第1章 重生 桃夭儿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 摇摇晃晃的马车不算大,但是里面挤满了人,她睁着迷蒙的眼,向那一个个面黄肌瘦但是五官还不错的小女孩看去。 “这是……”她喃喃道,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时,身边一个女孩子见桃夭儿懵住的表情,眼里嫉恨一闪而过,她屈起胳膊肘,狠狠地捅了桃夭儿一下。 “啊……”桃夭儿痛得呜咽出声,她猛地朝那个女孩看去,定定地盯着她。 那女孩眼神警惕又不善地看着桃夭儿,见桃夭儿只是盯着,没开口,过了十几秒就不在意地和另一个女孩说话了。 桃夭儿扫视马车,这才发现,好几个女孩子都悄悄用打量的目光看她,眼里或多或少都有不喜。 桃夭儿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头疼起来,她伸出手想揉揉额头,但是下一秒,她的眼神凝住了——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是葱白的、纤细的,近看像玉石一样,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以前那些客人总爱牵起她的手,在上面留下恶心的口水。 但是现在,这双手却又瘦又小,干巴巴地瘦成柴火样了。 这不是她二十岁名动天下的样子……倒像是她十岁时受尽磋磨的手…… 想到什么,桃夭儿一把拉过刚才“动手”的小女孩,向她的眼睛看去! 那女孩叫徐豆,刚还在和好朋友说桃夭儿的坏话呢,下一秒就被她拉过去了,她惊吓地一动不动,任由桃夭儿打量。 桃夭儿从徐豆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回到自己十岁的时候了! 看着看着,桃夭儿忽悲忽喜,泪水沁了出来。 徐豆反应过来,她猛地推开桃夭儿,大骂:“滚!贱人!” 桃夭儿猝不及防,“咚”地一声撞在马车上,她看了脸色尤其不好的徐豆,没说什么。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被嫂嫂卖走的那天,她回来了! 回到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起点! 她怔怔地看了全车瘦不拉几的女孩们,眼里一丝同情闪过,那时候她们也是这样,嫉妒自己长得模样好,生怕自己抢了她们的“贵人”,但是她们不知道,人牙子和她们说的地方,不是达官贵族的后院,而是——妓院! 可是到了地方,再想走已经迟了,那是一个进得去出不来的地方…… 但是她记得,中途有一次机会是可以离开车队的! 想到这里,桃夭儿低下头,老老实实地不再把自己的脸露出来,刺激全车的萝卜头了。 萝卜头们挤成一团,却不约而同的给桃夭儿身边空出一圈的位置,没人要去和她说话,本来大家长得都差不多,穷人家嘛,没几个不是干瘪青黄的脸色,偏偏她就不一样,长得和狐狸精似的,肯定会被“贵人”先挑走! 桃夭儿一直低着头,车厢里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 …… 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傍晚,在一个驿站里停下来了。 桃夭儿睁开眼,里面一片清明,平静地近乎凌厉。 机会来了! 第2章 十年后的霸主 马车行驶到驿站,一个大汉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张黝黑的脸看了进来。 “出来!”大汉的眼神凶恶,看着她们就像是看着一群下蛋的母鸡。 可不是么……这年头小孩的命比草还贱,可是长得好看的小孩就不一定了。沉默地跟在队伍里,桃夭儿垂下眼,讽刺一笑。 桃夭儿和其他女孩一起被带到一个房间里,女孩们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都很兴奋。 “这么大的房子,我以后要天天住!”一个女孩兴奋地说。 “什么出息!以后我们就是要当人上人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要什么没有!”徐豆嗤笑一声,她比屋子里其他小孩要大一点,也知道男女那些事儿,自然对“大房子”不屑一顾。 “真的?你给我们说说吧……”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们顿时围着徐豆叽叽喳喳起来。 桃夭儿瞥了一眼徐豆,轻轻摇了头,但她不会说什么。上辈子她和徐豆一起进了妓院,她因为貌美,被春风阁的阁主点名成为清倌,不必卖身接客。 但是徐豆就没那么好运了,去春风阁调教了一个月,就被阁主拍卖了初yè,被一个屠户“开苞”了。她好心提醒徐豆早日从良,她却以为自己是炫耀,于是在她的酒里下春药,差点让乞丐占了便宜。 桃夭儿凝神坐在角落里,对其他女孩子不善的眼神视而不见。她静静等待着大汉喊她们出来,待会才是重头戏。 ——一盏茶后—— “砰!”门突然被推开,房间里的女孩子吓了一跳,集体失声。 大汉皱眉,凶狠的眼神在房间里扫视一圈,“都出来!” “……” 跟着众人一起到大厅,桃夭儿看到一个青年男子等在那里。 她的眼神顿时亮了亮。 “诺,都在这,你挑吧。”大汉双手叉腰,不耐烦地说。 青年男子留着小胡子,穿着粗布衫,面色也有些憔悴,他看着态度不好的大汉,脸色黑了黑。 “你们当中,有人识字吗?”青年开口,女孩们顿时抬起头来。 说也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仆从,说话也没有用力,但是他的声音就是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边。 大汉叉着的手立刻放下了,这人,习武! “问你们呢!有没有人认字的?”大汉见半天没人吱声,大声吼道。 ……“我、我识字。”半天的寂静之后,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谁啊? 在女孩们吃惊嫉妒的眼神中,桃夭儿上前几步,怯怯走到青年男子面前。 “读。”青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药方,递给桃夭儿。 “是。”桃夭儿手抖啊抖的,小心翼翼接过。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清越的朗读声响起,“金银花九钱,竹叶一千八分,桑叶一钱二分……” “行,就你。”青年看了胆小的桃夭儿,龇牙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大汉。 然后,把她领到了一个满是药味的房间。 桃夭儿一抬眼,就看到一个贵气逼人、气度不凡的男子阖眼躺在床上。 他披散着墨鸦的长发,穿着白色中衣,侧脸看去,皎皎如明月,高华如骄阳。 男子听见开门声,慢慢睁开眼,盯住了桃夭儿。他的眼睛很深邃,但是周身气度却又干净磊落,一双眸子含笑时,萧萧清风,明爽俊朗;怒目时,又可凛凛寒松,高拔清俊。 桃夭儿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眼前这个身份尊贵,俊朗英气的男人,这就是十年后晋国当之无愧的霸主——姬十三,姬瑜。 第3章 郎君好像中毒了 想当年,她红极一时的时候,曾经在洛阳见过他一面。 那时,姬十三已经成为姬氏一族的家主,在晋朝的权利角逐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六国当中,谁不知道他姬十三的实力最为雄厚,连晋国国君——晋惠公都要对他忌惮三分。 但就是这么一个霸主,最后却娶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郎。据说那女郎十年前,在姬十三“生病”的时候,指出他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并拿出了解毒的配方,就此成为了姬家的坐上席,甚至荣登家主夫人的宝座。 那天他穿着喜服,骑马在洛阳的大街上绕了一圈,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姬十三。 —— 现在,桃夭儿站在姬十三面前,她局促不安地站着,垂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俊朗的男子温和地问。 “桃、桃夭儿。”桃夭儿紧张地揪着裙角。 “家住何处?”他打量了一眼桃夭儿,挺周正的姑娘。 “在,江城,我已经父母双亡了。” “江城……遭了大旱,难怪。”他了然。 “……” “听说你识字?” “是、是的,我的父亲是药师。” “嗯。” 桃夭儿不说话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姬十三的脸色,脸色苍白,耳垂发青,没错! 他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好了,退——”姬十三随意地挥挥袖子,他这些日子精神不济,和一个小丫头说这么多话,已经让他的头隐隐发痛了。 “郎君!”桃夭儿突然出声,打断了姬十三的话。 姬大警惕地朝桃夭儿看去,手探向腰部,一把匕首霎时握在手里。 姬十三也诧异地看着她。 “我……我觉得郎君好像中毒了!”她咽了口口水,他能不能相信一个十岁的小孩呢?成败,在此一举! “嗯?为什么?”姬十三强打起精神,嘴角勾起莫测的笑意,但是笑不及眼底。 “我在父亲的书上,曾经看到一种毒,和、和郎君您的脸色很像!”桃夭儿闭上眼,低着头大声说着,仿佛这样能给她勇气。 “胡说什么!”姬大的眼神已经由和善变得杀气腾腾,他上前两步,就要把桃夭儿拉出去。 “慢着——!”姬十三沉声阻止。 “你说我中毒,有何凭证?”他神色不变,但是眼睛半眯,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冷了下来。 “郎君你的脸色发白,耳垂也已经发青了,难道不是中了牵丝毒吗?”桃夭儿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抖了抖,但她勉强把话说完。 听着桃夭儿近乎天真的话,姬大狠狠皱眉,他刚要怒斥,姬十三就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把姬大看得僵住了。 “那给你个机会,把牵丝毒的解药配出来,好不好?”姬十三盯着桃夭儿,语气很温和,但是他的眼神深处凝聚了杀意。 那杀意不是针对桃夭儿,但是桃夭儿仍然敏感地缩了下身子。 姬十三察觉到了,他对桃夭儿露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微笑。如果桃夭儿此时真的是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肯定会被他混过去,但是她不是,不仅如此,她还要装傻。 “好呀好呀!父亲教过我配解药呢!”桃夭儿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姬大,陪她去配药。” “是!” ……空无一人的房间,姬十三绷紧身子,突然,他抽出床头的长剑,用力劈向茶盏。 破空之声划过,还差一毫就要劈到桌面,但是他的剑精准地停在桌子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兹叮!”茶盏变成碎片。姬十三缓缓收回剑,眼神一片晦涩。 第4章 对不起他上一世的妻子 出了驿站的门,桃夭儿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吹着风,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姬十三,果然可怕! 桃夭儿的脸上还带着天真的表情,但是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成熟,眼神流转间,从容睿智的光彩在她眼里一闪而过。 一路上,姬大的唇紧抿,他不时盯着桃夭儿,后悔不已。他以为自己带回来的是一个乖巧的丫鬟,但是就是这个乖巧的丫鬟,却花言巧语骗主公是中毒! “到了。”姬大皱着眉,领着桃夭儿进门。 药房里的掌柜一见姬大,恭敬地行了礼,“姬大护卫。” 姬大点点头,一把将又瘦又矮的桃夭儿拎到掌柜面前。 “配药。”他冷声说。 “?”掌柜楞了一下,然后对桃夭儿露出客套的笑容。 “唔……三钱东乌,五分毛絮,八钱……”桃夭儿有条不紊地报上药名。 掌柜在纸上记着,不明白这个药方是治什么的。姬大看着掌柜不明觉厉的表情,眉头皱得更狠了。 ……“好了,女郎你收着。”掌柜笑呵呵地把药包递给桃夭儿。 姬大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又闭嘴了。 两人一路无话。 桃夭儿走在街上,路人没关注她,偶然一两个扫到她脸的,倒是又给了几个眼神。桃夭儿把头埋得更低了,现在自己才十岁,还没长开。 等到了三四年后,她的脸模子长开,那才叫惊为天人,自己一定要遮好脸,不被人当成货物转手卖来卖去! 桃夭儿镇定思索着,姬大看了她好几眼,刚才不是胆大么,怎么现在又是一副乖巧的样子了,他又是一阵气闷。 姬十三在房间。 他本打算好好休息,但是想到那个可能性,就怎么也没有睡觉的欲望了。他脸色冷凝,面无表情的脸让进来收拾茶盏的奴仆心惊胆战。 没有让他等多久,姬大带着桃夭儿回来了。 “郎君,我已经配好药了,还有药方在这里。”桃夭儿献宝似的,把药包和药方放在桌子上。 她一直低着头,于是姬十三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他走到桃夭儿面前,本想赞许地拍拍她的肩膀,但是看到她扎得整齐的丸子头,顺手摸在了她的头顶上。 饶是桃夭儿装幼稚,此刻也险些绷不住了,她轻轻颤抖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似乎只是太激动了。 “主公……”姬大提醒着。 姬十三低头,温和地对桃夭儿说,“如果真的查出来我是中毒,那你可就是我姬瑜的恩人了啊!” 桃夭儿愣愣地抬头,顺口说:“那、那我就可以有钱了是吗?” 姬大瞪了桃夭儿一眼,姬十三却莞尔一笑。 “好!如果你立了这一功,我就赏你很多金子。” “真的吗?”桃夭儿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嗯。” 得到了许诺的桃夭儿很开心,她“蹬蹬蹬”跟着姬大到了另一个房间,脚步轻快,心也轻松。 今天,对她而言惊心动魄,但她的药方肯定能救姬十三,虽然有些对不起那个他上一世的妻子,但是为了活命,她桃夭儿只能日后补偿了! 第5章 她说的是真的 姬大端着药进来。 他伸出手,训练有素地从手里拿出一根银针,放进碗里,接着又抓着一只喜鹊,用勺子盛了些药灌进鸟嘴里。 姬十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眼神忽明忽暗,神情莫测。 “主公,您就听信那个黄毛丫头的话了?”在等待试毒的时间,姬大不放心地问道。 “不是我听信她的话,是我的病确实来得蹊跷。还记得半月前在宫宴上,晋惠公非要我饮的酒吗?”他声音平缓,却森然暗藏杀机。 “怎么会!”姬大失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神色淡淡的姬十三。 “怎么不会,世家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了,而我又是世家子弟中最出色的一个,他不对付我,对付谁呢?” “主公——晋惠公好歹是您的姐夫,怎么会不顾及姬后和您的关系呢!”姬大还是难以接受。 “呵,你以为我姐姐在宫里过的日子,很好吗?”姬十三反问,语气讽刺。 “这……”姬大说不出话了。 的确,晋惠公近些年纳了几十个妃嫔,皇子皇女越生越多,已经三年没在姬后那里留宿了,姬后在后宫的处境堪忧…… 姬十三不再多言,他等了一会,见银针没有发黑,鸟也好好地活着,顿时拿起碗,一饮而尽。 “主公!” 那药的药性很霸道,喝下去不过一炷香,姬十三身体就有反应了。 好像就是一瞬间,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胃里有什么东西翻滚着,饶是他耐力过人,此时也痛得咬紧牙,手攥紧。 “主公!你没事吧?”姬大立即过来,把姬十三扶着躺到床上。 姬十三没说话,实际上他也说不出来,痛!恶心!这两种感觉纠缠在一起,他的头突然剧烈痛起来。 “主公,你等着,属下去找那丫头算账!”姬大见此情景,以为真是桃夭儿在搞鬼,身后长剑出鞘,他就要出门捉了桃夭儿。 “——回来!”忍住剧痛和恶心,姬十三暴喝! 下一秒,他从喉咙里喷出一口黑血。 “主公!”姬大把剑放下,紧张地看着姬十三。 黑血出喉,姬十三顿时感到轻松,他的目光扫向地上的那滩血,来不及喘口气,瞳孔猛地收缩。 “怎么了?”姬大顺着姬十三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大变,立刻把他护在身后。 地上的一滩黑血里,赫然爬着几只细长的虫子,正在张牙舞爪地在血泊里挣扎。 姬大喃喃自语:“那黄毛丫头说的,竟然是真的……” 姬十三没说话,但是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任谁看到从自己嘴里喷出来几条虫子,心理上都不会好受。而且,姬十三眯起眼,刚才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头皮上钻过,然后穿进喉咙…… 想到这里,姬十三有了再去吐一吐的冲动,他看着地上的那团脏东西,强忍着恶心,暴怒道:“烧了它们!” —— 桃夭儿不知道另一个房间里的兵荒马乱,她闭着眼睛,细细回忆前世所有的大事小事。在这个乱世,自己一个没钱没势的女孩子,还越长越美,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依附豪门世家。 光凭一次救命之恩是不行的,这样她只能成为姬十三后院的女人之一,那种生活她上一世已经过够了。如今她要的,是成为一个能依靠自己的存在。 那么,怎样才能让他对她重视起来,但是又不会放入后院呢? 第6章 小贱人 第二天一早,姬大就通知桃夭儿回府。 桃夭儿和姬大坐在驿站的客厅里吃饭,互相干瞪眼。至于姬十三,贵人是不会与平民奴仆一起吃饭的。 在姬大犹如见鬼的眼神里,桃夭儿吃得味如嚼蜡。 “吃饭了!”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桃夭儿一愣神,转头就看见大汉驱着一群女孩过来。 徐豆也看见桃夭儿了,她冷哼一声,又看了眼穿着朴素的姬大,眼神不屑。 桃夭儿垂眼,避开旁桌女孩们嘲弄的视线。 “……运气真不好,竟然贱卖成奴仆!” “……管她呢……自甘堕落,去一个穷人家过活……” “……活该,少一个对手……没威胁……” 女孩们自以为声音小,可是不论是桃夭儿还是姬大都听得清清楚楚,桃夭儿偷瞥姬大的脸色,黑如碳底。 穷? 他们姬家,在晋国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好吗?因为主公生病,所以才低调出行! 姬大看了一眼女孩们,眼神不善,杀意渐渐凝聚。 桃夭儿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然后趁着姬大忍不住爆发之前,拉着他走了。 …… 几炷香后,几辆刻着姬家族徽的马车,缓缓驶出驿站。 姬十三突发“急病”,桃夭儿需要贴身伺候,所以她和姬十三同乘一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桃夭儿偷偷打量姬十三的脸色,毒应该解得差不多了,但是他的脸色却隐隐铁青,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药方。 “怎么了?”姬十三突然出声,他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小豆丁。 “没、没什么,郎君你好些了吗?”桃夭儿吓一跳。 “好多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姬十三想到那些虫子,脸色一瞬间僵硬。 “是,郎君。”桃夭儿傻乎乎地点头。 “还喊什么郎君?应该喊主公了。”姬十三看着这个丫头,不甚在意地打趣。 “是!主公!”桃夭儿用力点头,一脸郑重。 “呵。”看着桃夭儿小小年纪,却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姬十三心上的阴霾隐隐散了些。 姬大在给主公赶车,他听着车厢里桃夭儿正式荣升为姬十三的贴身侍女,脸皮抽了抽。 那黄毛丫头没到发育的年纪,没胸没屁股,竟然能当主公的贴身侍女,主公真是不解风情! 桃夭儿只顾着高兴了,她没想到当贵人的贴身侍女,到底意味着什么,此时她沉浸在获得靠山的喜悦中,浑然不知将会遭遇多大的尴尬。 一行人在傍晚前赶到了姬府。 门仆早就翘首以待,见到姬家的马车,立刻高兴地打开门,迎姬十三进门。 桃夭儿下了车,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这闻名的建康世家,雕梁画栋,一片豪庭气派。 不愧是底蕴深厚的晋国豪门! 桃夭儿心里赞叹着,在众人眼里夸张地表现出土包子的表情。 姬十三走在前面,一个紫色纱裙的女郎迎面而来。 “十三郎!你回来啦?”紫衣女郎激动欣喜地奔过来,扯着姬十三的袖子。 “嗯。”姬十三淡淡回应。 桃夭儿走在姬十三的后面,紫衣女郎一眼就看到她,她的眉顿时挑了起来。 “她是谁?”紫衣女郎指着桃夭儿,一脸不悦。 “我的侍女。” “什么?你怎么可以带回来一个小贱人!” 桃夭儿顿觉不妙。 第7章 当他的侍妾 桃夭儿小心翼翼地看着姬十三的脸色。 他沉默着,但是紫衣女郎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十三郎……”她嗫嚅着,终于意识到姬十三不是她的囊中之物。 气氛紧绷。 良久,姬十三一字一顿,“姬姝,慎言。” 在姬姝突然僵住时,姬十三挥袖,大步向前走去。 桃夭儿低着头,匆忙对姬姝行了一个礼,紧跟着姬十三进门了。 身后,姬姝煞白了脸,拳头攥紧,她看着姬十三和桃夭儿的背影,突然转身,一巴掌扇向身后的侍女。 “看什么看!十三郎只是心情不好!” 说完,她看也不看无辜受罚的侍女,羞恼地走了。 ……桃夭儿跟着姬十三来到书房。 “给,这是给你的赏金。”姬十三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怒色了,他让姬大递给桃夭儿一个盒子。 桃夭儿恭敬地接过,眼里都要发光了。 姬大看着桃夭儿抚摸着那个盒子,眼里流露出财迷的痴迷,抽抽嘴角。 姬十三也饶有兴趣地看桃夭儿的表情。 桃夭儿浑然不知自己成了观赏物,她激动地打开盒子,有钱,能干很多事情! 她可以去买个庄子,种几亩田,过舒心闲适的日子。她也不想嫁人了,这辈子,她要活得清清白白…… 盒子打开,桃夭儿的表情霎时间定格—— 玉簪子和金手镯? 怎么会! 她唰得抬头,疑问的眼神看向姬十三。 姬十三表情不变,他淡淡地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让你做仆从太委屈你了,等你成年,你就当我的侍妾吧,这是你的定礼。” 桃夭儿脸色一下子白了,她瘦瘦小小的身子摇晃下,难以置信地问:“侍妾?” “嗯。”姬十三看着桃夭儿遭受打击的样子,皱起眉。 姬大背着剑,没好气地说警告:“喂!桃夭儿,主公愿意纳了你,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别不识相啊!” “不愿意?”姬十三抿了一口茶,眼垂下。 桃夭儿立刻回神,她挤出一个笑,“我愿意!只是听到可以嫁给主公,一时间很惊喜!” 说完,她忍住内心憋屈的卧槽,欢喜地对姬十三傻笑。 姬十三没多想,只当桃夭儿是被惊喜一时间吓傻了。 也是,谁能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好的演技呢? 姬大在一旁挤眉弄眼,好笑地看着桃夭儿,“确实应该惊喜,晋国上下的女郎们,都想嫁给主公呢,你没胸没屁股,还要等到成年才能行房事,主公待你真好!” 姬十三顿时呛住了,他看着嘴上没个把门的姬大,又看看脸红得一塌糊涂的桃夭儿,扶额。 从书房里走出来,桃夭儿捧着盒子,后槽牙紧了紧。 她不想嫁给他啊! 虽然姬十三是晋国第一美男子,人品也高风亮节,但是……桃夭儿轻叹,她真的,没有爱人的能力了。 上辈子,她最后被转手到一个匈奴的皇子手里,那个男人虽然粗鲁,但是却让她倾心相待,可惜最后…… 桃夭儿摇摇头,把上辈子的悲欢甩在脑后,离她成年还有几年时间,她再努力努力,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8章 易容术 晚上,桃夭儿住在姬府偏僻的角落,这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屋。 她坐在塌上,看着今晚的饭菜。菜瓜,蕨菜,米饭,由于侍妾的身份比侍女高一点,所以她额外分了一碗肉汤。 这年头,肉是很难吃得到的,就算是贵人,也不能顿顿吃肉,更别提她这个半个侍妾。所以能喝到肉汤,已经是难得的了。 她拿起筷子,满足地吃起来,这是她最近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正吃着,有人敲门,“出来!” 桃夭儿吃得正香,突然的敲门声,让她一下子呛住了。 “咳咳!” 她迅速从地上抓了一把尘土拍在脸上,然后一边咳,一边打开了门。 “你是主公新纳的侍妾?”几个穿红戴绿的女郎横在她面前,语气不善。 “咳咳、咳咳!”桃夭儿想说话,但是咳嗽止不住。 在找茬的女郎们眼里,桃夭儿一眼看上去又脏又丑,还是痨病鬼,她们顿时朝后退了退,生怕被传染上。 桃夭儿见她们避让,眼神一转,咳嗽着说:“是咳咳,我对主公有救命之恩咳咳咳,所以咳咳,主公愿意给我一碗饭吃咳咳。” 女郎们画着浓妆,对视一眼,她们是晋惠公送给姬十三的女人。但是姬十三不喜她们,以至于她们至今还没爬上他的床,今天突然听说姬十三纳了一个侍妾,她们这才来找麻烦。 女郎们本想近看桃夭儿的长相,但是她咳嗽得实在太厉害了,女郎们只能站得远远地,嫌恶地看着她。 为首的女郎在几步远的地方,挺起饱涨的xiōng部,炫耀的在桃夭儿面前晃了晃,不屑地说,“我看也是,你长得这么丑,还是个痨病鬼,想来主公怎么也看不上你的!” 桃夭儿露出难过失落的表情,她喏喏地应声,“是咳咳,主公不喜欢我,他只是可怜我而已咳咳咳。” “哼,自己知道就好!你给我们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们划花你的脸!”一个高颧骨的女郎放出狠话。 “是咳咳,知道了。”桃夭儿捂住胸口,乖巧地点点头。 “哼!”女郎们恶意地看着桃夭儿,一扭腰出了院门。 桃夭儿的喉咙早就没事了,但她还是掐着嗓子咳着,直到确定女郎们都走了,才回到屋里。 “哎……这日子怎么过哟……”她头抵着门,发出无奈的叹息。得亏她弄脏了脸,要是看到她的相貌,那些女郎不得要生吃了她! 良久,她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去打水洗脸。 手摸上脸,一手的灰尘,她猛地怔住,脑海里闪过什么东西,尘土抹面……是最低级的易容术啊! 易容术! 她怎么没想到呢! 桃夭儿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知道她喜欢看书,前世有好些青年才俊、风流士子送了她珍贵书籍,其中旁门左道的书也有不少,她记得,有一本就叫《易容大典》。 桃夭儿怔怔地站在原地,想到易容可以给她带来的便利,如同醍醐灌顶! 她努力回忆那本书上的内容,以草木为本,胶泥为基,混之以白芍,茶汁……变其肤色,修其脸型,改其面骨,直至判若两人! 桃夭儿的呼吸急促,瞳孔兴奋地收缩,她看着自己手上的尘土,突然发觉自己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改变自己的命运。 什么劳什子的侍妾,她桃夭儿要当就当主母! “呸呸!”桃夭儿脑子拐了一个弯,然后她猛地把那个诡异的念头呸掉。 说错了,她桃夭儿要过不受拘束的生活! 第9章 帮我脱衣服 兴奋了一个晚上的桃夭儿,第二天不出意外地挂着两个熊猫眼。 她走向姬十三的卧室,服侍他洗漱。 姬大早就在门口守着了,他换了一身武士服,身后背着剑,和在驿站里寒酸的打扮不可同日而语。 看到桃夭儿没睡好的脸,和飘忽的脚步,他嗤笑,“我说桃夭儿,不过是当个侍妾,你也太激动了吧,看来是真的喜欢主公啊!” 桃夭儿怕姬十三,但是她可不怕姬大,闻言,她瞪了一眼,“说什么呢!我只有十岁,还是个雏稚小儿呢!” 姬大弯腰,狂笑:“哈哈哈,女郎十二岁就能思春啦,十五岁成亲生子的也不少啊,你虽然丑,但是等个几年就也能为主公暖床了。”说完,他看着桃夭儿干瘪的胸,和矮矮的个子,暗笑。 桃夭儿咬咬牙,不会告诉他,自己几年后会出落成晋国第一美女,她狠狠瞪了一眼姬大,趁着姬大突然愣住时,穿进了房门。 门口,姬大捂住自己砰砰的心跳,怪道:“那小妮子瞪我一眼,怎么眼角一瞥就突然那么勾人呢?” 随即他摇摇头,不过是个十岁的丫头,还有黑眼圈,哪来的勾人,他看花眼了吧? 姬十三在屋里,几个侍女在给他穿袍子。 见到桃夭儿来了,侍女们脸色变了变,随即不着痕迹地把桃夭儿挤到边上去,不让她碰到主公。 桃夭儿只能站在一边,完全插不上手。 姬十三瞥了她一眼,状似安慰地说:“晚上你来服侍我洗澡。”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侍女们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们咽下不甘,伺候好姬十三后就走了出去。 桃夭儿的表情也僵住了,她看着姬十三坦然自若的表情,似乎浑然不知自己在众人面前扔出了一个炸弹。 夭寿哦! 难道要她成为满府女郎的眼中钉肉中刺吗? 她的脸扭曲一下。 姬十三实际上是好意,他不介意给桃夭儿亲近他的机会,也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是。” 桃夭儿不敢拒绝,咬着牙应了。 今天的时间特别难捱,桃夭儿跟着姬十三,净干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计,想来也是姬十三给她的特权。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桃夭儿捧着干净的衣袍,跟着姬十三进了洗浴堂。 侍女们烧好了水,引进浴池里,整个房间一片烟雾缭绕,雾气蒸腾。 在侍女们期待的眼神中,姬十三沉声,“出去。” 一个侍女立刻从桃夭儿手上抢过衣服,用眼神催促她快滚。 手上突然空了,桃夭儿眨眨眼睛。 “我让你们走!”姬十三头也不回,训斥着侍女们。 那个抢衣服的侍女浑身哆嗦了一下,立刻把衣服放回桃夭儿手上,和其他人灰溜溜走了。 只留下桃夭儿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着。 “愣着干什么,帮我脱衣服。”赶走了不识相的侍女,姬十三心情略好地逗着小·桃夭儿·屁孩。这小孩挺乖,就是容易受欺负。 容易受欺负的桃夭儿觉得现在欺负她的,不是别人,就是姬十三本人! 她只有十岁啊! 第10章 推他下浴池 桃夭儿踌躇着,一时间进退不得! 姬十三微微侧头,疑问地看着她。 “……来了。”桃夭儿闷声说。 在姬十三闭上眼的时候,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踮起脚用力扯着他的领口,迅速地把他的外袍扒下来。 接着她视死如归地掀了姬十三的中衣,把他身上剥得精光。 最后,一把将姬十三推下浴池! “噗!”姬十三猝不及防,从领口被扯的时候,他就感到不妙,但是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桃夭儿一把推下了浴池! 等姬十三下水,桃夭儿这才松口气,她抬起头,讨好地冲姬十三笑笑。 姬十扑在池子里,他转头,错愕地看着她,“你!” “主公?是不是我伺候得不好啊?”桃夭儿仿佛也知道自己犯错了,她失落地垂下头。 “……没事。” 姬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第一次洗澡洗得这么狼狈,但是对着一个小丫头,他说不出重话。 然后,他竟提也未提擦澡的事儿,自己动手了。 所以桃夭儿就杵在浴池旁边,无所事事地添水。 白雾缭绕间,姬十三泡在浴池里,黑发披散,玉肌横陈。蒸汽化成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喉结,胸膛,小腹,一路往下…… 桃夭儿看着看着,发现自己直直盯着姬十三水下若隐若现的部位,她尴尬地脸都红了。 在春风楼的时候,她一直是一个清倌,靠着绝色倾城和才艺智绝而天下闻名,虽然在楼里也见过客人赤裸裸的丑态,但是,姬十三的身子,真的是她见过最完美的! 肌肉精瘦,肤色白皙,俊逸的脸在白雾中模糊不清,桃夭儿看着看着,鼻头湿润了。 她不由得嗅鼻,却发现液体流下……什么? 桃夭儿抹了一把,惊恐地看着手上的红色。 流流流鼻血了! 是她最近上火吗! “桃夭儿,把那块皂角拿过来。”模糊中,姬十三的声音传来。 “是!”桃夭儿赶紧擦掉血迹,颠颠地把东西递过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桃夭儿再也不敢抬头看了,她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没有试图“视jian”。 那真是一段极其难熬的过程! 好不容易出来了,桃夭儿擦着姬十三的头发,小声说:“主公,我、我想读书。” 姬十三眉头挑了挑,大方地同意了,“好,以后你就去书库打扫,我身边就不用你服侍了。”说完,他自己也松了口气,洗个澡都洗成这样子,他还是不要指望她了。 “谢谢主公!”桃夭儿顿时神采飞扬。 —— 第二天的早上,整个姬府都知道了姬十三带来的侍妾,竟然单独伺候他洗澡! 幸好那个小丫头只有十岁,还不能行房,否则…… 姬府众多女郎捏紧了手帕,咬牙切齿。 —— 姬府,偏房内。 “砰!咣当!” “滚!我要看看那个小贱人是怎么迷住十三郎的!”姬姝掀了桌子,她恶狠狠地诅咒着。 “女郎!不可——啊!”试图劝阻她的侍女,被她毫不留情地抽了一鞭子。 在侍女凄惨的痛呼声中,姬姝满意笑了笑,火速赶到桃夭儿的住处。 “人呢?”她用力拍着门。 第11章 要钱!买药! 人自然不在。 桃夭儿去书库晃悠了一圈,就琢磨着易容术的事儿了。 书库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两个护卫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那两个护卫就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见到桃夭儿进进出出,也是面无表情。 桃夭儿满意极了。 她现在在姬府的后门转悠,想出去配药。 在后门徘徊到第三圈的时候,姬大推门进来了。 她眼睛顿时亮了亮。 “姬大,我能出去吗?”说着,桃夭儿指指后门,一脸期待。 姬大看着她稚嫩的脸,坏笑着逗她,“你出去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啊,你算是主公的女人了,万一出去偷个汉子回来,看主公不把你赶出去!” “我、我没想偷……汉子,我就是想买胭脂和糕点。”听到姬大欠揍的话,桃夭儿手紧了紧,她忍住一拳揍上去的冲动,泪光闪闪地求着他。 “额。”姬大俯视桃夭儿,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睛,顿时手足无措。 欺负小孩,似乎不太好,而且,万一被主公知道了……姬大一个激灵。 下一秒,他讨好地看着桃夭儿,商量着说:“你别哭啊!这样吧,我和门仆打个招呼,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呢,你也别把今天咱们的话告诉主公,怎么样?” 桃夭儿被这意外之喜砸中,她强忍着笑意,用力点点头。 姬大立刻朝门仆走去……走不动。 他的下摆被桃夭儿揪住了。 “?”他看着她。 “我没钱。”桃夭儿还是委委屈屈的表情。 姬大抽抽嘴角,掏出自己的钱袋子,桃夭儿不客气地掏出一大半。 姬大看得心在滴血,但是他看着要哭不哭的桃夭儿,只能自认倒霉! 就这样,桃夭儿口袋里塞着满满当当的钱币,志得意满地出了姬府的大门。 ——直奔集市而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亭台楼阁比比皆是,沿街店铺人进人出。 街上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庶民,有仗剑而行的游侠,还有脚踩木屐、宽袍斜襟的风雅之士。 毕竟是繁华的晋地,桃夭儿看着眼前的繁荣气象,一时间感慨无边。 走到集市上,桃夭儿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药材上。 药房是绝对不能去的,要查她买了哪些药,实在是太容易了,所以她选择找卖药材的散户。 一路上挑挑拣拣,桃夭儿把钱花的差不多了,她摸摸装满药材的纸包,心里慢慢踏实下来。 沿街走着,耳边各种声音传来。买卖小贩的叫卖吆喝声,马车行驶的车轱辘滚动声,青年子弟骑着骏马的哒哒马蹄声,以及......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刀剑铿锵撞击声。 刀剑!桃夭儿一惊,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斗殴? 她立刻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穿着麻衣的壮硕大汉,与一名衣着破烂、还没有弱冠的少年在对决。 令人发笑的是,双方的武器实在差别太大了:大汉手持长剑,少年握着短刀。 双方刀剑交接,发出刺耳的锵锵声。那大汉随意地挥舞着长剑,便逼得少年处处避让,节节后退。少年似体力不支,汗一滴滴淌下。 桃夭儿看着眼前以大欺小的一幕,反感地皱皱眉。 第12章 受人欺凌的少年 “好!再来!哈哈哈!” “好啊!打得好!” “怎么这么窝囊,起来啊!” 周围人起哄的笑声让少年涨红了脸,羞恼不已。 而大汉却越发轻慢,他得意的一挥剑柄,锋利的剑刃便削掉少年一缕头发。少年气得直喘气,涨红的颜色从脸都爬到脖子上了。大汉见状更是哈哈大笑,他不断削少年的头发,直到少年的头发蓬乱,被削的如同狗啃一般。 少年终于体力耗尽倒下,那大汉这才住了手,他用脚踢了踢少年,不屑地说:“老子就是看上你娘了,我和你娘那就是看对眼,不许再提你那病死的阿父,再打扰我和你娘亲热,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小杂种,哼!” 围观的人见大汉住手,渐渐无聊散去,只余少年趴在地上哼哧哼哧喘气。 他抬起头,紧紧盯着大汉的背影,满头大汗的脸上还带着青涩,但眼神里却透着孤狼般凶狠的光,他只盯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掩住了神色,要不是桃夭儿一直密切注视他,可能也被他忽略过去了。 桃夭儿旁观着这一场闹剧,只觉得同情,那少年一个半大小子,却要被这大汉欺凌。 孤儿寡母,本就生存不易,哪能禁得住这流氓的骚扰?那少年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同样的受人欺凌,命运坎坷。 不过自己也身处泥潭之中,自身难保,又能拿什么来拯救别人呢? 桃夭儿叹了口气,这世道只是看着光鲜,但是还是强权和武力至上,当街霸占寡妇,这事儿谁也惹不得。桃夭儿稚嫩的小脸上面露难色,只能旁观。 人群已经散了,那少年却还趴在原地,半天起不来身。 想来是被打得狠了,桃夭儿想想还是不忍心。 她悄悄地走到少年身后,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钱币放在少年脚跟处,然后又静悄悄地走了。 ……所以她没有看到,那少年缓缓回头,对着她眯起了眼睛。 —— 傍晚。 桃夭儿回府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桃夭儿对姬大的办事能力又满意一分。 不过是流几滴泪水,他就一再退让了,前世的男人也是这样,尤其受不了女人的眼泪攻势。 ……想到前世在人前出卖色相、出卖技艺的日子,桃夭儿嘴角的笑渐渐淡了下来。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暗暗告诫自己,这一次自己的命运,已经决然和前世不同,自己能来到姬府,已经摆脱了娼妓的命运! 想到这里,桃夭儿躺在床上,拿被子裹紧自己,仿佛能带来一丝安全感。 …… 桃夭儿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突然! “砰、砰、砰”拍门声响起。 桃夭儿一惊,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小贱人,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滚出来!”这、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桃夭儿意识还没清醒,她坐在床上,愣愣的。 “出来!小贱人出来!”拍门声还在继续。 听着熟悉的“小贱人”,桃夭儿恍然大悟! 是那个叫姬姝的女郎啊! 她怎么来了? 第13章 食物相克 桃夭儿轻柔地掀起被子,踩着猫步,一步步走向门后。 她谨慎地贴住了门,有心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姬姝还在拍着门,她的手劲挺大,拍得门“砰砰”作响,但是声音却是刻意压低了的。 桃夭儿一听这声音,立马明白姬姝是有所顾忌,是怕把护卫引来吗? 可是这么晚了,她为什么找自己? 抱着警惕,桃夭儿没开门,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就好像没人在里面似的。 “小贱人!出来!” “我有话要和你说!” 姬姝还在锲而不舍地拍门,桃夭儿越发不敢开门了。 过了一会,门外所有声响都消失了。拍门声,叫喊声……一瞬间诡异的消失了。 桃夭儿的心猛地提起来。 —— “啪!”突然,破空之声响起,桃夭儿来不及反应,门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把她反震得倒退几步。 什么东西?桃夭儿捂住嘴,惊恐地看着门。 她惊魂不定地站着,透过门缝,向外面看去! 门外,姬姝手上甩着一根牛皮鞭,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狠辣凶悍,她怨毒地看着紧闭的屋门,一字一顿地说:“小贱人,早上让你逃掉了,晚上你居然敢不开门,等着吧,我要让你死得很惨!” 说完,她把鞭子摔了个空花,裹挟着巨大的怨气走了。 “啪!”鞭子的破空之声,让桃夭儿抖了抖,她看着姬姝的背影,心脏砰砰跳动。 前世,三教九流的人物,她都接触过,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之气,竟然在一个年华正好的女郎身上出现,桃夭儿立刻意识到,姬姝是认真的。 她想杀了自己。 怎么办? 在黑暗中,她看着装满草药的包,突然觉得,除了易容,似乎,还应该……习武? 这一晚上她都没睡着,生怕姬姝再来骚扰她,她睁着眼睛,觉得就算有了姬十三这个靠山,还是要提心吊胆,难以入睡。 —— 第二天。 桃夭儿又挂着熊猫眼出去了,她不敢待在屋里,姬姝可能还会来找她。 她也不敢去找姬十三,姬姝也可能在他身边守株待兔。 最后,她去书库了。 到书库最里层的角落,桃夭儿贼头贼脑地把草药一股脑倒出来,开始制易容的材料。 调配好药汁,再和胶泥按一定的比例搅拌……桃夭儿专心致志地捣鼓着。 ……两个时辰后,桃夭儿手上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筒。 她鬼鬼祟祟地在自己屋前躲着,等了小半天,姬姝还是没来。 眼见着到饭点了,送饭的仆人提着食盒进她的屋,片刻后又提着食盒出来。 桃夭儿饿得肚子咕噜叫,她迅速蹿进屋子里,把门一关,窗子打开,看着阴暗的屋子,吐出一口气。 抓起筷子,桃夭儿扒了一口,眼睛一亮,今天的菜是大葱炒鸡蛋! 有蛋吃,今天的伙食很好嘛! 吃完饭,桃夭儿照例,把汤碗端起来,今天的汤是红枣汤,难道今天过节吗? 疑问在她心里转了一圈,她没有多加思索,抿了一口汤。 就要咽下汤的时候,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绷起,似乎在警告她危险! 霎时间,桃夭儿的动作顿住了,她见鬼似的看看红枣汤,又看看大葱炒鸡蛋里贼多的大葱。 “噗!”她立刻把嘴里的汤吐出来,汤水洒在她的麻衣上,一片狼藉。 这麻衣是她成为侍妾的第二天,仆人交给她的新衣服。但是桃夭儿来不及心疼,她呸呸吐了两口口水。 大葱和红枣是相克的食物! 这是慢性毒药啊! 第14章 有人欺负你了? 桃夭儿看着桌上的狼藉,一股悚然爬上后背。 她进了姬府,得罪了很多女郎,光是姬十三后院里赏赐的女人就有一堆,再加上一个泼辣的姬姝…… 她突然没了胃口。 优秀的男人身边总是不乏追求者,她一个不知哪来的小丫头,大咧咧占了人家做梦都想要的位置,不知多招人恨哟…… 但是,桃夭儿的眼神突然凌厉! “上辈子就这样忍着,忍到死也没得到好结果,这辈子除非死,也不要再憋屈到内伤!” “不行,我要想个办法……” 黑暗的小屋里,桃夭儿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喃喃自语。 这一天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桃夭儿在脸上细细涂抹了易容的药物,她用指腹沾了一点药汁,涂抹在眼角,皮肤紧缩,眼角一线隐隐勾人的弧度立刻消失。 然后她拿出竹筒里的药泥,小指挖出少许,均匀地抹在脸上、脖子上,她的肤色渐渐变暗。 那药剂桃夭儿只敢用极少的量,一下子由美女变成丑女,人人都会怀疑,但是只要她一天天的加大药量,过个三年两载,人们就能自然而然接受她变得平凡了。 容貌太盛,不是好事。 精心“打扮”的桃夭儿,主动出现在姬十三的面前。 姬十三正在接见宫里的使者。 “你来了?”姬十三见了桃夭儿,神色淡淡。 “嗯嗯!”桃夭儿用力点点头,那股蠢萌的感觉让姬十三嘴角的弧度大了些。 使者穿着官服,手里拿着一张帖子,正对姬十三笑得谄媚。 “十三郎,您就赴宴吧,正好可以见见姬后呢!” 姬十三眉头皱了起来,“好。” 使者立刻松口气,终于完成国主的命令了。 桃夭儿眨巴眨巴地看着使者,使者见了她,楞了一下,突然看向姬十三。 “这、这女郎是你新纳的妾室?”他指着矮小的桃夭儿,脸色怪异。 姬十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使者的脸突然扭曲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桃夭儿,磕巴道:“你、难道你喜欢这种的?” 桃夭儿顿时挑眉,她这种怎么了? “她这种怎么了?”姬十三反问,眼神暗沉。 使者惯会逢场作戏,看姬十三表情有些不对,立刻尴尬地改口,“这种女郎长得美啊,一看就知道将来是个倾城的yóu物!” 桃夭儿嘴唇撅了撅,又迅速恢复原状。呵,变脸还真快。 姬十三闻言,倒是细细打量起桃夭儿,倾城的yóu物?从哪看出来?他看了眼还没到他胸的小丫头,对使者一时无语。 使者臊得满脸通红,他立马行了个礼,告退回宫了。 看那溜得贼快的背影,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一般。 正事办完,姬十三温和地看着桃夭儿,“你有什么事吗?” 桃夭儿低下头,绞着袖子,小声说:“我想自己烧饭吃。” 姬十三皱眉:“有人欺负你了?克扣了你的份例?” “没!没有!”听到这话,桃夭儿抬起头,一脸紧张。 “……”姬十三明显不信。 桃夭儿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好,以后你直接到厨房领吧,对了,每个月你再领一吊钱留着自用。” “啊?”桃夭儿张大嘴,有些吃惊。 “姬大已经和我说了,你向他借钱的事。”说完,姬十三淡淡笑了。 借钱? 难道……姬大把她不要脸的抢钱行为告诉主公了? 桃夭儿原地石化。 第15章 姗姗来迟 姬十三看着呆住的桃夭儿,冷峻的脸上露出我微微的笑意。 “我三天后要进宫赴宴,是一场论辩,你要不要来?”他看着眼前的小孩,心情略好。 闻言,桃夭儿灵动的眼睛顿时不转了,她僵硬几秒,“不、不用了!”说着,她用力摇着手,生怕被他拖进宫里。 显然桃夭儿的动作太夸张,姬十三第一次觉得一个小孩竟然会这么有趣,他抿唇,忍住笑意。 …… 一连三天,桃夭儿都在防着姬姝再来暗害,她也打听清楚了,姬姝出自姬家旁支,一直想嫁给姬十三。 在这个时代,贵族门阀制度森严,大族之间只能互相通婚,姬姝的身份够不上当姬十三的妻子,但是做偏房还是没问题的。 奇怪的是,自从她开始自己做饭,姬姝和后院其他女人似乎就安分下来。 厨伙房的柴火妞说,是因为主公要进宫赴宴,女郎们都在等主公挑选,一同去赴宴呢! 桃夭儿对赴宴什么的根本不关心,她拿起菜就走,自己做饭自己吃,虽然麻烦了一些,但也是没办法,哎。 身后,柴火妞和几个老妪叽叽喳喳聊上了。 “明日的宴会很精彩呢,据说恒公要来赴宴!” “恒公?那个楚国的大夫?” “对啊,不知道他会给国主出什么难题……” …… 桃夭儿漫不经心地听着,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恒公……宴会…… 她突然站定,如遭雷劈。 上辈子,恒公周游到晋国赴宴,没想到那场宴会出现刺客,把姬后刺死,她记得,姬十三发动全家族的力量,抓到了那个刺客。 难道……就是这次?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瞪大,心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如果提醒姬十三注意刺客,那么…… 上辈子的记忆,就是她的财富,而且是世间千金难换的宝藏,她完全可以打着“预言”的名号,做一些事情。 比如…… 让姬十三把她从姬府里弄出来,和他后院的女人隔离。 省的她们老是找她麻烦! 桃夭儿脸上的神采越来越盛,她眼神流转,看上去灵动极了。 说干就干! 她跑回厨伙房,把菜放回去,兴致冲冲地去找姬十三了。 —— “什么?已经出发了?”桃夭儿站在书房门口,瞪着一个面色蜡黄的护卫。 那护卫不耐烦地嗯了声。 “那你知道主公到哪里了吗?”桃夭儿急了。 “我怎么知道?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着,黄脸护卫挥着手,驱赶着桃夭儿。 “你!我有急事找主公,是大事!” “你个小娘皮能有什么大事?” 桃夭儿见说不通,顿时发狠,她紧紧盯着那护卫,斩钉截铁、振振有词。 “是你承受不起后果的大事。” 那护卫在桃夭儿咄咄逼视下,竟有些犯怵,他避开了桃夭儿的视线。 “诺,去赴宴的路上了。” “什么!”桃夭儿失声。 她瞪了一眼护卫,一扭头跑了。 ——要来不及了吗? 桃夭儿奔出府,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哪有一点姬十三的影子! 她茫然地在街上转悠着,懊恼自己姗姗来迟。 难道,就这样算了? 跑了几圈,桃夭儿实在找不到人,她懊丧地垂下头。 ……一双破草鞋出现在她眼前。 桃夭儿慢慢抬起头,无精打采地看着来人。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站在她面前,脸带伤痕,神情冷漠。 第16章 趁火打劫 “我叫戈复。你怎么了?”少年开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你是那天的……” 戈复默默看着她。 “你怎么了?”他没回桃夭儿的话,又问了一遍。 桃夭儿愁眉苦脸地说:“我要找主公,可是他早走了。” 戈复眉毛挑了挑,可惜他的脸脏兮兮的,桃夭儿没看见他的表情。 “我知道姬十三从哪里走的。”他突然出声。 桃夭儿眼睛唰得亮了,她又惊又喜,“告诉我,他去——” “不告诉你。”不等桃夭儿问完,戈复冷漠地打断了她。 “为什么?”桃夭儿大失所望。 戈复抿唇,“告诉你也可以。” 他顿了一下,开口:“给钱就行。” 唰—— 一阵风刮过,卷起几片树叶,桃夭儿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在沉默的时间里,戈复的表情渐渐变得尴尬,无措的红色晕染上耳后,人家上回还好心给他钱,现在自己趁火打劫……是不是……不太好? 就在戈复就要改口说不用给钱的时候,桃夭儿眨眨眼,一口答应。 “好!多少钱?” 戈复立即把临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半吊钱。” 桃夭儿脸色僵了僵,这么多……是她半个月的份例啊! 但是,姬十三的行踪更要紧。 在戈复尴尬的视线里,桃夭儿迅速掏出钱袋,拿出一半放到戈复手中,语速极快,“告诉我姬十三在哪里?” 戈复拉起桃夭儿就跑! “你干什么?”桃夭儿趔趄着,被他拖着走。 “我带你去找!” “!” …… 两人跑了半柱香,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追上了姬十三的马车。 桃夭儿立刻狂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主公!主公!” 那马车慢悠悠地晃荡着,从外观看造型很简朴,这是为了防止女郎们认出他的车,从而围追堵截的防范措施。 一般人认不出来,但是桃夭儿好歹在驿站坐过那辆车,自然熟悉。 但是那少年,是怎么认出的呢?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随即又抛在脑后,因为——马车停下了。 一双如玉的手伸出,掀开车帘。 下一秒,姬十三那张俊逸的脸,和桃夭儿跑得汗湿的脸对上了。 桃夭儿三步并两步跑到马车下,激动地喊:“主公!” 姬十三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桃夭儿只顾着找他,一时间没想好说辞,她顿时懵了。 “先上来吧。”姬十三眼角一瞥,就看见几个女郎发现他的存在,他当机立断,喊桃夭儿上车。 桃夭儿手抓住车框,跃进车厢。 落下的时候没找准地方,她身子一歪,就倒在姬十三身上。 “唔!”姬十三受到撞击,仍然把桃夭儿一把抱实。 …… 车厢里一阵突然难言的寂静。 桃夭儿满脸通红的从姬十三怀里爬出来,姬十三的体温……真舒服…… 姬十三还不至于对一个小丫头起反应,他看着一瞬间羞答答的桃夭儿,摇头失笑。 桃夭儿正正脸色,想到此行来得目的,她咳嗽一声,郑重无比的宣告。 “主公,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是关于宴会遇袭的。” 第17章 预知梦 “什么?” 姬十三的表情没变,但是眼睛里透出了笑意。他看着桃夭儿,就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小孩子,含笑听着她童言无忌的话。 但是桃夭儿的表情很认真,很认真,她对着姬十三的眼睛,再一次重申,“我看见宴会上有刺客,刺客是一个舞女。” “她刺死了姬后!”她补上一句。 姬十三眼里的笑意散了,他听着桃夭儿这没头没尾的话,面露愠色。胡说也要有个限度,怎么能咒姬后会死?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一下子沉下来的脸,害怕地瑟缩下,想了想,她说出了宴会上的一个细节。 “我真的在预知梦里看到了,就在宴会开始前,恒公还和周公起冲突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姬十三越听她的话,越觉得桃夭儿是病了。 她是不是受凉发烧,所以把梦见的事情当真了? 这么想着,姬十三脸色又缓和下来,他把手心贴在桃夭儿的额头上。 桃夭儿脸色变了变,她拿掉姬十三的手,突然叹了口气。 “主公,如果你真的在意姬后,就想办法让她做好准备吧,宴会上的刺客,就是冲着她来的。” !!! “胡话还没说够吗?”姬十三见她仍咬紧了说辞,怒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桃夭儿不开口了,她撅着嘴,眼眶渐渐红了。 慢慢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她伸手擦擦脸,扭过头不理姬十三了。 ……姬十三用一种难言的表情看着她。 不是没有女郎在他面前哭过。 那些女郎被他拒绝的时候,哭得都是很有形象的,梨花带雨,美得如同仕女图,这种情况姬十三看多了,自然也就能分辨真哭还是假哭。 他看着默默流泪的桃夭儿,想着她毕竟是自己将来的妾室,叹口气,把她楼到了怀里。 “别哭了。” 桃夭儿不理他。 姬十三没做过低三下四哄孩子的经历,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她,但是收效甚微。 …… 马车很快行驶到王宫。 姬大架着车,她看着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的两人,挪揄一笑。 “嘿嘿,主公啊,这桃夭儿不辞辛苦追着你来,怎么还把人家弄哭了?” 桃夭儿抽抽鼻子,瞪了幸灾乐祸的姬大一眼。 姬十三被姬大调笑,他神色淡淡,“月例扣五成。” 霎时间,姬大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 “什么?主公哎!别……哎!” 知道姬十三言出必行,姬大徒劳地张张嘴,又垂头丧气了,钱啊钱,又没了,下个月他得喝西北风去啊! 桃夭儿看着姬大肉疼的脸,心情好多了,看着看着,她勾起唇角。 姬十三默默关注着桃夭儿,见她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暗暗松口气。 …… 一行人在经过检验后,进了王宫的大门。 姬十三走在前面,本想不带女郎来的,但是桃夭儿已经到了,那就只能跟着他进去。 三人走过花园的时候,一群十八九岁的女郎,穿着华丽的宫装,佩戴着金银玉石,有的艳丽,有的清秀,都是晋国的贵女。 看到姬十三来了,那几个女郎眼睛都亮了,她们迈着优雅的步伐,竭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 晋地最有权有势的美男子,谁不想嫁给他? 但是,他身后跟着的黄毛丫头,是个什么鬼! 看到桃夭儿亦步亦趋跟着姬十三,几个女郎脸色微变。 第18章 进宫赴宴 那几个女郎出身晋国世家,听闻姬十三会来赴宴,特意盛装打扮前来赴宴。 姬十三对这种献殷勤的贵女,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他只看了她们一眼,就目不斜视地从她们中间穿过。 桃夭儿进了王宫,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她瞅瞅那几个贵女的脸色,似乎……理所当然? 看着姬十三走远,她加快脚步,迈着短腿,颠颠地跟上去。 身后,贵女们议论纷纷。 “那个小丫头是谁,怎么和十三郎同行?” “不知道啊,也许是十三郎的仆从吧!” “十三郎不愧是惊才风逸的玉面郎君,他那么不解风情,我竟然更欢喜他了,怪啊!”一个贵女捂着胸口,感觉自己要晕了。 …… 不远处,一个淡雅脱俗的紫衣女郎挂着温和的笑,她看着姬十三和桃夭儿的背影,狠狠掐住手里的花。 “一群蠢货,姬十三新纳的侍妾都不知道,呵。” 花汁被掐出了汁水,她随意地扔掉烂成泥的残渣,微微一笑。 …… 桃夭儿跟着姬十三到大殿,晚上才会设宴。 路上“偶遇”了无数豆蔻年华、丰盈窈窕的贵女,她甚至还看到好些擦脂抹粉的男子,对姬十三暗送秋波。 姬十三对贵女是面无表情,但是看到男宠娈童之流,眼神都冷了下来。 “到了。” 姬十三踏进大殿。 “唰!” 一瞬间,桃夭儿感觉到满殿的人都注视着姬十三。 坐席是有规格的,最前面的是晋惠公的位置,人还没来。 下首的是王公大臣,他们各有立场,他们看着姬十三,有的充满敌意,有的则面带微笑。 再往后,坐的就是各大世家赴宴的男男女女了。 桃夭儿的座位在姬十三身后,她没有资格单独列席,只在姬十三的榻后,分到一个小垫子。 宴会开始的时间还没到。 姬十三抿了一口清酒,看着黄昏的天色,心不在焉。 如果,桃夭儿说的是真的…… 想到那个可能性,他把头一仰,把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桃夭儿正老老实实缩在姬十三的后背,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身前突然一亮,桃夭儿抬眼,就看见姬十三起身向殿门走去,留下一句话—— “我去去就来。” 一下子,桃夭儿就暴露在诸多目光下。 在场的所有女郎,都把审视的眼神投向桃夭儿,那些眼光带着刺,刺得桃夭儿坐立不安。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郎不爽地看着她,突然呛声,“你是哪来的刁民,竟然和十三郎坐在一起?” “我……我是伺候主公的。”她小声嗫嚅。 “你是他的侍女?”女郎,也就是五公主晋兰,闻言气顺了些。 桃夭儿犹豫地点点头。 晋兰顿时对她不感兴趣了,一个侍女,还这么小,应该对她够不成威胁。 其他贵女也纷纷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尖利的嘲讽从大殿门口传来,“呵,她说什么你就信啊?” 晋兰不悦地看向来人,她身为公主,鲜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来人是姬姝。 她瞪着一双美目,手指直直指向桃夭儿,咄咄逼人道:“她是十三郎的侍妾!” !!! 第19章 暂且信她一回 一瞬间,世家贵族贵女的小圈子喧哗起来,她们大惊失色,她们有的碰翻了酒盏,有的失声叫出来。 桃夭儿附近座位上的人群,犹如炸开的油锅,顿时响起了“嗡嗡”的人声。 姬姝闹出的动静不小,王公大臣们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晋兰僵住了,她慢慢把脖子扭回,瞅着桃夭儿,神色惊疑不定。 “她,说的是真的吗?” 晋兰死死瞪着桃夭儿,脸色一片铁青。 桃夭儿脸色煞白,满大殿的人都注意到她了! “哈哈哈!” 不远处的王公席位上,四皇子晋子商捧腹大笑,在窃窃私语的大殿里,显得无比突兀。 “我说五妹啊,姬十三怎么可能看上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如果姬十三喜欢的是这种女郎,我看啊,全国的适龄女郎都要哭死了哈哈哈哈。” 晋子商一边笑,一边指着桃夭儿,笑得不能自已。 晋兰被晋子商气得七窍生烟,她剜了一眼晋子商,转头继续逼问桃夭儿。 “说!你是不是姬十三的侍妾?” 桃夭儿思忖片刻,从眼里拼命挤出一点泪水。 然后,在女郎们穷凶极恶的眼神中,开始她的表演。 —— 殿外,姬十三想到桃夭儿郑重其事对他说的话,将信将疑。 她说的预言梦,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时候,鬼神都是受人忌讳的存在,用鬼神名义来招摇撞骗的人,要么被火烧死,要么沉塘溺死。 虽然桃夭儿年纪小,但是也懂事理了。 ……说谎的可能性不大。 姬十三闭上眼,随即又睁开,他迈着步子,向姬后的寝宫大步走去。 暂且信她一回! —— 奢华的后宫正殿。 姬后正在挑选宴会上要戴的发饰。 她坐在梳妆台台前,面前摊放着一整盒的金银珠宝。 姬十三来禀告求见的时候,她在镶金碧玉簪,和珍珠流苏簪间取舍不定。 听闻姬十三求见,姬后诧异地“咦”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待会的宫宴就能相见了,为什么要在此刻求见呢? 她没有在意。 “你们都出去!”姬十三冷着脸进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屋子里的宫女赶出去。 姬后嗔怪地看他一眼,默许了。 “怎么了这是?把我屋里的宫女支走干什么?” “姐姐,今天的晚宴可能有危险,你把软猬甲穿着吧!” “什么!”姬后脸色变了,她看了眼紧闭的宫门,压低了声音。 “消息是从哪来的?” 姬十三不想说这是一个女娃娃做梦梦到的,他顿了顿,说:“可能会有场针对你的刺杀,消息来源……待定。” 姬后绷紧了,三十多岁的人了,皮肤还是莹白细腻,她看着不欲多言的姬十三,立刻去衣柜里拿出软猬甲。 她相信她弟弟! 半个时辰后,晚宴就要开始。 姬十三和姬后相携步入宴会的大殿。 他不在的时间里,桃夭儿施展了她的演技—— 在众多贵女的围攻下,她在那里哭哭啼啼,一把泪一把鼻贴地抹着,向晋兰絮叨自己过得有多穷,有多自卑,还大大称赞了姬十三对她的同情,暗指他只把她当小孩…… 晋兰和一众贵女,从恨之入骨,到鄙夷不屑,再到不耐烦…… 桃夭儿完美地表现出一个乡下土包子的特性,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粗鲁不堪,还不时地用袖子擤鼻涕…… 第20章 众女围攻 不只是晋兰,在场的贵女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姬十三竟然会纳了这么一个粗鄙不堪、乳臭未干的野孩子,怎么想也不会是出于喜爱。 王公们已经不再关注桃夭儿这边的动静,不过是一个妾室,不值一提。 在世家靠前的一个席位上,那个淡雅的紫衣女子轻轻抿了一口清酒,她长得很美,鹅蛋脸上一双明眸,梳着飞云鬓,身材弱柳扶风,整个人看起来端庄秀美。 这时,旁边的一个圆脸的贵女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云姐姐,你看那个丫头,竟然如此粗俗,十三郎定然会厌弃她!要我说,满座贵女能配得上十三郎的,只有姐姐你!” 侨云闻言轻轻一笑,但是笑意不及眼底,她看着声泪俱下的桃夭儿,不动声色地说:“你喜欢看耍猴吗?到头来可别被猴子耍了。” 圆脸少女,也就是侨菲一愣,说着桃夭儿呢,怎么提到耍猴了? 侨菲不解地反问,“什么?” 侨云微笑着,淡淡地说:“没什么。” 侨菲于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侨云是他们侨氏一族的重点培养对象,她长得极符合时下的审美,又是他们家族最聪明的女郎,她说的,必定是对的! 那边,桃夭儿渐渐止住诉苦,周围的贵女都不想搭理她了,演戏到了尾声,她擦擦强行挤出来的泪,在心里狠狠抱怨麻衣的粗糙,刮得她眼皮都疼了! 满殿的贵女都穿着绫罗绸缎,妆容精致,只有她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很是不起眼。 偏偏还有一个人死死瞪着不起眼的桃夭儿——那就是姬姝! 姬姝本想煽动贵女们给桃夭儿苦头吃,没想到那个小贱人流几滴猫尿,再叽里呱啦一大通,竟然没人找她麻烦了。 这怎么行! 姬姝牙都咬碎了,她坐在位置上,手紧紧握着筷子,用力得骨节发白。如果细看她握筷的手势,看起来其实就像握着皮鞭,随时准备抽到某个人的身上。 —— 就在这时,姬十三正好和姬后到达大殿。 姬十三回到坐席,桃夭儿微红的眼眶立即引起他的注意力,“怎么了?” 桃夭儿摇摇头,乌溜溜的眼珠蒙上水雾,小声解释:“有些困了,揉了眼。” 姬十三轻轻颔首,庄重地跪坐。 时间到! 晋惠公姗姗来迟,他人到中年,身形略胖,面色有些阴沉,眼下青黑。 此刻他踱步走到大殿的最高处,享受着众人恭敬的视线。 在经过姬十三席位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瞥,盯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姬十三,然后才神色如常地来到主位。 晋惠公看也不看姬后,他咳嗽一声,宣告宴会开始:“在座的各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是孤的荣幸。今天的宴会大家以论辩为主,还请诸公能各抒己见,不要吝啬口舌啊!” 大臣贵族们举杯,向晋惠公遥遥行礼,晋惠公满意的笑了。 宴会,正式开始! 一位头发稀疏、皱纹满布的老者站起来,他把目光直直刺向一位国字脸、身材壮硕的中年人。他点名道姓,毫不客气地提问:“周公,如果臣子荒淫无度,作为国君应如何决断?” 周公的脸色不太好,他本是晋国的武将,哪懂得什么辩论,不过在宴会前调戏了一个侍女,被楚国来的恒公碰见,当即就冲撞了几句。 此刻在大殿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周公知道这是恒公故意找茬,但他吐不出一个字。 在恒公不屑一顾的眼神中,周公的脸慢慢涨得通红,随即又透隐隐发青。 晋惠公喝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看着恒公对周公发难。 姬十三冷眼旁观,长袖里的手抽动一下,慢慢攥起。 第21章 应验了! 周公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大殿渐渐喧闹起来。 “……周公当众和一个侍女搂搂抱抱,差点在王宫里行敦伦之事……” “……是啊,被恒公瞧见了,恒公那个人多注重规矩,当时就训斥起周公了……” “……瞧见没,明知道恒公在指桑骂槐,周公一个字都说不出哈哈……” 姬十三看着这场闹剧,脑海里突然一道闪电划过—— 恒公和周公起冲突! 桃夭儿的预言应验了! 她信誓旦旦的话仿佛回荡在耳边,姬十三能清晰地回忆起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看见宴会上有刺客,刺客是一个舞女。” “她刺死了姬后!” “我真的在预知梦里看到了,就在宴会开始前,恒公还和周公起冲突呢。” “主公,如果你真的在意姬后,就想办法让她做好准备吧,宴会上的刺客,就是冲着她来的。” —— 姬十三突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桃夭儿,眼神晦涩。 桃夭儿显然也想起自己说过的“预言”了,她垂下头,任由姬十三火辣辣的眼神在她的头顶扫荡。 姬十三又默默把头转回去,担忧地注视着当摆设的姬后。 姬后自然注意到了,她回给姬十三一个安抚的笑。 “……” 姬十三仰头灌了一口酒,稳稳心神。 ……反正他和姬后已经排护卫在暗处蹲守了,万一真的出现意外,也能及时反应。 —— 众人的目光中心集中在恒公和周公身上。 恒公站着,他俯视着周公,捻起胡须,等待周公回答他的诘问。 晋惠公也已经等了好久,他摩挲着酒盏,给周公投去一个催促的眼神。恒公毕竟是楚国贵族,不能一句话没说就败下阵来,否则太丢晋国的脸了。 周公的脸色忽青忽红,他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如果、如果臣子荒淫无度,那国君可以……多塞几个女人给他,充实后院后,就不会去……去荒淫外面的女郎了。” 闻言,恒公顿时皱眉,多赏赐女人? 这么口无遮拦的混账话也能说得出口! 恒公张口就批驳:“周公所言大错特错!依我之见,作为臣子,应该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沉溺于女色享乐,如果真如你所言,要更多的女人,那么欲望永远不可能填满。所以国君应该及时约束臣下不知节制、荒淫无耻的行为,否则,就如同不开化的禽shòu一般了。” 周公的脸色很难看。 他虽然是大老粗一个,但好歹也是晋国周氏的贵族,又在朝为武将,哪怕一直有些贪恋美色也没人说什么。 现如今被人当面批得一文不值,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拿把剑砍了恒公! 但是他又实在想不出回嘴的话,只能哼哧哼哧地一屁股坐下来,憋着气大口饮酒。 恒公大获全胜,他也没有欺负一个半文盲的优越感,施施然落座。 晋惠公抬眸瞅了眼周公,对这个将军拙劣的口才有些不满,但他没说什么,为了缓和紧张起来的气氛,他拍拍手。 下一刻,两队舞女从大殿后面鱼贯而入。 姬十三又转头看了眼桃夭儿,接着扭过头,紧紧盯着“据说”混入刺客的舞女! 第22章 有刺客! 舞女们艳冶柔魅,薄纱下的肉tǐ欲隐欲露,对晋惠公行了礼后,就开始在大殿里列队起舞。 严肃的气氛立刻被舞女们的到来冲淡了。 在场的王公贵族们放松下来,开始低声交谈。 桃夭儿藏在姬十三的后面,她看着那一个个衣着暴露的舞女,很是不以为然。 她们的舞步跳得那么僵硬,身段也软不下来,在场的贵族还看得津津有味,实在是……让桃夭儿不知说什么好。 哎,如果他们看过真正的大家,才能知道什么叫“舞动天下”。 那是她桃夭儿上辈子也没能做到的地步。 桃夭儿在这里看跳舞,姬十三却再警惕着刺客。 他目光炯炯,视线在每一个舞女身上扫过,观察她们的面部表情,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不对劲。 但是一无所获。 “哈哈,跳得不错。”晋惠公拍拍肚子,肥肉震颤几下,他满意地笑了。 ……跳得哪里不错了,桃夭儿腹诽。 舞蹈只是作为中场休息的存在,很快就要结束了,随着舞步的跳动,领舞的舞女往前几步,走到晋惠公的面前,然后盈盈一跪,那是舞女中最美的一个。 晋惠公看到这么一个大美人跪在自己面前,眼里汪着水一样,对他暗送秋波,身子一酥,就要扶她起来。 姬十三猛地站起来,难道她就是刺客? “住手——!”他暴喝! 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但是舞女的速度更快!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领舞女从裙摆下抽出一把短兵,一把推开晋惠公,直奔晋惠公旁边的姬后而去! 姬十三勃然大怒! “来人!抓刺客!”说着,他自己从大厅的护卫手中抽出长剑,直追刺客而去! 桃夭儿屏住呼吸,看着这惊险的一幕。 刺客的动作实在是快,她向前猛扑,短兵就向姬后的胸膛刺去。 刀尖已经抵在姬后的华服上,刺客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但是随即,手下一个坚硬的东西挡住了刀刃,短兵只扎进她的衣服,然后就再也刺不进去了! “什么?!”刺客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脸色稍变的姬后,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怎么可能?”就被姬十三的剑架在脖颈上。 刺客见自己没伤姬后一根毫毛,又被姬十三所擒,咬咬牙,主动把脖颈送上了姬十三的剑刃! 下一秒,血哗啦啦喷出,刺客瞪着一双眼睛,不甘心地眼直直看向姬后,她都做过多少年的杀手了,竟然折在今天! “快走!有刺客!”王公们看着刺客来袭,乱作一团,纷纷爬起来向大殿门口涌去。 “啊啊啊啊啊!”贵女则惊得花容失色,跑的跑,呆的呆,还有的只会愣在原地厉声尖叫。 好好的宴会乱作一团,晋惠公早就吓得一屁股滚到塌下,哆哆嗦嗦地等待护卫来救。 姬十三剑下,刺客的呼吸渐渐停了,他一脚把刺客踢开,对姬后看去。 “我没事,穿了软猬甲,毫发无伤。”姬后按住胸口,心跳微微加速,但是她并无大碍。 桃夭儿跪坐在原地,悄悄偷吃了一口饭菜,泰然自若的样子与大殿里的乱嗡嗡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这么混乱的时刻,又有谁会注意她呢? ……除了姬十三。 在百忙之中,他抽空看了眼桃夭儿,竟然发现她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还有闲心吃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 看来她非常相信自己的预知梦,相信它必然会发生。 事实上,也确实发生了。 不是吗? 第23章 你是个好人 混乱平息之后,姬十三厌恶的看了眼剑上的血迹,把剑一把扔在地上。 大殿的人寥寥无几。 晋惠公蹲着,拼命把自己的胖身子挤到矮小的塌上,见刺客死了,立即不管不顾地奔出大殿;姬后捂着胸口,惊魂不定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姬十三一身肃杀,冷酷坚毅的脸上失了和颜悦色,他胸膛起伏着,还残留着杀意。 榻几翻了,酒盏洒了,整个大殿一片狼藉。 桃夭儿在自己的位置上,装出一副惊慌失措、面如土色的样子,如果不是姬十三看着她偷吃,他也会被她骗了。 “主公……”桃夭儿看着死不瞑目的刺客,那张美丽妖娆的脸庞已经失去了生机,有些可怖。 姬十三先扶起跌倒在地的姬后,把她安置好,然后脱下沾了血迹的外袍,一步步走近桃夭儿。 桃夭儿慢慢挺直背脊,刺客动手的时候她没有紧张,刺客被杀的时候她也没有害怕,但是当姬十三沉着脸向她走近的时候,她的心却惴惴不安起来。 姬十三……会对她说什么呢? 姬十三走到桃夭儿面前,他蹲下了,与桃夭儿平视,神情严肃,俊逸的脸上满是认真。 他郑重其事地说:“桃夭儿,如果世人知道你有如此神通,会千方百计地找到你,要挟你,强迫你为他们预言,哪怕你的梦只是随机的。所以,以后预言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姬十三的语气是极严肃、极认真的,他的告诫听在桃夭儿耳里,却重重打在她的心上。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有个郎君知道了她有利用价值后,没有选择利用,更没有威逼利诱她为他们办事,而是告诉她要保护好自己。 桃夭儿一时间愣住了。 她一直都是利用姬十三的呀,从驿站里的算计,到易容,再到如今的“预言”,哪样不是她精心算计的结果?她本以为姬十三会看中她的神通,会重用自己的能力,但是……姬十三却只是在关心她的安危? 姬十三看桃夭儿傻愣愣的表情,以为她没听明白,他以一个十岁小孩能听懂的口吻又嘱咐一遍,“桃夭儿,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做的这个梦,以后做了这样的梦,除了我,也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否则,会有人把你当成妖魔鬼怪烧死,知道了吗?” 他的眼神很严厉,不管桃夭儿的预知梦是怎么来的,他都不希望这个救了他性命的孩子陷入危险之中。更何况,现在她是他的侍妾,就是他的责任,他必须要保护好她! ……桃夭儿一时间难受起来,心涨在酸水里发疼。 前世,如果有人能不带任何目的地关心她,她也不至于…… 但是今生,她总算遇到了。 桃夭儿垂下头,把渐渐红起来的眼眶遮掩住,然后她猛地扑到姬十三的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眼角留下的一滴泪。 姬十三,是个好人啊! 她嗅嗅鼻子,把眼泪蹭到姬十三的衣服上,露出伤感的微笑。 以我的身份,不可能独占你一人,所以我永远不会嫁给你。 但还是要谢谢你…… 真的。 第24章 要是他愿意只娶我一个 宴会结束后,姬十三留在王宫里陪了姬后几天。 还送给姬后几十个护卫傍身。 虽然作为王后,姬后身边不缺护卫,但是宴会上那些护卫的表现让姬十三很不放心,不仅没能排查出宴会中混入的刺客,而且在姬后遇险的时候,反应速度也太慢了! 那些护卫想必是王宫的日子太安逸了,姬十三抓住这点,在晋惠公面前发了好大一通火。 ……最后晋惠公不得不同意让姬家的护卫进宫,贴身保护姬后。 姬十三这才肯走人。 路上,桃夭儿和姬十三坐在马车里,姬十三的心情不太美妙,要不是桃夭儿,姬后真的会毫无防备地被杀! 桃夭儿一直看着姬十三,眼里亮晶晶的。 “这次,你又立了一大功,想要什么赏赐?”见桃夭儿有话要说,姬十三和颜悦色地问着。 桃夭儿眼睛更亮了,她炯炯有神地看着姬十三:“主公主公,我想要住在姬家外边,你给我一个小宅子吧!” “住在外面?”姬十三立即皱起眉,一个小丫头,住在外面? “嗯!” “为什么?”他脸色淡了下来,想到当初让桃夭儿做侍妾时,她为难的表情。难道她这么想走,不愿意嫁给他? “因为……因为一个人清净……”桃夭儿马上垂下头,很低落的样子。 “清净?”姬十三不解,难道住在姬府就不清净了吗? “……”桃夭儿不说话了,垂头丧气着,只给姬十三留下一个头顶。 姬十三若有所思,清净……是有什么人找她麻烦了吗? “有人找你麻烦?”这个问题,他记得是第二次问桃夭儿了。 桃夭儿说了两个字,但是太小声了,姬十三没听清,他不得不重新问一遍。 “……姬姝。” 这回姬十三听清了,他看着喏喏不敢言的桃夭儿,又想到姬姝手不离鞭子的彪悍样,立即顿悟了! 他想起那些向他求爱的女郎,只要被姬姝看见,必然会闹得不可开交。有时见那些女郎身份低微,姬姝还会欺软怕硬地抽人家鞭子,看桃夭儿的表现,她必然给桃夭儿找过麻烦! 想到这里,姬十三对姬姝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但是管住姬姝一个,这样的女人还有很多……也许,把桃夭儿放在隐蔽的地方照看也是一个办法……等到成年再接回来与他成亲。 姬十三思索着,渐渐舒缓了眉头,瞥了满脸期待的桃夭儿,他抿抿唇。 “好,在城郊处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庄园,我再分给你两个护卫,以后你可以住在那里,但是初一十五必须回姬府一趟,姬姝那边我会处理的。” 桃夭儿闻言,露出憨笑,微微暗沉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足。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心满意足、志得意满的表情,淡淡一笑。今天这么仔细一打量,他猛然发现桃夭儿的脸,好像没有初见时那么精致了,皮肤也没那么白皙了。 但他没有多想,也许是受姬姝暗地里的磋磨,所以没吃好睡好吧…… 姬府离王宫距离稍远,姬十三就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桃夭儿慢慢收了专属于小孩的天真表情,她面容沉静下来,柔和地看着姬十三。 姬十三……是个好人,对她有求必应。 长得又如此俊美,她忽然想叹息。 要是他愿意只娶自己一个就好了,那样她肯定开开心心嫁给他! 可惜了…… 第25章 送行 回到姬府没几天,姬大告诉桃夭儿,别院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闻言,桃夭儿立刻回屋,麻利地打包行李。 “啧啧,我说桃夭儿,你知道晋地有多少女郎想住到姬府吗?” 桃夭儿叠着衣服,头也不回地说:“不知道。” 姬大挑眉,他斜靠着门柱,好心劝道:“小丫头,我劝你还是别走了,主公待你和其他女郎不同,你这一走,这情分不就淡了么?” 桃夭儿的手停了下来,姬十三,待她是特别的吗? 看到桃夭儿似乎被他说动了,姬大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喜欢主公,主公也挺喜欢你的,说起来,你还是主公纳的第一个妾室呢!” 妾室! 桃夭儿顿时不爽了,她气鼓鼓地瞪了眼姬大,大声反驳:“我不喜欢主公!” 姬大眼睛都瞪大了,他怪叫一声:“你、你真的不喜欢主公?” “对啊!” 桃夭儿心情很不好,她手上不停,风风火火地收拾行李。 姬大也不知怎么惹到这个小丫头了,他摸摸小胡子,还是闭嘴为妙。 ……桃夭儿的行李其实很少,她本来就是两手空空地来,现在不过是两手空空地去。 就几套麻衣,还有些钱币,剩下的就是些带不走的家具了。 桃夭儿看着少的可怜的行李,和前世奢华的生活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过得奢华又如何,作为一个清倌,一个名妓,终究不登大雅之堂,这辈子,她要过出另一种人生! —— 姬府门口,姬十三为桃夭儿送行。 他看着满脸稚气的桃夭儿,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她。 桃夭儿不解其意:“主公,这是什么?” 说着,她颠颠盒子,有些重。 “是一些金钱,你人不在姬府,先留作己用。”姬十三看着执意要搬出府的桃夭儿,摸摸她的头。 “好,谢谢主公!”桃夭儿脸上笑开了,十三郎好贴心! 桃夭儿笑着被姬十三摸头,突然感觉头发紧了紧,她立刻伸手,摸了上去。 “别动!”姬十三按住桃夭儿不安分的手,把簪子插好。 “主公?” “好了。”说完,姬十三松手,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桃夭儿不知道姬十三在自己头上动了什么手脚,她疑问的眼神抛过去。 “我给你的玉簪,从没见你戴过,想必你不是很喜欢,所以这回换了个珍珠的。你若是有更喜欢的,可以告诉我。” 言罢,姬十三对桃夭儿露出春风般的笑容,在阳光下,俊美至极的盛容晃得人心慌慌。 桃夭儿摸着珍珠簪,看着姬十三的脸,心突然砰砰乱跳,她不受控制地看着他的微笑,一个念头无意识地划过脑海:姬大说的应该是实话,姬十三……待我和其他女郎是不同的。 脸红心慌了一阵,马车的上套着的马突然嘶鸣一声,顿时把桃夭儿的神志拉回来。 自己竟然看着姬十三的脸呆住了! 美人自己不是见多了么,上辈子自己是晋国第一美女呢! 下一瞬,桃夭儿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姬十三还是六国第一美男呢! ……怀着莫名的失落,桃夭儿上车了。 姬十三静静看着她,相处的这些日子,桃夭儿这个小丫头还是很合他意的,何况她还两次立功,他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他定要将她抬为贵妾! 桃夭儿不知姬十三所想,就算知道,也只能遗憾地拒绝,她要的是一世一双人,而他给不了她。 此行是姬大为桃夭儿赶车,由他送她到城郊,他见姬十三面露不舍,忍不住出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如今真是各自飞啊!” 桃夭儿坐在车厢里,一瞬间面色扭曲,双手猛地攥起拳头。 这话实在太欠揍,姬十三微微伤感的表情立刻散了,他看了眼姬大,不怒自威,“瞎说什么!她还小,不要打趣。” “哟!主公,你这是承认了喜欢桃夭儿吧!”姬大立刻兴奋起来,他八卦地问着,捏着小胡子的脸怎么看怎么猥琐。 “……月例再扣五成。” “什么?主公主公,当我没说!我的钱哎——”姬大立刻不管桃夭儿了,没钱怎么活啊! …… 第26章 别给主公戴绿帽 告别了姬十三,桃夭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路上,桃夭儿坐着姬府的马车,姬大在前面赶车,还有两个护卫跟着马车步行。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桃夭儿撩起车帘,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街道。 晋地还是那么热闹,各种身份的人都混杂其中。 大街上,桃夭儿好奇地看着几个带着斗笠的游侠,她到了姬府之后很少出门,没见过游侠的身影,但是街上的人显然习以为常。 路途中的时间很无聊,桃夭儿只能看着道路上的行人来解闷。 突然! 街角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叫戈复的少年! 桃夭儿一手拉车帘,一手对他挥挥,谢谢你那天帮我带路啊! 少年似乎在躲着桃夭儿,见她对他挥手,立即躲到桃夭儿看不到的角落里去了。 “?”桃夭儿眨眨眼,收回手。 姬大架着马车,很快到了城郊。 下车后,姬大帮桃夭儿把行礼拿进房。 随即,在桃夭儿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冲进小庄子附近的草丛,粗鲁地把一个少年从杂草间揪了出来! 桃夭儿眼睛凝住了。 是戈复! “你怎么来了?” 找你借钱。 “……”戈复张嘴,看了眼姬大又闭上了。 “你是谁?为什么一路跟着我们?”说着,姬大拔出剑,架在戈复的脖颈处。 “……”戈复不语,他梗着脖子,脸上闪过屈辱之色, 桃夭儿轻轻皱眉,戈复上次帮了她的忙,想必没有恶意。 …… 气氛僵持不下。 “……姬大,把剑放下吧,他是我认识的人。”桃夭儿看着戈复的表情,终究不忍心。 “真的?”姬大半信半疑。 戈复微微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桃夭儿,她只知道他的名字,还被他坑过钱,居然替他解围? “嗯!”桃夭儿点头。 姬大缓缓把剑放下。 他嫌弃地看着戈复,“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不早说是来找桃夭儿的?害得我提心吊胆了一路。” 说完,在戈复震惊的眼神中,嗤笑一声。 “你以为自己三脚猫的跟踪手段,能瞒得过谁?” 戈复尴尬地低下头,有些懊恼,他跟踪的时候没用内力藏匿声息,结果就被他发现了,看来这个护卫挺厉害的。 “好了好了!我饿了,你早点回去吧!”见姬大嘴上缺德,桃夭儿抢先结束了这个话题。 …… 姬大瞅了桃夭儿一眼,又瞅瞅戈复,突然福至心灵! “这小子是你的青梅竹马?一直跟着你?”他指着戈复,眼瞪大了,不敢置信地问。 戈复的脸红了红。 “说什么!我和他没关系!”桃夭儿简直要被姬大气死,她双手叉腰,仰视着姬大,毫不客气地否认。 戈复的脸有些白了。 “喝!最好是这样,你已经是主公的女人了,就要安守本分,懂不?”姬大挑眉,主动为主公铲除可能的情敌。 戈复的脸色发青。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桃夭儿,原来她已经嫁人了?!随即又盯着姬大,眼底有些不善。 然后,戈复趁着姬大不注意,猛地蹿出去,溜到杂草丛里不见了。 姬大看见戈复逃走,条件反射去追……追不动。 熟悉的感觉让他想到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 他头一扭,看向身后。 果然,桃夭儿又拽着他的下摆,“别追了,他帮过我的忙。” 姬大冷哼一声,不再计较。 想了想,他不放心地又嘱咐道:“那小子对你有意思吧?你注意着点,别给主公戴绿帽!” 桃夭儿的脸青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你想多了。” 第27章 找你借钱 姬大走后,桃夭儿正式入住姬十三为她准备的小庄园。 这个庄园是真的小,房间没几个,除了本来就住在这里的一个厨娘,还有从姬家带来的两个护卫,剩下就没几间房了。 但是这个小庄子就建在姬家的土地上,后门外靠着一个树林,不远处是姬家的农庄。这地方环境好,除了农户外,没有闲人会经过,遇急事了还可以直接去找农庄上的管事。 显然姬十三是花了心思的,桃夭儿救了他和姬后两姐弟的性命,他待桃夭儿的任何事自然极为上心。 桃夭儿感叹着,放任自己睡了个午觉。 没有姬姝的鞭子,没有那群女人的骚扰,没有“精心”准备的吃食,桃夭儿觉得日子美极了! 傍晚,庄子里其他屋都熄灯了。 桃夭儿借着月光,卸着易容药。 白天的时候,不仅是脸,脖颈、手臂、脚踝乃至小腿都要涂,只要是露出来的部位,都要确保色调一致。配的药剂不损伤皮肤,但是涂的时间长了,桃夭儿总觉得要让皮肤出来透透气。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小庄园已经彻底陷入沉寂,除了护卫和厨娘的呼吸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一阵夜风吹过,院子附近的杂草丛突然悉悉索索地响起,那声音很细微,就像是小动物在草丛里钻来钻去。 卸药的桃夭儿没有任何感觉。 一个黑影踩着轻轻的步伐,猫着腰靠近小庄园。 黑影在墙角跟处停下,他抬头看了眼庄园的外墙,深吸一口气,脚尖一踮,竟然就爬到了墙头。在黑夜中,他的身影诡异而又灵动,就像一只灵活的壁虎一样,一窜就翻过墙。 墙内,桃夭儿没燃灯,但是黑影像是知道她在何处似的,蹑着脚步径直向她的屋子方向走去。 桃夭儿一直没抬头,她细致地用特制的药水抹小腿,小腿上擦完,她就可以睡觉了。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 黑影似乎想靠近桃夭儿,然而借着月光,他看着桃夭儿星眸微嗔、冰肌玉肤,一时间愣住了。 这、怎么和白天的感觉不一样? 面前的月光似乎变得有些暗,桃夭儿没在意,继续擦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最后一块皮肤都擦好,桃夭儿舒了口气,浑身轻松。 她不经意地抬头,想活动酸疼的脖子,但是头抬到一半,她就僵住了—— 一个黑影静静站在她的面前,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桃夭儿的瞳孔急速缩小,她的呼吸屏住,不敢喘气。 黑影和她对视一秒。 “——救唔!” 只来得及发出破碎的单音,一双手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她的嘴。 “嘘——是我!”来人紧张地让她别说话。 “?”桃夭儿顿了下,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是戈复? 戈复见她镇定下来,轻轻松口气,“我马上松手,你不能叫啊!” 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 桃夭儿点点头,好闷!她的头发蹭到戈复的手背,戈复莫名觉得有些痒。 三秒后,戈复手松开,桃夭儿瞬间呼吸自由了。 她迫不及待地问:“你找我干什么?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戈复的脸色红了红,似乎极为不好意思。 “我爬墙进来的。”他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停顿了下,才吞吞吐吐地开口。 “我……我来找你……借钱。” 第28章 鬼面郎君 桃夭儿茫然地看着他。 “借钱?”她像只鹦鹉一样,重复了一遍。 戈复凑近了她莹白柔嫩的脸,在她清澈眼睛的倒映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的脸突然红了红。 ……好像离她太近了,娘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他要离她远点才对…… 一瞬间,他突然松开桃夭儿,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几步。 桃夭儿不知道戈复发什么疯,她瞪了一眼莫名其妙的少年,易容下的面庞露出来,那一斜眼的风情已经初具端倪。 戈复在她那一眼的瞪视下,身子霎时酥了半边。他模模糊糊觉得,怎么桃夭儿瞪他一眼,他半边身子都没力气了?怪哉…… 但是他来是有正事要办,想到重病在床的母亲,他的眼神坚定下来。 “桃、桃夭儿,我想……问你借钱。”他低下头,忐忑地等待宣判。 “……很缺钱吗?”桃夭儿无语了,要借钱不能大白天的来? “……缺,母亲病重。”戈复在面对比他弱小的存在时,完全没有了孤狼般凶狠的模样。 他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桃夭儿想到了自己初见这少年时,就是因为他的母亲被一个地痞流氓看上了,出于同情才给钱的。 但是,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不善,他不会把她当成同情心泛滥的那种人吧? 她可不是钱罐子! “我没钱!”桃夭儿脸色不大好。 戈复立即一蹦三尺高,“瞎说,我都看见姬十三给你一盒金子了!” 说完,他怕桃夭儿不信,愣是从她的衣柜里翻出了那个木盒。 桃夭儿眼睛都瞪大了,她手颤抖着指向戈复,看看盒子,又看看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藏在那的?” 桃夭儿又惊又怒,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筛选了屋子所有藏东西的地方,最后选了一个最隐蔽的,没想到却还是被一个外人找到了。 “难道你的眼睛能隔空视物?” 戈复摇摇头:“我下午就趴在院墙上,看着你放的。” 趴在院墙上……她突然想到,刚才戈复提到他是翻墙来的……她看向半开的门外,想到门也是他悄悄打开的,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才看向白天没注意的院墙。 这一看不得了,她震惊了。姬家建房子都是怎么好怎么来,院墙是为了防止别人擅闯,所以建的高高大大,目测得有三米以上! 桃夭儿看了眼院墙,又看了眼比他高不了多少的戈复,嘴巴张大。 “你是不是那种高手?有内力、会飞檐走壁的那种?” 戈复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他几乎是惊恐地看了眼桃夭儿,然后大力摇摇头。 她是怎么知道的! “……哦。”桃夭儿顿时失望,她还以为世间真的有那种高手存在呢。 上辈子末几年,六国间出现一个年轻人,身形诡异飘忽,功法绝世罕见,杀了不少欺男霸女的人,尤其是欺负寡妇的恶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王族世家,见到就杀。 但他有一个怪癖,就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脸上永远遮着面具,谁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鬼面郎君”。 桃夭儿审视着戈复。 是不是他? 第29章 偷金子 桃夭儿和戈复软磨硬泡了好久,都没能从他嘴里撬出有用的信息。 戈复的嘴紧得像河蚌,看着他憋得脸都红了的样子,桃夭儿只能无奈放弃。 …… “算了算了,不问你了。”她摆摆手,有些气闷。 戈复松了口气,终于得救了! “那……你愿意借多少?”趁着桃夭儿口干舌燥,他赶紧追问。 “……” “我还没说要借呢!”她生气地喷戈复一脸。 这句话音量有些大,话一出口,戈复就感觉不妙。 果然! 院子里护卫的房间传出嘈杂声,似是有人突然从睡梦中惊起。 “是谁!” “怎么了?” 说着,两个护卫胡乱穿上麻衣,匆匆忙忙赶往桃夭儿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桃夭儿顾不得和戈复讨价还价,她赶紧从地上抓了一把土,三下五除二抹到脸上。 接着,她快步疾走,小心地把门掩上。 门后,戈复看着手里的盒子,眼睛微闪。 这边桃夭儿一转身,正好和跑过来的护卫们面对面! 两个护卫来得匆忙,手握长剑,鞋子却没来得及穿,正紧张地打量桃夭儿,他们已经正式归入桃夭儿名下,姬十三还特意吩咐他们夜里警醒些。 此时,两个护卫瞪着牛铃大眼,上上下下把桃夭儿打量一番。桃夭儿脸上灰灰的,在月光下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好像没大碍。 “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 夫人?桃夭儿看着自己的小身板,无语片刻,顿了顿才说:“没事,我只是做了噩梦。” 原来如此!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瞬间放松下来。 把剑插入剑鞘,护卫躬身行礼,“那就好,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他们的后背被风一吹凉凉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桃夭儿有些抱歉,她扯起嘴角:“嗯,我这里没事,你们回去歇着去吧。” 护卫们领命。 桃夭儿舒口气,她走回屋里,关上门:“你要借多少?说好了借了是要还……的啊。” 人呢! 她瞪着空荡荡的房间,又看看推开的窗子,一个箭步走到窗前。 黑黝黝的夜色下,草丛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桃夭儿莫名觉得戈复就在那里看着她。 “什么嘛,钱不要了吗?”她嘟囔一声,关上窗。 装着金子的木盒孤零零的放在床上,桃夭儿拿起,想给它换一个藏身处。 咦? “怎么变轻了?”桃夭儿掂掂,感觉不对。 想到什么,她脸色大变,猛地打开盒子。 盒子里的金子只剩一半了,另一半不翼而飞! 卧槽! 桃夭儿咬牙切齿,从喉咙里硬挤出两个字:“戈、复!” 你敢偷我的金子! 戈复在桃夭儿关窗后,就潜出草丛,夜色下,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紧紧捂着胸口,生怕东西漏掉了。 在空无一人的夜色下,他运起功法,只见他的脚尖在平地上轻轻一点,就滑出好远。 娘说过,这功夫决不能在白天现于人前,否则就要像父亲一样,惹上杀身之祸,今天被桃夭儿一言撞破,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如果是其他人,他可以立刻打晕他,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个地方宰了。 但是对桃夭儿这个比他小、又帮过他的小孩,他只能咬死了不松口。 就是不承认,她能拿我怎么办? 戈复咧嘴,有些飘飘然地想:自己怎么这么聪明机智呢! 第30章 留在妓院,当我的妹妹吧 又被戈复坑了一次的桃夭儿气极了。 她守着剩下的金子,在屋里转了半天,最后在地上挖个坑埋了。 气闷了半宿,桃夭儿终究还是忍气吞声地睡了。 下次,如果戈复还敢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 在城郊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易容的草药很快就用完了,桃夭儿不得不出门采买。 买药她是瞒着护卫的,出门前她只说今天困,然后回屋睡觉,护卫们不疑其他,去后院的树林里练剑了。 桃夭儿走在街上,怀里揣着钱币,心里还是愤愤。 姬十三给的五十金能让她用很久,但是戈复一来,转眼就剩一半了!剩下的金子被她藏了起来,她现在只舍得用之前留着的钱币了。 她思忖着,浑然不知身后跟了两个尾巴。 两个贼眉鼠眼的小乞丐跟在桃夭儿身后,走走停停,他们盯上了桃夭儿头上的珍珠发簪。 桃夭儿在集市上,看中了几株草药,和采药人谈妥价格,就掏钱了。 两个乞丐躲在店铺后,大的那个大概十三岁,小的才七八岁,面露菜色,饥肠辘辘。 他们见桃夭儿蹲下来,仔细地数着钱,小的那个忍不住了,他蹬蹬蹬冲上去。 一把扯掉了桃夭儿的发簪! 大的迅速追上,两个乞丐迅速狂奔。 桃夭儿蹲在那里,忽然头皮一疼,她还没回神,两个人影就蹿远了。 她心头一阵火起! 被戈复“借”金子,已经让她心里不痛快,现在又有人当街抢她的簪子? 那时姬十三给她的簪子! 亲手给她戴上的! 桃夭儿扔下草药,不管不顾地追了过去。 “不许跑!有贼,抓贼啊!”她气得怒火中烧。 两个乞丐本来年纪就不大,小的那个听到桃夭儿的怒吼,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就跌倒了。 大的赶紧把他搀起来,这一个停顿,身后桃夭儿很快就要追上。 大的咬咬牙,半扶半抱着小的乞丐,朝春风楼的方向跑去。 桃夭儿一心要追回她的发簪,根本没注意这是什么地方,等追到一个巷子,就看见两个乞丐“嗖”地钻进一个小小的狗洞。 桃夭儿顾不得许多,她一弯腰,也钻了进去。 人呢? 她打量四周,乞丐已经不见人影。 …… “你是谁?” 桃夭儿身后,一个衣着暴露的蒙面女郎恶意地盯着她。 桃夭儿闻声回头,惊喜地问:“姐姐你好,你看到两个小乞丐了吗?他们抢走了我的珍珠发簪!” “姐姐?” 女郎挑了挑眉,她盯着桃夭儿的脸,一时觉得眼熟,旋即眼睛睁大,认出了她是谁。 她眯起眼,怨毒地说:“珍珠发簪?看来你过得不错嘛!” 桃夭儿打量着女郎的穿着,见她穿着恨不得卖肉的薄纱裙,心下忽然不安,再看看周围的环境,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春风楼——这是她上辈子呆的妓院啊! 那么,眼前的这个蒙面女郎,也是妓女喽? 桃夭儿悄悄后退了一步。 “呵,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徐豆啊!”徐豆睁着一双美目,眼神有些疯狂。 “什么!”桃夭儿大惊失色,她细细打量女郎的眼睛,除去面纱,这面部轮廓好似就是她,眼型也像。 但是,她吃惊地看着徐豆的穿着,从驿站分离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被“开苞”了吗? 徐豆看着桃夭儿惊讶的表情,吃吃一笑。 “你知道我现在多羡慕你吗?要是早知道我们会被卖到妓院,说什么我也要逃出去的,可笑我还以为能过上贵女的生活,你说好不好笑?啊?” 桃夭儿看着徐豆刺激过度的样子,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知不知道,我到了春风楼,就被调教了,结果在调教的时候挣扎得太厉害,被嬷嬷整破相了哈哈!阁主就把我当成最下等的娼妓,让一群老乞丐轮了!” 什么? 桃夭儿捂嘴,一群老乞丐?比上辈子还惨! “哎呀,你刚还喊我姐姐,那就留在这里,当我的妹妹吧!” 她不敢说话,徐豆的样子已经癫狂了,她看着那个狗洞,狠命冲过去。 她冲的速度很快,但是徐豆更快! 她早就防着桃夭儿逃跑,仗着比桃夭儿离狗洞近,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臂。桃夭儿在她的钳制下,动弹不得! 桃夭儿急促的呼吸着,徐豆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来人啊!有个雏儿想逃跑啊!” “快来人!把她抓回去啊!” 徐豆兴高采烈地抓着桃夭儿,大声喊着春风楼的护院。 护院们对“逃跑”这个字最敏感,闻声而动。 桃夭儿脸色煞白,近乎绝望地看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护院跑来,将她团团围住! 怎么办? 第31章 他不知道她身处险境 怎么办? 桃夭儿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她的大腿都没有护院的胳膊肘粗,在一群高高大大的男人的包围中,她的心沉入冰水,无言的恐惧浸透了她的每一寸皮肤。 “我、我不是楼里的人!” 护院们不为所动,刚进楼的妓女们大多想逃,每次被抓到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什么“放过我”“我不是楼里的人”“我要回家”这样的话,他们都听够了! 桃夭儿看着面露yin欲之色的男人们,一瞬间想起上辈子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个囚笼的绝望。那时她真的只有十岁,在寒冬腊月的天气,被楼里的嬷嬷按着,挣扎着趴在地上,强行学习那些房中术。 她还那么小,就跪在地上“练习”,衣服不能穿,只能系一个肚兜,这么被一群训练师傅肆无忌惮地看着,嘲笑着,毫无尊严…… 幸好她长得实在是出挑,阁主为了让她成为春风楼的招牌,这才免于十岁拍卖的命运。 眼前的现实和回忆重合,桃夭儿哆嗦着,嘴唇失了血色。 “我不是你们楼里的人!我是姬十三的侍妾!你们要是敢动我,信不信会惹来杀身之祸?”桃夭儿突然大声喊着,她浑身颤抖,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们。 姬十三? 护院们凶狠的表情一滞,这个女郎是姬府的人? 徐豆眼神狠了狠,桃夭儿竟然混到贵人的后院去了!她看了一眼瞬间犹豫起来的护院,嘲讽道:“这小妮子就是春风楼新买的雏儿,阁主那个人你们是知道的,要是你们让一个这么漂亮的货跑了,后果是什么你们都清楚。” 护院们闻言,想到阁主的狠辣,顿时不再犹豫,他们一把扯住桃夭儿的头发,钳制住她的手臂,一个男人从背后把她抱起,向调教室走去。 “救命啊!”桃夭儿大惊失色,她不要回去! “我真的不是你们楼里的人!放开我啊!”她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哭喊。 ……两张小脑袋从院子的角落钻出,看着这边的闹剧,小乞丐紧紧抓着手里的簪子,有些犹豫:“哥,她是不是麻烦大了?” 大乞丐有些沉默,他看着不远处被护院抓住的桃夭儿,眉头紧了紧。 桃夭儿被护院抱得离地,她慌里慌张地扫视周围,希望能看到一两个“客人”,能好心地帮她解围。 但是这是白天啊,做皮肉生意的妓院晚上才有人,桃夭儿看不到闲人,整个院子里只有护院和徐豆。 难道……兜兜转转两辈子,她终究只能委身于一群恶心的男人身下,像个荡妇一样千人枕万人睡吗? 谁来救救她…… 正在绝望的时候,她眼睛突然凝住,墙角的两个小乞丐走出来了,他们朝她挥挥手,手上还抓着她的珍珠簪子! 有人看到她了! 桃夭儿立刻大叫:“救命啊!我是姬十三的侍妾,去找姬十三!求你们——啊!” “啪!” 她的脸上一痛,瞬间印出五根手指,她痛得飙出泪,转头。 徐豆不急不缓地收回手,好整以暇地对护院说:“这小妮子可能得失心疯了,净说胡话,你们可要把她看牢了啊!” 护院怒骂一声:“谁许你打脸了!” “自己脸破了就看不得别人美?这都是钱!比你这个一文不值的好多了!” 徐豆猛然一僵,她愤愤闭上嘴,眼里的刀子却越发尖利了。 桃夭儿被扇了一巴掌,愣了一下,随即继续朝那两个小乞丐求救。 “救命!我会报答你们的!去喊姬十……三。”护院一个手刀劈在她的脖颈,桃夭儿眼睛一翻,眼角膜上倒映出的最后画面,是那两个小乞丐跑出去的背影…… 然后她就人事不省了。 —— 达武拉着弟弟,钻出狗洞。 达文看着手里的簪子,有些不舍。 “哥哥,这簪子值不少钱呢!” “……算了吧,进了春风楼比没钱更可怕……” “为什么啊?”达文擦擦鼻涕,满脸不解。 “小孩子不用知道这个!走,我们去找那个姬十三。”说着,达武牵起达文的手,拉着他走了。 路上,两人走远了,达文的声音不断传来。 “哥哥,走这么快干嘛?” “再晚就来不及了。” “哥哥,为什么来不及?” “别问了,专心走路。” “哦。” …… 桃夭儿被护院们放进地下,春风楼的地下一层是凿空的,隔成一个个小房间。每一间房里都关着一个女孩,那些女孩有的大,有的小,最小的甚至只有七八岁,是给那些喜欢幼童的客人准备的。 桃夭儿被男人扛麻袋似的走进靠里的一间房,然后扔到地上。 粗鲁的动作让桃夭儿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皱眉,她躺在冰凉刺骨的地上,对“哗啦啦”上锁的声音一无所知。 护院把她锁在一个小隔间里。 而她,昏迷不醒。 …… 姬十三不知道桃夭儿身处险境。 他正在和门客们讨论姬后的事情。 刺客的事情已经有眉目,那人就是王宫中的某一个宠妃,问题是晋惠公的宠妃那么多,究竟哪一个才是? 这问题把姬十三难住了,于是他召集自己的智囊团,正在密谈方案。 “主公,以我之见,还是一个个调查王宫后院的妃子,这样比较稳妥。”一个干瘪的老者沉吟着说。 “不可!照你这样,那幕后之人早就处理好马脚,还会把线索留给你?”一个青衫男子扯扯嘴皮,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老者的脸皮青了青,他立刻反驳:“那你有什么高见啊?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我看——”青衫男子刚要发话,就被打断了。 “噫!还是等暗探的消息再做下一步决定吧!”另外一个黄脸中年人无奈叹气。 “这办法稳妥……” “不行啊!” …… 姬十三揉揉太阳穴,看着面前各执己见的门客们,头疼起来。 “一群庶子,不过尔尔!” 突然,在众人争执不下的讨论声中,一个男声嘲讽着。 这话太拉仇恨值,争执不休的门客们立刻停了,他们看着一鸣惊人的青衫男子,纷纷把炮口对准他。 “庶子?说得还不知道是谁!” “黄口小儿,也敢大言不惭!” 青衫男子靠在墙边一言不发,吊着眼皮,理也不理叫嚣着的其他门客们。 …… 姬十三扶额,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门客清一清了,显然里面混了大部分只吃干饭不做事的。 “好了!”姬十三气得重重拍着桌子,温润下的霸气不再掩饰,席卷了整间屋子,气势挟裹着巨大的怒意,顿时把所有人镇住了。 “这么多的人,拿不出一个章程来吗!”他站起来,看着那群元老级的门客,一字一顿。 “你们记好了,你们中的有些人或许在姬府在呆了数十年,就以为这里是给你们养老的地方吗?” “没用的人,趁早滚出这里!” “我姬十三不养废物!” !!! 吵吵嚷嚷的门客们僵住了,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姬十三。 “主公,我们都在这里呆了一辈子了……” “是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哈哈哈哈哈哈!”青衫男子看着鹌鹑一样的门客们,毫不客气地大笑。 姬十三向他看了过去:“周清,你有什么办法?” “主公啊,我早就想好计策了,只不过想看那群软蛋们推来回去的表情太有趣了,所以拖了些时间哈哈哈哈哈,主公你不介意吧?” 周清大笑着,在其他门客的怒目中,张狂无比。 “说吧。”姬十三看着周清,声音缓和下来。 “咳咳,我想吧,刺客的幕后主使应该是进宫不久、近期怀了孕的宠妃。”周清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了。 最近怀孕的……宠妃?一般的妃子有晋惠公的恩宠就能满足,有了皇子皇女的妃嫔不会忍到现在才动手,但是最近怀孕的宠妃……又是刚进宫没认清形势的……就不一定了。 晋国的王后只能是姬后,这点晋惠公清楚,后宫的妃嫔们也清楚,所以是新人忍不住下的手……呵。 那就只有三个嫌疑人了! 姬十三思忖片刻,眼睛越来越亮,他看着周清大喜:“周清,只你一人,即可胜却门客三千啊!” 这三千只是个虚数,但是他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懂。 周清靠着墙,双臂环抱,咧出一个张狂的笑。 元老门客们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那个干瘪的老者脸色沉下来,他阴阳怪气的说:“既然我等入不了主公的眼,那不如请辞离去也!” 姬十三还在气头上,他深深盯了一眼干瘪老者,这时候了还来倚老卖老? “好!明日你就收拾行李,离开姬府。”姬十三冷声说。 干瘪老者脸色僵硬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为姬十三留也不留的决绝震惊。 可是姬十三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没有心情再关心一群老头子的明争暗斗,施施然走了。 干瘪老者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姬十三走远。 周清看着他茫然无措的表情,嗤笑:“哟,还以为自己是大姑娘哪,玩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不,死了连后事都没人处理了吧?” 干瘪老者的脸白了。 是啊,被赶出姬府,他连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他后悔了! 第32章 爆发 姬十三出了议事厅,立即呼出一口浊气。 门客的质量,太参差不齐了! 但是想到周清,他的眉头舒展开,虽然脾气狂了些,但确实有真本事,如果真的依他所想抓到幕后主使,那就把他提升为一等门客吧,让他做三等太屈才了。 有了目标的方向,姬十三眼神锐利,他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姬大呢?让他来见我。” …… 姬大刚从酒坊回来,他抱着一竹筒的酒,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生怕被路上的行人撞到,把酒洒了。 那样子其实是有些好笑的,他护着那一筒酒,就像是什么绝世珍宝一样,然而那真的不过是一筒再便宜不过的清酒罢了。 但是姬大不这么想,他身上最后一个钱币都花光了,才换了怀里这么个宝贝。 要不是桃夭儿那个小丫头,他至于穷成这样吗! 想到主公扣的钱,姬大一阵肉疼。 “桃夭儿啊桃夭儿,真是被你害苦喽!”他走在路上,唉声叹气。 走到姬府的后门,他和门仆打了声招呼,正要进门。 突然—— 一块石子猛地砸过来! 姬大闻声而动,他一闪身就躲过了暗器的袭击。 “谁?”他严肃起来,一双警惕的眼扫视着周围。 没有人。 姬大看了眼怀里的竹筒酒,突然脸色大变! 妈的! 酒洒了! “是谁!给老子出来!”他顿时大怒。 “哪个宵小之辈敢偷袭老子!” “滚出来!” …… 姬府后院旁边的小巷里。 “哥哥,他好凶……”达文捂住嘴,小声地抱怨。 “……”达武也很犹豫,那个护卫一看就不好惹,要不等其他人进姬府?可是等老长时间了,只有他从姬府进出,等下一个人的话,不知又要等多久,那个女郎等得及吗? “哥哥?”达文把簪子上的珍珠塞进嘴里,眼露绿光,他等得好饿。 “不能吃!”达武一看弟弟竟然把珍珠当糖豆吃,顿时急了! 他连忙把簪子抽出来,再擦擦达文的嘴,“嘘!别说话。”他小声地说着。 达文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他看着达武的身后,磕磕巴巴地说:“哥哥,凶巴巴的……狼……来了。” 凶巴巴? 狼? 达武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转头,一个黑影笼罩着他们兄弟俩。 “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呗!”姬大咧着嘴,凶残一笑。 达武心跳加速,他咽了口口水,眼前的护卫眼神不善,嘴角咧开的模样和龇牙咧嘴的狼确实很像! 好凶啊! “嗯?怎么不说话?老子的酒都洒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啊?” “我、我们捡到了东西,应该是你们府上的人的。”达武在姬大吓人的目光下,勉强把想好的说辞说完。 达文都要被吓哭了,他睁着小眼睛,把藏在背后的珍珠发簪举到姬大面前,手颤颤巍巍的。 “!”姬大凶神恶煞的脸色变了,他抓起发簪,皱起眉。 “你们从哪捡的?” “……在春风楼的后门。”达武强自镇定。 “说谎!”姬大嗤笑,一眼识破谎言。 “……就在那里的。”达文瘪嘴,插嘴一句。 “你们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的皮剥了,做成人皮鼓!”姬大呲着牙,丝毫没有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不要!一个戴簪子的女郎被春风楼的人抓进去了!你再不去救她,就来不及了!” 达文在极度的恐惧之下,竟然克服了磕磕巴巴的毛病,一连串语句通顺、口齿清晰的话脱口而出! 就连达武在慌乱之中,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姬大恐吓小孩的恶劣心情没了。 他一把揪住达文,脸色真正的沉下来:“把话说清楚。” “春风楼的人抓了这个簪子的主人!”达武见达文被制,立刻简明概要地回答。 姬大瞳孔缩了缩。 不再犹豫,他一手一个,把两个小乞丐拎在手上,旋风般踹门进府。 门仆吓了一跳,不知道姬大护卫怎么这么风风火火,连门口的酒也不要了。 ……姬十三正在等姬大。 他一转眼,就看见姬大脸色不对劲,手上还拎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 “我正要找你,姬后的事有眉目了……” “主公。”姬大打断了姬十三的话,满脸严肃。 “怎么了?”姬十三看姬大脸色不对,疑惑道。 “桃夭儿被人抓妓院去了。” “……” “诺,这两个小东西见到了,还捡了她的簪子。”说着,姬大甩下两个小孩,把怀里的簪子拿出来。 姬十三脸色微变,他的眉头拧起来:“马上去找!” 姬大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姬十三沉声说。 “是!” …… 桃夭儿躺在冰冷刺骨的地上,很快被冻醒,身体的热气被地面吸走,她脸色有些白,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 “这是?”她茫然地看着紧锁的门,这个小房间就像是监牢一样,门是由厚木条钉成的,她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幽暗的火把。 春风楼的地下室! “这是关不听话的妓女的地方啊……”她摸着粗糙的墙壁,一时有些愣神。 砖石地上有斑驳的血渍,随着陈年旧月的积累,变成一块块发黑的痕迹。不知道是被打出来的,还是那些可怜女子的破瓜之血,桃夭儿怔怔地看着斑驳的黑色,汹涌的痛苦和愤怒涌上心头。 为什么? 凭什么! 她已经这么安分了不是吗?她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为什么总有人不肯放过她! 桃夭儿眼神渐渐冰冷,像凝结了寒霜,但是在寒流之下,一股热焰又灼灼烧起,这股火烧得她心里头发疼发烫,像要把她烧成灰烬! 她要变强…… 她要变强! “去死吧……”她低下头,喃喃自语。 …… 春风楼的某间房。 徐豆缠着一个脸上带疤的护院,在他的身下起起伏伏着,喘息声和低吼声响起,为门窗紧锁的房间添上暧昧的声息…… 不久,两人平静了。 “骚娘们,真带劲啊!”刀疤脸护院满意地趴在她身上。 “只要爷能满意,小奴能更带劲呢~”徐豆戴着面纱,讨好地说。 “哈哈哈!脸虽然破了,身子倒不错。”刀疤脸有些遗憾,全然不顾徐豆阴沉下来的眼神。 “……爷,小奴知道新来了一个雏儿,还想要逃跑呢,就关在地牢里。” “那又怎么样?我们护院是不能碰货的。” “爷啊,那个雏儿,实际上是我骗进楼里的,没有登记在册。爷可以先用着,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就是!”徐豆撒着娇,她在男人的耳边吐息,挑·逗地说。 “真的?”刀疤脸一下子呼吸急促了。 要不是徐豆毁容了,他压根找不到机会和她偷情,能卖个好价钱的妓女,都是看管得很严的,至于徐豆,一个破了相的赔钱货,没人会在意。 “那个小雏儿,挺漂亮的,又小又嫩……”徐豆夸着桃夭儿,语气却像是淬了毒汁。 刀疤脸呼吸急促起来。 “好!我去!她在哪件房?”刀疤脸一把推开徐豆,迫不及待地穿衣问道。 比起徐豆这个破鞋,他对那个小雏儿更感兴趣! 徐豆被毫不留情地推开,脸色变了变,但是随即又堆起笑。 “哎哟,爷好粗暴啊!那个雏儿就在……” …… 桃夭儿坐在隔间里,双手抱膝盖,头埋下去。 整个地下室不时有shenyin声响起,此起彼伏,隔间里关了不少不听话的妓女。 那些痛苦又欢愉的声音在桃夭儿耳边不断传来,她静静地靠着墙,等待。 虽然她也不知道会等来什么。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响起。 桃夭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下了。 她抬起头,和门外的男人对视。 “嘿嘿,那娘们说得不错,长得不错。”刀疤脸嘿嘿一笑,拿出钥匙打开锁。 桃夭儿微微动了动。 刀疤脸见桃夭儿一声不吭,以为她被吓傻了,他脸上淫欲的笑容越发明显。 “小丫头,叔叔和你玩玩怎么样?” “很舒服的,只要你乖乖的……” “很好,待会也要像现在这样,别动啊嘿嘿嘿……” 桃夭儿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刀疤脸,眼底是深潭,一眼看不见底。 刀疤脸静待几秒,和桃夭儿对峙着。 下一秒—— 他一个饿狼扑虎,猛地朝桃夭儿扑来! 桃夭儿眼光一寒,她瞅准角度,一拳击打在刀疤男的裆部! “啊——!”刀疤男来不及反应,一阵剧痛从下身穿来。 他扑向桃夭儿的姿势立刻变了形,不由得拱起腰,蜷缩起来。一手捂着裆部,一手狠狠地抓住桃夭儿的胳膊。 “滚!”桃夭儿暴吼! 所有的隐忍都在这一刻爆发,她抡起小拳头,一拳拳锤向男人的那个部位! 刀疤男忍着痛,一时间没有制止,又挨了几拳,他的脸色已经变青了。 眼见着自己的子孙根就要废了,他大吼一声,两只手箍住桃夭儿的手臂。 用头撞向她的头! “唔!” 桃夭儿一阵头晕目眩。 她的眼睛花了。 第33章 送你去死可好? 不知是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意识飘荡在空中,昏昏沉沉,耳边的声音也忽近忽远,桃夭儿颅内隐隐作痛,她恍惚地看着刀疤男骂骂咧咧,眼睛半睁着,没有焦点。 刀疤男一着不慎,竟然被自己的“猎物”偷袭,他一把将桃夭儿甩在地上,脸色扭曲地捂住自己受到重击的部位,一边骂,一边用力地踹。 “我艹你老母的!竟敢偷袭!不要命了?我打死你!” “啊!唔!” “看我不把你弄死!想怎么死?嗯?说话啊!” “……滚。” “你说什么呢?大声点!老子听不见!” “……去死……” …… 刀疤男恶毒地盯着桃夭儿,在施虐的暴打中渐渐有了快感,他专找人体最脆弱的部位,用刁钻的角度踢着,踩着,桃夭儿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蜷缩着,努力把内脏保护起来。 刀疤男打着打着,裆部的疼痛消散了,他的怒火稍稍平息。 在昏暗的隔间里,地牢深处传来一阵阵的痛苦欢愉声中……刀疤男觉得这间小隔间的气氛变了。 他看着桃夭儿汗湿的脸,突然舍不得再打。 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眼里是一片平静的死寂,但就是这种超越了年龄的成熟,让她一下子散发出岁月洗涤出的悠悠艳色,她的眼微红,渗出的是生理性的盐水,汗湿了脸颊,让人一下子联想到被人暴力蹂躏的残花…… 刀疤男呼吸猛地急促,他看着桃夭儿无力地躺在那里,被打断的yu念又冉冉升起,他心里一团火又烧了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一步,又猛地停下! 要是她又偷袭他怎么办? 顿了顿,刀疤男凶狠又急切地说:“小娘皮,等着老子!待会老子给你好好上一课,好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爹!” 他的年纪是可以做她爹了,刀疤男脑海里想着她被他强迫着喊“爹”的场景,“咣当”把门锁起来,火烧屁股地去拿春药了。 一秒都不想等! 桃夭儿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她缓缓伸手,把自己衣服上的系带打了个死结,突然自嘲一笑,低低的笑声在隔间里回响。 “我易容了都猴急成这样,要是没易容,是不是一秒都忍不住了哈哈!” …… 似乎只是几息的时间,刀疤男就回来了。 他手有些抖,把药丸子粗鲁地塞进桃夭儿嘴里,握住她的咽喉,桃夭儿只能一口吞下。 “乖乖……快点……” “老子等不及了……” “我的小乖乖……” …… 桃夭儿痛苦地闭上眼,不愿见到刀疤男恶心的脸,她一动不动,刀疤男也只能忍着,生怕她再发难。 …… 街上,两个戴着斗笠,穿着斗篷的男人骑着马,在繁华的大街上横冲直撞,但是两人的骑术显然很好,在路人的惊吓中,险之又险地顺利过路。 “姬大,再快点!”黑色斗篷的男人骑马走在前面,他沉声对后面的人说道,斗笠下的眼睛一片寒芒。 “是!” 两人不约而同抽着马鞭,加快了速度。 桃夭儿…… 我来了! …… “药效还没起作用吗?”刀疤男憋得脸都要紫了,他看着仍然一动不动的桃夭儿,没敢上前。 “……”桃夭儿的表情很平静,但是额头上却有细汗蒸出,她咬着牙,竭力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样子。 刀疤男看着桃夭儿不动弹,只好失望地继续等着,他就不信了,药效发作起来她还能这么能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桃夭儿脸上的汗越来越多,后背也湿透了,她睁着眼,咸汗流进眼眶,她忍不住眨眨眼,泄出一声鼻音。 刀疤男眼睛顿时亮了! 他在原地踱步,又等了几秒,看着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桃夭儿。 见桃夭儿手动了动,他顿时不再犹豫,急促地向她走过去。 一只手压住桃夭儿的双臂,高举过头顶,另只手迫不及待地解自己的衣服。 “老子,不忍了!” 桃夭儿身体发软,她静待刀疤男把自己的衣服解开,她头转开,看着旁边地上的腰带……杀意一闪而过。 男人脱了衣服,开始动手解桃夭儿的衣服。 桃夭儿一动不动,身上穿的麻衣又打死结,他急得想杀人! 见桃夭儿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他犹豫几秒,双手和死结奋斗了。 桃夭儿似乎已经死心了,她任由男人胡作非为,一只手却悄悄地探到男人的腰带…… “噗!”那个死结始终打不开,男人心急之下把系带扯断了,他狂喜地看着桃夭儿,终于成功了! 他凑近桃夭儿的脸,就要一亲芳泽。 桃夭儿汗湿着脸,忽而对他妩媚一笑,这一笑把刀疤男看得一楞! 下一秒—— 一双柔弱无力的小手搭上他的肩膀,随即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紧紧绕住。 什么?! 他的眼睛暴睁! 桃夭儿把男人的腰带缠在他的脖子上,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他的脖颈绞紧。 刀疤男双目大睁,他用手抓住脖子上的腰带,但是桃夭儿缠得太紧,他没法呼吸了! 他徒劳地挣扎着,慌乱地看着桃夭儿冷酷的眼,缺氧带来的头昏眼花,让他在临近死亡的时刻,觉得这样的桃夭儿更美了! 桃夭儿身中春药,她的力气只是一瞬间的爆发力,怎么办? 她死死咬着牙,要没力气了…… 就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谁? ……是谁都没关系,她只要他死! 那药效极为霸道,桃夭儿的意识有些涣散,但是心中翻腾的杀意,让她的手上似乎有了无穷的力气……她一定要杀了他! …… 耳边似乎有人和她说着什么,但是声音传到她耳膜,似乎就被过滤掉,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呢喃。 “桃夭儿?”姬十三跪在地上,把桃夭儿抱在怀里,温柔地劝她放手。 姬大抓住刀疤男的手臂反绑。 不知过了多久,桃夭儿突然回神,她定睛一看,姬十三那张脸就在她面前,嘴唇一开一合。 桃夭儿看到他,缓缓松开腰带,眼里一酸,突然就委屈起来了。 姬十三的声音很低沉,很温柔,但是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是很小声地向他抱怨。 “杀了他……我要他死……” “要他死呜呜……” 说着,她呜呜地哭起来了,刀疤男打她的时候她没哭,说污言秽语的时候她没哭,要用强的时候也没哭,姬十三来了,她就像一个彷徨失措的孩子,突然就找到了主心骨,于是放心地低声诉苦。 “……”姬十三看着意识不清的桃夭儿,看着她身上被踩出的脚印,看着她流着泪哭哭啼啼的样子,拳头攥紧,他低头,滔天的怒火席卷而来。 “好,我杀了他。”他抱着桃夭儿,低声承诺。 “……杀了他……”桃夭儿还在自言自语,泪流无声。 姬十三闭闭眼,又睁开了。 “拿剑来!”他面无表情。 姬大无言,他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姬十三。 姬十三单手接过,他把桃夭儿往自己怀里一搂,站了起来。 桃夭儿抱着姬十三的脖子,小巧玲珑的身子被他单手拖起。 脖子得到解放的刀疤男还没好好喘口气,就看见一个俊秀的贵人单手提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看着他的剑渐渐指向自己,刀疤男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大吼:“我没碰她!” “我没想动她!你不信可以检查!她还没破身呢!” 刀疤男看着男子不为所动,剑尖指向他的胸口,似乎在考虑哪里下手比较好,他咽了口口水,竟然吼出几刻钟之前他想强迫桃夭儿说的话:“求你别杀我!我是你儿子,我喊你爹啊!求你了!” “你放过我吧!那个小婊子,不不,那个女郎是姬十三的妾室!我只是见她在春风楼迷路了,所以想送回姬十三身边的!” “哦?”姬十三扯扯嘴角。 “我就是姬十三。” 刀疤男眼睛瞪大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姬十三,一脸惊骇。 姬十三勾起嘴角,语调温和下来:“所以,我送你去死可好?” 刀疤男闻言,裆下一湿,腥臊的尿液流出来,濡湿了地面。 姬十三皱眉,看着刀疤男的眼神就像是一团恶心的垃圾,他单手把桃夭儿往自己怀里一按,挡住即将鲜血淋漓的场景。 桃夭儿顺从地埋在他肩头,意识还在飘荡,“……让他死……去死……” 姬十三垂眸,手上轻轻用力,剑尖刺进刀疤男的胸口。 刀疤男胸口一痛,他想挣脱,但是身后姬大的手牢牢地卡住他的胳膊,他终于体会到了动弹不得任人宰割的绝望! 下一秒,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来人啊!杀人了!救命啊!” 姬十三笑了,他看着刀疤男,眼里是一片寒冰彻骨。 他的手猛地用力,骨节都泛出白色,然后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噗!” 金戈入体的声音在胸膛响起,刀疤男在剧痛之中,茫然地向下看去。 一把长剑把他的胸膛对穿,血液哗啦啦地喷出,身上的力气像潮水般退去。 好痛…… 他……要死了吗? 姬十三的脸上溅上几滴血,他眼睁睁地看着刀疤男在他面前挣扎着,渐渐失了声息…… 第34章 心疼 桃夭儿被姬十三抱着走出地下室。 他把自己的黑色斗篷盖在桃夭儿的身上,蒙住了她的脸。 “十三郎……这?”春风楼的阁主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忐忑不安地问。 春风楼的阁主五十多岁,是个天阉,因为自己“不行”,所以对女人格外痛恨,于是开了一家妓院,一方面可以看着女人受苦,另一方面做这个行当一本万利。 此刻他站在姬十三的面前,看着他抱着一个看不见脸的女郎,脸上还沾着血迹,有种不详的预感。 姬十三脸色冷凝,他抬眸,扫了一眼那阁主。 只是轻轻一眼,那阁主后背的冷汗就冒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偷瞄姬十三的脸色,脸皮一抖。 噤如寒蝉。 “不管你看到什么,记好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言罢,他没有心情和阁主再说一个字,疾步踏出了春风楼的大门。 姬大跑出去,为姬十三和桃夭儿牵马。 马嘶鸣一声,对身上两个人的重量有些不满,它身上从来没坐过两个人! 但是刚有些不情愿的磨蹭,一个鞭子就凶狠地甩在它的翘臀上。 “咴咴”它痛得直叫,主人居然打他。 马疼得僵住了,但是还不容它从疼痛中缓过来,“啪!”又是一鞭子抽过来。 它马上踏着步子,哀声跑起来。 活像身后有狮子在追似的。 姬十三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先是门客闹事,再来桃夭儿竟然被春风楼的人抓住,还狠狠吃了番苦头。 现在,就连马都不听使唤了! 他的心头一阵火起,一只手勒着缰绳,另只手却小心翼翼地抱紧桃夭儿,把她护在自己怀里。 桃夭儿在姬十三的怀里,意识完全沉沦,她浑身发烫,难受得想吐。 为了让药效快点起作用,刀疤脸拿的是最烈的药,现在药性完全发挥,对十岁的身体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桃夭儿只觉得自己像在火上烤,好难受! 她的头被刀疤男撞成轻微脑震荡,头痛欲裂,小腹处又灼烧起火焰,要把她焚成灰烬…… 她又痛又难受,眼前朦朦胧胧地看见姬十三的脸,看到他紧抿的唇,也不知怎么想的,意识恍惚的她“嗷呜”一声,咬住了他的喉结! 你怎么才来? 我都打算和那男人同归于尽了! 我好难受…… 姬十三浑身一颤,抱着桃夭儿的手一下子大力,他想低头让桃夭儿松口,但是这是在大街上,骑马稍不注意会撞人的…… 所以他只能生生熬着,把自己最致命的咽喉放在桃夭儿口下。 这对于姬十三来说,是十分难熬的体验,不仅是这个几乎称得上是暧·昧的动作,更重要的是,咽喉是性命攸关的地方,若是其他人敢碰他的咽喉,他必定眼也不眨地宰了那个人。 但是桃夭儿此时神志不清,他也不方便扯开她的头,于是只能硬生生忍着。 姬大骑着马,为姬十三开道,他偶然一回头,竟然看大桃夭儿咬着姬十三的咽喉,握着缰绳的手抖了抖,马立刻不听使唤,他赶紧牵缰绳控制马匹的方向。 然后,在百忙之中,他抽空抬头看眼天色。 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在西边…… 没错啊! 太阳东升西落啊! 那他怎么见姬十三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任由桃夭儿咬他? 姬大一时间有些错乱。 …… 姬十三带着桃夭儿,和姬大一起往姬府疾驰。 那厢,春风楼的阁主在姬十三走后,迅速钻进地下室,去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十三一路闯进来,甚至惊动了他这个阁主,没有一句解释,直接让他的人待在外面,一律不许进去。 他对于姬十三如此霸道的行为是极为不舒服的,就算他姬十三是晋国里贵人中的贵人,但是到了他春风楼,也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吧? 这么想着,阁主有些恼怒走过一个个隔间,对那些哀叫的妓女们发火:“就知道叫!叫能有金子挣吗?一群赔钱货!” 说着,他脚下不停,暴躁地一个个隔间看过去。 ……直到他见到了地上的血迹。 他的脚步顿住了,眯起眼睛看地上长长的血滴的痕迹,从面前蜿蜒至不远处的一个隔间。 阁主顿了顿,把嘴闭上,一股毛骨悚然忽而从背后升起。 ……这是有人伤了……还是……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他把脚步放轻,屏住呼吸,缓缓向那个隔间走去。 走到隔间的门旁,浓郁的腥气散发着,还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骚味…… 他内心的不安升到极致,接着他小心地往前一步,朝隔间里看去。 !!! 他的眼睛瞪大了,一时间惊骇无比。 五十多岁的人了,本来身体就在走下坡路,受不得刺激,眼前刺激的景象让他的血压升高,一瞬间头昏目眩起来。 他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就要跳出喉咙口,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只觉得惨不忍睹。 阁主咽了口口水,把贴身侍从喊进来:“你进来!” 侍从一直离阁主三步远,闻言立即上前几步,向隔间里面看去。 只是一眼,他就面如土色。 “哇!”侍从吐了出来,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死的都不是他认识的人啊! 不过是些“货物”罢了,死就死了,总会有新的进来。 但是…… 这个护院是他熟人啊! 前天还和他一起喝酒呢,今儿个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不忍心地转过头。 ……但是这个侍从没有想到,在刀疤脸的身下,不仅浸透了他自己的血,在那一块块发黑的砖石上,印着多少陈年旧月里女子们凄惨的往事。 和侍从一样,阁主对于妓女们的死伤是毫不在意的,只要能挣钱,管她是死是伤,钱才是他的一切! 阁主看着没用的侍从,有心想踹他一脚,但是他自己也腿脚发软,只能瞪了他一眼,脚步虚浮地走进去了。 他抖着腿,慢慢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刀疤脸胸口凝住血的大洞,和他茫然又僵硬的脸。 阁主也忍不住了,转身和侍从一起吐出来,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他战战兢兢地闪过一个念头:姬十三这次能杀了他的护院,下次就能杀了他! 原来在真正位高权重的人面前,他们就如同猪狗……就如同妓女在他们这群人的眼里,堪比牛羊一样! 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阁主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捂住嘴,几秒后,猛地喷出一口心头血,眼前发黑。 同时,他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一样的……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 侍从吐完了,一转头就看到阁主摇晃着倒下了,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阁主!” …… 姬十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杀了一个人,在春风楼造成多大的混乱,他急匆匆地赶回姬府。 他和姬大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后门低调地进府。 桃夭儿在妓院呆过,这件事一定要捂实了,被人知道定然会有损她的名声……这也是他戴斗笠和斗篷的用意。 抱着桃夭儿到他的寝室,姬十三心情很沉重。 他小心地把她抱到床上,轻哄着:“桃夭儿,松口。” 松口?不要。 “乖啊,别咬了。” 乖?不要。 “桃夭儿?桃夭儿……” 喊她干什么? 姬十三说话时喉结在震动,桃夭儿无暇听男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嘴里会震动的东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牙齿咬着他的喉结,忍不住伸出舌头舔舔那个会震动的东西。 然后,男人不说话了。 他似乎一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桃夭儿听不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又不满起来,怎么不说话了?她想听。 她不满地又舔舔,小腹处的火也燃烧起来,她在他的怀里不安分地扭动,浑然不觉身上男人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桃夭儿,松口。” 姬十三的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他的声音很紧绷。 桃夭儿闻言,不知为什么,乖乖地松口了,但在难受中,想哭的感觉又来了。 “呜呜呜呜难受,你还凶我呜呜呜……”她眼里泛着红血丝,神志不清,但是潜意识向身上的男人撒娇哭诉。 果然! 姬十三闭嘴了,他伸出手一下下拍着桃夭儿的后背,就像是长辈哄小孩一样,让人心安。 桃夭儿很难受,她安分了一会,就又扒住男人不放了。 “你还小……再等几年,好不好?”姬十三也有些吃不消了,他单手握住桃夭儿四处作乱的手,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按住。 另一只手抚摸着桃夭儿的背脊,希望能让她舒服点。 “……” “难受呜呜呜呜,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她又想起刀疤脸了,嘴里循环念叨着。 “好好,已经死了,不怕了……”姬十三听到桃夭儿就连在意识不清的时候,都不忘那个混账,眼里一丝疼惜闪过。 他一直以为给桃夭儿一世安稳,满身荣华,就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但是此刻,他看着怀里挣扎不休的丫头,第一次为一个只能称之为女孩的女郎牵起心疼的情绪…… 给她的护卫全是废物……他应该早点赶到的! 当看到桃夭儿身上衣衫半敞,和一个壮汉殊死搏斗的时候,没人知道他那一刻的想法。 震怒! 杀意! 恼火! 或许……还有一丝悄然而起的心疼? 第35章 她不理他 姬十三抱着桃夭儿,眼里黑沉。 他控制住她的手脚,不让她再在他身上四处点火,但是桃夭儿手不能摸,脚不能缠,却还是有办法诱惑姬十三呼吸急促。 她迷蒙的眼神,渴望亲吻的粉唇,还有哀求的话语,无一不在挑动着姬十三的意志力。 “求你了……” “乖,不行。” “什么不行……你不行?” “……” “我难受啊,好难受……” “……别动。” 桃夭儿被火炉炙烤,却又不得解脱,她苦苦哀求着压着她的男人,但是男人却连呼吸都没有变过。 求到最后,桃夭儿几乎有些恨起来,为什么不要她? 这些神志不清时起的念头,让她越发想要让男人被她吸引,受她诱惑,于是她求得更厉害了。 不就是男人? 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男人,凭什么不要她! 桃夭儿在极端的热意中,拼命施展浑身解数,企图拖男人和她一起坠入火海…… 姬十三脸色不变,额头上却青筋暴涨,他胸膛起伏几下,这个晋国上流社会最受追捧的男人,竟然发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逼得几乎喘不过气。 桃夭儿,这身本事从哪来的…… 这个疑惑在他脑海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吸引了。 桃夭儿的脸粉得似桃花,她睁着迷蒙的眼睛,水雾藴起,眸里是一片堕人下地狱的媚色。 姬十三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别过头去,他的牙咬紧,汗渐渐渗出,流到下巴处…… “主公……瑜郎……我想要……” “瑜郎……” 姬十三忍耐不住地喘息几口,他的字是瑜,除了父母,只有极为亲密的人才会称呼他姬瑜,更别说“瑜郎”这样的情话。 姬十三怀里抱着一个小火炉,但他觉得自己也快要烧成大火炉了。 桃夭儿见“姬瑜”这两个字能激起男人的反应,她顿时不遗余力地一声声叫唤“瑜郎”。 看来压着她是没用了,药性太强。 他深深吐气,随即撤开压着桃夭儿的手脚,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冲到洗浴堂。 折腾了一个下午,此时已经到了黄昏。 洗浴堂内。 侍女已经准备好沐浴的用具,布巾摆放在池边,水池里引入冷水,她们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对于她们而言,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但是对于姬十三来说,却着实难熬。 “水好了吗?” 姬十三抱着桃夭儿,在侍女们吃惊的目光中,一脚踏进洗浴堂。 “禀告主公,热水还没准备好。”侍女看着姬十三怀里的桃夭儿,不由得盯了一眼。 “不用准备了。”姬十三冷声说。 侍女们面面相觑,依言领命。 最后一个侍女关门的时候,不小心从门缝里瞟到姬十三的动作,她的眼睛扫到什么东西,忽然瞪大—— “啪叽”一下,她慌乱地关上门。 门口,侍女们无所适从地站在门外,慢慢走回自己的屋。 “主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热水都没有,怎么洗澡啊!” “还有他怀里抱着的是……那个侍妾?” “不会吧,那个侍妾不是住在别庄了吗!” 有一个侍女站在人群里一言不发,她的表情很恍惚,似乎见到了超出她认知外的灵异事件。 旁边的人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跟傻了似的。” “啊?” “啊什么?不会是发烧了吧!” 犹豫半晌,侍女稍稍吐露:“你说,主公会不会喜欢那个小侍妾啊?” 另一个侍女立即嗤笑:“说什么呢!” “前些时候主公都把她赶出姬府了,而且又是一个小孩,主公不可能喜欢那种干巴巴的身子的!” “……” “要我说,像你我这样的,才更得主公的心呢!” “……可是……”侍女低声说了句什么,但她的同伴没有听见。 “可是什么?” “没什么。” 可是主公那里都凸出来了,怎么可能对那个侍妾毫无感觉…… 侍女看着妄想飞上枝头的同伴,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她在心底下定决心,再也不说那个侍妾的坏话了。 万一,主公真的喜欢她呢? …… 桃夭儿上一秒还体验着悬空的感觉,下一秒就忽然坠入水池。 被冷水一激,她冻得哆嗦一下,忍不住寻找热源。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下水的,身后有个人抱着她,小心地不让桃夭儿的头沉下水,发生溺水的情况。 桃夭儿下水没几秒,就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她顿时又哼哼唧唧道:“冷……” “冻死我了!我要出去!” “放开我!” 这会儿她倒是精神起来,挣扎着要脱离那个怀抱。 身后的男人沉默不语,牢牢钳制着桃夭儿,陪她一起浸冷水。 桃夭儿的挣扎在水的阻力下大打折扣,她挥着手臂,力气渐渐小了。 …… 不知过了多久,桃夭儿体内的热度渐渐退去,她眼睛合上,呼吸平稳。 睡着了。 姬十三动了动发麻的手,把搁在桃夭儿肩头上的脑袋抬起来。 被冷水消了热度的不仅是桃夭儿,还有他。 他的那里平复下去,姬十三在水池里站起,嘴唇一片乌青。 桃夭儿中了药,血液流速很快,热气循环着不怕冷。但是姬十三没有中药啊,他硬生生在水里泡着,脸色由红润到苍白,又从苍白变成惨白。 现在,已经泛着乌青了。 从下午到半夜,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在水里待着。 姬十三抱着桃夭儿,走出洗浴堂,身下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水,再加上他白得不正常的脸色,犹如水鬼一般。 但是和水鬼区别大的是,姬十三就算是这样湿漉漉的形象,他也是水鬼里最俊秀的一只。 姬大杵在洗浴堂的门外,守着不让人进来。 他一转头就看到姬十三的脸上的,立即吓了一跳。 “主公!” “……我没事。” 那个脸色哪里像没事了! 姬大皱眉,他看了一眼睡着的桃夭儿,奔着去喊大夫了。 姬府的大夫很快赶到。 姬十三在自己的寝室里,闭着眼把桃夭儿的衣裳脱了,小心地塞进被窝。 他的动作很仔细,却没有丝毫猥亵的念头。 待到安顿好桃夭儿,他自己也狠狠松了一口气。 —— “主公。”大夫来了。 姬府的大夫叫看起来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他的眼角有褶皱,但是精神奕奕。 “给她把脉。”姬十三没有废话,他把桃夭儿的手臂从被窝里抽出来,掖好被子。 姬大的脸色有些不好,但他没说什么。 “是。”大夫立即搭在桃夭儿的手腕上。 “这……桃夫人的身体没有大碍,虚火已经降下去,再补补就好了。” 说着,他有些疑惑,“怎么会有虚火呢?在这个时节不应该啊!” “好了,没事就好。”姬十三打断了大夫的疑惑,眼神有些冷。 “是是!” 姬大忍不住了,他对大夫说:“看看主公怎么样?” 大夫一进门就被姬十三拉着看桃夭儿,压根没注意他的脸色,听到姬大有些急的语气,他转头向姬十三看去。 “这!主公你、你怎么?” “啰嗦什么,快去!”姬大很不耐烦。 “是是。” …… 桃夭儿这一觉睡得沉,没有上辈子悲伤愤怒的剪影,也没有春风楼那个刀疤脸的声音,她睡得很安稳。 因为在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一直陪着她,把她抱着,就像个需要珍视的宝贝,一刻也离不开身。 在这个怀抱里,她觉得安心极了。 不知睡了多久,桃夭儿感到阳光晒到眼皮上,她挣扎着侧翻滚去,企图背对着太阳。 滚到一半,好像碰到什么温热的东西,她没滚得出去。 “什么东西……”她嘟囔着,又要睡过去。 一只手一直横在她的腰上,就是这个阻挡了她的打滚,此刻这只手缓缓上移,抚上桃夭儿的后脑,摩挲着她的头发。 “啪!” 桃夭儿受不了那只手的骚扰,她一挥手,就把那只手拍掉了。 谁在她旁边? 她混沌着闪过一丝疑惑。 三秒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手上施力,用力推开了和她相对而躺的男人。 “谁!” 她瞪着眼,用力大吼。 男人被她一推,无奈地顺势挪远点,给桃夭儿留下安全的余地。 “是我。” “?”桃夭儿看着脸色憔悴的姬十三,愣住了。 “好些了吗?”见桃夭儿一脸茫然,姬十三关心地问。 “……”桃夭儿在原地生生愣了三分钟,眼神由茫然渐渐变得明悟。 昨天的一切,她想起来了。 “桃夭儿?”姬十三撑手,从床上坐起来。 接着,他伸手摸摸桃夭儿的额头,想确定她是否有发烧的迹象。 桃夭儿见姬十三的手伸过来,她的手动了动,忍住再一次拍过去的冲动,乖乖地让他摸了摸额头。 “还好。” 男人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带着微微的叹息。 桃夭儿又怔住了,她的脸色冷了下来,然后缩进被窝,扯过被子蒙住头。 她不想见到姬十三。 至少现在不想。 …… 姬十三看着把自己裹成蚕茧的桃夭儿,眼里有一丝关切。 “怎么了?”他抚抹着那团拱起的被子。 “……” 桃夭儿不理他。 第36章 用体温安慰 “……” “怎么了?” “……” 桃夭儿躲在被子里,不想被姬十三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眼睛。 她不是真的十岁小女孩,竟然会丝毫没有警惕心,竟然就那么进了春风楼! 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差别? 蠢。 真蠢! 这下好了吧? 被下了春药,还让姬十三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地骑在那个刀疤男身上……试图杀人。 她还抱着姬十三,不知羞耻地勾·引他,想到姬十三宁愿泡冷水,也不愿意碰她,她又觉得自己很狼狈。 不想看到他…… 快走啊! 还留在这干什么…… 她无声地哭着,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为自己毫无反抗之力,为自己的不知廉耻,种种负面情绪向她压过来,她哭着哭着,突然缓不过声地哽咽了一下。 姬十三听到那声小猫似的啜泣,瞳孔缩了一下,他手上用力—— 一把将被子掀开! 桃夭儿一时不查,被子外面有光照进来,她立刻捂脸,把哭得红通通的眼睛遮起来。 “别看我……”她呜咽着说。 “……”姬十三没说话,他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桃夭儿,眼神柔软了一瞬。 下一秒,他俯身,一个熊抱,结结实实地把桃夭儿小桥的身子笼罩在自己身下。 用体温安慰她。 “……”桃夭儿原本想躲在被窝里静静地哭,但现在已经被男人强制性地抱着,她用力推推他的胸膛。 推不动! 桃夭儿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你走开啊!不觉得我很脏吗呜呜?差点被人占了便宜呜呜……” 她抖着声音,眼泪糊了一脸,无奈又悲愤。 “没事的,我不在意,不要怕。”姬十三趴桃夭儿耳边,温和地说。 “我在意啊呜呜呜,我要杀了他呜呜!”昨天刀疤男被杀的时候,姬十三捂住了她的眼睛。 今早醒过来,她以为刀疤男没死! 她要杀了他! 姬十三的背脊僵了僵,他缓缓开口:“他已经死了。” “死了?”桃夭儿停止抽泣,她睁着大眼睛,委屈又有些吃惊地叫了一声。 “嗯。”姬十三神色淡淡,手把桃夭儿紧紧搂住,让她的头在自己的胸膛里。 “……真的死了?”桃夭儿抹着泪,又问了一遍。 “嗯。”姬十三不厌其烦。 “……” “别怕,所有事已经处理好了,没人会知道你在那里待过。” 桃夭儿眼里的恐慌之色淡了些。 …… …… “你为什么会被抓到春风楼?”待到桃夭儿哭完,心情平复了些,姬十三开口。 !!! 那两个小乞丐偷了她的簪子! “簪子!”她肿着眼皮,失声喊出来。 “簪子?两个乞丐把簪子送还到姬府了,他们还告诉姬大你的消息,怎么了?” 桃夭儿脸色忽青忽白。 她想告诉姬十三就是因为他们抢了她的簪子,所以她还会被引到春风楼。但是又想到最后那两个小孩帮了她,及时联系到姬大,所以她才能脱险…… 想到这,她的眼垂下去。 她忽然开口:“那两个小乞丐在哪里?” “在府里。”姬十三看着桃夭儿不对劲的表情,微微皱眉。 “哦。” “……” “我没事了,你忙去吧。”桃夭儿还躺在床上,缩在姬十三的怀里。 她的情绪发泄够了,看着她和姬十三的抱成一团的姿势,忽然有些不自在。昨天她向他求欢被拒,现在又是这样的姿势,她……很尴尬。 姬十三眼神微沉,审视地盯着她。 片刻之后,等到确定她无大碍之后,这才缓缓起身,从她的身上挪下去。 桃夭儿立刻把被子扯过,背对着姬十三。 “我很累。” 姬十三抿唇,“嗯”一声起床走了。 …… 厢房内。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拼命地吃东西。 他们也不顾手上脏不脏,筷子不用,直接用手抓着馒头啃下去。 “吧唧吧唧!” “呼啦呼啦!” 边吃馒头边喝汤,两个人吃得没空说话。 …… 终于吃饱喝足,达武抹抹嘴,看着达文。 达文摸着滚滚的肚皮,满足地笑了。 “哥哥,好饱啊!” “嗯。”达武摸摸达文的头。 达文看着桌上剩下的吃食,咽了口口水,他还想吃。 他伸手,贪心地想再塞点到肚子里去。 “不行。”哥哥达武握住他的手,戳戳达文的肚皮,“再吃就要涨破了。” “疼啊!”达文想吃没吃到,又被达武戳了肚子,顿时叫嚷起来。 “我替你揉揉。” “好!” 达文没心没肺地笑着,达武却面露忧色。 那个女郎好像被姬十三带回来了,她会不会向姬十三告状? 达武看着傻乎乎的弟弟,叹了口气。 任命地替达文揉肚子。 “哥哥,以后我们要天天吃饱饭!就像……就像今天一样!”达文满怀期待。 “嗯,我会努力的。”达武也这么希望。 哎,希望那个女郎能看在他们将功补过的份上,饶了他们。 …… 春风楼里,一片寂静无声。 所有的护院都集中在大厅,不安地站着,气氛一时间很紧绷。 阁主坐在大厅的椅子上,面如金纸,丝毫没有血色的嘴唇抖了几下,有气无力地说:“说……清楚,不要……有一句遗漏。” 饶是他这幅身体不适的样子,护院们也没有掉以轻心。 他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有几个护院面露难色,他们咽了口口水,犹豫着该不该说。 “嗯?到现在还想……瞒着我……胆量不小啊!”他一眼就注意到那几个表情不对的护院,立刻向他们施压。 “!”一个胆子小些的护院闻言,“噗通”一声跪下了。 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对,也跪了。 阁主抓着椅子把手,狠狠地攥紧,拼命压住怒火:“说!” “是、是这样的,有个女孩不知怎么闯进了楼里,属下本来想将她放了,因为那女孩一直说她是姬十三的妾室……” “那为什么不放啊!”阁主拉长了调子,胸口起伏着。 “因为、因为徐豆说那个女孩就是春风楼的人,想逃跑,所以属下们才抓的……” “……”阁主已经要气炸了。 “混账!”他把茶盏砸到说话的护院额头上。 护眼不敢躲避,硬生生受了这一下,血从砸到的地方流下来,他的头破了。 阁主深呼吸几口,沉声说:“徐豆是谁?” “……是楼里最下等的货。”护院们知道阁主从来不关注挣不到钱的货,闻言脸色变都没变。 “把她,给我抓过来!” “是!” 阁主眯起眼,捂住翻腾的胸口,他倒要看看,这个徐豆到底是个什么角色,竟敢诓骗他的人! —— 徐豆正坐在一个脏乱差的小屋子里,这种房间是整个春风楼最差的地方,又小又破,已经好几年没有人来修缮了。 她坐在铜镜面前,缓缓揭开面纱。 一道恐怖的擦伤的痕迹从右脸颊,蔓延至鼻头,这是她被楼里的嬷嬷摁在地上,硬生生磨破的! 她照着镜子,爱惜地抚摸自己的伤疤,这道伤,当时实际上是来得及治的…… 可是那种治伤的药太贵了! 阁主不许她用! 那天她照着镜子,看着渗着血的伤口,下定决心要去偷点来,可是竟然被阁主发现了……他一个气头上就把自己贱卖给了一群乞丐…… 想到这里,徐豆的眼泪冒出来,她痴痴地摸着脸,幻想自己还是那个漂亮的女郎,回到那个在乡镇都小有名气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能嫁给贵人呢,不顾父母的阻拦把自己给卖了…… 她的眼神忽而清明起来,看着铜镜里那个恍若恶鬼似的面容,她鼻子里喘着粗气,突然疯狂地把铜镜掀了! 她愤恨地站在屋子里,看着地上的镜子,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没关系的!没关系……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变成这样!那个小骚货也很快就要和我一样了!”她幻想着桃夭儿被男人折磨的样子,毁容的痛苦被快意取代。 “让你长那么漂亮!还不是要被男人上哈哈哈哈哈,凭什么痛苦的只有我?” 笑着笑着,徐豆的眼泪又淌下,但她丝毫感觉不到,一个劲地笑着,甚至好心情地哼起歌。 还没唱两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在她的门前停下了。 有人来了? 徐豆擦擦脸,她伸手就要把桌上的面纱拿起来。 但是面纱拿在手里,还来不及戴上,门“砰”地被护院们撞开了! 她拿着面纱,瞬间僵硬。 “……”没有预想中的嘲笑,护院们直接扣押着徐豆的手,把她像个犯人一样压到大厅。 阁主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徐豆有些畏缩地低下头,躲闪着众人的视线,她没戴面纱呢! “你就是徐豆?”阁主开口。 “……是。”她抖了一下,小声应答。 “抬起头来。”阁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徐豆不想被人看到她的脸,犹豫了一下没动。 “呵。”阁主要被气笑了,他冷笑一声,用眼神示意压着徐豆的护院。 下一秒,徐豆惨叫一声,她被人掐着脖子,把头提起来了! 阁主看着那张毁容的脸,厌恶的皱眉,他的楼里都是赏心悦目的美人,至于这个徐豆,丑得连他都想吐! 勉强把恶心的感觉咽下,阁主深吸气,说:“你昨天说有个逃跑的雏儿,是怎么回事?” 徐豆僵住了。 第37章 腥风血雨 徐豆脸白了,她的眼神飘了一瞬。 “小奴、小奴不知道啊……”她惶恐地看着阁主,心下有些不安。 难道…… 那个小骚货逃了?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阁主暴怒,他忽然用手抚胸,把那口气咽下去。 “阁主……” “来人!”阁主看也不看徐豆一眼,他向春风楼的嬷嬷们那里看去,眼里尽是狠辣。 “——用猫刑。” 徐豆的眼神一下子大睁! 两个嬷嬷神色如常地应是,其中一个脚步轻缓地走到后院去拿狸花猫,护院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什、什么?”徐豆不敢置信地哆嗦着,小声地反问。 没有人理她。 她突然疯狂起来,奋力挣扎着想摆脱护院的钳制。“不要啊!求求你,阁主!小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但是护院早有防备,他手下掐着徐豆的脖颈,小腿屈起,膝盖撞在她的小腿处—— “噗通”一声,徐豆被护院撞跪下了! 见自己处境不利,徐豆开始不管不顾地喊叫起来,泪涕横流:“真的不是我!阁主,小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求您不要用猫刑啊!” 阁主见徐豆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不肯改口,他冷笑一声,又拿起一个茶盏沏茶,悠闲地看徐豆在那里哭嚎。 “……阁主!” 他喝了一口茶。 那个嬷嬷回来了,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 徐豆眼一瞥,声音猛地拔高,她急了,心惊胆战地哭着:“阁主!不要、我不要啊!” 但是就算她哭得梨花带雨,那道可怖的伤疤却直直横在脸颊,只会给人以恶鬼的感觉。 阁主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开了,他用眼神催促地看了眼嬷嬷们。 嬷嬷会意,一人一边,把徐豆架起,把她按在椅子上。 徐豆看到自己这个姿势,心脏都要撑爆了,她被摁在椅子上,死死盯着那只狸花猫,目呲欲裂。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那只猫离她越来越近,她浑身颤抖着,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一句。 嬷嬷们嘴角挂着冷笑,蹲下。 徐豆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做垂死的挣扎:“我什么都不知道……”眼泪流了下来。 在春风楼,“货物”们的纱裙下,穿的是宽大的亵裤,裤脚比正常人的更大。 徐豆之前从来没关注过原因,但是自从见到一个偷跑三次的女孩子被用“猫刑”的场景,她对宽大的裤脚再没有疑问,对“逃”这个字就更是想都不敢想。 现在,“猫刑”就用在自己身上……徐豆咽了口口水,汗水从额头上滴下。 在场的众人静静地看着,阁主火气未消,他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嬷嬷把狸花猫塞进徐豆的一只裤腿。 随即,两个嬷嬷迅速扎住她的两只裤脚,让猫在她的裤腿里有去无回。 徐豆大张着嘴,心跳如鼓! “喵嗷呜……喵嗷呜!” 狸花猫在她的裤脚里钻不出去,顿时发飙,不知猫做了什么,徐豆猛地爆出惊天的痛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下一刻,血濡湿了她的裤子中心…… ……哀嚎响彻在楼里,盘旋不散…… …… 许久,阁主快意地笑了。 “行了,扔出去!” 他把茶盏重重搁下,只觉得胸中的恶气散了不少。 “哦,对了,处理干净再扔。” 走出大厅前,他突然想到什么,又吩咐了一句。 徐豆眼里的光渐渐暗淡,她坐在椅子上,鲜血流到地面,滴滴答答,她只觉得自己又疼又冷,阁主的话更是让她冷入骨髓。 她忽然惨笑一声,梗起脖子,用最后的力气对着阁主嘶哑道:“桃夭儿到底有没有被人碰过!” 阁主的背影停住了,他转头,恶毒一笑:“终于承认陷害人家了?我告诉你,那女郎有贵人相护,早就被带回去了!” 徐豆颓然瘫了。 血液还在不停流,又听到桃夭儿顺利逃脱,她忽然觉得荒谬。 徐豆眼前渐渐发黑,满大厅的人都静静看着她,有一个护院提着刀向她走过来…… 那个护院她很熟,前天她还和他偷偷在一处,亲密地喊他“爷”呢! 护卫面无表情,他把刀横在她面前,下一秒—— 她感到自己突然飞起,落下的时候眼角映出自己无头的身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春风楼一片腥风血雨,但是桃夭儿却过得春暖花开。 她待在姬府的书库里,在书海里找着自己想要的书。 武功秘籍…… 神功大典…… 在哪里? 她神情严肃,仔细地在每一排书架上翻找着,只要书籍的封面上出现“武”或者“功”之类的字,她就立刻抽出来。 待到发现内容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的时候,又失望地放回去。 姬府的书很多,一排排的书架让人眼花缭乱,但她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她要变强! !!! 桃夭儿在书库里折腾着,架子上的书有高有低,她不得不一次次垫脚、弯腰,很快后背就汗湿了。 她人小,力气也小,尽管累得气喘吁吁,仍然有一股韧劲在支撑着。 看着浩瀚如海的书,她擦擦脸上的汗,在里面翻腾着。 “在哪里?” “……这本又不是!” “哎……到底哪里有?” …… 一连几天,桃夭儿就像疯了似的,恨不得在书库卷铺盖睡下。 但是姬十三见桃夭儿白天去书库也就罢了,到了傍晚还不回来,他就让侍女找。 今天,桃夭儿又一次晚归。 姬十三端坐在塌上,眉头不为人注意地皱了一下。 但是桃夭儿没有聊天的欲望,她静静坐着,等待姬十三开动。 姬十三也是个闷葫芦,他静默片刻,开始吃饭。 桃夭儿早就饿了,她也不看姬十三的脸色,埋头扒饭。 自从那天过去,桃夭儿又住回姬府,姬十三把她安排在一个景色好些的院落,本来他想直接让桃夭儿住到他的隔壁,但是桃夭儿坚决不同意,所以姬十三只能作罢。 虽然两人住得有些远,但是姬十三却态度强硬地要求桃夭儿和他一起用餐,不多,一天一顿就行。 于是桃夭儿不得不每天陪他吃晚饭。 ……谁让在整个姬府里,只有她一个有名分的侍妾呢,她不陪他,还能有谁陪…… 姬十三放下筷子,桃夭儿还在吃,于是他就看着她低头吃饭。 “啪。”桃夭儿把筷子放下,她摸摸自己滚圆的肚子,满意地打了个嗝。 “……”姬十三的嘴角勾了勾。 他还以为春风楼的事情,会让桃夭儿郁郁寡欢好一阵,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恢复如常了。 现在他看着她打起精神的样子,微微松口气。 可能是年纪小,忘性大?他不确定地猜测。 虽然桃夭儿似乎没留下阴影这一点让稍稍他放下心,但是……这一连几天都晚归…… 想了想,姬十三淡淡开口:“以后早点回来。” 桃夭儿顿了顿,用力点点头。 “嗯嗯!” 于是这一天又平静地过去。 桃夭儿每天废寝忘食,用功程度堪比后世高考的学子,她以前看的都是什么“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按皱眉”、“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之类的诗。 但是在找武功秘籍的时候,她不免接触到各类古籍,诡辩、军事、文学…… 桃夭儿看着看着,不由得放缓了寻找秘籍的步伐,越看,她越觉得前世那些公子哥儿送给她的不过是垃圾! 真正的好书,无一不被各大家族严密看守,他们献给自己的,不过是些皮毛之语。 但是就算那些书的内容浅陋,她也硬是拼出一个“才女”的名号! 那么这些真正有料的书…… 桃夭儿看着满屋的书海,眼里爆发出精光! 但是—— 桃夭儿压下蠢蠢欲动的心,还是先找秘籍好了! 保护自己要紧,至于这些书,桃夭儿轻柔地抚摸着手中的《兵·法》,来日方长…… …… 桃夭儿紧锣密鼓地盘算自己的小心思,姬十三却又一次坐在了议事厅。 “确定刺客的幕后主使了?”他端坐上首,看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姬大。 “是!”姬大才从王宫回来,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眼光有些暗沉,“主公,还记得之前那次‘牵丝毒’吗?” 姬十三眉头皱起来。 难道和这次刺杀有关? 姬大微微点头,“还是那个宠妃,她是西域来的新人,善蛊。” 姬十三:“……知道了。” “那就一并算账。” …… 这次,到场的门客们明显少了一大半,上次叫嚣得最猛的几个老门客,悄然不见踪影。 姬十三满意地看着少的可怜的几个人,最后把目光投向周清。 周清张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主公,我没猜错吧?” 姬十三深深看了他一眼,赞许地点头。 周清立刻站直,他摸摸下巴,一脸期待:“那……我想升为二等门客,二等的伙食比三等好多了!” 闻言,姬十三笑了,他站起来,走到周清身边,拍着他的肩说:“二等还是委屈你了,升为一等吧!” 周清一脸惊喜:“一等!那伙食……?” “嗯。”姬十三淡笑。 “嗤!”姬大看周清原来是为了嘴,才拼命表现自己,他顿时有些不屑。 “!” 周清也看到姬十三身边的第一能手对他不满的表情,他的嘴角顿时勾了起来。 “以后……还请多指教啊!” “哦。”姬大干巴巴地应声。 姬大含笑看着这一幕。 第38章 奇穴之术 姬大和周清打量了一下对方,互相有些看不顺眼。 议事厅的门口,周清撇撇嘴,在姬大面前一甩袖子,昂着头出去。 姬大还穿着黑衣,他感受到周清对他若有若无的挑衅,牙痒了痒,啐了口跟着姬十三走了。 ……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相看两生厌。 姬十三温和地看着这一幕,随即让姬大去“处理”那个西域宠妃了…… 在这个世道,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美人多的是,想必晋惠公知道自己某一个妃子“暴毙”,也无所谓吧。 呵。 晋惠公不知道自己最近宠爱的妃子,就要变成一具枯骨。 晋国现在世道太平,国力强盛,不需要操心国事,还有各色美人相陪,他过得实在是舒坦! 但是还有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姬十三。 一想到姬十三显赫的出身,再想到他的姐姐乃是晋国的王后,他就一阵憋屈,现在六国都知道他姬十三,却不知道他晋惠公,一个臣子,竟然拥有比他更大的影响力。 这怎么能行! 想到姬十三,他就郁火升起,上次在宫宴上,他定然瞧见自己抱头鼠窜的样子,但当时人人都吓傻了,就他一个姬十三大出风头! 越想,晋惠公就越觉得丢脸,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脸已经丢尽,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宫里生闷气,就连找姬十三的麻烦都束手束脚。 ……算了,再忍忍…… 晋惠公大口喝着酒,左拥右抱着,眼下越发青黑。 他目光浑浊的看着怀里的美人,猛地扑了上去…… …… 桃夭儿又去书库了!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心底是炽热的火焰,姬十三以为她已经从春风楼里走出来,但是她自己清楚,她给自己的心上加了一道锁。 变强,变强…… 变强才是一切! 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不依靠任何人,才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被姬十三保护算什么? 他的后院迟早有其他女人住进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等他再娶,就是她该离去的时候…… 她桃夭儿不想再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想到这里,桃夭儿压下突然而起的心酸,脚下生风,“蹬蹬蹬”跑着去了。 走到书库门口,桃夭儿看着门槛处放着的一个纸包,眉头挑了挑。 又来? 她理也不理,跨过它直接进门。 ……书库不远处的墙边。 两个小脑袋头上盖着芭蕉叶,蹲在墙角,一动不动。 见桃夭儿又无视了纸包,小脑袋缩了缩,糯糯的声音响起:“哥哥,她为什么看都不看啊?” “不想看吧。”达武也有些失望。 “……那她什么时候消气啊?”达文睁着小眼睛,疑惑地问。 “不知道。” “我们、我们编了那么长时间的蚱蜢,螳螂,还有一个小泥人呢,她怎么就不想要啊!”达文鼓着脸,一脸不甘心。 “她生气得狠了吧……我们偷了她的簪子,还害她被抓住……” “……我想要。”达文眼巴巴看着那个纸包。 里面都是好玩的! “如果明天她还不要,你就拿走吧……”达武无奈。 “哦。” 他们两个小孩身无长物,就是两个穷乞丐,哥哥达武很懂事,但是弟弟还小,只知道吃饱喝足。姬十三认为他们俩报信有功,让他们留在姬府了。 这让兄弟俩很惊喜,简直就是天上降大饼! 对于两兄弟的留下,桃夭儿没有提出异议,但是每每见到他们两个,总是要瞪眼。 达武和达文商量了一下,决定向桃夭儿道歉,所以才有了纸包那一出…… ……可是在达武和达文的干瞪眼中,桃夭儿只瞟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这点就算是达武也很纳闷,怎么会有小孩不喜欢那些小玩意呢? 如果桃夭儿能听到兄弟俩的心声,必定会呵呵他们一脸。 首先,她不是小孩子……至少心理年龄不是。 其次,她是女孩子,以前最喜欢的是胭脂水粉……虽然现在不喜欢了。 最后,她嫌弃地皱眉,谁知道那些个草编的昆虫有没有被达文含在嘴里过! 她可是听姬大说了,她的珍珠簪子差点被达文吃了。 都是口水,恶不恶心! 墙角的两兄弟到饭点就走了,比起桃夭儿,吃饭更重要。 …… 桃夭儿在书库里挑挑拣拣。 虽然里面有用的书很多,但是……就是没有武功秘籍啊! 桃夭儿粗略地翻了一遍书架,愣是没找到一本练武的书,她擦擦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练武……练武……” “啊啊啊为什么一本都没有!” 翻了好几天,桃夭儿一无所获。 看着满屋的书,她气哼哼地踹了一脚书架。 书架晃动了一下,顶端的一个东西掉下来。 桃夭儿头上被结结实实地砸疼,她刚要生气,就看到地上躺着一本书。 “难道……”是武林秘籍?桃夭儿屏气,她有些期待地朝书看去—— 《奇穴》 桃夭儿颓然坐地。 “什么嘛!我要的是武功秘籍!我要练武……” “一本破医书,我又不是学医的,要了干嘛!” 在地上打滚了半天,桃夭儿拾起满心的失落,把书往上一扔,企图让它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书被抛在空中,免不了散开书页,桃夭儿躺在地上,失望地仰头,正好看到一幅人体穴位图。 突然,她的眼神凝住—— 书没有被扔上书架,桃夭儿的力气小,书抛到一半又落下来,正好盖到桃夭儿脸上。 她突然从地上坐起来,开始翻书的前序。 ——人体周身七百二十穴,一百零八要害穴,三十六致命穴,九个重门死穴…… 只看了一眼,桃夭儿的呼吸就急促了。 她赶紧一页页往下翻。 百会穴,被击中脑晕倒地不省人事…… 太阳穴,奇穴,被点中后头昏、眼黑耳鸣…… …… 看着看着,她突然长舒一口气,把这本《奇穴》抱在怀里,如获至宝! 这是本奇书啊! 也不知是哪位奇人所著,就在这浩瀚的书海里蒙尘,不知多少年不见天日,今天竟然被她桃夭儿侥幸得到! 想到自己想把书扔回书架的举动,桃夭儿一阵后怕。 她差点与这本书擦肩而过! 穴位,这是比武功秘籍更神秘的力量,当今的医者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才知道针灸,而且还是皮毛。穴位更是还在摸索之中,她记得穴位之说在六年后才开始流行,这个学说一问世,就引起轩然大波! 医者用它来治病,武者用它来伤人。 六年后流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桃夭儿惊喜地抚摸着书的背脊,迅速查找著作人的身份—— 傅如青。 他是谁? 桃夭儿思来想去,愣是没回忆起前世有这么位名人。 …… 想不明白就算了,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桃夭儿左右看看,揣着书躲倒最里面的书架后,如饥似渴地看图背穴。 时间一闪而逝! 天色有些晚了,桃夭儿在书中回神,看了半天,她的眼里到处是一个个点。 桃夭儿甩甩头,时间快到了,她要赶紧回去—— 姬十三每天晚上都要她去吃饭! 如果她迟了,他不会说什么,就是一直等。 想到有人在等她,桃夭儿动作利索起来,她小心地把书藏到一个书架的顶端,然后跑出门。 ……门槛上那个纸包还在。 桃夭儿挑眉,盯了一秒,顺手就把它捞起来了。 ——她今天高兴,就原谅那两个小鬼吧! 随后她兴冲冲地回去了。 —— 姬十三正襟危坐,沉默地吃饭。 桃夭儿今天不知怎的了,吃相特别豪放。 她一口吃掉半个鸡腿,又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鱼汤……跟着姬十三吃饭,伙食的档次直接连跳三级,不,十级! 姬十三看着胃口特别好的桃夭儿,主动把鸡腿都推给她。 桃夭儿没在意,姬十三给什么就吃什么。 姬十三眉眼弯了弯。 她一口吃掉一个鸡蛋,突然噎住了! “咳咳、咳咳水……唔!”她郁闷地垂着胸口,但是鸡蛋就塞在她的食道里,上不来下不去。 桃夭儿的脸都青了。 乐极生悲啊! 姬十三没想到桃夭儿吃个饭竟然把自己吃得噎住,他赶紧放下碗,轻拍桃夭儿的后背。 桃夭儿眼泪花都冒出来,咽不下去啊! 姬十三拍得更用力了。 …… 过了许久,那股难受劲终于渐渐消退。 她赶紧喝了几口汤,顺通食道。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机灵多变的表情,放松下来。 看到她的嘴角还有蛋黄的碎屑,他伸手,想轻轻擦掉—— “啪!” 桃夭儿看到一只手伸到自己嘴边,一个条件反射,就拍了过去。 姬十三的手僵住了。 桃夭儿的表情也僵住了。 下一刻,桃夭儿讨好的把脸颊凑上去,直接贴到姬十三的手心,眼睛亮闪闪的。 ……气氛还没来得及紧绷,就缓和下来。 姬十三挑眉,擦干净桃夭儿的嘴角。 就在桃夭儿以为他要收手的时候,他突然出其不意地偷袭—— 一把捏住她的脸颊,两根白玉般的手指揪住她脸颊的肉,往旁边拉了拉。 桃夭儿的脸蛋一下子变形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姬十三竟然会这样戏弄她! “喂!”她嚷起来。 第39章 生死状 在桃夭儿忍不住发飙之前,姬十三及时收手。 “你干什么!”桃夭儿脸颊上的肉被姬十三捏得有些红,她捂着脸,一脸不满。 “没什么。”男人在晨光熹微中浅笑,浅褐色的瞳孔反射出柔光,他看着桃夭儿小小一个人,语气有些亲昵。 桃夭儿在姬十三难得一见的柔和神色里,微微垂下眼。 “哦。”她干巴巴回了一句。 这是把她当小孩戏弄? …… 吃完饭,桃夭儿就又去书库了,那本《奇穴》吊着她的胃口,就像是毛驴前面垂了一根胡萝卜,勾得她心痒难耐。 今天,达武达文两兄弟又来了,讨好桃夭儿就是他们的日常。 太阳刚刚升起,他们就来踩点了。 达文揉揉迷糊的眼睛,低声抱怨:“哥哥,今天如果她还不要那些好玩的,就给我吧!” 达武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等来到书库门口,达文看着空荡荡的门槛处,小嘴渐渐睁大。 “哥、哥哥!我的纸包呢?怎么不见了!”达文不干了,他早就把那个纸包里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昨天还在呢,今天就没了! 达武也有些吃惊,他首先猜测是桃夭儿拿的,但是都放在那里几天了,也不见桃夭儿拿走,所以…… “也许是野猫叼走了?”他犹豫着开口。 “什么!”达文闻言一脸震惊,没几秒,他的嘴瘪了瘪,双目渐渐含了热泪。 他年纪小小,却饱含深情地看着门槛处,仿佛那里能变出朵花儿来。 “哥哥……” “怎么了?” “我的蚱蜢……我的泥人……都没了哇啊啊啊啊!”他带着哭腔,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我再重新编给你,别哭了。”达武犯愁了,他也不过十三岁,实在不会哄人。 —— “哭什么!” 看够了闹剧,桃夭儿终于出声,她站在两兄弟身后,从“野猫”那句一直听到现在。 既然是送给她的东西,那就是她的了,那个小屁孩怎么又说是他的? 不带这样耍人的啊! 桃夭儿翻了个白眼,在两兄弟转过身的时候,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不点,哭什么啊?” “蚱蜢、蚱蜢和泥人不见了!”达武来不及阻止,达文就吐口而出。 “哦?不见啦?”桃夭儿龇开嘴,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 “嗯嗯!”达文见桃夭儿肯和他们说话了,他狠狠点头,一脸不满。 桃夭儿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蚱蜢和泥人在纸包里是吧?”桃夭儿走近,一步步诱敌深入。 “对!肯定是野猫叼走了!”达武见桃夭儿表情不对,想阻止达文说话,可是达文只顾着他的宝贝,完全没注意哥哥示意的眼神。 “那个纸包啊……”桃夭儿拉长了调子,好笑地看着达文止住鼻涕,一脸期待的表情。 “——被我扔掉了!” !!! 达文的脸一下子呆滞了。 他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扔掉了?” 桃夭儿轻轻点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达文,嫌弃地看着傻了一样的小不点。 这个情景其实是有些好笑的,不谈心理年龄,桃夭儿的外表也是个小孩,她的身高只比达文高了一个头,但是她的神情却活像是个小大人一般,一脸不屑。 达文年纪也小,他看着犹如大魔王一样的桃夭儿,抖了抖,眼泪迅速冒出,但愣是不敢哭出声。达武看了眼达文,安慰地牵起他的手。 桃夭儿终于报了抢簪子之仇,欺负人的感觉棒极了,她顿时觉得一阵舒爽! 心灵受到暴击的达文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他用手擦擦眼泪,却越擦越多,看起来可怜极了。 桃夭儿看着这一幕,抽抽嘴角。 她这算是欺负小孩? “喂!骗你的!”桃夭儿突然开口。 “嗯?”达文抽着鼻子,发出鼻音。 桃夭儿不耐烦地看了鼻涕虫·达文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接着在达文惊喜的眼神中,一把将纸包塞到他的怀里! 达武看着这一幕,也有些吃惊,他看着恶声恶气的桃夭儿,迅速做出一个判断。 她是个好人! 桃夭儿不知道达武对她的高度评价,她在达文感激涕零的眼神中,无语地进了书库。 “哥哥,她真好!”达文抱着玩具,喜滋滋地说。 “……嗯。” …… 桃夭儿进了书库,直奔目的地而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桃夭儿拼命吸收着书里的知识,时不时把书上的穴位图比照着,按在自己的身上…… —— 过了十几天。 等到终于把书啃下来的时候,桃夭儿伸伸懒腰,郑重其事地把书合上。 她最后看了眼《奇穴》这本书,小心翼翼地爬上书架最高层,把它放回了原处。 谢谢,那位叫傅如青的大师! 她在空无一人的书库里遥遥鞠了一躬,随即踏出了书库的大门。 书库的门轰隆一声关上,又恢复沉寂。 背书告一段落,桃夭儿出门散散心。 ……但是当她看着满街行人的形象,在她眼里化成一张张会动的穴位图时,她甩甩头,只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桃夭儿身后跟着达武达文两兄弟,他们俩穿着姬府统一的衣服,亦步亦趋地跟着。 也不知他们怎么和姬大说的,姬大竟然同意让这两个小毛孩贴身跟着她! 桃夭儿深吸一口气,憋屈地带着两个跟屁虫到处逛。 大街上,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围着两个人。 桃夭儿眼睛亮了亮,发生什么了? 她利用自己人小的优势,挤在人群里,硬是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一条缝隙。 身后,达武见桃夭儿一溜烟蹿进去,他赶紧拽着达文的手也冲了进去。 ……只见一个游侠儿对面站着一个大汉,两人僵持着不动。 桃夭儿看着那个大汉,觉得脸熟,她再定睛一瞧。 喝! 不就是那个欺负戈复的大汉么! 她顿时反感地皱眉。 “孙勇,你仗着自己习武,在此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今日我就要你成为我的剑下亡魂!” 游侠带着斗笠,身后背着一把剑,他义正言辞地指着大汉,扬言要杀了他。 不过……桃夭儿听着声音,好年轻的声音啊! “哈哈哈哈!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信不信爷爷我一个指头就捏死你!”大汉也听出那个游侠不过是个少年,他嘲笑地看着游侠,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你!”游侠手紧了紧。 “行了!想找死老子我不拦你,去武场签个生死状吧!”大汉嘴角勾起不屑的笑,他双手叉腰,嘲弄道,“你不会敢说不敢当,想当个鳖孙子吧?” 周围的人一阵起哄! 游侠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斗笠下的脸唰得红了。 “好!”他想也不想地答应。 大汉顿时勾出阴森的笑意……这小子找死,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游侠是晋国丘氏的五郎,叫丘子衍,虽然出身贵族,但他从小心中就有一个游侠梦。这是他第一次乔装打扮,以游侠的身份仗义江湖。 听闻附近有一个大汉欺人孤儿寡母,他想也不想地就要替天行道! 但是……人群中的几个家丁打扮的人闻言,脸一瞬间白了。 公子,您那三脚猫的功夫,都是我们平时让出来的! 不要找死啊! 丘子衍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在他看来,这是他踏入江湖的第一步,他看着大汉嘲笑的眼神,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 他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桃夭儿看着游侠瘦弱的身材,又看看大汉壮硕的肌肉,暗暗皱眉。 她希望游侠赢,可是……好像希望不大的样子。 武场。 桃夭儿和看热闹的众人一起挤了进去,达武达文紧随其后。 武场中间是一片空地,那是为比武的双方准备的。 在空地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桃夭儿三人行也混在里面,好奇地看着情况的发展。 在所有人的身后,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少年也偷偷溜进来。 如果桃夭儿能回头看一眼,就能认出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是偷她金子的戈复! ……戈复出去给母亲买药的时候,听说有个游侠在找孙勇的麻烦,还是为了一户孤儿寡母家出头的,他立刻就找过来了。 难得有人好心帮他家,他一定要来看看! 武场上,几个家丁额头上汗都要冒出来了,他们挤到人群的最前面,也不管会不会被丘子衍发现身份,扯着嗓子喊着:“公子!不可签生死状啊!” 游侠一愣,随即猛地转头朝家丁那里看去,下一秒,他的脸就黑了。 “你们过来干什么!” “公子!我们替您签吧!那个大汉由我们来对付!”一个家丁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丘子衍的身手他们都清楚,就是个花架子而已。但是为了让他开心,陪他练武的师傅恨不得把他夸到天上去,现在可不是儿戏,签了生死状会出人命的啊! 丘子衍看着急哄哄的家丁,却只觉得一阵厌烦,他第一次以游侠的身份出来行侠仗义,怎么家里那些人总是阴魂不散! 孙勇撑在一旁看着这戏剧的一幕,更是乐不可支,原来对面的游侠是个贵族! 但是就算是贵族又如何?如果签了生死状,那是生是死皆凭实力,战败而死的人是不能寻仇的,否则就是举世轰动的笑话! 这么想着,孙勇越发热血沸腾了,如果今天自己能手刃一个贵族,兴许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名头! 围观家丁和丘子衍的对话,台下的两个人同时皱起眉—— 桃夭儿觉得丘子衍太冒险,简直是拿着生命当儿戏! 戈复却在思量,要是丘子衍太菜了,他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赢……毕竟是为了他母亲出头呢!母亲说人要知恩图报…… 第40章 两个人帮他作弊 丘子衍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在家丁的大声嚷嚷中,他只觉得自己丢尽了脸! 出来当个游侠过过瘾,怎么就这么难呢! 看到孙勇那一脸嘲弄的表情,丘子衍咬咬牙,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愤愤之色,不就是生死状嘛…… 他签! 一股恶气梗在胸口,丘子衍气得薄脸微红,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家丁们,在他们惊恐万状的眼神中摘下斗笠,按下了指印。 生死状,契成—— 武场的中间人拿起契约书,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示意这场比试在众人的注视下进行,绝对公平,绝对公正。 孙勇呼吸立刻急促了,他看着丘子衍,“啧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说着,他走到武场的武器架上,扫了一眼十八般武器,从中抽出一柄重剑,毫不客气地指着丘子衍。 “我用剑!” 丘子衍看到那把剑,压力顿生。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一般的武者用的都是普通的长剑,因为剑的重量正合适,用久了不会对手腕造成负担。而且,用重剑与人对敌,最常用的打法就是速战速决……孙勇这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家丁们见到最坏的局面——丘子衍真的脑子一热签了生死状,他们恨不得以自刎来谢罪,公子啊……在我们给您收尸之前,请先让我们自尽吧…… 家丁们一瞬间面露土色,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立刻回丘府报信。 公子要作大死啦! 快来救命啊! …… 丘子衍在看着孙勇挥着剑时,一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他思忖片刻,选择了自己背上背的剑,毕竟是用惯了的尺寸,好用。 台下的桃夭儿紧张地盯着两人,眼睛一眨也不眨。 戈复猫着腰,蹲在角落,从人们的双腿间看着场上的两人,如果有人转头,就能看到地上蹲着一只狼崽子,眼睛绿油油的。 场上,孙勇已经不耐烦了,他一手扛起重剑,另一只手伸出,对丘子衍勾勾手指,“磨蹭够了没有?” 丘子衍的胸膛起伏几下,他大吼一声,从身后拔剑冲上去—— 下一秒,他的表情一僵…… 剑没拔得出来! 剑有点长,他又是背在身后,所以他反手只抽出一大半,剑尖的地方还好好的插在剑鞘里…… “哈哈哈哈哈!” “果然是小儿!” “就这水平,要死得很惨吧……” 不光是大汉看笑了,就连桃夭儿这个门外汉都觉得惨不忍睹,众人更是发出一片哄笑声。 丘子衍听着众人的哄笑声,眼睛都红了。 他气得三两下把剑从身上拆下来,然后气势汹汹地把剑抓在手里,指着孙勇。 孙勇不笑了,他眼神冷下来,把肩上的重剑放下,剑尖朝下,杀气凛凛。 ……武场里的谈话声渐渐消失。 众人感受着陡然紧绷起来的气氛,不由得屏住呼吸。 丘子衍和孙勇对视着,一个神情紧张,一个眼神森然。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动了—— 丘子衍扑过去,剑尖直刺孙勇,孙勇瞬间闪身,躲过了丘子衍横冲直撞的一刺。 在丘子衍一剑落空的时候,他手腕一转,把重剑的剑身拍向丘子衍! “啊!” 下一秒,丘子衍就感到自己的腰部受到重击,他站都站不稳,竟然被孙勇一剑拍飞了! 他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忍不住捂住腰部……火辣辣的疼痛告诉他,腰部一定要青了。 孙勇见一击得手,忍不住得意起来,趁着丘子衍没缓过气,他又是一个剑身抽过去。 ……丘子衍的脸渐渐白了,身上的伤处越来越多,虽然疼痛却又不致命—— 孙勇没有用开了锋的剑刃割他的腰,而是用剑身就这么一下下拍击。 桃夭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孙勇熟悉的动作,忽然想起来之前他也是这么当街殴打戈复的,就像猫住老鼠一样,先逗弄着玩,非得要把猎物弄得半死不活,然后再一击必杀! …… 太恶劣了! 她的眼睛渐渐眯起,不善地看着孙勇。 蹲着的戈复手动了动,想了想又放回去了,还没到最后关头呢! 场上,丘子衍已经直不起腰了。 如果撩开他的衣摆,就能看到腰侧一片骇人的红肿,他的手抖着,摸了摸自己的伤处,奇异的剧痛传来,他狠狠抽了口气。 他已经吃不消了,但是孙勇明显还游刃有余…… 怎么办? 难道他会输? 今天就死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场? 他一时有些绝望。 见丘子衍的表情不对,桃夭儿暗道不好,难道他要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了? 她好想帮帮他…… 思索片刻,桃夭儿迅速朝孙勇看去,此时在她的眼里,孙勇的身体线条已经渐渐被抽象的人体画取代,她紧紧盯着孙勇的肌肉线条,分析着他的穴位分布…… 头顶的百会穴,丘子衍身高不够,不行! 胸前的膻中穴,剑根本穿不进去,不行! 后臀的尾闾穴,他也转不过身去,不行! …… 桃夭儿的眼睛眨也不眨,整个人进入一种玄妙的境地。 场上,孙勇又一次拍击丘子衍的腰侧,这次拍击的力道很大,丘子衍一手捂住肿的老高的伤处,一手撑剑缓缓跪倒。 场上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结果出来了。 但是他们都在等着孙勇做出最后的必杀! 生死状。 胜者有处理败者生死的权利,可以让他活,也可以让他死。如果想活,败者一般会提出用钱买命,如果胜者同意,那就可以把生死状撤了,只不过这样的行为很丢脸,一般没有贵族世家选择这样做…… 但是看孙勇这样子,似乎只在乎把丘子衍生生耗死啊! 丘府的家丁看着场上两人决斗,心跳都要停摆,见公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心中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待到真的亲眼见丘子衍伤势过重跪下,他们眼眶都湿了,丘家只有他一个儿郎啊! 剩下的都是女郎! 要是他死了,丘家可就后继无人了…… 一个年级大些的家丁擦擦眼泪,对孙勇吼着:“孙勇!我们丘家要买命!” “你要多少钱才愿意撤了生死状?” 疼得冷汗直流的丘子衍闻言,气得硬是又站起来了,他的手抓着剑柄,用力之大骨节都泛白。 他白着脸,冲家丁怒道:“生死由命!小爷我不和解——!” 戈复撇撇嘴,很不理解这样子的坚持。 桃夭儿却满眼钦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 丘子衍只喊了一句,又忍不住跪倒在地,没办法,实在是太疼了…… 孙勇在一次次的拍击中,已经享受够了戏弄的快感,他看着死撑着的丘子衍,不屑一笑,打算给他最后一剑。 他缓步走到丘子衍面前,站定,举起剑悬在他的头顶,笑着说:“你就这么死吧!” 戈复手里拿着一个小石子,摆好手势—— 桃夭儿看着孙勇站着不动了,孙勇的站位、丘子衍跪着撑剑的姿势在她眼里迅速变成一张复合人体图…… 就在丘子衍张嘴,想说自己遗言的时候—— “丘子衍!快用手指点他的左肋下前端!”一个尖细的声音响彻大厅!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划过,一颗小石子准确无误地击在孙勇的虎口处,他的手一麻,重剑立刻举不稳—— 恼火还未来得及升起,胸口突然一痛! 孙勇低头,正好看见半跪在地的丘子衍收回偷袭的手指。 他眼睛睁大了,想骂丘子衍作弊,场上至少两个人在帮他! 一个让他打自己的胸,另一个用暗器偷袭…… 但是他的嘴张开了,却没能吐出一个字,他的胸口又闷又痛……他举着剑,就这么僵住了。 三秒后,在众目睽睽之下—— “噗!”他喷出一口血! 孙勇脸上僵着气愤的表情,轰然倒下。 …… …… 围观的众人愣住了。 先不提是谁喊出的那一嗓子,就轻轻地用手指点一下,一个壮汉就吐血倒下……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诡异的沉寂之后,整个武场都沸腾了! “是谁喊的?” “不知道啊!就,就这么点一下,孙勇就输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看清了吗?” !!! 在一片闹腾声中,丘氏家主丘柏中急匆匆赶来。 ……他唯一的那个废柴儿子,在武场和人签了生死状! 等到了武场,一片沸腾的景象让他更着急了,这么热闹,他儿子不会是死了吧? 等拨开人群一看,丘子衍已经在家丁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休息了。 他来不及训斥,就看到丘子衍惨白着脸,把腰部的衣服解开……除了没破皮,红肿得惨不忍睹! 丘柏中满心的怒火顿时只剩下心疼了。 丘子衍一抬头就看到自己老爹恨铁不成钢又心疼的脸,他的脸色青了,这么丢脸的样子被他爹看到了! …… 人群里一片乱哄哄。 等到终于有人提出要找那个出言提醒的高手时,已经迟了。 ……桃夭儿早就趁乱出了武场的门,带着两个拖油瓶。 戈复早一步出门,此刻正等在街角。 尽管桃夭儿变了声,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了。 既然遇见桃夭儿,那他想再借点钱……大不了教她点东西当做学费。 在戈复眼里,桃夭儿就等于有钱,虽然她的钱是她那个夫君的……想到这里戈复突然一阵不爽,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爽,只能微微板着脸—— 等桃夭儿走过来。 第41章 亏本的买卖 “你们两个,听到那个出声的人吗?”桃夭儿从路边拔出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达文猛地摇摇头。 达武……犹豫了一下也摇头。 刚才出声提点的人,应该就在他们附近,但是他确实没看清到底是谁说话的。 桃夭儿很满意,自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还不忘变声,怎么那么聪明呢!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随即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呸呸”吐出来,昂首挺胸大步往前。 两只小尾巴立刻跟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们边走边卖各种零嘴。 糖葫芦…… 麦芽糖…… 羊奶酪…… 桃夭儿兴致勃勃地看着,等看到几个胡服打扮的大汉卖羊奶酪,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过几年匈奴就要入侵,这时已经开始渗透晋国了吗? 达文聚精会神地盯在那些各路小吃上,嘴大张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从里面流下口水。 达武见达文馋的不得了的脸,把手掏进自己的口袋,他掂掂钱币的数量,然后又不动了。 还是把钱存下来吧,以后达文要娶老婆呢…… 达文还是看着那些吃的,一脸渴望。 桃夭儿对小孩的零嘴不感兴趣,但是她偶然一转头,就发现达文忍不住咽口水的蠢样,于是嘴撇撇,大方地掏出几个钱币,扔给达武。 ……这一幕被街角的某人看到了,那个人脸色黑了黑。 “诺,给他买点吃的。”她鄙视地看着达文,总不能让她的小跟班馋成那个傻样。 达武见主子发钱,他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犹豫道:“我们不能离你太远。” 桃夭儿看着小贩和她之间的距离,无语片刻,“……就十几步而已,我一个活人还能把自己弄丢?” 达武不语,好不容易有了份差使,他不想失职。 正踌躇着,袖子被扯了扯,他低下头看着达文。 “哥哥,吃糖!”达文不知道哥哥怎么一脸犹豫,桃夭儿都给钱了,他们干嘛不去买? 他想吃嘛! 达武看着达文渴望的眼神,勉强点点头。 “哇!吃糖啦!”达文立刻拍手,他扯起达武的下摆,拽着他跑。 达武只来得及看一眼桃夭儿的位置,接着半推半就被拽走了。 桃夭儿站在原地,看着两兄弟既好笑又感慨。 在这个世道上,能有人陪伴真是一件极好极好的事,不管是兄弟姐妹还是夫妻之间,只要能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就不枉这一生了吧…… 小贩摆的摊子处,达文兴奋地指着饴糖,对达武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看着看着,桃夭儿真挺羡慕他们的。 日头有些晒,她用手挡住额头,就算易了容,暴晒还是会伤皮肤。 她低着头回身,就要找个阴凉的地方挡太阳—— ……一双熟悉的破草鞋出现她眼前。 她看着破草鞋上熟悉的破洞,嘴角抽搐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 戈复板着脸,一脸不满地注视她,桃夭儿仔细瞧着,似乎还看到他控诉的眼神。 不满? 控诉? 桃夭儿一时间说不出话啦,这个偷金子的小贼……竟敢还出现在她面前! 她和戈复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几秒—— 下一瞬,她一个饿狼扑虎,冲到戈复面前。 戈复被桃夭儿狰狞的表情吓一跳,他脚尖一转,就要躲开桃夭儿的袭击。 但是躲只是他的本能,想到他此行的目的,戈复身子微微晃了晃,又站定了。 ——任由自己被桃夭儿一把抓住。 “我的金子呢?我的金子呢!”她扯住戈复的破领口猛摇,力道大得恨不得把他的头摇下来。 “放、放手咳咳咳咳!”戈复被桃夭儿猛摇,口水呛住,一阵头昏眼花。 桃夭儿不听,继续扯着他的领口。 戈复翻着白眼猛咳,他眼角一扫,周围好像没什么人注意这边…… 迟疑片刻,他伸手轻轻拂过桃夭儿抓着他领口的手,脚步轻移,一下子闪到三米远的地方。 身法堪称神妙! 桃夭儿还在发泄自己的愤恨之情,突然手上就空了,她楞了一下。 然后朝戈复看去—— 戈复抚着嗓子,把那阵咳嗽咳完,“咳咳咳、咳咳。” 桃夭儿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他在一瞬间飘到三米之外…… 是怎么办到的? 难道他真的会内力? 戈复不知道桃夭儿身体里住着十年后的灵魂,他想和桃夭儿做一笔交易,但是除了老爹给他留的这身功法,没有任何可以和桃夭儿交换的东西。 功法是秘而不传的,但是……他可以只教一点点,让她能防身就行了! “你想不想强身健体?我可以教你。”戈复企图把她糊弄过去。 “……”桃夭儿一愣,气愤的眼神渐渐变了。 “想不想?” “……想。”桃夭儿紧紧盯着他,眼珠子黑黝黝的,那眼神把戈复看得抖了一下。 “……哦。”看到桃夭儿如狼似虎的眼神,戈复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后悔。 但是,上回“借”的金子数量有点多,都给娘买药去了,他不但还不上,现在又要借了…… ……要不他老老实实攒钱,然后还给她? 仿佛是看出他的踌躇犹豫,桃夭儿脱口而出:“你要金子吗?只要你教我练武,我有多少就给你多少!” 戈复挣扎的表情僵住了,有多少给多少! 那岂不是好多! 他喃喃地说:“有多少给多少……” 桃夭儿一脸坚决:“对!” 戈复怔怔住了,他想着好多金子,腿都要打飘。 “……好。”他屈服了。 但是看着桃夭儿满眼放光,不知为什么,戈复觉得这笔买卖自己好像更亏一点…… 桃夭儿正要和戈复讨论细节,但是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主子,他是谁?” 达武买好零嘴,一回头就看到桃夭儿和一个看起来很穷的少年搭话,他立刻拉着达文跑过来。 戈复转头,朝那两个小鬼看去。 等看到达文手上拿了一堆的零嘴,他飘飘然的表情不再,戈复几乎是恼恨地瞪了兄弟俩一眼。 他都看到了,桃夭儿居然给钱给他们! 他要钱都只能拿东西来换! 他好气哦! 达文在这个大哥哥目光不善的注视中,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达武向前站一步,把桃夭儿和达文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戈复。 桃夭儿见势不妙,她和戈复“见不得人”的交易最好保持低调,否则万一戈复不肯教她,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好啦好啦,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说着,桃夭儿偷偷对戈复眨了一下左眼。 戈复接到那个眼神,耳朵突然红了下,白天的桃夭儿虽然没有那晚勾人心魄,但是她现在的颜值还是在平均线偏上,打眼看去就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 变丑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这几个月,桃夭儿已经慢慢把自己变得平凡很多,但是戈复不知是怎么回事,愣是能捕捉到她脸上残余的风华。 眼花了吧? 戈复嘟囔着,怀疑自己的眼神,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桃夭儿。 这女郎越长越丑……还对练武感兴趣,她以后不会变成一个孔武有力的女汉子吧? 想到那个可能性,戈复狠狠哆嗦一下,他不再纠缠,对桃夭儿点点头就跑走了。 “……” 桃夭儿没想到戈复只看自己一眼,就屁股着火地走了,她眼睛微微瞪大。 她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又指指戈复离去的方向,哑口无言。 达武茫然地看着桃夭儿,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达文见那个凶巴巴的哥哥走了,他立刻头也不抬地开始吃糖,好吃! —— 虽然最后告别的场景有些诡异,但是桃夭儿还是很开心。 她赶紧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清点自己的钱。 还有半盒金子埋在郊区别庄的地下,让戈复自己去挖,他应该能满意,如果他觉得不够,她还有几吊钱…… 钱啊钱! 姬十三给的金子还没捂热呢,这就又要没了…… 想到这里,桃夭儿哀叹生活的艰辛,虽然她自己想不到,要不是戈复三番两次打劫,她的钱已经够养老终身了…… 吃晚饭的时候,桃夭儿的心思已经飘到很远。 她一会想着自己成为一代宗师,让姬府里那些女人再也不敢欺负她;一会儿却又想到自己已经花钱这么快,要想办法挣钱,否则姬十三迟早得给她败光…… ……桃夭儿在畅想自己大杀四方的时候,浑然不觉自己也将姬十三带进设想的未来里,她心不在焉地吃饭。 姬十三一直在看着桃夭儿,见她一会儿踌躇满志,一会儿垂头丧气,只觉得万分好笑。 见桃夭儿把筷子戳进嘴里半天不动,他忍不住伸手,把筷子从桃夭儿嘴里抽出来—— 一根长长的银丝从筷子连接到桃夭儿嘴里! 姬十三愣住了。 桃夭儿也瞬间回神。 …… 姬十三看着那根银丝,用手指挑起,怔怔的看着它出神, 桃夭儿的脸爆红,她用力擦擦嘴,把口水弄干净,羞耻地把头埋下去。 在心脏砰砰的跳动中,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早点长大。” 顿了顿,他轻笑了一声,“呵。” 那笑声让桃夭儿头埋得更低了…… 无地自容。 第42章 和姬十三抢娘子 夜幕降临。 在城外的一处茅草屋里,一盏煤油灯亮起,为空旷的夜色平添静谧柔和之色。 戈复打了一盆水,放到母亲的床前,他仔细地把布巾浸到水里,再拧干。 戈母静静看着他,眼神很慈爱,虽然是一个半大小子的娘,但她不过三十多岁,正是成熟艳透的年纪,风韵动人。 此刻这张脸略显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但是病美人也自有一番气韵,孙勇那个色胚子有一次见到戈母在河边洗衣服,从此就念念不忘。 这把戈复气得牙痒痒。 孙勇隔三差五就到戈家附近转悠,如果戈复不在,他甚至直接敲他家的门,隔着门对戈母说“百无禁忌”的荤话,有时兴致上来甚至对着门掏家伙,戈母本来身体就不好,被他这么一骚扰,立竿见影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但是她又不想戈复担心,所以每次都默默忍受。 ……直到戈复在他家门上发现可疑的白色瘢痕,戈母才吐露实情。 戈复简直要和孙勇拼命! 但是戈母不许他暴露内力,甚至以死相逼,戈复才勉强同意绕了孙勇那条狗命。 现在,他看家的时间明显变长,恨不得化身为一只看门犬,虎视眈眈地蹲在门口守着家。 好处是孙勇见状,行为收敛了些,但是这样做也带来很大的问题。 ……他没时间出去做小工挣钱了。 戈母的病情每况愈下,卧床在身,买药的花销飞速增长,戈复发愁得不得了。 直到桃夭儿那天在他脚下扔了钱,他立马盯上这只“小肥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事实证明,他的行为虽然无耻,但是确实解了戈家的燃眉之急。 此刻,戈复把湿布巾抚到戈母的脸上,轻柔地擦拭她的冷汗。 戈母嘴角牵起柔和的笑,但在笑意之下,却是掩藏不住的忧伤,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时日不多了…… 戈复看着母亲的笑,不知为什么,觉得心很痛。 但他又不会表达自己的难受,手上就越发轻柔,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做起服侍人的事儿,丝毫不亚于那些手巧的丫头。 戈母看着戈复小心翼翼的动作,也不是滋味,等自己去了,戈复一个人怎么面对打击? 看着看着,她的眼角闪过泪光:“儿子,别擦了,歇歇吧。” 戈复顿了顿,听话的收手。 “娘……”他嗫嚅着。 “你也大了吧?”戈母看着戈复的个头,轻轻一笑。 “……?”戈复投来疑问的目光。 “有没有喜欢的女郎?”戈母直言不讳。 “……”戈复没有回答,他的脸唰得变红。 在慌乱之中,戈母注意到儿子的眼神飘了一下,她的眼神立刻有了光彩,生病的憔悴稍稍消减。 “有没有?”她耐心地逼问。 “……没有。”纠结了半天,戈复呐呐说道。 见他的表情露出为难,戈母换了一种问法,“你有多喜欢她?” “……没,没怎么喜欢。”戈复立刻摇头,恨不得摊开手心以证清白。 “……”戈母见儿子间接承认有了目标,顿时不说话了,就看着戈复在那里自相矛盾。 戈复一抬眼,就看见戈母嘴角挪愉的笑,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亲妈坑了! “我、我不喜欢她!”他嚷起来,有些急。 他不会喜欢她的! 桃夭儿都嫁人了! 戈母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她看着戈复急躁的样子,抿唇一笑。 戈复更急了,他的额头冒出汗来。 “好了,不逗你了。”戈母只笑了几声,深深的疲惫就涌来。 她勉强撑起身子坐在床上,把脖子中套着的玉佩项链摘下来,放到戈复的手里。 “娘……这?”戈复不解其意,他握着玉佩,一脸茫然。 “送给那个女郎吧!”戈母不容置疑,“你要好好追求人家,这个玉佩就当做是你给她的信物……” “可、可是——”桃夭儿已经嫁人了呀! “没有可是!你想我生气吗?”戈母把脸板起来,紧紧盯着戈复。 戈复看着戈母脸白了,不敢出言反驳,他呐呐地点点头。 送就送吧……如果桃夭儿不要,他再收回来就是了! 但是,万一她收了——自己岂不是要和姬十三抢娘子? 被这个想象吓到,戈复抖了抖。 他突然很委屈,觉得自己应该和母亲说清楚,但是……他看看母亲暗淡的脸色,又闭口了。 哎…… 好难办啊…… 半大的戈复一时间陷入纠结,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候,戈母又静静昏睡过去…… —— 三天后。 夜幕下,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急速奔驰。 他的身形飘忽不定,脚尖点地,就挪出几米开外,如果有人恰巧路过,也许会惊呼见鬼,但是这时城门落锁,街道上的行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根本没有人能见证这一幕。 戈复扯着一张破麻布,蒙在口鼻处,他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脚下生风,不一会就来到一个高高大大的院墙处。 他抬头,顿了顿,手扒着墙面,脚尖施力—— 下一秒,他就翻进姬府的后院。 每次翻墙,他都很自信,整个姬府除了姬大的功夫比较高,其他护卫的实力在他看来都是纸做的。 但是姬大的住处又离桃夭儿很远,所以他可以很自信地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不过今天他失算了。 他从墙头一跃而下,抬头就看到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 那眼睛里的光在黑夜中,贼亮贼亮的,还闪着幽光,戈复吓得后背发毛,立刻就要翻墙出去! 鬼啊! 这个身手堪比鬼魅的男孩,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那些女郎们不小心在夜晚见到他身形时花容失色的尖叫……因为他现在也想这么做! 他手扒着墙,立刻就要动作—— “回来!你跑什么?”那双眼睛的主人赶紧出声,熟悉的嗓音让他稍稍冷静。 ……桃夭儿? 戈复的动作停住了,他坐在墙头要下不下,惊魂未定。 “愣着干什么?快下来,我等你好几天了!”桃夭儿催促。 戈复定睛一看,在浅薄的月色下,他勉强识别出桃夭儿的轮廓。 “噫……”他拍拍胸口,舒出一口气。 “吓死人了……” 桃夭儿喜悦的脸一僵,她的牙紧了紧,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啊……那还真是对不起了,我的长相居然吓到你了……” 戈复没理她,他重新跳下墙头。 在桃夭儿抽搐的嘴角中,他一把拉过她,一路小跑进了她的屋子。 …… 两个人待在黑暗的屋子里,小声地讨论交易的具体内容。 桃夭儿很激动:“你赶紧教我,怎么样才能有内力?我要飞檐走壁!我要一步千里!我要拈花飞叶当做武器!” 戈复无言,他张张嘴又闭上了:“……” “快说啊!我要变成高手!” “这是……不可能的。” “……” “……” “你骗我?”桃夭儿的语气冷下来。 “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桃夭儿双手叉腰,眼光不善。 “……我只会强身健体的一套功法,你不要想得太厉害……”戈复不想告诉桃夭儿习武要从小练起,她已经十岁,根骨已经定型,怎么也不可能练到那个程度…… 而且,他只打算教她最基础的入门口诀,练得太厉害了对她一个女孩子不是好事…… 桃夭儿不管他的纠结,她淡淡威胁。 “不想要钱了?” “……想。” “那就教我,其他的你不用管。” “……” “嗯?” “好。” 想到母亲连日都昏睡,戈复犹豫着答应了。 桃夭儿立刻喜笑颜开。 在黑沉沉的夜色下,两个脑袋开始嘀咕起来,一边嘀咕,戈复还拿手在身上比划,“那股气要从这里……运到那里……” “哦哦,是这样吗?” “嗯,但是你要练气需要好几年呢!” “……哦,那你看看路线对不对……” “嗯,先这样……再……” …… 如此交流了一番,戈复要回去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桃夭儿,“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桃夭儿已经沉溺到武学的世界,她漫不经心地应着。 “那?”戈复小心翼翼地开口。 “什么?”桃夭儿看了他一眼,被他渴望的表情看得一愣。 “哦!给金子!” “嗯嗯!”戈复见桃夭儿终于想起来给学费,他兴奋地点头。 “……金子啊,在上次别庄那里,埋在我房间的地下呢!” 戈复的脸凝固了。 “自己去找吧!”桃夭儿抛下一句,就迫不及待挥挥手,赶戈复走人。 戈复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但他没说什么,就要走人。 “对了!”桃夭儿喊住他。 “什么?”戈复回头。 “下次还要来啊!万一我还有问题,就找你问。” 戈复瞪着死鱼眼,干干地看着她。 “我还有钱!” 他立刻点点头,同意了下一次的“交易”。 浑然没有注意到,这次桃夭儿说的是“钱”,而不是“金子”…… 没错,她桃夭儿还有几个钱。 再诓骗他来一次! 苦逼的大半夜去挖金子的戈复不知道,自己又将被坑……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都是钱吗!桃夭儿坏心眼地想。 桃夭儿盘坐在床上,自动把戈复教的运气的路径转化成穴位,她在戈复比划的时候,就隐约意识到,他说的那股气就是沿着一定穴位的走向转的…… 她要试试! 第43章 以后怀孕会很辛苦 整整盘坐了一夜,桃夭儿努力收腹,寻找着那股气在身体奇经八脉里窜动的痕迹…… ——然而一无所获。 晨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木床中间的小小身影上,照耀在她皱着眉头的侧脸。 太阳升上日头,悄悄驱散满了屋子沉寂。 下一瞬,桃夭儿猛地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她一个驴打滚,瞬间就从盘坐变成狗刨的姿势,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长长的叹息:“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完,她的手攥成小拳头,有气无力地锤着床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不远处,达武和达文守在院门口,达武正拿着一根草绳编织昆虫,达文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 突然,门里传来一声发泄似的呐喊:“啊——” 那声音里充满了郁卒,充满了悲愤,吓得达武的手一抖,草绳立刻散开,已经成型的蝗虫立刻变成一团不明物体。 达文也吃了一惊,他紧紧抱住哥哥的腰,警惕地看着门里。 达武迅速扔下手里报废的小玩意,拉着达文敲门:“主子,怎么了?开门啊!” 门里的声音停了,半晌,一个无力的声音传过门。 “没事……我只是失眠,没睡好。” 达武半信半疑。 …… 早上,桃夭儿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脚步虚浮地走在姬府。 路过的姬大看了她一眼,纳闷道:“桃夭儿,你今天怎么了?” 桃夭儿双目无神,虚虚看了他一眼:“……没怎么。” 姬大见她四肢无力,脸色苍白,一夜没睡觉的样子,顿时好奇起来。 他捏着自己的小胡子,眼睛忽然猥琐地一眯,“我说……你这样子……” “什么?”桃夭儿的视线聚焦了些。 姬大看了看周围,随即凑近,压低声线说:“是不是被主公那个了?” “什么那个?”桃夭儿没反应过来,顺口问道。 “哎呀,就是上床啊!文雅点就是承欢啦!”说着,姬大对桃夭儿挤挤眼睛。 !!! 桃夭儿的困意一下子被驱散,她一脸无语地看着姬大,在他挪愉的眼神中,翻了个白眼。 ……多亏了姬大的刺激,桃夭儿现在精神多了。 她默不作声地坐着,对面是姬十三。 今天是初一,所以早饭也要和他一起吃。 初一十五,这是正妻必须和夫君待在一起的规矩。 虽然桃夭儿的身份只是一个侍妾,但是姬十三明显对她要求很严,初一十五那两天从早到晚必须和他在一起……偶尔桃夭儿会想等姬十三娶了真正的正妻,那个女郎会不会嫉妒此刻他对自己的待遇…… 姬十三嘴上没说,但是事事都是按照正妻的礼仪对待她的,想到这里,桃夭儿喝粥的速度慢下来,有些食不知味。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身体不舒服吗?”姬十三放下碗筷,抛来淡淡的关心。 “没什么……”话虽这么说,桃夭儿却忍不住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啊,不想了不想了,总归是要离开的…… 姬十三见桃夭儿口是心非,垂下眼,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红豆饼放到桃夭儿碗里。 “?”桃夭儿不解其意。 “多吃点,你身子骨太弱了,以后怀孕会很辛苦。” 说完,他又夹了一个鸡蛋黄,小心地把它用筷子分成两半,显然,他没忘桃夭儿上次吃鸡蛋差点被噎死的惨剧。 桃夭儿举着筷子,原地风化,再碎成一片片石头…… 怀孕会很辛苦…… 怀孕…… 辛苦……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瞬间突破了桃夭儿的心理防线,某些关键词在她脑海里回荡着,震得她头昏眼花。 看着桃夭儿傻了的表情,姬十三轻笑了,他对桃夭儿毫不吝啬自己的温柔:“怎么不吃?” 顿了顿,他说:“还是要我喂你?” 桃夭儿刚刚从怀孕里挣扎着回神,又被“喂”这个字惊呆了。 见她不答,姬十三果真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蛋黄放到桃夭儿嘴边:“张口。” 桃夭儿下意识顺从。 下一秒,嘴里就被塞进一个硬物。 她含着勺子,眼睛呆呆地看着姬十三,嘴巴一动不动。 姬十三看到桃夭儿这幅蠢样子,心情大好。 这个小孩儿太可爱了! 他好想欺负她。 心情很好的姬十三抽出了她嘴里的勺子,也不顾蛋黄在桃夭儿嘴角留下黄色的碎渣……在她的唇边落下轻柔一吻。 那真的是一个比羽毛还轻的触感,但是却在桃夭儿的脑海里丢了一个炸弹,搅得她的心湖波浪滔天,海啸滚滚。 见桃夭儿彻底傻了,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极温柔地说:“多吃点,太瘦了。” 闻言,桃夭儿犹如上了发条的机器,僵硬着一口口把吃食塞进胃里。 姬十三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蠢样。 在他的对面,桃夭儿双目无神,像个智障儿…… …… 初一这天过完的时候,桃夭儿已经回忆不起那一吻具体的情景了,她的脑袋晕晕的,做什么都神情恍惚,也没有心思练武了,也不想出去透气了,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捧着颗小脑袋,痴痴地自言自语。 “他亲我了……” “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嘴唇好软……” …… 梦游般的桃夭儿拉上被子,在黑暗中崛起嘴巴发出“啵”的一声响,像是在回应姬十三的那一吻。 但是做完这个动作,她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拉起被子盖在头上。 “不行!” “我不喜欢他!” 说完,她努力驱散心底的羞恼,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今天的一切,就当它是一场梦吧…… 嗯,是梦。 翌日。 桃夭儿已经恢复如常,她踩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姬府的厨伙房。 自己一个人吃早饭的时候,是没有鸡蛋的,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看到桌子上没有鸡蛋,突然就很想吃。 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厨伙房里十几个人守在各自的灶台前,有的看着炉火,有的在切菜,有的在刷锅…… 见到桃夭儿来了,所有人惊讶了一下,随即对她行了半个礼。 “桃夫人,您怎么来了?” “桃夫人……” …… 听着一声声“桃夫人”,桃夭儿的脸红了红,感觉到哪里都被姬十三盖了戳。 “咳咳,我来拿鸡蛋。”她板起脸,努力严肃。 “是、是,您请。”一个看起来圆脸的厨娘闻言,立刻给桃夭儿塞了两个鸡蛋。 桃夭儿对她笑了笑。 这时,一个烧火的厨娘头也不抬地出言讽刺,“桃夫人这么受宠,何必亲自来呢……” 桃夭儿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向出声的那个厨娘看去—— 那个厨娘头抬也不抬,自顾自地忙活着,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厨伙房里其他的下人立刻训斥她:“说什么呢!别以为自己是姬姝的人,就可以出言不逊!” 闻言,那厨娘还没回应,桃夭儿的眉头就就一紧。 姬姝? 那厨娘出言讽刺了一句,就再也没说话,她不理人,旁人也不好揪住她不放。 ……在厨伙房众人勉强的表情中,那个厨娘做好饭菜就装进篮子走出去了…… 看也没看桃夭儿一眼。 桃夭儿倒是没什么尴尬的感觉,她拿着鸡蛋,无所谓地看了一眼厨娘的背影,撇撇嘴回去了。 …… 在桃夭儿开开心心吃鸡蛋加餐的时候,姬府某个封闭的院落却是骂声连连。 “那个小贱人!” “说!那个小贱人是不是很受宠?” “我要撕了她!” 姬姝在屋子里暴躁得转来转去,手里拿着鞭子,一个侍女,就是那个厨娘,担心地看着姬姝。 “主子,别生气了……” “主公也是为你好……” 青梅跪在地上,看着姬姝大发雷霆,在屋子里犹如一只困兽,忍不住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忍下那口气,不告诉她了…… 姬姝抓了一把头发,有些崩溃,她甩着鞭子,疯狂地砸屋子,嘴里恶毒地念叨:“贱人去死,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勾男人真是一把好手啊,不要脸的小贱人!” 鞭子有时甩到青梅的身上,但是她只疼得瑟缩一下,依然动也不动地忍受姬姝的疯狂。 “主子……” 在青梅的凝视中,姬姝抽鞭子抽累了,她胡乱地转了几圈,又放弃似的摊在地上。 她狠狠挠着头皮,喘着粗气,一阵恶气上头,她突然爆发出崩溃的哭喊:“啊——瑜郎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的心好痛啊,我要杀了那个小贱人,杀了那个不知羞耻的小娼妇!” 说着,她浑然不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又狠狠地抽了几个鞭花,发泄心中的愤恨。 “主子,没事的,青梅会一直陪着您……没事的。” 青梅看到姬姝这么痛苦,眼里泪光一闪,安慰着姬姝。 “你算什么!我要瑜郎!” “他应该喜欢我!” 姬姝狠狠地吸了几口气,突然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十几幅画卷,那些画卷已经是碎纸的残骸,但如果把它们拼凑起来,就能发现那些都是男子的画像。 ——那是姬十三给姬姝挑的夫婿候选人。 看着看着,姬姝脸上的疯狂渐渐变成极致的痛苦,她突然嚎啕大哭:“明明我才是陪瑜郎长大的,凭什么呜呜……凭什么被一个小贱人捷足先登……” “我要杀了她啊啊啊啊!” 说着,她爬起来,蹒跚着走到门前,拍门:“我要见姬十三,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来人啊啊啊!” 没有人回应。 ……除了送饭的青梅可以进来,其他人一律不能开门。 姬十三发话,让姬姝关禁闭,如果她要出来也可以——选好夫婿。 ——这是唯一的条件。 第44章 他很难过 晋国侨氏。 侨府坐落在晋国的国都,在一处贵族世家聚集的府邸中心,这是整个晋国最繁华的地方。 两个女郎一个穿鹅黄,一个着淡紫,在宽阔的庭院里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姐姐,家主昨天和你说了什么?”侨菲穿着黄色襦裙,睁着杏眼,圆圆的脸上满是好奇。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问这么多干什么。”侨云身着紫衣,缓步挪移,和自己的姐妹打趣。 “姐姐,我想知道!”侨菲不依不饶。 “没什么,就是十三郎的事情。”侨云轻描淡写,嘴角却牵起一丝笑意。 “……难、难道,家主打算把你嫁给十三郎?”侨菲眼睛瞪大了,有些磕磕巴巴。 闻言,侨云眼里划过一丝深沉的光,“还不是时候……要等五公主先进门才行。” “什么!”侨菲脸色大变。 “姐姐你去做妾室?” 侨云脸色不变,淡淡地嗯了声。 “太委屈了……”侨菲怔怔地看着侨云,半晌才喃喃吐出这句话。 “委屈?晋兰是公主,本来可以独占任何一个郎君,但是十三郎……就算是她也必须要忍受他拥有其他女人。” “要说委屈,谁不委屈?但是只要嫁给十三郎,一切委屈都可以忍受。” “……可是……”侨菲看着侨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侨氏最慧敏最美貌的女郎,竟然只配做姬十三的妾室么…… 那她,是不是连妾室都够不上资格? 想到这里,侨菲都些低落,她也想嫁给姬十三,但是她不敢告诉侨云,怕毁了姐妹之情。 侨菲之前一直掩饰得很好,但是这一刻她被侨云的话扰乱了心神,脸色不免有些暗沉。 “……”侨云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眼里迅速划过一丝审视,但是在侨菲抬头的时候,又恢复如常。 侨菲掩饰情绪的功力早就练出来了,只不过是一瞬,她又扬起笑脸,安慰侨云。 “姐姐,我听说十三郎的那个妾室已经住到别院去了,看来他谁也不喜欢,姐姐你嫁给他之后,凭姐姐的能耐,一定会受宠的!” 侨云微笑着,似乎完全没发现侨菲的异样,她矜持地点点头,第一次在侨菲面毫不掩饰她的野心! 侨菲看着姐姐坦然自若、势在必得的作态,袖子里的手猛地攥起! 但是想到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又缓缓松开…… 压下满心的酸楚,侨菲调皮地眨眨眼,突然开口:“姐姐,我好羡慕你!” 侨云被她逗笑了:“你以后也会遇到自己心仪的郎君的。”只要不和我抢十三郎,一切随你。 侨菲嘟起嘴,不满地撒娇:“还早着呢!” …… 这时候的消息传播没有后世那么发达,所以桃夭儿被接回姬府的消息,还没传到侨氏两姐妹耳边,更别说六国其他想嫁给姬十三的女郎们。 当侨云侨菲知道姬十三和桃夭儿感情甚笃的时候,又将会是怎样的失望恼恨,这就是后话不提。 姬府。 姬姝大闹了一下午,但是没有人理会,除了饭点,所有人都离姬姝的院子远远的,就算姬姝在自己屋子里上吊自杀都没关系。 欠教训——这是姬十三的原话。 青梅每天和姬姝待在一起,忍受着姬姝时不时的鞭子,到了饭点,会有专人来开锁放青梅出去。 眼下,天色渐渐黑了。 “主子,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做。”青梅跪着,身上被鞭子刮到的伤口渗出血色。 “吃?我哪有心情吃!我要出去,我要见瑜郎!”姬姝喘着气,从床上一跃而起,瞪着猩红的眼睛看青梅。 “……”青梅低下头。 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朝门口走去。 门口开锁的护卫已经候着了。 身后,姬姝突然想到什么,她踉踉跄跄地上前几步,用力抓住青梅的胳膊。 青梅一时不查,手臂被姬姝死命掐着,疼得脸一白。 她转过头,疑惑道:“怎么了,主子?” 姬姝紧紧盯着青梅,一字一顿:“给我盯紧那个小贱人,送饭让其他人来,你就给我好、好、地看着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紧了!” 青梅一愣,还来不及开口—— “啪!”一个巴掌扇过来! “愣什么!” 青梅捂着脸,立刻点头,“是!” 姬姝瞪着眼睛,狠狠看了青梅一眼,缓缓松开手臂…… 青梅赶紧出门。 …… 今晚夜色很美,漫天星子在夜幕中闪烁,晚风吹得人舒适又清爽。 但是习习凉风对于一间破茅草屋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戈复发愁地看着四处漏风的屋子,感受空气中的瑟瑟凉意,不由地给床上的戈母掖紧被子。 戈母这几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他请来医馆的大夫,那些老头子见状都是摇头,要不是他拿桃夭儿的金子强行塞过去,大夫们甚至不愿意为戈母开张药方……何必为必死之人浪费心思呢?还平白坏了名声。 “早些准备后事吧!”大夫们见戈复一个半大小子,这话没忍心说出口,但是戈复从他们的眼神里,却读出这个意思。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戈复一边焦躁着,一边又努力找更有名的大夫,人家看在他金子的份上,也都来了。 大夫以前开的都是治病的药方,最近却只敢开补身子的药了,毕竟谁也不清楚,戈母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药性…… 戈复看着昏睡中的戈母,突然叹口气。 他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金子,桃夭儿前前后后共给他五十金,现在……他看着手上的十金,再一次感叹生活的艰辛。 钱……剩的不多了。 戈母的病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但是就算他有再多的钱,大夫也不愿意再来他家了。 今天,附近医术最好的大夫已经来过,他看了戈母一眼,直接写了一张吊命的药方,然后诊金没要就走了。 戈复还记得那大夫最后的话,“以后别找我了。” 留下戈复怔怔地愣在原地。 …… 戈复拿起一块破布,蒙在口鼻处,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茅草屋,窜进夜色里,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管怎么说,他答应桃夭儿要再去一次的,他再拖的的话,桃夭儿要等急了吧? 戈复的心沉甸甸的,连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一路飞奔,他很快来到姬府的院墙处。 ……这熟门熟路的程度,都快赶上来自己家了。 此时还是正直好少年的戈复心里满是忧伤,他也不想天天翻人家的院子,但是他和桃夭儿有约定,不能违约…… 戈复像一道黑影,无声地潜进桃夭儿的院落,他的心思还在城外的破茅草屋里,所以比平时放松了一些,失了些警惕。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就像他前几次来的时候一样,所以当他潜伏到桃夭儿的院墙处的时候,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就敲了敲桃夭儿的窗子。 桃夭儿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惊呼,他没理她叫什么,直接推开窗一跃进入房间。 敲窗子已经算打过招呼,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可以进来了。 ——可是床上的桃夭儿却大惊失色,她猛地坐起来,把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她没穿衣服啊! 只穿了一个肚兜,怎么见人! ……黑暗中,戈复没看见桃夭儿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直接摸到桃夭儿的床边,然后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然后不动了。 他今天心情很不好,没说话的欲望。 桃夭儿捂住胸口,忍住尖叫的冲动,尼玛戈复你大爷的也不看看什么情况就进来知道我现在被子下面只穿了一个肚兜吗! 半裸啊! 戈复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丝毫不知道身后的桃夭儿已经怒火滔天。 片刻之后,桃夭儿猛地吸了几口气,从被窝里颤颤巍巍地伸出光洁的手臂,点了点戈复。 “出去。”她抖着声音说。 “……”戈复在床沿上挪远了些,但是不想出去。 “我让你出去!”桃夭儿又点了点他的后背,力气比刚才更大。 “……”戈复的反应是再次挪挪屁股,然后不动了。 “滚!”桃夭儿生气了,她把被子掖在胸前,单手用力推戈复。 戈复听出桃夭儿声音里的怒气,他转身,一把扯住她推他的手,攥在手里。 “我难过……”他小声地说。 “你难过什么?放手!” 戈复不放。 非但不放,他还朝里坐坐,面朝桃夭儿,凑近了些。 桃夭儿简直要气炸了,这个人是听不懂话还是怎地! “我难过……”戈复重复着这句话,他看着桃夭儿,语气竟然有些哽咽。 “……”桃夭儿不动了。 “难过什么?”她的口气稍稍放软,因为在月光之下,她竟然在戈复的眼睛里看见一抹水光。 这是怎么了? “……”戈复又不说话了,他低下头,却紧紧拉着桃夭儿的手,不让她松开。 桃夭儿见戈复不对劲,她的一只手被他抓着,犹豫片刻后伸出被窝里的另一只手,摸上了戈复的脸。 戈复挣扎了下,又不动了,任由桃夭儿摸摸脸。 桃夭儿的手指抚上戈复的眼角……感受到手心微微的湿润…… 果然…… 桃夭儿不知道戈复今天怎么这么难过,但她也不好意思骂他了,人家一个心灵脆弱的少年,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大姐姐不忍心欺负他…… 但是,她的衣服还没穿呢! 这叫个什么事儿哟! 第45章 那个少年是姘夫 在桃夭儿的满心无奈中,戈复始终攥着她的手,她怎么抽也抽不回去。 戈复的破布面罩已经扯开了,他把自己的脸贴在桃夭儿的手心,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对母亲的病情束手无策甚至满心仓皇的少年才能稍稍泄露心中的悲伤与痛苦。 桃夭儿两只手不得动弹,过了一会手就酸了,她不得不出声打破这个诡异的氛围:“戈复?” 戈复把脸在她手心蹭蹭,有人陪着,他感觉好多了。 “喂……好点了没?”桃夭儿手酸。 戈复点点头。 他轻轻松开桃夭儿的手,凝视着她,轻声说:“谢谢。” 桃夭儿松了口气,随机想到自己被子下面“真空”的状态,她迅速把两只手臂缩在被窝里。 戈复看到桃夭儿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想:桃夭儿怎么不坐起来? 不然他怎么教她内力? 桃夭儿看着戈复一脸疑惑的样子,嘴角微微抽搐,她顿了一下,说:“你,转过去,我要穿衣服。” 戈复呆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桃夭儿紧紧裹着的被子,再看看她一脸警惕的神色,突然恍然大悟! 耳朵唰得红了! 在桃夭儿的盯视之中,他慌忙转过身去,由于转得猝不及防,他的左脚甚至绊了右脚一下,猛地仰倒在地—— ——正好与松开被子穿着肚兜拿衣服的桃夭儿对视! 气氛突然沉寂! …… …… 两个人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桃夭儿的呼吸声很粗重,压抑着震惊和怒火; 戈复的呼吸声几不可闻,他屏住呼吸,全部视线都被桃夭儿前胸白嫩的颜色吸引……那个粉色绣着花的肚兜上还有两个微微的突起…… 两个人一时间皆沉默。 在几秒种后,桃夭儿借着月光,看着一脸呆滞的戈复的鼻腔缓缓流下两道红色…… 她的脸色由红变白,又变青。 “还看?!”她暴吼。 说着,她把手里的衣服扔到戈复的头上,罩得他满头满脸。 戈复瞬间回神,他捞起桃夭儿的衣服裹住头,结结实实地挡住视线。 桃夭儿想穿衣服来着,但是……衣服在戈复的头上…… 她只觉得自己气得胸痛! 蠢! ——说的就是自己。 戈复把桃夭儿的衣服裹在自己头上之后,眼前似乎还印着桃夭儿的肌肤……还有粉色小肚兜,那副景象把一个纯情少年震傻了,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为什么桃夭儿胸前的皮肤比脸白多了…… 而且,戈复嗅嗅鼻子,桃夭儿的衣服也很香,是一种淡淡的幽香,不知道是不是体香……想到这里,戈复的脸更红了。 鬼使神差地,他又多嗅了一口,浑然不觉自己把鼻血蹭到她的衣服上。 桃夭儿深吸了口气,对戈复凶巴巴地说:“给我待着!不许偷看!” 头裹成球的戈复……缓缓点头。 桃夭儿立刻把被子裹在身上,下床重新到衣柜拿了身衣服套上。 ……布料摩挲的声音轻轻响起,在戈复的耳朵里却被无限放大…… 他实在忍不住好奇,手痒地悄悄把头上的衣服扯开一线,从缝隙中偷看桃夭儿曼妙的背影……光洁的小腿……原来这就是女郎的身体? 戈复口干舌燥起来……他突然觉得娘的提议不错,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胸口微微发烫。 ——那是挂玉佩的地方。 …… 桃夭儿穿好衣服,一转头就看见戈复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似乎什么异常的举动也没有,她顿时松口气。 但是想到自己被他看到某些身体部位,她又恼火起来。 “喂!你怎么一点都不注意啊!” “女郎的房间是能擅闯的吗!” “下次再这样,小心我叫护卫过来!你听见没有?” 戈复像只小狼犬一样,安分地听桃夭儿的训斥,还不时点点头。 乖乖的模样,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他趁桃夭儿穿衣服的时候猥琐的偷看…… 桃夭儿也被他的表象欺骗。 她见戈复认错态度良好,勉强忍下心头的恶气,算了,毕竟是半个师徒关系呢! ……桃夭儿把戈复当小师傅,戈复却在想怎么把桃夭儿从姬十三的后院拐回家当娘子。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 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之后,桃夭儿和戈复坐在塌上,面对面答疑。 “上次你讲到哪里了?” “运气。” “嗯,但是我发现自己没气感,怎么办?” “……才练几天,不会有气感的。” “哦。” 戈复见桃夭儿咸鱼样的表情,忍不住讨她欢心:“其实……还有种方法可以让你感觉内力的……” ——但是会损耗他的内力! 下一秒,桃夭儿的眼睛就亮了,她也不管刚才的不愉快了,激动地求他:“戈复,怎么做?” 戈复一听桃夭儿喊自己名字,腿就软了,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运气到你体内,你、你自己感觉吧!” “嗯嗯!”桃夭儿目光闪闪。 戈复在桃夭儿崇拜的眼神中,咽了口口水,缓缓伸手摸到她的脉搏处,小心地输入一丝内力。 一股暖洋洋的气流从脉搏处钻进经脉,再顺着周身大穴灌到全身。 桃夭儿被这股暖气刺激到,舒服地享受着暖意融融的感觉…… 但是在舒坦之中,桃夭儿也没忘了正事,她在心里默默勾画出自己的穴位,仔细地分辨那些暖气途径的路线…… 运行一个周天后,戈复收回手,他看着桃夭儿闭目享受的表情,很想把自己的“定情信物”送出去。 桃夭儿睁开眼,她还有三个穴位没感觉到:“再来一次!” 戈复嘴角抽搐一下,突然觉得桃夭儿在武学上有点笨。 但是想归想,他听话地重新把手搭在桃夭儿脉搏处…… 他现在好说话得很! …… “行了,你回去吧。”桃夭儿心满意足地用手拍拍嘴,这么晚了,浑身又暖洋洋的,她有些困了。 戈复的脸色却有些白,任谁被抽掉内力都会有气血不足的虚弱感……先不说他只是个少年内力不多,而且桃夭儿简直和吸血鬼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忍住了,啥也没说。 戈复站起来,一时间有些头昏眼花,他的身体好像被掏空…… 他甩甩头,在走之前掏出脖子里的玉佩,递到桃夭儿面前。 那块玉佩是一片叶子形状,质地温润,桃夭儿仔细扫了眼,在叶子的叶梗处,隐约刻了一个小字。 “?”桃夭儿看着戈复,不解其意。 “给你的。” 戈复接收到桃夭儿的眼神,目光有些躲闪。 ……她是姬十三的娘子,而他现在的行为就像是偷情的姘夫,偷偷摸摸送东西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说…… 桃夭儿见戈复要送她一个这么贵重的东西,立马摇摇头,无功不受禄。 戈复有些急眼。 怎么不收啊? 他娘都说了,一定要把玉佩送出去! 想到戈母的命令,戈复就更急了,他粗鲁地一把将玉佩套在桃夭儿的脖颈上,然后在桃夭儿的惊愕之中,快速说了句:“你戴着就行,这是、这是我对你借金子的谢礼。” 说完,他赶紧冲到门边,生怕桃夭儿还给他。 “不许弄丢了!” ……空气中抛来戈复最后一句话的余音,桃夭儿赶紧站起来,冲出房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 “……” 桃夭儿站在小院子里,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她不禁抖了抖。 “什么嘛……”她嘟囔着,无语地回屋了。 ——桃夭儿院落的墙角。 那个墙角处有一个小小的洞,前几天的时候还是整齐无缝的砖墙,不久就被人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院子里的情况。 ……青梅蹲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她在墙外搬了一个破水缸,堆在墙角处,人就藏在水缸里,透着那个挖出的洞监视着桃夭儿。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每天只吃一顿,然后挨着饿,一蹲就是一整天。 没想到今天竟然有这么大的发现! 想到这里,青梅只觉得饿得胃酸直流的肠胃也不难受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她兴奋地偷窥着桃夭儿的屋子,仔细听屋里的动静。 桃夭儿有个私会的小情人! 果然和主子说的一样,是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有了主公还不够,竟然勾搭外面的野男人。 等到桃夭儿屋里彻底没动静,青梅长舒一口气,高兴地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姬姝身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主子一定会高兴的! 但是,青梅想到那个野男人诡异的身手,又有些心惊肉跳。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骇人的速度,还有他竟然脚尖一跳就飞上去了。 戈复扫视院子的时候,她已经被他彻底吓傻了,都忘记了呼吸,或许……这就是戈复没发现她的原因? 青梅不知道,她也不想深究,她蹒跚着从水缸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姬姝的院子。 她的脸上挂着喜极而泣的泪水,终于找到那个小贱人的痛脚了,主子立了此功,一定会被放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更快了! 第46章 我为主母,你当贵妾 青梅回到姬姝院子的时候,姬姝正看着新送来的画卷出神。 这次的画卷上足足有几十卷,青梅偷偷瞥一眼,隐约看到“楚”“赵”之类的字,她心里的激动霎时间如潮水般退去。 主公这是,宁愿把主子嫁到别国,也一定要把她送走吗? 明明是青梅竹马,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就为了一个小贱人吗……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床上的帷幔被扯成条状,地上泼着茶水,姬姝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画卷,像是要从中看出一个洞。 最无情……不过一个姬十三。 青梅见房间里气氛不对劲,在护卫把门锁好之后,就静静跪在姬姝身下,压抑着欣喜说:“主子,那个小贱人有个野男人!” 姬姝还在恍惚着,闻言,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才像是突然被惊醒似的,“你说什么?” “那个小贱人……有个野男人。”青梅小心翼翼地重复一遍。 姬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她猛地站起来,狠狠掐着青梅的衣领。 “你说的是真的?” “没骗我!” 青梅被她掐着嗓子,脸上呈现出窒息的青白之色,但她仍然努力吐出几个字:“是、真的。没骗、骗你。” 姬姝眼里划过一丝不敢置信,在青梅徒劳挣扎之际,她手下一松—— 青梅终于重获呼吸! 她只喘了几口,就毫不在意地上前,紧紧盯着姬姝:“主子!只要我们抓到证据,主公一定会休了那个贱人,说不定还会浸猪笼呢!” 姬姝一听,死寂的眼神渐渐被某种诡异的光亮,她喃喃自语:“休了她……” “对!休了她!” 姬姝把这句话反复念叨了几遍,眼神忽明忽暗,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无意识的笑,但随即又有深沉的恨意皱在眉头。 青梅只想姬十三早日把姬姝放出来。 姬姝不肯嫁人,只能一直被关着,眼瞧着都要憋疯了,姬十三当真狠心! …… “但是……瑜郎不会相信我呀……”不知想到了什么,姬姝嘴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突然急切起来,“青梅,你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让瑜郎相信我?” “这……”青梅被姬姝问得一愣,她也卡壳了。 是啊…… 她去偷看,只是看到了而已,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主公会相信她们吗? 亦或是……认为主子无理取闹,从而彻底放弃? 想到这里,青梅的后背一阵毛骨悚然,她迅速转头朝姬姝看去! 姬姝也茫然着,她不拿鞭子的时候,看起来其实也是一个妍姿俏丽的女郎,只是性格过于“火辣”了一些。 她对姬十三是又爱又怕,她很想直接就桃夭儿偷情的事儿向姬十三告状,但她思来想去,突然又不敢了。 “没有证据……瑜郎不相信我怎么办?” “……” “怎么办?” “怎么办啊!!” 说着,姬姝脸上的茫然消去,她的音量大了起来,又急又气。 青梅看着姬姝又要发飙,暗道不好,赶紧安抚她:“主子,先让那个小贱人得意几天,下次我见着那个野男人的时候,直接把护卫喊过来!” “到时候,人赃并获,她怎么也抵赖不了!” 姬姝缓缓转头,看着青梅,“人赃并获?” “对!” 姬姝神游似的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卷,眼里有泪光闪过。 “好……” 半天,从空气中票来一个字,那声音里很轻,但是细细体味,却又像是一句恶毒的低语…… …… 晋国王宫。 晋兰和侨云坐在宫殿里,几个侍女围着她们,在观摩侨云是怎么给晋兰画眉的。 在侍女们惊叹的眼神里,侨云在晋兰的脸上勾勒好最后一笔。 “好了。”她浅笑着,示意晋兰朝铜镜里看去。 “嗯,我看看!”晋兰比侨云小一些,她立刻朝铜镜里照去。 “好看吗?”侨云坐在她旁边,嘴角挂着柔和地笑,眼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嗯!好看!”晋兰看着自己的眉角被微微拉长,整个人看起来成熟多了,她喜笑颜开,“你看,是不是和十三郎很配?” “当然了!”侨云称赞道。 ……但是……就算画了眉,什么房中术都不懂,男人可不会喜欢你这种乳臭未干的丫头…… 想到同为小丫头的桃夭儿被发配别庄,侨云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喜不喜欢?” 侨云低头,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笑着问。 “嗯,喜欢。”晋兰猛照镜子,对自己的妆容很满意。 “那,以后我可以每天为你画眉哦!”侨云调皮地眨眨眼。 …… 晋兰的动作突然停了,她脸色骤变。 “你什么意思?”她背对着侨云,但是侨云从镜子里能看到晋兰沉下的脸色。 哎呀,这么不会掩饰情绪……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公主,想不想我一直为你画眉?”侨云像是听不懂晋兰的话,重复答了一句。 “……你也要嫁给姬十三?” 晋兰僵着,她缓缓开口,只觉得喉头一阵干涩。 “对呀!侨家早就有所打算了。”侨云的脸色不变,笑着回答。 “……”晋兰突然没了开口的心情。 “怎么了,公主?”侨云追问。 “……没什么。” 晋兰想到侨云也要嫁给姬十三,一种被背叛的恼火油然而生,她的手攥成拳头……但是很快又松开。 ——仿佛刚刚失态的人不是她一样。 晋兰转过头,笑容很大,“那也就是说,我为主母,你当贵妾喽?” 侨云配合地笑着:“是啊,到时候你就是姐姐了哦,妹妹我每天给你画眉。” “……”晋兰的笑容就像是盖在她脸上的面具,弧度没有一丝变化。 “进门之后,我就要喊你姐姐了哦,你认为怎么样?” “……好呀!” 晋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撕扯,痛得她无法呼吸,但是在侨云若无其事的笑容下,她也只能附和笑着。 …… 侨云与晋兰寒暄一番,就识趣地走了。 侨云走后,侍女们看着晋兰突然挂下来的脸色,一时间有些不敢说话。 看到梳妆台上还留着侨云带来的眉黛,晋兰猛地抓起,一把扔掉! “啪!” 眉黛撞在宫殿的门上,里面的粉末撒的满地都是。 侍女们对视几眼,喏喏不敢言,气氛一时间凝结了。 晋兰不管侍女们怎么想的,她拿出手帕用力擦着眉毛,也不顾会不会擦得到处都是,见手帕擦得太慢,她直接用手猛搓! ……眉骨处很快红了一大片,映照着晋兰红通通的眼眶。 那些黑色的眉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晋兰突然用手拍桌,“啪!” “呜呜呜呜呜呜呜,那个贱人呜呜,她只是为了十三郎才来找我的!呜呜呜我的十三郎!”晋兰绷不住了,她嚎啕大哭着,心痛地受不了。 一边哭,她一边还在用力擦黑色的眉黛。 很快,整张脸就变得又黑又红了,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恨不得把之前那个对侨云好声好气的自己给掐死。 “……五公主,姬十三总要娶其他女郎的……”犹豫了很久,一个侍女轻轻劝道。 “是啊,侨云她做事周正,总比让其他女郎当贵妾好……” “五公主,您就别伤心了,这纳妾之事再正常不过了,侨云她和您相处得情同姐妹,也没什么不好……” 侍女们见五公主哭得伤心,纷纷劝她放宽心,但是晋兰听了这些话,却更伤心了。 “呜呜呜呜呜……” “我知道呜呜,但是就是难过啊!” …… 在侍女们七嘴八舌的劝慰声中,晋兰渐渐平静,她的眼皮肿胀着,捂住胸口,心疼得要揪起来。 “……我知道、不能任性……我要当一个大度的主母呜呜呜呜……” 晋兰尽力平静地告诉自己要大度,但是这话说到后半句,她又忍不住流泪。 在侍女们担心的眼神中,她把脸捂住,低声自语:“没关系的,我要大度,十三郎不可能只有我一个,这很正常……” …… 侨氏。 侨云坐在马车上,好心情地闭目养神,今天去宫里走一遭,就是为了姬十三的贵妾之位而来。 她料想过晋兰的千种反应,最后以一种理直气壮的态度震慑住她,只要她不当场反驳…… 她当定姬十三的贵妾了! 想到晋兰心痛难忍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的脸,侨云的嘴角勾起一戈嘲讽的弧度。 “解决一桩心事……下一步……” “十三郎,我来了。” 清风撩起马车的窗帘,行人偶然一瞥,就见到侨云的侧脸,他顿时呆住了,好、好貌美的女郎啊! 侨云侧目,见到那人对她露出痴迷的眼神,她不由得轻笑,好笑地见那个人直接撞上墙! 风过了,帘子又垂下,挡住里外的视线。 侨云收回视线,她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在无人处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她不仅要嫁给姬十三,而且必定会成为最受宠的那一个! 毕竟,姬十三的心里谁都没有。 而且,她的对手实在是不够看…… 第47章 她在失魂落魄 姬府。 接到侨云拜帖的时候,姬十三正在看暗探送来的消息。 晋惠公在宫里纵情声色,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个西域宠妃的“暴毙”,想到晋惠公借那宠妃之手喂他毒酒,他的眼里划过一丝厉色。 姬氏,终将成为国姓…… 想到北方蠢蠢欲动的匈奴,姬十三压了压额头,不成,还不到时候…… 但是如果加上侨氏的力量……他看了眼那张熏了香的拜帖,无声锁紧眉。 他突然开口:“喊周清过来!” 门外的姬大无声领命。 …… 桃夭儿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手里举着一根树枝,努力比划着招式。 戈复没有教她招式,因为他自己也不会,他只学了戈父从小传给他的内息功法,简单来说,他只会轻功。 桃夭儿闻言,并没有气馁,没人教,她就用前世学习的舞技,试图从中悟出一些身法。 她的腰肢极为灵活,舞动的步伐有种古朴的节奏,但是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感,在那一转身一弯腰中,就有了一种诱惑的意味…… 前提是忽略她手上的树枝。 那根树枝简直是大煞风景的存在,桃夭儿试图把树枝当剑,边跳边挥“剑”,看起来就像一个跳大神的。 在外人眼里,就如同背面看是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转过头来便是满脸麻子的阿婆,形成极大的反差! 青梅缩在破缸里,静静看着桃夭儿发癫,看着看着,她不由得讥笑:不伦不类,身段不错,就是脑子不清楚,得了癔症吧! 桃夭儿挥“剑”不过半个时辰,手腕就又酸又麻,她喘着气,把额头上的细汗抹掉,力竭地一屁股坐下。 “呼——呼,不行啊,没内力支撑,太累了!” 她看着手里的树枝,又想到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练的内力,顿时颓废地仰躺在地。 戈复之前渡给她的内力,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在体内温养了几天经脉后,就像沙漏一样,再也搜不到一丝痕迹。 桃夭儿很沮丧。 但是想到戈复缥诡异的身法,她咬咬牙,又站了起来。 一边挥舞着树枝,一边努力想象有股气从丹田处升起…… …… 三天后。 侨云到来。 那天正值十五,桃夭儿和姬十三整天待在一起。 侨云到姬府大门的时候,看到姬十三站在大门的玄关处迎接自己,她的眼里真真切切地闪过愉悦,待到瞥见他身后的桃夭儿时,侨云脸色没变,心上却悄然笼上淡淡的阴霾。 十三郎的侍妾? 怎么随身带着。 但是这个疑问在她脑里盘旋了一圈,又被压下去了,不过是一个侍妾,不值一提! 她笑吟吟地对姬十三行了一礼,说出此次拜访的借口:“久闻姬十三喜古籍,侨云这厢代表侨氏特来拜访,赠与郎君古籍二十卷,聊表敬意。” 说完,侨云微微垂头,把纤瘦弱气的曼妙面容展现在姬十三的眼底,似乎只是漫不经心。 桃夭儿站在姬十三身后看着,这两天心里隐隐不妙的预感终于成真。 姬大说有一个侨氏的贵女要来拜访,还用难得严肃的语气安慰她以后有“姐妹”作陪……她当时淬了他一口,只觉得姬大在胡说八道! 但是,当那个叫侨云的贵女真的到来,还含情脉脉地看着姬十三…… 她猛地发现自己的心沉甸甸的,有种透不过气的憋闷! 桃夭儿把头垂了下去,一股深深的失落涌来,她忍住眼角的涩意,安慰着自己:没事的,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所以……也许她该走了? 她不想和人共侍一夫……好难过……为什么这么难过? 桃夭儿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 …… 桃夭儿站在姬十三的背后,所以他没有看见桃夭儿微微低落的样子。 他对侨云微微颔首,“请进。” 接着直接转身,看也未看精心打扮的侨云一眼! 侨云的眼里一丝惊讶迅速划过,随即又有笑意弥漫,她更想嫁给姬十三了,这种对美色不假辞色的男人……当得起姬十三“冠绝六国”的美名,这才是女郎们最心仪的郎君啊! 她不怒反喜,缓步挪移,跟着姬十三进门。 …… 门客们的厢房内。 周清坐在榻几上,对着窗外品着一壶酒,他砸吧着嘴,闭目细细嘴里酒的余香。 主公,要尽快做决定…… 人家都把侨氏送到手上了,可不能不接受这一番“好意”啊! …… 席上。 已经到晌午的时辰,姬十三、桃夭儿、侨云三人坐在榻几上。 气氛有些诡异。 姬十三面色如常,他见桃夭儿在席上不怎么动弹,只顾着低头扒饭,于是把肉糜朝她那里推了推。 桃夭儿头没抬,也没碰那碗肉糜……姬十三,在一个对你有好感的贵女面前,你这样做是想要哪样? 姬十三当着侨云的面对桃夭儿亲密,自觉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不自在。 ……侨云冷眼旁观,她依然是温柔贤淑的做派,眼底却微微冷了下来。 姬十三……这个举动是否有些不合身份? 她原本以为那个小侍妾跟着姬十三入席,不过是来伺候他用餐的……没想到,她竟然有资格和姬十三同桌共食!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现在侨云看着姬十三竟然还关心那个侍妾,示意她多吃点…… ……简直是太过分了。 侨云优雅地吃着饭,心思飘回几天前……听消息说姬十三接回这个侍妾的时候,她还不是很在意,但是此刻—— 她突然有了淡淡的危机感! 一顿饭下来,三人食不言。 侨云以为这是常态,这不是在宴会上,各个贵族世家各有自己的规矩,于是她丝毫不以为奇。 但是桃妖儿却吃得比较痛苦,她一直把头低着,恨不得埋进地里。 侨云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桃夭儿不用看就知道那眼神里必定包含深意,但是姬十三不发话,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如坐针毡。 在席上三人中,她是最不能理直气壮的那个,侨云身份高贵,和姬十三正相配,而她……现在是侍妾,也许以后也会一直是…… 可是姬十三亲过她呢,之前还从春风楼救了她…… 忍下心中突然而然的郁卒和一丝悄然入骨的心酸,桃夭儿低着头,一个没忍住,一滴眼泪就掉到碗里。 她停了停,在姬十三和侨云没看见的角度,把沾着泪水的饭一口咽下。 ……不就是一个郎君么…… 放下就放下呗…… 反正本来就没打算嫁给他…… …… 姬十三安静地进食,他看着一直低着头的桃夭儿,眉头皱了皱,随即又缓缓舒展开。 桃夭儿,对侨云不满意? 想到周清的提议,姬十三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午后。 侨云要和姬十三议事,桃夭儿就先回院子里午睡。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用被子蒙起头,在黑暗中紧紧缩成一团。 “他们要说些什么?” “会不会已经谈婚论嫁了……” “算了,那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 …… 如此一番,桃夭儿不停地翻滚着,她心乱如麻,胸口堵得厉害,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发泄。 姬十三,要和侨云谈什么? 单纯的送书,还是…… 桃夭儿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痒,她捂住胸口,愣愣地看着房梁,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但她却没有丝毫感觉。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他们还在聊吗? 想到这里,桃夭儿忽然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她在席上小口小口地快速扒饭,看起来吃得很多,实际上一筷子只挑了几粒米。 ……去厨伙房吧,她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想到这里,桃夭儿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沉重地走出院门。 桃夭儿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地走着…… ——到了。 她抬头,以为自己会看见厨伙房的厨娘进进出出的身影,但是…… 书房? !!! 她怎么不自觉走到这来了! 桃夭儿脸色白了白,她受到打击一般,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我、我怎么走到这了?” 看见那扇紧闭的门,桃夭儿的脸色苍白,她有心想回去,远离这个地方,但是…… 门里……隐约有人说话? 姬大一见桃夭儿失魂落魄地过来,就立刻从书房的门口闪到背墙处,他抱着剑,靠着墙闭目不语,虽然这么做对那个丫头有些残忍,但是…… 还是早日认清现实比较好! 姬十三不知道姬大擅作主张,竟然放桃夭儿过来。他地面前……侨云正在试探着和他谈婚事。 …… 一门之隔,他们在说话…… 会说什么呢? 桃夭儿怔怔地站着。 慢慢地,脚步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步步朝着门口靠近…… “十三郎……”声音越来越清晰。 “如果侨氏和姬氏联盟,那么……”桃夭儿听清了侨云柔和的嗓音。 “我愿为你的一妾,不知……十三郎意下如何?” 桃夭儿站定了,她呆立在门口,被雷劈一样僵住了。 门内,一片寂静。 姬十三的声音迟迟没有发出,桃夭儿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几秒。 “我认为……”他说话了。 “哒哒哒!” 听到姬十三的宣判,桃夭儿的瞳孔紧缩,她突然颤抖了一下,猛地转身跑走! !! 她不想听! 书房内,姬十三皱起眉,他止住话头,不顾侨云微微僵硬的脸色,一个箭步冲到门前。 一把将门推开—— 没人? 第48章 大错特错 背墙处。 桃夭儿被一双手捂住嘴,满眼惊恐! “唔——”她挣扎了一下,待看到捂住她嘴的那个人是姬大的时候,又缓缓放松了。 “嘘!”姬大深深看了一眼桃夭儿,示意她安静,见她点头,姬大立刻松手。 姬十三站在空无一人的门前,眼里的冰寒一丝丝爬起,又被他缓缓压下,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情莫测。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哒、哒、哒”。 他微微侧头,从书房旁边突然钻出来一个脑袋。 姬大? “嘿嘿嘿,主公你怎么出来了?”姬大两只手捂着肚子,再努力憋气,把自己憋成苍白的脸。 “你去哪里了?”姬十三缓缓打量了姬大一眼,状似平静地问。 姬大闻言,脸苦了下来,他捂住肚子:“主公,我腹痛难忍,就去拉了肚子,只有一小会儿,没想到却教你发现了!” 姬十三不语,缓缓皱眉。 “主公,你就别罚我月例了成不?”姬大似乎没有发现姬十三审视的眼,他突然“哎哟、哎哟,我肚子痛!”叫了起来,冲着姬十三行了礼就又匆匆忙忙跑远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如果细听,就会发现那声音和节奏和桃夭儿慌乱跑路时的一模一样! 姬十三目送姬大遁去,眉梢缓缓松开……刚才那脚步声应该就是姬大。 想到这里,姬十三忽然有种从窒息中挣脱、能够微微喘气的感觉。 幸好不是桃夭儿…… 没被她听到那些对话。 他也不知自己以什么心情松下这口气,明明以他的身份,注定会另娶他人……这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他的心里就是不得劲,怎么回事…… 姬十三缓缓回到书房,他把门关上,在侨云关心的眼神中伸手,缓缓扶额。 “这件事……我还需要再考虑些时日。” “可是——!” “……” “好。” 侨云见姬十三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了,被一个奴才打断了之后竟然又改口,她不由得咬咬唇,露出一抹难堪。 但是姬十三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男人,他对侨云脸上惹人怜惜的神色视而不见,甚至有些避之不及。 侨云还不知道自己被姬十三嫌弃,她轻轻垂头如一朵白莲弱柳扶风,丝毫不知男人目不斜视,这幅温柔作态尽数抛给瞎子看! …… 桃夭儿没有被抓住,在姬大走出去替她“顶缸”之后,就赶紧小跑回自己院子里。 她很感激姬大为她解围……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三个人见面一定非常尴尬…… 桃夭儿缩在床上,静静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懒得思考,懒得动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贵妾…… 贵妾…… 这个词像魔怔了似的一直在她脑海里印着,怎么去也去不掉。 她捂住胸口,努力吸气、呼气,把心痛如绞的感觉排遣掉……虽然成效不大。 ……时间一晃而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桃夭儿看着窗外暗沉的天色,突然一个激灵。 晚饭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条件反射就要跑去和姬十三吃饭! 但是脚一沾地,她又想到侨云也在……这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他们都谈婚论嫁了,我硬插在他们中间算什么呢……在姬十三的眼里,我就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妾吧…… 想到这里,桃夭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挣扎片刻,还是耐不住心里莫名的急切,就去看一眼…… 就一眼…… 桃夭儿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明明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要沉陷……临到头才发现,那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骗人最难过的是骗自己,可笑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八风不动呢…… 她整颗心都泡在酸水里,又疼又涨,虽然这种程度的痛苦在前世早就习以为常,但是桃夭儿还是难受得红了眼眶,委屈地瘪了嘴唇。 此刻,桃夭儿踌躇地站在客厅处,迟迟不敢敲门。 万一她贸贸然冲进去,打扰了姬十三和侨云,那可怎么办? 桃夭儿的手抬起,放下,再抬起,复又放下。 ……就在她放弃似的转身的时候,门开了。 “吱——” 姬十三一打开门,就看见桃夭儿转身的背影,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气有些沉。 “走什么?” “给我进来!” 言罢,不等桃夭儿反应,他一把箍住她的腰肢,把她搂抱在自己怀里,像个绑匪一样直接把她捞进房间,按在榻几上。 桃夭儿被姬十三大手一抱,在侨云瞪大的眼睛中,她的双脚离地,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姬十三禁锢。 她只来得及瞥了一眼侨云僵硬的脸,后脑勺就被姬十三按在他怀里! …… 这一瞬间,桃夭儿什么情绪都没了。 她面无表情地任由姬十三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当着侨云的面,姬十三毫不在意地问:“今天是不是不舒服,要我喂你吗?” 桃夭儿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她僵硬着摇头。 侨云在一瞬间的惊骇之后,猛地把眼睛垂下,她怕自己一抬头,就会不小心显露出杀意。 这个侍妾…… 这个侍妾何德何能! 竟然恬不知耻地让十三郎愿意喂她? 她竟然看走眼了……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只狗尤其狠! 侨云只觉得自己被刷新了三观,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恨不得怀疑人生,十三郎……喜欢这个类型的? 想到这里,她的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昏过去。 要不是从前听说姬十三中意温柔贤淑才智双全的淑女,她侨云至于十年如一日地往死里苦学,就为了博一个美名吗! 要是姬十三喜欢这种没长开的、活泼俏真的女郎,那她之前的努力不都是喂了狗! 想到这里,侨云的脸一瞬间扭曲。 …… “吃吧。” 矮几上摆着丰富的膳食,一口未动。 姬十三每晚都和桃夭儿吃饭,今天也是。 在桃夭儿磨磨蹭蹭的时间里,姬十三默默等待着,只当她又出去玩得忘记回来了。 侨云不知其中原委,她见姬十三一直等,以为还有什么贵客要来,于是也正襟危坐,哪怕腹中饿得咕噜噜叫,为了形象只能多喝水,免得饿肚子的声音太难堪,污了形象。 姬十三见桃夭儿久久不来,打算让人去找她,没想到一打开门遇见本尊,他顿时不再客气,把小丫头直接抱过来——那副优雅中无端端透着一股流氓劲。 ……这顿饭的气氛更诡异了。 三个人都很沉默,姬十三是云淡风轻不欲多言,侨云是心怀怨愤不敢言,桃夭儿……直接震傻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眼睛直愣愣的,也不知道自己吃得是个什么玩意儿,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戳筷子到嘴里。 侨云嘴角的笑一直没撤下来,在烛火的映衬之下,她眼角的肌肉僵硬了,脸色也显得微微发青。 姬十三……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异样,他的眼睛凝聚了烛火倒映的聚光,琉璃眼珠子里深不见底。 …… 餐毕,桃夭儿告别了姬十三,回屋休息。 身后,侨云的眼似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她去往的方向,然后才跟着侍女来到自己的住处。 桃夭儿很累,侨云来之后她的心就忽上忽下的,她站在黑夜里,看着自己的院落,有一刹那的恍如隔世之感。 练武吧。 情情爱爱什么的,她很累了。 不想再被伤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桃夭儿小小的身子投射出一个黑影,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月光的清辉平白为她添上几分寂寥…… 与此同时,青梅今天却没有躲在破水缸里。 姬姝的房间里又新进了一批男子的画像,这次的画像里的男子已经不拘于中原人了,姬姝只扫了一眼,竟然发现有几个鹰钩鼻的番邦男子! 尽管姬十三迫不及待要把她嫁出去,姬姝今天的心情却没有收到影响。 “主子,我们选个什么时机找侨氏贵女呢?”青梅这几天迅速消瘦,但她一看侨云到来,立刻斗志昂然。 “明天!” “是!” “哈哈哈我倒要看看,知道了小贱人有个野男人,侨贱人要怎么对付她!” 见姬姝笑得不能自已,青梅不由得也露齿一笑。 姬姝见青梅跟着笑,她的笑狠了狠,一巴掌挥上去,“啪!” “笑什么!等侨贱人弄死小贱人,我就要对付侨贱人了!” “……是、是。”青梅得了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脸上的笑立刻变成惶恐。 “都是贱人,跟我抢瑜郎的……贱、人。”姬姝看着桌上的画卷,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温婉一笑,只不过这个笑里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阴狠,格外渗人。 …… 第二天。 侨云睡在姬府的客房,一宿没睡着。 她在心里不停地琢磨那个叫桃夭儿的侍妾。 从第一次的宫宴,到她在姬府的所见所闻,她一个场面一个场面地回忆过去,越回忆,她就越心惊。 宫宴上,姬十三竟然就带着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妾赴宴,那时起他就对她另眼相看了吗? 还是在更早的时候……据说桃夭儿救了姬十三的性命开始…… 侨云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细思恐极。 她料错了,大错特错! 姬十三的心里早已有人,虽然那个小丫头的脸蛋只是一般般,肤质也不算上等,但是……姬十三明显把那个丫头放心里疼…… 怎么可以…… 绝对不行…… 侨云一想到自己可能功亏一篑,就整夜没睡着,她的一双美目里尽是血丝,直把第二天来服侍她起居的侍女吓了一跳! 第49章 风雨欲来 一夜没睡好的何止侨云,桃夭儿也没睡好。 但她不是因为姬十三,而是在郁闷之下,有一股气在她胸中徘徊不定,怎么也顺不下去。 她起初以为那股气是因为侨云,所以才起的心理作用,但是……这股气隐约的厚重感……似乎想到什么,桃夭儿立刻盘腿坐下! 息尽则吐,吐尽则息,嘴中津满,分而咽下……她努力用戈复教的吐息法呼吸着,一边用手指用力摁压穴位,让那股气在经脉里走得更加顺畅…… 穴位之说,不无凶险。桃夭儿只在自己身上试过一些无伤大雅的穴位,从没碰过那些周身大穴。 《奇穴》在序言里着重描述了这样几句话——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孙勇在武场上受到暴击部位的就是章门穴,丘子衍一个半吊子的习武者,仅凭手指肉体的力气就能把一个壮汉的气血阻隔,从而喷血重伤…… 桃夭儿见状,更不敢在自己身上试验了,至于书里提到的任督二脉……胸口那股气忽然有沉下去的迹象,她立刻收回杂乱的思绪,专心致志地运气。 …… 一夜转天明。 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升起,徐徐洒向人间的时候,桃夭儿缓缓吐出一口气,平息自己的呼吸。 她睁开眼睛,眼里闪过狂喜,终于摸到一点点内力的门槛了! 一夜未睡,竟然还神清气爽,她跳到铜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脸色——易容后的脸没那么精致了,只是在细微处修饰了些许,与之前看起来就判如两人。但是这种变化却不会引起身边人的怀疑,因为她是一天天加料的…… 但是,桃夭儿照着镜子,惊喜地发现,就算是易容之后略显暗沉的皮肤,也透着健康的色泽! 看来这个功法着实好用,不仅练武,还能养生! 桃夭儿此时觉得丹田处还留有一丝气,她迫不及待地冲出去,脸也不洗了,口也不漱了,她走到自己的院门前。 想到戈复脚一踮,手一抓,就上去了,桃夭儿也想试一试! 她用力地一蹦! 再试一次! 再蹦! …… 她喘着气,只觉得万分沮丧。 明明戈复那么容易办到的呀! ——院外—— 一墙之隔的地方,侨云缓步而行。 她对侍女露出一个微笑,“是这里吗?” 侍女点点头,感动地看着侨云,这个贵女实在是太和善了! 等侍女走后,侨云就在这里转悠上了,她东游西晃着,把桃夭儿的院子整个转了一圈。 这里……就是那个侍妾的住处啊…… 侨云看着这个面积不大,但是景观不错的院子,眸里深思一闪而过:姬十三对桃夭儿果然上心,这个院子破规格了! 如果她知道姬十三曾经要求桃夭儿和他同吃同住,在桃夭儿的坚决反对之下,才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一个安静优美的院子,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桃夭儿在院内蹦蹦跳跳,她蹦跶了至少几十次,但是那股气就是不能运到她的双腿上! “呼……呼……再试一次!”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喘着粗气。 桃夭儿抬起头,看着那高的遥不可及的墙头,深吸一口气,把那股气运转,脚一跃—— ??? 上、上去了!! ——离墙头还有一臂的距离时,桃夭儿突然气竭,她暗道不好! 但是只在半空中停顿了半秒,桃夭儿就猛地坠下……她眼睁睁看着墙头离她越来越远,下一秒,屁股上传来钝痛! “啊!” “好疼啊啊啊啊,屁股要裂了!” 桃夭儿从半空中落下,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她顿时打起滚来,疼得哇哇大叫! …… 墙外。 侨云在不远处走着,她好像听到什么动静…… 桃夭儿嚎了几声,拍拍屁股又站起来了,她眼睛里含着疼痛的泪水,死死盯着高大的墙头。 “我就不信了!”她用袖子抹了把脸,任由地上沾到的灰擦到她的脸上。 ——活生生一个肮脏野猫样的女郎。 桃夭儿用手掌提气,脚再次蹬地,这一次,她的心很静,全神贯注地感受那股细细的气流在身体里运转的感受…… 下一秒,她的手稳稳地扒住了墙头! 脚蹬上去,桃夭儿整个人坐在墙头上,她看着远处初升的朝霞,一阵清风徐来,只觉得这万千世界尽在脚下! …… “桃夭儿?”脚下,一个女声失声喊道! “?”桃夭儿低头。 侨云的一双凤眸都要瞪成杏眼了,她仰视着桃夭儿,一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桃夭儿欣喜的表情塌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侨云。 两人静静对视…… “你——”侨云开口。 “抱歉,我只是想看日出。”不等她说完,桃夭儿迅速打断她的话,接着,在侨云一脸目瞪口呆中,又从墙头落下,进到院子里不见了。 “这个……侍妾……失心疯吧……”侨云喃喃自语,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一个奇葩存在! 桃夭儿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脸也抹得黑一块灰一块,而且还……爬墙…… 姬十三怎么可能喜欢这个一个野丫头! —— 回去的时候,侨云还处在不可思议之中,她坐在客房里,怔怔地出神。 一想到姬十三把这样一个侍妾放在心里疼宠,侨云只觉得心里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又疼又痒,实在是难以忍受…… 她走到桌边,想倒杯茶喝。 突然,她眼神一凝——茶盏下压着……一张纸? 带着疑惑,侨云迅速抽出那张纸,一行清晰的墨迹呈于纸上:夜半时分,桃夭儿与一男私通。 “什么!”她的心跳缓缓加速。 ……屏住呼吸,侨云出门瞟了眼,见没人经过就迅速把纸收好,放进贴身的香囊。 是谁送来的? 那个人想杀桃夭儿,不,应该说是想借我的手让桃夭儿死无葬生之地…… 侨云皱眉思索着,眼里是一片森冷……不管是谁,既然已经送上把柄,那就先利用起来,桃夭儿对姬十三的影响太大了…… 至于那个背后的人是谁……只要桃夭儿落难,自然不就会冒出来了? …… 桃夭儿不知道已经有人瞄上她和戈复。 在侨云面前狠狠丢了脸之后,她臊得躲回屋子里了,爬墙就算了,还浑身灰头土脸的,那位侨氏贵女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猴子一样…… 丢人丢大发了,尤其是在情敌面前…… 没脸见人! 桃夭儿欲哭无泪,要是姬十三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脸黑,罚她禁闭……哎。 姬府客房。 侨云对着铜镜,精心练习着表情。 “十三郎,我也不知道这张纸是怎么放到桌子上的……” “依我之见,必定是有人陷害!” “十三郎……你、你不相信我?我与你的亲事还没有谈妥,怎么,你以为是我陷害?” “我晋国侨氏,自古出贤良,你若不相信,就当我没来过这一遭吧!” “十三郎,我相信桃妹妹,以她的性格,是不是随便抛头露面,做出那等不齿的事情的!” …… 话毕,侨云把泫然欲泣的表情一收,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把刚才的台词又声情并茂地重演了一遍…… 等到终于满意的时候,她贤淑的眼神一变,眼里的寒芒不再掩饰,尖锐无比。 她抿了茶,感叹道:“啧,挡箭牌……我是决计不会当的,但是挑事儿……我最擅长了呵。” …… 城外的茅草屋。 灵幡竖起,纸钱满地。 一阵阵唢呐声吹奏出节奏极快的旋律,在哀乐声中,戈复茫然又悲伤地跪坐在屋子中心,眼泪无声流淌。 这户戈姓人家是近十年搬到城外的,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也没有邻居,所以戈复只能靠自己一个人请来里正,送戈母最后一程…… …… 一切都结束后,戈复从家里的地里挖出一把黑剑,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身上的泥土,神情肃穆而庄重。 这把剑周身漆黑,没有一点光泽,戈复抚摸着剑柄上的一个小字,迷茫的眼神渐渐坚定—— “娘,我要去给阿父报仇……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还有,你让我送的玉佩已经送出去了,那女郎已经收了……” “在走之前,我想再看一看她。” 戈复站在家门口,用锁把家门锁好。 他身上背着一把缠了布条的剑和一个包袱,怀里揣着一个装金子的木盒。整理好行装后,他对着大门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娘,我会回来的。” 戈复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家,缓缓朝城内的方向走去。 去潜伏进暗金阁之前,他想和桃夭儿告别……如果他最后能杀了暗金阁阁主,成功复仇,那他就回来把桃夭儿抢走! 拿了玉佩,就是他的人了,谁也别想抢! 管她是不是姬十三的夫人呢! …… 与此同时,姬府。 侨云收拾了下情绪,来到姬十三的书房门口。 “十三郎在吗?” “我有点事找他谈谈……是很重要的事。” “这件事关乎到……十三郎的名誉……和桃夫人的贞洁。” 第50章 一触即发 空寂的书房。 姬十三端坐在塌上,面无表情,眼神幽深,活像一副雕像。 侨云站在他面前,咽了口口水,她强自镇定,脸色却有些发白,宽大袖子下的手悄悄攥紧。 房间里的气氛僵硬,这空间的每一寸角落都布满冰冷沉重的空气,粘稠厚重得让人窒息,只觉得呼吸都是一种赏赐。 ……侨云在恍惚间,似乎能闻到那个男人身上泄出的一丝黑暗气息,冰冷又深沉,还间杂着暴虐的愤怒…… 但那恐怖的错觉只是一瞬间,侨云一眨眼,再看姬十三,又觉得他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郎君……好似……并无什么可怕的。 “我……”侨云的额头不知何时布满细细的汗珠,她强迫自己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企图打破这凝固的气氛。 姬十三抬眼,轻轻扫了一眼侨云,随即又把眼睫毛垂下。 “我知道了。”他语气淡淡,面色如常。 “……是。”侨云在看似正常的姬十三面前,不知为何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忽然有些后悔,不应该逞一时之快,当这个出头鸟。 姬十三看也没看侨云勉强的脸色,他直接站起来,缓步向外走去。 宽大的衣袍挟裹着风,他垂着眼地经过侨云,冷凝的眼底深处仿若一个深渊……傲慢又冰冷! 侨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姬十三走远,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丝寒意……姬十三经过她时,她感受他针对她隐隐的警告…… “呼……”侨云像是体力不支,她突然跪倒在地,捂住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十三郎……” 她这时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的实话实说,就算姬十三查她,也不能查出什么,毕竟那张纸确实不是她伪造的! …… 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姬府的气氛变了。 “咦?”一个杂事疑惑地叫了声,他推着装马料的板车,走在马房外干活。 “我怎么觉得那堆草里有人?”他看看草堆,那里四处堆着马料,杂乱不堪。 “嗯……怎么感觉树上也躲了人?”他又看看不远处的大树,枝繁叶茂的叶子挡住他的视线。 “怪哉……我怎么觉得那个屋顶上也有人?”他眯起眼睛去看,恨不得长了一双千里眼……但是啥也看不清。 …… 杂事原地站了一会,只觉得周围全是眼睛,一道道视线似乎都在若有似无地盯着他,但是他怎么看都看不到人影! “该不是是不干净的东西……吧?”他在众多视线的注目下,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腿抖了抖。 ……姬府的暗卫们盯着他,一双双眼睛眨也不眨。 “鬼……”杂事哆嗦着,他推着板车突然跑起来,马料撒了一路,但他不算不顾,只想赶紧钻到房子里去! 救命啊! 有鬼啊! ……杂事走后。 “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的?”一个暗卫趴在草丛里,和同伴窃窃私语。 “……天生敏感吧。”另一个暗卫想了半天,给了这个一个猜测。 突然—— 两个小石子裹挟着破空之声,猛地砸到他们俩的头顶! 草丛里的草似乎被风吹了一下,一瞬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但是下一刻,又突然恢复平静。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定然会觉得十分诡异,草……竟然无风自动…… 不止这一处,姬府大大小小的角落在悄无声息之间,都布满暗探——尤其是桃夭儿的院落,暗探多得和筛子眼一样! 桃夭儿的武道之路才刚刚前进一个小小的步子,在众多暗卫的视线下,她愣是没有丝毫感觉。 丹田里的那丝气感若隐若现,她从墙头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反应。 桃夭儿摸摸丹田处,留恋那丝气感的感觉…… ……屋顶上的暗卫看着她摸自己小腹,一脸古怪:该不会是怀了野种吧? 桃夭儿叹口气,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姬十三的重点调查对象,她想到自己的武学之路漫漫,忧伤地回屋打坐了。 ……暗卫看着她一脸的难过,心里异样更甚:见不到那个野男人,所以伤春了? 藏在其他角落的暗卫们和他想的差不多,众人隐晦地交流了一下目光,意见一致地点点头:一定要把这事汇报给主公! …… 侨云在和侍女打听姬十三后院的情况。 “……也就是说,十三郎的后院只有桃夫人,以及几个晋惠公赠送的美女?” 她满脸笑意,温和地问一个小侍女。 小侍女见一个贵女对她和颜悦色,神采飞扬地应声:“对!” “哦?那……除了那些女郎,还有没有其他人了?”侨云的语气温柔。 “这……”小侍女想到被关禁闭闭的姬姝,不知要不要告诉她。 “小妹妹,我远道而来,对姬府一无所知,等入了门,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日子……” 小侍女想到姬姝挥着鞭子的凶悍模样,又看看眼前这位侨贵女弱柳扶风的作态,脸上的犹豫渐渐消失,她小声地说:“还有个……姬姝,她喜欢主公,如今正被主公关禁闭呢……很凶的!” 说完,怕侨云不信,她又小声补充:“姬姝喜欢用鞭子抽人,侨贵女你小心些。” 侨云嘴角的笑一下子真切下来,她看着傻不愣登的小侍女,抿唇一笑:“谢谢你,如你所言,我会小心的。” 小侍女愣愣的点点头。 下一刻,侨云转身就走,嘴角的弧度在一瞬间拉平,仿佛那抹笑意是平白画在脸上的。 小侍女看着侨云毫不犹豫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想到她先前温和的笑,身上抖了抖。 “有些冷……要加衣服了么?” …… 晋地城内。 戈复穿着白色的孝服,他身后背着一把布条裹着的剑,一步步在大街上走着。 行人见他的穿着,顿觉晦气,连忙给他让出一条道。 戈复也不在意路人躲对他指手画脚,他径直在街上行走着,目的地直指姬府。 从城外到城内的距离不短,但是戈复一路走来,身上半点汗也未流,脚步也未曾停歇。 ……走着走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街角隐约传来…… 戈复猛地顿住脚步! 他的眼里划过一丝冷意,向前方走去,直直走到一个乞丐面前,冷冷地俯视着那个脏兮兮的人。 乞丐趴在地上,犹在虚弱地呻吟:“给个钱币吧……” “好心人,我快饿死了……” “赏顿饭吧……” 乞丐见面前出现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他有些欣喜地抬头,有人给钱吗? 下一瞬,他的瞳孔紧缩——戈复! “怎么是你?”他看着戈复身后背着的剑,突然喘口气,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 “……”戈复一动不动,乞丐爬的方向正好是一个死胡同,他何乐而不为? “戈复,你你怎么来了?我可和你说啊,你娘的死和我没关系!” “孙勇……”戈复看着地上那个爬不起身的乞丐,杀意渐渐汇聚。 孙勇自从在武场受了重伤,在周围的二流子里,地位一落千丈二,再也没有小弟愿意跟着他,他卧床在身,很快花光积蓄……家里的婆娘早就跑掉了——于是竟然沦落到要饭的地步! 看着像条死狗一样的孙勇,戈复想到戈母被他骚扰得日渐消瘦,心神不宁地样子,心里的恨意越来越盛。 “别、别过来!”孙勇见戈复脸色阴沉,一步步向他靠近,顿时慌了。 “……”戈复把孙勇逼到死胡同的最里边,站定不动了。 “你、你想干什么?”孙勇退无可退,他的后背抵着墙,冷汗津津。 “我,想要你死。”戈复突然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正所谓皮笑肉不笑。 说着,他伸出脚,轻轻踩在孙勇的胸膛。 “别、别啊……有话好好说。”孙勇重伤还没好,他伸出手,用尽最大的力气掰戈复的脚。 “呵。”戈复眼里满是杀意,但是嘴角还是挂着笑的。 这幅模样让孙勇的心猛地一提,他瞪眼看着戈复,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救——” “救”字只做出口型,还没来得及出声,孙勇的胸口猛地爆发出尖锐的痛! 戈复冷冷盯着他,脚下踩的力道更大了,汹涌的内力冲击着脚下人的五脏六腑…… “嗬……嗬……”孙勇的嘴角流出血沫子,他颤抖着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掰开戈复的脚,但是只坚持了三息时间,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戈复看着孙勇嘴角流血、双目空洞的尸体,眼里的恨意稍减,他把脚从孙勇的胸口缓缓挪开,嫌弃地一脚把孙勇踹飞! ……如果此时把孙勇的衣服掀开,就能看到他的胸口处诡异地凹进去,塌陷下去的部位,正好是一个脚印的轮廓! 戈复没有迟疑,他扫视着可以遮盖尸体的东西。 胡同里有几个卖菜郎用的柳条筐,戈复挑了一个最大的,兜头把孙勇的身子盖住! 最后他拍拍手,毫无异状地走出胡同。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戈复心满意足地继续走在街上……浑然不知等到傍晚时分,卖菜郎掀开柳条筐,见到一具死相凄惨的男尸,会留下怎样的心里阴影…… 他慢慢走,一直走到姬府的后门前,停住了。 想到要见桃夭儿,戈复的眼睛闪了闪,耳后渐渐出现羞涩的红色,他深呼吸几口,敲了敲门环。 “有人在吗?” “我找桃夭儿!” 第51章 撞破偷情 一墙之隔。 后门处的门仆不见踪影,没有人给戈复开门。 暗卫们在隐蔽的角落蹲着,听到来人是找桃夭儿,顿时紧张地对视。 戈复敲着门,等了几秒没人开门。 他又敲了敲门环:“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戈复的心里升起一丝不对劲,他屏息,狐疑地用耳朵静静听门里的动静——好多呼吸声…… 有很多人在啊! 怎么没一个给他开门? 想到这里,他以为是自己的敲门声太小了,里面的人没听到,于是用力地拍门。 “喂!里面的人听见没有?开门!” 暗卫们骚动了一瞬,旋即,一个年龄稍长的暗卫从草丛里钻出来。 他是暗卫的队长。 队长一把扯下黑色面罩,他拿出包裹里的麻衣,一把披在身上,只不过几息的时间,他就由一个神秘的暗卫,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门仆。 戈复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他“咣咣”地敲着门,一边数着里面人越来越近的步子。 “吱嘎——”门开了。 “门仆”佝偻着腰,唯唯诺诺地把门打开一丝缝隙,“来者何人啊?” 戈复脱口而出:“我是桃夭儿的……朋友。”想到这是姬府,他把“未婚夫婿”给吞了回去。 但是“门仆”却已经听出不对劲,他手上紧了紧,讨好地把门打开,“原来如此,请进。” 戈复不疑有他,他径直进了姬府,眼睛扫过那些暗卫藏身的地方,脚步顿了顿,还是朝着桃夭儿的院子走去了。 这么多人都在,竟然一个都不给他开门! 太过分了! “门仆”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戈复入府,他的背脊渐渐挺直,那种卑微的神情一变,他面无表情地对草丛里吩咐一句:“看着他,我去禀告主公。” 草丛里的草微微晃动,像是在给他回应。 暗卫队长扫了一眼,一闪身就不见了。 …… 侨云站在姬姝的院子门口。 这个院子的门外被锁上了,门口处空空荡荡,没有护院。 想到这里面关着一个凶悍的女郎,侨云的眼里闪过深思:是不是她给的纸条? 整个姬府,里面的姬姝嫌疑最大! 但是……侨云看着门上的锁,眉头微蹙,关着门,她见不到姬姝本尊啊! 正在思索对策的时候,侨云感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立刻回头—— 一个侍女在她的身后,状似不经意的经过! 那侍女见侨云突然转身,打量的眼神没来得及收回,她顿了顿,垂下头继续走…… 侨云见这侍女行迹诡异,喊住她:“你是哪个院里的?” 侍女,也就是青梅,她的脸色微变,提着食盒的手一下子攥紧。 侨云扫视着青梅,待见到她手上的食盒的时候,立刻了肯定这就是姬姝的侍女! 再加上她没收好的眼神…… “你是姬姝的侍女?”她开口,紧紧盯着青梅。 青梅挣扎片刻,点点头。 “我知道了。”侨云扫视着青梅,像要把她的模样记在脑海里。 青梅僵在原地,侨云叹了一口气,轻轻说了句:“送过去。” 送过去? 什么送过去? 她是指自己手上提着的食盒……还是那张告密的纸? 青梅不知如何应答。 侨云说完想说的话,就施施然走了,似乎那只是一句随口的感叹。 青梅眼睛闪了闪,等待护卫开门放她进去——她要告诉主子,侨云猜到是她们了! …… 桃夭儿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盘腿打坐。 她正在努力地搜寻丹田处的气感……那股气若隐若现,她刚刚觉得就要凝聚起来,下一刻那股气又支持不住似的散开…… “哎,怎么这么难?”桃夭儿在又一次的失败后,崩溃地把脸埋进手心。 “什么这么难?”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门外传来,下一秒,来人推开了门。 桃夭儿一愣,她立刻从床上滚下来,“你、你怎么过来了?” 她抬起手指着戈复,语气有些颤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戈复闻言皱眉,他怎么不能过来? “这是白天啊!你就这么直接进来了?”桃夭儿见戈复一脸理所当然,顿时崩溃。 “对啊!我说是你的朋友,就有人放我进来了。”戈复看着桃夭儿大惊失色的脸,有些纳闷。 “……放你进来?”桃夭儿下意识重复。 “嗯……我就要走了,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 戈复见桃夭儿眼神呆滞,伸手摸摸她的头。 桃夭儿:“……” 戈复顿了顿,强调了他今天的重点:“我此番出去,是为了报仇。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就回来娶你。” 桃夭儿:“…………” 戈复:“我想好了,这三年里就让姬十三先照顾你,反正你还没成年,他不会对你出手的……” 桃夭儿:“………………” 戈复:“我要说的说完了,你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他期待地看着桃夭儿,但桃夭儿已经被戈复的话吓傻了。 ……什么报仇? ……什么娶你? 她年纪轻轻,怎么就耳背了呢? “你在说什么?”桃夭儿喃喃出声。 “嗯?”戈复不解其意,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问。 “我不会嫁给你的!”桃夭儿反应过来,她大声呵斥着戈复天方夜谭的话,只觉得荒谬。 “……”戈复看着桃夭儿,忽然意识到他上次只把玉佩扔给她,忘记告诉她“定情信物”这一层含义……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娶我?你说清楚!”桃夭儿却不管戈复纠结的表情,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简直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戈复见势不对,小声扭捏道:“就是、就是我已经把……成亲的定礼……送你了,你已经是我的……未过门的娘子了。” 桃夭儿闻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瞪着眼睛,直直盯着戈复:“什么时候?定礼?我怎么就成了你未过门的娘子了?嗯?” 说着,桃夭儿一把揪着戈复的领口,一顿猛摇,“说啊!快说!” 戈复被桃夭儿逼得节节败退,他被摇得头昏脑涨,只觉得想吐:“别、别摇了……” “说啊!你说清楚!”桃夭儿疯癫状。 戈复张了张口,对大受刺激的桃夭儿没辙,下一秒,他低头—— ——一只手迅速地握住桃夭儿揪着他领子的手,另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腰! 腿脚也不停歇,他用精瘦却有力的腿夹住桃夭儿的下盘……只是一瞬间,就控制住她的所有行动! 桃夭儿被锁紧戈复的身上,从手到脚,不得动弹,她在戈复的怀里,立刻就慌了:“你干什么?” “放开我!” “……不放。” 戈复一想到自己三年都看不到桃夭儿了,心里忽然不舍,他想多抱会。 桃夭儿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啊!” ——一只箭悄悄对准了戈复,拉弓的人手很稳,箭尖直直地对准戈复的后背。 戈复突然感到有一丝杀气,他立刻松开桃夭儿,猫着腰朝打开的窗口看去——视野之处,没有人。 ……那股杀气隐而不见了。 桃夭儿猛地倒退几步,她紧紧护住自己,深深觉得戈复已经疯了! 戈复知道姬府里很多人,但是他认为自己找桃夭儿是正当理由,所以也没有在意那些躲起来的小虫子,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还只是桃夭儿的“朋友”。 但是……这股杀气直接冲他而来,戈复想想觉得不对劲,他吐纳气息,运转功法,闭眼仔细捕捉杀气的来源…… 桃夭儿待在一旁,看着戈复“闭目养神”,嘴角抽搐。 “喂!” 戈复不理她。 “戈复,你干嘛?喂!” 戈复又感受一会,实在没发现什么,耳边又传来桃夭儿的念叨,他只得无奈地睁眼。 “没事。” “哦。” “……我要走了。”此地不宜久留,他皱眉。 “……”桃夭儿本来还想骂他,但是见戈复一脸不舍,突然什么也骂不出来了。 戈复走到桃夭儿面前,看到她对自己防备的表情,有些受伤:“我娘……去世了。” 我什么都没了,你还这样对我…… 桃夭儿一愣,愤怒的气焰顿消,她看着戈复,突然意识到他衣着白色。 难怪他这么不对劲…… 她张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你……” 戈复抬起头,凝视着桃夭儿,眼里有一丝滚烫的热度。 他顿了顿,慢慢凑近桃夭儿,眼里闪过猎人捕获猎物的光—— 在桃夭儿的愣神中,他迅速又轻巧地碰了桃夭儿的嘴唇! ——一只握着弓的手突然青筋暴涨,青白的骨节之上肌肉死死绷紧,修长白皙的手呈现出一种用力过猛后的扭曲感! 桃夭儿猛地推开戈复,戈复从善如流,与桃夭儿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她用手背擦嘴角——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把头偏了偏,于是戈复只亲到她的嘴角。 “……” 戈复看了她一眼,眼里尽是窃喜。 ……眼见桃夭儿又要发飙,他赶紧跑出去。末了,他兴高采烈地留下一句话:“等我娶你!” “滚——”桃夭儿擦着嘴,脸通红。 …… 姬府的塔楼上。 高空的风吹在塔楼最高层,把一席白袍的男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姬十三手持长弓,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桃夭儿的房间——在大开的窗户下,戈复和桃夭儿相处的情形无所遁形! 在他的身后,站着姬大、暗卫队长和一个老者,这几人皆静静看着,见证着桃夭儿和戈复“偷情”的场面。 “郎君言,等我娶你。” “桃夫人言,滚。” 老者的目光如鹰,紧紧盯着桃夭儿和戈复的口型,把他们的话复述给姬十三听。 言罢,姬大瞧着姬十三的表情,赶紧示意老者退下——老者见这个气氛实在怪异,赶紧悄悄走了。 塔楼的顶层,此刻只余姬十三、姬大、暗卫队长三人。 “主公……”姬大看着主公的脸色,一瞬间牙疼了起来。 暗卫队长也没想到,刚接到盯梢的消息,桃夭儿“偷情”的对象竟然就来了。 还来得如此之光明正大,如此之理直气壮! ——正好被主公撞见。 第52章 贞洁可在 姬十三站在塔楼上。 塔楼是整个姬府最高的地方,他穿着宽大的晋袍,在狂风的吹拂下,一袭白衣,衣带当风……犹如神仙中人。 但是这位神仙中人却没有半分和善安详,他的眼珠子漆黑一片,深邃如黑洞,里面藏着不知名的凶兽,就要冲破牢笼,择人而噬! 在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姬十三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整个人的气势森然黑沉,这一刻,他撕下了平日里温和有礼的面孔,在姬大和暗卫队长眼里……主公更像一只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咆哮着与敌人凶狠厮杀的上古凶兽…… ——暗卫队长低头,在姬十三森然的杀机下,冷汗不止,他勉强保持稳定的呼吸。 姬大好一些,但也脸色发白,他紧紧盯着地面上的戈复,咽了口口水。 “主公……” 姬十三闻声,缓缓转头盯着姬大,姬大在姬十三乌黑瞳孔的注视下,又僵住了。 “主公……那个郎君……已经出府了……”姬大呐呐地小声提醒,语气和小媳妇没什么两样。 姬十三不语,他重新低头俯视戈复。 ……底下,戈复和门仆镇定自若地打了声招呼,门仆向他行了一礼,恭敬地放他出去了…… 从高处看去,戈复的身影小得就像一个蚂蚁,但就是这只蚂蚁……竟敢扬言娶桃夭儿? 姬十三定定瞧着,眼里是化不开的墨色,下一秒—— “……跟着他,找个无人的地方杀了。” “记得,提、头、来、见。” “……呵,让桃夫人也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 见识她那个姘夫的头颅? 姬大和暗卫队长没敢问,暗卫队长迅速冲下塔楼,他一声长啸,所有的暗卫闻声而动,跟着他潜行,直追戈复而去! 姬十三凝视着桃夭儿的院落。 透过窗,他清楚的看见桃夭儿死命用手搓嘴唇,一边搓,一边还用手捂住红通通的脸,那布满红霞的脸蛋和脖颈,在姬十三的眼里是那么刺眼,让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虐! “走。” 他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旋步走下楼梯,姬大在他无声坚决的步伐里,暗暗为桃夭儿叹了一口气。 你个死丫头,做什么不好? 偷男人! 还偷到主公面前来了! 当着以为主公不介意头上一片绿吗? …… 桃夭儿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脸上的红色不是害羞,而是被戈复活生生气出来的! “混账!呸、呸!” “居然偷袭我!” “呸、呸、呸!” 桃夭儿用力擦着嘴唇,想到戈复与她的嘴唇相触……气疯了! 她抚摸着那一块被擦得红肿的部位,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柔软而湿润的触感……也许戈复的口水还粘在上面呢!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震,桃夭儿简直要哭出来,妈呀……她要去洗洗嘴! 不再迟疑,她一手捂嘴,一手遮脸,一路小跑到水缸处,拿起舀子擦洗着嘴唇…… “什么人啊这是!” “我什么时候说当他的娘子了!” “啊啊啊好气啊! ………… ……一个人影在她身后停下,站定,静静看着她蹲在地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囫囵漱口。 “……”他静静凝视着她的背影,眼里的墨色越来越深。 “呼!”桃夭儿折腾了半天,终于放过自己被蹂躏得可怜的嘴唇,她站起来,转身—— !!! “你——”她被吓到,失声叫唤了一声。 “……”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死我了……”桃夭儿捂住胸口,平复突然受惊的小心脏。 姬十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久久没动一下。 ……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桃夭儿在姬十三久久的沉默中,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姬十三脸色淡淡,似乎并没有任何异状。 见桃夭儿疑惑中带点忐忑,他缓缓勾唇……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看得人心底发毛。 ……桃夭儿看着,后背缓缓爬起一丝毛骨悚然。 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抚上桃夭儿的嘴角……那是戈复碰触的地方。 “?”桃夭儿疑惑地看着姬十三。 “怎——啊!”她吃痛。 姬十三轻柔的力道一下子变大,他狠狠按压着戈复与她嘴唇相接的红肿的部位,偏生嘴角却还挂着微微的笑意。 “你干什么!”桃夭儿猝不及防,她挣扎着要脱离姬十三的手掌! 姬十三眼里墨色一闪而过,他嘴角的弧度渐渐绷直,抚着她嘴唇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桃夭儿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脖颈这处要害就被姬十三控制。 “咳、咳!咳咳!” “你咳咳、干什么咳咳!” “说、说话啊咳咳——呃!” 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桃夭儿徒劳地张开口,却吸不到一丝空气,突然的窒息让她脸色发青…… 姬十三怎么了…… 要杀了她吗? 脑部供血量不足,让桃夭儿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模糊着看着姬十三,痛苦的眼里渗出生理性盐水…… “主公……” 眼见着桃夭儿要被姬十三掐死了,姬大上前一步提醒。 姬十三凝视着桃夭儿那张痛苦的脸,缓缓松手。 “呃……” 桃夭儿突然获得自由,大量的空气从口鼻涌入,她狠狠地喘息,感受这得来不易的空气! 姬十三喜怒不定地看着她。 突然—— 他扯住桃夭儿的手臂,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抱着她走向桃夭儿的院落。 “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姬大在姬十三冷静的语气中,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 主公,已经气疯了…… —— 戈复走出姬府的门。 ——还没走几步,他就感到有一大波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他脚步顿了顿,随即淡定地继续往前走。 姬府的虫子? 跟踪他干嘛! 戈复皱眉,很是不明所以。 ……“姘夫”戈复不知道,他勾搭人家夫人的举动被“绿帽子”正主当场逮住,尽收眼底…… 他嫖了就跑,愣是没发现姬十三就在他的头顶上,死死盯着他…… 已经走到城外。 ——满地都是比人高的杂草,这是空无一人的地方。 暗卫队长动作轻巧,他对躲在暗处的手下比了几个手势,其他暗卫得令,缓缓点头。 “……” 戈复的脚步停了。 草丛里忽然钻出一个黑衣人,正挡在他的面前——是暗卫队长。 戈复眼神一变,“都出来吧。” 暗卫队长不语,草丛里发出悉悉索索地细碎声响—— 只是一瞬间,几十个黑衣蒙面人静静把戈复包围。 他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 戈复眼睛一扫,把暗卫的大概位置摸清楚,嘴上不动声色,“你们有什么事吗?” 暗卫队长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高高抬起—— 周围的暗卫一拥而上,但在密布的包围圈中,又透着默契的井然有序! 戈复眼睛闪了闪,一下子杀这么多人……不太好吧…… “上!”暗卫队长一声暴喝! 刀光剑雨组成一张天罗大网,像是要把戈复缠紧绞死! 戈复身形飘忽,他一连闪避了三把扑面而来的剑刃,在暗卫不知所以的眼神中,他突然蹲下,手在地上一摸—— 手一扬,尘土漫天! 暗卫们避之不及,灰尘撒进眼睛里,顿时停止进攻,纷纷捂住受到攻击的眼睛…… 暗卫队长眼疾手快,及时闭眼,但是不过一息的时间,他又把手上的剑朝戈复的位置砍下—— 人呢! 这一下挥到空处,他暗道不好,赶紧睁眼看去……视野里一片灰蒙蒙,戈复的身影却悄然无踪! 见状,暗卫队长瞳孔紧缩,他大吼:“人跑了!” “追!” …… 桃夭儿被姬十三抱进院子。 她捂住脖子,惊魂未定地看着姬十三的下巴。 他……刚刚是杀了我? 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桃夭儿就被塞到床上……这个动作说不上粗鲁,但是和平日的轻柔也有些差别。 “你、你怎么了?”桃夭儿一接触到床,就往床里缩。 姬十三闻言,缓缓俯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他一手撑床,另一只轻点桃夭儿的嘴角处,“这里,他亲过……” 桃夭儿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我、我……” 她的心猛跳,这个姿势被姬十三锁在他的臂膀之间,巨大的压迫感让她的额头渗出细汗! “我……我没有——”她着急地否认,冷汗津津。 “嘘——我看到了。”姬十三用摩挲她嘴角的手指,封住她的唇。 ……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戈复“偷袭”她被姬十三看到了! 桃夭儿的呼吸越发急促,她张口想辩解,但是姬十三的手指直接划进她嘴里—— 狠狠揪住她的舌头——“不许说谎,嗯?” 桃夭儿的泪花渗出来,她惊恐地看着姬十三,缓缓点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着,姬十三那只撑着床板的手缓缓下移,修长的手掌扫过她的胸口……一路向下……最后在她的小腹偏下处顿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桃夭儿,手下微微施力,一字一顿,“贞洁可在?” 桃夭儿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感受到姬十三的手掌隔着皮肉,按在她的子宫处…… 她猛地点头! 姬十三脸色不变,似是早就料到桃夭儿的反应,他轻笑一声。 “我要……验明正身……” 第53章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怎么验? 桃夭儿在姬十三的身下,整个人懵了。 嫩舌被他的手指夹着,桃夭儿说不出话来,她“呜呜”从喉咙里发出闷响。 姬十三见桃夭儿焦急又哀求地看着他,轻轻一笑,缓缓把自己的手指从她的嘴里抽出。 湿漉漉的手指上牵着银丝,姬十三看着那两根手指,面露思索,深不见底的眼划过一丝暗色。 “你放心,我不会现在就动你,但是……” “但是?”桃夭儿的嘴获得了自由,她看着不对劲的姬十三,瑟缩着要躲。 “躲什么,不会弄伤你的” 姬十三眼疾手快,他身体下压,双腿牢牢钳制住桃夭儿不安分的腿根。 “你、你想干什么?”一向温和有礼的男人突然暴露出极具压迫力的一面,桃夭儿看着神色冷淡的姬十三,只觉得陌生。 “这就是他亲的地方?”姬十三答非所问,他浑然不在意桃夭儿说什么,仔细地研究着她被擦洗得红肿的部位。 “放开,放开我……” 姬十三把脸凑近,唇轻轻覆在戈复停留过的地方,桃夭儿只觉得自己嘴角边贴上了温软,微凉的触感让她抖了抖,姬十三的话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进桃夭儿的衣襟内……桃夭儿腰腹部的肌肤突然被一只大手摸过,她头皮都要炸了! “不、你你干什么!”她在他的身下扭动。 “这里……有没有被他摸过?”他贴在她的嘴角,喃喃问。 “没!没有,你放手啊!”桃夭儿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那,这里呢” 姬十三没有放过她,手掌渐渐往下。 在桃夭儿窒息地紧张中,姬十三吻着她的嘴角,手指抚摸到那个部位, “放……放手唔呜呜”桃夭儿的眼眶湿了,他的手指竟然……她想逃离这个恐怖的男人身下,但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哭什么?你和他抱成一团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呜呜呜呜呜我没有啊呜呜呜!”桃夭儿感受到他蠢蠢欲动的手指,爆发出崩溃似的哭喊! “……”姬十三垂下眼,轻笑,他嘴下不再留情,狠狠咬上去。 同时,手指用力—— 桃夭儿瞳孔突然猛缩,她像条上岸的鱼一样触电地哆嗦,浑身绷紧。 “……” 可怜的桃夭儿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她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男人手在肆虐,牙齿在撕咬,在两人双唇胶着的部位,缓缓流下一道血痕。 “呃……疼!”她哆嗦着,浑身颤抖。 “……” 姬十三的表情森然又认真,在桃夭儿眼泪大颗大颗冒出来的时候,他似乎摸到了什么阻隔。 他顿了几秒。 接着,他的手指轻柔起来,嘴上也由咬变舔, 桃夭儿在抽搐,她衣衫半敞,被姬十三死死压着,又受到毫不留情地对待,只觉得神魂都在火上煎熬。 “别怕,我不动你了……” 他的手指……和先前的粗暴不同,他轻巧又温柔地把手撤出。 桃夭儿泪眼朦胧,身上的衣服被男人细致地重新穿好,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姬十三恢复了平时的温柔,眼神渐渐回暖, 看着看着,她突然打个冷颤,再也不敢当姬十三是个好说话的、对她有求必应的郎君了。 姬十三整理好桃夭儿的着装,见她愣愣地无声流泪,伸手摸摸她被他咬破的嘴角,似是安慰。 桃夭儿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别怕,只要你说清楚和……到底是怎么回事。”提到那个被“抓奸”的另一个对象,姬十三眉头微皱,似乎不愿多谈那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可恶姘夫。 桃夭儿眼神涣散,她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恐怖到不真实的梦境里,在那一刻她仿佛到了另外一个扭曲的世界,姬十三不是姬十三,她也不是自己……到底发生什么? 是在做一个噩梦吗? “桃夭儿?”姬十三见桃夭儿表情不对,他又问了一遍。 “……”桃夭儿僵在原地,神思不属。 “怎么了?”姬十三眼神暗了暗,他伸手想抚上桃夭儿的脸—— “啪!”桃夭儿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手一挥,拍开姬十三的手! 就算是拍开他的手,桃夭儿的眼神还是惊骇地看着他的手指,她凝神一看……那修长的手指上还留有晶亮的液体,不知是口水,还是…… 她突然抱头,受不了地大叫:“啊啊啊————!” 在姬十三被这分贝震到的同时,桃夭儿一把掀开被子,冲到床下。 “别走!”姬十三反身,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锁在怀里。 “放手!放手!你个混蛋!” “让我走啊!” “放开我!” 桃夭儿被姬十三强行箍住,她对此时的姬十三又恨又怕,拼命挣扎反抗! 怀里的人一直挣扎,姬十三牢牢控制住她,轻声说:“别怕,我没想动你,只是一时生气……” 怀里的人闻言,猛地掐住姬十三的手臂! 只是?一时生气? 怀里的人挣扎得动作突然停了,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安静得诡异。 “桃夭儿?”姬十三摇摇桃夭儿,觉得不对劲。 他翻过她的身子,眼睛微微瞪大—— “你怎么——来人!”他暴喝! 门口。 姬大立即破门而入! “主公!怎么了?”他看着紧紧抱成一团的两人,有些疑惑。 “她昏过去了,喊大夫!” 说着,他把桃夭儿抱到床上,用手掐她的人中。 “是!” …… 这时已经折腾到正午,姬府的大夫原本在药房里酣然午睡,没想到却被突然喊起来。 刺目的阳光洒下,把大夫的眼睛射得都要睁不开了。 他哼哧哼哧地扛着药箱,跟着姬大小跑到桃夭儿的院子。 “是……哪位要治病啊?”大夫擦擦汗,讨好地看着姬大。 “别废话,进去后别磨磨蹭蹭的。”姬大口气不太好,这个老头儿跑得太慢了,要是被主公追责…… “哦,那病严重吗?”大夫不知想到什么,又多嘴问了一句。 “问什么问?进去吧!”姬的彻底被惹毛了,他一脚把大夫踹进房间! “哎哟!” 在姬十三暗藏焦急的眼神里,这个大夫直接一屁股滚进来,直接滚到姬十三脚下。 “,主、主公。”大夫在姬十三冷冷的目光下,抖了抖。 “看她怎么样。” “哎,是是!” 大夫在接收到姬十三不耐的视线,立刻冲到桃夭儿面前,仔细摆弄着,观察她额脸色。 “好了吗?”不过几息的时间,姬十三就出声催促。 “这……”大夫的医术还不错,这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说。” “,桃夫人是气急攻心。” 气急攻心? 所以说,桃夭儿是被他气昏了,一口气没上来……么。 姬十三的眼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唔,只要喝几帖药安安心神,就没有大碍了。” 说完,大夫摇头晃脑地报出一个药方:“茯苓三钱,人参八两——哎哟!” 在姬十三缓缓寒起来的视线下,姬大一把揪住大夫,拉着出门:“主公!我们去熬药!” 姬十三缓缓收回视线。 他小心地掖好被脚,端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她。 那个少年…… 算了,反正带回的是一具尸体…… 不值一提。 …… 姬姝的院子。 “她知道了是我?”姬姝瞪着眼睛,质问青梅。 “应该是。”青梅小心翼翼地点头。 “她怎么知道的?”姬姝急起来,她急切地看着青梅。 “可能,可能是我不小心露出马脚……”青梅低下头。 “什么——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姬姝闻言,立刻破口大骂起来,青梅只得再一次瑟缩起身子。 …… 侨云一直密切关注桃夭儿。 她让那个小侍女去打探桃夭儿的情况,小侍女不明所以,只以为这位温柔的侨氏贵女是担心桃夭儿太受宠,将来嫁进来会受磋磨…… 小侍女眼睛闪闪地接过这个任务,屁颠屁颠地去侍女仆从间打探消息。 ……几个时辰后,小侍女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她对着侨云沮丧的说:“什么都没查到,只知道桃夫人突发急病……大夫去看诊了……” 侨云美目一转,立刻想通了关键——桃夭儿的急病来得如此蹊跷,而且姬府里隐隐紧张的氛围…… 也许,那张纸就是所有的源头! 在小侍女满含不解的眼神中,侨云笑了,她摸摸小侍女的头,“谢谢你啊,小环。” 小环看着侨云笑了,她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你跟我进来。”侨云意味不明地笑过之后,低声喊小环到她的房间里。 “嗯?哦……好!”小环一愣,乖巧地应声。 片刻之后,小环拿着一个纸条走到姬姝的院子。 “青梅姐姐!” “青梅姐姐,在吗?” 在小环孜孜不倦的叫唤中,姬姝的院子门开了一条缝。 此时不是饭点,没有护卫开锁,两人透着门缝对视。 “什么事?”青梅的语气很冷淡,她用手捂住半边脸,头发有些披散。 “侨贵女让我交给你一个东西。”小环看着青梅略显狼狈的姿态,愣了愣把纸条递给她。 青梅的眼睛微微瞪大,她看了一眼小环,幅度轻微地点头,随即“啪!”把门关紧! 门口,她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 白纸黑字,一句醒目的话映入她的眼帘:姬瑜已知纸条原委,卿可下毒于桃夫人之药,一绝后患。 桃夭儿的事情败露了? 下毒? 青梅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忽然提起裙角飞奔到姬姝房里! 第54章 药 午后的时光惬意又懒散,暖橙色的阳光透过纱窗,柔和地透进屋子里。 一个白袍的俊秀男子坐在床边,不时抚摸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女孩的脸颊,他的动作很轻缓,见女孩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地喃喃低语,他把手插进她的发间,按摩着她的头皮,细致又温柔。 桃夭儿陷在梦魇里。 她的头有些胀痛,昏迷中,她做了一些光怪陆离,一闪而逝的梦。 在梦里,她一会儿看见初见时那个躺在塌上面色苍白的俊美郎君,一会儿又看见一个在大街上被众人拳打脚踢的少年,一会儿又看见自己被压在一个黑影身下,任由他大肆攻击自己的核心……动弹不得,毫无反抗之力。 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她的梦里走马观花似的来了又走,不得安宁。 有只温暖的手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不时抚摸着她,似乎她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但是不知怎的,那只手拂过的时候,她的心里却隐隐窜起一丝恐惧。 她挣扎想躲避那个令她恐惧的存在,但是用尽最大的努力,也只是幅度很小的微微侧头……在手的主人眼里,她只是心神不宁,睡不安稳。 ……殊不知他就是她最想躲避的存在! 阳光撒在屋子里,见证着桃夭儿不安的挣扎和姬十三无声的温柔。 …… 大夫端着药,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堪称郎情妾意的一幕,他褶皱的脸皮舒展开,呵呵笑了一句:“主公和桃夫人真是感情甚笃啊!” 姬十三摩挲着桃夭儿的手猛地停住,脸上的柔和之色在一瞬之间消失,他慢慢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夫。 姬大是跟着大夫进门的,他只不过落后半步,就听到大夫作死的话,再一看姬十三的脸色,他立刻打个圆场。 “嘿嘿,主公,赶紧喂药吧!不然凉了就失了药性了。” 一边说,姬大用眼睛瞪了大夫一眼。 什么感情甚笃? 主公头上都快绿成草原了,还甚笃? 再说不合时宜的话,信不信主公把你和那个姘夫一起砍了! 姬十三冷着一张脸,盯着大夫看了很久,这才把视线不明所以的大夫脸上挪开。 “给我。”他伸手。 姬大立刻把药碗端到姬十三面前。 姬十三垂眸,骨节优美的手指捏起小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 在姬大和大夫直勾勾的视线之中,他把勺子放到桃夭儿唇边:“张口。” 桃夭儿自然听不见。 不仅听不见,她觉得耳边仿佛飞了一只蚊子,“嗡嗡嗡”地吵。 姬十三诱哄道:“张口,喝药。” “啪!”这声音吵吵嚷嚷没完没了,桃夭儿的反应是一巴掌拍飞那只“蚊子”! 下一秒—— 药汁撒了! 浅褐色的水印在锦被上缓缓晕染,随着水分的吸收,晕染的区域有渐渐扩大的趋势。 姬大见状,立刻转头,一脸的不忍直视。 大夫瞪着眼睛,看姬十三竟然这么喂药,他急了:“哎、主公啊!喂药不是这么喂的!得把药灌到桃夫人嘴里才行哪!” 姬十三一愣,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桃夭儿,顿了顿,对姬大和大夫说:“你们先出去。” 大夫顿时好奇起来:“主公,你打算怎么喂啊?” 姬十三冷冷盯了他一眼:“用勺子喂。” 姬大见姬十三的脸色又有转暗的趋势,一把拖住大夫,连拖带拽地出了门。 “哎哎、姬大护卫啊!怎么了这是?怎么这么急着出来?”大夫踉跄着步子,被姬大拖出了院子。 “你这个老头,懂不懂看人脸色!?”姬大心很累。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有些花?老了,看人确实有些模糊呢!”大夫闻言,疑惑地反问。 “……”姬大顿时哑口无言。 …… 房间里。 姬十三放下碗,他面无表情地又舀了一勺药汁,一只手拿勺,另一只手伸到桃夭儿的嘴边,握住她的嘴唇,迫使她张口。 桃夭儿只觉得唇边一痛,嘴角被姬十三咬破的伤口又有撕裂的痛感。 她呜咽一声,闭着眼扭过头,嘴里嘟囔着:“放开我……放……” 姬十三没听清,带凑近听清她在说什么,他的眼里又渐渐凝聚起风暴。 “对我这么抗拒?” “难道你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贱民?” 他抿唇,温和的脸色不再……若非此次告密事件,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对桃夭儿与人通奸这件事,居然会怒到这个程度! ……都不像是他了。 还有……那个写纸条的人,到底是谁? 姬十三看着挣扎不休的桃夭儿,复杂的思绪一闪而过。 “……我、我不想……看见你……” “放……我不要!” 姬十三冷眼看着,看了半晌,突然轻笑。 接着,他端起药碗,垂眸缓缓饮尽。 ……在桃夭儿呢喃声渐弱的时候,微凉的触感抵上她的唇瓣,一个柔滑湿润的不知名物挤进她的口腔—— 带着苦涩的味道,那个活物狠狠抵着她的咽喉,迫使她吞咽下汹涌灌进来的液体! “唔!咳咳!咳咳咳!” 液体呛到气管,立刻刺激得桃夭儿神志从九霄云外回到现实。 在不停歇的呛咳中,她痛苦地睁开双眼……唇上的附着物正好缓缓离开,她一眼就看到姬十三嘴唇上残留的水光…… “咳咳,你干什么!咳咳!”桃夭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以手抚胸,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姬十三拿着一方手巾,缓缓擦拭着药汁,他没有回答桃夭儿的问题,“好好喝药,否则我就像刚才那样喂药……” 像刚才哪样? 桃夭儿想质问,但是喉咙里不小心呛进去的液体,让她一阵猛咳。 姬十三看了她一眼,脸色淡淡地出去了。 ……暗卫队应该已经把那个贱民的头颅带回来,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加快了些。 “咳咳,咳!”桃夭儿拍着胸口,勉强止住咳,她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嘴里还有被搅动的感觉,想到她一睁眼时,男人形状优美的下巴……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是不是……把姬十三气疯了? 桃夭儿有些害怕,只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奇异。……姬十三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不会的…… …… 厨伙房里。 青梅像往常一样给姬姝做饭,但是她的动作似乎比往常慢了些。 厨伙房的管事盯着所有人,见青梅今天的动作慢吞吞的,他不满地训斥一声:“青梅!今天怎么这么慢?小心你主子抽你鞭子!” 青梅点头,呐呐不言。 但是她手上动作却一点没加快,依旧不紧不慢。 管事见状,摇摇头走了。 时间紧张而又快速地过去,厨伙房的人一个个都完成任务,给各自的主子送饭去了。 徒留青梅一个人看着煨汤的炉子。 ……四下没人。 青梅朝门口一瞥,起身关起厨伙房的门,她有一炷香的时间。 背对着门,青梅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姬姝给她的毒药…… 她疾步走到厨伙房的最里边,那里是一个小隔间,装着捣药杵,药罐之类的用具。 她的眼神划过,直直地走向一个砂罐子,屏住呼吸,她把纸包打开,把里面的粉末一股脑地倒进去! 然后她站起来,小心地重新把盖子合上,快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 “啊!”她惊叫了一声。 “……”达武。 “……”达文。 两兄弟来厨伙房拿吃食,刚要推门,就和青梅迎面撞上—— “你怎么了?”达文也吓了一跳,青梅的尖叫声太刺耳了。 “……”青梅捂着胸,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两兄弟一眼,随即铁青着脸说:“没事!” 一把将两兄弟推搡开,青梅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她怎么了?”达文问达武。 达武不言,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厨伙房,又看看青梅怎么看都有点心虚的背影,缓缓皱眉。 ……正在愣神间,厨伙房的其他人回来了。 管事的一看青梅看守的炉子上没动的汤,他淬了一口,“人呢?死哪去了,把汤都炖老了!” 达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 姬十三走到书房。 暗卫队长已经在候着了。 “初一,东西带来的吗?”姬十三脚步不停,跪坐于塌上。 初一地下头,两手空空的他跪在地上,把头磕到地面上,艰难地说:“人……跑了。” 姬十三面色微变,他抬眼向初一看去:“嗯?怎么逃的?” 初一听见这句平平淡淡的疑问,腰弯得弧度更大了,他恨不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埋到地里! “属下……一时不察,被他用灰尘偷袭眼睛……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姬十三没说话,他看着初一的后脑勺,“那你回来干什么?” 初一咽了口口水,头埋得更低了。 房间里一时间沉默…… 在初一跪得小腿的肌肉微微抽搐的时候,姬十三缓缓开口:“继续去追。” 没有时间限制……没有任务期限…… 只要人没抓到,他们就必须一直找——直到追到! 初一领会到姬十三未尽之言,他沉声:“是!” …… 烛火燃起,夜幕降临。 桃夭儿躺在床上休息。 脏污的被子已经重新换过,她缩在被子里,一天接连受到两次刺激,她在平复自己的小心脏。 姬十三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双目无神、半死不活的躺尸样……顿了顿,他紧绷的脸渐渐缓和。 “喝药了,这是晚上的量。” 桃夭儿顿时从床上坐起来,她紧张地瞪着姬十三,小心又警惕。 “自己喝……”姬十三停顿了下。 “……还是我喂你?”看着桃夭儿大睁的眼睛,他缓缓挑眉。 ……姬十三拿着碗靠近桃夭儿。 “我自己喝!”桃夭儿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尖声吼道! “……”姬十三脚步停下,他把手里的碗递给桃夭儿。 桃夭儿匆忙接过,在姬十三静静的目光里,一口饮尽! “好,那我先走了。”见桃夭儿乖乖听话,姬十三也不纠缠。 ……桃夭儿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走出去,关起门。 “呼!”她顿时仰倒,放松地躺在床上打滚。 …… 桃夭儿的院落外,侨云站在角落处。 侨云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她看着姬十三进,现在又看着姬十三走远。 在四下无人的角落,她恬静的脸上渐渐透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在黑夜的映照下……有些渗人。 第55章 大火滔天 姬十三走后,桃夭儿揪着被子,把头埋在被窝里。 在被窝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桃夭儿睁着眼睛,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戈复来见她,肯定被姬十三看到了…… 想到姬十三冷静暴怒的样子……桃夭儿瑟缩了一下,又把自己裹紧了些,似乎这样做能抵御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她根本没想过和戈复发生什么啊…… 想到这里,桃夭儿委屈又伤心,她仿佛又回到姬十三带给她的炽热炼狱里、 在他的压迫下,她被逼到悬崖边上,眼见着就要掉进岩浆,灼烧得骨肉不全。 不知是不是心理反应作用到身体上,桃夭儿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热,她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月色透过纱窗,桃夭儿的脸在屋子里昏暗不明,额头上晶莹的细汗偶尔反射出皎洁的月色,她张开嘴,慢慢喘息……好热…… 与身体上的热度一齐升起来的,还有手臂上微微的痒意……她忍不住挠了挠,勉强止了一时的痒意。 然而几息之后,不止是手臂,她的脸也慢慢痒起来…… “呼!怎么回事……好痒……不对劲啊……”桃夭儿的呼吸越发急促,她掀开被子,撸起袖子—— 手臂上痒的地方已经泛红,在桃夭儿的注视下,那些泛红皮肤慢慢肿胀,起了一个个红色的小疹子。 桃夭儿的瞳孔一下子紧缩,在心慌之下,她猛地翻身下床! ——脚刚站在地上,腿肚子还没有伸直,一股尖锐的痛意突然从小腹处传来! 她动作一僵,随即缓缓跪倒……这股猝不及防的刺痛在桃夭儿的神经上跳舞! 她跪在地上,手紧紧抓着地面,在用力之下,指甲泛出白色,“怎么回事?” …… 与此同时,侨云动了,她手里拎着一壶酒,缓缓朝桃夭儿院落的大门走去。 达武达文已经去睡觉了,在姬大的吩咐下,门口只有一个临时的侍女守着——小环! ……小环是自告奋勇去守门的,姬大到侍女住的下房时找人时,小环一听是侨云关注的桃夭儿,想也不想就接了这份差事。 现在,侨云一现身,小环的眼睛唰得就亮了。 “侨贵女!”说着,她挥挥手。 侨云款步走来,她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今晚是你当值?” “对!我想为侨贵女你打听桃夫人的近况,看看主公究竟喜爱她哪里,然后再告诉你呢!”小环顿了顿,有些疑惑,“不过,这么晚了,侨贵女你怎么来了?” “我……想和桃夫人秉烛夜谈,毕竟将来就是姐妹了,要好好相处呢……”侨云把手里的酒壶给小环看了眼,略伤感地说。 “我、我这就让你进去!”小环看着侨云凄凄惨惨的愁容,说话磕磕巴巴。 侨云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你,小环你人真好!”……虽然,好人不长命。 说着,在小环愣神的空档,侨云迈着轻缓的步子,穿过院子,直直来到桃夭儿的屋子前。 …… 房内。 桃夭儿滚到地上,又痛又痒,尤其是脸上,好像有十万只蚂蚁在爬,一边爬,一边还释放着腐蚀皮肤的酸液。 她想爬起来喊人来……但是小腹处的锐痛让她恨不得拿把刀子,直接把痛处挖出来了事。 “救命啊……来人!” “来人,啊!好疼!救命啊……” 痛痒交加的感觉让桃夭儿泪流满面,但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身子趴在地上,艰难地慢慢向门口挪去。 ……在月光的阴影下,有个黑沉沉的人影映在门上,不动如山。 侨云仔细听着门里的动静,待听到桃夭儿虚弱无力的痛呼时,她微微挑眉,对姬姝的折磨人的狠毒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光毒死仍不够,还要让她受尽折磨无比痛苦的死…… 不过,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屋子里的桃夭儿还在努力求救,声音里满是无助的哭腔,侨云想到姬十三对这个小侍妾的恩宠,眼神暗了暗。 中毒而死太便宜你了……我还要让你死得满心不甘,含恨而死! 谁让你占了十三郎心里的位置呢……把它空出来给我好不好? 呵…… 桃夭儿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痛,她涕泪纵横地爬到门边,汗湿的痕迹从床下一直拖到门边,显得触目惊心。 颤抖的手臂伸出来,她已经痛得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小手扬起,桃夭儿哆嗦着就要拍门板。 突然—— “你说,”一个声音嘶哑的老妪隔着门问,“里面的人死没死?” 桃夭儿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欲落不落。 “应该死了吧!主公特意选的毒,效果应该挺快的。”这次出声的是一个声音清脆的女郎。 桃夭儿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她怔怔地抬起头,听着门外两个人的谈话。 “哎,主公也真是心狠,对自己的妾室也能下此毒手!”老妪叹息。 “心狠什么!你是不知道,这位桃夫人哪,小小年纪就会偷情了,还正好被主公撞见,你说主公能忍下这口气?”女郎的声音清脆悦耳,但是嘴上毫不留情。 桃夭儿已经傻了,她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痛痒,抖着嘴唇喃喃:“不是的,不是的,他对我可好了,怎么会对我下此毒手?” 嘴上这么说,但是她不禁想起姬十三平静下的暴怒,和让她心尖都颤抖的“检查”……一时间,她突然惶恐起来。 难道……他真的容不下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这么要她死?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谈话有一瞬间的停顿—— 接着,那个女郎似是不耐烦的说:“你操心什么?我们这位桃夫人哪,半夜和野男人幽会,主公早就给过她机会了,谁知她竟一而再地给主公戴绿帽,主公又不是庙里的菩萨,真以为主公愿意当只绿头乌龟啊!” 桃夭儿闻言,嘴微张,她忍痛含着泪水,看着门外,“不是已经,验过身子……了吗?” “为什么呜呜,要这样,对我?” …… 老妪似乎听到桃夭儿的哭声,她缓缓叹息:“那……就让她这么自生自灭吗?” 女郎冷哼一声:“哪有这么好的事!主公嘱咐过了,要死,就要不留痕迹!省得外人知道姬府竟然出了这么一桩丑闻!” 老妪惊呼:“这——” 女郎说:“放火吧!” …… 门外的声音暂时停歇了,桃夭儿愣愣地听着,脸上在麻痒,小腹在剧痛,她的心也不停往下坠,直到落在暗不见底的深渊…… 姬十三 我没有背叛 别这样对我 “我没有……”桃夭儿听得涕泪横流,她爬在地上,不死心重新抬起手,试图敲门。 “开门,我要去找主公……” “求你们,我要和他说清楚……” 小腹的剧痛越来越盛,桃夭儿捂着脸,声音越发微弱,求到最后,尾音里满是颤抖的绝望。 门外的人没有反应。 一阵“哗啦啦”的落锁声突然响起,桃夭儿震惊地听着,意识到那个女郎说的要“放火”,她惊骇又恐惧地盯着门,仿佛门后就是阿鼻地狱。 门后的不是地狱,也没有声音清脆的女郎和嘶哑的老妪……有的只是一个侨云。 侨云已经放下捏着喉骨的手——变声,对她来说,不过是家族培养的一个小技巧罢了。 她锁好门,又从外面锁好窗……退后几步,侨云满意地看着已经被锁得像铁桶一样的屋子。 门里,能听到桃夭儿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侨云享受地听着她临死的哀求,从容不迫地把清酒绕着屋子撒了一圈。 “抱歉了小丫头,让你死得这么难看……”说着,她眼睛下垂,抽出怀里的火折子—— 点燃沾了酒的木屋! …… 小环等在院外,她原本以为侨云说几句话就能出来,没想到这一等竟然还挺久。 “怎么还没出来?” “桃夫人该不会为难侨贵女吧?” “……” 正说着,院子门开了。 “侨贵女!”小环闻声,立刻向院门看去。 侨云定定地看着小环,小环在她的目光下,莫名有些害怕。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解决了一桩心事。”侨云扯开一抹笑。 “那就好!是不是桃夫人愿意和你共侍一夫啦?” “对。”侨云一脸风轻云淡,“小环,跟我去一个地方吧,我想送你一个东西,作为你在姬府给我行方便的谢礼。” “真的吗?”小环眉眼弯弯,她真的很喜欢这位温柔和善的贵女! “嗯。” 侨云拉着小环,在夜色的遮掩下,身后的木屋变成燃烧着火光,她们缓缓走向姬姝院子附近。 …… 桃夭儿瘫在地上,在剧痛中哽咽着,她的声音嘶哑,正泪眼朦胧地看着房间角落燃起的火苗。 “我不想死呜呜……” “救命啊……主公别杀我……” “我没有偷男人呜呜,我不想死……” 火苗蹿起的速度很快,房间里的空气渐渐膨胀,扭曲,每一丝每一寸都灼热起来……桃夭儿看到门已经变得烧得滚烫,火苗窜进来。 她只能挣扎着往房间里面挪,但是四目望去,房间里四处起火,就算躲……能躲倒哪去…… 小腹的剧痛越演欲裂,她已经使不上劲了……大门的火苗突然窜到她的衣角……桃夭儿回头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着火了! “啊——!”她的心神都要炸裂了! 上辈子已经死的很惨了,这辈子难道要死无全尸吗!!! 桃夭儿无声呐喊着,求生的欲望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一手撑着地,旋身盘坐,火舌卷着皮肤,带来灼烧的痛感,她缓缓运气,疯狂搜刮着丹田里的内力…… 没有…… 没有…… 哪怕只有一丝也好呀…… 桃夭儿的眼角流下绝望的泪水,她最后又试了一次。 在那丹田的最深处,隐隐约约的有一股气缓缓升起,桃夭儿的呼吸一乱,那股气又弱了下去。 眼见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又要破灭,桃夭儿猛地睁开眼,两指夹起,精准地朝自己的气海穴点去! 内力迅速增生,她手上不停,用力点着其他的要穴! 最后一下结束后,桃夭儿突然捂住胸口,把姬十三喂的药“哇!”地吐了出来! 药汁吐在地上,呈现出不详的黑红色,桃夭儿看着那摊毒汁,眼里有泪光一闪而过。 手上不停,她迅速脱下身上已经烧成火球的衣服,扒了一套衣服换上。 靠点穴暴增的内力,时间有限,而且极为伤身。 想到这里,桃夭儿不再犹豫,她忍着挠破脸色的痒意,一掌拍开窗子,跌跌撞撞地投入夜色。 ……身后,大火滔天。 第56章大火之后 天亮了。 姬十三衣衫不整地站在一片废墟前,看着护卫们忙碌地进进出出。 姬大猫着腰在废墟里翻找,看见倒塌的木板房梁,就一个个地掀开来看。 ……其他护卫们也紧张地四处翻找,在姬十三失神的目光中,谁也不敢懈怠…… 夜里火烧起来的时候,桃夭儿的院门口没有一个人当值,所以当他们看见姬府红了半边天的时候,还有侍女好奇地问是不是火烧云。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屋子已经燃烧出熊熊火光,木材“噼里啪啦”地发出爆裂声,偏生大门还是紧锁的,他们完全不知道门里人的情况。 姬十三闻讯匆匆赶到,姬大还记得当时他猛地刷白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怒,以及……掩饰不住的茫然。 木制的屋子边缘已经烤成焦炭,大门也快烧成,护卫们一桶水一桶水地浇上去,但是那火就和见风长似的,愣是熄不灭。 姬十三僵在院门口,他看着面前冲天的火势,心脏突然钝痛,桃夭儿,是不是还在里面? 透过窗,已经看不到屋里的情景了,火焰已经烧到屋子里,浓烟从窗口喷出,把救火的护卫们熏得黑头黑脸。 周围的空气已经灼烧出滚烫的热度,膨胀的热气恨不得逼得人倒退三步……但是姬十三就像是毫无感觉似的,无意识地一步步靠近了火源。 他嘴里喃喃:“桃夭儿……” 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穿过泼水的人群,直直走向燃烧着屋子,一边走,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护卫们都在忙着救火,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姬十三已经冲到火场,等姬大一转头,看见姬十三竟然走在火里,攥起拳头击在大门上…… 他只来得及大喊一句“主公,别进去!”,姬十三就径直冲了进去! 来不及迟疑,他三步并两步,也跟着冲了进去—— 屋子里,床脚下上有一团着了火的人形状的物体,姬十三呼吸一滞,他疾步前行,满心焦虑! 姬大在这满屋子的噼啪声中,忽然听到一声“噗呲”的细微声响,这声音从那摊人形状的上方传来——千钧一发之际,姬大连头都每抬,一把揪着姬十三的袍脚,奋力把他扯出那块区域! 下一秒,在两人的注视中,房屋的横梁“砰”地砸在那摊火球上,发出沉闷地一声响—— 姬十三勉强维持的镇定再也抑制不住,他崩溃地看着“桃夭儿”浑身烧成火球,被一根比她腰粗的木头砸倒在地,毫无动静,生死不知。 只不过是一瞬间,满屋子燃烧的火焰就窜上姬十三的袍脚……他呆愣地站着,在姬大焦虑的眼神中,提起脚步,不死心地再次朝那个大梁下的人影走去。 姬大眼看主公又要以身犯险,他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了,钳制着姬十三的胳膊,朝外面大喊:“愣着干什么!快进来把主公带出去!” 门外的护卫们闻言,咬着牙冲进火海,和姬大一起拖着姬十三往外走! 姬十三暴怒,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火球,“放开我!她在就那里!” “你们没看到吗?” 姬大牙龈都要咬出血了,他不顾姬十三的命令,闷头箍住他的腰,死命地往外拖! 这个屋子已经要塌了,再不尽快出去,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姬十三眼见自己被姬大和其他护卫越拖越远,他脸上闪过狠色,“放开我!谁敢再拦着,就去刑房待着!” 姬大闻言,手上用的力道更大了,去刑房算什么?主公再不走,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压死! 几个人用力把姬十三绑出屋子,身后,木制的屋子也烧尽了支撑它的主要结构,人群中的姬十三挣扎着回头——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这所摇摇欲坠的火房子在一阵爆破声中,一瞬间倒塌殆尽! 姬大瞪大了眼睛,他忽而匆忙地转头看向姬十三。 ……在那一瞬间,姬十三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睁着眼睛,那片废墟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此时,姬十三身上的白袍到处是被火烧灼的痕迹,脸上被熏处几个黑印子,手上也起了几个水泡——破门而入的时候被烫的。 这样的姬十三,早已不复优雅庄重的形象,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狼狈,那一刻,姬大甚至怀疑姬十三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恨不得自己也葬生火海里的惊痛…… 姬大只看了姬十三一眼,就重新加入泼水灭火的阵容,他一次次地提起水桶,浇在那片仍旧着火的废墟之上……火焰撩到了他的小胡子,姬大伸手一摸,摸到了烧成了焦炭的胡渣…… 姬十三在原地定定地站着,空茫地看着那片废墟,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神色,但是每个看着他的人,都能从他的脸上读出巨大的打击和难以想象的悲痛…… 痛而不语,悲而无泪,姬十三看着那片废墟,袖子里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缓缓闭上眼,不忍心再看这片桃夭儿的葬身之地。 这一夜,很漫长。 …… 到了早晨,姬十三渐渐感觉不到胸口那股尖锐的刺痛,他定定地看着那片废墟,神情麻木,脑海里倏然划过一个念头:如果他再强硬一些,强行让桃夭儿搬去和他一起住……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正在茫茫然神思不属时,一个护卫翻着废墟,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看这边!这是什么?” 姬大走近一看——是一团勉强还能看出外衣的碎布! 他看着这团衣服上压着的一根横梁,脑里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他猛地转头—— “主公!” 姬十三慢慢把目光转向他,反应有些迟缓。 “主公!桃夫人可能没死!”说着,姬大冲到姬十三面前,手里举着那团烂布。 姬十三的目光移到那团衣服上,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他神情骤变! 他接过那团衣服……拿衣服已经被烧得焦黑、满是破洞,姬十三仔细地看着这团破烂,认出了上面的花纹,他立刻抬头,“这是她晚上穿的衣服——” 姬大和他对视一眼,接着说:“但是只有衣服,不见人!” 姬十三的指节缓缓抽紧,在姬大满含希望的眼神中,他的目光闪了闪,“再找找,也许……她只是换了衣服。” 话虽这么说,姬十三的眼里却燃起一丝希望,他看着那片焦黑的废墟,心跳渐渐加速,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姬大被浓烟熏成黑炭脸,他咧开一口白牙,精神奕奕地应道:“是!” …… 侨云站在一个水井边,她正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背上的血痕。 小环那个小丫头,看着人小,没想到力气还挺大的,不愧是干惯了粗活的下等人。 手帕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都是手上渗出来的……侨云拂过手上的伤处,只觉得丝丝痛意传来。 “哎,这个小丫头,早知道应该拿脚踩下去的,省的手还被她挠出印子来。” 想到她趁小环不备,一把将她推入水井,侨云感到了一丝后悔……没想到那个侍女没掉下去,反而用手扒住了井沿。 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痕,皱眉。 不应该用手把那个侍女的手指一根根抠下来的,要是用脚踩,她的手上就没有这么难看的印子了。 “哎,失策啊……”侨云轻轻柔柔地叹口气。 她转身,屈尊捡起一捆柴火,看也不看地一把扔进水井,再把井盖合上。 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迈着清浅的脚步,缓缓离开了这个僻静之处。 …… 废墟旁。 姬大带领着一班护卫,把废墟里的残垣断壁一寸寸翻过去,等到中午的时候,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 把最后一块屋顶移开,下面埋着的只是梳妆台的残骸,见状,他的脸上立刻笑开了。 在姬十三满含期望的眼神中,姬大嘹亮地喊了一嗓子:“主公!这屋子里没人!” 姬十三长舒一口气,俊逸冷凝的脸缓缓舒展,那一刻,他在漏了一拍的心跳中,觉得自己犹如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劫后余生。 ……高兴不过几秒,另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既然桃夭儿不在屋子里,她去哪了? 姬大也想到这个问题,他脸色板正,对姬十三行礼,“主公,可需我等去找桃夫人的踪迹?” 姬十三看着那片废墟,缓缓点头。 姬大的嘴角扬起来,他冲着护卫们大吼一声:“兄弟们!去找桃夫人!” “是!” “是!” …… 侨云解决了桃夭儿这个心腹之患,她此时的心情不可谓不好。 但是桃夭儿死了,还有一个碍事的姬姝。 想到姬姝的暴脾气,她恬静一笑……缓缓握住了一只月季花——狠狠一掐! 整朵花被掐碎,红色的花汁在她手里染红……远远看去,如同鲜血一般。 她好心情在花园里穿梭着,桃夭儿已死,凭借她的温柔解语,想必可以很快入得十三郎心里…… 想到这里,侨云的脸颊泛起薄红,她是真的心悦姬十三啊! 正在畅想姬十三和她你侬我侬的日子,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侨云定睛一看—— 一群护卫走了过来。 第57章 怀疑 “去,那边看看!” “好!” …… 几批护卫散开来,四处搜寻着,迅速穿过侨云身边。 侨云峨眉微蹙,她走到一个护卫面前,疑惑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这时候应该为桃夭儿收尸了啊? 护卫在侨云的注视下,脸颊微红,他严肃地说:“桃夫人的屋子着火了,我们在找她。” “找她?她不是——”死了吗?侨云有一瞬间的惊愕,但是那时间太短暂,护卫只觉得自己一时眼花。 “……侨贵女?” “没事,我只是太惊讶了……怎么会着火呢?”侨云微微一笑,衣袖下的手指却一根根攥紧。 “是啊!大半夜的突然就烧起来了……” “那,桃夫人怎么样了?”侨云一脸关心。 “这,桃夫人下落不明,我等正在找她。” “……知道了。” 护卫对她恭敬地行礼,继续紧张地搜寻。 …… 护卫们走远后,侨云的嘴角缓缓拉直,笑意再也寻不见,她的眼神暗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不知名的远方。 思索片刻后,她朝着姬姝的院落走去…… …… 楚国。 桃夭儿运起内力,连夜疾行数千里,她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时间,只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就奋不顾身地逃出去。 逃! 她不想死! 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桃夭儿不知疲倦,她跑了整夜,在黑夜里犹如一道魅影,一闪而过。 脸上一直有又麻又痒的感觉,桃夭儿摸了一把,整张脸皮已经肿起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 姬十三…… 桃夭儿又惊又怕,她的眼眶一直是湿的,在无人的夜行道上,没有人知道桃夭儿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撕心裂肺…… 天亮了,她跑到一处深山上,最后一丝内力已经消耗完……她缓缓停下了步伐。 这时候,她的理智慢慢回来,这是哪里? ——这个疑问后知后觉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座山杂草丛生,树木参天,一条山道又窄又小,山脚下是一个湖泊,被树木环抱着,藏得隐蔽。 桃夭儿又渴又累,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着朝湖泊走去…… 下一秒,她看见了自己的脸! “啊————!”她大叫一声,崩溃地看着自己红肿得发黑的脸庞! 瞳孔紧缩,心跳飚速,她的呼吸一滞,一瞬间眼前发黑。 在天旋地转之间,她缓缓软倒…… …… 不远处的树下,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双破皮靴犹豫着走出,来人看着地上竟然躺着一个女郎,他带着惊叹和好奇,慢慢走近桃夭儿。 …… 姬府。 侨云走到姬姝的院落,敲敲门。 不久,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青梅警戒地看着侨云。 “侨贵女,有什么事吗?”她僵硬着问。 “青梅,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的主子要大祸临头了……”侨云拖长了语调,轻缓的话语中藏着钩子。 “什么!”青梅脸色变了,她紧盯侨云,眼睛一眨不眨。 “……她还不知道吧,桃夭儿没死,现在不知所踪……姬十三已经查到姬姝身上了。” “怎、怎么会?我明明——”青梅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嘴立刻紧紧闭上。 但是侨云已经知道那毒是谁经的手,她微微笑着,胸有成竹:“明明什么?不妨告诉你,姬十三已经掌握了你下毒的证据,就等着判姬姝死罪呢……” “不可能!没有人看到我下毒!”青梅闻言,下意识反驳。 但是下一瞬,她的脑里突然闪现出她那天在厨伙房……她下毒后走得急,一头撞上的达武和达文! 她还记得达武当时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难道……他们早就发现自己下毒……然后向姬十三告状? 青梅不知侨云的心计之深,听了她的话,她的眼神是掩饰不了的惊魂失魄,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她的行迹已经败露了? 那主子怎么办? “那主子怎么办?”不知不觉,青梅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侨云,在这一刻,总是对她们表现出善意的侨云,骤然成了她的主心骨! 侨云眼里划过暗色,她对着青梅,缓缓露出悲悯的神色。 青梅见侨云不答,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是个即将赴死的可怜人,顿时心下一沉,惴惴不安。 “怎么,难、难道没办法了吗?”青梅死死盯着侨云,头上的汗冒了出来。 “……当然有办法,只是……”侨云看了青梅一眼,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侨贵女你说啊!”青梅的声音一下子扬起。 “要救姬姝……就得有人替她顶罪,把下毒的罪名一力承担……她不就独善其身了么……” 侨云的声音很轻柔,又细又软,听起来悦耳如黄鹂,但听在青梅耳里,却犹如炸天雷! 她一下子懵了,在荒谬的感觉过去之后,她渐渐意识到…… ——侨云是让自己替姬姝顶罪! 难怪……她这么看着我,青梅在六神无主之下,恍然悟到侨云目光的含义,但是这含义却让她的后背都升起毛骨悚然,这是让自己送死啊…… 侨云见青梅被雷劈一样直愣愣的,眼神由震惊到明悟,缓缓垂下眼,她遮住眼里的得逞的笑意。 “所以说,还是可以救得了的……不是吗?”她提醒道。 “……”青梅心跳一下子加快,她看着侨云,突然感到眼前这个温柔弱质的美貌女郎……很可怕。 明明说着让人送死的话,但是面色不改,语调不变,偏生她说的解救之法,青梅思索了片刻——竟然是可行的! 侨云见青梅脸色大变,想张口,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她遗憾地叹息:“哎……姬姝妹妹这么年轻,就要去见阎罗王,看着真是让人于心不忍……” 青梅顺着她的话,眼前仿佛浮现出姬姝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她立刻尖声反驳:“不会的!主子不会死的!” “但是……没人认罪的话,姬姝就必死无疑了呀,我来的时候,似乎听说姬十三打算捉拿姬姝拷问,好送她上黄泉呢!” 说着,侨云不再多言,她满含惋惜地看了眼姬姝的屋子,踱步走远。 青梅已经彻底慌了,她看着侨云走了,自己却被一把大锁困住,顿时急了:“你别走!回来!” 屋子里,姬姝正在休憩,她听着青梅在院门口大喊大叫,被吵醒了。 “叫什么!” 她不耐烦地从床上坐起,顺手抄起鞭子,就要出去教训青梅。 “回来!”青梅还在焦急地喊着。 姬姝闻言,怒气勃发,她一鞭子抽到青梅的后背——“啪!” …… 青梅吃痛,缓缓跪倒,她转头看着姬姝,泪水缓缓流下。 姬姝见状,眉头夹得死紧,训斥道:“哭什么!” 青梅不语,她死死看着姬姝,忍痛说:“主子,如果青梅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她像是痛极了,支撑不住地趴在地上。 姬姝一愣,接着又是一鞭子抽过去:“滚!” 随即,她回屋了。 青梅看着她的背影,又想到侨云说姬十三要捉姬姝,她咬咬牙,扒着门站起来,等待着准时到来的护卫开锁。 幸好,饭点即将到来。 在青梅的翘首以盼中,护卫终于来了。 “快点!”青梅催促。 护卫把锁一开,她就立刻钻出去,快步向姬十三的书房走去。 路上,青梅果不其然看到有很多护卫在行走,她心越来越慌,只觉得自己再慢一步,就要让姬姝深陷险境! …… 书房。 姬十三的面前围了一圈的门客,他们在讨论桃夭儿的屋子起火的原因。 在门客们的各种猜测中,有人进来:“主公,侨贵女求见。” 姬十三微微颔首。 不一会,侨云婷婷袅袅地走进来,在众位门客打量的目光下,姿态淑静。 有几个门客看着这位面容秀丽,气质端良的紫衣女子,满意地点头……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主公! 周清靠墙,见侨云来了,只是虚虚地抬了下眼皮,又慢慢垂下。 姬十三见侨云来了,淡淡扫了一眼,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侨云的笑微僵,旋即又恢复原状。 …… 房间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侨云冲淡。 “你来干什么?”姬十三开口,不辨喜怒。 侨云闻言,面露担忧:“我……听说府里着火了,所以……想来问问情况。” 姬十三盯着她,深深觉得这女郎行事僭越,而且……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与自己联姻,也许……就是她放的火? 想到这里,他直直开口:“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侨云的笑意僵住了,她没想到,姬十三竟然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她立刻辩解:“我在自己的寝室啊!十三郎你这么问……难道是怀疑我?” 姬十三不语。 在他的沉默中,侨云的脸色慢慢变白,周围的门客见状,大逆不道的念头闪过:主公脑子进水了吧? 以侨云的身份,嫁进来必定是贵妾,难道她一个准贵妾会谋杀身份低微的桃夭儿? 气氛僵持中,又有人进来禀告:“主公,一个……自称是青梅的侍女求见。” 第58章 倒地不起 在青梅自投罗网的时候,桃夭儿被一个壮实的猎户扛进木屋。 这个猎户家是方圆十几里内的唯一一户住户,在群山的包围下,藏得隐蔽。 “嘿哟山青水秀哟,俺有了一个娘子哟,嘿哟山青水秀哟,俺有了一个娘子哟……”那猎户三十几岁,满脸胡须,他扛着桃夭儿,兴高采烈地唱着不着调的歌。 一边唱着,他一把拍了下桃夭儿的臀部,下一秒,他皱皱眉,自言自语:“这小姑子的肉不肥,不好生养啊!” 但是想到自己白捡了一个大活人,他又开心起来:“算了,反正俺有婆娘喽!嘿呦山青水秀哟……” 他又唱起歌来。 到了屋,他只看了一眼桃夭儿红肿的脸,就不甚在意地放过。 猎户叫陈广,三十好几了,因为小时候太笨,被爹娘扔到山里不要了,长到现在,他嘴里说的最有文采的话,就是“山清水秀”,这是学堂的夫子教给他的最后一个词。 他在山里长大,实在熬不住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就跑到十几里开外的小镇,去偷看人家怎么过日子的。 ……二十几岁时,他有一次半夜听到到一户人家有女人叫的声音,那声音听得他好奇又疑惑,怎么听着有点像杀人,又有点像是开心? 陈广偷偷从人家的窗户缝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对夫妻做那活,那妻子的胸晃得他眼都花了……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咽了口口水,直勾勾地盯着。 ……等他知道那种事究竟是在做啥,他都三十好几了。 只那一次,他偷窥到夫妻之间干事,从此就再也没那么巧地撞见……他生生地差点憋出病来,恨不得去抓头母猪压在身下,胡天胡地一番! ……桃夭儿被陈广一把摔到床板上,她的身体受到撞击,眉头皱了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眼前有影子在晃…… 是谁啊…… 陈广咧着牙,他搓搓手,直觉得今天撞大运了! 白捡着一个小姑子! 桃夭儿的眼睛睁开一线,她的视线慢慢聚焦,虚弱无力地看向陈广。 陈广见桃夭儿醒了,也不做过激的行动,在桃夭儿的视线中,他搓了搓手,还装作文绉绉地问了一句:“这位小姑子,你可安好啊?” 桃夭儿浑身没力气,她缓缓问了声:“你……” 陈广见这位小姑子脸虽然又红又肿,但是声音倒挺好听的,只觉得更惊喜了! “……小姑子。” “俺……可不可以看你的胸啊?”陈广看着桃夭儿胸前微微的鼓起,只觉得自己腿都在哆嗦,他想要!想要的都要被憋死了! 桃夭儿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陌生人在说什么,待到陈广眼冒绿光地坐到床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他问的是怎样一个龌龊的请求。 桃夭儿脸一青。 她看着陈广试探着欲伸不伸的手,一口气梗在喉头,差点又被气晕! 压下火气,她静静盯着陈广,眼里画出他的穴位图。 陈广见桃夭儿不言,以为她默许了,身子缓缓凑近……揪住了她的衣带,桃夭儿眼光一寒—— 她两指并拢,直直地戳向陈广的睡穴! 陈广身上一痛,眼中还留着渴望的光,但是脑子就像是供血不足似的,不过几息的时间,他昏昏欲睡着趴在了床边,嘴里不死心地喃喃:“娘子……胸。” 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桃夭儿气喘吁吁,内力暂时提不起来,她的力气比普通人还不如。 看着这个简陋的木屋,绕是桃夭儿两世为人,也从没见过这么寒掺的住处……木板歪歪斜斜得搭在一起,四处漏风,墙上挂着简单的捕猎工具,所谓的家具只有几个树桩做的桌子和凳子,除此之外……就是刚才她躺的那张床。 想到什么,桃夭儿转头,一把掀开麻布床单——床单下,木板上铺着稀稀疏疏的草……难怪她觉得这么硬! 桃夭儿顿了顿,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一眼陈广,推门而出。 门外,是一片树的海洋,它们包围着这个小小的木屋,小屋的周围,被人清理出一片空地——这是哪里? 怔松之间,桃夭儿摸着脸,突然意识到它已经不痒了! 摸起脸,她就想到姬十三……垂下眼,桃夭儿抚着胸口,不时抽痛的心告诉她,那一切不是梦,姬府已经不再是她的归处…… “不过,姬十三一旦另娶,我就会离开……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不是吗?”她低下头,试图安慰自己。 “没事的。” “不是已经失望过么……早该习惯的。” …… 站在原地发呆半晌,桃夭儿绕着木屋走一圈。 屋后,有一个破水缸。 看着水缸,桃夭儿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猛地倒退几步,仿佛那是洪水猛兽…… 她又朝周围看去,周围全是树,一眼看去全是山,也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想了想,她收拾好情绪,又回了那个屋子。 屋里,桃夭儿半眯起眼睛看着陈广,她毫不犹豫地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双臂绑在床头! 在绑的过程中,她无意间往下一瞟,眼睛立刻瞪大了,这这这个野汉子,昏睡了居然还支着帐篷! ……桃夭儿看着睡觉吧唧嘴的猎户,想到他试图袭胸的行为,一丝寒霜爬上脸。 她想到一个好主意。 …… 姬府。 书房的气氛降至冰点。 “你再说一遍?”姬十三的声音很低沉,他目光直刺底下跪着的侍女,手指轻颤。 “……是我给桃夫人下的毒!桃夭儿就算失踪,也定然早就死了!”青梅跪着,在姬十三的视线下,鼓起勇气抬起头。 姬十三突然一把掀了榻几! “砰——!” 巨大的撞击声在整个房间回响,姬十三忽的站起,他踏着沉沉的杀意,冲过去一把扼住青梅的脖子,一字一顿:“你给桃夭儿下毒?” 桃夭儿不仅被人锁在屋子里烧,而且还身中剧毒? 她还有可能生还吗…… 青梅梗着脖子,在姬十三的手下动弹不得,她张开嘴试图喘气,但是姬十三的手很稳,很有力,肺部吸不到一丝空气! 她的脸渐渐青了。 姬十三狠狠箍住她的脖子,在青梅快翻白眼的时候,缓缓松了力道…… “你为什么下毒?”他看着青梅,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为了主子。” “哦?为了姬姝?她让你去做的?”姬十三皮笑肉不笑。 “不!”青梅不顾一切地看着姬十三,“主子什么都没做!是我为她做的!她从小就喜欢你,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你的女人,但是桃夭儿一来,什么都没了!不仅被关禁闭,主公你竟然还要把她嫁到别国去,实在太过分了!” 此时,书房里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清,姬十三看着视死如归的青梅,拼命忍住把她头拧下来的冲动! 旁观的侨云见时机正好,插了一句:“看来……那张纸也是你传给我的?” 纸? 难道是那张告密桃夭儿私相授受的纸? 青梅的眼神有瞬间的茫然,她看着侨云,这件事她不是知道的吗,为什么多此一问? 侨云眼神一转,看着姬十三,柔柔地说:“看来……纵火的凶手也找到了。” 青梅完全不理解纵火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抬起头就要为自己辩解,看到姬十三身后的侨云,眼神猛地睁大—— 姬姝。 侨云在对她作着口型。 姬十三见青梅愣神,怒极反笑,“都是你做的?” “告密、下毒、纵火,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边居然还有这样一位精通谋略的女大家!” 青梅张张口,前两点确实是她做的,但是纵火……她猛然意识到什么—— 侨云坑他! 是她放的火! 桃夭儿在失火之后逃走,也许主公根本不知道她中了毒,那么捉拿姬姝更是无稽之谈! 青梅看着侨云嘴角的笑意,定住了。 ……不能。 ……不能揭发她。 ……否则,她会咬死姬姝不松口,知道姬姝忍不住脾气……自己暴露! 之后的过程,青梅已经听不见了,她的眼里死死地印着侨云嘴角的笑,突然觉得姬姝嫁到其他地方,也是个很好的归宿……至少不会遇上侨云这么一个心眼多到恐怖的对手! “……杖刑吧!” “……赏白绫吧,毕竟是个女郎。” ……门客们嗡声响起。 姬十三看着天边,只觉得心里空了一片,本以为桃夭儿能逃得此劫……没想到,她还身中剧毒…… “毒酒,再火刑。”他突然出声。 尘埃落定…… 侨云轻舒了一口气,议论纷纷的门客也安静了。 “——你想让桃夭儿受的苦,我会让你一一受过去。” 说完,姬十三缓缓转身,不愿再看这满室的闹剧。 中毒…… 失踪…… 她是否在中毒的时候希望自己能缓解她的痛苦? 可是那碗药是自己亲手递过去的…… 她是否在失火的时候希望自己冲进去将她带出? 可是自己浑然不知她身处险境……第二次…… 桃夭儿,你现在在哪里? 是躲在某个角落里苟延残喘…… 抑或是已经埋尸荒野,孤魂游荡…… 姬十三缓步走着,突然停下,在众人的目光中,他晃了几下,突然——一口血喷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倒地不起! 第59章 苦逼的猎户 在姬十三哀痛过度,卧病在床的时候,桃夭儿正在折磨着陈广。 “不要啊啊啊啊!” “你、你想干什么?俺不要啊!” “烫烫烫!我要水!水!” 陈广被绑在床上,现在不仅是手臂受缚,双脚也被桃夭儿绑了起来! 桃夭儿左手边放着一碗水,右手握着一个火折子,正目光森然地看着陈广。 她的视线直直盯着陈广的小帐篷,在陈广惊恐万分的眼神里,她缓缓把火折子贴在那个帐篷上…… “啊啊啊啊啊烫烫!求你了!” 桃夭儿缓缓松开手,开始问问题:“你叫什么?” “俺叫陈广!烫啊!” 她又用火折子戳了一下:“陈广烫?” “嗷嗷嗷嗷!陈广!俺叫陈广!” 桃夭儿点点头,洒了一点水在他的帐篷上,陈广露出得救的表情……虽然有满脸胡子遮着,但桃夭儿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里的庆幸。 桃夭儿挤出一个笑,继续问:“几岁了?” 陈广还沉浸在水降温的舒适下,猛不丁地又被烫了一下,他惨叫着回答:“啊啊啊!俺三十二了!” 桃夭儿又洒了点水,接着问:“你怎么看到我的?” …… 一番折磨下来,陈广只觉得自己以后看到姑子,再也生不出一丝绮念,尤其是看那些年纪小小,但是心黑手很的小姑子! 他的裤裆已经烧出一个个洞,桃夭儿烧到最后,也怕直接把那一层布料烧没了,及时住了手。 在刚才的一番问答中,她了解到这猎户脑子确实有问题,不知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的疾病……但是,不管他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惹了她,总得付出代价! 想到自己一时没有地方可去,而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正好用来养伤……桃夭儿把打量的眼神对准了陈广,这个傻子……智力有问题,也许她可以骗骗他……使唤他当她的劳动力! 陈广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桃夭儿盯上了,他把头死死地竖起,狠命要看自己的那玩意儿有没有被烧坏……桃夭儿看着这人昂着脖子的德行,嘴忍不住抽搐。 真的是…… 桃夭儿犹豫片刻,用自己的衣袖裹着手指,在陈广的左肋骨下点了一下,陈广吃痛,“嗷嗷”叫起来。 “听着,这个地方的经脉已经堵塞了!每年都需要我来给你疏通,否则,过了时间,你就会死!”她恶狠狠地说。 陈广没听懂什么叫经脉,他一边痛叫,一边茫然地盯着她。 桃夭儿见状,简明概要地重申一边:“没了我,你就会死!” 说着,她解开了陈广的束缚……“诺,自己摸摸,痛不痛?” 陈广闻言大惊失色,也不管什么经脉了,他学着桃夭儿一样,竖起两根手指,摁在自己的左肋骨。 “有点疼……”他喃喃说着,眼里一下子冒出悲戚的泪水“俺要死了?” 桃夭儿凉凉看他一眼:“我可以让你活。” “真的?”陈广的眼睛亮了。 “嗯,只要你乖乖听话。”桃夭儿冷笑着承诺。 陈广皱着眉,他怕死,但又怕被桃夭儿折磨,好死还是赖活? 桃夭儿皮笑肉不笑,目光炯炯。 “……好。”他紧张地滚动喉结,选择赖活。 桃夭儿见终于把陈广骗倒,心下微喜:有仆人可以使唤,意味着……草药有人采了,猎物有人打了,房子也有住了。 可以安心养伤了! …… 桃夭儿龟缩在楚国境内的一处深山老林里,丝毫不知道她的葬礼已经举行。 姬十三跪坐在白色的灵堂里,面无表情的在火盆里烧纸,姬大有心想劝,但他又清楚地知道姬十三不会听,所以只能无奈的抱胸,像个门神杵在一边。 在火光的映照下,姬十三面色沉痛,纸钱在火焰的吞噬下,慢慢变黑,继而成为灰烬,他凝视着那些白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火里烧着,只剩灰烬。 纸钱一张张烧着,他的温润如玉也一点点消失。在这一刻,他身上某些内敛的,柔软的,人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亲近的东西悄然变质…… 桃夭儿……应该已经香消玉殒了吧……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让侨云过来。” “是!” …… 姬姝一夜醒来,只觉得天都变了,先是侍女青梅竟然主动坦白罪行,接着姬十三竟然直接为她挑好了夫婿人选。 ……只待等桃夭儿的葬礼过后,就把她嫁出去。 姬姝手里握着鞭子,急得想抽人,但是青梅已经死了,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侍女敢来…… 她粗声喘了几口气,崩溃地在屋里转了几圈,想到姬十三居然对她这么狠……她突然把鞭子扔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发泄了数十天后,姬姝看着姬十三为她准备的凤冠霞帔,眼里的光渐渐死寂…… …… “什么?”侨云错愕地看着对面神色冷淡的男人,笑意勉强。 “……姬侨联姻之事,暂罢。” “……为什么?”侨云努力保持矜持,但是眼里有泪光闪过。 姬十三看着美人含泪,认真的回答:“我暂时不想娶妻。” 说完,他不再看侨云伤心欲绝的脸,缓步走远…… !!! “姬十三——!” “我会等你的!”侨云含泪看着姬十三的背影,语出惊人! 姬十三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走远…… 不为所动! ——楚国。 桃夭儿坐在木屋里,拿出药汁慢慢卸了易容。 肿得发黑的皮肤已经很硬了,她小心地擦拭着,露出真容……这一次,她先深呼吸几口,才鼓起勇气朝水里看去—— ——惨不忍睹! 易容下的皮肤实际上大半已经坏死,当时桃夭儿用内力逼出胃里残留的毒药,但还是有一部分毒液渗透到体表,侵蚀了她的脸…… 桃夭儿摸着自己的脸,默默爬到床上运功了,她现在走几步就要喘,内力也几乎感受不到,盘坐着,她的内心无比沮丧。 算了,要不是用外物激发内力,她肯定已经葬身火海了…… 正午时分,陈广回来了。 他的手上拎着一只兔子,怀里揣了三只鸟蛋,为了讨好桃夭儿,他还特意摘了几朵野花。 此时这个五大三粗的猎户站在木屋前,扭捏着不想进去。 万一打扰了那个母老虎……想到这里,陈广哆嗦了一下,他下意识夹起双腿,那种被烫到怀疑人生的灼热感似乎又来了! 正在他饿得忍不住拿出鸟蛋想偷吃的时候,门开了。 “你、你出来啦?”陈广一见桃夭儿,立刻心虚地把手从怀里拿出来。 桃夭儿站在门口,明明个子比陈广矮多了,但她的眼神是居高临下的,陈广在她的注视下,手脚渐渐不敢动弹,更别提送花给这只母老虎了。 “拿来,我去做饭。”伸手,陈广立刻将猎物递给她。 本来做饭这等粗活,是劳烦不了桃夭儿这尊大佛亲自动手的……但是有一次,当桃夭儿看到陈广小心翼翼地摸完自己那物是否被烧坏后,手也不洗直接去拿肉…… “!!!” 从此桃夭儿自觉接过了做饭的重担,坚决不让陈广碰到食材! 此时,桃夭儿拿着一把刀,面无表情地把刀横在兔子脖子上,下一秒—— ——手起刀落! 刀锋轻巧又迅速地吻过兔子的颈动脉……血洒在碗里,一滴也没有浪费。 旁边的陈广见了,立刻走远些。 每次见桃夭儿杀生,他都躲到一边畏畏缩缩地不敢看,虽然他之前也做惯了杀生的活计,但是……母老虎杀猎物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放血的时候还时不时盯着他……好像她下一个要宰的就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陈广又怕又心酸。 ……手里的兔子已经不动弹了,桃夭儿看着恨不得钻到地缝的陈广,嘴角微勾。 有胆子袭胸,就要承受后果! …… 到了晚上,桃夭儿盘坐运功,一旦丹田里练出一丝内力,她就立刻用用它逼出皮肤里的毒素…… 而且……新恢复的皮肤太娇嫩了,受不得日晒,桃夭儿摸着手臂上新生的嫩皮,寻思着以后该怎么办。 在养伤的同时,桃夭儿毫不留情奴役着陈广,陈广的日子过得极其苦逼。 他抓的猎物要优先给桃夭儿吃,平日里时不时被桃夭儿赶着漫山遍野找草药,还有……他的房子,桃夭儿把他赶了出来,他只能在木屋外搭一个小棚子,好歹能遮风挡雨…… 如果能倒回他捡回桃夭儿的那一刻……陈广发誓,再也不要贪便宜随随便便捡人来! ——哪怕是一个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子! 这一刻,在陈广这个又蠢又文盲的猎户心里,那些对姑子的幻想,对胸脯的渴望,随着桃夭儿日复一日的磋磨,渐渐变成了避之不及。 女人在他的心里,以桃夭儿为代表,已然成为可怕的代名词。 比如现在—— “陈广!去摘那种紫色叶子的药!”桃夭儿在屋里,隔着门大声使唤陈广。 “哎!俺马上去!”陈广一听她喊自己,腿哆嗦一下,接着下意识飞奔出去。 …… 第60章 陶然 山中无历日,转眼已是三年。 北方的匈奴小动作频频,偶有听闻边境出现几伙贼人骚扰中原——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一个月前。 这里是楚国的一个边陲之城,没有都城里的繁荣气象,偶尔在路上晃荡着的都是游侠儿和衣着朴素的平民。 人丁稀少的过街走道上,一个撑着伞的青衫郎君不急不缓地走着。 这青衫郎君的步伐慢悠悠,看起来悠闲又自在,似乎只是出来踏青的……但是如果有人跟着他,就会发现这个人已经走了大半天,面不红气不喘,额头上甚至一滴汗也没有。 青天白日下,路过的行人见太阳高照,一个年轻气盛的郎君却像个姑子一样撑伞,不由得多给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鄙视的眼神。 “哒哒、哒哒、哒哒。” 大道上,几个游侠儿身后背着剑,骑马从青衫郎君身边走他们过,见到这少年如此作态,一时感到惊异。 “哟!你看那个人,这么大的太阳还打伞,像不像个娘们?”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指着青衫郎君,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衫的脚步微顿,随即又缓步前行。 “喂!说你呢!你为什么打伞啊?”浓眉少年见青衫对他的嘲笑毫无反应,又喊了一声。 青衫置若罔闻,脚步不停,竟是直接无视了浓眉少年的话。 “哎!怎么不说话!你这人是真聋还是装聋啊?” 为首的游侠儿见浓眉少年的话越来越过分,呵斥了声:“好了!没看见三弟不舒服吗?别生事!” 被呵斥的浓眉少年叫楚驰,在大哥楚惇的怒目中,缩缩头,蔫了。 ……三哥……看起来是不太舒服,脸都白了。 青衫郎君走的和他们是同一方向,但是游侠们骑着马,在谈话间就把青衫甩在了后面。 楚惇训斥完自己的六弟,骑在马上回头,送开缰绳,他对青衫抱拳,“舍弟不懂事,还请阁下包涵!” 青衫的脚步停了下来,把伞微微举高,对着楚惇点点头。 楚惇在青衫举起伞后,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伞沿下,只能看到他形状优美的下巴,以及略有些苍白的唇…… 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青衫又把伞垂下,宽大的纸伞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也挡住了头顶倾泻下来的阳光。 缰绳突然牵动,楚惇低头,赶紧把马勒好,与青衫郎君的距离越拉越远…… 路途漫漫,行人很少。 青衫随意地走着,饿了就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几个馒头吃,但是馒头吃了不解渴,青衫又走了一段路,看到大路边有一个茶馆……停住不动了。 这茶馆有两层楼,底下一楼是大堂子,二楼则是雅间。 “客官,要喝茶吗?只要一个钱币。”卖茶的店家在门口招揽生意,他噙着客套的笑,询问这个撑伞的奇怪郎君。 青衫听到店家问要不要喝茶,刚要点头,又听到“一个钱币”。 ……他顿时不动了。 …… “客官?”店家又问了一遍,客套的笑都有些维持不住了,这个看起来穿得还不错的郎君…… ——不会没钱吧! 青衫隔着伞,都能“看”到店家扫向他是满含意味的眼神,他的嘴抿了抿,撑着伞走了。 “……怪人!” 青衫的脚步突然停住! 小声嘀咕的店家一下子噤声,难道这位郎君的耳朵这么好使……这么小声都听见了? 青衫顿了顿,直直地朝茶馆里面走去……店家说的话,他当然没有错过,但是真正让他停下脚步的……是茶馆二楼上熟悉的声音——是刚刚那队游侠儿! “嘿嘿,客官,你又想喝茶啦?来来来,请进!”店家见青衫朝茶馆里走去,脸上的尴尬立刻被熟络取代。 这人……还真是奇怪…… 青衫走到茶馆,动作利索地把纸伞收起,直直走向二楼的雅间。 那队游侠儿里有人似乎需要帮助,而他,缺钱! “哒、哒、哒。”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节奏地从楼梯口传来,楼上的人手上动作一停,止住了话头,把目光直射过去—— 一个青衫少年提着伞走来。 这少年容色中上,但是气质通透,他的肤色略白,眼神清澈,脸上带着些许病弱之色,看起来……就像是久病初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郎君。 少年和游侠们对视着,气氛一时间沉默。 ……这人,刚见过不久,怎么又巧遇了……难道是特意跟踪? 游侠中有反应比较快的,已经把警惕的目光投向他,就连楚惇的眼神都微微变了,他疑惑地看着少年,不知他的来意。 正在僵持中,楚驰怀里虚抱着楚路,冲着楚惇叫嚷上了:“大哥!你别光顾着看他呀!三哥不行了!” 楚惇的脸一黑,他吼道:“什么不行了?你就这么咒三弟死啊!” 楚驰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确实不太吉利,他低头,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白眼楚惇没看见,少年倒是瞧见了。 少年挑挑眉,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如果不介意,可以让我看看他吗?” 楚惇听着,觉得少年好像还没有到变声期,他的嗓音雌雄莫辩,但是这清脆的声线中,尾音略哑,但就是这一点尾音,听起来就像是撩人的羽毛,轻轻搔动着听者的心。 “喂!你什么意思,就你这样的药罐子,还想给人看病?”楚驰不干了,他毫不客气地朝少年喷道。 楚惇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少年在说什么,他朝坐在椅子上被人围着的楚路看去—— 楚路面色惨白,紧紧捂着腹部,脸上冷汗密布,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倒! ……要让他看三弟吗? “大哥!别听那个药罐子胡说八道,就他那身板,扛不起刀拿不起剑的,还看病?我看就是个快死的——” 少年见楚驰一脸不屑,嘴下毫不留情,他的眼光闪了闪,下一秒,闪电般地出手—— 一把纸伞直直地抵在楚驰的咽喉上! ——真的算的上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楚驰嘴里话还没说完,喉头上就抵住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卡壳了一下,贬低的话话再说不下去了!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永远都别想开口了?”少年手执着伞柄,伞尖贴着楚驰的喉结,云淡风轻地警告。 这一手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一瞬间,本来还算和缓的气氛陡然僵硬,几个游侠微微张嘴,一脸懵逼,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 ——没有人看清少年的动作,连眨眼的时间都没到,他就、就这么出手了? 楚惇见状,瞳孔紧缩,他面色大变地看着少年,急忙开口:“这位……少侠,我五弟他不是故意的,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楚驰眼睛直勾勾地往自己脖子那看,但是他被少年的伞抵着,怎么也看不到,眼睛都要变成斗鸡眼了! 在这个看起来孱弱的少年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锋利,而这种逼人的感觉,是在少年撑伞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的……他还以为这少年是个温润谦和的读书人,没想到这个“读书人”,一出手就是杀招! ……娘啊,我知道错了…… ……真不该嘴贱的…… ……大哥,救命啊! 少年冷冷地盯着楚驰,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楚驰的腿慢慢哆嗦,生硬地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兄弟啊,我给你道歉哈,我、我嘴贱,说了不中听的话……你,你就放了我呗,成不啊?” 楚惇也再看着少年,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满脸紧张。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少年微微一笑,那股压迫人的气势在这一笑之中散去,他缓缓放下那把伞,笑着拉长了语调:“不要看不起人啊……少年。” ……楚驰的脖子上没了威胁,顿时松口气,这下子就算他听到少年那让人火大的话,也是呐呐不敢言。 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呗! ……识相的楚驰再不敢挑衅少年,他一下子作低伏小,在接下来的时间,他愣是由一个话痨,变成了一个锯嘴葫芦。 少年放下纸伞,面带笑意地对楚惇说:“让我看看吧他吧,我是一名……大夫。” 闻言,不只是其他游侠,连楚惇都觉得不知如何接话……你要装也装得像一点呀!哪个大夫有这么好的身手……再说了,你看起来就十几岁,说自己是大夫不是哄人玩么…… 楚惇见少年着实不靠谱,有心想拒绝,但是他转头看了眼楚路——他好像痛得很厉害! 犹豫不过一瞬,楚惇就做出了决定,他对少年点点头。 少年见状,笑吟吟地朝楚路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哪里不舒服啊?” 楚路趴在桌子上,虚弱地看着事态的发展,见少年饶过楚驰,心松了松,他勉强开口:“胃……胃痛。” “突然痛起来的吗?”说着,少年握住了楚路的脉搏。 “嗯……是。”楚路艰难地说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胃里有刀片,一刀刀刮着他的肉。 少年动作迅速地在他身上检查了一遍,解开自己的包袱——在众目睽睽之下,抽出了一根绣花针! 众人不解,为什么拿针出来? 少年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隔着衣服,摩挲着具体的位置,然后一把将针扎进了楚路的身体! “啊!”楚路猝不及防,被戳了一下。 楚惇震惊了,游侠也惊呆了。 “你!” “你这是做什么呀!” “怎么这样……难道戳根针就能好了?” “……骗人的吧?” 游侠们互相对视,低声指责少年瞎胡闹,少年不在乎那些人的眼光,他捻着针,做着细致的活儿。 楚路的胃痛渐渐缓解,他觉得……那根针虽然扎得他疼,但是从针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半炷香之后,少年收手,他把针拔出来,收拾东西。 “三弟,你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疼了。” 少年已经收拾好东西,他顺口提醒道:“以后别直接喝湖里的生水,也少吃野味这等油腻的肉食。” 说完,少年对楚惇摊开手—— 楚惇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眨眨眼,提醒道:“给钱啊!我是大夫,出诊是要给诊金的!” ……楚惇默默地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子。 少年一把接过,他掂掂钱袋子的重量,满意地点点头,就要走下楼去! “等等!”楚惇一口喊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我等……想与你结识。” 少年轻笑,他头也没回,缓步走下楼梯,扔下两个字—— “陶然。” 第61章 拜师失败 陶然,或者应该叫桃夭儿,走下楼后,立刻买了碗凉茶。 “哈……”水一入喉,冰凉舒爽的感觉立刻传到四肢百骸,桃夭儿舒服得眉眼弯弯。 爽! 她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用钱币买了身衣服,还有一把新的伞,就身无分文了。 那个楚路身体底子本来就虚,想必是路途中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以至于急性胃痛,想到这里,桃夭儿摸摸怀里的诊金,为自己拥有一技之长感到很满意! 三年时间里,桃夭儿一直和陈广住在深山。 光是养伤,她就花了半年的时间,眼看着自己坏死的皮肤结痂、脱落、再重新长出,桃夭儿经历了多少煎熬苦楚,个中滋味,除了她没有人清楚。 后两年,在高强度不间断的运功之下,她体虚的症状渐渐缓解,经脉不知不觉拓宽,身高也像柳条抽芽一样,从一个瘦巴巴的女孩长成一个身段窈窕,容色绝美的豆蔻女郎。 陈广在这三年里,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桃夭儿,他与桃夭儿相处得越久,对漂亮姑子的心理阴影就越大,最后竟到了清心寡欲的地步。 桃夭儿见陈广如此识相,倒也不再苛责,她闲下来就给陈广扎针,疏通脑内一些堵塞的经络。 三年过去,陈广待人接物也不像之前那么傻乎乎的……虽然桃夭儿一直怀疑,陈广脑子变得灵光了些,是因为被她坑怕了…… 得知桃夭儿要离开那个木屋,回归到都城里,陈广一脸茫然。 他本以为自己会庆幸终于脱离魔爪,但是看着面前这个相处了几年的“母老虎”,他的第一反应却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桃夭儿但笑不语,她踮起脚拍拍陈广的头,建议道:“去庙里当个和尚吧!世道就要不太平了,但是没人会为难一个出家人。” 陈广不知道桃夭儿哪来的猜测,但他现在很听她的话,在不舍地送别桃夭儿之后,他就把东西打包收拾,投奔附近的一家寺庙了。 ……当然,一年没到,那栋木屋就被潜进来的胡人占了,如果他还住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桃夭儿在临行前,特意为自己选了个少年的形象,她照着水,看着自己那张脸,也是无可奈何。 三年,她的脸模子渐渐长开,真容已经当得起晋楚第一美女了,她的面容秀丽,肤色白皙,细细的剑眉有种英气,瞳色如墨,眼角一线勾勒出风情万种……娇嗔时,可媚入骨酥,冷淡时,又咄咄不可逼视…… 桃夭儿花了很大功夫,把自己的容貌连降三级,易容成一个清秀的郎君,这才敢出来混迹市井。 脸上修复的皮肤很娇嫩,所以她必须时时撑伞……练武的时候,桃夭儿突发奇想,以伞尖为武器,这样既实用又能出其不意…… ……所以当她从深山里走出,开始名扬各国的时候,就是以执伞郎君这个形象,撩倒了万千女郎……和郎君。 …… 桃夭儿走后,茶楼的雅间里议论纷纷。 “三弟,你真的没事了?”楚惇扶住楚路,仔细查看他的脸色。 楚路此时的脸色已经不复苍白,恢复了些血色,他看到自家兄弟担忧的目光,淡笑:“大哥,我好多了,那位郎君的医术很好……他的针扎下去,我就觉得胃顺畅多了。” 想到那股暖融融的气流,楚路的眼里划过深思,但在众人面前,他神色如常,竟是提也未提。 见到楚路没事了,楚驰也松了口气,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想到陶然那一鸣惊人的出手……一时间,恨不得回到几个时辰前,一把掐死那个对陶然出言不逊的自己! “大哥,那个叫陶然的郎君……好厉害啊……”楚驰喃喃感叹,他抚着胸口,只觉得自己心脏直跳,彻底被陶然折服。 “是很厉害,连我都没有看清他的速度。”楚惇神色凝重。 幸好……没有得罪到他…… 楚驰一听这话,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冲到窗边,对渐行渐远的人影大声喊道:“陶然——我楚驰谁也不服,就服你!你能不能收我当徒弟啊——” 说着,在楚惇的怒目和楚路的僵硬之中,他一个箭步,“蹬蹬蹬”下楼,跑到茶馆的门口! “!”楚驰一出门,本以为可以追到陶然,但是—— “人呢!”他愕然。 ……大路的两边没有树木,有的只是零星的杂草,完全遮挡不住人的身影,任何人只要走在路上,根本无所遁形! 但是……楚驰喘着气,死死地张大眼睛,愣是没找到这条道上有人的踪影! “刚刚还在的呀……去哪了?”他惊疑交加,不死心地继续大喊,“陶然!陶前辈!我想拜你为师——求你出来见我一面!” “陶前辈——!” ……在他大喊大叫的时候,一根筷子从楼上砸下来,直直地砸到他的头顶上! “哎哟!”楚驰没有防备,被这个小东西“偷袭”成功,他梗着脖子朝上看去,“是谁啊!” 二楼,楚路站在窗边,偷袭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见楚驰一脸不满,他笑了笑:”五弟啊,你做决定能不能和哥哥们商量下?突然决定拜师……让我这个做哥哥的猝不及防啊!” 楚驰在楚路笑吟吟的注视下,不知为什么,突然打了一个哆嗦。 他想了想,不死心地反驳:“那个陶然和我们不过是路人,我现在不和他说清楚,以后万一见不到了怎么办?” 闻言,楚路的笑意加深了,楚驰见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兄弟三个,他不怕大哥楚惇,但是从小就对三哥楚路犯怵……楚路笑得越灿烂,他就越觉得毛毛的。 果然,楚路开口了:“可是五弟啊……你有拜师礼吗?” 楚驰的眼神空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楚路讽刺他没钱,他立刻说:“不是还有大哥……嘛。” 正说着,楚惇的身影也出现在窗口,两个哥哥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驰,楚驰盯着大哥怒气勃发的眼神,有种不好的预感…… “五弟,以后除了吃穿用度,我不会给你一分钱,还有,我不会替你付拜师礼的!” 说完,楚惇铁青着脸,离开了窗边。 楚驰睁着眼睛,心痛的感觉还没有升起,楚路叹口气,闲闲地说风凉话:“五弟……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爹从外边捡来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蠢呢!亏得人家陶然早走了,不然听了你这话,只会觉得你得了失心疯吧!” !!! 可是他看到陶然没有走多远啊! 楚驰张张嘴,又把这句话咽下去了,他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一阵风吹来,他站在风里一下子呆了。 难道他真的眼花了? …… 桃夭儿拿到钱,本来心情是很好的,但是楚驰那一嗓子,彻底坏了她的兴致。 拜师? 拜的哪门子的师? 她一个女郎收什么徒弟! 这不是开玩笑嘛! 桃夭儿暗暗翻了个白眼,脚尖点地,几息之内就跑到几千米开外……等楚驰走出茶楼的时候,面对的就是空无一人的道路…… 楚驰少年的拜师之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 疾驰片刻,道路上的行人多起来,桃夭儿这才平息内力,用走的方式丈量楚国的土地。 眼前,就是楚国的襄城。 桃夭儿打着伞站在城门,排队等着进城。 她还没走近门口,守城的卫兵就注意到她了……毕竟一个撑伞的郎君,还是很少见的。 队伍很快到头,桃夭儿掏出两个钱币交给守城卫兵。 ……这里已经属于楚国的繁华之地了,进城是要收城门费的。 卫兵接过钱,没有让路,他盯着桃夭儿看半晌,嘴里突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从晋国来的?” 桃夭儿一愣,难道他看出来自己是女扮男装了? 在卫兵感到不对劲之前,桃夭儿迅速点点头,“怎么了?” 卫兵上下打量着桃夭儿,恍然,他从鼻腔里喷出嗤笑:“我就说嘛,你看上去娘们兮兮的,定然是从晋国来的,听说晋国的儿郎都喜擦脂抹粉,我今儿个也算是见识到了!” 说完,在桃夭儿无语的眼神中,他大方地松开戈戟,不屑地说:“喏,进去吧。” 桃夭儿身后的接着排队的楚人,那些人见她被羞辱,指指点点,窃笑不已。 ……无非就是嘲笑她爱美呗! 可是她又不是真正的郎君,一个女郎要保护自己的脸有什么大不了的? 桃夭儿嘴角一拉,没有理会起哄声,步履悠然,施施然走进城门。 见状,卫兵不由得对这个少年高看一眼:此子心胸宽广,被人嘲笑到这个地步了,竟然没有发怒……如果他不娘们兮兮的,他定然会向城主举荐…… 可惜了…… 桃夭儿被人笑了一通,完全没有把它放到心里去,她走在楚国的街道上,虽然撑着伞看不清面容,但是她挺直的背脊,不急不缓的步伐……以及周身清俊不凡的气质,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人们的视线。 几个楚国姑子与他擦肩而过时,被他的气度吸引,不由得停住脚步,红着脸怔怔看“他”的背影…… 临街的酒楼上,几个衣着华贵的人,也把感兴趣的目光投向这个奇异的青衫郎君—— 第62章 楚国皇子 桃夭儿走得漫无目的,对周围的目光不甚在意。 ……直到眼前的地面出现一双绣花鞋,挡住了她的路。 她缓缓站定,与面前的人僵持了几秒,随即朝右边迈开步子——竟是打算绕道,直接无视了挡路者! 挡路的人是一个小姑子,她是襄城俞氏的贵女,见桃夭儿撑着伞,实在是好奇“他”为什么要撑伞,再加上心底莫名的一丝期待,她站出来,希望能问少年为什么撑伞,再看看他的相貌……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组织语言,面前的郎君竟然直接无视了她,愣是又往前走了! 俞彤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置信,她转过身,脱口而出:“你这个怪人,为什么打伞?难道是生的太丑了?” 话一出口,俞彤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咬着嘴唇,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伞下,桃夭儿一挑眉,没有生气,她顺口接道:“对啊!我的相貌过于丑陋,为了避免看到我的人不被吓到,我只有出此下策了!” 俞彤一呆,她没想到这个郎君竟然一口承认了自己长得丑,一时间,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桃夭儿大方承认自己是个丑男之后,扫了一眼街旁的酒楼,旋即走近楼里。 她饿了。 就在酒楼的二楼,几个楚国的皇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品着酒,对桃夭儿毫不做作的表现无语失笑。 “二哥,你看见没有?那个俞彤的表情……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出声的是楚国八皇子——楚易。 二皇子楚晖生得高大,他看着楼下没有出声,严肃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我们请他上来吧。”眼见那个少年走到酒楼下面,楚晖开口,声音低沉暗哑。 “哎!好好!”楚易见楚晖对那少年感兴趣,不由得拍手叫好! …… 桃夭儿走到酒楼里,站到大堂上看菜谱,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身后的楼梯就有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很沉稳,每一步间隔的时间没有差别,听得出是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或者将军,桃夭儿漫不经心地闻声识人,随即就全身心投入到墙上挂着的各种菜名上…… 卤猪肉……烤羊肉……葱爆虾……糖醋鱼…… 看着看着,很久没吃过外界伙食的桃夭儿咽了口口水,眼里的光都要溢出来了! ……但是,那些大荤的菜……好贵啊! 桃夭儿摸摸自己怀里的钱,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投向素菜—— 青菜……白菜……蕨菜……毛菜…… 桃夭儿抽抽嘴角,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停了。 “这位郎君,我们对你一见如故,可否到二楼与我们共餐?”楚晖看着少年的背影,试探着问。 桃夭儿闻言,眼里的光一下子点燃,和人家一起去吃饭,是不是可以吃上那些好菜? 她缓缓转身,看看到底是哪个冤大头要请她吃饭—— ……男人看着她转身的动作,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即又恢复原状。 他没想到……伞下的少年容貌竟然如此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中透着神秘,此时这双眸子正熠熠生辉地注视着自己。 楚晖在桃夭儿隐含渴望的眼神中,觉得有些局促……他本以为这位少年是真的相貌丑陋,对俞彤的话也只是自嘲,他本想这人说话风趣,所以才想招揽…… 但是,这少年却长得如此之灵秀……他对俞彤说的话哪里是自嘲…… ——分明是敷衍! 想到这里,楚晖的眼神微微变了,这少年……挺有个性的,但是他却更想招揽了! “你要请我吃饭?”桃夭儿看着楚晖昂贵的华服,第一时间就确定他有能力付得起钱—— “……对。”楚晖没想到少年最为关心的是吃饭,又有些楞。 “好!那我点餐了。店家——我要吃大盘鸡,卤猪肉,糖醋鱼还有葱爆虾!”说着,桃夭儿偷觑男人的脸色,神色如常,很好! 接着,桃夭儿又补上一句,“还要一壶酒。” 楚晖沉默,被少年一连串的报菜名打个措手不及,下一瞬,他失笑,在少年灼灼的目光下,从怀里掏出一金,扔给了掌柜。 接着,他对桃夭儿伸手,邀请道:“来吧。” 桃夭儿心满意足,有武力傍身,也不怕别人对她做出坏事,她毫不犹豫地跟着上了楼。 “二哥,这就是那位执伞的郎君?”周易指着桃夭儿,一脸不可置信。 “对。”楚晖理解他的惊讶,因为他在几息之前,他也以为少年的容貌有缺陷。 桃夭儿笑眯眯地看着这几个有钱人,见他们身上贵气逼人,也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而她这幅不卑不亢的镇定,让几个皇子对他的印象更好,就连他们中神色最冷的七皇子楚玄也对她点点头。 桃夭儿对这些人没有兴趣,她也不想猜测这些人的身份,以她的打算,蹭一顿吃的,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脑子里想的是无耻的念头,但在她的脸上去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对那些皇子们抱拳施礼,接着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从容容地坐下。 楚易见这少年的态度冷淡,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位小郎啊,你怎么称呼?” “陶然。”桃夭儿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吃,对楚易的回答有多简短就多简短。 楚易在原地等了等,半天也不见少年回问他们的名字,顿时稀奇地瞧着她。 楚晖回到原位坐下,见楚易这么能说会道,却在少年面前吃瘪,笑意闪过,“陶然,我们是楚国皇室中人,不知你有没有意向到楚国发展?” 桃夭儿动作一顿,她看着楚晖,淡淡拒绝:“不了,我只是一个山野小民,喜欢过自由的生活。” 楚晖似是早就料到,他脸色不变,“这天,就要变了……我看你是可塑之才,如果改变注意了,随时可以到楚国王宫找我。” 说着,他解下了自己剑柄上的麦穗,递给桃夭儿,“带着这个,卫兵会让你进来的。” 桃夭儿看着楚晖伸过来的手,倒是不好再拒绝了:“好,如果哪天有需要,我会去找你的。” ……楚晖的眼神定住了,他看着桃夭儿伸出来的手——那只手肤色白皙,细腻柔滑,碰触到他手心的时候,指尖微凉。 看着看着,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少年的容色中上,但是肤质绝佳,气度不凡……幸亏是个男子,如果生而为女,必定引起事端…… 桃夭儿也注意到楚晖那瞬间的不自然,但她没有多想,从善如流地拿过麦穗,给他这个面子——毕竟人家当了冤大头,付了她的饭钱。 其他的皇子见楚晖曲折地让少年接受了他的好意,作壁上观,不过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哥儿……值得楚晖废心力么? 不多时,菜来了。 桃夭儿不管心思各异的皇子众,她拿起碗筷,对楚晖和楚易说:“一起吃啊,难道你们看着我食不下咽?” 楚易立刻笑了,在其他皇子暗暗的鄙视中,他一屁股坐下来,和桃夭儿抢菜吃:“啊!这道卤猪肉是店家的招牌菜,又香又嫩,入口即化,那个鱼也做得不错,很好吃的!小郎你是初次来楚国吧?尝尝!” 桃夭儿不介意有人热情地为她介绍菜名,但是她看着楚易——这货一边说,一边开吃是要怎样? 楚晖也坐下了,他拿起筷子,没有理会其他皇子,和楚易一起开吃。 桃夭儿瞪着楚易,只觉得这个皇子无耻——夹菜的动作快!准!狠! 她不再犹豫,立刻拿起筷子,眼疾手快地加入了抢菜的行列! ……楚晖静静看着,赞许地看着陶然不畏强权毅然抢食的行为……他比王宫里那些门客好多了……至少他不会唯唯诺诺,敢说敢做! ……盘子里剩下最后一块肉了。 楚易和桃夭儿都把目光锁在那块肉上,一瞬间,两人同时出手—— 楚易的座位离盘子近,他的筷子先桃夭儿一步,就要碰到那块肉! 桃夭儿眼光一闪,把筷子偷偷伸向楚易的手腕处,在他快要夹到菜的时候,轻轻一戳—— “啪叽。” 楚易的手腕一麻,筷子从手里掉下来! 桃夭儿在楚易愕然的注视下,从从容容地夹起那块肉,送进自己的嘴里。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楚易的注意力已经不再吃食上面了,他摸着自己的手腕,大为惊叹。 楚晖的眼神也暗了下来……那一手,快如闪电,精准地点在了楚易手腕的某个部位。 ……楚易也是练家子,虽然练得不咋地,但是比一般人好多了——连他都没有防备,被这少年偷袭得手? 一直冷冷看着他们的七皇子,见状踱步走近,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的身手……比宗师也差不了多少了,要不要考虑来我七皇子的门下?” 作壁上观的还要三皇子和四皇子,此时他们一改先前的冷淡和无视,笑着把桃夭儿围住,“小兄弟,没想到你能从小八手里抢到东西啊?真是厉害!” “是啊是啊!我等先前眼拙,真是对不住了!” …… 桃夭儿已经吃完饭,她擦擦嘴,没有回应那三只。 走到楚晖面前,她小声地说了句话,随即在楚晖脸色大变时,拿起伞走出酒楼…… 楚易和其他皇子都没听清桃夭儿说了什么,但是他们见楚晖这个临危不变色的人,居然被少年一句话就打的方寸大乱,不由的好奇。 楚晖看着兄弟们神色各异,没有说一个字,陶然的那句话是:如果匈奴入侵的话,不知贵国的临城有没有做好抗敌准备呢? !!! 第63章 是神仙吗 桃夭儿走出酒楼,看着外面太平的世道,暗暗叹口气…… 上辈子,匈奴攻打中原,就是从楚国的临城偷袭的。 临城是一个小城,不仅位于楚国的边缘,也是六国中最靠近北方匈奴的地方,离开战只有一年了…… 桃夭儿本想在楚国随便逛逛,走着走着,听人家说王都酒楼的饭菜多么美味……她不知不觉就朝着王都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来,城镇越来越密集,路上出现贵人马车的几率也越来越大,桃夭儿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楚地的风情,对楚国这个崇尚武力的国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房屋,要建得雄伟高大。 汉子,要练得孔武有力。 姑子……好吧,桃夭儿打眼望过去,都是肤色健康,体态匀称的女郎…… 当然,她在欣赏着别人的时候,殊不知自己也成为欣赏的对象,比如此刻—— “这位郎君,要不要我们捎你一程?” 喊话的是一个车队的车夫,桃夭抬头看去,只见车队的马车上雕着花纹,车夫们穿着统一,显然不是一般的小商队。 车队中间有一个特别宽敞的马车,桃夭儿朝那辆马车上看的时候,车里的贵女刚好把窗帘放下。 ……但在那一瞥中,桃夭儿已经看到了那位贵女的相貌,那位贵女胸衣缠得极低,打扮得妖娆,嘴角一抹风骚的笑,在给了桃夭儿一个有所暗示的眼神后,才缓缓放下车帘…… 桃夭儿一梗,车里的贵女虽然打扮得像小姑子,但是目测也有三十了,一个三十岁如狼似虎的贵女,在对她抛媚眼……要不是桃夭儿的心理素质已经被锻炼出来,恐怕能当场呕出来! “不用!谢谢好意!”她回道。 “……”车里的贵女有一瞬间没做声,可能是没料到桃夭儿会拒绝这春晓一度。 “就此拜别!”她还是换条路吧。 “等等!”这次是那位贵女亲自出声了,她撩起窗帘,试图把这个气质不凡的清秀小哥勾到手,“不知郎君你要去那里?” “我?我到该去的地方。”桃夭儿淡笑。 贵女的眼神一亮,她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回答……怎么办,她更想尝尝这个少年的身子了! “那……以你所言,是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喽?不如和我们一起去晋国游玩吧?” 桃夭儿一愣。 晋国? 自从出山以来,她尽量避免回想晋国那个地方…… ……以及那个人。 “怎么样?小弟弟,要不要一起同行?”贵女笑吟吟……如果这个小郎再不识相,她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到床上来! 路途寂寞难耐,她早就想找几个俊秀的郎君解解“馋”了…… 桃夭儿突然把眼垂下去,伞沿挡住了他的视线,也隔绝了贵女如狼似虎的眼神。 “不了,我不想踏进晋国……那个地方。” 一瞬间,贵女的笑容有些变形,她长得不差,却接二连三被这个陌生少年拒绝—— “你真的不来?” “是。”桃夭儿的眼神有些飘忽,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脸色淡了下去。 “……” “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贵女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她突然对车队的护卫喊道。 “!” 桃夭儿瞪着贵女,一时间难以置信! 楚国的民风……当真如此彪悍吗? ……桃夭儿眼神冷下来。 车队停了,正是四下无人的城郊,护卫们从车上跳下,抽出武器,紧紧盯着桃夭儿。 桃夭儿没有丝毫畏惧,她仰头看今天的天色,感叹道:“今天太阳挺大的……”接着,慢慢把伞收起。 “?” 护卫们也抬头看天,不明白太阳和现在的对峙有什么关系。 桃夭儿微笑,补上了后半句:“……所以,速战速决吧!” 护卫们额头上的青筋猛跳,这个小子,是看不起他们吗! ……桃夭儿还真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她小心地把伞带绑好,接着,在护卫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像握剑一样把伞尖对准了他们! “他疯了吧……”贵女看着少年不自量力的举动,不由得笑了声,“呵,但是真可爱!” 桃夭儿没管那个老女人在嘀咕什么,她洒脱地说:“喂!上吧!” 护卫们手里的剑紧了紧,随即训练有素地把桃夭儿包围,他们不停地挪动脚步,以寻求最好的时机—— 桃夭儿轻笑,她把手垂下,伞尖朝下……静待护卫们出手! 见状,护卫长的眼里闪过一道厉色:这个少年,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他们手里的是剑,而那个少年用的不过是木制的伞尖……护卫长生气地眯起眼睛,下一刻—— 手一伸,他猛地大跨几步,直直地把剑送到桃夭儿的胸口! 与此同时,贵女见护卫长下手如此之狠,大声警告:“不许重伤!” 她还想和这少年云雨一番呢! 护卫长闻言,还没来得及收剑,一把纸伞突然横空出现——以一种快到诡异的速度戳到他胸膛! “……” 一瞬间,护卫长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他发现自己的手再也使不上力,手尴尬地定在原地,剑既伸不出去也缩不回来! 桃夭儿斜斜地扫了他一眼,手上轻轻用力,凭着伞尖的力道,把护卫长推倒…… “你——”护卫长全身发麻,他直直地看着桃夭儿,但是那股发麻的感觉从胸口被戳到的地方扩散,他哆嗦了一下,全身都没力气! 其余护卫见自己的头儿只是被轻轻一戳,就倒地不起,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 “上!” 桃夭儿握着伞,解决那个护卫长的时候,她还没用内力呢! 现在…… 她嘴角含笑,在一圈人的刀剑的包围下,旋身——腾空而起! 车厢的贵女瞪大了眼睛,她彻底呆住了,“这——这是!” “——神仙吗!”一个护卫把她的未尽之言喊出口。 “这、这!” “这不可能!”躺在地上的护卫长也见到桃夭儿神妙的身姿,他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你不是人!” 他下了这个看似不合理,但是又无比符合当下情形的决断! 哪有人能跳到半空中的? 还那么高! 就和飞起来一样! “呵。”桃夭儿在半空中定了几秒钟,她扫过下面所有人震惊的脸,缓缓落到马车外…… 贵女已经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了,她的嘴巴大张,眼睛瞪的大大的,哪还有什么诱惑,什么风骚? ——和街边挑担子卖菜的大妈一样粗鄙! 桃夭儿上前一步,看着车窗里的贵女,她神色淡淡:“这位贵女,这下……我可以走了吗?” 贵女咽了口唾沫,对这个神鬼莫测的少年再不敢肖想,她艰难地点点头。 桃夭儿嘴唇轻勾,把伞上绑着的带子解开……她伞尖对准的地方,护卫们立刻驱散,生怕这个少年一个心情不好,就要在顷刻之间夺了他们的性命! 护卫长颤抖了一下,他屏住呼吸,挤出一丝气力:“你到底是什么?” 闻言,桃夭儿一顿。 到底是什么? 什么鬼问题! 她不是人,难道是鬼? “……我是人。”她无语地看着地上的壮汉。 护卫长不信,他愤怒地低声说:“……我不信。” “哦,那你认为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桃夭儿无所谓地回答。 听到这话,护卫长倒是对“这个少年是人”这个命题将信将疑起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对她的话难辨真假。 桃夭儿被这个车队的破事搅得不太舒坦,而且……太阳挺大的…… 握住伞柄,她手一抖,一根根伞骨依次分离,浅黄色的纸伞展开…… …… 一把纸伞,一袭青衫,她又是那个与世无争,优雅淡泊的郎君了。 贵女眼神眨也不眨地看着桃夭儿,只觉得“他”就像画中人一样,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那些文人雅士一直放在嘴边的“风骨”“文雅”,她以前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穿身长袍,大话一通的事…… 直到此刻…… 桃夭儿见解决了麻烦,不想再停留…… 她要去楚国王都,要去吃美食! 就在她要经过整个车队时,贵女突然意识到他要走了,顿时急了,她把头伸出窗外:“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又来? 这都第几个了! 想到楚惇……楚晖……以及这个贵女,桃夭儿脸皮抽了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有高人的风范…… “陶然。” 她扔下两个字就走! ……既然已经暴露了内力,那再露出一点也无所谓了吧…… 这么想着,桃夭儿脚下运气,一步飘出几米远,很快就走出了车队所有人的视野! 身后,“呯呯铛铛”的声音响起,护卫们傻了似的,愣愣地看着她走远…… 贵女抚胸,喃喃念叨:“陶然……” 如此同时。 “陶然……” “陶然……” 这个名字开始在楚国的世家和王宫的角落里响起,只不过这种声音传播的速度还很小,在楚国上流社会的某些人耳里……就像一阵风吹过…… 过了,也就散了。 桃夭儿一直向前走,殊不知,她行走的路线,渐渐偏离了预定的方向…… 第64章 回到晋地 桃夭儿嫌自己的脚程太慢,一旦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开始撒丫子疾驰。 在没有人经过的荒野,桃夭儿跑得贼快……所以也没有人告诉她,她的方向渐渐偏离了轨道…… 就这样走走停停,她白天跑路,晚上有客栈就住客栈,没客栈就露宿野外——野外的蚊虫对于其他人来说是难事,但对桃夭儿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今天,她就没赶上客栈。 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山石多,树木也多,但和三年前那连绵的深山老林没法比,此地还有一些人气。 走到山脚,桃夭儿惊喜地找到一处溪流,当即决定今晚在此过夜! …… 夜幕已经降临,四周蛙声响起,繁星在夜空中一闪一闪,柔和的月光照在水潭边,一个肤色白皙的郎君慢慢解开衣袍…… 咦? 他的前胸受伤了吗? 怎么裹着绷带? ……一个采药郎到山里摘草药,这是他走惯了的路,有时候天色晚了,就直接睡在这个小溪边…… 今天也照常如此,采药郎背着个柳条筐,颠颠地从山顶往下走,不成想——山脚下有个人? 他不由得纳闷:这谁啊……半夜三更的不回家? 桃夭儿的衣服已经脱到一半,后背已经光溜溜一片,在月光的清辉下,呈现出朦胧细腻的美感…… “咔擦。”枯枝碎裂的声音响起,在蛙声一片的山岭显得微不足道。 !!! 桃夭儿动作一顿,她迅速把衣袍拉好,仰头,直直看着采药郎的方向—— 卖药郎在山顶,本来想看清楚溪边的人影,脚步挪动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他连忙朝自己脚下看去! 一道影子闪过! 采药郎见自己不过是踩了一根树枝,拍拍胸口,又朝山脚下张望—— “哎?人呢!”他疑惑地开口。 “你在找我吗?”有一个声音……从头顶上穿来…… 想到某个可能,采药郎的脸色突然发青,他一寸寸地把头抬起,嘴不受控制地张开——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有鬼啊啊啊!” 他一边大叫,一边把后背的筐子往地上一丢,在桃夭儿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一溜烟跑远了! 桃夭儿看着他的背影,扶额:“哎……现在可以安心洗澡了吧……” 她无奈地叹息着,从山顶的一棵大树上跳下来,一点也没有吓到人的成就感。 ……不多时,溪水里出现一个肤若凝脂,色如春花的绝美女郎……易容已经卸了,虽然第二天就要重新涂药汁,但是今晚她只想让自己全脸全身都好好洗个澡…… ……真舒服…… 第二天。 “陶然”继续上路。 昨晚那个采药郎的惨叫,让她一夜都没睡好,她的脑海里回荡着“鬼啊啊啊啊”,这声音不停地循环往复,她胡思乱想着,自己都感到害怕了…… ——明明她才是那只“鬼”啊! ……桃夭儿生闷气中。 …… 第二天,桃夭儿眼下挂着黑眼圈,蔫蔫地上路了。 一条条岔道让她的头脑越发昏沉,到最后,她也不管是不是去王都的方向了,就随便走走…… ——管它去哪呢,反正只要她肯夜里赶路,一个晚上就能到了! 桃夭儿慢腾腾地走着,本来已经偏离了方向,再加上她不分方向胡乱走……等她意识到自己入晋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晋国的一个都城外! …… ……桃夭儿的眼睛搭拉着,用死鱼般的眼睛看着面前排队的人群。 “你看,那个郎君撑伞哪!” “是啊,气度也不凡……我、我心悦他!” …… 晋地的口音比楚地的要软,晋人对郎君精致的穿着也更具有包容性,所以……打伞完全不是个事儿! 桃夭儿嘴角扯了扯,为这些女郎没有嘲笑她“爱美”感动一丝丝亲切。 但是……真的只有一丝丝而已。 “啊……要不要进去呢……”她拖长了调子,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 那个男人就在晋国啊! 她不想见他! 非常、极其、很不想见他! ……那要不就回去? 桃夭儿思索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喂,到你了!”城门的守卫开始喊了,这个打伞的郎君怎么动作慢吞吞的! 桃夭儿脸僵硬起来,她刚想说不进去了……没成想——身后被人推了一把! 桃夭儿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一步! 谁啊! 桃夭儿的内心在暴吼,她怒气冲冲地回头—— “嘿哟——你看什么看!我要回城卖菜去了,你倒是快点啊!” 一个穿着麻衣的阿婆见这个年轻人不仅动作慢,而且还不满地回头看她,立刻就吆喝上了,“我说你也是个半大小子,怎么就不能做事麻溜些?快点进城啊……个小兔崽子!” 桃夭儿的脸黑了。 “就是啊!快点!” “怎么还不好?” “……” ……她错了,不管到那里,她都是不受人民群众欢迎的存在…… 守卫见这个年轻郎君杵在城门半天不动弹,不满道:“你——到底进不进?” 闻言,桃夭儿一顿,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子儿,递给守卫…… 守卫:“……” ……这个郎君穿着不错,但是为了两个钱币纠结半晌,而且掏钱的动作……能看得出经历了怎样艰难的思想挣扎…… 想了想,守卫决定发一次善心。 ——他把桃夭儿交的两个钱币,又放回一个到桃夭儿的手心! 桃夭儿:“……” 守卫:“?” 桃夭儿:“……这位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守卫:“儿郎要胸怀宽广,不要为了两个钱币就婆婆妈妈的……还有一个钱币我就替你付了,以后不要为了这么点小钱失了气节!” 说完,这守卫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很有文采,很有水平的话,胸膛都挺起来了! …… “呵呵。” 桃夭儿用死鱼眼看着守卫,仿若看着一个智障! ……最让她无地自容的是,身后的阿婆也凑热闹了:“哎呀,这位小哥儿,真是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挡城门呢!没想到是兜里没钱啊……阿婆我给你道个歉啊!” “哈哈哈,没想到是个穷光蛋!” “……算了算了,挡就挡了吧!” …… 桃夭儿的脸黑如锅底,她勉强咽下郁气,憋屈地闪进城里…… 与在楚地悠然的姿态不同,她的脚步“蹬蹬蹬”的,每一脚都狠狠地踩到实处,来来往往的晋人本来见这个执伞青衫的形象不错,有几个还想搭讪…… 等见了她“气势汹汹”的步伐,一个个都退却了。 别是个脑子不好的郎君吧…… 桃夭儿走在城里,只觉得处处都和自己犯冲! 卖伞的:“郎君郎君,你这把伞又破又烂,来看看我这儿的绣花伞吧!” 桃夭儿:“谢谢哦,我没钱!” …… 卖药的:“郎君郎君,我见你脸色发黑,定是阳气不足,要不要来瓶药补补肾虚啊!” 桃夭儿:“谢谢哦,我没病!” …… 卖脂粉的…… 卖糕点的…… 卖…… 桃夭儿越走越憋屈,不就是离开了三年,难道在满大街的晋人眼里,自己已经和土包子没什么两样了? 还有——她真的是个穷光蛋啊! 走了半天,桃夭儿心力交瘁。 她饿了…… 不远处,飘来的面汤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桃夭儿长叹一口气,走到一个小摊处,“给我来碗面。” “好咧!客官你吃什么面?”店家笑着问,这郎君看起来不穷,应该会点荤面吧…… 下一秒,桃夭儿打破了店家的期望:“我吃阳春面。” “……好咧!马上就来!” 店家一转身,脸上的笑就拉下来了。 ……晦气……穿得这么好,点的菜却是连普通人都很少吃的——阳春面! 在晋地这么富庶的地方,他已经有一个月没卖过阳春面了,这面虽然极便宜,但是里面除了盐什么菜也不加……鬼才吃的下去哟! 桃夭儿拿起筷子,表示……她吃得下去。 ……毕竟一个真正没钱的人,拥有的每一个钱币都要掰开花,日子不好过啊…… 在她痛苦地塞面的时候,隔壁桌的客人在谈天说地。 “你听说了没啊?侨氏的马车又驶到姬府去了!” “哈哈哈,这有什么稀奇的?人家追姬十三有几年了?这不是常有的事儿嘛!” “哎……我说了也就是让你乐呵一下,这侨贵女都追了三年了吧?愣是没进姬十三的门!” “老弟啊,话不能这么说!你怎么知道那姬十三会不会纳了她呀?也许,这次就成了!” “那倒也是!算了不提了,吃饭吃饭!贵人的心思我们不懂啊……” 桃夭儿面无表情地听,嘴里狠狠地咀嚼——牙口的力道像是能把精钢咬碎! “啪!”碗放下,她吃好了。 从怀里掏出五个钱币,桃夭儿把它们放在桌子上,起身之前,淡淡地对店家说:“钱放在桌上,我走了。” “好咧!”店家正在给一个新食客下面,他瞥了一眼桌面——五个,然后就不在意地点点头。 桃夭儿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她直直地走出去—— 等到店家忙活完,去桃夭儿的桌子上收钱的时候,他拿起钱币:“咦?” 怎么拿不动? 他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 还是不行! “邪门了这是……”他嘟囔着,低下头一看—— !!! 那五个钱币已经死死印在桌子里,其下陷的深度……他抠都抠不出来! “我的老天啊……”他喃喃自语,这是一个高手啊! 在他的店里吃过面的高手啊! 想到这里,店家赶紧把这张桌子般回屋里:这块桌面,以后就是他的镇店之宝! 一边搬,他一边兴奋地自言自语:“原来……高手喜欢吃阳春面啊!” 第65章 狗男女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 姬十三端坐在塌上处理家族事物,他的字迹,和三年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写出的字……看起来端庄大方,但是笔锋在起承转合之间,一股锋利的气势却又暗藏其中。 侨云坐在他对面,恍惚间,已经有些记不清机姬十三以前的样子…… 他可以是温和的,风雅的,但……绝不可能变得如此冷漠绝情! 就算此刻他们面对面——也无话可说! 侨云端坐着,她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出稚嫩,美艳端庄……到了一个女郎年华最盛的时候。 ……这也就意味着,她再不嫁人,就要被人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想到这里,侨云凄婉地看着姬十三,只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都化作无用功。 她为了接近姬十三,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就连自己也记不得了…… “十三郎……”她低声细语,只求他的垂怜。 “……”姬十三眼睛盯着手里的账目,连头也没抬。 侨云深吸一口气,今天就把脸皮放在一边吧……她一定要他同意! …… 城郊。 一个黑衣人站在草丛边。 黑衣人不知站了多久,他入神地看着破旧不堪的茅草屋,眼神暗了暗。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系在自己脸上,再把袖子里的密令塞塞好,整装出发! ……袖子里的密令装在一个小小的竹筒内,由滴蜡密封,密令上写的是任务目标的姓名。 今天,他的目标是——姬瑜! 黑衣人把暗器收拾利索,就轻巧迅捷地向城里飞奔——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居然有人委托要杀姬十三,他立刻抢在其他杀手之前,接了这个单子! 姬十三那个伪君子,居然任由别人暗算桃夭儿! 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逃出生天了…… 还是……命丧火海? 想到这里,黑衣人的脚步加快,从背影看过去,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 白天的时候,桃夭儿吃面的时候听到姬十三的消息,简直一肚子火! 呵呵。 为了你姬十三的名声,让我葬生火海…… 亦或是早就打算好了……把我杀了,让侨云上位? 桃夭儿越想越气,她在城里转了好几圈,心头的火越烧越旺! ——要是现在自己在深山老林就好了……至少可以杀他十来只野兽灭灭火气! 现在,她走在人群里,连只鸡都不能宰…… 她的手好痒啊! 桃夭儿不知道自己心里想宰的是侨云,还是姬十三……亦或是两个人一起宰了……反正她胸口一股郁气,让她的脸都憋红了! 今晚,她睡在客栈。 以往这时候,她都会盘腿打坐,扩充经脉,积累内力,但是—— 桃夭儿猛地睁开眼,她一个仰倒,瞬间由坐变躺,“气死了!呼!气死我了——!” 她喘着粗气,胸膛起伏着,脸色泛红。 还是个少年郎君的打扮,但是那副薄汗微湿,色如春花的神情,让人一下子忽视了“他”的性别。 ……一眼看上去,不再是中上之姿,而是上等的容色……所谓的美,不仅在于皮相,更在于顾盼生辉间神情的流动…… 桃夭儿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比“娈童”更诱惑,当然她也不在乎。 “姬十三……” “侨云……” “我在这里翻来覆去,你们没准在花前月下……” “呼……不气不气,他们早就和你没关系了,还在乎干什么?” 桃夭儿重新盘坐,努力吸气……呼气,试图把胸口的郁气疏散。 慢慢地……她的心静下来了。 ……息尽则吐…… ……吐尽则息…… ……嘴中津满——姬十三是不是和侨云有一腿了? 桃夭儿一分神,差点岔气! 她赶紧结束吐息:“呼……” 待体内渐渐平息,桃夭儿的脸色已经由红变青了。 “气死我了!”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袍,蹬蹬蹬跑到门口。 拉开门时,桃夭儿想到什么,又回头把伞拿起来——就算没太阳了,她也可以拿伞狠狠揍那两人一顿! 哼! 一对狗、男、女! 趁着夜色,她从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下,目的地直指姬府—— 与此同时。 一个黑影从另一个方向赶来! 如果把两个人的身影放在平面上对比,就会发现,这一青一黑两道影子,身法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个路子! ……虽然,青色的影子,要比黑影慢些。 桃夭儿不知道今夜还有人要“拜访”姬府,她满心怒火,坚持一定要亲眼看看那两个狗男女是怎么“郎情妾意”,哦不,“狼狈为奸”的! 最好让她抓奸在床,她正好打死他们! 桃夭儿脚尖点地,青影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她的脑海里时不时闪过姬十三和侨云两个人光溜溜……在床上妖精打架的场景…… 然后在巨大的恶意中,桃夭儿想象自己横插一杠子,直接把两个人的被子掀了,衣服扒了,让他俩光着腚袒露在众人眼神里! 想到这里,桃夭儿胸口的郁气稍解,但是不久……一股淡淡的心酸又涌上来…… “真是……太坏了。”桃夭儿鼻头有些堵,她嘟囔着,不知道是指自己坏……还是指那个男人…… 她吸吸鼻子,把突然而然的酸楚忍下去,脚下生风,加快了速度。 …… 姬府。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暂时不想另娶。”姬十三放下账簿,不辨喜怒。 “十三郎……不算娶,你纳了我吧!” “当你的妾室,我就心满意足了……” “十三郎……” 侨云看着上首那个心比石头还硬的男人,忍不住悲从心起……这一刻,她在他面前,卑微无比。 要是早知道对桃夭儿动手,会让姬十三不愿接纳她……她说什么也不会暗算桃夭儿! ——应该等自己进门了,再动手的! 如此想着,侨云眼里的悲切越发深刻,这个场景……任何一个正常郎君见了,恐怕都不忍拒绝。 偏偏姬十三不属此列! 他冷淡地看着侨云的眼泪,越看越烦躁——哭? 至少你还好好地活着,有机会哭…… 而他的桃夭儿,她的眼泪,她的一切……也许在那一夜就戛然而止! 况且…… 姬十三审视地看着侨云,当初他已经把姬姝软禁,所有的事端本应解决……偏偏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侍女青梅…… 而这一切,都是在侨云到来之后发生的! 姬十三的瞳色越发漆黑,他看着侨云,千万般念头转瞬即逝,但是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异样。 查…… 还是要查…… 虽然他已经查了侨云数次,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会轻易放过! 侨云不知道姬十三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这目光在三年时间里,出现过很多次,她早已习惯…… “十三郎……求你,我真的……非你不可。”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把自己生生耗到现在,你知道晋国的人在背地里……都是怎么嘲笑我的吗?” “……如果我能嫁给你,我一定日日祭奠桃夫人,以她为尊!求你别这么狠心……” 姬十三看着侨云声泪俱下的脸,本来把她的哭诉当成耳旁风——但是,她竟然提到桃夭儿? 一瞬间,姬十三的眼垂下来,遮住了其中翻滚的黑色! 以桃夭儿作伐,好博得自己的怜悯,顺利入他的门? 侨云……你是真心敬重桃夭儿,还是—— 把我当成傻子! ……侨云见姬十三垂头,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正在犹豫…… 在泪水朦胧下,她的眼睛深处泛出微微的光,这光一转即逝,快得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接着,见提到桃夭儿能触动姬十三,侨云在暗恨的同时,继续表达对桃夭儿的敬意—— “十三郎,我一定会每天给桃夫人烧香,为她吃斋念佛……” “……再不食荤腥,也不造杀孽……求你,我是真的心悦你……” “瑜郎……” 侨云为了打动姬十三,连“瑜郎”这样的话也说出来,脸皮不可谓不厚。 但是姬十三听这亲昵的称呼,暴怒袭上眼底! 是谁……允许你这么称呼我的? …… 这话还没有骂出口,书房外突然传来清脆的碎响——“咔砰!” !!! 姬十三“唰”地站起,他快步走到门口,迅速打开门! ……一块瓦片碎在门口,已经摔成四分五裂了。 在他的头顶上,一道影子迅速翻到屋子的另一头,高大的屋脊正好挡住来人的身影! 姬十三看着这片瓦,眉头紧皱,他猛地抬头朝屋顶看去—— 空荡的屋顶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大小一致的瓦片,但是在靠近屋檐的地方,却缺了一角…… 难道这屋子年久失修了? 姬十三没发现异状,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碎瓦,深思。 ……屋脊后。 一双阴测测的眼睛冒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姬十三。 ……看着他出门。 ……看着他低头。 ……看着他进门。 桃夭儿咬着牙,脸都扭曲了——从侨云的“日日祭奠桃夫人”开始,一直听到“瑜郎”……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气煞人也! 她还没死呢,就给她祭奠! 烧香拜佛茹素,以为自己是菩萨啊! 还有最后……那什么“瑜郎”? 我……呸!!! 恶心不恶心? 姬十三居然还没有反驳! 真是……一对狗男女! 第66章 修罗场 桃夭儿趴在屋脊后,暗搓搓地偷听。 屋顶之下,姬十三与侨云打断了的对话还在继续—— “瑜郎……你看看我,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诗书琴画无所不精,就为了能配得上你……” “能否……看在我痴心一片的份上,做你的妾室……” 姬十三见侨云一脸的悲戚,只觉得万般不耐,要不是为了侨氏的面子,他早就把侨云轰出去了! ——他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与人为善,谦和有礼的君子了! 确切的说,他现在的内心压抑了很多黑暗的,负面的情绪……那些情绪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浮上来,叫嚣着把他的理智拖拽着往下沉。 那间废墟已经住在他的心里……一直一直提醒着他……曾经的某个时刻,她在里面发生过什么…… 姬十三的眼神深不见底,他看着侨云,勉强维持着两个世家的交情,“侨云,不用白费力气,你知道我的回答。” 侨云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渐渐绝望,她都已经这么求了,还是不行吗? 不过是一个妾室之位,又不是主母,为什么对她这么吝啬? 不……她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侨云缓缓站起来,她抽泣地凝视着姬十三,在这四下无人的时刻,做一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事……应该也没人看到吧…… 姬十三抬眸,静静看着侨云,不管她再说什么,他都不会接纳她——她的身上始终有谋害桃夭儿的嫌疑! 屋顶上的桃夭儿只能听见声音,等听到姬十三拒绝侨云的时候,她心里的愤怒稍稍消减,但是侨云久久不回应…… 她又有点忐忑。 桃夭儿不由地在心理暗骂自己没出息:姬十三能做出下毒,纵火这么狠毒的事,你还关心他的私生活干嘛! ——白吃萝卜淡操心! 心里虽然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通,桃夭儿还是没忍住。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一片瓦,留出一个两指宽的缝隙,然后把眼睛对准了下面的两人,眼神里的愤恨挡都挡不住! 侨云对头顶两个探照灯似的眼睛没有感觉,但是姬十三……他皱皱眉,总觉得身上毛毛的。 在桃夭儿直勾勾的眼神中,侨云动了! 她把手缓缓搭在自己的腰带处……姬十三看着她破釜沉舟的表情,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 侨云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羞涩,她直直地看着姬十三,接着——用力把腰带抽掉! 外袍脱了! 罗裙解了! 鞋子甩了! 侨云穿着一个淡紫色的小肚兜,有些志得意满,只要她被姬十三看光,或者……他直接要了她…… 那么,她就一定能得到这个接二连三拒绝她的郎君! …… 屋顶,桃夭儿的眼睛暴睁,她直直地盯着侨云的身体,连嘴巴张大了都不知道…… 姬十三的表情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眉毛抖了抖,脸颊不可自已地抽搐。 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他转身—— “你在干什么!”他怒吼! 桃夭儿看着这个场景,手死死地扒着一块瓦,瓦片在她的紧握下,已经有了裂缝。 侨云这一招,算的就是出其不意—— 首先,这里四下无人,今天的事只有她和姬十三知道; 其次,于情于理,被看光身子,就是失了贞洁,姬十三是个正人君子,就算再不愿意……总不可能违背自己的道义吧! 最后,侨云笑了,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她就去和晋惠公告状:姬十三欺她与暗室,与她有了首尾,却不愿意娶她……大不了家族再敬献给国主几十个美人。 身为贵女,侨云自信她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她的特权! ……其实,侨云的计策本身是很成功的,天时地利都有——问题是人和。 天时:晚上,本来就是暧昧传闻的重点灾区。 地利:只有两个人的房间,独处也是暧昧传闻的发酵点。 人和:……如果没有桃夭儿,某位静静到来的“客人”,以及姬十三本身的意愿……那么侨云的计策堪称完美! 此时,姬十三转过身,毫不掩饰他的嫌恶:“你快把衣服穿起来!不要逼我喊人过来!” 侨云胜券在握的表情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姬十三的耐心终于耗尽,他拂袖:“随你吧,你好自为之!” 接着,他大步朝门走去! 侨云一下子慌了,她穿着一个肚兜,奋力扑在姬十三身上,双手把自己身上唯一的布料也扯下来—— 在姬十三惊怒交加的眼神中,她一把将姬十三的衣襟拉开了! ……在桃夭儿和窗外某颗树上的仁兄眼里,无疑和“行房”的现场一样。 从桃夭儿的角度,她可以瞧见侨云整个后背,甚至……连某个不可描述之地的细节都能看清楚。 桃夭儿看着这个场景,心脏有一瞬间的绞痛,她喉头干涩,嘴唇紧抿,再也没有了偷窥的心情。 干嘛呀自己这是……跟个变态似的,偷窥人家办事儿! 看侨云脱衣服那个熟练劲……说不准早就和姬十三颠鸾倒凤了,你在这边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而且,姬十三害你那么惨,你不寻仇已经算是心胸宽广了,不是早就放弃他了么…… 管他呢…… 这么想着,桃夭儿的脸色却开始黯然,要不……现在走? 反正他们接下来就要“摇床”了,干那事儿也没什么好看的……上辈子她看得都要吐了。 桃夭儿把头伸出屋顶,拿出一个手帕蒙住口鼻,不敢再看下面一眼。 她不想看。 …… 不远处,某颗树上。 黑衣人看着姬十三的屋顶,眼睛眯了眯:嗯……有人? ……姬府的护卫终于做到像母鸡一样,蹲在屋顶上孵蛋了? 黑衣人这么猜测着,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一想到有个虫子,为了保护姬十三,竟然做到这一步,黑衣人眼里慢慢冷下来:没想到姬十三身边还有条忠狗…… 既然如此,他就来看看这条狗能活到什么时候! 屋顶,桃夭儿刚把面容挡好,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息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她。 心下阵阵不安传来,桃夭儿狐疑地抬头,瞳孔一缩—— 有个人在树上! ——而她竟一直没发现! 黑衣人手里握着飞镖,他见桃夭儿终于看到自己,面具下的脸一脸嘲弄。 他的手忽然扬起——几个暗器划破了空气,呼啸着朝桃夭儿飞来! 桃夭儿立刻提气,她踩着瓦片脚尖发力,飞上了半空——几个飞镖正好穿过她的脚底。 黑衣人手一顿,不由得:“咦?”了一声。 像是为了试探,他手伸进暗器袋里,一连甩了十几个飞镖,飞出去的时候都是不同方向,不同力度,如果只是靠身手敏捷,完全没可能躲过飞镖的围堵! 桃夭儿当然不止靠身手敏捷,她跳到半空中,这样身体有更大的空间躲闪。 在密集的攻击中,她的身体在空中翻滚,时不时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就这样恰到好处地躲过了每一次袭击…… 最后一下,她用脚尖踩着旋转的飞镖,从容地站回屋顶! 顺便——给了黑衣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黑衣人眼睛一直盯着桃夭儿,他莫名觉得这步伐有些熟悉…… 要不,再试探试探? 想要解开疑惑的心情,让黑衣人迫不及待地又将手掏进暗器袋。 桃夭儿一看那个袋子,心都凉了,袋子那么大……到底装了多少暗器啊! ……她总不可能一直和他耗着吧! 黑衣人拿出来一大把暗器,用跃跃欲试的目光看着桃夭儿,桃夭儿脸一青,急忙开口:“这位仁兄,我有话要说!” 黑衣人的动作停了,他伸出手指指桃夭儿:你要说什么?有话快说。 桃夭儿见黑衣人这么听话,眼里一抹光彩闪过,她张口深呼吸——黑衣人看着桃夭儿夸张的动作,有点不安,“他”到底要说什么? 下一秒—— “来人啊!有刺客啊啊啊啊啊啊————” 桃夭儿在声音里加了内力,这话喊得石破天惊,瞬间传遍了姬府,响彻每个人的耳边! ……包括她脚下的姬十三和侨云。 侨云一愣,这个声音……好像就在他们头顶上? 姬十三已经是出离愤怒,在侨云失神的时候,他一把拽开侨云,狠狠地把她摔到地上! “啊!疼!”侨云痛呼,疼得泪花都冒出来。 ……但是这点疼不算什么,愣住之后,侨云脸色大变! 有刺客——护卫就要来了! 而她全身都没穿衣服! 想到这里,侨云的心狂跳,她爬着去拿自己的衣服——杂乱的脚步声很近了! …… 屋顶上,桃夭儿还没喊完,就开始运气,等黑衣人从那震耳欲聋的大吼中回神,桃夭儿已经溜得不见踪影! “……”黑衣人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屋顶,不知说什么好。 喧闹声越来越近,举着火把的护卫近在咫尺,黑衣人扶额,也闪身走了! ……话说,这是他第一次出师未捷。 ……阁里的某些虫子要笑死了吧? ……还有,那个少年…… 第67章 修罗场后续 书房。 侨云心急火燎地套衣服,这个时候也不管姬十三怎么样了,她要快点穿衣服,快点,再快点! 姬十三看着侨云方寸大变,六神无主,眼里划过不屑。 他的衣襟被侨云扯开,幸而他防得紧,中衣没有露肉,所以他只要稍作整理就行了。 至于侨云…… 姬十三扫过地上的外袍,罗裙,肚兜,长袜,鞋子…… 脱的时候痛快,要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显然侨云也想到这一层,她心虚地盯着满地的衣服看了一秒,随即——直接把外袍套了上去! 在姬十三冷冷的目光中,她把剩下的衣物一股脑塞到自己袍子下…… 最后,穿鞋。 ——鞋子刚套在脚上,门就“砰”地被撞开了! “主公!侨贵女!刺客在哪里?” “不、不清楚,反正不在我们这里,你、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姬十三没发话,侨云就迫不及待地赶人走! 护卫狐疑地看着侨贵女,然后把视线投向姬十三。 “喊刺客的声音,是在此屋的房顶上传来的,你们先从这开始查吧!” 闻言,侨云的脸色僵了僵,她试图挽救:“那、那既然是从屋顶传来的,应该去屋顶上查探呀!” 护卫以为侨云不明事理,他耐心地解释:“刺客逃脱的路线可能不止一条,屋顶我们也会派人去的,请侨贵女放心!” 说完,他带领一队护卫进到书房,开始搜屋。 侨云的脸僵硬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发地僵硬。 ……她的小腿中间还夹着衣服呢! 护卫们怎么还不走? “……侨贵女,能否行个方便?” 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护卫眼神落在侨云身后的书柜上,恭敬地请侨云借过。 侨云的脸色大变! 她不能走啊! 走路的话,衣服就要掉出来了! 想到那个可能性,侨云朝姬十三投去求救的眼神。 姬十三对这个女人的无耻行径彻底厌恶,他看了侨云一眼,只淡淡扫了一眼,就不甚在意地扭过头,仔细整理衣襟上被拽出来的褶皱。 “……”侨云见姬十三理都不理她,心顿时慌了。 不、不会的,姬十三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 “侨贵女?”护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侨云又看了姬十三一眼——他竟然直接转身,跪坐到榻几上了! “好,我这就让路。”侨云勉强一笑,此时,她所有的端庄柔弱,在姬十三心底应该都不剩了吧…… 在护卫纳闷的眼神中,侨云是“挪”着走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小腿并拢,脚尖一前一后地蹭着走路。 侨云被护卫盯着,笑意慢慢僵硬,她好像……把什么东西漏到脚上了…… 姬十三端坐着,此时他没什么心情考虑刺客的事情,只冷冷地瞅着侨云。 刺客,不出意外就是宫里那位请的,这种刺杀每年都要来几次,他只是明面上没揭穿而已。 ……大家心知肚明。 至于侨云,姬十三端起一杯茶,就像是看好戏似的,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表演。 侨云额头上汗都要出来了! “侨贵女?”护卫突然开口,吓得侨云花容失色。 “怎、怎么了?”她的笑已经能看出刻意的痕迹。 “这个是?”护卫注视着地面上拖着的一根——淡紫色带子。 他弯下腰,好奇地把那根带子捏起来,与此同时,侨云的脸色大变,她再也维持不住苦心经营的形象,大吼—— “放下!你给我滚——” 吼着,她赶紧弯腰把那根带子扯过来! 护卫被侨云吓了一跳,手上也没有用力,直接松开了。 侨云本以为这护卫的手抓得很紧,所以扯的力道大了些,但是手一拽到衣带,她立刻察觉到不对! 下一瞬,在护卫渐渐瞪大的眼眶中,侨云感到自己在往后仰倒……同时,身上的袍子在仰倒的过程中散开…… 仰倒在地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一凉,微凉的寒意盖过了摔倒在地的痛楚! “侨、侨贵女——”那个护卫傻了,在他的面前,侨云浑身不着一缕,他下意识地扫过她的全身—— 咦? 原来侨贵女的右乳上有颗痣啊…… 这个念头在他脑里滚了一圈,护卫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他回头朝兄弟们大喊:“你们快来!把门守着!” 侨云的意识已经不在线了,如果此时她意识清醒,听了这护卫的话,不死也要气出半条命。 喊人来……这不是有更多的人会看到她的样子? ……但是这确实是姬府护卫的本能——敌袭了,那就一起上! 所以那护卫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 姬十三静看侨云的狼狈,给护卫一个赞许的眼神。 ……屋里的其他护卫已经傻了,他们看着侨云玉体横陈,大咧咧地仰倒在地,不由用目光扫视了她一遍又一遍…… 侨云的后脑着地,一瞬间的钝痛之后,她四肢摊开,衣袍尽敞……在意识到自己被一群粗鄙的大老爷们看光之后,她尖叫一声,慌乱地重新把衣袍拉起来! ——但是已经迟了! “刺客在哪里?” “主公!” 不过是几息的时间,一大群护卫冲进书房,同样见到了侨云香艳的身体…… 姬十三坐在上首,对此时的情形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的眼扫过羞愤难堪的侨云,对护卫们说:“示警的声音是从屋顶传出,你们先从书房查起——每一寸都不要放过!” 护卫们面面相觑,目光悄悄在侨云身上游离,挣扎片刻,他们点头领命。 于是……侨云刚刚把把自己重新裹起来,就又惊又怒地发现,护卫们像看不到她这个大活人似的,跨着她的身子走向书柜! 侨云:“!!!” 护卫:“……” 护卫们在姬十三的命令下,不得不仔仔细细地把这个屋子搜查一遍,期间,几个护卫不时偷觑侨云露在外面的部位,眼神都变了。 侨云瞪着满屋子的护卫,再哀求地看着端坐着不动声色的姬十三,心神都要崩溃了! “十三郎!让我回寝室吧!”她用手捂脸,捂着的脸扭曲着,再也看不到美丽的痕迹。 姬十三平心静气,嘴角翘了翘,呈现出一个调皮的弧度。 “好啊,你们来两个人,扶侨贵女回房!” 侨云的表情一寸寸破裂,她不可置信的瞪着姬十三,似是不相信姬十三会对她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刚被护卫们看光,怎么能再让他们送自己回去? 她的名节怎么办! 姬十三睥视侨云的神情,见她仍不死心,眼睛微眯:“你们在此照顾好侨贵女,我先行一步。” 明天,相信晋地的人,都会传遍这件事吧…… “……是。” “……” …… 侨云坐在地上,狼狈地缩在袍子下,她遥望着姬十三庄重冷漠的背影,再也感受不到春风和煦,有的……只有瑟瑟凉意。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目光所及,是一群面色有异的护卫……侨云环顾着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男人,慢慢头晕目眩…… …… 桃夭儿走在寂静空旷的街道。 黑夜里,她快如闪电,在漆黑的夜晚划出一道青芒—— 打更人提着灯笼巡视,慢悠悠地穿过大街小巷……这是他走惯了的路,再黑,也没什么可怕的。 每条街,每个巷子,每间店面,乃至于脚下的青石板有哪几块塌了,他都一清二楚。 ——然而今晚不同于往日。 打更人悠哉地走着,没有察觉任何危机,突然——“咦?” 他停下脚步。 ……好像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错觉吗? …… 桃夭儿现在的心情极度恶劣,她亲眼看着侨云恬不知耻地扒在姬十三身上,而姬十三竟然对此没有反应! “狗、男、女!”她咬牙切齿。 眼见着进了城,桃夭儿努力提气……折腾了半天,就给她看这玩意儿? 她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 啊啊啊嗷嗷嗷! 气得她胸口痛! 桃夭儿在这无人的夜里放肆狂奔,袖子吹得猎风鼓鼓,她穿过几条街,直直地转弯—— “嗯?”有人! 桃夭儿吃了一惊,但是脚下已经收不回来,眼见着她就要和打更人撞上! 打更人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青色的影子朝他扑过来,他的胡子抖了抖——那是什么? 还来不及细看,那道青色的影子径直冲向他,跳起来—— “啊!” 打更人的眼前突然一黑,头顶一痛,他摸摸自己痛的地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转头朝那道青影看去! “什、什么!” 在打更人失声叫嚷中,那道青色的影子就像一片羽毛,悠悠地飘在半空。 在快落地时,青影巧妙地踩了一脚墙壁,又飞上夜空,片刻就不见踪影! 打更人突然伸手,他先是揉揉自己的头顶,“不会是从我的头上走过去的吧?” 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世间哪有人可以飞檐走壁的! 那么……既然不是人,那就是…… “鬼啊啊啊啊!!!”打更人后知后觉地大叫! 在凄惨的哀嚎之后,他飞快地拿起地上的铜锣,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气—— “咚咣!咚咣!咚咣!” “有鬼啊,有鬼啊!” “来人啊!大家出来啊!” …… “谁呀!” “什么鬼?老李头你说清楚!” “吵死了!” 片刻后,十几个人打开店铺的门,带着被吵醒的愤怒,睡眼惺忪地看着打更人。 打更人腿一颤,见人来也不害怕了,他开始绘声绘色地形容方才的惊魂一刻! …… 与此同时,城郊。 今晚偷袭姬府的另一个主角,正在把面具和暗器袋从身上解下。 他拿出藏在门口破石板下的钥匙,利索地开了锁。 屋里,灰蒙蒙一片,积累了几年的尘土被来人的到来所所惊,开始在空中飘荡。 “咳咳。”男子猝不及防,猛地咳嗽,他打开窗透气。 ……窗外的月光射进屋里,照亮了这间三年不见人住的破屋,在清辉照耀下,男子的脸终于露了出来,那是一张桃夭儿很熟悉的脸—— 戈复! 第68章 当街纵马 回到客栈,桃夭儿一头窜进被窝里,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愿做。 满腔的愤怒像潮水般褪去,她卷起被子,怔怔地看着窗外。 她累了…… 窗外的星星一闪一闪,在黑夜中发出柔和的光,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桃夭儿睁着眼睛,突然想:原来世事是不会变的,会变的只有人心。 但是这种顿悟没有使她心里好过些,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想到她刚进姬府的时候,那个人对她是真的好。 对她嘘寒问暖,对她有求必应…… 她什么也不需要考虑,只要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就好…… ……桃夭儿的眼前浮现出姬十三对她温和微笑的样子,突然间心脏就抽搐了,为什么……要对她下这么狠的手? 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先下毒,后放火……非得要她尸骨无存才甘心吗…… 桃夭儿突然蜷缩起来,她怕冷地把自己抱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做能给自己带来温暖。 ——里面的人死没死? ——应该死了吧!主公特意选的毒,效果应该挺快的。 ——哎,主公也真是心狠,对自己的妾室也能下此毒手! ——心狠什么!你是不知道,这位桃夫人哪,小小年纪就会偷情了,还正好被主公撞见,你说主公能忍下这口气? ——你操心什么?我们这位桃夫人哪,半夜和野男人幽会,主公早就给过她机会了,谁知她竟一而再地给主公戴绿帽,主公又不是庙里的菩萨,真以为主公愿意当只绿头乌龟啊! ——哪有这么好的事!主公嘱咐过了,要死,就要不留痕迹!省得外人知道姬府竟然出了这么一桩丑闻! ——放火吧! 那位女郎和老妪的对话,桃夭儿记得清清楚楚,这两个人的声音响彻在她最深沉最黑暗的梦中,让她常常夜半惊醒,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但是这种痛苦和悲哀,她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陈广根本理解不了她为什么痛苦,更谈不上安慰。 整整三年,桃夭儿在日复一日的不得安宁之下,努力学会遗忘。 ……遗忘他的温柔,遗忘他的……狠毒。 但是现在,当她再一次见到他,本以为那些爱恨都已随风而逝,但是在亲眼见到他和其他女人亲密……桃夭儿猛地闭上眼睛—— 不要看! 不要听! 不要想! 放空大脑,就这样吧…… 别再管他的事了…… 你已经能保护自己了,安心睡吧…… ……桃夭儿清空纷繁杂乱的思绪,脸上挣扎着的伤悲渐渐平息,在不知给自己做过多少遍心理暗示之后,她缓缓入睡…… 只是人虽然睡着,她的眉头却还是微皱,呈现出不安稳的状态…… 姬府。 在桃夭儿心神不宁的时候,姬十三也没那么好过。 处理完侨云的事情后,他这才有心思放在那个示警的人身上。 姬十三缓步而行,思量着到底是谁给他报信,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姬府的人,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他的屋顶…… 到底是谁呢? 姬十三走到一片废墟处,停下脚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个报警的声音有些耳熟,有些、有些像桃夭儿的声音! 但是……姬十三看着面前三年未动的废墟,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可能呢! 桃夭儿中毒又被火烧,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退一万步想……就算她活下来了,怎么可能穿过重重守卫,爬上他的屋顶? ……自己这是,魔怔了吧…… 姬十三捂着额头,有些头痛,他看着桃夭儿曾经的住处,悲戚的感觉又在心底翻滚…… ……他哪有心思娶妻纳妾? 一日没找到桃夭儿……或者她的骸骨,他都不想提起这事。 ——这是他的坚持。 亦或是,对她最后的尊重。 …… 一夜过去,黎明到来。 桃夭儿躺在床上,嘴里嘟囔着说梦话。 “我没有……别杀我。” “不想听……” “不想死呜呜……为什么?” 再问完“为什么”之后,她猛地抽搐,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涣散着,眼里满是惊魂未定,缓和几秒钟之后,她才像是突然清醒,直挺挺地坐起来。 “……” 她伸手,插入自己乱糟糟的发,郁闷地叹了口气:“好久都没做噩梦了,哎……” …… 接下来去哪? 桃夭儿吃着早饭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思考这个问题。 姬府,她不想去了,免得自己天天做噩梦。 楚国,她才刚出来,暂时也不想回去。 “哎……”桃夭儿突然叹口气,只觉得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她停留的地方。 实在想不到自己可以去哪,桃夭儿摸摸自己干瘪的钱袋子,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没钱了,去哪里都不行……” “算了,先挣钱吧!” ……想到自己再不出去坑蒙拐骗,就要饿死街头,桃夭儿收拾好心情,出门搜寻她眼中的“肥羊”。 城里有医馆,所以她没什么机会治病救人……只能去城外碰运气了! 桃夭儿打开伞,往城门处走去。 一大早,城门处已经聚集了长长的队伍,桃夭儿看着排队的人群,漫不经心地掏自己的钱袋子,两个钱币应该还有的吧…… 突然,她的脸上僵硬起来—— 她脸色大变,不信邪地把钱袋子放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朝里掏去! 一个? 一个! 我的天哪……桃夭儿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只觉得人生一下子灰暗了。 大白天的,她总不可能直接闯过去吧! “啊……真的是……”桃夭儿张张嘴,为自己的捉襟见肘感到万分沮丧。 在一群人怪异的眼神中,桃夭儿撑着伞,默默地往回走,在人潮中……尤其显眼。 这是在清晨,各个街道的小吃店已经开门。 包子……糕点……面条…… 桃夭儿在喷香的街道上徐徐走过,只觉得自己的胃部在发出不满的抗议! 这个想吃! 那个也想吃! 好香啊……都想吃! 桃夭儿突然以袖抚唇,不行——口水不能流。 ……周围的人打量着这位俊秀郎君捂住口鼻,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一个卖包子的婶婆笑了笑,冲他吆喝道:“小哥儿,去右街吧!那边没有烟火气!” 桃夭儿一顿,讪讪的放下手,对出言提醒的婶婆点点头。 哎……连闻都闻不到了。 桃夭儿潇洒地转身,迈着优雅的步子朝其他地方走去,行人见状,下意识地给她让路。 她好饿…… “哒、哒哒、哒哒。” 不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 桃夭儿闻声,朝路边避让几步,免得被马匹冲撞。 “哒哒、哒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 桃夭儿抬起头,注视着由远及近的贵人,啊,他们一定吃饱了来的。 突然,一声尖叫——“啊!” 桃夭儿定睛一看,马要撞到人了! “让——开——”为首的贵人也大吃一惊,他看着前方跌倒的女郎,慌忙拉住缰绳。 “吁——” 马被缰绳猛地拉住,但是马身还在往前冲,眼见着就要踩到地上的女郎了—— 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死死地抓住了马的尾巴! “咴咴咴——” 马吃痛,脖子上的缰绳不算什么,但是身后的尾巴要被拽断了——痛啊! 马只觉得自己屁股上一阵剧痛,它的蹄子不由地软了,像是被雷劈中,它僵在原地。 “啊啊啊!”地上的女郎见马蹄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踩到她身上,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噗……”一声响鼻吹拂着女郎的脸。 ……等待的马蹄并没有踩到她身上。 几秒后,女郎怯生生地张开眼,一眼就看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大鼻孔! “啊!”她吓得又叫了一声。 骑马的贵人见马终于停了,不由得松口气,他立刻下马,身后的随从也骑马赶到。 “四皇子!” “……我没事,你们看看那个女郎,有没有被踩踏?” 随从依言查探。 四皇子晋子商一抹额头,只觉得自己汗都要下来,他眼一瞥,“你——” 一个青衫的郎君缓缓撤手,晋子商琢磨了下他的姿势,脸色有些怪异。 他……不会是拉住了马的尾巴吧…… 应该不会……吧。 “看!差点伤人……” “是啊,也不骑慢点,幸亏及时拉缰绳了……” “嗯,那位小郎也拉住了马呢哈哈,虽然是尾巴……” 晋子商打量着那少年,再一听周围人交头接耳的内容,脸皮抽了抽。 还、还真拉了尾巴啊—— “四皇子,那女郎没事。” “那就好,你拿五金给她,压压惊。” “是。” 桃夭儿松开手后,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帕擦手,马尾巴…… 然后她上前几步,捡起了地上的纸伞,方才她在情急之下,直接把伞扔到一边,但是……上面怎么多了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她拿着那把伞,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举起来。 好丢人…… 晋子商吩咐好随从,一眼就看到少年手中的伞,那伞是泛黄的白,所以黑色的污迹特别显眼,而那少年的眼神……也很是纠结。 晋子商上前,对少年勉强笑了笑,“是你揪住马尾巴的吗?” 桃夭儿抬头,死死盯着晋子商。 她现在没钱买第二把伞了! 晋子商见她不言,语调很客气……这少年郎君长得真不错! ……而他对于长相得天独厚的人,总是特别的。 所以,就算眼前这郎君的眼神有些不善……他直接道谢:“谢谢你,帮了我的忙。” 桃夭儿嘴角扯了扯,正要对这个当街骑马的皇子嘲讽—— “你知不知道——” “为表谢意,来王宫里做客吧!” 桃夭儿和晋子商同时开口。 桃夭儿一愣,她打量着晋子商殷切的眼神,突然摸摸肚子。 接着,她把到了喉咙口的怒骂一口咽下去。 “好啊!”她笑意盈盈。 晋子商见桃夭儿满脸怒气,本以为邀请这么个俊俏郎君希望不大,但是着俊俏郎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但是,晋子商看着“他”笑意满满,不知为何,有些异样的感觉。 这郎君,笑起来真好看! 第69章 论辩会 晋国的王宫还是老样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派奢华景象。 桃夭儿和晋子商走在宽阔的宫道上,边走边聊天,身边不时有宫女经过,对两人投以关注的视线。 即使走在王宫里,桃夭儿依然执伞前行,这让晋子商不由得对桃夭儿刮目相看! ……不阿世,不迎俗,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荣辱定是非……士人之风骨,不外乎是也! 一路上,桃夭儿对晋子商很冷淡,但这并没有浇息晋子商的热情,见桃夭儿爱答不理的样子,他恨不得搜肠刮肚,吸引这位少年的注意力—— “陶然,前些天有人敬献了几个夜明珠给我,那珠子能在夜里发光,你要不要看看?” “嗯?不了。” …… “陶然,过几日就是晋国的论辩会,你要不要参加?” 桃夭儿的脚步一下子停了,论辩会? ……那姬十三也会来…… “怎么了?”晋子商见桃夭儿终于把目光投向自己,顿时有些兴奋。 “论辩会……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要来?” “对,这次是在国内举行的论辩会,由国主择优挑选能言善辩者,三个月之后再去参加六国会。” 六国会…… 桃夭儿的眼神一瞬间飘忽,她好似看到了上辈子那些惊才绝艳,口若悬河的辩术家,在六国会这个世人瞩目的平台上声名鹊起,成就一代大家…… “陶然,你想旁观这场盛宴吗?”晋子商心痒难耐,他用一种暗哑又勾引的语气,诱使桃夭儿上钩。 桃夭儿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 她站定,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晋子商:这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络? 难道看上了身份为男的“陶然”? 晋子商见桃夭儿静静看着自己,不知为何,他有些窘迫,还有些尴尬。 好似自己的小心思在他眼里无所遁形…… 桃夭儿见晋子商垂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心里的异样更盛。 该不会……真的是断袖之癖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桃夭儿嘴角猛一抽搐,这个仪表堂堂的晋国皇子不会真的…… 打住! 不可能! 毕竟是个皇子呢! 晋子商咳了一声,打破迷之尴尬的沉默:“六国会还早着呢,先看近在眼前的晋国论辩吧!” 桃夭儿:“嗯。” 晋子商:“好!那到时候我为你安排一个好的观台!” 桃夭儿:“多谢。” …… 姬府。 姬十三坐在会议厅,神色自若地听着门客们商议侨云的事情。 “主公,这侨贵女失节的事情,我们一定把口风封紧,否则侨家怪罪下来,那可就……” “算了吧!以我之见,侨贵女不适合入姬家的门,此女外表淑静,没想到内里竟然如此放荡!” “哎……可是侨贵女对主公痴心一片,如果不让她进门,是否太过绝情?” “话虽如此,但是万一此等丑事被外人知晓,那姬府的百年声誉可就受损了啊!” …… 姬十三不露声色,看着门客们争辩,他的手轻轻转动着酒盏,一圈又一圈。 周清靠在墙上,见姬十三做出了这个动作,眼睛眯起。 在众人商议不下的时候,他突然叹口气,直接质问姬十三:“主公,你已经有所决断了吧?” 其他门客声音一窒,把目光投向上首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 姬十三在众人的视线下,突然笑了,“对。” 门客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主公?” 姬十三笑意不变:“我已经把这件事告知侨氏家主了。” 门客们大惊失色! “什么!” “主公,此举不妥!” “可还有挽救的机会?” 在炸膛的喧闹声中,周清扶额,他似是早就料到,语气无奈:“哎……主公你一时任性,就不怕得罪侨氏?” 姬十三垂眸,语气淡了下来:“我姬十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底下众人皆静。 良久,一个附和的声音响起:“主公,说的其实不错,侨贵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果这样她还能嫁入姬府,那对姬氏的列祖列宗来说,是大不敬吧!” “哎……”门客纷纷叹气,事已至此,他们还能说什么。 “……” 姬十三温和地看着众人,将他们无奈叹息的神情尽收眼底……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门客们散了。 周清留在原地,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姬十三。 姬十三已经不像三年前那般喜形于色,他微笑着与周清对视:“怎么了?” 周清仔细观察姬十三的表情,无奈道:“主公,你这回做的有些过了吧?” 姬十三一顿,缓缓收起温和之色,他冷笑:“三年前的事……我不相信侨云什么都没做。” 周清皱眉,却没有反驳。 ……三年,是一个敏感的时间节点。 三年前,侨云拜访…… 三年前,桃夭儿遇害……抑或是失踪…… 周清仰头,忽然不想再为侨云正名,三年前他就有所怀疑,当然现在仍在怀疑。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吧。” “是。” 姬十三起身,在经过周清身边时,淡淡丢了一句话:“这几日好生修整一番,论辩会快到了。” 周清点头,他双手环胸,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傲气斐然。 论辩会? 不在话下!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这是对姬十三而言。 桃夭儿这几天入住晋子商的宫殿,被他烦得恨不得闭门谢客! 但是她只是一个客人,于情于理,这么做都极不妥当。 所以……当桃夭儿手执新伞,与晋子商站在荷花池边赏花的时候,她是面无表情且内心极为暴躁的。 ……那把伞是晋子商从私库里挑给桃夭儿的。 当桃夭儿看到那把豪华至极的伞时,脸都要裂了——伞柄是金子,伞骨是金子,伞面上绣满了金线,在细微处还有精致的雕刻…… ——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炫的! 而且,无功不受禄,她没有理由要啊…… 晋子商见了美人,头就发昏,更何况“陶然”对他越是不理不睬,他就越是兴致盎然。 他见桃夭儿迟迟不接,硬是把这把金伞塞到桃夭儿手里! ——如此之金光闪闪,如此之牛逼哄哄! 此时,桃夭儿撑着这把伞,面无表情地听晋子商对她各种献殷勤。 “陶然,我可以叫你阿然吗?” “不可以。” “那,叫小然呢?” “不行。” “陶然,你有心悦的人吗?” “……” 这个问题,让桃夭儿沉默了一瞬。 接着,在晋子商期待的眼神里,她轻轻摇头:“……没有。” 那个对姬十三有好感的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说完,桃夭儿有些莫名的烦躁,她皱着眉,有些生气:“四皇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晋子商舔舔嘴唇,欲言又止:“没、没什么。” 但是桃夭儿已经看到了他眼里的喜色……有什么好高兴的? 桃夭儿站在荷花池边,愣是没感受到气氛的美好,她抬头看着正当日头的太阳,心底的烦躁一波波地升起…… 偏生晋子商被男色迷昏了头,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桃夭儿渐渐沉下来的脸色,继续喋喋不休。 “陶然……” “陶然……” …… 桃夭儿憋了一肚子气,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晋子商,烦躁得只想把伞扔到他脸上去! ——伞是由重金属做的,砸人一定很疼! 怀揣着浓烈的恶意,桃夭儿熬过了这艰难的三天。 ……正当她忍不住向晋子商告辞的时候,王宫里陆续来人了。 各个世家驶着印有族徽的马车,一辆辆涌入宫中……宽敞的车厢用料名贵,装饰精美……宝马雕车,无一不精,无一不巧! 桃夭儿冷眼旁观,对晋人富庶的生活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但是等到战争爆发,这繁华盛世恐怕就要散了…… 她站在高台上,看着王宫殿前的空地渐渐被车队占据,她正要离去—— 突然! 她的视线被一辆古朴内敛的马车吸引了! “那、那是——”姬府的车队! 桃夭儿受到惊吓,她猛地退后几步,下意识转身,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才走了几步,她稳了稳心神,又站定了。 她怕什么? 她现在是“陶然”! 而且这么远的距离,姬十三不可能注意到她的! …… 如此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桃夭儿捂着砰砰跳的心,猫着腰,隔着高台的栏杆偷瞥那辆马车…… ——但是她忘了,她的身子虽然半蹲着,但是手里仍举着一把金光闪闪的伞。 在太阳的反射之下,那把伞在高台之上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在下面众人的眼里,是有如聚光灯一般的存在! ……姬十三也不例外。 他下了马车,刚转身朝王宫的内门看去,只觉得眼睛要被闪瞎了! “那是……什么?”他一把挡住眼睛,有些恼火。 “主公,好像是有个人举伞?”周清也被那光闪了一下,他眯起眼睛,只觉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说不定是为了迎接我们到来,特意弄的?” “……走吧。”姬十三闭了闭眼,对这个“别开生面”的欢迎,有些郁猝。 晋惠公这是……安的什么心! ……桃夭儿不知道晋子商送她的伞,已经成功引起了姬十三乃至某些人的注意,她看着姬十三身着宽大的白袍,长发束于脑后,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俊美如涛…… 而这样的他,在向她走近……越来走近…… 桃夭儿看着看着,一时间忘了那些痛苦与悲愤。 下一秒,她的眼神锐利如锋,仔细扫视着他周围的人—— ——侨云呢? 第70章 金伞的威力 在桃夭儿的扫视之中,姬十三的身边干干净净,愣是没有侨云的半分人影. “怪哉……难道真的没带她来?” 桃夭儿上上下下把姬十三的车队看了个遍,最后嘴里喃喃开口,有些难以置信。 难道……侨云是作为侨氏单独参加论辩会的? 她挠挠头,有些疑惑——之前的宫宴,姬十三可是毫不犹豫带她参加的呀! 那边,姬十三缓步而来,离桃夭儿越来越近…… 桃夭儿把握好时间,在他能看清自己脸的之前,立刻转身,躲回晋子商的宫殿里去! …… 姬十三脚步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周清在旁边长舒一口气:“哎……主公哎,眼睛总算能不受荼毒了!” 这话被姬大听见了,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姬大一身护卫打扮,与周清文人长袍的装束对比鲜明。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姬十三身后,像两尊门神。 姬十三淡淡:“走吧。” …… 王宫里聚集了晋国各路贵族世家,一路走来,不少人见了姬十三,纷纷上前寒暄。 姬十三虽然不耐烦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但是世家之间,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只能走走停停,不时闲聊几句…… 周清在平时的时候,就是个话痨,姬府的门客们认为他太过傲气,以至于没人愿意与他深交。 此刻,终于到了他一展唇舌的机会! 那些不依不饶,要和他促膝长谈的…… 以及三言两语间,就要向他推销自家的贵女的…… ——一律让周清上! 姬大站在他身后,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也让不少想要亲自搭话的贵女心生胆怯…… 当姬十三站在看台之上的时候,他缓缓松口气。 论辩会的举行地点,是观星台。 观星台中间是方形的平台,四周建起了高低错落的看台,越靠近中心的平台,看台的位置就越低,反之越高。 论辩会还要半天才开始。 不知是出于鸵鸟心态,还是某种不可见人的心虚,桃夭儿磨磨蹭蹭了很长时间,就是不想去。 虽然时间还没到,但是大多数贵族贵女都落座了,晋子商不禁连声催促。 “陶然,我们去吧!” “……再等会吧。” …… “陶然,走吧?” “……不急。” …… “陶然,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最晚进场吧!” “……” 想到晋子商描绘的那个场景,桃夭儿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全场瞩目下,姬十三也会对她投以关注的视线吗? 不要啊!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桃夭儿迅速改口,她把自己的衣襟,袍脚整理一番,随即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观星台。 晋子商:“……” 惊愕只有一瞬,他立刻点点头。 …… “人好多……” “这不是废话么!晋国的世家那么多,而且……来了很多贵女哦!” 姬大对周清没见过世面的感叹很不屑,但是后半句确是在挪愉姬十三。 姬十三手里端着酒盏,他无所谓地坐在观星台最前方,对四周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 那些视线有的火辣,有的隐晦,全场至少百来位贵女,看似正襟危坐,但是无一不在偷看姬十三…… 十三郎……越发风姿如玉了……也越发看不透了…… 姬十三对于贵女兴致缺缺,他坐在看台之上,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这时,一道耀眼的金光一闪,把姬十三在内的所有贵族镇住了! 人群安静了几秒。 下一刻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大—— “那是谁?” “不清楚,好像是四皇子从民间带来的。” “噫!品味着实低俗!” “可不是嘛……你看四皇子对他那殷勤小意的样儿……” “怎么了?” “嘿嘿,四皇子男女不忌……你说呢!” “啊——你是指,他是四皇子的娈童?” “哈哈,我可没这么说,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 …… 姬十三把手里的酒盏重重放在几上。 ……只觉得自己看那人一眼,都是在侮辱眼睛。 娈童? 他冷笑一声,身为男儿,不去建功立业,却委身于同性别的男子身下? 他姬十三对这种人不屑至极! ……姬大和周清把耳朵竖起来,偷听皇子与娈童的二三事。 “座位在哪里?” 桃夭儿跟着晋子商,走入看台。 晋子商对桃夭儿讨好地笑了笑:“放心吧!位置绝对是靠前的!” 靠前,桃夭儿看着晋子商的笑,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见到姬十三那张冷脸的时候,成真了。 “……你说的位置,在第一排?” 桃夭儿吞了口口水,这位置离姬十三不过几米的距离…… 晋子商眉飞色舞:“是啊!这里甚至能看清平台上论辩者的相貌,你喜欢吗?” 话音一落,桃夭儿觉得自己周身冷了冷,她压着自己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勉强应和:“喜欢。”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更冷了。 没有再废话,晋子商邀请桃夭儿入座。 桃夭儿盘坐着,手不离伞——她还没意识到自己那把伞到底是个多么吸人眼球的存在…… 姬十三眼角扫过桃夭儿伞下俊秀弱气的脸,不屑地扯扯嘴角。 ……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对以色侍人的男性,都是极为鄙视的。 桃夭儿盘坐着,只觉得周身不自在! 左边,晋子商叽叽喳喳,像只开屏的孔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右边,姬十三目不斜视,但时桃夭儿隐隐约约能感觉他对自己的不喜…… …… 她往左边挪,就能直接投在晋子商的怀抱里,往右边挪……她更不想见姬十三! ……桃夭儿一时间心如死灰。 “你待会要不要上台说几句?”晋子商见美人神色恹恹,试图让她兴致高些。 桃夭儿还没回答,姬氏的看台上,传来“噗嗤”的一声笑。 她嘴唇抿了抿,慢慢朝出声的那人看去—— 一个穿着蓝袍的青年捂嘴,见桃夭儿向他看去,周清把手放下。 晋子商不悦地看着周清,见那个蓝袍人前面坐着姬十三,勉强忍住破口大骂。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语气也不好:“这位郎君,不知你为何发笑?” 周清咧开嘴,讽刺地说:“我笑该笑之人,笑该笑之事!” 姬十三微不可见地点头,顺便给了周清一个赞许的眼神。 桃夭儿嘴角抽了抽,她不明白周清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但是他在嘲笑,这语气她听出来了! 如果是平时,她桃夭儿被人这么讥讽,一个偷袭是没商量的,但是…… 桃夭儿拉住晋子商的袖子,低声说:“不要和猴子一般见识。” 说完,她把伞朝右边斜了斜! ……其实她的本意是损周清一句,再来个眼不见为净——直接挡住他们的视线。 但是……她完全没考虑那把金伞的威力…… ……以至于姬十三众人被桃夭儿冷不丁地反嘲后,人身皆受到攻击—— 那耀眼的金光,像要把姬氏几人闪瞎似的,折射出漫天的金光! “我……艹!”姬大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挡住了眼睛,但是嘴里不免爆了粗口! “啊——”周清来没来得及对桃夭儿那句“猴子”生气,就陡然遭到暴击,他慢了一拍,眼睛里流出了泪水,看起来凄凄惨惨。 “……”姬十三也没能幸免于难,他直视着看台,无视晋子商和桃夭儿的存在,但是那道金光的威力太强大,他赶紧闭眼,眼角却还是渗出了湿润…… ……好! 真是太好了! 想他姬十三什么时候在众人面前哭过! 姬十三胸膛起伏着,被气得破功——而那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娈宠而已! …… 桃夭儿没想到自己随手而为,会给姬府几人造成了如此大的冲击,在挡住右边人的视线后,她缓缓松口气。 转头,她小声和晋子商商量:“四皇子,我能否与你换个座位?” “嗯?” “日头太晒了,你能帮我撑伞吗?” 问完,桃夭儿有些忐忑,这么麻烦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好!没问题!” 晋子商见桃夭儿第一次让他帮忙,一口应下——这是陶然第一次开口,他一定要让“他”满意! 桃夭儿尴尬地笑了笑……和晋子商换个位置,至少有人能挡挡右边的姬十三! ……姬府的众人一时间沉默了。 姬十三本想让旁边那个小子把伞收起来,但是四皇子撑伞…… 他的脸色沉了沉,缓缓把头转向另一边——眼不见为净! 姬大捂住眼,什么也么说,随着姬十三转头。 周清…… 周清最惨,他嘲讽的时候,是直接对着桃夭儿,所以那漫天的金光被他一丝不落地看在眼底——他的眼睛现在还是发黑,看什么都是花白一片! “我的……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那个娈宠,心眼也太小了! 周清泪流不止,而且……他被暴击后,没来得及对那个娈宠的“猴子”做出反击…… 他抽泣着转身,只觉得自己身心受创! “嘴欠……活该!”在极度的悲愤中,姬大丢来一句话。 周清:“……” 第71章 我要点名喊你 看台上渐渐坐满了人,一片人声鼎沸。 但是在靠近平台的地方,有一块看台却诡异的寂静。 姬氏众人听着四皇子对那个少年大献殷勤,脸色一言难尽,脑海里已经深深印下了“陶然”这个名字。 晋子商:“陶然,你热不热?” 桃夭儿:“不热。” 晋子商:“陶然,你渴不渴?” 桃夭儿:“不渴。” …… 晋子商举着分量不轻的伞,一会儿就觉得手臂酸胀,但是在桃夭儿面前,他又不得不保持自己的形象。 在忍耐的同时,他的心里浮现出一个疑问:陶然一天到晚执伞,为什么从来没有喊过累? 明明他看起来那么文弱。 ——难道是自己外强中干? 晋子商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桃夭儿只觉得万分不自在。 姬十三也许透着伞……在看着她。 而晋子商还在锲而不舍地和她搭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桃夭儿脸上热气蒸腾,运转内力下,她的心底还是升起了一阵燥热。 在莫名的窘迫尴尬之下,她越发不耐烦——真想拍拍屁股逃出这个地方! …… 桃夭儿漫不经心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平台,突然—— 阳光劈头盖脸地洒下来! 同时,一声“啪嗒”的轻响从身侧传来。 桃夭儿一愣。 晋子商尴尬地把目光投到地上……他的手实在太酸了,伞没撑住,倒了…… 桃夭儿扫了一眼,伸手把伞抓住,不经意地朝姬十三等人看去—— “……” 他们怎么都在看着我? 姬大,一脸紧张地瞪着她手上的伞; 那个蓝袍猴子,假笑着对她裂开嘴,眼角红了一片; 姬十三……姬十三正襟危坐,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桃夭儿只扫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牙痒痒…… 她深深地凝视着姬十三冷淡的侧脸,一时间,恨不得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一坨牛粪,一把摔在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 看他还能不能保持这副君子形象! 在丧心病狂的想象后,桃夭儿的郁闷稍稍纾解,但是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盯着姬十三的时间有些长。 ——长到姬大和周清开始察觉到异样。 姬大打量着桃夭儿直勾勾的眼神,心下怪异,他捅捅姬十三:“主公,那个陶然在看着你呢!” 周清也凑热闹:“是啊!是不是对主公你一见倾心啊?” 姬十三的侧脸一下子僵硬,他皮笑肉不笑:“姬大,周清,月钱减半。” “……” “……” 桃夭儿的耳力很好,她握着伞的手猛地收紧,恶狠狠地瞪着姬大和周清! “……你说,那个小哥儿是不是听到了?”周清在桃夭儿的瞪视之下,小声嘀咕。 “……说不准。”姬大沉浸在没钱的地狱里,无精打采地应和。 手臂突然被人拉着,桃夭儿回头一看——晋子商脸微红,目光闪闪。 “陶然……我、我替你撑伞!” “不用了。” 桃夭儿无视晋子商失望的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手腕一扭,挣脱了他的靠近。 顺便,手指拂过他手臂上的某个部位…… 晋子商眼睛一花,手上就空了,他将手握起,抓到的是一团空气——陶然的动作好快! 看着桃夭儿冷淡却秀气的侧脸,他越挫越勇,神采奕奕地试图再一次亲近桃夭儿。 咦?半身怎么麻了? 难道是坐久了? 晋子商的手臂伸在半空,却再也前进不了,一股酸麻涨的滋味从手臂传来,蔓延到半边身子。 桃夭儿轻笑,她抓住晋子商的小臂,按了下去,再动手动脚,让你全身麻痹哦! 姬十三抿唇,眼角的余光能看见桃夭儿和晋子商在“打情骂俏”。 他的眼睛微眯,暗暗鄙视:看来晋国皇室不成气候了,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位荤素不忌的浪荡子弟? 当然,他更鄙视的是“陶然”! 一个男儿,不趁着大好年华出去闯荡一番,却用委身于人的方式不劳而获! ——实在是辣眼睛! 姬十三坐在那对狗男男身边,只觉得污了自己的清誉,恨不得甩袖走人! 在这一刻,桃夭儿和姬十三的想法不谋而合——想走! …… 但是,时间到了。 此次论辩会的规模算得上庞大,但是与六国会想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晋国的每个世家都选了精英参加论辩,有贵族,有门客。 但是那些平民也有资格参加大会——只要在民间小有名气即可。 于是桃夭儿打眼望去,高低错落的看台上,有头戴高帽,衣着宽衫大袖的有钱人,也有穿着麻衣的平民。 最让桃夭儿受不了的是,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容就算了,不少贵族郎君还抹脂擦粉,脸白的和鬼一样…… 但是桃夭儿无意评论别人的审美,她扫视着全场,遗憾地发现……竟然没有一个郎君的姿容能胜过姬十三! 而且……好多人在看着他啊…… 那些贵女的眼神火辣辣的,不少郎君也热切地注视着姬十三。 不过是个人渣,那些人就看不透他虚伪的实质吗! 桃夭儿出离愤怒! …… 观星台的入口突然寂静。 这突然的变化让人们把目光投过去,随即,他们也安静下来。 ——国主来了! 几队侍卫腰间挎着刀,严肃地为晋惠公和姬后开道,兵士们身上肃杀的气息镇住全场,人声鼎沸的看台被这股气息感染,渐渐鸦雀无声。 桃夭儿打量着晋惠公的脸,突然皱眉,他眼下的青黑怎么又加深了? 不过三年而已,不至于吧…… 这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又缓缓压下——关她什么事! 看台上所有人屏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晋惠公。 只要在这个台上一战成名,他们在晋地就能获得更大的声望! 而且…… 如果能被国主选中,他们就能参加六国会,哪怕在六国会上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就举世闻名了! 文人士大夫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而已! 众人的心下火热起来,他们热切地看着晋惠公。 晋惠公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扳直背,努力挺起大肚子,他飘飘然地享受着众人追捧的眼神—— 这、才是一国之君应受的关注! …… 桃夭儿端坐着,身形被金伞挡住,她的座位又是最前排,所以后面的人群眼里只见金伞,不见桃夭儿其人! “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不像是世家,但是平民又买不起金伞……” “不知道,噫!那把伞真是闪瞎我也!” “哎……他还坐得如此靠前!” 桃夭儿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看台上不少世家都搭起棚子了,还不兴她撑把伞啊! …… 晋惠公站在平台上,咳咳几声表示他要发话,看台上些许骚动又平息下来。 “我晋国人才辈出,今天在场的诸位,都身具极强的辩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请各位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在摘星台这个地方,尽显我辈的风范……” 晋惠公的声音微喘,而且音量不算大,幸而全场安静,所以最后几排的人能了解他的意思……虽然是半听半猜。 前排,姬十三的眼神落在姬后身上。 姬后也在看着姬十三,两人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头。 周清和姬大收起了嬉皮笑脸,也像姬十三一样,跪坐在地。 “……现在,开始吧。” 晋惠公说完,满意地坐在平台中间——一把宽敞的龙椅早就备在那里。 他一坐定,看台上就有人站起,在近千人的瞩目下,缓缓走到平台上。 走上前的是一个戴高帽的长须中年人,他穿着褚色的衣袍,板着脸上台。 “那是……沪公?” “是啊!他在晋地开了一家学馆,教的就是论辩之术……” “难怪了……” 桃夭儿密切关注着场中的形势,见到有人上台,她的眼睛唰得亮了! 晋子商本来无所谓地看着沪公上台,但是见到桃夭儿眼睛亮闪闪,他不屑地撇嘴:“他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又是一个相貌丑陋之人!” 桃夭儿嘴唇轻勾:“看人不要看表面,四皇子别太以貌取人了!” 晋子商:“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旁听的姬十三面无表情:“……” 沪公嘴唇紧抿,他把手背在身后,抛出了一个观点:“为人处世,应能屈能伸,还是宁折不弯?” 看台上一下子议论纷纷。 桃夭儿没见过这种大型的论辩会,她侧头,询问晋子商:“论辩者是先提出观点,再让人与他辩驳吗?” 晋子商摇头:“论辩形式多样,这只是其中常见的一种。” 桃夭儿点头,继续欣赏台上之人的风采。 不过几息,看台上一个年轻人就站起来,他大声说:“大丈夫为人处世,必定要宁折不弯,否则人人都要耻笑也!” 沪公摸着胡子,对这么自愿跳进来的年轻人笑道:“那如果是两国论兵打仗,如果兵士投降,就可以保存我国的实力,待到几年后再伺机进攻,如若不然……那就是灭国之祸了啊!” 年轻人眼睛发直,他站在原地,憋不出反驳的话,在近千人的注视下,脸变得通红。 “哎!一个黄毛小儿,哪里是沪公的对手!” “是啊……沪公又要扬名了。” 桃夭儿看着中年人成竹在胸的站姿,在心底暗笑:这明显是个坑啊!能屈能伸和宁折不弯,他只让众人二选一,难道这不是依情况而定,怎么有利怎么来? 但是脑子转的快的人不多,有一个老者站起来了。 老者选择能屈能伸。 “以我之见,还是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事!” 沪公微笑:“那么,如果事事忍让,那么连自己的夫人都压制不住,又怎么谈得上成就大事呢!” 老者脸一红,他讪讪地看着沪公,只觉得台下认识自己的人都在嘲笑他——他是倒插门的女婿,被家里的母老虎管了一辈子! “哈哈!笑煞我也!” “噗——” 老者低着头坐下,没脸见人。 …… 沪公大获全胜! 当他施施然走到看台上的时候,享受到了星级的待遇—— “他的学馆又要爆满了!” “是啊!厉害了。” 桃夭儿点点头,津津有味的看着。 下一个上台的是——周清! 他伸着懒腰,从容地站起,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向平台走去。 路过桃夭儿的时候,他顿了一下,露出不会好意的笑—— “待会,我要点名喊你哦!” “这位——叫我猴子的小郎君。” 桃夭儿脸青了。 第72章 和我回府 周清穿着蓝袍,自信无比地站在那个令人瞩目的平台上,只是……眼角还残留着微红的痕迹。 一路走来,他昂首挺胸,不少世家子弟赞许地看着他,只觉得姬氏果然人才辈出! 姬十三目送着周清的背影,眼神和缓了些。 但在桃夭儿眼里,周清已经暂时挤掉姬十三,成为她最讨厌的人! “……我要点名喊你哦!” 点名喊你哦! 点名! 桃夭儿咽下一口老血,脑筋疯狂转动,思索待会应该怎么办。 哎,这辈子加上辈子,她都没有研究过论辩啊! 作为一个清倌,一个青楼大家,她的才情不在于文韬武略,而是诗词歌赋……虽然重生以来,这些并没有用武之地。 似是想到什么,桃夭儿的眼神狠了狠,她阴阴地看着周清——别逼我…… 周清站定,他微微一笑,在举国能人的面前,施施然行李:“我乃姬氏姬十三门下一门客,若有言论不当之处,还望诸公海涵!” 看台皆静。 “在此之前,我想请问诸公一个问题。” “众所周知,本次论辩会,只有举国之贤者才能参加……” “但若是有人无才又无能,只凭男色邀媚,便拥有了第一等的坐席,这是不是对诸君的极不尊重?” 看台轰然! 那些自诩世家清誉的贵族立刻站起来:“是谁?” 又一个衣着华裳的中年人站起:“不知是哪一位?请离席!” 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者拄着拐杖撑起:“我虽是平民,却也不屑与这等人相提并论,请这位不知名的小友离席!” …… 桃夭儿的脸色一瞬间难堪无比。 那蓝袍猴子……心眼真的太小了!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一上来就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 姬十三侧头,扫了一眼桃夭儿铁青的脸,嘴角轻勾。 他看着台上的周清,点点头。 这样……至少那把伞可以早点撤走了吧。 周清见桃夭儿一动不动,微微皱眉,“陶然——” “我在!” 一道铿锵有力的悦耳嗓音传遍整个观星台! 桃夭儿气得不轻,在周清话还没说完之前,直接站起,打断了他煽风点火的话! 原先站起的观众又徐徐坐下,静观事态发展。 “陶然……”晋子商懵了,他见桃夭儿气势汹汹地站起,才猛然意识到周清指的人是她! 晋子商本来好好地坐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两眼台上,一边偷觑桃夭儿亮闪闪的明眸。 周清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意,但是现在…… 他着急地看着桃夭儿,示意她少说少做,至少别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风头! “别去!”晋子商伸手,想拉住桃夭儿—— 桃夭儿这个时候哪会和晋子商有牵扯! 她一甩袖子,把伞扔给晋子商,眼睛死死盯着周清——你给我等着! 周清的反应是挑挑眉,他伸出右手,邀请桃夭儿上台。 桃夭儿嘴唇紧抿,越是生气,就越要从容! 她悠然地走在过道上,脚步不急不缓,在众人的眼里,自有一番风华气度—— “这……看起来不像是娈宠之流啊!” “嗯,但是人不可貌相……” 只不过几息的时间,桃夭儿就把眼里的火花收起来,她站定,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眼周清,随即转身—— 面对着全场千人,淡然一笑! “诸公,周清方才的观点,我认为不妥!” 众人窃窃私语。 “方才周清说,我无才又无能……” “那请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无才无能的呢?” 周清皱眉:“你——” “既然周公子和诸君不信,那么下面由我来出题!” “……只要在场的诸位能答得上来,那我陶然就自请离去,可好?” 周清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只是想让这个男宠知难而退,没想过整这么多幺蛾子啊…… 桃夭儿不管周清已然沉下来的脸色,向一旁的侍女开口:“请为我准备纸笔!” “嗯?”晋惠公坐直了,一直昏昏欲睡的眼精神了些。 “那个小儿,想干什么?” “出题就出题,还要写下来……”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些疑问在周清的脑海里晃了一圈,对这个娈宠的胆大反而有了一丝欣赏。 ……临危不惧,这小哥儿气度倒是不小! 桃夭儿淡笑,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纸笔,半蹲在地开始书写—— 看台上的众人看不见她在写什么,好奇得心痒,一个个勾着脖子去看! 周清就站在桃夭儿身边,见到桃夭儿下笔的第一个字,眼睛一亮——这字不错啊。 桃夭儿手腕极稳,她心无旁骛地写出五个大字。 周清看到前两个字时,还不明所以。 等看到第三个字,已经摸着了些头绪…… 四个字写完的时候,他猛地抬头,看着桃夭儿镇定的侧脸—— ——这小哥儿,竟然会有这等奇思妙想! 最后一个字写完,桃夭儿收笔……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桃夭儿举着那张纸,朗声说:“诸位,陶某不才,这就是我的题目!” “若有人能补出这下半句,那陶某自请离去……” “对了!对于周公子来说,可能我的题目还是太过于简单,那为了公平起见,还请周公子答出三个以上才行哦!” 周清紧盯着桃夭儿手上的纸,吊儿郎当的神情不再,他眉头紧锁,一时间对桃夭儿刮目相看! 台下已经有人注意到他桃夭儿纸上写的内容—— “烟—锁—池—塘—柳……” “这什么东西!” “这还不简单,不就是一个对子吗!” “不对——你仔细看,那五个字的偏旁……” “偏旁?” “你这么一说——天哪……” “金木水火土,五行都在里面了!” “——这、这谁能在一时半会之内想出来?” …… 桃夭儿笑着问:“如何?能答得上来吗?” 周清冷汗都要下来了,论辩,没说不能用这种形式一比高下。 而且……从没有人用这种方式玩弄文字! 前无古人,也就意味着他没学过…… 姬十三看着对峙的两人,厌恶地皱眉:“奇技淫巧!” 桃夭儿见周清苦苦思索,淡笑。 她对着众人朗声道:“有人愿意答出下句吗?” 众人:“……” 看台上一片沉默,几个大儒脸皮抽了抽,奋力想如何解答! 台上,桃夭儿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看来,这个下句,要成为一个死对了!”她状似遗憾地叹气。 姬十三的位置直直对着桃夭儿,闻言,他冷哼一声。 周清扒拉着手指,突然一拍脑袋:“我有了!” 桃夭儿脸色不变:“哦?” 周清皱着眉,抓起笔,也写了五个字—— 炮—镇—海—楼—城! 写完,他举着纸,在众人面前示意一番。 “好!真不愧是姬府出来的!” “厉害!” 周清松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旁边,桃夭儿好笑地看着周清如释重负,凉凉地来了一句:“你只对了一句……” 周清的笑僵硬了。 “还有两句呢?”桃夭儿笑得灿烂。 看台上又安静下来,众人期待能看到周清把桃夭儿赶出去的场景! 周清看了一眼姬十三,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黑了,不由得哀叹…… 主公,我尽力了…… 想了想,周清苦笑:“陶然,是我太过自负,剩下的两句由你来给大家答吧!” 桃夭儿当着周清的面,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随即唰唰在纸上挥洒墨水—— 桃—燃—锦—江—堤! 焰—镶—沼—地—枫! 写完,桃夭儿笑着把纸递给侍女,让她送到看台前给众人欣赏。 而她……已经赢了! 就在她转身,打算回看台的时候,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慢着!” 这是一个桃夭儿死也不会忘记的声音,她的心情一下子阴沉下来,缓缓转身—— “不知十三郎有何指教?” “你方才出题,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还算是一门技艺……”姬十三嘲讽地看着桃夭儿,“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 论辩者们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这陶然已经展示了他的才能,但是“男色邀媚”,他辩无可辩! 桃夭儿瞪着姬十三,脸气得涨红! 她也没想到会被晋子商纠缠……最初她只是为了吃顿好的呀! 而且,她真的已经打算不辞而别了…… 在姬十三清冷不屑的目光下,桃夭儿只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他站在高台上俯视着自己,就像看一团恶心的垃圾…… “……那,到底应该怎么算?” “姬十三说的不错!他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哎!” 桃夭儿听着听着,怒极反笑! 她忽然想起,姬十三是一个多么讨厌男宠的人了——三年前他带她去宫宴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表露了…… ——不是吗? 桃夭儿忽然展颜一笑,声线压低:“十三郎……” 姬十三手一颤,他看着桃夭儿无辜的眼,忽然感觉不妙!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桃夭儿缓缓开口,从眼角憋出湿润的水光。 姬十三心道:看出来什么…… “我努力在台上表现……其实……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啊!” 姬十三的眼睛微张,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桃夭儿,脚步踉跄着退后半步。 “虽然很感谢四皇子的好意……”说着,桃夭儿对脸色不好的晋子商抛了个媚眼,晋子商一愣,为桃夭儿的媚俗皱眉。 “但是,我真的对十三郎一见倾心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姬十三的脸像吃了屎一样,他的脸青中发黑,黑中发紫,看在桃夭儿眼里,精彩纷呈! 晋子商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明明是自己看好的鸭子,却自己跑到其他人碗里去了…… …… 四周的人看着这“三角恋”,指指点点! 晋惠公见势不对,让人给晋子商传话,先行回避—— 这边,桃夭儿还在继续恶心姬十三:“……不知十三郎,能不能接受我的一片心意呢?” 姬十三本来想义正言辞的回绝——但是话到嘴边,他看见桃夭儿脸上明晃晃的胜券在握! ——太可恨了! 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了。 “十三郎……不会连我这么一个小哥儿,都不敢亲近吧?” 姬十三看着那张清秀俊俏的脸蛋,恨不得当场吐出来。 亲近? 只要一想到那陶然身下有和他一样的器官,而男男之间办事……是通过后门…… “我……”他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哎,看来堂堂姬十三也有害怕的东西啊……算了吧,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外强中干的怂货!” “陶然——”姬十三再也忍不住,他暴吼着,瞳孔已经漆黑一片—— “怎么,想接受我了?”桃夭儿才不信他能忍住! “好!”姬十三突然平静,他冷冷地盯着桃夭儿,在她愣住的同时,突然笑了:“既然你心悦于我,那今天就和我回府吧!” 第73章 伪君子 “什、什么?”桃夭儿似是没听清楚,她茫然地睁着眼,又问了一遍。 “我答应你了。”姬十三皮皮笑肉不笑。 “……”桃夭儿嘚瑟的表情凝固了。 看台上。 贵族世家们真是看了一场好戏! 先是桃夭儿以巧胜周清,接着姬十三发难……本以为已经结束了,结果…… 以晋兰为首的贵女们美目大睁,她们看着姬十三笑着的脸(假笑),以及桃夭儿受宠若惊的表情(惊慌失措),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 “十三郎,竟然会喜欢男色?”一个贵女抚着胸口,气得要喘不过气。 “……”晋兰没说话,但是脸色难看得很。 “难道,这就是他坚持不娶侨云的原因?”一个贵女猜测。 “别提侨云了!她不知怎么了,最近都没出门。”另一个贵女八卦道。 “好了!”晋兰这会儿没空管侨云,她的一双杏眼死死盯着桃夭儿,心底万般不甘心! 不光是侨云,她也等了那个男人三年! 但她比侨云小,所以现在未出嫁的事,还没有被人戳脊梁骨。 十三郎对那个小郎感兴趣? 不可能,只是一时玩玩…… 他不可能真的和娈宠厮混一辈子的! 晋兰闭闭眼,压下翻腾的情绪。 …… 那天的论辩会后来谁上去,谁下来,桃夭儿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姬十三答应她的“求爱”之后,就让她坐在姬府的看台上,旁边的晋子商悄然失了踪迹。 ——而她竟全然没有注意到。 到了下午,论辩会结束,姬十三扯起嘴角,语气竟然还挺温和:“陶然,跟我回去吧。” 姬大和周清见鬼似的看着姬十三,又看看神情恍惚的桃夭儿,明智地不发一言! ……主公已经被气得不正常了! 桃夭儿被这句话激起鸡皮疙瘩,她僵硬地瞪着姬十三……进退两难! ——可不可以趁乱溜走? 那时,摘星台还没有散场,姬十三捕捉到桃夭儿看着门口那渴望的眼神……于是他忍住作呕的心情,伸手一把抓住了桃夭儿的袖子,强硬地扯着桃夭儿上他的马车! 现在弄不死他……回府再弄也是一样的! 姬十三心底一片冷嘲的愤怒。 引起他的注意…… 对他一见倾心…… 不敢亲近…… 人模狗样…… 外强中干…… 怂货…… 姬十三轻笑着,没关系的。 哪怕他的清誉被这个断袖之癖的少年毁得一干二净。 哪怕姬氏百年来没出过这么大的丑闻。 哪怕第二天全晋国乃至世人都会对他姬十三的性向议论纷纷。 ……没关系的。 他会从这个少年身上一样样讨回来! 那一刻,姬十三已经被愤怒扭曲了神志,这是他几年来最为光火的时刻—— 从没有人,从没有人敢惹得他如此生气! 这已经到了他能忍耐的极限了! …… 桃夭儿还没从进退两难中走出来,一股大力就拉着她的袖子,把她拖着走—— 一直拖到姬府的马车前。 “上车吧……陶然。”姬十三维持着笑,一派温和有礼的姿态。 姬大已经很久没见过姬十三这样的做派,自从桃夭儿“死”后,他们见到更多的是姬十三的冷淡,至于温和……真的很少了。 “我可以……选择暗恋吗?”桃夭儿站在马车前,讪讪地就是不想上车。 “说什么傻话呢?来,跟我回去吧!”姬十三笑容不变,他伸手,利用身高优势拽住桃夭儿后领,手上用力—— 直接把桃夭儿甩进车厢! 桃夭儿屁股一痛,就摔到坐垫上,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姬十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了? 怎么办? 她真的不要赶紧跑? 和他回姬府,有什么意思…… 没准姬十三的后院不止有侨云,还有新纳的其他宠妾。 没给桃夭儿反悔的时间,下一刻,姬十三也上马车了。 他和桃夭儿面对面,脸上的笑容像是泥塑的一般,瞬间蹦碎! 在桃夭儿的微微抽搐中,姬十三面无表情:“既然我接受了你的心意,那么你愿意为我忍耐一些事吗?” 桃夭儿犹疑地看着他:“忍耐什么?” 姬十三不答,他冷淡地看着桃夭儿:“愿不愿意?” 桃夭儿欲哭无泪:“……愿意。” 这一刻,桃夭儿不由得好奇,那场大火之后,姬十三到底发生了什么巨变——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了! ——明明他已经让她消失,称心如意了…… 桃夭儿甩头,把那些深埋心底的恨意藏起来,这大白天的,记仇不好—— 所以还是谈爱吧…… 看我不恶心死你! 桃夭儿的眼睛一片冰寒,随即又化成春水,她巧笑嫣然:“十三郎……” 姬十三手一顿,这语气,让他有种毛毛虫爬过后背的感觉。 “怎么了?”他忍耐着,淡淡问道。 “等到了你家,我……我睡哪里呀?”桃夭儿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姬十三的胸膛,暗示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姬十三眼睛放空,赶车的姬大被口水噎到,又不能咳出声来影响里面人谈话,憋得脸通红! “十三郎,我想和你一起睡嘛!”桃夭儿见姬十三被吓到,暗暗得意。 “……”姬十三一个颤抖,像是想到什么,他稳了稳心神:“好。” “真的?”这回轮到桃夭儿僵硬了。 “嗯!” 姬十三低头,像是回敬桃夭儿的“点胸”,他忍住鸡皮疙瘩,刮了刮桃夭儿的鼻头! 微凉的手指碰到她的鼻尖,桃夭儿一瞬间心跳如鼓,难道姬十三真能对“他”下得了口? 等细看他收回的手时,桃夭儿那颗心又安稳地放回胸腔—— ……姬十三那只手一直细微颤抖着,在缩回去的时候,还忍不住捻衣袖擦手……那是他碰到她的部位! 呵呵。 原来是装的啊! 桃夭儿丝毫没有被人嫌弃的不满,相反,能看到姬十三被她逼到这份上,她觉得解气极了! 让你这个伪君子装! 哈哈哈哈哈! 姬十三在摸过桃夭儿的鼻头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那是一个郎君啊…… 而他竟然真的下手了。 …… “十三郎……既然我都要被你带回家了,能不能喊你瑜郎呀?”桃夭儿偷觑姬十三猛然攥紧的双拳,内心狂笑! “……”姬十三面色发白,他听得要呕出来了! “十三郎……瑜郎?”桃夭儿像是完全看不见姬十三的脸色,含情脉脉地拉过姬十三的手。 双手相牵,姬十三瞪着两人相连的手,胃里一阵翻滚! ……桃夭儿用小指在他的手心暧昧地划过,一股痒麻酸胀的触感由手心窜上姬十三的全身,他的胸膛忽然剧烈起伏—— 下一秒,姬十三用力推开桃夭儿,捂着嘴冲到车厢门口,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停车!” 接着,在姬府车队所有人的注视下,姬十三再也忍不住,他趴在车上,“呕——” 吐了出来! 秽物被他一口口吐出,姬府众人已经吓呆了,周清从另一辆马车上撩开车帘:“哟!主公,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是啊,要不要去寻个医馆?” “没事吧?” 所有人围了上来。 整个过程中,只有两个人没出声,一个是似乎知道点什么的姬大,还有一个是躲在车厢里拼命捶胸口的桃夭儿! 不能笑! 不能笑! 哈哈哈哈哈! 姬十三……你也有今天? 真是大快人心啊! 桃夭儿死死捂住嘴,憋住癫狂的笑意,由于憋得太过厉害,眼泪花笑出来,脸也红了。 “……没事,继续走吧。”姬十三把胃清空之后,终于好受些,他有气无力地坐回车厢,神色恹恹。 桃夭儿刚把姬十三逼得呕吐,暂时也不想太过火,真把姬十三惹毛,就没得玩了! 她看着姬十三发白的脸色,突然对于这次姬府之行充满了期待。 哈! 姬十三把自己接过去,折磨的是她还是他? …… 姬十三也想到这一层,他在稍稍恢复之后,突然放弃似的看向桃夭儿。 “……怎么了?”桃夭儿心情很好,她任由姬十三打量。 “要不你……回——”去吧! 姬十三话说到一半,突然眼睛眯起,仔细审视桃夭儿的脸——他本想算了,实在不想将一个男宠带在身边…… 可是,陶然的眼角发红…… 脸颊,甚至是脖子也是红的…… “……” 感情刚刚他吐得要死要活,“他”在后面笑得不能自已? “回什么?”姬十三话说到一半,桃夭儿不由得追问。 “没什么。”他突然收起审视的目光,嘴角又扬起浅浅的弧度。 与面上的光风霁月不同……姬十三袖子下的双手狠狠攥紧,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现! ……桃夭儿自然没能见识到姬十三袖子里的风光。 她眼里是遮藏不住的笑意,一想到姬十三厌恶男宠这个弱点,她就乐不可支,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滚庆祝! 姬十三敏锐地感觉到“陶然”在平静之下,暗藏着诡异的兴奋。 他突然闭眼——眼不见为净! 与此同时,他的嘴唇抿地死紧,忍住咆哮着将身边人扔出去的冲动,一股股的怒火烧得他眼睛泛起血丝,然而在桃夭儿看来,姬十三不过是在闭目养神…… ——以至于她错过了最佳逃生时间! …… 第74章 戴镣铐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晋国的都城和郊野。 “咔哒。”车厢一个颠簸,车停了。 姬十三睁开眼,自行先下了车,随即撩开车厢的帘子,对里面的人温和一笑:“下来吧。” 一路行来,他已经掩盖好自己暴怒的情绪,他眼里是沉沉醉人的温柔……这温柔让姬府众人冷不丁汗毛竖起。 主公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心悦那个男宠?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的笑脸,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 三年前他们相处的时候,姬十三也是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温柔——这次出山后见他没什么笑脸,她还有点不适应呢! 姬十三眉眼弯弯,心里却涌着奔腾的怒火。 桃夭儿垂眸羞涩,眼里却藏着深切的恨意。 …… 两人各怀心思,一同进了姬府的大门。 “瑜郎”桃夭儿跟着姬十三,走进寝室。 “嗯?” “我今晚,是和你同榻而眠吗?”真正见到姬十三那张古木雕花大床,桃夭儿突然有些犯怵。 她还记得姬十三压着她……验明正身的时候,所体会到的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力。 “……”姬十三对桃夭儿的一举一动都很关注,他一听,就听出了她话里的忐忑不安。 “是啊!”他笑得更温柔了! 在那一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陶然……对他不像是爱慕,反像是被他逼急了才口出狂言。 但是即使如此…… 他姬十三的清誉也被“他”毁了! 想到这里,姬十三瞅着桃夭儿看到大床时,那忐忑的眼神,心下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所以……这个小哥儿,只是装作喜欢男人? 桃夭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心下却划过一丝异样:也不知道那张大床上有多少女人睡过。 姬十三见桃夭儿眼神一直落在床上,眼神一暗——他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一双微微颤抖的手,环上桃夭儿的肩,桃夭儿后背一悚,她突然回头—— !!! 下一秒,她被扔在床上,整个人被高大的男人压住,后背抵着床面,突然的降落给后背带来一阵钝痛! “啊——”她尖叫一声! 这个熟悉的体位,让她一瞬间回忆起那次恐怖的“验明正身”,她僵硬了。 姬十三从她摔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紧紧盯着桃夭儿的表情,见她眼里流露出慌乱,心下的猜测终于落实。 这个陶然……竟敢诓骗他! 骗他以为自己被一个断袖少年纠缠,还厌恶得当众呕吐! …… 他的眼里猛地闪过一道暗芒,但是下一秒又收了回去,快得像是错觉! “怎么,你难道不想……和我做吗?”他笑着,眼里的温和染上些许邪肆。 撕开了那层完美的面具,姬十三开始向桃夭儿展示他这三年来养成的“好脾气”。 “……”桃夭儿吞了口口水,只想问这个人是谁? ——姬十三不是一个谦谦君子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凶残的存在? “嗯?”姬十三感受到身下的僵硬,把脸凑近,低声询问。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诡异,桃夭儿可能真的会被此刻的姬十三迷昏过去。 声音暗哑,神情慵懒,眼神睥睨,此时那双总是冷淡的眸子正紧紧盯着自己,魅力比三年前又上了一个台阶。 但是——你是来报仇的! 桃夭儿突然想到这张床上可能还曾有其他人躺在姬十三身下,脑子瞬间清醒—— 她瞪着姬十三,难道他看出自己色厉内荏,对他只是耍花架子。 ……所以出言试探? 她眼神一利,突然伸手,握住了姬十三撑在她胸旁的手。 那只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桃夭儿也紧盯着姬十三,见他在猝不及防之下,眼神微闪,也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 那就……看看谁能忍吧! 桃夭儿忽然不紧张,也不害怕了,她对姬十三嫣然一笑—— 姬十三一怔,不明白桃夭儿怎么突然镇定下来。 桃夭儿两手举起,环抱着姬十三的脖颈,在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一个响亮的“啵”印在他的嘴唇上! 边亲,桃夭儿装出急不可耐的样子,手摩挲着他的背脊:“瑜郎,瑜郎……你来嘛!” 姬十三眼里的邪肆都没了,他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嘴里鼻息间都是桃夭儿的气息…… “!!!” 他在瞪大的眼里无声呐喊,被桃夭儿无耻的精神打败了! 一个郎君! 他被一个郎君亲了! 呕日! 他浑身僵硬,而桃夭儿还试图钻进他闭得死紧的唇…… 桃夭儿见姬十三已经被震得魂飞魄散,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她在上辈子学习的房中术,怎么可能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关卡都进不去? ……姬十三勉力维持着自己的神志,嘴里突然被撬开——桃夭儿含着笑意的清澈眸子正和他四目双对! 姬十三接触到嘴里那个活物……浑身触电一样——掐着桃夭儿的双颊,他终于和她分开! 但是……一道晶莹的水线从两人嘴角划过。 ……显示了在这对男“男”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龌龊事! 桃夭儿亲了姬十三,其实觉得是自己吃亏,但是看见姬十三握着自己的喉咙,试图把刚才交缠的口水吐出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干得真棒! 口水咽都咽下去了,还能吐出来? 姬十三脸色不止发白,而且发青! 他从桃夭儿上方挪开,滚到床的另一半,心理上的难受让他恨不得用手掏出桃夭儿流进去的口水! 两个男的! 口水! 一瞬间,姬十三真想一把剑砍了“陶然”,再一把刀砍了自己! “瑜郎,你怎么了?”身后,桃夭儿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 “……” “瑜郎……你不要我吗?”桃夭儿在他耳边吐气。 “滚!” 姬十三狠狠推开桃夭儿,他嘴角勾起,却再也不是温和的弧度,在桃夭儿的眼里,姬十三此时孤寡邪魅的气质,不应该穿白袍,他……似乎更适合黑袍。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姬十三脸色铁青,他整理好衣袍,忍住嘴里那种残余的异物感,冷冷笑着:“陶然,既然你到了我的府邸,那么……有些事,就由不得你了!” 桃夭儿怔怔地看着姬十三,对这个判若两人的男人感到很陌生。 姬十三垂眸,突然伸手摸了摸桃夭儿的脖颈,在摩挲几下后,一把扼住:“——听明白了吗?” 桃夭儿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她猛地点点头! 姬十三恢复了面无表情,缓缓松开手—— 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 桃夭儿松了口气,朝后仰倒,她摸摸脖子,姬十三,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想溜了…… 反正她有内力在身,到哪里去不得? 但是……她又有点想知道,姬十三性格大变的原因。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姬十三推门而入。 “瑜郎?”桃夭儿猛地从床上坐起,她有些紧张。 “嗯。”姬十三冷淡地嗯了一声,拿着一个包袱走到桃夭儿面前。 “这是什么?” “你不是想和我一起睡吗?”姬十三突然嗤笑,伸出手指挑起桃夭儿的下巴。 “是啊。” 桃夭儿看着那个包袱,又看看姬十三不正常的笑意,汗毛竖起。 姬十三把那个包袱扔在桃夭儿旁边,神情冷漠:“想留着,就自己戴上!” ……那个包袱砸在被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桃夭儿盯着姬十三,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在眼神对视中,桃夭儿先低下了头,她伸手,拉过包袱……还挺重的。 姬十三冷冷地看着她。 布被一层一层地揭开,揭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桃夭儿吃惊地捂嘴——镣铐?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姬十三,只觉得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哪有人这样的? 姬十三嘲讽地看着她:“想留下,就戴上!……免得你半夜饥渴难耐爬到我身上!” 桃夭儿嘴巴微张,要被姬十三打败了…… 性格大变就算了…… 防个郎君,就和囚犯似的…… 至于吗? 她又不会真的把他摁倒脱衣服干事! “我,不……”她挣扎着,不想戴。 “那正好,滚出去吧!”姬十三面无表情,手指向门口,示意桃夭儿快滚。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真的很想知道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所以…… 她看着那两个镣铐,缓缓皱眉。 用内力应该可以崩断吧? 姬十三见桃夭儿犹豫不决,以为她终于决定要走,于是在冷哼一声之后,转身—— “等等。”桃夭儿沉声喊住他。 姬十三眼神阴沉了些,废话什么? 下一秒,“哗啦哗啦”的金属撞击声在他身后响起,姬十三的眼渐渐睁大——不会吧! 他回头—— 桃夭儿已经戴好了一只镣铐,正在戴第二只! “……”饶是黑化的姬十三心理素质过人,也被桃夭儿执着的精神打败。 “戴好了,我想和你睡!”桃夭儿理直气壮地叫着! 她亲手给自己戴镣铐,也是万般不自在,但是想到凭自己的内力,肯定能挣开,又觉得无所谓了。 就当骗骗姬十三好了! 第75章 暗金阁 这是一间阴暗的地牢。 一个衣着黑衣的青年头发散乱着,一动不动。 他的双手被铁链锁住,手臂到指尖的部位已经被勒得发紫,整个人吊在木制的粗柱子上,只能脚尖碰地! ……而这样吊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了。 “哒、哒、哒”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 黑衣人的头偏了偏。 “吱嘎——”地牢门开了。 来人也是一个黑衣人,年龄二十七八,他的右脸颊有一块刀疤,整张脸平平无奇,但是眼里偶尔会闪过一丝精芒。 一个食盒被放到地上,来人看着青年的惨状,看好戏似的双臂环胸,啧啧道:“哟!你终于因为任务失败被罚了!我们暗金阁的第一刺客,居然也会失手啊……” 说着,他绕着戈复转了一圈,欣赏他身上的鞭伤…… 戈复抬头,在散乱的头发下,一双冷漠的眸子盯着来人,不屑地哼声:“总比一年到头失败的人好。” 来人脚步一顿,随即像是被踩到痛脚,怼回去:“你说谁?谁一年到头失败了!” 戈复手脚动弹不得,嘴上嘲讽不减:“张随啊……这里就我们两个,不是你,难道是我?” 张随脚要气得跳起来了,他瞪着戈复:“你还想不想吃饭了?我可要把饭端走了啊!” 戈复嘴角一抽,对这个阁内第二刺客,突然不能直视。 “吃。”他挣扎片刻,吐出一个字。 “哈哈,乖!”张随见自己终于压到了戈复,又志得意满了。 “……”戈复无言,挑挑眉。 “来!想吃什么?想吃素就喊我哥,想吃肉就喊我爷!”张随气焰更加嚣张。 “……”戈复闭上眼,不想再看见这个二货!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道气劲从指甲射出,精准地射在铁链上! ——铁链应声而断,“咔哒”一声全部掉在地上。 “……”张随张张口,又闭上了。 戈复脚尖落地,他甩甩胳膊,舒缓僵硬的经脉,随即看向目瞪口呆的张随—— “怎么了?” “……没什么,每次见你用这股奇怪的气,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哦。” 戈复只回了一个单字,就走到张随身边,打开那个食盒。 ——一股喷香的饭菜味扑鼻而来! 戈复也饿了,他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青菜放在嘴里。 ……然后不动了。 “怎么不吃啊?”张随闻着香味馋了,手贱地要去偷戈复的鸡腿。 戈复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随即狠狠地捏紧张随的虎口! “啊!” 张随痛呼,手指一松,鸡腿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你干嘛!不想给我吃,也别浪费啊!” “……” 戈复没说话,他缓缓把嘴里的青菜吐出来,擦擦嘴,严肃地说:“你吃吧,吃死了我替你收尸。” !!! 张随一抖,突然见鬼似的瞪着地上的鸡腿,夸张地开口:“不会吧……” 戈复点点头,他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到地牢的泔水桶,一股脑的倒了。 张随深深地皱眉:“阁主他,这么心急?” 戈复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坐到张随身边,突然开口。 “喂……等了这么多年了,要不要联手?” “……”张随有些犹豫。 “……你忘了自己惨死的妻儿了?”戈复嘲讽。 “没有。”张随的眼神冷下来。 他不会……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回到家,看到满地鲜血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那你看,阁主已经容不得我了,我的父亲和你的妻儿都是被他所杀……”戈复停了一下,突然冷笑,“你不会要等他七老八十了……再下手吧!” 张随猛地握拳,怒吼:“怎么可能!” 戈复嘴角轻挑:“虽然我一个人就可以,但是给你个机会鞭尸,要不要?” 张随一愣,他抬头:“不能让我亲自杀了他?” 戈复一下子面瘫:“你想得倒美!” 张随:“……” “话说回来,还是你先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来暗金阁是另有所图?” 这个疑问摆在张随心里很久了…… “啊,那个啊……不好意思,我偷看了你半夜给妻儿烧纸,然后就知道了啊!” 戈复面色不变,他看着张随的眼神由疑惑到吃惊,再到愤怒,手一撑,飞身跃起。 ——躲过了张随的一记撒堂腿! “混蛋——” “我跑到十里开外去烧纸,你就一直偷偷跟着我?” “……还是不是人!” 戈复跳跃着,像只蝙蝠一样扒住地牢的顶端,他解释道:“你半夜三更出去,我又在你隔壁——当然要去看看了!” 张随愤怒:“——你还有理了是吧!” 说着,怀里的飞镖甩过去,钉在了石壁上! 戈复见张随动真格的了,眼光一闪,他跳下来,一把擒住张随施暗器的手,手肘往前一送,撞在他的肋骨处。 “我——”张随一时不查,被戈复击中,胸骨处传来钝痛。 戈复一闪身,转到张随的身后,小腿前屈,狠狠地顶在张随的膝盖处。 “噗通!”张随跪下了。 “冷静了没?”戈复开口,在张随忍痛的时候,把手搁到他的后颈处。 “……” “嗯?”戈复手里捏着张随的致命之处,警告地哼了一声。 “明白了——你给老子放手!”张随突然大吼,他真是要被气死了! “好。”戈复勾起唇,终于松手。 张随一得到自由,立刻远离戈复一米远,他摸摸自己的胸口,怒道:“哎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啊!疼死老子了” 戈复摊摊手:“我身上还有一堆伤呢,和你打,你又不吃亏!” 言下之意,就是张随太菜了! 张随被噎,他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戈复:“……我,我不和你说了!等报了仇,我就和你分道扬镳!” 闻言,戈复对张随投去嫌弃的眼神:“得了吧,这话应该是我来说!” 张随捂住胸口,不仅是胸骨,他气得心疼。 …… 戈复在和张随密谋怎么暗杀阁主,解散暗金阁时候……桃夭儿正和姬十三大眼瞪小眼。 洗浴堂内,烟雾缭绕。 “你出不出去?”姬十三瞪着眼,威胁着桃夭儿。 “不。”桃夭儿梗着脖子,一脸期待。 “……” 姬十三和桃夭儿站在水池边,两人衣衫都没有解开,而姬十三已经站在这里站了一炷香了。 “瑜郎……我想多亲近亲近你嘛……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桃夭儿眨巴着眼睛,那双清澈的眼里满是挪愉。 “出去。”姬十三脑筋发涨,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所以才脑子一热,把这少年带回来! “瑜郎……我不想出去嘛!”桃夭儿上前一步,靠近姬十三。 姬十三脸色微变,他不由得朝后退退。 桃夭儿见状,暗笑:怕“他”怕得和什么似的,真解气! 于是,她又往前迈了一步。 姬十三狼狈地退后,他看着笑得和朵花似的桃夭儿,眼里怒气划过。 下一秒,他突然站定—— “陶然,那你和我一起洗!” 桃夭儿一僵,在姬十三没发现之前,又恢复原状;“好啊!” 姬十三一愣:还……还来真的啊? 在面前人愣住的同时,桃夭儿把手放在腰带上,缓缓地拉着。 桃夭儿的外袍敞开……露出了白色的中衣! 姬十三只一眼,就瞥见桃夭儿领口处露出的锁骨,锁骨处的肌肤又白又嫩,细看还能觉出点粉。 “!” 他猛地用手捂住眼,转过头去:“把衣服穿好!” 桃夭儿动作一顿,她用一种很没节操的语气轻哼:“瑜郎,你在耍我吗?不是你说了要和我一起洗的么?” 姬十三有些憋闷,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先把衣服穿好,再和我说话!” “哼……这会儿倒是嫌弃我了?”桃夭儿眼睛咕噜一转,“白天不是还非要和人家玩囚禁……现在怎么又嫌弃我了?” “穿、衣、服。”姬十三一字一顿。 “那好吧。”桃夭儿见姬十三真生气了,悻悻地拉好衣服。 “好了……”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挲声响起,一会儿又消失,姬十三终于松口气。 “我再说最后一遍,出去!”他转过身,一脸坚决。 桃夭儿张口,还想说什么,但是当她接触到姬十三的眼睛,一下子僵住了! 他……看起来……又要不对劲的样子…… “瑜郎……”她只喊了一声,用小鹿般怯怯的眼神看着姬十三。 姬十三不为所动,他轻笑:“怎么,进府才第一天,就这么饥渴?” “我,我只是心悦你。”桃夭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姬十三接触到桃夭儿的眼神,燃起的火倒是散了散——一个清秀的小郎君,两眼水汪汪地看着自己…… “出去。” 姬十三抿唇,勉强控制住暴虐的火气,语气冷冷淡淡。 “哦。” 桃夭儿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走了——还顺手带上门。 姬十三眉头一松,他看着水池……水都要凉了! 他正要解开衣袍,突然—— “呜呜,呜呜呜。” 第76章 同床共枕 姬十三一惊,他突然朝门口看去! 谁在哭? 难道是陶然? 刚刚舒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姬十三走到门口,一把打开门—— 门口的台阶上,一个青衫少年蹲着,把头闷在膝盖上……呜咽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姬十三瞪着这个死缠着不走的少年,突然一阵无力感涌上…… “……”他站在少年的背后,沉默了。 “呜呜呜……呜呜……”桃夭儿耳朵微动,她已经听到姬十三的脚步声,这下子哭得更起劲了。 “起来。”姬十三脸色发青,他看着少年,只觉得自己一朝回到三年前——涵养好得没边了! “呜呜呜……我不……”桃夭儿赖在门口,只顾着哭。 姬大站在院门外,一直暗搓搓地关注着陶然和姬十三的动静。 那两人进去后,半天没声响,他还在好奇姬十三怎么还没有把陶然赶出去…… 然后,就见陶然低着头走出来。 一言不合就哭上了! 这时,一个护卫经过,见姬大半蹲着身子躲在门后,好奇地问:“姬大护卫,怎么在这蹲着啊?” 姬大转头,比划了一个手势:“嘘——” 不明所以的护卫:“嘘?” 姬大一脸郁闷,他起身,拉着护卫走到远处。 “我是说——让你走远,这下听懂了吗?” “哦!好吧。” 护卫恍然大悟,他也学着姬大一样,暗搓搓地瞅了一眼门里,接着似乎见到了什么吃惊的景象,眼睛瞪大了。 姬大见护卫表情不对头,他意识到什么,也扭头看去—— 门口空了! 人呢? 姬大不敢置信地走回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见到陶然的影子! 他不信邪地回头,想问护卫到底见到了什么—— 那个护卫呢! 也走了? 姬大茫然,他捏着自己的小胡子,恍惚间,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千金! …… 在姬大错过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姬十三瞪着桃夭儿的背影,一把揪住她的后领,拎进洗浴堂……而已。 显然那个护卫没见过姬十三对人使用暴力的一面,所以吃惊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姬大他不知道啊! 那天晚上,姬大忍耐着蹲在洗浴堂的门口,又等了半个时辰…… 等到姬十三和桃夭儿出来了,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片刻之前。 桃夭儿在台阶上哭得好好的,“深情告白”这个环节还没开始,一双大手就把她拎起,甩到洗浴堂里! 眼一花,她被拎到姬十三面前——泪眼正对着姬十三的冷脸。 “瑜……郎……”桃夭儿的声线一抖一抖的,抖得姬十三脸皮也抖起来。 “闭嘴!”姬十三大声叱喝! “……”桃夭儿住口,她像受惊了似的,捂住胸口,眼泪欲坠不坠。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的眼睛,突然深吸一口气。 在桃夭儿隐笑的眼底,他突然转身,扯开自己的衣带! 桃夭儿这回是真正的愣住了——难道他真的要洗给自己看? 她只是想耍耍他啊! 怎么来真的? 姬十三脸色发青,他对陶然也真是服气。 一个男儿,说哭就哭,眼泪直唰唰地流,半点没有郎君的尊严! 而且,他看着陶然的眼睛,总觉得有些熟悉…… 算了! 姬十三气得肝痛,但是对一个娘们兮兮的郎君,也实在不能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 毕竟人家为了留在自己身边,连镣铐都自愿戴上了,虽然他本意只是想逼他走。 此时,怎么也逼不走的桃夭儿两只眼睛睁地大大的,用灼热的眼神盯着姬十三脱衣的场面—— 哇! 姬十三脱衣服啦! 姬十三把衣带一扔,把手放在外袍上,然后……这手怎么也脱不下去了。 两道堪比太阳的视线直直落在他身上! ——别以为他没转身,就什么都感觉不到。 “瑜郎?”桃夭儿还带着泣声,小心翼翼地询问。 姬十三听着“他”颤抖的尾音,更深的无力涌上心底,他闭起眼,缓缓拉开自己的外袍—— ——露出了中衣。 桃夭儿的呼吸屏住,她直勾勾地死盯姬十三的后背! 姬十三感受着背后灼热的视线,心下一狠—— 直接穿着中衣站在浴池里! “……”桃夭儿眼里的笑意凝住,她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姬十三在水里缓缓下沉,水蔓延过他的大腿……腰……直到前胸。 他看也不看僵住的桃夭儿,猛地钻到水里,从头到尾都浸湿了! 只浸了几秒,他又把头伸出来——水花四溅! 水滴顺着每一寸头皮,每一根发丝流下,流过姬十三俊美如涛,舒朗清雅的脸。 桃夭儿看愣了。 时间沉淀的,不仅是桃夭儿抽长的个头,还有姬十三越发成熟的气质。 姬十三在水里坐了片刻,突然起身,又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我洗好了,你随意。” 桃夭儿:“……”这就洗好了? 皂角呢? 布巾呢? 什么都没用,就洗好了? 姬十三对桃夭儿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耐性,他说完这句,自顾自披上干净的外袍走了。 徒留桃夭儿僵在原地。 …… 半晌之后,一个弱弱的声音在空荡的洗浴堂响起。 “戴着镣铐……怎么脱衣服啊……” 回应她的是空无一人的寂静。 …… 姬十三回到寝室,趁着桃夭儿还在洗浴堂,赶紧把湿衣服脱下,手脚利索地把衣服穿好! “哎……” 在无人的房间,他突然叹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 居然……被一个小郎君逼成这幅样子! ……而且还是他自己招来的。 光风霁月的姬十三,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一会,推门声响起。 姬十三犹豫不决地站在床前,闻声全身一僵。 “瑜郎……我好了。” 桃夭儿浑身湿漉漉的,水滴在地上,滴滴答答。 姬十三深吸口气,做好一番心理建设,转身—— “你怎么了?”他半眯着眼,不知道桃夭儿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瑜郎……我、我戴着镣铐,只能这么洗”说着,桃夭儿微微噘嘴,把乌青的唇给姬十三看! “……”姬十三抿唇。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桃夭儿:“换衣服!” “好!”桃夭儿笑了,她笑吟吟地接过钥匙,“咔咔”几下开锁。 “瑜郎,我要换衣服!” “嗯?”姬十三见桃夭儿笑得那么开心,隐隐不安。 “我没衣服穿!瑜郎,我直接穿你的吧!” “……”姬十三眼里的光彩熄灭了。 “唔,我好冷啊”桃夭儿吸吸鼻子,撒娇道。 姬十三直直看着桃夭儿,身子突然晃了晃,他看着对面那张清秀俊俏的脸蛋,突然觉得自己带回来的不是男宠——而是一个祖宗! “陶然……”他努力稳住身子,艰难地开口,“要不我送你回四皇子身边?” “为什么呀!”桃夭儿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姬十三受不住了? “我不喜欢你。”姬十三正了正神色。 “哦。”桃夭儿在姬十三紧迫的盯视下,小声地嗫嚅,眼泪说来就来。 她低下头,大颗的泪珠砸到地上,在姬十三睫毛颤动的时候,伸手抹了一把泪水。 姬十三的眼睛落在“他”不经意露出的手腕上。 镣铐的重量不小,又粗又宽,桃夭儿只戴了短短的时间,却已经挂出了乌青的印记。 但是“他”对此一声不吭,就这么忍了下来…… 对于这些,姬十三本想全然无视,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了。 ——面前的少年突然仰头,以一种全然信任,满是钦慕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睛本是清澈的,但是现在却一片朦胧,水雾弥漫在眼底,渐渐汇聚成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姬十三心一梗。 在那瞬间,他竟觉得陶然…… 楚楚动人…… 我见犹怜…… “疯了……”姬十三突然头痛,他抚着额角,大步朝自己的柜子走去! 桃夭儿见姬十三转身,突然摸摸自己乌青的右臂…… 时间计算得正正好! ——在洗浴堂就开始掐,等到回寝室,果然被姬十三注意到了! 而她的眼泪之所以想来就来……那还不是痛出来的! 桃夭儿那张脸哭丧着,眼里的笑意却一闪而过。 姬十三在自己的衣柜里抽出一套新袍,劈头盖脸地扔在桃夭儿脸上,“穿上!”他的动作近乎粗鲁。 桃夭儿眼前一黑,干干净净的白袍子兜头罩着她! “砰!”姬十三摔门而出! “哈。”桃夭儿轻笑。 在无人的房间,桃夭儿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她慢条斯理地脱了湿衣服,胸部被长长的布条包裹着 运转内力 只是几息的功夫,桃夭儿身上就干干爽爽,她旋身,套起姬十三的白袍 就像个误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 姬十三推门而入的时候,桃夭儿已经坐在床上,他眼睛一扫,就看见厚重的镣铐又挂在她手上,钥匙也被好好地放在榻几边。 他看着只穿着中衣的桃夭儿,脚步缩了缩,喉结不经意地滚动了一下。 真的……不想和一个郎君同床共枕啊…… 第77章 猥琐的酷刑 桃夭儿坐在床上,低眉顺目,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张清秀的脸虽不明艳动人,但另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致从容,却牢牢抓住旁观者的视线。 那是一种透过皮相,浸透骨血的气质,犹如醇厚的美酒,在不经意间散发出一点一点的酒香……勾得人沉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姬十三来了,桃夭儿抬起头,她安安分分地端坐着,眼角还含着湿,那如泣如诉的眼神看得姬十三头皮发麻! “瑜郎”桃夭儿轻声催促,手指抠紧被子。 “……”姬十三见此情景,脚步又往后退了退。 就算陶然长得不错,那又怎么样! 都是带把的郎君,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任由自己雌伏于另一个男性身下? 一想到陶然和自己一样,有着扁平的胸,突出的喉结……以及胯下的二两君,他就一阵心塞。 “我——”姬十三吞吞吐吐,内心的纠结让他的额头渗出细汗。 “瑜郎?”桃夭儿的眼神好得很,对姬十三的窘迫窃喜不已。 ……但是心底再怎么解气,桃夭儿还是装出一副情深受伤的黯然样——以退为进! 姬十三脸部抽搐几下,脚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又停下了。 桃夭儿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这男人做事,怎么一点都不豪爽! “瑜郎,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桃夭儿突然开口,清澈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硬是发出了幽怨的回音。 “我什么都听你的……镣铐都戴了,也不能对你怎么样啊” “难道,你怕我?” …… 姬十三本来把桃夭儿的话当成耳旁风,但是“怕”这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咬着牙,冷冷扫了一眼郁郁寡欢的桃夭儿,逼着自己上前。 哪怕全身僵硬,心跳如鼓,冷汗津津…… 他姬十三不能示弱! 桃夭儿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但是那弧度转瞬即逝,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瞧见。 姬十三走到床边了。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挲声在耳边响起,桃夭儿没抬头,她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姬十三的动静。 身边,一个身影坐到床沿,背对着她。 “陶然,我之前问你愿不愿意为我忍耐一些事……”姬十三垂眸。 “嗯?”桃夭儿不解。 “镣铐。”他提醒道。 “哦……你是说这个啊?没事的,我愿意忍耐!”桃夭儿先是疑惑,又变得坚决。 “不是。”姬十三捏捏额头。 “那是什么?”桃夭儿挑眉,难道姬十三还有什么招数? “……” 姬十三没开口,他转身,精准着擒住桃夭儿的手腕,动作迅速地把镣铐上的铁链,系到床头! 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姬十三眼疾手快,显然是早有预谋。 桃夭儿眨眼,任由姬十三把她的双手固定在床头,她扯扯手腕,扯不动! ——姬十三把她的手锁死了! !!! 哪有这样的! 桃夭儿一瞬间震惊了。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被缚,微微松口气,这样……应该不能对他动手动脚了吧…… “瑜郎……我手酸。”桃夭儿在吃惊之后,忍不住求饶,“不要挂在床头,好不好?” “不行。”姬十三冷冷道。 “瑜郎……人家真的不会对你动手呀!”桃夭儿哀声叹气。 姬十三眉头紧锁,听着桃夭儿的求饶,心底一阵烦躁! “闭嘴。”他僵着脸,熄灭烛火,缓缓挪上床。 ……和一个郎君一起睡,他的心情很不好! “瑜郎……人家好怕……”桃夭儿已经变坐为躺,怯生生地诱惑着姬十三。 床上有两条被子,每条被子分别占据床的一半,桃夭儿缩在自己的被子里,姬十三……端坐着,额头上青筋直跳! “那就滚出去!”姬十三自顾自地躺下,拉起被子。 “……” 黑暗里,桃夭儿的眸子亮晶晶的,在月色的反射下,发出两道诡异的光—— 姬十三侧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堪比鬼片的场景! !!! 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那个眼睛发光的鬼影子说话了:“瑜郎……” 语调一波三折,余音袅袅……姬十三一哆嗦,差点滚下床! “瑜郎?” “你怎么不理我?” “嗯……人家怕黑呀!” …… 姬十三忍到极限了! 在桃夭儿一声声叫魂似的呼唤中,姬十三伸手,拿出枕边的白色发带…… “瑜郎?”桃夭儿不知姬十三在干什么,这回是真的疑惑。 姬十三拿着发带,轻声对桃夭儿说:“嘘……” 桃夭儿眉头一皱,姬十三真生气了? “喂——唔!” 她嘴刚张开,一团布就直接塞到她嘴里! “安、静。”姬十三呢喃细语,声音又轻又柔,但却不容置疑。 “唔?呜呜呜、呜呜!”桃夭儿眼睛都要气得脱框了! “好了,睡吧。”姬十三心满意足地躺下,总算可以停歇了。 “呜呜呜呜——”桃夭儿气愤。 手被绑了,嘴被堵了,她还有脚呢——看我不整死你! 桃夭儿胸膛起伏几下,突然不折腾了,她死死地盯着姬十三的侧脸,随即剖析着他的穴位分布…… 姬十三闭起眼,努力培养睡意——他就不信了,陶然都成这样了,还能扑到他身上来。 ……于是他放心地睡着了。 …… 深夜。 一束月光透过窗,照射到姬十三的卧房里。 那张古木大床上,隆起两个包,两个包在缓缓挪动着,被子被顶的一抖一抖,让人不禁遐想被子里的风光…… ……桃夭儿上半身没动,她把脚偷偷伸到姬十三的被窝,脚趾在他身上游走…… 姬十三很疲惫,在对桃夭儿绑起来后,他就很放心地陷入熟睡中。 ……丝毫不知道身侧躺着的人,究竟打着什么心思…… 桃夭儿屏息着,用脚趾丈量着姬十三肉体……那个穴位在哪里? 啊! 找到了! 黑暗中,桃夭儿眼睛一下子睁大,她弯着眉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脚趾一寸寸划过姬十三的身体……最后在他的小腹处停下了,桃夭儿脚下放轻动作,轻轻点在姬十三小腹的某一个点上。 她点得深深浅浅,脚趾始终没挪地方,时不时地还用足跟磨蹭姬十三小腹偏下的位置。 睡梦中的姬十三,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怎么回事…… 有点热…… 桃夭儿听到姬十三的呼吸声开始变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嘴被堵着,实在柔和不起来! “呼……”姬十三缓缓皱眉,但是意识还沉浸在浅眠中,醒不过来。 桃夭儿身子朝后拱,让脚有余地在姬十三身体上上移……这是一个挺别扭的姿势,但是桃夭儿凭借自己的柔韧性,愣是够到姬十三的胸膛! “哈……”她轻笑,脚趾突然重重地点在姬十三的胸口。 “唔!”姬十三受到这一重击,眼皮一翻,只支了一声就沉沉昏睡。 重新由浅眠,变成了熟睡。 桃夭儿这下放肆了,她一脚踢开姬十三的被子,疯狂地踩踏着姬十三的小腹,对那个能刺激情欲的穴位,更是蹂躏有加! 姬十三猛地皱眉,但是睡穴又被点,不到时间点怎么也不会醒过来,只能一脸苦闷地忍受迅速燃起的燥热! ……桃夭儿在他身上作妖,作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虽然避开了他双腿间那个男性体征的部位,但是点着他小腹的脚趾却毫不留情,忽轻忽重,直点得姬十三浑身冒汗,燥热无比…… 中衣之下,桃夭儿眼尖地看见姬十三的亵裤……不知何时支起了小帐篷…… 她的动作顿了顿,一瞬间觉得自己很猥琐! 姬十三再怎么狠毒……自己强迫他睡着,四处点火,又不负责熄灭,是不是太过分了? “嗯……”姬十三脸上冒汗,热得喘息。 “唔!”桃夭儿一惊,想试探他到底醒没醒。 她本想说“喂”的,但是嘴里塞着布,只发出了“唔”的音! 姬十三已经睡得很熟了,对于外界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桃夭儿眼神却猛地尖利了起来,对啊…… 姬十三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仅是三年前的旧仇,就看现在,他不仅让她戴了镣铐,连嘴都堵住了。 她对他小小惩罚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又没有伤人性命。 忽略心头忽然而然的酸,桃夭儿继续用脚对姬十三施加“酷刑”。 桃夭儿没当过男人,所以也不太清楚“点火”对一个男人来说,到底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尤其是她压根就不准备解火! 那就更令人绝望了。 …… 姬十三本来睡得安安稳稳,他像以往一样,笔直地躺下,四肢都放得规规矩矩,等待着第二天的天明。 但是…… 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自己小腹处升起一把火,起初是一个小火苗,接着迅速变成烈火燎原! ……在熟睡中,他不知不觉做起了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 那个沙漠没有人,没有水,只有头顶上一轮火热的太阳。 他在这个太阳下被晒得要热死了,偏生又找不到躲避的地方! 急得他团团转! …… 桃夭儿心狠手辣地撩拨着姬十三,她坏心眼地在他快到点的时候,撤回脚趾。 在他稍稍平息之后,又伸出那只恶魔之脚…… 于是姬十三在那片沙漠中急得打转,眼见着看到绿洲了,兴冲冲地走过去一看——不过是海市蜃楼! 如此反复…… 终于到了破晓时刻。 桃夭儿整整一夜没睡,虽然眼睛下挂了黑眼圈,但是她的眼底却透出一股深深的满足! 她只是一夜没睡,而已…… 而姬十三的小帐篷,压根就没消停过! 第78章 你的心好狠 天,亮了。 …… 热…… 好热…… 姬十三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坐起来,立刻想跑下床—— “……唔?”身旁,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人声。 姬十三拉着被子的手顿住了,他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陶然?”他好似没醒,疑惑地问了句。 “……嗯。”桃夭儿嘴被堵着,但是能听出她的嗓音有些哑,和清晨才醒的人没什么两样。 “……”姬十三喘口气,仿佛还置身于那个烈日炎炎的沙漠中,怎么也找不到水源……热得他要死了! “嗯?”桃夭儿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正好和姬十三心有余悸的眼神对上了—— “?”桃夭儿的视线缓缓下移,接着,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瞬间瞪大! 姬十三的视线被她的眼神带着,也朝自己身下看—— !!!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兄弟,目呲欲裂! “我、我——”他支着帐篷,一瞬间失去了任何言语,接着,他像是想起了桃夭儿的存在,猛地抬头—— 桃夭儿一脸的惊叹,直勾勾地打量着他的帐篷,露出又惊又喜的目光! “唔唔……嗯唔嗯唔噫噫唔?”咬着布,桃夭儿对他的帐篷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对姬十三露出痴迷的笑。 姬十三脸色扭曲,他难堪地看着桃夭儿,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下十八层去! 趁着他现在僵硬,桃夭儿缓缓吐出嘴里的布——她努力了一晚上,终于用口水把布浸湿,此时很轻松就吐出来了…… 在姬十三羞恼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桃夭儿做出了一个动作,令他更加无地自容—— 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圈自己的嘴唇…… ……本来这个动作很正常,布条整夜都堵着嘴……现在把嘴边渗出的津液弄干净,也没什么。 但是姬十三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突然浑身颤抖,他不知想到什么,嘴唇哆嗦着说:“你、你无耻!” 桃夭儿无辜地看着他……怎么无耻了? ——她不过是清理下嘴边的唾沫啊! 姬十三在她的目光下,又急又气! 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直挺挺地站在“陶然”面前,任由“他”欣赏自己的丑态…… “呼……”他颤抖着,突然弯腰,捞起桃夭儿的被子——兜头盖在她头上! 做完这个动作,姬十三迅速跳下床,一把捞起自己的外袍,冲出门外—— 他穿着外袍,特意没系腰带,这样宽大的下摆好歹能遮住那个突起! ……饶是理智知道这是明智的选择,姬十三在心理上,却有立刻去死一死的冲动…… 怎么会! 他怎么会起反应? 难道是潜意识觉得陶然是个貌美的郎君,所以管不住自己了? 不、不不,不可能!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对断袖之癖不感兴趣! ……还有那个梦,他就说怎么那么热…… 原来是欲热啊! 姬十三疾步走着,突然以手抚面,挡住自己崩溃的表情! 姬大和周清正要结伴去吃早饭,两人迎面见了姬十三,躬身行礼:“主公。” 姬十三见了两人,不但没理会,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在姬大和周清的疑惑中,他铁青着脸,一溜烟,就穿过姬大和周清,急速朝前走—— “主公……”姬大以为是府里出了大事,急急地喊住姬十三,但是姬十三充耳不闻。 “奇怪……主公好像走得更急了,到底什么事儿啊!”姬大挠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唔……也许是去治病吧……”周清扫视着姬十三松松垮垮的腰带,眯眼笑了笑。 “治病?我去问问!”姬大一脸紧张,脚尖转向,就要追着姬十三而去! “哎哎哎!别去!”周清拉住姬大,无奈道,“不就是早晨火气上来,你去干什么?” “那就请大夫解了火——气?”姬大的脸色突然怪异,他看着周清,“不会是——” “嗯哼……主公的腰带都没系,而且他是朝洗浴堂去的……”周清摇头晃脑,意有所指。 “……”姬大回头看了眼姬十三的背影,一时间卡壳。 “走吧,仁兄,吃饭吃饭!” …… “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桃夭儿躺在床上,头上闷着被子,但是心情却史无前例地灿烂!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只要一想到姬十三醒来后的怂样,她就止不住狂笑——他那不可置信,惊慌失措的脸,够她笑一年了!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想必他姬十三第一次遇见这么尴尬的事吧。 “哎哟!真的是——”桃夭儿笑着笑着,渐渐地,又笑不出来了。 “……真的是,活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姬十三还没回来。 桃夭儿闷在被窝里,却渐渐觉得不妙,被窝阻挡了外界的空气,她的手又没办法拉开被子…… 姬十三,是想把她闷死吗? 桃夭儿呼吸着,口鼻处都是那股沉重又闷热的气流……越来越难受了。 “呼——呼——”桃夭儿奋力呼吸着,“不行了!” 猛提一口气,桃夭儿开始运转内力,接着,从口中吐出一股气流:“噗——” 被子猛地掀起,一大股清新的空气涌到被窝,随即,被子又盖在桃夭儿的脸上! “呼——”桃夭儿赶紧吸了几口气……等着被窝里空气耗尽,再掀被子! 这个坑爹的姬十三……该不会是在用这种方法报复我? ……桃夭儿气得直瞪眼。 …… 洗浴堂。 姬十三赤身坐进水池里,冰凉的水接触到火热的肌肤,带起一串鸡皮疙瘩。 “……”他颤抖着,把水撩到自己的头上! 透心凉的滋味让姬十三周身的热意缓了缓,但是—— 他低头,抿唇看着自己支起的部位,那眼神有些羞愤,有些尴尬,还有不知所措的疑惑—— ……怎么消不下去呢? 不信邪的姬十三,又把身子朝水下沉了沉,水面上只露出一个头。 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姬十三浑身燥热,却不得不忍受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而且,水底下的那个部位…… 算了,再等等! 姬十三狠狠皱眉,耐心地等待着燥热退去。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顺理成章地忽视了陶然……那个被他蒙住脸的“少年”。 实际上,桃夭儿点了姬十三的穴位,用冷水泡一泡就行,但是桃夭儿报复的欲望太强,以至于她磨了姬十三半个晚上…… 姬十三在泡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把热气散了,他站起身,湿漉漉地滴了一地的水。 换上干净的衣物,姬十三走出洗浴堂—— 太阳已经升起,晨间的风吹得人舒适又清爽,本是怡人的天气,但是姬十三的心情却极其灰暗。 “陶然……”他咬着牙,眼里是深深的凉意。 清晨,洗浴堂的侍女端着清洗的用具来到门口,一眼就看见姬十三发梢滴水,面容冷峻地站在门口。 “主公,你怎么来了?”侍女好奇。 “……没事。”姬十三收敛了怒容,神情莫测。 “是。”侍女小心翼翼地点头,莫名觉得,主公现在心情很不好。 “……”姬十三整理了衣领,随即大步远去! 侍女低着头,等姬十三走了之后进洗浴堂—— “天哪,主公用冷水洗澡?”她手上端着的盆掉了。 ……地上,洒着几滴水,从冰冷的水池,一直拖延到门口…… …… 姬十三回到卧室的时候,桃夭儿刚刚掀过被子,正在拼命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砰。”开门声传来。 桃夭儿耳朵一动,突然把气挤到脸上,几息之间,她的脸就憋红了! 姬十三气势汹汹地走到床前,见到床上人形的大包,突然间沉默。 ……显然是想起自己顺手做的事了。 “陶然?”他把怒气一收,怀疑被窝里的少年是否还活着。 “……”桃夭儿装死,指尖微微颤动。 “陶然。”姬十三眼睛扫过她的手,语气微微变化,但是被窝里的桃夭儿隔着被子,没听出这细微的差别。 “……”桃夭儿没吱声。 姬十三突然松口气,他满怀恶意地看着床上的鼓包,嗤笑一声。 “死了也好。” !!! 桃夭儿吃了一惊! ……我艹你老母的,要不是她有武力在身,现在没准就憋死了,姬十三还说什么“死了也好”! 早知道,趁他睡着了,直接点死穴! 还心慈手软个什么劲! 桃夭儿怒目,隔着被子死死瞪着姬十三。 就在她忍不住用内力挣开镣铐,奋起打死姬十三的时候,脸上的被子被人揭开了。 “唔?” 姬十三掀开被子,就见到桃夭儿憋得涨红的脸,他动作顿了顿,难道“他”不是装死,而是回光返照? 抱着莫名的忐忑,他怀疑地把手指放在桃夭儿鼻下—— 有气! “呵,原来没死啊。”姬十三嘲讽,但也微微松口气。 “!”桃夭儿闭眼,被子下的手一瞬间收紧,握拳! 姬十三的心情极度恶劣,见桃夭儿暂时没事,又忍不住出言嘲讽。 桃夭儿气得心梗,在姬十三的盯视下,她的眼睫毛颤动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瑜郎……”她虚弱地开口,眼神没有聚焦。 “嗯,我在。”姬十三微微抽搐,但还是应声。 “你的心好狠啊……” “……” 第79章 万俟烈 在桃夭儿重回姬十三身边的时候,一队商队从北方的草原,缓缓驶向中原。 车队上载着牛羊的毛皮,以及草原上的各种土特产,满满当当。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鹰眼黑皮的匈奴青年,他穿着狼皮缝制的背心,骑马领着商队前行。 “六王子,喝水吗?”虎奴手里拿着一个水囊,递给鹰眼青年。 “我不渴。”鹰眼,也就是匈奴六王子万俟烈,摇摇头,拒绝了奴隶的好意。 “是。”虎奴低头,骑马退回车队。 …… 太阳西沉,这支商队缓缓朝着南方的大地上进发,没有人知道,当骑马的青年一脚踏入中原,到底会给世人带来多大的震慑! 六国之间,除了少数清醒的人,大部分人还活在繁华盛世的美梦中,完全感觉不到北方的蠢蠢欲动。 天色渐晚,万俟烈扬手—— “停!” 整个商队的人拉紧缰绳,瞬间就停住了马匹,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看起来不像是商队,反而像是军队! 万俟烈也想到这一层,他年轻又凶悍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 骑着马,他靠近车队,从头看到尾,大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 副手叫呼延雄,他骑马上前一步,挺起胸膛:“我们是匈奴的战士!” 万俟烈一个刀背就朝他招呼过去—— “谁告诉你我们是战士了!” 呼延雄胸口一痛,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胸脯,不敢说话了。 “兄弟们都给我听着!”万俟烈严厉地扫视着每人的脸,“我们是商队,就是买卖东西的商人!” “谁要是把兵营里的那一套带过来,趁早给我滚回去!” “——听见了没有?” 车队里的人无一不是留着络腮胡的大汉,他们一个个肌肉虬实,但在青年的怒吼之下,没有人敢抬头。 “是!” “是!” “……” “好的。” 万俟烈听着整齐划一的“是”,眉头又要拧起来,但是一个犹豫着喊“好的”的声音,让他的眉头稍松。 “你,出来!”他指着一个小兵扮成的少年,特意喊出来。 “哦。”少年在一干大汉的注视下,畏畏缩缩地站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万俟烈骑在马上,摸摸这个少年的头。 “忽锥。” “好,从今天起,你就当我的副手!”万俟烈笑着,咧开一口白牙。 “……谢谢六王子!”忽锥仰头,激动万分。 …… 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商队停止了南下的步伐,在原地驻扎。 万俟烈坐在篝火旁,嘴里咽着辣嗓子的干粮,眉头没有皱一下:“中原……”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向往,但在向往之中,却又藏着一股忍耐的狠戾。 “六王子……希望今年年底的时候,族里不要死那么多人……”呼延雄看着火堆,突兀地冒出一句话。 “……不会的,我们需要的东西,中原人都有!”万俟烈也盯着火,火光印在他浅褐色的瞳孔里,却无端端让人联想到狼这个贪婪的生物。 “……” 虽然冬天还很远,但是聊到这个话题,众人都很沉默。 北方的大雪一年比一年冷,下雪的日子也越来越长,不仅牛羊会死,人也是一样,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好了!现在才四月份,我们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准备!” “那、那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忽锥疑惑。 “哈哈,等中原人最松懈的时候!”万俟烈笑了,他看着遥远的南方,盘算起来…… 六国会在六月举办,那时是守卫最严密的时候,而到了十二月,所有人的眼光就又会盯着北方,生怕他们出来作乱…… 他本打算十月份一举进攻中原…… ……但是如果有机会,九月也行。 …… 侨府。 一间空旷的佛堂。 这间佛堂很是简陋,一尊佛像,一个蒲团,一个榻几,再加几本经书,就是全部。 穿着紫袍的女郎伏在榻几上,敛眉抄写佛经。 “哒、哒、哒。”一声轻快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侨云手一顿,抄写的佛经上顿时多了一个花生大小的黑点,在端正秀丽的字迹上,显得无比刺目! 她的眼角眉梢突然冷下来,缓缓把视线投向门上的人影。 侨菲…… “姐姐!”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侨云收笔,把抄废的佛经揪在手里,捏成一团。 “姐姐,我来看你了!”侨菲轻轻敲门。 侨云站起,晃了晃身子,又站定,她跪坐着抄佛经已经一整天了…… “你来干什么?”她走到门边,艰涩地开口。 “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侨菲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有些担忧。 “……我没事。”侨云沉默了一瞬,低沉地说。 侨菲听了,心里是抓心挠肺的疑惑:侨云到底为什么被家主惩罚? “到底什么事?”侨云不欲多言,只想尽快打法侨菲回去。 “姐姐……你在佛堂里抄经书,可能还不知道,姬十三在论辩会上带了一个男宠回去了。”侨菲有些疑惑,又有些愤怒,“怎么,怎么可能呢……” “……”侨云神色怔松,突然又慢慢提起嘴角,“妹妹,我已经被关起来了啊,你和我说,又有什么用呢?” “姐姐?”一门之外,侨菲的手指抽紧。 “……随他去吧!”侨云冷笑着看门上侨菲的剪影,有些怨毒。 “……”侨菲突然说不出话来。 “没其他事,你就先走吧!”侨云转身,不想再听姬十三的艳史。 “姐姐……你做错了什么,要被关起来啊?”侨菲听见门里的脚步声,赶紧问出自己的困惑。 “……”侨云猛地站定,“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以为姬十三连我都拒绝,还会看上你?” “我——”一直暗藏的心事被挑破,侨菲不受控制地退后,又羞又恼。 “呵,不过你倒是可以去试一试,万一人家姬十三就愿意要你了呢?”侨云嘲讽。 “姐姐……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先回去了!”侨菲慌乱了一瞬,被侨云这么直白的话冲击到,立马就想退下。 “哼!”侨云冷哼,柔美的脸上满是煞气! 侨菲缓缓退后,只觉得侨云的戾气太重,被关进佛堂,反而让她待人接物更刻薄三分…… 门外,侨菲的脚步声不复来时的轻巧,她脚步沉甸甸的,满怀心思地走远。 侨云冷着脸,重新跪坐着抄佛经,只是手上写的是大慈大悲的经书,她的眼睛看起来却深不见底,与整个佛堂清净安详的氛围格格不入…… …… 姬府。 姬十三在桃夭儿面前进退两难。 “你的心好狠啊……” “……”姬十三淡淡扫了一眼,伸手把桃夭儿的镣铐从床头拿下,就自顾自地走出门。 “瑜郎?”桃夭儿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一跃就跳下床。 她屁颠屁颠地跟着姬十三,往书房走去。 “站住!”姬十三走到书房的门口,停了。 “……哦。”桃夭儿悻悻地停下脚步。 姬十三抿唇,他四下看看,对不远处两个少年招招手,“你们过来!” 达武达文兄弟:“……” 达文:“哥,是不是我们被发现了?” 达武:“……应该和那事没关系,你别怕。” 达文:“哦。” 桃夭儿眯着眼睛,看那一大一小的少年,怎么有点眼熟? 三年的时间,达武已经长成一个壮小伙,达文也由一个流鼻涕的豆丁长成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 在桃夭儿莫名熟悉的感觉中,达武率先走来,达文落后一步,两人慢慢走过来。 姬十三看着达武达文:“你们两个陪陶然逛逛……只要不把他带到书房就行。” 桃夭儿:“……” 她又不是密探过来偷情报的,干嘛这么防着她? 达武达文对视一眼,点点头。 达文摸着怀里鼓鼓的钱袋,心虚一扫而空。 姬十三吩咐好,便直接踏入书房的门,在桃夭儿三人面前,“砰”一声,关上门。 桃夭儿眨眨眼,又眨眨眼。 达武走到桃夭儿面前:“陶公子,请。” 桃夭儿转头,她看着达武的脸,突然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达武一惊,也打量起陶然来,“我没见过你。” 桃夭儿心道:这是我易容出来的相貌,你要是见过才有鬼咧! 达文却没那么多心思,他摸摸胸口,满不在乎地说:“陶公子,你想去哪里?我们带你去!” 桃夭儿见到个子稍矮的达文,又看看达武,突然福至心灵:“达武,达文?” 达文疑惑:“嗯?你怎么知道?” 达武也皱眉:“你见过我们?” 桃夭儿打哈哈,“没见过没见过,我只是听姬大护卫谈起过。” 达文心思浅,闻言便解了疑惑:“哦,是这样啊!” 达武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姬大没事提他们干什么? 但是他又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只能作罢。 桃夭儿扯扯嘴角,三年没见,这两只倒是长得贼快,一个一个的都比她高了! 幸好,达文比她只高了一点…… 这么想着,桃夭儿看着陌生起来的姬府,一丝丝熟悉的感觉又渐渐升起…… 毕竟这里…… 她住过。 第80章 重要的地方 书房内。 姬十三拿起桌上的信封,慢条斯理地拆着。 信封是密封完好的,除了暗卫特有的标记,没有多余的墨迹。 姬十三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端坐着细细看起来…… 信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每一列都排列地工工整整,条理分明。 姬十三垂眸,静静地看着,在昏暗的房间里,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空气渐渐凝重。 只有几张纸的内容,但是姬十三却看得极为认真,他连最细微的角落都没有放过,把搜集来的每条资料都细细咀嚼过去…… ……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他一坐就是小半天。 等到终于放下手里的纸,他抬头,眯了眯眼,随手把纸塞进香炉里,任其烧成灰烬…… 信纸一接触到火,就扭曲卷折,与火直接接触的地方发黄,发黑,灼出大大小小的洞,这些洞随即又迅速扩大,火苗蔓延至整张纸…… 远远望去,信纸的一角夹在香炉外,徒做最后的挣扎,上面有个小字一闪而过,又被追上来的火苗焚烧殆尽。 ……如果有人能瞥见那个小字,就会发现,那个字……隐约是“陶”。 …… 桃夭儿身后跟着两个跟屁虫,大摇大摆地在姬府里晃荡着。 嗯,那个地方是池塘,夏天的时候荷花开得很盛,厨伙房还会做莲子羹! ……庭院里的那株兰花居然还在长……粗了不少,开了花肯定香! 还有,那个草丛,达武编虫子的草就是从那里摘的…… 桃夭儿旧地重游,乍一看,只觉得姬府里的每一寸石板,每一方土地都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但是……细细打量,却又能看见时光留下的痕迹。 桃夭儿兴致勃勃地逛着,目的性不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熟门熟路的劲儿看得达武达文一愣一愣的。 这陶公子……对姬府好熟悉啊…… ……就和在这里住过似的。 桃夭儿看着那片草丛,突然心有感触,她想到达武达文两兄弟送给她的“礼物”了…… “陶公子,你想去那里?”达武见桃夭儿凝视着那片杂草,试探着问。 “别呀,那里蚊虫很多的!”达文附和。 “我不想去啊!”桃夭儿矢口否认,她看着达武,明知故问:“你会编草虫吗?” 达武一愣,似是没想到桃夭儿会问这个问题,他刚要点头,达文突然插话:“他不会!” 桃夭儿嘴一抽,把疑问的目光投向达武。 达武犹豫着,既不知道桃夭儿问话的意图,也不明白弟弟为什么看着桃夭儿,就像在看贼。 他困惑了。 桃夭儿盯着达文紧张的神色,又看到他下意识捂住胸的动作,眯起了眼睛。 “到底会不会?”桃夭儿单刀直入。 对于姬十三,她可以用软刀子磨,但是对这两个曾经的小跟班,她还是直接逼问吧! 达武顿了一下,点点头……会编草虫有什么不好说的。 达文见达武脑子转不过弯来,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哥,草蚱蜢可以卖钱呢,你别免费给他编啊!” 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昨天编的昆虫卖了不少钱呢! 达武接触到弟弟天真的目光,嘴角一抽,陶公子肯定不会用草虫子卖钱的…… 弟弟……你别这么蠢。 虽然达文声音小,但是桃夭儿还是听见了,她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一瞬间,这个白白嫩嫩的少年在她心里倒退三年,又变成那个流鼻涕的小豆丁…… 小时候蠢就算了,大了还蠢! 想到达文对她这么抠门,桃夭儿心下不爽——她对这两兄弟可是很大方的! 而且…… 她仰头看看天,太阳有点大…… 而她,缺把伞。 “达武啊……”她感叹着。 “什么?”达武疑惑。 “我想要草虫,你帮我编吧。”她笑嘻嘻。 “……好。” 在达文几近仇视的目光中,达武扯了几根草,坐在地上手指翻飞起来。 桃夭儿看着达文气哼哼的脸,不肯放过他,“达文,你也帮我编吧!” “什么!”达文失声,他指指桃夭儿,又指指自己,一脸的拒绝。 “嗯!”桃夭儿笑容不变。 “……好。”达文不情愿地站了几秒,在达武警告的眼神中,又岔岔地坐下了。 …… 两兄弟,一个心灵手巧,一个笨手笨脚,桃夭儿在瞅见达文第三次把草绳弄散之后,突然开口:“达文,你歇歇吧。” 达文:“?” ……不是你要我编的吗? 桃夭儿看着烂成一滩的草绳,没说话。 达武抽空扫了一眼,旋即不忍直视地扭过头。 …… 地上已经有十几个蚱蜢了。 桃夭儿不喊停,达武就老老实实地一直编——直看得达文瞪眼睛! 这么多,能卖不少钱呢……哥哥都做了多少白工! 桃夭儿也蹲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那一个个小玩意。 这么多,应该可以买把伞了吧…… “好了,谢啦!” 在达武编出第二十个的时候,桃夭儿终于喊停。 达武摸摸泛酸的手腕,微微松口气。 ……而达文看着桃夭儿的眼神,已经和死敌没什么差别了! “哼!”达文冷哼。 桃夭儿没理那个毛孩子,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达武:“你这个人很好,挥剑时要多注意练手腕的力量……光手指灵活是没用的!” 达武愣住了:“你——” 桃夭儿嘿嘿一笑:“我可是一个高手哦,不听高手言,吃亏在眼前哦!” 达文捏着鼻子:“哟!喜欢草虫的高手……” 桃夭儿额头上青筋鼓起,她没理会达文,手一撸,把所有的草编虫捞到自己怀里。 “走!去其他地方!” …… 桃夭儿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绕到自己回院子的老路上。 那是一条她走过无数次的路,不远处,就到她曾经的庭院。 ……就在那个屋子里,她被下毒,被火烧,最后奋起出逃…… 桃夭儿恍惚着,脚步慢下来,最后停在转弯处——转过弯,就能看见她的院子! 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怯色。 达武达文跟着桃夭儿走得好好的,没想到桃夭儿越走越慢,最后直接停下了! “陶公子,怎么不走了?”达文不爽地问。 桃夭儿眼里心里都是那个屋子,忽略了达文的声音。 ……怕什么,时隔三年,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女了…… 而且……她的住所,想必已经盖起新屋,也许还住了新人。 当然,也有可能,姬十三为了掩人耳目,直接将那里夷为平地…… 所以说,不要怕…… 一切,都过去了。 “陶公子?”达武提醒。 “嗯?”桃夭儿突然惊醒,目光渐渐清明,她转头,掩饰性地一笑:“我们走吧!” ……达文张嘴,要被桃夭儿气死了! 这位陶公子只理会哥哥,对他的话,竟然直接当成放屁! 达文咬牙,恨恨地瞪了一眼桃夭儿的背影。 桃夭儿屏住呼吸,往前踏出一步,忐忑地朝那所庭院看去—— 本应是废墟的地方,又盖起屋子,和以前的一模一样……好吧,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 “咦?”她不由得惊讶,“那里怎么有人把守?” “……以前,发生了一些事。”达武顺着桃夭儿的目光看去,想起他们死了的前主子…… ……活得好好的前主子呐呐,缩手缩脚地回了声:“哦。” 桃夭儿咽了口口水,紧张地走近那所木屋,脚步犹疑,心情复杂。 “喂——离远点!” 还没走到十步以内,门口的两个守卫把长剑一拔,直直对着桃夭儿警告道。 !!! “哦!”桃夭儿倒退三步,怂怂地对守卫说:“不靠近,不靠近。” “噗!”达文捂住嘴,轻轻嘲笑。 桃夭儿露怯的动作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陶然”,是姬府的客人,她怕什么! ……达文居然还嘲笑她! “姬府里其他地方都可以进去,但是书房,议事厅,宗庙……还有一些重要地方是不能去的。”达武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沉重:“这个屋子,就是一个重要的地方。” “是啊是啊!陶公子还是绕道吧,那个地方是重建的,一砖一瓦都和之前一样,意义非凡……以陶公子的身份,还是不要去为妙!”达文撇撇嘴。 陶公子,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男宠,保不齐几天就失宠了…… 而里面的那位,可是深得主公厚爱的人! ……而且,她还曾经是他们的主子! …… 桃夭儿直直盯着庭院的门。 重要的地方…… 意义非凡…… ——这姬十三也是够可以的啊! 不仅想害死她,还把谋害的地点重建,重点保护,当做纪念! ——什么意思? 一点都不心虚吗! 桃夭儿的眼神凌厉起来,像小刀子一样割在那个屋子上。 ……如果房屋有灵性,那么早就在桃夭儿眼神的刀锋之下,裂成碎片! 但是它只是一个死物,所以即使桃夭儿再怎么瞪,它依旧不动如山。 良久。 “算了,走吧!”她深吸一口气。 …… 第81章 道士 晋地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商铺里客如云来,一路前行,走动的小摊贩大声叫嚷,桃夭儿怀里揣着许多草虫,四处搜寻着好位置。 哪里小孩多呢? 桃夭儿把两只袖子套起来,双手互相扣着手腕,这样虽然遮住了镣铐,但是桃夭儿走在大街上,心里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放风的囚犯……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桃夭儿看着不远处成群结队的小孩子,露出一个微笑。 此处是一座小桥,桃夭儿站在桥头,打量着桥上的几个小贩。 小贩们有捏泥人的,有卖字写信的读书人,还有一个挂着八卦案板的……道士。 道士? 桃夭儿斜眼,朝那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瞅去:没白发,没胡须,没弟子,面前就只有一个写着“卜卦”的案板…… 难道道观要倒闭了,道士也出来招摇撞骗了? 她不甚在意地掠过那个道士,走到他的旁边,一屁股坐下! ——小桥就那么大的位置,几个先前到的人挤一挤,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空地,桃夭儿顺理成章地占了那个剩下的地盘。 在一干小贩好奇的目光中,桃夭儿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慢条斯理地把那些个草虫子掏出来,放在面前的地面上。 ……她旁边就站着那个道士,道士不经意瞥见桃夭儿手腕上的镣铐,嘴角就是一抽,随即转过头,漫不经心地闭目养神了。 桃夭儿摆好草虫,就耐心地等待小孩子上门。 道士见身边的青衫郎君坐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偷偷睁开眼皮,不屑地扫了一眼她面前的草虫,又赶紧闭上眼。 他就不信了! ……不就是卖草虫的,肯定没生意! 桃夭儿坐定之后,就把手腕缩缩好,免得吓到“小客人”,她期待着看着不远处的疯玩的小孩,眼睛亮闪闪。 …… 桃夭儿打了个哈欠,那群小孩在玩泥巴,没一个过来的。 …… 桃夭儿撑起下巴,对那群小孩射出渴望的光,快来啊! …… 桃夭儿叹了口气,算了,就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小贩吧…… “大家来看一看,瞧一瞧啊!刚编的草虫子,有蟋蟀,有蝗虫,还有蝴蝶哪!” 不远处的小孩子还没反应过来,道士就嗖地睁开眼睛:不要脸! 他今天一分钱还没挣到……那个郎君竟然叫卖,以为叫卖就能带来生意吗? 怎么可——能…… “哇!那里有虫子卖,我们去看看!”一个穿着麻衣的小男孩招呼着同伴。 “好啊,我想要!”小男孩的同伴拍拍手。 “走、走吧。”个头最小的一个小豆丁也想来。 ……道士瞪了桃夭儿一眼,气得背过身去! 桃夭儿浑然不觉自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开心地对那群小孩招手,喊他们过来:“在这里!” 捏泥人的老者见桃夭儿成功地把小孩吸引过来,善意地对她笑了笑。 卖字写信的读书人叹口气,和道士对视一眼,继续安静地等待。 ……几个小屁孩蹲在她面前,不时摸摸自己心仪的昆虫,桃夭儿笑眯眯地看在眼里。 “唔,我要这个!还有那个!” “我想要……这个。” “我、我、我要那个!” ……挑好玩具,小孩子们心满意足地走了。 桃夭儿收着钱币,丝毫没有挣小孩钱的心虚,她一个个数着钱币的数量,财迷的模样让道士看得眼睛都红了! 道士僵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钱篓子,只恨自己脸皮薄,干不出叫卖的事儿。 接着,他用充满嫉妒的眼神,瞪着桃夭儿面前的草虫——只剩一个小蟋蟀了。 ……生意真好! 桃夭儿数好钱,估量着钱应该够了,就要收摊去买伞。 但是,还有一个草虫没卖出去——难道就这么扔了? 她挠挠头,四处看看还有没有小孩子—— 结果,一转眼就看见道士瞪大了眼,盯着剩下的那个蟋蟀,一脸苦大仇深! 桃夭儿顿了下,挑眉看着那道士。 道士瞪着那只剩下的蟋蟀,慢慢收回眼神,这眼睛一抬,就瞥见桃夭儿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他见自己被抓了个现成,耳后一红,立刻心虚地扭过头。 桃夭儿嘴角的笑一下子怪异,她捞起最后一只草虫,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到道士的案板前。 “这位道长……” 道士没想到桃夭儿居然和自己搭话,他脖子梗了梗,慢慢把头扭回来。 总不能对人家不理不睬…… ……万一他是想和你做生意呢! “什么事?”他语气有些不善。 “唔,道长如果对这小玩意感兴趣,我就送给你吧!”桃夭儿和气地说。 “你说什么!”道士仿佛受到了侮辱,他差点没蹦起来。 “……送你的,你不要?”桃夭儿无语片刻。 ……如果不要的话,那眼神怎么火辣辣的? “不用,我买!”道士瞬间领会了桃夭儿眼神的意思,一时气急攻心,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 “……”桃夭儿挑眉,随即无所谓地点点头。 道士说完那句话,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今天一笔生意都没有,哪来的钱? …… 今天天色很好,桃夭儿仰头看着太阳,已经快到正午了…… 她迫切需要一把伞。 道士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僵在原地,半天没掏出一个子儿。 桃夭儿等了又等,在他白中透青的脸色中察觉到什么,突然酸得呲牙…… 好吧…… 一个穷鬼! 白送给他不要,说给钱又没钱! ……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人? 桃夭儿感受着头顶的阳光,耐心终于降到警戒线之下,她对道士笑了笑,直接把草虫放在他的案板上:“诺,就算交个朋友!” 说着,她朝沿街的店铺走去,目标直指——伞店。 “等等!”道士瞪着桃夭儿的背影,憋得脸都红了。 “干嘛?”桃夭儿转身,不耐烦地问。 “我、我——我替你看面相!”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出来摆摊是干嘛来着,情急之下,想用这个方式付钱。 “……”桃夭儿顿住了,她好笑想:这不过是她易容的相貌,能看出什么命来? “我,我很厉害的!是道观里数一数二的弟子!”他见桃夭儿停住,立刻大声喊着。 旁边的读书人诧异地看着道士,这个道士摆摊时一声不吭的,怎么现在吆喝上了…… 道士没管桥上其他人的目光,他直直地盯着桃夭儿,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脸都要丢尽了! 青云观的祖师爷们…… ……弟子今天给你们丢人了! 桃夭儿失笑,她转身,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脸露给道士看,“看出什么了吗?” 道士立刻睁大眼睛,眼里的思索慢慢变得茫然,他突然喃喃道:“不可能啊……” 桃夭儿抿唇一笑,洒脱地转身:“我走啦!” 道士扒着自己的手指头,陷入一片纠结当中,嘴里不停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桃夭儿听到背后细细碎碎的声响,叹了口气,走远…… 有什么好算的呢? ……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可算。 反正她上辈子在双十的年纪,就直接投胎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 桃夭儿不知道,在她走远之后,道士突然呆滞地抬头看着远处,随即把案板一收,心急火燎地离开了桥。 不行,难道他没修行到家,连面相都看不出来? 难道师傅说他的资质非凡,是哄他的? 不行,不行,他要回道观请教师傅…… …… 姬十三站在书房外。 面前,站着达武达文两兄弟。 “……陶然呢?”姬十三皱眉。 “……”达文没敢吱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达武。 “陶公子,说是要出去逛逛……”达武偷觑姬十三的脸色,暗道不妙。 “……然后,你们就让他出府了?”姬十三揉揉额头,心累。 “嗯。”达武点头。 “……我知道了。”姬十三挥手,达武达文识趣地退下。 陶然……出府干什么? 难道,要给他脖子上拴着链子,才能安分一点? 想到早上的那封资料,姬十三的眼神暗沉下来。 陶然。 数天前,一个自称“陶然”的少年在楚地出现,衣着青衫,手执纸伞。 根据多方打探,他似乎懂医理,还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有人曾亲眼见他一跃到空中,如同神仙中人…… 至于待在姬府的这个“陶然”,身份也很成问题。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公开场合见过他,那就证明他不是出生于贵族世家。 但若说他是出生平民,在晋国的民间,也从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在论辩会上,他与自己本应素不相识……就算他对陶然有所不满,陶然的反应也颇不同寻常。 ……寻常人被他当众斥责,一般都是隐忍不发立刻走人,但是陶然……似乎格外生气!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陶然却对他执着的很…… 那么,楚国的陶然,和姬府的陶然,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青衫,纸伞,武艺。 姬府的这位,文弱又秀气,怎么看也不像身怀武艺…… 除了论辩会上他与四皇子合撑金伞,再没见过他打伞——但是论辩会上搭棚子的人不在少数,撑伞的也不止他一个…… 那么,只有青衫符合…… 难道只是重名? 第82章 我饿了 桃夭儿撑着新伞,慢悠悠地晃荡着。 新入手的这把伞很朴素,伞柄由竹子制成,上面没有雕刻,伞面也是干干净净的油纸。 桃夭儿拿着伞,自动忽略了店家在她掏钱时投来的视线,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看来手腕上戴镣铐,确实不方便。 她把伞撑在自己怀里,艰难地挡住手腕上两个铁疙瘩,施施然回府…… ……丝毫不知道,姬十三已经等候多时了。 “咦,你怎么在这?”桃夭儿一走进姬十三的住处,就见他杵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出去了?”姬十三在桃夭儿的伞上转了一圈,扯扯嘴角。 “嗯嗯!”桃夭儿点点头,把手举高,“我去买伞啦!” “……”姬十三眼睫毛颤动,他凝视着桃夭儿坦然的表情,那些怀疑重新浮上心头。 ……到姬府才三天不到,眼前的陶然就迫不及待买伞。 伞对他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成为必需品? 青衫,执伞,武艺。 前两样已经占全了! 如果他就是楚国的“陶然”,那么他一定身怀武艺……可是戴镣铐的时候,也没见他犹豫…… 不对—— 就是因为身怀武艺,所以才有恃无恐! 姬十三面上若无其事,心里的怀疑却翻滚不断。 这个陶然到底为什么接近他? 从一开始,陶然似乎就偏向于跟他回姬府……论辩会上一见钟情的说辞也好,为了留下自愿戴镣铐也好…… 这么一算……论辩会上,他在激怒自己之后,毫不犹豫答应和自己走……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早有预谋? 日照当头,暖意融融。 但是姬十三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他深深看了桃夭儿一眼,自顾自进了书房。 “瑜郎?”桃夭儿眼巴巴看着紧闭的门。 门里的人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桃夭儿愤愤,她一拳打在空无一人的门前。 …… 去往厨伙房的路上。 姬大已经吃完饭,无所事事地消食。 桃夭儿打着伞,急哄哄地要去吃饭,她见到姬大摸着肚子,顺口问道:“今天吃什么?” 姬大一愣,他瞅瞅路过的桃夭儿,懒懒地说:“吃什么——吃屁!” 桃夭儿的步伐一顿,她不敢置信地问:“没饭了?” 姬大拉长了调子:“呃——” 桃夭儿急了:“说啊!” 姬大对“陶然”半分好感也没有,他撇撇嘴:“不告诉你。” 桃夭儿气极,她斜眼瞪了一眼姬大,随即拔腿冲向厨伙房—— 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再不快点,饭就没了! …… 姬大被桃夭儿那一眼瞪到,眼神闪了闪。 他突然摸摸胸口,平复漏跳了一拍的心脏。 那个小子眼尾扫过来,看着怪让人心动的,连他都中招,当个郎君真可惜了! 下一秒,他皱眉——怎么感觉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呢? 可是,他从来没见过陶然啊! 姬大瞪着桃夭儿的背影,努力想从她的背影上看出个一二三来,但是桃夭儿撩起袍脚,正跑得起劲。 啧啧…… 堂堂一个郎君,为了口吃的,跑得跟条狗似的。 果然是他眼花了。 …… 桃夭儿狼狈地跑到厨伙房,一打开门—— 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灶台上也是空的,没有饭菜! 桃夭儿彻底绝望,她在原地呆站着,慢慢蹲下。 我饿了。 然而饭没了。 …… 几个零散的脚步声响起,离厨伙房越来越近。 桃夭儿松开捂住肚子的手,脸色发黑地起身。 “陶公子?”一个伙夫拿着食盒回来了。 “嗯……”桃夭儿有气无力。 “你来厨伙房,是有什么事吗?”另一个厨娘好奇地问。 “没事。”桃夭儿不想说话,还是省点力气吧。 厨伙房的下人开始饭后的忙碌,厨娘们放下食盒,把里面的杯盘碟筷拿出来洗洗刷刷,伙夫开始清理灶台。 桃夭儿看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默默地走了。 在姬府里转了一圈,桃夭儿最后还是回了姬十三的卧房。 没吃的,就睡吧。 睡了就不饿了。 …… 书房。 暗卫队长跪在姬十三面前。 “陶然……”姬十三沉吟着。 “什么?”初一不解。 “你确定陶然的消息无误?”姬十三再一次确认。 “已知的消息无误!但是由于时间仓促,还没能确认府里这位……就是楚国的陶然。”初一沉声回答。 “为什么不能确认?”姬十三皱眉。 “楚国的陶然……总是撑着伞,见过他伞下面容的人寥寥无几。”初一把头压低。 “……”姬十三抿唇。 “主公,要不我们试试他?”初一有些迟疑。 “试?”姬十三神情莫测:“你想怎么试?” “主公……”初一的声音压低,渐渐低不可闻。 …… 桃夭儿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 “哇啊——”她打了个哈欠,睡得人懒洋洋的。 还没等她起床,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空腹中传来! “呃……”桃夭儿摸摸肚子,又躺了回去。 “我要吃饭……”她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饼,“古人有画饼充饥,我桃夭——不,陶然也效仿吧!” 说完,她拍拍嘴,把“桃夭儿”这个本名吞下去。 她要捂实自己“郎君”的身份,天天恶心姬十三! ……这么打算的桃夭儿没有意识到,“天天”这个看似不经意的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躺在床上,按压住肚子,但是咕噜声却还是不时传出…… 最后,桃夭儿忍不住了,她掀被而起—— “我要吃饭!”她要饿扁了! ……书房。 姬十三刚刚和初一谈论好某些细节,门外就传来桃夭儿急哄哄的叫嚷声。 “瑜郎——我饿了!” “瑜郎——我要吃饭!” “瑜郎——给我饭吃!” 一边大声嚷嚷,她甚至拍门,把门拍得咣当响:“瑜郎——在不在?” 听着门外人的叫喊,初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怪异,他紧张地搓搓手指,突然冒出一句:“主公……” 姬十三的脸黑透了,他目不转睛地死死盯门,仿若要把门烧出一个洞来。 “主公……那位楚国的陶然似乎是位风雅之士……”初一的脸色很难看,“可是这位……” “……”姬十三没开口,脸色难看程度比初一过之而犹不及。 这个瞬间,主仆两人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陶然,姬府没给他吃饭吗? 他到底是有多饿? 竟然嚎成这个样子! 真是丢尽了姬府的脸。 在深深的郁卒之下,姬十三不禁对桃夭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陶然……真的是楚国那位作风优雅的郎君吗? …… 门外,桃夭儿能听见呼吸声,她见里面的人迟迟不来开门,越发气愤,于是拍门的力度越来越大。 “姬十三!你给我出来——” “你的陶然要饿死啦!” “晚上不想抱着一具尸体过日子吧?” 正在她的怒气发酵,快要冲破天际时,门开了。 “瑜郎。我——”桃夭儿脸上一喜。 姬十三伸手,一只手用力捂住桃夭儿的嘴,另一只手拎起她的衣领,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桃夭儿眼睛一花,嘴上一热,还没来得及看清姬十三的脸,就被他拎走—— “闭嘴。” 姬十三的声音已经很沉郁了,但是桃夭儿没听出来。 她背对姬十三,扑腾着开始点餐:“我要吃鸡腿,鸡蛋羹,糖醋鱼,青菜汤……” 姬十三猛地站定,淡淡威胁:“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饿死你。” 桃夭儿突然闭口不言,在那个瞬间……她真的感到了杀意! 不就是吃顿饭么,小气…… “小气……” 在不知不觉中,桃夭儿小声念叨着,这么近的距离,姬十三又不是聋子,他听得清清楚楚! “哦?”他突然笑了,摇摇手中的桃夭儿,“没见过受饿刑的人吧?” “……没。”桃夭儿谨慎地回答,心底有不安拂过。 “呵,受到这种刑罚的人,四肢皆不能动弹,嘴里还要含着一根铁舌头。行刑者喂饭,他只能尝到饭菜的味道,但是绝对咽不下去……就这么活活饿死。” 说完,姬十三凑近桃夭儿的耳朵,轻轻问:“你,想不想试试?” 桃夭儿僵硬了一瞬,随即大力摇头! 怎、怎么会有人发明这么残酷的刑罚,死就算了,还饿死……在饭菜香味的包围里,只能看不能吃,姬十三还问她想不想试试…… 姬十三提了提桃夭儿,满意地发现她已经安静如兔。 这下,到真的成了一个兔儿爷了…… 他轻笑,拎着桃夭儿朝厨伙房走去。 …… 厨伙房的人远远瞧见姬十三,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 “主公!” “主公!” 姬十三微微点头,把手里的桃夭儿放到地上:“做饭。” 厨娘们马上应下。 桃夭儿眉飞色舞,开始她的点菜:“我要吃鸡腿,鸡蛋羹,糖醋鱼,青菜汤,还有红烧肉!” 厨娘对视一眼,点点头:“是。” 陶公子……这是三天没吃了吗? 姬十三面无表情。 桃夭儿喜笑颜开。 姬十三冷觑桃夭儿饥渴的眼神,忽然对即将而来的试探,失去了一丝信心。 他…… 到底是不是那位楚国的高手? 第83章 滚出去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桃夭儿坐在马车上,撩起窗帘看外面的春色。 在经过上次那座桥的时候,她特意多瞅了两眼……那个青年道士呢? “你看什么?”姬十三端坐着,淡淡地扫了一眼。 “没什么。”桃夭儿不欲多言。 姬十三将视线收回,闭目养神。 “话说,没见你信佛啊……”桃夭儿想到此行的目的,疑惑道:“为什么要去寺庙?” 姬十三猛地睁开眼,看着虚空的某处:“……祈福。” “祈福?给谁祈福?”桃夭儿更疑惑了,她之前可没见姬十三给谁祈福过啊! “安静。”姬十三眼里闪过一抹痛色,冷声终止了这个话题。 “……”桃夭儿岔岔撇嘴。 姬十三感受着胸口突如其来的刺痛,缓缓垂眸。 桃夭儿…… …… 城西的山头。 一群山贼正在寨子里发愁。 “寨主,这个月的粮要吃完了……” 三当家赵大河看着米缸,满脸横肉的脸上闪过凶煞之色。 “怕什么,出去干一票就是了!”寨主大刀阔斧地坐在藤椅上,嘴里说得轻松,但是脸上的神色绝不愉快。 寨主叫武平,四十多岁,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他曾经是晋国某个世家的奴隶,在主家衰落之后,暗自偷了主家的钱财,上山做了山贼。 武平吊着眼睛,低头在大堂里扫视了一眼,见所有人都面露菜色,饿得饥肠辘辘,眉头渐渐夹得死紧。 “寨主,是不是该干一票了?” 二当家叫甲关,三十出头。 他比较瘦,穿着脏兮兮的长袍,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端地是一副人模狗样,但是寨里的人却从不敢小觑他。 武平有些烦躁,他起身,在原地转了几圈,众人皆屏息看着他。 “问问盯梢的,有没有车队经过山头?”他沉声问。 “没有!”赵大河说起这个就很气愤,“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寨子的名声太响,那些个车队都绕道走,宁肯多跑十几里路,也不经过这!” “不是还有一个祁台寺吗!就没有人去那里烧香拜佛了?”武平胸膛起伏几下,声线抬高。 “这……寨主你有所不知啊,城南也开了寺庙了,有钱的人都去城南拜佛,现在……哪有人到城西啊!”甲关不紧不慢,却把赵大河气了个仰倒。 “没人,那我们是不是就要吃土了?”赵大河拍桌而起,脸红脖子粗。 大堂里其他喽啰闻言,窃窃私语。 “老三,别急!”武平大声叱喝。 “是啊,大不了把寨子挪到城南,总不会饿死兄弟们的。” 甲关拍拍赵大河的肩膀,手上没用多少力,但是不知为什么,赵大河骨头一软,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了。 “就按老二说的办!”武平叹息,他也好久没喝酒吃肉了,这日子过得真糟心! “但是,这么大的寨子,说搬就搬也不可能,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搬走。”甲关摇着扇子,长叹一声。 赵大河的屁股又坐不住了,他急哄哄地诉苦:“寨主,二哥,缸里的米只够吃三天了!” 武平把目光投向甲关——作为二当家,甲关是寨子里最聪明的人。 甲关思索片刻,正要开口,突然—— “报——有肥羊!”盯梢人在门口大声报告。 “什么?”武平激动地站起,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甲关把嘴角的话咽了下去,他摇摇扇子,眼角的细纹舒展开。 赵大河也很激动,他看着门口,眼里有凶光闪过。 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一起,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口。 “禀告寨主——我们在山头看见有一个车队朝着祁台寺驶去!”盯梢人喘着粗气,大声汇报肥羊的情况。 “我们赶紧追!”赵大河拎起大刀,就要出门。 “慢——”甲关赶紧阻止,他皱眉问盯梢人:“是你们亲眼所见?车队的护卫有多少?” “禀告二当家,的确是我们亲眼所见,那车队的护卫不多,十来个而已。” “哎,寨主,二哥,既然没问题了就赶紧走吧!别让肥羊跑喽!”赵大河忍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守在他们回城的路上……一网打尽!”武平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好!” “走走!” “抄家伙!” …… 在山寨几座山之隔的地方,姬府的马车驶过,留下清晰的车轱辘印。 桃夭儿看着外面的山,眼睛发直。 她没想到姬十三带她来的地方,是一个山里的老庙……早知道,就不和他来了。 山林遍野有什么好看的,她在楚国都看了三年了! 桃夭儿捏着鼻子,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瑜郎,我们要去多久啊?” 姬十三看着近在咫尺的祁台寺,敷衍道:“很快。” 桃夭儿精神了些:“多快?” 姬十三把眼睛一闭,不理会她了。 桃夭儿恹恹地扫了姬十三一眼,也学他的样子,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 姬大坐在马车外,手里拉着缰绳。 他看着不愿处的寺庙咂嘴,对即将而来的试探充满了期待。 陶然的身份成谜,如果他身怀武艺,那么他男宠的身份就是装的,他到主公身边的目的,就不纯了啊…… 想到十个暗卫伪装成刺客,现在已经在寺庙周围埋伏好……姬大烦恼地龇牙:哎,怎么打才能看起来像真的呢? 自己人打自己人,啧啧…… …… 此时的姬十三不知道,他为了试探桃夭儿而特意选的幽静庙宇外,不仅有事先安排好的“刺客”,还吸引了一批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 “到了。”车厢外,姬大勒马停车。 桃夭儿立刻蹿下车,脚一站地,她的视线就被面前的古寺吸引住。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红色的外墙长满了青苔,大门上的漆也已经斑驳,屋顶的瓦片还算完整,但能看出修缮过的痕迹,光看外表,就能想到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桃夭儿感叹:“历史古迹啊……” 身后,姬十三整理衣冠后,缓步走到她旁边:“走吧。” 说完,他率先迈上台阶,走到门口,桃夭儿赶紧跟上。 姬大敲敲门环:“有人吗?” 在众人的静候中,门开了。 出来的是一位僧尼。 僧尼一打开门,就看见那位隔几个月就要来一次的熟人是,他笑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姬十三沉静地回了一个礼。 打完招呼,僧尼才注意到姬十三身边还跟着一个秀气的郎君。 他看看一袭白袍,冷静自持的姬十三,又看看穿着青衫,清澈秀气的桃夭儿,微微一笑。 “姬施主,终于见你带朋友来此了。” 姬十三脸色微变,桃夭儿则是一个激灵。 朋友? “他”现在的身份是他的男宠吧…… 桃夭儿偷觑姬十三的脸色,心里暗笑,她双手相环,把手腕上的镣铐牢牢地遮住。 在出家人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姬十三”的朋友吧! 姬十三轻瞥桃夭儿识趣的动作,对僧尼点头:“嗯,劳烦带我们进去。” 在某一个瞬间,僧尼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但是面前一白一青两人却又毫无异状,他眨眨眼:“请进。” 姬十三信步跟着僧尼,桃夭儿慢悠悠地落在后面,四处张望。 进了门,是一个庄严的大殿。 一行几人踏入大殿,正中央是宝相庄严的佛祖,大殿的四周则是姿态各异的五百罗汉。 缓缓抬头,桃夭儿的视线牢牢地被面前的金佛吸引住,佛祖的眼睛微睁,正慈悲地看着下方,普度众生…… 桃夭儿静静凝视那双包容的眼睛,神情渐渐恍惚,她忽然想到自己前世的生活。 绝美倾城,世人瞩目,风光无限。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辗转于浮华的尘世,权贵,豪杰,富商……那么多的人爱她如痴如狂,最后她还是死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倘若没有重来,她都化成灰了吧…… 桃夭儿摇摇头,把眼角的酸涩压下去,低下头,再也没有多余的小动作。 姬十三已经把三炷香点燃,插到香炉里,他一回头就看见桃夭儿无精打采……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怎么了?”他不带任何情绪地问。 “……”桃夭儿不吱声,轻轻摇头。 姬十三不动声色地盯了她一眼。 “施主,还是去老地方吗?”僧尼微微一笑。 姬十三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陶然,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说着,姬十三眼含警告:“不要跟过来。” 桃夭儿一愣,心说你现在倒是神秘起来了,这个不让,那个也不让…… 但是面上她只是乖巧地点头,应下了。 姬十三这才跟着僧尼走进内殿,把姬大留在外殿。 桃夭儿还有些蔫蔫的,她坐在蒲团之上,四周香雾缭绕,诵经不止,心里似乎想着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她的眼皮子开始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个小沙弥进殿,担忧地看着桃夭儿:“施主可是累了?可以去殿后的厢房歇息片刻。” 桃夭儿惊醒,她抖了一下,茫然地说:“哦,好!” 小沙弥于是带她穿过内殿,走到厢房:“施主,请。” 桃夭儿在院子里扫视一眼,见厢房后面还有一个小殿,有些疑惑:“那是哪里?” 小沙弥看着桃夭儿指的地方,微微皱眉:“施主……还是别去吧,那是为已死之人超度祈福的地方。” 桃夭儿一愣,手赶紧放下来,呐呐地点头:“哦哦。”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桃夭儿诚惶诚恐地回礼。 …… 姬十三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他打开门,一抬眼就看见桃夭儿的背影。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悲伤,但是心底却嗖地燃起火焰。 “呃……”桃夭儿转身,无辜地回眸,“你又怎么在这里?” “我?”姬十三嘴角紧抿,压住愤怒,“你不必知道!”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身后的小殿,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有亲近的人……” 姬十三打断她的话,眼神暗沉一片:“陶然,不要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是你能涉足的地方……” “什么?”桃夭儿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说……” “——滚出去!” 第84章 去死吧 !!! 滚出去? 桃夭儿像是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姬十三的眼睛黑得不含任何杂质:“我说,滚出去。” 山林间一只鹧鸪突然飞起,从僵持的两人头顶上穿过,隐到另一棵参天大树上。 桃夭儿浑身一颤,清澈的眸子凝住:“为什么?” 姬十三站在背光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桃夭儿:“这里,是我为她留的清净之所……不要打扰她的安宁。” 桃夭儿虽然不知道这个“她”到底是何人,但是姬十三的意思摆得很明白。 他……为了另一个人,要她滚! 桃夭儿怔怔,胸口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她忍住突然而来的刺痛,强撑着问:“里面的……是你心仪之人?” 姬十三不言,但是在他长久的沉默中,桃夭儿已经得到了答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桃夭儿死死咬住嘴唇,水雾不受控制地花了眼,渐渐地……连姬十三的面容也看不清了。 ……诵经礼佛的人声在她耳边远去,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脸皮瘙痒,大火烧身的痛苦时分…… 桃夭儿突然委屈地蹲下,脸皱成一团,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姬十三愣住,旋即皱眉:“你——-” 桃夭儿再也忍不了,她放声嚎哭:“呜呜呜……你这个混蛋呜呜哇……没见过你这样的!” 说着,她猛地站起来,朝姬十三边哭边吼:“滚就滚呜呜!不陪你玩了!” 姬十三也是被桃夭儿突如其来的愤怒惊到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抽紧,一时间词穷。 桃夭儿用袖子擦擦脸,气得鼻涕眼泪一把抓,难堪地抓起伞朝外走去。 身后,姬十三快步走下台阶,沉声问:“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 桃夭儿抽泣着,哭哭啼啼地走出大殿,见到大殿里还有小沙弥在,就把伞往下压,挡住自己红通通的眼。 小沙弥见桃夭儿急匆匆往外走,本想出声询问,但是桃夭儿已经跨出大殿的门。 几息之后,又见姬十三青着脸追出来。 小沙弥摸摸自己的光脑袋,老实地低头敲木鱼了。 …… “你站住!”姬十三在后面追着。 “……” 桃夭儿的步子迈得更大了,她风风火火地走出寺庙,眼见着就要朝深山走去。 “陶然——”姬十三跟在她的身后,撩起袍脚快步走。 桃夭儿已经不想和姬十三玩“女扮男装”的游戏了,她理也不理姬十三,脚下生风,走到寺庙外的山道上。 “站住!”姬十三没想到桃夭儿看着瘦弱,人却走得飞快……他在后面追得有些辛苦。 ……山道的一边是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 另一边则是寺庙挖的池塘,池塘里栽着睡莲,虽然只有碧绿的叶子,但是在这清幽的环境中,却别有一番风雅的意趣。 但是桃夭儿和姬十三走在池塘边,对身边的美景却视而不见。 “陶然——”姬十三已经追出寺庙数十米,他见桃夭儿脚步越来越快,额头上青筋直跳。 桃夭儿充耳不闻,擦干眼泪,直直往前走。 姬十三的后背已经渗出薄汗,他盯着桃夭儿气势汹汹的背影,突然停住。 桃夭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心里却翻滚得更难受了。 …… 姬十三…… 算了,就这样吧…… “你走吧。”姬十三突然扬声。 桃夭儿猛地站定! 虽然两人的距离有些远,但是姬十三的声音却还是传到桃夭儿的耳里,一字不落,清晰无比。 “……走了也好,别来缠着我。”姬十三嗓音低沉有磁性,但是桃夭儿听着这话,心里缓缓冒出一股火。 “姬、十、三。”她嘴里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寒霜凝结,杀意渐起。 “……别让我再看见你。”姬十三喘了一口气,冷淡地扫了眼桃夭儿,没什么情绪地转身。 桃夭儿握着伞柄的手攥得死紧……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 …… “哒。” “哒。” “哒。” 姬十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渐行渐远。 桃夭儿数着他的步子,忽然开始颤抖,先是手,随即蔓延到全身—— “姬十三。” 姬十三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不再理会这个突然发疯的“陶然”,但是一个隐含杀气的声音让他停住脚步。 “什么?”姬十三冷淡地问。 “——去死吧!”桃夭儿暴吼。 她迅速转身,把手里的伞重重地砸在姬十三背后。 姬十三受到偷袭,身形一个趔趄! 桃夭儿三步并做两步,在几息之内,跑到姬十三的身后,抬脚——踹! ——姬十三背上一痛,还未站稳,后腰上就又受到重击! 在这空寂的山道上,姬十三荡在空中,黑发飘散,白袍纷飞,这本是一幅震撼人心的绝世美男图,但是在场的无论是桃夭儿,还是姬十三本人……对此都毫无概念。 ……姬十三对自己被踹的第一反应不是恼火,而是震撼,他的手在空中虚握,瞪大眼看着身下! 水面,离他越来越近…… “噗通——” 巨大的水声响起,惊起水中的小鱼,游鱼们四散着游走。 入水的一瞬间,姬十三闭上眼,耳膜受到冲击,所有的声音被水阻隔,他张嘴,不但没吸到空气,反而让水灌满了他的口鼻。 桃夭儿站在池塘边,冷冷地捡起地上的伞。 水里,白袍人在水里挣扎…… 姬十三浮在水里,难受地睁开眼,厚重的水像是无形的锁链,让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桃夭儿撑着伞,就这么看姬十三在水里沉沉浮浮。 姬十三不会水,他在水中扑腾着,好不容易靠近水面,在水里的浮力作用下,他勉强把头伸出水面,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在吸气的一瞬间,他眼睁睁看着桃夭儿撑着伞,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你——咕噜咕噜!”姬十三气得只来得及骂了一个字,立刻就被水拖着往下沉。 …… 桃夭儿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姬十三在水中沉溺。 “姬十三,你欠我一条命……还给我也好。”她的眼角还带着红……但是目光一片森寒。 姬十三沉在水底,痛苦地看着水面之上。 隔着波光荡漾的水面,桃夭儿的影子摇摇晃晃,泛出模糊的青色剪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姬十三的胸口越发抽痛,本能和理智在斗争! ……他知道不能在水里呼吸,不然口鼻处灌进来的都是水,但是他憋着一口气,缺氧的痛苦又迫使他本能地张嘴…… ……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姬十三就撑不住了,他猛地把憋的那口气吐出,一串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冒! 下一刻,水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口鼻,在水的包围下,他四肢挣扎着,但是力气却渐渐流失…… 水…… 陶然…… 他注视着水面上的青影,那个影子却一动不动…… 水是冰凉的,但是姬十三的心却更冷,他看着见死不救的桃夭儿,眼前一阵发黑。 “砰……” “砰……” 在无声的情况下,姬十三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但是就连这心跳声,也渐渐微弱…… ……难道他就要这么死了? 姬十三想到不久后,暗卫或者寺庙的人打捞出他的尸体,忽然觉得荒谬—— 暗卫就在山林里埋伏,离他不过几里路,而姬大他们……就在近在咫尺的庙里! 还有……他还没有准备好遗言呢…… 他想和……葬在一起…… …… 最后一个念头微弱地升起时,他的意识像水一样漂浮,沉重的水让他的眼皮也重了起来,眼里的光渐渐黯淡…… 手指颤动几下,他缓缓阖上眸子…… 沉入水底。 …… 桃夭儿一直站在岸边,她看着姬十三在水里挣扎,杀意渐渐消散。 ……就这样吧。 姬十三身死,她仇灭。 一饮一啄,很公平。 隔着水面,姬十三在水底注视她的时候,她也在注视姬十三。 ……这个人,活着只会让她难过,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她桃夭儿会易容,会武功,在六国之中,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行走……不受束缚,自由自在。 ——这不是她上辈子一直向往的生活吗? 但是…… 姬十三也曾经对她很好…… 初到姬府的时候,是她重生以来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他从春风楼救了她,甚至……为她杀人。 ——他怎么就能对她下那么狠的手呢! 这么想着,桃夭儿看着不断下沉的姬十三,眼里闪过挣扎,指尖不自觉地抠入伞柄。 “就这样吧……”她忽然抬头,努力说服自己。 就算他对她好过,那也是曾经! 他姬十三不过是一个伪君子,那件事,她早就和他解释过,但是他最后还是决定杀她…… 不仅下毒,还放火…… 她让他溺水而死,能让他得一个全尸,这比烧成焦炭好得多了! …… “就这样吧。”她喃喃自语,却不敢看水面一眼。 忽略胸口不由自主地刺痛,桃夭儿转身,想不管不顾地离去。 但是她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不行,万一他突然游到岸边了呢?” 嘴上这么怀疑,桃夭儿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她知道自己的怀疑不过是天方夜谭,但是不知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焦躁。 ……莫名的冲动,让她忍不住想看他最后一眼。 “就一眼……”她忍住挠心挠肺的躁意,迟疑地转身,向池塘看去—— 第85章 救命啊 …… 水面之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白色。 桃夭儿一愣,急得上前两步。 “人呢?”她扫视着整个池塘,却一无所获。 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 “沉水底去了?” 她把伞一扔,快步走到池塘边,俯身朝水底看去! ……池塘的水是碧绿色的,远看清澈,近看却浑浊,还有睡莲的叶子也在阻挡她的视线。 桃夭儿蹲着,却怎么也看不到姬十三的白袍子。 “死,死了?” 她突然站起,踉跄着后退。 在无人的山道上,她连伞也顾不得了,飞快地奔向山林—— 水底。 姬十三躺在池塘的底部,无知无觉。 心跳声,渐渐微弱…… …… 山道。 桃夭儿大步快走,她越走越快,最后竟是不管不顾地用内力疾驰! “让他死吧——”在急速的疾驰中,她突然刹住,冲着空无一人的山道上大喊! ……但是喊过之后,极度的焦躁却还是得不到缓解,桃夭儿捂着心门,只觉得心里空空的。 “让他死吧。”桃夭儿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声音小了很多。 心底有一个细弱的声音劝她回去救他,但是桃夭儿甩甩头,努力抗拒着这个声音。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她捂住耳朵,嘴里碎碎念,鼻子发酸。 山道旁的古树郁郁葱葱,挡住阳光,每一棵树干上都刻着时光留下的瘢痕,桃夭儿在原地转了几圈,只觉得这些树都在沉默地看着自己,桃夭儿看着看着,突然崩溃地抱头蹲下! “呜呜,我要他给我偿命呜呜。” 不知是说给树听,还是在说服自己,桃夭儿死死把头埋下去,抽泣着。 “他那么坏!我不想救他呜呜!” 一阵劲风吹过,古树的枝条摇摆着,叶子被风扫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树叶从枝丫上吹落,洋洋洒洒地落在山道上,也落在桃夭儿的头上。 “我不想……”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 池塘的水面沉寂许久。 ……水底,姬十三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 小鱼们已经恢复了平静,在水里游来游去,它们见这个庞然大物一动不动,直直地沉在水底,纷纷在他身边穿过。 有一条小鱼特别调皮,它在这个庞然大物身上穿梭,好奇地用鱼嘴顶顶他的脸,但是姬十三脸色惨白,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更多的鱼也开始顶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以满足自己的好奇……池塘里,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啊…… 正当它们戏弄着这个不会动的“东西”时,一个巨大的“噗通”声在水面响起—— 水面翻滚,带动着底下的水流涌动,游鱼们受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散逃开! 一只素白的手拨动着,将来不及游走的鱼掀到一边,精准地抓住那个“东西”的衣领,拽着他往上游! 水下,姬十三黑发飘散,双目紧闭,胸腔没有起伏,俊美的脸上一片惨白…… 桃夭儿拽着姬十三领口的时候,手指顺着往下摸了摸——已经没有心跳! 她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即用双手死死扯着姬十三的衣领,把姬十三扯到自己面前。 同时,双腿也不停歇,她把内力运到脚上—— 姬十三无知无觉,手脚在水里飘着,无力地垂下…… 下一秒,他就被桃夭儿抱在怀里,冰凉的嘴唇突然覆上一片温热! 桃夭儿一手抱着姬十三,一手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口,急不可耐地把空气渡过去…… 咕噜咕噜的气泡从两人唇边冒出,又朝水面翻涌,桃夭儿一边渡气,一边踩着水迅速往上升! “噗——” 水面上泛起波澜,桃夭儿抱着姬十三,飞身破出水面! 出水的两个人浑身湿漉漉,形象狼狈,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桃夭儿顾不得许多,赶紧把姬十三放平,用力按压他的胸膛! 姬十三平躺着,心脏已经停摆。 在桃夭儿的按压之下,有细小的水流缓缓从唇边流出,但这水是胃部的,肺部的水仍没有出来。 桃夭儿又压了几下,见姬十三还是不动弹,彻底慌了。 “十三?”她拍拍他的脸,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不再迟疑,她手上施力,左手握着姬十三的脉搏,往里输送内力,右手直接点他胸口的大穴,迫使他吐出肺部的水! ……内力探出之后,顺着经脉直达姬十三的心脏。 在桃夭儿心急如焚的等待中,那颗心脏还是没有跳动,桃夭儿点穴的力道一下子加大! “姬十三——醒醒!” 姬十三闭目,面容安详,好似只是睡着了。 但是桃夭儿看着他安详的模样,脸上却蒸出细密的汗珠。 古树簌簌,又是几片叶子落下,桃夭儿拼命忍住悔意,左手死死扣住姬十三的脉搏,把自己全身的内力猛地冲进他的经脉!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丹田空了,空荡得让她想一头栽倒,直接睡个三天三夜。 桃夭儿虚得嘴唇发白,但还是死死抓着姬十三的脉搏! ……苦练三年的内力,尽数涌向姬十三的心脏……那颗停顿了片刻的心脏受到剧烈的刺激,微弱地跳了一下。 桃夭儿没有放过任何动静,她忍住昏昏欲睡的虚脱感,用力点着姬十三胸口的穴道! 姬十三没有呛咳,但是心脏又缓缓跳动一下。 桃夭儿又急又慌的脸上一丝喜色闪过,她放下握着姬十三脉搏的手,再一次按压他的胸膛! 一下。 两下。 三下。 …… 桃夭儿使劲按着,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姬十三吐水,终于—— “哇——”一股水流突然从他嘴角涌出。 “咳、咳咳唔——”更多的水吐出来,姬十三的手指微微抽动,已经有了知觉。 “姬十三?” 抽了内力后,桃夭儿浑身无力,但她手上却丝毫不敢松懈……一旦力道小了,他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醒了没?” 姬十三呛咳着,长长的睫毛颤动,眼皮之间睁开一条细缝,他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桃夭儿,又闭上眼。 “喂——” 桃夭儿见姬十三只醒了片刻,又失去意识,咬咬牙继续按压他的胸膛。 …… 寺庙。 小沙弥本来在大殿里敲木鱼。 桃夭儿和姬十三一前一后走出殿门的时候,他本以为两人只是起了小矛盾,叹了一口气,又敲他的木鱼了。 ——贪嗔痴恨爱恶欲,世间灾祸,皆源于此。 那两位公子,应该没有深仇大恨,所以……只是小冲突吧? 小沙弥念着经,静静等待桃夭儿和姬十三回来。 ……良久。 “还没回来?” 他睁开眼,突然摸摸自己的光头,纳闷了。 “你就不能好好念经吗?”身后,一个僧人坐在蒲团上,严厉地瞪着前面的小光头。 “哎……师兄,我心有杂念,念不下去啊……”小沙弥嘟嘴。 “那就出去!心静了再回来。”僧人用手中的木槌敲敲他的头。 “哎哟,疼啊!”小沙弥捂着头,痛呼。 “小声点,别打扰其他人。”僧人拿着木槌,又是一下。 “哎哎,我出去,出去!”小沙弥捂着头,急急从蒲团上起身。 “……”僧人瞪了他一眼,重新闭上眼。 ……寺庙门口。 “师兄真凶……”小沙弥捂着自己光秃秃的头,嘟着嘴:“一定留红印子了!” 说着,小沙弥走出寺庙的门,想想,又安慰自己:“算了,能出来静静心也好。” 在这无人的时刻,小沙弥在山道上散步,开始兜不住自己的碎碎念—— “门口的石板上都长满了青苔……哎,好久没有香客来了。” “树还是老样子,总是挡住阳光,算了……能长这么老,也不容易。” “不知道池里的睡莲什么时候开花,白白的花挺好看的。” …… 小沙弥的脚步猛地停下,他看着不远处一蹲一躺的两人,失声叫道:“你们怎么了?” ——怎么都湿漉漉的! 白袍的郎君躺在地上,看着似乎人事不省。 青衫的郎君跪坐在一边,双手压着他的胸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小沙弥隐约瞧见他的手腕上戴了什么东西…… 哎呀,不管了! 救人要紧! 小沙弥撩起僧袍,蹬蹬蹬跑过去:“怎么了——他溺水了吗?” …… 桃夭儿额头上全是水,池水混着汗液,她要不行了! 意识昏沉之间,她撑着气,努力按压姬十三的胸口…… 小沙弥喊她的时候,她动作一顿……恍惚地想,是不是有人在叫喊了? “他要紧吗?”小沙弥的短腿跑得飞快,一溜烟蹿到桃夭儿身前。 桃夭儿缓缓抬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奔她而来。 “去……喊人。” 喘息着说完这句,她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消耗殆尽,瘫倒在地…… “陶公子?” “姬公子?” 小沙弥蹲下来,用手指抵在姬十三的鼻下,“哎!有气!” 检查完姬十三,他又把手指放到桃夭儿鼻下:“哎!没死!” 做完检查,小沙弥放心了些,他撩起袍脚,又蹬蹬蹬地朝寺庙跑去—— “来人啊!” “救命啊!” 第86章 他醒了 “快来人啊,姬施主溺水了!陶施主出事了!” 几声呼喊,划破了山道的清幽。 小沙弥狂奔着,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 …… 寺庙。 不仅是山道,寺庙的内部也种着许多古树,既然是植物,那就必定会有落叶。 一个扫地僧手里抓了一个大扫把,低头清扫被风吹落的叶子。 他埋头苦干着,对周遭的任何事都不为所动,从寺庙后扫到寺庙前。 突然,他的耳朵竖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 姬大正在寺庙里晃荡着,他一会儿走到藏经阁,一会儿又去围观祈愿池,只觉得百无聊赖。 “主公应该完了吧……”他仰望着寺庙里最高的一棵古树,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 小沙弥的大叫声响起的时候,姬大没能听清,池塘离寺庙说远不远,但是说近也不近。 ……等到那个叫喊的声音跑近,姬大隐约听到“姬”、“陶”“溺水”的词,他蹭地转过头去,眼神锐利地盯着寺门的方向——拔腿狂奔! ……小沙弥已经跑到寺门,身边,姬大正从门里跑出,与他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寺庙里的其他人终于注意到小沙弥的动静,大殿里一阵骚动。 “师弟,出什么事了?” “别急,先问清楚!” “到底谁溺水了?” …… 姬十三平躺在地,双目紧闭,白色的衣袍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黑色顺滑的发丝散乱着,发根处尽湿,但是发梢已经被风吹得半干……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桃夭儿倒在他的旁边,青衫湿透,嘴唇泛出乌青之色,水从衣服里滴下,渗在地里……比之姬十三,更加凄惨。 ——姬大奔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心惊胆跳的一幕。 “主公!”他火速上前,把手指放在姬十三的鼻下,查探他的鼻息。 下一刻,提着的心松了松,姬大擦擦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满脸细汗了。 “主公!”他把姬十三拉着坐起,拍拍他的脸:“主公,醒醒!” “主公,你是不是溺水了?” “醒醒!” …… 姬十三意识昏沉间,被一个声音吵得烦躁不安。 这个吵他的人是如此的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姬十三恼火地想拔剑架在来人的脖子上,好让他闭嘴。 心里在默念,他的手上也相应地做出了拔剑的动作! ……但是在现实中,他的手指只是微微抽动。 所幸,那个声音似乎感受他的愤怒,聒噪的声音终于停了。 姬十三满意了。 继续睡…… …… 姬大一直拍着姬十三的脸,手下的温度竟然是温热的,这让姬大稍微放松了一点。 ……主公,他就像从水里出来很久了一样,而且呼吸强劲,应该没什么问题。 心里这么想着,姬大不断拍他的脸,试图叫醒姬十三。 ……等亲眼见到姬十三的手指抽动,姬大心里就有数了。 看来,主公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不小心溺水,而且溺水的时间也不长……现在只是昏睡! 姬大彻底放心,停止了叫魂似的呼唤。 他半扶半抱,把姬十三扛在背上,迅速朝寺庙的方向走去—— …… 在经过桃夭儿的时候,姬大的脚步微微一顿,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背着姬十三朝前走。 主公是最重要的,至于陶然…… 等其他人来救吧! 希望他没死…… 姬大心里默念着抱歉,背着姬十三,在狭窄的山道上健步如飞! 出事的池塘离寺庙其实很近,姬大只是抢先一步带走姬十三。 此时,从寺庙里跑出更多的人,匆忙向池塘赶去。 一个僧人与姬大擦肩而过,他见姬大背着姬十三,停下来询问:“姬施主怎么样?” 姬大瞟了那个僧人一眼,脚下不停地朝上跑:“没大碍。” 僧人微微点头,不再停留,拔腿向池塘处冲。 …… ……等桃夭儿开始被众人抬向寺庙的时候,姬十三已经被妥善安置好,安稳地等待寺庙里的主持前来就诊。 池塘边上,一行人围着桃夭儿,粗略地查探她的生命体征。 待确定还活着之后,一个僧人背着她走回寺庙。 ……桃夭儿一上僧人的后背,僧人脸色就微微变了,他驮着桃夭儿,只觉得背后好像……挺软的。 可是陶公子看起来不胖啊,胸部不是应该瘦成骨头吗? ……难道,他是那种四肢瘦长,但是胸腹有肉的人…… 僧人很是疑惑,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当然……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他的步伐不自觉地放慢。 “想什么呢?快点送陶施主回去!”身后,另一个僧人见他脚程越来越慢,连忙催促道。 “是!”背着桃夭儿的僧人甩甩头,不再想那些想不通的事了。 救人妖精! 他牢牢地背着桃夭儿,心无旁骛地往前走! ……从小在山庙里长大,僧人从不知道,世间还有一种能“变性”的技能。 这个技能,叫做“女扮男装”。 …… 藏经阁。 住持跪坐在蒲团上,他本来在楼里翻阅经书。 姬十三溺水的事情,他知道得不算早,等到姬十三被背回寺庙里的时候,一个僧人才通知他出事了。 住持一听有人溺水,马上放下手里的经书,火速赶到厢房。 “姬施主呢?”住持皱眉问。 “就在这里。”僧人带着住持,疾走到一间厢房内。 姬十三躺在床上,姬府众人将他团团围住,住持一进门,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姬十三,而是密不透风的人群。 “住持来了!借过借过!”僧人赶紧驱散人群。 “别围着!散开,散开——”姬大见状,高声喊着让众人让路。 姬府的人向来训练有素,这次不过是被姬十三溺水的事惊到,一时间慌了神,待到听见住持和姬大的提醒,立刻退后。 ……人群中分开一条道,住持眯着眼,终于看清了姬十三的脸。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握住姬十三的脉搏。 …… 住持在为姬十三看诊的时候,隔壁的厢房安静地进了人。 僧人把桃夭儿放到床上,还未来得及让住持看看她的情况,一个瘦脸沙弥从门前经过:“姬施主要不行了吗?” 屋里,桃夭儿的眼睫毛一颤。 僧人也听到沙弥的叫声,他一愣,随即飞奔出去,跑到隔壁的房间。 瘦脸沙弥明显是刚刚得知姬十三的事,他跑到姬十三的屋里,傻不愣登地又问了一遍:“姬施主要不行了吗?” 闻言,姬府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顿,不约而同地盯了他一眼。 在所有人不善的眼神中,姬大的瞪视格外凌厉,瘦脸沙弥在十几双眼睛的怒目下,不由打了个寒噤。 “师弟,不要妄加猜测!”一个大和尚出言怒斥。 正在这时,背桃夭儿的那个僧人也进来了。 “你,把他带出去,抄写佛经五十遍!”大和尚眼睛一扫,让僧人带着瘦脸沙弥出去。 “啊?是。”僧人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照做。 瘦脸沙弥张张嘴,他看看大和尚瞪视的目光,又看看姬府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讪讪地点头。 ……僧人和沙弥一道,走回罚抄经书的阁楼。 突然—— “哎呀!我忘记告诉住持了!陶施主他也昏迷不醒呢……”僧人拍拍脑袋,对自己的一时大意很是懊恼。 “别操心了,总会有人告诉住持的!”沙弥拿出纸笔,心情低落地说。 “……应该吧。”僧人想想……也是。 姬施主和陶施主一同来寺,应该关系匪浅,姬府的人肯定会注意的! 再说了,在场那么多人,总会提醒住持的…… ……这么想着,他的神情慢慢放松,专心地盯着沙弥抄经书了。 …… 桃夭儿躺在床上,隔壁是闹哄哄一片,她的屋子里却冷冷清清。 瘦脸沙弥那声“不行了”,像一道惊雷,径直穿透她的耳膜,刺到心底。 桃夭儿的眼珠子不安地滚动,但是上下眼皮却像是黏住了一样,怎么也挣不开! “姬……”她呢喃着,想从浅眠中醒来,但是虚弱亏空的身体,却又发出强烈的警告,强迫她休息。 她开始在床上不安地扭动,挣扎在半梦半醒之间,心里着急,身体难受! …… 姬十三就在桃夭儿的隔壁。 住持,僧人,姬大,姬府的护卫……众人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赶走那个说话不过脑子的瘦脸沙弥后,住持放下姬十三的手腕,翻开他的眼皮,又摸摸他的胸腔。 “没有大碍。”他最后说了一句。 姬大绷紧的神经缓缓放松,如释重负。 不仅是他,屋里的所有人都猛地松了口气—— 姬十三是谁啊? 在晋国,他就是顶级的权贵,身份尊贵得不亚于一个得宠的皇子! 虽然作风低调,但是六国之中,他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小觑,这是各国上层秘而不宣的事实。 ……如今,这么一位权贵,在他们寺庙……溺水! 如果今天姬十三真的身死,那么他们这座千年古寺,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在住持宣布结果的时候,祁台寺一众纷纷把心落回原地。 真是……万幸啊! 床上。 姬十三在住持的折腾之下,已经有了一些反应。 ……谁? 一直对他动来动去! 他都已经溺死了……还让他不得安宁? 姬十三生气地皱起眉,忽然,他又疑惑起来—— 不对! ……死了怎么会还有感觉? 这个念头一起,他整个人像是被闪电穿过,瞬间清醒! 姬大一直密切关注着姬十三,在他的盯视之中……姬十三眉头皱了。 他的呼吸一滞,难道…… 姬十三睫毛颤动几下——猛地睁开双眼! 第87章 不忍心 “我——咳咳咳!”张开口,喉咙的刺痛让姬十三忍不住咳嗽。 “主公——”姬大扑到姬十三床前,激动万分,“你终于醒了!” “主公!” “姬施主,你怎么样?” “姬施主!” …… 一群人围在姬十三身边,争先恐后地询问他的情况。 姬十三撑着床板,艰难地坐起:“我……” 眼前还有些晕眩,他捂住额头,脑海里最先闪过的是——青影! ……那道青色的影子定定地站在岸边,身形随着水波摇摇晃晃,他就无情地冷眼旁观……等待他溺毙…… 那个震撼的场面,给他带来了此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象! ……陶然。 姬十三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在极度的恼恨之下,一股深深的寒意窜出来,冻得他寒冰彻骨,指尖颤抖。 除了青色,回忆中铺天盖地的是碧色——那是水的颜色! 水流带动着漩涡,像一只只手拼命拖着他往下拽,他在那片景色优美的池塘里沉沉浮浮,始终不得上岸…… 姬十三闭上眼,恍惚间回忆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瞬间—— ……无穷的碧色里,夹杂着一抹青,这两个颜色交相辉映,是他眼底印出的最后的色彩…… …… “主公,是哪里不舒服吗?”姬大见姬十三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有些着急。 “陶然。”姬十三缓了片刻,慢慢睁开眼,声线压得极低。 “……陶公子,他应该没事了吧。”姬大以为姬十三在担心陶然的安危,眼神飘了一瞬,不确定地猜测着。 ! “你说——什么?”姬十三的眼神一瞬间锋利,紧紧盯着姬大。 “呃……”姬大支吾着,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住持。 “陶施主?难道他也溺水了?”住持一脸震惊,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就趴在主公的身边,唔,生死不知。”姬大有些尴尬。 “阿弥陀佛!那陶施主此刻在何处啊?”住持赶忙问。 …… 人命关天。 万一陶施主在溺水中幸存,反倒因为抢救不及时而身亡,那他们祁台寺的罪过,就大了啊…… 姬大也知道这个理,但是他当时只顾得上姬十三,都没有停下瞧瞧陶然是否活着……想到这里,他郝然低头,暗暗向姬十三扫了一眼。 主公,不会因为一个男宠的死活,而扣他的钱吧…… “咦?” 偷觑到姬十三的脸色,姬大疑惑地叫了一声。 他本以为主公听到陶然落水,焦急不说,担忧总该有吧……怎么他看起来面无表情? …… 姬十三不露声色,静静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 “哎……陶施主看起来情况不太妙,现在应该抬回来了。” “阿弥陀佛,希望他能顺利渡过此劫……” “是不是姬施主落水了,陶施主去救他的?” “……不清楚,两个人都是昏迷的。” …… 在乱哄哄的议论声中,住持急了。 难道没人知道陶施主在何处吗? “陶施主到底在哪里?”他扬声问道。 “……”喧闹的人群一静,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能答得上来的。 住持看着众人茫然不知所措的眼,深吸一口气,怒道:“找!” “还愣着干什么!” “先去厢房里找,找不到就在全寺找!” …… 姬十三垂下眼,凝神思索。 陶然,也落水了! 他不是一直在岸上待着吗? 一起昏倒在池塘边…… 总不可能……是特意下水救自己吧? “呵。”姬十三轻笑,为自己的猜测感到万分荒谬。 “主公?”姬大拧眉,低声询问。 “没什么,先找到陶然……再说。”姬十三咬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他的眼里划过一道森芒。 …… 住持和姬十三都在等待。 本以为要等很久,但不过几息的功夫,隔壁就传出了喊叫声。 “在这里!” “找到了!” 姬十三缓缓转头,神情莫测地看着门的方向。 在住持惊喜交加的目光中,几个僧人跑进来:“住持,陶施主就在隔壁!” “是啊,还没醒。” “是吗?那我赶紧过去!”住持握紧手里的佛珠,恨不得穿墙而过。 “慢着——!” 一个冷硬的低沉男声响起,音色中还带着沙哑,但是听到他的话的人,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什么?”住持迟疑着问。 “……我和你一起去。”姬十三撑着手,勉力从床上起身。 “主公!”姬大赶紧搀扶。 “姬施主,你现在不宜下床!”住持劝道。 姬十三双臂施力,劲瘦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在姬大的搀扶之下,他拖着沉重的身躯艰难地站起。 “没事,我想……去看看他。” ……说到“看看他”的时候,姬十三的面上已经看不出喜怒,他神色淡淡,眼底却藏着冰。 …… 桃夭儿躺在厢房里,忽冷忽热。 内力一下子被抽空,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慢慢温养,底子发虚,又浸了凉水…… 她发烧了。 “我……姬……”她嘴里嘟囔着什么,但是吐字模糊不清,脸上一片通红。 发乌的唇已经变成艳红,泛出水光,显得无比诱人,再配上红霞满布,这张少年郎君的脸一下子变得艳若桃李,让人忍不住陶醉。 桃夭儿在浅眠之中挣扎,耳边突然传来僧人们的大喊。 这喊声仿佛一个导火索,让她挣扎的力度一下子加大……指节微微颤动,但还是没能完全清醒。 “陶施主……”一个老迈慈祥的声音慢慢靠近……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多脚步声,急匆匆朝这里走来。 “陶施主。”住持快步走到桃夭儿床边。 桃夭儿知道有人靠近,闭着沉重的眼皮,缓缓把两只手左右交错,挡住镣铐。 住持走到她床边,隔着袖子碰触桃夭儿的脉搏,试图感知她的脉象。 ……看病的方式千千万,这本是一个正常的动作,但是桃夭儿被摸到脉搏,就像是受到针刺一样,巨大的刺激让她下意识地挪开手。 同时,她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细缝,迷迷糊糊地在人群中搜寻着。 ……把脉,不仅可以凭借脉象看出患者的生命体征,还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别。 桃夭儿受到的刺激,就是下意识保密她的女郎身份,虽然,以住持的水平,压根做不到辨别男女的程度。 ……毕竟,能凭借脉象断男女的大夫,世上寥寥无几。 “咦?陶施主你醒了……是不是发热了?”住持见桃夭儿醒了,还没来得及高兴,猛地注意到她红通通的脸。 住持的关心,桃夭儿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睁大迷蒙的眼,看到了人群中的姬十三。 …… 姬十三。 他……没死。 没死就行了…… 桃夭儿双眸半睁,心底终于踏实,她虚弱地看着姬十三,这是自己杀了又救回来的郎君…… …… ……为什么要救他呢? 好蠢。 挣扎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应该让他死了算了的! 可是…… 桃夭儿喘着粗气,眼底空茫,心底一片刺痛。 ……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没在任何人身上得到那些世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关心,温暖,体贴…… 其实,她骨子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郎,喜欢的就是普通的感情……她真的不想亲手杀了姬十三,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越是在乎,就越是恨,要是换了别人下毒放火,她二话不说肯定会避而远之…… 可是当她再一次见到姬十三,非但不想逃,反而以一种可笑的借口,忍不住凑近…… ……自己,没救了吧。 …… 桃夭儿脸色坨红,模模糊糊地朝姬十三望去,看到的却是他平淡下,暗藏杀意的眼。 ……算了。 到底是她不忍心。 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如果他想要……给就给吧。 桃夭儿忽然感觉不到冷,浑身忽然燥热起来了! 她茫然地睁着眼,渐渐地,连姬十三的脸也看不清了。 …… “陶施主?”住持没想到桃夭儿没溺水,反而发烧了,他立即吩咐:“只是发热的话,寺庙里备着草药,你们即刻去煎药!” 几个僧人出去了。 住持看了一眼重又陷入半昏迷的桃夭儿,顿了顿,对姬十三说:“姬施主,要不今天就在本寺歇息,等到你和陶施主身体恢复了再走!” 闻言,一直沉默的姬十三轻笑。 “不用了。” “主公!”姬大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我会在路上,好、好照顾他的。”姬十三浅笑着,在“好好”两个字上,微微加重读音。 ——姬大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姬十三,眼睛里的震惊都要溢出来了! “那,也行,不知你打算什么时候上路呢?”住持叹息。 “已经耽搁了很长时间,我们歇息片刻,等他喝完药再上路吧!”姬十三淡淡回道。 “好吧。”住持无奈地望着执意要走的姬十三,不再多言。 姬大搀着姬十三走出门外。 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姬大迫不及待地问:“主公,要不要把暗卫撤了?陶然病成那个样子,有武力也试探不出啊!” 闻言,姬十三的瞳孔漆黑,轻轻地笑了:“谁说我是试探了?” 姬大背后悚然一惊:“主公你——” 姬十三垂眸,不理会他惊骇的眼神,淡淡开口—— “……就让他死在刺客剑下吧。” 第88章 必死无疑 “主公……”姬大顿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吧。”姬十三满心杀意。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杀了陶然。 他竟然…… 他竟敢…… 如此的胆大包天! 姬十三转身,回头,朝小殿里看了一眼。 他的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又沉淀下去。 这次侥幸没死……是她在保佑他吗? 姬十三一向不信这些怪力怪神,但是这一刻,他的心里却罕见地犹豫起来…… 昏迷不醒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身边有人,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像桃夭儿……是她吗? 难道桃夭儿的魂灵一直在天上看着他,所以让他逃过此劫? 姬十三仰头望天,心底深处又浮现出熟悉的刺痛。 收回视线,他慢慢走出这个院落,身形有些萧瑟…… …… 桃夭儿躺在床上。 这次发烧来势汹汹,她的脸就像蒸熟了一样,虽然艳丽,但是热度绝对不容忽视! 那个短腿的小沙弥端来药,担心地瞅着桃夭儿。 “怎么红成这样了……”他蹬蹬蹬跑到床前,推推她:“施主,起来喝药啊!” “醒醒!” “陶施主?” …… 桃夭儿只觉得自己被人放在蒸笼上,血肉快被煮熟了! 脑袋一片昏沉,耳边的声音传来,就像隔着一层纱,听不真切…… 身上被人摇晃着……有人在喊她? “唔……”桃夭儿勉强睁开眼,朦胧地朝小沙弥看去。 ……光秃秃的鸡蛋壳,好亮。 小沙弥一见桃夭儿醒了,立刻去拿药,丝毫不知道桃夭儿看到他的后脑勺,联想到了什么。 “施主,喝药喝药!”小沙弥急哄哄地把药端到床边。 “……”桃夭儿先是茫然,慢了一拍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吃力地撑起,她坐起来。 “施主,要我喂你吗?”小沙弥杵在床边,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自己来吧。”桃夭儿脑袋发昏,她看着一脸稚气的沙弥,微微一笑。 “哦,那你小心点!”小沙弥也不强求。 桃夭儿捧着碗,凑到唇边,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姬十三有没有说什么话?”她垂下眼,有些忐忑。 “姬施主?他要说什么,溺水的原因吗?”小沙弥摸摸光头。 “嗯。” “难道姬施主和你……不是不小心落水的吗?” 在等待的时间里,桃夭儿就像一个死囚,惴惴不安,但是小沙弥话一出,她立刻抬头—— “什么?”她失声,嗓音有些尖锐。 小沙弥被桃夭儿的真声吓了一跳,他尴尬地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他也不知道啊!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当然是救人为先,谁会问姬十三这个问题? ……除非有人不识相。 桃夭儿在吃惊之后,赶紧把声线压低,同时,一个疑问在心底冒头:姬十三为什么不告诉众人,她就是那个害他差点溺毙的凶手? ……这个疑问直到姬大推门而入的时候,桃夭儿才从万般思绪中回神。 姬大抿唇,直直地走到桃夭儿床前。 “主公说,时候已经不早,该回去了。”他的声音很是生硬,眼睛也四处乱飘,就是不看桃夭儿。 “好。”桃夭儿对小沙弥淡笑,心里发愁。 怎么办…… 一时冲动,她把姬十三踹到池塘里,现在她怎么面对他? 她带着烧,心里发苦,还要强装镇定。 在这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姬十三…… 主公。 姬大一直在旁边等着,虽然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要陶然死,但是,主公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说不定,就是陶然推主公下水的。 姬大想想,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多事,陶然是注定要死的。 轮不到他操心。 桃夭儿从床上起身,一个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栽倒,她立刻伸手抓住了床柱!、 她松口气,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惊呼声:“陶施主!你的手——” 桃夭儿一愣,朝下看去——手腕上的镣铐露了出来。 姬大挪挪脚,不忍看这个出家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这种另类的情趣……不知道他能不能领会…… 小沙弥揉揉眼睛,喃喃道:“难道……” 桃夭儿脸一红,她尴尬地把手缩起来:“我走了!” 姬大捏捏小胡子,眼里划过一丝暗色。 哎…… 知不知道自己是去送死啊! 但是他不会多言,只能深深地看了桃夭儿一眼,对门口吆喝道:“主公!走喽——” …… 不多时,几辆马车缓缓驶出祁台寺。 车厢里一片沉默。 桃夭儿靠在车厢上,眼睛充满血丝,脸也是红红的,她不时偷瞄姬十三,眼里满是无措。 已经在寺庙休息过,姬十三虽然头脑还有些发晕,但是大体无无碍。 他正襟危坐,怀里藏了一把匕首。 事到如今,和陶然共处一室已经很危险,他还没动手,陶然就想让他溺死,必须要有所防范。 最好……在关键时刻,能先下手为强! 姬十三闭着眼,看似漫不经心,但是浑身上下都在警惕着。 来自楚国的陶然……身手诡异,行踪飘忽。 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本来很强,现在很弱的桃夭儿浑身无力,她和姬十三两厢沉默,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哎呀,瑜郎啊,我只是太生气了所以把你揣进水里了,你别介意啊! ——呜呜,对不起,我是在嫉妒你有心上人,所以一时控制不住,你打我吧…… ——姬十三!你已经欠我一条命,现在我放过你,你就别小心眼了,大家互不相欠! ——哎,怎么说啊…… 桃夭儿烦恼地闭眼,用头一下下敲车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姬十三眼皮子掀开,闲闲地扫了她一眼。 桃夭儿背对着姬十三,不知道身后姬十三在用嫌弃的目光看着她,还在一下下车咚。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身影,眼里划过深思。 这么蠢,他到底是不是“那个”陶然? 这个怀疑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放过了这个思虑—— 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今天,他必死无疑! 桃夭儿做着无聊的事情,忽然觉得身后有道目光扫在她身上,她锤头的动作一顿,迅速转身! ……姬十三的眼神还没来的及收起,就被桃夭儿捉个正着! 桃夭儿睁着充满血丝的迷蒙眸子,转头的一瞬,媚眼如丝。 可是姬十三却没有注意这艳丽的一幕,他只扫了一眼她的脸颊,就收回视线。 “瑜——”桃夭儿姬十三看她了,心下一喜,但是下一瞬她又赶紧住口。 因为——姬十三又闭眼了。 ……桃夭儿嘴巴嘟起,低落地瞅瞅姬十三,有心想对他解释自己踹他的原因,但是看姬十三对她不理不睬,她又退缩了。 怕什么…… 他又不吃人! 但是……他会不会把自己赶走啊? 桃夭儿嘴唇蠕动,一想到姬十三躺在水底,脸色惨白的模样,她就一阵后悔。 她是真的……不想。 哪怕他现在这么狠,这么坏……可是他曾经对她极好,极好…… 她伤心地低头,一颗眼泪掉下来。 …… 姬十三在算着路程。 他们的马车,应该快到暗卫埋伏的地点了。 在匆忙一瞥之下,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桃夭儿坨红的脸……很好,看来“他”真的病了。 想必暗卫动手的时候,应该会轻松一些。 ……还有,是谁救了他? 他记得自己沉在水底,一直等到失去意识,陶然也没来救他…… 但是除了陶然,山道清幽,祁台寺的人又在庙里,根本没人会过来。 ……躺在岸上,他迷迷糊糊之中好像看到了陶然的脸。 最重要的是,被发现时,“他”也浑身湿透了。 姬十三沉吟着,清理着乱糟糟的线索:难道,真的是陶然回心转意,把他救了? 他的眉头不由得拧起。 ……正在清理思绪的时候,一个细微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考。 桃夭儿垂着头,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姬十三猛地睁眼,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手指微动——条件反射想抽出怀里的匕首! 桃夭儿眼眶微湿,高烧之下连眼皮都肿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揪住姬十三的袖子,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离他更近点。 姬十三等了一会,见桃夭儿没有其他的动静,急速跳动的心慢慢放回原位! 搞什么…… 他还以为陶然要对他动手呢! 他冷冷地盯着她,在她的脖颈处扫了一圈,怒容一闪而过。 算了,先不要轻举妄动,暗卫就要到了。 …… 桃夭儿就像小媳妇一样,轻轻地揪着姬十三的衣袖……姬十三没扯开她哎! 难道他不生气了? 桃夭儿用手擦擦眼,心情又高昂了起来! …… 车厢外。 姬大看着几百米之外的山头,眼睛眯了眯。 仗着桃夭儿在车里,他松开缰绳,右臂高高举起,做出一个只有暗卫之间才懂的手势! 三息之后,对面山头的丛林里,突然冒出一根树枝,上面绑着一根白色的带子。 在姬大的屏息之中,那根树枝逆时针转动半圈,又缩回丛林里! 姬大眼睛闪了闪,突然浑身紧绷,他突然敲敲车厢—— “主公,前面的山路不好走,坐稳了啊!” 姬十三缓缓睁眼,平视着前方。 来了! 第89章 破胸之剑 暗卫们潜伏山林里,一动不动。 山道上,一列车队缓缓驶来,越来越近。 初一穿着黑衣,把绑着白色布条的树枝拿下。 这一片小树林里,树木长势较低,从远处看,只能看到树木交缠,树叶青葱。 不仅是初一,躲在树丛间的其他暗卫都看到了姬大打的招呼,他们立刻压低身子,握紧了短剑——蓄势待发! …… 姬十三在姬大提醒过之后,就直视前方,浑身绷紧。 桃夭儿牵着姬十三的衣袖,心情已经好多了,她的食指揪着那块小小的布料,久久不愿松开。 ……这样,也好。 他下毒放火,我就让他溺水而死……当初我逃过一劫,现在我放他一命,互不相欠。 不公平,就不公平吧…… 算了。 桃夭儿怔怔的想着,忽略了姬大言不符实的提醒。 这片山道……其实很好走,道路平坦,路也够宽阔,姬大明显就是胡诌! …… 车队,离那片树林越来越近了。 桃夭儿红着眼,仰视着男人那张俊美冰冷的脸:“瑜郎……对不起。” 姬十三置若罔闻,后背紧绷得像一根弦,一触即发! “瑜郎……”桃夭儿拽着他的衣袖,又喊了一声。 姬十三皱眉,以不容置疑的力道,用力拉回自己的袖子。 桃夭儿手上无力,衣袖轻而易举地被他扯走,她的手指伸了伸,摸到了姬十三的下摆。 ……这回只是摸了摸,又很快地收回手。 手脚规矩了,桃夭儿昏昏沉沉地靠在车厢边上,努力睁大了眼,时不时地偷瞄姬十三。 …… 初一望着那几辆马车,已经在五十米内了! “上!” 他大吼一声,跃出树林,直奔最宽敞的那辆马车! 剩下的暗卫也不落下,手里拿着短剑,飞快地跑出树林,将车队团团围住! …… 马车上。 那声大吼传来的时候,桃夭儿猛地坐直,后脑勺撞到坚硬的木板上,痛得她眼泪花冒出来。 姬十三坐得端正,不知是不是错觉,桃夭儿觉得他的眼睛很暗沉,看得她心里发慌。 驾车的姬大心说终于来了,他拔出剑,朝身后的护卫吼道:“有刺客!下车——” 姬十三后面跟着两辆稍小些的马车,听到姬大的喊声,十个护卫训练有素地拔出剑,从车里鱼贯而出! “刺客”们动作迅速,把姬十三的车队围城一个圈。 “刺客?出什么事了?”桃夭儿撩开车帘,惊讶地看着外面几个蒙面黑衣人。 “……”姬十三不言,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硬物。 “瑜郎,你千万别下车!我在这里保护你。”桃夭儿回头,不放心地叮嘱着。 姬十三一顿,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桃夭儿以为他默认了,紧张地掀开门帘的一角,朝对面望去。 身后,姬十三完全忽视了刺客的存在,他死死盯着桃夭儿的背影,手伸入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悄悄地放在坐垫下面。 桃夭儿只顾着看敌袭的情况,完全把后背交给了姬十三。 “瑜郎……不太妙。”她低声说:“刺客有十几个,护卫只有十个……” “是吗?”姬十三轻声反问,和轻柔的声音不同,他的眼神漆黑森冷,里面沉淀着凝固的暗色。 “嗯!”桃夭儿点点头,紧张地攥起手。 怎么办? 她正发着高烧,也没有任何武器傍身,手腕挂着镣铐行动不便…… 最糟糕的是,她的丹田处内力已经空了,还没缓过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 车厢外。 护卫们纷纷下车,牢牢地将姬十三的马车裹住,与刺客们对峙! 姬大和蒙面的初一对视,眼神意味不明。 姬大:妈的,自己人和自己人打! 初一:那是主公的命令! 姬大:要有个度吧? 初一:不缺胳膊少腿就行! 姬大顿了顿,他看着初一坚毅的目光,突然把左手伸出,摆在胸前,食指一划—— 初一瞪大了眼:杀? 姬大点头,手指向后,指着车厢。 随后,他朝护卫们吼道:“愣着干什么?上啊!” 护卫们也是知情人,他们咬咬牙,冲了上去! 刺客们迎着刀剑,纷纷使出自己的绝技,有的刺客真刀真枪地和护卫对着干,还有几个刺客插在人群的缝隙中,甩出暗器—— “啊——” “卑鄙!” 两声痛呼响起,这护卫不甚着了道,身上插着飞镖,气得破口大骂。 偷袭成功的刺客翻了个白眼,手上毫不留情,反正暗器打不死人,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桃夭儿眼睛眨也不眨,注视着场中的形势—— 双方人数相当,但是刺客的水平比护卫高,时不时还偷袭……不妙啊! 姬十三扫了一眼外面……敌强我弱,但是却又不是压倒性的强,或者绝对的弱! ……初一的脑子比三年前,好用多了。 姬大手里拿着剑,奋力朝刺客砍去,牵住了至少三个刺客! 当然……他有意识地远离了车厢。 桃夭儿看着姬大慢慢朝远处挪,急上心头:怎么回事? ——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恋战吗! 此时,他们这辆马车周围,尽是一群挂彩的护卫,以及没怎么受伤的暗卫,桃夭儿看在眼里,心逐渐下沉…… 护卫和暗卫,一字之差,但是训练的强度却不可同日而语,只有极优秀的护卫,经过重重考核,才可以升为暗卫,但那也是少之又少! 一个照面下来,双方尚且游刃有余,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刺客”们凭借层出不穷的暗器,逐渐占据上风。 在这紧张的时刻,一把飞镖朝桃夭儿飞来—— 桃夭儿瞪着烧红的眼睛,提手,手腕上的镣铐和飞镖相撞,发出铿锵的一声脆响! 刺客见一击不中,也不气馁,他手上拿出三把飞镖,就要甩出去! 初一见状,回身给了这个刺客一个拐子,面罩下的眼神凶神恶煞:“当心主公。” 刺客一愣,恨不得拍自己脑门:对啊!万一陶然躲过去了,那飞镖就射到主公身上了! 他猛地后怕,手腕一转,把手里的飞镖朝护卫投去——那些人不比主公,一个个皮糙肉厚得很! 桃夭儿挡住一击,喘着粗气,将手放下。 “主公,你没事吧?” 在这惊险万分的时刻,她不自觉地换回了以前的称呼。 主公? 陶然这是烧糊涂了! 姬十三扯扯嘴角,对这个称呼敬谢不敏,在桃夭儿担忧的目光下,他缓缓摇头。 初一提醒过刺客后,一转眼就看见桃夭儿正和姬十三说话,他握紧短剑,眸光大盛——好机会! 他飞速狂奔,暗卫纷纷让道,护卫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他,没有多加阻拦…… 正在这时,一个刺客从马车的侧面冲过来,手里举着刀! 桃夭儿睁大眼,在慌乱之中,用镣铐之间的锁链朝刺客的刀撞去——刺客的冲势受到阻隔,猛地朝后退去。 姬十三也看到了那个刺客,他微微闪避,随即发现桃夭儿已经击退了来人! ……在百忙之中,他深不可测地盯了她一眼。 下一秒,姬十三的视线凝住——陶然的身后,初一举着剑飞奔过来! 目标直指——陶然! 桃夭儿拦住侧面的暗卫,已经耗费了极大的体力,她来不及喘口气,身后一个脚步声已经临近—— 她瞳孔一缩,挡在姬十三面前,她没有转身,眼角却已经扫到初一的影子! 姬十三面无表情,一只手悄悄伸到坐垫之下……那里是一把匕首。 “死吧!”初一大吼,剑尖指着桃夭儿,剑锋带着破空之声,势如破竹地刺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姬十三被桃夭儿挡在身前,看着她从惊慌到坚定的眼神,心里波澜不惊。 ……在平静之下,他又有些疑惑。 剑已经近在眼前,“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不转过身对敌吗? 只要“他”转身,那就是必死之局—— ……前有初一的剑,后有他的匕首,陶然,死定了! …… 桃夭儿知道背后有人举着剑,但是她眼里却只看着姬十三,利弊分析得很清楚—— ……如果她转身,或者躲避,刺客的剑是不是就砍在他身上了? 好不容易才救活的人,不能这么快就死啊! 剑尖已经刺进车厢,距离桃夭儿不过三十厘米,距离姬十三不过五十厘米…… 初一的右脚已经踩到车厢的边缘,手上施力,用力朝前刺去—— 马上要得手了! 已经没时间了! 内力尽失,体虚无力,她深深地凝视着姬十三,接着闭上眼,用力地搂着他…… “噗!”剑尖直直地扎进桃夭儿的后背,发出破锦之声! 这声音很小,但在车厢的三人耳边,却仿佛炸雷一般,响彻耳畔—— ——怎么会! 姬十三的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桃夭儿,坐垫下,握着匕首的手慢慢松开…… 初一也是一惊,手上冲势一顿,及时刹住——陶然和姬十三靠在一起,再不收剑,姬十三也要被捅穿了! 桃夭儿趴在姬十三怀里,剑刺来的时候,她脑海一片空白,等到后背的皮肉被利刃割破,她疼得一个哆嗦,环着姬十三的力道越来越大! ……不能松! 松了,姬十三就要死了! 随着剑身逐渐刺到她体内,桃夭儿迅速把手放到胸口,准备徒手接住破胸的剑刃—— 剑停了! 第90章 沉沦 ……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捂住胸口,痛得流泪,下意识地问:“你——” 桃夭儿张口,从肺管里喷出一口血,溅得姬十三脸颊,下巴,前襟……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身后,初一用力把剑抽回,桃夭儿眼前一花,缓缓软倒…… 姬十三眼疾手快,接住了她的身子:“陶然?陶然?” 初一收回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动手…… ……人就在姬十三的怀里,还怎么杀? 姬大眼角一扫,看到桃夭儿已经倒下,立刻撤剑,走回车厢。 厮杀的“刺客”和护卫见状,也纷纷停手。 他们,这是完成任务了?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地收好武器,分别走到姬大和初一身后。 ……那副和谐友好的样子,仿佛之前的殊死相搏,只是一场梦! 姬大远远就看见初一愣住,杵着动也不动,不由地皱眉。 “怎么了这是?” 他快步上前,等看到姬十三和桃夭儿的时候,也是一默。 两个人就像石像一样,挡在车厢门口。 …… 桃夭儿已经昏迷过去,所以没有看到初一和姬大“好朋友排排坐”的场面,她又热又痛,已经丧失了意识。 姬十三抱着桃夭儿,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陶然不会武,或者说,生病了没用出来。 ……陶然应该就是下水救他的人,他站在岸边一动不动,可能是见自己把他踹下水,没反应过来。 ……陶然可能,真的喜欢他。 一瞬间,各种念头在姬十三眼前旋转,也不管有没有逻辑,汹涌地冲击他的脑海,把他的理智搅得乱七八糟。 当然,最令他震撼的,是“他”义无反顾地挡在他的面前,那个瞬间,他也被惊得脑海空白——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会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难道,一见钟情的爱慕,真的可以做到忽视生死? 为什么? “为什么?”在惊愕之下,姬十三不由自主地问道。 怀里的人,安静地睡着了。 如果他没有看到“他”后背渐渐扩大的血色…… 如果他没有嗅到空气中越发浓郁的腥味…… 他也会觉得,是自己眼花。 那一幕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可是姬十三却有种不真实感。 在做梦吗?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指尖上立刻沾了粘稠的血。 红色的…… 温热的…… 有腥味…… 姬十三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桃夭儿,怔怔地愣住了。 …… 不远处的山头。 这处山道很狭窄,道路两侧长满了两人高的草,在山贼看来,是个埋伏的绝佳地点。 山贼们躲在山道两边,他们在这个地方蹲守好几个时辰了。 ……风吹过,野草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大哥,你说肥羊会不会跑了啊?” 出声的是赵大河,他挥走身边飞来飞去的小虫子,耐心告罄。 “应该不会,再等等。” 武平趴在草丛里,半天不见山道上有马车的影子,他也很郁闷。 “是啊,可能人家耽搁了时辰吧……” 甲关靠在大树上,手里拿着折扇,斯文地笑了笑。 三位当家的在前面商量,寨子里其他人也开始小声嘀咕,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草里全是虫子,我们在这鬼地方还要等多久啊!” “说的是,都要天黑了。” “这些日子天天吃不饱,我们……” “是啊,要不……” 说到最后,几个喽啰声音压低,互相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武平唰得回头,所有人一静,有小心思的几个人缩缩头,不再窃窃私语。 在他压迫性的逼视之下,没有人敢说话,但是武平清楚地知道,再不让兄弟们吃好喝好,这个寨子就要散了。 一时间,他嘴里发苦。 …… “主公,还……动不动手了?”初一见姬十三愣了半天,就是抱着桃夭儿不撒手,脸色有些怪。 “什么?”姬十三猛然从恍惚中惊醒,他下意识又问了一遍。 “就是,那个,动手……”初一支吾着,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 不管初一心里是多么懊丧,至少他把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说出来了。 暗卫,护卫,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姬十三和桃夭儿,偏生被看的对象一个昏迷,一个发呆,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迹象。 姬十三听到“动手”,又愣了一下,他看着桃夭儿紧闭的眼,脸上被血溅到的地方,突然像火烧一样,烫到他心底。 “那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姬十三迟疑地说:“……动手的事,再说吧。” 姬大突然眨眼,盯着姬十三犹豫不决的表情。 不仅是他,在场的二十几个人,先是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猛盯姬十三,随后又以隐晦的目光扫视桃夭儿。 主公对这个男宠…… 一瞬间,众人心里闪过各种思量,但在面上,所有人的表情都无比正常。 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咳咳,主公,陶公子受伤了,这?”姬大咳嗽一声,话说得有些艰难。 姬十三顿了一下,抱着桃夭儿腰部的手缓缓上移……不出意外地摸到了湿润,他伸手,大片的血色让他瞳孔一缩。 “有药吗?在哪里?”他唰得抬头,与此同时,混沌的思维一下子清晰。 “初一,你们先回去,让姬府的大夫准备就诊。” “姬大,把绷带和金疮药拿给我,待会儿马车的行程要快!” 姬大和初一对视一眼,齐声说:“是!” 初一没有耽搁,他一挥手,率先带走所有暗卫,姬大也迅速从车厢的隔层里找到药。 …… 马车继续行驶。 姬十三小心翼翼地让桃夭儿趴在自己颈窝,拿出金疮药,对准她后背的伤口洒了下去。 “唔……”撕裂的伤口受到刺激,桃夭儿在昏睡之中,疼得一哆嗦。 “……”姬十三顿了顿,涂药粉的动作越发谨慎。 连绵不断的刺痛,让桃夭儿开始挣扎,姬十三感受到怀里人推拒的动作,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咯噔。” 车轮压到一块石子,马车颠簸了一下。 “唔啊……”桃夭儿痛得咬唇,发出一声泣音,灼热的呼吸喷在姬十三的颈窝,烫得他心头一窒。 “姬大,车驾得稳当些!”姬十三手一颤,朝姬大命令道。 “是!”姬大摸摸鼻子,默念:又要行程快,又要稳当些。 桃夭儿本来就发烧,刚刚又被捅了一剑,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姬十三轻手洒完药粉,拿起绷带开始缠伤口……伤口被勒住,桃夭儿痛得抽搐,眼睛微睁。 好白的……脖子…… 姬十三缠好绷带,双手一勒——打结! “嗷呜——”桃夭儿再也忍不住背后火辣辣的疼,下意识咬在姬十三的脖子上。 ——! 姬十三身体一僵,犹豫了片刻,环住桃夭儿的腰,让她舒服一点:“等回府,再重新包扎。” 桃夭儿眼神散乱,神志不清,她根本没听清抱着她的人在说什么…… 她咬了一会儿,潜意识又不想伤害这个人,于是把牙齿松开,变咬为舔,她死死吮吸着那一块皮肤,好像他就是她的灵丹妙药……能止痛的那种。 姬十三像触电了一样,马上要推开桃夭儿……但是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 他闭着眼,感受着脖颈处灼热的吐息,忽然觉得怀里的人像一个烫手山芋,丢不得,要不得。 紧贴的身体,把桃夭儿身上的热度传递到他身上,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艳若朝霞的脸,而她,还在不遗余力的吮吸…… 姬十三的眼睛有些暗了。 他握着桃夭儿的力道不自觉用力,桃夭儿浑身颤抖,痛得眼泪直流:“主公……” !!! 姬十三猛地松手,被桃夭儿的真声吓了一跳! 陶然,他,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娇媚? 他喉结吞咽了一下,被桃夭儿的泣音激得浑身一荡。 难,难道兔儿爷叫起来,都是这种女性化的呻吟吗? 还有,“他”怎么这么喜欢自己? 这么亲密地叫“主公” 是想……作甚? 姬十三神思不属,两眼有些空洞,他缓缓低头,“陶,陶然……” 桃夭儿边哭边吮,眼泪滴到姬十三的锁骨上。 姬十三被那颗冰凉砸到,心头又是一阵荡漾,他看着怀里人艳丽的脸,眼神愣愣的。 …… 或许是紧贴的身体…… 或许是幽暗的空间…… 或许是小猫般委屈的痛呼…… 或许是泪眼里动人的痴念…… 这一刻,姬十三彻底被身下的人迷惑,在这个暧昧的时刻,他失神了。 桃夭儿只觉得身后的痛一阵一阵的,她舔他的力道也忽轻忽重,直勾得他的呼吸也粗重起来。 …… 一双手轻轻捧住桃夭儿的头,缓缓用力…… 桃夭儿迷蒙着眼,迫不得已松口,她痛苦又委屈,“痛……” 姬十三眼里蕴着浓郁的墨色,脑袋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他缓缓低头。 ——与她双唇相贴。 唇上滚烫的温度让他一愣,姬十三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色大变! 他刚想离开,桃夭儿就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她迷迷糊糊地舔舐着他的唇,满意地感到身上的人僵住了。 似是为了惩罚,她叼着他的唇,轻轻咬了一口,这一咬,姬十三半边身子酥了。 虽然陶然是个郎君,但是…… 脑海里划过这个念头,怀里的人忽然突破他的唇。 姬十三惊得动也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桃夭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放弃了什么似的,缓缓闭上眼…… 理智在疯狂地跳动,但是唇上的美好让他实在舍不得放弃,她灼热的体温终于原原本本传到他身上,姬十三在心底叹息一声。 随即,与她一起沉沦…… 第91章 承认 她神思不属…… 他心无旁骛……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缓缓仰倒,小心地没有让她的伤口碰到硬物。 青丝交缠,唇齿相依,他闭着眼,灼热的气息在密闭的空间喷洒,他抚摸着她的后颈,压低。 “唔……”桃夭儿觉得有些闷,她轻轻离开他的唇,却被他扣着后脑,不容拒绝地压低。 她朦胧地看着他,有些不满,挣扎地在他身上磨蹭,只为了喘口新鲜空气…… 姬十三闭着眼,最热的那个部位蹭得他呼吸急促,修长的手缓缓下移,隔着衣服,他压着她的腰与他相贴。 桃夭儿就靠舔来分散注意力了,她舔得好好的,忽然觉得身下硌得慌,于是轻轻唔了一声:“主公……” 姬十三缓缓睁开眼,他看着身上的“男孩子”,挣扎片刻,突然把手从对方的腰上拿开。 不行…… 他毕竟是一个郎君。 而且还受伤了…… 姬十三用手捂脸,突然觉得自己被鬼迷了心窍,怎么会! 实在是…… …… 车厢外。 初一带着暗卫们已经先行离去,他们走的是小道,这样回城比较快,。 至于姬大,他麻溜地甩着缰绳,驾车在山道上飞快地奔驰…… 山道两边。 “有人来了!” “快看,是不是他们?” 两个喽啰站在山头上,他们是放哨的人。 随着马车一路狂奔,他们迅速跑到草丛里,一脸喜色。 “寨主,他们来了!” “好!” “他们有三辆马车,中间的马车又大又漂亮,连车轱辘都和另外两辆不一样!” “那就是车队的主人了!那辆马车,就是我们的目标!” 武平拔出尖刀,刀身反射出阴寒的白光—— “传令,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是!” 在喽啰的跑动之下,山贼们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蓄势待发! 在山贼们盼望的目光中,那个车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姬大看着面前突然狭窄起来的山道,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但是姬十三已经令加快速度,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放慢行程。 明知道前面应该没危险,但是姬大还是多了个心眼……道路狭窄,适合藏人。 他眼睛扫视着两边的草丛。 突然—— 一片亮晃晃的银白色闪过,他不由得偏头,挡住刺眼的光! 心里最担心的事成真了! “有埋伏——!”他放下手,大吼一声。 不得不说,姬大的反应很快,他双手勒紧缰绳,马嘶鸣着,前蹄高高地扬起,最后又重重地落下! ……如果马车稍微小些,那么车厢里的人恐怕要被颠出来。 但是幸亏它够大,所以姬十三和桃夭儿只是滚了几圈,没有翻出车外! 即使如此,突然的刹车也让两人很不好受。 桃夭儿本来趴在姬十三身上,在人仰马翻的时候,姬十三牢牢扣住她,两人最终只是换了个位置,变成男上女下。 “呜呜啊——” 虽然没有滚出车外,桃夭儿后背的伤口却受到挤压,她疼得痛哭! ——剧烈的撕痛让她连分散注意力都做不到,她猛吸一口气,彻底清醒! …… 武平看到驾车的突然发现他们,气得要把没藏好刀的手下砍了,但是时间不等人,他当机立断:“上!” 说着,他提着刀,率先冲出草丛! 身后,所有的山贼一拥而上,趁着姬大勒马的时候,飞快地包围住这个车队。 !!! 听到姬大的一声提醒,护卫们从另外两辆马车里下来。 姬大看着身后的护卫,眉头锁得死紧! 刚刚才和暗卫们打架,他们都受了伤,现在又有山贼。 早知道让暗卫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失策啊。 …… 姬十三压在桃夭儿身上,缓过来之后,立刻将她抱起,但是伤口已经被压到,他摸摸桃夭儿的背,已经微微干涸的绷带,又变得湿润! “是谁!” 他暴怒,一手抱着桃夭儿,一手掀开车帘。 姬大抽剑,头也不回地说:“主公,是一群盗匪山贼!” 姬十三皱眉,眼神锐利如剑,扫过面前一群衣衫偻烂的壮汉,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早有预谋? “主公,他们人数众多,粗略估计有数十到上百人。” 姬大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心底往下沉。 怎么办? 护卫们刚刚才战过,现在都挂了彩。 而且这么多人,哪怕是一群乌合之众,蚂蚁也能咬死象了! 要是事先调查过附近的情况……姬大额上冒汗,为自己的做事不周自责不已。 桃夭儿趴在姬十三怀里,人已经彻底痛醒,体内被刺了一个口子,她疼得脸冒大汗! 要不是高烧在身,她的脸早就从红晕满布变成惨白一片了。 “好疼啊……”她哀声呜咽,突然感受到腰上的手紧了紧。 桃夭儿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在姬十三怀里,搂得很紧。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是后背的疼是实实在在的,她呆了一下,突然伸手。 连点自己的几处穴位——止血! 做完这个,她才有心情看姬十三的脸色……以及周围的情况。 “……” 桃夭儿沉默了。 她龇牙咧嘴地想:敌人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走了一波刺客,又来一群山贼! ……对了,那群刺客哪去了? 想到这里,桃夭儿忍痛出声:“瑜郎……刺客呢?” 姬十三脊背一僵,突然低头亲了亲桃夭儿的唇,没有说话。 ! !! !!! “……”桃夭儿一哆嗦,觉得姬十三脑子坏掉了。 她现在是“他”呀! 姬十三怎么亲得下去…… 男人有些心虚,但是眼前形势严峻,他正好可以逃避桃夭儿的问题,想到这里,姬十三抿抿唇。 …… 姬大抽出了剑,但是并没有立刻上前。 见状,武平咧嘴一笑,看来对面的人知道数量悬殊,不敢来战了! 姬大牢牢护在马车前,大声问道:“不知你是道上那位好汉?为何要拦住我们的马车?” 武平哈哈一笑:“说得好听,什么好汉?我们就是一群山贼盗匪,你说我们为什么拦马车?” 说着,不等姬大回话,他大刀阔斧地指着中间那辆马车,吼道:“上!” 姬大瞪大眼,立刻摆好架势,如此同时—— “慢着——” 闻声,姬大停下了。 不仅是姬大,武平也顿住了。 在场所有人都注视着那辆马车——一个穿着白袍的俊美郎君,缓步走下马车,还顺手拉下了车帘。 “你是——”武平觉得这个男人眼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所求的,是钱财吗?”姬十三沉声问。 “……”武平愣住了,下意识朝甲关看去。 甲关脸色有些青,他紧紧盯着姬十三,一瞬间,都想趁乱自己逃走了。 那不是一般的贵人,那是姬十三! 他们今天抢了姬十三,明天就会被六国的人通缉,海角天边,怎么跑也跑不掉了…… 怎么会这么倒霉! “回答我!”姬十三见武平久久不答,怒目而视。 “是!”武平被姬十三的气势镇住,立刻接话! 姬大紧张的脸上突然露出嘲讽之色。 “你——”武平在那一声之后就知道不好,但是他又没办法圆场,气得脸色涨红。 “我们此行是为了去寺庙,所以身上并无多少钱财。不若这样,你先将我们带回去,让我府里的人送钱来,再放了我们,怎样?” “老大,他说的在理,现在抢也没钱,不如就按他说的做!”赵大河在武平身后小声嘀咕。 “不可!我们必须现在将他们全杀了,不要贪图额外的钱财!”甲关情急之下,立刻否决。 “什么?”武平听到甲关的劝谏,手里的刀颤了一下,“全杀了?” 姬大也听到甲关的话,一瞬间,脸色沉了下去。 姬十三却脸色不变,他直直地盯着武平,施加压力。 “大哥,兄弟们都要饿死了,不多捞点,下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赵大河瞪了甲关一眼,只觉得二当家处处和他作对。 甲关急得要上火,他深深地看了赵大河一眼,随即朝武平看去:“大哥,你知不知道,对面那个人是——” “我是谁,这重要吗?如果是害怕我位高权重,那你们大可以在拿到钱之后,离开晋国……毕竟,我能给你们的数目,足以让你们在别国逍遥一生了!” 姬十三冷冷地看了甲关一眼,立即打断他的话,将自己的筹码一一道来。 “这……”武平惊疑不定地看着姬十三,难道,这个贵族特别有钱? 甲关站在一旁,看着武平闪烁的双眼,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动心了? 一群蠢货! 那是大名鼎鼎的姬十三啊,会让你拿钱逃走? 况且,就算能逃出晋国,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六国埋的势力有多强? 他扫过眼神闪烁的武平,跃跃欲试的赵大河,以及所有的弟兄们…… 罢了。 你们自愿跳入火坑,我甲关就不奉陪了! “我没意见。”他突然说,脸上又挂上虚伪的笑。 武平有些诧异,但是没有在意,对钱财的执着让他失了警惕。 “好好好!我么把他们带回去,然后领一大笔钱!”赵大河哈哈大笑,就要上前带姬十三走。 “慢——我有一个要求。”姬十三见对方心动,握紧的手微微松开,“我要你们请一个大夫来。” 车厢里静观事态发展的桃夭儿呼吸一窒,忍住撩开帘子的冲动,咽了口口水:是为了她吗? 后背还在痛着,但是桃夭儿眼里却燃起喜悦…… …… 对峙还在继续。 “大夫?你们有人受伤了?” 武平警惕地问,开始扫视姬十三一行人,最后将视线停在那辆马车上。 “车里的人出来!”想了想,他不放心地大吼,“不出来,我就现在动手了!” 甲关暗骂,你眼里只看到钱,现在动手才有鬼咧…… 姬十三不动声色,但是拳头捏紧,恨不得把武平万箭穿心! 他很想让陶然好好休息,但是,万一激怒了这个山贼头子。 气氛凝固。 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掀开车帘后,一张晚霞般红红的脸露在众人面前,“他”似是受伤了,胸前绑着绷带,正无力地靠在车里……是一个文弱纤瘦的美少年。 武平提起的心缓缓落下,他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少年,忽然眯起眼睛:“你手腕上的是什么?” 姬十三一僵,朝桃夭儿望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桃夭儿扬起手里的镣铐:“我就喜欢戴这个,怎么了?” 武平张张口,想骂一句你妈批,但是他忽然想到什么,脖子迅速扭向姬十三:“他……是你的娈童?” 姬十三已经想好武平的死法,他沉着脸,不想回答。 但是另一道灼灼的目光在盯着他……姬十三看着桃夭儿期待的眼神,眉头微皱。 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 姬十三有些尴尬,有些恼羞成怒,可是,才亲热过……不能否认…… 他点头了。 第92章 挖坑 …… “咳咳!” 武平咳嗽几声,黝黑的脸上脸色更深,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相信了姬十三的话。 贵族嘛,总有几个癖好的…… 豢养娈宠满足私欲什么的,也不足为奇。 这不正说明,眼前的贵人有钱嘛! 武平的脸皮抽动,干笑几声:“哈哈,我就说嘛……” “……” 众人一片沉默。 除了他,没有人笑。 姬十三面无表情,平静的眼底下,压抑着波涛。 桃夭儿在姬十三承认之后,就处于极不真实的境况里。 他……接受我是他的人? 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 是我的耳朵坏掉了,还是他的脑子坏掉了? ……她现在是郎君的外貌啊! 桃夭儿忽喜忽忧,眼神还有些迷离,看在姬十三及众人眼里,活脱脱一副含情脉脉的痴心模样。 姬十三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留给桃夭儿一个冷寂文雅的背影。 桃夭儿怔怔。 …… “好了,别废话了,先跟我们走一趟!” 武平在笑完之后,一阵冷场,自觉也很尴尬,赶紧转移话题。 “咳咳,是啊!对面的,快放下兵器,跟我们走!” 赵大河虽然被对面两只“狗男男”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脸的举动震撼,但是—— 钱才是王道! 话虽如此,他举着刀,时不时偷瞄柔弱无力的青衫少年……好奇心就像猫爪子一样,挠的他心痒痒。 这男人和男人,要怎么做啊…… 肯定很恶心! 但是……那个小郎君白皮嫩肉的。 赵大河咽了口口水,突然唾骂自己:想什么呢!一个带把的郎君有什么好看的! …… 山寨众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寨主和三当家已经发话,二当家也没有阻止,对面的人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姬十三冷眼看着眼前的局面,沉声说:“姬氏众人,放下武器。” 姬大看了姬十三一眼,手缓缓松开,剑落在土里,发出一声闷响。 护卫长已经带头弃剑,其他护卫也不再犹豫,一个个把剑扔了。 几声闷响过后,姬府的人已经手无寸铁。 “好!果然爽快!”武平大喜,不再犹豫,“弟兄们,把对面那群龟孙子的剑捡起来!” 姬府众人冷眼看着山贼猖狂,咬牙不止。 ……甲关已经沉默许久,在武平意气风发的时候,假笑就像镶嵌在他的脸上一样,一直没有撤下来。 几个喽啰小心地靠近,捞起地上的剑,又飞速跑回去。 见状,武平眼里划过满意之色,他看着姬十三,语气很和蔼:“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你和那个兔儿爷一起上马车吧!” 说完,他指指姬大和护卫们:“至于你们的马车,就留给我们用!” “好。” 姬十三沉默片刻,依言照做。 护卫们也没有说话,但是战意凝聚在心里,久久不散。 “瑜郎……” 见姬十三上车,桃夭儿病恹恹地靠在车厢里,轻声叫唤。 “伤口还在流血吗?” 姬十三已经收敛好杀意,他搂住她的腰,小心地将她抱到怀里。 “嗯……好疼啊。” 桃夭儿虽然不知到他为什么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撒娇。 真的好痛啊! 痛得她都要哭了! 不对,已经哭了! 肩膀上传来湿润的濡湿感,姬十三眼眸微暗,摸摸她的头。 “要不要重现上药?” “不用了……唔……” “再忍忍,大夫很快会来。” “……” 桃夭儿猛地揪住姬十三的衣袍,痛楚之余,惊疑不定:“大夫?” 姬十三看着她的后脑勺,淡淡嗯了一声。 桃夭儿心脏狂跳,呼吸一下子急促! 大夫来问诊,就要脱衣服了…… 她的秘密一定会曝光的! 怎么办? 一瞬间,身份被揭穿的恐惧使她眼前发黑,脑袋涨痛。 “怎么了?”姬十三敏锐地察觉到桃夭儿不对劲,抬起她的脸。 “痛……” “热……” 桃夭儿忍住惊惧,哀声呼痛,她企盼地看着姬十三,但是瞳孔发散,视线没有焦点…… 姬十三不忍心见她这么难受,轻轻吻上她的头顶,温言安慰:“先睡会……我陪你。” “嗯……” 桃夭儿发着烧,本就是强自清醒,被安慰之后,恐惧缓缓散开。 到时候再说吧。 “睡吧……” 姬十三一下下地抚摸她的后脑,就像哄小孩那样,充满耐心和爱心。 “……”桃夭儿越发昏沉,后背的剧痛在他的抚慰下,渐渐淡出…… 姬十三垂眸,手上温柔,心却在翻滚! “他”的伤……都是他造成的。 但是谋害桃夭儿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如果她在天之灵,看见自己不但没能报仇,反而又动心,会不会很难过? 那么……陶然怎么办? 姬十三脸色不变,心却微微往下沉,他看着怀里的文弱郎君,一时间,暗恨这段孽缘! 不仅是个郎君,而且—— 在桃夭儿大仇未报之际,他什么也不能给“他”…… 姬十三闭上眼,有些疲惫地抱紧怀里人。 罢了…… 先让“他”留在身边吧,等他报仇之后,再另行补偿。 …… 躺在一个舒适的怀抱里,桃夭儿慢慢睡着了,她丝毫不知道,怀抱的主人在短短时间经历了多少挣扎。 在迷迷糊糊之中,她破罐子破摔地想—— 大不了告诉他,她就是女儿身好了! ……反正,他恨之入骨的是“桃夭儿”,这个身份,以后她再也不用,就是了…… ……省的他又要杀她一次。 皆大欢喜。 多好。 桃夭儿突然觉得心酸,明明“桃夭儿”这个身份,才是陪他最久的,但就因为一次意外,再也不能露在阳光之下…… 她抽抽鼻子,死死扒着他的腰,哭着睡着了。 姬十三一直很安静。 胸前的白袍被濡湿,他只顿了一瞬,接着抚摸她的头。 被剑刺伤……很疼吧。 再等等,我会给你想要的。 再等等…… 他从坐垫下抽出那把匕首,随即闭上眼,任由山贼将他们一行人带回山寨。 …… “到了!” “寨主回来了!” “一,二,三,嘿嘿嘿三辆马车,肥羊啊!” 马车突然摇晃,姬十三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醒。 “唔!”桃夭儿也醒了。 姬十三把桃夭儿扶正,撩开车帘—— 一座粗制滥造的山寨近在眼前! 先是竹竿制成的大门,看起来有三米高的样子。 围栏是由横木捆成的,虽然技术不太好,歪七扭八,但却异常结实。 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进门,数十个木屋排列在一起,农家的杂乱和军营的气氛混合在一起,无比矛盾。 此时山寨里的人,正驾着他的马车进门,而护卫们则被山贼们紧紧包围在一起,严密地看守。 “瑜郎,情况怎么样?” 桃夭儿微微挪动身体,趴到姬十三身后。 “尚可……你先休息,一切有我。” 姬十三没有转身,但是桃夭儿听着他沉稳的语调,不知为何,心就安定了。 “……好。”桃夭儿睡了一觉,烧退了一些,但是后背的伤口依旧疼痛难忍。 姬大一直关注姬十三的马车,此时见他拉开车帘,有意无意地走到马车的旁边,保护他的安全。 护卫们渐渐聚在一起,暗自交换着眼神。 …… 武平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只觉得自己走了大运,他满脸红光地下了车,对身后大喊一声:“兄弟们,进寨子了!” “好!” “终于回来了,我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吃你个头!钱还没到手,就想着吃了?” “嘿嘿嘿!” 已经到了山寨内部,武平呵呵对姬十三笑:“你和那位郎君可否移步啊?” 姬十三微微点头,沉默地搂着桃夭儿走下马车。 “疼就告诉我。” “嘶……我疼!” 姬十三话音未落,桃夭儿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闻言,身后的男人一顿,轻轻地把桃夭儿抱起,一手托臀,一手搂腰! 桃夭儿吓了一跳,双脚离地的时候死死扒着姬十三的脖子,生怕他接不住她。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小破孩了,她现在个子长高,该长肉的地方都有肉…… 但是她的担忧完全多余,姬十三托抱着她,脸不红心不跳,轻轻松松就抱起来了! “走吧。” 他抱着浑身僵硬的桃夭儿,对武平缓缓说道。 “咳,兄弟们!压着那群龟孙儿,走!” 武平被姬十三“断袖”断得如此光明正大惊呆了,但是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立即组织山寨里的人干活。 “……” 桃夭儿缩在姬十三的怀里,紧张地咽着口水。 这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 大堂。 武平坐在藤条编成的大椅上,笑呵呵地看着姬十三。 姬十三坐在他对面,桃夭儿坐在姬十三腿上。 护卫们加上姬大,也不过十一人,他们被山贼围城一个圈,堵在角落。 “你们要多少?”姬十三沉着地问。 “呵呵,我们寨子里这么多人……你就给五千金吧!”武平想了想,也不敢要多。 “不成啊大哥!寨子里兄弟们上百个,那钱拿到手,一个人能分的太少了!”赵大河一听这个数字,大为不满。 “这……二弟,你来说,要多少合适?”武平沉吟片刻,把目光投向甲关。 “大哥,三弟说得不错,你看他想要多少?”甲关皮笑肉不笑,把皮球踢给赵大河。 “大哥,二哥!以我看,来个五万金还差不多!”赵大河见甲关第一次询问自己的意见,立刻报出一个高价! 五万金! 姬大被山贼包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赵大河,这群人,是疯了吗? 一个小小的山寨,居然有胆子吞下五万金! “什么!”武平也被赵大河的胃口吓得一惊! “大哥,你不是让我说想要多少吗?我觉得这么多应该够了……”赵大河咽了口口水,依然把话说完。 武平立刻朝甲关看去! 甲关的脸已经瘫了,他本以为山寨抢姬十三的马车,已经是胆大包天,没想到赵大河竟然贪心到这个地步……他看着姬十三面无表情的神色,小腿发软。 “少,少点吧,一万,应该就够我们用一辈子了。”他磕磕巴巴地说完,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武平皱眉,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数额。 “那这位贵人,你看这个数怎么样?”武平试探着问。 “没问题。”姬十三冷淡地说。 “好,好!你的府邸在何处?我要喊人去报信了!”武平欣喜。 “只有你们的人去,连我的府门都进不了,谈何报信?”姬十三反问。 “那……你的意思?”武平一下子迟疑。 “让我的人带路,和你们一同去!”姬十三直视武平,眼里是不容置疑的自信。 武平迟疑,又扫了甲关一眼。 姬十三顺着武平的视线,第一次正式这个穿长袍的读书人,眼神锐利。 “呃……” 甲关在姬十三的目光之下,恨不得自己从未加入过这个寨子! 太坑人了! 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想到武平说的话,突然福至心灵—— “好啊!大哥,就由我去带路吧,然后和他们一同去拿金子!” “你?”武平还没说话,赵大河就嚷起来了,“大哥,让二哥去还不如让我去!” “三弟……这件事不是小事,交给二哥更稳妥。”甲关赶紧揽下这桩差使。 武平已经愣了,他看看甲关,又看看赵大河,一时间有些头痛。 姬十三看着眼前的闹剧,嘴角轻勾。 “行了!交给二弟去吧,他做事确实更稳妥。” 武平做出了决断。 “那你们的护卫,谁去?” “姬大,你去吧。”姬十三神色不变。 “是!” …… 武平朝姬大看去,狐疑道:“慢着,换个人!” 姬十三:“哦?” 武平卡壳一下,突然说:“万一他回去搬救兵,攻打我们山寨怎么办?” 姬十三心说:看来你还不笨! 但是,他面上却丝毫未露:“姬大是我的护卫长,他去库房领金子,没人会阻拦。” 武平又犹豫了。 赵大河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大哥!再不去,黄花菜都凉了!” 甲关勉力维持着笑意,袖子下的手却抖抖索索的,止不住颤。 “大哥,不管是哪一位护卫,都无所谓,还是快些上路吧。” 武平的眼神闪烁,最终点头。 姬十三突然轻笑:“那就早点动身吧!” …… 第93章 诱惑 不久,寨子的门再次打开。 不得不说,这个山寨虽然看起来杂乱,但是在三位当家的管理下,井井有条。 甲关和几个寨里子里的人,与姬大一道骑马离开山寨。 …… 大堂。 武平坐在姬十三的对面,心里老是不得劲。 你说虽然那娈宠长得和小娘皮似的,但是总归是男人。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先不谈有没有违背伦常,这抱起来也不舒服啊! 胸是平的,嗓音是糙的,就连身下的二两肉都是一样的,办事的时候,哪有女人的那儿水? 贵人的怪癖就是多! 但是他转念一想,说不定就是因为对面的人有怪癖,所以才投胎成贵族呢! 这么一想,他又舒服了。 …… 桃夭儿趴在姬十三怀里,从下车开始,就隐隐觉得不妙。 点穴的时候,她用的是纯手指的力气,现在……血又开始流了。 好疼…… 她颤抖着,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姬十三却立刻察觉到,他用手摸摸她的后背,一手的潮湿黏腻。 他唰地抬头:“有大夫吗?” 武平一愣:“没,没有吧……” 姬十三退而求其次:“那能腾出一个房间吗?” 武平迟疑片刻:“……那倒是有。” 姬十三语速加快:“给我们一个房间,我给他上药。” …… 赵大河扛着刀,跨坐在大堂的角落,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青衫少年。 以他的个性,其实不喜欢坐在无人的角落,大堂中心的三把椅子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但是最重要的事已经解决,无事可干…… 不知为何,他现在就想躲在一边,偷瞧那个漂亮的少年。 心痒难耐。 ……兔儿爷,到底是什么样的? 除了脸蛋好,皮肤白,身材小,是不是身下那玩意也小? 而且,那个少年最吸引他的地方,不是脸,是他戴着镣铐的样子。 白嫩的手腕,戴着乌黑冰冷的手铐,剧烈反差的颜色,看得他口干舌燥…… 他就靠在那个白袍人怀里,无力地趴着,手上一截黑色链子露出来,衬得他越发禁欲诱人。 从赵大河的角度,可以看见少年的侧脸,他的脸也很美,不是花娘那种艳到俗的廉价货,那是一种赵大河形容不出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 怎么说来着? 对! 文雅,高雅! 赵大河盯着桃夭儿的脸,少年在忍痛蹙眉,眼眶红红的,嘴唇也粉嫩,脸颊上还带着未退的红霞…… 他这幅样子,就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承受的次数太多,以至体力不支…… 少年这么体弱,说不定,就是那个贵人在床榻之上折腾得太狠了! 想到这里,赵大河突然瞪了姬十三一眼,眼里满是嫉妒。 ……娈宠。 这个词在赵大河脑袋里滚了一圈,他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少年,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他被绑住,不得动弹的凄惨样……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挣不出镣铐的桎梏,最后只能屈服于男人的…… 赵大河突然喘了口粗气。 那边,武平在犹豫了一瞬后,同意了姬十三的要求。 又不是要逃跑,腾个屋子出来,就当做牢房了! …… 赵大河一双眼珠子全在桃夭儿身上,对武平和姬十三的对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上药? 屋子? 那敢情好啊! 不远处,姬十三对武平点点头,抱着那少年站起来了,赵大河下意识,也跟着站起来。 男人的那处着火,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当某种癖好正好戳中他的心坎子里去! 此时,赵大河绷紧身子,站得笔直笔直的,他一会儿看看桃夭儿的手铐,一会儿瞄瞄她红霞的脸,双呼吸开始粗重…… 姬十三跟着一个管事级别的人走出大堂,赵大河也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眼睛一扫,就看到他们进的是哪个屋子。 等人全进了屋子,赵大河偷偷摸摸地跟了过去。 蹲在窗脚下,他偷听里面人的对话。 屋里。 姬十三把桃夭儿放下,让她伏趴在床上,从怀里掏出绷带和金疮药。 “你出去吧。”他拿起瓷瓶,头也不抬地说。 管事一愣,他嘴唇嗫嚅几下,阴着脸出去了。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的后背,缠着绷带的地方已经变成深色,而且,那片深色的范围在逐渐扩大…… 他抿唇,快速地将绷带拆开,开始涂药。 门口。 管事出了门,沉着脸对门口两个手下说:“把里面的人看好了!有什么举动就向我汇报。” “是。” “是。” 吩咐完,管事眼神阴翳地盯了一眼大门,不高兴地走了。 窗边。 赵大河已经偷偷地站起来,用手指从窗户上抠出一个小洞,偷窥里面的景象。 现在是特殊时期,寨子里的人要么在大厅,要么在寨子外防守,就他一个溜出来的,所以也没人瞧见他半蹲半站的姿势。 钱也快到手了,赵大河现在偷看,可谓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透过那个小洞,他看见贵人一圈圈揭开绷带,绷带上的血渍暗红……原来那少年真的受伤了? 屋里。 姬十三对着桃夭儿的伤口猛皱眉,又撕裂了! 想了想,他捏住桃夭儿衣服上的破洞,慢慢撕开……因为是两层衣服,一层外袍,一层中衣,所以他撕得狠小心。 桃夭儿躺在他身下,在破锦之声响起的时候,突然抓住身下的被子——她裹着胸布呢! ……幸好他撕的口子不大,停手的时候,,还差两指就能看到她缠的绷带了。 饶是如此,等他开始涂粉的时候,她松手,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姬十三沉默地洒药粉,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动作轻柔而迅速。 “唔……”但就算动作再轻,药粉的清凉让桃夭儿没忍住,嘴里泄了哭音。 姬十三听到她的痛呼,沉默地摸摸她的头。 但是,一直偷窥的赵大河,却狠狠咽了口口水。 这声音…… 叫得哪像个爷们,简直比勾栏院里头牌还要勾人! …… 姬府。 初一和暗卫们已经先行一步,回到姬府。 城西郊外到姬府,路程不算太远,他们抄的又都是小道,所以回来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初一回到府里,茶都没喝,直奔大夫的住所而去—— “有人受了剑伤,你先准备准备,他待会来。” “哦……剑伤啊?伤的重不重?” “不清楚,反正……不算轻。” “哦……那,伤在什么位置啊?” “在后背。” …… 大夫问东问西,问了他一炷香的时间,到最后初一直接打断他的话。 “主公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你赶紧去准备药,别再问了!” “哦……那行吧。” 初一看着慢悠悠的大夫,又催了催,无奈地去找门仆了。 “主公回来了吗?”初一沉声问。 “没有啊!你是哪位?”门仆平日里根本见不到暗卫,他下意识问。 “没有?”初一没有解答门仆的疑惑,他喃喃自语,眉头渐渐拧起来。 算了,再等等…… …… 路上。 姬大和山寨的几个人一起骑马,奔驰在山道上。 甲关擦擦汗,看着山道旁有片茂密的树林,眼睛亮了亮。 “停!”他大声喊着。 “吁——!”姬大立刻勒马,另外五人慢了一拍,也停下了。 “二当家,怎么了?”一个布衫中年人问。 “肚子疼,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我去那边先方便方便!”甲关心里怕,脸色也不好,这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呃……是。” “二当家的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好,我去去就回!”甲关捂着肚子,骑马飞奔。 姬大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缓缓眯起。 但他没说什么。 一炷香后…… 山贼们骑在马上,安静地等着。 一盏茶后…… “二当家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没好?” “不知道,再等等吧!” 一刻钟后…… “会不会出事了?” “二当家……走,去看看!” 姬大嘴角扯了扯,被几个人围在中间,朝树林里奔去—— 呵,找什么找? 人肯定跑了! 倒是个聪明人…… 姬大看着那片树林,眼里闪过寒光——待会,该动手了! 几个山贼走在前面,大声喊:“二当家——” “你在哪儿?” “二当家——” 喊了数十声,也没有人回应,这下他们都觉得不对劲了! 姬大骑在马山,悄悄绕到最后一个人身后—— 手刀劈下! “啊——”他摔下马,姬大拧断脖子。 第一个。 “怎么了?”前面人赶紧回头。 姬大翻身下马,冲到第二个人的马前,迅速用手偷袭马腿的关节,第二个匪徒也摔下马了——姬大拧断脖子! 第二个。 …… 姬大看着满地的尸体,咧开嘴:“妈的,就这水平!” 他把尸体拖到草堆掩盖好,立即上马,独自朝着城内奔去。 …… 初一在门口等着。 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姬十三的马车。 “应该早就到了,不会是出意外了吧?”他搓着手,心焦无比。 “不行,我要带人回去看看!” …… 武平在大堂里坐着,看似沉稳,但是躁动不安,他时不时朝寨门的方向瞟两眼,时间怎么这么慢啊! 大堂里其他人或坐或站,也等得很焦躁。 …… 屋外。 赵大河扒着窗子,死死盯着窗内的景象。 时间慢慢过去,他眼睁睁看着白袍人小心地洒完药之后,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急得要上火。 ……格老子的,都进了没人的屋子里,怎么不睡觉? 他要看那少年被睡的样子啊! 妈的,不会是个阳痿吧…… 再不给老子看,老子亲自上了啊! “急死了……”他小声嘟囔,额头上冒汗。 当“亲自上”这个念头划过,赵大河愣了愣,看着桃夭儿的眼神慢慢变了—— 他喘着粗气,突然解开腰带…… 眼睛一会儿盯着少年的镣铐,一会而看着他晕红的脸…… “呼!” …… 身体是爽快了,但是心里却越发不甘心,他把脑袋凑到那个洞前,继续窥视。 屋里,姬十三已经帮她换好绷带,静静地坐在床边。 “妈的……” 赵大河在这里蹲了很久,他总算是看出来了,那个贵人不是阳痿就是天阉! ……他偷窥着桃夭儿虚弱地趴在床上的样子,眼神阴了下来。 …… 姬大带着一队人策马狂奔,快走出山道的时候,和初一迎面相撞!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主公呢!”初一勒马,不安的预感成真。 “你带了多少人?”姬大喘着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为防不测,带了三十。” “三十够了!跟我走!” 姬大绕马回头,往回狂奔。 “主公被山贼抓了,对方大概一百多号人。” “什么!” “快走。” “对方战力怎么样?” “很差,暗卫三十人,护卫十人,够了!” 初一急得心里发慌,他咬咬牙,突然骂了一句:“狗屁的山贼,哪来的!” 姬大不客气地回了一声:“狗娘养的!” …… 初一和姬大快马加鞭的时候,武平在大厅里踱步,他走来走去,最后还是一屁股坐下了。 “寨主,稍安勿躁,说不定他们是用马车送金子来,所以慢了些。” 见武平等得心急火燎的样子,管事的劝了一句。 “嗯!” 武平转着刀柄,突然又镇定下来,贵人在他手上,还怕那些人不来? …… 姬十三坐在床头,静待姬大回来。 门口。 “三当家,这……你进去?” “我?我进去有事!” “……是。” “待会,你们把贵人带出去转一圈,过几炷香再回来!” “啊?” “啊什么啊?你就说大哥找他,去转几圈,再回来!” “呃……是是!” 赵大河糊弄过守卫,直接推门而入。 门里。 姬十三隐约听到嘈杂的人声,他微微皱眉:难道姬大已经回来了? 来不及细想,来人推门而入。 “什么事?”他冷冷地问。 “大哥喊你有事,走吧?”赵大河忍住火气,口气还算不错。 姬十三低头,就要抱着桃夭儿。 “别!大哥只喊了你一个人!再说了,他伤成这样,你不让他歇会?” 赵大河立刻阻止,嘿嘿一笑。 姬十三顿住,他看着桃夭儿后背的伤,抿唇。 “贵人啊,大哥喊你说不定是急事,这么拖着不好吧?” 赵大河的笑脸已经快维持不住了。 “……好,别吵醒他。”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安静昏睡的脸,有些不放心。 “是是!” …… 等姬十三走后,赵大河喷着粗气,得意地笑了。 眼底,尽是势在必得—— 第94章 暗涌 桃夭儿睡得很不踏实。 就算被姬十三轻手轻脚地抚慰,但是后背尖锐的剧痛一直不间断,时不时在神经上跳舞。 姬十三离开的时候,桃夭儿在朦朦胧胧中有一点感觉,但是她的眼皮颤动几下,最终又陷入黑沉的梦乡…… 一只黝黑的手轻轻抚在她的背上,一触即分……似是留恋那种缠绵的感觉,几乎是下一刻,那只手又贴着她的手腕,在隐忍之中,那只手一寸寸划过黑色的镣铐,指尖开始颤抖…… “呼——” 赵大河死死盯着桃夭儿,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摩挲着那只葱白如玉的手腕,粗喘的呼吸一下下喷在她的手心。 ……他低下头,眼里烧着火苗。 轻轻扯动两个手铐之间的锁链,他在床头扫视几眼,突然解开自己的腰带,喘着气将锁链挂在床头,接着用腰带穿过锁链和床柱,用力打上死结! 等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之后,赵大河已经是大汗淋漓,手脚发颤了。 除了钱,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耐心地做细致活儿,但越是偷偷摸摸,他就越觉得刺激。 赵大河看着床上双手被缚的人,那处又要着火了! 空气中漂浮着不安的分子,但是这股危险的气息并没有被桃夭儿感知——她现在的状态,几乎到了三年里的最低点。 发烧加受伤,让她失了一贯的警惕。 更何况,姬十三的气息似乎在萦绕在她的周身,带来很大的安全感…… 姬十三出门后,被两个喽啰带到山寨的最东边,一路上,脚步慢悠悠,他看在眼里,觉得有些不对头。 “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姬十三站在山寨众人堆柴火的院子里,面无表情。 “呃……我们奉命带你来看看寨子里的情况。” “啊,是是!” 两个喽啰端的是贼眉鼠眼,他们对视一眼后,对姬十三打哈哈。 “哦?” 姬十三有些怀疑,那个寨主不把他这个人质看得死紧,还带出来闲逛…… 他想做什么? 武平不想做什么,他对于赵大河假传命令之事还不知情。 大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到来的“一万金”上,没有人去关注三当家去哪里了。 ……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怀疑他去什么地方如厕,或者守在寨门口等消息。 在这个特殊时期,谁也想不到,赵大河会色胆包天,对贵人的娈宠有非分之想。 赵大河的腰带已经拿去绑住桃夭儿,所以裤腰松松垮垮,裤子虚虚地挂在腰间,要掉不掉。 “小兔子?” 他轻轻喊了一声,额上有汗慢慢滚落。 桃夭儿闻声,手指抽动一下,又没有反应了。 “咕咚。” 赵大河咽了口口水,他站在桃夭儿床边,想直接骑在她身上,好好“研究”兔儿爷的生理构造,但是他脚步一挪,又觉得不行! 万一,这个兔儿爷在半途醒过来怎么办? “他”可是贵人才能享用的珍稀货啊! 要是影响了大事,大哥会不会罚他? 赵大河犯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涌上脑门的热血又热又燥,一波波地冲击他的理智…… “妈的,偷偷弄几下得了!” 赵大河眼珠子里泛着红血丝,退而求其次地想:蒙住“他”的眼,稍微弄弄,解了馋就走! 他就不信了,既然他不直接捣鼓这个兔儿爷,那贵人能拿他怎么办? 反正没有证据! 这么一想,赵大河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既拿到一万金,又能占这个小郎君的便宜……他拍拍脑袋,自己的脑子怎么就这么灵光呢! 虽然已经磨蹭一会儿,但是贵人逛遍寨子的时间,足够他来一发了! 说干就干! 赵大河忍住蠢蠢欲动的那物,手贴上桃夭儿的腰,轻轻解开她的腰带,一寸寸地抽出…… 桃夭儿动了动,隐约觉得不对,一丝不安突兀地刺进梦境——她清醒了一瞬! ……没杀气。 不久,那股不安冒了个泡,又缓缓沉了下去。 赵大河手里拽着一根青色的腰带,屏息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桃夭儿床头,把腰带搭在她的后脑处,轻轻地绕过一周……缠住她的眼睛。 山寨里。 “还要去哪里?” 姬十三看着面前两个人,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大:“已经去看过柴火堆,也去了马厩,还要看什么?” “呃,去,去看——” 没等他们想好说辞,姬十三突然出声打断:“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三当,呃不,寨主!” 其中一个刚要脱口而出,另一个立刻用手肘锤他的胸口,说话的那个人立即改口。 “三当家?” 姬十三的眼睛微眯,一个面孔从脑海里忽的闪过,他目光唰得锐利:“是不是,刚才让我出去的人?” “呃,他是我们三当家,但是,但是……” “但是他没给我们下令!” 两个喽啰,一个憨笨,一个精明,姬十三神情莫测的盯着他们片刻,忽然开口:“带我回屋。” “不行啊,还没逛遍——哎哟!”话没说完,那个呆头呆脑的喽啰又被同伴锤了一下。 不对劲! 姬十三垂眸,不安缓缓扩大。 既然不是寨主,是那个三当家下令,把他引出来…… 陶然! ——他出门的时候,三当家没有跟着出来,所以他的目的是陶然! 姬十三的手忽然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抬头:“我要回去!” “哎,不行不行!” 姬十三直接把两人的劝阻当成耳旁风,快步回身,按原路返回。 “这位贵人,不行啊!” “不能让他走了!” 姬十三头也不回,“如果非要拦着我,那我现在就去见你们的寨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慢了下来。 姬十三眉头夹得死紧,果然!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压下陡然而起的紧张和怒火,疾步往回走。 那个三当家,有什么目的? 希望,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桃夭儿趴在床上,除了背后的痛,对环境的感知力降到最低。 眼睛被蒙住,袍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手腕被牢牢地固定在床头…… 赵大河的呼吸越发急促,他的腰带也不在身上,麻布裤子虚虚地挂在腰间,随时可能掉下去。 他眼睛咋也不眨,看着桃夭儿无知无觉,无法动弹……汗流直下,欲火焚身。 在这个无人的时刻,他将手伸下……连裤子什么时候掉到地上也不知道。 姬十三很着急。 虽然那两个喽啰刻意拖延时间,在寨子里绕来绕去,但是他在闲逛的时候,已经把大致的地图记下。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他看着木屋的方向,大步走去! 短短的路程,他的手心已经渗出细汗,他凝视着那间木屋,脚下不停…… 到了!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屋里旖旎的氛围,赵大河的动作一僵,突然低吼一声,随即大口喘气。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光腚,姬十三僵在原地,眼里一片空白! “谁啊!”赵大河提起裤子,不满地转身。 姬十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在微微颤抖。 “是,是贵人啊?”赵大河转头一看,突然把裤子提好。 “我,我什么也没干!”他解下桃夭儿链子上的腰带,系在自己腰上。 “真的!不信,你可以来看看!”他已经穿好衣服,尴尬地转身。 “我走了啊?”他试探着问。 姬十三一直冷眼,黑沉的水在眼底翻涌,但是赵大河没看出来。 赵大河见贵人一声不吭,以为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于是紧绷的身子稍微松了松。 在他穿过姬十三身边,就要走出门的时候,一个听不出情绪声音的响起—— “等等。” 赵大河脚步一顿。 贵人,不会是为了一个娈宠,找他算账吧? 他现在还被关在寨子里,没能自由呢! …… “你叫什么名字?” “赵大河。”赵大河有些犹豫,有些不舍,“……我走了啊?” 姬十三没有阻拦。 他静静站在原地,脚下就像生根了似的,连挪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着,缓缓走进屋里。 床上,桃夭儿还是昏迷不醒,伏趴在床上。 姬十三屏息,一步步走到床前…… 在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桃夭儿的侧面,此时她呼吸平缓,眼睛上蒙着青色腰带,幸而露出的皮肤上没有可疑痕迹…… 姬十三忽然浑身颤抖,他捂住自己的眼,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音:“陶,陶然——” 桃夭儿没醒。 在巨大的刺激下,他松开手,跌跌撞撞地跪在床边,抖着手解开那条腰带…… 青色的布料上残留几点斑迹,看在他眼里,心神剧震! 除了腰带,姬十三扫过床头的一滩,几欲窒息…… 在一阵难堪的寂静之中,他突然闭眼,伸手拦腰抱起床上的人,离开这个脏污的地方! 他抱着她站起,牙咬地死紧。 桃夭儿的伤口受到扯动,不满地痛呼:“唔!” 姬十三紧紧抱着她,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抖唇:“我会——” “杀了他。” 第95章 使诈 山道上。 一行人骑马走在偏僻的小路,朝城西策马狂奔。 “快点,来的时候已经耽搁一段时间了!” “好!” “你们待会换身衣服,跟我进去之后,先救主公,再和他们动手。” “先进去多少人?” “加上我,六个。” 武平在大堂里,坐立不安。 “寨主,要不要,请贵人来坐坐?” “是啊!这都多长时间了?” “是不是他们使诈啊?” 武平听着兄弟们的话,越发烦躁,正在他犹豫要不要请姬十三过来的时候,正主儿来了。 姬十三抱着桃夭儿,静静出现在大堂。 武平远远地见他走来,立刻站起身,摆起笑脸。 “贵人啊,你看,这个,二当家和你的护卫去了这么长时间了……” 姬十三垂眸,俊美的脸上满布寒霜。 “快了。” 武平点点头,搓手请姬十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姬十三没有推辞,在桃夭儿微弱的挣扎中,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从床上颠簸到大堂,姬十三就算动作再轻,也难免扯动桃夭儿的伤口,待坐定之后,桃夭儿嘟囔了一声。 “瑜、瑜郎?” 姬十三手还在发颤,闻言嗯了一声,声线压得极低。 “没事,睡吧。” 桃夭儿突然皱眉,在忍痛之外,一股强烈的异样让她不安,姬十三抱着她的手,为什么在颤动? “瑜郎?” 清醒开始在意识的虚幻海底打转,最终浮上水面,桃夭儿趴在男人胸口,感受着他忽急忽慢的心跳,先是后背的隐痛变成剧烈的锐痛,再则周围嘈杂的人声突然放大,一股脑地冲击她的耳膜…… 她醒了。 睫毛微颤,蝴蝶振翅地扑闪几下后,桃夭儿慢慢睁开眼睛。 “瑜郎,唔,你怎么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一瞬间,姬十三有种头皮发麻的心痛。 他环着她腰肢的手猛地箍紧,在桃夭儿快要窒息之前,又慢慢松开。 “我没事。” 如果说桃夭儿在不清醒的时候,可能会被他搪塞过去,但是现在—— 桃夭儿凝神听着姬十三的心跳,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果然—— 那只手还在细微地颤抖,桃夭儿只摸了一瞬,又松开,她撑着姬十三的胸膛,与他平视:“到底怎么了?” 姬十三避开她的目光,眼底却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桃夭儿先是怔松,随后意识到姬十三真的很不对劲:“瑜郎?” 姬十三目光下移,注视她手上的镣铐:“等回去之后,就卸下吧。” 闻言,桃夭儿却没有丝毫欣喜,她可不认为这是他心情好的表现。 姬十三说完,再也没有开口。 桃夭儿狐疑地盯着他,但是他面不改色,就好像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最后她暗自嘀咕:发神经了啊? 山道。 姬大一行人已经来到山寨外,躲在一个树林里。 负责偷袭的暗卫们穿着紧身黑衣,弓箭,暗器,短剑,各种装备已经就位。 “我们六个人先进去,剩下的人迅速解决寨子外面的人。记住,动作要快!”初一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麻衣,正在脸上抹土。 “你们杀了外面的人后,先别急着进来,等我们确定主公的安危,再动手。”姬大背着剑,沉声提醒。 “大家听见了没有?”初一已经做好准备,扬声道。 “是。” “是。” …… 已经是下午时分。 负责守卫的盗匪们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偌大一个山寨,每五十米,就一个吊儿郎当的山贼把守,他们或坐或站,手里拿着不同的武器,等候二当家回来。 虽然姿势慵懒,但是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迫不及待的光。 一万金哪! 他们一辈子都没摸过一金,至于万金,那是连见也没见过,连做梦也不敢想。 在他们眼巴巴的目光中,山道口出现几个身影,寨门口的几个人立刻起身,两眼放光。 初一穿的袍子和甲关差不多,身形也大差不离,山贼们看着他们的“二当家”越来越近,激动万分。 “开门——” 初一低着头,朝寨门口大吼,姬大紧随其后。 “是,是二当家的,他带着金子回来了!” 眼尖的山贼已经看到初一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一个长木盒! “快开门,别拦着二当家的路!” 在姬大一行人绝尘而来的时候,寨门处闹哄哄一片。 一个壮年大汉要求等“甲关”下马,接受检查后再放他们进去,但他的意见被众人的欢呼声淹没,大汉看着兄弟们兴奋的眼神,动动嘴,最终沉默。 姬大眼睛死死盯着寨门,见有人从里打开大门,嘴角忽然咧开——“真蠢!” 初一不言,低着头,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哒、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 寨门处,众人屏息,看着迎面而来的六人。 “吁——” 初一在经过寨门的时候,突然将木盒抬起,木盒挡住脸,正好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哒哒。” “哒哒。” 厚重的大门间,六道身影一闪而过,留下远去的背影。 看着他们的背影,门口一时安静下来。 那个年长的壮汉突然皱眉:“二当家怎么把脸遮住啊?是不是有人冒认他的身份?” “不会吧,如果是冒认,那他们只有六个人。六个人闯寨,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是啊,虎哥,你是不是多心了?” “就是啊,不可能的!” 壮汉顶着众人质疑的目光,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犹犹豫豫:“可是我们又没确认他的身份,万一,他不是二当家……” 闻言,先前矢口否认的人,后背猛地窜起一股悚然,他们对视几眼,突然说不出话来。 “哈哈,不会的……吧。” 其中一个压下心慌,干笑几声,试图缓和凝重的氛围。 没有人回应。 他咽了口口水,也不说话了。 壮汉和众人面面相觑,背后,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鸦雀无声。 偷袭六人组进门后,迅速下马,走到大堂门口。 大堂里。 “报——” 大堂门口的守卫,等得已经是望眼欲穿,六人刚刚进寨,他就前来禀告。 “人到了?” “他们已经进寨,马上要来了!” 武平蹭的站起,扫了眼姬十三,又讪讪地坐下。 姬十三抬眸,灼灼地盯着门口。 桃夭儿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小声地问:“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清浅的呼吸贴在姬十三耳边,他没吱声,摸了摸她的头。 于是桃夭儿安静下来,温顺地趴在他怀里。 此时,整个大堂的关注点都聚焦在大门,没有人在意姬十三和他的“宠物”的小小插曲。 摘外守着三十个人,大堂里杵着八十四人,这就是山寨所有人的数目。 其中,大堂里还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就是因为心虚,特意猫在后门的赵大河。 “来了?” 赵大河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缩了回去。 “不成,等贵人走了,我再去分金子。” 不得不说,赵大河之所以能当上三当家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孔武有力的身材,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他一向谨小慎微,可惜心太大,气量小。 姬十三紧盯门口,在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手探到怀里。 “唔?”桃夭儿贴着他,若有所觉。 “嘘——”姬十三轻声提示,摸出一把匕首,悄悄放进桃夭儿手里。 桃夭儿惊疑不定,在姬十三意有所指的眼神中,突然领悟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被围在角落的十个护卫,对视几眼,蓄势待发。 …… 大门是敞开的,靠门的人已经能看到“甲关”等人的身影。 “寨主,他们来了!” “二当家的拿着一个盒子,里面肯定装着一万金!” 闻言,武平再也端不住,他急切地走下藤椅,朝门口看去。 “哒、哒、哒。” 六人走进大堂,初一脚步缓了缓,走在姬大的身后。 “哈哈,二弟,你终于来了,可把我等得急死了!” 武平看也没看走在最前面的姬大,直直地朝“甲关”迎去——盒子在他手上。 姬大进门后,迅速朝众人瞟去,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姬十三,他目光沉了沉,用正常的步速,径直朝姬十三走去。 “甲关”一直低着头。 见武平过来,“甲关”用长盒子挡住自己的脸,当着武平的面,摸着盒子的开关。 武平还没来得及看清“甲关”的脸,就被盒子吸引住视线,他顾不得许多,殷切地等待“甲关”开盒子。 一万金啊! 多少人一辈子也看不见摸不着的黄金,就在他眼前了! 这时,姬大已经离姬十三很近了,他一边走,一边用眼神示意角落的十个护卫。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 “甲关”低垂的眼扫向姬大,慢慢打开盒子。 武平已经急得要上火,在“甲关”磨磨蹭蹭的动作中,隐约觉得不对头,但是还来不及深思,盒子就在他眼前打开。 姬大离姬十三还剩三步远的时候,“甲关”正好掀开盒子。 武平看着打开的盒子,脸上的笑猛地僵硬——一把剑! 盒子里装的哪里是一万金啊…… 分明是一把锋利的剑。 ——他们使诈! 短短一息之内,姬大已经走到姬十三身边,他长吼一声:“动手——!” 第96章 刀光剑影 几乎是同一时间—— 初一扔掉木盒,手腕翻转,唰地抽出盒中的剑,快速又凶猛地朝武平劈去! 这当空的凌厉一剑,挟裹着破空之声,划出一道白芒,刺得武平下意识捂住眼睛。 等到武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瞳孔紧缩,连喘息之机都没有,立刻矮身蹲下! 初一的剑芒本来是横劈,武平蹲下之后,那道剑芒诡异地拐弯,由横变竖,直追他的脖颈而去,武平躲闪不及,蹲下后顺势打滚,躲过这致命一剑! “咚!”木盒终于落地。 惊心动魄的杀招,从出手到结束,不过是木盒落地的瞬间,武平却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 但,饶是武平反应迅速,他的腰间仍被割出一道血口子! 初一见一击不杀,没有丝毫犹豫,第二道剑芒又劈了下去——武平一手捂腰,一手抽出长刀,勉力闪躲。 …… 姬大吼完之后,拔剑冲到姬十三身边,朝姬十三右边的大汉砍去。 大汉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脖子一痛,他“嗬-嗬”叫了几声,热血狂喷,捂着伤口抽搐着倒下…… 同伴死了,姬十三左边的光头愣了愣,立即拔刀,想以姬十三为人质。 见状,姬大眼神一寒。 光头的刀才刚刚举起,胸口突然传来剧痛,他的手臂僵住,不能动弹。 姬大的剑已经甩出,不再管光头,在一片怒吼声中,他趁乱抢了一把刀,牢牢守在姬十三身边。 光头瞪着姬大的背影,慢慢低头……一把剑扎在他的心脏处,大股的血流迫不及待地涌出,在身下汇聚了一大滩! “咣当!”刀掉了,砸在他的脚背上也没有感觉。 光头茫然片刻,不甘心地伸手拔剑……颤抖的手刚触到剑身,就一头栽倒,再也没能起来…… 大堂内,姬府的十个护卫也行动起来。 混乱发生之时,护卫们盯着身边的盗匪,看准自己心仪的武器,抢了就上! 这个山寨窝,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护卫们被围在大堂里,早就在山贼身上瞄了不下数十遍。 砍刀,双头戟,狼牙棒,双刃环……越是杀伤力大的武器,他们瞄的次数就越多。 此时,一个护卫从山贼背上拽出狼牙棒,一锤向这人脑后挥去,砸得山贼脑破血流! 其他护卫也纷纷仿照,先抢对手的武器,再动手。 此时,大堂里混乱一片…… 山寨外。 二十多个暗卫躲在树丛后,静待姬大和初一的信号。 “动手——!” 姬大的声音他们早就听惯了,听见熟悉的声音,他们迅速朝寨门移动。 守门的几个山贼慌了。 “什么声音?” “里面出什么事了?” “坏了!方才进去的不是二当家!”壮汉一个激灵,脸色大变。 “那我们快进去!” “别,外面可能还有埋伏!”见同伴急不可耐地要冲进去,壮汉赶紧拉住他。 “什么埋伏?寨主还在——” 话没说完,一支箭突然从后背插入,那个心急的山贼身子一僵,软了下去。 壮汉眼睛瞪大,突然回头—— “嗖!” 迎面而来的是另一支箭,直直地插在壮汉的喉头,壮汉手里抓着箭羽,猛地摔倒在地! 他眼睛大睁,看着一群黑衣人,射死了守寨门的几个兄弟。 不远处,惨叫声此起彼伏,守着寨子外围的兄弟……也失守了。 壮汉不甘心地挠地,但是已经起不来,随着黑衣人越来越近的步子,他突然想:要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良民,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喉头在剧痛,血流不止……一个个黑衣人从他身边奔过,径直闯入寨门。 壮汉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手无力地伸出,在虚空中停留几秒,又重重地落下! 他眼里的光渐渐熄灭…… 大堂。 武平在初一的攻击下,躲得狼狈不堪,身上的大口子已经有七八道,细碎的血口更是多不胜数。 “贵人!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刀子呢?”武平用长刀抵住剑,抽空对姬十三大喊。 说话间,一个没留神,初一的剑劈在他的肩头,麻衣染红了一片。 姬十三端坐在椅子上,冷淡地仿若一尊玉像,衣领,袍脚溅上血色,为他增添了几分煞气。 桃夭儿趴在他怀里,从姬大动手开始,他就牢牢地压着她的头,在他的压制之下,除了眼前绣着暗纹的白色晋袍—— 她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看不到,耳朵没聋啊! 吼声,叫声,哀嚎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大堂在短短的时间内,沦为一个修罗场。 在这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时刻,这个角落隔绝了人间地狱的惨状,静谧祥和…… 桃夭儿龟缩在姬十三怀里,从一开始的惊慌,慢慢变得心安,姬十三不发话,她也就沉默。 武平喘着气,瞥着姬十三这边祥和得堪称诡异的氛围,心慌气短之下,眼前一阵恍惚—— 仿佛那里坐着的不是一个白袍的贵人,而是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黑袍的国君,君临天下,所向披靡! 那位国君端坐在王座之上,脚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他就这么俾睨世人,喜怒不形于色…… “啊!” 大腿上猛地挨了一剑,武平瞬间回神。 他疼得跪倒在地,初一的剑如影随形,又划向他的心门! 武平和初一的交战圈离姬十三已经很近,他跌跌撞撞,实在不是初一的对手…… 护卫们有序地围成一团,将敌人各个击破,但是山贼毕竟人数众多,在一开始的惨烈伤亡后,很快又聚集在一起。 “杀了他们!上啊!”武平在惊险的闪避之余,突然在大堂里暴吼! 话音未落,靠近大堂门口的几个山贼突然惨叫,摔到在地。 武平回头一看,那几个人后背都插着一支箭,都是一箭穿心的技法! 如此犀利的准头,看得武平不由得胆寒。 在山寨众人绝望的眼神中,二十多个暗卫猛地冲进站圈! 武平看着这一切,僵住了。 身后,初一眼里精光暴闪,一击刺穿他的心脏—— “啊——呃!” 武平猝不及防,捂住心门,手在剧烈的颤抖。 在极度的不甘心中,他喃喃着倒下:我不想死不想死…… “寨主!” “死,死了?” …… 姬十三看似漫不经心,但却密切注视着场中的形势。 暗卫们的到来,使护卫们士气大增,护卫在内保护姬十三,暗卫则在外围杀敌。 武平倒下后,山贼们群龙无首,乱成一片。 姬十三冷眼看着,突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的眼睛眯了眯。 “姬大,”他终于开口,目光落在角落,“把……赵大河,留着。” “主公?”姬大握着剑,扫了眼周围,放心地朝那个人影走去。 主公身边已经被清空了,剩下的十几个山贼就交给暗卫吧! 赵大河在混乱爆发的时候,还抽空和护卫拼命,但是暗卫一到,他立刻躲到桌底下,伺机逃出大堂。 在隐蔽的角落,他趴在地上装尸体,朝门口慢慢爬。 一步,两步…… “噗!” 一把剑插在他指尖! 赵大河呼吸一窒,额上的汗流进眼睛里,他慢慢抬头—— “我——” “闭嘴。” 姬大将剑挑高,横在赵大河脖子上,赵大河一僵,再不敢动弹。 …… 姬府众和山贼众实力悬殊,姬十三摩挲着桃夭儿的头发,对大堂里的惨状视而不见。 “主公,已经清理完毕。”初一收剑。 “好。” “我们可以走了吗?”桃夭儿被姬十三压着,声音在他的衣襟里发出闷响。 “嗯,走了。”姬十三抱起桃夭儿,手没松开,缓步走出大堂。 在经过姬大的时候,姬十三顿住,他看着被擒的赵大河,眼神漆黑:“将他,千刀万剐,再烧成灰。” “是。”姬大的表情僵了僵。 …… 姬十三抱着桃夭儿走出山寨,才松开禁锢她后脑勺的手。 “瑜郎,我要被你闷死了!”桃夭儿一脱离他的怀抱,就嘟嘴抱怨。 姬十三打量着她的脸色,拧眉,他突然摸了摸她的后背。 “你嘴唇发白,伤口又流血了。” 桃夭儿茫然地盯着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脸色差得要命。 “是吗……我只觉得痛。” 姬十三抿唇,干涩地开口:“抱歉,以后不会了。” 桃夭儿咬咬唇,宽慰道:“没事啊,谁也不知道会有刺客,不是吗” 姬十三喉头滚动一下,哑口无言。 不仅是刺客,还有…… 姬十三凝视着桃夭儿清澈的眸子,突然说不下去,他狼狈地低头,嗯了一声。 “瑜郎,你是不是不开心?”桃夭儿见姬十三神情不对,试探着问。 姬十三微微摇头,顿了顿,俯身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回去,好好养伤。” 桃夭儿眨眼,摸着自己被亲的部位,脸渐渐红了。 大堂内。 姬大和初一并肩而站。 “哎,你说你怎么得罪主公了?”姬大提剑,有些纳闷。 “别别别,好汉别杀我!我愿意投诚,当你们的奴隶!”赵大河抬头求饶,手悄悄地攥起地上一把染血的短剑。 “手上的东西放下。”初一踩住他的手。 “放了我吧!我还有五十金呢,如果你们放了我,我就把它们全给你们!”赵大河急切地求饶。 “老弟啊,没想到他还挺有钱的,比我还有钱!”姬大瞪着脚下的赵大河,不可思议。 “嗯。”初一不愿意和这个姬大谈钱,随意应付了一声。 “哎,有钱也没用啊,我动手了啊!”姬大撇嘴,举起剑—— “我艹你娘!”赵大河猛地施力,从初一脚下抽手,拔腿向外跑去! “想跑?”姬大话音刚落,一把剑飞了出去,直直地砍在他的后心。 姬大僵住了,他本想砍在赵大河的腿上,奈何赵大河跑的时候,突然摔了个跟头…… “初一,我刀没你快。你来吧,趁他没断气,给他一千刀。” “十吊钱。” “……好。” 赵大河后背遭到重击,他勉强爬起,又被人踩在脚下,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吻上,削了他的耳朵! “啊啊啊啊!” 初一眼睛眨也不眨,银色的刀光在他身上飞舞。 “啊啊啊,老子来世让你们给我做牛做马!哈哈对了我还艹了那个贵人的男宠,也不冤了啊——唔!” 姬大见赵大河实在嘴欠,一剑戳到他嘴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割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出来…… “快点,他就要死了。”姬大见赵大河快断气,赶紧催促初一。 “知道。”初一头也不抬,银光飞舞,终于在赵大河断气前削完最后一刀。 …… 暗卫全部到齐之后,姬十三抱着桃夭儿上马,两人共用一个黑色斗篷。 桃夭儿看着山寨里铺天盖地的大火,往姬十三怀里缩了缩。 姬十三默默搂紧她:“走吧。” “嗯。” 第97章 骗子 一路上,姬十三裹着斗篷,携着桃夭儿快速回城。 桃夭儿的伤情刻不容缓,姬十三骑在马上,尽量保持她平缓的姿势,饶是如此,桃夭儿依旧疼得眼泪直流。 眼泪慢慢滴在姬十三的颈窝,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烫得姬十三灼痛无比。 他勒紧缰绳,奔驰在旷野,忽然于心不忍。 错了。 全错了。 本不该是这样的,他有自己所珍视的人,还没有为她报仇,却又惹上桃花债。 他对陶然,说爱倒也谈不上,但他确实动心了。 怀里的人身负重伤,又险些被人折辱…… 这些,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陶然。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翻滚了几圈,终究说不出是愧疚更多,还是喜爱更甚。 骑马从城西回到姬府,路程不断,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是撕扯到透心凉的剧痛,桃夭儿泪流滚滚,紧紧抠着姬十三的肩膀。 力道之大,竟隔着衣袍,在姬十三肩上抠破几个血指甲印! 但是姬十三毫不在意,任由桃夭儿无意识地发泄,仿佛她使劲抠的人不是他一样。 姬十三骑的是黑马,前面有姬大和初一开道,后面则有护卫和暗卫殿后。 一行人,在鲜有人至的山道上掠过,踏起烟尘满地…… 城门到了。 姬大速度一字当先,冲守城的兵士大喊:“我们是晋国姬氏,速速来门——” 兵士们认识姬大。 他们看着几十人骑马疾行而来,本想勒令他们下马进城,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姬十三吗? 兵士们不敢迟疑,在专供行人经过的小门旁,推开厚重的大门,随后躬身站在城门口,迎接姬十三。 “他是谁啊?不是说除了王室和战时,平日里正门不开吗?”一个初入晋地的少年看着这壮观的景象,喃喃问道。 “你连他也不认识?”少年旁边站着一个儒生,那儒生打量了一番少年的窄窄的袖口,突然笑了:“你不是晋国人吧?那是姬十三,是我们晋国最俊的郎君!” “俊和正门有什么关系?”少年是陈国人,他此次入晋,只是为了闲游。 “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姬十三除了长得俊,还是姬氏的家主,你说有没有资格进正门?”儒生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队,笑而不语。 “姬氏……姬十三,”少年挠挠头,突然惊呼:“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祖父常挂在嘴边的人名!” “哈哈哈!”儒生嗤笑,摇摇头。 城门口。 排着队进进出出的人群,远远就看到姬十三的车队,姬大骑马跨进城门的时候,没有人拦在正门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让——” 在姬大的喊声中,姬十三策马踏进城门,斗篷遮住他半张脸,只余一个下巴。 “咦?他怀里,是不是抱着一个人?”少年看着姬十三怀里斗篷包裹的一大团,好奇地问。 “!”儒生却没有心思回答少年的疑问,他看着姬十三远去的背影,嘴越长越大。 “怎么了?”少年纳闷了。 “姬十三,什么时候和人这么亲密了?”姬十三走后很久,儒生才缓缓合上自己的嘴。 “什么?”少年追问。 儒生难得茫然,他看看姬十三的背影,又看看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姬府。 姬十三进城后,迅速朝姬府骑去,姬大在前面保驾护航,倒是免去不少马撞人事件。 “到了。”进了姬府的大门,他先下马,随即小心地扶着桃夭儿走下马背。 “瑜郎……”我疼。桃夭儿只说了前半句,姬十三看着她狠蹙的眉,立刻领会到她的下半句。 “大夫呢?”姬十三搀扶着桃夭儿,扭头追问初一。 “应该,在卧房外。”初一想到府里那个不靠谱的大夫,硬着头皮答道。 姬十三扫了他一眼,对“应该”这个词有些不满,但是时间紧迫,他没说什么。 “走。” …… 姬府的大夫已经在卧房外等了许久了。 他站了半天,也没见主公回来,更别提那个受伤的病人。 老胳膊老腿的,站得腿都酸了,但在姬十三门前,他总不能光明正大地端出摇椅来睡,大夫瞪眼站了半晌,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姬十三回来的时候,大夫已经快睡着了,他晃晃头,试图将睡意甩走,没想到一抬头就瞧见姬十三的身影。 “主公,你回来啦?”大夫立刻堆起笑。 “准备好了吗?”姬十三点头,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屋内。 “好了好了,早就好了!”大夫应声,忙不迭地拎起沉重的药箱,跟在姬十三身后。 …… 桃夭儿趴在姬十三的古木大床上,有些不安地缩肩。 怎么办? 待会疗伤的话,是不是要脱衣服? 就要发现她不是郎君,是个女郎了吗? 姬十三坐在床头,紧盯大夫的动作。 大夫在姬十三逼人的目光下,老脸上慢慢渗出细汗。 一切准备就绪。 “主公,、陶公子伤在后背,最好,最好脱衣。”大夫解开桃夭儿后背的绷带,皱皱眉。 “那就脱。”姬十三言简意赅。 “好嘞!”大夫闻言,眼疾手快地将手摸到桃夭儿的领口。 “啊——会疼的!”桃夭儿突然大叫,“别脱,一动我就疼!” “停!”一听她喊疼,姬十三瞬间阻止大夫的爪子。 “是是。”大夫被桃夭儿的叫声吓了一跳,立刻不动了。 “如若不脱衣,可否剪掉那块布料?”姬十三的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 “可以可以!”大夫哪有二话,他连连点头。 闻言,桃夭儿紧握的手心松开,不由得吐出一口气。 很快,背后那块衣服被人拎住,剪刀在伤口外慢慢剪出一个洞。 桃夭儿已经放松,她闭上眼,听着剪刀“咔擦咔擦”的声音。 放松不过是片刻,突然—— “咦?”大夫的手停住了,语气有些疑惑:“陶公子……是不是还带着伤?” 桃夭儿猛地睁开眼。 不好! 姬十三也发现不对,他盯着桃夭儿后背上被剪出的圆洞,眼睛半眯,突然从洞中拽处一小片绷带。 “陶然,你身上还带着伤?” 桃夭儿全身僵硬,姬十三问完后,她猛地摇头,摇头的用力之大,恨不得把头也摇下来,以证清白。 “脱。” 姬十三不吃她那套,直接下令。 “不,不我没伤,我不想脱!” 桃夭儿偷偷地捏紧衣襟,死活不承认。 “不行。” 姬十三盯着那片白色绷带,口气很严厉。 “我没伤,不要脱,要是有伤我会不说吗?” 桃夭儿额上冒汗,嘴里反反复复就是“没受伤”。 “脱。” 姬十三的手摸在她的后领,手指捏紧,就要亲自帮她脱。 “不要不要,瑜郎,我不想脱!” 桃夭儿感受到后颈处微凉的手指,彻底慌了,她叫得惨烈,死活不肯脱。 “为什么?” 姬十三的动作一下子停了,等桃夭儿说出个正当理由来。 “我,我,我后背其实是受了一点小伤,已经快好了,就不用麻烦大夫了!” 桃夭儿在“有伤”和“没伤”这两个选项里纠结半晌,又想不出其他答案,最后几乎胡搅蛮缠了。 “……” 姬十三没说话,松开她的领口,在桃夭儿猝不及防的时候,探进她后背剪出的洞—— 手掌所到之处,尽是绷带! 就这样,还小伤? 姬十三怒了。 “陶然,别无理取闹!” 桃夭儿瑟缩下,突然把头闷在床单上。 “瑜郎,要是……” 姬十三等了片刻,桃夭儿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 “要是什么?” 桃夭儿呜咽一声,突然抽泣起来,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呜呜,要是,要是我骗了你……你,你会不会不要我?” 姬十三眉头紧皱,不知桃夭儿何出此言。 “你骗了我什么?” 桃夭儿的哭声一下子变大,她从手指缝中偷瞄姬十三的脸色,却突然注意到大夫还在屋内。 “呜呜呜,我不要大夫在里面,你先把他赶出去呜呜!” 看戏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大夫一惊,他立刻垂头,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的后脑勺看了一眼,对大夫点头。 大夫得到示意,忙不迭走出去,待走出房门后,他满脸褶子忽然纠结在一起:陶公子,怎么这么矫情啊! 屋内。 “大夫已经出去了,你告诉我,骗了我什么?” 姬十三沉沉地盯着桃夭儿,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各种猜测。 “他”是刺客? “他”是别国的探子? “他”混到他身边,是为财为利? “他”难道只是装作喜欢我? 姬十三的眼睛转冷,他看着桃夭儿的后脑勺,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到底……骗了我什么?” 桃夭儿呜咽的声音一顿,立刻挪挪自己的伤处,尖锐的刺痛从后背传来,让她一下子泪流满面。 在姬十三忍不住要将她剥得精光的时候,桃夭儿以手撑床,摇摇晃晃地坐起,他见她动作艰难,忍不住搭把手。 桃夭儿眼疾手快,顺势握住姬十三的手,泪眼汪汪,惨惨戚戚:“瑜郎……我没想骗你,也没有害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先答应我,别因为这个赶我走?” 姬十三不言,眼里的冷意散了散,他没说好还是不好,执着于她的答案:“你到底骗了我什么?” 桃夭儿咬唇,只觉得姬十三油盐不进,但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想了想,她握住姬十三的手,缓缓贴到自己胸部:“瑜郎……” 姬十三完全不能领会桃夭儿的未言之意,“怎么了?” 桃夭儿一僵,突然想起来缠着胸口的绷带还没拆。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一瞬间僵硬的脸,眼睛半眯。 桃夭儿实在没办法了。 她眨眨眼,眼角带着湿润,牵着姬十三的手往下,姬十三微挣,但还是任由桃夭儿摆弄,桃夭儿心怀忐忑,她抓着他的手慢慢探到…… ……停住了! !!! 空的! 姬十三像触电一样,猛地缩手。 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桃夭儿。 桃夭儿浑然不知自己给面前的男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她低眉顺目地跪坐着,不敢看姬十三的表情。 姬十三像是被雷劈中,他瞪着桃夭儿,实在没话可讲。 良久。 “你……”话开了个头,他突然接不下去了。 第98章 他是女郎 “你——”姬十三惊疑不定地看着桃夭儿。 “瑜郎,我,我骗了你。”桃夭儿垂头,乖乖认错。 姬十三猛然倒退几步,仿佛桃夭儿是可怕的洪水猛兽。 空气安静了几秒。 桃夭儿低着头,半天没听到动静,她有些纳闷,偷偷瞄了眼姬十三。 姬十三的脸色青青白白,他全身绷紧,难以自持。 “你,你是天阉?” 这话他问得干涩,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无比艰难。 “什么!” 桃夭儿大惊失色,她唰地抬头,目瞪口呆。 “你是否……天生不能人道?” 姬十三在桃夭儿震惊的凝视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分,难道,“他”就是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成为一个断袖? 桃夭儿左盯右瞧,直看得姬十三尴尬又无措,她欣赏片刻他此时的脸色,突然开口:“瑜郎,你怎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姬十三不语,他抿唇,手足无措地站着,等待桃夭儿解惑。 “来来来,你过来!” 桃夭儿在疼痛之中,忽然找到一点乐子,她对姬十三招招手,就像主人呼唤一个白色萨摩耶般,亲昵又好笑。 姬十三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是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却仍是老老实实挪过来。 那速度真的是挪,不掺半点水分,桃夭儿见他堪称龟速的步子,又是一阵好气。 怕什么? 她又不是真正天残的男子! 白日里那股丰神俊朗,冷静自持的样子哪去了? 桃夭儿在好笑的同时,她又有些疑惑:姬十三既然这么讨厌男宠之流,那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对男装的她亲下去的? 这个疑惑刚刚升起,就被吹散,因为姬十三已经慢吞吞挪到她面前。毕竟再远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更何况房间就这么大。 “瑜郎。”桃夭儿笑眯眯地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漾起动人的柔波。 “什么?”姬十三忍住后退的冲动,他站在桃夭儿面前,恨不得一走了之,人家是如坐针毡,他是如“站”针毡。 桃夭儿笑而不语,她慢慢抓起姬十三的右手,用双手虚虚捧着,在姬十三毛毛的同时,轻柔一叹。 “瑜郎,其实我是女郎。” 姬十三一惊,耳边传来的是清脆如清泉滚玉般的女声,动听又悦耳,在尾音还带着微微的低哑,缠绵得让人心醉。 光听这舒适惑人的嗓音,就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但是姬十三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那动听的女声上。 哦,原来你是女郎。 女、女郎? 女郎! 姬十三的脑海里回荡着“女郎”两个字,振聋发聩,头晕目眩。 过了足足十几秒,姬十三才缓过来,他低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抽手,却正好和桃夭儿四目相对。 桃夭儿似是早就防着这一刻,握着他手掌的力度猛地变大,她蹙眉,眉尾不自觉弯了下来,恳求哀切的眼神与他茫然无措的目光对视。 姬十三被她的目光所刺,抽手的动作霎时顿住,这一顿,就被桃夭儿抓住机会。 她顺着姬十三的手臂,慢慢环抱他的腰,在姬十三动弹不得的时候,将头埋进他的白袍子里。 “瑜郎,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姬十三仿若入定,他听着桃夭儿闷闷的声响,突然想:他,不,她既然是女郎,那就不可能是四皇子的男宠了,更别提是楚国的陶然,那她是谁? “你是谁?” 干涩的人声响起,姬十三乍一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将疑惑问出口了。 “我……” 被问到这个问题,桃夭儿突然说不下去,一想到他死不原谅“桃夭儿”所做的事,她就心慌。 身前的男人没有催促,他静静等待桃夭儿主动交代,并顺势理清自己的思绪。 “我,我……” 桃夭儿神情挣扎,陷入天人交战的境地,男人一声不吭,视线落在腰间的黑脑袋上。 她是谁? “我,我是你的一个故人。” 憋了好久,桃夭儿从嘴里蹦出“故人”两个字。 “故人?” 姬十三在桃夭儿吞吞吐吐的时候,努力消化“陶然是女郎”这个事实,他扯扯嘴角,不知以何种心情重复桃夭儿的说辞。 “嗯……我早就认识你了。”桃夭儿避重就轻。 姬十三听着,没有立刻接话,“故人”这个词在他嘴里翻来覆去,琢磨出那么点味道。 “这么说,我也早就认识你。”他语气甚笃,但是心里却没底。 桃夭儿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她猛地将头从他怀里“拔”出来,近乎惊恐地摇头。 “不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你只是一面之缘,瑜郎,我不过是路边生的杂草,怎么可能结识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呢!” 闻言,姬十三心下怀疑更甚,她这么急着否认,反倒更显得心虚。 桃夭儿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妙:她是不是说得过头了?但是这时又不能改口,她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片刻,立马又变得无比真诚。 姬十三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盯着桃夭儿,自然没有错过她一闪而逝的不自在。此时,他也不出声,就审视着桃夭儿的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 真的是,越看越心虚啊…… 可是,他确定自己没见过她,陶然的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如果他见过,定然会有印象。 难道,不是近期见过,而是之前吗? 可是在幼时相处过,就算女大十八变了,也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看出小时候的影子,这个陶然…… 姬十三面上不显,脑海里却在疯狂搜刮从小到大相处过的女郎,从幼时流鼻涕的女娃,到近期见过的姑子,愣是没有一个和陶然的相貌对得上的。 难道,真的就像她说的,只是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他轻声问,皎洁如月的脸庞上一派认真。 “嗯嗯!”桃夭儿信誓旦旦,为了增加真实性,她用力点头。 点头的时候,头低到一半,桃夭儿就点不下去了,她脸色僵硬,眸里饱含泪水,凝视姬十三的眼睛渐渐模糊。 “陶然?” “瑜郎,我,我好痛啊……” 桃夭儿忍痛含泪,凝视姬十三的眼在泪水朦胧间,他的脸模糊成一片。 姬十三无言,不再追问:“先疗伤。” 桃夭儿一喜,但是脸痛得皱成一团,这个不自觉的笑变形而扭曲。 她没看清姬十三的表情,但是姬十三在她脸上扫过,对她那副哭中带笑的丑样子一览无遗,顿了顿,他忍不住补上一句:“别想着再骗我,以后再核实你的身份。” 桃夭儿正在痛中作乐,听到姬十三的补刀,痛还在,乐没了。 “瑜郎……” 姬十三深吸口气,对她嗫嚅的呼唤充耳不闻:“我已知晓你的真实性别,至于‘故人’这个问题容后再议,我先请大夫进来为你疗伤。” 桃夭儿张张口,随后又闭上,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她蔫了。 —— 大夫再一次站在床前。 他偷觑姬十三的眼睛,对桃夭儿中衣里的绷带视而不见,疗伤换药,整个过程一声不吭,比乌龟还沉默。 “嘶——” 桃夭儿的后背又被绷带缠上,这回用的不是临时备用的药,而是姬府压箱底存的好货。 姬十三站在床边,紧紧盯着大夫的动作。 大夫的手腕微不可见地颤抖,如果姬十三不是他的主公,他能连哄带赶地让姬十三滚出去,毕竟不是每个大夫都能承受他压迫性的目光的。 “主公,陶公子的伤处理好了。” 话音刚落,不仅姬十三和桃夭儿松了一口气,大夫自己也觉得解脱。 “但是,陶公子受伤颇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要每日换药,不可近水。待会我再开个药方,慢慢恢复就行了。” “她的伤大概几时能好?”姬十三摩挲着手心,轻声问。 “伤口估摸着十天半个月就能愈合,但还是要注意多多休养。” “好。”姬十三的心缓缓落定。 大夫走后,时辰已经不早。 桃夭儿趴在床上,镇痛的药暂时缓解了痛楚,痛的敏感度降低,另一种不容忽视的感觉慢慢触动她的神经,她不由得捂住肚子。 “瑜郎。”她干巴巴地叫了一声,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怎么了?”姬十三坐在床边,将薄被盖在她身上。 “我——” “咕噜噜——”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桃夭儿猛地刹住话头,得,肚子已经替她喊出来了。 姬十三拉着被子,手僵硬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 “瑜郎,我饿了。” 桃夭儿没脸见人,她将头埋到床单里,不敢看姬十三的脸色。 好丢人。 她早饭吃得挺多的,但是中午她滴水未进,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厨伙房已经在准备,待会就可以用餐。” 姬十三也没有进食,但还在忍受范围内,他看着桃夭儿鸵鸟般埋着头,脸色倒是好了些。 “嗯。” 桃夭儿吸吸鼻子,嗅不到空气了,但是莫名的尴尬让她不想抬头,生怕瞧见姬十三嫌弃的眼神。 都没吃饭,他作为郎君还没喊饿,她一个女郎倒是饿得咕噜叫。 第99章 都是假的 天黑了。 姬十三和桃夭儿坐在榻几上,安静的进食。 席间,姬十三吃饭的动作慢条斯理,看得桃夭儿忍不住跟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但是她这么吃了一会儿,又觉得越吃越饿,桃夭儿按捺片刻,偷觑眼姬十三,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 下一刻,静谧的房间里,猛地传出“稀里哗啦”的吞咽声,划破一室的寂静。 姬十三停筷,抬眸朝桃夭儿看去。 桃夭儿整张脸都埋在碗里,吃得头也不抬的。她筷子翻飞,夹菜扒饭两不误,这回轮到姬十三盯着桃夭儿了。 真丑,姬十三默念。 如果是个儿郎,那还能勉强接受。可你既然身为女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姬十三顺势夹了一块鸡肉放到桃夭儿碗里。 桃夭儿的碗里突然多出一双筷子,她顿了顿,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但是吃饭最大,她一口咬住那块鸡肉,吃得风卷云残。 “我吃好了!”片刻后,桃夭儿从碗里抬头,满足地咂咂嘴。 姬十三早就放下筷子,正静静欣赏她“豪放”的吃相。 此时,酒足饭饱的桃夭儿又披上了清秀文雅的皮,坐得端端正正,如果不是姬十三亲眼目睹她不雅的吃相,怕是难以想象面前这个女郎竟会如此不羁。 桃夭儿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她吃完就想睡觉,但又怕姬十三重新提起“故人”这个话题,于是一言不发,装作胆怯的模样,不时瞅瞅他的脸色。 此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姬十三沉静地跪坐,窗外一轮明月高照,印在他深潭不见底的眼中,竟也显出几分柔色,桃夭儿看着看着,担惊受怕的念头,渐渐被他皎洁如月的面容吸引,不可自拔。 “陶然。”姬十三捕捉到桃夭儿脸上的沉迷,不动声色。 “什么?”月光很美,却不及对面的郎君俊美,桃夭儿眼睛眨也不眨地问。 “你心悦我?”姬十三低声询问,嘴角勾起温和的弧度,眼神柔和下来。 “呃,嗯嗯。”桃夭儿愣了一下,敷衍道。 “有多心悦?”姬十三柔色不变,又抛出一个安全问题。 “啊?很心悦。”桃夭儿顺口接下。 “为什么心悦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姬十三在伪装之下,手指抽紧。 “你好看!”桃夭儿这回没发呆,不假思索地夸赞姬十三的美貌。 “……能心悦我到几时?”听到桃夭儿的“好看”,姬十三僵了僵,才继续发问。 “我不知道啊。”桃夭儿随意了许多,姬十三的问题都是没意义的废话,不,情话。 虽然这样的问答没什么意义,但是她爱听,甚至有些乐此不疲。 “这样啊……”姬十三闻言,眉头微皱,清雅的声音里难掩失望,桃夭儿看得微怔,有种犯错的罪恶感。 “你从何时心悦我的?”趁着桃夭儿心神不定,姬十三抛出最后的也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三年——”前。 话一出口,桃夭儿猛地刹住,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咆哮着危险,她的“年”字只发了半个音,尾音被她及时收住。 但是已经迟了。 “三年前?”姬十三念叨着这个时间点,嘴角的笑渐渐隐而不见。 桃夭儿嘴唇微张,心脏陡然狂跳,她眼睁睁看着姬十三由春风满面,变成面无表情。 上当了! 桃夭儿懊恼地皱脸,突然觉得自己蠢,一股浓浓的上当受骗感席卷而来。 他是谁啊? 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冷面阎君姬十三! 你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他面前已经是命大了,还不提防着点? “回答我。”姬十三命令道。 他一边问,一边审视桃夭儿的面部表情,事无巨细,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我,我……”桃夭儿有口难言,如同吃了黄连般苦涩,这酸爽突如其来,她干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她的吞吞吐吐中,姬十三已经得到答案,他淡淡扫了桃夭儿一眼,开始审问。 “你几岁了?”第一个问题。 “十五。”脱口问出。 “亲人在哪里?”下一个问题。 “都去世了。”还算流畅。 “家住何处?”继续。 “江,呃,晋国。”磕磕巴巴,她说谎! 姬十三无语,连家在哪里都要隐瞒,她到底有多少秘密。顿了顿,他继续问。 “你和四皇子什么关系?” “偶然认识的人。”那还好。 “四皇子知道你的性别吗?” “不知道。”那就好,心里舒服点了。 “先前有喜欢的人吗?” “有,不不,没!”桃夭儿被这个问题一吓,连连摆手。 “……你是贵族还是庶民?”姬十三盯着桃夭儿欲盖弥彰的表现,心下不虞。 但审问审问,问的就是措手不及,他没有停顿,语速越来越快。 “庶民。” “家里几亩地?” “十亩。” “你接近我是否有不轨之心?” “……没啊,我心悦你还来不及呢!”几亩地之后,就问不轨之心,桃夭儿愣了愣才想好说辞。 好吧,不轨之心和心悦,某种程度上可以挂钩,姬十三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你是否习武?” “……不。”桃夭儿想到自己的内力暂时没了,这话也不算说谎。 姬十三紧紧盯着桃夭儿,对这个问答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他没有追问,继续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是心下却疑惑不断:这个陶然身份成谜,连家在哪里都要隐瞒,她可能身手还算不错,但达不到高手的程度,不然不会拦不住初一的剑。 他口中没什么问题了,但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你去过晋国之外的地方吗?” “去过。” 问完,姬十三消停了。 桃夭儿头皮绷紧,如临大敌,警戒地瞪着对面的姬十三。 姬十三将视线从桃夭儿脸上挪开,端起茶盏,抿口茶,看样子是不打算再问了。 “你稍等片刻,我拿钥匙给你卸下镣铐。” 润完嗓子,姬十三起身,朝柜子走去,他扫了桃夭儿一眼,留了个心眼。 “呼!”桃夭儿喘气,擦擦额头上的细汗,最后捂住胸口。 这种打听的方式,也只有姬十三干得出来了。 这么想着,姬十三转身回来,他手里拎着一串钥匙,黑色的,和镣铐配套。 在桃夭儿余悸未消的时候,他走到她身边,将钥匙插进孔,轻轻一转—— “咔哒。”锁开了。 “你自由了。”姬十三握着桃夭儿的手腕,垂眸轻声道。 “嗯!”桃夭儿终于放松,连镣铐都给她解下,他肯定相信她的话了! “自由之后,你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姬十三正说着宽慰的话,突然话音一转。 “桃——”只发出单音,桃夭儿脊背绷紧,心跳如鼓,她视线散乱片刻,好险! “陶然。”三息之后,她才将突如其来的心慌压下去,勉强把话说完。 姬十三阴晴不定,在这短短的时间,陶然脸色大变,差点都要一口气厥过去,可是明明这个问题最容易回答不过了,不是吗? 感情……她的名字也是假的啊? 房间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桃夭儿轻咳几声,成功唤起男人的注意,她看着姬十三黑沉的脸,试图粉饰太平。 “瑜郎……我洗漱怎么办,还有睡哪?” 姬十三不言,冷冷盯着她。 “瑜郎?我的衣服也破了,穿什么衣服啊?”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后背痛得狠呢!你就不管了?” 姬十三听到“痛”,这才收回不善的视线,挨个处理桃夭儿的生活事宜。 “以后让侍女为你擦身,卧室隔间里有榻,你睡那。” “把你所有的男装换下,以后穿女装,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是陶然的同胞妹妹。” “后背的伤需要静养,你不要随意走动。” 桃夭儿听姬十三为她安排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 “哎,等等,如果陶然是我哥哥,那我就不能用陶然的名字了呀!那我叫什么好?” 姬十三见她将换名字说的轻飘飘,越发肯定“陶然”定然不是她的真名,想到此,他又是一阵不虞。 “自己想。” “哦。”桃夭儿没察觉姬十三的心情,她懒得改名字:“那,要不就叫陶冉吧!” “好。”姬十三被桃夭儿这么一说,又不确定了。 他深深盯着桃夭儿,眼神变幻:说她在意这名字,她的态度实在是轻慢,说她不在意吧,她又直接用谐音。 陶然。 陶冉。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姬十三猜不透,又是一阵气闷。 “时间不早了,我去让侍女来。” 想不透就不想了,他会查到的,姬十三垂下眼,缓步走出房门。 桃夭儿见姬十三出门,端着的肩膀塌下,她小声抱怨:“主公怎么变得这么坏了!居然用美色引诱,心肠可真毒!” “哎……”她长叹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懊恼和后悔,“本来差不多能糊弄过去了,他又问名字……哎哟,不仅背痛,心也痛了。” 桃夭儿趁着没人,在屋里长吁短叹。 屋顶却有一双眼睛静静盯着她。 不知看了多长时间。 第100章 身前身后 暗金阁灭了,这是几天前的事。 戈复和张随在地牢说破之后,就立刻准备起来。 暗金阁生意最多的时候,阁里只有两个刺客随身保护阁主,剩下的都到各地出任务了,张随也在其中。 但是他行路行到一半,又原路折回,和地牢里的戈复联手,打得阁主措手不及。 张随一个是决计打不过阁主的,所以由他牵制另外两名刺客,戈复和阁主对决。 最后阁主不敌戈复,死了。 剩下的几天,戈复和张随守在阁里,等待其他刺客回来。 见一个杀一个。 守株待兔,那感觉不要太好。 事毕,戈复擦擦染血的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随聊天。 “我要走了。”张随坐在阁前的青石板上,背影沉重。 “哦。”戈复已经擦完一边的剑身。 “你以后去哪?”张随看着远处黄昏的云彩,无限感慨。 “不去哪。”戈复把剑一翻,去擦另一边的剑身。 “你不回家吗?”张随叹息。 “没家。”戈复毫不在意,开始掏剑柄缝隙里的血渍。 “哎……这一别,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跟我走,至少我在河南一带还有几套房,几百亩地——啊!你干什么?” 戈复抽回横在张随脖子上的剑,冷冷道:“你种你的地吧!我还有事要做。” 剑刚挪开,张随一蹦三尺高,拉远了和戈复的距离,“你大爷的!有你这么吓人的吗?老子还以为你要顺便把我砍了你!” 戈复:“呵。” 张随本是好心好意,不但吃了闭门羹,又被戈复欺负,怒道:“你爱咋地砸地,老子要回老家娶媳妇,生大胖小子!” 戈复:“哦。” 他想娶的人,已经不在了,更别提儿子那种远在天边影子都摸不到的生物。 张随看着戈复不为所动的表情,怒火一下子灭了,但是又拉不下脸再邀请他一次,愤愤道:“等你孤家寡人的时候,就知道娘子儿子到底多重要了!” 戈复已经擦完剑,他看着绚丽的晚霞,淡淡道:“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 张随对这个倔驴子没话讲,于是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你说你还有事要做,什么事啊?” 戈复起身,拍拍衣服上沾了血渍的黑衣:“我有一个未婚妻,被人弄死了。” 张随的嘴巴微微长大:“我,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戈复斜斜扫了他一眼:“害她的人还没找到呢,我要先去找未婚妻的夫君算账。” 张随更傻了:“你,你未婚妻有夫君?那——” 戈复想到姬十三就憋屈,他闲闲地说:“是啊,他太花心,新人左一个右一个,我未婚妻若是在天有灵,定要哭哭啼啼难过死了!” 张随已经被戈复的三观震傻了:“那,那也是人家的娘子,你去出这个头干嘛?” 戈复不耐烦:“你叨叨什么啊,我乐意!” 说着,他将剑背到身后,“我走了。” 张随:“哎哎别,说清楚再走啊!” 张随的八卦之魂才刚冒了头,就被掐灭,他瞪着戈复飞速疾驰的背影,小声地啐了一声。 戈复在这三年里挣了不少金子,毕竟混到暗金阁的招牌,没有一定的任务量是达不到的。 而他,几乎没有失手过。 唯一失败的一次,还是桃夭儿在姬府捣乱,乱了他的计划,成为他暗杀生涯中的污点。 戈复走到大街上,血渍硬邦邦地黏在衣服上,发出刺鼻的腥臭,路过的人无不退避三舍,恨不得捂着鼻子走。 他注意到了,想了想,戈复决定去住客栈。 反正就一晚。 父亲的仇已经报了,但还有一个让他不爽的人活着,就算不让他死,也要让他生不如死。 戈复默默盘算着,在天黑之际出了客栈门。 ——直奔姬府而去。 当他趴在姬十三卧室的屋顶上时,内心是十分愤怒的。 先是和侨云传了三年绯闻,这回又和一个男的搞在一起,姬十三,你可以的啊! 他静静注视下面的情形,本以为会见到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的腌臜场面,没想到却看了一场好戏。 这个陶然…… 有问题啊! 戈复盯着桃夭儿长吁短叹的脸,歪歪头:他,不,她是什么人? 难道和他抱着一样的目的?戈复不确定地想。 卧室里,姬十三已经出门,戈复犹豫片刻,决定打道回府。 此时,桃夭儿坐在屋里自言自语,如果她朝头顶瞟一眼,就能看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幸而,那道目光很快就消失不见,屋顶的瓦片也悄悄挪回原地。 桃夭儿双目无神地叹气。 不久,四个侍女推门而入。 “陶女郎,我们来服侍你洗漱。”领头的侍女低着头,镇定地面对姬十三突然带回来的“女郎”。 桃夭儿的嘴巴撅起来,别以为她没看到,除了领头的那个,其他三个侍女都悄悄打量她呢! 看什么看,偷觑的眼神能别那么明显吗? 桃夭儿脸色有些臭,但是没有拒绝侍女为她擦身。 “好,只要一个人就行,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桃夭儿让留的就是眼神规规矩矩的那个侍女,其他三个侍女不清楚桃夭儿的底细,呐呐出去了。 侍女将水盆放下,开始为桃夭儿解衣,她看到染血的绷带的时候,飞速的瞟了一眼,手上不停,慢慢将桃夭儿剥得精光。 桃夭儿大大方方,甚至让侍女将她胸口的束胸布也解开,侍女见桃夭儿脸不红心不慌,一点羞怯之意都没有,暗暗给她打上“长期身处高位”这个评价,擦身的时候越发小心翼翼。 侍女的猜测,猜了半对,桃夭儿前世早就习惯了被人服侍的日子,这辈子虽然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是能享受的时候,她也不会拒绝。 “你叫什么名字?”后背被侍女用沾了水的布巾,绕过伤口擦拭着,桃夭儿趴在床上,舒坦地闭上眼。 “奴婢叫冬梅。”冬梅小心应付。 “哦,冬梅啊,你知道瑜郎的后院里有多少人啊?”桃夭儿闭着眼,看似老神在在,心却稍微提了起来。 冬梅没想到桃夭儿这么直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但她心里也早就打好腹稿,因此回答得有条不紊:“主公这几年清心寡欲,现有侍妾十二人,都是国主赐予他的。” “没其他人了吗?”桃夭儿睁开眼,大为不解,侨云呢?还有举国上下那么多女郎,总不可能就晋惠公赏赐的那几个虾米吧。 “没有。”冬梅敛眉。 “真的?”桃夭儿一下子兴奋起来,她趴在床上,眉飞色舞得问。 “是。”看着桃夭儿夸张的表情,冬梅僵了僵,但还是给予肯定的回答。 “那……听说你们府上,曾经有一个叫桃夭儿的侍妾,她——” “陶女郎!”不等桃夭儿把话说完,冬梅大惊失色,她猛地跪倒地上:“慎言。” 桃夭儿挂着的假笑僵住,她眨眨眼,看着地上的冬梅:“有什么不能问的吗?” “陶女郎,此事在姬府,不方便多言。”冬梅将头往下压低。 “为什么不方便?”桃夭儿若有所觉,她依然是那副微笑的表情,心里却开始难受。 “这……桃夫人已经去世多年,奴婢不清楚桃夫人的身前事。”桃夭儿不依不饶,冬梅只能生硬地说不知道。 “身前事不知道,那你必然知道她的身后事喽?”桃夭儿语气平淡,但是眼里却不自觉地蒙上水雾。 “奴婢,奴婢只听说桃夫人生前的住所已成府里的禁地,其余的就不清楚了。”冬梅被逼无奈,只能捡姬府人人尽知的信息说。 “哦。”桃夭儿趴在床上,突然转头,不想让冬梅看到自己泪湿的双眼,“你起来吧。” 冬梅应是,但是起身的动作特别慢,比之前还要小心谨慎。 桃夭儿吸吸鼻子,忍住心酸,他为什么将她的院子设为禁地? 难道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行,她要去看呜呜! 桃夭儿心疼得要命,但是姬十三对“陶然”突如其来的包容,给了她一些信心。 ……她可不可不,当面旁敲侧击啊? 难道让她一辈子顶着“陶然”或者“陶冉”的名号过一辈子吗? 冬梅为桃夭儿穿好衣服,收拾了水盆就出去了。 人一走,桃夭儿就蒙在被子里哭上了:“呜呜呜,姬十三呜呜,你怎么这么坏这么毒呜呜……” 隔着被子,桃夭儿没有听到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她的哭声细细碎碎,拱起的被子鼓包一抖一抖的,姬十三停在床边,无语地听着她一边哭一边骂。 什么“狠毒”,“伪君子”,“不近人情”啦,姬十三听得一字不落。 听到最后,连“阳痿”都冒出来了,姬十三面色不大好,他盯着不停抖动的鼓包,突然咳嗽一声。 闻声,鼓包一下子不动了。 良久,在姬十三忍不住掀被子的时候,他听到小小的“嗝”声从被子下传来。 桃夭儿缩在被子里,死死地捂住嘴,还是没忍住打嗝声。 唰! 头顶突然亮堂起来,姬十三揪着被子,冷冷地问:“吃撑了?” 第101章 人皮垫子 …… 桃夭儿捂着嘴,惊恐地望着姬十三。 “你,你怎么来了?” 姬十三没理会她大惊失色的脸,他扫视桃夭儿白色的亵衣,见她还赖在自己床上,挑挑眉。 “你今天去隔间里睡。”姬十三冷眼。 “不去。”桃夭儿耍赖般钻进被子,呈现“大”字形的伏趴姿势。 “以前你为男儿身,我就不追究了,但是现已知晓你是女郎,你给我下床!”姬十三催促。 “我不!”桃夭儿撒泼,她看着姬十三不为所动的衰样,恶声恶气:“你说说你,是不是真的断袖啊!我是陶然的时候,你天天和我同床共枕,现在知道我是女郎了,就迫不及待赶我走!”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隔间的床肯定没你的古木大床舒服,我才不去呢!” “下床。”姬十三听着桃夭儿左一个“断袖”,右一个“同床共枕”,头都大了。 “瑜郎……我不想去嘛!你在马车上对人家又亲又抱的,怎么回来就变了副嘴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啦?”桃夭儿问这话一点也不害臊,她嘟起嘴唇,用手指点点,示意姬十三别忘了他还亲过她。 “我说最后一遍,不与你同寝。”桃夭儿的得寸进尺,让姬十三青筋猛跳。 “我—不—走!”桃夭儿一字一顿,她呲呲牙,今儿个就赖这了,他能拿她怎么办? “好。”姬十三突然冷静下来,他深深盯了眼桃夭儿:“床留给你,我去睡隔间。”说着,竟是挥袖而去。 “你!”桃夭儿先是一急,随即气恼。 在她不知所措时,姬十三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 “吧嗒。”门关了。 桃夭儿怔怔的,她看着紧闭的门,瘪瘪嘴,气得眼泪冒出来。 半晌后。 在她的瞪视中,那扇门始终没有再打开,姬十三真的一去不回了。 “哭什么,再苦的时候也没见你哭过。”桃夭儿眨眼,将欲落未落的眼泪憋回去。 她愤愤地捞起旁边的被子,连拖带拽地扯到自己身上,扭头就睡。 隔间。 所谓的隔间,其实就在卧室隔壁,是主卧旁加盖的小房屋,类似于耳房的存在。 姬十三从没睡过隔间。当他和侍女说今晚他睡隔间的时候,他甚至能回忆出侍女脸上魂飞天外的表情。 这个隔间的存在,其实是给他的通房侍妾准备的,但是姬十三洁身自好,这张床还是第一次迎来睡客。 此时,姬十三睡在隔间的床上,躺下去就觉得太硬,他忍了一会儿,结果翻来覆去都没睡着。 无奈地闭上眼,姬十三总算理解桃夭儿没瞎说,他的古木大床当真比这床软多了。 其实,他让桃夭儿单独睡一卧,也是好意。不想两人在床上有什么肢体碰撞,毕竟她伤在后背,他一个翻身就能压在她的伤口上。 万一伤口崩开,她又得多叫唤十天半个月。 姬十三漫无目的地催眠自己快睡着,但越是告诉自己要分散注意力,他就越能感受到床板硬邦邦的感觉。 他估摸,依着桃夭儿的尿性,想让她心甘情愿睡这样的床,她是决计不愿意的。他一个郎君都受不了,她能忍下来才怪。而且,以后睡这床的,指不定是她还是自己呢! 明天,就让管事把这床换了! 思绪在神游,姬十三努力放空自己,在更深露重之时,勉强有了丝睡意。 就在他聚起睡意,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时,一个小小的“吱嘎”声在门边响起。 偷袭? 姬十三好不容易积聚的睡意瞬间消散! 来人进了门,先是按捺不动,约莫等待了十几息,大概是看床上的人没动静,就蹑手蹑脚地蹭到姬十三床边。 姬十三呼吸不变,他闭着眼,浑身紧绷,已经准备好要朝旁边打滚,以躲过来人的刀剑! 他防备着来人的偷袭,但在来人眼里,姬十三躺得端正,手脚摆的整齐划一,看着和木乃伊有异曲同工之妙。 黑暗中,那个影子本想直接压上来,但是又怕姬十三是装睡,顿了顿,一个清澈的嗓音响起。 “瑜郎?” 这声音又轻又小,没什么杀伤力,但是姬十三却呼吸一窒,那一刻,他真想不顾形象地一跃而起,咆哮着让桃夭儿滚蛋! 但他终究没这么做。 除了被打扰的不悦,姬十三还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她来找他干什么? 于是他静静平躺,呼吸平稳,面容祥和,看着和熟睡的人一般无二。 桃夭儿自然被他欺骗。 现在屋里一片漆黑,就靠着窗外月光那点可怜的光线,她能看到的只是姬十三的大致轮廓。 “瑜郎?” 桃夭儿又问了一遍,这回声音大了些,音量不会吵醒熟睡的人,但是叫起一个浅眠的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姬十三眼皮滚动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按捺不动。 她在搞什么幺蛾子? 桃夭儿已经喊了两遍,姬十三都没有回应,别说醒了,连姿势都没动过。 她立刻放心了。 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在床边响起,随即,又是“噔、噔”两声脱鞋声。 黑暗中,姬十三感到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朝他靠近。 她想干什么? 这个疑惑升起的下一秒,微微一沉的胸口就给了他答案。 桃夭儿整个趴在他胸口,将自己的身子,从头到脚,全部缩在他的身体范围之内。 姬十三嘴角微微抽搐,但是黑暗完美地掩盖了他的异样,桃夭儿抬头,只能看到他形状优美的下巴。 她看了一眼,又将头缩回去,挪动间,柔软的发丝扫过姬十三的下颚和颈部。 痒。 但是除了痒,另一种感觉悄悄冒头:他很不自在。 除了“桃夭儿”,他从没有亲过其他女郎,更别提让女郎趴在他身上睡觉,如此……作威作福。 桃夭儿趴在姬十三身上,喟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满足,充满了幸福。 她就知道,再软的床,也比不过人肉毯子啊! 姬十三也听到那声满足的叹息,他僵了僵,慢慢的,那些不自在倒是不见了。 桃夭儿很累,她受伤流了很多血,血液的缺失本就会令人头脑发昏,更别提现在已经是深夜。 该睡了。 不知是姬十三的体温暖和,还是她本就太累,桃夭儿趴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嘟囔着睡着了。 在此期间,姬十三一动不敢动。 等到桃夭儿的呼吸变得规律,他才慢慢睁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房梁。 幽深的眼里,一丝困意也无。 为什么不把她扔出去?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 她喊了两声,又是慢慢爬上床,他完全可以在任何一个环节阻止她,哪怕到了现在,他也可以直接将她叫醒,扔到隔壁去! 想归这么想,姬十三却一点也没动弹,他的手规规矩矩的,顺直地贴在身体两侧,别说扔她回去了,连吵醒她的小动作都没有。 姬十三僵了半晌,只觉得自己得了失心疯,该去找大夫看看脑子。 在他严肃地思考自己是否得病的同时,身上人突然动了动。 桃夭儿想翻身。 她抓住姬十三的前襟,朝右边顺势一滚,就要变成仰面朝天的姿势! 姬十三察觉到桃夭儿要翻身的趋势,赶紧用左臂托着她的身子,以防她真的滚下去。 桃夭儿翻身被阻,没能顺利滚下去,饶是在睡梦中,她也觉得不爽。 于是,当姬十三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伏到自己身上,重新准备入睡时,桃夭儿再次动了。 她要翻到左边。 姬十三这回有经验了,他无奈地再次睁眼,右手牢牢地托举着桃夭儿半落的身子。 桃夭儿两次翻身被阻,睡意昏沉间,自己也有些感觉。她咂咂嘴,嘟囔着:“翻……”然后就没下文了。 翻什么? 翻身? 姬十三睁着无比清醒的眼睛,自动补全了桃夭儿未言之意,他直愣愣地看着房梁,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硬邦邦的床板,失眠,操心她翻身,他还是那个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晋国郎君姬十三吗? 片刻后,身上的人似是消停够,又开始动来动去了。 姬十三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他将手抽紧,环住桃夭儿的腰,抱得死死的,生怕她再滚下去。 桃夭儿被禁锢,不爽地扭动,但是又挣扎不出身下人的双臂,只能趴在他身上哼哼唧唧。 “呼……”姬十三深深地吸气,又一口吐出。 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可以睡了吧? 睡吧。 姬十三冷冷地盯了怀里的黑脑袋一眼,充满郁火地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桃夭儿舒服地打个哈欠,半醒半梦地喃喃道:“这人皮垫子,果真又软又暖啊……” 姬十三唰地睁眼,眼底已经出现红血丝。 “陶、冉!”他一字一顿,心肝肺都要气炸了。 桃夭儿毫无反应。 她对陶冉这个新名字还不熟,她最认同的名字是“桃夭儿”,其次是“陶然”,至于“陶冉”……然和冉音同调不同,听到有人喊她“陶然”,她都要在脑子里过一圈才回应,更可况今天才取的新名字。 姬十三干瞪眼,他冷漠地盯着只说了一句话,又没动静的桃夭儿,“再忍忍”和“丢出去”在脑海中天人交战。 半晌后,他长叹一声,最终重重地将头磕在枕头上。 算了。 但是,人皮垫子…… 呵呵。 第102章 姬府禁地 翌日。 破晓的晨光从地平线升起,一缕缕微白的光线透过纱窗,柔和地洒在隔间的大床上。 再过一会儿,就到姬十三日常的起床时间了,但是床上的两人都没有动静,呼吸平稳,沉湎依旧。 不久,四个贴身侍女端着洗漱用具在姬十三的卧室一字排开,静静等待。 随着时间的流逝,门里的人仍没有喊她们进来,几个侍女对视一眼,有些纳闷。 终于,等级最高的冬梅放下手里的水盆,谨慎地敲门:“主公?” 没有人回应。 “主公,可曾起身?”她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回应。 冬梅神色凝重,想了想,她轻声推门,从缝隙里朝里看去,不知看到什么,她惊讶地挑眉:“咦?” “冬梅姐,主公怎么了?” “主公该不会起迟了吧?” 其他三位侍女见冬梅的异样,凑近了小声问道,脸上是掩不住的好奇。 “主公不在。”冬梅重新把门带好,眉头拧得死紧。 “啊?”一个小侍女惊呼:“该不会是和那个女郎睡了吧?” “住口!主公之事不可妄议!”冬梅盯着说话的侍女,狠狠训斥道。 “是!”侍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应是。 “不可再有下一次,否则就把你调到浣衣坊。”冬梅却还没有满意,她嘴里威胁着那个多嘴的侍女,眼睛却在面前三人脸上挨个扫过去。 直看得三人噤若寒蝉,呐呐不敢言。 “我们在这里等一个时辰,若主公还不回来,就先行回去。”冬梅看着卧室的门,沉稳地说。 “是。” “是。” 隔间里,冬梅和侍女的动静虽然不大,但是隔间就在卧室的隔壁,所以说话的声音多多少少还是传到睡觉的两人耳边。 姬十三在冬梅喊话的时候就有一丝意识,等到她训斥小侍女的时候,他彻底醒了。 但是醒归醒,他不敢动。 胸前两个软软的包子压着他的胸膛,对方双手环着自己的脖颈,而且,姬十三默默感受自己的腿……一双腿紧紧地缠在上面。 似是被冬梅的声音吵到,桃夭儿蹭了蹭,从他的胸口挪到颈窝,温热的呼吸有规律地喷洒在耳后,姬十三本就僵硬的身体更紧绷了。 他和她贴得那样近,以至于他能听到她的心跳,能感受到皮肤被气息吹拂的痒意……她的发丝,她的胸,她的腿,她的曲线,交织成一个细密又绵柔的网,牢牢地将他裹住。 她趴在他身上平缓的呼吸,一起一伏,姬十三定定地看着房梁,在这有节奏的起伏中,额头的细汗慢慢渗出。 硬了。 不知过了多久,桃夭儿咂咂嘴,终于睡够。 “哈……”她打着哈欠,下意识地又扭动几下,随后才慢悠悠地睁眼。 姬十三没有任何表情,他依旧看着房梁,面上是不动如山的镇定,但是只有他知道,不仅是额头,他浑身都很热。 “醒了?”喉结滚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问。 “唔?嗯。”桃夭儿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点头。 “那就起来。” “等等吧,再睡会。”桃夭儿昨晚为了夜袭,睡得也不早。 “起来吧。” “不。” “快起。” “哎呀你好烦,我要再睡会,要起你自己起!”桃夭儿捞被子蒙头,恶声恶气。 姬十三目光深沉地盯着怀里的脑袋,缓缓推开她,翻身下床。 桃夭儿闭着眼睛,完全无视了姬十三的离去,安心睡她的大觉。 姬十三站在床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昨晚为什么没有把她轰出去,这个陶然,竟敢把他当做人皮垫子,还用完就扔!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血气翻滚,许久才缓缓平息。 桃夭儿缩在被子里,对一被之隔的目光浑然不觉,等她睡得舒坦了,屋里早就空无一人。 冬梅四人一直等在卧室门口,端着水盆的手都酸了,也没见姬十三回来。 “冬梅姐,要不我们先回去?” “主公,应该不会来了吧?” 冬梅眉头一直皱着,她看看天色,心想主公或许真的不回来了,她正要点头,卧室旁边的门就开了。 姬十三已经穿好衣袍,冷淡地看着她们。 “主,主公?”小侍女失声问道,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姬十三,又看看他出来的地方,一时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失态的不仅是小侍女,冬梅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一等侍女也是错愕,她怎么也没想到,姬十三竟敢会睡在隔间里。 那是给过夜的侍妾睡的地方啊! 在姬十三冷冷的目光中,冬梅只失态一瞬,随即低下头,徐徐问道:“主公是否要洗漱?” “嗯。”头顶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冬梅不敢托大,小心地跟着姬十三到卧室里,其他侍女随后跟上。 洗漱过后,姬十三放下布巾,对冬梅吩咐道:“隔间里睡的是陶冉,你以后跟着她吧。” 冬梅的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姬十三,可是姬十三已经走出房门,他压根就没给冬梅缓和的余地。 “冬梅姐?” “你还好吗?” “没事吧?” 姬十三刚出门,三个侍女就围着冬梅,担忧地看着她怔怔的表情。 “桃夫人死后,主公就不让我们擦身,洗脸,换衣……现在,又来了一个陶冉。”冬梅没有理会侍女们,她喃喃自语着,突然将手里端着的盆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咣”的一声响,水从盆里溢出来,溅到桌子上。 侍女们被摔盆声吓了一跳,在惊吓之后,面面相觑。她们去年才升为姬十三的贴身侍女,资历没有冬梅深,对人人谈之色变的“桃夫人”,没有丝毫概念。 “冬梅姐,你是说,主公以前是任由我们贴身服侍的?”一个机灵点的侍女脑筋一转,关心的是这点。 “呵,你要是想勾引主公,就先收拾好铺盖!”冬梅已经回神,她眯起眼,擦拭被水溅湿的桌子。 “啊?为,为什么?”另一个侍女迫不及待地问,显然和机灵的侍女想到一块去了。 “因为啊,你们被扫地出门的时候,肯定来不及收拾行李啊!”冬梅心情不好,她辛辣地呛声道。 “这么严重啊?”最后一个侍女吞了口唾沫,姬府的下人拿的月钱,算是世家里最高的了,他们一大家子靠着她的月钱就能饿不死,她一定不会做出格的事! 冬梅收拾好狼藉的桌面,端着水盆走出房门,侍女们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人突然道:“冬梅姐好像不开心。”说完,她猛地住口,不知道为什么说不下去了。 许久,一个声音弱弱道:“也许,是因为被贬了?” 其余两人沉默,没有人接话。 桃夭儿睡到日上三竿才“正式”醒来。 她满足地趴在床上,四肢摊开,一人就占据了整张大床。揉揉眼,她侧头,想看看窗外的天色怎样。 “啊!” 刺目的阳光下,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床边三丈远,不知在那里多久了。桃夭儿一个激灵,吓得直往床内侧躲。来人的身影在背阳处一动不动,只看得清大概的轮廓,等桃夭儿稍微镇定下来之后,她开口了:“陶女郎,我是主公派来伺候你的侍女,名叫冬梅。” 桃夭儿听到人影说话了,心下安稳了些:“是这样啊!” 愣了一拍,她又冒出一句:“冬梅?昨天替我擦身的侍女?” 冬梅握着水盆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有些气闷,她昨天才服侍过她,今天就给忘了? 心下虽然不满,但是冬梅仍沉稳地应声:“是。” 桃夭儿松口气,随意道:“那你来吧,先扶我起来再洗漱。” 冬梅依言而行。 在下床的时候,冬梅不经意地问:“陶女郎,昨晚主公是在此留宿的吗?” 桃夭儿被冬梅搀着从床上爬起,闻言点点头:“他非要睡这里,我就和他一起了!” 冬梅抿唇,心头浮上阴霾。主公,竟然屈尊睡到侍妾的床? “哎哎哎,慢点!”不知扯到哪根神经,桃夭儿突然痛呼,冬梅的动作更加小心了。 “真是的,幸亏下面垫着人,否则晚上要被硌死了……”桃夭儿撑着床板,对手掌下的硬度很不满意。 冬梅眼里暗了暗,但她没说什么。 待桃夭儿洗漱完毕,冬梅开始收拾东西,在临走的时候,她似是想起什么,担忧地说:“陶女郎,昨天你问我桃夫人的住所……” 桃夭儿手里拿着一身白色襦裙,她正愁要不要换身男袍,就听到冬梅的话。 “什么?”她僵着脸问,裙摆被她扯出褶皱。 “桃夫人的住所是府里的禁地,那是万万不能去的地方,如果擅闯,主公会很生气。陶女郎你是新人,若非昨日你向我打听,我也不会特意提起。”冬梅看似随意提起,语调很是诚恳。 言罢,她捧着东西,就要出门—— “等等!”桃夭儿见她要走,下意识喊住。 冬梅背对着桃夭儿,闻言嘴角悄悄勾起,下一秒那抹笑又消失无踪,她转身:“女郎?” 第103章 怀疑身份 “说清楚!”桃夭儿紧紧盯着冬梅,眼里闪过紧张。 她的院子是禁地,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但是姬府的人对“桃夭儿”忌讳莫深,她没能得到任何信息。 难道冬梅知道什么? 桃夭儿扫视这个沉稳有度的侍女,除了相貌平平,她倒没看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冬梅见鱼儿上钩,手微微攥紧,她看着桃夭儿一瞬间紧张的神色,咬唇:“这……奴婢只能说到这里,再多的,主公严禁我们提起。” 桃夭儿立刻瞪大眼:“有什么不能说的!来来来,你告诉我,瑜郎对那个桃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冬梅听到“瑜郎”这么亲密的称呼,心下沉了沉,但是她掩饰得极好。 在面上,冬梅一脸难色,比之昨天斩钉截铁的拒绝,却又多了几分转圜的余地。 桃夭儿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有门,她当机立断哄骗道:“没事的,我又不会告诉任何人,而且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姬府禁地的事,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也不可能把你供出来吧!” 冬梅松动了一些,欲言又止:“我……” 桃夭儿见了越发激动,趁热打铁道:“我保密,绝不告诉任何人!” 冬梅嘴唇蠕动,在桃夭儿信誓旦旦的目光下,犹豫片刻后,迟疑着点头:“好,陶女郎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桃夭儿就差对天发誓了,她按捺住焦急:“说吧。” 冬梅咬唇,声音压得极小:“据说,桃夫人的住处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一场大火。” 桃夭儿眼眸暗下来,这个她知道,火是姬十三让人放的。 “三年前,桃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极为受宠,是主公的心上人。她虽然是侍妾,但是主公后院空虚,所以她的身份比之贵妾还要高。”冬梅说着,偷觑桃夭儿的脸色,希望能看到她失落又悲伤的表情。 桃夭儿确实失落又悲伤,但却不是因为嫉妒,她想起来那时候姬十三待她确实好,好到逾矩。当时只觉得寻常,但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的确享受了贵妾甚至是主母才有的待遇而不自知。 “主公带她参加宫宴,还许她一座庄子,后来可能是舍不得桃夫人住得远,不久后又接回到府上。”说到这,冬梅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桃夭儿露出惊诧的眼神。怎么样,主公心里早就有人,而且待她好到这地步,听着难受吗? 桃夭儿难受倒是没有,但是却有些惊讶,原来她从春风楼被带走的事情,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后来,侨贵女来到府上做客,听说她本想成为主公的贵妾,但是……”冬梅盯着桃夭儿唰地暗淡的脸色,心下松快,“但是,那时桃夫人刚出事,所以主公就拒绝了她,说要先找到谋害桃夫人的凶手,再考虑成婚呢!” 桃夭儿前面听着侨云和姬十三的绯闻,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是等她领会到冬梅的后半句话,桃夭儿心神剧震,失神地盯着冬梅。 “陶女郎?” 冬梅被桃夭儿吓了一跳。 先前不是还郁郁寡欢的,怎么突然变得傻了似的? 她有说错什么吗? “没事,你继续。”桃夭儿努力稳住心神,扯起笑,眼角的酸涩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是。”冬梅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桃夭儿,等看到她逐渐变红的眼眶,才放心地说下去。 “桃夫人死的时候,主公大病一场,后来他封了桃夫人的住所,不许任何人提起。” 冬梅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她注视着桃夭儿滚滚而下的泪珠,不确定地问:“陶女郎?” “嗯,我没事。”桃夭儿抹抹泪,继续微笑。 “大致就是这样了。”冬梅盯着桃夭儿微红的眼角,心想主公这么宠爱另一个女郎,你不哭才怪! “那,那桃夫人的死因呢?你有听到什么风声吗?”这个问题很重要,桃夭儿眨眼,两颗眼泪掉下来。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冬梅垂眼,知道主公心里有人就行了,为什么要多此一问呢。 “哦。”大脑基本罢工,桃夭儿在混乱之中抽出一丝理智,感激地对冬梅笑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女郎不必道谢,希望女郎心中有数即可,不必向他人提起。”冬梅行了个礼,眼里满是冷嘲。 “好好,你先去忙吧!”桃夭儿在泪目中挤出笑,几近哽咽。 “是。”冬梅最后扫了一眼桃夭儿摇摇欲坠的笑脸,满意地推门而出。 冬梅一走,桃夭儿就不再压制泪水,她心里一片空茫,不住默念那句让她震撼的话。 找到谋害桃夫人的凶手,再考虑成婚。 谋害,凶手,成婚。 谋害。 “难道,不是他要杀我吗呜呜?” 桃夭儿抱紧自己,不再压抑长久以来烙在骨子里的伤悲,哭得泣不成声。 “不可能,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呢呜呜呜……” “可是如果真的不是他呢?” “呜呜呜……” 破碎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滚,桃夭儿哭得泪如泉涌,心如刀割。 信,还是不信? 姬十三,到底是不是害她的凶手? 桃夭儿哭得缩成一团,不敢看,不敢听,不敢想,她什么也不知道,想得越多,心越痛。 隔间外,冬梅出了门还没有离开。 她抱着一堆东西,装作整理布巾,杵在门口,等到听到门内传来低声哭泣的音,才利索地离开。 一路上,隐隐的笑意始终挂在她嘴角。 书房。 姬十三洗漱过后,已经是晌午了。 周清跪坐在塌上,老神在在。 “主公,你在烦什么啊?” 姬十三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渐渐阴下来的天色,对周清的问话避而不谈:“早上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已经阴云满布了。” “是啊,这天不可能一直是晴天,总会变的。”周清看着书房里挂着的晋国地图,意有所指。 “说的是。”姬十三收回视线,走到周清对面,“除此之外,北方的商队开始增多,实在是不安分。” “主公,国主剩下的日子由你来定。至于匈奴,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现如今大事顺遂,为什么还要烦心呢?”周清笑得风轻云淡,但是依稀还能看出张狂的影子。 “我烦心的不是大事。”姬十三坐下,轻抿一口茶。 “不是大事?那是什么事?”周清难得听到姬十三吐露正事之外的事,闻言好奇地直勾勾盯着他,从文人雅士一秒变成八卦的市井闲人。 “陶然是女郎。”姬十三放下茶盏,有些头痛。 “什么!”周清大惊失色,脚一蹦差点就跳起来。 “嗯。”姬十三微微点头。 “他这,我,你——”周清瞪眼,手指着姬十三,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也没想到,已经让她改名陶冉了。”姬十三叹了口气,清俊的脸上划过一抹忧色。 “这,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主公你和她同床共枕,如果长久地和一个郎君传出绯闻,对,对将来的大业影响不好。”周清咽了口唾沫,勉强安慰道。 “我烦心的不是她是男是女。”姬十三又续了一杯茶,放在手心熨帖。 “那,那你烦什么?话说主公你心悦陶然,已经到忽视性别的地步了吗?”周清闻言更加惊恐,罕见地没有抓住重点。 “……不管陶然是男是女,我确实对她这个人抱有好感。”姬十三抿唇,他直直盯视周清,在周清惊恐的目光中,他说出自己的烦心事:“就算陶然是女郎,她的身份也是迷。” “如果她是女的,那就不可能是楚国陶然了!”周清顺口接道。 “是,但她说自己是我的故人。”姬十三又抿了一口茶。 “故人?”周清镇静下来,神色开始凝重。 “对,而且是……三年前的故人。”姬十三将最重要的信息抛出来。 周清的脸凝固了,他僵硬地看着姬十三,一个惊悚到不可思议的猜测冒上心头。 陶。 桃。 “所以我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就是——” “桃夭儿。” “桃夫人!” 周清与姬十三同时开口,只不过姬十三是陈述中带着迟疑,而周清却是彻彻底底的震惊! “怎么可能?”周清喃喃,突然站起来,“不至于吧?” 他转了几圈,又坐了下来,神经兮兮地低声问:“除了三年这个时间节点,还有没有打探到其他资料?” 姬十三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抽紧:“她隐瞒了性别,隐瞒了住址,连名字也是假的!” 说着,姬十三又觉得一股怒火冒了出来,趁着周清目瞪口呆的时候,他赶紧喝口茶,解火。 喝了茶,他还是不舒坦,想想,他又补上一句:“她隐瞒的事很多,兴许曾经还有爱慕的人。” 周清的嘴越长越大,直看得姬十三满脸不自在:“主公,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陶然不是桃夫人,你还心悦她吗?” 姬十三不语,但是眉头皱得死紧。 周清从姬十三略微烦躁的表情里意识到什么,僵了僵,他艰难地开口:“主公,你还真喜欢上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子啊?” “她也许就是桃夭儿。”姬十三回避了周清的问题,对是否喜欢“陶然”这个问题,不承认也不否认。 “哦。”周清深谙修辞之道,他看着姬十三半垂的眼,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最初她女扮男装时,我并未将她与桃夭儿联系起来,因为她是从晋王宫里现身的,与我们并无交集。” “对,但是现在她变成女的了。”周清眼睛渐渐直了:“三年,女郎,姓陶,心悦主公你,而且……主公你又喜欢她……” 姬十三又喝了一口茶,今天他没有吃早饭,肚子正好全用来灌茶水。 其实他也不渴,但是心慌又上火,不得不假借喝茶,使自己镇定下来。 周清闭上嘴,直直地看着姬十三又捞起茶壶朝自己杯子里续茶——他倒了两下,没水了! 姬十三估计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他盯着茶壶看了一眼,又平静地将它放了回去。 周清不说话,姬十三更是沉默。 书房里一时间弥漫着窒息般的寂静。 正当两人就要对坐到天荒地老时,一个侍女来敲门。 “进来。”姬十三端坐着 “主公,陶女郎说……” 姬十三噌地转头:“说什么?” 周清的速度也不逞多让,两个人齐刷刷地注视进来的侍女。 在两人咄咄的目光下,侍女很是错愕,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陶女郎说药太苦了不想喝,冬梅姐正为难呢!” 第104章 不肯相认 周清听到侍女的话,下意识扭头朝姬十三看去。 姬十三眼里快速闪过什么,周清没来得及看清,顿了顿,他小声问:“主公?” “我去找她。”姬十三起身,敛眉,压下复杂的心绪。 “是。”周清舔舔唇,不知为何,从姬十三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纠结。 这事,也确实够纠结的。 若说陶然是桃夭儿的话,那么她为什么不在逃出生天之后,回头向主公求助? 但若说她不是桃夭儿,那事情更就大条了,这个女郎来历不明,动机不定,最难办的是……主公竟然还喜欢上她。 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个是事实,都令人生疑啊! 现下,书房里只剩周清一人。 虽然不应该,但是周清心底略微同情姬十三。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吊起来摇晃,果然一滴茶也没了。 “啧啧,怎么就摊上这事了!” 隔间。 桃夭儿已经换好了白色襦裙,正斜斜地靠在床上。 “陶女郎,不喝药的话,伤怎么能好得快呢?”冬梅将药碗端在桌上,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想喝。”桃夭儿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疲软无力地拒绝。 “药都是苦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冬梅叹了口气,还是很耐心。 “苦?”桃夭儿眼神黯淡,“我的心已经够苦了,何必再苦上一层?” 闻言,冬梅眼神变了变,不过受了些许打击,陶女郎就消沉成这样,心理也太脆弱的了吧? 但是这样也好,主公向来不喜柔弱如菟丝花的女郎,所以,你就哭吧,越是伤心的作态,主公越会敬而远之! 冬梅看着桃夭儿黯然低沉的表情,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里的得意怎么也压不住。 桃夭儿侧头,看着那碗渐渐变凉的药,低落道:“你先忙吧,我过会儿会自己喝的。” 冬梅挑眉,过会儿再喝? 骗鬼哪! 冬梅知道桃夭儿说的只是托词,但也不想白费唇舌,她从善如流地笑笑:“那,还请陶女郎及时把药服了,免得失了药性。” 桃夭儿点点头,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砰!”正当冬梅转身的时候,隔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啊!”冬梅吓了一跳,失声尖叫。 姬十三没有理会冬梅花容失色的脸,他站在玄关处,低沉地问:“过会儿喝?” 桃夭儿没有动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拒绝交流。 姬十三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桃夭儿说“不想喝”,房里冬梅在劝着,他便没有进去。 等到桃夭儿说“自己喝”而冬梅竟也放任自流的时候,他一下子火了。 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眼里确却是压不住的怒气。 冬梅在姬十三质问的时候,已经悄悄躲倒角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他迁怒。 面对姬十三冒火的眼,桃夭儿依旧没有说话。 姬十三忍了又忍,额头上青筋直跳。在无声的对峙中,他慢慢走进屋,顺手端起药碗,走到桃夭儿床前。 “为什么不想喝?” 桃夭儿不言。 “是因为苦吗?” 桃夭儿微微侧头,不理会姬十三。 姬十三胸膛起伏片刻,在冬梅以为他会将药汁泼在桃夭儿脸上时,他突然平静,慢慢将碗放到床沿。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姬十三坐到床头,一手穿到桃夭儿身后,慢慢搂着桃夭儿的肩膀,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桃夭儿此时无力反抗,轻而易举地被姬十三扶着,靠在他胸口。 “疼吗?” 尽管姬十三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他看着桃夭儿苍白的唇,又问了一遍。 桃夭儿无神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直直盯着床沿上的碗,没有出声。 姬十三见状,抿唇。他拿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药汁,慢慢递到桃夭儿唇边。 “趁热喝吧,再不喝就要重新熬了。” 桃夭儿眼神还是空茫茫,思绪飞到天边。 姬十三见状,眼底微暗,只觉得心脏上缠上丝丝细线,绞得他有些……心疼。 不配合也不抵抗,这就是桃夭儿的态度。 见桃夭儿怎么也不肯张嘴,姬十三微叹,他将勺子放回碗里,随即看向站在角落的冬梅。 “出去。” 冬梅没有动。 她怔怔地看着姬十三和桃夭儿,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吓傻了。 这,这还是主公吗? 对一个女郎如此和颜悦色,温言软语,就差没有用糖哄骗她吃药了! 三年来,他何曾对女郎如此有耐心,没有给冷脸已经算罕见了好吗? 而且,陶女郎这么弱柳扶风,和侨贵女相差无几,为什么主公对侨贵女毫不留情,对陶女郎就这么熨帖? 怎么可能呢? 冬梅自欺欺人地站在原地,脚就像生根了似的,动弹不得。 “你,出去。” 姬十三见冬梅像是听不懂人话,直愣愣地杵在那里,声音冷下来。 “啊?” 冬梅愣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 “滚!” 姬十三没耐心了,眼底一片森寒。 “啊!是是!” 冬梅被姬十三的杀意所刺,抖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是哪里。她看着姬十三满是寒霜的眼睛,踉跄着推门而出! 站在门口,冬梅还有种恍若如梦的不真实感,她缩缩脖子,惊疑不定地瞪着隔间的门。 床边。 看着门,姬十三收回冰凉的视线,低头,轻声问道,“陶然?” 桃夭儿闭上眼。 在这心乱如麻的时刻,她不想看见他。 信任和怀疑,到底要选哪个? 她不知道。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不欲多谈的冷淡样,眸色暗下来,端起药碗放在自己嘴边,一口饮尽! 桃夭儿知道抱着她的人在喝药,她听到声音了。 可是,他没病又没伤,为什么要喝药呢? 这个念头在她乱糟糟的脑海里飘过,激不起半点波澜。 下一刻,一股悚然从背后爬起—— 桃夭儿猛地睁开眼,试图逃离姬十三的怀抱! 可是来不及了。 姬十三将空碗摔到地上,一手擒住桃夭儿的双手,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药汁渡了进来! “唔!” 桃夭儿被彻底禁锢,在徒劳的挣扎后,无力地软倒…… 一个软软的东西撬开她的舌,慢慢将药汁灌到她嘴里,桃夭儿和姬十三四目相对,一个茫然失措,一个镇定柔和,她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原来,和三年前没变啊……看着她的眼神。 药汁在亲密的纠缠中缓缓渡完,但是姬十三没有放手,他将桃夭儿扣到自己怀里,温柔又细致地吻她的额,她的眼,她的脸颊,直至重新贴上唇瓣,死死地纠缠。 呼吸交错,唇舌相触,她被锁在他怀里,本就散乱的眼渐渐失焦。他热情不减,带着一丝不确定,带着不舍的执念,他闭上眼,气息陡然变得狂热,忽轻忽重地与她交缠。 在他狂风骤雨般绵密的吻中,桃夭儿几欲窒息,她失神地看着沉迷其中的姬十三,缓缓闭上眼。姬十三感受到她放弃抵抗的无力,停顿片刻,亲吻的力度重新变得温存,他轻柔地封住她的口,不留一丝缝隙…… 良久。 姬十三抽离她的唇,亲昵地以唇相触,桃夭儿闭着眼,仿若无知无觉。 他凝视着她,缓缓凑近。 温热的呼吸贴近耳边,桃夭儿没有任何动静。 “告诉我……” 细小的气流在喷洒,吹进耳廓,带起让人鸡皮疙瘩都要竖起的痒热,诱使人沉沦。 “来,告诉我……” 他轻啄她的耳畔,一下又一下,大手缓缓挪到她的前胸,桃夭儿表情未变,袖子里的手指却颤动一下。 “你,到底是谁?” 姬十三声音里温柔不减,但是眼底却慢慢竖起锋芒,他眨也不眨地盯着桃夭儿,不错过任何细微的异样。 乍一问,桃夭儿心跳快了几分,她憋住气,硬撑着没有睁眼,露出惊慌的表情。 扫视着她的脸,的确是一无所获,但是……他不经意地将手从她的前胸松开。 她的心跳……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姬十三死死盯着怀里的这张脸,他仔仔细细地观摩着,终于在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地方找到熟悉的痕迹。 额头的轮廓是一样的,但是肤色不一样。 眉骨弯曲的弧度是一样的,但是眉尾不一样。 眼睛看着他的眼神是一样的,但是眼角不一样。 鼻尖翘起的弧度是一样的,但是鼻翼不一样。 嘴唇的触感是一样的,但是唇形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 就是你! 为什么…… 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易容成面目全非的样子,才愿意见我? 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睁眼,难道还是不肯告诉我实话吗? 姬十三凝视着桃夭儿,而她依旧毫无动静。在沉默中,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慢慢凝固,变冷。 “回答我。”姬十三声音嘶哑,眼角微湿。 又等了许久。 “我叫……陶然。”桃夭儿没有睁眼,声线平稳,心却在剧烈的疼痛。 姬十三哑然。 看着怀里死活不肯与他相认的“故人”,姬十三怔了片刻,忽然悲从心来。 他伸出微颤的手,抱住她的肩膀,与她环颈相拥。 两滴泪,忽然从他眼角落下。 第105章 我在等你 沉默。 桃夭儿在姬十三的怀里,突然想到了剧毒缠身的痒,烈火灼烧的痛。 那是真的生不如死啊…… 她不过是血肉之躯,可是却经历了痛入骨髓的折磨。红肿的皮肤变硬坏死,再慢慢剥落。长出的新皮又嫩又薄,一旦被烈日灼烧片刻,就被晒伤。 还有那晚的火,烧得非常旺,不仅差点将她烧成灰,还映红了半边夜空,她还记得自己临走之前看的最后一眼,那漫天的火焰…… 真美。 真痛。 桃夭儿被姬十三紧抱着,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久久没有动弹。 在长久的沉默中,桃夭儿睫毛颤动几下,她望着面前的虚空,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小声地抱怨:“疼……” 说着,她将头埋在姬十三的肩膀,垂下的手犹豫又犹豫,慢慢往上挪,最终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的背。 姬十三缓缓睁眼,后背被一双手轻轻环着,那力道真是又轻又小,只要他一动,她就能顺势放下。 仿佛那不过是不经意间的身体相触。 但就是这轻如羽毛的回抱,让他的眼睛变成了揉碎的湖泊,柔波粼粼,一派宁静。 “哪里疼?” 姬十三松开桃夭儿,将最沉痛的悲伤压在心底,嘴角勾起温暖的弧度。 “疼……” 桃夭儿的眼神有些散,瞳孔里仿佛还印着漫天的火光。 “哪里疼,告诉我。”姬十三捧起桃夭儿的脸,努力唤起她的注意。 哪里疼? 都疼。 回忆里的痛,现实里的伤,她已经伤痕累累了。 “都疼。”她喃喃。 “难道除了后背,还有其他伤吗?”姬十三想到某种可能,有些着急。 后背? 哦,对,她的新伤是后背呢! 桃夭儿眨眨眼,渐渐回神,她望着姬十三,突然冒出一句:“没其他伤,就是胃疼。” “胃疼?”姬十三重复道。 “对,你逼我喝药,我气得胃疼。”桃夭儿眨眼,一本正经的样子。 “对不起,以后不逼你了。”姬十三很认真。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下次准备蜜饯,再喝药就不苦了。” “……开玩笑的,我只是饿了。”桃夭儿没想到姬十三竟然当真,但她的目的就是转移话题,而且已经成功了。 姬十三一听桃夭儿喊饿,立刻将她扶正,安稳地靠在床头。 “是不是没吃早饭?我待会让他们送过来。” 在他关切的目光中,桃夭儿迟疑片刻,点点头。 姬十三当机立断,立刻找侍女通知厨伙房做饭。 不过厨伙房的人表示,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不是早饭,而是午饭。 桃夭儿靠坐在床头,本以为姬十三会出去很久,但似乎就是一眨眼,他又回来了。 “瑜郎?”桃夭儿病恹恹地看着他。 “我们去主卧。”姬十三轻柔地环起桃夭儿,托举在自己怀里,小心地没有扯到她的背。 “你不是不想让我去的吗?”桃夭儿有气无力,但是绝对记仇。 “不会了。”姬十三的手紧了紧,有些干涩地承诺:“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赶你走。 桃夭儿听着他又有点不对劲的语气,小心地瞅瞅,不敢吱声了。 隔间临近主卧,相距不过十几米,主卧门口的厨娘和伙夫站得整整齐齐。 姬十三走出隔间的时候,众人还有些小动作,有检查食盒的,有翘首等门开的,不一而是。 他站在这些人身后,对众人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从两列人中间穿过,手里托着一个白裙女郎,抱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众人发现姬十三在自己身旁走过就是一惊,等瞧见他怀里抱着的女郎又是一愣。 桃夭儿靠在姬十三的胸口,察觉到众人诧异到诡异的视线,尴尬地将脸朝里埋了埋。 总共给不过十几米,很快他们就到了室内。 姬十三走到榻几前,将桃夭儿缓缓放下,再靠在自己怀里。整个过程中,他的手都托得极稳,没让桃夭儿遭半点罪。 “进来。”姬十三看向门口。 须臾,仆从们鱼贯而入,盘碟铺了满桌。 为首的管事向姬十三行礼,随即带着身后的人走出房门。 此时,主卧里就剩姬十三和桃夭儿两人。 桃夭儿看着桌上有两双筷子,下意识抽出其中的一双,还没等她摸到桌面,姬十三的手心就覆在她的手背上,阻止了这一举动。 “瑜郎?”桃夭儿有些疑惑。 “你行动不便,我喂你。”姬十三淡笑。 “喂?不不,不了,我自己来吧!”桃夭儿惊恐万状。 看那样子,明显是怕喂饭不成反被亲。 “好吧。”姬十三见此一晒,轻轻松松地放过了她。 桃夭儿注视着姬十三的眼睛,忐忑地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慢慢摸上筷子,真可谓是小心翼翼。 姬十三没有阻止,他扫了桌面一眼,举筷,迅速将“桃夭儿”喜欢的菜品夹了一碗,推在她面前。 桃夭儿见姬十三如此体贴,没有多想,感激地笑笑,就开始吃饭。 她想吃的东西近在咫尺,所以就不必伸胳膊举筷,也就不会扯痛后背,主公还是那么善解人意! 桃夭儿咬着鸡腿的时候,心下感慨道。 她吃得投入,所以全然没有抬头看看,姬十三此时注视她的眼神。 “慢点。”姬十三放下自己的碗,又夹了一块糖醋鱼给她。 “嗯嗯。”桃夭儿吃得头也不抬,闻言只是敷衍了事。 姬十三撑着下巴,扫视桃夭儿这幅吃相,突然觉得要认出她实在太简单了,毕竟不是每个女郎都能吃得这么,呃,豪放。 虽然脸变了,但是习惯还是没变,爱吃的不爱吃的都写在脸上。 这么想着,姬十三漫不经心地夹了几根芹菜放到她碗里。 桃夭儿也没注意,她将芹菜和饭一口扒下,嚼了几口,不动了。 姬十三看得好笑。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桃夭儿僵了僵,猛地摇头,也不咀嚼了,直接将嘴里的饭菜一口咽下。 “呃,咳咳。”没有细嚼慢咽的后果就是,她差点被噎死。 姬十三笑不出来了,他赶紧倒杯水放入桃夭儿手心,她如获至宝,慢慢饮了下去。 桃夭儿摸摸嗓子,恢复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埋头苦吃。 姬十三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熨帖。 似是为了补偿,在接下来的时间,他将筷子频频伸向桃夭儿最喜欢吃的菜,一旦她碗里的吃完了,总有双筷子及时补菜。 桃夭儿吃的全是自己喜欢的,只当是巧合,在拒绝了姬十三再一次的筷子后,她放下碗。 摸摸肚子,饱了。 除了那几根芹菜,这顿饭吃得她心满意足! “还饿吗?”姬十三见桃夭儿停筷,也放下自己的碗。 “不饿,吃饱了。”桃夭儿舔舔嘴,她吃不下了。 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她看向身侧的姬十三。 “咦?你怎么才吃了这么点?” 米饭还在碗里堆成塔尖。 “我不饿。” 姬十三眼皮跳了跳,睁眼说谎话。 他早饭没吃,胃里灌的都是水,中午又只吃了几口,这话说得委实心虚。 “哦。”桃夭儿皱皱眉,有些不放心。 “你吃得太少了,当心身体吃不消。” 吃不消? 姬十三脸一僵,这话让他怎么接? “多吃点。”想了想,桃夭儿又劝道。 “……好。”姬十三经不住桃夭儿关切的目光,僵硬地重新端起碗,食不知味。 “呐,别光顾着扒干饭呀,吃菜吃菜!” 桃夭儿见姬十三给她夹了那么多次菜,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动也不动,不禁催促。 姬十三顿了顿,依言而行,他看着桃夭儿清澈的眼睛,露出浅浅的笑意。 桃夭儿一愣,突然有些尴尬。 她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啰嗦? 在姬十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桃夭儿慢慢沉默下来。 “怎么了?”姬十三已经用餐完毕,放下筷子。 桃夭儿蔫蔫地摇头。 “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告诉我。” 她有很多想说的话呀! 下毒放火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你对我,到底有没有真情实意? 还有…… “你在祁台寺,说过有一个重要的人,是谁?” 在姬十三鼓励的眼神中,桃夭儿纠结半晌,犹犹豫豫地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那么扎眼,但也一直放在她心里,沉甸甸的。 “重要的人?” 姬十三没想到桃夭儿不问三年前的旧事,反而对他随口的一句话耿耿于怀。 他抿唇,想到自己当时对她的态度,脸色渐渐白了。 “……嗯。”桃夭儿对那一刻印象很深刻。 除了他那句疾言厉色的“滚出去”,还有,她一个没忍住……愤而踢他下水的事。 想到此,她的眼睛闪了闪,突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头。 要是他想起来自己见死不救,那怎么办啊? 姬十三脸色微白,桃夭儿目光闪烁,二人对视着,皆有些不自在。 “我,我重要的人,是我的侍妾,她在三年前不知所踪了。”就是你。 “啊?不是,寺庙里供奉的那个,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说是失踪了?”桃夭儿大惊。 侍妾! 难道那个重要的人指的是她? “她……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本以为她在外面会身死魂销,所以先做了法事。如果她已经去世,那她可以找到回来的路,如果她没死……我一直在等她。” 说到最后,姬十三静静凝视着桃夭儿,百感交集。 第106章 他要害她? 我一直在等你。 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里似有千言万语,各种复杂的情绪凝结在一起,最终沉淀下这句话。 姬十三凝视桃夭儿的眼睛,仿佛要看透她的眼,直达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被他的目光所刺,桃夭儿忽然觉得心慌得厉害,她掩饰性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你说的,重要的人,原来是一个侍妾啊?” 桃夭儿挤出笑,头越来越低。 “对。” 姬十三见桃夭儿躲闪,眼睛黯淡几分,他下榻,单膝蹲下,以一种极低的姿态仰视她。 “……她很好,但是太可恶了!” 闻言,桃夭儿唰得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明明没死,但是却非要在外面流浪,不肯回来。” 桃夭儿吓得抖了一下,在姬十三灼灼的目光下,忍不住屏住呼吸,他该不会知道我就是桃夭儿了吧? “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做?” 姬十三说完这句话,喉头微哽,他抚上桃夭儿的脸颊,指尖划过,徒余不舍和留恋。 “我,我又不认识她,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桃夭儿又一次陷入两难,他的眼神,他的手指,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地她喘不过气。 “我自认待她不薄,可是她连被人谋害,都不愿意回来告诉我。” 说到最令他神伤的地方,姬十三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问她。 “如果你是她……能否帮我猜猜她的想法?”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眼里隐隐的哀求,眼睛眨眨,不好,鼻子又酸了。 “呃,兴许,兴许她以为……你才是谋害她的人吧。” 这句话说到后半句,桃夭儿已经带着些微鼻音,她在姬十三勃然变色的空档,捂住鼻子,忍住哽咽。 “你说,什么?” 姬十三先是错愕,随后脸色开始狰狞,他看着桃夭儿掩住口鼻,又开始低头,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难道她以为他要害她? 这就是她不肯相认的理由? 这些胡话,到底是谁告诉她的! 姬十三气血上涌,头脑开始发昏,他的手微微颤抖,艰难地按捺住拔剑砍人的冲动。 桃夭儿不言,她那么说其实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姬十三不是让她猜么,那她就把心里话说了呗。 反正也是事实。 “你觉得,她当真是这么想的?” 姬十三脸上柔和不再,不仅僵硬,还有越来越青的趋势。 “嗯,你不是让我猜吗?我又不是她,只是觉得她可能这么想而已,说不定她在外边有了心仪的郎君,不愿意回来呢!” 桃夭儿低垂着眼,声线平稳。她轻声撇清自己和“桃夭儿”的关系,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 如此事不关己。 如此漫不经心。 姬十三紧紧盯着她,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忍了又忍,才勉强咽下胸中盘旋的怒气。 哦,对了,心仪的郎君! 在那三年里,她莫不是和那个叫戈复的混混在一起? 或者她已经有了其他爱慕的郎君? 桃夭儿不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话,会被姬十三牢牢地记在心里,她突然不想再提起那天的事。 不管是不是他让人下的手,事情都已经过去。 况且,就算他不是主谋,三年的时间,那些证据早就被真正的元凶处理干净了。 现在旧事重提,不过徒增烦恼。 “瑜郎,我后背疼了,想睡觉。” 桃夭儿面无表情地数着碗里剩下的饭粒,头也不抬地说。 “……好。” 姬十三没有再追问,今天她所说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他需要时间。 沉默片刻,他细致地抱起她,轻轻放到昨晚她吵嚷着要睡的古木大床上。 “今天天色不好,可能会下雨,你先午睡吧。” 桃夭儿微微点头,乖顺地趴在床上。 姬十三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桃夭儿的侧脸,眸色暗下来。 “啪嗒。” 门关了。 晋地。 一群商队驮着皮毛杂货,行驶在繁华的街道。 “主子,原来晋地的地面不是金子铺成的啊!” 忽锥跟在万俟烈身后,目不暇接地看着晋都城的风貌。 各个阶层的人群熙熙攘攘,有的衣着光鲜,有的则普普通通,但是无论身份高低,他们都衣着整洁干净,无一例外。 走在路上,忽锥能感受到路人对他们一行人隐晦的打量,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布满补丁的皮毛大衣,忽然觉得落差好大。 他们的部落里穿的衣物,不求好看,只求暖和,就算破破烂烂也没关系,但是到了中原这,只有乞丐才不会在乎穿着! 不仅是衣着,忽锥看着街道两排的商铺,这人进人出的,可真是生意兴隆啊! 万俟烈牵着马,沉默地扫视眼前所见的景象,看着看着,他的眼里燃起两团火焰,火焰的深处尽是野狼的凶狠与贪婪。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中原。 父王一直说中原是个好地方,金钱,美人,要什么有什么,其中晋的实力最强,最为繁华。 这话他一直存疑。 直到现在。 走在晋国的都城,万俟烈觉得父王说得还是太保守,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晋地上至世家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过着吃穿不愁,甚至挥金如土的日子! 但是这些都不属于他们,不属于草原。 “呼!” 万俟烈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快了,眼前的一切,很快就要…… 再耐心一点。 “主子,我们在客栈歇歇脚吧。” 虎奴牵着马,朝万俟烈低声询问。 “好,就去前面那家吧。” 万俟烈眯着眼,指着前方一家小客栈。 “好好,我还没吃过中原的饭菜呢!” 忽锥很兴奋,年轻的脸上满是欣喜和激动。 万俟烈扯扯嘴角,对忽锥的大呼小叫不以为然。 中原的好东西多得是,不过区区一顿饭而已,以后他们天天都能吃的上! 万俟烈掩下凶悍的眼神,领着车队走到客栈门口。 “客官,请问打尖还是住店啊?” 万俟烈刚走到门口,店小二就忙不迭凑上前,殷勤的问道。 “打尖。” 万俟烈顿了顿,用别扭的语调应道。 “哎,好咧,客官请进,马匹货物我们帮你牵到后院。” 店小二笑容不变,他看着万俟烈一行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穿着,眼睛眨也不眨。 “好。” 万俟烈把缰绳递给客栈的伙计,先一步踏进大堂。 一进门,就传来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喷香。 “主子,好香啊!” 忽锥嗅嗅鼻子,眼里都要冒出绿光了。 万俟烈踏进大堂,径直坐到一个桌子前,开始看墙上的菜单。 在他的身后,十几个糙汉子也跟了进来。 此时正午,客栈里的人很多,大堂的位置上做满八成的客人。 万俟烈一进来,大堂里就是一静。 “客官,想吃什么?” 店小二跟在万俟烈身侧,等他点菜。 万俟烈看着菜单上的价格,目光闪了闪,最后挑了些便宜的素菜。 忽锥本来想吃肉,但是他一望那些肉菜都是以“银”为单位,立马不说话了。 太贵了吧! 草原上的肉都是按“钱”算的,怎么到了晋地,涨了十倍不止啊? 他咽了口口水,不可思议地瞪着菜单。 万俟烈对晋地的物价也很是吃惊,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直接把钱付给店小二。 “太贵了吧。” “还是我们部落里的便宜。” 同行的其他人指着菜单,已经在议论纷纷了。 万俟烈扫过大堂里的食客,见食客们已经停止原先的动作,开始打量他们这群人。从大堂众人毫不掩饰的眼神中,不难看出鄙夷不屑。 万俟烈皱眉,盯着自己的手下:别丢人现眼! 壮汉们在万俟烈严厉的瞪视中,瞬间安静。见状,食客们放肆的视线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时不时有人笑着,对他们指指点点。 喂,你看看他们,穿成那样,还吃不起肉。 一看就知道是北方的蛮子,最近这样的车队越来越多了,没什么稀奇的。 哈哈,说得不错,不过是一群蛮子罢了,来来,吃我们的! 大堂众人的话,万俟烈听得一丝不落。 但他没有出声,安静地低头吃饭。 不仅是他,整个车队的人都沉默了,他们这几桌的氛围像是从大堂割裂开来,界限分明。 “主子,接下来去哪里?” 在凝重到窒息的气氛中,忽锥低声询问万俟烈。 “梓城。” 万俟烈没抬头,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忽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闻言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万俟烈埋头吃着饭,忍耐着晋人嘲讽的目光,开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梓城,父王三令五申要他去那里看看,那是晋国姬十三的地盘。 姬府。 姬十三再次坐在书房里,他的面前是周清,姬大,以及初一。 “把那天晚上的事,再原原本本地梳理一遍。” “主公,桃夫人之事,查了数次都没有发现,现在这是又有新线索了吗?”姬大有些诧异。 “嗯,桃夭儿怀疑下毒放火之人,是我。” “什么?” “什么?” 姬大和初一同时惊呼,周清早有预感,倒是没怎么失态。 “她就在府里。”姬十三敛眉,神情莫测。 “真是她?”出声的是周清,他对难以置信的姬大和初一,投以淡定的一瞥。 “对。”姬十三点头。 “她在哪啊,难道是,鬼?”姬大不知想到什么,腿微微抖了抖。 鬼? 姬十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盯了姬大一眼,姬大自知失言,立刻住口。 “陶然就是桃夫人。”周清见姬大想歪了,立刻揭底。 !!! 这话太惊悚,姬大和初一立即扭头。 在他们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姬十三叹口气,缓缓点头。 第107章 惊雷初至 陶然。 桃夭儿。 是同一个人? 想到三年前桃夭儿可爱瘦弱的笑脸,再想想陶然黏腻缠人的样子,姬大两眼发直,在茫然之中,他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不小心揪断了一根。 “啊!”他痛得惨叫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初一也不逞多让,一向老实的暗卫队长,眼里不免露出呆滞的光芒,实在想不出陶然到底是怎么变成桃夭儿的。 周清坐在一边,嘲笑地看着姬大捏着的胡茬,万分庆幸主公事先就和他就这个话题讨论过。 “咳咳,那桃夫人为什么说,是主公你谋害她呢?”周清干咳一声,将话题引回来。 “不知道。”姬十三用手指轻点桌面,眸色渐渐变暗:“而这,这就是问题所在。” 姬大缓缓合上自己大张的嘴,艰难地将桃夭儿与陶然的形象重合在一起,表情像是吃了一坨屎。 “她竟然以为,我会对她下此狠手。”姬十三此时提起这一点,愤怒不再,嘴里泛着苦涩。 “定然是有人误导,不然她不会如此肯定。”姬大立即开口。 “三年前,青梅主动坦白是她告密,下毒,纵火,当时她是自投罗网,主公立即赐死了她。”初一冷静道,想想他又补上一句:“很仓促。” “对,那个侍女根本不是主使,否则的话,毒从哪里来?为什么自投罗网?下毒纵火之事到底与姬姝,与侨云有没有关系?”周清拧眉,将三年来无数次讨论的线索重新摆上台面。 “青梅是姬姝的侍女,姬姝的怀疑理应最大。但是那段时间,姬姝被主公关禁闭,没办法出门。纵火之时,护卫轮班的时间是变化的,时间紧迫,如果没人放风,凭借青梅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周清叹了口气。 “但是姬姝的身边又只有这一个忠心的侍女,所以放火的定然不是青梅。”姬大抽抽脸皮。 “那么就是侨贵女做的?” “哎,侨贵女那晚不在房内,也有很大嫌疑,但是她来到姬府,没有带自己的侍女,纵火之人不大可能是她。而且她与青梅无缘无故,青梅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甘心赴死吧?” “大火之后,有个叫小环的侍女死了。”初一突然补上一句,尸体是他去处理的。 姬十三一直沉默,他闭上眼,开始第无数次的回忆。 “主公,其实我在想,我们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告密,下毒,纵火,做这些事的人,可能不是同一人。”周清盯着面前的桌子,沉声说道。 “虽然青梅将这三件事全部包揽下了,但是,她若真的那么聪慧,大可以逃之夭夭,何必自投罗网呢?” “那么,就一件件来。”姬十三闭眼,面无表情地说。 周清拿起纸笔,写上“告密”“下毒”“纵火”三个词,开始抽丝剥茧。 “第一,告密之人是青梅,或者加上姬姝。”周清摸摸下巴。 姬大怪道:“为什么不是侨贵女?” 周清瞥了他一眼:“侨贵女才来姬府多长时间?怎么可能那么了解桃夫人的情况?” 姬大哑口。 “第二,下毒之人是青梅,或者加上姬姝。” 姬十三睁开眼,冷声说:“是姬姝指使青梅去做的。” 姬大不信周清的邪,疑惑道:“为什么啊?” 姬十三的眼神开始锐利:“以青梅的身份,下毒不易被察觉。而且她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所为,但越是这样,就越表明她想袒护某人。” 初一小声地问:“她想袒护……姬姝?” 周清笑而不语。 “第三,纵火之人,是青梅和不知名者,侨贵女和不知名者,抑或……青梅和侨贵女。” 姬大摸摸小胡子:“青梅和侨贵女不可能,那天,侨贵女可是当场指认青梅了啊!” 姬十三看着桌上的纸,缓缓道:“青梅不知纵火之事。” 初一纳闷:“为什么?” 姬十三:“我记得她的眼神,先是迟疑,再认罪的。” 周清点头:“她是不对劲,那么就是侨贵女干的了,可是她又没有同伙。”他说到一半,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朝初一看去:“你说有个侍女死了?” 初一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姬大领会到周清的意思:“侍女小环是我们府里的人,应该与侨贵女不熟吧?” 姬十三垂眸:“她与侨贵女关系如何,一问便知。” 姬大意会,立即走出书房。 “还有,为什么桃夭儿坚持,是我想杀她?” 周清和初一沉默,这话没人能答得上来。 “主公,这就要问桃夫人了。”周清干巴巴地说。 “她不愿意……”姬十三看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色,心中渐渐浮上阴霾。 “主公,要不告诉她我们的猜测?”初一有些迟疑。 “不,在无法确定纵火之人是谁之前,先不要告诉她。”姬十三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交代。” 话音一落,书房里立刻安静下来。 在沉默中,周清突然叹了口气:“若真是不同的人做的,那还真是白白浪费了三年。” 初一点头:“青梅已死,姬姝远嫁,就看侨云有没有参与其中了。” 想到姬姝,周清撇嘴:“主公,你将姬姝嫁给了一个鳏夫,以她的个性,想必生不如死吧!” 姬十三不语,眼底一片森寒。 窗外,云层翻滚,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突然,几道闪电从云端惊天劈下,在暗沉的天空中闪过耀眼的白芒,最后气势汹汹地遁入地面! 闪电已逝,雷声才至。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在云层翻滚,慢一步传到耳边。 慢慢的,下雨了。 姬十三端坐在书房的榻几上,手指轻轻抚上那张纸,在“纵火”处摩挲几下,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 “砰!”姬大回来了,浑身湿漉漉。 姬十三的手一顿,缓缓朝姬大看去。 “主公。”姬大抹了一把滴到眼睛的雨水,气喘吁吁。 姬十三收回手,缓缓转头。 “……虽然时隔三年,但是有新线索了!”姬大咧嘴,笑了笑。 主卧。 桃夭儿趴在床上,被震耳欲聋的惊雷吓得一哆嗦。 她把自己牢牢地裹在被子里,连床幔也放下了,像个小动物一样,躲在洞里不出来。 窗户是开着的,不仅有雷声传来,还有几滴雨透窗而入。 桃夭儿努力平复呼吸,用被子捂住耳朵,希望能阻隔雷声。 在楚国的三年里,每到打雷下雨的天气,她只能躲在屋子里,缩在床上的角落,静静等待雷声过去。 ……其实她前世是不怕打雷的。 只不过在那中毒疗伤的三年,一个人过得太孤寂了,慢慢的,也就开始怕了。 这时,正午刚过,外面的天色却仿佛一下子跳到了黄昏,灰蒙蒙的。 几声炸雷过后,天地间突然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淅淅沥沥的雨猛地变大! “哗啦哗啦!”倾盆大雨落下。 桃夭儿在被窝里闭着眼,一声声数着心跳声,渐渐镇定下来。 “没事的,不打雷了。” 她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将头伸出被子外,看着窗外打进来的雨。 阴沉的天,哗啦的雨,无人的房。空气中湿气加重,气压降低,雨水独有的微腥气息从窗外浸到屋内,到处弥漫着让人不安的分子,桃夭儿看着看着,又把头缩回被子里。 闭上眼,桃夭儿缓缓蹙眉,下雨了,连空气都是压抑的。 睡吧。 …… 窗外雨势不变,滴滴答答的水滴落地声密集地响起,让人不禁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床上的人在这催眠般的背景乐中,呼吸渐渐安稳。 桃夭儿闭着眼,睡意慢慢涌上,她估摸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睡觉养伤最实在。 在最后一丝清醒慢慢被睡意吞噬的时候,一个念头不自觉地划过——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停了一瞬,随即被铺天盖地的睡意淹没,桃夭儿身子一轻……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咔哒。” 轻巧的开门声响起,在漫天的雨声中微不可闻。 来人慢慢进屋,袍脚滴着水,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渍。 姬十三看着床上睡着的某人,眼里一片复杂。 几滴雨水从他的额角流下,划过形状优美的脸颊,下巴……接着渗进领口,流下晶莹的水线。 桃夭儿侧着头,眉心微蹙,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姬十三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扫过大开的窗户,走过去悄悄合上。 身上已经湿了,姬十三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袍,开始换衣服。 “唔……”似是感觉到有人在,桃夭儿在床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姬十三一顿,白皙又精瘦的背脊暴露出来,他没有回头,迅速穿好中衣。 桃夭儿对此一无所觉。 姬十三的手指抚过她皱起的眉,喟叹一声,也上了床。 身侧一重,被子掀开,桃夭儿似是知道有人入侵了她的领地,手上不自觉开始挥舞,“走……” 姬十三擒住桃夭儿不安分的手腕,侧躺在她身旁。 熟悉的体温靠近,桃夭儿慢慢止住挣扎,她砸吧两下嘴巴,突然将头朝姬十三怀里拱了拱。 姬十三僵了一瞬,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一触即分。 “侨云……” 他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笑了起来,但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第108章 理应忌口 一觉醒来,桃夭儿发觉姬府的人对她态度变了。 首先是姬大。 桃夭儿怎么也想不出,姬大一直看她不顺眼,为什么会有闲情逸致,看她半死不活地靠在床上的衰样。 她低垂着眼,冷淡地听姬大和她唠嗑。 “陶然,没想到你是女郎啊?” 姬大倚着墙,状似不经意地问。 “我叫陶冉。” 桃夭儿早猜到瞒不过姬大,毕竟他是姬十三的得力副手。 “哦哦,那陶冉,你的伤到底什么时候好啊?” “很快。” “啧啧,伤得那么重,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吧。” 桃夭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知道还问! “那天你流了那么多血,有什么想买的零嘴,我给你买!” 闻言,桃夭儿微微诧异,姬大的钱袋子捂得那么紧,为什么愿意为她破费? “不用。”她想了想,觉得他不安好心,生硬地拒绝了。 “哎呀,咱俩什么关系啊,你可别和我客气!” “我和你没关系。”桃夭儿无语。 “别别别,进了姬府的人,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哈,你还真别和我客气。” 桃夭儿不说话了,她抬眸看着姬大,仿若看着一只愿意拔毛的铁公鸡。 在桃夭儿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中,姬大摸摸鼻子,随即讪讪地放下手。 “咳,嗯,你想不想吃福记的糖葫芦?” 糖葫芦? 桃夭儿冷淡的眼里,慢慢爬上一丝热度。 “……不用。”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摇头。 姬大那是什么人啊,那是人精一般的存在,他见桃夭儿拒绝得没那么果断,立刻抓住了她的弱点。 “福记里还有饴糖,酥糖,龙须糖,枣泥糕……你确定不要?” 桃夭儿微不可见地咽了口口水,但在姬大的面前,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姬大一听这话,挑挑眉,听懂了桃夭儿的言下之意。 “没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你伤得这么重,应当多吃点补补!” 见姬大这么客气,桃夭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又狠不下心拒绝,最后只能尴尬地笑笑。 “那行,我,我走了啊!” 在知道陶然就是桃夭儿之前,姬大对她的态度,可谓将无视发扬到了极点。 但是此刻,姬大挠挠头,不好意思在一个女郎屋里久留。 “嗯。” 桃夭儿回了个单音,随即闭目养神了。 姬大看着桃夭儿爱答不理样子,只得尴尬地走出房门。 马蛋! 那个三年前任他欺负的小豆丁哪去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大十八变? 姬大走出门,想到桃夭儿面对甜食意志不坚的眼神,突然摇头。 “虽然模样变了,但是馋嘴的性子倒是没变!” 不管怎么说,他们怀疑错了人,害桃夭儿挨了一剑,说到底还是他们的错。 试探的事,希望主公能一直瞒着吧! 姬大暗自感慨,连小胡子的色泽都暗淡了不少。 走过一个拐角,姬大脚步一顿——有人在那里候着。 “初一?”他疑惑道。 “嗯。” “你不是要执勤吗?找我干甚?” “你刚刚去看了桃夫,陶女郎是吧?” “对啊,你不是趴在树上看到了么?” 在姬大疑惑的目光下,初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扔给姬大! “这什么东西啊?”姬大一把接过,顺手颠了颠,“钱?” “你不是要给她赔礼道歉吗?算我一份。”初一义正言辞。 “喂喂,主公卧室是不能靠近的,你违规趴在树上就为了听这个?”姬大不岔,有些恼羞成怒。 “嗯,聊表歉意。”初一点头。 “她又不认识你,就算你花了钱,她也不知道。”姬大无语。 “是我动的手。”初一坚持。 “哎……行啦行啦!你滚去执勤吧!”姬大也心虚,想到那天他们所有人演戏骗桃夭儿一人,有些暴躁地轰走了初一。 初一站在原地,看着姬大略显心虚的背影,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主卧。 桃夭儿在姬大走后,偷偷睁开眼,眼睛眨也不眨。 糖葫芦,饴糖,酥糖,龙须糖,枣泥糕……还有好多吃的,她愣愣地看着房梁,眼睛渐渐直了。 “好久,没吃了。” 桃夭儿闪神了许久,突然吸溜几下口水,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嘴角,生怕摸到一手的湿润。 “哎……好想吃。” 想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她砸吧几下嘴巴,默默地将视线投到门口处,眼里满是期待。 他什么时候来? 姬大只去了片刻,就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咔哒。” 他一进门,就瞧见她猛地别过头的动作,姬大脚步顿了顿,突然觉得这样的桃夭儿……和三年前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是一些零嘴,都馋成什么样了! “咳,东西我放这了,你饭后再吃。”姬大将一个牛油纸裹成的大包放到桌上。 说完,他就转身要走。 “哎,别!”桃夭儿一瞄桌子和床的距离,心下一急:“放到床头柜上!” 姬大回头,见桃夭儿急得要上火,摸摸鼻子,依言照办了。 “那,我走了?” 桃夭儿迫不及待地抓着包裹,头也不抬,随手挥挥。 见状,姬大脸一黑,默默走了。 “哇!好多!” 见碍事的走了,桃夭儿迅速拆开纸包,被里面种类庞多,精致诱人的点心看花了眼。 接下来的时间,房间里碎屑的声响一直没停过,时不时还冒出咂嘴的满足叹息。 这些点心虽然精致,但是价格也不便宜,桃夭儿在百忙之余,突然想:姬大的月钱够买这么多点心吗?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转了一圈,又被轻巧地放过。 管他呢! “唔……”桃夭儿抹抹嘴,已经吃得心满意足了。 她嘴里叼着糖葫芦,开始将剩下的点心重新包好。 藏哪儿呢? 桃夭儿扫了眼床,在姬十三的位置上停了停,又掠过去。 他的位置,晚上是要睡的,藏在哪呢? 她犯难了。 桃夭儿嘴里嚼吧嚼吧,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慢慢思索藏在哪里好。 正当她漫不经心地扫视周围时,门又开了。 “唔?” 桃夭儿瞪大眼,看到白色在门口处一闪而过,立刻将包裹放到枕头下! 姬十三走进来了,手里端着药。 “该喝药了。” 桃夭儿嘴里还含着一个硕大的糖葫芦,见姬十三走近床边,立刻将嘴巴闷紧。 ……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她嘴里含着东西。 姬十三坐到床边,将药放到床沿,一转头就看到桃夭儿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 他注视着桃夭儿,缓缓拧眉。 “?” 桃夭儿用眼神询问。 “你是不是,嘴角流血了?” 姬十三点点桃夭儿的唇边,那里有些红色,颜色还挺艳丽。 “唔!” 桃夭儿一愣,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她脸色大变,猛地摇头。 “不是流血?” 姬十三不放心地想用手指蘸了看看,远看是红色的,近看又有点不像。 “唔?” 桃夭儿猝不及防,见姬十三的手朝她伸来,立即将头扭过去,死活不让他靠近。 “怎么了?” 姬十三的手与桃夭儿的嘴角错开,他没有生气,但是越发疑惑。 为什么不让他看看? 桃夭儿见姬十三不依不饶,都要急出泪来,嘴里的糖葫芦开始化了,但是她还没瞅准机会把它嚼吧嚼吧咽下去。 别看着我啊!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抵死反抗的样子,眼神一厉,他直接扣住桃夭儿的后脑勺,固定住她闪躲的动作。 “给我看看。” 他的语气接近命令。 “唔……” 桃夭儿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姬十三再次伸手抚上她的唇。 “这是?” 姬十三低头,凝视着指尖的红色固体,有股甜味,硬硬的,开始化了…… 他猛地抬头—— 正好看到桃夭儿鼓起的腮帮子! 桃夭儿本想趁着姬十三低头的空档,赶紧把嘴里的糖葫芦咽下去,没成想她还没嚼,就被他抓个正着! “咕噜!” 她立刻将嘴里的球重新闷起来,脸颊又恢复了平坦。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姬十三定定地注视着桃夭儿,桃夭儿眨眨眼,无辜地回望。 “嘴里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转冷。 “唔?” 桃夭儿装作听不懂,身子却慢慢往后挪。 “吐出来。” 姬十三把手心放在桃夭儿嘴下。 “不。” 桃夭儿含糊着说,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姬十三见状眼底一暗,突然搂过桃夭儿的肩膀,将她后退的上半身拖到自己面前。 “我再说一边,吐出来。”他拧眉。 到底什么东西? 这么不想让他看到? 桃夭儿的反应是继续摇头,同时,她也顾不得会被发现了,牙关一开就要将嘴里的东西嚼碎咽下去! 反正他都看到了,她赶紧处理物证,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姬十三见桃夭儿眼一转,嘴巴就动起来,急了—— 一只手以迅雷之速放到她的唇边,朝她的嘴里探进去! 怎么这么不听话?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咽! 嘴里突兀地伸进来两根手指,桃夭儿猛地一僵,腮帮子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 她愣住了,姬十三可没犯傻,趁着她没回神,他迅速用指尖抵上那个球状硬物,下一刻—— 一颗硕大的糖葫芦落在他的手心! 姬十三看着手里的糖,愣住了。 桃夭儿嘴里一空,她一低头,也无言了。 在两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下,那颗糖葫芦静静躺在姬十三手心,外层裹着的冰糖已经融化,黏腻的糖汁在洁白的手心染上红色的糖渍。 原来,她嘴上的红色是糖渍啊! 姬十三恍然大悟。 但是下一秒,他又有些生气。 “你还在养伤,理应忌口,谁给你吃这个的?” 桃夭儿愣愣的看着姬十三的手心,等她反应过来他到底干了什么后,脸唰得红了! 在姬十三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桃夭儿慢慢垂下头。 他,竟然从她的嘴里,抠,抠出来…… 第109章 叹为观止 “到底是谁?”姬十三忍住火气,又问了一遍。 “我,我让人出去买的。”桃夭儿低着头,装低做小。 “哦?我倒是不知,姬府的仆从可以随意出入。”姬十三压根不信她的鬼话。 “就,就买了一根糖葫芦。”桃夭儿绕过这个话题,试图息事宁人。 “呵。”姬十三看着桃夭儿心虚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 能随意出入姬府的就那几个,而且为了为桃夭儿买糖葫芦,能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的人,想想也只有—— “是姬大?”他立刻锁定目标。 “啊,不不不是他。”桃夭儿抬起头,有些惊恐。 “除了糖葫芦,你还吃了什么?”姬十三皱眉,已经决定扣姬大半个月的月钱。 “没,没啊,就一根糖葫芦而已。”桃夭儿勉强笑了笑,她下意识地捂住胃部,那里被点心塞得满满当当。 姬十三怀疑地看着她,须臾,终究还是放她一马。 “喝药吧。”他将药碗端递到桃夭儿嘴边。 桃夭儿盯着整整一碗的药汁,脸色皱巴巴,不仅难喝,而且……她喝不下了啊! 姬十三以为桃夭儿只是单纯的怕苦,哄道:“喝完让你吃蜜饯。” 闻言,桃夭儿心一梗,有种自作自受的酸爽,在姬十三紧迫盯人的视线下,她一把接过碗,仰头大口灌下去! 嘴里苦! 胃里涨! 桃夭儿忍住吐出来的冲动,疯狂地扫视姬十三周身,蜜饯呢? 上回还答应给她吃的,莫不是在骗她吧? 突然,她看到姬十三的手心,那里虚虚握着那颗抠出来的糖葫芦。 姬十三见桃夭儿喝了药,随即迅速找什么东西,突然意识到蜜饯还在怀里没拿出来。 “你——”等等! 他只说了一个字,桃夭儿的脑袋就迫不及待地拱了过来,下一秒,手心一热—— 姬十三脸色一瞬间扭曲了,已经吐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又咽回嘴里? 桃夭儿叼回那颗糖葫芦,还顺便在姬十三的手心舔了几口,不想浪费剩下的糖渍。 ……手心被一个柔嫩的软物舔过,姬十三背后猛地紧绷,他盯着拱在自己手心上的脑袋,诧异和不悦渐渐被另一种异样的情绪取代…… 姬十三突然闭上眼,压下心底翻滚的干渴和焦灼,任由桃夭儿将自己的手心舔得干干净净。 桃夭儿吃着失而复得的糖葫芦,这回不敢再拖延了,赶紧嚼碎了吞下去! 她连头也没敢抬,生怕姬十三再从她嘴里抠出去! 姬十三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等待“咔吧咔吧”的咀嚼声消失了,才慢慢睁眼。 “下次……不可再这样了。” 这话说得很慢,姬十三垂眸,像是压抑着某种说不明道不尽的心思,尾音微微叹息。 不可什么? 不可偷吃还是不可舔手心? 桃夭儿没听明白,她捂住嗓子,苦味已经被酸甜的滋味压下去,缓了缓,她慢慢抬头。 “不可什——” 她说了一半,突然打嗝,胃里的药汁猛地翻滚上涌到喉咙口! 怎会? 桃夭儿连忙抿唇,但是嘴角仍然流下了一行褐色的液体。 !!! 吃撑了! 胃里已经塞满点心,又喝了满满一碗药汁,会不会把胃撑爆啊! 桃夭儿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若无其事地把嘴角擦干净。 “瑜郎,不可什么?” 对于桃夭儿的偷吃,姬十三本想就此揭过,但是现在看来,她瞒着他的,远远不止一个糖葫芦啊! “你怎会反胃?” 姬十三声音冷,眼神更冷。 “没什么,可能是饭吃多了!” 桃夭儿讨好地笑,脸色却不太好看。 “难道,姬大还给你买了其他东西?” 姬十三想到某种可能,猜测道。 “不啊,他就给我买了一根糖葫芦!” 桃夭儿有些慌,她往后坐了坐,挡住身后的枕头。 姬十三一直盯着她,见她不自觉地往后挪,突然凑近,小心地抱着她,在她身后搜寻。 “唔!” 桃夭儿被男人轻柔地抱住,立刻顿住。她眨眨眼,慢一拍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瑜郎,你在……干嘛呀?”桃夭儿的脸垮了下来。 姬十三没有理会桃夭儿无意义的问话,他在床头扫了一眼,将手伸进被窝,一无所获。 桃夭儿暗自舒口气,身子放松少许。 姬十三在被子里摸索一阵,突然看到枕头下露出一些点心屑,他的手一顿,慢慢将手探到枕头下。 下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 “陶然。”姬十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什么?”桃夭儿正涨得难受,含糊地问道。 “你到底吃了多少点心?”吃得碎屑都洒出来,可不是一两块能做到的。 “……我没吃啊。”桃夭儿垂死挣扎。 听到桃夭儿临了还死不认账,姬十三有些窝火,在忍耐又忍耐之后,他一把掀开了枕头—— 一个由牛油纸裹成的大包静静地藏在下面! 桃夭儿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安地动了动。 怎么办? 被发现了! 在桃夭儿吓得心跳如鼓的时候,姬十三缓缓放开她,拎起那个包裹,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叫没吃?” 姬十三出离愤怒了。 “吃了……只吃了一点点。” 桃夭儿在姬十三恐怖的眼神中,慢慢低下头。 “呵。” 姬十三完全不信她的话,他冷笑着拆开包裹。 精美的包装纸里,堆的是整整齐齐的糕点,从纸上的折痕来看,点心的数量原本应该是现在的两倍。 也就是说,桃夭儿吃了半个包裹的零嘴! 姬十三扫了一眼,对情况就有数了,火气一下子窜起,他揪着牛油纸,手背上青筋渐渐鼓起。 “瑜郎?” 桃夭儿见姬十三表情不妙,立刻挪到床头,缩到了被子里。 姬十三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突然起身,拎着包裹走出房间。 “你去哪?” 桃夭儿坐不住了,立刻喊住他。 姬十三现在急着出去,没有停下脚步。 “瑜郎!你去哪?” 见状,桃夭儿更急了,提高了音量,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姬十三已经走出房门,任由桃夭儿在身后呼喊,头也不回。 他走了。 “瑜郎……” 桃夭儿靠在床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空下来的房间,小声地又喊了一声。 “生气了?” 她眨眨眼,突然觉得鼻头酸涩,眼前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声嘟囔着,慢慢把头埋进被子,自成一个昏暗无声的世界。 时间一点点过去,被子里的氧气渐渐耗尽,桃夭儿闭上眼,头晕目眩。 不安如潮水般涌来,心脏紧缩仿佛要炸裂,而且,似乎是心理的难受带动了身体,胃部涨到痛的感觉一波波涌来,桃夭儿的额头渐渐汗湿了。 “去哪了?” 桃夭儿喃喃,脸色开始发白,眼角慢慢渗出了生理盐水,混着汗水淌下…… 胃在翻滚,而且越来越剧烈! 突然——桃夭儿睁眼,捂住嘴,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 “呕!”她趴到床沿,将药汁尽数吐出! 院外,姬十三身后跟着大夫,快步走来。 ……吐完了。 桃夭儿趴在床边,眼前一阵发黑。 不行,要喊人收拾下。 桃夭儿全身冒汗,虚弱无力的感觉一阵阵传来,她用颤抖的手臂撑着床沿,试图坐起来。 不好—— 手滑了! 桃夭儿眼睛微微瞪大,渗汗的手心与光滑的床板接触,“滋溜”一声就栽到床下! “啊!” “吱嘎!” 痛呼声与开门声同时响起,姬十三看到摔倒在地的桃夭儿,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怎么了?”他拦腰抱起桃夭儿。 “呜呜哇,疼……”桃夭儿紧紧揪着姬十三的衣服,大声痛哭。 “摔到哪了?”姬十三心疼极了。 “哇啊啊,后背呜呜哇……”桃夭儿哭得不能自已,泪珠滚滚。 姬十三将手伸到她受伤的地方,摸到了一手的黏腻,他瞳孔一缩,朝大夫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过来!” 大夫也是一时愣住了,他见姬十三发火,立刻麻溜地打开药箱。 “怎么会滚到地上的?”他托着桃夭儿,喉头梗了一下。 “呜呜我以为你走了呜呜,然后就难受……”桃夭儿在泪眼朦胧中看见姬十三关切的眼,更委屈了。 “我没走,喊大夫去了。”姬十三抿唇,心疼地摸摸她的头。 “呜呜呜我讨厌你,你要是想让我死就直说啊!”桃夭儿一把拍开他的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哭得稀里哗啦。 “我,我没想让你这么难过……”姬十三抿唇,有些笨拙地示好。 “你不想让我难过?我都听到那两个人说了,你容不下我呜呜呜……非要我……”桃夭儿痛得泪眼婆娑,但在最后关头,理智及时刹车,没有把那个字说出声。 但是即使如此,姬十三也已经看到桃夭儿的口型。 他直直注视着桃夭儿,心跳如鼓。 那个字是…… “死”? 有两个人说自己容不下她,让她去死。 是这个意思吗? “主公,让我看看陶女郎的伤吧!”大夫皱着脸,为难地看着哭个不停的桃夭儿。 “好。”姬十三回神,调整桃夭儿的姿势,以便大夫看伤。 “哎,本来来看诊是为了消食,幸亏我把药带齐了,不然陶女郎还要遭罪哪!”大夫剪开桃夭儿的衣服,对重新渗血的伤口摇摇头。 “呜呜呜啊啊啊!”桃夭儿的哭声一下子变大,她气得猛锤姬十三的胸口。 “唔!”姬十三猝不及防,被锤得岔气。 “呜呜呜!”桃夭儿丝毫没有误会人的觉悟,依旧愤愤地瞪着姬十三。 “不疼了,伤很快会好的。”姬十三按捺住思量,专注地擦桃夭儿的眼泪。 桃夭儿死死盯着他,眼泪还是止不住。 姬十三在她控诉的目光下,抿唇,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蜜饯。 桃夭儿哭声一顿,随后又哭上了。 “等你胃消食了,我每天给你买。” 姬十三第一次用零嘴讨好女郎,这话说得有些别扭,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呜呜唔蜜饯不够!”桃夭儿哭着和他讨价还价。 “好,要吃糖葫芦吗?每天都有。”姬十三无奈。 桃夭儿的哭声渐小,后背被涂上清凉镇痛的药膏,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她抽噎着,慢慢不哭了。 姬十三凝视着她止住的泪水,终于松了一口气。 默默围观的大夫已经默默换好药,正默默看着姬十三,对他的下限表示——叹为观止! 第110章 被她为难 大夫换好药之后,又询问了她刚吃了什么东西。 桃夭儿刚刚还哭声震天,但是一听到大夫“腹中积食”的评价之后,突然哑口,连细碎的抽泣声也听不见了。 “陶女郎刚刚已经吐过了,现在只需适当地按摩即可。今日的正餐稍用少许,消食的方子倒是不必开了。” 姬十三安静地听着大夫的安排,点点头。 桃夭儿缩在姬十三怀里,一声不吭,理智终于回笼。 “瑜郎……” 大夫走后,桃夭儿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嗯?” 姬十三抱着桃夭儿坐在塌上,冬梅走进来,打扫铺床,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我刚刚是不是太激动了?可能说了些胡话。” 桃夭儿泪痕已干,在郝然之余,还隐隐有些担忧。 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的“容不下”? 那是大火当晚,她亲耳听到的戳心之言! “嗯?无碍。” 姬十三温和一笑,心里在暗暗思索。 ……我都听到那两个人说了,你容不下我呜呜呜……非要我……死。 两个人。 与他们预计的不符啊! 难道当时在场的有三人? 姬十三的心头浮上一层阴霾,但是又缓缓压了下去。不管怎么说,侨云都脱不了干系,那个小环…… 他垂下眼。 “陶然,下次不可再如此胡闹了。”姬十三按摩着桃夭儿的胃部,淡淡地警告。 “嗯。”桃夭儿也知道自己做过头了,闷声点头。 “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你不说,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姬十三低头,意有所指。 桃夭儿无声地点头,在姬十三按摩的位置跑偏了后,她拉起他的手,放在促进消食的穴位上。 这动作一出来,姬十三尚不觉得异样,桃夭儿自己倒是愣了愣。 对啊,她可以给自己看诊啊! 为什么非要依靠姬府的大夫呢? 难道她潜意识里,觉得可以依赖姬十三,所以把自己所学都抛在脑后了? 桃夭儿一怔,脸色渐渐发白。 姬十三只停留了片刻,就被桃夭儿赶回书房处理公务。 出门前,姬十三走到门口停下,回眸:“真的没事了?” 桃夭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神色间满是低落。 姬十三盯着她看了一眼,眸色暗下来,随后大步踏出房间。 良久。 桃夭儿的姿势仿佛凝固了,过了许久才缓缓侧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门处。 时间的车轮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滚过,一晃就是十来天。 桃夭儿可以自己下地了。 在宽敞的卧室,她挣脱姬十三搀扶着她的臂膀,慢慢下床。 “小心。”姬十三站在她身侧,将她护在自己周身范围内。 “我没事——啊!”桃夭儿动作慢得像乌龟,没成想,脚刚一站地,腿就软了。 姬十三眼疾手快,旋身将她接住,避免跌倒在地的命运。 “要不别勉强了,再歇几天吧。”姬十三心跳微微加快,被桃夭儿吓得脸色微变。 “不用不用,我只是卧床多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哈!”桃夭儿咬咬唇,笑着拒绝了。 姬十三的眉头渐渐皱起,但是他没说什么,等桃夭儿站稳了,再一次松开手。 桃夭儿休养了十几天,外伤好了七七八八,但是内力只恢复了一两成。 她也不气馁,毕竟当时情况紧急,如果不是她赌了一把,姬十三就被她害死了。 今天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天气很好。 这本是极舒服的天气,桃夭儿却有些受不了。 她已经走到门外,身旁,姬十三寸步不离。 “瑜郎,太阳有些晒,有伞吗?”桃夭儿抬手,挡住头顶的阳光。 姬十三猛地抬头,看着既不耀眼也不刺目的太阳,缓缓拧眉。 太阳晒吗? 他这时突然想起,桃夭儿以陶然的身份出现时,也是手不离伞的。 “去拿伞。”姬十三立刻对守门的侍女吩咐道。 “是。” 吩咐完,姬十三长袖一挥,为她挡住了头顶的日光。 头顶一暗,桃夭儿慢慢抬头,质地上乘的白袍盖在她的头顶上,她只能看见姬十三的下巴。 “呼……”她松口气,将手撤下。 姬十三抬头,直视太阳,仔细感受阳光射在皮肤上的温度。 一切正常,没有问题。 既然天色没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 “你为什么怕晒?”他低头问道。 “我、我啊?瑜郎,我毕竟是个女孩子,怕晒黑啊!”桃夭儿刚松快片刻,又被姬十三问得一激灵。 怕晒黑? 那也不至于敏感成这样! 姬十三深吸口气,放弃追问。 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明悟,现如今桃夭儿对他,嘴里是没有半句实话了! 桃夭儿见姬十三沉默,一仰头,就瞥到他抿紧的唇,只一眼,她又埋下头。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她又怎么惹到他了? 桃夭儿揪着袖子,有些无措。 “主公。”拿伞的侍女很快回来,手里托着一把素白色的纸伞。 桃夭儿立刻挣脱姬十三的怀抱,伸手去接—— 指尖还没碰到,一双大手越过她的手,径直握住伞柄! “瑜郎?” 桃夭儿旋身,白色的裙摆舒展开,摇摆着转出一个波浪的圈。 她刚刚站定,姬十三手一扬,伞已经撑住她头顶的一片天。 “再走几圈,就回去。”他认真地和她商量,明亮的眸子倒映着她的影子,眉眼处,清风俊朗。 桃夭儿已经怔住了,她傻傻地看着姬十三,差点被他眼底的暖色融化,就此一醉不醒。 “哦。”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点头。 姬十三微微颔首,执伞,将桃夭儿罩得严严实实。 桃夭儿还沉浸在美色中不可自拔,她慢腾腾地走出院子门,在姬府里转悠起来。 在经过花园的时候,她还偶遇了周清。 周清见迎面而来的桃夭儿,大咧咧地招了招手。 对这个三年前的故人,周清的负罪感虽没有姬大那么深,但是也够他记在心里了。 “陶女郎,身体好些没有啊?”他笑得阳光灿烂。 桃夭儿的眼前还在浮现姬十三的那双眼,经过周清时,竟是看也不看地无视过去。 姬十三落后一步,他立即跟上,同样无视了周清。 周清:“……” 两人走远后,周清脸上的热络渐渐消失不见,他看着姬十三和桃夭儿的背影,挑挑眉。 “主公这么在意一个女郎,不太妙啊……” 至于为什么不妙,周清用折扇抵住下唇,没有说下去。 桃夭儿在床上躺了十几天,骨子都散了,她在姬府转悠了不过小半圈,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姬十三一直沉默着陪在她身边,见桃夭儿还想去水榭那里走一遭,当即制止。 “回去吧。” 桃夭儿一顿,但还是不死心,在屋里闷了这么多天,她早就想出去放风了。 “该用午饭了。” 姬十三提醒道,满意地看到桃夭儿止住步伐。 吃饭和放风,哪个重要? 桃夭儿咬唇,天人交战。 “全是你喜欢吃的。” 见桃夭儿死心不改,姬十三又补上一句。 桃夭儿目光闪了闪,明显动摇了。 “再不吃要凉了。” 这句话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桃夭儿唰地转身,笑吟吟地看着姬十三。 “我已经累了,回去吃饭吧!” 姬十三眼里划过不明显的笑意,微微点头。 桃夭儿笑得龇牙,拉着姬十三赶紧往回走,生怕迟了一步,那些菜的味道大打折扣。 执伞的手臂被桃夭儿牵起,姬十三温和一笑,有意放慢了步速。 免得桃夭儿太心急,走不稳。 —————————— 晚间,桃夭儿换好中衣,照镜子看了半天,对自己这幅相貌不甚满意。 “怎么了?” 姬十三也换好衣服,不解地看着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桃夭儿。 自从在隔间睡过一晚后,姬十三就再不提分床睡的话了,桃夭儿的睡相不好,有他在旁看护反而更放心些。 “瑜郎,我这副模样,是不是不好看?” 桃夭儿本来对自己这幅中上之姿的皮囊还挺满意的,但是白天时和姬十三一对比,立刻就分出高下了。 一个皎洁高雅如天边之明月,一个秀丽挺拔如人间之青竹。 青竹虽然也占了雅致的意味,但是比之明月,却少了云卷云舒高不可攀的大气,而且,千古明月只有一轮,至于青竹,山里多得是。 桃夭儿看着自己的相貌,突然有些后悔,要是易容的时候再松松手,是不是就能和姬十三更相配些了? 姬十三走到桃夭儿身后,从镜子里仔细端详她的相貌,虽然和桃夭儿的脸有些不一样,但是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了。 “很好看。”他肯定道,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对。 三年前的桃夭儿,其美貌程度不及此时的陶然,说不定她易容下的脸,没有镜子中好看。 姬十三估摸着桃夭儿自卑的是自己真正的容貌,赶紧补上一句:“不管你长什么样,都好看的。” 听了这话,桃夭儿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她眼睛一瞟,瞪视镜子里的姬十三。 “那也就是说,就算我美如天仙,你眼里也看不到喽?” 姬十三难得卡壳,他为难地注视着桃夭儿。 嫌自己不好看的是你,觉得自己美上天的还是你,我…… “我当然能看到,但是,只要是你就好。”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第111章 见色忘义 “只要是你就好。” 桃夭儿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姬十三大加夸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羞恼之下,她一扭头,继续照镜子。 姬十三走在她身后,突然蹲下来,贴着她的耳边:“不用担心,不管怎样,我与你风雨同舟。” 桃夭儿梳发的手顿住了。 铜镜中反射着模糊又温暖的柔光,将她和姬十三紧贴的身体印在一起。姬十三看着镜中的她,轻轻将她散乱的发丝撩到耳后。 桃夭儿也在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违和感。 她和姬十三同住共寝,亲密交加,看起来与普通的夫妻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其实,只是他的侍妾。 不……她和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拥有侍妾这个身份的“桃夭儿”已经是亡人的身份,真正算起来,她现在不过是姬十三的新宠,名不正言不顺的那种。 桃夭儿的手停了许久,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梳头,眉目处的羞涩却渐渐淡了下来。 前世也是,她阴差阳错与那人结识,最后托付终生,没想到却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良人难觅,就连身后亲昵地贴着她的男人,也曾想让她死。 桃夭儿和镜中男人温暖的目光对视,忍不住咬唇,状似不经意地错开视线。 对了! 她现在的身份是“陶然”,他怎么会对对“陶然”这么好?难道是看上了她现在秀气的外表? 果然,他对“桃夭儿”只是做表面功夫! “见、色、忘、义。”她喃喃道。 “什么?”姬十三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桃夭儿有些气恼。 虽然自己和自己生气有些傻,但是桃夭儿就是觉得不爽。 世间的男子皆重皮相,难道就看不到她的蕙质兰心吗?桃夭儿愤愤。 姬十三看着镜子中白衣女郎眉头微蹙,眼神含愁,不免有些茫然。 见色忘义? 他吗? 姬十三听着桃夭儿无中生有的指责,停顿了片刻,才重又开口。 “陶然?” 桃夭儿抿唇,冷淡地嗯了一声。 “我不好色。” 他认真解释,难得一次猜到桃夭儿的心思。 桃夭儿一顿,有些尴尬,他听到她骂他了? “你不必妄自菲薄。” 姬十三心想桃夭儿的本尊兴许长得越发“貌不惊人”,于是又安慰了一句。 什么,妄自菲薄? 她才不! 桃夭儿一气,不小心揪断了自己几根头发。 不行,她今天一定要问明白姬十三更喜欢“桃夭儿”还是“陶然”! 定定神,桃夭儿在姬十三的注视中开始“作”。 “瑜郎,你心悦我吗?”她单刀直入。 “为何有此一问?”姬十三反问。 “问这个,需要理由吗?”桃夭儿瞪着镜子中的姬十三,“你心悦我吗?” 姬十三不语,额上开始渗出细汗,他看着桃夭儿越发不善的瞪视,艰难地点点头。 “那……听说你之前还有一个侍妾。”桃夭儿顺顺气,避开了姬十三陡然锐利的双眸。 “她怎么了?”姬十三的声线很平稳,从后扶着她的肩膀。他状似漫不经心,视线却紧紧盯着镜中的桃夭儿,不放过任何神情的变化。 “我听说你,之前对她极好,心悦于她。”桃夭儿试探道。 姬十三不知桃夭儿是何用意,谨慎地嗯了一声。 “那,那,你既心悦她,现在又心悦我……”桃夭儿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语已尽,意未消。 姬十三本来严阵以待,甚至已经做好了桃夭儿向自己坦白的准备,但是当他领会到她的言下之意,饶是姬十三镇定过人,也不免惊愕。 “你——” “你到底心悦她,还是心悦我?”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姬十三只发出惊讶的单音,就被桃夭儿又急又快的问话盖过去。 桃夭儿问完,就微微侧头,彻底避开镜子中的姬十三,拒绝与他眼神交流。 姬十三头皮发紧,背脊紧绷,在这舒适凉爽的夜晚,后背竟开始蒸腾出热意。 张张口,姬十三想说什么,但是又及时住口,他喉头滚动一下,近乎呆滞地看着桃夭儿的背影。 一瞬间,时间变慢了。 桃夭儿在身后人长久的沉默中,若有所觉。 难道姬十三真的不近女色,对“桃夭儿”一往情深? 桃夭儿咬咬唇,她本该对这个答案满意,毕竟这证明了他没那么注重容貌。 可是…… 这不也从侧面验证,他没那么喜欢身为“陶然”的自己? 桃夭儿迫不及待想知道姬十三的回答。 她又等了等,男人还是没反应。 桃夭儿突然觉得心酸,她用手摸摸脸,淡淡的后悔浮上心头。 算了,本就是她胡搅蛮缠。 桃夭儿是她,陶然也是她。世间男子皆薄幸,至少他还念点旧情,没有一口否决她与他的三年前…… 想归想,桃夭儿垂下头闷了半晌,突然用袖子擦擦眼角。 “好了,刚刚是我开玩笑,你干嘛不说话?我都没法逗你了!” 她吸吸鼻子,压下微微的鼻音,笑着转头—— 一双手压在她的肩膀,阻止她朝后看的视线! “瑜郎?”她疑惑。 姬十三沉默。 桃夭儿又等了片刻,见他实在答不上来,噗嗤笑了:“瑜郎,我真的是逗你玩的!我知道自己与你相处时间尚短,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和你的白月光比吗?”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的侧脸,眼睫毛处已经湿了,这就叫逗他玩? 她根本就是认真的。 只不过他一直沉默的态度让她难过了。 姬十三低下头,心脏微微钝痛,她依然这么在乎他吗? 这么……在乎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连自己难过了还要偷偷地拭泪,装作若无其事。 她,当真不知自己也会心疼啊!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坐着的背影,将手落在她的头顶,微微叹息。 “陶然,不要想太多,我只是一直在思考,到底应该如何回答你。” 桃夭儿心里微微一动,嘴角的笑意不变。 “你也知道,三年前我所心仪的人是桃夭儿,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与我朝夕相对,所以我对她确实倾心相待。当年她被人谋害,是我的失责。个中缘由牵扯良多,我本不欲在水落石出之前让他人知晓,但你作为我另一名心仪的女子,有权知道我与她的纠葛。” 桃夭儿听到这里,隐隐预感到什么,嘴角的笑渐渐消失。 “桃夭儿出事后,姬姝的一个的侍女来顶罪,她名为青梅,主动揽下了所有的罪责。当时我怒急攻心,直接将她处死,因为此,我一直遗憾至今。” 桃夭儿静静听着,心头浮上阴霾,既然已经抓到凶手,他还在遗憾什么? “我遗憾的原因是,青梅只是一颗棋子,还没有供出主谋,我就让她痛快赴死了。” 桃夭儿有些听不明白了,棋子,主谋,他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有三件事我一直在追根究底,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其一,当初有人告密,告诉我桃夭儿与人有染,是姬姝和青梅所为。” 桃夭儿怔住了,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啊…… “其二,下毒之事,也是姬姝指使青梅所为。青梅在桃夭儿的安神药里下了毒,可笑我竟丝毫不知,亲手将那催命符喂给桃夭儿。” 桃夭儿面上一片空白,手指抽动几下。 “其三,就是放火,如无意外,动手的人是侨云。她与姬府的一名小侍女关系颇好,事后那名小侍女死了。以我们的分析来看,当时应是小侍女望风,侨云放火,但是……依旧存疑。” 桃夭儿面无表情,已经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桃夭儿被害得太惨,其他人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只剩一个侨云。我对此始终难以忘怀,对于桃夭儿不仅是心悦,还有万分愧疚。“ 姬十三摸摸桃夭儿的头顶,方才的解释,你听清楚了吗? 我的,桃夭儿。 桃夭儿已经傻了,根本无暇思考为什么姬十三要把那些旧事掰成碎片,对“陶然”这个新宠说得清清楚楚。 “我本已无意另娶,但是没想到会遇到你。” 姬十三叹气,这话重新拉回了桃夭儿的注意力。 “你问我到底是心悦你,还是心悦桃夭儿,说实话……我都心悦。” 都? 桃夭儿空茫的脑海划过一道闪电,一个大大的“渣”字在眼前跳跃。 “方才你问我的问题,让我实在难以回答。这么说吧,若我答更心悦桃夭儿,那么你也许会认为我对你不过是虚情假意。反之,我若更心悦你,倒显得我对桃夭儿忘情负义了。” 桃夭儿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陶然,我从没忘记和桃夭儿相处的岁月,但也确实心悦你。我思来想去,也许就是你与她太像,像到仿佛就是同一人,所以才会又栽了一次。” 说到这里,姬十三轻轻抬起桃夭儿的下颚,与她在镜中缓缓对视:“你觉得呢?” “……我和桃夭儿一点也不像。” 桃夭儿沉默良久,最后干涩地吐出这句话。 “怎会?在我眼里,我对她之心,一如对你。”你不就是她吗? 姬十三看着镜中的桃夭儿,心在刺痛。 这番话,他说得太迟。 迟了三年。 第112章 偶遇故人 一面铜镜里,对影成双人。 桃夭儿端坐着,手心紧紧握住梳子,耳边是姬十三沉稳中带着低哑的私语。 我对她之心,一如对你。 这真的是她听过最心动的话,听得她酸涩又喜悦,却又不禁从心底泛起深深的惆怅…… 密密的梳齿握在攥紧的手心里,硌出泛白的痕迹,细密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桃夭儿却浑然不觉。 “你,对我和她都心悦吗?”她看着镜中的男人,声音低得不知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 “是。”姬十三扶着她的肩,手掌从她的下颚,慢慢摸到了她的眼睛,“所以,别再哭了。” 眼前被一只大手蒙住,桃夭儿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无声湿了眼。 姬十三感受着掌心被长长的睫毛轻轻煽动,随后又被泪水浸湿。 镜中的她,一行热泪似是承受不住重量,重重地落下,砸入地面。 桃夭儿。 他被那眼泪的热度烫了手,刺了心,真的是……亏欠她良多。 “对不起。”他低声安慰,痛在心口难言。 桃夭儿呆坐片刻,忽然扯开他的手,起身朝床上爬去。 “陶然——” 姬十三被她用力甩开,立即转身,声音中藏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焦急。 “我要睡了。” 桃夭儿轻声说,使劲把被子拉上,迅速背对着姬十三躺好。 姬十三怔然,心跳漏了一拍,她怎么了? 不相信他的话,还是……不接受他的道歉? 他抿唇,一瞬间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是夜。 清风在夜色中徐徐吹来,一轮皎洁的明月晕染出柔和的光辉,与漫天的星子熠熠相映。 桃夭儿背对着姬十三,万般思绪纠缠在心底,扰得她怎么也睡不着。 我对她之心,一如对你。 他心悦的两个人,竟然都是她。 可是,她怎么担得起这一片心意…… 祁台寺上,她将姬十三踢入池底,眼睁睁看着他沉溺。 如若不是自己回心转意,他早就化作一堆白骨了,哪还有机会告诉她真相? 而且,他至今不知她的真实面貌,从他们见面开始,她整整骗了他三年啊! 没有绝世之貌,没有贵女之尊,她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份接近他,小心翼翼地骗得他的一份情。 桃夭儿蜷缩在床里,一动也不动,她睁着眼,愣愣地望向黑暗深处,沉默而压抑。 姬十三平躺在她身侧,清醒地剖析桃夭儿异常的原因。 为什么? 他已经尽自己所能让她回来,到底是什么,让她把自己拒之门外? 她不相信?不,她已经信他了,否则不会那般失态。 ……那就是不原谅? 当这个最有可能的猜测摆在他面前,姬十三沉静的眸子微微转暗,心绪不宁。 还有,她后背刚结的伤疤…… 终究是他欠她的。 夜凉如水。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一阵夜风裹携着凉凉的气息透窗而入,吹动了床幔。 姬十三闭上许久的眼睛复又睁开,他看着随风而动的床幔,把桃夭儿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动作又轻又慢。 下一秒,一只素白的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姬十三一僵。 桃夭儿在被子里翻身,轻轻一滚,就投入姬十三的怀里。 等她找好位置,才松开姬十三的手腕,身子拱了拱,又不动了。 姬十三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没有动弹。 慢慢的,姬十三收回手,慎之又慎地将之环在桃夭儿的肩膀。 桃夭儿没有动,仿佛已经睡死了一般。 见状,黑暗中那双微暗的眸子似被点燃,有什么光一点点亮起。 姬十三嘴角微勾,终于放松地沉沉睡去。 桃夭儿趴在他胸口,等他呼吸平缓,也慢慢将眼睛闭上。 一夜无话。 转眼便是翌日。 姬十三醒来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但是他没有动。 因为桃夭儿就趴在他胸口,睡得死沉。 而且,胸口似乎湿了一块。 “唔……”桃夭儿打着哈欠,悠悠转醒,“你还没走啊?” “嗯,现在起了。”姬十三将桃夭儿从他的怀里挪开,起身下床。 桃夭儿还没清醒,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姬十三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衣袍,开始脱衣。 “啊!” 大清早换什么衣服? 辣眼睛! 桃夭儿赶紧闭眼,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姬十三没穿衣服的身体。 同寝这么多天,每次他开始脱衣服,她就觉得脸上臊得慌。 但是臊归臊,她还是忍不住偷看姬十三光风霁月下的肉体。 就如此刻,她把夹紧的手指偷偷伸出一道缝隙,正好看到姬十三白皙光洁的背脊。 洁白的中衣从劲瘦的腰缓缓往上拉,一直到宽阔的肩膀,下一刻,腰带勾勒出弧度优美的曲线,收紧了腰身。 姬十三熟练地换好衣袍,转身,一眼就看到桃夭儿死死蒙住的眼。但是细瞧之下,却又能看见指尖的缝隙。 真是……欲盖弥彰。 他失笑,想看就看,他不会介意的。 “换好衣服了?”桃夭儿闭着眼,瓮声瓮气。 “嗯。”姬十三微微一晒,正所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桃夭儿这才小心地睁眼,注视着衣冠整整的姬十三。 “你怎么换中衣啊?”又没洗澡。 姬十三微微一笑,伸手点了点桃夭儿的嘴角,笑而不语。 桃夭儿下意识顺着他的手摸到嘴角,结果摸到一片半干涸的液体,几乎是下一刻,她僵硬了。 口,口水? 她猛地抬头,正好看到姬十三含笑的眸子。 “瑜,瑜郎,我不是故意的。”她结结巴巴地辩解,试图改变她在他心中的形象。 殊不知,姬十三早就看透一切。 “是吗?”他微笑,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 桃夭儿猛地点头,用力抹着自己的下巴,把口水的印记擦干净。 “我先出门了。” “嗯,你去吧。” 姬十三笑过也就罢了,他看着乖巧的桃夭儿,突然扫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转身的动作立马一顿。 “陶然……”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桃夭儿又有些困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以前没发现,没想到你的下巴倒是脸上最白的地方。”姬十三声音淡淡,暗含提醒。 桃夭儿的眼睛猛地睁开,睡意一驱而散,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易容要撑不住了! 想到刚刚自己抹嘴的动作,桃夭儿有些紧张地捂住下巴,警惕地盯着姬十三。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吓得缩成鹌鹑的样子,倒也没有为难,只是心下有些淡淡的伤感。 她,防他还是防得这样紧。 “瑜郎,你看错了吧?我明明整张脸都白嫩地很,哪里只有下巴白的?” 桃夭儿一边捂住下巴,一边强词夺理。 “说的是,想必是我看错了,那我走了。” 姬十三若无其事,对桃夭儿露出的马脚轻轻放过。 “好好,走吧走吧!”桃夭儿连声催促。 姬十三心一梗,定定地盯了她一眼,这才默不作声地走出门。 他一走,桃夭儿立刻松手,三步并成两步跑到镜子前。 “真的蹭白了一块!天哪,幸好发现地早,否则就要露陷了!” 桃夭儿摸着自己流口水的地方,后怕不已,她还没准备好和姬十三相认呢! 姬十三出了门,便找到姬大。 “主公,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姬大疑惑。 “如果陶然今天出府,你就跟着她,不要让她发现。”姬十三神情莫测。 “是。跟着她,是为了保护安全吗?”姬大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不,不仅是保护安全,你要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回来告诉我。” “是。”这就是监视了,姬大了然。 午后。 已经开始步入五月天的天气,阳光疲软,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刻。 姬府后门的护卫有些困意,眼皮子开始打架,但还是强撑着清醒。 桃夭儿撑着伞,从远处徐徐走来。 守门人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朝桃夭儿看去,行了一礼:“陶女郎。” 桃夭儿点点头,轻声说:“我要出府。” 守门人神色不变:“是。” 桃夭儿见此倒是微微诧异,姬府的门禁是很严格的,这么容易就放她出去了? 似乎是看出了桃夭儿的不解,守门人似是早就料到,解释道:“陶女郎是主公的贵客,我等不会阻拦的。” 桃夭儿一顿,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怪哉,三年前她要出府,都需要姬大去打招呼,现如今倒是越来越松了。 但是这也正好方便自己,不是吗? 她疑惑了一瞬,随即不再在意,大步走出姬府。 身后,守门人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背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干得不错。”姬大也注视着桃夭儿的背影,捏捏小胡子。 说完,姬大走出后门,小心地混在人群中。今天他特意换上了麻衣,往人群中一走,身影立刻就被淹没了。 桃夭儿失了内力之后,对周身的感知力就大幅度下降,现如今只比普通人稍稍敏感些。 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尾巴。 毕竟姬大的隐蔽功夫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是顶级的程度。 桃夭儿倒没有先急着买草药,已经很久没有出来逛街了,她在城里左转转右看看,最后在一个卖珠宝胭脂的店铺前停住了。 胭脂。 桃夭儿想到“陶然”的外貌,素颜只能算清秀,要不要画个妆容给姬十三看看? 想到姬十三对她的素颜都不介意,那要是她化了妆……桃夭儿有些意动。 她撩起白色襦裙,走进了商铺。 “女郎,有什么想看的东西吗?” “胭脂,黛粉,还有妆粉。” “好,女郎,我这店里的胭脂妆粉都是最好的,性温和,绝对不伤皮肤,女郎你随便挑!” “好。” 桃夭儿漫不经心地和店家搭话,眼睛一瞟就选好了适合自己的颜色,准备付钱。 不远处,万俟烈一行人牵马,驮着货物缓缓走在街道上。 “主子,这就是姬十三所在的城池吗?这繁华程度,比之晋国的都城也不逞多让啊!” “嗯,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万俟烈看着城里的角落处,没有一个乞丐,赞同地点点头。 晋国的都城里他还能看到零星的乞丐,但在这里,连乞丐的影子都看不到。 “晋国实力最强者,当属姬十三。” 看了一圈,万俟烈如此评价。 “是啊,姬十三的实力强盛,想必兵马也充足,到时——” “住口!你要在大街上与我探讨这个问题?” 万俟烈警告地盯了眼忽锥,忽锥缩缩脖子,不再聒噪了。 他呐呐地把注意力转移到街边的商铺,突然又叫了起来,只不过这回声音小了很多。 “主子!那边有个女郎在看着你,似乎看呆了!” 看着他? 万俟烈狠狠皱眉,一双鹰眼里是警惕的凶光,他猛地朝店里的女郎看去—— 桃夭儿一惊,黛粉从指间落下,直直地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但她无暇顾及,不远处,万俟烈在看着她…… 桃夭儿怔地与他对视,僵硬着不能动弹。 万俟烈觉得不对劲,他是第一次来晋国,难道有人认识他? 想想,他朝那位女郎走了过去。 “女郎,这黛粉要拿好了啊!” 店家见桃夭儿瞧也不瞧地上的黛粉,提醒道。 “啊!好。” 桃夭儿如梦初醒,迅速捡起东西,然后在万俟烈走过来时,一溜烟跑出店铺,钻到巷子里不见了。 万俟烈脚步一顿,眼睁睁看着桃夭儿逃难似的躲开。 “主子,要不要追啊?”忽锥小声道。 “不,算了,只是一个女郎。”万俟烈看着那双惊慌的眼睛,缓缓摇头。 话虽如此,他看着桃夭儿躲开的方向,站了许久。 人群中。 “啧啧!”目睹这一切的姬大咂嘴,不知说什么好。 但是他没有久留,眼见要丢了桃夭儿的踪迹,他捏捏胡子,赶紧追了上去。 “主子,还不走啊?” 忽锥见万俟烈还在盯着那女郎,有些疑惑,难道他想杀人灭口? “……走吧。” 万俟烈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异样,他压下微微加快的心跳,牵着马继续朝前走。 只不过,一个念头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那双眼睛,挺美的。 第113章 护着宝贝 遇见一个女郎,只是万俟烈此次行动的一个小插曲。 晋地女郎多貌美,一眼扫过去,大街上就没有貌丑的无盐女。 但是万俟烈不知为什么,脑里总是回想着那双惊慌又震惊的眼睛,他心不在焉地牵着马,直直往前走去。 “主子!前面是树!” 一身大吼,顿时把万俟烈震醒了,他定睛一看,面前的确是树,还是一棵无比显眼的街边老树。 万俟烈老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在手下们奇怪的目光中,牵马绕过那棵大树。 “走吧。” 不过是人海茫茫中偶然遇见,再没有第二次相见了吧。 理智清醒地告诉他这个事实,万俟烈缓缓舒了口气,将那双眼睛的主人抛在脑后。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巷子里。 桃夭儿躲在墙后,用手捂住嘴,浑身颤抖。 “走,走了吗?” 她语无伦次地将手指插入发间,慢慢蹲下,心慌得六神无主。 “他怎么会来?不是要等开战再来吗?” “不,不对,他好像和我说过,之前来过中原。” “没事的,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现在又不认识我……” 桃夭儿在原地蹲了半晌,等心情稍稍平复之后,才走出那个巷子。 偶遇万俟烈不过是一个意外,但是桃夭儿却失了逛街的心情,她拿着胭脂水粉,匆匆找到卖草药的摊位。 也顾不得多买些草药混淆视听了,她直接报上自己易容的草药,买了就走。 她走后不久,姬大从街角现身,装作买药的人,靠近药农。 “你知道刚刚那位女郎,买的是什么草药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许是姬大的这副模样贼头贼脑,偷偷摸摸,像极了心怀不轨的登徒子,药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 “她买的是什么草药?”眼见桃夭儿的身影越走越远,姬大急了。 “不知道。”药农狐疑地盯了他一眼,梗着鼻子回了三个字。 “你!”姬大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药农挥挥手,“走吧,别打扰我做生意。” “等等!”姬大觉得自己和这人说不清了,在药农不耐烦的眼神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晃了晃。 “你……”药农迟疑了,这个登徒子,是姬府的? “我、是、姬、府、的、护、卫。”姬大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哦!原来是护卫大人,你不早说嘛!我告诉你啊,刚刚那位女郎买的是……”见了令牌,药农脸上的怀疑一扫而空,他讪讪一笑,仔细地将桃夭儿买的药如实报来。 姬大凝神听着,不时点点头,在临走的时候,他买走了与桃夭儿数量相等的草药。 不知道她在捣鼓什么玩意儿,带回去让大夫看看。 姬府。 桃夭儿躲在洗浴堂里,仔细地将制成的易容药抹在裸露的皮肤上,她的手还在细微的颤抖,但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不会再嫁给他了。”她喃喃自语,前世已经梦醒,今生就不要再有瓜葛了吧。 易容完之后,桃夭儿照着镜子,确定所有的细节都已做到位。 她眼皮一扫,看到堆在架子上的胭脂水粉,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袋子收起来了。 算了,今天她没有心情讨好姬十三。 改日吧。 在桃夭儿心神不安的时候,姬大正事无巨细地向姬十三禀告桃夭儿的所作所为。 “……出了门后,桃夫人先是在大街上闲逛,一路上没有异常,在路过胭脂铺的时候,桃夫人进去买了胭脂水粉,之后又去——”姬大平白地叙述着,声音没有起伏。 “等等,你是说她去买了胭脂水粉?”姬十三听到这里,突然打断姬大的汇报,音调微微抬高。 “是,桃夫人不仅买了胭脂,还买了黛粉和妆粉。”姬大点点头,严肃地说道。 桃夭儿要化妆。 是,为了给他看吗? 姬十三微微屏息,突然有些期待,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缓了缓,问:“出了胭脂铺之后,她又去了什么地方?” 姬大想到街头那个盯着桃夭儿看个不停的蛮子,犹豫了片刻,有些谨慎地开口。 “桃夫人在胭脂铺里刚刚付完钱,街上有一个蛮子就盯着她不放。” 在姬十三倏地变冷的眸光中,姬大小心翼翼地说:“桃夫人似乎是不堪受扰,快步走到其他地方去了。” 姬大特意把话说得委婉了些,将“溜”和“躲”这些敏感词完美地隐去。 “之后,那蛮子带着车队,也走了。” 说完,姬大打量姬十三的脸色,果不其然,有些发黑。 哎,同为男人,他理解娘子被人觊觎的复杂心情,姬大微微叹气。 不对! 下一刻,姬大突然反应过来,他自己也是光混一条,哪来的娘子? “继续。”听到这里,姬十三因“化妆”而产生的好心情,已经悄然不见。 “桃夫人随后就去买了草药,买完之后,就直接回府了。我把她买的草药又买了一份,诺,都在这。”说着,姬大指指脚下的袋子。 “待会将这些,拿去给大夫过目,最好能配出桃夭儿的……易容药。”姬十三的心情已经降到谷底,他看着地上的草药,眼睛半眯。 “是。” 姬大走后,姬十三在黄昏的映照下,眸子忽明忽暗。 化妆,易容。 桃夭儿,你真是让我……亦喜亦忧。 “呵,再等等。” 姬十三迎风站定,看着远方的云霞,那是晋国王宫的方。 六国会快来了。 —————————— 晚间,姬十三和桃夭儿吃饭的时候,气氛不太对劲。 桃夭儿情绪不高,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离她远一点的饭菜都不愿意夹了,硬一点的骨头都不愿意嚼了。 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姬十三情绪也不高,他看着依旧素颜朝天的桃夭儿,一腔期待都落了空。 两人默默对坐着,第一次无话可说。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桃夭儿。 “瑜郎,你今天怎么了?”桃夭儿嘴里叼着筷子,无精打采地问道。 平日里都争着为她布菜,怎么今日一声不吭? 莫不是生病了? “无事。”姬十三眉眼垂下,无声落寞。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桃夭儿就微微诧异,怎么,姬十三心情不好? “那你心情不好?”桃夭儿单刀直入。 姬十三动作顿住,眼里迅速划过一道暗芒,他抬头看着桃夭儿慵懒中带着关心的眼,心中一动。 “没有。”虽然已经高兴起来了,但是姬十三还是保持着落寞的姿态。 桃夭儿现在脑子里想的,其实全是万俟烈。她问姬十三不过是顺口,但是见姬十三真的不对劲,她立刻将心神放在眼前人身上。 “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桃夭儿仔细地瞧着姬十三的脸色,轻轻地问。 “我只是有些乏了。”姬十三避开桃夭儿关切的眼神,敷衍道。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姬十三平时不是这样的。 桃夭儿放下碗筷,仔仔细细地扫视姬十三,企图看出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什么万俟烈,什么上辈子,通通都被她抛在脑后,眼里心里剩下的,只有一个姬十三。 ……还是一个疑似很不开心的姬十三。 桃夭儿盯着姬十三,看他饭没吃几口,下意识夹了块红烧肉放他碗里。 她才夹完菜,身子忽然一僵。 虽然姬十三经常给她夹菜,但是这却是她第一次夹给他呀! 他会不会嫌弃她筷子上的口水?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亲了自己那么多次,也没见他嫌弃过呀! 桃夭儿慢慢将筷子放下,咬唇等待姬十三的反应。 姬十三什么反应呢? 他正一本正经地装落寞,冷不丁一块肉掉到自己碗里! 姬十三只给桃夭儿夹过菜,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在饭桌上照顾到,他盯着那块肉,仿佛盯着一个稀奇的物什。 这是,桃夭儿给他的……肉? 算是安慰吗? 姬十三紧紧盯着碗里那块肉,脸上看不出情绪。 桃夭儿一直注意这姬十三的脸色,见他入定了似的盯着那块肉一动不动,立马就有些后悔。 你说你劝他多吃点,嘴上说说不就好了,还夹菜,他不嫌弃你才怪! 心里虽这么想,桃夭儿面上不免有些低落,原来,姬十三竟然嫌弃她? 真的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就全露馅了。 算了算了,他不吃还能强行塞他嘴里啊! 桃夭儿瞪了姬十三一眼,将筷子重新伸到姬十三碗里,企图把那块引人注目的红烧肉夹回来。 “喂,你不吃,就还给我啊!” 姬十三看着自己的碗,正盯得起劲,慢了一拍才听到桃夭儿的话,还没等他领会她的意思,一双筷子已经伸到他碗里了! “别——!” 姬十三脸色微变,眼看着桃夭儿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就要被收回去了,他再顾不得许多,用力把自己的碗抢到怀里。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护着碗,犹如护着一个抢手的宝贝,他那副紧张的样子,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在干什么啊?” 第114章 为我化妆 我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在姬十三脑海里转了一圈,盘旋了片刻才落到实处。 他顺着桃夭儿望着自己的视线,缓缓低头,注视被自己牢牢抓着的碗。 一瞬间,他尴尬起来。 在桃夭儿诧异的眼神中,姬十三觉得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这让他有种被扒光的羞耻感。 “瑜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桃夭儿皱眉,将筷子轻轻放回桌子上。 姬十三今天真的很不对劲,不管是落寞的神情,还有抢碗的举动,哪一样符合他的身份? 该不会是被人易容冒充的吧? 桃夭儿的眼神由诧异渐渐变成审视。 “我……”在桃夭儿狐疑的眼神中,姬十三卡壳,挤不出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说。”桃夭儿言简意赅。 姬十三张张口,又闭上,他环视一圈屋子,看到桃夭儿买回来的胭粉,眼神立刻定住了。 接着,他的眼神又恢复低落,凝视着梳妆台。 桃夭儿见姬十三不答,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朝梳妆台上看去—— 看什么? 梳妆台有什么好看的? 桃夭儿大为不解。 “陶然,晚间的时候,我一进屋就看见你买了那些脂粉。”姬十三音调平缓,但是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失望。 桃夭儿没听出他的失望,她听着姬十三顾左右而言他,更加疑惑。 他的不对劲和脂粉有关吗? “我,本以为你会为我化妆,可是……”姬十三说着,将视线从胭脂水粉处收回,欲言又止地看着桃夭儿。 为,为你化妆? 这个回答完全超出了桃夭儿的预料,她瞪着姬十三,突然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哦,因为我没有化妆给你看,所以你就不开心了? 就和我闹脾气了是吧? 这理由真棒! 桃夭儿盯着姬十三,抿唇一言不发。 “陶然,我只是因为期待猛然落空,所以有些失望……” 姬十三的眼里满是诚恳,没有任何作伪的神色,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桃夭儿。 桃夭儿不语,依旧不想理他。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她问了半天,他居然什么都不说。 害的她以为他被人掉包了! 白担心了! “陶然……”姬十三见桃夭儿一言不发,立刻就知道她生气了。 他也不说别的,就用一种微微低哑的声线,呼唤她的名字,持续刺激桃夭儿的耳膜。 桃夭儿本来还有些气闷,但是她看着姬十三浅褐色的双眸,里面盛着一泓清泉,某种温和又沉重的东西渐渐从潭底浮上,清晰而深刻地呈现在他的眼里。 耳边呢喃着的,是她的名字。低哑有磁性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失落,听得人恨不得在他的嗓音中一醉不起。 眼前的人嘴唇一张一合,似是还在呼唤她的名字,桃夭儿看着他俊美清俊的容色,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愿意吗?” 姬十三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桃夭儿。 桃夭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点点头。 “那就好。”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姬十三如沐春风地笑了。 从他的笑里清醒,桃夭儿如梦初醒,她顿了顿,才追问他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哎等等,你刚问我愿意什么来着?” “我问你,是否愿意为我化妆,而你答应了。” 姬十三笑意不变,在“答应”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音。 “什么?”桃夭儿失声。 “你……不愿意吗?”姬十三脸上笑意散了散,但是眼里依旧含着期待。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桃夭儿脸色有些黑,无声拒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桃夭儿还是没说话,而姬十三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要不算了? 他的本意只是想混淆视听,让她别关注那块碗底之肉。 已经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姬十三暗自叹息,收拾收拾心情准备打圆场。 “要不,还是改日吧。” “你要是真想看——。”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都楞了一下。 姬十三猛地看着桃夭儿,惊喜来得猝不及防,为防桃夭儿再次反悔,他赶紧问:“我要是想看,你就如何?” 桃夭儿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她看着姬十三眼里的期待慢慢变成失望,又觉得不忍心,不过是一件小事,何须他这么费心? 虽然今天被万俟烈搅了心情,但是那也和姬十三无关。 但是…… 桃夭儿忽然瞪了姬十三一眼,你既然说改日了,那我还献什么殷勤! “就算你想看,我也不给!”说完,桃夭儿放下碗筷,就要去拿衣服洗澡。 “等等!” “你就等我的‘改日’吧!”桃夭儿动作迅速地出了门。 都晚上了,还化什么妆啊! 他只能看几眼,就要卸妆了。 要看,她就早上化妆,让他从早看到晚,这样才划算! 桃夭儿瞥了姬十三一眼,去洗浴堂了。 姬十三坐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桃夭儿出门,阻拦不及。 须臾后,他用手捂住脸,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再等等了。 可惜,万事没有早知道。 “哎……”他徐徐叹了口气,自我安慰:“罢了,至少将你留下来了。” 他指的是碗里的肉。 想了想,姬十三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地将碗里的肉包起来,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将裹着肉的手帕妥善收好。 如果此时房间里有第二人在场,有幸得见姬十三这副慎之又慎的作态,一定会觉得盒子里装着的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可惜没人看见。 而且,被他如此珍视的东西也不是宝物,只是餐桌上的一块毫不起眼的肉而已。 但是姬十三不觉得它普通,他一想到这块肉是桃夭儿第一次夹给他的,就忍不住想把它保存起来,以作纪念。 更何况……姬十三看着已经收好木盒的柜子,嘴角微勾。 ……桃夭儿那般热爱美食,她能送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想必对他的心意是极好的。 暗自高兴的姬十三不知道,桃夭儿为他夹菜,真的只是顺手而为。 毕竟一个大活人就坐在她对面,还那么反常,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 洗浴堂。 桃夭儿靠坐在池边,任由水波浸湿到肩头,几缕发丝落在水里,漾起微波。 “万俟烈……”她低声喃喃。 她是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万俟烈的。 那时姬十三已经另娶他人,而且他身体不好,似乎是中毒时间过长,留下了病根子。 所以,在中原与匈奴混战的时候,姬十三并没有过多参与。 万俟烈带兵打仗的能力极强,几番作战,皆大败中原,六国都争相献礼求和。 而她,就是晋国献出的“礼”。 与姬十三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有余心暂时忘了万俟烈,但是到了独处一室之际,心头深沉的阴霾就有将她掩埋。 “怎么办啊……”桃夭儿烦恼地闭上眼,有种超出预料的失控感。 她明明在五年后才会遇见万俟烈,为什么今生在此时就遇到了? 难道是她强自来到姬十三身边,摆脱了上一世名妓的身份,所以围绕她的一切命运都变了? 桃夭儿慢慢睁开眼,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是啊,除了真实的相貌,她的一切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她会武,会易容,会放开性情,不必再当个大家闺秀般的风尘女子…… 既然她都变了,其他人也都会变,姬十三身体无恙,实力越发强盛,不也与上辈子截然不同吗? 所以,万俟烈提前与她相遇,也不难理解。 桃夭儿眨眨眼,突然不想再回忆上辈子的伤春悲秋,不过是一面之缘,现在的万俟烈什么都不是,没有赫赫战功,没有妻群成堆,她早就与他没有瓜葛了。 那就,各自安好吧。 这么想着,桃夭儿突然将头埋入水底,暖洋洋的水从四面八方袭来,瞬间将她包裹,发丝在水中飘散开,犹如海藻般柔软地随波逐流…… 她在水里蜷缩着,任由水将她包裹,寂静无声的水流熨烫着她的皮肤,慢慢传至心底。 在水中沉沉浮浮,桃夭儿突然觉得安心。 水,暖暖的,好像姬十三在抱着她啊…… 在这无人的时刻,桃夭儿觉得自己终于能放下一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坚冰,但是,又有一股暖暖的热流缓缓浮上,带给她一丝支撑着前行的力量。 一丝虽然不多,但已经足矣。 在肺部的最后一丝氧气耗尽之前,桃夭儿猛地冲出水面,出水芙蓉的面上,隐隐浮现解脱的放松。 “呼……蠢死我了,差点被憋死!” 她抹了一把水,喘息着骂自己蠢,接着迅速穿好衣服,麻溜地滚回卧室了。 桃夭儿回来的时候,姬十三已经收好木盒,拿着衣服准备去沐浴。 “瑜郎。”桃夭儿走到姬十三身后,笑嘻嘻地叫了一声。 “嗯。”姬十三脸色淡淡。 “除了我,你会不会娶其他人啊?”桃夭儿抱着他的腰,赖在他身上。 “何出此言?”姬十三动作一顿,微微转头。 “我就随便问问呗!”桃夭儿呲牙,笑笑。 姬十三没有说话,眼眸倏地变暗。 第115章 另娶他人 “我曾经说过。”姬十三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桃夭儿,意有所指:“在为桃夭儿报仇之前,这件事不予考虑。” “哦。”桃夭儿有些讪讪,她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那,那不是找到凶手了吗?你,你会不会另娶啊?” 姬十三看着眼神有些飘的桃夭儿,突然轻笑。 “陶然,这话我要提前和你说,等所有的凶手伏诛,我第一个要娶的人……” 说到这,姬十三停顿了下,存心观察桃夭儿的反应。 桃夭儿很紧张,眼睛死死地盯着姬十三,如临大敌,在她的忐忑不安中,姬十三又笑了笑。 “我第一个要娶的人,不是你。” 说完,姬十三饶有兴致地打量桃夭儿的脸色, 桃夭儿一腔激动尽被泼了冰水,紧张的表情已经凝固了。 第一个要娶的人,不是她? 那要娶谁? 他想娶谁? 心慌,难过,震惊,不解,悲伤一齐涌入心头,桃夭儿仍旧抱着姬十三的腰,但是力道已经变松了。 眨眨眼,桃夭儿干涩地重复了一遍:“你第一个要娶的人,不是我?” “对。”姬十三转过头,脸上一派闲适。 你不想娶我,那你想娶谁? 这个念头仿佛长着锋利的刀子,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割过,理智被收割得溃不成军,徒留满地的残骸。 姬十三还在等桃夭儿问他到底想娶谁,没成想腰间的力道渐渐小了。 似是意识到桃夭儿当真了,他猛地回头,而桃夭儿已经垂下头,脸上看不清神色。 “哦。”桃夭儿低着头,闷声回了一声。 随后,她迅速松开抱着姬十三的手,把外袍脱下,一溜烟爬到床上去,似乎是准备……睡觉? 姬十三眼里的闲适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眉头拧起来。 桃夭儿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把所有被子都扯到自己这边,接着像是要把闷死自己一般,生生的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黑暗。 被窝里没有漆黑一片,所以没有人看到桃夭儿脸上的冷淡,瞬间变成空茫一片。 姬十三想娶其他人。 那就娶呗。 刚刚在洗浴堂,她还觉得姬十三值得托付终生,没想到他和万俟烈一样,都是一路货色! 真的是,不该抱有期待的。 桃夭儿忽然觉得冷,凉薄的寒意从心底泛出,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她默默地抱紧了自己。 算了,她的伤已经好了,姬十三也承诺过帮她报仇,要不找个日子滚蛋吧。 内力还在缓慢恢复中,但是这也不要紧,她还会点穴治病的手艺,可以开家医馆。 要是实在没地方去了,就回楚国的深山老林里,那里还有栋木屋呢! 三年,那么久的时间,她不是也和一个傻子熬过来了吗? 反正……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要和其他女郎共侍一夫。 桃夭儿的眼珠子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只是几息的时间,就将自己的后路都打算好了,就差选个黄道吉日从姬府溜走。 姬十三不知道短短时间,桃夭儿心里竟然划过这许多念头,在她松开手的一刹那,他就暗叹不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她竟然没有追问,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陶然……” 姬十三缓步走到床边,抿唇,伸手抚在那坨大包上。 桃夭儿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被子上落下手掌的重量,桃夭儿有些烦躁,但还是没忍住诶动弹。 姬十三坐在床边,俯身,摸了摸桃夭儿的头顶。 “之前不是说过吗?我心悦你和桃夭儿。” 隔着被子,姬十三的声音有些模糊,桃夭儿的眼珠子缓缓转动了一下。 “桃夭儿的行踪,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能确定她没死。” 她的行踪和生死,与他另娶有什么关系吗? “我与她结识在前,但是当年她太小了,没能给她一场婚礼。所以……” 听到这里,桃夭儿板滞的表情已经渐渐消失,她微微侧耳,试图把姬十三的话听得更清楚些。 “所以我打算先让她与我相认,补她一个嫁娶的仪式。” 桃夭儿觉得被子太厚了,糊住了姬十三的声音,不然,她怎么听不明白他的话了呢? “陶然,我也想娶你。但是这成亲之礼,恐怕要排在桃夭儿之后了。” 姬十三俯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的一大坨。 “若是桃夭儿一日不归,那我的成亲之礼就一日不办,你觉得呢?” 他知道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像是负心人,但是桃夭儿应该能听得懂他的意思。 桃夭儿,陶然,本就是同一人。 他要逼桃夭儿承认自己的身份,主动与他相认。 虽然她之前冷淡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是现在说也不迟。 姬十三一直注视着桃夭儿,那坨被子在沉默一会之后,动了动。 “陶然?”他微微惊喜。 “砰!” 被子掀开,发出微闷的声响,桃夭儿猛地从被子中出来,顺势把被子兜头盖住姬十三的上半身,蒙得结结实实。 姬十三的浅笑还挂在嘴角,眼前就被一片黑暗忽然蒙住,被子的重量也覆在身上。 “陶——” 桃夭儿的眼神有些冷,表情中带着微微的狰狞,她将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在姬十三身上,随即用力扑了上去! 姬十三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陡然加重的被子压得喘不过气。 桃夭儿骑在姬十三身上,用力压着他的背,反正她也没多重,压不死人就行! “陶然?”姬十三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微微的喘息。 桃夭儿愤怒地盯着身下的包裹,一拳拳挥了上去,大开大合的架势仿佛要把身下人捶死! “唔!”姬十三被拳头揍得猝不及防。 拳头的力道不轻,但是有被子缓冲,她又避开了要紧的部位,所以姬十三只能感受到肉痛,并无大碍。 让你三心二意! 让你花言巧语! 让你卖关子! 让你戏弄我! 看我不我打死你! 你放着我不娶,先去娶那劳什子的“桃夭儿”,真有你的! 桃夭儿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了,不对,姬十三又不知道她既是“陶然”,又是“桃夭儿”,所以…… 他是真的两个都想娶?! 妈蛋,我打死你个三心二意的货,打死你! 失去理智的桃夭儿眼睛都气红了,她用力地捶着被子,揍得被子下面的姬十三时不时岔气。 “你!等等——” 姬十三在垂死挣扎,他真的觉得自己要被桃夭儿打死了! 桃夭儿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瞪着身下的人,下手又黑又狠。 姬十三在暴风雨般的痛击中,无奈地闭上眼,默默忍受气疯了的桃夭儿。 算了。 她高兴就好。 “呼……” 桃夭儿甩甩酸胀的手腕,慢慢收手。 “姬十三?”她的口气不太好,第一次直呼其名。 姬十三被子下的眼睛慢慢睁开,趴着一动不动。 “瑜郎?”见那一坨被子没动静,桃夭儿有些犹豫,口气好了点。 姬十三不是不想动,可是身上压着桃夭儿,他根本起不来。 “嗯。”最后,他艰难地应了一声。 听着姬十三气若游丝的声音,桃夭儿的火气降了些。 她又捶了拳身下的人,这才慢腾腾地从他身上下来。 姬十三身上一轻,知道桃夭儿放过他了,他如获特赦般松口气,缓缓将蒙着头的被子拉下。 “你,消气了吗?”他趴在床上,额上有些细汗。 “嗯。”桃夭儿冷淡地恩了声,出了气,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姬十三抹抹额上的汗,用手撑着床板,吃力地坐起。 “那么,等找到桃夭儿,我就成亲,如何?” “哼,那要是她一直不回来呢?”桃夭儿冷嘲。 “不会的,如果到时她还不来,我就要亲自去抓她了。”这话,姬十三是盯着桃夭儿说的。 “呵。”桃夭儿不知道自己的老底早就被揭穿,她瞟着痛中含笑的姬十三,斜了一眼。 你要是抓得到,那就来试试呀! 心里这么想,下一秒—— 一只手正好搭在她的肩膀上! 桃夭儿僵了僵,底气不足地软了身子。 “瑜,瑜郎?” 姬十三扶着她的肩,缓缓凑近,将头搁在她颈侧。 “卿卿你,下手好重啊!” 桃夭儿头皮发麻。 卿卿? 她称他“瑜郎”就够够的了,他居然叫她“卿卿”? 难不成是打出毛病来了? “你,你没事吧?”莫不是被她打坏了吧。 “没事,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呃,崇尚武力。”后背的疼痛未消,但是姬十三却很欢喜。 生气抑或高兴,就直白地表现出来,对他不必藏着掖着。 虽然是苦中作乐,但他乐意。 姬十三的心情不错,但是桃夭儿却脸色发黑。 崇尚武力? 那只是委婉的说法。 姬十三莫不是觉得她彪悍吧? 毕竟会动手打人的女郎,这年头还是极少的。 “陶然,现今已经五月份了,到了下个月我会比较忙。” 正当桃夭儿心情忽高忽低的时候,姬十三忽然开口,拉回来她的注意力。 “嗯,下个月你有什么事吗?” “六月份,要举行六国会了。” 第116章 六国会前 “六国会。” 六月初,六国会。 不仅是姬府,这个词已经在晋国,乃至六国间陆陆续续被提起。 大河流下,水榭歌台,泛舟而下。各国的名士聚集到沁河两岸,尽情在世人的面前展示自己,若是在会上表现出振聋发聩的论辩,那将是举世瞩目,风头尽出。 流芳百世,抑或遗臭万年,全看个人的表现,以及大会上的瞬息万变。 当然,敢于在会上发言的人,无一不是搏着自己家族的声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观看这场大会的世家贵族,多半只是凑热闹。 不仅是文人雅士,歌舞大家们也纷纷出动,花船摆尾,为这场盛宴添加几分颜色。 文人高谈阔论,美人轻歌曼舞,那是几年一度不可多得的盛宴。 桃夭儿前世没参加过六国会,那时她还在春风楼训练,所以只是听说过。 “六国会。”桃夭儿低喃,生出许多期待。 在姬十三准备六国会的人员船只时,侨府也陷入忙碌当中。 侨氏家主本不欲让侨云参加下个月的盛会,但是侨菲却硬是求情,她已经来了三趟,今天是第四趟了。 “爹,你干嘛不让姐姐去啊?她最近天天抄佛经,都快闷出病来了。” “我已经说了,六国会上不容任何闪失,那姬十三届时也会到场,她去了,丢人!” “可是,就我一个人去的话,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行不行!” “爹,要不我和姐姐坐小船吧,和你们分开,这样总行了吧?” “你想什么呢!会上人多眼杂,我让你们单独坐船?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爹!” …… 晋国王宫。 晋惠公睡在寝殿里,脸色微微发青。 姬后坐在他床边,细致地为他掖好被角,再把刚刚喂的药递给宫女。 “王上?”她轻轻喊了一声。 晋惠公没有回应,连哼一声都不曾。 “看来王上又睡着了。”姬后轻轻叹息,眉眼之中含了几分忧愁。 “你们说,他要睡到几时,才能一睡不醒呢?” 随侍的两个宫女站在姬后两旁,就像泥塑一样,对这一切沉默以待,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整个宫殿陷入一片死寂。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寝殿门口停下了。 一个宫女从侧门走到床前,对姬后行了礼,轻声禀告:“王后,五公主求见。” “为何求见?”姬后端庄温婉的神情不变,声音却开始转冷。 “五公主说想与王上商讨六国会的事宜。”宫女四平八稳地答道。 “你让她去侧殿等着,我待会见她。”姬后皱了皱眉。 “是。” 姬后没有子女,现在的皇子公主都是晋惠公与其他妃嫔生的,一方面是晋惠公顾忌姬氏的实力,因为一旦他和姬后有了皇子,就必定是太子。另一方面,姬后也不愿委身,看不上这个空有肥肠生性多疑的晋王。 姬后步入侧殿的时候,晋兰已经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了。 “母后,你来了!”晋兰见姬后出来,立刻上前,有些讨好地凑上前去。 “嗯,你父王他刚睡下。要不,你等他醒了再来商讨正事?”姬后淡然一笑,宠溺地看着晋兰。 “啊?他又睡了,父王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 晋兰有些担忧,最近晋惠公在朝堂上经常无故罢朝,现在她来找人,居然又睡下了。 “哪有的事!王上最近就是嗜睡,但是大夫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姬后抚上晋兰的手,拉着她坐在榻几上。 完全就是一副闲话家常的趋势。 “母后……” 晋兰看着姬后笑盈盈的眼睛,不知为何,隐隐觉得不安,但是到底在不安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兰儿,你有什么事要找王上?如果关系不大,母后可以帮你解决。” “啊,真的吗?”晋兰立刻转移注意力。 “什么真的假的?真是个傻孩子。”姬后笑出声。 “母后,那,那我就直说了。”晋兰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羞涩。 “你说吧。”姬后洗耳恭听。 “就是六国会上,我能不能自己乘一个画舫?” “你是说,你要下河?” “嗯,我想近距离欣赏那些人的风采。”尤其是,离十三郎近些。 “难不成,又是为了我那弟弟?”姬后打量晋兰脸上陡然而起的薄红,打趣道。 晋兰猛地抬头,信誓旦旦地摇头,但越是如此作态,就越发显得心虚。 姬后见了,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既然不是为了我那弟弟,那就再好不过。他前些天还传信告诉我,又有了一个心仪的女郎,正在等着和她成亲呢!” 姬后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提起姬十三的情感动向。说完,她用眼角扫到晋兰一下子刷白的脸色,不动声色。 “什么!十三郎要和人成亲?”晋兰知道自己不能失态,但是破音的语调已经将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哎,他也只是提了一句,说什么那女郎还没答应,他还要再等等,听得我这个做姐姐的都为之动容啊!” 晋兰白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姬后的戳心之言。 “那女郎,竟然不愿意嫁给十三郎?”许久,她虚弱地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阿瑜说要再等等。” 晋兰又是一阵沉默,随后,竟然提出告辞。 “母后,既然父王没醒,那画舫之事就下回再说吧。” “那行。”姬后有些诧异,但还是允了。 晋兰来时有多少期待,现在就有多少震惊和失望。除此之外,某种尖锐的刺痛一直扎在她的心上,一瞬间,晋兰对那个女郎起了滔天的恨意。 空等了三年,她的主母之位,姬十三始终没有给予她正面回应,而现在,他却有了想成亲的娘子! 而且—— 晋兰走出几步,忽然回头:“母后,十三郎心仪的女郎叫什么啊?他把那女郎藏得可真紧,我们还从没见过呢!” 姬后笑了笑,对晋兰女儿家的小心思了如指掌:“这我倒不清楚,阿瑜没和我提过。” 晋兰也只是随口一问,闻言咬咬嘴唇,不甘心地说:“是么,那儿臣告退。” “嗯。” 回到自己的寝宫,晋兰又惊又怒。 她摔了自己最心爱的一套瓷杯,撕碎了随身的绣帕,还打骂了自己的贴身宫女。 “我等了他三年,难道十三郎就看不到吗?” “要娶不是纳,难道那个女郎当个妾室还不够,还要当姬氏的主母?” “你们说,我到底哪里配不上十三郎!” 宫女们看着崩溃的晋兰,呐呐说不出话来。 晋兰只觉得自己扎心窝子的疼,惊怒交加之下,她突然扭头:“把侨云带过来!” 王宫里的暗涌,没有影响到侨府的平静。 侨云住在宗庙里,天天佛经不离手,可越是抄,对姬十三的魔障就越是猖獗。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姬十三盯上,依然抱着越来越微弱的希望,能有机会嫁给姬十三。 凭她自己是不成了,侨氏家主会生撕了她,但是如果晋兰能当上主母,她去求求情,兴许晋兰会让她入姬十三的后院。此外,侨菲还是没能撬动家主的嘴,允许她参加六国会。 怎么办呢? 侨云转动着佛珠,面上一片平静,新潮起伏。 “主子,家主找你。”正糟心着,门外有人敲门。 侨云拨动佛珠的手指停了,缓缓睁眼:“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 那天,晋兰与侨云到底商量了什么,宫女们不得而知,但是从摔碎的茶盏来看,想必聊得不是很愉快。 晋兰的贴身宫女被打发到了门口守门,心惊胆战地听着门里的动静。 门里一开始没动静,随后侨贵女的声音猛地变大,发出尖锐的“不可能!”。 五公主的声音不大,宫女听得不是很清楚,隐约提到了“灭口”之类的话。 灭口?宫女身子一个激灵,突然自发离门走远了些。 这不是她能听的。 晋兰确实提出了灭口的字眼,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侨云,等待侨云的回复。 三年的等待,早就磨掉了她的纯真。她本以为姬十三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娶她。没成想,他居然一声不吭就有了心仪的人! 晋兰维持着皇家仪态,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灭口?”侨云喃喃。 “是!”晋兰掷地有声。 “你想灭口,找我有什么用?”侨云在诧异过后,面上疑惑,心中冷笑不止。 晋兰扫了侨云一眼,倒也不在意她的装腔作势。 “你的用处可大了去了!我在王宫,平日不得随意出入宫门,如何在千里之外对那女郎动手?” “你还有手底下的人。”侨云低头,姿态虽恭敬,但是不买她的账。 晋兰见侨云不愿意,牙口咬紧,但是一眨眼的时候,她又和颜悦色起来。 “我哪有人使唤?都是宫女侍卫,出不了宫门的!” 侨云不搭腔。 “云姐姐,若是那女郎成功当上主母,那你我就完全没有希望了,我是堂堂的晋国五公主,不可能给人做小,而我不入府,怎么把你也带进去呢?” 侨云神情微变,显然晋兰戳到她最担忧的点了。 “五公主,不是我不想,但我也在禁闭当中,若不是你下令,家主是不会放我出来的。” 沉默良久,侨云说了句实话。 第117章 鸡姬十三 晋兰自是知道侨云说的是实话,但她既然这么答,就代表动心了。 “那倒不碍事,不需要你动手,请人代劳即可。” “五公主,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在侨府也没有自由,难道让亲信,不,你指的是——杀手?” 侨云话说到一半,忽然领会到晋兰的“代劳”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就好。”晋兰笑意深了点。 “若是我办不到呢?”侨云死死盯着晋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晋兰可不相信她的鬼话,见侨云还是不愿意,她和煦的脸色慢慢消失。 “我身处王宫,守卫森严,平日要出宫简直难于登天。那女郎如今就在姬府,六国会的时候十三郎势必会带她现身,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在侨云拧起的眉头中,晋兰又补了一句:“当然,这事能否成功就看你的决定,你自己做主吧!” 说完,晋兰似是不欲多谈,揉了揉太阳穴。 侨云眼里的光明明暗暗,最后又沉寂下来,她看了眼晋兰,低声告退。 晋兰盯着侨云的背影,在她要走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五公主?” “记得找个厉害些的杀手,毕竟十三郎的护卫不是吃素的。” 侨云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走出大殿。 真正为了六国会本身而兴奋的人不多,但是桃夭儿就是其中一个。 姬十三忙着安排会上的事项,白天看不到人影,桃夭儿就趁机打坐,把内力补回来。 可是打坐的时间太枯燥,桃夭儿又想不打扰姬十三的正事,实在无聊的时候,就待在书库。 看看书,睡睡觉,这日子过的与初入姬府的时候并没有两样。 今天,她又到书库了。 “《山水经》上的神话太离奇了,除了名山大川值得一游,倒是还剩几分真假?” “不过,我都能重生了,兴许这大千世界,还真有那么点神异之处。” “噫,真想出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桃夭儿坐在躺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各种神兽的绘图,翻着翻着,她将书合上了。 排列整齐的书架上,承载的是浩瀚的书海,桃夭儿望着那些书,又想起三年前自己在这里啃书的日子。 “对了,我走了这么久,《奇穴》还在不在了?” 怀揣着莫名的心思,桃夭儿慢慢走到那个藏书的书架下,猛地运气飞身而上! 一本发黄的旧书静静地躺在书架顶端。 桃夭儿眼睛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拿——突然,丹田处的内力不济! “啊!”桃夭儿惊呼,身子不受控制地下落。 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桃夭儿死死憋着气,脸都憋红了,小腹处的气又冒出来,险险在落地之前缓住下落之势。 “啪叽!” 虽然有缓冲,她还是摔倒了。 “疼,好疼……” 桃夭儿摔的时候是正面朝下,得亏了用手臂挡住了脸颊,不然得破相。 饶是反应快,她的嘴唇却没能幸免于难,结结实实地撞到地面,又红又肿。 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桃夭儿还是爬起来了,她懊恼地看着手中的书,早知道就不去拿书了! 害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嘴唇都破了,嘶!” 桃夭儿舔唇,舌尖触到了一丝甜腥味,疼得她脸都皱起来。 倒霉归倒霉,她忍着满心的愤愤,重新翻开了这本阔别已久的书。 这一遍,她是抱着怀念的态度看的,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也盯个不停。 再一次看完,桃夭儿将书合上。 对了,这本书的作者是叫……傅如青来着。 她将书转到书脊处,漫不经心地翻看著作者,似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咦”了一声。 之前倒是没注意过,这个著作者名字的下面,印着某种类似印章的东西,但是那颜色太浅了,只有在强烈的太阳光下才能看见。 “这什么东西啊?” 桃夭儿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东西,把它拿到窗边,仔细观察着。 “这个,怎么有点像……” 看着看着,桃夭儿的眉头慢慢皱起,她迟疑了片刻,用掌心捂住领口。 那里挂着一枚玉佩。 而且,是在久远的曾经,某个叫戈复的少年送她的玉佩。 桃夭儿脸皮抽动几下,从自己脖子里掏出那块叶子形状的玉,在太阳下重新比对起来。 那片印章似的浅色痕迹,与玉佩的轮廓赫然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回事?” 过了许久,桃夭儿才喃喃开口。 书库里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人给她回应。 桃夭儿咽了口唾沫,连连摇头:“不可能,只是巧合吧,总不可能……” 最后几个字被她含在嘴里,模糊不清。 桃夭儿抱着这本书呆坐半晌,又默默把它放扔回原位。 末了,她又躺了半天。 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一只小蜻蜓在窗外飞来飞去,最后停在雕花窗沿上。 桃夭儿看着那只小蜻蜓慢悠悠地飞,突然一拳锤到墙面,震地那只蜻蜓迅速地飞远! “说不定是巧合呢!要不等下次遇见的时候问问他?不过,都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哎……” 桃夭儿躺在躺椅上,很快又把这件事抛开,她看着窗外的暖阳,随手拿本书遮住脸,开始呼呼大睡。 去向成谜的戈复其实就在他的老家。 他窝在家里,把自己在暗金阁攒下的金子都埋在茅草屋的地下,无所事事地过了一段时间。 大仇得报,戈复暂时还没从腥风血雨的生活中恢复过来,他也没别的心思,把家前屋后的杂草拔了,屋子妥善修缮了一遍,还养了十几只鸡——全是公鸡。 每天到了喂鸡的时候,戈复手里就抓着米,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开骂。 “鸡(姬)十三,想吃米吗?” “咯咯咯。”大公鸡们一个个昂首挺胸,绿豆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戈复的手。 “想不想吃?” “咯咯喔!”公鸡们的头摆了摆,互相推搡着占据抢食的位置。 “想吃啊?想吃米就到地里刨去。” 说完,戈复将米洒在地上,鸡群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啄米吃。 戈复蹲在一旁,眼神不善地看着这群公鸡,待看到其中一只膘肥体壮的鸡独占鳌头,凭借大块头硬生生抢独食的时候,他的目光立即锁定了它。 下一秒,他猛地伸手,一把揪起那只猖狂得要上天的公鸡,拎在手里! “你倒是嚣张,我倒要看看你死了还怎么抢!” 公鸡浑然不知自己将死的命运,它被人抓在手里,叫声都吓得变了调:“咯喔!喔喔!” “姬十三……” 戈复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将这只无辜受累的公鸡拎到菜板上,手起刀落—— 下一刻,公鸡的头掉了下来,血溅地戈复的手背上到处都是! “今天,吃得就是你!” 他面无表情,脸上森寒一片,手里的菜刀上沾了一根鸡毛。 在戈复怀着不轨之心诅咒姬十三的时候,侨云正在找他。 暗金阁灭了,这谁都知道。 但是据小道消息称,暗金阁的第一杀手幸免于难,不知躲到什么荒无人烟的犄角旮沓里了。 这给了侨云希望。 她在侨府里,虽然还是处于禁闭的状态,但是她手下也有不少亲信。 在重拾嫁给姬十三的希望之后,她立即行动起来,派人去暗金阁的旧址搜寻戈复的联系方式。 但是没有线索,暗金阁的资料都被毁了。 无奈的亲信在原地留了封信,悻悻地回去了,只盼戈复见到后能找他们聊聊。 侨云不甘心,但是也无可奈何。 “离六国会不足一月,除了暗金阁的那位,还能找到其他杀手吗?” “主子,外面的杀手多得是,但是能突破姬十三护卫的杀手,不多。” 为侨云办事的亲信是一个青年男子,他看着心焦的侨云,慢慢解释。 “那你就在暗金阁等,若是迟迟等不到,那就在六国会前,找其他的杀手!” “是!” 沉迷杀鸡不可自拔的戈复不知道,虽然他已经脱离了杀手这个行当,但是依旧有人迫不及待地找他做生意。 等到把家里十几只鸡全部杀光之后,他才有心情做别的事情,比如:把暗金阁的楼烧了,再去姬府瞄瞄姬十三的动向。 姬府。 桃夭儿自从把嘴唇磕破了之后,就有点不敢见人。 那天她刚出了书库的大门,就被路过的侍女行了一路的注目礼,从侍女们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桃夭儿知道她们肯定想歪了,于是她只能捂嘴快步走过。 但是到了用饭的时候,她的小伤口却无所遁形。 姬十三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桃夭儿低头慢慢地扒饭,恨不得将头埋进碗里。 一开始他也没注意,但是等到吃完饭,桃夭儿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这就引起他的重视了。 “为何一直低头?” “我只是有些累了。”桃夭儿不敢抬头。 姬十三见她躲闪的样子,有些疑惑,他仔细地打量一番她的脸色,视线停在她的嘴唇上。 那里,有些肿。 “你的嘴唇怎么肿了?” 第118章 一笔单子 “没什么。”桃夭儿立刻捂唇,有些窘迫。 姬十三没说话,只是拧眉看着她。 “真,真没什么,就是磕到了。”见姬十三还是不信,桃夭儿松开手,指指自己破皮的部位。 姬十三仔细盯着那道小口子,已经开始结痂,但是仍然有少许血渍沾在上面,想必这就是桃夭儿吃饭慢腾腾的原因了。 “怎么撞到的?” “……走路没看路,撞墙了。”桃夭儿睁着眼睛说瞎话。 姬十三没搭腔,这个痕迹看起像被人亲得太用力,一不小心咬破了。 看着这个痕迹,他突然想到自己在三年前干过这种事,当时桃夭儿的唇被咬出血了。 “下次小心些。”姬十三看了半晌,最后干巴巴说。 “嗯嗯!”桃夭儿点头。 幸亏他没继续追问,毕竟从书架上摔下来……这个理由挺丢人。 除了嘴唇受伤,桃夭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规律,不起一丝波澜。 而姬府的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进行中。 桃夭儿在众人忙碌的时候,天天琢磨着恢复内力。 按照姬十三的说法,六国会当天人多眼杂,意外状况频出,以往不是没出过刺客暗杀之类的状况,嘱咐她好几次不要随意走动。 闻言,桃夭儿练武练得更勤快。在她看来,姬十三在六国中的地位已经和前世大不相同,就是个树大招风的靶子,明晃晃地杵在世人的眼皮子底下。 万一真出现什么意外,那些护卫又不顶用,姬十三就得靠她了! 桃夭儿一想到祁台寺之行,那些护卫脆皮的样子,立志发愤图强。 ———————————— 侨云派出的亲信叫徐志仪,算是亲信中一个有胆有谋的角色。 徐志仪在暗金阁附近,已经蹲守好些天了。 这其实是守株待兔的蠢方法,但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第一杀手的踪迹。 “咕噜咕噜。”他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囊,仰头就是几口。 五月的天,开始变热了。 徐志仪躲在一处树荫下,喝完水,稍微缓解了焦躁感。不仅是生理上有些不耐热,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煎熬。 若是那位杀手还不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其他的组织合作了。 但这并不是侨云所期望的,杀手,她要最好的。 在徐志仪焦灼的等待中,戈复已经换上正常的服饰,坐在酒楼里吃饭。 在家天天吃鸡,他已经吃腻了。 此时,他坐在酒楼的大堂,点了一桌子饭菜。 “再过些时日就到六月六了,到时候你去不去?”一个穿着短打的大汉笑着问。 “去!那是六国会啊!但就算去了,我们也抢不到好位置!”另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如此应道。 “哈哈,能在岸边占得一席之地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驶条船啊?”短打大汉嗤笑。 “我哪里有船?有船的那都是贵族,我就是琢磨要不要蹭码头的货船……”中年人有些不甘心。 “哎哟,得了吧,货船不让进的!那一截河道只能过私人的船只,你这是做梦!” 中年人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自己下河是奢望,在被大汉毫不留情地戳破之后,顿时不吭声了。 戈复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六国会不甚感兴趣。 大厨烧的鱼不错。 或许他以后可以开家酒楼。 戈复叼着筷子,漫不经心地听着众人的闲聊。 用餐完毕,他放下银子,悠悠然走出门……那是暗金阁的方向。 徐志仪从早上蹲到傍晚,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阁楼,心底一片失望。 今天又是白费功夫。 徐志仪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瑰丽的彩霞印红了半边天空,艳丽又神秘。 但是他没有心情欣赏晚霞。 他每两天就要去城里一次补充水粮。天气开始躁起来了,干粮放不了几天,否则他能连续一周守在这。 又急又燥的徐志仪牵着马,趁着下午城门没关,赶紧去买点干粮来。 晚上他还要回来守夜。 骑马飞奔的徐志仪快马加鞭,在他走后,暗金阁旁边的一棵柏树上,几片叶子突然掉了下来。 随即,一个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 背光中,影子定定地注视着徐志仪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徐志仪买好水粮,堪堪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在天色昏暗之时赶回了暗金阁。 生火,给马喂草,搭个小帐篷,徐志仪等忙完,才歇下来嚼自己的干粮。 风餐露宿,夜以继日,他等得很辛苦。 一双眼睛默默盯着他。 等到入夜时分,徐志仪已经放弃挣扎了,他看着依旧空空荡荡的小楼,长叹一声,钻到帐篷里睡觉了。 夜半无人,三更时分。 徐志仪已经陷入沉眠,白日的蹲守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晚上是他难得的休憩时间。 已经是深夜,鸟兽无声,虫鸣绝迹,暗金阁附近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只蚂蚁在石板上慢慢地爬过。 下一秒,一只脚踩在它身上,只是脚尖虚虚一点,又不见踪影。而那只蚂蚁无知无觉,继续往前爬。 黑影的脚步轻巧无声,行动间,动静竟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真是应了“夜半三更鬼来时”! 但是黑影不是鬼,他闪身飘到徐志仪的帐篷处,冲势一顿,在帐篷前及时刹住了步伐! 他轻轻挑起帐篷的帘子,一言不发地注视睡得人事不省的人。 徐志仪睡得正熟,这二十多天来,他就这么孤身一人守在此处,从一开始的夜不能寐到睡即沉眠,早已习惯了。 黑暗中,一双手突然卡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徐志仪眉头慢慢皱起,咽喉处被掐,窒息和钝痛瞬间传到大脑,伴随而来的是呛咳的欲望。 “呃!”他猛地张开双眼,眼眶都瞪大了。 黑影在徐志仪身后,反手扣住他的咽喉。徐志仪扒着黑影的手,艰难喘息:“你咳,是谁呃——” “你在这里干什么。” 黑影背对着他,徐志仪只能听到背后人冷淡又模糊的嗓音,听这声音似乎是个中年人。 “我——”话一出口,徐志仪感觉扣在喉咙口的手松了松,特意给他留了说话的余地。 “咳,我是来到暗金阁做生意的。”他卡着嗓子,顿了顿才往下说。 “哦?暗金阁已经灭了,你没听说吗。” 黑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徐志仪又咽了口口水,慢慢从性命受制的猝然中缓过神。 “这,这位壮士,我听说了暗金阁的事,但是此行,我,我是来找第一杀手的。” 黑影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到他说“第一杀手”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眯起。 “第一杀手,你找他做生意?” “是。”徐志仪的脸已经憋红了,咽喉处虽然可以发声,但是窒息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 “他已经退隐了,你找他没用。” “请问这位壮士,你到底是谁?” 徐志仪被缚,惊慌退去之后,他隐约猜到了身后人的身份。 “我是谁不重要,给你个机会,滚吧!” 黑影说完,扣着咽喉的手一送,将手里的人重重地掼到地上,还是脸朝地的那种。 “唔!” 徐志仪没想到一言不合,黑影就突然松手,如此之简单粗暴。 黑影没理会身后的徐志仪,他杀人是要收钱的,没钱,他懒得动手。 月光的照射下,黑影的面部轮廓无所遁形——是戈复! 身后,徐志仪奋力挣扎着,终于把脸从地里抬起来,整张脸尘土满面,鼻血横流。 “等等,你是不是第一杀手……你是他吗?别走啊!” “价格好商量,你要多少金子我都有!” “别走,我只要买姬府,一个女郎的命……” 徐志仪说得断断续续,摔倒的麻木渐渐变成剧痛,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 戈复本来心不在焉地慢慢走远,待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身后,徐志仪趴在地上,眼里冒出了希望的火花。 戈复的眉头慢慢皱起。 想了想,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布巾,蒙在脸上系紧。 做好这一切,戈复慢慢转身,走回徐志仪旁边。 “壮士,你——” 戈复单脚踩在他的背上,徐志仪后背一重,脸朝下磕,刚刚撑起的上半身又被踩趴下! “说清楚,你要买谁的命,谁让你买命,为什么找我……” “一件件的,全部说清楚。” 徐志仪简直被踩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他越是不吭声,后背的力道就越重。 “我,说!”他鼻腔里喷气,把口鼻附近的灰尘都吹散了。 “快点!”戈复没耐心听他哼唧哼唧,催促道。 “我要买,姬府里一个女郎的性命,那女郎名讳不详,但是极受姬十三宠爱……啊!” 徐志仪艰难地说着,后背陡然加重的力道让他哀叫一声。 戈复的眼底慢慢黑沉,听见哀嚎声,脚下的力道稍微轻了些。 徐志仪忍住痛,赶紧喘口气。 “有多受宠。”戈复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已经和姬十三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徐志仪不知戈复何意,有些迟疑。 “谈婚论嫁……姬十三是纳妾,还是娶妻。”戈复的眼睛有暗了暗。 “应,应该是娶妻吧……” 徐志仪只觉得背上的人尽问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有些事他不太清楚,但是又不敢不答。 戈复沉默了片刻,突然一脚踹翻了徐志仪—— “这笔单子,我接了!” 第119章 出发 六月已经开始冒头,姬府众人的忙碌接近尾声。 “主子,这件衣服行吗?”冬梅拿出一套白色曳地望仙裙,在桃夭儿身上比划着。 “带着吧。”桃夭儿在挑着珠宝,随意地说道。 “对了,给我带身绛红色的裙子,我适合那种颜色。”桃夭儿合上珠宝箱,突然意识到失言。 她的真容压得住那种最浓烈的红,但是……桃夭儿摸摸脸,现在压不住呀! 可是冬梅已经去拿了,她也不好改口。 不久,几件款式各异的裙子已经整齐地堆在箱子里,冬梅告退。 “到时候,千万不能给瑜郎丢人。” 收拾得差不多之后,桃夭儿看着梳妆台上放着的胭脂,心里一动。 晚间,姬十三已经将所有的准备落到实处。 他一进门,就看到桃夭儿坐在梳妆台前,后背对着他。 “陶然,用饭了吗?” “嗯。”桃夭儿有些紧张,不敢转身。 “东西呢,可有遗漏?”姬十三没发现异样。 “都收拾好了。” 趁着说话的空档,姬十三已经将外袍脱下。 “瑜郎……”桃夭儿轻轻喊道。 “怎么了?” 姬十三不解,他扫了一眼镜子,突然顿住了。 桃夭儿没吱声,也没敢看镜子中的姬十三是什么反应,她坐在凳子上,有些尴尬,还有些害羞。 他怎么还不说话? 会不会嫌弃化妆的我不好看? 时间每过去一秒,桃夭儿的心情就糟糕一分。 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拉着她转身。 姬十三凝视着她的脸,桃夭儿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眉若远山,星眸微嗔,神清骨秀,掩映生姿。 姬十三摩挲着她描线的眼,突然勾唇:“美极,妙极!” 桃夭儿心上压着的石头一下子挪开,眉眼弯弯地回视姬十三。 “明天就要出发了,我这样出去可好?” “依你。”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清澈眸里的忐忑不安,微微笑道:“六国会上,定能惊艳众人。” 桃夭儿本来就抹了粉,在姬十三毫不掩饰的称赞中,脸更红了。 在微醺的夜风中,桃夭儿看着姬十三瞳孔中的自己,一丝隐忧却渐渐浮上心头。 这并不是她真正的相貌。 如果她告诉姬十三,她骗了他,他还会对她心无芥蒂吗? 她慢慢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有点难过,有点沉重。 姬十三美人见过不少,但是眼前的这一个最让他心动,他注视着桃夭儿低头,不由轻笑。 “明日清晨开始启程,午时就能到沁河,届时六国会就开始了。你与我一道,不要离开姬氏的船队,到时莫上别人的船,否则我很难找回来,知道吗?” “嗯。” “陶然,等我忙完,有些事要和你谈谈。” 虽然姬十三是含笑而言,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听得桃夭儿的脸色白了白。 “谈,谈什么?” 姬十三但笑不语,眼神意味不明。 这个笑容让桃夭儿整晚没睡着。 他知道她易容了吗? 他知道她是桃夭儿了吗? 他知道自己差点杀了他吗? 各种乱糟糟的念头挤进大脑,桃夭儿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恐慌。 好在她虽然一直闹腾,动作幅度却很小,没把姬十三吵醒。 最后,桃夭儿实在睡不着,又不想第二天挂着黑眼圈,索性掀开被子打坐! 且不提姬十三早上的时候将手搭在旁边摸了个空是什么感觉,桃夭儿倒是喜滋滋的,将昨晚的烦心事抛在脑后。 她的内力已经恢复五成了! 洗漱过后,姬府众人就坐马车直奔码头。 桃夭儿一直和姬十三在一起,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乖得很。 一路顺遂,很快到了码头。 “瑜郎,这几艘船都是你的吗?”桃夭儿指着靠岸的五艘大船,惊愕道。 “对,到时候这些船会靠岸停泊,你不要乱跑。”姬十三扶着桃夭儿登船。 “好好!”桃夭儿见旁边还有其他的船只,将码头挤得严严实实。 上了船,姬大领着一群护卫守在主船的甲板上,姬十三则带着桃夭儿到船楼。船楼的内部俨然分割成两块,一半是寝室,另一半则是堂间。 “几个时辰后,船队才能到沁河,你先休息吧。” “好,那你去哪里?” “堂间。” “好。” 姬十三只在寝室陪了她片刻,就到堂间了。 他走后,桃夭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精致柔软的大床,她一个猛扑,趴了上去。 此时没人,桃夭儿在床上毫无形象地滚了几圈。 突然,船身开始摇晃! 桃夭儿爬起来,打开了船楼的窗子,朝外面看去。 碧水蓝天,风平浪静,码头的船只陆陆续续地动身了,但是姬氏的船队却当仁不让地占据了河道中间的位置。 水面上的风吹到她的脸上,清爽又微凉。 “主公只带了我一个女郎去呢!” 桃夭儿喃喃自语,她回望着慢慢远去的码头,对此行生出许多期待。 姬十三走到甲板上,迎风伫立,注视着其他四艘大船。 待所有船都起航之后,他才转身,朝侧弦走去。 桃夭儿伸着脖子,正目不暇接地看着大河两岸的风景,宽阔的水面两边是山,绵延的山岭之上,偶尔透出清晨熹微的光线,落在桃夭儿清澈如水的眼底。 一个黑影突然挡住窗子,挡住了光,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瑜郎?”桃夭儿抬头一看,是姬十三。 “关窗吧!现在还早,但是待会太阳就大了,而且河上风大,不要着凉。” 姬十三走到侧弦,一眼就瞧见桃夭儿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他有些无奈。 “瑜郎,我想再看会儿!”桃夭儿难得坐船,对外面的景色极为向往,嘴唇都嘟起来。 姬十三见桃夭儿不肯,微微挑眉。 下一秒,他捏着桃夭儿的下颚,趁着四下无人,又轻又快地亲了她的唇! “进去吧!” 说完,在桃夭儿呆滞的目光中,姬十三握着她的肩膀往里推,从外面“啪”地关上窗! 整个流程动作迅速,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桃夭儿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上就是轻柔的一吻,她眨眨眼,窗户突然关上了。 “瑜郎!”桃夭儿愣了几秒,猛地拍窗。 “咔哒。”窗子落锁的声音响起。 “瑜郎?开开窗呗!” “不行,要是我再看到你的头伸出来,那就继续用刚才的办法,但是我不保证有没有人看到。” 拍窗声戛然而止! 姬十三站在侧弦等了一会,见桃夭儿始终没动静,忍俊不禁地笑了。 桃夭儿的手僵在空中,死活拍不下去了,万一真被人看到怎么办? 河面上到处都是船啊! “姬十三,你就不怕丢人啊!” 最后,她低声吼了一句,一扭头,滚回床上去了。 “你在里面好好休息,过几个时辰就到了。” 姬十三见桃夭儿炸毛,宽慰了一句,缓步离开窗口。 桃夭儿一梗,死死瞪着从外锁上的窗子,真想用内力一掌劈开! 胸膛起伏几下,她捂住薄红的脸,最终还是老实地躺下了。 “早上哪有什么太阳,风也很小啊!居然用那么卑鄙的办法!” 桃夭儿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忽略姬十三突然的“偷袭”,但是脸上的红色久久没能消下去。 “哎,算了算了,不是他不准,是我懒得动!内力得省着点用,可不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捞起被子盖在身上,桃夭儿把头埋进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姬十三的话还在耳边,她瞟了瞟窗子,觉得自己想看风景的欲望其实也没那么强烈。 算了,还是睡吧。 船楼里没有点灯,亮堂的窗子又被关上了,整个空间昏暗一片,桃夭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觉得身下的大船就像摇篮一样慢慢摇晃,满室静谧…… 渐渐地,她睡着了。 期间姬十三进来过两次,见桃夭儿睡得沉,便没有打扰她。 临近午时的时候,桃夭儿醒了。 她是饿醒的。 “哒,哒,哒。”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又在门外停下。 下一刻,姬十三打开门,一眼就看到眼带睡意的桃夭儿。 “你醒了?”姬十三让身后的侍女端来午饭。 “嗯,到了吗?”桃夭儿打着哈欠下床,困顿地盯着榻几上的吃食。 “还没有,等你吃完饭就到了。”姬十三将筷子递给桃夭儿。 “哦,那快吃吧!”桃夭儿接过筷子,迷糊着眼,头一点一点的。 她扒了一口,眼睛慢慢闭上,脸就要埋进碗里—— 姬十三迅速出手,两指抬起她的下巴,免得她一头栽下去! “你怎么这么困?” “唔,嗯,昨晚没睡好。”桃夭儿也没想到沾床后居然这么困,但她确实一夜没睡。 姬十三抿唇,有些无奈。 难道知道今天出发,昨晚太激动了? 桃夭儿甩甩头,终于清醒了,在姬十三关切的目光中,她咬着筷子,迅速吃饭! 姬十三暗自叹口气,预感此行要操心不少,但是眼神却是一派温和。 饭毕。 “主公,前面就到沁河了!”姬大在外面大声喊道。 闻言,桃夭儿的眼睛亮了。 “瑜郎,我去看看!” “慢点!” …… 第120章 卸下易容 走出船楼,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河道两侧的人群已经将那一片区域围得密不透风。 河道的中心,坐落着一座宽阔的亭子,莹莹独立于水中,静静等待群雄上台论辩。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而姬十三的到来更是引起一阵惊呼,桃夭儿听到尖叫声,不由得瞪了眼岸边疯狂的女郎们。 看什么看! 再看也是我的! “十三郎来了!” “快快,给我腾个位置!” “十三郎旁边的女郎是谁?” 随着姬氏船队的靠近,女郎们更加激动,有的扔手帕,有的扔香囊,还有的扔瓜果。 突然,一个石块精准地扔过来,目标直指姬十三的脸! 桃夭儿眼神一厉,用力扯着姬十三的手臂,险险躲过那一击! 下一刻,那块石头砸到船楼一角,又蹦到河里去了。 桃夭儿听着石块砸出来的闷响,顿时生气了,这要是砸到脸上,还不得破相啊! “喂!你们不许再扔了,听见没有?”桃夭儿冲岸边的人群大吼。 “我无碍。”姬十三凝视气炸的桃夭儿,嘴唇微勾。 “手帕香囊就算了,居然用石块,谁这么缺德?”桃夭儿不服气地瞪视那群女郎。 缺德的某人躲在人群中,默默收回了手,见自己一击不中也不在意,继续在人海中淹没。 岸边的女郎已经注意到姬十三身边站着一位妆容精致,面如春花的女郎,此时那女郎不仅和姬十三贴得那么近,还,还瞪着她们? 爱慕姬十三的女郎们不干了! “你是谁?和十三郎什么关系!” “丑女,你不配站在十三郎身边!” “十三郎,我比那那女郎美多了,你看我一眼,你看看我啊——” 桃夭儿的脸黑了。 姬十三也听见了女郎们不顾形象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好笑地盯着愤愤的桃夭儿,不知她会如何应对。 桃夭儿死死盯着岸边的女郎,眼里要喷出火来。 不仅是岸边,船只上陆续有贵女从船舱里现身,注视着姬十三这边的动静,小声讨论。 岸边的女郎们见桃夭儿不言不语,以为她怕了,于是愈发变本加厉。 “滚下船!” “离十三郎远点!” 桃夭儿抽紧手指,额上青筋直跳,硬生生从一个娇弱俏娘子变成黑面女罗刹。 姬十三见桃夭儿脸色越发不好,打算为她解围:“你——” 桃夭儿根本没听见姬十三在说什么,在岸边女郎们的怒目中,她凶狠地盯了她们一眼,随即用力抓着姬十三的手——高高举起! 女郎们倒吸一口气,对桃夭儿堂而皇之的宣战先是惊愕,随即便是暴怒。 “你有什么资格牵他的手!” “十三郎,快甩开她!” 姬十三也没想到桃夭儿居然会这么干,他看着桃夭儿牵着两人的手死命举高,哑然失笑。 “陶然。”在嘈杂的人声中,他提高了音量。 “干嘛?”桃夭儿口气不太好。 “放下吧。”姬十三浅叹。 “瑜郎……”桃夭儿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难道他要任由那群女郎骂她? “六国会还没开始,风大又日晒,先进船楼吧。”姬十三好言好语。 桃夭儿不甘心地抿唇,理智知道他这话没错,但是在那群气焰嚣张的女郎面前,她极其不愿意示弱。 在姬十三淡淡的笑容里,桃夭儿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放下手。 “哦。”她闷闷不乐地应声。 两岸的噪音一下子大起来。 “哈哈,我就知道十三郎不会心悦她的,快滚下船吧!” “离开十三郎!” 桃夭儿有些受不了女郎们的嘲笑,偏生船已经离岸边很近了,那些话她听得一丝不落。 她有些委屈的低头,对姬十三也生出一丝愤慨。 正当她要转身回船楼的时候,一只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揽过她的腰! 桃夭儿一愣,猛地侧头注视姬十三,惊疑不定。 “看我干什么?回去吧。” 姬十三见桃夭儿惊愕得说不出话,好心情地摸摸她的头。 桃夭儿无言。 岸边的女郎们已经傻了,一时间,“十三郎”这样的呼喊犹如被掐断了声音,呈现出一片诡异的祥和。 而此时桃夭儿已经反应过来,她眨眨眼,呆愣的脸上突然眉眼弯弯,“噗嗤”一声笑出来。 “进去吧。”姬十三无奈地瞥了眼桃夭儿,又重复一遍。 “好!” 桃夭儿高兴地点头,志得意满地瞪了眼不远处的女郎,随后被姬十三带回船楼。 过了几息,女郎们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你掐掐我,我莫不是眼睛花了?” “十三郎……抱着那女郎的腰……” “那女郎什么来头?” 进了船楼,桃夭儿眼里的笑意倾泻而出,她扯着姬十三的袖子,笑嘻嘻地问:“瑜郎,你是故意的?” 姬十三不言,轻笑一声,算是默认了。 外面的喧闹声忽然变大。 姬十三皱眉,冷淡地看着门口:“我先出去。” 桃夭儿猛地点头。 姬十三走出船楼的时候,那些女郎看着他的目光已经不是火热兴奋,而是激动中夹杂几分悲戚。 “十三郎,那女郎是谁?” “呜呜,十三郎你是不是有妇了?” 姬十三没理会岸边的人,他沉声对姬大说:“派人守在船两侧,扔过来的东西都扔进河里!” “是!” 于是接下来,女郎们心碎地看到,姬府的护卫将她们送的礼物一股脑扔到河里,而姬十三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十三郎,你太过分了!” 岸边一个女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香囊沉了水,大喊了一声,随即跳水去捞。 “主公,要不要——”姬大见状,皱眉走到姬十三身边。 “不,让暗卫去救,不能让她上船。” 姬大得令,对守在岸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两声入水的“噗通”响起! “啊,救命啊!” 那女郎下了水才知道害怕,也顾不得香囊了,在水里扑腾着拼命呼救。 岸边的人群已经被这一幕惊住了,对水里的女郎指指点点,顺便用隐晦的目光打量巍然不动的姬十三。 姬氏临近的大船,贵人们见姬十三如此心狠手辣,也摇摇头。 两个暗卫下水后,一左一右捞着女郎的胳膊,很快将她带上岸。 “呕……”女郎狼狈地吐口水,坐在地上起不来。 “那姬十三也太不怜香惜玉了,竟然袖手旁观!” “谁说不是呢。” 周围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暗卫们眉头一皱,此时女郎已经缓了口气,开始道谢。 “两位壮士,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可恨姬十三心肠狠毒,我——” “女郎,慎言!”不等女郎说完,其中一个暗卫的脸色就黑了。 “我们就是主公派来救你的。”另一个暗卫的脸色好不到哪去。 人群一静。 女郎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在两名暗卫苛责的眼神中,她讪讪地闭上嘴。 人群中,批评姬十三的声音不知何时不见了。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暗卫迅速钻进人群中消失不见,而那女郎也挣扎着爬起来,躲得离岸边远远的。 姬十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河岸边一个隐蔽的角落,一双冷冷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姬氏的主船。 桃夭儿出来的时候,他立刻就回忆起某一次即兴夜袭,这女郎他见过! 当时她女扮男装,他出于好奇放了她,没成想她这么快就和姬十三如此亲密了! 还谈婚论嫁…… 死人是不会谈婚论嫁的! 戈复的眼神忽然平静下来,将杀意掩盖得一丝不露。 桃夭儿坐在镜子前,抓紧时间补妆。 待会就要正式开始了,她不要被那群女人说“丑女人”! 虽然她的容貌已经是个不得多的的美人了,但是那群女郎见了,却还是能面不改色的诋毁她的容貌。 桃夭儿忽然停下了抹粉的动作。 是不是,只有当她美到了那些女郎只能仰视的地步,才能让她们自惭形秽? 桃夭儿面无表情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再一次后悔没有将易容的颜值调得更高。 要不把易容卸了? 反正可以化妆,妆容浓一些的话,“陶然”也好,“桃夭儿”也罢,谁也看不清她的真实相貌,与此同时,她的气质却会上一个档次,相信能堵住那群女郎的嘴了。 桃夭儿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她的目光移向架子上的水盆。 只要不入水,妆就不会掉。 要不要为自己争口气? 时间不多了。 一炷香后,姬十三进门喊人。 “陶然,你与我出去吧,人来的差不多……了。” 姬十三一开始没在意,等瞧见桃夭儿的时候,怔住了。 “好呀!” 桃夭儿微微一笑,眼尾一线极为勾人。 “你,换了妆?” “对对,我们快出去吧!” 姬十三却没有马上动身,他细细打量桃夭儿,总觉得不对劲。她不仅是将妆容画浓艳那么简单,相貌似乎……和之前不大一样,但是五官却又没有变化。 再多的细节都掩盖在妆面之下,他就看不出来了。 “怎么了?” 桃夭儿本来对自己的手艺很放心,但是在姬十三思索的目光中,笑容微微僵硬。 “……无事,走吧。” 姬十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虽然心里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放过这一茬。 应该只是妆容的问题吧,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更美了。 第121章 六国会中 午时已到。 姬十三和桃夭儿再一次走出船楼,这回除了女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河道中的亭子上了。 上一届六国会是由晋国主持,这回轮到楚国。 楚国王室的主船慢慢靠近亭子,随后,一个蓝袍黑边的皇子走出船楼,顺着登船梯踱步走到亭子中间。 桃夭儿扒着姬十三的手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位楚国皇子。 姬十三撑着伞,将桃夭儿遮地严严实实,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 “等等,他是……”桃夭儿喃喃,此时那皇子已经走到亭中,她一眼就望到他的侧脸。 “他是楚国二皇子楚晖。”姬十三顺着桃夭儿的眼神,低声解释。 “我,我知道啊……”桃夭儿的脸色忽然怪异。 她初出山林之时,在楚地的酒楼见过他,当时还蹭了一顿饭呢! “你认识他?”姬十三侧头问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不!”桃夭儿连忙摇头,但是身子却微不可见地倒退几步。 “他认识你?”姬十三换了种问法。 “怎么可能呢?”桃夭儿勉强笑道,扒着姬十三的手臂却紧了紧。 姬十三默不作声地盯了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 这时,楚国的画舫也到了,四条画舫将亭子包围住,数十个舞女簇拥着四个大家走到甲板上。 这是准备献舞。 “出来了,出来了!” “那是楚国顶级的大家,今天却跳舞给我看哈哈哈!” “说的是,我等可一饱眼福了!” 姬十三注视着场中的情形,一袭白袍站在船头,大河之上,微风阵阵。 桃夭儿整个人都要躲到姬十三背后了,舞女们现身时她实在想看,于是避开楚晖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朝画舫处看去。 画舫之上,舞蹈大家肤白貌美,有的妖艳如花,有的扶风弱柳,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穿得太露! 薄纱搭在身上,盖住精致的肚兜,半隐半露,能看到胸口的沟壑和白长的腿。 伴舞的侍女也不逞多让,相貌虽不及大家惊艳,但是身材却是顶好的,裙袖摇摆间,晃花了看客们的眼。 不知何时,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桃夭儿也被如此香艳大胆的一幕吸引,她盯了几秒,忽然回神。扫视河岸边,一双双发直的眼全部聚焦在大家身上。 她忽然有些担心。 姬十三会不会也被那群舞女吸引? “瑜郎……”桃夭儿抿唇,揪揪姬十三的袖子。 “怎么了?”姬十三收回视线,沉静地低头询问。 桃夭儿张张口,又闭上了。 她想说,她比那些女郎漂亮多了,你不要再看她们了好不好。 可是她又没有理由阻止,毕竟她自己也被吸引住了。 桃夭儿眼巴巴地注视着姬十三,欲言又止。 “没什么。” 她最终还是没能拉下脸皮撒娇。 怀着郁郁的心,桃夭儿无精打采地将视线投向画舫,不高兴地看着那边的舞女。 大家和伴舞已经排好舞队,在众人的屏息中,一声古筝破指弹,筝声划破空气,惊起几只飞鸟! 在这万人瞩目的时刻,没有人说话,静静欣赏这难得的一幕。 下一刻,伴舞们动了! 长袖抽出,翻滚出两条汹涌的波浪,在袖子延伸到极点之时,伴舞们旋身,玉璧挥舞,漫天的白纱缓缓坠下。 在长袖将近飘到河里时,伴舞猛地收手,与此同时,大家们踏着古筝的节奏,婀娜多姿的身子慢慢舞动,腰肢摇摆,舞姿曼妙。 筝声悠扬,则缓步而动,舞态柔美。筝声急促,则步伐交错,骤雨点点。 桃夭儿看着舞女们起舞,越看越觉得提不起劲。 “瑜郎。”桃夭儿扒着姬十三的肩膀,偷偷地说:“左数第二个舞女的步子,没跟上节奏。” 姬十三看了桃夭儿一眼,依言看去:“好像真的是。” “什么叫真的是?”桃夭儿有些急:“明明就是!” 说完,她就看到姬十三含笑的眸子,顿觉被耍! “继续看,画舫朝南的大家,腿上也抹了粉。”为了安抚桃夭儿的不满,姬十三也回敬了自己的发现。 “什么?我看看!”桃夭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姬十三凝视桃夭儿一秒变得神采飞扬的脸,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 不远处,一艘简朴的小船静静靠在岸边。 里面坐着两个女郎。 “五公主,十三郎心悦的女郎相貌倒是标致。” 侨云跪坐着,眼底微凉。 “标致又如何,待会就是死人了,红颜薄命,倒也不枉此生!” 晋兰握着茶盏,不甚在意地盯了桃夭儿一眼。 “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五公主发话,否则家主是不会放我出来的。” 侨云说完,朝晋兰莹莹一拜,认真地磕了一个头。 晋兰不避不闪,大大方方地收下这个礼,眼里划过一丝满意。 “等六国会开完,我就让父王和十三郎议亲,到时你就跟着我吧!” 侨云脸上现出一抹喜色,她感激地看着晋兰,温顺地点点头。 晋兰见状更是满意。 侨云的能耐不小,若非勾引姬十三不成,身上有了污点,想必还是心高气傲的很,根本不会对她投诚。 但是现在,晋兰扫了眼紧紧靠着姬十三的桃夭儿,气定神闲地抿茶。她需要有人替她办事,收一个侨云也无妨。 侨云低下头,对晋兰的心思一清二楚,在晋兰看不到的角落,轻轻笑了。等嫁到姬府,到时候手底下见真章! 晋兰抿了口茶,想到议亲,心上突然蒙上一层阴影。 “侨云,议亲之事,恐怕要找母后了。” “为何?”侨云不解其意。 “父王最近上朝没那么勤快,这事要找母后,兴许才成。” 其实何止是不勤快,晋兰想到晋惠公上一次上朝还是十几天前,卧病在床的时间越来越长,想到此,她突然不愿再说下去。 “是吗?那姬后会同意你嫁给十三郎吗?” 这话侨云问得轻轻巧巧,但是她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晋兰,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晋兰秀眉拧起,估摸着说:“会吧……” 侨云一见,心凉了半截。 “她应该会的。” 晋兰想到姬后对她热络的样子,语气渐渐肯定,她看着紧张的侨云,自然地说:“母后对我很好,想必对十三郎娶我,没有任何意见!” 侨云勉强笑笑,心下越发不安。一个人在下意识时做出的判断往往是真实的,晋兰的样子,怎么看着像是自我安慰呢?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五公主的确受宠,姬后对她的好感是有目共睹的。 正想着,岸边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欢呼! “精彩!” “再来一舞,女郎们,再来一舞!” 晋兰对发疯的人群投以不屑的笑:“一群比猪还蠢的畜生!” 侨云没有搭话,她直直地看着姬氏的主船,那里,桃夭儿已经挂在姬十三身上了。 开场的舞蹈很快结束,顺便带走了全场男人们大半的眼珠子。 桃夭儿和姬十三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断挑那群舞女的刺。 虽然舞蹈结束的时候,不少舞女特意对着姬十三的方向对他暗送秋波,她也忍了。 反正姬十三又没有被她们诱惑! 舞女们回到画舫,静静远离河中亭,突然一阵鼓声传来,惊得众人立刻从舞女们曼妙的舞姿中清醒过来。 “瑜郎,接下来是要干嘛?”桃夭儿小声嘀咕。 “开始论辩。”姬十三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好。” 亭中的楚晖站定,在众人的目光中躬身行礼,桃夭儿注意到船只上不少人面露紧张之色。 要开始了吗? “诸位,我是楚国二皇子楚晖,今日将由我主持本次六国会。六月六,六国会,这是我们六国延续几百年的传统,在这河岸清平,杨柳扶风之时,诸位不远千里赶来此地,我楚某在此,谨代表楚国祝诸位以舌为剑,以口为刃,畅所欲言,直抒胸臆,请——!” 最后一个音拉得很长,响彻在众人耳边! 话音刚落,一个面色青白的紫袍人突然出声:“敢问诸位,近日蛮子在我中原频繁出没,为防他们偷袭,是否应及时驱逐其出境?”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被他吸引过去。 紫袍人站在一艘小木船上,风吹起,刮出他瘦削的身形。 “这个问题问得好。”姬十三低声自语,紧紧盯着那紫袍人。 的确问得好,桃夭儿默念,这是一位难得的明白人。 只停顿了几息,一个白袍青年慢悠悠站起,端地是玉树临风,可惜眼神太轻挑。 “何必要驱逐他们出境呢?那些蛮人在草原食不果腹,到中原来也只是做牛做马,难道,仁兄认为一群牛马有威胁?” “那些蛮子不是牛马,是豺狼!” 紫袍人话音刚落,另一位青年摇着折扇,也站起来了:“莫要担心,现今才六月,草原上正是粮草充足的时候,就算要驱逐,完全可以等到十月份,现在就担心这点,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你——!” 紫袍人似是身体不好,被白袍青年和折扇青年接连反驳之后,摇摇晃晃,竟然一头栽倒! 场中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咳,那就下一位吧!”楚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扫了眼紫袍人,随后让人赶紧发言。 至于那位出师未捷的紫袍人,已经被他的家仆抬着回到船舱里了。 周围人哄然而笑! “那人叫陈峤,来自陈国。” “噗!说一句话就倒了!” “哈哈哈,原来是病秧子啊!” 姬十三没笑,桃夭儿也没笑。 紫袍人的预测就是事实,虽然他说得很笼统,但是已经看到了很多人看不透的盲点。 “好了,请安静!”楚晖大声喊道,勉力控制住局面。 人群笑过一阵,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一位蓝袍中年人大声突然出声:“诸位,君子高洁,当出世以避世俗之浊流。不知诸位有何辩驳?” 姬十三闻言,挑挑眉。 桃夭儿笑了笑,这人真有意思。嘴里说的是“出世”,但他出现在这个搏名搏利的会上,已经是“入世”了,除非他承认自己不是君子。 “瑜郎,他怎么选了这个话题,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不是自相矛盾,他只是为了吸引各位王公的注意力。” “好吧,原来是为了自荐。” 下一刻,有人站出来反驳中年人的话:“敢问阁下,大家都知道,在此时发言不过是为了名垂千古,你既然说君子应出世,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你不是君子喽?” “哈哈哈,对,我本俗人一个,出世与我并无相干!” “你!” “我是入世之人,所以是俗人,那么接下来发言的人,也都是俗人。真正的君子是旁观者清,不屑在此地争名夺利的,我这话没错吧?” 岸边渐渐骚动起来,船上的人面色不大好看。 这是让他们自诩君子的人,闭嘴? 桃夭儿没想到那中年人是这一出,愣了半晌才小声说:“这人太坏了,他这么一说,很多人肯定会不好意思反驳!” “是啊,他必定不是贵族出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姬十三点头。 中年人见周围没有人反驳他,志得意满地坐下了,船夫带着他渐渐离开河道中心。 很快,就会有人招揽他了! 桃夭儿目送那条船离去,还没转头,又有人发言了。 “诸公,敢问……” …… 接下来的话题是围绕清谈和国事两方面,桃夭儿没什么兴趣听,开始欣赏大河的景色。 午时刚过,水面上波光粼粼,若不是场合不对,她甚至想下水畅游一番! 太阳光很大,但是姬十三一直为她撑着伞,桃夭儿就一直偷觑姬十三的侧面,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第122章 踏水而立 论辩会从正午持续到傍晚。 楚晖一直站在亭子中间,把控着大致的流程。面对时不时的意外,此时他也有些疲累。 “……得闻诸公之真知灼见,实乃楚某的荣幸,不知可还有人愿意一展雄辩之术?” 他等了三息,河岸上没有人出声。 “瑜郎,你不让周清去吗?”桃夭儿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只是欣赏河上风景,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了。 “带他来只是以防万一,姬氏已经树大招风,倒不必让他处在风口浪尖上。”姬十三沉吟道。 “哦。”桃夭儿似懂非懂。 “你不必忧心这等事,现如今……姬氏不宜再引起他人的注意。”姬十三微微一笑。 桃夭儿眨眨眼,不再问了。 正在两人谈话间,楚晖已经第二次发问了:“诸位,可还有人愿意一试?” 河岸边,河道上,众人皆屏息以待,每次论辩会的开头与结尾都是扬名的好时机,以往有人抓住这一点,没有抢到先机,在此时发言也是极好的选择。 一艘平凡无奇的小船上,晋兰已经放下茶盏,目不转睛地盯着姬十三和桃夭儿,紧张地几乎忘了呼吸。 侨云也看着那两人,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她的手指攥紧,眼底的柔顺一点点变成暗色。 “怎么还不动手?”晋兰忽然开口,眉头紧锁。 “快了。”侨云喃喃,紧紧盯着桃夭儿,心思全然不在晋兰这里。 亭中,楚晖等待片刻,又开始第三次发问,这是最后一次,如若还是没有人出声,那么此次论辩会将到此结束。 “时辰将近,诸公可愿在这最后一刻,在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博才雄辩?” 人群中,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戈复藏在一颗树后,默不作声地从身后解剑,掏出黑布巾蒙面。 大会即将结束,他要开始行动了。 “瑜郎,快结束了。”桃夭儿朝四面看看,大会尾声将近,不少人还昂着头呢。 “嗯,待会到里面吃晚饭。”姬十三知道桃夭儿在期待什么,安抚了一句。 “好!”桃夭儿立刻眉飞色舞。 楚晖站在亭子中间,料想应该差不多了,遂又躬身行礼。 “既如此,那么本次六国会到此——” “慢——!”一个沙哑的男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楚晖的话,在寂静的河道上无比刺耳! 楚晖动作一顿,心想果然如此,他慢慢直起腰,朝出声者的人去,那是一个瘦削干瘪的老者。 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河岸上一跃而起! 电光火石间,戈复冲到河岸中,脚尖轻点水面,剑身划出一声尖啸的空响! 众人在等老者发言,见果真有人抓住结尾的时机,还没来得及对老者发出嘲讽的嘘声,就被此景震撼到不可言语。 桃夭儿正和姬十三闲聊,忽然觉得一股强烈迅猛的杀意袭来! 戈复眼神平静无波,气息不急不缓,他脚踩水面疾速飞来,剑锋在残阳的反射下划出刺目的白芒,那光芒在空中翻折,转瞬间就越过河中亭。 桃夭儿猛地扭头,一眼就看到一道黑影踏水而来,剑尖直指——她自己! 来不及迟疑,桃夭儿用力将姬十三推到护卫们身后,此时,戈复的剑离她只有十米之远! 桃夭儿没有回头,凛冽的剑气在背后逼近,她一个箭步冲到护卫面前,反手抽出护卫的长剑。 戈复见桃夭儿提剑,呼吸未变,由刺改劈,剑身高举头顶,剑尖一点白芒泛出让人心寒的弧度。 桃夭儿背对着戈复,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 下一秒,她脚步错开,正好闪身避开他石破天惊的一劈! 剑身就要切到甲板之际,堪堪停住,剑尖与木板的距离只有发丝的距离。 姬十三被桃夭儿猛地一推,还没有站定,立刻朝后看去,几乎是一瞬间,他脸色大变。 “来人!”姬十三暴怒。 姬大和护卫们反应极快,在桃夭儿避开那一击之后,已经将姬十三团团围住。 而这时,沁河上下,众人怔神几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啊啊啊!” “刺客,有刺客!” “要杀人了,十三郎快躲开!” “护卫何在,快快将刺客击杀!” 大河之上清风还在,但是已经不复平和的气氛,犹如油锅里放下石子,混乱而嘈杂的嗡嗡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间杂着几声尖叫。 一击不中,剑锋与桃夭儿擦身而过,削下她飞扬的一缕黑发! 桃夭儿顾不得心疼,因为戈复踩着水面,已经登上船头。在她惊怒交加的目光中,戈复手腕一转,再次袭来。 “等等,你——”桃夭儿持剑,剑身横握,“叮——”地一声,剑锋对剑身! 桃夭儿手腕一酸,堪堪挡住戈复的砍势,但是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刮得她皮肤犹如刀割般疼! “陶然,回来!”姬十三镇定不再,大声朝桃夭儿吼道。 桃夭儿听到了姬十三的话,可是她来不及回头,戈复的剑近在眼前,她只能咬牙死死撑住! “陶然?”楚晖喃喃,眉头皱得死紧。 刺客现身,确实出乎他的预料,但是他的注意力却在桃夭儿身上,那个与刺客搏斗的女郎叫陶然? 不仅是他,楚国的大船中不少人也在咀嚼这个名字,似是想起什么,更加密切关注姬十三船上的两人。 “陶然?”侨云眼睛眼底一片暗沉。 “原来那女郎和十三郎的男宠同名同——不,她们是同一人!”晋兰也反应过来,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她顿时气愤难当! “侨云,那陶然竟然会武,你说你请的杀手能杀得了她吗?” “五公主不必担忧,如果他杀不了陶然,那世间就无人能杀得了她了!”侨云微微皱眉,但是语气甚笃。她了解过杀手这一行当,很清楚戈复的实力。 晋兰胸口起伏片刻,勉强压下心中的郁气,静观事态发展。 桃夭儿和戈复僵持着,她以剑相抵,手腕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在力气卸去之前,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的目标只是我?” 戈复眼神顿了顿,下意识瞟了姬十三一眼。 桃夭儿立刻知其意,他想先杀了自己,再解决姬十三! 这怎么行! 她好歹还有五成内力,姬十三可是只有一群脆皮的护卫保护啊! 戈复只扫了一眼,就专心对付桃夭儿,桃夭儿的实力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她居然能在他手下坚持这么久。 可惜,没用。 手腕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桃夭儿只觉得力不从心。 “有本事,就跟我来!” 在戈复尘埃落定的目光中,桃夭儿咬牙沉声道,不行,她感觉自己手腕的力道快撑不住了。 下一刻,她将手腕压低,剑身“刺溜”一声划过戈复的剑锋,两把剑划出刺耳的铿锵之声,旋即分离! 桃夭儿提气,毫不迟疑地踏上船头,飞身而出——直直地落在大河中心! 戈复见桃夭儿居然也会内力,心下一丝怪异闪过,他停了停,扫了眼姬十三,飞身朝桃夭儿追去。 先杀了陶然,再杀姬十三! 姬十三一直紧张地看着桃夭儿,在情急之下,忽略了桃夭儿敏捷的身手。但是此刻……他瞪着踏水而立的桃夭儿,惊愕交加。 桃夭儿练武时,习惯了在林间穿梭,用内力站在水面上还是头一回,她慢慢地运转内力,小心地不让自己沉下去。 她刚刚站定,戈复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的对面,轻轻巧巧,水波不兴。 清风徐来,晚霞绚丽,一黑一白的两人踏水而立,持剑相对,不动如山。 沁河上下一片寂静。 河岸,河面,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被掐住了喉咙,双目瞪大,却窒息似的发不出声响。 在万众瞩目中,戈复不言不动,眼里有些疑惑,不知在思索什么。 而桃夭儿穿着白裙,眼神凌厉,虽有些狼狈地喘气,却在脸上添了几分红晕,精致的面庞毫无遗漏地展示在世人面前。 “他,不,她真的是——”楚晖愣愣地看着桃夭儿,虽然有妆容掩盖,但这熟悉的眉眼,还有诡异的身手……她就是那个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啊! 姬十三死死盯着桃夭儿,胸口震荡不已。见此情此景,他不仅是震惊和疑惑,更多的是心急如焚。 桃夭儿,赶快回来! 平静的河道沉默片刻后,一些细碎的嗡声渐渐响起,随后,人声猛地增大,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河道中的焦点。 “他们,他们还是人吗……”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语气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虚弱。 “应该是人……吧。”接话的人不敢肯定。 “肯定是人,只不过这身功夫,太不可思议了!”还有人忍不住赞叹。 “厉害啊!” 晋兰和侨云坐在小船中,望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面上的端庄都快维持不住了。 嘈杂声近在耳边,吵得戈复有些烦躁。 算了,对面的人会内力又如何,反正今天都必死无疑! 手随心动,他不再等待,踏水直面已经缓过气的桃夭儿,垂着的剑锋所到之处,气劲划开水波—— 这次,将全力以赴! 第123章 揭穿逃走 在两人对峙之时,桃夭儿才有空从连绵不断的攻击中回神。 这个刺客是谁? 为什么要杀她? 是不是还要对姬十三下手? 他的身手为什么这么好?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但她来不及细想,因为对面的黑衣人又冲过来了! 戈复脚尖微点,冲天而起,速度比之先前,竟是又快了几分。 桃夭儿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和她一起屏住呼吸的,还有见证这一刻的六国众人,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桃夭儿动了。 她踏着水波,连连错步,绕到戈复的侧面,内力加诸于剑身,长袖翻飞,斜斜地挑剑挥去! 戈复眸光一闪,冲势不减,手腕微微调整了方向,剑身精准地拍开桃夭儿的剑。 “叮!” 剑与剑在碰撞,戈复的内力顺着两把剑直接冲到桃夭儿体内,震得她差点站立不稳,掉到水中。 “陶然!” 姬十三被姬大拦在船上,见桃夭儿似是气力不怠,越发焦急。 桃夭儿没敢吱声,血气在胸口翻涌,她怕她一开口就吐出血沫子。 戈复也听见姬十三的呼喊,不岔地在鼻腔里喷气,看着桃夭儿的眼神越发冷峻。 姬十三这么关心这女郎啊…… 那正好,杀的就是她! 桃夭儿手臂被震得发麻,戈复离她不过三尺远,她咬咬牙,咽下嘴里的血腥味。 对方的实力比她强多了,这人到底是从哪来的! 姬氏的主船上,姬大已经让护卫们拿好弓箭,箭在弦上,对准了河中的黑衣人。 桃夭儿眼角扫到那些弓箭手,心下稍安,只要将对面的刺客牵制住,想必她就能脱身了。 从她受伤到姬十三喊话,不过是一瞬间。 戈复冷冷地盯着桃夭儿,对密密麻麻的箭尖视而不见! 桃夭儿喘口气,紧紧盯着戈复的手腕,缓缓将内力灌输到右手—— 下一刻,迅疾而上! 戈复似早有预料,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比她更猛烈的内力涌到剑身! “唔!” 刀刃交击,内力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从交锋的剑刃处扩散,桃夭儿手臂发麻,握剑的手被震开,长剑直直地坠入河中。 “滴,滴,滴滴。” 一道血线从唇边缓缓流淌,慢慢滴入河水中,荡起细小的波纹。 桃夭儿一时间岔气,随着长剑一起跌入水中。 “噗通!”一声巨响,水彻底将她淹没。 “陶然——!”姬十三怒火冲天,目呲欲裂:“放箭!” 戈复冷冷扫了他一眼,身体朝后仰倒,整个人就像平躺在水面上,十几道箭羽射在空处,没能伤他分毫。 “护卫何在,不要放过刺客!” 楚晖见桃夭儿遇险,立刻组织楚国的护卫包围住河中那一片水域。 与此同时,小船中的二女暗自松口气。 “他果真厉害。”晋兰的眉头渐渐舒展。 “是,再来一击,陶然就必死无疑了。”侨云微微笑,附和道。 河水之下,桃夭儿捂住胸口,连点自己周身大穴,勉强压制翻腾的气血。 水面不显,但是沁河的水流汹涌,桃夭儿闭着眼,长发在水中飘散,脸上的妆容浸湿了水,渐渐晕开…… 人群的惊呼声隔着一层,才慢慢传到她的鼓膜,桃夭儿在水中沉浮着,听着岸上混乱的呼喊,尖叫,突然睁开眼! 戈复在水面上如履平地,旋身而上,又躲过一波箭羽。在半空中,他扫视着平静的水面,只待桃夭儿出水,就来最后一击。 突然—— 一道白光闪过,径直朝戈复的眼睛处飞去! 说这时那时快,趁着戈复闪避暗器,桃夭儿破水而出,勉勉强强地立在水面上。 偷袭之物飞来,戈复眉头一皱,反手劈开。 玉簪? 他立刻扭头,与桃夭儿对视。 桃夭儿的剑已经落在水中,不知沉到什么地方去了,头上的簪子也被她扔了出去,河水湿淋淋地从头滴到脚,眼前被水幕阻隔,戈复的动作在她眼里一片模糊。 没多想,桃夭儿用袖子狠狠地擦擦脸,将水迹全部拭干,这回不打算再战了,逃吧。 她朝姬十三看去! 离得近的船只上,贵族们已经能看到桃夭儿的脸了,众人的表情一瞬间定格,倒抽口凉气。 外围还是人声鼎沸,但是桃夭儿这一片河道不知何时,竟鸦雀无声。 桃夭儿没意识到自己的妆容卸了,她见姬十三竟然看着她发呆,有些生气:“瑜郎,我要上船了!”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极具冲击力的脸,突然失神……她是谁,为何叫他瑜郎? 戈复是最先看到桃夭儿真容的人,被她美到令人窒息的容貌惊住了,他有些发愣。 陶然美是美,可是这张脸,但他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缓缓心神,他决定暂时按捺不动。 在风暴圈外,小船上的二女只能看见桃夭儿的背影,对现状摸不着头脑。 “他们怎么了?那杀手怎么不动弹了,还不趁此时机赶紧动手!” 晋兰本以为再有一击,就能彻底解决心腹大患,哪晓得戈复提着剑,居然,居然站着不动了! “五公主,再等等,许是有什么意外情况。” 侨云比晋兰有耐心,但从她的攥紧的手指来看,内心也不平静。 桃夭儿立在水面,气力渐渐流失,还没发现众人呆滞的目光。 “瑜郎!”她又喊了一声。 “你……”姬十三听着熟悉的声音,眼皮在跳动,下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桃夭儿看的是姬氏的主船,直面冲击的不仅是姬十三,还有姬大,周清乃至一干护卫。 被她的艳色所摄,护卫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没人在此时注意戈复。 “咳咳,咳咳!” 姬大护在姬十三身侧,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口。 “你,咳,你到底是谁?”姬大刻完,扬声问道! 这话问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尤其是见到桃夭儿真容的男人。 “我?”桃夭儿反问。 几乎是一瞬间,桃夭儿的脸色变了,她猛地低头看自己的袖子,瞳孔紧缩——上面残留着化妆的粉末。 她下水了! 妆容卸了,她还擦了脸! 这么多人见到她的真容了! 怎么办! 桃夭儿六神无主,一下子慌了,她突然抬头朝姬十三看去,满脸的不知所措。 姬十三定定地凝视着桃夭儿,失去了控制表情的能力。 出水芙蓉,风华绝代。 冰肌雪肤,顾盼生辉。 这,这就是她易容之下的相貌吗? “瑜郎……”她唤了一声。 姬十三只觉得喉头干涩,他张张口,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话来。 等了片刻,见姬十三还没给她回应,一瞬间,桃夭儿只觉得灭顶的绝望铺天盖地。 她一直在骗他,他生气了吧。 他会不会赶她走。 主公。 “主公……”她的嘴唇轻轻蠕动,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戈复舔唇,难道姬十三也不知道她易容了? 他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注视桃夭儿。 女扮男装,易容,容貌国色天香……这名叫“陶然”的女郎倒是疑点重重。 但是——戈复的眼眸一点点暗沉。 只要她是姬十三的心上人,在他手上总逃不出一个“死”字! “陶然。” 戈复突然开口,低哑的声线让桃夭儿浑身一僵。 “受死!” 桃夭儿猝然回头,只见戈复举剑,锐不可当的杀气迎面直上! “我——”求你了行不! 内息紊乱,桃夭儿被逼的无法,她怕将戈复引到姬十三的船上,于是慌不择路地顺着河道往前疾驰——河岸上站满了人,她冲不出去。 “陶然——!”姬十三终于在震惊中回神,见桃夭儿头也不回地远去,暗道不妙。 戈复没有理会姬十三,迅疾地追上去。 先杀了陶然,再杀姬十三,原定计划不变。 河岸之上,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一个白裙的绝世美人儿踏水而去,久久不能回神。 “陶然的真实容貌,竟是……”楚晖喃喃自语,眼神却还追随着那抹白色远去。 乌蓬小船上,晋兰和侨云也见了桃夭儿的惊鸿一瞥,此时二女也如同众人一样,目光直直地盯着白色远去的背影,沉默。 “那杀手会成功的,是吗?”晋兰艰难地吐字,脸色极为难看。 这回侨云不说话了,她目送戈复追击桃夭儿,内心翻腾不休。 此时,二女同时划过一个念头:如此盛容的女郎待在姬十三身边,姬十三宠爱她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五公主,如果此次不成,无论多少次暗杀,一定要让她死!”侨云缓缓吸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胸口已经憋得钝痛。 “好。”晋兰眼里一片复杂,她没有心情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们走。” “我们追!”姬十三见桃夭儿头也不回地远去,急得要上火。 “是!”不等他说完,姬大已经招呼护卫们拉下纤绳,大船开始启程。 但是河道上船只数量众多,姬氏这条船要挤出去颇费功夫,而且船的速度再快,也不及轻功飞驰的速度,姬十三握紧船舷上的栏杆,手指抽紧,手心被木雕的装饰攥出血来。 “桃夭儿……” 心脏在痉挛,姬十三凝视着远方,一片沉重。 第124章 坠入瀑布 落日的斜晖中,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河面上飞跃。 “呼……” 桃夭儿身上的汗已经湿了背,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她无暇去擦,左躲右闪,没有片刻喘息之机。 河岸两边一直有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惊呼声响起。 戈复调整了呼吸,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桃夭儿被追得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练起来的内力一点一滴消耗,体力也所剩无几,面前出现两条分支的河道,桃夭儿头也不回,下意识选了更窄的那条水道。 进了这条河,围观的人渐渐稀少,水里没有一条船,脚下河水的流速加快,而且是越来越快! 见河岸边无人,桃夭儿有些欣喜。 果然! 窄些的水道旁无人蹲守,而水道旁边就是山了,她待会儿就逃到山林里—— 山林才是她熟悉的武场! “轰隆轰隆!” 水声在前方响起,刚开始声响极小,随着桃夭儿和戈复疾驰,喧闹的水声逐渐变大! 桃夭儿的注意力全然在身后,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这水声意味着什么。 听着水声,戈复眼神转冷,面罩下嘴角轻勾。 居然朝这里跑,真是——愚蠢! 河里的水本是静流无声,什么情况才会发出轰鸣的声响呢? 等桃夭儿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看到前面的陡然消失的河道了。 这是——瀑布! 他们两人的速度极快,又跑了几息,瀑布已经近在咫尺了。 轰隆隆的巨响层层叠叠,震耳欲聋。 “嗬!” 桃夭儿猛地收气,踩着水波刹住脚,还没站定,身子就往右一拐,正巧躲过了戈复的直刺! 戈复的剑势落空,脚下顿住,立刻就停在原地,动作比桃夭儿不知利索多少倍。 “你等等!”桃夭儿突然喊停,在轰鸣的瀑布声中,戈复听见了她的话。 她的内息翻天滚地的混乱,所剩无几的内力让她在水面上站得摇摇晃晃,出声后,胸口气血沸腾不止,她再也抑制不住,嘴角又流出一道血线。 此处已是绝境。 前有瀑布,后有戈复,内力不济,逃入山林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水流咆哮着向前奔腾,桃夭儿光是站着已经很是吃力,若是一着不慎,恐怕她就要被水卷走了! 戈复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站定之后,并没有急着出杀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在他手上逃亡这么久的目标,桃夭儿还是第一个。 所以他想想,还是给予对面狼狈不堪的人一些尊重……哪怕她愚蠢地选了一条死路。 “你有什么遗言。”戈复将剑尖垂下,这姿势既表示他会认真听,又不至于让桃夭儿心生逃跑的希望。 桃夭儿手无寸铁,她随意地擦擦唇边的鲜血,慢慢压制不安分的内息。 戈复知道她的情况,耐心地等待。 桃夭儿缓了又缓,险险地将四处乱窜的内力控制在一个危险的平衡,这才敢开口。 “……你是谁?”桃夭儿临近失声,嗓音又弱又低。 雷鸣般的瀑布声中,戈复皱眉,难道她的遗言就是知道他的名字? “你就要死了,遗言就是想知道我的名字?” 戈复既疑惑,还有些不值。不值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留时间给桃夭儿,她却问了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 早知道不让她说遗言了! 就在他准备随便编一个名字糊弄过去的时候,桃夭儿却又摇摇头。 “嗯?”戈复挑眉,对面前的绝色美人勾起一丝兴趣。 桃夭儿不是为别的,就是想拖时间,她在戈复问她话的时候,眼睛迅速地朝瀑布那瞟了眼。 “我,我的遗言……”桃夭儿吞吞吐吐。 她捂住胸口,眼角又扫了眼瀑布,有些支撑不住了。 怎么办? 跳。 还是不跳。 跳了还有一线生机,不跳就只能做这杀手的剑下亡魂吧! “遗言是什么?” 除了他娘,戈复没和女郎打过交道,对桃夭儿的磨磨唧唧有些受不了。 “我的遗言是——” 桃夭儿直勾勾地盯着戈复,突然笑了笑:“我不想死。” 戈复脸色微变。 桃夭儿话音未落,他的剑猛地提起,一剑刺向桃夭儿的脖颈! 此时,桃夭儿说完之后,就脱力倒下,戈复的剑锋刺来,她险险避开——剑尖离她的咽喉只有两指的距离。 饶是剑尖没能直接吻上她的动脉,锐利的剑气也已经割开她的皮肤,整齐的血线布上她的咽喉一线! 瞬间,桃夭儿觉得咽喉的表皮处刺痛,绳子断裂,胸前一直挂着的某物掉了下来。 那是—— 桃夭儿没来得及看清掉了什么,就已经倒在水里! 戈复眼前细小的红色闪过,掉落的东西在夕阳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他下意识地握住红绳,将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看。 而桃夭儿已经放任自流,仰身躺到水里,顺着奔腾的水流飘到瀑布口—— “这是——” 戈复定睛看清手里的东西,失声叫起来。 似是想到什么,他倏地扭头朝桃夭儿看去,呼吸停滞,她已经快坠下瀑布了! 来不及细想,戈复将玉佩塞到怀里,飞速朝桃夭儿狂奔。 桃夭儿意识还算清醒,就是动弹不得,水流泛滥,一波波地淹没她的身体,她趁着翻出水面的空档赶紧多吸几口空气。 身下的水流几乎是狂暴地翻涌,雷声震在耳膜,桃夭儿沉沉浮浮,在某个临界点后,突然飞身被抛出河道! 戈复几乎是爆发出最快的速度,手里的剑不知何时已经丢了,在桃夭儿随着水流坠下瀑布的瞬间,他一手攀爬在瀑布上一块突出的陡峭岩石上,另一只手朝桃夭儿探去—— 在最后一秒,他拉住了桃夭儿的衣领! 桃夭儿本来在空中腾飞,据她的预想,她的生死都在坠入底下深潭的那刻才能见分晓,但是还没等她深吸几口气,一股巨大的力道就死死勒着她的脖子,刚吸的一口气立刻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咳咳,咳咳。”她剧烈地咳嗽,不小心又咳出血来。 “你……那块玉佩你从哪来的?”戈复揪着桃夭儿的领口,紧张地问道。 可惜桃夭儿没听清。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隔着瀑布声听人说话了,就算戈复在正常的环境中问她,她也听不清。 她要被勒昏了。 在戈复目不转睛的眼神中,桃夭儿嘴唇开开合合,无声地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戈复将桃夭儿往上拎拎,期望她能说大声点。 桃夭儿见戈复的动作,以为他要拎她上去,再一剑结果了她,眼底染上淡薄的凄凉。 这年头,杀手都如此敬业了吗,非得要死在他手上才算完? 就不能让她随着瀑布自生自灭吗? 竟然连瀑布也要追过来! 桃夭儿愤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让她清醒了一瞬。 在戈复小心谨慎地目光中,桃夭儿深吸口气,勉强大声道:“放开我!” 问什么,这就是她想说的话! 戈复的视线凝滞了。 而桃夭儿已经不想继续被勒,说完之后,她反手勾住戈复的手,开始掰他的手指—— 比起被刺死,被勒死,她宁愿坠下瀑布,博得一线生机! 就算她不幸身亡,那也不想把自己的尸体留给任何人,她这幅容颜,谁知道那杀手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慢着——!” 戈复眼见桃夭儿死活要挣脱,情急之下,他立刻大喊:“我不杀你了,你别松手!” “鬼才信。” 这回桃夭儿听见了他的声音,嘴唇轻启,她低声吐出这几个字。 都追杀她多少里了? 会在这里功亏一篑? 是他太天真还是当她傻? 桃夭儿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领口,她被勒得头昏眼花,趁着力气还在,她猛地施力,用手指狠狠地扒戈复的指尖。 戈复急了,桃夭儿在瞬间爆发出的手劲不小,他又不敢将内力运到手上,生恐气劲割碎她的领口掉下去,如果真的如此,那他也回天乏术了。 “别松手!”戈复整个人被瀑布冲击着,全身湿透,冲刷掉后背迅速冒上的冷汗。 桃夭儿不理会他,死死抠着他冰凉的指尖,她也被滚滚的水流从头浇下,体温渐失。 时间是按秒算的,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戈复单手挂在瀑布口,单手支撑着两人的重量,而且桃夭儿丝毫不配合,一点点地消耗他的体力。 温热的体温慢慢凉下来,很快就变得冰凉,变成和瀑布相近的温度。 戈复咬着牙,感受到第一根手指被桃夭儿扯开,忍不住朝下吼道:“老子都说不杀你了,你松什么手!” 桃夭儿已经冻得哆哆嗦嗦了,闻言,心底竟然又涌上无穷的力气。 “听到没有!” 桃夭儿不言不语,抠开了戈复的第二根手指。 体力似乎只是爆发性的,短暂得很快消逝,以轰隆如雷的瀑布声作为背景,桃夭儿渐渐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在说什么呢? 听不清。 没关系,还剩两根手指了。 戈复只剩拇指和食指紧紧拽着桃夭儿的衣领,他深吸口气,暴吼:“——你是不是桃夭儿!” 桃夭儿默不作声,手上不停,在戈复堪称绝望的目光中,她用最后的力气掰开了他的手! 下一刻—— 戈复的手滑了个空,桃夭儿仰身,直直地往下坠! 几息之后,桃夭儿坠入数百米的深潭之中。 “噗通——!” 第125章 十里火岸 六国会最终潦草收尾。 在刺客和桃夭儿相继远去之后,楚晖匆忙宣布结束论辩。拖到最后才发言的干瘪老者,本想扬名六国,却在最后一刻被抢了风头,他不服气地在船上大声嚷嚷,可是在场的人早已不再关注论辩会本身,更逞论老者耍猴似的上蹿下跳。 姬十三只带了五艘大船,但是他的人手遍布六国,看到姬大的信号之后,围观人群中不少人站了出来。 落日之后,夜幕降临。 沿岸的河堤上竖起两排数十里的火把,大河上下,火光映红了沁河的水,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桃夭儿被追杀,如今生死不知,姬十三当机立断,将自己能动用的人手全部用上。河岸两边,乔装成走夫贩卒的护卫从人群中走出,接过火把排队搜寻。 见到这一幕的人,上至王公世家,下至平民百姓,从事不关己的看热闹慢慢变得沉默,随着越来越多的火把在夜空中点燃,喧闹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 姬十三,竟然埋伏了这么多人在周围! 姬氏,已经这么强了吗? 姬十三站在船头,面无表情的外壳下,心急如焚。河岸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两团火焰在漆黑的眸子缓缓燃烧,明明灭灭,看不到底。 “主公,前面的河道,还是没有发现刺客和桃夫人的踪迹。” 姬大低声向姬十三禀告。 “继续找。” 姬十三直视夜色下的沁河,视线定在遥远的前方。 “主公,岸上有人说桃夫人是被追到瀑布的方向,但是瀑布下面,我们的人下不去……” 姬大说的是实话,瀑布上面水流湍急,两岸是陡峭的山崖,下面则是百米的深潭。搜寻的人只能在高处停滞不前,他们一时间陷入了困境。 “那就想办法下去。” 姬十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姬大却觉得微微的凉意从后背升起。 “是。” 姬大领命,立刻传讯下去。 在护卫和暗卫寻人的同时,姬氏的大船也在前行,所过之处,其余船队无声避让。 世家贵族们注视着姬十三,眼神里忌惮又带着小心翼翼。岸边的人群则单纯直白得多,震惊,激动,嗤笑,恐慌,忧虑,不屑,事不关己……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可是姬十三全然不放在眼里。 门客们单独待在另一艘船上,此时也纷纷在甲板上现身。 “呵,计划要提前了,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姬氏还怎么蛰伏……” 周清背靠船舱站着,对擦肩而过的晋国四皇子微微一笑,随即又将视线移到河岸边长龙般的火把上。 晋子商的船上,坐的都是晋国的皇子们,皇子们目视周清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这一刻,他们深切地体会到为什么晋惠公如此不待见姬氏。明明他们才是正统的晋国王室,可是却被姬氏压了一头! 晋子商强自压抑下震惊,他扫过绵延不尽的火把,每个火把就代表一个人。 别人为六国会做准备,都是乘兴而来,感情他姬十三却是做好对敌的准备了啊! 晋子商扫视自家兄弟们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忧色,显然,大家都有相同的忧虑。 周清注视着靠岸的船,一个女童的声音清脆响亮,清晰地传到他耳边。 “家主,那就是晋国姬十三吗?”女童好奇地问,她是吴国人,第一次参加六国会。 “对。”中年人目送姬十三的船只,神色凝重。 “他长得好俊啊!”女童不知父亲为何看起来那么严肃,只知道船上的男人好看。 “晋国……要翻天了……”中年人没有注意女儿的夸赞,只是喃喃地叹息。 “家主,我将来想嫁给他!”女童拉扯着中年人的袖子,目光亮闪闪地指着姬十三。 中年人察觉袖子摆动,慢一拍才回神,他听到女儿的话,脸色立刻变了。 “胡说什么!以后这样的话不可再提!” 女童被父亲严厉的语调吓了一跳,眼泪瞬间冒出来。 “呜呜呜啊啊啊啊!” 中年人一愣,知道是自己语气重了,他无奈地看着嚎哭的女儿,耐心解释。 “别哭了,以我们的家世,你现在去做姬十三的侍妾都困难。等你到了嫁人的年纪,想嫁给他,更是不可能!” 稚女闻言,更加伤心:“呜呜那我现在就嫁给他!” 周清听到这里,“噗嗤”笑了。 主公还真是抢手! 不过,那中年人猜的不错,再等些时候,主公的身份可就要脱离世家这个层次了,一般的小贵族的确配不上他。 身后,那中年人和女童的对话渐行渐远,周清摇摇头,不再关注。 瀑布口,戈复眼见桃夭儿落下水潭,心神震动。 下一秒,他松手,飞身追了下去。 桃夭儿与水面相撞,巨大的冲击力冲击着身体,她连呼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瞬间昏迷。 戈复随后坠入水潭,他踩着水巡视周围,寻找桃夭儿的白色裙子。 可是水花的白色的,翻涌着在潭面上溅到处都是,戈复等了几息,还是没能从中看到桃夭儿的身影。 几息之后,戈复深吸口气,猛地扎进水面。 潭水深处,桃夭儿被水拖着沉到潭底,湍急的水流卷着她不断往前漂流,等到戈复跳下水面找人的时候,桃夭儿已经被冲出数十米了。 戈复浮在水中,被四面八方的水流包裹,他边划水,边找那抹白色的影子。 可是没有。 戈复忽然钻出水面,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深吸一口气之后,再次闷头找人! 这次,他直接顺着水流的走势,就像桃夭儿一样,任由自己被水冲走。 —————————————— 黎明时分,公鸡打鸣。 一个小村庄里,农户们陆续打开门,开始了每日的忙碌。 “哟,丁三娘,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啊!” 一个扛着锄头的大婶路过丁家,正巧碰见丁三娘抱着篮子出门。 “唔。” 丁三娘知道对方在嘲讽自己,爱答不理地应了声。 “哎,你手上拿着篮子洗衣服去啊——怎么还洗男人的衣服?” 大婶呵呵笑着,突然在丁三娘的篮子里发现几件男人的麻衣,眼底划过一丝鄙夷。 丁三娘翻了个白眼,特意把自己丰满的胸挺了挺,炫耀地在大婶面前晃了一圈。 大婶的脸色僵了。 丁三娘顺势从她身边走过,朝河边走去。 大婶扛着锄头,瞪着她的背影,简直想一锄头锤死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许久,她用力地在丁三娘屋门上呸了口唾沫。 “一个寡妇,居然洗男人衣服,不要脸!” 丁三娘没看见大婶在她家屋门上吐痰,如果知道,非得找两三个骈头找大婶的麻烦不可。 她拎着篮子,走到村头的河边,将昨晚和她过夜的林二郎的衣服拿出来。要是其他人和她过夜,她是决计不会为他们洗衣服的,可是林大朗聪明又识字,她愿意为他做事。 将衣服拎到石头上,丁三娘拿起木槌开始敲打,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渐渐升起,她锤得满头是汗。 “时间还早着,我歇歇吧!” 丁三娘抬起酸痛的手臂,甩甩手,视线忽然凝住——河中漂浮着一抹白色。 “那是,谁丢了衣服?” 她有些迟疑,但更多的是欣喜,他们村头的河是下游,上游的村庄里经常有人洗衣服的时候,洗着洗着,衣服不小心就漂到这里来了。 丁三娘以为今天也是如此,她立刻放下木槌,憋气朝那抹白色游去! 河面上,桃夭儿仰面朝天,无知无觉地漂浮着,白色的裙摆又宽又大,顺着平缓的水流舒展…… 丁三娘已经游到桃夭儿五米开外,她刚从水里冒出头,就被疑似尸体的桃夭儿吓得尖叫! “啊啊啊啊!” “死人啊啊啊!” 桃夭儿面色沉静,食指忽然动了动。 丁三娘在水里受到惊吓,立刻就要游回去,她返身划了几米,忽然又觉得不甘心。 那裙子的布料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便宜货,虽然是穿在死人身上的,可是……她迟疑片刻,忽然朝回游。 死人就死人,反正是个女的,只要把那衣服扒下来卖了,谁知道那是死人穿过的呢! 能卖钱就行! 纤细的手腕在水中沉浮,纯白的衣袖贴在肌肤上,随波飘散,突然————一只手用力扯着白色的袖子,死命把桃夭儿往岸边拉。 丁三娘毕竟是个女人,在水里很吃力。但是为了钱币,她硬是憋着气,拽着桃夭儿的袖子划到十几米开外的岸边。 “噗——!” 丁三娘喷出口鼻处的水,爬上岸,手死死地攥紧桃夭儿的袖子。 桃夭儿已经靠岸,只不过上半身在河岸上,下半身在浅水里。 “晦气,这么好的衣服被死人穿着,太可惜了!” 丁三娘还没来得及看桃夭儿脸,她蹲在岸上,迫不及待地摩挲手里的布料,从袖口慢慢往上,看到衣领。 “哎,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闺女,想必还很年——” 丁三娘忽然住口,她盯着桃夭儿的脸,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虽然脸色惨白,但是……她,她长得…… 她一时间想不出可以形容的词。 失神良久,丁三娘忽然觉得胸口闷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屏气好久了! 丁三娘定定神,忽然将视线扭到别处,顺便给了自己一巴掌:“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如此,丁三娘忽然有些不忍心扒这女郎的衣服了。 这女郎这么美,又是年纪轻轻就淹死了,她扒了人家的衣服,还不得赤身裸体暴尸荒野啊…… 要不,给她换件自己的衣服,再丢回河里? 第126章 挨个问村 也许生而为人,对“美”总是存在不自觉的敬畏,丁三娘犹豫片刻,终究没狠下心让这具美艳的“浮尸”死后还那么凄惨。 趁着清晨村里人都去干农活了,丁三娘擦擦脸上的水珠,在光天化日之下扒桃夭儿的衣服。 先抽腰带,接着解开裙子上的暗扣,再把活结打开……整个过程中,丁三娘没敢再看桃夭儿一眼,唯恐自己下不了手。 她埋头快速动作着,等扒到身下人衣襟的时候,突然停顿。 浑身的汗毛都竖起,丁三娘觉得头皮发麻。 僵硬许久,她艰难地舔唇,隔着衣服,用指尖轻轻触碰桃夭儿的胸口——有起伏! “啊!”只是一瞬,丁三娘就猛地跳起,吓得倒退三步! “难道是诈,诈尸?” 丁三娘捂住嘴,心惊肉跳地等了半晌,而桃夭儿仍然静静地躺在原地,面色惨白。 “不对,可能是没死……” 等了会,见桃夭儿没有暴起伤人,丁三娘后知后觉地想:也许这女郎还活着。 一根手指哆嗦着,颤颤巍巍地伸到桃夭儿鼻下,丁三娘怔住了。 太阳升上东边的日头,清晨的露珠不知何时已经蒸发,村里的青壮年都去田里干活了。 但是总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在村里晃荡。 从小河到村里的路上,一个混混正在偷别家种的菜,正巧撞上丁三娘。 “哎,三娘,你背着谁呀?” 这混混是丁三娘的骈头之一,叫庄勇。见到她,庄勇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 “……邻村的二丫落水了,我待会喊她娘来!” 丁三娘没想到会碰上村里人,她犹豫片刻,随口扯谎。 “那行行,对了,今儿晚上我去你那呗!” 庄勇扫了眼丁三娘背着的人,见那人身上盖着一件丁三娘的麻衣,倒也也没太在意。 溺水的娃儿么,多得是。 “不,不,我身子来了!”丁三娘有些慌,立刻拒绝, “这这么行!你这娘们自从跟林二有了首尾,就不肯让我睡了是吧!”庄勇不干了。 “别别,我是真的小日子在呢!”丁三娘已经镇定下来,嗔怪地瞪了庄勇一眼。 见丁三娘好声好气,庄勇脸色好些,不再提偷情的话了。 丁三娘松口气,吃力地越过庄勇,朝自己家屋子走去。 身后,庄勇眼带欲念地扫过丁三娘的背影,忽然皱眉。 “难道二丫今天穿的白裙子?” 不对啊,乡下人哪来的白裙子可穿? 可是在褐色的麻衣下面,二丫脚下怎么拖出来一截白色的腰带? 这个疑惑在庄勇脑海里一闪而过,倒也没放在心上。 老赖头家的菜种得好,他要摘几棵带回去! 几里之外,一个湿漉漉的黑衣人顺着河流迅速飞跃,在河道边的每个村庄都停留片刻,打听桃夭儿的情况。 此时,他已经追到上游的小村庄了。 丁三娘将桃夭儿背回自己的寝室,把人往床上一扔,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救她?可是她没钱找大夫。 喊人?那这件白裙子肯定就不归她了。 “咋办呢……”丁三娘有些发愁。 “笃笃,笃笃。”正在这时,屋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吓得丁三娘心跳加快。 “谁呀?”她立刻用被子将桃夭儿兜头罩住,朝门口大喊。 “是我,林二。” 丁三娘松口气,她快速走到门口,一把将林二郎拉进屋! “三娘,我刚从木匠那里买了根簪——” “嘘!” 不等林二郎说完,丁三娘捂住他的嘴唇。 “怎么了?” 林二郎疑惑不解,细长的眼睛眯起。 “我捡了个女郎回来。” 丁三娘紧张之色未退,她指指床上,示意林二郎去看。 林二郎瞟了眼丁三娘,走到床边,猛地把被子扯开! 瞬间,林二郎的眼里一片空白,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桃夭儿的脸,痴了。 丁三娘见林二郎手里攥着被子,半天不动弹,忽然觉得不妙——他不会看上这女郎了吧? “二郎?”她推推林二郎,口气微微不善。 “咳咳,嗯。”林二郎咳嗽两声,勉强将注意力从桃夭儿的脸上拉回来。 “你说,怎么处理她?”丁三娘皱眉。 林二郎没说话,面对美色,任何男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他稳稳心神,扫视桃夭儿的衣服。 “这女郎,你是从河里捡回来的?” “对,早上洗你的衣服的,然后她就漂过来了。” 林二郎喉咙有些干,但在丁三娘隐隐打量的目光中,他忍住没有失态。 床上的人是诱惑。 不仅是美色,林二郎想得更多。 他上过私塾,也曾在外面闯荡两三年,知道这种衣着华贵,容色貌美的女郎身份不凡。要么本身就出生高贵,要么就被权贵收入囊中,总而言之…… 她不属于我。 “什么她不属于你?”丁三娘见林二郎又发怔,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林二郎惊醒,原来他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二郎你说说,到底怎么处理她呀?”丁三娘见林二郎顾左右而言他,急了。 “我……再想想。”林二郎有些心烦,桃夭儿就在他面前晃,他竟乱得拿不出一个章程! “我先出去,你先看好她,别让她跑了!” 说完,林二郎眼角不经意地瞥了眼桃夭儿,这才大步跨出门。 丁三娘傻眼,愣在原地。 ————————————- 姬十三的手下整晚都在忙活。 深更半夜的时候,火把还在河道两岸亮着,姬十三的船队在瀑布几千米远的地方抛锚停下。 “主公,就是这个方向,暗卫们已经下去了。”姬大指着轰鸣声响起的地方,眼中满是严肃。 “我们也下去。”瀑布旁没有人蹲守,自然也没有火把,姬十三凝视着黑漆漆的水路,屹然伫立。 “主公!这太危险了!”姬大倏地扭头,眼里的急切担忧简直要凝为实质。 “暗卫是怎么下去的?”姬十三无视了姬大的阻拦,直奔主题。 “……直接跳下去。”姬大顿了顿,紧接着又说:“主公,如果你实在要下去,我们绕过这个瀑布,从山道上下去吧!” 周清已经换了艘船,与姬十三等人一同站在甲板上,此时他也忍不住开口:“是啊,桃夫人也许并没有坠下瀑布,主公你何必亲自犯险?” “那就绕路,从山道上下去。” 周清撇嘴,得,主公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好,主公你跟着我们走吧!”姬大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不跳崖,什么都好说。 不多时,河岸两边的火把队形变了,朝河道旁的村庄分散而去,其中有队人马在山上绕了一圈,费了些功夫转到瀑布下。 而这队人马正顺着瀑布下的水流,骑马沿着河岸边,在黑灯瞎火的村庄挨个问过去。 ——仅仅落后戈复小半天的时间。 河岸边,村民们大半夜被姬大喊起来,先不说有多么惶恐,但讶异绝对少不了。 “什么?你说天黑的时候,有个人已经问过你们了?”姬大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对,对啊!”被问的人是里正,他有些发抖,语气却很肯定。 “那人是不是身穿黑衣?”姬十三一瞬不瞬地盯着里正。 “对对,没错儿!”里正点头。 姬大和周清对视,是那个刺客! “你知道他从哪里走的吗?”姬十三目光如炬,心直往下沉。 “我也没注意,好像……就顺着河走了。”里正不太肯定。 “好,多谢。”姬十三点头,大步走出门外。 “诺,谢了啦!”姬大往里正的桌上扔了片金叶子,立刻跟着姬十三出门,上马! “走!”姬十三勒住缰绳,继续往前。 “是!” “是!” ————————————— 上午时分,桃夭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丁三娘见林二郎不管不顾地出门,不敢追他,毕竟一个大活人就在躺在她床上呢。 “走什么啊,也不告诉我怎么办!” 丁三娘有些上火,深呼吸几口,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床上的桃夭儿,突然发现她的脖子上慢慢渗出血丝。 她有些犹疑,凑近观察,没错,真的是道血口子! “女郎?”丁三娘唤道,见桃夭儿没回应,拿起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桃夭儿渗出来的血。 若是这白裙染了红色,想卖出去还要废番功夫。 细碎的刺痛从脖子上传来,桃夭儿的手指缓缓抽动。 “哎,早知道不让二郎看到你了!” 林二郎自以为掩饰地好,但是他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这女郎脸上了! 丁三娘想想,心里有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大了点。 脖子表皮的刺痛突然剧烈,桃夭儿睫毛颤动了几下,开始恢复意识。 “……不知道这身裙子,能卖多少钱。” 卖多少钱? 谁在说话? 丁三娘用力擦了一把,也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大,她顿了顿,把那块手帕直接盖在桃夭儿的伤口处。 “笃笃。”又是一阵敲门声,“开门,我是林二。” 丁三娘瞪着门,还是去开门了。 身后,桃夭儿眼睛微睁。 “进来,你想到什么办法没?” 林二郎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他一进屋,刻意背对桃夭儿,紧紧盯着丁三娘说:“这女郎,我们不能留。” “不能留?二郎,我,我们不能杀人啊!”丁三娘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开始哆嗦。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女郎不能待在我们这里,要尽快送走!” “送走?送给谁啊!还有在送走之前,我要她的裙子!” “裙子值不了多少钱,你想要就趁早扒了。”林二郎见丁三娘目光如此短浅,恨铁不成钢。 “那裙子一看就是贵的,你还想要什么值钱的?” “哎……你不觉得,这女郎本身,才是最值钱的吗?”林二郎顿了顿,直接和丁三娘挑明。 “……卖人?”丁三娘立刻反应过来。 林二郎没出声,紧紧盯着丁三娘。 桃夭儿躺在林二郎身后,眼睛不知何时又闭上了。 想把她卖了? 真是好算盘! “不成,不成,我丁三娘虽然没钱,但是也不能干违法的事儿,我只要她的裙子卖钱!”丁三娘咬唇,连连摇头。 “没事的,捞她上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又没人看到,不是吗?”林二郎诱哄道。 “而且这女郎美得惊人,在我们这里留也留不住,迟早有人找过来,不如趁她还没醒,转手卖了了事!” 桃夭儿无力地躺在床上,内息被戈复打散,现在也只能做出睁眼闭眼这样的小动作了。 “不成,我看你是因为留不住她,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想卖了她吧!” 丁三娘一下子就摸清了林二郎的算盘。 “三娘,卖了她,我们就有一大笔金子了,到时候我就娶你!”林二郎早就想好了说辞。 丁三娘猛地皱眉,不说话了。 林二郎等待良久,见丁三娘一言不发,以为她默认了,细长的眼里划过一丝得意之色。 虽然丁三娘是个破鞋,但为了可以想见的大笔金子,他娶她也无妨。 桃夭儿呼吸急促了一瞬,但是在场的其余两人没有发现。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村口。 “个二狗子,庄勇又来偷过菜了!”老赖头看着自己的菜圃,气得破口大骂。 不远处,黑衣人微微侧头,见老赖头抡起锄头气势汹汹地走远,立刻上前拦住他。 老赖头正要找庄勇算账,冷不丁被黑衣人挡住路,顿时停下脚步。 黑衣人面无表情,在老赖头疑惑的目光眼神中,缓缓开口。 “请问你们村,有没有一个见到白衣女郎?” 第127章 我不要你,我要他 老赖头不知所云,他想直截了当地回黑衣人鬼才知道什么白衣女郎! 但是他说不出口,彼一接触到黑衣人幽深的眼睛,莫名觉得悚然。 “这位侠士,我不太清楚什么白衣女郎,要不你去问其他人?” 最后,老赖头避开了黑衣人的眼睛,语气几乎是低声下气。 黑衣人点点头,没有为难老赖头,径直朝村里走去。 还,还真的挨家挨户去找啊? 老赖头扛着锄头,想想还是不去找庄勇算账了,总感觉今天有事要发生,不如关门睡大觉! 戈复进到村里,并没有礼貌地敲门挨个问过去,他大致扫了眼村庄里各户人家的分布,脚步疾速闪过,穿梭在散乱的屋子中。 若是没听见屋内有呼吸声,他就直接上屋顶扒瓦片。若是有人在,他就寻个隐蔽的角落,从窗口或门前快速查看,旁人只当一阵风吹过,没有多加在意。 屋里,林二郎还在和丁三娘僵持着。 “三娘,想不想住青砖大房子?” 林二郎眼睛半眯,一步步哄丁三娘松口。 “等我们有了钱,我们就生几个大胖小子,好不好?” 林二郎说完,满意地看到丁三娘的神情有些松动,他知道她想要孩子。 “对了,成亲的时候,我们重新找个地方搬走,省的那些二流子老是找你麻烦!” 林二郎想到那些睡过丁三娘的混混,自以为体贴的补上一句。 丁三娘听到“孩子”,本来情不自禁要点头了,但是林二郎接着又提起那些二流子,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一直介意她那些不堪的过往。 对于那些混混,他平时嘴上不说,也从不提成亲的话,就这么没名没分地睡,原来他一直心里有疙瘩吗? “要是,要是我不想搬呢?”丁三娘抿唇,注视着林二郎的眼睛。 “那怎么行!”林二郎声线抬高,说完,他就看到丁三娘的眼眶湿了。 “我,我这不是怕成亲的时候,你又想起你那病死的夫君了吗,不如搬到新地方,重新开始!” 林二郎自知失言,他生怕丁三娘多想,勉强用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丁三娘突然捂嘴,满心的怨愤和失望使她泪流不止。 “你怎地哭了?”林二郎见丁三娘如此作态,有些不耐。 好话说尽,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难道她真的要放那女郎走? “二郎,我没事,就是太欢喜了。”丁三娘摇头,慢慢拭干净泪水,从复杂的心绪中挤出笑来。 闻言,林二郎的眉头慢慢舒展,知道好歹就行! 桃夭儿躺在床上,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他们要把她卖了? “如此甚好,那我先去收拾东西,待会就去城里找贵人!”林二郎见终于谈妥,欣喜地嘱咐道。 丁三娘没吱声,她盯着林二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缓缓点头。 林二郎立即走出门,从头到尾,没敢看桃夭儿一眼。 不是他不想看,就是因为太想了,所以必须克制,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把人囚禁起来,占为己有! 丁三娘怔怔地望着林二郎的背影,沉默片刻,用力摇晃桃夭儿的肩膀。 “女郎,女郎?” 桃夭儿不敢睁眼,她控制着呼吸和表情,保持昏迷的状态。 “女郎,醒醒!我喊里正,让他把你带走!” 丁三娘心气不顺,眼眶还红着,但是摇着桃夭儿的手劲却不小。 桃夭儿骨头架都要散了,她摸不准丁三娘的用意,决定继续装昏迷。 “算了,我还是赶紧找里正吧,不然二郎真的要把你卖了。” 丁三娘抹了把泪,稍微整理好仪容,匆匆出门。 门刚关上,桃夭儿立马睁眼,她全身施力,奋力想坐起来! 可惜没力气。 试了几次后,只有手臂能抬起来,桃夭儿越来越心慌。 就在这时,一片灰尘在空中落下,洒在枕边,还有几星灰尘蹭到桃夭儿的脸颊。 怎么会落灰? 桃夭儿疑惑一瞬,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朝屋顶看去—— 瓦片缺口处,一双幽深的眸子与她对视! 桃夭儿瞳孔顿缩,心跳瞬间停摆,戈复见桃夭儿已经看到他,没有任何犹豫,迅速闪身离开屋顶! “救……”命! 她拼命挣扎起来,丹田处没有丝毫内力,她只能依靠纯肉体的力量在床上翻滚。 弹指之间,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戈复在空中跳跃,轻巧地落在地面! 桃夭儿已经爬到床边,见戈复站定,闭眼朝床下滚去—— 戈复呼吸一滞,冲到床前单膝跪地,在她摔到地面之前,一把捞起她的腰肢! “放手。”桃夭儿张口,发出微弱的声音。 戈复半跪在地,小心地将桃夭儿抱在怀里,无声地凝望着她。 桃夭儿心跳得极快,她心慌地扫过戈复的眉眼,不知为何,觉得这个杀手有些眼熟。 戈复凝视片刻,忽然将桃夭儿打横抱起。他缓缓站立,把怀里的人平稳地放在床上。 桃夭儿警惕地盯着戈复,在戈复就要放开她时,她咬紧牙关,以指为刃,朝戈复胸前的死穴用力戳去—— 戈复眼睛眨也不眨,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桃夭儿本以为他会直接扭断她的手腕,但奇怪的是,这个杀手的力道好像太轻了些,只是单纯地阻止她的攻击。 桃夭儿偷袭不成,倒也不气馁,在戈复的注视中,她再次张口,声音微不可闻。 戈复眼睛闪了闪,明知她十有八九又在炸他,但还是凑近了些。 “你说什么?” 桃夭儿盯着戈复靠近,另一只自由的手毫不犹豫地再次偷袭! 戈复眼里划过一丝无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她的手! 下一刻,他俯身压在桃夭儿身上,单手将她的两只细手腕箍在床头,膝盖跪在她的小腿内侧。 瞬间,桃夭儿动弹不得! “……放开。”桃夭儿脸色薄红,被气的。 “不放。”戈复盯着她,直截了当道:“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基本肯定身下的女郎就是他要找的人,三年前,他就见过她的真容,不过现在比当初,脸模子长开了,所以他刚开始没认出来。 “问什么。”桃夭儿胸口起伏不定,气恼地瞪着戈复。 戈复有些紧张,还有些忐忑,顿了顿,他从怀里掏出断了红绳的玉佩,悬在桃夭儿眼前。 “这个玉佩,你从哪拿到的?” 桃夭儿扫了眼,拒绝回答。 戈复等了会,见桃夭儿不言,又换了个问题。 “你的真名,不是陶然,是……”戈复谨慎又小心,而桃夭儿不自觉屏息,“是……桃夭儿吗?” 刹那间,桃夭儿眼神变了。 他怎么知道的! 戈复没错过她的变化,在这瞬间,他更紧张了。 “我,我是……对不起。”戈复本想直接报名字,但是看着桃夭儿镇定下的惊慌,他立马改口。 还是先道歉吧。 桃夭儿眨眨眼,忽然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精神不正常。 “我……”戈复心慌,杀人的时候他眼睛眨都不眨,现在却觉得吐一个字都困难:“这块玉佩……是我送的。” “我是……戈复。” 说完,戈复舔唇,死死盯着桃夭儿,等待她的宣判。 桃夭儿没忘三年前的故人,怔松几秒,她的眼睛猛地瞪大。 戈复? 她惊疑不定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是林二郎。 “三娘在吗,我马上出门,待会就把她卖了!”林二郎直接推门而入——丁三娘出门的时候太急,没有锁门。 戈复上屋顶的时候,没听到这男的说什么,但是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里戾气暴起,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烛台扔去! 林二郎还没看清屋里的人影,额头突然被砸,当即倒地不起。 床上,戈复压着桃夭儿,看也没看地上的林二郎。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没死,还追杀你。”心虚之下,戈复燥得汗都要渗出来。 桃夭儿魂游天外,他在说什么? 哦,他说他是戈复? 戈复。 也……对。 这个人身手比她好多了,内力比她深厚,轻功比她持久,世间能出几个这样的高手呢? 因为她的功夫,大部分都是他教的。 原来,如此。 她的眼神慢慢复杂起来。 ——————————————————— 姬十三已经来到上游的村庄,他查探的速度比戈复要快得多。 一方面他的人手多,护卫们可以分散到每个村庄询问。另一方面,他是贵族,为了节省时间,一声令下就能召集全村人统一问话,不必挨家挨户地亲自查探。 “贵人,一个黑衣青年刚走,除了他,没有啥子生人来了!” 姬十三在马背上点头,扯着缰绳就往外奔。 姬大迅速掏钱,扔给里正。 出了村口,一行人快马加鞭朝下游的村庄奔驰—— 丁三娘在找里正。 里正是个勤快人,也跟着大家在田里忙活,丁三娘找到他的时候,他在田里拔草。 “里正,里正!”丁三娘走到田垄边,大声叫喊。 “哎!在这!”里正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回应道。 “我有事儿找你!”丁三娘有些焦急,再不快点,她怕林二郎就要卖了那女郎! “来了来了!”里正捞起袖子,一把年纪了还中气十足。 走到丁三娘面前,里正对寡妇没什么避讳,开口就问:“什么事儿?” “我在河里捡到一个女郎,林二郎要把她卖了,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里正先是吃惊,接着勃然大怒,他扭头朝田里的人大喊:“别忙了,大家快跟我来!” 说完,他对丁三娘连声催促:“快,带我去看看!” 林二郎私卖人口,若是没有正当的手续,那他们整个村都要被连累! 屋里,戈复趴在桃夭儿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你是,戈复?”停顿良久,桃夭儿咬唇问道。 “嗯。” 桃夭儿不说话了。 戈复注视着身下的人,眼角忽然扫到枕头边染血的手帕,他愣了愣,朝桃夭儿的脖子看去—— 那道细长的口子里渗出丝丝血痕,殷红的颜色是他看惯了的,但是他看着看着,越发心慌气短。 这口子是他划的,受伤的人是桃夭儿。 犹豫片刻,他低下自己的头颅,离身下人近了些。 桃夭儿心乱如麻,她没想到追杀她的是戈复,三年前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冰冷优秀的杀手。 他让她在世人面前露出真容,让她不敢面对姬十三……姬十三会不会找她? 被揭穿真容后,她下意识想逃,因为她的欺骗,姬十三会不会恼恨有加? 对了! 姬十三对她,应该只知真容,不知真名,她还可以易容成其他相貌,以“桃夭儿”的身份面对他! 戈复的脊背慢慢弯曲,在桃夭儿失神的时候,他几乎是贴在桃夭儿身上。 一股温热的气流忽然喷到颈窝,将桃夭儿的神志拉回来,她双目微睁——戈复的脸离她太近了! 下一刻,湿热柔软的物体接触到她脖子上的伤口,轻缓地舔舐着血迹。 “唔……” 桃夭儿猝不及防,嘴唇颤抖地哆嗦,在瞬间的僵硬后,她猛地挣动手腕! “放,放开我!” 戈复充耳不闻,一只手桎梏她的手腕,另只手迅速穿过她的后颈,捏着她的脖子。 声带在微微颤动,汩汩血流在颈动脉流淌,白嫩的皮肤上,血迹一点点消失在他唇舌间…… 最后一丝血迹消失后,戈复离开她的伤处,猛地贴到她的唇上。 捏着后颈的手忽然张开,在她的黑发里摩挲,气息在颤抖,他死不松口,直视桃夭儿痛苦中带着焦急的眼。 ——————————————————— 村口,里正怒气勃发地带人从田里往村庄赶去,与姬十三一行人迎面相遇。 “里正,有人朝我们过来了!”眼尖的人已经看到骑马的白衣人。 里正唰地停步,他抬头,瞪大了眼。 丁三娘瞧见来人越来越近,顿时心慌:莫不是来找那女郎的吧? “里正何在——!”姬大喊道。 他远远就望见这群农人从村外赶往村里,正好不用集中了! 里正的脸皮僵硬了,他和丁三娘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焦虑。 这群人是谁? 该不会是为了落水女郎而来吧? 他们还没解决林二郎的事呢! “咴咴!”姬十三勒马,他已经到村口了。 “我是晋国姬氏家主,里正何在?”他沉声问道。 “咳,我是里正。”里正听到姬十三的名号,后背的冷汗立马下来了。 正在两方人对话时,庄勇又晃荡到老赖头那处,他一回头就看到村口的情形。 “方才有没有见到一个黑衣青年?” “没有见过。”里正摇头,晃得腮帮子都抖起来。 “那白衣女郎呢?” 丁三娘猛地咬唇,忐忑地盯了眼姬十三,几乎是同时,姬大就注意到表情不寻常的妇人。 “这,也没见到。”里正按捺住心慌,这肯定是来找人的了,不成,他要赶紧回去把林二郎关进祠堂! 姬十三拧眉。 “你,有没有见到陌生的女郎?”姬大盯着人群中的丁三娘。 “我,我没有啊,今天我一直待在村里,没出去过!”丁三娘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慌得口舌不利索。 正在这时,庄勇已经走到村民旁边,闻言觉得奇怪。 “丁三娘,你早上不是还去了小河边嘛,小河边不算村外?” 话音未落,丁三娘,姬十三,姬大,里正,四人面色都变了。 “说,有没有见到白衣女郎!”姬十三厉声呵斥。 丁三娘嗫嚅着,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哎?你不是救了隔壁村的二丫吗?二丫溺水了,她好似穿的白色。” 庄勇虽然不解,但是见姬十三衣着华贵,有些讨好地把自己知道的,倒豆子似的说出来。 姬十三的眼睛变得黑沉,他盯着丁三娘:“人,在哪里。” “噌!”姬大抽出剑,剑尖直指丁三娘。 顷刻间,所有的护卫同时拔剑,骑马包围了所有的村民。 “里正,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把我们围起来?” “丁三娘,贵人问你话你,你快回啊!” 见自己被困,原本安静的村民忍不住了,议论纷纷。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丁三娘六神无主,她抖着声音:“她,在我屋里。” “带路!” 屋里,戈复将桃夭儿压在床上,动作由粗鲁渐渐变得轻巧,在憋死之前,他终于抬头,稍稍拉开与她的距离。 桃夭儿胸膛剧烈起伏,强烈的愤怒压抑在某个临界点,离失去理智只有一线之隔。 “放,开。”她一字一顿。 “跟我走。”戈复已经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 “不。” “为什么?”戈复用手擦干净她脸颊上的灰。 “滚。”闻言,戈复的手顿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姬十三来了。”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 桃夭儿本来火在心头,闻言,眼睛顿时发亮。 “但是,你得跟我走。”戈复见了有些难受,却还是坚持。 “我不要你。”桃夭儿皱眉,警告道:“我要姬十三。” 戈复喉头滚动,觉得自己心口被狠狠戳进一刀,真的受伤了。 “不行。”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不自知的恳求。 “你放过我,行不行?”桃夭儿又急又气,姬十三随时可能进来,戈复还在和她磨叽! 知不知道他们这样被姬十三看到,她会被弄死啊! 戈复眨眨眼睛,心口又是一刀,他依言慢慢放手,从她身上起身。 “玉佩你拿回去吧!”桃夭儿松口气,恶声恶气地说。 戈复不语,脊背一下子僵硬了。 “愣着干什么?走啊!”桃夭儿连声催促,她侧着头,没看见戈复的眼微微湿润。 “再……等等。”戈复的声音低不可闻。 “等什么?你快走,快走!”桃夭儿气急,这回,就连她也听见马蹄声了。 戈复勉强维持着表情,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在桃夭儿忍不住破口大骂之前,将一股温和的内力输入她的经脉。 桃夭儿愣住了。 戈复眨眼,忍住心痛,细心地梳理她混乱的内力,然而还没等他补上她空虚的内力,一阵敲门声传来。 桃夭儿受到惊吓,下意识甩开戈复的手:“走走走!” “你的内力……” “死不了了!” 内力虽然所剩无几,但是也不再紊乱,桃夭儿体温回暖,力气也有了,她迅速坐起身,把手上的玉佩扔到戈复怀里。 “快滚!”她凶巴巴地瞪着戈复。 说这时那时快,门开的声响“砰”地传来,姬十三进屋了。 “瑜郎!”桃夭儿扭头,神情紧张。 “桃夭儿。”姬十三一眼就看到床上的桃夭儿。 “嗯,我——”桃夭儿点头,突然浑身僵硬。 他,喊她什么? 桃夭儿? 她欣喜的眼神凝固了。 姬十三迅速扫过桃夭儿身体,见白色衣裙上没有红色的血迹,心下稍安。 “有没有受伤?”他大步跨到床前,黑沉的眼睛盯着她。 桃夭儿的脸色在欣喜和惊慌中变幻不定,在姬十三的注视下,艰难地摇头。 姬十三抿唇,眉头还是皱得死紧,眼底漆黑,混沌得看不出情绪。 “瑜郎……”桃夭儿小声地呼唤,在安静的房间里,突然意识到戈复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走。”姬十三惜字如金,打横抱起桃夭儿往外走。 “哦。”桃夭儿不敢触他眉头,呐呐道。 屋外,戈复贴着窗口,牙关咬出血来,他攥紧了手里的玉佩,一言不发。 姬十三走出屋子,将桃夭儿裹在怀里,单手上马! “姬大,你和几个人留下处理这里。” 姬大瞥眼看桃夭儿,大声应是。 姬十三点头,直接按照原路,朝瀑布的方向骑马远去! 一路上,桃夭儿将头埋到姬十三怀里,没敢吭声。 她不出声,姬十三也沉默,一队人疾速骑马,唯一的声响就是马蹄声。 临近午时的时候,姬十三终于赶到主船停靠的地方,护卫们利索地处理着后续事项。 安排好散落在外的人手去向,两人终于回到主船的船楼上。 姬十三目光沉沉地盯着对面的桃夭儿,而桃夭儿忐忑地盯着面前的饭菜,不知为什么他刚回来,就忙着让她吃饭。 “瑜郎……这是什么意思?”桃夭儿咬唇,指指面前一大桌饭菜。 “吃。”姬十三面无表情,语气很是冷淡。 “哦哦。”桃夭儿紧张地点头,估摸不准姬十三现在的情绪。 接下来的时间,她低头闷声吃饭,吃得寂静无声,小心翼翼。 姬十三盯着她,见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碗,扯扯嘴角,把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桃夭儿一顿,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重新端碗,勉强咽下食不知味的饭食。 “瑜郎,吃完了。”她低眉垂眼。 “有力气了吗?”姬十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桃夭儿呐呐。 “那就圆房吧。” 桃夭儿一呆,猛地抬头! ——正好与姬十三含着冰渣子的目光对视。 第128章 金针刺蕊 “你说……什么?”在过度的震惊之下,桃夭儿愕然怔住。 姬十三眼底没有任何温度,他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盯着桃夭儿,嘴角微勾。 “我给了你那么多时间。”姬十三款步走到桃夭儿身后。 “什么,什么时间?”桃夭儿僵坐在原地。 “我问过你那么多次。”姬十三的手摸到桃夭儿的后腰。 “你在说什么?”强烈的不安从脚底往上爬,桃夭儿心慌地站起,腰肢却被姬十三紧紧箍住。 桃夭儿被固定在姬十三身前,她微微侧头,但是看不见身后人的脸。 “桃夭儿,我等了你三年,这三年我一直以为你死了。”耳后,男人的语气平静而舒缓,但是他的话却让桃夭儿所有的挣扎停摆。 她心跳加快,不知道姬十三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说,你怀疑要杀你的人是我。”男人的气息就在耳后,漫不经心的嗓音瞬间打散她的理智。 桃夭儿张口难言,她…… “我向你解释过那不是我,可是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告诉我——陶然就是桃夭儿!”男人说到这里,暴怒,语调陡然变高。 桃夭儿开始颤抖,她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觉得很开心吗?觉得一直骗我很有趣吗?”男人忽然平静下来,轻柔地低声问道。 不,我只是……桃夭儿想为自己辩解。 “你只是怕我生气,怕我失望……是吗?”姬十三似乎猜到桃夭儿想说什么,忽然轻笑。 桃夭儿慢慢咬唇,茫然而无助。 “你知道……”姬十三贴近桃夭儿的耳垂,低语:“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吗?” 不能接受……什么?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每次都在逃避。” “桃夭儿,我在船上的时候让你回来,你只看了我一眼。只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到这里,姬十三呼吸猛地急促,他缓和片刻,才继续开口。 “你认为,我竟然只值你的一眼吗?” 这话姬十三问得轻巧,但却让桃夭儿的眼前迅速蒙上水雾。 “不,我——”桃夭儿颤抖着开口,语不成声。 “别说了!” 姬十三打断了桃夭儿的话,他压抑着怒火和悲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来我还是,不该心慈手软。” 桃夭儿瞬间呆愣。 不等她回神,一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推到梳妆台前! 桃夭儿猝不及防,她猛地抬头——镜子里,姬十三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沉地与她对视。 “今日,也算是良辰吉日,就在此地圆房吧。”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桃夭儿趴在梳妆台上,立刻反应过来:“我不要——” “不要什么。”姬十三的口吻接近残忍,他单手死死箍着桃夭儿的腰,另一只手迅速抽开她的腰带。 “瑜郎,不,主公!我真的不要——”桃夭儿抓着梳妆台边缘,拼命要摆脱姬十三的怀抱。 “主公?怎么不叫我瑜郎了?你要知道,世上所有人,只有你一个人能光明正大地这么称呼我。”姬十三扔掉她的腰带,手探进去解开她的小衣。 “主公,我求你了,放开我!”桃夭儿挣动地越发厉害。 “放了你那么多次,你以为我还会再放?”姬十三轻笑,他一把将小衣扯下,手掌接触到光滑的皮肤。 “啊啊啊——!”桃夭儿失声尖叫。 “桃夭儿,这是你的真实相貌吗?”姬十三的掌心在她腰腹部徘徊。 “是——主公,主公你放开我!”桃夭儿急得额上渗出汗来。 “呵。”姬十三嘴角微勾,“我不相信,不如……你自己看看?” “主公,你想干什么?”桃夭儿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回过头来看姬十三。 姬十三忽然用手扣住桃夭儿的下巴,强迫她直视镜子,另一只手从她的腰腹处缓缓上移,指尖所过之处,衣衫尽解。 “主公,不,不要——!”桃夭儿剧烈挣扎。 “你有什么权利说不要呢……”姬十三似是叹息,接着毫不留情地挑开最后一寸布料。 下一刻,裙子从中间彻底散开,虚虚地挂在肩膀上,桃夭儿呆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发黑。 “唔,很美。”姬十三停在她耳边夸赞。 “主公?”桃夭儿喃喃,失神地问道。 “我在。”姬十三声音淡淡,将她的衣领拉至肩头,他见肩头的肤色白皙莹润,情不自禁亲了一口。 桃夭儿只觉得肩头印下一个灼热的印记,烫得她身心俱颤。 似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桃夭儿挣扎得更加剧烈,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想看自己吗?”姬十三喃喃自语,忽然捞起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 “砰!”后背撞到镜面,桃夭儿被冰凉的触感刺激到,僵硬而无助。 姬十三的眼珠子黑沉,神色冷淡而克制,在桃夭儿怔松的时刻,他面无表情地扯开自己的腰带,迅速褪下自己的衣袍,顷刻间,所有的衣服落地。 桃夭儿愣愣的盯着他精瘦白皙的胸膛,忽然打了个寒噤,眨眼间,她用手肘撑着梳妆台,趁机逃离! “啊!” 她还没跑出两步,手臂被大力扯住,随即她又被甩到镜子上! 下一秒,一双手抱着她坐上梳妆台,男人欺身而上,将她禁锢在自己双臂处。 身下是梳妆台,背后是镜子,面前是姬十三,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桃夭儿在刹那间近乎窒息。此时两人已是坦诚相对,但是她却没心思注意这点。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紧握她的脚腕抬高,桃夭儿的眼睛微微睁大……藏在背后的手指颤抖着伸直。 “主公,我……不要。”她哀求地看着他,做最后一次努力。 姬十三接触到桃夭儿怕到极致的眼神,冷淡的眼里终于泄露出某种深刻而隐秘的痛苦:“桃夭儿,到现在……” “你还要逃避吗?” 桃夭儿抖着唇,准备偷袭的手剧烈抖动。 “你还要……再拒绝我吗?” 拒绝? 桃夭儿怔然地凝视姬十三眼里清晰可见的痛楚,不知何时,手指上的力气悄然消失。 姬十三喘了口气,眼中厉色闪过,他慢慢地…… “啊!”桃夭儿尖锐而急促地叫着,拼命朝后缩! 姬十三顿住,额上的汗流下,他凑近她耳边,低声安慰:“没事的,女人都要过这一遭。从此,你便是我的妇人了。” 桃夭儿唇色发白,冷汗湿了后背,她瞳孔有些涣散,根本听不清姬十三在说什么。 姬十三只停了片刻,下一秒,他猛地—— !!! 屋子里突然沉默,所有的人和物都静止了,徒留彼此心跳如鼓。 片刻后,一个支离破碎的单音声嘶力竭地响起:“呃啊——!” 桃夭儿的手贴着身后的镜子,冷汗在光洁的镜面上留下清晰的手印,在撕心裂肺的尖锐刺痛中,姬十三的脸于她眼前瞬间模糊。 “别哭。”姬十三低声轻语。 桃夭儿失神地看着他,睫毛微颤,大颗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下。 “你是我的了。”他笑笑。 桃夭儿的汗打湿了脸,她张口,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十三渐渐欺身……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六月的风,夹杂着微微燥热的温度,拍打着船楼,空气也变得干燥。细语呢喃中,气息交缠,神志迷乱,间或夹杂着细碎的痛呼。 桃夭儿抓着姬十三的背,空茫的眼注视着船楼顶部垂着的绸带挂饰。 这是船上,那绸带怎么会飘动呢? 是风吹动那绸带,还是因为他们在…… 她的意识渐渐昏沉。 午后的阳光渐渐暗了,黑了。桃夭儿早就香汗淋漓,她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到深夜了? ……难怪姬十三非得让她多吃几口,不然她真要被饿死了。 她意识不清地趴在床上,姬十三压着她,摩挲着她后背的剑痕,越看越欢喜。 他看了半晌,最终轻轻亲上那道伤疤,一触即分。 “……不要了。”桃夭儿条件反射地低喃,嗓音嘶哑而干涩。 “休息吧。”姬十三轻笑,把被子覆上她的背,严严实实地遮起来。 半昏半醒间,姬十三的这句话不亚于圣旨,还是大赦天下的那种,桃夭儿几乎没怎么思考,很快沉睡。 桃夭儿不知道的是,在确认她睡熟之后,姬十三穿好衣服,走出船楼。 “主公。”姬大和初一都在。 “刺客找到了吗?”姬十三又恢复冷淡。 “没有。”初一低下头。 “回府之后,彻查!”姬十三神色未变,想必对此早有预料。 “是。”初一退到暗处。 “那群村民怎么处理的?”姬十三将目光移向姬大。 “禀告主公,我们去的时候,发现有个叫林二郎的人也躺在丁三娘屋里。” 姬十三怔然,他倒是没注意当时屋里还有人,当时只顾着桃夭儿了。 “那林二郎想……卖了桃夫人,我等让他受当地宗族的刑罚,已经没命。” 姬十三的眉头拧起,勉强压制住煞气。 “里正怕事,当时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原委,但是装傻,现已经自请撤下里正之位。丁三娘也怕事,但她救了桃夫人,我等没有为难她。” 姬大没说的是,那林二郎醒来后见势不妙,竟然将责任全部推给丁三娘。但是里正作证,丁三娘并没有卖人的打算,最后他给丁三娘一些金子以作谢礼。 “好。”姬十三没有紧抓细节,简单吩咐了几句,又回到船楼。 姬大和初一对视,识趣地跳到隔壁周清所在的大船上。 姬十三回到船楼,轻声脱衣服,慢慢爬到床上,躺在桃夭儿身侧。 “唔……回来了?”桃夭儿似有所觉,她闭着眼,糊声呓语道。 姬十三一顿,亲了亲桃夭儿的肩膀,轻柔地说:“睡吧。” “嗯……”身侧重新有了温度,桃夭儿睫毛颤动几下,再次熟睡。 姬十三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第129章 抱还是爬 桃夭儿醒来的时候,船已经快到码头了。 晌午之后,阳光透过窗,强烈得近乎要刺得人落泪,桃夭儿慢慢睁开眼,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麻木空虚的感觉传到四肢百骸,告诉她昨日消耗了多少精力,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累让她刚醒的神志又要睡过去,桃夭儿微微阖眼,这才发现自己连眼皮也是肿的,不知流了多少泪…… 身侧没有人,姬十三不知去哪里了。 桃夭儿眼珠子微微转动,看了眼紧闭的门,又缓缓垂眸。 他,现在应该很忙吧。 带着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失望,桃夭儿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疲劳感席卷而来,她闭上眼,准备再次坠入黑沉的梦乡。 她很累。 “咔哒。”门开了。 姬十三手里拿着药瓶,他走到床边,脚步声有意放轻,却还是惊醒了闭目浅眠的桃夭儿。 他来了。 这个念头升起,桃夭儿的睡意立刻土崩瓦解,心里熨帖了许多。 一只手带着轻柔的力度落在她的头上,从发丝抚摸到脸颊,最后落在她红肿的眼角,停住。 指尖流连在她犹带泪痕的部位,桃夭儿睫毛微颤,姬十三一顿,缓缓撤手。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一点点睁眼,柔弱而无力,乖顺而茫然。 “船快到了。”他低声呢喃,平静的眸子中有什么情绪在流淌。 桃夭儿呆呆地看着他,手指抽动了下。 姬十三将药瓶放到床头柜,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冲桃夭儿露出清浅的笑,随即转身。 等等。 你去哪? 桃夭儿眉头微皱,有些仓皇地盯着姬十三的背影。 姬十三从梳妆台下捡起白色的布料,很快返身回到床前。 那,那是? 桃夭儿的眼睛瞪大了。 “昨夜事出仓促,没有准备落红帕,但有了这个,也是一样的。”姬十三拎起白色裙子,在洁白之上,一块暗红的血迹鲜明地染在上面。 那抹暗红刺痛了桃夭儿的眼。 她有些凝噎,避开了视线。 姬十三挑眉,当着桃夭儿的面,将那件裙子放入一个玉盒,慎之又慎地锁到柜子里。 桃夭儿不言不语,她扭着头,耳根泛出些微的红。 姬十三收拾完那件“落红裙”之后,从柜子里拿出她的贴身小衣和一袭红裙,和药瓶放在一处。做完这些,他见桃夭儿不好意思看他,嘴角微勾。 桃夭儿不敢直视姬十三,心理上的郝然已经盖过身体的不适,她不自在地动动身体,突然发现被子下的自己,什么都没穿! 姬十三凝视着她,侧身坐到床边,抚过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在桃夭儿不知所措的眼里,握住她的手腕。 干,干什么?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将她的手腕抬起,放到唇边,顿时不安。 姬十三最后扫了眼桃夭儿,旋即低头,吻上她的手指。 手指与柔软相触,那力道先是轻柔,流连在她的指尖,旋即力道渐渐加大,他吮咬着她的青葱玉指,留下湿热的痕迹。 桃夭儿有些怕,她试图将手腕抽回来,但是她的力气太小了,姬十三不动神色,轻而易举地锁住她的手。 他没有抬头。 似是对其他地方也感兴趣,姬十三提着桃夭儿的手腕,从手指转移到手腕内侧,在淤青处放缓力道,小心地吻过她会让她疼痛的部位……而这样的淤青,在被子下,多不胜数。 桃夭儿有些受不了,她猛地闭上眼,沉默以待。 姬十三一路往下,最后低头,来到她的肩头。 温热的气息喷在颈窝,桃夭儿突然感受到身上的被子被拉开,她几乎是惊惧地哆嗦了一下。 姬十三扯着被子,沉静的眼中印出眼前被他彻底享用过的身体,眸光暗下去。 在桃夭儿忽然急促的呼吸声中,他的唇在那些青紫交加的地方缓缓游离,在他就要将被子拉至腰下前,桃夭儿呜咽着出声了。 “唔……不要!” 姬十三猛地停住,那声呜咽嘶哑又破碎,听得他眼睛更加幽暗,他深深看了眼满身狼藉的桃夭儿,最终将头抬起。 “……别怕。”他的声音透着低沉的暗哑。 桃夭儿将脸埋进床单,一直在细微的颤抖。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经过门口停住。 桃夭儿一激灵,猛地爬起,试图坐起来。 “唔!”她的手刚撑在床板上,突如其来的激痛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姬十三眼神一厉,捞起桃夭儿的腰,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期间,桃夭儿咬唇,泪光在忍痛的眼里闪过。 “没人进来。”姬十三低声道。 门前的脚步声似乎只是经过,几乎是下一秒,又渐行渐远。 桃夭儿松口气,姬十三不甚在意地拿起药瓶打开:“我替你上药。” “主公,我,我自己……来。” 桃夭儿话没说完,男人猛地掀开她的被子,她愣住,声音不自觉低下去。 姬十三笑了,他贴着她的颈侧亲吻,手上施力,桃夭儿迫不得已地仰头,背脊抽紧绷成一条弧线。 “你还有力气自己上药?”他低声问,手上的力道加大。 “啊……”桃夭儿嘴唇颤抖,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就乖点,让为夫替你做,嗯?”姬十三嘴角笑着,眼底却有些发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还拒绝他? 桃夭儿咬唇,心跳加快。 “……好。”她最终同意了。 姬十三笑意不变,手上的力道重新变得轻柔,他从药瓶里挖出药膏,抹在桃夭儿身上的青紫处。 桃夭儿从没这么羞耻过。 她坐在男人身上,男人认真而仔细地为她上药,她侧头歪在他怀里,白皙的肌肤上渐渐泛起粉色。 艳若桃李,名副其实。 饶是姬十三已经享用过,见此美景还是忍不住赞叹,在桃夭儿隐忍的沉默中,他挖着药膏往下。 “!” 桃夭儿猛地咬唇,死死拽着姬十三的衣襟,将破口而出的惨叫吞下。 姬十三也有些喘息,他紧紧搂着桃夭儿的腰,为她上药,桃夭儿疼痛得蹙眉,一直颤抖。 这一刻,难捱的不仅是桃夭儿,姬十三也在忍耐。 他终于上好药。 药膏冰凉,震住惨烈的伤处,桃夭儿泪光闪过,渐渐回神。她不适地挪动身子,突然又是一僵。 她坐着在他身上,而他,有些异样。 “呵,别乱动。”姬十三笑出声,嗓音低哑。 在桃夭儿被吓得不敢动弹的时候,他用没有涂药膏的手抚到她的唇边,命令道:“张口。” 桃夭儿愣住,下意识照做。 霎时间,他将手指伸进她的嘴里,与此同时,他猛地低头,灼热的吻犹如狂风暴雨。 “唔……” 他夹着她的舌头,手指在其中翻搅,他用力亲吻她,桃夭儿的眼泪又冒出来。 他在欺负她,他知道。 可她太可恨,而他又太喜欢她,所以……欺负便欺负吧。 房间里很安静。 在桃夭儿的印象里,她对于亲吻的印象来自春风楼,那不过是双方发泄的手段。她从没想过亲吻可以包含那么多情绪,缠绵悱恻到极致,又凶狠到无以复加,简直要把她烫化了。 “主唔……停!”在神魂颠倒中,桃夭儿勉强喊停。 颈侧的亲吻猛地顿住,身下的三两君未消,桃夭儿含着姬十三的手指,含糊地说:“船……。” 姬十三瞬间领会她的意思,喘息着笑道:“早就到码头了,你不知道吗?” 桃夭儿一窒,突然回想起方才门前的脚步声。 轰地,不仅是脸,她的眼睛都红了。 “唔你——” “呵。” 姬十三只停顿片刻,旋即继续亲了上去。桃夭儿又急又气,在姬十三用手指模拟着探进她喉咙时,她呜呜地哭了。 委屈的哭声不断传来,姬十三知道自己过分了,他最后咬了口她的耳朵,手指从她嘴里慢慢伸出,晶莹的水线拖着,显得她很狼狈。 “我帮你穿衣。”姬十三额上有汗,但是眼神已经平静下来。 “呜呜……”桃夭儿还是在哭,顺手捞起姬十三的袖子,擦擦嘴角。 姬十三笑着任她拿自己的衣服当抹布,还替她把脸上的汗也擦拭干净。 桃夭儿不买账,她只要想到全船的人都在等他们,气得想跳到河里再也不见人。 姬十三有些无奈,他捞起她的贴身衣物,细心地为她系上带子,又拿起那件红色长裙,在不挪动她的前提下,为她穿好。 “可以下去了。”姬十三温言软语。 “呜……”桃夭儿哭声渐低。 “我抱你。”姬十三好声好气。 “唔哇啊啊啊!”桃夭儿哭声猛地变大,都已经这样了,他还想带着她丢人! “……不想我抱,那你是想爬回去吗?”姬十三眉眼弯弯,威胁的话张口就来。 爬? 桃夭儿陷入两难中,哭声不自觉地变成抽泣。 “抱,还是爬?”姬十三继续施压。 桃夭儿噎住,连抽泣声也没了。 “选吧,下面的人还在等着呢。”姬十三不动声色。 桃夭儿低头沉默。 良久,一个委屈到伤心欲绝的声音响起:“……抱。” 姬十三嘴角笑意变大,真切又温柔:“那,走吧。” 他抱起桃夭儿,这回桃夭儿一声不吭,默默把头抵在他胸口,掩耳盗铃般蒙住脸。 姬十三抱着她走出船楼。 他们还在河道上,离码头还有几千米的距离。 姬大刚从舵手处回来,姬十三看了他一眼,点头。 姬大有些尴尬,但还是松口气,他本想喊主公准备准备,过会儿该下船,但是当他走到门边听到桃夭儿的声音,立刻知道暂时还不能靠岸。 所以他吩咐掌舵的人,把船开慢点,再慢点。 当然了,这些是他作为跟随姬十三多年的默契,此时见桃夭儿像鸵鸟般缩在姬十三怀里,姬大又有些无语。 主公,又耍桃夭儿了。 姬十三和姬大的对视,桃夭儿完全没看见。 她紧紧闭着眼睛,等待姬十三将她抱上马车。 ——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最好时机。 第130章 姬氏为患 桃夭儿紧闭着眼,不敢看码头等待的人群。 在无限的等待中,时间变得缓慢,桃夭儿趴在姬十三胸口,听着他强劲的心跳。一声一声,带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桃夭儿突然听见嘈杂的人声。 “抱紧我。”姬十三声音淡淡。 桃夭儿没敢抬头,只是默默搂紧了他的肩,一声不吭。 姬府的管事在码头已经等待许久,备好车马就等姬氏的船队到来。岸边还有十来条船,甲板上,船舱里,有些人不经意地干活,眼神却向姬十三偷瞟。 在众人的翘首以望中,姬十三的船从沁河之上慢慢驶来,白袍与红裙交缠,桃夭儿的存在极为显眼。 “主公,这是……”管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他抱着的那个女郎……”船舱里,一个贵女躲在暗处喃喃。 “恐怕就是被追杀的那个。”她身侧的贵女补充道。 不仅是管事和贵女,盯着姬十三的人群还有某些世家的探子,他们看着两人,眼神复杂,神情各异。 船到码头了。 徐徐的清风吹过,在众人的注视中,姬十三眼角眉梢皆含笑,抱着桃夭儿上岸。 “主公,请上马车。” “好。” 直到进了车厢,桃夭儿才敢将头伸出,她的眼角含着羞涩的红,姬十三心下欢喜,忍不住亲了亲。 桃夭儿闷闷不乐,但还是随他去了:“主公,下次不要再胡闹了。” “胡闹什么?”姬十三心情很好。 “那么多人等着我们……。”最后几个字,桃夭儿脸微红,咬词含糊不清。 “那就让他们等。”姬十三眼底笑意加深。 “你——!”桃夭儿咬唇,瞪了姬十三一眼。 “我什么?” “不要脸!”桃夭儿忽然大声。 赶车的姬大听着车厢里的打情骂俏,不自在地挪挪身子,连“不要脸”都骂出来了,啧啧。 车厢里一片寂静。 姬十三挑挑眉,没有接话。 桃夭儿等待片刻,见姬十三眉眼渐渐冷淡,忽然忐忑。 “主公……” 姬十三眼神冷冷,他扫过桃夭儿陡然紧张的表情,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竟是不打算理她了! 见状,桃夭儿有些着慌。 “主公……”她又唤了声,怯怯的。 姬十三不动声色,对桃夭儿的讨好颇为受用。 桃夭儿咬唇,僵持片刻后,她忽然凑近他面前:“瑜郎……” 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姬十三似有所觉,但是面色依旧冷淡。 桃夭儿有些委屈,还有些忐忑,她盯着姬十三不为所动的脸,瘪瘪嘴,慢慢闭眼。 下一秒,她愤愤地亲上去! 终于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姬十三猛搂地紧她的腰,亲昵地与她唇齿相依。 桃夭儿受惊,唰地睁眼,正与姬十三含笑的眸子相对,几乎是立刻,她明白了他在骗她!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似是为了报复她的那句“不要脸”,姬十三亲了她很长时间,既然她都给他打上这个标签,那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桃夭儿本就无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几欲窒息,可是姬十三总能在她受不了的时候,让她换气,桃夭儿眼里闪着怒火,却也渐渐被他磨得没脾气。 良久,他缓缓撤出,而桃夭儿嘴唇红润,努力平复呼吸。 他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将她压在怀里,桃夭儿精力不济,恨不得趴在他胸口一睡不起。 “桃夭儿。”在安静而旖旎的空间里,姬十三低声开口道。 “嗯?”桃夭儿眼皮半搭,昏昏欲睡。 “回府后,把你隐瞒的事,跟我说清楚。” 桃夭儿瞬间清醒! “要事无巨细,一字不落,知道吗?” 桃夭儿屏息,脸色开始变白。 “关于你的真容,武艺,还有诸多……你从不曾提起的事。” 桃夭儿呼吸急促,她低着头,看不到姬十三的脸,可是单从他的语调,完全揣测不出他的心意。 “先睡吧。” 这话姬十三说起来平稳,甚至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可桃夭儿哪里睡得着,心神震动下,姬十三抚摸她的手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她心头发慌,六神无主。 似是感受到桃夭儿的紧绷,姬十三将手从她的后脑勺缓缓下移,抚上她的背,轻柔地摩挲。 过了许久,也没听到姬十三继续开口,桃夭儿心下稍安。 身体稍稍放松,但是混乱的心绪满脑子打转,桃夭儿大睁着眼,极力思索对策。 “再不睡,我又要‘不要脸’了。”姬十三闭着眼,淡淡警告。 “睡了睡了!”桃夭儿赶紧接口。 说完,桃夭儿把眼睛一闭,老老实实地躺在姬十三胸前。 姬十三没再说什么。 回到姬府后,姬十三径直将桃夭儿抱回屋里,小心地放在床上。 他本不想如此粗暴,但那时实在是太生气,此时见桃夭儿脸色煞白,疼得不能动弹,心头难免怜惜。 桃夭儿只是浅眠,姬十三下车的时候就已经醒了,此时她垂着头,哀哀戚戚地躺在床上,嘴巴紧得像锯嘴的葫芦。 怎么办? 她没想好对策。 她的身份,她的真容,她的内力……到底要怎么说呢。 “桃夭儿。”姬十三在她后背放上一个靠枕。 “嗯。”桃夭儿闷闷的。 “先用膳。” “哦。”吃饱了再来拷问她? 第一次,桃夭儿对饭食兴致缺缺,她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心不在焉。 在姬十三回府之前,各国的世家子弟已经先一步回到各自的封地上。 对于此次六国会,众人的态度一反常态。以往六国会结束后,人们的谈资不是歌舞曼妙的大家,就是能言善辩的士子……但是今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晋国,尤其是姬十三,桃夭儿,刺客三人身上。 桃夭儿和刺客的轻功,在他们看来是闻所未闻,简直要被奉为世外中人,而桃夭儿的容色,则为她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以上两位的传闻,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但是对于姬十三骇人的壮举,则低调地多。 姬十三本就有名,以前是以俊美而著称,注意到姬氏丰厚家底的人很少,但是此次事件后,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姬氏的实力堪比王室! 他的人手为什么那么多? 他的人手是什么时候混在他们周围的? 仅仅是一场六国会,他所表现的实力就如此骇人,而且,若这些力量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呢? 各种疑问,各种猜测,悄悄在众人间传闻,在震惊之余,又有些忌惮。 其中,最为不安的人,当属晋国的王室子弟。 “四皇子,姬十三上岸之后,就回到姬府,途中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晋子商盯着暗探,狠狠地揉了下眉心。 “那他那些乔装成庶民的护卫呢?都去哪了?” “回四皇子,对方人数众多,且分散而行,属下追到的几个人隐到了山里,至于其他的……实在无从查证。” “什么叫无从查证!你是说我带的人手少了是不是?难道姬十三带那么多人,我也要带那么多人?” 晋子商大怒,直接把桌子上的砚台扔到暗探的额上! 暗探低下头,一丝鲜血顺着额角淌下。他本想说姬十三的护卫们可能并不是带过去的,而是……本来就藏在附近,可是四皇子这么生气,他也只是猜测…… “四皇子,息怒。”最后,暗探如此说道。 “呵,息怒,息什么怒?父王都这么多天不上朝了,也不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快死了,我若是还优哉游哉,这国姓都要改姓姬了!” 晋子商说完,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 这个月来,他每次去面见晋惠公,都被姬后不动神色的当下,给的理由都是什么“宜静养”“休憩中”! 刚开始他没有怀疑,可是次数多了,他自然有隐忧,但是姬后是国母,他一个皇子怎么也不可能做出擅闯寝宫的事来——除非他不要名声了! 六国会毕,他若是还猜不透其中的玄机,那他就是傻子了! 姬十三呀姬十三,若不是那劳什子的刺客,他怕是到今天还想隐藏下去吧,呵,一个臣子,居然有如此狼子野心,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了! 在他之上,没有仍在世的兄长,就算晋惠公死了,晋国的国君之位,也理当是他的! 晋子商越想,肝火越旺盛,他扫到架子上的长剑,忽然抽剑而起,用力劈向桌子—— “姬十三————!”他暴吼,脸上青筋鼓动,平添几分狰狞。 楚国。 “姬十三……”楚晖念着这个名字,神色凝重。 “二哥,那姬十三倒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楚易对姬十三没什么敌意,就是对桃夭儿的身份很是诧异。 “那女郎,竟然是陶然。”楚晖回神,顺口道。 “哎,没想到她不仅女扮男装,而且还是易容的女郎,怎么样,二哥你动心了没?”楚易坏笑着。 “八弟,我没有动心……她是姬十三的人。”楚晖神情严肃。 “嘿嘿,是吗?”楚易讪笑。 楚晖没有理会楚易的废话,眉头狠皱。 “北方的隐患还没解决,晋国内部,就要先乱了吗?” 第131章 不是故意 六国间的权利征伐,没有影响到姬府一方天地的水深火热。 至少在桃夭儿看来,她现在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另外一个当事人全程和颜悦色,丝毫没有接收到桃夭儿强颜欢笑下的惊恐。 “看着我干什么,快吃吧。”姬十三浅笑,笑得光风霁月。 “咳咳咳!”桃夭儿嘴里含着汤,呛了几口。 “好好吃饭,不要多想。”姬十三拍拍桃夭儿的背,宽慰道。 桃夭儿顿了顿,对着满桌的饭食,有些食不下咽。 “唔,难道你已经吃好了?”姬十三继续微笑。 闻言,桃夭儿立刻拿起碗,重新细嚼慢咽,反应极为灵敏! 她好怕啊…… 是不是她吃完,他就要开始审问她了? 她还记得,他上次这么套她的话,可是差点把她的底子全扒出来了。 想到此,桃夭儿更没胃口了。 姬十三已经放下碗筷,悠然自得地注视桃夭儿,再次欣赏她那张极有冲击力的脸。 肤若凝脂,眉目含愁,清澈的眼神中夹杂着几丝媚色,眼尾一线勾得人欲罢不能,许是破身之后,沾了男人的味道,她看起来,和六国会上的惊鸿一瞥有些差别,就像是枝头桃花,终于从花骨朵,渐渐绽放…… 真想,欺负她。 姬十三端坐着,见桃夭儿又埋头光吃干饭了,顺手将菜盘往她那推推。 还是有些瘦,若是体力太弱了,夜夜承欢会很吃力。 桃夭儿不知姬十三此时想的竟是敦伦之事,见姬十三让她多吃点,倒也没有拒绝。 便是吃不下,也要吃饱。 万一姬十三听她回答得不甚人意,兴许会关她的禁闭,到时候想吃也没得吃了! 想到此,桃夭儿眉眼处更加哀切,只觉自己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姬十三虽漫不经心,但也在时时关注她,见桃夭儿吃得已经将近往日的分量后,及时阻止。 “够了。” 桃夭儿顿住,依言放下碗筷。她摸摸肚子,这才意识到再吃的话,自己就要撑了。 主公对她,还真是了解,她略苦涩地想。 侍女收拾完膳食后,姬十三没有出门,桃夭儿也一动不动。 两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说吧。”姬十三收敛了温和,神情渐渐认真。 “说什么?”桃夭儿不知从哪里说起。 “易容。”这是他最想知道的,她是否……从三年前就开始骗他。 桃夭儿咬唇,挣扎片刻后开口:“我在遇见你之前,就会易容术。” 果然!姬十三的眼眸稍暗。 “但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并没有易容。后来,后来见真容碍事,便慢慢遮掩起来。再次相遇的时候,也是易容,你应该都知道了。” 在姬十三的盯视下,桃夭儿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吐词越发艰难。 “武艺。”姬十三言简意赅,看不出情绪。 “那是三年前一个……朋友教我的。”桃夭儿的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什么样的朋友。” “关系一般的朋友。”桃夭儿眉心跳了跳。 关系一般? “是那个叫戈复的少年?”姬十三眼眸闪过一道光,忽然想起从初一手上溜走的少年。 桃夭儿手指猛地抖了下,他怎么知道的! “看来是。”姬十三眉头微微皱起。 当年那个少年和桃夭儿搂搂抱抱,引得他大发雷霆,没想到他们竟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类比师徒。 桃夭儿脸色有些发白,抿唇沉默。 “看你练的是内家的功夫,当年……你就是靠这个逃出火海的?” 桃夭儿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既然会武,为什么不在祁台寺杀了刺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姬十三眼皮跳了跳。 “我……当时被你气狠了,踹你下水。”桃夭儿声音越来越低。 “嗯,然后呢。”姬十三耐心听着。 “然后,你就……”桃夭儿拖长了音,最后几个字低得几不可闻,“淹死了。” 淹死? 他? 姬十三几乎要被桃夭儿逗笑了,他只是溺水昏迷了啊! 可是桃夭儿没有笑,甚至把头埋得更低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姬十三脸皮一点点变得僵硬,难道,他……真的死过? “咳,之后呢。”他干巴巴地问道。 “之后……我用所有内力,让你的心脏又跳了。”桃夭儿的脸色更僵硬,像戴了面具。 双方突然沉默。 “所以,你就没有内力对付刺客了,是吗?”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开口,声音愈发干涩。 “嗯。”桃夭儿闷闷地点头。 如果她此时抬头,就能看到姬十三的眼底有一种静谧的温柔无声地流淌,温柔中却又带着微微的伤感,似是痛惜,又似是悔恨,种种情绪交杂难明。 “那你,在六国会之后,是否……受了内伤?”他的眼里泄出一丝痛,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有些伤,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但他没有注意到。 “没有啊!”桃夭儿猛地抬头,眼里藏着仓皇! 姬十三见状,只觉得心微微揪痛,她还是受了伤……也是,毕竟当时都吐血了。 桃夭儿有些心虚,戈复已经为她治好伤,否则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她现在没事啊! 姬十三沉默地看着她,这回桃夭儿看清了他的眼神,她愣了下,忍不住安慰道:“主公,没事的!我的伤早就好了,是戈——!” 她猛地住口。 沉默。 “戈复?”姬十三缓缓垂眸,补全了她的话。 桃夭儿嘴唇颤抖,勉强笑道:“你提他干什么?我只是被那刺客的剑割了一下,已经连疤都没了。” 戈复调理了她的内息,体表的伤口被血气温养,几个时辰内就结痂了。 “是脖颈上的那条线吗?”姬十三有些艰难地问。 “嗯!早就好了,现在连线也没了!”桃夭儿见姬十三被她转移话题,悄悄松口气。 姬十三不语,沉默片刻后,勉强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垂眸思索。 戈复帮她疗伤。 戈复为什么会在桃夭儿哪里。 桃夭儿不想让他知道戈复。 等等! 电光火石间,姬十三忽然抬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桃夭儿:“戈复就是那刺客?” 桃夭儿忽然卡壳,心脏狂跳! 几乎是下一秒,她立刻调动自己所有的面部肌肉,挤出笑来:“主公,你想太多了吧!”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语气越发肯定:“看来是了。” 桃夭儿只是维持着僵硬的笑,姬十三看在眼里,有些怔松。 三年前,初一就向他提过戈复身手诡秘,那刺客亦是,况且……桃夭儿的武艺是戈复教的。 他早该想到。 “主公……”桃夭儿轻声,茫然又小心翼翼。 “……所以他放了你,趁我来之前又走了?” 桃夭儿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面临土崩瓦解的境地。 气氛渐渐变得压抑,桃夭儿心里很难受,她也没想到那刺客是她的故人,主公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骗他的? 毕竟,她已经骗了这么多次。 姬十三不言不语,手指微微颤动。 桃夭儿等了一会,忽然打破沉默,她看着姬十三笑道:“主公,我不是故意骗你。我与戈复之间只是误会,他不是故意,而后也救了我,能不能……别找他的麻烦?” “当然了,要问问他到底是谁要杀我!否则这一番六国会之行,我倒是尽受苦楚了!” “主公,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不该骗你,可是我……实在——” “实在……不想叫你失望。” 桃夭儿自以为笑得很开心,很轻松,可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一颗泪忽然从眼眶里砸下来,直把她愣住了。 “……主公,应该是我说的太激动了,我,我怎会哭呢!” “哭鼻子肯定很丑,我,我现在就擦干净!” 说着,桃夭儿用袖子狠狠擦泪,可是那泪水却越来越多,渐渐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她努力擦干眼睛里的水,用轻快的语气求情。 “主公,你别生我的气。我,我骗了你这么多……从三年前就开始骗你,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早就应该被赶出府了,可是……我——”说到这,桃夭儿突然哽咽,她不得不缓缓,才用相对平稳的声线接着说: “……对不起。” 眼前的水雾无穷无尽,她擦了又擦,还是止不住,而眼前的姬十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缓了片刻,桃夭儿忽然又笑了,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主公,你要是实在生气,打我一顿可好?我,我不想被赶出去呜呜……” 到底还是没忍住哭腔,泪眼朦胧中,她看着自己的袖口湿了一大片,好丢人……桃夭儿突然放弃似的低下头,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姬十三已经彻底怔松,心神剧震,不能言语。 桃夭儿哭得不能自已,无声泪流。她死死憋着不出声,不想增加姬十三的压力。 她不想用眼泪博取姬十三的一时同情,否则和前世那个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心好痛…… 难道他真的容不下吗…… 终于要,被他放弃了吗…… 桃夭儿捂着胸口,疼得几乎要窒息。 “……桃夭儿。”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头顶上,带着和三年前一样的温度。 桃夭儿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努力凝神,没能发现姬十三的声线也有些微的颤抖。 “……呜主公?”带着压不住的哭腔,桃夭儿哽咽道。 …… 第132章 他的剑疤 姬十三凝视着不停颤抖的桃夭儿,在惊愕过去之后,心绪越发复杂,万般滋味皆浮上心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就是她所有逃避的原点,是吗? “主公?”桃夭儿已经慢慢止住呜咽,见姬十三沉默,带着浓浓的鼻音又问了一遍。 “我不会赶你走。”姬十三微微叹息。 桃夭儿呼吸一窒,连眼泪都忘了擦。 落在她头顶的重量突然撤离,桃夭儿心脏微缩,下一刻,那股轻柔的力道抬起她的下颚。 “你不用怕……”他看着她,眼中是破碎的星河,漾起波光粼粼的温柔。 桃夭儿怔住了,一眨不眨地凝视他,说不出话来。 姬十三的指尖抚上她微红的眼角,缓缓拭去泪水:“别哭了。” “主公?”桃夭儿呐呐。 “我早就知晓你是桃夭儿,也知晓你易容,只是一直在等你向我坦白,所以你不必为此担忧受怕,而且我……”姬十三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抿唇。 桃夭儿目不转睛,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如果,我曾做过一些错事……”姬十三想到了他对“陶然”的试探,嘴里发苦。 桃夭儿已经忘了哭泣这回事,见姬十三面露难色,一颗心猛地往下沉。 “你,你和别的女郎春风一度?”她急急开口。 姬十三眼中愧疚之色刚刚凝起,就僵住了。 “还是……和别人有了儿女?”见姬十三不语,桃夭儿的声音渐低,有些小心翼翼。 姬十三没有出声。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是不是对不起我了?”桃夭儿瞅着姬十三,忽然蹙起眉头,眼眶又湿了。 “……我是对不住你。”姬十三终于开口,只是语气有些生硬。 “呜呜呜哇——”桃夭儿愣了片刻,忽然大哭,这回不是暗自垂泪了,她哭声震天,伤心又气愤。 姬十三猝不及防,耳膜剧震。 “你太过分了!”桃夭儿猛地拍开他的手。 姬十三嘴唇抿成一线,忽然低声说:“不是那些。” 桃夭儿的哭声断了一秒,随即继续嚎啕。 “你后背的伤。”姬十三注视着桃夭儿,一字一顿:“是我派人做的。” 房间里瞬间安静。 在桃夭儿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姬十三轻声说:“那时我还不知你是桃夭儿,只当你是一个心怀叵测……接近我的男宠。” 桃夭儿眼角挂着泪,傻了。 “暗探传来的消息说,你极有可能从楚国而来,身怀武艺,身手莫测。我不能确认你的身份,便让暗卫伪装成刺客,没想到……” 桃夭儿有些哆嗦,茫然地看着他。 “那一剑,抱歉。”姬十三垂眸。 桃夭儿呼吸急促,有些胸闷,她想起长剑刺破皮肉的锐痛,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青衫。 “是,是你故意的?”她深吸口气,勉强镇定。 姬十三轻轻颔首。 桃夭儿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姬十三亦是沉默,见桃夭儿不知所措的表情,忽然起身。 主公? 桃夭儿下意识想站起来,阻止他离开,但是她的伤处还没好,只是稍稍挪动,那处的疼就突然而至。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不得不慢慢坐稳。 正在这时,姬十三回来了——握着一把剑。 “主公!”桃夭儿脸色变了。 “你若恨我,那就将那剑奉还。”姬十三声线平稳,凝视着她,眼里波澜不兴:“你忧心欺瞒于我,我亦对你愧疚难当,这一剑,就当做我对你的交代,可好?” 桃夭儿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在震颤之中,她连连摇头:“不必,你不必这样!” 姬十三微微笑,将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你不要这样,快把剑放下!”桃夭儿急了。 姬十三笑意不变,剑尖已经刺进肉中,一圈血花开始胸口绽放。 桃夭儿的眼睛死死盯着血花,忽然沉声:“你再往里刺一分,我就离开姬府!” 姬十三手一顿。 “我喜欢的是那种俊容无双的男子,你若是身上留了疤,那就是白璧微瑕,再算不得我心仪的郎君。” 姬十三有些犹豫,要不要赶紧把剑抽出来,尽快上药。 “世上的美男千千万,若离了你,我就去找容色俊秀的男子,照样能寻到心仪的郎君。” 姬十三眉心跳了跳。 “你以为只有你有资格左拥右抱吗?我生得这番貌美,天下的郎君有几个能挡住我的容色,到时我就从中挑其中最俊的一个喜结连理,儿孙满堂!” 姬十三额上青筋直冒,他忍了又忍,最后低声说:“你莫气。” “那还不把剑放下!”桃夭儿厉声,顺便恶狠狠瞪了姬十三一眼。 “可是……”姬十三迟疑。 桃夭儿急得干瞪眼,见姬十三还不肯放手,突然顾左右而言他。 “瑜郎啊,我见楚国二皇子那个叫什么楚晖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还有六国会上那个梁国的皇子也很是不错,还有还有——” “别说了!”姬十三再也忍不住,沉声打断她的话。 桃夭儿泪痕未干,但是眼神却咄咄逼人:“不说什么?我就是不喜你身上带疤!” 姬十三抿唇。 “你还不放是吧?”桃夭儿怒道:“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 闻言,姬十三不再犹豫,直接将剑扔下。 “兹叮!”剑瞬间坠地。 桃夭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剑尖处,有猩红色的血迹。 虽然及时住手,但是姬十三胸前的红色却还是慢慢扩大,桃夭儿眼睛一扫,心口就止不住的闷痛。 “还愣着干甚!”缓缓心神,她口气不善:“指望我替你上药啊!” 姬十三不敢违逆她的意思,闷不吭声地从柜子里拿药,脱下衣袍上药。 桃夭儿余怒未消,一直瞪眼,在看到姬十三的伤口不是太严重之后,提起的心慢慢放下。 姬十三则是沉默,上药,绑绷带,换衣,整个过程利索无比。 收拾好自己之后,姬十三盯着桃夭儿,忐忑地问道:“若是……若是真的落疤了呢?” 桃夭儿一愣。 “你就如此不喜身上有疤的男子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桃夭儿皱眉,没好气地说:“对啊!” 姬十三抿唇,虽然知道桃夭儿这番作态,有很大可能只是逼他停手,但是他盯着地上的剑,看那血迹的深度,想要不落疤,基本不可能。 不应该这样补偿的。 懊恼之意从他眼里一闪而过,但是现在也晚了。 怎么办? 桃夭儿观察着姬十三的表情,见他盯着那剑,以为他还不死心,赶紧补上一句:“我最厌恶有疤的男子了!” 这回不是“不喜”,而是“厌恶”,想必主公会死心了吧! 姬十三彻底僵住。 许久,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若是,若是我的剑痕不褪,只有半指长的伤疤……你能忍否?” 桃夭儿哑口,不知以何表情相对,他…… 见桃夭儿不说话,姬十三赶紧接口:“不是伤在脸上,而且那伤口真的很小,你白日也见不到的!” 主公,在和她讨价还价? 桃夭儿瞪眼,脑海里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主公就像卖家一样,自己的货物有了瑕疵,想低价卖给她,可是她不买账,于是他就一边降价,一边和她夸赞那货物还是不错的,唯恐卖不出去。 姬十三等待片刻,见桃夭儿眼神有些怪异,突然干咳:“晋国,不,六国之中,论郎君之俊容,无人能出我左右。” 这是,把自己夸上天了吗? 虽然说的是事实,算不上大言不惭,但是……桃夭儿怎么看怎么不得劲。 主公不会是因为她说了“不喜”乃至“厌恶”带疤的男子,所以心生恐慌吧? 她仔细地打量姬十三的眼神,见里面凝着一抹紧张,再回想自己的猜测,顿时有些难以置信。 “咳咳,若是只有小小的伤疤,那便罢了。”顿了片刻,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姬十三眨眼,微微松口气。 “但是——”她突然拖长了调子,满意地见到姬十三陡然抬起的眉。 “……但是什么。”他心情沉重。 “但是若再有疤痕出现,那便不能保证了。”桃夭儿见姬十三微不可见的松口气,忽然不生气了。 “你的容色正合我意!我欢喜地很!”她肯定道。 姬十三不知桃夭儿在转瞬之间演了一出戏,见桃夭儿虽然不喜疤痕,但是爱慕他的脸,不由得松快不少。 若她真的因此失了兴趣,他就算能耐再大,困得住她的人,也拦不住她的心啊。 或许,应该庆幸他生的好吗? 桃夭儿见姬十三沉默,以为他觉得自己还嫌弃他,不由安慰:“你身上那道伤疤不碍事的,我也有呢!你不也照样心悦我到死去活来?” 姬十三猛地抬头,桃夭儿这话脱口而出,真的全然不在意他是否落疤。 和刚才的态度全然不同! 她又骗他! 姬十三忽然面无表情,在桃夭儿真诚的目光中,他扯扯嘴角:“对,我心悦你到死去活来。” 桃夭儿脸色微红,为自己大意之下的真心话感到羞耻。 “不仅死去活来,我还爱你成痴,恋你成狂,唯恐你对我心生不满。为此我忐忑不安,后悔又紧张,现在听你终于松口愿意接纳我的瑕疵,真是让我大大松口气,再也不敢受伤。” 顿了顿,他平板地说:“你满意了否?” 第133章 楚十公主 话音落地,姬十三是暗自生了闷气的,他在这处忐忑不安,生恐她真的嫌弃,没成想她却得寸进尺,戏耍于他! 听着那些甜言蜜语,桃夭儿刚开始心花怒放,双颊绯红,但是见姬十三越说越不对头,语气也很不对劲,不由脸色微僵。 “主公,你何出此言啊?”桃夭儿呐呐,面上的薄红褪了个干净。 姬十三接触到她忐忑的眼神,忽然怔住。 不知想到什么,顷刻间,他又恢复温文尔雅:“无事,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这身皮囊,你且放心吧!” 桃夭儿还是心有余悸。 “你莫不是还想听我说那些甜腻的情话?”姬十三微微挑眉。 桃夭儿猛地摇头,脸色发白。 见状,姬十三不喜反优。 这几年来,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曾承受了多少苦楚,如今面对他,她从来都小心翼翼,做小伏低。若是他的脸色不好,竟是如此担惊受怕,唯恐他真的生气。 桃夭儿…… 他默念这个名字,不知是心疼更多,还是情爱为甚。 “桃夭儿……你本可以更有信心些,对你对我,都是。”姬十三蹲下,直视桃夭儿。 桃夭儿怔在原地。 “想不想做我的夫人?”姬十三微微一笑道。 桃夭儿双眸猛地睁大,呼吸急促。 “生同寝,死同穴,你在我这里始终有个归处。” “你我从此名正言顺,你再不必在外漂泊。” “想不想?”姬十三诱哄。 桃夭儿不能言语,心神不稳。 她不安地咬唇,想说是又不敢,说否又决计违了她的本心。从姬十三含着春风的眸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要不要答应呢? 这不过是一个选择题,答应与否只是一个字的事,如此简单。 可是说起来轻巧,其中承载的却是她两世为人的所有寄托,前世受的伤,今生的磋磨,让她不敢再全心全意相信。 “再等等吧。”她忽然避开那双眸子,轻轻地说。 姬十三沉默,许久之后:“好。”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失望。 桃夭儿心一颤。 ———————————————————— 侨云这几天过得心惊胆战。 六国会上,那杀手已经追陶然而去,可是她最后居然被姬十三带回来了! 那晚,沁河岸边亮起数十里的火把,所有人都看着姬十三大张旗鼓,不惜在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仅仅只为了寻一个女郎。 在场的贵女都暗暗羡慕那名叫“陶然”的女郎,不住感叹她的身手,容颜,以及劫后余生的好运,可是侨云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心脏狂跳,天旋地转。 因为她心虚。 第一杀手竟然失手,到现在还没给她回应,不知是生还是死。姬府也没有大动静,她派去的人都言一切正常。 “怎么可能一切正常!”侨云忽然扔下手中的笔,将佛经扔到一旁。 “他会不会查到我身上?”她捂着头,只觉得头疼地要炸裂。 “不,不可能,知道我雇凶杀人的,除我之外只有三人。除非十三郎能从杀手的口中得知,现在没动静,说明那杀手没被擒住,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不急不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话虽这么说,侨云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静坐片刻之后,她勉强收拾了一番心思,重又拿起佛经抄起来。 正在她抄得渐渐入神的时候,有人敲门。 侨云手一抖,好好的“死”字就变了形,最后的勾涂开墨迹,犹如丑陋的黑洞。 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侨云忽然怔住,她只写到了“死”,就中途截断,实在是不吉利。 “主子?”门外的仆从还在敲门,侨云愣了片刻后回神,匆匆放下笔,将那张纸压在镇纸下。 “什么事?”她走到门边,沉声问道。 “主子,五公主派人来了,请你进宫一叙。” “五公主?”侨云心往下沉,满心苦涩。 “是。” “……好。”侨云眉头紧皱,沉着脸出门。 她走后不久,一个黑影不知何时进到屋里,冷冷地盯着桌子上的手稿。 “侨云。”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凶光一闪而过。 在去王宫的路上,侨云一直皱着眉,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看得平时接待她的宫女微微诧异。 侨贵女今日怎地看起来心情不好? 宫女转念想到前几日的六国会,又释然了。 侨贵女那么喜欢姬十三,姬十三却对另一个女郎关心有加,那女郎还是个绝色美人,她愁眉不展最正常不过了,若是面含微笑倒显得奇怪。 侨云正是烦躁的时候,见宫女面露异色,心情更加糟糕。 所有人都知道她倒追姬十三,现如今姬十三却中意另一女郎,这是硬生生地打她的脸啊!可若是只有打脸那也罢了,要是被人知道她雇了杀手……她不敢想下去。 到了王宫,侨云很快和晋兰见面。 “侨云,您到底是怎么安排的?不是说找了一个顶尖的杀手吗?怎么现在那陶然没死!” 侨云刚进殿,劈头盖脸就是晋兰一连串的厉声责问。 她赶紧行礼:“我也不知具体情况,但是那杀手确实在晋国排名第一。” 晋兰发火道:“那你不会多请几个杀手吗?事先不准备好,现在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侨云哑口,若是雇佣多名杀手,那她雇主的身份极容易暴露,不如从中选最顶尖的一个成事,当初她和晋兰已经谈妥,如今出了问题只怪她一人? 晋兰见侨云沉默,意识到自己有些苛责,但是陶然就在姬府,不但没死还被揭穿了真容,怪不得姬十三对她爱护有加,脸长成那种狐媚样,惯会勾引男人! “算了,事已至此,你有那杀手的联络方式吗?”晋兰压着火气,低声问。 “五公主,那杀手来无影去无踪,上次能找到他不过是运气好,如今我的人在暗金阁守了几天了,依然没有消息。”侨云按捺下不满,向晋兰解释清楚。 “所以,到现在为止,杀手不知所踪,陶然没死,十三郎那边探听不出任何动静,是吗?” 侨云沉默地低下头,神情莫测。 晋兰胸膛起伏片刻,忽然冷嘲:“侨云啊侨云,我本以为你才女的名声在外,至少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现在看来,倒真是高估了你!” 侨云勉强维持平静,但是一股怒气裹携着屈辱直接从胸口冲上脑门。 晋兰冷冷盯着她,见侨云木头人一般垂头不言不语,越来越心烦。 “行了,有消息赶紧告诉我,你回去吧! “是。”侨云垂眸退下。 出了王宫,侨云的脸色彻底拉下来,她坐在马车里,默念着“陶然”这个名字,终究气难平。 回到侨府,她心情沉重地步入佛堂,家主虽然给了她些自由,但是还保留着抄经书这个惩罚……也许会持续到她出嫁。 一想到姬十三对自己百般拒绝,对陶然却截然相反,侨云忽然抚上自己的脸,眼神渐渐扭曲。 她自己的确长得不差,但是和陶然相比……侨云闭上眼,忍住不甘和嫉妒。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又沉静下来。 ……一次不成,那就再来几次,总会把陶然灭口! 侨云定定神,又坐了下来,正要提笔落字的时候,忽然—— “啊!”她失声惊叫,手中的毛笔不自觉掉落,墨汁沾在纸上。 镇纸下的那张纸上,除了“生死”之外,有人给她多提了几个字,将那句佛经补全了! 可是她出门的时候,是将门锁上的! “谁!是谁?”侨云忽然起身,在屋子里大声叫喊,像个无头苍蝇般张望。 “出来!你给我出来!” 佛像后,书架间,房间外,侨云步履匆匆,四处查探。 她将佛堂周围找了遍,还是未曾发现人的踪影,等到最后消停的时候已经是大汗淋漓。 “到底是何人所为?” 侨云颓然坐回椅子上,喃喃自语。 戈复站在佛堂外的树梢上,见侨云失魂落魄的模样,冷哼一声,隐身不见。 他会天天来的。 等着吧! 就在晋兰和侨云为“陶然”忧心烦躁的时候,楚晖也被自家妹妹烦得不胜其扰,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要出嫁。他不想理会,可是楚国的十公主楚夕颜和他是一母同胞,所以关系亲近的后果就是,他兄长的身份压不住她。 此时楚晖正和楚穆公一同商议政事,太监忽然禀报十公主来了。 楚晖猛地皱眉,他刚要阻止,楚穆公就笑呵呵地说:“难得小十来找我,赶紧让她进来!” 于是楚晖闭嘴。 “父王!”楚夕颜高兴地走入大殿,浑然不在乎楚晖警告的目光。 楚夕颜是个肤白貌美的小姑娘,年岁和桃夭儿相近,但是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会讨长辈的欢心。 “小十,你找父王有什么事?”楚晖紧紧盯着楚夕颜。 “二哥你怎么这么凶?”楚夕颜瞪了他一眼,朝楚穆公瘪嘴:“父王,你看二哥在瞪我!” 楚穆公盯了楚晖一眼,有些责怪之意,接着他用更和蔼的口吻对楚夕颜道:“谁敢给你脸色看!孤定然不会放过他!” “嘻嘻那就好!父王将我当做心头宝,我最喜欢父王了!”楚夕颜对楚晖露出示威的目光,得意地笑道。 楚晖当做没看见,坚毅的脸上面无表情。 “小十,你来找孤有何事啊?”楚穆公和颜悦色,目光中尽是慈爱。 “唔,父王,我说了怕被你笑!”楚夕颜忽然小声,撒娇道。 楚晖心想:那就别说! “无碍!我是你父王,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楚穆公奇道。 “那我说了,你不能骂我,更不能打我……”楚夕颜事先声明,“对了,也不能把我关禁闭!” “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吧,孤决计舍不得那么对你!”楚穆公斩钉截铁道。 “父王……就是,就是六国会上,我遇见了一个清风朗月的郎君,我,我心悦于他!”楚夕颜脸颊微微羞红,似是极为不好意思。 楚晖抿紧唇,楚穆公则大为吃惊:“你说什么!” “就是,看上了一个郎君呗!”楚夕颜不满地嘟嘴。 楚穆公定定神,缓缓道来:“如果是家世一般的郎君,就算长得好看,那也是配不上你的,你别想了。” “那,万一他家世也很好呢?”楚夕颜试探着问。 楚穆公缓缓皱眉:“你到底看中了谁?是本国还是别国的郎君?” 楚夕颜眼里飞快划过一抹紧张。 “他来自晋国,是……” “姬十三。” 第134章 为难姬后 楚夕颜话音刚落,就见楚穆公的脸青了。 “父王……”她试图卖乖。 楚穆公不语,眉头夹紧,忽然转头问楚晖:“老二,小十这些天找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件事?” 在楚穆公陡然加大的气势下,楚晖沉着地点头。 楚穆公只觉得一股气窜上脑门,青筋直跳。 “夕颜,孤不允!”他压着性子,直接拒绝。 “父王,那姬十三没有成亲,而且又是晋国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为什么不允啊!”楚夕颜有些急眼。 楚穆公暴怒:“小十,不是孤不想,而是那姬十三实非良配,你没见他在六国会上为了一女郎闹得举世皆惊吗?再说了,你以为孤能强迫姬十三娶你吗!” 楚夕颜从没被楚穆公如此骂过,怔怔得眼泪都冒出来。 见到她落泪,楚穆公眼神松动些,语气中带了些耐心:“现如今各国都在关注姬氏,如今晋国内部朝政局势不明,就算我大楚国力强盛,也不能去强行逼迫他,这以后的事,什么都说不准。” 楚夕颜泪光闪闪,倔强地说:“我不管他现在身边有什么人,也不想知道晋国的局势,我就要一个姬十三!” 楚穆公皱着眉:“你怎地如此不懂事?北边不安稳,晋国与我大楚实力相当,你莫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 楚夕颜死死咬着唇,她看看皱眉的楚穆公,又瞧瞧事不关己摆着冷脸的楚晖,忽然大吼:“父王,你就是不疼我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就是不愿!” 说完,她用力擦干泪,“蹬蹬蹬”地跑出大殿。 “你给我——!”楚穆公气急攻心,话还没说完,倏地僵硬。 “父王?”楚晖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前。 楚穆公站在原地僵了片刻,缓缓倒下。 “父王——传御医!”楚晖扶着楚穆公,一边大吼,一边拿用力掐楚穆公的人中。 楚穆公已经昏迷过去,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这是气狠了。 不多时,御医到了。 一阵兵荒马乱。 晋国王宫。 姬后守在晋惠公的寝室,漫不经心地刺绣。 晋惠公躺在床上,呼吸平缓,面色比之前些天已经好很多,透着微微的红润。 “王后,四皇子求见。”宫女从侧门进来,低声禀告。 “不见。”姬后老神在在地绣着花,眼皮抬都未抬。 “王后……四皇子说了,若是你不让见,定然是他作为儿女的做了错事,他现在正在寝殿外跪着呢!” 姬后手一顿,眼神扫过床上的晋惠公,眸子冷下来。 “既然他认为自己犯错,那便让他写份罪己书呈上来,至于他想跪,那便跪吧!对了,记得把外朝的宫门关起来,别让大臣们看了笑话。” “是。”宫女领命。 寝殿里又恢复静谧,姬后手中针线穿梭,平心静气。 不多时,宫女匆匆归来。 “王后,奴婢想关外朝宫门的时候,被诸位皇子制止了,此时他们就守在宫门口。” “哦?”姬后微笑,但是笑意不及眼底。 “不过是一群小崽子在外面蹦跶,任他们去吧!” “……是。” 晋子商带着自己一帮兄弟闹事的时候,姬十三已经收到了宫里的消息。 “主公,晋惠公随时可以驾崩,朝臣的问题也不大,但是王室中的那些皇子……要怎么处理呢?” 书房里,周清端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姬十三郁郁的脸色。 “因人而异。”姬十三情绪不高。 “哎……就等那些皇子们逼宫了,主公啊,我瞧着这四皇子似乎很是心急,计划会不会提前?” “随机应变。”姬十三神色淡淡。 “啧啧,王上病重,皇子逼宫不成反被擒,这个说法甚好!”周清笑得狐狸样。 姬十三微微点头,面上并无多少喜色:“若是趁晋国乱起来的时候,匈奴突袭,那我们必定来不及做两方的准备。” “所以要抓好时机,一击即中!”周清自信地笑笑:“当然,还要保证姬后的安危。” 姬十三抬起眼眸,看着窗外的天色:“还需再等等,晋惠公虽不是仁君,害死了我的父亲。但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晋王,我这番所谋之事,万不可动摇晋国的根基,否则便是有再大的恩怨,也不能成为晋国的罪人。” “是。”周清点头。 桌上的茶香四溢,一缕白色的水雾悠然直上,姬十三端起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清坐在他对面,见他将茶盏拿在手中,却半天不喝,越发觉得姬十三诡异。 “主公,可是还有什么心事?”周清只觉得心里头被猫爪使劲挠,痒得他受不了。 “无。”姬十三回神,惜字如金。 不对劲。 大大的不对劲。 主公怎地了?难不成和桃夭儿吵架了? “主公,是不是桃夫——” 还没说完,姬十三的眼锋扫过,周清顿时住口。 姬十三抿唇,在周清以为他要沉默到底的时候,他低声道:“桃夭儿,似是有些心结。” “什,什么心结啊?”周清没想到还真是桃夭儿的事情,舌头都要打结了。 “她……不愿嫁我。” “啊?不会吧!”周清惊了。 姬十三忽然轻轻叹气:“算了,等我成了大事后再和她提起吧,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就算她答应了也要推后再议。” 周清不知说什么,他自己也是光棍一根。 “要不,你给桃夫人买些礼品?带她出去逛街?”他试探着问。 姬十三没吭声,但是眉头舒缓了些,这几天桃夭儿每次见了他就躲,他实在是不舒坦。 要不,就带她出去玩? 这个问题,直到他回到主卧的时候还在脑海里盘旋着。 已经是晚上了,膳食已经上桌。 桃夭儿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他也没吱声,习惯性地把桃夭儿喜欢吃的菜推到她面前。 两人没话讲。 姬十三注视着安静文弱的桃夭儿,突然开口:“过些天有大事发生,到时你不能出府,在此之前,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桃夭儿一愣:“什么大事啊?” 姬十三不想把外面的权谋带到她面前,含糊道:“晋国王室将有人去世。” 桃夭儿嗯了声,心想也许是哪位皇子或公主生重病,到时确实不方便出门。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姬十三屏息问道。 “我,好像没有。”桃夭儿想想,还是摇头。 姬十三有些失望,但没有强迫,他点点头。 气氛又恢复了沉默。 桃夭儿望望姬十三,忽然后知后觉:“你想和我一起出去玩?” “咳咳!”姬十三猝不及防,被呛到了。 “你吃慢些!”桃夭儿犹豫片刻,拍拍他的背。 “……我无碍。”姬十三用布巾擦嘴,觉得还是和桃夭儿直说比较好。 “桃夭儿,西门处有庙会,城郊可以去钓鱼野炊,城中还有家戏楼,武场也开门……”姬十三想到姬大告诉他的“好地方”,立刻从记忆力搜刮出来。 他每说一样,桃夭儿的眼睛就更亮些。 “主公,你陪我去吗?”等姬十三全部报完之后,桃夭儿迫不及待地问。 “嗯。” “那,那那说的那些地方,我们都去吧!” 姬十三一顿,他看着桃夭儿眼里的期待,这么简单就能让她开心? 或许,他应该哄哄她? “难道,难道只能去一个地方?”桃夭儿见姬十三不答,以为他怕麻烦。 “不,都去吧,你想去哪就去哪,我都陪你。”姬十三松口气,微微一笑。 桃夭儿凝视着姬十三如沐春风的笑,许是被她的拒绝伤到了,他这几天心情都不怎么好,可是一旦她愿意给他回应,他又毫无芥蒂地满足她的愿望。 她,当真是受宠。 “那什么时候去啊?”她瞅着姬十三的眼睛,低声询问。 “明日吧,正好庙会还没结束。”姬十三见桃夭儿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他含笑的眸子上,顿时笑得更温柔了,简直是寒冰化成春水,荡漾得人恨不得沉溺其中,不复醒来。 他在刻意勾引她。 初夜之后,他怜惜她怕疼,又被拒绝了成亲,倒是忍着没碰她。 注意到桃夭儿渐渐发怔的表情,姬十三眼里飞快闪过一道光。 “桃夭儿……”他压低声线。 “嗯。”桃夭儿的眼神不再是偷瞄了,而是光明正大的发愣。 “还疼吗?”他轻柔地问道,眸中的春水开始变暗。 桃夭儿下意识摇头,然后突然僵住,忽然知道他问的是哪种“疼”。 “那就好。”他的眼睛深邃起来,唇边的笑意也由单纯的微笑,变得难以捉摸。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从他眼里升起,桃夭儿还是发痴,可是不知怎地脸慢慢烧红,饶是姬十三的脸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她还是忍不住转移了视线。 一个郎君,笑得这么勾人…… 姬十三见好就收,不再笑得那般浪,他正正神色,像往常一样吩咐道:“待会你先去洗浴堂吧!” 他随后就来。 桃夭儿不知姬十三的险恶用心,点点头,平日里她都是先去沐浴的那个,倒也不在意姬十三多嘴的话。 第135章 焉能忍住 到了洗浴堂,侍女已经将换洗的衣物放到水池边,池里已经添了热水,桃夭儿在池边站定,侍女们有眼色地退出去。 空旷的房间,桃夭儿蹲下,随意地撩水感受温度。 侍女们在外面守门,一左一右。 “陶女郎真美。”突然,一个侍女忍不住感叹。 “可她之前易容,肯定对主公有所图谋。”另一个侍女忍不住接口,虽然对桃夭儿不喜,倒是没有反驳她美。 怎么反驳呢,她的美就明晃晃的摆在脸上,除非睁眼说瞎话。 “哎,她长成这样,和主公倒也般配,若是我能得她容貌的十分之一二……”她的声音渐低。 “……别做梦了。”另一个侍女苦涩地说:“我等攀不上的,那些个公主贵女倒有可能。” 是啊,容颜和家世,陶女郎已经占了容颜的极致。 也只有那些尊贵的女郎,才有资格在家世上多得陶女郎的先机。 门口一时间陷入寂静。 正当她们沉默等待时,姬十三来了。 “主公,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侍女疑惑地问。 “嗯,你们走吧。”姬十三淡淡道。 “可是陶女郎还在里面。”另个侍女忍不住提醒道。 “我知道。”姬十三有些不耐,微微皱眉。 侍女们齐齐打了寒噤,一言不发地迅速走远。 姬十三停在门口,眼眸垂下,遮住暗芒。 桃夭儿已经剥了白裙,在水中浸泡,池子里没有多余的香料花瓣,她的体香就是最惑人的那种。 热气在空中蒸腾,弥散整个屋子里,桃夭儿享受着水贴着皮肤的熨烫感,在朦胧中,她恍惚间看到了一袭白袍的男人从云雾缭绕间现身。 “你真像天上来的……”她喃喃,眼神渐渐痴了。 “天上来的什么?”姬十三已经走到桃夭儿面前,隔着池水与她对视。 “仙。”桃夭儿被姬十三的声音所惊,在反应过来之前,顺口应道。 言罢,她忽然瞪大眼,满脸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呵。”姬十三笑笑不说话。 桃夭儿立刻沉到水中,还用手臂环住自己,只留头部在水面上。 “你这人怎么这样!没经过我同意就进来!”桃夭儿怒极羞极,脸上迅速染了薄红。 “我怎样?”姬十三轻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桃夭儿窘迫的脸蛋。 “你出去!”桃夭儿更生气了。 “你已经是我的人……” 他话说了一半,但是桃夭儿却领会到他未尽之言: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还羞什么。 “出去!”桃夭儿气得撩了水洒到他身上。 姬十三不躲不避,水滴从脸颊上滑落,慢慢滴到形状优美的下巴,最后坠下。 在桃夭儿微微瞪大的眼中,姬十三笑意不变,缓缓道:“我总听古人说鸳鸯戏水,鱼水之欢。要不,我们试试?” 桃夭儿失声叫道:“什么!不不不,我还疼着呢!” 说完,她在水中飞快划到离姬十三最远的地方:“你出去!” 说完,桃夭儿迅速捞起池边的衣服,在出水的刹那,拿着大布巾将自己裹成一团。 姬十三站在门口的方向,见她急匆匆地起身,赤脚就要冲出去,眼皮猛跳。 衣服不穿,鞋子不套,头发散乱,水还在往下滴,从小腿到脚踝都露在外面。 就这样出去? 开什么玩笑! “桃夭儿!你要走就先穿好衣服!”他严厉地说。 桃夭儿已经慌神,对姬十三的话充耳不闻,见他挡在自己面前,猛地从他身旁钻过—— 一只手用力抓着她的手臂,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回来!” 桃夭儿更加慌不择路,用力甩开那只手! “唔!” 手没甩开,桃夭儿听到姬十三闷哼一声,手上力道加重。 她瞬间止步—— 他的伤! 桃夭儿立刻回头,愣愣地注视着姬十三的胸口,脸上空白一片。 “你……” 姬十三伤口不深,这几日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方才是被桃夭儿的手肘甩到,倒是没有大碍。此时他见桃夭儿目不转睛的样子,眼睛闪了闪。 几乎是下一秒,姬十三皱起眉头,眼中有痛色一闪而过。 桃夭儿屏息,惊慌地盯着他受伤的部位,生怕白袍上渗出血。 “我碰了你受伤的地方了?”她抖着声音问。 姬十三停了会才回道:“无碍。” 但是桃夭儿怎么可能相信! 他的脸色这么差,抓着她的手也渐渐无力,该不会是伤口撕裂了吧? “你给我看看!”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姬十三深深地注视桃夭儿眉眼间的焦急失措,心都要化了。 他忽然不想再逗她。 “我没事。”他舒缓眉头,正色道。 “我不信,你给我看看!”桃夭儿以为姬十三还在忍痛,急得哭腔都要出来了。 “真没事,你看看我,胸口见红了吗?面色可有异状?”姬十三不急不缓地说,顺便指指自己胸口。 桃夭儿还是急,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方才我是逗你的,只是想骗得与你春风一度。”姬十三笑容扯大,哪还有什么痛色,眼角眉梢都是春风得意。 桃夭儿表情凝住,不出声了。 “我也不动你,你出去之前把衣服穿上,可好?”姬十三口吻温和,如此商量道。 桃夭儿眼神冷下来,她默默地走到屏风后,将重新换衣,梳发,穿鞋。 最后目不斜视地经过姬十三,朝门外走去。 “砰!”关门的巨响在夜空中无比刺耳。 姬十三站在原地,无奈又好笑。 大好的机会就这儿浪费了,可他并不失落,相反,感触颇多。 桃夭儿气哄哄地回到寝室,对姬十三怒到极点。 她把姬十三的被子抱到柜子里锁上,再将他的枕头扯破,将里面的绒毛枕芯撒得到处都是。 呵呵,逗她? 那今晚就别盖被子,别用枕头了,有本事他去睡隔间,别来她这惹她心烦! 桃夭儿布置完一切后,拉着自己的被子,倒头等姬十三回来。 事实上,她刚刚躺下,姬十三就推门而入了。 一跨进门槛,他就愣住,直直地盯着床看,那床…… 床上已经不是人睡的地方了,就是个狗窝吧? 当然,他的那半边是狗窝,桃夭儿占据的半张床倒是没有影响,干净整洁无比正常。 “桃夭儿,屋里怎么了?” 桃夭儿背对他,睁眼但是不吱声。 姬十三难言地望着面前的狼藉:白色的绒毛堆在他的半边床上,地上也染了些细碎的毛,他的被子不见了,枕头……他扫过那些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生气了?”他温声道,小心地踏入房门。 “出去。”桃夭儿斩钉截铁。 姬十三挑眉,不急不缓地走到床边:“我不想出去,你赶不走我的。” 桃夭儿没想到姬十三这么厚脸皮,换做三年前,他肯定二话不提就走了,现在他说什么?赶不走他? 怎么可能! “你没被子盖,也没枕头用!”她忍不住翻身,瞪着姬十三。 “是啊,但是我有你啊!以你为枕,以你为被,有何不可?”姬十三浅笑,风流勾人。 桃夭儿气得浑身发抖。 “你想睡我?”她眼里凶光闪过。 “非也。”姬十三盯着桃夭儿的脚踝,沙哑地说:“是你睡我。” 那还不是一样! 亏你想的出来。 桃夭儿不想理他,又翻身睡了过去。 “桃夭儿……”姬十三似是遗憾地叹口气:“你不愿那便算了。” 桃夭儿耳朵竖起,有这么好说话? 那天她求了又求,到最后喉咙都哑了,也没见他停下,一直一直欺负她。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响起,不久他脚步轻缓,重新站到床边。 桃夭儿闭着眼,幸灾乐祸地想:这么乱的床,他能睡得下去才怪! 但是下一刻,她就由幸灾乐祸变成面无表情。 身侧床垫微微塌陷,他上床了,又躺下了。 桃夭儿瞬间心如死灰,她开始竖起手指,默默等待他对她“动手”。 姬十三躺下后,怪不习惯的,没有被子倒也罢了,可是没有枕头……他忍了。 桃夭儿一直在等,可是姬十三忽然变得克制而守礼,就像她伤没好的时候一样。 “主公?”等了片刻,桃夭儿打破寂静。 “嗯。”姬十三淡淡应声。 桃夭儿不说话了,对“你怎么不睡我”这样的问题根本问不出口。 似是知道桃夭儿为什么沉默,姬十三开口:“我在……等你睡我。” 什么? 桃夭儿蹭地坐起,见鬼似的瞪着姬十三。 “不想试试吗?”昏暗的房间里,低沉的男声沙哑有磁性,尾音勾得得人心慌意乱。 “什,什么试试,我不试!”她说的没什么底气,只是虚张声势。 姬十三叹息:“不会疼了……我就躺在你身边,你焉能忍住不上下其手?” “对,对你上下其手?”桃夭儿磕磕巴巴,脸颊开始微红。 “月明星稀,这是一个好日子。”姬十三看着窗外的天色,月光照在他如玉的脸上,陪着淡泊的神情,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升而去,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桃夭儿有些着慌,此刻,他好似离她很远…… 第136章 二人逛街 “主公。”桃夭儿觉得姬十三就要羽化成仙,下意识想将他唤回人间。 姬十三缓缓闭上眼,清雅俊朗的脸上一片平静。 “瑜郎,你睡了?”桃夭儿皱眉,心下不安。 姬十三闭目,就像真的睡着了似的,安静地平躺。 桃夭儿忽然想到他刚胡说什么“她睡他”,下意识低下头,凑近他的脸。 要不就……睡了他? 桃夭儿很犹豫。 就在她低得离他只有一直距离的时候,桃夭儿忽然扫了眼窗外的夜空。 漫天的星辰高高垂挂在夜幕中,哪里是“月明星稀”的样子! 桃夭儿呼吸瞬间急促,她猛地抬头,拉开与姬十三的距离—— 但是迟了! 说这时那时快,姬十三猛地睁眼,用力扣住她的腰,翻身就压上! “嗬……”桃夭儿被压得岔气,没有在第一时间反抗。 黑暗中,男人的眼睛熠熠闪光,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他像是耐心蛰伏良久最终叼到猎物般,喘着气笑了。 “放开我!”桃夭儿几乎要骂出口,姬十三的眼里带着侵略性,看得她心脏狂跳。 “怎么,刚还想睡我,现在又反悔了,嗯?”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他蹭着她的颈窝,声线低沉。 “谁想睡你了!”桃夭儿被纯男性的气息逼得不住后退。 可是她被压着,再退也不过是艰难的挪动。 “桃夭儿,既然你不想睡我,那我就睡你了。” 说着,他抬手,将床幔的扣绳扯下。下一刻,白色的床幔将大床裹得严严实实。 “我不要,放我出去!”桃夭儿挣扎着想下床,但是半边身子刚坐起来又被他拉下。 “不会疼了,放心。”姬十三用力禁锢着她,猛地低下头—— 白色的床幔遮住了满床春色,影影绰绰间,曼妙的影子反抗不及,被迫和另个身影交缠。 在漫长的沉默后,床幔里突然传来细弱的哭声,声线细碎不稳。一双白皙的手臂猛地探出床幔,死死抓着床单……抓到一把枕芯的白色绒毛。 像是为了安抚,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势而上,与她掌心相握,五指交缠。 古木大床结实稳当,但是床幔却开始飘荡,被翻红浪,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 “你看,真的不疼……”声音渐渐低下去。 那只探出床幔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下,掌心的白色绒毛落在地上,已经微微打湿。 “……我累了。”像是终于忍不住折磨,她带着哭腔求饶。 “时辰还早,乖,明天带你出去玩。” 窗外,夜色正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桃夭儿浑身酸痛,在迷迷糊糊中,她摸到一手软软的东西。 “什么呀……” 她揉揉眼,定睛一看,全是白绒毛! “天哪!我昨晚就睡在这上面!”她惊呼。 “是啊,昨晚你流了很多汗,枕芯的羽绒已经全湿了,快些起床吧!”姬十三正好进门。 桃夭儿猛地坐起,还不待起身,又缓缓瘫倒。 姬十三赶紧将她扶起,桃夭儿扭头一看,床上的绒毛果真都是湿了,不知是她的汗,还是他的汗。 她只瞟了一眼,就像烫到般转过头。 姬十三眼中含笑,春风满面,容光焕发,看在她眼里暗自生闷气。 “你出去,我穿衣。”她低下头,压着恼火。 姬十三提出异议:“你有力气吗?” 桃夭儿猛地抬头,恼羞成怒:“滚!” 被凶了的姬十三没吱声,悻悻地走了,出门后,他抬头看天,只见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以你为枕,以你为被,温香软玉在怀,就算日日不给我床,倒也……”他低声笑着,忽然又叹了句:“日头太晒,要拿伞。” 用了早膳之后,桃夭儿还是有些别扭。但是在姬十三平静的态度下,倒也渐渐软化了。 两人已经上街,姬十三准备的伞没有用得上。 姬十三本想让桃夭儿坐马车,可是桃夭儿死活不肯,说什么也不想被拘着。姬十三无法,最终给桃夭儿换上男装,两人一起戴斗笠,打扮成游侠的样子,出门逛街。 姬大带着一队护卫在人群中看护两人,不远处还有一辆姬府的马车慢悠悠地跟着,随时准备让桃夭儿休息。 一切准备就绪。 “瑜郎,帮我买糖葫芦!”桃夭儿很不客气地指使姬十三。 “好。”姬十三依言。 在大街上,他旁若无人地拉着桃夭儿,走到街边的小贩前,和气地说:“买一串糖葫芦。” “三串!”桃夭儿不假思索。 “少吃点。”姬十三声音淡淡。 “要三串,不然不够吃!”桃夭儿不满意,向姬十三撒娇。 见到这一幕,不仅是小贩,另一个买糖葫芦的少妇也鄙视地看了两人一眼。 两个郎君,一个缠着要吃,一个阻止,瞧瞧这样子,带着斗笠牵手,十有八九是断袖! 要不要脸! “三串太多了,最多两串!”姬十三无奈,降低了要求。 “唔……”桃夭儿要哭出来了,但是斗笠下,姬十三看不清她皱巴巴的表情,否则别说三根糖葫芦了,便是买下所有制作糖葫芦的商铺,也是能干得出来的。 “那就两串吧。”桃夭儿忽然见到旁边一个小孩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忍住满心酸涩,勉强松口。 “好。”姬十三同意了。 在他付钱之前,少妇已经买好糖葫芦,牵着小孩迅速走远。 桃夭儿没在意,姬十三更是直接付钱,一起递给桃夭儿。 不远处,那个少妇还没有走远,她抓着小孩的手,严厉地说:“等你到了十岁,就不许再吃这些东西了!” “为什么啊!”小孩子不干了。 “多吃了会变成断袖!”少妇恐吓道。 姬十三忽然盯了他们一眼,桃夭儿拿着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僵在原地。 “我不要变成断袖啊啊啊!”熊孩子先是惨叫,忽然疑惑地问:“娘,什么是断袖啊?” “哎呀,你看看那两个人——”少妇回头,指着姬十三和桃夭儿,说到一半,她忽然哑口——她所指的两人正直直对着她,垂着的斗笠下看不见表情。 少妇僵住了。 而熊孩子好奇心被勾起,嚷得大声:“娘!你是不是说那两个怪人是断袖啊!” 唰得一声,方寸十米间,所有人都对姬十三和桃夭儿施以注目礼。 人群中,姬大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他赶紧揪着自己的小胡子,使劲憋住笑意。 姬十三不言不语,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小孩,可惜熊孩子就是熊孩子,杀伤力非常人所比,他叫了一声,见娘亲没说话,又嚎了一嗓子:“就算变成断袖,我也要吃糖葫芦!凭什么他能吃两根,我就不能吃!” 小孩用手指着桃夭儿。 周围人的目光更加怪异,好事的婶子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姬十三身边的气压慢慢低下去,而桃夭儿却觉得万分尴尬,她瞪了眼那个熊孩子,扯着姬十三赶紧走。 姬十三顺着她的力道,两人很快就走到另一条街。 “瑜郎,喏,这个是给你的。”桃夭儿见没人注意,将手上的糖葫芦分了一串给姬十三。 “给我?你不吃吗?”姬十三诧异。 “对啊!但是我吃的时候,你在一边看,我怕你受不住!”桃夭儿很大方地递给他。 姬十三没想到她会这样想,在意外之余,内心微微触动。 她刚开始要三串,其实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吧…… 姬十三刚想说不必,你吃,但是桃夭儿又补上一句:“而且,我一个人拿着糖葫芦啃太怪异了,两个人的话,你帮了分些注意力呗!” 姬十三朝桃夭儿伸出的手顿住,又默默收回来。 原来不过,自作多情。 买完糖葫芦,桃夭儿暂时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两人就随意地逛街。 街上的游侠不少,遮住脸的也有,但是姬十三和桃夭儿还是有意无意地被路人打量着。 无他,就是俩郎君牵手。 在他们的印象中,只有贵人会做这种既风雅又上不了台面的事,可是迎面走来的这两位,虽然衣裳的料子好,可是并不精致,可见只是稍微有钱的普通人家。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有了那小男孩的经验在先,这次桃夭儿的脸皮厚多了,谁若是看他们久些,她便故意拉着姬十三朝那人身边凑,搞得人家赶紧不让,生怕沾了这俩男男的晦气。 姬十三虽无奈,但还是任由桃夭儿拽着他东奔西跑,一会儿靠近儒生,一会儿去招惹妇人。 别人都用看失心疯的目光瞅着他俩,但她毫不在意,顶风就上。 但是不管她怎么闹腾……姬十三盯着两人始终相握的手,目光柔和下来。 “呼……” 她跑累了,昨夜她被消耗了太多体力,今天又兴致勃勃地走了这么久,桃夭儿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 没内力的日子不好过啊,她有些愤愤。 但是没办法,这些天她要么和姬十三赌气,要么就和他磨在一处,前者让她没心思练武,后者……姬十三总有本事让她爬不起来,何况打坐! 桃夭儿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这条街又没有新的零嘴卖,她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盯着姬十三的手。 那里,还有一根没吃过的糖葫芦。 姬十三似是浑然未觉,当做没看到桃夭儿不时低下的头,那小动作是如此明显,就她不自知。 桃夭儿忍得辛苦。 她本打算买三串糖葫芦,留两串给自己,可是姬十三只准许她买俩,她是决计不想一人独占了的。 这么想着,她勉强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街边的商铺,虽然偷看的频率不高,但是姬十三看着她,着实觉得可怜。 算了,她要便给她吧。 “桃夭儿。”他突然出声,立即让桃夭儿的眼神从他的手上撕下来。 “什么?”桃夭儿若无其事地问。 “我手有些酸了,你拿着吃了吧。”姬十三淡淡道,将桃夭儿肖想已久的那物递给她。 桃夭儿的眉眼立刻飞扬,她猛地点头,就在她拿到竹签的时候,忽然不动了。 姬十三有些疑惑。 “哪,你吃个吧!剩下的都归我!”桃夭儿举着糖葫芦,隔着斗笠的面纱,差点戳到姬十三的下巴。 “我不吃了,给你。”姬十三笑着拒绝。 “吃啦,吃啦,本来就是给你的。”桃夭儿想不通这这又酸又甜的好东西,他到底是怎么忍着不吃的。 姬十三顿住,依言接过,在极近的距离下,他透过两人的面纱,捕捉到桃夭儿隐约不舍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动。 于是,他将那串糖葫芦放到嘴下,在桃夭儿眼巴巴的眼神里,他挨个将八个糖球舔过去。 桃夭儿傻眼了。 姬十三带着莫名的笑意,最后将最上面的糖球咬掉。 桃夭儿面无表情。 姬十三咂嘴,觉得味道不错,他将剩下的糖葫芦递到桃夭儿面前。 桃夭儿没有接,死死盯着面纱下的姬十三。 第137章 庙会插曲 在桃夭儿的瞪视中,姬十三咬破糖衣,很快将山楂吃完。 “呐,不要吗?”姬十三轻笑,嘴里还残留着那股甜腻腻的滋味。 桃夭儿瞪着他,看着看着,眼里闪过水光:“我的……糖葫芦。” 姬十三把剩下的七个糖球在她眼前晃晃:“还要不要了?” 桃夭儿突然愤怒,她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吃吧吃吧!我不要了!” 说完,她直接松开牵着姬十三的手,大步走在前面,脚步极重,气势汹汹。 他们之前吃糖葫芦的时候,是躲在街角,倒也没有人注意,此时姬十三却又重新变得显眼。 姬大将刚才的那一幕从头看到尾,恨不得自戳双目,掩面而去。 主公,你不怕丢人吗? 桃夭儿只是个小娘子,你可是一家之主啊! 姬十三倒还真不在意,他已经戴上斗笠,出门时行踪也隐蔽,走在路上,谁知道他就是姬十三? 桃夭儿生气又委屈,姬十三居然言而无信,让她空欢喜一场! 姬十三见桃夭儿在人群中穿梭,那健步如飞的步伐,一反先前疲累的样子,他笑了笑,重新拉上她的手。 “吃吧。”他将那串糖葫芦递给她。 “不吃!要吃你吃!”桃夭儿想甩开他的手。 “好,那我吃了?”姬十三将手神回来。 桃夭儿更加愤怒,她猛地止步:“上面都是你的口水,你吃就吃呗,怎么那么多废话!” 姬十三挑眉:“如果上面没有我的口水,你还吃不吃了?” “怎么可能——没有?”桃夭儿先是愤怒,忽然领会到姬十三的言下之意。 姬十三笑叹:“如此,你还要不要了?” 桃夭儿仍然犹豫,犹疑道:“你真的没舔过?” 姬十三点头。 “哦。”桃夭儿讪讪,她既觉得姬十三太会耍手段,又觉得自己真为了一串糖葫芦置气有些小题大做,在姬十三平静的眸子中,她开始心虚。 “吃吧。”姬十三拉着她,慢慢城西走。 这回是姬十三在前,桃夭儿在后,她拿着那串肖想已久的糖葫芦,闷不吭声地啃着。 有点甜,还有点酸,就像她的心情。 桃夭儿吃得腮帮子鼓起,只觉得人流越来越密集,姬十三牵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 走到城西的寺庙,男男女女变多,桃夭儿擦擦嘴,这才意识到姬十三要带她逛庙会。 庙会很热闹,相当于小型的集市。 街道两旁有卖佛家用品的摊子,上面摆满了佛珠项链,还有各种卖字画的,卖小吃的,街边还有扎堆的算命老神仙,清一色地扛着旗,上面都画着大大的八卦图。 “瑜郎,我们要去庙里面拜佛吗?”桃夭儿拉着姬十三,指着络绎不绝的庙门。 姬十三看着宝相庄严的寺庙,微微眯起眼:“不了,如果你想去,我喊姬大陪你。” 他看着面前的这座寺庙,就想起祁台寺之行的不愉快,而且……他必定身负滔天杀孽,何必污了这清静之地? “你,你不去啊?”桃夭儿惊讶道,难道就让她一个人去吗? “嗯。”他摸摸她的头,对躲在墙边的姬大招手:“你和他去吧。” 桃夭儿有些沮丧,但是她回头看看庙门处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想去凑热闹的心怎么也压不住。 “好吧,那你在门口等我!我很快回来。”她不放心地嘱咐道。 “嗯,你进去小心些,记得……像佛祖为我俩求个麟儿。”姬十三微微笑。 腾地一瞬间,桃夭儿面红耳赤,她局促不安地瞅瞅四周,见没多少人注意他们,瞪了姬十三言一眼,赶紧带着姬大进庙。 姬十三笑而不语,目送桃夭儿进门。 桃夭儿跟着一群妙龄女郎走入院子,按例买了三炷香,随即进了大殿。 大殿里有数十个蒲团,跪在上面的大部分是女郎和妇人,男子只占了少数。 桃夭儿看着这群人先把香插进香炉,再磕头祈福,下意识照办。 女郎们大多为了求姻缘,妇人求的就多了,什么“保家平安”,“送子合欢”,甚至还有“容颜永驻”这样的碎碎念,听得桃夭儿暗暗发笑。 排队烧香的人不断减少,很快就轮到桃夭儿,看守香炉的僧人见桃夭儿到了佛祖面前也不摘斗笠,虽诧异,但也平和地行礼:“阿弥陀佛”。 桃夭儿赶紧低头回礼:“阿弥陀佛。” 僧人又是一愣,这声音……他的眼里闪过了悟。 桃夭儿抬头的时候,僧人已经恢复平和的表情,桃夭儿也就没当回事,他僧袍一挥:“请。” “好,谢谢师傅。”她点点头。 殿里众人见桃夭儿不肯脱斗笠,有些人的目光就变了,其中有一个更是直勾勾盯着桃夭儿,眼里的怒意几乎要脱框而出。 桃夭儿见大殿蒲团不多,第三排正好有一个空位,屁颠屁颠地坐了下去,正好坐在瞪视她的贵妇身旁。 “……心不诚,藐视佛祖……”那贵妇本来在嘴里嘀咕着什么,见桃夭儿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嘀咕声立马噎住。 桃夭儿在原地磕了三个头,因着斗笠不方便摘下,所以头没碰地,旁边的贵妇斜眼看了更是不岔。 她闭上眼,也不知道许什么愿望好,但是不许愿,感觉就浪费了一次机会,犹豫片刻后,她默念先前听到的祈愿。 保家平安。 送子合欢。 最后一个……她已经是绝色了,那就换做“主公只我一人”吧! 身旁的贵妇拧眉看着桃夭儿,越看越觉得“他”奇怪,说不准,便是趁热闹抢孩子的拐子,或是随时打算占小姑娘便宜的浪荡子,想到这里,在桃夭儿起身时,她不经意地扯了把桃夭儿的下摆,誓要看看这人到底什么面目。 “啊!”桃夭儿惊叫一声,猛地朝下跌! 姬大皱眉,一个箭步就冲到她身边,在她摔到之前,用脚踢了一个蒲团垫在下面。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痛呼声,桃夭儿的脸直直地砸在蒲团上。 姬大蹲下,沉声问:“伤到了吗?” 桃夭儿摔得头昏眼花,撞击的地方先是麻木,接着就是钝痛。 “桃夫人,还能起来吗?” “唔……能。” 那贵妇耳朵竖起,忽然听闻“夫人”,脸色唰得变白。 “他”是夫人? 姬大将桃夭儿扶起后,“唰”一声,将剑架上贵妇的脖颈。 “啊杀人了!” “快快,快离开这,找官府!” “姚夫人!” “施主!”僧人见势不对,立刻上前。 桃夭儿几乎站不直,膝盖处磕到地面,肯定会发青,她松开姬大的搀扶,后背靠在墙上。 “算了算了,想必她不是故意的。”桃夭儿将斗笠扯扯好,低声说。 “夫人,她是故意扯你下来的。”姬大紧紧盯着贵妇,手中的剑停得稳稳当当。 那贵妇已经呆住了,头颅在面前这个壮汉剑下,随时可能小命不保,她瞪大了眼,握着佛珠的手止不住的哆嗦。 “姬大,算了!”桃夭儿也皱眉,但是见殿中众人都在看着这边,又催了一遍。 姬大暗自淬了口,猛地收剑! 贵妇逃过此劫,两眼一翻,立刻昏了过去,她的家仆们从门口一拥而上,将那贵妇带走! 僧人已经走到桃夭儿面前,见姬大收剑,倒是愣了一瞬。 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少人已经听到了姬大的“夫人”,打量桃夭儿的眼神一变再变。 “走吧!” 桃夭儿低下头,僵硬着慢慢走出去,姬大赶紧跟上。 真倒霉!她有些懊恼。 好好的祈愿被搅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愿望。 “阿弥陀佛。”僧人对着桃夭儿的背影躬身,对这位心善的女郎轻声祝愿。 门外,姬十三一直站在原地,等待桃夭儿出来。 桃夭儿一眼就见到姬十三,立刻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开:“瑜郎!” 姬大跟在桃夭儿身侧,忽然听到桃夭儿从鼻子里发出的音:“别告诉他我摔了,不严重。” 姬大顿住,他扫了眼姬十三,对桃夭儿的不自量力嗤之以鼻。 怎么,以为自己能骗过主公啊? 桃夭儿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以她的想法,这次可是姬十三正儿八经地陪她上街,就像普通的情侣一个样子。 她不想半途而废,毕竟只逛了庙会,还有戏楼,武场那些地方她都没去呢! 离摔倒已经过了些时候,桃夭儿开始觉得不疼了,她慢慢走到姬十三面前,佯装无事。 “瑜郎,我去求了三个愿望!” “什么愿望?” 姬十三没料到桃夭儿去庙里烧香也能出波折,见桃夭儿走得慢,一时间倒是没想到其他地方去。 “呃……说了就不准了!”桃夭儿眨眼,不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思。 想独占他,想生孩子,这怎么说得出口? 见桃夭儿不坦诚,姬十三倒也没多言,牵着她的手继续走。 庙外的街上,各种小摊比比皆是,桃夭儿渐渐忘了庙里的不愉快,专心看着摊子上稀奇的玩意儿。 不远处,一个算命的青年撑在破烂的台子上,打了个哈欠。 第138章 红颜薄命 那算命青年的摊子前空空荡荡,行人都去那些看起来年岁大的“半仙”,那青年似乎也放弃了,慵懒地趴在台子上。 桃夭儿在远处的时候没注意到他的这摊子,待走近倒是有了点印象。 这不是那个在桥头算命的道士吗? 她还记得,她为了买伞卖草虫,他就在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没想到今天又看到他了。 “生意还是这般不好……”她同情地看着他。 “什么生意不好?”姬十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小摊子,在周围小贩的包围下,孤零零得如海上一叶扁舟。 “我们去看看吧!”桃夭儿见那青年已经快睡着了,更加可怜他。 “好。”姬十三依言。 那道士叫李青云,本是青云观姓李的道士捡来的弃婴,因此得名“李青云”。 李青云听闻城西有庙会,本打算在此处占得个好位置,蹭蹭佛门的香火,奈何佛道终究不相容,那些善男信女一看他的道士袍就打了退堂鼓,等走近再看,见他如此年轻,竟是没人愿意让他卜卦算命。 今天已经是庙会最后一天,李青云想想还是别争那口气,大不了回青云观像师兄哭穷去! 桃夭儿走到他摊子前时,李青云正在琢磨下午怎么把这个台子搬回去,他思考地很投入,连面前站了人也没看到。 “道长!”桃夭儿一掌拍向他的摊子,李青云浑身一震,差点从台子上滚下。 “测字五钱,面相十钱,手相二十钱,龟壳卜卦三十钱,你要那种?”李青云还没看见人,嘴里就冒出一长串的“钱”。 桃夭儿有些发愣。 上回一别,他还不是这般穷疯了的样子,如若她不认识他,他的这张嘴就能吓跑客人吧! 姬十三在打量着这个青年道士,见他年纪不大,倒也没有歧视,眼神平平静静。 “瑜郎,你想算命吗?”桃夭儿低声问道。 “你去玩吧。”姬十三轻轻摇头。 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他最好不要沾染某些事。就像这道士算他的命,算不准倒罢了,若是算到他将“反天”,那么这道士就必死无疑了。 他不想做无谓的杀孽。 桃夭儿的想法也和姬十三差不多,她盯着李青云微微发亮的眼睛,陷入两难中。 她本就是重活一世的人,万一被他算到“无命”,那姬十三会怎么看她? 她突然想溜了。 “那,那什么,我也不算命,方才就是见你趴着,想看看你有没有睡着……”桃夭儿越说声音越小。 李青云眼皮眉毛都在抖,已经由见客人的殷勤热络变成面无表情。 “你耍我?”李青云冷冷地问。 “没啊!”桃夭儿睁着大眼,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可惜斗笠遮着,李青云看不到,桃夭儿的作态不过是无用功。 李青云面皮狰狞了一瞬,又颓然坐下,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台子上:“走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桃夭儿见状,心虚地朝姬十三看去,她给了那道士希望,结果又让他失望,是不是不厚道? 姬十三牵起桃夭儿的手,打算去下一处地方。 桃夭儿迅速瞟了眼李青云,见他趴在台子上,没有抬头,就从姬十三的袋子里掏出二十钱,悄悄放在李青云的台子上。 “兹叮。”金属落在案台上,只是极轻的声响,李青云却迅速出手,一把扣住桃夭儿的手腕,他抬起头:“哎呀,这位客人你怎么这么客气呀!” “我数数,喝!你给了二十钱!那我帮你看看手相!”说完,李青云直接扫了眼桃夭儿递钱的那只手掌心。 只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就凝住了。 桃夭儿没想到她愿意白给,这道士还不愿意白要,立刻将手抽回。 姬十三皱眉,马上将桃夭儿与李青云拉开距离,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李青云还在发怔:“不对啊,这是女郎的手相,怎么会是郎君呢,这命格不合理呀……” “哎哎,这位客人,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桃夭儿听着他念叨,头皮发麻:“瑜郎,我们走吧!” 姬十三却没有动。 他盯着李青云说:“若她是郎君,则命如何,若她是女郎,命又如何?” 桃夭儿猛地望向姬十三,眼中惊疑不定。 “若是郎君……则在三岁便早夭了。若是女郎,那就是红颜绝色,也是个薄命的。”李青云摇摇头,不住感叹。 姬十三脸色变了:“你说她……红颜薄命?” 李青云有些犹豫,第一眼看那手相确实是这个命,于是点点头。 姬十三沉沉地盯了李青云一眼:“胡言乱语!” 李青云被人如此评价,立刻不干了:“你说我胡言乱语?我师父是青云观的李道长,你去打听打听再来毁我名声!再说了,我看你头顶上还有金龙呢!保不齐就是为王的命!” 姬十三眼睛半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道长,随即拉起桃夭儿就走。 桃夭儿在旁围观,已经惊呆了。 这道士算得好准啊!上辈字她就是“红颜薄命”,年方双十就丢了命,连她自己也唏嘘不已。 可是她这辈子已经重生,不知那“红颜薄命”还算数吗? 桃夭儿一心惦记着自己是否改命,可是姬十三却牵着她,她赶忙说:“瑜郎,我去问问清楚。” 姬十三嘴唇抿得死紧,温和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盯了桃夭儿一眼:“不急,我待会请他入府一叙。” 桃夭儿点头,开玩笑道:“他说我红颜薄命哎,算的还挺准的!但是金龙就胡扯了吧,瑜郎你——” 姬十三猛地停住脚步,打断桃夭儿的话:“你说他算得准?” 桃夭儿微怔。 “你知不知道他算的是谁的命?红颜薄命,好一个红颜薄命,你居然说他算得准,你这话将你至于何地?将我又至于何地?” 姬十三难得发火,这回倒是气狠了。 言罢,他拉起桃夭儿,脚步匆匆地朝姬府的马车处走去。 桃夭儿被姬十三劈头盖脸一通骂,脸上还带着茫然,跌跌撞撞地被他拉上马车。 不久,这辆低调的马车向姬府开始启动,逆着人流,缓缓朝姬府驶去。 “这,这就回去吗?”桃夭儿坐在马车上,局促不安地问。 “嗯。”姬十三端坐着,闭目养神。 桃夭儿局促不安地坐在他旁边,不时偷瞄他的脸色,可惜姬十三已经收敛起怒容,除了冷淡,其他情绪一丝不露。 他恼她不在意自己? 随着姬十三的沉默,桃夭儿倒是慢慢放松了很多。 自从相认以来,他对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没见过发火的时候,这样虽滋味甚妙,但也让她有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如今,他真的生气,还明晃晃地摆脸色给她看,她反而觉得安心许多。 “主公……”她扯扯姬十三的袖子,开始撒娇。 李青云给桃夭儿看过手相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强烈的不安袭来。 那感觉就和他三年前路过江州的时候一样,当时他预感不好,只在当地呆了三天便加急赶路,没想到他刚走,洪水就来了。 今天,相同的预感出现了。 李青云只愣了几秒,忽然看见墙角处有几个人有意无意地盯着他,在那瞬间,他又回想到刚才脱口而出的“金龙”,顿时明白过来了。 那人要杀他!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后背就冒汗了。 怎么办? 李青云眼珠子飞快地转动,见隔壁卖佛珠的小贩正好没客人,当机立断地问:“这位兄台,能否帮李某一个忙?” 卖佛珠的小贩瞅着他,没说话。 李青云眼角扫到墙角那几个人慢慢朝他靠近,也顾不得商量了,扯着嗓子说:“我要如厕!你帮我看会摊子,我去去就来!” 小贩差点被李青云吓死,他揉揉耳朵,不耐烦地点点头。 李青云立刻挤到人群中,接着消失不见。 见状,其中一个护卫立刻到他的算命摊子前蹲守,其他的赶紧朝李青云追去! 可惜迟了。 李青云钻进人海,犹如鱼入大海,瞬间没有踪影。 “分开追!”护卫们不再掩饰身形,开始在人群中穿梭,但是所到之处,遍寻不见那道士的影子。 这场追杀无疾而终。 就在桃夭儿对着姬十三的冷脸长吁短叹的时候,侨云的日子可谓惊心动魄。 侨云觉得她身边跟了一个鬼。 这个鬼如影随形,死死地跟着她,怎么也摆脱不得。 早上醒来,脖子上被勒了一截白绫,白绫上还沾着血迹,她刚起身就吓得瘫了。 上午朝佛经,她提心吊胆地盯着四周,却没注意桌子上的砚台,里面的墨汁始终的满的,就像有人从屋顶上慢慢为她添墨,等她察觉到的时候,那方砚台里的墨汁似乎和她抄经书之前的量一模一样! 中午吃饭,她实在受不了一个人的恐惧,于是喊了个侍女站在面前。可是——她居然从饭里吃出一个干瘪的壁虎! 晚上,侨云更不敢一个人待着了,她将房间里的镜子都蒙上布,胆战心惊地不敢入睡。结果迷迷糊糊间,她觉得有个影子在她面前晃荡,她猛地睁眼,却只看到被风吹过的帷帐! 第139章 侨云疯了 万籁俱寂之时,一声尖叫忽然划破侨府的寂静,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响彻夜空。 很快,轮班的护卫们赶到侨云的房门前。 “大小姐?”护卫长敲门问道。 房内一阵诡异的寂静。 “大小姐!”他用力拍拍门。 “砰!”房门从里面打开,震地护卫的鼻子与门板相撞,差点撞出鼻血。 护卫长捂着鼻子,注意力却不在疼痛上,他皱眉盯着面前的人,几乎认不出这是侨云。 她的脸上全是汗,将脸颊的发丝黏成块状,脸色唰白得像鬼一样,最重要的是——护卫长勉强将手从自己鼻子上拿下,在侨云眼前晃晃:“大小姐?” 侨云完全没反应,她目光空洞,眼睛没有焦距。 护卫长见势不对,立即推开侨云,领人到她的房间里查看,侨云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如同木头人一般。 折腾了一圈,护卫们没有任何收获,护卫长狐疑地盯着这个房间,转身又回到侨云面前。 “大小姐,到底怎么了?” 这次,护卫长的口吻稍稍起了变化,可惜陷在自己梦魇中的侨云没有听出来。 “鬼!”她忽然面露惊惧,用手指直对护卫长的背后。 护卫长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猛地转身,结果却是空无一人。 其他护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护卫长和侨云,心里都有些犯怵。 护卫长只觉得火气腾地冒出来,他盯着侨云,沉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侨云盯着护卫长身后,喃喃道:“有鬼……” 在她的瞳孔中,映着一个白影子,这个白影子在所有人的后面飘飘荡荡,脚不沾地,一言不发。 护卫长只觉得侨云疯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瞎扯,他耐着性子,最后又问了一遍:“刚才为什么尖叫?” 许是他的音调有些重了,侨云缓缓将目光转移到他脸上,她似是才发现有人来了,苍白的脸上露出喜极而泣的笑:“你们来了?呜你们终于来了!” 护卫长稍松口气,侨云终于愿意和他们正常对话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侨云嘴唇哆嗦着,眼里爆发出孤注一掷般的光,护卫长又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侨云一把揪住了护卫长的衣领,急切地说:“你救救我,快救我,求你了,快帮我赶走他!” 护卫长盯着又惊又怕的侨云,心渐渐下沉,他有些干涩地问:“赶走……谁?” 侨云猛地爆发出刺耳的尖叫:“你看不到吗!你们都看不到吗!那里有个鬼啊!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脸上坑坑洼洼的,就在你们身后飘着呀!” 有几个护卫立刻扭头,顺着侨云的往后看,又一脸纠结地转回头。 护卫长没有转头,他紧紧盯着侨云的眼神,似是终于确定了什么,脸上的警惕慢慢消失,他渐渐变得面无表情。 “老大,要不要喊大夫来,大小姐可能需要安神药。” 侨云本来愤怒地揪着护卫长的衣领,突然被“安神药”刺激到,爆发出更加凄惨的尖叫:“我不要安神药!我没病,你们都是瞎子吗?我不喝药,滚!” 说着,她忽然松开护卫长,退到门后,瞪着护卫们的眼神堪称恶毒。别人不清楚,她可是用“安神药”毒过姬府那个小贱人的,这群人想让她喝安神药?没门! 护卫长盯着眼神阴沉的侨云,嘴唇抿紧。 “老大,要去喊大夫吗?”护卫又提醒了一次。 “砰!”侨云恶狠狠地瞪着出声的护卫,用力将门关上。 护卫长面无表情地转身,他扫过护卫们的各色眼神,突然吼道:“大小姐疯了!喊什么大夫!你们还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通知家主去!” 不久,侨府里又是一阵喧闹。 “疯了就好。”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梢上,将白色布料还有个造型诡异的面具收在包袱里。 护卫长在原地转了几圈,越想越烦躁,也许是心神感应,他猛地抬头朝不远处看去——那是侨云一直喊有鬼的方向。 几棵老树长势颇好,又正是六月,生得枝繁叶茂,除了几片树叶微微晃动,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护卫长仔细盯了一眼,还有没有发现一丁点白色,他忽然吐口气:“想什么呢!世上怎么会有鬼?” 大树背后,戈复藏在树叶后,听到这人的自言自语,眼睛划过一旦暗沉的光。 “对啊,当然没有鬼了,但是……有比鬼更讨厌的人。” 护卫长又是一阵毛骨悚然,但是这回他没有抬头看。 如果他抬头,就能看到一道黑影朝他招招手,似是告别,似是嘲笑,接着,这道黑影子在原地消失,无影无踪。 这个夜晚,侨府里前半夜是风平浪静,后半夜却兵荒马乱,家主的书房里亮起烛火,一片灯火通明,直到天明才灭烛。 与此相反的,是姬府。 前半夜,姬十三都待在书房里,到了后半夜才回去睡觉。 “你是说,那个算命的跑了?”姬十三盯着姬大的副手,眉头一点点拧起来。 “是,当时他对旁边的人说去如厕,接着便混到人群里,从此不见踪影。” 副手叫黄埠,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此时他满脸的自责,是他没注意,放跑了那个道士。 “他白日里说过自己是青云观的道士,你们有没有查证?”姬十三追问道。 “查证了,属下们在下午时分去打听过,那道士的确是青云观的道士,但是青云观离姬府很远,属下就先回来复命了。”黄埠皱眉,将自己已知的信息报上去。 “明日,不,今晚你带人去青云观,将那个算命的带回来,如果那道士已经在青云观内透露我所谋之事,那么就将他们全部带回来。” 至于带回来干什么,姬十三觉得有些难办,那道士也没作奸犯科,只是顺口道破天机,若只他一人知晓那倒好办,但若是他的事传遍整个青云观,那他…… “是!”黄埠领命。 姬十三坐在书房里,看着烛火明明灭灭,他要提拔一些人。 暗卫是杀招,在这多事之秋需防范刺客,所以初一不能动,护卫是姬府表面上的门面,有些事也不方便去做,何况姬大每天要花大量时间保护桃夭儿,姬十三盯着墙上挂着的地图,缓缓垂下眼。 此时已经到了前后夜交替的时候,姬十三想到桃夭儿或许还在等他,起身去卧室。 烛火熄了。 不久后,一个黑影窜到姬十三书房前,将一张纸塞进门缝。 在昏暗的黑夜,那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隐隐约约,分辨不明。 姬十三很快走回卧室,他推开门,尽量动作轻巧地换衣,上床。 桃夭儿闭着眼睛,身上裹着大坨被子滚到床里,似是已经睡着了。 姬十三看着自己的半边床上空空荡荡,被子全在桃夭儿那边,微怔,接着他笑道:“没睡?” 桃夭儿眼睛没睁开,一声不吭不理他。 “生气了?” “白日里没让你玩尽兴,是我的错。”姬十三停顿片刻,他好像听到了磨牙声。 “还有,今晚处理了一些事,回来得有些晚。” 桃夭儿从鼻腔里喷气,很快又平静下来。 “桃夭儿,你真的睡着了吗?”姬十三观察着桃夭儿的反应,轻轻说道。 桃夭儿面色恬静,如果不看她紧紧捏着被子的手,倒真像是熟睡的人。 “睡着了也好。”姬十三忽然叹口气,忽然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吐气:“那为夫就不客气了。” “唰!”桃夭儿猛地睁眼,使劲瞪着姬十三:“你对我这么不好,还想睡我?” 她的指责气愤中,夹杂着丝丝不可置信,听得姬十三又笑出声。 “对啊,白日里对你有所亏欠,那就在晚上补偿你啊!”他大言不惭道。 “走开!什么补偿,到底是补偿你还是补偿我?”桃夭儿瞪着姬十三,觉得他越发厚脸皮。 厚脸皮的姬十三表示他的“补偿”不仅是口头上,他一把抱住那大坨被子,精准地对准桃夭儿的唇贴上去。 补偿,要身体力行,不是吗? 桃夭儿想挣脱,可是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连手都伸展不开,更别提推开姬十三了。 于是姬十三心安理得地在桃夭儿身上“玩耍”,享受着美人颦笑间的羞恼。 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一双鞋子。 戈复抱臂,靠在柱子上,冷冷地盯着紧闭的门。 他一边听墙角,一边诅咒姬十三阳痿,听到不堪入耳时,他扯扯嘴角,直奔姬府的厨房。 翌日。 姬十三照例轻轻地下床,而桃夭儿还睡得深沉,没有清醒的迹象。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打开了房门。 只一眼,他突然瞳孔紧缩,猛地抬头! 姬大已经洗漱好,开始白日的随身保护,他打着哈欠走到姬十三的院落,捂嘴的动作突然停住! 他直直地盯着姬十三房门前的地面,忽然冒出一句:“主公,谁干的?” 姬十三也想知道是谁干的,他与姬大对视一瞬,脸色渐渐变了。 姬大也反应过来:“昨夜有人来过了?” 姬十三缓缓垂下头:“先把这里处理干净,然后——查!” 说完,他跨过地上的狼藉,铁青着脸走了。 姬大也认真起来,他盯着地面,暗骂初一不给力,晚上有人来也不知道!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地上被扒光毛的鸡,将它从血泊中拎起来,眼里划过凝重。 第140章 晋楚王宫 姬十三脸色难看地把初一喊过来,让他和姬大一起彻查夜袭的人。 初一先是不知道为什么姬十三脸色差,等到听见居然有人干这等缺德事,瞠目结舌。 姬十三真觉得自己府里防守太薄弱,暗卫也好,护卫也罢,皆不算完善。想到此,他大步跨到书房,准备重新部署。 他彼一进门,突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地上,久久不动。 地上多了一张纸。 姬十三没有去捡,他抬头,在屋里扫了一眼,确定没人在之后,才谨慎地走进屋,低头看纸上的内容。 白纸黑字上写着:侨云雇我杀桃夭儿。 姬十三凝视着这张纸,在沉默中,眼底渐起风暴。 半晌,他弯腰捡起某人特意送来的“大礼”,将它放在香炉里焚烧殆尽。 “侨云,这是第二次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香炉上徐徐环绕的烟雾,杀意渐渐浓郁。 片刻后,姬十三把姬大和初一都喊来,让他们不要再查夜袭之人。 初一心直口快,疑惑地问:“为什么?那人夜袭,必定图谋不轨。” 姬大捏着小胡子,明智地让初一打头阵。 姬十三脸色冷淡,是啊,戈复图谋的不就是他的桃夭儿么。 可是这话他不能细说,因此,在初一和姬大诧异的目光中,姬十三青着脸说:“……无碍,我知道他是谁。” 初一张张嘴,想问姬十三到底是谁,可是还没出声,后背突然被姬大扯了下,于是他闭嘴了。 姬十三就当没看见这一幕,他盯着初一:“夜间的时候,在我的卧室附近留神些,若是有什么异状,立刻动手!” 初一背脊绷紧,沉声道:“是!” 就在姬府众人为戈复而心惊时,黄埠刚走出青云观。 李青云从庙会上逃脱,先一步到了青云观附近,但是他没有到观里,而是去了青云观旁边的一间破茅草屋。 他眼睁睁看着黄埠的人在夜色中燃起火把,径直闯进青云观,不久后又出来,似是在搜寻什么人。 李青云知道他们在找自己。 在黄埠走出青云观的时候,他立即从茅草屋的后面狂奔,一边跑,一边用手指为自己卜卦,寻得一线生机。 茫茫夜色中,黄埠开始将人手四散开来,有好几次,护卫已经能看到李青云的身影,但是他一闪身,又不知跑到哪个方向去了。 黄埠气得咬牙切齿,那李青云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他们追了大半个晚上,直到破晓之际还没抓到人。 此时,护卫们停在一条河边,黄埠瞪着对面靠岸的一条小船,怒发冲冠,浑身都在发抖。 李青云也不好过,他被追得太紧,狼狈地像条丧家之犬,幸亏他卜卦学得精通,愣是在杀机中转危为安。 过了河,虽然料想身后的人不会再跟来,但他继续狂奔,边看天,边卜卦,开始为自己寻一处靠山。 帝星衰微,异星突起,天子将不久于人世。 一看这天象,李青云血液都凉了,晋国这是要大乱的迹象啊! 今日看到的那人应该就是异星,不知何时便会对王上动杀招,如果异星登基,那他岂不是要被举国追杀? 不成,李青云摇摇头,将这个可能性抛之脑后,要不他就抢得先机,去投靠某位皇子!现在局势还未明朗,就算天子仙逝,皇子们与异星还有一争之力,他不能任由自己被异星宰割。 想到此,李青云调整路线,气喘吁吁地朝晋王宫的方向奔去。 晋子商不知不久后有份大礼要来投靠他,他已经被姬后气炸了。 他将所有的皇子召集到自己的宫殿里,共同商讨对策。 “姬十三和姬后联手将父王控制住,局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各位兄弟们有何高见啊!”晋子商压抑着火气问道。 “四哥,兴许父王是真的病了呢,要不再等等看吧!”六皇子温吞地说。 “是啊!万一我们误会了姬十三,到时候可吃不了兜着走。”十三皇子附议。 “不成不成,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姬十三已经做出了这等事,可见他狼子野心,不若我们以父王的名义将他擒获?”九皇子一腔热血在沸腾,这话说得豪气冲天。 晋子商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吼:“你们脑子里面是不是塞满了狗屎啊?是不是要姬十三把你们送上断头台才会落泪啊!还有小九,要是抓姬十三这么容易,你去抓呀!六国会上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召集众多人手,你倒是告诉我,你宫里有几个侍卫啊!” 九皇子被四皇子吼得心虚气短,在众位兄弟的注视下,他颤抖着伸出手,将两只手掌平摊举着。 “干什么!”四皇子发了一通火,见状,口气不善地问。 “我宫里的侍卫,大概十个左右吧。”九皇子吞了口唾沫,犹豫着摆摆手掌。 四皇子气结,他猛地朝九皇子头上锤了一拳头:“滚一边儿去!” 九皇子没想到晋子商一言不合就打人,委屈地躲到众位皇子身后。 四皇子瞪着缩在人群中的九皇子,嘴里暗骂了一句:“野种就是野种,死了倒也干净。” 这话说得虽小声,但是所有人都听见了,几个皇子有意无意地瞥了九皇子一眼,嗤笑着不再理会他。 九皇子将头低下,遮住眼中一闪即逝的暗光。 身为皇子又如何,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女,身份低微,而且已经病死。 若是让这群人中的任一人登基,他的日子都不痛快,日日都得装小伏低,供他们取乐。想到姬十三对他承诺过的话……九皇子晋辛单忽然对晋子商露出嘲弄的眼神。 接下来的时间,晋子商口若悬河地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晋辛单听得极为认真,从侧面看上去,竟然有了几分肃杀的意味。 晋子商将接下来的行动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其一是制造舆论,从宫内传播到晋国,强迫姬十三把晋惠公的状况展现给世人看。 其二是拉拢人心。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忠君爱国之士都有很多,姬十三如果真敢夺嫡,那就是造反,一人一口唾沫钉子,能生生地把他骂死,若是姬十三稍有顾及,那他们就能占得道义上的制高点。 其三就是正面对抗。若是姬十三不怕骂名,也不在乎“名正言顺”的规矩,那他们双方只能殊死一搏,把所有皇子的侍卫还有禁卫军都用来固守王宫,他趁机自请登基,这样就算姬十三攻入王宫,他晋子商已经为王,姬十三若连杀二王,世人都会谴责他! 这番话下来,先不提晋辛单是如何暗笑了,各位皇子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第一二点倒是没错,可是第三点——凭什么是他四皇子自请为王? 晋子商将众位皇子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他没说什么。姬后没有一子半女,在场的各位都不是嫡系的皇子,大家身份都一样。但是论长幼之序,不提早夭的前两个皇子,他就是最年长的皇子,不拥立他为王,谁还有这个资格? 其他皇子也知道四皇子说的是事实,但是他的态度实在是太理所当然,有几个皇子互相对视,打算将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回去后再商议。 晋辛单将冷笑隐在嘴角,低下头,装作看不到皇子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低调地做一个透明人。 殿中的气氛已经不复来时的和谐,四皇子也不想再见兄弟们看似顺从的眼神,他挥挥手,众人皆散。 晋辛单夹在皇子们中间,周围的皇子气压都很低,他也不得不装出郁闷的模样,没有人知道,他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气,是多么期待改朝换代的那天到来。 晋王宫一片愁云惨淡,楚王宫也陷入低潮。 楚穆公病了,而且是大病,据说是被十公主气坏了。 可是没有人向楚夕颜证实,因为她被楚晖软禁,不准出门,也不准任何人见她。 楚夕颜只当楚穆公恼恨她非要嫁给姬十三,却不知楚穆公已经躺在病榻之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楚晖伏在楚穆公床前,忧心地看着御医喂药,楚穆公张开嘴,勉强吞咽下药汁,那艰难的样子,看得楚晖恨不得把楚夕颜拎到牢里关个三天三夜,好叫她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药喝完,楚晖用布巾擦净楚穆公嘴角,又替他掖好被角,随即拉着御医走到侧殿中询问病情。 “父王的病还能好吗?”楚晖沉声问道。 “二皇子,我已经说过了,王上十有八九是中风!他气急攻心,血涌于头颅之中,想彻底根治,基本没可能!”御医摇摇头,再一次申明这病无药可治。 “我父王是楚王,且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呢!”楚晖厉声责问。 “二皇子有所不知,这种病在普通人家很常见,年迈者得病的可能远远高于年轻力壮者,而且王上的病情还算是好的,猝然昏倒下,只是暂时起不了身。若是中风严重的人,口角歪斜、语言不利、半身不遂皆有可能啊!” 楚晖眼睛猛地瞪大:“这么严重?” 御医叹气,劝诫楚晖说:“以我之见,过几日让王上试试看,能不能起身自行走路吧!” 楚晖深吸口气,有些哽咽:“你的意思是指……父王,可能中风严重?” 御医不敢托大:“这个说不准,还得再观察。” 楚晖不再多言,他忽然转身走出侧殿,朝内殿走去——他要照看父王。 第141章 爆发争吵 桃夭儿觉得自从姬十三陪她逛过庙会之后,对她看管得更严。 也许是那个道士批的命把他惊住了,他一连请了好几个“半仙”进府。 面相,手相,占卜,各种方法都试过了,道行高一些的人算出的命和道士的差不多,“红颜薄命”也好,“命中有劫”也好,意思大相径庭。 至于那些修行不到家的,若是被发现,轻则让他麻溜的滚出府,重则打一顿再撵出府,总之一句话——姬十三不痛快,所以不介意骗子更不痛快。 桃夭儿看着摇摇头走出门的最后一个半仙,对屏风后的姬十三笑着说:“主公,人都走啦!” 姬十三踱步而出,他盯着桃夭儿浅笑嫣然的脸,眸底沉入某种低沉深邃的情感。 桃夭儿见姬十三脸色微沉,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命格还耿耿于怀,于是拉过他的手,恳切地说:“不用担心我,我的命格……不准的。” 姬十三沉默片刻,顺着桃夭儿的意思问:“哦?为何不准?” “若说我红颜薄命,那只是他们道行不精,我的命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再说了,主公,我都不在意,你就更别放在心上!” 桃夭儿说完,见姬十三还是皱着眉头,心中暗暗叹气。 红颜薄命,命中有劫,天煞孤星……这些都在她上辈子应验了。 她知道自己的来处,却不知归处。人死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就她一人重新入了轮回,茫茫然不知到底去向何方。 不管这一世会不会在双十的年华逝去,至少从阎王殿里多得了十年。此时,有人能相伴,为她而喜,为她而优,真的……很好了。 姬十三注视着她,微微蹙眉,突然说:“我不会让你这么早死的。” 桃夭儿看着姬十三信誓旦旦的表情,忽然“扑哧”笑出声来。 “主公,要是我真的死了呢?”她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问道。 姬十三眼眸猛地暗沉:“有秘术。” 桃夭儿一愣,听他的意思,似乎还真的有办法? “主公……” “不过是逆天改命而已,总归不过代价大一点。”他环着桃夭儿的肩,安慰似的亲亲她的侧脸:“所以,不用害怕。” 姬十三说得风轻云淡,但是桃夭儿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机,她干干地说:“主公,你在开玩笑吧?” “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姬十三摸摸桃夭儿的头,以作安抚。 桃夭儿总觉得姬十三是认真的,但是逆天改命实在是天方夜谭,上辈子她都没有听说过,所以……定然只是子虚乌有的事。 此时已经是午后,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桃夭儿嫌热,又没有内力维持较低的体温,在屋里穿得便很是单薄。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的侧脸,忽然贴近了问:“桃夭儿,我们生个孩子可好?” 桃夭儿一惊,下意识地摆手:“我,我不生!” 姬十三僵住,过了片刻才沉声问:“不愿为我生?” “不是,我只是不想孩子生下来没名没分的……”桃夭儿随口扯了个理由,但是随即,她似乎想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没名没分?”姬十三笑着咬牙。 桃夭儿低下头,不说话了。 “那日我问你是否愿意嫁我,你说再等等,如今倒是以那事作伐,又拒绝为我生孩子?”姬十三气极反笑,被桃夭儿死活不肯交心的行为气得差点变脸。 “主公,我不是拒绝你。”桃夭儿瞅瞅姬十三的脸色,低声解释。 “你只是不够心悦我。”姬十三语调幽幽。 “怎会?”桃夭儿大惊失色,她猛地直视姬十三:“我当然心悦主公了!” “那就与我成亲,生孩子。”姬十三对这两件事异常执着,几乎是穷追猛打。 “我……” 姬十三以为桃夭儿只是单纯的不想嫁不想生,但是桃夭儿却考虑到更深的一层。若她嫁了他,就必定要生子,可是生子的话,万一她真的早死,那么以后她的孩子岂不是没娘疼的娃? 她怎么舍得! “你终究不愿?”姬十三盯着她的眼睛,胸口越发郁卒。 桃夭儿张张口,在姬十三严厉的眼神中,缓缓吐出几个字:“若我死了,孩子……” 姬十三勃然变色,他几乎是凶狠地说:“你将那个字再说一遍?” 桃夭儿抿唇,殷殷地凝视姬十三:“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呢?” 姬十三猛地闭眼,他深吸口气,勉强将窜上头的火气忍住:“不会有那一天的!” 桃夭儿难受地凝视着姬十三,抖着声音说:“你若不提前应允我,我便永不会答应嫁给你,也不会为你生孩子!” 姬十三真的忍不住怒火了:“应允你什么?你现在是在托孤吗?” 桃夭儿见姬十三满脸怒色,有些慌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姬十三只觉得桃夭儿遗言般的话让他恼恨至极,伤心至极,他再不想待在这处,拂袖而去! “瑜郎!” 桃夭儿匆忙起身,姬十三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她怕他气狠了。 “瑜郎,你别走!” 姬十三猛地停住脚步——一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 “若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那不要便也罢了!” 桃夭儿被这句话震得魂飞天外,她顿了顿,突然哽咽了:“你不要这样……” “我不要哪样?选择权一直在你的手里,真的,若是你对我无意,那便……散了吧。” 说着,姬十三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一点点掰开桃夭儿的手。 “主公,我不要——”桃夭儿突然哭了,哭得伤心欲绝。 可惜姬十三不想再心软,他忍着刺心的疼,冷着脸继续掰开她的手指。 桃夭儿的哭声突然刹住,她睁着泪眼,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姬十三的背影。 他,真的掰开了她的手。 “你走吧。” 姬十三冷淡地留下这三个字,毫不留情地走了。 他走了! 他要赶自己走! 她不要———— “瑜郎!”桃夭儿突然抹了把泪,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答应你!” 姬十三已经冲出门外,闻言,立即刹住步伐! 桃夭儿在寝室内,看不到姬十三白色的袍脚,她以为姬十三已经走了,顿时崩溃地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 “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人……” “我早就死了,不过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我的命,不在我自己手里呜呜……” “我连自己都没办法保证,一个家,一个孩子呜呜呜……” 桃夭儿的哭声中,包含着的诸多酸楚,无限失落,还有数不尽的惶惶然,听得门外的人心神震动,忍不住握拳! 姬十三站在墙边,侧耳倾听桃夭儿崩溃之下的真心之言,神色凝重。 ——早就死了。 ——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命不在自己手里。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莫不是被魇住了? 难道是那些半仙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桃夭儿在屋里哭了好一会,见姬十三还没有回来找她,更是心如死灰。 目之所及,尽是痛彻心扉,他已经赶她走了,她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留在这里? 想到此,桃夭儿脸色苍白地扶住桌子,用尽全身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到衣柜前,边落泪边收拾行李。 屋里的哭声暂停,姬十三悄悄走到门口,他刚想让桃夭儿兑现她的承诺,冷不丁就见她在打包裹。 “你在干什么!”他惊怒交加! 桃夭儿呆住,手一松,裙子立刻落在地上:“你……怎么回来了?” 姬十三气急攻心,但是怒到了极致,他忽而平静。 在桃夭儿挂着泪珠的眼中,姬十三轻轻将门关上,又上了一层扣锁。 桃夭儿傻傻地看着他,眼泪都忘了流。 姬十三扫了一眼屋子,确认再没有可逃出的出口后,终于将愠怒的眸子射向桃夭儿。 “主公?”桃夭儿满脸惶惶然。 姬十三不言,他缓缓走近桃夭儿,离她一米的距离时停下。 “主公……”桃夭儿被他极具压迫力的气势所摄,下意识想退后。 “站住。”姬十三命令道。 桃夭儿微颤,立刻停住脚步。 “你先前承诺的,又是在骗我?”姬十三用冰冷的眸子盯着桃夭儿,不容许她逃避。 “什么骗你?”桃夭儿蹙眉,眼角含泪。 “你已经答应我了,怎么,想反悔?”姬十三的声音又降了温度。 桃夭儿咬牙,摇摇头。 “呵,你既然已经愿意嫁我,愿意与我生子,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姬十三越说越是暴怒,直到额上青筋猛跳。 “……因为你让我走。”桃夭儿蹙眉凝视他。 “我让你走你就走?那如果我让你杀了我,你会动手吗?”姬十三压抑着怒火,突然平静下来。 这个假设太伤人,桃夭儿毫不犹豫地摇头。 “所以……你还是不够爱我。”姬十三盯着桃夭儿,眼神中终于显出一分颓然。 桃夭儿突然无言,某种程度上,他没有说错。 “我爱你。”桃夭儿低声细语,似是对姬十三“不够爱”的小小反抗。 第142章 一方净土 空气突然安静。 随着桃夭儿那句“我爱你”落地,阴沉如暴风雨般的气氛中突然注入一丝清风,稍稍缓和了紧绷的气氛。 桃夭儿垂着头,在那一声细微的反抗之后,再没有动静。 姬十三盯着她,只能看到她光洁的前额,他等了片刻,眼眸又缓缓暗沉:她只用一句话就将他打发了? 就没别的表示了? 想到桃夭儿先前拦腰抱着不让他走,姬十三抿唇,几乎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看桃夭儿会不会再次追上来。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情感在喧嚣着想要更多,但是理智让他勉强压下那个甜美到诱人的念头——如果他再过火,桃夭儿可能真的会受伤。 但是她已经受伤了。 桃夭儿垂下头,出神地盯着落在地上的红色长裙。那是在六国会回程的路上……初夜之后,姬十三为她换上的绛红色长裙。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在冥冥中早已注定。 这裙子红艳得就像是成亲之时的礼服,可她之前都是穿的白色襦裙,怎么在六国会当天就鬼使神差带了条红裙子? 还有此刻,她已经将其他的衣服收拾好了,唯独这件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红裙,却不小心脱手了。 这是暗指她必须把从主公那里得来的爱情,还给他吗? 如此,她才能带着两袖清风,满心空茫地跨出他姬府的大门? 桃夭儿忽然觉得冷,这种冷是从骨髓里发出来的,渐渐冻结了她的身体,她的言语,乃至她的思考能力。 姬十三首先注意到她的颤抖。 他注视着桃夭儿,眉头细微地皱起,他忽然打破寂静:“你怎么了?” 桃夭儿没说话,她盯着地上的红裙,像是陷入某种不可自拔地梦魇中,神情渐渐恍惚。 “桃夭儿。” 姬十三又问了一遍,这次音调略微扬高。 桃夭儿似是没听见姬十三的呼唤,她慢慢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望着地上的裙子,渴慕的眼神中却满是失落。 姬十三一下子卡壳。 在他的注视中,桃夭儿伸出手,缓缓朝那件裙子探去——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是指尖却努力绷直,希冀着能碰触到那抹妖艳的红。 那副姿态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就在她终于抓到那红裙的一角时,姬十三猛地握住她的手腕! 手腕被握,她不由自主地松手。 于是刚刚才握到的那抹红色,又缓缓滑落手心。明明是顺滑的触感,桃夭儿却觉得那红色带了炙热的温度,就像是她滚烫的心头血,汩汩流淌,鲜血淋漓。 “你到底怎么了?”姬十三沉声问,语气中夹杂着不易察觉到的惶恐。 是啊,她到底怎么了? 桃夭儿怔怔注视着重新落地的红裙,胸口一股气无处宣泄,撞得她心跳加速,呼吸加快。 “说话!你怎么了?”姬十三双手捧起她的脸,不再掩饰眸中的焦急。 说话,说什么? 她很好啊…… “我很好。”她喃喃说着,轻轻扯开姬十三的手。 她缓缓站起,对地上的红裙不再投注一个眼神,机械地拿起桌上的包裹,整个人仿佛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茫然又僵硬。 姬十三在桃夭儿站起的时候,那种不安感就缓缓上升;等她拿包裹的时候,不安加剧;此时见桃夭儿缓缓转身,作势一走了之,不安已经升到顶点。 “桃夭儿!”他脚步微挪,立刻挡在桃夭儿身前:“你要去哪里!” 桃夭儿站定,她呼吸有些急促,可是姬十三此时没多做注意。 “说啊!你要去哪里!”姬十三咬牙,这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桃夭儿只说了一个字,忽然停顿。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天下如此大,却没有她的安身之所,世人皆有家,唯独她没有归处,茫茫然不知自己为何存在于人世。 她一直想留在他身边,可是这里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她还能去哪呢? 四海为家?抑或犹如一缕幽魂般四处漂泊? 她突然觉得心疼得厉害,眼里也泛出泪光。 “……你到底怎么了?”姬十三见桃夭儿泪光闪闪,下意识将语气放缓,心焦却一波胜过一波。 在他的诱哄中,桃夭儿涣散的视线渐渐集中,她望着姬十三,艰难地几乎开不了口:“我,想找个家。” 想找个家? 为什么要找? 我不就是你的家吗? 不等姬十三将这些话说出口,桃夭儿的视线再次涣散。 下个瞬间,一道血痕从她唇边流下,她突然呛咳,一口血涌了出来,溅在姬十三胸前的白袍子上! 在姬十三惊怒交加的当口,她终于压制不住心绞痛,昏迷过去。 姬十三马上打横抱起桃夭儿,大声朝门口吼道:“来人!快喊大夫过来!” 说完,他小心地将怀抱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让桃夭儿能安稳地躺在他怀里。 桃夭儿歪着头,身子虽然已经被姬十三放平,但是血还是一缕缕顺着唇角往下滴。 红颜薄命。 在这六神无主的时刻,姬十三忽然想到李青云的批语,难道这命格,就要在今日一语成谶? 不,不会的。 他还没有登基为帝,没有让她享尽天下女郎的艳羡,没有与她育个一子半女——他甚至还没有做好逆天改命的准备! 不过三千童男童女,若是为了救一人之性命,纵使被千人指责,万人谩骂,他做个暴君又如何! 姬十三忽然将头埋进桃夭儿颈侧,压抑下满腔的愤恨,喃喃道:“你的时间,不会从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且耐心等待,我若为帝,定会为你破除这孤命之所在。” “所以,你再撑着些,可好?” 桃夭儿听不见。 外界的声响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在她的意识中激不起一世涟漪。她已经陷入最深沉最恐怖的梦魇中,那个空间中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光亮。 我……想要家。 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有谁,能让我有个栖身之所吗? 这里太黑了,谁来救我? 在光离古怪的梦魇中,桃夭儿觉得自己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上摸不到边,下触不到底,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光线透进来。 她焦急地在里面转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门,脚底已经磨出血泡,手腕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绳索捆绑出的青紫,疼痛越来越剧烈,她精疲力竭,但为了躲避这满目的黑暗,她每每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重新爬起,继续摸索着出口。 这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断奔跑着,急得团团转,最后急哭了,只能蹲在地上嚎哭。 突然,头顶上有什么细细的碎屑掉下来,她哭声不停,愤愤地抓了一把碎屑! 是土。 黑暗中,哭声猛地消失,在空旷的空间中显得异常诡异。 桃夭儿止住哭泣,她怔怔地握着手中的土,先是茫然,接着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哪里——她的墓。 她,早就死了。 不是吗? 似是主人公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谁,到底在何处,空间突然起了一丝变化,一块带着腥味的土从上面坠落,砸在桃夭儿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土坡。 慢慢的,整个空间的上方接二连三地落下泥土,原本无边无际的空间逐渐变成具体可见的圆形,远远看去,犹如一座无人的孤坟。 桃夭儿身处其中,不知何时开始沉默,泪水也停了。她怔怔地坐在原地,头顶上泥土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就像下了一场雨,只不过落下的不是水,是土块。 有几个土块砸到了她,桃夭儿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砸疼了。 她不再躲避,因为她知道已经无路可逃,这个逐渐埋没她的地方就是她最后的归宿……她的家。 在漫天的泥雨中,她被砸的鼻青脸肿,只得委屈地默默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虽然她也不知道在委屈什么。 就是委屈。 就好似……有人曾经承诺过将她带出去,结果又把她扔回这个鬼地方!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桃夭儿疼得想哭,但是眼角干涩得再流不出一滴泪。 哭给谁看呢! 又没人会在意。 在疼痛中,桃夭儿闭着眼,就像一个甘心赴死的小动物,任由泥土加身,将自己逐渐掩埋。 弱小,又可怜。 她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在这里活埋,也不想再思考在她的墓前,会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死,或伤心欲绝,或拍手叫好。 外面的世界,她永远参不透,也悟不明白,在记忆的深处,她好像曾经试图走出去,但是又满载失望而归。 既然注定失望,那就不要再出去了,她的世界,他们不曾经历过,就永远不会懂。再说了,那些人的悲喜,隔着这小小的坟,她既听不到也看不见,倒落得眼不见为净。 这座孤坟,才是属于她的地方。 就安心守在这里吧,这是自己最后的归处,最后的……一方净土。 桃夭儿闭着眼,暗自默念:不用再找了,这就是你的家。 再也,不用去找了。 第143章 姬戈会面 “她怎么样?” 姬十三坐在床边,眨也不眨地看着桃夭儿。 卧室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大夫,正为了药方争执不休。其中,这些大夫不仅来自姬氏,也有外面请来的声名鹊起者。 “陶女郎吐血,应该是急火攻心,应用宁神的药慢慢温养!” “不,她这是犯了癔症!应该下猛药让她清醒过来!” “呵,依我之见,这是两者皆有吧!” 大夫们已经轮番看过桃夭儿的病,对于病因和药方都有自己的见解,但由于各执己见,始终拿不出一个完善的章程来。 姬十三越听越恼火,他眼见桃夭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药方却迟迟开不下来,几乎想赐死这些大夫! 桃夭儿不知道姬十三快急疯了,她闭目,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画地为牢。 黑暗中,她已经快被坟墓的土淹没,永远困死在里面。 但她却觉得安心极了。 姬十三扣着桃夭儿的手腕,不时在她耳边低声安慰,试图能让她听到自己的话,从而睁眼看看他。 其实他也很狼狈。 白袍上沾了血,冷汗顺着额角直往下流,好好一个尊贵非凡的郎君,硬是弄得像杀人凶手一样。 大夫们被姬十三召集来的时候,他面色惨白,神情紧张,再加上染血的白袍,大夫们还以为他重伤了! 此时,大夫们在开药这件事上陷入了僵局,姬十三注视着桃夭儿紧闭的眼,心痛不已。 就在姬十三为桃夭儿的沉睡不醒而心急如焚时,戈复刚从侨府走出来。 他时常去骚扰侨云,以前是晚上,如今连白天也去。 侨云被侨氏家主关在佛堂里,门上落了锁,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又被剥夺。 侨云知道自己没疯,但是她觉得自己快疯了。她觉得那个白影是由人扮的,可是每每当她这么怀疑的时候,那道白影子所做的事却总能冲破她的心理底线。 就在刚才,侨氏家主去佛堂探望侨云,还没走近,便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他朝门缝里看了看,就见到侨云对着佛像破口大骂:“你根本不是鬼,对不对?给我出来!吓我有意思吗?” “你到底是谁?如果真是鬼,为什么要缠着我?是齐芳吗?林妩?木子瑶?桃夭儿?你出来呀!” 侨远乡先是愣住,紧接着脸色大变! 齐芳和林妩是他的妾室,木子瑶则是侨云小时候的贴身侍女,难道她们的死…… 侨云骂了一会儿,忽然捂住脸,片刻后,她冷声道:“不对,人是人,鬼是鬼,肯定是活人在作怪!” “难道你是那个刺客?杀陶然不成,要灭我的口?我告诉你,堂堂的第一杀手失手了,我还没有找你的麻烦,你还和我装神弄鬼?出来!” 侨远乡瞪大眼,被惊得倒退几步,好像佛堂里的人不是他熟悉的女儿,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陶然之事传遍六国,他们在私底下互通书信,暗自揣摩其中的深意,结果,竟是是侨云引出这一切的? 护卫长向他禀告的时候,他还不相信。在他看来,世间根本没有邪祟,那些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但是此时他开始怀疑了。 侨云,是不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否则,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在侨远乡走来的时候,戈复已经从佛堂里出来了,他眼睁睁看着侨云在佛堂里破口大骂,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展现在侨氏家主面前。 等到侨远乡听够墙角,跌跌撞撞的走远后,戈复才慢悠悠地离开侨府。 侨云这女人忒会装样子,他倒要看看,撕开她那张伪善的脸,底下尽是些什么心肠! 现在看来,真是收获颇丰啊! 戈复想到侨云骂他的话,心不在焉地压下杀意。他做杀手本就是为了报仇,若是为了虚名,早就名扬六国了,啧,侨云的嘴还真毒。 走到无人处,戈复将黑衣脱下,利索地换了件普通的棉衣,直奔姬府而去! 半路上,他似是想到什么,又折返到街头,买了串糖葫芦。 上回听姬十三和桃夭儿的墙角,桃夭儿似是想多买些零嘴,但是被姬十三否决了,理由是什么“不能多吃”,“腹中积食”。 戈复在一旁听得窝火,这理由当真冠冕堂皇! 不就是些甜食吗? 还不准吃了? 桃夭儿还小,就不能满足她的愿望吗! 因为回头买了串糖葫芦,戈复到姬府的时间稍微迟了些。若是赶上桃夭儿吐血昏迷的那一幕,否则他真的要被姬十三气得血管爆裂而亡! 戈复一进姬府的门,立刻隐起身形,闪身朝姬十三的卧室潜去。 还没靠近,他就听到姬十三低沉的暴吼:“闭嘴!” 戈复停下脚步,飞快地窝到卧室对面的树上——正好和一个暗卫四目相对! 还不等暗卫出声示警,戈复一个手刀,麻溜地劈晕了这个暗卫,再把他挂到树枝上。 这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你们若再拿不出治病的章程,延误了时机,那就永远不必再争执了!” 大夫们本来你一言我一语,闻言,瞬间安静如鸡! 什么人永远不必再争执?死人。 姬十三的声音中满是怒火,还夹着凝聚的杀意,树上的戈复怔住,倒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桃夭儿出事了? 想到此,他朝卧室的窗子里看去——只看到几个大夫缩手缩脚地站在那,姬十三和桃夭儿的影子半分没见着! 戈复抿唇,伸手把昏迷的暗卫拖过来,开始扒他的衣服,在树叶的遮挡下,又换了身衣服。 姬十三发火之后,卧室里瞬间安静,戈复飘下树,在其他暗卫的视觉死角处迅速走到窗口处。 “桃夭儿……” 姬十三握着桃夭儿的手,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唇瓣也开始发白,知道她情况不妙。 卧室的窗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小洞,这个洞实在是小,再加上屋里人的注意力皆在桃夭儿身上,所以戈复偷看地顺顺利利,毫无压力。 桃夭儿在自己的梦魇中,也即将失去意识,她在潜意识中将自己视为死人,被土掩埋不过又是一次等死的过程。 等到土将她彻底埋葬,她就能真正解脱,这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姬十三似是心有感应,在焦急和怒火中竟然生出几丝悲凉来,他抚着桃夭儿的眉眼,忽然对大夫们命令道:“你们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药方熬药,熬好了送过来!” 他拖不得了。 大夫们面面相觑,赶紧领命。 很快,房间里只剩姬十三和桃夭儿两人。 戈复透着窗上戳出的小洞,大致猜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禁面色扭曲,气得火冒三丈。 桃夭儿又生病了! 上次六国会,他刚刚治好她的伤,这才几天啊,又病了? 难道是姬十三做的? 戈复眸光幽幽,如狼的眼神猛地射出凶光,杀气直射姬十三! 也许是他视线里的杀气没收敛住,姬十三若有所感地看向窗子,下一秒—— “砰!” 戈复破窗而入,脚下是破碎的木框和碎屑,他冷冷地盯着姬十三。 姬十三瞳孔微缩,下意识站起,将桃夭儿护在身后。 这人是谁? 姬十三迅速瞟了眼戈复的衣服,又看看他此时的神情,疑惑陡然升起。 戈复从没在姬十三面前露过脸,但此时他也顾不得“刺客不得现于人前”的信条了,他盯着姬十三警惕又不解的眼神,主动解惑。 “我是戈复。” 刹那间,姬十三的眼神变了。 “她怎么了?”戈复将目光移向床上躺着的人。 姬十三谨慎地盯着他,沉声说:“吐血。” 戈复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吐血?那比生病还严重! 他恶狠狠地瞪着姬十三,脚步微挪,就要朝床边走去—— “站住!”姬十三半眯起眼:“你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戈复气极,开启嘲讽模式:“她都躺在那儿了,我还能做什么?我把人好好地交给你,你就让她吐血?” “姬十三,你可真是有能耐啊!” 姬十三额上青筋猛跳,他缓了缓,这才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戈复对姬十三翻了个白眼,不想拖时间:“看病!” 姬十三盯着他,手指抽紧攥成拳,骨节处青白交加,可见所用气力之大。 两人对峙着,气氛渐渐凝重,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最终,姬十三咬咬牙,侧身退了一步。 戈复沉沉地盯了他一眼,立刻走到床前,摸着桃夭儿的脉搏。 一丝内力从指间探出,缓缓在她经脉中游走。 几乎是下个瞬间,戈复的眉头就狠狠皱起,姬十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戈复的表情,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心渐渐往下沉。 内力运行了一周天,戈复的眉毛气得都要竖起来了。 戈复收手,随即冷冷盯着姬十三,在姬十三回视他的瞬间,他一掌朝他拍去—— “唔!” 姬十三突然遭到袭击,后退几步半跪在床前,他忽然用手捂着嘴。 戈复眼神锐利地盯着姬十三,口气不善:“你到底怎么刺激她了?” 第144章 那轮明月 姬十三捂着嘴,胸口尖锐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戈复冷眼瞅了他一眼,放弃似的扭回头,专心摆弄桃夭儿。 姬十三喘息着,定定神,将手从唇边挪开——手心处赫然染了血迹! 戈复盛怒之下,那一掌出势凶猛,等拍到姬十三的瞬间,却卸了几分力。 总归桃夭儿喜欢他,若是醒来发现姬十三被他打死了,又要哭哭啼啼了。思及此,戈复心中的闷气烧得越发旺盛。 姬十三以手撑地,勉强站起,他握着床柱,吃力地静观戈复的动作。 戈复没理他。 他的内力已经传到她的心口,那里就是郁结之处。心肝脾肾肺,虽然同属人体五脏,但是每个脏器功能不一样,重要性也可分出主次。 心主气,通过血脉将气血运送至全身,与此同时,心又主神志,主导一个人的精神和意识,在人体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 桃夭儿郁结于心,到了吐血的地步,严重程度已经不容小觑。偏生她曾经修习过内力,除了心脏,其他部位都安然无恙。寻常大夫们治病救人,只是按照普通人的标准,通过病人的综合状况作出判断,可是桃夭儿显然不在此列。 戈复一边暗骂姬十三照顾不周,一边用内力缓缓疏通她堵塞的地方。也不知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再晚些时辰,或许连他也回天乏术。 姬十三站在床头,脸色苍白,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桃夭儿。戈复一动不动地握着桃夭儿的手腕,他便也一动不动地撑在原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桃夭儿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 看来有用,姬十三如此想,浑然不觉自己的脸色越来越白,与桃夭儿的脸色慢慢形成对比。 桃夭儿龟缩在黑暗中。 一念之间,即成一方世界。 她潜意识里觉得坟墓应该是阴湿潮冷的,于是她真的处在阴湿潮冷的环境中。她本也习惯了这种煎熬,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周围的温度不再降了。 而且,心口的疼痛渐渐缓解。 黑暗中,桃夭儿抱紧自己,过了这么久,她有点想看看自己被埋到什么程度,但是她微微挪动了下,又懒得睁眼了。 现实里,姬十三和和戈复都注意到桃夭儿的睫毛颤了颤,姬十三眉心跳了跳,惊喜地盯着她的脸,戈复的眼神也缓和些许。 正在这时,几个大夫端着药来了。 一进门,他们就瞧见屋里多了人,姬氏出身的大夫立刻认出那人身穿暗卫服,可是外面的大夫不知道,于是大喊:“这人是谁?” 戈复皱眉,瞟了姬十三一眼,姬十三会意,沉声道:“出去!” 大夫一惊,端着碗的手没拿稳,泼了小半碗的药汁。 其他大夫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赶紧走出门,瞬间将门带上。 闲人已经清空,戈复赏了姬十三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即专心致志地纾解化瘀。 姬十三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此时竟然在一个杀手眼里见到了,实乃平生一大奇事。 但是他也没有在意,就算戈复以下犯上,只要他能救桃夭儿,别说一掌一眼神了,要怎样都可以。 此时,被两人关注的桃夭儿,觉得周围很奇怪。 不就是个坟墓么,怎么还自带天气转换的? 她的大半身子已经被埋,但却没有被挤压的沉重感,土好像变轻了,失去了它应有的重量。 而且……这里阴冷潮湿的天气,不知怎地,开始转暖。 头上的泥土不再落下,桃夭儿等了会,还是没有被砸痛的感觉。 怎么回事? 这个空间里没有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在寂静中,她忍不住抬头看看四周,抱头蹲的姿势终于变了。 出乎她的预料,目之所及,这个空间没那么暗了。 她仰头看去,只见由土砌成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坑坑洼洼,虽然还是透不出光,但她就是觉得,周围挺亮的。 空气也不再浑浊,温暖的气流卷着风吹过,让她舒服许多。 此时的桃夭儿思绪发散,没有注意到她心口的疼痛不见了,她瞪着周围的环境,想到一个可能性,突然愤怒。 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她的坟被人挖了?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 她都已经死了,还来挖她的坟,难道看她长得倾国倾城,连尸体也不放过? 桃夭儿忽然僵住,喃喃道:“不对啊,死人不是无知无觉吗?” 为什么她还会愤怒? 为什么她知道自己长得倾国倾城? 她不是死了吗? 想到此,桃夭儿没被恐怖的环境吓到,倒是对自己的猜测惊恐不已。 她瞪着自己的手臂,又看看自己的脚踝,白白嫩嫩的,哪里有什么淤青和血痕! 桃夭儿忽然摸摸自己的脸,不痛,被土块砸出来的伤也不见了! !!! 震惊片刻后,桃夭儿忽然尖声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变成鬼了啊啊啊————!” 床榻之上,戈复已经将最后一条堵塞的血脉疏通,下一刻,手下的人突然抽搐,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 姬十三眼尖地上前,按压住她挣扎的动作。 戈复在错愕之后,也伸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分毫! “怎么回事?”戈复有些急。 难道他不小心伤到了她的经脉,所以疼痛至厮? 于是他放慢了输送内力的速度,再次检查已经确认疏通的部位。 在场的两位郎君看着抽搐个不停的桃夭儿,皆有些战战兢兢,姬十三眼睛眨也不眨,精准地将按压的力道控制在最合适的点。戈复是亲自操刀的那个,很清楚伤到经脉有多疼,只得更加小心谨慎。 抽搐的桃夭儿在“坟”中,快被自己吓疯了。 “呜呜我怎么变成鬼了!”她哭得凄凄惨惨,手脚并用地努力把身上的土扒开。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奋力把自己从坑中“拔”出来。 “死就死了,怎么会变成鬼呢呜呜呜!” 她用力擦着泪水,完全没有注意到虽然自己挖着土,但是手是干净的,脸上也没有污迹。 “世上怎么会有鬼的存在呢呜呜,我长得这么漂亮,会不会有其他的孤魂野鬼找我啊呜呜呜……” 桃夭儿哭哭啼啼的,突然想到除了自己这个“鬼”,周围也许还有其他的鬼怪,顿时哭得声嘶力竭! 鬼虽让她惧怕,但更让她恐惧的是:手下的土,突然挖不动了! 坑里的土刚才还轻飘飘的,但似乎自某个瞬间,变得比石头还要坚硬。 她慌了。 身体中忽然涌出许多力气来,她如获至宝,用更大的力气刨坑。 桃夭儿这边热火朝天地挖自己的坟,戈复却觉得有些吃力。 他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桃夭儿的经脉里,其中有些内力已经被她吸收,昏迷中的桃夭儿不知做了什么,竟然用这部分内力和他对着干! 戈复瞪着桃夭儿,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几乎要拎着她的耳朵骂:你不要命了? 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战场? 姬十三注视着戈复焦虑的眼神,虽不知具体情况的深浅,但是必定凶险至极! 他的眉头慢慢拧起来。 戈复深吸口气,突然闭目,桃夭儿的身体已基本无碍,好生调养即可。可是他却不能撤手,桃夭儿正和他顶着干,一旦他退出,那么桃夭儿收力不及,就会再次受伤! 一瞬间,戈复有些后悔,若是当年他没被桃夭儿哄骗着教她习武,她就不会惹上这么多事,受这么多伤,老老实实地被他抢回家,多好。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晃了一圈,转瞬即逝,戈复将心静下来,他要收回被她吸收的内力。 桃夭儿已经和土坑杠上了。 这个坑像是由精钢铸成的,桃夭儿孜孜不倦地刨着土,猛地停手——她的左手没力气了! 她咬牙,安慰自己道:没关系,还有右手呢! 于是她继续埋头于刨坑的事业当中,马不停蹄,兢兢业业。 随着时间流逝,桃夭儿慢慢觉得气力不济,她擦擦汗,暗自嘀咕道:“我好累。” 这个念头升起,她又是一阵疑惑:原来鬼也会累吗? 这里的天,渐渐亮了。 桃夭儿抬头,忽然发现这里的空间又变了。 黑夜破晓,熹微的晨光从天际洒下来,除了她所在的这个土坑,整个空间再次变得没有尽头。 哦,还有一轮明月。 天色既白,桃夭儿没有疑惑为什么天空中没有太阳,反而挂着皎皎的明月。她瞪着高高在上的圆月,心中甚是不喜。 “真碍眼……想把那破月亮摘了!”她暗暗咬牙切齿。 对圆月的讨厌,已经压倒了刨坑的执着,桃夭儿也不管越来越难挖的坑了,蹲在原地死死瞪着它。 仿佛光靠瞪,就能把他瞪下来,好叫她拎在手里,扔在泥地里随意滚搓! 不过……桃夭儿后知后觉地想,她为什么要用“他”,这月亮是男的吗? 这个念头刚起,她忽然浑身无力,无力地倒在地上。 转瞬间,这空间开始地动山摇,在扭曲变形的视线中,桃夭儿还在死死瞪着那月亮,直到眼前模糊不清…… “她怎么样了?” 戈复已经收手,喘着气靠在床边,这话是姬十三问的。 姬十三见戈复不答,凑近桃夭儿,近距离打量她的脸色:“醒了吗?” 潜意识沉下去,表意识浮上来,她在恍惚间听到了人声,那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 她知道那轮明月为什么是“他”了…… 桃夭儿眼皮颤动,忽然深吸口气。 这动静很细微,但是姬十三却又惊又喜,戈复也将头扭过来,期待她能先看到自己。 桃夭儿慢慢清醒,她在脑海中将明月的景象自动替换成某个白袍俊朗的男人,咬着牙说—— “姬十三——” 第145章 答应成亲 “姬十三……” 桃夭儿以为她喊姬十三的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怨恨,但是实际上,她所发出的不过是细弱得蚊子振翅般的咕哝。 乍闻她出声,床边的两人皆喜,只不过姬十三的惊喜,而戈复则是悲喜。 在他们的注视中,桃夭儿睫毛颤动几下,在下个瞬间便猛地睁开眼。 戈复着黑色,他抱臂靠着床头,对桃夭儿的反应有些不岔。姬十三坐在床沿上,紧张地注视着桃夭儿。 桃夭儿睁开眼的时候,眼前还留着那轮明月的幻想,乍一见到姬十三,下意识就是一拳头—— 可是她还躺在床上,这一拳没能如愿击中姬十三,反而贴到了他的脸颊上。姬十三愣住,顺势握着她的手,只当这是一个力度稍重的抚摸。 “你觉得怎样?”姬十三将她的手放下,塞进被子里。 桃夭儿惊疑不定地盯着他,默然无语。她刚从前世的梦魇中出来,需要时间消化自己究竟干了什么蠢事。 天哪! 她,差点就自己折腾死了! 虽然她前世的死法是挺冤枉的,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难道就因为害怕被姬十三抛弃,竟然再次陷入那个绝境中吗? 戈复在旁边冷眼旁观,见桃夭儿眼里只有姬十三,暗自憋了口闷气。 “可还有何处不舒服?”见桃夭儿不答,姬十三又问了一遍。 桃夭儿眨眨眼,又摸上了自己的心口,不疼了! 顿了片刻,她忽然“蹭”地坐起来,愣愣地和姬十三对视:“我真的没死啊!” “没死!”戈复插话,语气微带不耐烦。 桃夭儿扭过头,见到是戈复后,顿时瞠目结舌! 见此,姬十三不经意地皱眉,拉回了桃夭儿的注意力:“先前你是否被魇住了?怎会突然吐血昏迷?” 还算缓和的气氛猛地僵硬! 桃夭儿脸色瞬间苍白,劫后余生的庆幸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姬十三观察着她的脸色,暗道不妙,立刻打圆场:“无事,我不会再逼迫于你。成亲和生子,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便罢了。” 戈复突然用一种阴沉到骇人的目光注视姬十三,手指不受控制地摩挲——他还想再打一掌。 姬十三这话,外人听着绝对不合情理,这口吻明晃晃就是戏本里的负心人,左一口甜言,右一句蜜语,结果到头来不想给名分,就以“她不愿”作为借口。 可是桃夭儿知道他不是。 她盯着姬十三看了会,忽然想到梦魇中的那轮明月。 其实那轮明月一直都在,但是她从来不曾认真抬头看,只觉得遥远高不可攀,直到她气极了,才终于拨开云雾见到他的身影。 “……你也不必在意命格之事,我总有办法,这些天你便好生休息……” 桃夭儿盯着姬十三,还在回忆明月的事,她记得自己快醒的时候,好像放话说要……摘了月亮,拎在手里,扔在泥地里随意滚搓…… 她都已经把自己逼到绝境了。 ——为什么非要一直压抑自己,只能在梦魇中才能尽情发泄憋屈之情? 他永远高高在上,但是不也屡次为她破例吗? 桃夭儿眼中的光彩明明灭灭,凶狠和温柔不停变换,看得姬十三渐渐住口,不自觉地心惊肉跳。 “姬十三。”在渐渐沉寂的气氛中,桃夭儿忽然打破安静,神情冷静又肃穆。 “……怎么了。” “我答应和你成亲!”她想摘明月。 “……” “但是你不可以再戏耍我!”摘了明月后,她要把他扔在泥地里……滚搓。 被桃夭儿忽略的戈复喉头滚动,眉目间的神采渐渐黯淡,他忍住胸口翻江倒海的难受,最后看了桃夭儿一眼。 而姬十三怔然失语,不知桃夭儿为何改变心意。 “你答应不答应!”桃夭儿胸口不痛,内心无忧,这话喊得中气十足,回声震荡! 姬十三忽然握着桃夭儿的手,在她逐渐瞪大的眼中,缓缓半跪在地。 “为夫,等你这句话已有三年多了……” 桃夭儿侧头审视他灿若星光的眼睛,对他此时的作态有些惊奇,但又有些理所当然。 摘明月,嫁姬十三。 难道她所想之事这么容易就办到了? 来不及细想,半跪着的男人忽然起身,一把将她压下去,重又覆上被子。 “桃夭儿,既然你已然答应嫁我,想不想享尽世间尊荣,成为王后?”姬十三迅速将她收拾好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后?”桃夭儿被他压在被子里,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 “对,我要造反了。”姬十三尽量表现得风轻云淡。 桃夭儿缩在被子里,瞅着这个被狂喜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本打算守株待兔,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先发制人更合算些!”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只觉胸中一股激荡的豪气无处安放,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桃夭儿不知道“她答应成亲”和“他造反”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她只知道——姬十三疯了! 姬十三没觉得自己这般的心态有任何问题,他死死盯着桃夭儿,努力扯起笑:“你身体可还有恙?” 桃夭儿躲在被子里,被姬十三的异状吓得有些瑟瑟发抖,闻言立刻摇头。 姬十三眼中的笑缓缓扩散,他温言嘱咐道:“那你先好好休息,为夫现在就去筹备!” 桃夭儿舔唇,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筹备什么?登基? 他疯了吧…… 姬十三嘱咐完之后,亲了亲桃夭儿的眉心,随即长袖一挥,大步朝外书房走去—— 以此为聘也好,逆天改命也罢,总之,他要登基! 姬十三走出房门,突然咳嗽了几声,嘴边又吐出几滴血沫子……戈复伤他不轻。 但是他只随意地擦干血,继续向前走,他的布置要尽快收网,他一刻也不想再拖。 卧室里,桃夭儿在被子里两眼发直,呆呆地盯着屋顶。 过了好一会,她忽然想起房中还有一人,他也听到了姬十三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戈复?”她轻轻喊了声。 没有人回应她。 “戈复?”她提高音量。 一室沉寂。 桃夭儿觉得不对劲,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扫视整个房间:“人呢?” 似是想到什么,她立刻下床,打开房门朝外看去——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什么时候走的?”桃夭儿皱眉,自言自语。 她往回走了几步,忽然伸伸胳膊伸伸腿,怎么觉得病了一场,身体各处都松快不少? 难道是戈复帮的忙? 想到此,她又有点心虚,人家什么时候走的,自己都不知道…… 好像不厚道。 终于被桃夭儿想起的戈复,已经在路上走了很远了。 他闷头赶路,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方向,只是在脑中盘旋着一个念头——她说要和姬十三成亲。 这回,不是姬十三强迫,而是她自己提出的。 以后她就真的为人妇了。 戈复猛地停住步伐,他看着自己行走的方向,忽然失神…… 这是,去暗金阁的路。 这条路,他在三年里走过太多次,每次出任务回来,他的身上都沾了血腥气,有时候脚印走过,还在路上留下些许血渍。 怎么会这样呢? 他的家里没有人在了,就是一间空荡荡的草屋。暗金阁也灭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都是没人的地方,那他应该去哪里? 戈复在原地站了半晌,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方。 就在戈复情场失意的时候,姬十三立刻将周清,姬大,初一召集过来,这回还加了个黄埠。 黄埠和其他人出现在书房的时候,很是有几分谨小慎微,也不知为了其他,就是他又一次丢了刘青云的踪迹,这让他很是自责。 姬十三见他神情低落,倒是安抚了几句,他看好黄埠一丝不苟的性子。 晋王宫。 自从上次晋子商和众位皇子不欢而散后,他整个人的气质便有些阴沉下来。 对姬十三和姬后,乃至于其他皇子,他都渐渐生出不耐的情绪。 “四皇子,有个人向你自荐。” 此时晋子商正坐在书房里,阴晴不定地注视着晋国的地图。如果细看的话,那副地图和姬十三书房里的大相径庭,但是在细节方面去没有姬十三的那副精致。 “来的是什么人?”晋子商头也不抬,心躁地盯着墙上的地图。 “回禀四皇子,来者是一个……道士。”侍卫想到那个衣衫褴褛的林青云,脸色有些怪异。 “道士?” 闻言,晋子商将视线从地图上撤下,嘲讽着说:“一个道士来自荐?你在和我开玩笑?” 侍卫立刻低头,知道这是晋子商心情不好,语气越发小心翼翼:“这个道士自称刘青云,他说自荐对面相,手相,卜卦样样精通。” 晋子商稍微来了点兴趣:“哦?口水无凭,你是怎么知道的?” 侍卫说不敢托大,如实说:“那道士看着属下的面相,推断出了属下前三十年的命格。” 晋子商开始皱眉:“就这个?那也太小儿科了!他到底是怎么通过门客的面见的?” 侍卫见晋子商似乎又要发火,赶紧解释:“四皇子,那道士不仅说出了属下的命格,诸位考核他的门客……他都能算出他们的运势。” 晋子商屏息,眼睛开始发亮。 “此时,那道士还在门客们的居所中,挨个为他们算命呢!” 侍卫话音刚落,晋子商立刻揪着他的衣领:“快!带我去找他!” 第146章 造反倒计时 晋子商到的时候,李青云已经在众位门客间混得如鱼得水了。 “哈哈,这位兄台,我观你面相,今年内会有一劫!”李青云指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矮子说道。 矮子吃了一惊! “但是呢,我估算到若你今日受伤,便会逢凶化吉!”李青云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矮子身上后,这才施施然补全下半句话。 这话刚说完,众人便是一阵哄笑,显然觉得这李青云是信口胡诌,变着法地耍人家! 矮子叫刘元川,由于身高问题,一直被其他门客排挤。此时他冷不丁被李青云扯上,又被众人嘲笑,脸上顿时挂了几分不虞。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在这里呆得很是厌烦,于是走出便走出居室散心。 刘元川刚走出门,就和一人迎面相撞—— “啊——!” 与他相撞的那人步履匆匆,生得又高大,刘元川来不及后退或者避让,竟是被来人撞倒在地,磕破了后脑勺! “什么人!” 晋子商正着急见李青云,结果半路上出现了个挡路的!他后退两步,见刘元川躺倒在地,恼恨地踢了他一脚,便直接冲入门客们的居室。 他打开门,连人脸都没看清,直接大声问:“我乃晋四皇子晋子商,不知李道长何在?” 门客们起哄的声音渐渐消失,晋子商扫视着众人的面孔,搜寻着李青云的存在。 “我在这。”李青云被人群簇拥着,见正主儿来了,刻意等了三息,才端着架子应声。 晋子商的视线立刻如利箭般射向他! “听闻你会算命,且算得极准,是也不是?”晋子商音调沉沉,有心将气势外放,势必要让李青云归到他门下。 李青云没有接话,在晋子商说话的时候,他趁机看了眼四皇子的头顶有无金龙。 细细看过去,李青云只觉得晋子商头顶和身后一片模糊,隐约瞧着是有金色,但是——他居然看不清? 一时间,他看着晋子商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定。 随着李青云一言不发,晋子商的目光渐渐没那么自信了,幸而李青云好似只是愣神了般,很快回神。 “四皇子,草民李青云,乃是青云观的一山野道士。我自幼修习占卜之术,精通卜算,近日见晋国的国运正被异星侵吞,于是特意前来提醒四皇子您,赶紧补救,早日将异星驱逐!” 这话李青云说得半真半假,特意点出“异星”之事,想必四皇子定然会上钩! 果不出他所料,晋子商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了李青云所指何事。 屋子里的门客们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少数几个亲信脸色微变,他们盯着李青云,倒是对这个不着调的道士另眼相看。 至于晋子商,他听闻李青云的话,只觉得激动万分,对他不仅另眼,而且是刮目相看! “李道长,依你之言,若是早日行动的话,那么异星就可以被驱逐的喽?”言罢,晋子商屏息等待李青云的答案。 “当然可以!而且,国运有很大可能会落在殿下身上!”李青云笃定地说,眼中却划过一丝心虚。 他没看清晋子商的金龙。 晋子商本就难掩兴奋,又被李青云这番捧吹,立刻言:“道长真乃神人也!此番我正为这事着急,道长之言,当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不等李青云再次恭维,晋子商对他躬身,屈尊行了个礼:“请阁下与我到书房详谈!” “是!” *** 姬府,书房。 “……我此番所谋之事,关系甚大,决不可掉以轻心!”姬十三站在书桌前,桌子上压着一张晋王宫的地图。 姬大皱眉:“据九皇子的传信,四皇子想自请为王,奈何其他皇子不愿意。若皇子们不能齐心协力,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 周清瞥了姬大一眼,笑道:“这还不简单?那就让他们以为晋惠公已死,四皇子自然会着急!” 初一点头:“不错。” 黄埠垂头站在最边上,对此情形不置一词。 就在这时,暗卫敲门! 初一听着熟悉的敲门频率,脸色微变:“有新的消息来了!” “让他进来!” “是!” 暗卫进来后,跪地说:“主公,四皇子的宫殿里来了一个道士——” 黄埠猛地抬头,速度之快,让人怀疑他的脖子都要扭断! “——他是上回逃跑的李青云!” 姬十三眸色变暗,沉吟片刻后,他将视线投向周清:“看来我们不必让晋惠公先‘死’了。” 周清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哈哈哈,看来有人马上就等不及了!” 黄埠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无视了周清的笑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姬十三: “主公,对那道士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李青云身怀异术,我们在追捕他的时候,每每临近得手,他总能为自己卜到一线生机,实在是诡异至极!” 周清的笑声卡住,难以置信地瞪着黄埠:“那李青云连如此小事都算得准吗?竟不是你能力太差,让他溜了?” 黄埠气极,怒道:“这还用说嘛?否则我早就将他擒住了!” 周清瞥了他一眼,咳声说:“主公,那我们是否应从长计议?” 姬十三抬眸:“不!这是最好的机会!” 周清的脸上迅速划过一丝不赞同,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黄埠凝重的眼神,不想冒着任何可能存在的风险。 书房里一片寂静,许久之后初一似是想起什么,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李青云……他这么随意就道破天机,连跑路这样的小事都要算来算去,难道不怕折寿吗?” 姬大赞许地瞟着初一:“说得也是!我可不信什么怪力怪神!” 周清拧眉,但并没有反驳。 “好了!既然已经敲定,那就在近日选个日期。”姬十三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李青云身上,他指着王宫的地图,催促道。 “主公,这几天……” 商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书房里的气氛渐渐严肃。 *** 当晚,姬十三回房很晚。 桃夭儿早就在房里等着了,白日里他说的“造反”让她心神不宁。有心想去书房找他,却又怕打扰了他所谋之事。 造反。 这个词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着,桃夭儿看着房间里燃起的烛火,渐渐出神。 为什么上辈子她没有听说呢? 她只知道姬十三在洛阳迎娶了一个女郎,但是他并未有任何造反的迹象啊! 难道这是在她死后才发生的事? 桃夭儿挑着烛火,静静坐在椅子上,她的半边侧脸在淡淡的暖光烘托下,映出静谧柔和的剪影。 姬十三来的时候,看见的这幅灯下美人图。 “夫人……”他轻轻步入房中,眸中沉淀着某种春水融融的情感。 “嗯。”桃夭儿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应了声。 “夫人……”姬十三很喜欢这个称呼,不厌其烦地又念了一遍。 桃夭儿转头,似是有些莫名其妙,望着他的眼神中带着茫然。 姬十三喉头发紧,过了会,他有些艰难地移开视线。 “主公,你怎么了?”桃夭儿起身,径直走到姬十三面前。 姬十三顺势牵起她的手,抚上自己胸口:“心疼。” 桃夭儿十分诧异,她以为姬十三是在开玩笑,于是手上用了点力,想从他手中抽出。 下一秒,她真的抽出来了。 这下,桃夭儿就有些不确定他是否在开玩笑了,难道他真的不舒服? “主公,你到底怎么了?”她皱着脸问。 “你已经答应嫁给我了,能不能换个称呼?”姬十三微微一笑道。 桃夭儿微愣,紧接着她眉头竖起,冷冷地说:“你又在哄我!” 姬十三其实没有骗她,他胸口的伤一直在隐隐作痛。戈复拍他的那掌,虽手下留了分寸,但是短时间是好不了了,他被桃夭儿勾得失神,一不留神就把实话说出来了,但是又怕她担心,便随意寻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没想到桃夭儿生气了。 姬十三叹口气,随即专心致志地哄他的娘子。 “我没哄你……你的夫君我白日里被人打伤了,接着又忙着咳,造反,到现在胸口还伤着……” 桃夭儿背对着他,眉头一点点拧起来。 “你若是不相信,那便也罢了,只能怪我自作自受,比不得旁人习得一身好武艺……” 桃夭儿刚想转身就停住,难道是戈复伤他的?而且,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味? “这伤似乎有些重,夫人,若是我造反不成反而病死,不知还能不能在坟头,才能听得你唤我一声夫君……” 桃夭儿现在最听不得“死”“坟”之类的词,她再冷不下心肠,扭头就走到姬十三面前,拉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咳咳。”姬十三捂着胸口,刻意憋出几声咳嗽来。 片刻后,桃夭儿放下姬十三的手,面色不太好:“为什么现在才说?” 姬十三委婉道:“我当时,就是没想着受伤这件事。” 桃夭儿瞪了他一眼:“是戈复打伤你的吗?” 这回姬十三没犹豫,迅速点头。 桃夭儿哑口,随即拉着姬十三走到床上:“你等着,我去拿金针!” …… 第147章 李青云天谴 这几日,宫内外甚是平静。 姬十三在晋王宫的布置落实后,暂时按兵不动。在众多皇子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四皇子没有任何动静,平静得堪称诡异。 那天晚上姬十三在桃夭儿面前示弱,桃夭儿嘴上嫌弃,却还是替他扎了针,仅凭气力虽不及内力疗伤的效果好,但几天下来,他的伤倒也好得七七八八。 今天,已经是李青云投奔四皇子的第五天。 黄埠对李青云恨得心在滴血,终于忍不住找到姬十三,难掩焦躁地问:“主公,宫里有什么消息了吗?” 姬十三端坐在书房的榻上,耐心地安抚:“不用着急,晋子商是个急性子,就算李青云想拖延,他也忍耐不了几天了……” 黄埠点头,对姬十三的话深信不疑。 姬十三抿了口茶,手指轻敲桌面,寻思着若是四皇子再不逼宫,晋惠公估计就撑不住了。 窗外,正是眼光灿烂。 事实上,正如姬十三猜测的那样,姬后盯着仅剩一口气的晋惠公,隔着手帕摸了摸他的胸膛。 此时晋惠公平躺在床上,虽然双目紧闭,但是脸颊微微红润,呈现出一派好气色。 片刻后,姬后将手从晋惠公的胸上拿下,眉间阴云笼罩。 她阴晴不定地盯着他,这是……快回光返照了,想到此,她当机立断: “碧芳,拿纸笔来!我写封信,你待会交给姬十三的人。” “是。” 碧芳被姬后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她偷觑了眼躺在床上的人,明明是红润的脸,但是隐隐的,从中竟然能看到死气。 这是,快死了? “信写好了,你赶紧送过去!”姬后在纸上只勾画了几笔,便匆匆将纸塞进信封,递给碧芳。 碧芳接过,有些踌躇地问:“王后,等王上死后,您怎么办呢?” 姬后抬眸,知道碧芳心下不安,沉声说:“你放心,等他死了,我自有去处!” 言罢,她见碧芳还是愁眉不展,语气缓和了些:“事成之后,你愿意留或走,都可以,十三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退路。” 碧芳震动,立即磕头谢恩:“多谢王后开恩!奴婢愿对王后不离不弃!” 姬后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叹息一声:“王宫里所有忠于我的人,都将无事。至于那些吃里扒外的,我也心中有数。你跟了我多年,若是想跟我走,那就跟着吧!” 碧芳激动地连连点头:“是!” 随后,她拿着信,快步朝王宫里一个偏僻的库门走去—— *** 四皇子的宫殿。 就在碧芳将信交给姬府的暗卫的时候,李青云正在卜卦,卦象一出来,他盯着地上卜卦的龟甲,突然惊声大叫:“四皇子!” 晋子商耳膜一震,他猛地抬头,朝李青云看去:“姬十三攻来了?” 这几天晋子商等得心急火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别的皇子以为他极为淡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若不是李青云矢口保证,他早就忍不住天天去“拜访”姬后。 李青云指着龟甲,朝晋子商惊喜地说:“四皇子!今天就是王上的死期!” 晋子商一愣,随即紧张地确认:“今天就会死?” “是!大约到傍晚时分,他就再留不得人世了!”李青云语气笃定,下一秒,他的脸色微变。 晋子商没有看李青云的脸色,他大喜过望地说:“那我现在就去召集其他兄弟们!今天,无论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必须要让他们以我为王!” 说完,他不等李青云反应,踏着急切的步伐走出房门! “——”哎四皇子你走慢点,否则会摔跤的! 李青云下意识在他背后放声大喊,随即猛地愣住! 他的声音呢? 李青云有瞬间的错愕,随即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摸着自己的喉咙—— 方才,就在他脱口而出晋惠公死亡时间后,他突然觉得一阵异样。但他没来得及为自己算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被晋子商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此时,他试着张开口,说一句简单的话: “—————?”我的声音呢? 李青云的手突然开始颤抖,他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声带,再次说话: “———”声音呢? 随着他开口,他能感觉自己是出了声的,因为声带依旧在震动,但是……耳边一片安静。 李青云忽然神色扭曲,他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喉咙,无声地大喊: “————————!” 不———————! 外面的天气阳光灿烂,看在李青云眼里,太阳的光芒仿佛笼罩着一层纱,显得光线暗淡了许多,白云染上些微墨色,阴沉沉地,透不出一丝光线。 这是怎么回事? 李青云掐着自己的喉咙,伸出五指为自己算运势,然而他已经摆好了手势,手上的力气却突然没了,任他怎么掰手指,手就是不听使唤! 李青云神色突然惊恐,他颤抖着走出书房,一路上跌跌撞撞,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侍卫刚值班回来,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李青云,将他撞倒在地! “李道长!你这是怎么了?有没有摔伤?” 侍卫知道李青云具有神算子之能,近日深受四皇子的重用,因此不敢托大,客客气气地将他从地上扶起。 可是李青云盯着他,却突然呼吸急促,脸冒虚汗。 侍卫有些诧异,还有些紧张——他不会将李道长撞伤了吧? 李青云死死盯着侍卫的脸,嘴唇一张一合,但是侍卫愣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得谨慎地问:“李道长,你在说什么?……能否声音大一些?” 话音刚落,侍卫就见李青云神色颓然,猛地推开他的搀扶,还不等李青云站稳,侍卫就见他就指着自己的脸不停说什么。 侍卫有些茫然。 李道长这是在干嘛? “李道长,你是不是摔疼了?要不,我送你去找大夫?”被李青云指着说了半天,侍卫最终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青云听见侍卫的话,几乎是一瞬间,就腿脚发软地坐倒在地! “———……——————。”他喃喃道。 你的脸……我也看不见了。 侍卫见李青云真的不对劲,想想还是将他拖起,朝大夫的住处走去,而李青云似是被耗干了心力,任由侍卫拖着他走,眼神中,黯淡得没有一丝光亮。 在侍卫的搀扶中,李青云忽然转头看着周围的景象——天空还是天空,地面还是地面,不远处的台阶上长了细密的青苔,刚刚经过的红色柱子上雕了一直四爪金龙。 他甚至可以看见扶着自己的侍卫,身上穿的是深蓝色的服饰,他忽然又扭头看了眼侍卫的脸——只有模模糊糊的五官,看不见气,也看不见具体的长相。 “道长,下次要走慢些,我刚才见你的手都被蹭破了!” 手? 李青云忽然挣开侍卫的搀扶,他拉着侍卫的手掌,伸到自己眼前—— 接着,他的眼珠子就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侍卫被李青云又是看脸又是拉手,有些被吓住了,他瞅了这位道法高深深得宠信的道士一眼,讪讪地问:“这个,李道长,我的命,是不是不太好啊,不然您怎么一直盯着看呢……” 在侍卫的注视下,李青云没说话,甚至表情都没变。 过了好久,李青云突然从眼角留下两行泪来,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侍卫没听见,但是看着他的口型,隐约是——添、钱。 添钱? 天前? ……天谴! 侍卫揣摩着李青云的口型,隐约明白了他到底在说什么。而李青云在哭着喊完那两个字后,一把推开侍卫,朝着来路奔去! 徒留侍卫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天谴?什么天谴?” *** 姬后的信很快送到姬十三手上。 在书房众人的注视中,姬十三将信封打开,扫了一眼里面的信纸,忽然笑了。 “主公,是不是时机到了?”黄埠的语气简直是迫不及待。 周清看着他这幅猴急的样子,冷哼一声说:“你就不能定定神?” 黄埠被周清的话,激得满脸躁红,只得默默垂下头。 “对,晋惠公快熬不过今天了,所以……马上动手!”姬十三将信纸放在桌上,神色中有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黄埠,待会由你作势拦住四皇子,再装作不济,放他们进去。” “姬大,你们待会随我一起入宫,初一已经在宫里接应了。” 顿了顿,姬十三想到桃夭儿还没收到消息,对面前几人说:“你们稍待我片刻,我去换身衣服。” 说完,他起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黄埠眼中踌躇满志,他本想拔腿就跑,见姬十三走出去,倒是傻眼:“主公……现在去换衣服?” 姬大起身,伸了个拦腰,对自己这个副手的情商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周清倒是嗤笑一声,好笑地对姬大说:“你这个副手……挺好玩的。” 姬大甩甩手臂,讽刺周清道:“对啊!只有一身健膀子肉,也就能杀几个人了!” …… 片刻后,姬十三回来,当真换了身衣服。 “走吧!” 第148章 晋兰与大臣 刚过小暑,这时已经是下午偏后半段,太阳照下来,还是有些热。 晋王宫倒是阴冷,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姬后端坐在晋惠公床头,神情冷淡,细看之下,和姬十三倒是有几分相似。 殿中的气氛很紧张,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凝重。 就在这个时候,碧芳敲门而入:“王后,五公主求见。” 几乎是一瞬间,姬后的眉头拧起,她冷冷地盯着碧芳:“让她回去!” 碧芳点点头,随即准备返身回绝晋兰。 她刚走了几步,姬后忽然将她喊住:“等等!” 碧芳一愣,转身朝姬后看去:“王后?” “从传信给十三,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 “约莫……已经有三个时辰了。”碧芳算算时间,轻声应道。 “三个时辰……”姬后嘴里念叨着这个时间,似是有些累了,揉揉太阳穴:“让晋兰进来吧!” “王后?”碧芳惊诧地望着她:“王上已经快撑不住了,现在让五公主来?” “嗯,她进来后,就把门锁了吧。”姬后虽神色颇有些不忍,但是语气倒是坚定。 “王后……难道要让五公主亲眼看着——” “住口!”姬后疾言厉色地注视着碧芳,碧芳被姬后严厉地表情镇住了,一时间呐呐不敢言。 也许是碧芳眼里的惶恐太明显,姬后顿了顿,将语气放缓:“事关重大,我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计划。” “是!是!”碧芳再不敢多言,立即朝门口退去。 寝殿外,晋兰已经等候多时。碧芳传她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打道回府了,这次来见姬后,也是为了姬十三的事情。 自上次六国会之后,她担忧了很长时间,关于刺客,关于陶然…… 前者虽然有侨云担着,但是买凶杀人这种行为说起来实在难听,尤其对一个未出嫁的公主而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至于后者,晋兰则更加忧虑。“陶然”的长相实是世间男子之利器,在加上姬十三对她的态度委实特殊,要不要再找个杀手—— “五公主,王后请您进去!”碧芳打开门,笑着迎晋兰进殿,打断了她的思虑。 “啊,好!”晋兰忧容一松,不由自主地露出喜色来,她跟着碧芳进入内殿,一眼就看见了姬后。 姬后看着晋兰脚步轻快,脸色也是忽喜忽优,知道她不是为了晋惠公而来,不由微微叹息。 不是为了晋惠公,那便是为了十三了。 “母后安康!”晋兰走到姬后面前,恭敬地行礼。 “起来吧,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姬后神色和蔼,但是姿势一动不动,并没有扶晋兰起身的欲望。 晋兰倒没觉得疑惑,听姬后问她的来意,晋兰脸上不由自主地僵硬,眼光也开始闪烁起来。 姬后见晋兰神色异常,明知故问道:“兰儿,你到底是为何事而来?” “母后,我上次瞧见十三郎身边的女郎……确实是貌美天仙,此番想问您,十三郎与她的成亲之日究竟是几时?” 姬后神色一顿,有些纳闷:晋兰竟不是为了嫁给姬十三而来的吗? 这疑惑在她脑海中闪了一圈,姬后忽然就放开了。大局当前,稳住晋兰是真,若是到了不得不敌视的时候,那就再论! “十三的亲事,我做不得主……他今天下午会过来,要不你在这里等等,也许可以当面见他。” 姬后话音刚落,就见晋兰的双眸亮起,她期待地看着姬后:“真的吗?下午的时候十三郎会来?” 姬后注视着晋兰的表情,突然觉得晋兰对十三的爱慕之情……也许可以利用。 这么想着,姬后盯着晋兰,眼里的慈爱之色浓郁许多:“是啊!我那个傻弟弟,下午的时候要来找我叙叙旧,聊聊他那个心仪的女郎呢!” “那我也留些时候吧!我都好久没见十三郎的俊荣了!” 晋兰心里清楚,姬十三也许并不期待自己出现他面前,但是她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飘起羞红。 姬十三有个女郎在身侧,若是她强逼姬十三弃那女郎而就她,姬十三应诺的可能性很小。但……若是她为主母,许诺让陶然为贵妾呢?晋兰自认希望很大。 姬后见自己目的达到,满意地点点头:“也好,来,母后这里有些绣品,你要不要用这些打发时间?”晋兰见母后这么贴心,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碧芳去拿绣品的时候,晋兰忽然想起晋惠公还躺在床上,她朝床榻上看了眼,晋惠公果然在! 她不由得心下不安:“母后……我来了这么久,都忘了看望父王了。” 姬后手指微颤,随即对晋兰招招手:“来吧!你父王这几天病得有些重,可能脸色不太好看。” 闻言,晋兰心中“咯噔”一下,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虚,朝晋惠公床前走去,站定—— 乍见晋惠公的脸色,晋兰猛地捂住嘴,双眼睁大,她死死盯着晋惠公,几乎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父王! 这是她的父王? 为什么……脸色竟然泛着青灰! 怎么会病得这般重! 惊愕地抬头,晋兰朝姬后看去,在她心中,一瞬间闪过不知多少猜测,这些猜测的矛头,无一不指向面前这个言笑晏晏的母后! 可是姬后就像看不到晋兰目中的怀疑,她叹了口气,神色渐渐悲哀:“兰儿,你知道吗?” 晋兰惊疑不定:“什么?” “御医来过很多遍了,都说你父王这次病重,是因为常年沉溺女色,天长日久之下损了元气。现在对他的病,只能靠汤药吊着,谁也不能不知道,那些药到底要何时才能将你父王的底子补回来……” 晋兰猛地意识到姬后的意思:“你是说,我的父王——!” 说这时那时快,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父王!你在里面吗?” “我是小四啊!父王,母后,让我等进去吧!” “还有我,我是小八,小八!母后放我们进去吧!” 门外的人吵吵嚷嚷,脚步声又多又杂,皇子们在外面喊话的时候,还用力拍门!嘈杂的人声间杂着“砰砰”的声响,姬后和晋兰听得一清二楚! 姬后脸上迅速划过一丝凝重,随即,她深深地盯着晋兰:“看到了吗?你的兄弟……要逼宫了!” 晋兰瞬间悚然! 她还没从父王病得要死的哀恸中回神,又被姬后这番惊天之言震惊得不能言语! 姬后说完,没有再看晋兰的脸色,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在碧芳暗藏焦急的目光中,姬后用眼神示意她要稳住! 这殿门是精钢冶炼而成。晋惠公怕死得很,在门如此坚固的基础上,还令人在门里铸了三把青铜栓,就怕有人逼宫! 此时这三把栓子都是完好的,还可以撑很久。 门外,晋子商和皇子们大声叫喊着,侍卫们则去撞门。 晋子商喊的声音最大,但是侍卫们已经撞了两刻钟了,还是没能撞开,以至于晋子商喊着喊着,忍不住歇歇。 他刚闭嘴,旁边的八皇子立刻扭头问他:“四哥!你真的确定父王已经死了吗?” 四皇子没有省口水,他瞪了八皇子一眼,沉声道:“是!我身边有一神算子,料事如神!他说父王几时死,那便是几时死!” 八皇子已经投靠了四皇子,此时见他信誓旦旦,心下就安了心:“那就好!九弟已经喊朝臣过来了,到时候王后若再不开门,那就当着朝臣们的面,直接破门而入,揭发姬后的蛇蝎心肠!” “嗯,今天还有几个皇子没来!等我……我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后悔!”晋子商想到缺席的三位皇子,脸色猛地阴沉。 八皇子连声附和:“那当然!四哥才是真正的天龙真子!” “嗯,喊门吧!”晋子商点点头,只觉得王位唾手可得! 除了四皇子和八皇子,喊门的还有年纪小些的七皇子,十五皇子……这些人势力本就不大,倒是一致决定投靠最年长的晋子商。 姬后和晋兰外加几个侍女躲在门里,晋子商携一干兄弟堵在门外! 九皇子带来的大臣元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荒唐!四皇子要干什么!” “他们……这是疯了吧?里面的可是王上和王后啊!” “我还以为九皇子说得太夸张,原来是真的——” “走!我们去看看情况!” 事实上,大臣无事是不能进内殿的,但是九皇子拼着自己的面子不要,直接求到了各位阁老面前,请他们务必进内殿,否则便拦不住这场大祸——四皇子要逼宫! 逼宫! 阁老大臣们一听这个词,慌不择路就过来了,此时谁还管什么宫规,齐刷刷朝内殿走来! 离内殿的大门还有几百米时,他们昏花的眼还没看清殿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声接一声的高声吼叫就传入耳中! 这声音好似是……四皇子的。 再联想到九皇子说四皇子要逼宫,所有大臣先是愣住,接着几乎是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转身,原路狂奔! 大臣们都是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奸巨猾者,在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快跑! 四皇子要逼宫,谁知道会不会对他们这些老臣下杀手! 第149章 破殿 皇子们“逼宫”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九皇子领着大臣来了。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亲卫,分散在寝殿的正门和后门。 大臣们跑路的时候简直对四皇子惧到极点,恨到极点,连带着对召集他们过来的九皇子也一并骂上了! “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 “你还嚷嚷什么,四皇子带了那么多人,快跑啊!” “我——呼——跑不动了!” “九皇子居然喊我们去看逼宫!” “呼……呼……” 大臣们平时的上朝时间本就比较自由,没有被召见,那么便不上朝,在懒散的官僚体制之下,对身体的把控便不太严谨,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倒是常态,简单来说——官员们大部分都很胖。 九皇子站在原地,看着这群大臣的背影,眼中的和善渐渐染上一丝冰冷,等大臣们跑远之后,九皇子深吸口气,装出诧异的神色,用尽自己全身力气大吼:“四哥——!” 这吼声力破穹窿,回音震荡,不远处的晋子商若有所觉,猛地扭头回看! 下一刻,他眼中的信誓旦旦被错愕取代:怎么回事?怎么人都走远了?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晋子商唯恐大臣们识不破姬后的诡计,当机立断下令:“快!你们分成两队!一半人留这,剩下的人拦住他们!” 侍卫立即领命,当即撤下一半人手,直追大臣而去! 大臣们已经跑远,奈何有两个由于身体肥硕,不免落在最后,被一马当先的王宫侍卫长擒获! 剩下的数十大臣在狂奔之中见到这一幕,脚下飞快,终于在侍卫们的围追堵截之下,跑到了殿外,这就到了外朝了。 九皇子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大臣们的狼狈。甚至在有人经过他身旁时,他微微侧身,心情极好地让侍卫的“抓捕”行动畅通无阻。 今天的晚霞,挺漂亮的,他想。 想到四皇子可能会有的表情,九皇子忍住冷嘲,撩起袍脚,开始朝晋子商处小跑——装也要装得像一些。 “快点啊!你们怎么这么慢!” 四皇子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由于脸色太过难看,俊朗周正的脸上甚至显出几分狰狞。 这时大臣们已经跑出后宫,慢慢的,皇子们停止叫门,瞪着那些人的背影,面面相觑。 怎么办? 观众都走了,他们做戏给谁看?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落在晋子商脸上,神色各异,惴惴不安。 晋子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殿里的人始终叫不出来,看客们又走了一干二净——不! “还抓到两个!”侍卫长朝晋子商吼道,在他的手上,一左一右拎着两位大臣! 晋子商本已是怒发冲冠,见状又是大喜过望,一时间也没意识到为什么侍卫长用的是“抓”这个词。 晋子商虽没注意到,可是侍卫长手中的大臣却对“抓”极为敏感,吓得几乎就要背过气! 当真,当真,是要他们这些朝臣的老命? 四皇子,你实在是其心可诛啊! 不管那两个可怜的大臣是怎么想的,至少皇子们松了口气,两个大臣虽少,但至少有人可以为他们掰回一些舆论上的优势,不是吗? 皇子们掀起的风浪没有在外朝引起轩然大波,四皇子的“侍卫长”只追到宫门处,便勒令侍卫们回到内殿门口,不再追了。 跑出去的大臣们见身后无人追出,终于慢慢止住步伐,喘匀这口气。 “呼……呼……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别说了,安大人和严大人还在四皇子手上呢!” “管不了他们了,这都是命,自求多福吧……” “真是反了天——咦?你们看,那是不是姬十三?” 远处缓缓走来的人,一身白袍,黑发垂散,周身气度平和庄重。大车们定睛一看,在他的身后,约莫十数个护卫随行。 姬十三也瞧见大臣们气喘吁吁,衣冠不整的模样,他暗叹:看来时机来得正好! 心中胜券在握,姬十三愈发气定神闲,他走近朝臣们,微微一笑:“不知各位,为什么跑得这么急呢?” “姬十三啊!你,你这是要去找王后吗?”一位大臣捂着胸口,只觉得胸闷气短。 “对,我要找王后。”姬十三点头。 “啊?不不,别去!”另一位大臣瞪大眼,立即阻止道! “哦?我去探望家姐,现在……不方便吗?”姬十三微微疑惑。 “就是啊!现在去多危险!” “何止是不方便!也许是王上病得太久,四皇子正在那边逼宫呢!” 姬十三听到这里,脸色骤变! 他震惊地盯着提到“逼宫”的大臣,眉峰夹起,眼角眉梢间凝聚着某种压抑感:“王后,还在里面……” 大臣本欲再劝,听到此言顿时哑口:“这……” 不等大臣回神,姬十三扫视在场所有人,冷声道:“既然内间事乱,诸位可与我的护卫待在一处,家姐还在里面,我去看看情况!” 话音刚落,大臣们有喜有忧:“姬十三啊!你让自己的护卫来保护我们这群老骨头,难道你要一个人去吗?” 也有人心有不岔,谩骂道:“那四皇子真不是东西!王上病重,他不在床前尽孝,倒是盯上那座龙椅了!” “要我看,不如十三你先去宫外搬救兵,再返身缉拿四皇子吧!” 缉拿? 到火候了! 在众位大臣的眼里,姬十三忽然抬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低声说:“我有人在姬后身侧,随身保护!” 大臣们愣了一瞬,随即脸色唰变! “……这些年,王后三番两次遇刺,总不能时时依靠王宫中的侍卫,到如今,真没想到四皇子……”姬十三扫过这群人脸上的狐疑警惕,娓娓道来。 “诸位元老,姬某自知这不符合规矩,但此时倒是庆幸做了这些准备!闲话不再多言,各位想留想走都请便!” 姬十三话音刚落,有几位大臣立刻放松了,他们要出宫!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姬十三又轻飘飘落下一句:“但是……我来的时候,却正好撞见侍卫们封宫门,现在不知各位还能不能出得去。” 众人皆惊! 姬十三将每个人的脸扫过去,不放过任何最细微的表情,最后他躬身行了一礼:“诸位,姬某要先行一步了!” 紧接着他迅速起身,领着姬大,朝着寝殿的方向,大步向前,头也不回! 大臣们瞠目结舌,姬十三就带了一个护卫在身边,剩下的都留给他们了? *** 寝殿中,隔着一道门,里外是两个世界。 门外人声嘈杂,门内则寂静一片。 晋兰听着外面的声音,脸色越来越苍白,忍不住后退几步,躲到姬后旁边。 姬后倒是镇定,她瞟了眼冷汗不止的晋兰,突然安慰道:“你不用怕,门外很快会来人,而且,十三很快也会到了!” 晋兰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听到姬后有人救,胡乱地点点头。也许是她太过害怕,并没有注意到姬后提及:姬十三“很快也会到了!” 姬后眸色一冷,不再开口了。 ……生死面前,对十三的执念也不过尔尔。 门外,就在晋子商将两位大臣“护”住时,数十个姬府的暗卫忽然从偏殿外出现,径直朝晋子商等人冲去! “四皇子!有人来了!” “他们是谁?” 侍卫们有些惊慌,不住私语。 晋子商猛地转头——一群穿着黑衣的“护卫”正朝他们奔过来,气势汹汹,一看便来者不善! “你们是何人——!”晋子商皱眉,大喊道。 “我们是奉命保护王后的人!四皇子,你还不速速归去!”出声的正是黄埠! 晋子商眼神凌厉,他凝神数了数:这群人大概只有五十人! 五十人,对他五百人,难道想以一当十吗? 简直是笑话! 想到此,晋子商眼神渐渐阴翳,他冷笑着吩咐:“拦住他们!” “还有,给我撞殿门!” 黄埠的出现,只是为了吸引晋子商的注意力,所以带五十人便够了,但是晋子商不知道的是,姬十三还放了几百人人埋伏在王宫门口,一旦事出有变,那么宫门外的暗卫就会立即解决掉宫门的侍卫! 黄埠在猛冲的同时,脑海里清晰地回想着姬十三的命令:他打头阵,假意放晋子商进去;初一易容,跟在晋子商身边,顺便看护姬后;姬大随身保护姬十三,随机应变。 想到此,黄埠咬牙,迅速朝侍卫们冲过去:“别放他们进去!” 晋子商冷冷盯着他,随即转头看着殿门。 侍卫们早有准备,十几人合力抬起一桩圆木,用力朝殿门撞去!晋子商扫了几眼,暗想:这门应该快破了。 随着殿外的声响猛地增大,晋兰越来越害怕,等目睹殿门开始摇晃,三把栓子也摇摇欲坠时,晋兰忽然哆嗦着问:“母后,四哥,四哥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吧?我毕竟是他妹妹啊!” 姬后盯了她一眼,缓声道:“也许吧,不过你今日来我这里,倒真是连累了。” 晋兰咬唇。 就在她慌乱得不知所措时,一声巨响传来: “咚————!”殿门破开! 第150章 晋惠公已死 殿外,晋子商猛地回头——门开了! 黄埠的五十人终究不敌,或者说,是来不及不敌。呐喊厮杀,刀剑横飞中,他眼睁睁看着晋子商的人撞开大门,缓缓松口气。 ……这个任务,完成了。 “进殿!”四皇子一声令下,瞬间,侍卫们在门外阻拦黄埠,其他皇子齐齐冲入寝殿中! 进殿的一刹那,晋子商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姬十三的人手那么多,为什么只带五十护卫呢? 但是他来不及细想,就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注意力:晋惠公和姬后已经近在眼前!……怎么还有晋兰? 对于晋兰,晋子商只扫了眼便忽略过去,径直盯着姬后! “母后!”他厉声责问。 “这几月,我和兄弟们都想见您和父王一面,却一次次被您拒绝,今天……终于见面了。”说到“见面”的时候,晋子商压低了声线,几乎是咬碎了牙憋出来的。 姬后一动不动,背脊挺直,静静盯着叫嚣不已的晋子商。 喧闹的大殿里,皇子们已经安静下来,紧张地注视着殿中的形势。大殿的角落里,侍卫长不知何时也进来了,他沉默地伫立在旁边,手里提着两只哆嗦不已的大臣。 殿外,黄埠的人手虽少,但其身手无一不精,在黄埠事先安排过的情况下,这些暗卫很快与王宫侍卫占据大殿的两侧,分庭抗礼,局面开始僵持。 于此同时,姬十三来了。 在众目睽睽中,他径直走向黄埠。 姬十三身份超然,在晋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皇子并没有下达“阻拦姬十三”这条命令,再加上侍卫长不在,侍卫们犹豫几番……没有拦他。 姬大提心吊胆地跟在姬十三身后,手一直放在腰间,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但是直到姬十三进殿,最后也没有人阻拦他。 姬大的心高高提起,又缓缓放下。 *** 殿内的情形十分诡异。 晋子商的眼里暂时已经放不下晋惠公,更别提背景板一般的晋兰,他死死盯着姬后,面上一片狠戾。 姬后端坐在椅子上,被晋子商指着鼻子骂,但她不回口,反而显得晋子商咄咄逼人。 姬十三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晋子商连声质问的场景。 “母后,这些天来,我找你这么多次,为何你都将我拒之门外?” “每次来求见,理由都是重病,莫不是已经对我父王下此毒手了?” “我看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国之母!” 晋子商话音刚落,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从殿门传来:“你说谁不配做一国之母?” 听到熟悉的声音,晋子商脸色巨变,他猛地扭头:“————你!” 在这一刻,晋子商眼中的胜券在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和隐约的恐惧。 他怎么会来?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诸多的疑问一齐涌上,晋子商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裂,他的眉心不正常的鼓动着,整个人的面部表情已经渐渐狰狞。 姬十三冷冷盯着他,神色凛然,眼神锋利,随即他将目光移向姬后:“王后,四皇子贸然闯殿,而且对您口出恶言,这是不敬不孝;王上病重,对此他反倒无只言片语,抑是不敬不孝。罪犯两重,请问王后,该如何治罪?” 他刚说完,晋子商立即暴吼:“一派胡言!父王已经死了!就是被这毒妇弄死的!” !!! 殿内一片哗然! 除了早就知道有猫腻的皇子和姬氏众人,所有的侍卫瞬间面如土色,他们死死盯着床上人事不省的晋惠公,只觉得天塌了! 侍卫长手里提着的两位大臣也傻了,他们愣愣地盯着晋惠公,嘴唇开始哆嗦。 盯着全殿数十人的压力,姬后开始皱眉,她沉声说:“谁说王上已死?” 说着,她起身,慢慢走到晋惠公床前,在众人的屏息中,伸手探向晋惠公的鼻下。片刻后,她扬声道:“四皇子,你真是一派胡言!王上还活着,他只是病重,并未病死啊!” 晋子商根本不信姬后的鬼话,他按捺不住地说:“我不信!我要上前一观!” “请便。”姬后冷冷盯着晋子商,侧身让开路。 晋子商嘲弄地盯了她一眼,大步上前,眨眼间便走到晋惠公床前,如同姬后一样,将手指伸入晋惠公鼻下—— 瞬间,他的脸色变了! “怎么可能?” 姬十三冷冷盯着他,眸中的冰冷和姬后如出一辙。 侍卫们本来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局势,晋子商变幻的表情尽在他们眼底,于是喧哗声再次响起。 在众人的目光中,晋子商不死心地摸摸晋惠公的体温……温热;再将手放在他的心门处……有跳动! “怎么会?” “莫不是那李青云在框我?” “应该死了呀?” 在晋子商急躁的嘟囔声中,姬十三瞟了床上的“晋惠公”一眼,倒是要感谢大夫,终于研制出桃夭儿的易容药…… 在场中人盯着晋子商像个疯子般喃喃自语,升起了一个共同的疑惑:王上到底死没死? “四皇子,看你的样子,可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姬十三语气平缓,目光锐利。 “不可能!”晋子商几乎是低吼,在姬十三暗含嘲讽的目光下,他有些慌了。 不不,镇定! 青云道长的话,不可能出错的! “为什么不可能?”姬十三反问:“莫不是你一直想让王上驾崩,但是此时未能如愿?” 除了知情人,在场众人被姬十三点醒,从晋子商的反应中看到了一些苗头。 难道,这一切不过是晋子商逼宫的把戏? 有几个皇子已经彻底慌神,不是说此时应该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不死?难道李青云不过是个骗子,或者四哥只是利用他们作伐? “四皇子,既然你认为不可能,那么不如请两位大人上前查探?”姬后注视着众位皇子,凉凉地说。 霎时间,那两个大臣成为众人的焦点! 晋子商脸皮在抽动,冷汗不由不住从额头渗出,最后他冷哼一声,强词道:“不用了!父王还没驾崩,但是也快了!姬后——” “王上未死,你竟出言诅咒,四皇子,你该当何罪——!”不等晋子商把话说完,姬十三厉声叱喝! 下一刻,侍卫长忽然松开手里的两只,在众人被姬十三惊得心神剧震时,猛冲上前—— 在晋子商的眼里,只见一道黑影向自己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闪开,侍卫长趁着晋子商露出的空隙,举剑刺下——“噗!” 血,从“晋惠公”的胸口冒了出来。 晋子商惊呆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侍卫长”一击得手,随后将剑拔出,举在自己脖子上,大吼:“四皇子会是下一任晋王,无罪!” 紧接着,他用剑划过自己的脖子,倒地不起! !!! “啊啊啊啊啊!”晋兰不可置信地尖叫着。 “弑父……”大臣喃喃,冷汗津津,面无人色。 “父王死了!怎么会这样?四哥是不是坑我们了?”八皇子要崩溃了。 “我怎么知道,快走吧!”另一皇子说完,反应极快地朝殿门口奔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慌张又无措,他们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队长会杀晋王,更不知道现下这个局面,到底该怎么办! 在闹哄哄的大殿中,姬十三与姬后对视一眼,接着,姬后扬声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四皇子弑父弑君,早已罪无可赦!还有参与其中的各位皇子,你们还不赶紧将他们抓起来!” 话音刚落,怔怔出神的晋子商忽然打了个寒噤,他立即反应过来:“抓住这个毒妇!父王的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这一切定然是她所施的诡计!” 侍卫们瞅着姬后和晋子商,晋惠公已死,他们到底听谁的? 就在侍卫们踌躇时,九皇子忽然出声:“四哥!如你所愿,父王已经驾崩!未免谋算到头一场空,你就直接登基为王吧!” 晋子商猛地扭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九皇子:“你说什么!父王不是我杀的!” 九皇子却做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啊?可是你连龙袍都准备好了——真不是你杀的?” 听到这里,侍卫们顿时悚然! 姬十三观察着现场众人的反应,拍拍手:“既然没人敢对四皇子下手,那么姬某便要替天行道了!来人,抓住四皇子!” 殿外,黄埠等人守在门外与侍卫僵持,姬十三下令后,黄埠立刻大声应道:“是!” 紧接着,趁着侍卫们不知所措时,五十暗卫猛地冲进大殿,直直地朝晋子商扑过去! 八皇子和其他几位皇子见势不妙,马上朝殿门挤去——但由于身上的衣服太显眼,他们几乎是刚转身,就被暗卫揪住! 大殿虽宽阔,但是此时人已经很多了,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自刎”的侍卫长,忽然翻了个身,钻到了床下,下一秒,一具真正的尸体被推了出来——赫然是侍卫长的相貌! 初一钻到床下,旁边还有具尸体,他抽出另一把剑,模拟刚才扎“晋惠公”的伤口,在晋惠公的尸身上戳了一个洞! ……床上的兄弟,我的任务已经结束,至于你,劳烦再装会尸体吧。 第151章 流言横空出世 晋子商眼睁睁看着黄埠迅速朝他扑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立刻被擒住! 接下来的局势一面倒。 暗卫在大殿中飞快行动;皇子被俘;侍卫拎着武器不敢随意动弹;晋兰只知道尖叫;两个大臣神情呆滞,茫然地看着晋惠公的尸体; 姬十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姬后身侧,他低声说:“可以了。” 姬后点点头,她看着混乱的大殿,不忘开句玩笑:“大局已定,十三,过不了多久晋人都会推举你为王的……你可以用王后的身份,送给那女郎当聘礼了。” 姬十三叹息一声:“我的事再议,你真的不想再待在王宫了?” 姬后忽而抬眼,微不可见地笑笑:“晋惠公已死,何必再留?” 姬十三沉默片刻后,轻轻颌首。 …… 当天傍晚的事,对于当场的人,对于晋国各大世家,甚至对于消息灵通的别国上层王公,都是一次堪称史无前例的震动。 晋惠公被谋害,除了没有现身的三位皇子,其余皇子及其门下众人皆被秘密封锁,侍卫们则缴械投降。有些级别低的小臣对四皇子是否谋反一事存疑,但话还没说全,就被当日吓惨的元老们集体喷了回去——尤其是那两个人倒霉透顶的。 计划虽缜密,但终究不及事态之瞬息万变,其中凶险,姬十三却并没有与桃夭儿详说。 临行之前,姬十三确实去换衣了,但并不是如周清所料的那样,与桃夭儿卿卿我我。 他只是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写下了一封信。 事成,则烧毁。事败,那便留给桃夭儿……作为遗书。 *** 姬十三出发去王宫的时候,桃夭儿对他此行的目的完全不知情,还以为他和往常一样,默默筹备他的“造反”大业。 她等了他好久,可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气得桃夭儿仰倒就睡! 最后她人是躺到床上了,但是却给姬十三留了一盏灯。 于是姬十三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屋里里那盏昏暗的烛光,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慢慢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推门进屋,踱步走近桃夭儿床前。 已经是深夜,姬十三劳心劳力了大半天,他瞅着桃夭儿睡觉时微微蹙眉的模样,觉得真是可爱极了。 没有犹豫,他坐到床沿,俯身亲了她的眉心。 桃夭儿睡得不深,在迷迷糊糊中,隐约觉得有只烦人的苍蝇落在她脸上,于是她不耐烦地扬手——“啪!” 安静的房间里,忽起响起清脆的一声响! 一巴掌下去,桃夭儿忽的皱眉——她的手有点疼,掌心还有点发麻,不由得嘟囔几声,有转醒的趋势。 屋里的烛火晃动着,明明灭灭,跳动不已,桃夭儿揉揉眼,骤然发现面前有一个影子! “谁——” “……是我。”姬十三捂着自己的左脸,那些感慨柔情皆被拍了个干净。 “你?”桃夭儿愣了愣,忽然从床上坐起:“主公?” “嗯。”姬十三摸着自己的面皮,估算着还有红印,就没有把手放下。 “你怎么才回来?”桃夭儿放松下来,打着哈欠问。 “我今天有些忙。”姬十三停顿片刻,云淡风轻地解释:“……造反去了。” 桃夭儿哈欠打到一半,忽然岔气:“咳咳咳,你说什么?” 姬十三垂下眼睫毛,语气还是淡淡:“我造反了。” 桃夭儿坐在床上,瞪着姬十三:“你就不和我说一声?” “为夫不想你担心,而且……成功了一大半。”姬十三微微笑,只是左手还没拿下来,模样便显出几分怪异。 “哦。”桃夭儿似懂非懂地应声,片刻后,她盯着姬十三的左脸,忽然问:“你的脸怎么了?” 姬十三有些僵硬:“无事。” 桃夭儿看他闪躲的表情,忽然想到自己打的那只“苍蝇”,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刚刚我打你了吗?”桃夭儿小声问。 作为一个不小心被家暴的郎君,姬十三勉强笑道:“我没事。” 桃夭儿瞅着他:“脸上起红印子了?” “没有。”姬十三微微僵硬,立刻把手撤下,压着桃夭儿躺下:“我还是很俊的。” 眼前一黑,桃夭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姬十三放倒! 微明的烛火照不到床,昏暗中,桃夭儿再看不到姬十三的脸,她沉默片刻,忽然福至心灵:“你是怕我嫌弃你?” 姬十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动手解桃夭儿的衣服:“既然没睡,那就再晚点睡吧。” 桃夭儿怒了:“你干嘛?我要睡觉了!” 姬十三面色不变,慢条斯理地扒自己的衣服:“嗯,我睡你。” “我不想睡了!” “嗯,那就别睡。” “我——唔!” …… 翌日,晋国还是老样子。 权贵之家,市井之徒,除了只有极个别的人知道一些内情,晋国上下的气氛如同往常一样繁华, 虽然姬后封锁了消息,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晋国的最高统治者已经死了。但是晋惠公被四皇子等人害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某些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秘密悄悄地口耳相传,开始传播。 知道内情的在疯狂猜测前一日王宫里出了何事,不知道的依然醉生梦死在这太平盛世里。 早上的时候,桃夭儿又一次起迟了。 姬十三轻声起床的时候,桃夭儿还没醒,近日来,她很有些嗜睡。 等到她起床的时候,姬十三已经把昨天的收尾工作做好,这几天可以平静些了。 *** 晋兰很惶恐。 昨晚,所有人都被晋惠公和四皇子吸引了注意力,没有人在意她的去向,更别提她的心情。 父王死了,是兄长下的手。 这怎么可能呢? 兄长指责母后谋害父王;但是母后又告诉她,父王的病不是空穴来风。 她该相信谁? 晋兰躲在自己的宫殿中,恐惧一波波地涌上,她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和猜测,可是没人可问,没人可说。 怎么办? *** 晋国发生的这件大事,在姬十三没有严密封锁的情况下,由各国的探子迅速传到各国上层。 其中,最快得到消息的国家是楚国。 楚国实力稍逊于晋国,对晋国一直密切关注,楚晖得到消息后,不禁暗探果然如此! 晋国的政治局势本就不安稳,现在又来了晋惠公和四皇子这一出,幕后之人除了姬十三不做他想…… “二皇子,十公主在闹了!” 楚晖正在书房里思忖晋国的局势,一个宫女急匆匆地敲门,焦急地说。 “她又在闹什么?”楚晖眉头猛地皱起,紧得可以夹死蚊子。 “送饭的人说,十公主把碗筷摔了,扬言再不放她出去,就绝食。”宫女偷觑楚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 “绝食?”楚晖被气笑了:“父王还躺在床上,她在这个时候闹绝食?” 宫女呐呐,没敢接话。 “你告诉膳食房的人,今天就别给她送饭了!明天若她还是绝食,那也不必再送!” 宫女领命走了,楚晖压着火气,想想还是去楚穆公处。 楚穆公已经中风,此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利索。楚晖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楚穆公闭着眼,心如死灰的样子。 “父王……”楚晖看着这样的楚王,喉头干涩。 楚穆公睁开眼,勉强提起精神。 “是……不是,小十……”楚穆公艰难地问,但是吐字含糊,让人听不清楚。 楚晖忍住愤怒和心酸,缓缓摇头。 “她……要是,一定要嫁给姬……十三,你就帮……她吧……”楚穆公说完这句话,累得满头大汗。 “父王!要不是她把你激怒,你也不至于病成这样!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护着她?”楚晖盯着楚穆公额上的汗珠,忍不住质问。 “算……了。”楚穆公摇摇头,示意楚晖不再追究。 想到什么,楚穆公接着开口:“过些……天,我……禅位。” 唰的一下,楚晖抬头! “父王!” 楚穆公的视线有些浑浊,但慈爱之情溢于言表,激得楚晖眼眶微红。 父王身体一向健朗,只不过被气狠了,竟然五十出头就想禅位! 楚夕颜! 你真是好样的! 楚穆公知道楚晖孝顺,性格沉稳能服众,所以交出国君之位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些唏嘘。 小十那孩子…… 哎。 *** 又是几日过去。 任凭外界风言风语渐起,姬十三始终闭门不出。他人是足不出户,但是却在外面洒下探子,所以消息倒是灵通。 桃夭儿只知道姬十三这几天有些闲,有事没事就和她凑到一处,似乎他那天的“我造反了”,不过是随口一说。 晋惠公已死,四皇子被关押。众位大臣急得不得了,上书给姬后,让她尽快择一皇子上位,顺便安葬晋惠公。 但是姬后只是推脱她哀莫大于心死,暂时不想理会这些政事,大臣们急得要跳脚,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几日的光景,该传出来的消息都出来了。 大街小巷里,不知何时气氛变了。 民众心中都在揣测,但绝不再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事,走在大街上,也不见往日的热闹景象。 沉寂,不安,惶恐,茫然,这些因子开始在晋地蔓延,但是人人忌讳莫深,不去妄议。 就在这时,一个流言横空出世: 晋将亡国! 第152章 请姬瑜为王 “晋将亡国”传闻一起,民众顿时骚乱起来,人们不禁猜测:下一任晋王是谁? 撇开权利中心之外的人,最着急的是大臣。 公主不论,堪当大任的除了四皇子,其他皇子真心是放浪形骸,对此,大臣们也是愁白了头。 四皇子的门客幕僚们倒是一个劲儿为四皇子洗白,可惜那些幕僚官职不高,又正处于禁闭当中,没人听他们的辩解。 参与逼宫的皇子们已经被剔除竞争大统的资格,只剩下三位与晋子商不合的皇子,大臣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但是这三位皇子却连连称只愿做个亲王,不愿承担一国之重任。 听闻皇子们的回答,大臣们当真慌了,难道死了一个国君,晋国的气数就尽了? 但是,当日那么多双眼睛亲眼目睹了弑君现场,国君已死的消息再也瞒不住,若不选新王,晋惠公的头七都要过了! 怎么办? “王后,你说怎么办?” 姬后坐在御书房里,在她面前对坐着二十多个元老。 国君身亡,太子未立,局面一片乱糟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姬后这个最高掌权人身上。 “唔……既然没人可以为王,那就从宗室里挑。”姬后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的脸,淡淡地说。 人群默了一瞬,接着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渐起。 “宗室?她指的是……” “嘘!小声些!” “那倒也是个方法,但是……” “难道先王真是她害死的?” “王后是不是有私心?” 高座之上,所有人的表情都无所遁形,姬后抿唇:“各位,晋惠公之死,若你们依旧存疑,我可以传五公主作证!” 怀疑姬后的人对视几眼,不吭声了。 姬后盯着那几个存疑的大臣,高声道:“请五公主来书房一叙!” 于是宫女很快领晋兰过来。 晋兰一进门,见满屋的大臣齐刷刷盯着她,顿时有些哆嗦。 “母后,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兰儿,有人怀疑你父王的死是我做的,所以特意来问问你的看法。”姬后面色沉稳。 闻言,晋兰不知所措地瞄着众位大臣,又看看神色淡然的姬后,干干地说:“……怎么可能是您呢!我父王病重,不是因为女色之祸吗?” 群臣面面相觑,一人忽然起身问:“五公主,那么你确定先王驾崩一事,与姬十三无关吗?” 晋兰受到惊吓,猛地抬头看姬后——姬后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十三郎?” 晋兰瞪大眼:“怎么可能与他有关!” 这一刻,晋兰恍然大悟,她忽然意识到姬后为什么会喊她出现在这里——这些人怀疑十三郎! 怎么可能! 这些老臣是不是有病? 怎么会怀疑姬十三? 心焦慌乱中,晋兰咬咬牙,大声说:“不要错怪十三郎!都是我四哥,是我四哥的人杀了父王!” 问话的那个大臣哑口,他定定地看了晋兰一眼,随即摇头,无奈地坐回原位。 至此,反对姬十三登基的大臣再无话可说。 五公主是晋惠公的女儿,是四皇子的亲妹,连她都已经承认,这件事再无商榷的余地! “那么,大家都已经决定人选了吗?”姬后出声,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第一位大臣跪下:“臣,请姬氏姬瑜为王!” 第二位紧接着也跪下:“臣,请姬氏姬瑜为王!” 第三位:“臣,……” …… 终于,所有的人都伏在地上,等待姬后发话。 从第一位大臣请姬十三为王的时候,晋兰就心脏狂跳,等到满屋子大臣都跪地,晋兰已经傻了。 哎这不是,不是为了洗脱姬十三的嫌疑吗? 怎么就变成拥立姬十三为晋王了? 除了四哥,她不是还有其他兄弟吗? “大家的意见竟是一模一样吗?”姬后微微笑。 大臣们不敢接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那三个皇子不愿与晋子商为伍,也不肯为王,想必早就与姬十三有瓜葛,亲历现场的晋兰又一口咬定姬十三无罪,这事已经盖棺定论,他们还能说什么? 见没人吱声,姬后眼中的笑意大了些:“既然这是众望所归,那么明日便宣告天下吧!” 十三郎为王……宣告天下? 晋兰不可置信地盯着姬后,一瞬间头晕目眩! “母、母后?” 压着心慌,晋兰抖着声音轻声问。 “兰儿,怎么了?”姬后不动声色。 晋兰注视着姬后那双神情莫测的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王是不是你害死的?四哥是不是冤枉的?姬十三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为什么是他为王? 刹那间,所有的疑问齐齐涌入脑海,晋兰张张嘴,在姬后幽深的目光下,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姬后等待片刻,见晋兰还是无话可说,眼神微闪:“兰儿,你可是累了?商讨的事已经结束了,要不我们待会叙叙旧?” “至于诸位卿家,既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大家都先散了吧!” 众位大臣称是,整齐地出了御书房。 闲杂人等已经走光,偌大的房间只剩姬后和晋兰,姬后注视着晋兰:“怎么了?” 晋兰嗫嚅着,声如蚊虫:“为什么是……十三郎为王?” 姬后苦笑,着说:“参与逼宫的皇子们不得登基,但是剩下的皇子不愿担此重任,再者,你父王守着的疆土,交给那三位皇子,你放心吗?” 晋兰想反驳,这么个太平盛世,只是守拙而已,有什么不放心—— 然而她没说出口,姬后又补了一句话:“毕竟,北方不安稳,过几个月可能要打仗了。” “什么——!” 晋兰第一次知道这些消息,顿时花容失色! “所以,举国上下,还有更比他合适的人吗?” 晋兰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如此,你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姬后盯着晋兰,目光咄咄。 晋兰默然无语,许久之后,她低下头。 “……没有了。” *** 收到姬后的消息时,姬十三内心平静无波,只是觉得今日气候宜人,是个好日子。 但是除了登基,百姓,别国,皇子,姬后,晋兰,李青云,侨云…… 这些人,他都需要好好安排。 暗叹一声,姬十三收起了纷繁的思绪,开始琢磨桃夭儿喜欢什么样的凤冠霞帔。 美人如珠如玉,正值青葱玲珑的年岁,不论穿什么,她都极为灼眼。姬十三想着桃夭儿穿嫁衣的模样,不自觉地发怔,等他慢慢回神,顿时坐不住了。 先问问她吧,姬十三眉目舒朗,忍不住轻笑。 回了他的院子,姬十三瞄了眼紧闭的房门,暗叹桃夭儿的起床时间倒是越来越晚了。 现在已经是七月份,这大夏天的,也不知怎么睡得着。 被姬十三挂念的桃夭儿确实睡不着,但她就是懒得起,宁愿在窝在床上,也不想出门接受阳光的荼毒。 其实也不止是懒,桃夭儿真觉得挺困的。 俗话说,春乏秋困夏盹冬眠,也许她就是夏盹吧…… 桃夭儿半梦半醒地望着屋顶,随着日头升高,她不由得把薄被一脚踢开,翻身趴在床上。 “咔。”门轻轻开了。 声音虽然轻,但是桃夭儿知道,他来了。 “该起床了。”他踱步走到床边。 在床边停步,姬十三用手指轻轻地触上桃夭儿的脑袋,在其上摩挲了片刻。 “唔……死开!”桃夭儿将脸埋进枕头,闷闷地嘟囔。 “起床吃早饭,然后你再睡。”姬十三没同意,指尖在她的发丝上流连。 “我困!”桃夭儿不堪其扰,往床里挪了挪,躲开了姬十三的爪子。 姬十三轻笑,撩起下摆,坐在床沿上:“起来了……” 桃夭儿装死。 “哎,真的是要逼我……”姬十三话只说了一半,后面几个字被他咽了下去。桃夭儿两眼闭着,完全把他当做耳旁风。 一只手忽而探上去,从她的脖颈处伸进衣领,桃夭儿在困倦之中,悚然的感觉忽然而至! 姬十三那只作恶的手滑得迅速又轻柔,手指所到之处,利索地解开她的小衣后的带子。 这熟悉的节奏,熟悉的力道,瞬间激起她的鸡皮疙瘩—— “你别啊,我我起了!” 桃夭儿抖了抖,忽然睁开眼,猛地翻身坐起! “嗯?” 掌下的温热消失,姬十三眼眸微暗,忍下将她抓过来的冲动,微微笑:“愿意起了吗?” 桃夭儿不敢再赖床,吓得连连点头,慌乱之下,她把手伸到背后,试图把身上的小衣系起来。 这件小衣身前身后都是系带子的,桃夭儿一般从前面打结,可是姬十三将她后面的带子解了,她自己不好系! 怎么办呀? 男人灼灼的目光盯着她,桃夭儿将手伸到背后,只觉得越系越乱,急得她脸上热气蒸腾! 姬十三盯着她的后背,上面还留着昨夜的淤青以及吻痕…… 慢慢的,气氛开始不对劲。 男人的气息变得灼热,喷洒在她的身后。桃夭儿感受着男人毫不遮掩的“赞赏”,心凉了半截。 不,不会的! 这青天白日的,姬十三又这么忙,哪有时间折腾她? 再说了,他是喊她吃饭的,她不吃饭,他是不会动她的! 想到此,彻底慌神的桃夭儿忽然找到定心丸,她忽然把被子拉到身上,挡住后背的景色—— “瑜郎!我饿了!好饿好饿啊!” “我要去吃饭!” ……姬十三,应该不会让她饿死吧? 第153章 丧事国事婚事 姬十三确实不会让桃夭儿饿死,虽然他也有些“饿”了。 就在桃夭儿以为他终于能放她一劫的时候,姬十三倾身趴在她的肩头,在上面啄了一口。 “喂!你干嘛?”桃夭儿惊叫,嗔怪地瞪了姬十三一眼。 “起来吧!”姬十三在她身后闷笑,勉强用自制力压制住某些违背圣人道德的念头。 白日宣淫什么的……等她有力气了再说吧。 桃夭儿皱眉盯着他,对姬十三的底线表示很大怀疑。这男人看起来清冷,涉及到床榻之事,却立马翻脸不认人! 真会这么容易放过她? “快起吧,我替你系带子。”姬十三哂笑,将桃夭儿拉到自己身边,扯开了她的被子。 桃夭儿半信半疑,倒也没有反抗,任由姬十三将她收拾好。 等到她自己穿衣的时候,姬十三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白裙,忽然说:“方才家姐来信,大事已经尘埃落定。” 手上动作顿住,桃夭儿眼睛微睁:“造反吗?” “嗯,明天要领旨意进宫,先将晋惠公安葬,再登基。”姬十三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极小极小的事。 姬十三说得轻巧,但是桃夭儿却极为惊诧:“这么快?” “对,新王没确定之前,先王不能下葬。我不急,可是……有人很急。” 说完这话,姬十三似是不愿多谈,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你可有喜欢的裙子,配饰?” “啊?” 从“登基”聊到“裙子”,桃夭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发出一个单音。 “你喜欢什么款式的穿着?”姬十三微微屏息。 桃夭儿依旧不解其意,在愣神之后,顺口说:“都可以啊!我没什么特别讨厌的。” 沉默片刻,姬十三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半晌才生硬地说:“知道了。” 也许是姬十三的表现颇为不同寻常,桃夭儿又拿捏不准这男人的心思,只得呐呐地说:“我去洗漱。” 端地是乖巧无比! 看着那双明亮中透着小心翼翼的眸子,姬十三微怔,接着勉强咽下苦水,点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一切照旧。 日头升起,又缓缓落下,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 但是这平淡只是相对姬府而言,对于晋国的权利圈子来说,草拟圣旨,安排官员,准备祭典……这一桩桩都是头等大事,大臣,内侍忙得脚不沾地。 在王宫众人的彻夜忙碌中,第二天终于姗姗来迟。 一大早,王宫的内侍就赶到姬府,等着给姬十三宣旨进宫。 内侍来的确实是早,门仆通知姬十三宫里来人的时候,他下意识瞥着床上的桃夭儿,心下顿觉不妙! 桃夭儿还没醒。 也许是时节的原因,她白日里睡得越来越多,更逞论早上,这是她最贪睡的时候。 不得已,姬十三只得用再次用“白日宣淫”的方式逼得桃夭儿起床,手段虽俗,倒也别有情趣。 *** 内侍在姬府里等的时间颇长,但是他不敢有丝毫不耐烦! 姬十三即将登上晋王之位,虽然民众还不晓得这件事,但他们作为王宫内消息最灵通的人,对局势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因此,当姬十三抱着困倦的桃夭儿上马车的时候,内侍的眼睛眨都没眨,一路笑呵呵。 院子里,姬十三和桃夭儿坐一辆马车,依旧是姬大做车夫,内侍则坐自己来时的马车。 姬府的马车刚刚驶出正门,姬大忽然撩起车帘,朝内探来:“主公。” “怎么了?”姬十三低声问道,小心地让桃夭儿在他怀里睡着。 “探子……太多了!”姬大扫了眼睡得人事不省的桃夭儿,嘴角微抽。 “随他去!”姬十三神色未变,但是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虞。 “是!”姬大也知内侍来时的动静颇大,倒是真没办法,于是也不再多言,又扭头驾车去了。 桃夭儿对这个插曲完全不知,她只知道,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王宫。 下车的时候,桃夭儿还有些睡眼惺忪,一脚踩到地面上,差点没直接滚下去,幸而姬十三及时拉住她的手臂,这才免于摔倒命运! 怎么回事?桃夭儿待在姬十三怀里,突然皱眉。 难道她这几天偷懒没练武,身子就开始变差了? 还有她的睡觉时间是不是有点长?怎么就是这么困呢! “摔到了吗?”姬十三把桃夭儿扶稳,嗓音低沉。 “啊,我没事!”桃夭儿也心有余悸。 此处已经到了晋王宫门口,守门的侍卫有数十个,宫女来来往往,人数也不少。 桃夭儿抬起头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这些人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样子! 尴尬又郁猝! 在这一刻,桃夭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 姬十三没察觉她的异样,牵着她的手:“小心些,走吧。” 闻言,桃夭儿忽然瞪了姬十三一眼,脸色有些臭:“哦。” 无辜受了白眼,姬十三却不知缘故,他本想再问问,但是内侍容不得时间浪费。 “这个,姬贵人,时间不早了,你看?”内侍讪笑着问。 姬十三抿唇,只得点头。 *** 进了王宫内部,一行几人很快来到乾清殿,这是晋惠公平时上朝的大殿。 进殿后,人已经到全,姬十三是最后到的。 桃夭儿跟在姬十三身后,几乎是刚踏进乾清殿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人,好多啊…… 坐在上首的是姬后,瞧着她的目光很是和蔼,在姬后两侧站着几位公主。晋兰挨着姬后,从桃夭儿进殿开始,沉寂的目光突然变了。 除了公主,上首处没有一个皇子,大臣在殿中央站得倒是满满当当。此时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姬十三和桃夭儿……尤其是桃夭儿。 桃夭儿只粗略地扫了一眼,接着立刻低头,使劲把手从姬十三手里拽出—— 但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施力,姬十三指骨发力,一瞬间,桃夭儿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死死地箍住! 松手啊! 这么多人呢! 桃夭儿面上佯装无事,手上使劲,急切地想甩开姬十三的手,但是她越是用力,姬十三的手就箍得越紧!当着满殿人的面,桃夭儿真觉得人人都在围观她和姬十三相触的手,燥地低下头。 低下头的桃夭儿不知道,六国会惊鸿一瞥之后,她再没有公露面过,因此这是大部分大臣第一次见她。 ——冰肌莹彻,清眸流盼,两颊边带着刚睡醒的潮红,瞪着姬十三的眼神清透又勾人,当真是艳若桃李,耀如春华! 姬十三漫不经心地瞥过那些大臣定住的眼珠子,手上忍不住又加了几分力,桃夭儿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被捏肿了! 短短十几步路,两人很快在姬后面前站定,到了不得不松手的时候,姬十三这才放过桃夭儿,半跪对姬后行礼。 桃夭儿如获特赦,顾不得揉手指,也跟着行礼。 这时,两人已经站到群臣前面,满朝大臣这才慢慢回神。与此同时,看不到那些打量的目光,桃夭儿也松了口气。 “王后安康。”姬十三撩起下摆,半跪着说。 “姬十三。”姬后面容平静,语气严肃。 “是。”姬十三语调低沉。 姬后盯着姬十三,扬声说:“姬十三,先王已逝世,皇子不作为,你应当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吧?” “是。”姬十三回视姬后,脸色变得冷峻。 “那就好,”她点头,接着将目光投向朝臣:“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经过皇室的内阁诸位卿家的一致推举,我代晋国子民问你——你是否愿意登上晋王之位?” 姬十三没有立刻回答,群臣更不敢吱声,在所有人的屏息之中,整个大殿一片肃穆沉静。 鸦雀无声的沉默中,姬十三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锋利,他闭上眼,复又睁开—— “是!” 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殿中激荡,回音袅袅,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刹那间,众人皆跪地! 公主们只是这场交接的陪衬,但也需下跪,姬后深深看了姬十三一眼,挺直背半跪在地。 这一刻,在场没有人是站着的,在众人的等待中,姬十三微微笑,伸手牵着桃夭儿的手,两人缓缓起身—— “恭迎新王!” “恭迎新王!” “恭迎新王!” …… 桃夭儿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又被姬十三牵着,下意识朝男人身边缩了缩。 姬十三侧头,用眼神安抚桃夭儿,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桃夭儿望着他的眼睛,黑眸深邃,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 她忽然就心安了。 姬十三只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面对满朝大臣,沉声说:“平身。” “是!”姬后首先站起。 “是。”公主们也起了。 “是。”最后起身的是大臣。 姬十三冷着脸,松开桃夭儿的手,他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声声坠地—— “今日是先王的头七,墓人迅速将先王送入皇陵入土为安。” “待会侍卫去张贴告示,宣告全国我已登基,七天后,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按规矩,国号需在一年之后才可改动,那就暂且为晋,你们称我为晋王即可。” “等七七四十九天后,先王祭礼结束……”说到这里,姬十三忽然朝桃夭儿看去:“孤,大婚!” !!! 大殿之中,所有人都被姬十三的话惊住了! 姬十三,不,新王为人也太高调了吧! 丧事也好,国事也罢,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提到婚事了? 若是被晋惠公知道在这个场合,姬十三竟然毫不顾忌他的脸面谈论婚事,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破口大骂? 想到这一层,群臣的脸色忽然变得诡异,又开始偷瞄桃夭儿——当真是倾国红颜,着实受宠啊!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晋兰往后退了几步,隐入黑暗。她死死盯着桃夭儿那张绝美的脸,眼睛里几乎要渗出血来。 姬十三登基后,会迎娶这个贱人为后吗? 凭什么!!! 看着桃夭儿由呆滞到震惊的表情,一股浓烈的毒汁从心底蓬勃而出,晋兰的眼神渐渐变得阴冷而疯狂:“去、死。” 被注视的桃夭儿全然没感受到晋兰的存在,她满心满眼都是姬十三。 “大婚?”过了几秒,桃夭儿似是不相信,忍不住喃喃问。 这声音又低又弱,如果不是姬十三时刻关注着桃夭儿的反应,几乎也要忽略掉她的声音。 思及此,姬十三淡淡地“嗯”了声,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桃夭儿听清了。 下首的大臣没听见姬十三和桃夭儿在嘀咕什么,只瞧见桃夭儿忽然变得春情满面,喜色遮也遮不住。 几个稍年轻的大臣就这么看痴了。 姬十三安抚完桃夭儿,一眼就捕捉到这些人呆愣的眼神,不由脸色微变。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姬十三面上不显,但是声音已然降温。 大臣们不禁打个寒噤,忙不迭收回视线,连连应是。 “是。” “是是!” “好。” 桃夭儿看着这些人一窝蜂地涌出去,不知说什么好,怎么这么怕姬十三呀…… 正当她这么想时,手腕忽然一紧,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问—— “都是一群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第154章 宣告天下 有什么好看的? 桃夭儿先是愣住,接着领会到姬十三的意思,霎时间,她的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继而发青。 她想对他直接破口大骂,又想对他冷嘲热讽,但是姬后还在,桃夭儿忍了又忍,还是选择闷不吭声。 大殿里,大臣公主已经全部走光,转眼间便只剩三人在场。 没了那些痴迷的眼神,姬十三脸色稍霁,但也开始暗暗担忧,他登基之后,必定会提拔一些新臣,保不齐其中某些人会被桃夭儿勾了魂…… 想来,还是以后还是少把桃夭儿放出来为妙! 姬后站在二人身侧,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在桃夭儿气鼓鼓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倒是有些兴味。 “咳,十三,还有……桃夭儿?”姬后微微笑着,唤回两人的注意力。 “嗯。”姬十三收回视线,朝姬后看去:“此番事成,多亏你了。” 桃夭儿前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就被姬后点名,有些尴尬地点头:“王后……” “十三,你不用和我客气,我和你自是一家人。”顿了顿,姬后侧头,看着桃夭儿笑了:“在我面前,你也不用拘谨,你是下一任晋国王后,届时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在姬后暗含赞许的目光下,桃夭儿闹了个红脸,恨不得躲进地缝里去。 姬十三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认真地对姬后说:“好,我今天要回姬府处理后续事宜,桃夭儿……” 说着,他牵着桃夭儿的手,温和地看着她:“舟车劳顿,要不你今天就宿在王宫?” 桃夭儿微愣。 宿,宿在王宫? 回到姬府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和姬十三分居异地呢…… 不过只有一晚,应该也……不碍事吧。 桃夭儿有点纠结,但是当着姬后的面,怎么也做不出那种苦苦挽留的姿态来。于是在姬十三看来,她只是愣了下,接着便点头了。 旁观二人相处情形,姬后眉心微皱,但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笑意盈盈。 拉过桃夭儿的手,姬后和颜悦色地说:“今晚就住在王宫吧,你是十三的心上人,喊我一声姐姐也是值当的,对不对?” “啊……”桃夭儿受宠若惊,下意识朝姬十三身边靠了靠。 姬十三侧头看着桃夭儿,见她这么害羞,眼里的笑意渐浓,唇边漾起浅浅的弧度,清风俊朗,贵气昂然。 桃夭儿盯着姬十三那张面皮,心神都要被勾了去,一下子就想到床榻之事上去了。 笑得这么勾人干什么! 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不过闪神只是片刻,桃夭儿很快强迫自己转移视线,面朝姬后:“好啊!那我今晚就睡在王宫吧!” 话虽说出口,桃夭儿仍然很紧张,顶着姬后和姬十三的视线,她只得咬唇笑笑。 姬十三已经是家主,上没有老,下没有小,但是长姐如母,面对姬后,她第一次有了面对婆家的感觉。 忐忑,又紧张。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不自在的表情,忽然不想再让她一人留在王宫,他缓缓开口:“要不,今日你——” “那就这么定了!”不等姬十三说完,姬后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我这里还有很多闲置的寝宫,到时你随意住哪个宫殿都行!” 几乎是一瞬间,姬十三眉头微皱。 他慢慢移开视线,盯着姬后,目光里都是审视。 为什么执意留人? 姬后回视姬十三的眼神,恳切道:“十三,再过一个多月,桃夭儿就要当王后了。到时我定然不在王宫,宫闱,子嗣这诸多事宜,谁来教她……” 也是。 思及此,姬十三眉头稍松。 桃夭儿在旁边听得都要爆炸了,宫闱也就罢了,居然当着姬十三的面谈子嗣! 就不能背着姬十三谈这个话题吗! 再说了……她还这么年轻,不想被小豆丁追着喊“娘”啊! 在姬十三和姬后交涉的空隙,桃夭儿忍不住低下头,遮住满脸的粉红。 姬十三思忖着姬后的话,神色开始松动,他目光微闪,询问桃夭儿:“以你之见呢?” 桃夭儿深吸口气,破釜沉舟似的说:“瑜郎,你不用挂念我,今晚我就在王宫吧!” ……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 见桃夭儿语气如此坚定,姬十三微怔:“那也好。” “好了好了,十三,你就放心回去吧!我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真当王宫是龙潭虎穴啊?”事已经谈妥,姬后忍不住拿姬十三打趣。 “是。”姬十三心知姬乃是好意,倒也真正放心了。 说完,姬十三便看了桃夭儿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等再也看不到姬十三的背影,桃夭儿慢慢收回视线,紧张地望着姬后—— “王后……” *** 今日是七月出头,又是一个夏日微醺,懒洋洋的日子。真要说有什么异常的,也只有今天比昨天更热了点。 然而这点差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于晋国百姓来说,于政治上,除了这几天开始谣传的“晋将亡国”的论调着实惹人猜测之外,便再没有多余的想法。 但是姬十三被推举为王的消息却打破了平静。 上午,群臣散去之后,立刻开始忙碌,宫里的内侍总管也着手安排人,忙得马不停蹄。 盖着王印的皇榜被侍卫们快马加鞭送到晋地,到了各大都城后,再由官员们张贴到官府门前。 先不提官府众人看到告示内容时,惊掉了多少对招子,汗湿了多少人的背。每每张贴一张告示,立即在当地引起轰动! 相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晋地炸开了锅,人人竞相奔走转告,一时间骚乱不已。 今日注定是轰动晋国,轰动世人,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百年来,晋国国力虽逐渐强盛,但是晋王室却一代不如一代,早年晋惠公在位的时候,国力达到顶峰,在六国之内,无出左右。 可惜晋惠公没有容人之量,登基后下手杀了几个家世最好,风评最佳的臣子,姬十三的父亲便在此列。 如今其他几个失了家主的贵族已经没落,唯独姬氏选择蛰伏,既报了仇,也夺得了晋惠公最在乎的东西。 百姓却不知旧时的恩怨,他们看到告示的时候,用天塌地陷来形容也不为过! 晋惠公怎么就死了? 还是被以四皇子为首的皇子们害死的? 登基的为什么是姬十三? 为什么?怎么回事?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傻了,他们拦住官府的人,试图问个究竟,但是真正听闻风声的是那些权利中心的上层官员,真正和百姓打交道的小官也是一问三不知。 姬十三虽然是宗族,但是并不是王室众人,一时间,百姓开始闹嗡嗡。 众人骚乱喧闹渐起,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叫喊着:“晋将亡国!是不是姬十三登基,晋国就要亡了?” 嘹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回想,急躁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下来。 晋将亡国。 晋惠公驾崩。 姬十三登基。 静默不过片刻,几秒后,人群再一次炸开锅。 “晋将亡国,说的就是姬十三!定然是他登基后,晋国将亡!” “怎么会呢?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姬十三枉顾君臣伦常,依我看,就是他会让晋亡国!” “庶子莫狂言!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晋亡国的传言从何而起,当时四皇子还没谋害王上呢!” “若是四皇子这等弑父弑君之人登基,那么晋亡倒是必然!” “到底是谁说晋国会亡的?姬十三能力卓尔不凡,只会将国治理得蒸蒸日上!” “这个还要看他的业绩如何,不过,今年的赋税想必不会再增加了。” 争执中,“晋将亡国”的论调冲被提起,众人瞬间转移了注意力,至于姬十三登基是否名正言顺,便悄然被众人放过。 由于姬十三长久以来的好形象,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支持姬十三登基的声音渐渐压倒反对的人。 又过了片刻,安静隐在人群中的别国探子慢慢减少。 几个乔装成百姓的姬氏暗卫盯了那几人一眼,随即继续为姬十三造势。 *** 侍卫们上午通知各大都城,下午的时候,这件大事便传遍了全国。紧接着,各国的王公权贵,平民百姓也相继知道了这个消息。 举世震动! 相比较市井百姓,权贵们对此倒是接受得较快。 六国会上,能看清形势的人对此早就有所揣测。没成想,一个月的时间,姬十三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那些只能藏在暗处的东西摆在台面上,如此雷厉风行胆大包天,真的是…… 难以置信,却又理所当然! *** 晋国传出的消息,虽然差不多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但有的人总归被关着锁着,没能听到半点风声。 这个有的人里,包括侨云,也包括楚夕颜。 侨云被关在佛堂里,侨远乡请了数十位高僧给她讲经诵佛,以期望能祛除她的“失心疯”。 其实侨远乡本人也不想这样,但是他令护卫在府中找遍了,也没人能看到那只所谓的“鬼”,迫于震惊和无奈,只能为侨云驱邪。 楚夕颜被关禁闭,则完全是楚晖的命令。 楚穆公被她气得中风,甚至起了禅位的念头,再亲的妹妹,楚晖也忍不住要教训她一顿! 实在是被惯坏了! 第155章 只娶我一人 姬十三走后,偌大的宫殿中,只剩桃夭儿一人面对姬后。 按照辈分,姬后可以算是她的“大姑子”,但是这个大姑子又和自己不熟,桃夭儿杵在姬后面前,怎么想都觉得……尴尬。 也许是桃夭儿的表情太明显,姬后适时解围:“你本名是叫桃夭儿吗?” “嗯,是的。”桃夭儿小心地点头。 “模样生的真是不俗!”姬后赞赏地打量她,旋即拉过桃夭儿的手:“来,我带你到隔壁的华清宫絮叨絮叨。” “好的。” “第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的宫宴吧?那时你就已经跟着十三了。时光不待人,到了三年后的今日,你还是跟着他,不得不说,十三对你极为欢喜。” “呃……也许吧。” “你别太拘束,先王已经死了,以后十三就是新王,你就是未来的王后,你是与十三并享王座的人,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是。” “十三将你保护得真好,除了我们这些至亲随身的人,世人都以为你叫陶然。你知道十三写信给我,说你女扮男装的时候,我都要笑死了!” “这个,这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从姬后的寝殿到华清宫距离不远,一路上,姬后的态度十分和蔼,语气也极为亲切,桃夭儿被她说的节节败退,甚至有种掩面狂奔的冲动。 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了姬后的攻势时,姬后突然停住脚步,微微笑。 “到了,我们进去吧。” 华清宫是一座闲置的宫殿,外观古朴大气,但在细节处却又处处透着雅致。进了内里,桃夭儿忽然发现这里的房间和姬府的如出一辙,布局摆件,装饰壁挂,全都大差不离。 她不免多看了几眼。 姬后拉着桃夭儿的手,坐在塌上,见桃夭儿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屋子,眼神柔和了些。 “怎么,觉得这房间和姬府的很像?” “对,和姬府的房间差不多。” 桃夭儿迅速收回视线,乖巧地点点头,面对姬后和蔼的视线,她慢慢放松下来。 “你看这地方像姬府,其实这里的布置都是十三让我为你准备的,为的就是这一天。” 为了她……吗? 桃夭儿微怔,她凝神注视着房间细微之处,一想到其中也有姬十三的心意在,对这座宫殿顿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姬后一直关注桃夭儿,见她心有感触,趁热打铁,浅笑着开始拉家常。 “你可能不知道,三年前你出事之后,十三生了场重病,休养了许久才好。此番他登基后,你要多多关照他的身体,可好?” “嗯……应该的。”在姬后殷殷的目光下,桃夭儿扯起笑,往事浮现,对姬十三的歉疚感一点点挤上心头。 “那便好。”姬后似是满意了,在桃夭儿的手背上轻拍几下,接着说:“我在宫里留了几个嬷嬷,等你有了子嗣,如果你不放心其他人,可以用我留下的这班人手。” “子,子嗣?” 听姬后谈到后代的问题,桃夭儿在磕磕巴巴之余,心猛地吊高,这就是今日的正题? “对,不管你生男生女,十三都会爱若珍宝,也会将你严密护住。但是多几个人,倒是更稳妥。” “生孩子……”桃夭儿小声咕哝着,不自觉咬唇。 姬后瞧着桃夭儿满脸不自然,目光微闪,语气越发和缓:“是啊,不管这后宫之中进了多少新人,你有子嗣傍身,必定是荣宠最盛的那一个!” 新人! 捕捉到关键词,桃夭儿脸色骤变! 姬后只停顿刹那,就像没看见桃夭儿的表情一样,用轻松的口吻说:“毕竟,你与十三有多年的情谊在,十三又最是重情重义,只此一点,便胜过那些娇娇贵女们数倍!” “你若诞下皇子,那么他必定是下一任国君,这……毋庸置疑。” 桃夭儿已经忘了不自然,她怔怔地盯着姬后,耳边瓮声渐起,人声忽然变得模糊…… 在这个瞬间,她愣愣地看着姬后嘴唇一张一合,却宁愿自己变成聋子。 什么贵女? 什么皇子? ……为什么她有些听不懂了呢? 桃夭儿忽然低头,手指抓着胸口的衣襟,难受到发闷。姬后注视着她,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同情之色。 知道不能刺激太过,姬后垂眸,拿起茶盏抿口水,有意放缓了谈话的节奏。 但是已经迟了。 桃夭儿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眸中水色开始弥散,嘴唇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一时间,房间里刻意被营造出的轻松气氛一扫而空,空气也开始沉重。 放下茶盏,姬后望着桃夭儿摇摇欲坠的泪珠,不由叹息:“桃夭儿,这话确实容易伤心,但是我没有恶意……十三的身份已经与往日不同,他就要当国君了!” 桃夭儿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抬手抚上眼角,擦掉点点潮湿。 见状,姬后眼里同情之色更甚,却还是毫不留情地说:“后宫不可虚设,更不可只有一位王后,否则十三真的要被天下人耻笑,更是难以服众……桃夭儿,这些思量,你要为十三考虑呀!” 闻言,桃夭儿再也忍不住火烧火燎般的难受,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姬后以为桃夭儿暗自垂泪,不由得松口气,伤心只是一时的,哭出来,再接受便容易得多。 接受了,便也罢了。 然而桃夭儿低头的时间只有几秒。 三秒过后,她突然把袖子捞起,狠狠地擦干泪,顶着狼狈的眼神直视姬后—— “我只想他娶我一人!” 桃夭儿的嗓音还带着哽咽,但是音调铿锵,坚定有力! 姬后惊住了! “你说什么?”由于太过震惊,姬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桃夭儿抿唇,鼻头依旧发酸,眼睛里的伤心一点点化为倔强,她以难言的眼神注视着姬后,轻声重复着说:“我只想他娶我一人。” “不管他是凡夫俗子,还是荣登九五,他始终是我的瑜郎——我待他始终如初,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说着说着,桃夭儿忽然又落下泪来,但是这回她没有再擦了。 面对姬后不可置信到哑口无言的目光,桃夭儿垂眸,低声说:“我想要的是一世一双人。如果他做不到,我便……弃了他吧。” !!! 弃了他? 姬后“腾”地站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姬后从没见过这等直言快语,不,胆大包天的女郎,只觉得荒谬至极——要弃也是十三弃你,你居然说弃了十三! “……知道。”桃夭儿吸着鼻子,满心彷徨中,她忽然就沉静下来。 “我和十三为了这个位置,准备了三年多的时间!你张口一双人,闭口便是弃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姬后疾言厉色地盯着桃夭儿,目光已经不复来时的和蔼。 一世一双人? 否则便弃了姬十三? 竟然这般威胁,这女郎怎生如此惊世骇俗! 房间里的良好气氛已经降到谷底,姬后怒目而视,那眼神几乎逼得桃夭儿喘不过气来。 在一片窒息般的沉默中,桃夭儿忍住酸楚,一字一顿——“我不是不知事理的人。” 姬后依旧皱着眉头。 “我不会妨碍他的王位的,他该登基便登基,该纳新人便纳新人……我不会威胁他,更不会缠着他,等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悄悄离开便是。” “王后,我不想胡搅蛮缠,只要瑜郎和我提,我不会阻拦他的……” 姬后听到这里,忽然质问:“你已经用‘离去’逼十三了,这还叫不阻拦?” 桃夭儿注视着姬后盛气逼人的眼神,艰难地扯出笑:“这件事,你不说我也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姬后盯着桃夭儿强颜欢笑的脸,眉头稍松。 “十三的王位不可动摇,既然你已经承诺,那么就别以‘离去’逼迫十三为你放弃某些东西,这对他不公平!” “他对你真的太好,而你却只顾着自己,根本就不能体谅他!小姑娘,你到底知不知他给你王后之位,是何等盛宠!你竟然舍得后位,舍得待你这么好的十三!”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 桃夭儿注视着姬后皱着的眉头,眨眨眼,无声地摇头。 姬后深吸口气,真觉得桃夭儿冥顽不灵,怎么也说不通! “我本想再教你一些后宫制衡的方法,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桃夭儿胡乱地点点头,勉强集中注意力:“是,我不需要那些……王后,你说的我都答应,但是……” 还有但是? 姬后挑眉,对桃夭儿的印象再一次降低。 桃夭儿盯着姬后,眼神变得认真,鼓起勇气说:“如果在我不逼他的前提下,瑜郎愿意只娶我一人……” “请你,也不要阻拦。” 姬后先是哑口,继而像是听到天方夜谭,怜悯地注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 “放心吧!十三的决定,我阻拦不了。但是你要做好准备,真要离去的话,就不要怀孕了……” 桃夭儿双眸瞪大,猛地僵硬! “想来你也知道,宫里的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若将孩子留给那些夫人照看,孩子的下场自不必多说。” 桃夭儿咬唇,手指微颤,似乎想要抚上自己的腹部,但是随即她反应过来自己没怀孕,于是将手握成拳。 “不会的,你说的只是假设!等瑜郎登基后,我再问问他,愿不愿意只娶我一人!” 姬后眼里的怜悯忽然转冷,淡淡地提醒道:“新王登基,正是多事之秋。等他的王位坐稳了,你再问吧!” 桃夭儿注视着姬后,眉心不自觉地蹙起,颤抖着说:“那是……自然。”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姬后扫了眼端坐的桃夭儿,踏出了房门。 桃夭儿怔怔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慢慢的,眼前又被水雾遮挡。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去,她突然觉得累,很累。 “瑜郎,我相信你……”桃夭儿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出神地自言自语。 语气中,一片认真! 第156章 姬后很烦躁 晚间的时候,晋惠公不得不下葬。 送葬的乐队唢呐铜鼓震天,夫人们的哭声惨叫不绝于耳。 这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傍晚,这位主宰晋国数十年的王者,与那些声音一道,终将躺在冰冷的棺椁中,慢慢腐朽。 一路上,姬后领着后宫中的各位夫人,穿着白色的孝服,慢悠悠地朝皇陵处走去。 与桃夭儿闹了下午那一出,姬后的心情已经很不愉快,耳边又尽是夫人们的哭嚎声,慢慢的,她的脸色越来越差。 终于,在晋惠公生前最宠爱的菡夫人长嚎一声后,姬后猛地停住步伐,大声叱喝:“止步!” 夫人们哭喊声一顿,奏乐声也忽然消失! “哭什么哭!能把先王哭活过来吗?”姬后压着不耐烦,冷冷道。 夫人们面面相觑,悲伤痛苦的表情有瞬间的停滞,在姬后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下,不自觉地,连呼吸声也放轻了。 “一个个的,哭这么惨,是想到冥间去陪先王吗?”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到,到冥间陪先王? 这不就是陪葬吗? 夫人们想到恐怖的陪葬,吓得僵立,不敢再说话了。 人群中,菡夫人的哭声最真切,眼神最绝望。四皇子和五公主都是由她所出,一连生两个孩子,全仗着晋惠公的宠爱。 现如今……新王即将就位,儿子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女儿更是个吃里扒外的,她还有什么奔头呢? 要不是这个毒妇……子商必为下任晋王,她也是未来的王太后! 都是,这个毒妇! 菡夫人的眼里积聚着强烈的仇恨,在众人的沉寂中,她死死瞪着姬后,忽然爆发出尖利的质问—— “王后!众人皆哭,为何独独只有你无一滴眼泪?” 无泪? 刹那间,夫人们迅速扫过姬后的眼角,见果真无泪,仿若雷声惊炸雷,顿时头皮发麻! 吹奏鼓乐的宫人不知如何是好,慢慢挤在一边,不敢掺和先王后宫的争端。 气氛忽然停滞! 姬后扫过那一张张面孔,感受着夫人们若有似无的视线,忽然笑了。 “我为何要哭?” 菡夫人眼底的恨意顿时上了一层楼:“对!你自是不必哭,要哭的人是先王,还有无辜受冤的子商!” 当着所有人的面,姬后脸上结霜,冷冷地说:“先王是怎么死的,你可以去大牢里问问你的好儿子!” “你!”菡夫人被踩到痛脚,又急又气。 “别忘了,五公主也出来指认四皇子了,若不是如此,阁老们还不能确定四皇子的弑君之罪呢!” 听姬后提到晋兰,菡夫人的脸色慢慢僵硬,继而泛出青灰之色。 姬后冷哼一声,转身面朝众人——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我不哭,不是因为我不伤心,而是因为谋害先王的凶手还未伏诛,没法给先王一个交代!” “菡夫人还在这里,我竟然与这孽子之母一起为先王送葬!” 说到这里,姬后将声音放低柔,牙缝里吐出来的字句尽是恨意:“你们说,我哭得出来吗?” 菡夫人注视着姬后,忽然呼吸急促,气得心脑血管都要爆裂! 剩余的夫人们吞着唾沫,下意识做出了和宫人相同的选择——往后退几步,远离这个硝烟满布的战圈。 菡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着,瞪着姬后,眼皮直跳。 姬后抬手,手指着菡夫人,严厉的目光锋利如刺—— “再不送葬,又要误了时辰!” “菡夫人,你生的孽子已经弑父,如今连你……也要阻拦先王的轮回路吗?” 姬后的话一字一顿,皆是戳心之言,菡夫人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理智被搅得天翻地覆。 从前只知姬后就像缩头乌龟一样,对她们百般忍让,从不参与争宠,她便只当姬后是庙里高高供起的菩萨,但是……菡夫人第一次知道,这尊菩萨忒么的能吃人! 不知不觉中,众人的目光已经变了,她们自以为隐晦地扫视着菡夫人,看得菡夫人憋闷不已,心塞不已! 停滞的空气中,姬后瞥过哑口无言的菡夫人,冷静地说:“菡夫人,你戾气太重,还是别送葬了!四皇子之事,也许还有你的功劳,你还是绞了头发当道姑吧!” “你说什么?” 菡夫人失声惊叫,脸色在愤怒和惊慌中摇摆不定,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娇媚的样子。 姬后没有理会菡夫人,冲着侍卫厉声喝道:“来人!把菡夫人拉出去,送到宫外的净尼庵!” “我又没错!凭什么把我关到那个鬼地方?我不去!” 菡夫人简直要疯了,眼看着侍卫朝她飞奔而来,忽然退后几步,试图爬到晋惠公的棺椁之上:“你这个老不死的,眼看着我和子商被人欺负啊!” 侍卫们已经跑到姬后面前,见菡夫人竟然爬到先王的棺材上,也是目瞪口呆,为难地止住动作。 “愣着干什么?还让她打扰先王的安宁吗?”姬后眉头竖起,严厉地叱喝道。 侍卫们不敢担起这个罪名,当下不再犹豫,迅速将菡夫人扯下来。 “放开我!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不得好死!姬十三也要遭天打五雷轰!你们姬氏就要断子绝孙了!” 菡夫人已经被擒住,侍卫们听着她的诅咒,冷汗瞬间汗湿后背,一个机灵点的侍卫脑子转得极快,抢过菡夫人头发上的白绫,一把塞进她的嘴里! 刹那间,世界安静了! 如果说姬后之前的脸色只是阴云密布,那么在菡夫人骂“姬十三”和“姬氏”的时候,姬后的脸色堪称黑如碳底! 众人围观了这场好戏,再打量姬后的时候,不免露出几分谨慎小心。 姬后深吸口气,勉力恢复沉稳的样子,沉声说:“好了,我们走!” 宫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哀乐重新响起,队伍又恢复了秩序井然,继续朝皇陵处进发。 这次,队伍里没出现任何哭声,连低低的呜咽声也听不见,众人彻底沉默。 一路上,哀乐循环往复着,寂寥又诡异。 走在队伍最前面,姬后随意地挑开额间的白绫,有些烦躁地想……本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处理菡夫人的。 ——果然还是被桃夭儿气到了! *** 长夜漫漫,晋兰很不安。 在大殿上指认晋子商,只是她为了护住姬十三的下意识反应。她本来没觉得异样,但在姬后敲打她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但是她不敢深想下去。 父王到底死于谁之手…… 晋子商究竟是不是凶手…… 姬十三是否无辜…… 不不,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毕竟当时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也不差她一个,不是吗? 晋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得太复杂,但是重重的疑云越是让她心烦意乱! 为什么姬后特意告诉她父王沉溺女色,身体亏空? 为什么晋子商逼宫的那天,姬十三正好进王宫? 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人出来反驳,阻止姬十三登基?明明还有许多疑点,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晋兰觉得自己脑子要爆炸了,父王已死,皇兄将亡,而各种线索都指向了让她最不安的方向。 那个猜测近在眼前,呼之欲出,但是她就是不敢细想,否则……晋兰回忆起自己当众承认晋子商的罪,忽然打了个寒噤。 黑夜沉沉,晋兰睁着眼,寒意浸骨,彻夜难眠。 *** 第二天很快到来。 晋国人心浮动,还没有彻底安定下来,姬十三登基在即,人们被吸引了注意力,“晋将亡国”的论调彻底湮灭于众人之口。 天没亮的时候,姬十三已经将姬府的事宜安排得当。 出门的时候还是有许多探子,但是大局已定,这时已经用不着再避讳了。姬十三决定兵分三路,把该带的东西,该带的人手分批次带入王宫。 虽然姬十三已经尽量低调,但是拦不住姬府门前蹲守了大批百姓,所以上车后,姬大无奈之下,只能任凭车队后面跟了长龙般的人群。 与百姓们的凑热闹不同,对于姬十三登基这件事,晋国的贵族世家呈现出一片平静。没有人特意赶在这时恭贺姬十三,各个家族的车队都在往王宫的方向赶。 晋国的宗室不算少,要说没人嫉妒姬十三是不可能的。但是再眼红,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晋国世家之中,有资格有能力服众的才俊,只一个姬十三! 姬氏本就是晋国家底最丰厚的氏族,武力更是强盛,仅在六国会上显露的实力便震撼了世人,藏在暗处的也许更多……有哪个世家敢在这个当口去做出头鸟? 真的是,有苦难言! 关于登基人选,车队后的百姓也在窃窃私语,但这些难以宣之于口的考量,真的只有贵族们自己知道了。 姬十三坐在马车里,外面的人看不到他的脸,都想撩起车帘一探究竟! 人潮拥挤,几乎把路给堵住。姬大驾着车,对远处的初一扬手示意,初一将手搭上斗笠之上,点点头。 十几秒之后,人群中渐渐涌入诸多便衣护卫,他们巧妙地挡住身后的百姓,给姬氏的车马开路。 百姓们依然兴奋激动,但是慢慢地,他们发现自己被挤到外围。 有些二流子想破口大骂,但是他们一抬头,蓦然发现将他们挤出去的,都是一些孔武有力的壮汉,顿时不吭声了。 就这样,简约的车队外加排成串的长队,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王宫进发。 …… 第157章 晋子商绝命 姬十三的车队到达王宫的时候,内侍已经做好了登基大典的准备。 白绫还挂在王宫各处,但是匆匆行走的宫人视若无睹,脸上不见半分哀色,麻利地将那些只悬挂了一天的白色饰物尽数撤下。 晋惠公死得不光彩,生前没有好名声,死后更是无人在意他的身后事。 今日是姬十三的登基之日,天没亮的时候,所有人都忙得陀螺转,将王宫上下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以期迎新王入宫。 清扫的范围覆盖在整座王宫,自然也包括了那些阴暗死寂的角落。 比如大牢。 晋子商躺在草铺成的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牢房的屋顶,静静思考自己究竟是怎么败给姬十三的。 他已经准备充分了呀…… 姬十三人手众多,消息灵通不假,可是他不也打了个出其不意么?为什么姬十三正好就赶在那个时候进殿? 李青云算命那么准,已经算到父王的死期,为什么他去查探的时候,父王还有心跳还能喘气? 那个侍卫长是他一手提拔,根本就是他的死忠,为什么要临阵背叛,假借他的命令刺死父王? 那些大臣为什么见了他就跑?晋兰为什么一口咬定主谋是他? “到底怎么回事呢……” 晋子商脸色憔悴,眼下青黑,短短时间内衰颓了好几岁。他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但是面对这封闭的砖墙,能回答自己的只有回声。 就在这时,走道上传来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紧接着,隔壁牢房门口的锁链“叮咚咣当”的响了起来。 晋子商一激灵,以为典狱要提人出去行刑,赶忙从草床上爬起,连滚带爬地趴到送食的小洞,往外张望! 透过那个小洞,晋子商看到几个狱卒开始扫地,典狱也开了隔壁的门。 他的眼睛不自觉睁大了,这是要提人出去吗? 隔壁蹲的是九皇子。 晋子商还记得,他们这些皇子一齐被送进大牢的时候,他气得发狂,九皇子却坦然面对,还劝他“听天由命”! “呵,听天由命的结果,就是第一个去死吗?”晋子商盯着隔壁的动静,不由冷嘲。 晋子商所在的牢房,在大牢最深处,这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事实上,只有他和九皇子进了这固若金汤之所,其他皇子被分散在大牢各处,互不得相见。 等了会儿,晋子商见隔壁还没人出来,恐慌骤然升起:难道直接在牢里行刑? 不会吧? 不提审吗? 等待的时间慢慢拉长,屏息中,晋子商抻着脖子,心渐渐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门忽然开了! 晋子商一个激灵,拼命朝隔壁看去—— 一双干净的鞋子踏出门,鞋面上的绣线精致,不沾尘埃。 新鞋子? 晋子商只疑惑了两秒,便迫不及待地往上看,下一秒,他的眼神变了! “你……”是谁啊? 晋子商犹疑地盯着对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啧。”从隔壁牢房出来的人,俯视着洞中露脸的晋子商,淡淡地咂舌。 典狱跟在那人身后,同样也见到了趴着的晋子商,不免有些尴尬。 “怎么让四皇子狼狈成这样?”穿新衣的人瞅着四皇子,忽然出声! 耳边传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晋子商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陌生人”,倒抽一口冷气! “——九,九弟?” “嗯,是我。”九皇子态度极为敷衍。 典狱长站不住了,他卑躬屈膝地解释道:“九皇子,这是死牢……是关押穷凶极恶的人的地方,与其他大牢不一样,条件就这样,下官也没办法啊!” “啊……好吧。”九皇子有些诧异,随即点头。 晋子商已经傻了,他盯着这反常的一幕,呼吸骤然急促:“你、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九皇子看着脚边的小洞,慢慢蹲下,凑近四皇子。 其实这种情形看起来是可笑的:晋子商趴在地上,仰视着九皇子。 ——如同一只丧家犬。 晋子商浑然没注意自己此时的形象,他注视着九皇子,心急火燎地问:“九弟,真的是你吗?你是不是易容了?” “是不是有人要救你?” “赶紧把我一起带出去!” 九皇子盯着晋子商,见他眼里爆发出希冀的光,皱着眉,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四哥,我的确易容了。” “……可是很抱歉,我不能带你走。” 刹那间,空气沉寂了。 四皇子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了,以至于他不得不重新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九皇子看着四皇子,微笑着皱眉,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 “抱歉,我是姬十三,不,新王的人。” !!! 四皇子猛地僵硬! 他定定注视着九皇子的眼睛,只觉得浑身血液结冰,森森寒意从地面传到四肢百骸,冻得他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出了门,我便不是九皇子了。” “四哥,你就当‘九皇子’和你一起死了吧。” “毕竟,我们都要听天由命啊……” 说完,九皇子不再浪费时间,起身,对典狱说:“我们走吧,我还想看看新王登基的场面呢!” “是!”典狱点头,招呼着身后的几个狱卒收拾好扫帚,一起送九皇子出去。 一行人,就这么集体无视了洞中的四皇子,径直走出这个逼仄的空间,扬长而去。 晋子商眼睁睁望着九皇子慢悠悠的背影,先是脑门一热,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又是全身发冷。 九皇子走了,他呢? 谁来帮他易容,救他一命? ……等等,易容? 电光火石间,晋子商接通了所有的线索,他差点蹦起,连头顶磕到撞到洞上也不自知! “真正的父王早就死了!床上的那个是易容的!”晋子商精神立马振奋,朝九皇子的背影大声咆哮。 “姬十三手下能人异士众多,那个侍卫长说不定也换人了,还有晋兰,是不是也是假扮的?” “你也是他们的人,李青云呢?是不是也是姬十三的人?” “我周围的人——到底有多少探子!” 九皇子脚步不停,任由晋子商在身后疯狂叫嚷,众狱卒也无视了这些王室秘辛,冷着脸一把将门关上! “砰!” 晋子商目呲欲裂地瞪着那扇门,突然大吼一声,那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充满了愤怒:“啊——!” 回音阵阵,整条过道已经空了。 晋子商喘气,坐在原地歇了片刻。 过了会,他冷静下来,再次趴在那个小小的洞口,朝入口处大声喊道:“放我出去!我是无辜的!” “都是姬十三那个小人!他骗了我,骗了大臣,骗了世人!” “我没有谋害父王!” 他叫了很多声,在气竭之前,牢房尽头的门终于开了。 见门开,晋子商如获特赦,急切地对狱卒说:“你去通报大臣!随便是谁都行,告诉他们我已经掌握了姬十三谋害父王的证据!” 狱卒刚开门就听到晋子商的话,先是诧异,接着嗤笑。 隔着长长的过道,他冲晋子商喊道:“做什么白日梦哪!新王的登基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在挣扎什么?” 晋子商张张口,还欲再说什么,另一个狱卒从门里走出,提着食盒朝晋子商走来。 “喂!忘了给你送早饭了,正好赶上新王登基,喏,让你吃好点,算是对你的厚待了!” 说着,狱卒已经走到晋子商面前,将一个崭新的食盒放在洞口。 晋子商大惊失色,哪还有心情吃东西,他破口质问道:“你说什么!姬十三今天登基?” “怎么这么快!正常顺位登基,至少也要等一个月吧?” “他这么迫不及待,就不怕被世人辱骂吗!” 狱卒本不想再和晋子商牵扯,但是他扫过那个食盒,脚步不由顿住,勉强将不耐压下。 算了……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四皇子,先王算是横死,若是新王不登基,他就没法下葬。就算是为了王室的面子,登基之事也不能拖啊!” “为什么不能拖?先王又不是我杀的!等我出去了再下葬也不迟啊!” 闻言,狱卒诧异地皱眉,作奸犯科之人他见得多了,但是一个皇子,张口就要拖延先王的下葬日期! 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天潢贵胃……下葬这么重要的事,能拖吗? 狱卒盯着满身灰尘的晋子商,再不想多言,摇摇头走了。 算了…… 闲事莫管,他只要完成姬后的命令就行了。 “哎!你回来!听到我说的了吗?去喊大臣!” “一定要赶在姬十三登基之前!” 晋子商望着那个狱卒的背影,心慌又恼火,可是那个狱卒始终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尽头。 “砰!”门关了。 一室沉寂中,晋子商盯着门的方向,愤怒如潮水般退下,被恐惧取而代之。 对着空荡荡的牢房,晋子商牙根咬得死紧,由于表情太过用力,便显出几分狰狞。 “……听天由命?” “那个‘天’是指姬十三,还是老天爷?” “呵……我要等提审,在世人面前揭露姬氏的真面目!” 有“提审”这个环节在,晋子商心下稍松。 生气是极耗体力的事,他摸摸肚子,这才发现自己饿得不行了。 想到此,他把手伸出小洞,捞起食盒掏进来…… 就在他将姗姗来迟的“早饭”大口塞进嘴里时,牢里所有参与逼宫事件的人都收到了相同的食盒。 这些人里有皇子,有门客,还有李青云…… 第158章 姬十三登基 晋子商吃完自己的绝命餐的时候,姬十三刚刚抵达王宫。 在侍卫们明里暗里的保驾护航之下,姬氏的车队一路行得还算顺畅,只不过抵达宫门的时候,又遭遇了一波百姓们强势的围观。 初一混在人群中,一路上,他就骑着马,装作游侠跟着姬氏的车队。 等到车队临近宫门时,他才真正松口气,和剩余暗卫一起朝王宫某处隐蔽的小门走去。 车队进了王宫后,径直驶入三层宫门内,最后停在朝殿之前的空地上。数十个内侍候在旁边,见姬氏车队行来,当即整齐地排列在马车前,恭候姬十三下车。 马车停稳后,姬大撩开车帘,低声说:“主公,到了。” “好。”车厢里的人淡淡应声。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车框,在内侍们的屏息以待中,姬十三穿着精致的白袍,缓缓下车。 恭迎姬十三的不仅是内侍。 大道两侧,数百宫人列队而行,每隔几米便站着一人。这些宫人不敢直视姬十三,只是沉默地伫立着,就像柱子一样,静候姬十三进宫。 此时距离大典正式开始,还有一个时辰。 领头的内侍见姬十三下车,躬身说:“姬贵人,请随我来,姬后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姬十三望着不远处的朝殿大门,垂眸:“那走吧。” 内侍维持着沉稳的表情:“是。” *** 姬后等在偏殿里,面上依旧沉稳,但是眉头越皱越紧。 正当她忍不住派人到宫门口询问姬十三的消息时,内侍大声通报道:“王后,姬贵人来了!” 姬后眉头顿时舒展:“碧芳,快开门!” “是!” 姬十三进殿后,一眼就看到了姬后:“王后。” “时间不多了,你快随我来挑龙袍!” 姬后从榻上站起身,示意姬十三跟上。 “是。” 姬十三微微点头,没有迟疑,跟着姬后进了内室。 内室中间竖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几件龙袍,姬后扯着一件红色绣彩龙的龙袍,问:“十三,这件怎样?” 姬十三没说话,他盯着一件玄色绣金纹的长袍,直接将其抽出:“这件吧。” 姬后倒也没在意姬十三选的是哪件,只随意看了眼便直接应允:“好,你在这里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房间里很快只剩姬十三一人。 “我平日都穿白色,今日着玄色……不知她会不会吓一跳呢。” “唔……” *** 桃夭儿还不知姬十三已经到了王宫。 昨天姬后与她不欢而散之后,她在原地呆坐了半天,直到半夜才上床睡觉。 此时天已经亮了,宫女们进来伺候桃夭儿梳洗时,她早就起床了。 大殿中,姬十三的话还犹言在耳,众位宫女对桃夭儿这位准王后的态度可谓毕恭毕敬,一切规格都参照王后的标准。 桃夭儿却没什么兴致,洗漱的时候显出几分蔫蔫的样子。 见状,宫女有些担忧:“陶女郎,是没有休息好吗?” “还好,睡得晚了些。” 面对宫女关心的目光,桃夭儿勉强笑笑,岔开了话题:“今日的太阳还挺大的,有没有伞?” “伞?”宫女极为惊讶,不等桃夭儿解释,她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登基大典时,怎么可以打伞?这是对新王不敬啊!” 桃夭儿怔住。 说话的宫女打量着桃夭儿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圆场:“……当然,您即将为新王后,新王必定舍不得让您受日晒,奴婢现在就去拿伞!” 说完,那个宫女冒着冷汗,立即朝门口走去。 然而不等她走出殿门,背后忽然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等等。” 宫女心下暗叹要糟! 说错话了,陶女郎不会令人罚她打板子吧? 此时,其他忙碌的宫女也朝这边看来。但不过一瞬,她们便各自忙各自的了,只是动作之间,不免带了几分僵硬。 桃夭儿没有关注宫女们的反应,她的视线落在虚空的某处,眼睛眨也不眨:“别拿伞了,我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 “只是暂时不适应……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桃夭儿的声音极低,仿佛那是从别人嘴里说出的。 连她自己也听不真切。 *** 由于先王死得仓促,而且死因极不光彩,几乎堪称王室的丑闻,姬十三的登基之礼简化了很多程序,打算低调对待。 但是即使简化了程序,今天的事务也极其繁忙。 祭天,颁布诏书,接受玉玺,接受朝贺,最后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这些都是不能省的规矩。 姬后一想到要做那么多事,每个环节都不容有差错,再沉稳有度,也不免开始焦躁。 姬十三倒是不怎么着急,登基大典的每个流程,他都已经了然于胸。而且王宫上下都已经安排好了,他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姬十三已经走出殿门,姬后揉揉头,对碧芳说:“待会喊桃夭儿过来!我与她一起观礼!” 碧芳打量着姬后的脸色,语气小心:“是。” 一个时辰后,登基大典的时间到了。 王宫内,侧门内已经堆满了马车,数量众多,声势浩大。 马车里载着的全是王公贵族,其中有晋国的氏族,还有奉命从各国赶来朝贺的官员。 时辰已经到了,内侍还没有通知他们前去观礼,慢慢的,人心开始骚动。 在所有人的瞩目中,第二层宫门开了。 “登基大典即将开始,诸位,请——!”大道之上,一个遥远而高亢的声音忽然响起! “终于等到了!快快,我们下车!” “开始了,晋国的王位,终于还是让姬十三……” “哎!不可说不可说!” …… 观礼的贵族必须下车。 一时间,晋国各世家的人纷纷从车厢内钻出,经过第二道门,挤进第三道宫门。 家仆们没有资格观礼,于是留在原地看守车马。别国来朝贺的官员没出车厢,仍在静静等待。 前来观礼的贵族人数很多,姬十三还没现身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到大道两侧。排在最前方的是受封的王公们,接着便是贵族,位置越靠前,地位就越高。 大道最高点,是布置成祭坛的高台。 高台上后是朝殿的正门,皇亲们便在朝殿门口等候,这些人里包含了姬后,众位公主,以及……桃夭儿。 说这时那时快,宫门突然打开! 两列宫人率先入内。他们迅速在大道两侧行走,隔开了观礼人群。 来了! 贵族们表情各异,齐刷刷地注视着尽头的人—— 姬十三束发,头戴纯金冠冕,一袭玄色长袍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在数千人的目光中,遥遥站在大道的尽头! 在姬十三身后,内侍们穿着红色宫服,同样也是盛装,笔直地跟在他身后。 随行的内侍总管深吸口气,憋着嗓子,用力喊:“大典开始——!” 姬十三面容沉静,眸光逼人,在万众瞩目之下,直视前方的高台。 他的心跳很稳。 日头正盛,众人的存在在他眼里渐渐淡化,继而化作虚无,姬十三注视着遥遥在上的高台,终于动了。 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他踏上了大道,从容地登上一个个台阶。 观礼的人都见过姬十三,但是只见过他穿白袍,便只知他面容清俊,气质皎皎如天边月。 此刻乍然见他穿上了深沉凝重的玄色,不少人屏住呼吸,几乎认不出这是姬十三了! 风轻云淡化作凛然浩气。 清朗俊逸变成天潢贵气。 不外如是——帝王之相! 现场的气氛已经到了肃穆庄严的极点,姬十三所经之处,无人动弹,众人只觉得耳膜轰鸣,心跳如鼓。 这一段路不算长,姬十三很快踏上高台。 时间虽短,观礼众人却觉得姬十三走了很久,很久。 姬十三站定之后,依旧一言不发。他扫视不远处的皇亲们,突然皱眉! ……桃夭儿呢? 内侍们也跟着他上了高台,总管长喊一声:“祭天之礼,开始——!” 内侍站在祭坛旁,将三炷香递给姬十三。 姬十三暂时放下心思,接过香,恭敬地面朝南方行了个礼,随即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总管松了口气,捧起诏书,准备宣读。 姬十三盯着香炉中细弱悠长的青烟,眸色渐深。 宣读诏书后,他就正式登基了…… 想到自己从此要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任,姬十三缓缓转身,郑重其事地俾视着在场众人。 “今日,是孤登基的日子!” “能登上这九五之位,不得不说,既是阴差阳错,也是孤之荣幸!” “先王之事,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此事已经彻查,必不会再犯!” “孤登基后,必励精图治,行仁孝之道!以礼治国,以孝治国!” “若天下太平,那么孤会力求国泰平安,人人皆可安居乐业;但若有敌国进犯,那孤也不会手软,犯晋者,虽远必诛!” 听到最后一句话,众人皆面露异色,好好的登基大典,新王怎么提到打仗了? 但是总有例外,比如站在第一排的少数几人。 姬氏之下,还有几个实力稍逊的世家,这两三个家主的消息四通八达。对于北边的风吹草动,要说一点风声也不知道,那也不可能,只是不愿戳破罢了。 总管眼色极好,见姬十三已经说完,立即打开诏书,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 总管的声音尖利又嘹亮,但是没能吸引姬十三的注意力。 ……桃夭儿到底有没有来看他的登基大典? 在所有人安静聆听圣旨的时候,姬十三看似漫不经心地侧身,朝殿门口那里瞟了一眼。 片刻后,他再次转身,面对在场数千人。 只不过,这回脸色没那么好了。 在这一刻,姬十三面无表情,黑眸深邃,忽然觉得牙有点疼—— 难道她没来看他的登基大典? “……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所有人面朝姬十三,齐刷刷跪下! “吾王万岁!” “吾王万岁!” “吾王万岁!” 在这一刻,数千人在姬十三面前俯首称臣,从高台上往下看,满眼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双膝跪地,这些人扬声说着相同的四个字,各种嗓音汇聚在一起—— 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第159章 姬十三登基2 …… “吾王万岁!” 俯首称臣的人群齐齐跪下的场景,声势如惊涛拍巨浪,席卷到在场每个人心上,激荡不已! 朝殿门口,姬后也跪了。 以她为首,众位公主不敢拖延,裙摆捞起,随着众人一起跪服于新任晋王脚下。 *** 姬十三现身之前,众位皇亲女眷们已经在殿门处等了一会儿。 桃夭儿也在其中。 但是日头太烈,她不得不站到殿门里,好歹有个荫凉处可以避避。 其实,姬十三用目光搜寻她的踪影时,她看到了,而且不自觉地回了个笑,可是殿前站的人太多…… 他没有看到她。 隔着人群,桃夭儿见姬十三似是有些失望,忍不住朝前跨出几步,从两个公主间挤出去。 没人挡着,这样他就能一目了然地看到她了! 但是当她走出去的时候,姬十三已经收回了视线,转身开始祭天。 桃夭儿有些发怔,她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是。 这么多人,他根本看不到自己吧? 炽热的阳光直射而下,桃夭儿捂住头顶,忍了几秒,最后退后几步,又隐到殿中。 桃夭儿身侧,被挤的两位公主已经很不满了。 大典看的好好的,突然一个白裙女郎从她们中间挤出来,现在这女郎又要退回原位! 一位公主以为这人是个不识趣的,不由得翻白眼。另一人打量着桃夭儿的裙子,猛地意识到这人的服饰有点不对劲! 似乎是想到什么,她脸色微变,拉着翻白眼的公主往后退了几步,把位置让给桃夭儿。 被拉走的公主还没发现问题所在,直到对方做出“陶”的口型时,愣了愣,才恍然大悟! 当即,这两位公主迅速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又退了几步,离桃夭儿远远的。 现如今,“陶然”的大名,六国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美貌得能令郎君失魂落魄,听说身手也神鬼莫测,在她们看来,堪比妖邪! 她们还是不要靠近她好了。 ……两位公主的动静很小,除了同样站在后面的人,几乎没人发现这个小插曲。 可是,这个“几乎没人”里,不包括晋兰。 晋兰昨晚彻夜未眠,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乱如麻,她想得越细,毛骨悚然的感觉就越是如影随形。 到了早上梳洗的时候,不仅是宫女,她自己照着镜子,也被镜中那个眼下青黑面如土色的人吓到了! 就算抹了脂粉,也只稍加掩盖了她糟糕如鬼的脸色,那种扑面而来的颓色却怎么也遮不住。 不得已,她只好往后站,免得姬十三乍然见到,以为她一夜老了十岁! 和两位公主一样,晋兰也站在最后一排。 两人朝后退时,她已经注意到身侧的动静。 她本不欲理会,但是透过眼角的余光,晋兰忽然发现这个身影不进反退,竟然朝殿内退去!疑惑之下,她不由得分神瞥了过去—— 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珠子忽然收不回来了! ??? 陶然? 她怎么在这里? 晋兰先是惊疑不定,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她准王后的身份! 下个瞬间,她的眼神唰得变得阴沉,直刺桃夭儿的侧脸! 这时候,内侍总管已经念完诏书,不等晋兰她回神,所有人齐刷刷下跪。 “陶、然!”晋兰咬牙切齿道。 众人皆跪,就算晋兰的眼神还黏在桃夭儿身上,这时也只能随大流,弯下膝盖,迎接姬十三登基。 众人下跪的时候,桃夭儿已经回到殿内,不仅没跪,并且再次错过姬十三的目光。 同样的,她也忽视了晋兰阴狠毒辣的视线! 回到朝殿之后,桃夭儿再没有心思旁观姬十三的登基之礼了。 走到朝殿深处,脸上被烧灼的热意渐渐消散,桃夭儿回头望着当空的烈日,莫名开始惆怅。 啊……今天还挺热的,姬十三怎么穿黑色的龙袍? 还真是不怕晒啊! 姬十三没登基的时候,身份已然是高高在上,如今他登基,更是被众人敬仰的存在。 在他面前,有无数的人叩首跪拜,恭贺他成为一国之君……已经这么热闹了,观礼的人,应该也不少自己一个吧…… 这么想着,桃夭儿收回了视线,觉得心口有些堵。 她知道她与姬十三的症结在什么地方,但是她没办法改变,也没理由改变。 只属于她一人的月亮,眼见着它镀上金边,摇身变成了太阳,金光闪闪,世人瞩目! 她真的是无比的憋屈,无比的郁闷! ……说到底,她还是不安了。 她又不能明晃晃地和姬十三说,别登基了,和她一起隐居吧;也不能甩开这眼见着越来越多的烦恼,一走了之。 怀着沉甸甸的心情,桃夭儿不自觉地向朝殿内侧的门走去,不愿面对姬十三被人前呼后拥着的画面。 她有点烦。 还有点慌。 ……十三的身份已经与往日不同,他就要当国君了! ……后宫不可虚设,更不可能只有一位王后,否则十三真的要被天下人耻笑,更是难以服众……桃夭儿,这些思量,你要为十三考虑呀! 姬后的话犹言在耳,句句都是让她接受共侍一夫——难道真的要逼她离开姬十三? 离开? 桃夭儿的脚步猛地刹住—— 不成! 就算他登基为王了,他也只能娶她一个! 姬后已经答应过她了,要是他愿意一世一双人,那么她就不会再插手。所以,凭借姬十三对她的情意,也不是不可能…… 昨夜她辗转反侧了许久,为姬后的话忧心了半个晚上,可是—— 最终决定娶不娶那些贵女的人是姬十三! 他已经为王了,难道他不愿的事,姬后能强逼他不成? “他是我一个人的。” 桃夭儿止住步伐,忧虑与愤怒交错。深吸口气,她揪着自己的双颊,扯出了一个弧度很大的笑。 怎么看怎么假。 眼前这种境况,要是放在三年前,也许不等姬后开口,桃夭儿自己就受不了两人身份的差异,远走高飞了。 但是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从前世的记忆中,沉淀下某些沉重的东西。 不是她的东西,纵然百般勉强,得来的也是水中月镜中花。该是她的东西,那就更加要倾其所有,执着不放手! 但是,姬十三不是物品,他是个人啊! 她…… 桃夭儿忽然闭上眼,静默三秒后,抿紧嘴唇,朝殿门口望了一眼。 外面,还是艳阳高照。 “不就是不让打伞么……”桃夭儿鼓起腮帮子,开始在朝殿里找替代物。 “真想出去的话,不用伞也可以啊!” “啊……这个可以用哎!” …… 殿外,登基大典已经进行到朝贺这个环节了。 姬十三站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各国使臣。 使臣们献上贺礼时,从大道两侧走到高台之上,依次而上,献完礼再躬身退下。 这就给了使臣近距离观察姬十三的机会。 姬十三冷淡地注视着使臣们,只是微微点头,眼神半点波动也无。 使臣们远远望着姬十三,想到世人对他的赞誉,还在心中感叹新任新王素来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与晋国的关系可以更近一步。 但是等到他们上前的时候,还来不及对姬十三露出笑意,立刻被姬十三的眼神惊住了! 晋王……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望着晋王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们怎么觉得周身气压有些低? 有几个气场比较弱的大臣,在姬十三的盯视下,头皮微微发麻,手也有些哆嗦。 献礼之后,没有多说恭维的话,各国使臣们迅速离开高台,要不是顾及形象,有些大臣甚至想跑着离开了。 ——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啊! 从新任晋王登基这件事上,其实就能看出一二三来了。 好几个皇子们还在世,晋国的阁老们也健在,姬十三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人全部收拢好? 今日的登基大典已经平稳地进行一大半了,看着这架势,剩下的部分也将一直平稳下去…… 可是,这也太顺遂了吧?简直是,顺遂到了恐怖的地步! 毕竟,只有短短一天的时间准备啊。 那几个使臣忽然摇头,赶紧把这个猜测抛之脑后。 这是晋国内部的国事,和他们又不相干! 不过…… 晋国迎来这么一位雷厉风行的君王,六国的局势可能也要变了。 也许是姬十三的冷脸无意间提高了使臣们送礼的效率,朝贺这个环节完成得比预期时间早。 很快到了祭告的部分。 在众人的注视下,姬十三垂眸,从容不迫地走回祭坛处,拿起准备好的祭词,准备打开朗诵。 在宣布诏书的时候,他没有看到桃夭儿,说实话,挺失望的。 在失望之余,还有一种沉重的怒火一点点燃起,将他顺利登上国君之位的愉悦蚕食殆尽。 尽管郁气在胸口翻涌不休,失望更是让他嘴里发苦,面对来来往往的使臣,姬十三脸色未变,从表面上看来,只是气势冷了些。 ……至于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能从他的脸色中感觉出什么来,那就全看个人本事了。 此时姬十三手握祭词,心不在焉地想—— 等典礼结束之后,是把桃夭儿吊起来打呢……还是捆起来打?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姬十三将祭词摊开,下意识又向殿门口瞥了一眼。 几乎是眨眼间,他的脸皮僵住了! 桃夭儿,站在那里看着他。 这一刻,姬十三觉得自己应该露出微笑,毕竟她终于现身了!可是他盯着桃夭儿,在暗自高兴的同时—— 眉心直跳! 第160章 平地起波澜 见姬十三朝自己这边看来,桃夭儿眨眨眼,将自己的“伞”举得高了些。 她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他总算能看到自己了吧? 姬十三确实一眼就瞧见桃夭儿。 毕竟顶着一片荷叶,那种绿油油的颜色…… 在姹紫嫣红的众位公主们之间,让人不注意都很难。 正值夏季,殿里的落地花瓶里放了几朵荷花。桃夭儿把花瓶里唯一的叶子摘下来,盖在自己头顶上。 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是多么富有“创意”! 此时桃夭儿站在那两位公主让出的位置上,努力垫高脚尖,见姬十三回视她了,高兴地对他招招手。 姬十三捏着祭词,就那么僵在原地。 内侍总管见姬十三一动不动,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下一刻,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微妙! 虽然准王后的行为有些……一言难尽,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典。 总管只看了一眼便马上收回视线,他清了清嗓子,提醒姬十三正事要紧: “咳,王上?” 姬十三目光微闪,深深盯了眼看起来很欢乐的桃夭儿,慢慢收回视线,转身开始诵读祭词。 *** 桃夭儿见姬十三转身之后,见好就收,立刻将那片荷叶拿下,放到背后藏起来。 虽然姬十三想看的人只有一个桃夭儿,但是桃夭儿身边的众位公主显然并没有这个意识。 他向朝殿这里投注视线的时候,公主们都以为他在望着自己。在那个瞬间,所有人齐齐打起精神,背脊挺直,力求不在姬十三面前丢脸! 姬后站在公主最前方,自然也注意到姬十三的异常。 见姬十三盯着她这里的视线已经超过三秒,她的脸色骤然变了!等他收回视线后,她就迅速转身,目光直刺桃夭儿! 这是姬十三的登基大典,不是可以眉来眼去的场合! 时候不对,地点也不对! 但是就在姬后转身的前一刻,桃夭儿已经将荷叶藏在背后,见姬后警告地盯着自己,她若无其事地回视了过去。 四目而视,姬后狐疑地扫视桃夭儿好几眼,而桃夭儿的态度坦坦荡荡,一时间,姬后倒是没发现不对劲。 姬后深吸口气,只当桃夭儿趁着姬十三看来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勾引他,于是姬后只得按捺住郁卒,放过了桃夭儿。 ……如果她早些转身,见到桃夭儿在如此庄重的场合下,竟然做出这么奇葩的事,也许会疯。 但是没有如果。 桃夭儿将手背在身后,抓着那片荷叶,捏吧捏吧地把它卷成团,攥在手心——毁尸灭迹。 太阳下不能久留,接连受到姬氏二人的双重目光洗礼之后,桃夭儿已经达到目的,当即回到殿中,安安心心地等典礼结束了。 扎堆的公主群里,只有三个人有幸见到桃夭儿的这一幕。 两位公主已经落在人群后面,此时瞠目结舌的瞪着桃夭儿顶着“绿帽子”出去,又悠悠然回到殿中; 晋兰隐在角落里,也将桃夭儿的动作看得一丝不落,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光天化日之下,和姬十三眉来眼去? 还真的是,胆大包天啊! *** 接下来的时间,登基大典继续进行。 当着数千人的面,虽然姬十三的表情与之前没什么变化,但是在旁伺候的总管却觉得他心情连连升高,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也乍寒回暖。 先前新王不太高兴,难道就是因为没见到那女郎? 内侍总管见惯了宫中的风云变幻,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说十拿九稳,但是猜个七七八八还是不成问题的。 趁着姬十三读祭词的时候,总管偷偷瞄了眼他的脸色—— 眉间已经舒展,眼神也变得温和许多,周身的冷意已经散去,只剩如沐春风。 细看之后,总管几乎立刻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个女郎,竟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不过,虽然那女郎行事不太靠谱,但是相貌绝对是貌美倾国,也难怪新王会另眼相看…… 总管暗自嘀咕着,心想等姬十三登基之后,各国定然会送来许多美人,到时这陶女郎,也许就泯然与众人之间了吧! 姬十三不知总管在转眼间便划过这么多念头,他只觉得自己极高兴,极高兴。 虽然桃夭儿出现得突然,顶着一头绿油油的荷叶,看起来也不大雅观,但是他还是非常之欢喜。 失落早已一扫而空,恼火也慢慢熄灭了。 姬十三在欣喜之余,不由庆幸自己在鬼使神差之下,多看了一眼。 桃夭儿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她主动了一回,就逃过了被姬十三用十八般武艺“吊打”的机会。不过到了晚间的时候,姬十三在床榻上虽然没那么粗暴,但也十分热情。 这让她有苦难言……偏偏还问不出到底他为何如此激动。 但那是晚上的事了。 不知是不是姬十三心情变好,他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对他自己,对于观礼众人来说都是。 随着内侍总管嘹亮的一声大喊:“登基大典,就此结束——!” 霎时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忙碌又紧张的登基大典,总算结束了。 这时已经到正午时分。 秉持着泱泱大国的待客之道,晋王宫将别国的使臣、贵族都留了下来,用过午饭再走。 姬十三和众位大臣,王公贵族们坐在朝殿之中,一起共进午餐。 这种场合,就不适合女眷们现身了,所以桃夭儿和其他公主们是在偏殿里吃饭的。 与正殿里安静肃穆的氛围不同,偏殿里,公主们在低声说着话,神情各异。 有的依旧面露哀色,似乎是在为晋惠公的死伤神,也好像是在为换了王,对自己的未来心有戚戚; 有的则两眼放光,不知是为登基大典而兴奋,还是为见到姬十三而兴奋; 还有的人,一人自成一处空间,既无人搭理,也不搭理人。 桃夭儿是其中之一,晋兰是其中之二。 桃夭儿与各位公主都不熟,融入不进这个环境,所以挺不乐意和公主们一起吃饭的。但是她又不好拂了姬后的面子,因此躲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低下头,视线所及,只有自己面前的桌子。 晋兰没有待在角落,她的座位是按照出生的排名,依次落座的。 但是即使被姬后与公主包围,晋兰也没心情聊天,她的烦心事很多,很乱。 先不论桃夭儿,光是姬后,就让她坐立难安。姬后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全场人,但就是这副模样,这让她不免想起了昨夜失眠的原因—— 姬后笑得一如往常,此时她却总觉得那笑里……似乎藏了刀。 就在晋兰想当个隐形人,低调无比地吃午饭时,身侧的公主与人低声讨论的声音猛地降低,不由自主地朝晋兰瞥来一眼。 眼中,全是同情。 晋兰正心不在焉地拿着筷子,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五姐,你怎么了?” 闻言,晋兰微僵,连忙抬起头:“啊?什么怎么了?我很好啊!” “哦……” 与她搭话的是七公主,见晋兰神色勉强,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晋兰皱皱眉,这个七公主与她不怎么合得来,怎么会找她搭话? 难道太闲了? “好吧,那看来你还不知道吧……” 七公主说得似是而非,晋兰听得云里雾里。 “我不知道什么?你快说啊!” 七公主同情地望着晋兰,有些担忧地说:“要不算了吧,还是等你吃完饭再提吧。” 晋兰情绪不高,又被七公主吊着胃口,一股怒火猛然窜上。 她板起脸,厉声命令道:“快说!” 七公主本来就没安好心,但是被晋兰用命令的口气斥责,一时间,眼里也闪现几分怒色。 但是这怒色一闪即逝,眨眼间,七公主的脸色又恢复如常。 她用一种为难的表情注视着晋兰,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五姐……你母亲,被绞了头发,送到宫外的净尼庵了。” “这是昨天发生的事。” “想必也没人告诉你吧……” 在那个瞬间,晋兰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的表情介于懵懂与严厉之间。 七公主见状,眼中闪过快意,她悄悄看了姬后一眼,凑近晋兰耳边低声说:“我的好姐姐,昨天菡夫人在给父王送葬的时候闹起来了,听说但是,她还死死扒着父王的棺材呢!” “在座的这么多姐妹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吗?” 说完,七公主像是完成了任务,关切地注视着晋兰,眼里满是真诚:“不过也难怪,就算大家都知道了,但都没法对你开口……” “五姐,你还是想开点吧!” 晋兰睁着眼,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我的母亲,被送进尼姑庵了?” 七公主睁着眼,点头。 “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 七公主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是……王后下的命令吗?” 问这话的时候,晋兰的语气极为干涩,细细听来,还有点颤抖。 七公主觉得晋兰简直是没话找话,昨天姬十三还没有登基呢,宫里最大的就是姬后。 除了她,还有谁能下令? 在晋兰勉强的神色中,七公主再次点头,这是明摆着的事啊…… 晋兰勃然变色! 来不及质问,一个宫女突然闯进偏殿中,快步走向姬后处,在她身侧耳语了几句话。 这宫女来得突然,也没有通报,显然是发生了急事。 偏殿之中,人声渐渐安静,所有人的目光被这个不速之客吸引。 似是疑惑发生了什么,桃夭儿也抬起头来,朝姬后看去。 宫女低声说完后,姬后猛地皱眉,突然站起—— 当着众人的面,姬后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四皇子,自缢了!” 人群先是安静,然而这不过几秒的时间,几秒过后,整个偏殿炸开了锅! 晋兰已经彻底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慢慢回神后,这才注意到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盯着自己。 似同情,也似嘲笑。 第161章 晋子商自缢 在短短三天时间内,父亲驾崩,母亲被囚,兄长身死! 至亲之人接二连三出事,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千万般复杂的心情纷涌而上,晋兰僵在座位伤,难言其口。 她环顾着四周所有人的视线,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晋子商怎么会自缢呢…… 就算是犯人,不还有审问这个环节吗?为什么这么着急就去送死呢? 她去求求姬十三,说不定也只是终身监禁而已,但是现在……怎么会这样! 在众人或直白或隐晦的目光下,哪怕晋兰脑海里已经兵荒马乱,但是从面上来看,她的表情却是一片空白。 姬后在众人面前宣布四皇子自缢的消息之后,迅速整顿了下衣着,随即施施然起身。 “你们继续,我要与王上商讨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闻言,公主们立即收敛心神,恭敬地起身:“是,恭送王太后。” 王太后? 姬后是怎么成为王太后的呢? 对了,父王死后,十三郎也已经登基,她自然而然就晋升了! 在纷乱的思绪中,晋兰突然觉得疑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是十三郎登基呢? 因为没有皇子能堪当大任。 为什么没有皇子能堪当大任嗯? 因为最有出息的四皇子犯了弑君弑父的罪名。 为什么四皇子会谋杀父王呢? 因为他迫不及待想,称王? 不不,他只是不想王位旁落别家! 而且那天,要不是她亲口指认他的罪名,大臣们也不会这么快放弃他。 所以,如果她没有多此一举,没有多说那几句话,也许现在登基的人……就是她的兄长! 可是那样的话,获牢狱之灾、被处死的人不就是姬后和十三郎了么…… 怎么可能! ——十三郎是那么俊逸风雅的人,怎么可以待在大牢里等死呢! 晋兰想到姬十三浑身染血的画面,忽然觉得冷,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脸色也变得煞白。 几乎是一瞬间,她立即将自己从那种让她最难以忍受的画面中抽离! 就在她骤然回神,想起要向姬后行礼的时候,这才发现首座的位置上早已空无一人! 姬后已经走了。 看着那个空座,晋兰又是一怔。 “五姐……” 就在她死死盯着姬后的座位,思绪漫天飞的时候,七公主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慢慢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五姐,你还好吧?”七公主犹犹豫豫地问道,似是真的在关心晋兰。 晋兰一点一点地侧头,将视线投注到七公主脸上,眼睛眨也不眨,依旧心有余悸。 就在七公主以为晋兰不回答她时,晋兰终于开口—— “我很好。” “很好?” 七公主声线微微抬高,神色中难掩诧异! 天哪……五姐这是疯了吗? 父王死了就算了,毕竟他平时也不算关照她们这些公主们。 可是,亲娘被罚当尼姑,亲哥哥也畏罪自杀,她居然说自己很好? 七公主惊疑不定地盯着晋兰,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究竟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晋兰太心狠? 晋兰直直地盯着七公主,视线却没有聚焦,瞳孔有些散。 在恍惚中,晋兰只觉得神志与身体剥离开来,理智在体内冷眼旁观,嘴里却不由自己地说—— “为了他,他死了,也就死了吧。” 声音中,一派冷酷。 就在七公主皱着眉,暗自揣测“他”和“他”到底对应着谁的时候,桃夭儿已经吃完饭,有些无聊地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没了姬后压场,在座的各位公主已经彻底放开,对四皇子之死议论纷纷。 桃夭儿举目观察着四周,见个别公主已经离席,眼睛唰地亮了! 趁着众人议论晋子商的时候,她慢慢站起,姿态自然地朝门口走去。 有的人没看到她离席,有些人看到她出去了,但是没有多加在意。 这时候,所有的人只有一个话题:四皇子自缢! 连姬十三的登基大典暂时也被她们放在了一边。 晋兰正看着七公主,冷不丁一抹白色闯入眼帘,她的眼珠子忽然转向偏殿的门口,盯着桃夭儿的背影。 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殿里。 姬十三与晋国大臣、别国使臣分庭而坐。 四皇子在大牢中自缢的消息传来,姬十三只是微微凝滞,紧接着便与姬后的做法一样,当场宣布了这件事。 在众人哗变之际,姬后匆匆从偏赶来,正好听见姬十三在下令。 “……四皇子一事,孤将彻查,诸位爱卿请继续用餐吧!” 听着这别无二家的腔调,姬后的眼里忍不住划过一丝笑意。 群臣得令,只得忍下自己的心思,恭送姬十三离开朝殿。 门口的姬后望着姬十三,眼眸流转间,某些见不得阳光的信息已然被她传递给姬十三。 姬十三盯着姬后的眼神,动作微顿,随即起身离开朝殿。 *** 四皇子自缢之事,最后只是草草了事。 午时过后,桃夭儿便回到华清宫休憩,四皇子的处理方式,最后还是伺候她的宫女在晚间告诉她的。 但是她也无暇顾及了。 与姬后的交锋,虽然是昨天的事情,但是桃夭儿却觉得头上悬了一把剑似的,随时可能掉下来。 精神太过紧绷,又花了太多心神,下午的时候,桃夭儿躺到床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在她睡着期间,贴身宫女梨枝开门进来看了很多次。 本以为桃夭儿只是休息片刻,但是到了天渐黑的时候,梨枝望着床上依旧没有动静的桃夭儿,只得将手中的烛台放远些,以防打扰了这位准王后。 姬十三轻轻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梨枝刚刚把烛台放到桌子上,转身就瞧见姬十三进门了,吓得“噗通”一声跪下! “王——” “嘘!” 不等梨枝说完,姬十三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赶紧闭嘴! 梨枝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把自己剩下来的话吞进嘴里,再不敢泄出一丝声音。 姬十三瞥了眼床上的桃夭儿,压低声音问梨枝:“她一直睡到现在?” 梨枝不敢说话,用力点点头。 见状,姬十三眉间微皱,接着问:“那她有没有用过晚饭?” 梨枝微愣,立即摇头。 姬十三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床上的人,奈何桃夭儿完全感觉不到他的视线。 “你去御膳房准备些吃食,来的时候动静小些。”姬十三低声吩咐道。 梨枝领命。 也许是昨晚精神太过紧张,今天沾床后,桃夭儿慢慢松懈下来,倒把昨夜缺失的睡眠时间给补了回来。 但是傍晚已至,生物钟也在提醒她睡够了。 在迷迷糊糊之中,桃夭儿隐约觉得有人坐在她的床前,在理智还没有归回大脑之前,桃夭儿被惊得立时坐起! 她自己被吓了一跳,殊不知那个坐在她床边的人也受惊不小! “你谁啊!” 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在黑黢黢的光线下,桃夭儿没看清来人,下意识来了这么一句。 来人本欲起身点燃蜡烛,听到桃夭儿居然问他是谁,顿时又坐下了。 似是有些恼怒,来人侧身,压着桃夭儿的肩膀,将她压得再次倒下去! 与此同时,来人也上了床,俯身贴在桃夭儿身上!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体温,让桃夭儿立马清醒过来,她再一回想自己刚刚问的话,汗都要下来了。 将桃夭儿压倒之后,来人俯视着她,没有马上进行下一步动作。 在沉默中,桃夭儿知道对方是在等自己先开口,于是在艰难地思考后,她干巴巴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即圆了她自己的蠢问题,又不至于让姬十三更生气。 姬十三知道这是桃夭儿耍的小聪明,虽然听着还算顺耳,但是他仍然没打算放过她。 “不是我,你以为是谁?” 听着姬十三低沉轻柔的声音,桃夭儿觉得有些不安,这个话头,让她怎么接? 姬十三等了几秒,见桃夭儿没吭声,顿时挑眉:“说。” 桃夭儿没办法,只得糊弄过去:“睡得沉,我刚起身的时候,还没清醒呢……” 话音刚落,桃夭儿忽然看到在昏暗之中,姬十三唇边扬起的笑意,顿时反应过来他根本没生气! 这个发现,立刻让她放松下来。 姬十三确实只是想逗逗她,不过,睡了这么多天,连自己的枕边人也认不出来…… 想到此,姬十三注视着身下的人,低下头,带着惩罚意味地亲了下去! 气息交缠,唇舌相依,瞬间便将屋里的气氛推到某个暧昧的空间,啧啧水声中,桃夭儿有些受不了地闪躲。 但是姬十三不容她拒绝,不知何时,他已经握住了她的下颚,嬉戏挑弄间,放肆又热情。 …… 这个吻很长,桃夭儿的唇瓣已经艳红,还泛着盈盈水色,昏暗的房间里,姬十三打量着她潮红的脸色,终于放过了她的唇。 男人的呼吸喷洒在颈窝,桃夭儿努力无视这点,平缓着呼吸,但是下一刻,她全身颤抖! 人体最脆弱的脖颈被男人轻轻咬着,敏感的部位受到突然袭击……在那个瞬间,她真觉得男人实在是太可恶! 第162章 允了她的愿 就算桃夭儿极力忍耐,昏暗的空间里暧昧旖旎,迷乱渐起,她不由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姬十三咬的那一口,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用力,咬出印子之后便又是轻柔的舔舐。 桃夭儿哪里受得了这般挑弄,他碰触的地方都着了火,逼得她再次挣扎。 “行,行了,我还没去洗澡呢……” 桃夭儿喘息着,忍不住推了推身上的男人,示意他赶紧松口! “嗯。”姬十三将头埋在桃夭儿颈侧,淡淡地应声。 虽然他勉强克制着自己,语气也开始平静,但是桃夭儿感受着耳后热度不减的呼吸,还是心慌意乱。 所幸姬十三只是在平复呼吸,还记得桃夭儿没吃饭这件事。 因此在长叹一声后,他握着桃夭儿的后脑勺,在她的唇上留下清浅的印记,慢慢起身。 桃夭儿呼吸不稳,晚间的气温其实还算凉爽,但是她愣是觉得自己像刚从蒸汽房里出来,热得浑身冒汗。 桃夭儿躺在床上,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复狂跳的心,直到它趋于平缓。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她捕捉着床边姬十三的身影,忽然就想到了姬后对她的警告。 他已经登基了,对待她,是否会一如从前呢? 后宫中,可否只有她一人呢? 桃夭儿想着想着,有点出神。 姬十三靠在床边站了会,渐渐冷静下来,回首望着桃夭儿,他低声说:“我去掌灯。” 桃夭儿点点头,接着又意识到屋里黑,姬十三压根看不清她的动作,不由得出声:“好。” 此时的气氛很静谧。 黑暗的房间中,桃夭儿望着姬十三的身影朝桌子走去,打开火折子后,顶端发出星星点点的光。 微弱,却又醒目。 姬十三将火折子放在蜡烛上,在悠然细致的动作中,烛火亮了。 温暖的光照亮了姬十三所在的角落,桃夭儿望着他的侧脸,虽然还是那般优雅,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啊,是了!他的白袍已经换成了玄袍,所以他看起来,确实与往常不大一样了…… 桃夭儿忽然有点伤感,还有种物是人非的恍然。 在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古来今往,总有些女子“悔教夫婿觅封侯”。 归根结底,是怕了。 沉默中,桃夭儿望着被烛光沐浴着的男人,轻轻地说:“瑜郎……” 姬十三还在处理烛台,他淡淡嗯了声,将火折子收好。 “瑜郎,不管前路如何,我只想过这样的日子。”桃夭儿睁着眼,音色平缓,娓娓道来。 姬十三动作一顿,旋即转身,眼神中透着疑问。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醒半梦半浮生……瑜郎,我想过姬府里的日子,永远不要变。” 桃夭儿说着,眼中微波似水,眉清目澈,对未来的殷切盼望与浅淡的担忧,让她本就秀美至极的脸上,泛起了醉人的柔色。 姬十三怔住,他看着无比认真的桃夭儿,忽而笑了:“那是自然。” “以往你我过的怎样,今后还是照常,不会因为我登基与否,而有所改变。” 桃夭儿心下陡然放松。 也是,今天他已经成为一国之君了,从进门到现在,他在她的面前还是自称“我”,嘴里哪有一个“孤”字呢? 她望着姬十三,眨了眨眼睛,没出声。 姬十三说完之后,再细细品味着桃夭儿的口吻,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 “这两天事情多,我一时间没能顾得上你,你不必忧心我们的将来。” “你好不容易才答应我的求亲,我怎会轻易让你失望?” 闻言,桃夭儿唇边挂起一丝笑意,随即又被她努力扳直。 于是在姬十三看来,桃夭儿还是有些郁郁寡欢,似是真的为被他忽略而难过。 姬十三抿唇,一时间,真觉得难办了。 他一个再纯正不过的古人,既没有所谓的恋爱秘籍给他支招,也没有人教他如何讨娘子欢心。 怎么办? 也许是看出了姬十三的表情有多么郁结,桃夭儿终究没舍得让他难做。 不再掩饰笑意,桃夭儿冲姬十三摆摆手:“好啦,你知道就好了!” “你生的这般俊雅,在相貌上,只有我能配得上了!” “换句话来说,除了你,我还看得上谁呀?” 姬十三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桃夭儿又在诈他,唰得一下,他的脸黑了。 此番姬十三虽然没有明说会只娶她一人,但是听他话中的意思,这件事应该大差不离,尘埃落定。 因此桃夭儿望着姬十三的黑脸,丝毫没有骗人的心虚愧疚,满脸笑吟吟。 姬十三盯着她,恼怒是有,但是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还来不及升起,便被桃夭儿的笑脸冲散。 真的是…… 桃夭儿一直关注着姬十三的表情,见他虽然不言不动,脸色也是黑的,但是—— 哄哄他不就好了么! 转瞬间,桃夭儿脑海里划过诸多念头,下一刻,她忽然收起志得意满的笑。 在姬十三不解的眼神中,桃夭儿指指自己的嘴唇,又指指脖子。 “瑜郎,你亲得我很痛!”桃夭儿语带不满,。 姬十三的脸色顿时凝滞! “你总是欺负我,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就给我摆脸色看?” 姬十三望着桃夭儿,无言以对。 “瑜郎?”桃夭儿嘟起嘴,眼睛里汪着水,以一种撒娇的姿态望着他。 美人多娇,楚楚可人! 姬十三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神,呼吸微窒,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红润的唇上,有些出神。 等待片刻,见姬十三还是没回应,桃夭儿嘟着嘴唇,有点不开心了。 “瑜郎!”桃夭儿将声音扬起,眉头也挑高。 “……在。”姬十三眼神微闪,瞬间回神! “你还生气吗?”桃夭儿的语气又软和下来,变脸的速度让人猝不及防。 看着这样的桃夭儿,姬十三忽然觉得挫败。 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也许习惯就好了。 在桃夭儿期待的目光下,姬十三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说:“你都说成那样了,我怎敢生气?” “唔……不生气就好。”桃夭儿立即喜笑颜开。 ——笑得姬十三再次长叹口气,无奈之下,再没脾气。 此时气氛正好,桃夭儿又见姬十三在烛火的映照下,尊贵非凡,俊逸舒朗,心中忍不住升起岁月流年的幸福。 注视着姬十三,桃夭儿脸上的笑容慢慢含蓄,鬼使神差之下,她突然轻声唤着姬十三。 “瑜郎,你过来。” 姬十三不知桃夭儿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迟疑片刻后,他依言站到床边。 “又怎么了?” “你坐下来嘛!” 姬十三盯着桃夭儿看了一眼,实在难以预料她要他做什么。 虽然疑惑不解,但他还是坐下了。 桃夭儿咬咬唇,紧接着拉过姬十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紧接着用力抱着他的脖子,大大地亲了一口! “瑜郎,你今日登基,我都没有恭贺你呢——” “我在台上看见你了,你能来观礼就够了。” 唇上的温度一触即分,姬十三握着桃夭儿的手指顿时抽紧! “啊……那幸亏我拿了片荷叶遮着,否则你就看不到我了!” 桃夭儿惊呼一声,不由在心中暗叹,自己真的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否则回来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要不是桃夭儿提起,姬十三倒真没想到这一茬。 原来她曾经打算默默躲在人群后面,在他的登基大典上装作透明人? 思及此,姬十三心里又是一堵。 桃夭儿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姬十三的表情,见他眼神微变,立刻岔开话题。 “瑜郎,你成为一国之君了,开不开心?” 姬十三收回思绪,淡淡地说:“就那样吧。” “不过,册封你为后的话,还要再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你可以先选好喜欢的凤冠霞帔。” “……为夫我本想为你代劳,不过可能猜不透你的心意,所以还是你自己挑吧。” 说到最后,桃夭儿听着姬十三的语气又有些不对头,心虚之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行啊,等你娶我那天,我肯定不会丢你的脸!” 听桃夭儿提起大婚,姬十三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安心等着吧,王后之位必然是你的……” “这些天我会比较忙,白天的时候你要是找不到我,可以去找家姐帮忙。” 桃夭儿脸上的笑忽然僵住了! 找姬后,不,姬太后帮忙? 姬十三没注意到桃夭儿的异常,他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王宫里不比姬府,在姬府的时候,我可以让护卫随身保护你,但是在宫里,能陪你的只有宫女。” “你的贴身宫女梨枝,是我们的人,出了什么紧急的事,你尽可以吩咐她,知道吗?” “等我们成亲之后,家姐就会离宫。你也是要成为王后的人了,所以趁着这段时间,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她吧……” 姬十三在那里事无巨细的叮嘱,桃夭儿却全身僵硬,没怎么听得进去。 怎么突然提到姬太后了? “……多照顾好自己。” 桃夭儿望着姬十三,呐呐地说了声“哦。” 姬十三看着桃夭儿不自觉地咬唇,微微皱眉,但是在开口询问的那一刻,门开了。 梨枝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数位宫人。 这是来送饭了。 “呃,对哦,我还没吃晚饭呢……” “瑜郎,我先去啦,待会还要洗澡呢!” 趁着宫人布菜的时候,桃夭儿已经调整好表情,将姬太后的事情岔开来。 时机不对,姬十三没有细想,便放过了这个插曲。 桃夭儿背对着姬十三坐下,想到姬太后的话,有些食不下咽。 但消极只有片刻,桃夭儿很快打起精神,喜滋滋地想:瑜郎已经允了她,姬太后再如何反对,也没办法强逼他! 第163章 万俟蒙元 晋国易主的消息,在中原地区掀起轩然大波。 姬十三登基是时下最头等的大事,四皇子的死讯传出的时候,倒是没激起太大的水花。 六国之中,普通百姓们不了解晋国的王宫秘闻,他们不敢正大光明的放到台面上谈论,只能在私下里做出各种猜测,有人质疑,有人夸赞,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拍手叫好! 皇子们没有在民间培植自己的力量,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信奉他们才是正统,这些人对姬十三的作为虽不敢言,但是怨怒高涨! 姬十三对这个局面心知肚明,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 改朝换代,总归是一件极具冲击力的大事,这些……需要时间让晋人慢慢消化。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先王去世,姬十三首先下令晋国百姓需守孝一月,具体执行方式便是斋戒茹素。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事。 姬十三对外只公布了四皇子的死讯,至于大牢里其他“不得不死”的人,则被低调掩盖,当然也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晋国能混到元老级别的大臣,无一不是人精,自然不会多事。 皇子公主被安排到王宫之外呆着,处理晋惠公的后宫众人则麻烦了些,生育过子女的夫人可以去别庄住,也可为晋惠公守陵,没有子女的夫人还可以选择放还回乡。 晋国已经换了新王,夫人们不敢再赖在宫中,有皇子的夫人已经猜到她们的儿子是何下场,有心想闹,但是有菡夫人作为先例在前,终究还是收拾细软去了别庄。 朝堂之上,姬十三迅速提拔了一批能臣,也启用了不少新臣。王宫里的侍卫,也渐渐换成了姬府里的护卫,暗卫更是在王宫里安家了。 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姬十三付出的代价,就像他对桃夭儿说的那样——这几天,他很忙很忙。 *** 中原之外,晋国发生的一系列大事,隔了几天才传到北方。 消息传到之后,草原上的各个部落顿时骚动! 此时已经到了七月下旬,正是草原上水草充足,羊肥马壮的时候。万俟烈刚从中原回来,随行的车马还没有休整好,就听到了这件大事! 六月份的六国会上,他也去旁观了那时的盛况,只不过当时围在沁河边的人太多,没有人注意到他而已。 万俟蒙元是万俟烈的父亲,也是匈奴的单于。 前几天他刚刚与万俟烈详谈了中原的局势,没想到时隔几天,他又不得不再次传召万俟烈! 广袤的草原上部族众多,万俟氏出了匈奴王,部落自然是最强盛的。 万俟氏的位置处在众多部族中间,他们的帐篷扎堆靠在一起,形状类似后世的蒙古包,在这一片草原上,散布得错落有致,多而不乱。 此时,父子两人就盘坐在最豪华的那个帐篷,面色凝重。 “烈儿,你怎么看晋国的局面?” 万俟蒙元长得健壮,下巴处尽是浓密的胡子,身形虎背熊腰,但是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不可小觑。 “父王,前些时候我旁观了六国会,当时姬十三已经很嚣张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 万俟烈绷着脸,眉头紧皱,表情极为慎重。 “晋国实力强盛,如果说晋惠公还在位,以我对他的了解,攻打下晋国不成问题!” 万俟蒙元话音刚落,万俟烈立刻补充道:“但是姬十三的能力比晋惠公强多了!” “是啊……”万俟蒙元有些发愁。 “现在粮草还算富足,但是到了冬天,谁也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给我们一条生路!” “要是还像去年下大雪,又要死不少人。” 万俟烈牙根咬紧:“父王,我去中原走了一遭,发现中原人都很富足,不愁吃不愁喝,其中最有钱的就是晋人!” “我知道!”万俟蒙元低吼道。 想想,他又觉得不甘心,猛地拍桌而起:“那些中原人,一个个长得如鸡仔一般,家里却藏有那么多的粮食,不久是仗着地势好,能长出庄稼吗!” 万俟烈这次中原之行,亲眼目睹了晋楚之地的繁华,对此深有感触:“是,那些人不仅享有那么多资源,而且一点也不珍惜!” “我去酒楼吃饭的时候,发现他们太奢侈,被中原人浪费的粮食那么多,实在是糟蹋了!” 想到被晋人另眼相待,肆意嘲笑的屈辱,万俟烈眼中划过一抹怒色。 “父王,其实晋国易主,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姬十三不是正统的王室,他能登基也只是凭布局巧妙,又有晋太后为他铺路!” “所以晋国内部,不一定所有人都会支持他为王!” 万俟蒙元皱着眉,陷入沉思。 “你是说……趁着晋王王位没坐稳的时候,我们即刻去偷袭?” 万俟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沉声说:“这是一个机会。” 万俟蒙元眼中闪烁不定。 如今正是粮草充足的时候,各家的牲畜都离不开人,要是青年劳壮去打仗了…… 随着他的沉默,帐篷里的气氛慢慢陷入凝重,万俟烈的心渐渐往下沉。 难道要放弃这个机会? 在屏息中,万俟烈忍不住催促:“父王,你觉得怎么样?” 万俟蒙元胸口起伏几下,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 “不,还是再等等,姬十三为人太谨慎,谋略也非同一般,贸然进犯不是上策!” 万俟烈立刻否决他的话:“父王,难道真的要等到十月份吗?” 沉吟片刻,万俟蒙元点头。 一瞬间,万俟烈眼中的光暗淡了。 现在,真的是一个好机会啊…… 若是没有把握好,等到十月份,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也许是万俟烈脸上的失望太明显,万俟蒙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要学会考虑周全。” “要是我们兵败了,你想过怎么办吗?” 万俟烈脸皮抽动着,一双鹰眼半眯起:“那就退回草原。” “退回草原?如果这两个月没把牛羊养肥了,卖不出好价钱,忍饥受冻的人会更多!” 万俟蒙元摇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 万俟烈低下头,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地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太可惜了!” 这句话他说的万分悲愤,含着不屈,还带着深深的遗憾。 “中原人有句古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还需再准备准备,烈儿,再等等吧!” “兴许过些时候,还有更好的机会。” 万俟烈没说话,在沉默中,他艰难地垂下头,默认了万俟蒙元的决定。 再等等…… *** 今天是姬十三登基的第五天。 他忙得分身乏术,整日埋首在公文之中,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将王宫所有的事宜安排好。 终于忙完了…… 姬十三将毛笔放下,松动着自己的肩膀,缓缓松口气。 此时他待在御书房里,周清跪坐于塌上,不时给他提供意见。 “王上,登基的感觉如何?” 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周清也稍微闲下来,便忍不住打趣姬十三。 作为姬十三的幕僚,周清从一个三等门客晋升为核心智脑,不得不说,既有他能力卓越的因素在,但更多的则是因为姬十三的重用。 这番知遇之恩,姬十三知道,他自己更是门门清。因此姬十三能登上晋国的最高位,他真心觉得很高兴! “周清,你若是觉得轻松,孤可以将其他人的任务一并交给你办理。”姬十三瞥了周清一眼,淡淡地警告道。 “啊!不不,微臣已经很累了!”周清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回绝! 迫在眉睫的事虽然已经处理完了,但是还剩下不少零碎的问题需要处理。那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还是交给手底下的人办吧…… “是么。”姬十三漫不经心地按摩着自己的手,批了一天的公文,手腕还挺酸的。 “对!”想到那些数量不少的杂事,周清讪讪的,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得虚伪。 姬十三没吱声,他望着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公文,缓缓抚上额角。 这几天来,几乎每隔一两个时辰,新送上来的公文就能摆满桌子。每份公文他逐一审阅过去,写好批注,再盖上玉玺。 想到今后源源不断的奏折公文,饶是姬十三心理素质再强悍,也不禁叹息。 等局面稳定之后…… 周清等了会,见姬十三没有真的给他加任务的意思,紧绷的脸皮渐渐变得舒缓。 这一放松,他又嘴欠了:“王上,微臣负责的公文已经处理好了,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所以,微臣能先告退吗?” 姬十三本已打算收工,早点回去找桃夭儿。但是听周清这么一说,眼睛半眯:“你想回去?” 周清实在是太放松了,以至于他没能观察到姬十三的脸色,当即毫不犹豫地说:“是!” 姬十三唇角微勾:“不了,你留下把明天的公文也看了吧!” 周清伸着懒腰,手臂还没抻出,立刻又往回缩去! “主公,不,王上,微臣真的想回去了!” 姬十三站起身,没有理会周清的大呼小叫,长袖一挥,径直走出御书房! 天色不早了,他还要赶着回去呢…… 至于周清—— 能者多劳。 第164章 自知之明 如果说晋国最近发生的事是平地落炸雷,激起万丈电光; 那么楚王宫里的气氛就可以称之为阴云笼罩,尽是一片惨淡之色。 楚穆公病了。 而且一病不起。 这时候的医术还不是很发达,“中风”在人们眼里已经算是绝症了。楚穆公得了这样的病,只能躺在床上,说话时声音也含在嘴里,在宫人们的眼里,已经是半个废人。 要是他的身份不是楚王,而是生在一个普通农户家的老者,估计早就被子孙辈嫌弃得要死,恨不得上吊自尽算了! 当然,这些心思不过是宫人们的想法,楚晖是决计做不出磋磨楚穆公的事来的。 虽然楚王暂时没有在朝堂之上现身,但是楚国的运行还是很稳定。在楚穆公“休养”的这段时间,楚晖作为皇长子,一力扛下了朝政之事。 就算是再不懂政事的人,见到楚晖频频代理楚穆公处理公事,慢慢的,终于也开始琢磨出一星半点的苗头。 楚穆公这是,想干什么? 时间长了,有几个皇子对此便颇有微词,但是楚晖既为长又为嫡,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道的地方。 楚穆公为人周正,后宫之中的夫人们也以贤良淑德为佳,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楚国王室成员之间的关系和睦,相较于晋惠公,实属难得。 此时,楚晖刚刚从朝堂之上回来,当即便赶回楚穆公身边。 楚穆公躺在床上,侧头望着这个孝顺至极的儿子,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光。 在大臣的面前,楚晖不得不做出运筹帷幄,沉着自信的姿态来,但是到了楚穆公面前,他却失了那些顾虑,该怎样便怎样。 于是楚穆公看见的就是一个眼露疲色,却又强打起精神的儿子。 “父王,参加新任晋王登基典礼的使臣们,已经回来了。”楚晖坐在楚穆公身边,笑着说。 楚穆公缓缓点头,没有出声。 见状,楚晖眼里闪过一丝哀色。 知父莫若子,楚穆公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 实在是,令人痛心! 虽然心中难言刺痛,楚晖仍装作无事人一般,将每日得来的消息尽数说与楚穆公听。 “据说姬十三登基第二天,四皇子便在牢中自缢了,儿臣以为,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楚穆公只是盯着楚晖,目光里划过赞许。 “从前我只知姬十三在六国之中闻名,多是因为他的相貌和气度。但是自从六国会后,我才真正开始意识到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害怕他。” “说实话,得知晋惠公驾崩时,我还没料到这是姬十三做的局。直到事情确凿,木已成舟的时候,才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楚穆公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眼里闪过深思。 “父王,姬十三能成功夺取王位,他的心智谋略无一不精,如果换做是我,也许连这个念头也不会升起,更别提实施行动并成功了。” “我与姬十三地位相当,但是与他相比,我是不是……太差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楚晖忍不住哽咽,在楚穆公面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让他有些难堪。 楚穆公张张嘴,试图和楚晖说什么,但最终却只能发出糊了的字节:“你……很、好。” 楚晖在楚穆公张嘴的时候,就低头凑在他耳边,试图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等到他意识到楚穆公在说什么时,楚晖难忍心酸,不禁握住他的手。 姬十三登基之事,给楚晖带来的冲击很大。 他是堂堂的楚国二皇子,一个王室最优秀的皇子,却输给了一个贵人……这真是一件令人挫败的事情。 楚穆公见楚晖眉间郁结,手上用力,皱着眉,勉强说:“禅……位。” 楚晖一惊,不由得抬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楚穆公。 “父王,也许您的病还有救!” 楚穆公望着楚晖,摇了摇头。这动作的幅度虽然小,但是楚穆公的眼神却很坚决,还带着催促的意味。 “……快。” 楚穆公再次张口,由于他只说了一个字,发音便稍微清楚了些。 这已经是楚穆公第二次提出“禅位”了,楚晖眉心微微皱起,有心想拖延:“父王,我——” 然而不等他说完,楚穆公已经闭上眼,侧过头,似是不打算再理楚晖。 于是楚晖只能僵硬地望着楚穆公,一时间,不知所措。 “父王?”过了会,楚晖试探着问道。 楚穆公没有说话,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楚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只得失落地走出房间。 “咔。”门关了。 楚穆公睁开眼,目光中,尽是思量。 姬十三已经继位,以他的手段,晋国定然会发展得蒸蒸日上…… 楚国与晋国比邻,决不能任由晋一家独大,可是他现在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 那些照顾他的宫人们,每每见了他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表面上依旧对他和恭敬,但是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一个个的,都在背后嘲笑他! 想到此,楚穆公又觉得胸口淤塞,他不得不大口呼吸,才慢慢缓过来。 算了,还是早日禅位,逼老二继承大统吧…… 除了老二之外,小十怎么办呢? 哎…… *** 随着瘫着的日子渐长,楚王心知那些顾他生活起居的人同情怜悯他,不禁心情苦闷,然而那些话他不可能对楚晖详细道来。 一是他没能力说,二是他也不想让楚晖觉得他真的变成了残废! 卸任之前,他的身份毕竟还是楚王,一代帝王,居然落到这个地步,尽给人看笑话了! 过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那一关,楚穆公瘫在床上,时间过得越久,他整个人就越是消沉。 与楚王灰暗的生活相反的是,晋王的日子过得挺滋润。 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姬十三将每日的公文分发下去,大事由他亲自过目,小事就由姬府带过去的原班人马代劳,周清负责全局掌控。 任务下发,姬十三终于从繁重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就这么愉快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 在姬十三忙碌的这些天,桃夭儿便开始在王宫中“探险”。 晋惠公喜幸奢侈,在王宫里建了很多极具观赏性的建筑,这倒是便宜了桃夭儿。 御花园,紫竹林,瑶亭湖,古道长亭…… 王宫已经全归姬十三所有,桃夭儿打着伞到处闲逛,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可是她逛了那么多地方,总归有几次不走运,与姬太后狭路相逢。 比如此刻—— “梨枝,你看看,我刚洒的鱼食是不是太多了!” 桃夭儿坐在鲤鱼池旁边的亭子里,手里抓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满脸懊恼。 “啊?” “主子,不会的!只要不是一次性全倒下去,没有鱼会吃撑的!” 梨枝是圆脸,是个讨喜的女郎,见桃夭儿苦着脸,立刻出声安慰! 然而桃夭儿没有被安慰到。 她望着水池,回头望着梨枝,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鱼……死了。” 这时梨枝站在桃夭儿身后,还没看到池中的景象,闻言,顿时上前几步,望着水池—— 两条观赏用的小锦鲤在水中翻着肚皮,一动不动! 梨枝盯着它们鼓鼓胀胀的肚子,傻眼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桃夭儿也盯着那两条可怜的鱼,见梨枝也开始沉默,不由得开始心虚。 一股不可言说的尴尬气氛渐渐浮上,萦绕在这池边一隅。 姬太后走到鲤鱼池的另一边,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姬十三忙碌的时候,她也没闲着。 宫中的人事关系很复杂,抽丝剥茧下,还有一批皇子们的人手没有关进大牢。这些都是隐藏较深的官员,虽不不成气候,但蚂蚁多了,对上位者而言也是极为劳神的事情。 这些天,姬太后利用自己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资源,将那些暗线慢慢拔除。 大事已了,他们能做的收尾工作已经做完了,剩下的那些,只能靠时间去填补。 姬太后卸下了包袱,也有心思在茶余饭后散散心了,结果正巧就碰见了桃夭儿。 除了姬太后,碧芳也瞧见了桃夭儿两人,她刚想向池子对岸的桃夭儿行礼,膝盖还没弯,立刻被姬太后一把擒住! “你等等。” 碧芳微愣,接着听话地站直身体,退到姬太后身后。 桃夭儿和梨枝望着水池,皆无言以对,她们低着头,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池子对面来人了——姬太后杵在池边,好整以暇地等着。 呵,就这点眼力? 要不是十三后宫空虚,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姬太后的注视下,桃夭儿望着池中的死鱼浮浮沉沉,忽然开口:“梨枝,我觉得这两条鱼死了也挺好的。” 梨枝的视线没从池子里离开,闻言茫然地问:“嗯?为什么啊?” 桃夭儿一本正经:“因为它俩抢食太厉害了!” “你看,其他鱼都活得好好的,就这两只鱼,争得太厉害了,结果吃饱了撑死了!” “要是少抢点也不会落得这等下场,所以说到底,是它们太贪心!” 梨枝从没听过这等歪理,眼中不免浮现出几分纠结。 “啪,啪。”几声鼓掌声忽然传来! 桃夭儿猛地抬头—— “说的真好!”姬太后皮笑肉不笑。 “你有这般自知之明,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啊!” 第165章 楚国的信 自知之明? 桃夭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姬太后指的是什么,一时间,气得又羞又恼。 姬太后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桃夭儿的脸色,一边笑,一边火上浇油——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争得太厉害,无非就是吃饱了撑死!鱼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所以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守着自己的东西就够了!” “要的太多,反而容易……得不偿失!” 姬太后的话如同利箭,一字一句,精准无比地戳着桃夭儿的软肋! 所谓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大抵就是如此吧…… 桃夭儿憋着气,只觉得自己今日出门,根本就是个错误! 如果对面站着的是别人,那她大可以直接顶回去,毕竟有姬十三的关照,她几乎可以在宫中横着走了。 可是姬太后是姬十三的亲姐,而且……桃夭儿想到姬十三对她的嘱咐,忍不住咬唇! 梨枝已经行完礼,见桃夭儿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着急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主子,别失礼啊! 姬太后冷冷盯着桃夭儿,她扫过梨枝的小动作,忍不住讽刺:“桃夭儿,你还没当上王后呢,就开始摆架子了?” 桃夭儿眉心微蹙,随即似是想到什么,又舒展开,她端视着姬太后,慢慢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姬太后见了,眼中冷意猛增! 时人讲究魏晋之风度,对待礼仪并不算严谨。而桃夭儿行的这个礼,又只在极为庄重的场合才会出现,所以—— 桃夭儿这是在甩脸色给她看? 在这个瞬间,姬太后脑袋里转过几道弯,眼神中已有几分不悦! ……其实桃夭儿没想那么多。 面对姬太后的讽刺,她的第一反应是心慌气短,外加敢怒不敢言。 但是想到姬十三已经允诺只娶她一人,她又什么都不怕了。 有底气在,桃夭儿行这个大礼,纯粹只是不想让姬太后再找话柄,生出事端来。 行完礼之后,桃夭儿望着姬太后,不卑不亢地说:“您教训的是。” 姬太后眼皮颤动几下,怒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隔着一个水池,两人的距离有些远,姬太后又站在背光的地方,所以桃夭儿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说完认错的话后,桃夭儿实在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她微微点头,决定早点离开。 “王太后,我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姬太后直勾勾地盯着桃夭儿,胸口微微起伏,已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桃夭儿等待片刻,见姬太后仍然板着脸,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当即拉着梨枝离开了鲤鱼池。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可不想被喷得狗血淋头! 梨枝杵在旁边,被两人之间的气氛惊住了,原来,在王上不知道的时候,桃夭儿与姬太后如此不合吗? 怎么会这样? 惊呆了的梨枝,对眼前所见简直难以置信,在愣神中,她几乎是被桃夭儿拖着走的。 等到梨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彻底离开姬太后的视线,走到一处回廊中。 “啊,刚才她就站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我居然没有发现……” 桃夭儿松开梨枝,卸下在姬后面前的镇定,语气中尽是懊恼。 “主子,你和姬太后到底怎么了……” 梨枝站稳之后,脸色很是犹豫,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桃夭儿无奈地说:“我和她意见不合,她自然不待见我。” 梨枝张嘴,惊讶极了:“怎么会这样?” “哎……”与姬后的约定在先,桃夭儿有些话不能说,只能幽幽地叹气。 “那,那王上是什么态度?”梨枝磕磕巴巴地问,面露惶恐。 “他不知道。” 望着桃夭儿郁郁的表情,梨枝傻眼了。 一个是王上的姐姐,另一个是王上的夫人,见面就是针锋相对,这…… 桃夭儿瞥了眼梨枝,心知她一下子难以接受,不由得更加郁闷。 人人都以为姬太后对她很好,但是只有她们知道,为了姬十三是否纳妾,她俩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不过,虽然局面已经成这样了,也没有关系。” 梨枝不解,愣愣地问:“没关系?” “对!”桃夭儿想到姬十三,缓缓收敛心神:“瑜郎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他不反悔,我就永远陪着他,不离不弃……” 梨枝不知道事情原委,但也大致猜到了姬太后与桃夭儿不合,应当是为了姬十三。 想到姬太后的手段,梨枝迟疑了片刻,忍不住提醒道:“主子,你还是当心点吧!” “当心什么?”桃夭儿抬眸,疑惑不解。 梨枝小心地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地凑近桃夭儿,然后压低了声线。 “王太后对姬氏的人都很好,但是,谁要是与她作对——” “——都没有好下场!” 桃夭儿诧异了一瞬,接着“噗嗤”笑出声! 梨枝以为桃夭儿不相信,加重了语气:“主子,奴婢说的是真的!” 桃夭儿望着梨枝如临大敌的神色,心底宽慰:“谢谢你!” 深吸口气,桃夭儿转头,遥遥看向御书房的方向——那是姬十三所在的地方。 “此番瑜郎能这么顺利地登基,真的多亏了她。我知道她为人处世,肯定不像表面上这么温和……但是有些事,我有自己的底线。” “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却认为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所以这就是一个死结。” 梨枝看着桃夭儿眼中闪着的亮光,隐隐约约地,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说起姬太后的时候,桃夭儿是有些黯然的,但是下一刻,她又展开笑颜! “但是那些都没关系啊!” “只要瑜郎能守诺,哪怕我天天受她的白眼,也是值得的!” 梨枝怔然,她盯着桃夭儿眼中的憧憬,一句话也说不出。 主子…… 王太后为人杀伐果断,再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几个“白眼”就能解决的事啊! 现在王上还不知道夫人与太后间有矛盾,要不要告诉他呢? 梨枝出自姬氏,而且是通过内部测试,属于最为忠心耿耿的那批仆从,效忠的人是姬十三。 桃夭儿这边的事,她本应毫不犹豫地向姬十三汇报,但是……与桃夭儿有隙的人是姬太后。 这可怎么办? 难道让她禀告姬十三,您的姐姐与娘子快打起来了吗? 想到此,梨枝犯难了。 不过桃夭儿很快就解决了梨枝的难题。 “梨枝,今天的事,别告诉瑜郎了,你就当做没看见吧……”桃夭儿似乎猜到梨枝在想什么,面露笑意,淡淡地吩咐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直望着御书房,含笑的眸子似乎能穿透空间,落在那个玄色的身影上。 “什、什么?我没有啊!” 梨枝被戳破了心思,顿时紧张起来。 桃夭儿暗叹果然! 在梨枝的手足无措中,桃夭儿笑笑,顾左右而言他。 “他最近那么忙,我们还是别烦他了。况且,我即将与瑜郎成婚,王太后她也就快是我的姐姐了!” “至于现在嘛……”桃夭儿咂咂嘴,虽然觉得自己挺怂的,但是—— “知道她惹不起,我躲还不成吗?” 梨枝顿时哑口无言! “我与王太后有言在先,所以梨枝,你能不能别告诉瑜郎?”桃夭儿收回视线,郑重地盯着梨枝。 “这个,我……”梨枝面露难色,紧张之下,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桃夭儿的眼睛一眨不眨,面对她的视线,梨枝压力越来越大,后背渐渐地热出汗来! 等了几秒,梨枝终于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咬牙点点头。 桃夭儿满意了。 “好啦好啦,我们回去吧!” 与梨枝已经谈妥,桃夭儿朝姬太后所在的方向瞟了眼,当机拉着梨枝走人! 这个是非之地,她们走得越远越好! 等到两人走远了,还隐约传来桃夭儿抱怨的声音:“你说,我是不是太懒了?她都站到我对面了,我都不知道!” “还有啊,我的力气是不是变小了?刚才拖你走的时候,我觉得手腕有点酸!” “……不行,万一下次再遇见她,我不能没有一点察觉!” 远处,桃夭儿的声音渐渐变小。 在梨枝的疑惑不解中,桃夭儿忍不住长吁短叹,颇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多日没有练武了,还是把它捡起来吧! 不过晚上的时候,瑜郎总是缠着她;上午她要补眠,下午她要出来放风,怎么挤得出时间来哦…… …… 鲤鱼池。 姬太后望着桃夭儿逃难似的背影,缓缓平复自己勃发的怒气。 碧芳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心惊胆颤。 “碧芳,平日里,我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姬太后盯着桃夭儿离去的方向,脸色阴沉,声音却突然变得轻柔。 知道姬太后气得狠了,碧芳忙不迭地说:“太后请息怒!距离王上大婚还有很长时间,您还是再劝劝她吧!” 姬太后冷笑一声:“时间还很长?” “楚国的信已经送来了,要不是我把它截下来,收到信的人就是十三了!” “楚国来信?”碧芳不解地问道。 “嗯……有关楚国十公主。” 姬后望着水池里悠闲游着的鱼,漫不经心地说:“把死鱼都给我清了!” “池塘那么大,不应该为了撑死的鱼,败坏了兴致!” 第166章 侨菲侨云 姬太后与桃夭儿的冲突,并没有传到姬十三耳里。 桃夭儿等了几天,见姬十三始终没提起这话头,就知道姬太后没将那天的事传出去。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为了避开姬太后,桃夭儿没有踏出华清宫一步,睡醒了吃,吃完了就打坐。 一连几天,她的日子都过得平静无比。 戈复为她疗伤的时候,特意将她丹田处的内力吸收殆尽,为的是不让她再主动接触危险。 虽然他是好意,但是此时的桃夭儿却深感坑爹! 内力究竟有多难练? 在楚国的三年里,环境艰苦,无人打扰,桃夭儿咀嚼着仇恨,硬是用毅力撑下来了。 至于现在么…… 桃夭儿想到清幽的山中日子,再看看眼前的雕梁画栋,桃夭儿忽然觉得自己堕落了。 “哎……”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桃夭儿盘坐在塌上,深深地叹口气。 修行内力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辛辛苦苦三年多,一朝回到练武前! 宫中的生活与姬府完全不同,这里没有真刀实剑的厮杀,但却处处弥漫着不见硝烟的争斗。那天与姬太后撞上,要是她能早点发现,也许早就离得远远的了! 待在姬十三身边,不自觉就开始放松,沮丧的桃夭儿捏着自己肚皮上的肉,忽然觉得胖了点。 天哪! 难道干吃不运动就是这种下场吗? 桃夭儿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啊,难道她以后要胖成球吗? 她是不是过的太安逸了? 想到姬十三荣登九五,尊贵风雅,权势滔天,将来不知有多少贵女前赴后继,桃夭儿忽然把所有的杂念一扫而空—— 半吊子的武者往往肌肉壮硕,但是真正的高手身形却以精瘦为佳。 而且,要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还是要有武艺傍身才行! 她要练武,她要内力! 桃夭儿闭着眼,努力吐纳着呼吸,默念戈复教她的口诀,专心致志,心无杂念。 时间慢慢过去…… 她入定了。 *** 八月份,注定是忙碌的一个月。 万俟烈时常面朝南方,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冲动; 桃夭儿在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得有多颓废后,总觉得自己变胖了,可是服侍她起居的侍女,甚至姬十三都说她还是老样子,这虽然令人欣慰,但她却丝毫不敢再偷懒; 姬太后收到楚国的来信之后,并没有立即给予回应,也不知有什么思量; 至于姬十三,他已经在开始默不作声地处理侨氏了。 该算的账,每一笔,他都会替她讨回来! *** 如同晋国其他高门氏族一样,侨氏最近过得低调无比。 参加完姬十三的登基大典之后,侨远乡回府后,当即下令侨氏所有人没有要事的话,不能外出! 如果必须要出门,那么必定要简装出行。 简装到了什么程度呢? 就是那种简简单单的,没有装饰,没有族徽的马车,连车夫也要穿得朴素至极! 此时侨菲就站在门口,望着侨云坐上这样的马车,慢慢驶向远方…… “主子,回去吧。” 一个小丫头站在侨菲身后,提醒道。 “嗯。” 侨菲心不在焉地应声,但是目光还没从那辆马车上收回来。 “主子,你也别太难过了。女郎是去驱除邪秽的,这趟出门后,兴许就能驱邪了!” 小丫头只当侨菲担心侨云,忍不住出声安慰。 “我不难过。”侨菲轻声否决了小丫头的话,神色难辨。 “要不是她主动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她杀了那么多人,和她相处这么多年,我只当她心思重,却没想到……” 小丫头在侨府呆的时间不长,对某些消息一知半解,听到侨菲说侨云杀人,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杀,杀人?” 那辆马车已经渐行渐远,侨菲却还是站在原地,眼神中浮现出复杂的光。 “是啊,为了十三郎,她都做了那么不知羞耻的事了,还杀了无辜的人。” 侨菲说着说着,忽然皱眉:“现在想来,姐姐她心狠起来,也许,连我也能一并除了……” 小丫头听着侨府的谜辛,不寒而栗地抖了抖,后背陡然窜起毛骨悚然之感! “主子,这个,怎,怎么会呢?” 小丫头张张口,卡了半天,才勉强把话说完。 侨菲瞥了小丫头一眼:“不管会不会,反正她已经成这样了。她的‘病’能治好的话就最好,治不好也不关我的事!为了大家都好,我倒是希望她永远别回来了。” 说完,侨菲再次望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进门! 这时的侨菲不知道,自己对侨云说的最后一句评价,竟然一语成笺。 *** 侨云所在的马车,将要驶向远郊的佛堂。 那里有晋国最德高望重的住持,在侨远乡看来,已然是治好侨云的最后希望了。 颠簸的马车里,侨云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着布条。要是有人这时候掀开车帘,也许会以为这是一场绑架。 但侨云知道不是。 她安静地坐在车厢中间,虽然浑身都动弹不得,但是她并没有试图做出挣扎反抗的举动。 那个白影子又不在,她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那个消失了一阵子的“鬼”,侨云眼珠子微微转动,精神又开始紧绷。 它会不会还来呢? 会不会一直躲在暗处,默默望着她? ……它在哪里? 到底藏在哪个角落! 侨云的眼皮忽然不规律地颤动,脸上的神情也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疑惑与愤怒的表情,如果细看,还能发现一丝惊恐。 车夫拉着绳子,小心地控制着马车行驶的速度,唯恐车厢颠簸,一不小心便刺激了侨云发疯! 饶是他这么小心了,在某个瞬间,车厢里突然传来挣扎的人声—— 隔着布条,侨云的声音被堵在嘴里,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响。 与此同时,她的手脚也开始挣动! 由于挣扎的力度太大,挂蹭到了手脚处的伤处,但是侨云就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继续死命挣扎着。 真的就像疯子一样! 听到车厢里的动静,车夫深深地皱眉,心道:还是来了! 他早就亲眼目睹过侨云发疯的样子,对于她在这一路上是否能安生地带着,本就没抱多大希望。 但是当侨云真的开始闹腾,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耐烦。 车夫把马车赶到一个空巷中,四下里张望着,见没有人在,接着—— 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下车,撩开车帘,撒药,合上车帘,上车。 对于这个局面,显然车夫在脑海里已经预先排演过无数次,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 迷药弥散在车厢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侨云瞪着眼睛,努力屏住呼吸,但是熬不过几十秒,窒息带来的不适让她不得不张开鼻翼,吸入了不少粉末! 迷药入体后,几乎是顷刻间,侨云挣扎的动作就变得慢了些。 车夫坐在马车外,侧耳听着车厢里的动静,等到里面彻底没动静了,这才重新把马车赶到大路上。 “哎,一个疯子就别吵吵闹闹的了,安安静静的,多好!” 车夫摇摇头,按照原定的路线,慢悠悠地朝远郊驶去。 ——在他走后,那个空无一人的箱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麻衣大汉,面无表情地望着那辆马车。 麻衣大汉走出巷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与其他几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大汉对视几眼,跟了上去。 车夫计算着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浑然不知自己身后跟了几条尾巴。 车厢里的迷药在空中飘扬,久久不散,侨云软在车厢里,吸的分量越来越多。 头昏眼花,四肢发软! 意识还清醒的时候,侨云死死地盯着车里的每个角落,试图找出白影子的藏身之所,但是慢慢的,她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在昏昏沉沉中,时间似乎过得飞快。 这时已经到了城门口,车夫给守城的护卫打了个招呼,随即便驾着马车离开城门。 守城护卫面上毫无异状,只是在那几个麻衣大汉到城门时,彼此间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护卫迅速指了指某个方向。 大汉心领神会,望着城外的山道,眼神中闪过几道暗芒,转瞬即逝! 侨云坐在马车里,浑身没力气,眼睛微微阖上,无神地望着紧闭的车帘,眼神中时而闪过犹疑,时而划过恐惧。 山道上布满了小石子,因此行驶得不是很平稳。 也许是车轱辘压到了稍大的石子,车厢“咯噔”一声,往旁边倾斜。侨云身子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车子开始慢下来了。 侨云倒在车厢壁上,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十几秒之后,一阵风忽然从车帘里吹进来,给沉闷的车厢里注入了几缕清新的空气,也让昏沉的侨云稍微清醒了些。 “唔……” 侨云掀起了眼皮,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车子……是不是停下来了? “唔!唔唔!” 侨云忽然扭头,朝车夫的位置奋力叫唤着! 没有人回应她。 似是想到什么,侨云忽然僵住了,她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虫鸣鸟叫,外面没有任何声音,明明现在是白天,但在这个无人的山道上,侨云却有了一种万籁俱静的奇怪感觉。 没人吗? 车夫呢? 就在她忍不住再次叫唤的时候,一声“咻咻”的破空之音忽然传来! 侨云听着那细微的声音,还来不及分辨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心口突然传来剧烈而又尖锐的刺痛—— 她缓缓低下头,望着射进自己心脏的箭羽,愣住了。 血液,慢慢浸染了衣衫…… 就在这时,车帘忽然被人一把掀开! 第167章 侨云遇刺 车帘掀开。 侨云难以置信地望着来人,她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问什么。 但是口中堵着布条,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撩开车帘的是一名麻衣大汉,他们几个人尾随这辆马车,一路潜伏到这荒僻的道上,趁着山野无人,直接动手—— 当机立断,干脆利落! 侨云的心脏已经被箭射中,汩汩血流从那个洞中喷涌而出。 大汉望着侨云,见她的脸色已经痛苦到狰狞,伸手握住了箭羽,用力拔出! “噗!” 空气中突然传来裂锦之声,在这无比安静的时刻,声音被无限放大! 在场的两人都将这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立即粉碎了侨云的。 “唔……” 侨云疼得抽搐,但是比抽搐更加令她恐慌的,是血流不断的伤处。 在剧痛之中,她颤抖着,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等看清自己破了洞的心门时,瞳孔顿缩! 她的胸膛开始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骤然发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暗卫们动作很迅速。 从射箭到现在,其实只有短短十几秒,但是在侨云眼里,却像是变慢了无数倍! 不远处,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近马车。 其中一个人手里握着弓,见麻衣大汉拿着箭羽,有些忐忑地问:“任务完成了吧?” “嗯。”大汉平静地应声。 “准头可以了,但是没有把心脏扎透,下次要再用力点。” 麻衣大汉一边传授经验,一边握着箭羽,仔细地掏出布巾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 “是!” 随着姬十三晋升,姬十三从护卫中选出了一批新的暗卫,射箭的年轻人就是其中之一。 望着面前这群陌生人,侨云用后背靠着车厢壁,已经快撑不住了。 姬氏的暗卫们互相打着招呼,着手收拾现场,抹掉所有的痕迹,期间,没有人对濒死的侨云给予任何眼神。 “为……什……” 剧痛的心脏慢慢抽紧,继而发麻,侨云慢慢抬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新手暗卫盯着侨云,认真地说:“侨贵女,主公说了,要让你偿还三年前欠下的债。” 他在说什么? 主公是谁? ……三年前? 侨云勉强睁着眼,默念着年轻人的话,疼痛又害怕,愤怒又不解。 八月份的天气,骄阳似火,烈日炎炎。 车厢里的气温也很燥热,但是侨云却觉得有些冷了,不知是流出的血带走了体温,还是因为暗卫意味不明的话。 “你多嘴干什么?” 大汉瞥了年轻人一眼,不耐烦地警告道。 “啊,主公那么厌恶她,我这不是让她死个明白么……” 年轻人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大汉眉头皱起,当即就要训斥他身为暗卫,就要少说多做! 但是话还没出口,他忽然想起姬十三下令时森寒的表情,顿了几秒,他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主公对侨云恨之入骨,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实在便宜她了,临死前把事实告诉她,那才够本! 紧接着,在年轻人诧异的目光中,大汉看着奄奄一息的侨云,毫不留情地说—— “侨贵女,你还记得桃夭儿吗?” 侨云已经失血过多,眼神也开始涣散,眼瞅着就要到垂死的状态,但是“桃夭儿”这三个字传入耳膜,顿时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大汉望着这个昔日里才貌双全的晋国贵女,沉声说:“如今,她就要成为晋国的新王后了。” 愣了下,侨云忽然意识到大汉的意思,眼眶慢慢睁大! 桃夭儿? 晋国的王后,那不是陶然吗…… 难道—— 侨云猛然急切起来,手脚无力扑腾着,她有心想再多问几句,但是发麻的心口突然又绞痛,痛得她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但她再顾不得许多,脑海里疯狂地闪过一个念头:陶然就是桃夭儿! 不不,重点是,“主公”让人来杀她! 也就是说—— 姬十三让人来杀她!!! “姬唔杀……” 侨云只剩一口气了,但是此时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量,让她爆发出了最后的挣扎! 她以为自己的动静很大,但是在大汉看来,不过是濒死的挣扎,微弱又渺小。 ……回光返照罢了。 年轻暗卫凝神听着侨云的话,见她似乎仍旧抱有疑惑,肯定地说:“是啊,是王上亲自下的令。” 霎时间,侨云面如土色! 怎会? 她目呲欲裂地瞪着眼,只觉得自己心胆俱裂! 三年前她逼死桃夭儿,还全身而退,那时她是多么畅快淋漓、洋洋得意啊…… 可时至今日,在垂死之际,她忽然有了一种恐惧到极致,愤怒到顶点的感受。 那个小贱人,不但没死,而且还好好地待在姬十三身边! 还有,姬十三怎会如此心狠,明明他是那般君子若兰的人啊! 她、不、甘、心—— !!! 气若游丝中,侨云梗着脖子,眼神中猛然爆发出极深的怨毒之色。 然而不过三秒,那抹怨毒骤然凝固! ——就像一尊人像,生机抽离,被永远定格在了某个瞬间。 “喂……” 年轻暗卫等了一会儿,见侨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有些迟疑地喊了声。 侨云大睁着眼,还是那副恨不得杀人的表情。 暗卫皱起眉。 “呵,她死了,你看不出来啊?” 大汉嗤笑着,将擦拭好的箭羽重新扔给年轻人,满脸的不屑。 被大汉看不起的新人暗卫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射的不是靶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靶子不会死,可人会啊! “别光顾着看了,帮忙把这里收拾收拾!” 大汉见年轻人还在发呆,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 “啊!是!”暗卫顿时回神! 在所有人打扫现场的时候,侨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善,年轻人趁着大汉忙活的时候,忍不住偷觑侨云的眼睛。 表情僵硬,但是眼神已经黯淡,这不是活人的样子—— 她果真死了! 接下来的时间,暗卫们在山道旁挖了一个大坑,把侨云和车夫埋了进去。 至于马车,大汉在马屁股后刺了一刀,痛得马哀鸣几声,四蹄生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而去! “行了,趁现在没人,我们分头撤了!” 大汉看了眼填坑的地方,那里已经被草皮掩盖得毫无异样,随即命令道。 “是!” “是!” …… 众人散去之后,这处山道彻底安静下来,除了虫鸣,一丝人声也无! 没有厚葬,没有棺椁,甚至连个坟包也没有。 侨云估计死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在晋国声名在外,才貌双全的侨氏贵女,最终的归宿会是这么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坑。 更何况,身死魂销,她的身边躺着的不是心爱的郎君,而是一个粗野的车夫! 生得富贵,死却不得其所,终归是先害人,后害己。 一阵风吹过,轻轻撩动了青草上的叶子,可惜除了地底下的虫子,再没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 姬十三接到暗卫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连神色都是淡淡的,暗卫望着他的脸,喜怒不辨。 有些人活着,非要置别人于死地,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是早已上了人家的生死簿。 一旦时候到了,那就—— 必须死! *** 侨府知道侨云失踪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 佛寺那边等不到人,斟酌着给侨府来了信,询问侨府何时才能把人送到。 这可把侨远乡惊住了! 难道侨云没到吗? 侨云早就是侨氏心照不宣的丑闻了,不论是她在姬府里丢的脸。 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的人对于鬼神极为敬畏,若是知道侨云中了邪,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侨氏的其他女郎要想嫁人,男方便要掂量掂量了。 ……毕竟高门贵族,看中的就是名声。 收到消息后,当天夜里,侨远乡立即发动侨氏的人手沿着马车的路线搜寻过去。 但是侨云乘坐的马车本就简朴,扔到大路上也没几个人会注意到。侨氏的护卫本来也没有太紧张,毕竟城门的守卫会登记马车信息,一般都可以查到。 但是似乎所有的霉运都被他们撞上了一般,城门守卫竟然说查无此车! 侨氏护卫不疑有他,立刻回头,在城内寻找—— 城门处没有登记到信息,说明马车还未出城,侨云必定在城内! 如此,又秘密找了几天,还是没有侨云消息。 侨远乡终于急了,虽然侨云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但她毕竟是侨氏的贵女,这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让他怎么面对侨氏的列祖列宗! 侨府的护卫在城中遍寻不见,不得不扩大搜索的范围,朝城外进发。 在多番打听之后,终于有人说在城外几十里处,见到了一辆马车……还有匹受伤的马。 接到消息之后,侨府的护卫立刻赶到现场,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马车里不仅空无一人,而且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 即便如此,有了车马,基本便可确定侨云大致失踪的地点。 又是一阵地毯式的搜寻,但是依然没有线索。 侨云,人间蒸发了。 …… 第168章 某些过往 侨云已死的消息,姬十三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桃夭儿。 他冷眼旁观侨氏小心翼翼地找人,又次次无功而返,内心一片平静。 暗卫们等了几天,见侨氏众人已经从暗地里找人,变成大张旗鼓。时至今日,似是终于消停,再没有搜寻的举动。 此时,暗卫正在向姬十三汇报今天所得的消息。 “主公,侨氏的护卫在村野之地打听侨贵女的行踪,但是我们的人收尾很干净,他们没得到任何消息。” “嗯。” 姬十三正在批阅奏章,他似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只是淡淡地应声,连头也没抬。 “今日再去查探消息的时候,侨府的护卫已经撤回去了……应该是接到了侨氏家主的命令。” 姬十三将手里的奏章移到另一堆,看了眼暗卫:“全部撤回去了?” “是!” 黑衣人低下头,语气极为肯定! “那就好。” 姬十三望着窗外的艳阳天,只觉得心底某处存了三年多的阴翳,随着侨云的死,开始消失。 人死了,那些仇怨便就此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不过,侨远乡倒是能狠得下心,这才找了几日,竟然就如此轻易地放弃了……” 姬十三冷冷淡淡地说着,对侨远乡的印象降低了些。 暗卫不知该怎么接话,低下头,没有对侨远乡的行为作出评价。 姬十三只是随口感慨,并没有深究的意思,他望着窗外的烈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 “好了,你赶紧回去,马上宣总管来见!” 暗卫愣了愣,不知姬十三为什么突然失色,但是下一刻,他立即回神:“是!” 姬十三盯着散发着灼灼热量的太阳,神色肃穆,眉头渐渐夹紧。 总管进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姬十三脸色凝重的样子。 虽然与姬十三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总管已经已经看出了新王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除了登基那天,因着桃夭儿生闷气,其他时候都是不动如山—— 那叫一个沉得住气啊! 但是此时桃夭儿又不在,王上总不会总管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脸色大变! ……难道是皇子们的党羽现身,找王上的麻烦了? 还是朝臣们反对他的政见,给他出难题了? 王上的烦恼与他有关吗? 为什么要宣他来? “王上?” 总管瞅着姬十三的脸色,疯狂地思索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位能力卓绝的君王烦恼! 他越想越恐怖,从领旨到现在,他一直惴惴不安,等到亲眼目睹姬十三本尊,冷汗都要下来了。 窗外的阳光太刺眼,姬十三看了会,便收回了视线。 “孤大婚的时候,应当是九月多。” 在总管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时候,姬十三抚着眼角,似乎被阳光灼了眼,有些不适。 “王,王上?” 紧张之余,总管不知姬十三说这话是何用意,下意识回了句废话。 “……大婚当天,天气十有八九还是很热。你们为桃夫人准备嫁衣的时候,记得为她做一把适配的伞。” 姬十三微睁着眼,极为罕见的,神色中竟然现出几分懊恼。 “啊?”总管有些傻眼。 大婚,天气,嫁衣,伞。 这几个词有什么关联吗? 他只疑惑了一瞬,便见姬十三冷飕飕的眼神瞟过来—— 接收到姬十三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总管猛地将后背挺直,不假思索地说:“是!奴才一定为桃夫人办好!” 姬十三本就为自己的疏忽而心生歉疚,见总管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眼神顿时转冷。等到总管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反应,这才移开了视线。 总管见姬十三脸色稍缓,提起的心缓缓落地。虽然他早已是宫里的老人精,但是也禁不住姬十三说话办事出人意料啊…… 对了,为什么要为准王后准备伞呢? 直到出门的时候,总管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这回他不敢再胡乱猜测了,只是将这个疑惑暗自嘀咕,很快便放过。 *** 桃夭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姬十三的生活作息很规律,除了三餐与早晚,基本上都将时间耗在正事上。 其勤政的程度,早就将晋惠公甩出几条街了! 大臣们过惯了安逸享乐的日子,也早已习惯晋惠公几乎不上朝的传统,乍然遇见了一个勤政为民的国君,先是各种不适应,但是姬十三登的登基,实在是震撼人心,整个朝堂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 姬十三对此很满意。 桃夭儿也很满意。 姬十三去处理国家大事,桃夭儿就趁着空档折腾自己的内力。 腰间的肉,与对姬太后的忌惮,陡然激起她的斗志,誓要让自己重回巅峰! 看着桃夭儿这么刻苦,姬十三很是心疼,但是桃夭儿却连连表示不在意,他只能尊重桃夭儿的意见。 ……虽然他很郁闷。 晚间的时候,姬十三推门而入。 见到的景象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姬十三还是不由得叹口气。 桃夭儿盘坐在塌上,双目紧闭,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像。 打坐之中,其实桃夭儿对外界还是有知觉的,但是在连续多日的吐纳之后,就在方才,她的丹田处忽然升起一丝微弱的气! 桃夭儿心中狂喜,但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好不容易得来的气,将之运转周身,最后才沉入丹田。 姬十三坐在桃夭儿对面,见她面露喜色,微微垂下眸子。 看样子,桃夭儿已经开始恢复武力了……要吩咐初一,再调几批暗卫到宫里。 桃夭儿是有过前科的人,不管是在三年前,还是六国会上溜得飞快的背影…… 姬十三的眸色一点点加深,盯着桃夭儿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还有一个多月,他必须把桃夭儿看牢了! 大婚后,他们会尽快要一个孩子。 虽然他对生孩子没什么期待,但是只要它能拴住桃夭儿的心,他不介意让那个孩子待在她身边,同他抢占与她共处的时间。 桃夭儿不知姬十三见自己打坐,已经想到那么远,甚至把育儿的方式都琢磨得一清二楚。气沉丹田之后,她便喜滋滋地睁开了眼! “瑜郎,我的内力恢复少许了!”桃夭儿兴高采烈地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 “是么……”姬十三迅速将审视的眼神收起,温和地注视着桃夭儿,仿佛真的在为桃夭儿高兴。 桃夭儿已经高兴地要飞上天了,倒是没有察觉姬十三有些异样的表情。 “对啊,有内力真的很方便!瑜郎,当初我就是凭借自己的一身武艺走遍楚国的呢!” “楚国?”姬十三微微皱眉,随即拖长了调子:“你在楚国遇见了什么人和事了吗?” “哈哈,当初我过得可潇洒了!我记得我当时穿着男装,不仅结交了楚国的权贵,还迷倒了不少贵女呢!” 也许是太兴奋太激动,桃夭儿顺着姬十三的话,将自己在楚国的事迹脱口而出! 当然,话音刚落,她的脸色立即僵住! 姬十三没有再问,只是瞅着桃夭儿的表情,神情高深莫测。 桃夭儿呆了几秒,突然偷觑了眼姬十三的脸色,见他没有露出明显的怒容,马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为自己开解—— “咳,其实也不是太潇洒,楚国那地方绝色美人极少。算起来楚晖那种级别的,已经是美男了,但是和瑜郎你相比,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着,桃夭儿又瞄了眼姬十三微眯的眼睛,暗暗吞了口唾沫,随即继续辩解: “至于那些贵女,我左看看右瞅瞅,都是一群只看皮相的花痴女,我完全没有在意她们对我的垂涎!” “而且楚国那个地方,我一点也不喜!当初穷得要死,连顿饭都要人家请客,我一点也不想再踏入……” 桃夭儿说到“请客”的时候,姬十三的眼神如刀如箭,刺得桃夭儿慢慢住口。 她说不下去了。 姬十三没有出声,看起来虽然还是一副温文尔雅,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是知他甚深的桃夭儿真的不敢再编下去了。 “看来有些事,我不过问,你还真不打算对我提起啊……” 姬十三忽然扯出一丝笑,但是笑不及眼底,看在桃夭儿眼里,便有些渗人。 “我,我——”桃夭儿支吾着,真没想到自己一时间得意忘形,透露了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姬十三的笑只是流于表面,他盯着桃夭儿无言以对的表情,突然收起笑,沉沉地问: “楚晖,是怎么回事?” 楚晖? 楚晖! 她刚刚提到他了吗? 是了,她不仅提到了,还夸了楚晖是美男! 桃夭儿先是茫然,然后变得震惊,继而又掺杂了别的情绪! 瞬息之间,她的脸色轮流变幻,最后慢慢定格在“惊恐”这个表情上! 姬十三沉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桃夭儿:“楚晖是楚国的二皇子,你怎么认识他的?” 桃夭儿的眼神在担忧与惊恐中挣扎着,在多次被姬十三套话之后,还是没能控制住空白的脑袋—— “他请我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