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成豆丁 康瑶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感觉像是在一艘小船里风雨飘摇,但梦境却记得清楚――这是她操刀三年来第一次失败。家属闹得很凶,自己很沮丧,从来没有一个病人让她这么无能为力。老师劝她看开一点,说很快就习惯了,医生这个职业,总要面对很多这样的情况。 她虽不是天之骄女,却也出身杏林世家,从祖上开始便提壶济世,父母皆为医学院教授,她的骄傲和自尊,绝不允许病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刀下。 然而那个病人,呵呵,良性脑肿瘤本不是什么难题,但谁能料到那人心脏血管居然是畸形,术后第三天刚刚苏醒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有钱有势的家属不肯善罢甘休,医院做主放了康瑶的大假,让她去散散心。 好学的姑娘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院长的好意,却并没有去散心,反而开始写论文,论心血管畸形的遗传性和对脑部手术的影响。一边写一边埋怨自己,也没心思吃饭,日夜颠倒,熬得两眼发黑。晚上,正准备打开电脑开始写论文,然而手还没碰到开关键,电脑就自己开了。好蠢,居然瞬间脑补了贞子姑娘要爬出来的画面,尖叫着朝楼梯跑去,仓促之下,左脚绊右脚,仿佛鸡蛋一样滚了下去。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迷迷糊糊中,康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被人温柔地抱起来圈在怀里。 “福厚啊,福厚,我是哥哥呀。” 什么福厚,这名字也真是醉了? 康瑶暗暗思忖,我就一个哥哥,康浩都35了,是个声音粗犷的糙汉子,你是谁呀就来冒充。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一张放大到变形的脸就那么横亘在眼前。任你长得多好看,离那么近,落在视网膜上也要扭曲了。康瑶拍拍胸口,你吓死爹了。 推开那张脸,康瑶张大了嘴巴,居然连口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是......哪里呀? 雕花的木床上蒙着天青色的纱帐,看样像是上好的花梨木,一个字——贵气。旁边的梳妆台占了整整半面墙,铜镜磨得很亮,镂空的雕花十分精致,剩余的——唉?怎么看不见,康瑶心头一颤,打了个小哆嗦,拱拱屁股,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是被人抱在怀里的,脖子还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冷汗霎那间流满了后背......这个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天呀,你可坑死我了。 本来,对于穿越这件事情,康瑶有着相当的接受能力,但是再接受也架不住眼下的情况如此坑爹。特么的我只是摔个楼梯好吗,这就把脖子摔断挂了?抻手一看,好小一只,这是几个月的啊? ......难道要感谢胎穿吗? 重新长大一回这种情况,就好像是后悔药,大部分人都愿意接受,何况还是开着前世记忆的外挂呢。冷静下来的康瑶,又动了动屁股,转脸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眼前是个粉嫩正太的小小年少,看着还没旁边侍女打扮的姑娘高,但漂亮得桃花眼亮晶晶的,很是勾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一枝花,矮油,这货居然是我哥哥,是哥哥对吧,他刚刚自己说的。 “康浩长得不好看”这一条打击了康瑶小二十年,别人家的哥哥都是各种款式的小帅哥,而自家哥哥却是个糙汉子,这种误差真是伤了少女的粉红心。现在自己也有小帅哥了,心底里还是有点高兴的,想着想着,团子样的就张大嘴,呵呵笑起来,略有几个冒了尖儿的乳牙,格外滑稽。 “阿娘,阿娘,妹妹笑了,可好看呢。”哇,小少年声音也好听。 “你又把她弄醒了,当心她哭起来,你阿爹回来又打你。” 第2章 正太小帅哥 听见感觉很亲切的女人声音,康瑶撅一撅娇弱的臀部,努力钩住少年的脖子,就看见榻上坐着个十分端庄的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样子,丹凤眼透着一丝精明,眉毛不修不剪,浑然天成的远山眉,靛蓝色的襦裙上面绣着清雅的兰花,头上插着几重花钿。皮肤也很白皙,可说不出哪里透出一股子老气。 “阿爹这两日才没时间打我呢,昨天回来还摔了杯子,我倒也不懂,太子都说了既能战,何以不战,他也忒胆小了,胡鞑子们近来可是越发猖狂了,昨天听阿公说那些裹着毛皮的家伙还想要双倍的东西呢。” “小子妄议朝政,你才几岁,还能真懂这些个么,你唐先生才是治经史的名家,叫他跟你好好分讲分讲,你这几日是不是又作弄先生了。” “阿娘与我两个武术先生吧,唐先生虽好,却只是经史子集的天才,我却是想要好武艺的,阿公也说早晚还要打仗,到时候我也上战场上去,给您再加个五花诰命。” “又瞎说了,我哪里还需要那些,一个国夫人已经够我消受了。打仗那些个我也不懂。”妇人忽然站起来,将康瑶抱过去,又冲着小小少年挥挥手:”去找你阿兄,不要扰了你妹妹睡觉。” “阿娘你最近愈发凶了,会吓到妹妹的,万一吓得不好看就糟了。”说着吐了个舌头,窜了出去。 这厢,妇人叹了口气,将康瑶放回摇床上去,要说自己三个儿子,大儿子稳重,学问好,二儿子长于庶务,只有这一个小的,最让人操心。读书,那就是个及格线的命,请了唐先生那样好的名家,也不见他看书,倒是好个武艺。说起来,不论是楚家,还是自己的娘家顾氏,都没有靠军功起家的。好在,现在也还小,8岁连补入亲卫也不行呢。 再看看床上不停撅动着小屁股小腿的姑娘,顾氏微微摇了摇头,自己看着年轻[不是自夸],三十五六,实际却已经四十三了,生这一胎,实是老蚌生珠,连带着不好意思了好久,而丈夫却是开心的,看那样子,岂不是暗示着是时候该抬举几个丫头了。儿女不顺心,后宅眼看着又要来新人,真是...... 康瑶这辈子的亲爹楚培,今年四十有六了,儿女俱全,连孙子都会跑会跳了,却不想到了这半百年纪还有了个粉雕玉琢的小闺女,每日皱纹都笑得深了几分,上朝也是好心情,皇帝最近跟他可亲近——皇帝也不想打仗,估计是觉得自己老了,怕万一输了反而折了年轻时候的威风。 康瑶以球形的状态在床上努力地打滚,努力想要摆脱穿越的窘境,可惜小孩子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没一会又累得睡着了。等康瑶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乳母撩起褂子,做出一副要喂奶的样子,内心已经跻身剩女行列的康瑶囧......。 梗着脖子艰难地吃完奶,自觉娇弱不堪的楚家二小姐正想扶着床杆子起来活动活动,突然有侍女打帘子进来:“老相公想看看咱们小二娘,阿佟姐将她抱过去吧。” 回头来说这位老相公,这并不是康瑶她爹楚培,而是楚家如今的大家长,大邺朝左相楚忠信。老爷子今年好有六十九了,这在古代那就是长寿了......对了,咱这是个什么朝代来着? 原谅理科生没有穿越情怀,神经粗大...... 待她看见首座上那仿佛太乙真人般的帅爷爷之后,就直接扑了上去,捏着人家白花花的胡子不肯撒手了。咳咳,她也没有那么色啦,只不过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听他们说些什么,了解一下这个时代、这个家族都什么情况。 老爷子也高兴,任她揪着,也不要乳母看着,自己就招呼上了粉嘟嘟的小孙女,看小姑娘喜滋滋地抱着自己一根手指,抠着多年写字留下来的老茧,真是一颗老心都活了。 第3章 这女娃是神童啊 楚家是传承百年的世家,虽说老爷子那一代人丁不甚兴旺,到了如今这一代,倒是颇有种房子要装不下的感觉。除却长房三子二女,二房也有六个孩子。 长房这边,楚培和顾氏身后一溜往下,大郎楚琇、二郎楚璋、三郎楚琳,看个子高矮就知道那得是一个娘亲生的——分着批次呢。对面二房,几个看起来都差不多大,或十一二,或十三四,也不像是孪生的。有个圆胖圆胖虎头虎脑的苹果脸,感觉很讨喜,另几个参差不齐,或有长脸的显得不协调,或有招风耳的也不大好看,估计楚坪这老不修有几个妾室。 二房四小姐楚珣亲事也定下了,因这姑娘是韩氏的亲闺女,所以说的就是韩氏娘家哥哥的小儿子,韩慎韩大将军的曾孙韩来熙。 韩家非世家,但却是实打实的开国功臣,韩慎身上有着乐宁侯的爵位,这爵位迟早得落到楚珣未来的丈夫身上,于韩氏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皇帝听说楚韩两家又定亲了,也很高兴,两家都是死忠的皇党,再融合融合也好,于是他也表示了一下,给四娘同学加了个县君,许其婚礼上可以用她娘郡夫人的规格。 一群人唠了半天家长里短,楚忠信倒是有些惊讶地看向怀中感觉听得很认真的福厚姑娘,小孩子不耐久坐,本该睡了,然而她却精神奕奕,很是坐得住。老爷子忽又起了玩儿心,想要逗逗小豆丁。 “福厚认不认识阿公啊。”腆着张老脸,要不是本来好看,就会很猥琐了。 “嘻~呵~”康瑶蠕着嘴巴,牙还没长全呢:“阿公~” 所有人都惊了......顾氏平时岁也会有意指导闺女说话,却没指望着这么早。 “你说什么呀?再叫一声,阿公!” 康瑶皱皱鼻子,舔舔冒了尖的牙齿,觉得痒奶声奶气:“阿——公——。” 故意没发标准,却足够让老爷子笑得满脸菊花:“好啊,好啊,这样聪明,我楚家又得一佳儿。” 楚培和顾氏又惊又喜,有些坐立不安,楚琳没按耐住,立刻就跑了上来:“也叫一声阿兄啊,阿兄对你最好了。” 康瑶翻了个白眼,沉默得仿佛思想者,一会儿,打起了小呼噜,楚琳——囧囧,你就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谁对你最好,你脖子上的玉佛还是我去求的呢。 楚忠信摩挲着小孙女软软的后背,想把胡子从孙女手中抽出来,丫~倒抓得急紧。也罢,想等睡得熟些,再抱下去。其实,福厚哪有睡觉,她这是装的。 清清嗓子,老爷子又道: “四娘已及笄了,文定礼也过了,就等着明年过门儿,一应的课程都停了罢,专心做该做的,时常去见见太后也好。娘娘在先帝爷的事情上想左了,如今静下心来,多少年的气度身份却不是你们好比较的。” 楚坪低头应了:“阿爹的寿辰想怎么办呢?这是整寿数,必要大办的。” “大办小办都不论,叫京兆那里上点儿心,还有执金吾和虎贲那里,我怕咱们圣人心头一个响动,又蹿了出来,还记得当年南老将军寿宴上么,他忽的就跳将出来,把将军吓了一跳,老将军如今不在了,想起来也感伤,我还跟他一起收拾过永州的那些老头子呢。” “好好的,您今天怎么这样难过起来了,福厚还在您怀里呢,可别吓着孩子。”楚坪无奈,老爷子最近愈发喜欢怀念以前的战友,明明看着身子还很康健,给人的感觉却像大嫂似的,不是很有活力。这话他不敢说出来,要说了,他也别想在这个家里在混下去了,等着挨揍吧。 楚忠信愣了个神儿,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又警醒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滴溜乱转,刚刚自己还高兴她叫了阿公,这会儿就忘记了,真是不识好歹的爷爷。 康瑶看着老爷子,心里泛出一种怀念,觉得他真的是很像自己家那个总是念叨当年功勋的老头子,温慈的同时也很有威信,看着他难过,自己也是有些想家了:“阿公好——福厚——也好。” 楚忠信好险没撒了手,跟小孙女大眼瞪大眼,这小娃也太聪明吧,此乃神童啊! 楚培打了个哆嗦,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家闺女,这逻辑,这口齿,行啊,有本事。 第4章 皇家 一群大老爷们儿都对着小姑娘发起呆来,楚培也凑上去必要她叫一声阿爹才好。好在娘亲顾氏说厨下已经做好了饭,今日是好日子,就全家一同吃吧,吃完了再商量下个月老爷子的寿辰。 趁这当儿,顾氏赶紧把她宝贝女儿让乳母抱回去。 一桌上,除了顾氏和韩氏,就余下一家子男丁了。楚忠信老婆去的早,她们两个既是这家里的媳妇,就得担起家里的事情,是以这种时候并不像寻常人家那样互相避讳什么。 众人又说起皇帝偷偷摸摸表达了下个月想要参加老爷子寿宴这回事情,心里是光荣的,只有楚培兄弟俩觉得这皇帝有些不成体统。不过老爷子终究是皇帝长辈,和先帝那是生死与共的交情,想到这些也就释然了许多。 半老不老的皇帝华康今年有五十多岁,这在这个朝代已经算是老年人了。他如今懒怠动,一点儿也不想打仗,关键是他不想打仗还偏偏让别人觉察出他不想打仗,这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胡鞑子们的国书就来了。 礼数话语皆是恭敬的,然而意思却一点儿也不恭敬。他们这群人,草原上过活的,本来也没什么才气,写文章就更加直白。中心就透出那么一个意思: “您看,这冬天又要到了,我们草原上日子也不好过,您是不是给点钱支援一下?还有啊,我们狼主看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给您送了不少上好的毛皮,咱们这几年就不要打仗了吧,都打了这么多年,谁还不了解谁啊,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嘛!” 这就是挑衅,公然的挑衅,皇帝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可是他想一想,又萎了下去——他就算是想要打仗,也敌不过如今老一辈将星逐渐故去的窘境。 小时候,华康跟着他爹高祖打天下,那是真正的战功赫赫,比起苏长胤,南城田和韩慎几位老将军也是不差什么的,然而却不大做得皇帝,因为上头还有个贤德却多病的哥哥。本来,二人一母同胞,一个贤德做皇帝,一个战功赫赫做亲王,互帮互助,也是一桩美谈。可是华老二不知道脑子里面哪根筋拧住了,他偏偏想要做个皇帝。 自古以来军功最重,朝上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是支持他的,虽然大多有分量的老臣都保持了中庸不曾发话,但是也不要紧,他娘亲也不曾说什么呢,她只顾着怎么绑住父皇了......太后娘娘和高祖皇帝之间确实也有那么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如唐太宗一般宰了自家兄弟,靠着军功成功上位成为大邺朝第二位皇帝的华老二同志,如今却是真的不敢再打仗了,他老了,怕万一输了丢了当年的一世英名——每年小打小闹还好,自有下面人支应,若是发起大军,他就没有人可用了。 楚培想的也是一回事。他是世家子,对于各家族谱记得门儿清,算一算,南老将军死了好有七八年了,韩慎再过些日子都要过九十大寿了,唐钰身体也不大好,早已致仕,这几年在家含饴弄孙,苏长胤倒是还好,可若是把这一位老将派出去了,谁来守着京城呢?传说中曾经大败胡鞑的国公爷闵鹇自娶了江阴长公主以后,干脆就是好多年不冒头了,他是世家里头挣扎出来的悍将,很注意功高震主这回子事情,见天儿半死不活在家里闷着。 当年叱诧风云的大邺五将如今各归各位——没有人你还打什么仗呢?楚太仆扛着顺风旗儿就站到了皇帝身后,对太子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 楚忠信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儿子的态度,他到是不担心人才,他担心的是国库。楚忠信跟着华严丰打天下的时候,就负责管账,虽然后来把这事情交给了户部,可是户部还是他兼着的不是?没人比这一位老相公更加清楚国库有多么的空,这还有好几位皇子没有封王建府呢,想想也真是醉了。 至于太子,他特别希望他爹能够替他把仗给打了——这位太子身子骨也不好,他生得比预产期晚了些日子。 太子爷华渊出生的时候大邺已经不怎么打大仗了, 这若是个太平盛世,做个仁德君主不难,可是它要不是呢,渊太子心里苦啊,他爹当年不是号称万人敌呢吗,怎么这么胆小起来了。 两下里凑不到一块儿去,互相生起闷气来,皇帝就甩了太子,带着皇四子华昭来相爷的寿宴上蹭饭了。 第5章 楚相大寿 楚忠信的七十大寿如期而至。刚刚举办过及笄礼的楚家热闹劲儿还没散过去,就迎来了下一波。 这一回是本朝元老的大寿,比上一回小姑娘及笄郑重的多。有些身份能来的人那都趁着休沐来送礼了,贺仪也重,相当璀璨。女眷们都聚在花园,由顾氏和韩氏招待。 众人鼓吹着说舞乐很好,不如我们也上场乐一乐。 说这话的乃是已故的南城田老将军的儿子,如今的安阳公南溯。据康瑶看来,这是个奇人,虽没能遗传到南老将军打仗的天赋,却把老将军当年那一股无赖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时人若是在宴上作舞,要不就是真狂放,要不就是真醉了。这会儿宴席刚开始还没多久,酒又是浊酒,度数低,南溯自然不可能喝醉了,可见是不在乎那一等俗礼的。 “相爷,咱们大伙儿可都听说您那小孙女聪明得很呐,不足周岁便能言,几十年也见不得一个,虽说姑娘家我们不好瞧了去,她却还小,咱们也见见啊。” 楚忠信抬眼,一脸便秘地看着这位世侄,心道我们家的姑娘可金贵,别被你吓哭了,眼观鼻鼻观心,反正是不搭话,就南溯一个人喝酒耍乐子,像是把自己当成寿星了。 顾氏抱着康瑶跟来往的妇人打着招呼。康瑶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有点目不暇接,她自认在21世纪见过的大场面也不少,那时候家里老爷子在部队里头是位高权重,常带着孙女见见世面,然而今天,第一次看清楚楚家全貌的康瑶还是被这古代的繁华惊到了。 仅仅站在一个角落看着那一方小天地,就能够想象整个院落的雍容华贵。花园内外花团锦簇,又剔透玲珑,不失雅致,名贵的花卉随处可见。青瓦之下,一色的水磨石墙,映着朱红的栏杆,侍女们成群结队,进退有度。又有几泓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回廊几重,颇有些厚重的意味,掩映着细碎的花影,又鲜活了起来,不显得死板。几处小亭子错落有致,或傍着湖边,或掩着花枝,都精致小巧。 就听见前边忽然哗啦啦开始闹腾。顾氏心里咯噔一下,苦了脸色,别是让老爷子又说中了罢,圣人也真是会裹乱,不好好说一声就来了么,一面腹诽,一面迅速拾掇了一下,使人去看看。 康瑶也摆摆小腿,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传说中的万岁爷。康瑶被顾氏禁锢在怀里不得动弹,只能偷偷转转脖子,这一转,皇帝是没看到,却看着一个好看到仿佛能发出金光的少年。 少年也看到康瑶那偷偷摸摸的一眼,见到是个小小的软团子,不由得弯了弯眼睛,嘴角也翘了起来。康瑶发誓她上辈子绝对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小孩子,精雕细琢得宛如天神的复刻——口水就是这么样下来的。 华昭是跟着他父皇来的,因为楚相备份极高,是高祖的股肱之臣,皇家人见到都是要礼遇的,何况是这七十大寿。 华康是大邺朝第二任皇帝,在位也快要三十年了,愈发的趾高气昂。 不过再怎么不淡定,他也不能不敬重楚相。 “楚相大寿,朕也来凑个热闹,不会不欢迎吧。” 楚忠信打个哈哈;“圣人能来,老臣荣幸。” “舞乐看着倒好,咱们也坐下喝几杯。”说着又指指跪下的妇人们:“你们自去后边吧,不要叫我扰了你们雅兴。” 第6章 福厚有大名了 顾氏福了个身,正想带着众人退下去,却又被叫住了。“朕昨儿听人说你们家小二娘极聪明的,抱来我看看呗?” 康瑶就这么被抱出来展览了——她很老实地窝在顾氏怀里,没敢抬头,当然,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位小少年实在是太过美貌,导致一颗老心冒了粉红也未可知。 “也让阿舅抱抱么?” 阿舅? 康瑶打了个愣神儿——楚忠信是华康的舅舅不假......这也能折腾到我头上来么。 她撅撅屁股,抬头看自家娘亲,就见顾氏微微点头,康瑶无奈,只好转过去把一张脸对着皇帝。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不丑,相反的颇为俊朗,虽然好有五十多了,却能看出年轻时的样子,必定是个英武的年轻人。 康瑶看看皇帝,又看看衣着华丽的小少年,忽然间福至心灵——这是皇子啊。 抽抽小鼻子,康瑶握住肉乎乎的爪子,拘了拘奶声奶气:“好......“ “什么好呀?”皇帝伸手要了小姑娘,自己抱着,还稍微举起来端详着。“叫阿舅啊。” “......啊求。”康瑶很不像样地发出了一个喷嚏音,皇帝却是极其高兴,他跟自家孙子孙女都不怎么亲近,而自家姑娘也都能嫁人了,好久没看见这样玉雪可爱的团子了:”楚家得此佳儿,朕也高兴啊,可取了大名儿没有?” “还没呢,想给小丫头压一压。” “朕看她到是个福泽深厚的,小小年纪就能言语,将来必是不凡的,朕便给个名字,相公看如何。” “圣人赐名,小儿大幸。” “相爷您老别总是跟我客气,这也是我外甥女儿呢。楚家这一代从王字,便叫个玥吧,这个字也尊贵。” 楚忠信愣了一会儿......这玥音同月,倒真是个......尊贵的字呢,心里又忐忑起来,担心尊贵过了头。 然而面上却不好推辞,只说是好名字,一面令人开了祠堂,记到了族谱里面去。 前头男人喝酒,又投壶为乐,后面女人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做起诗来。皇帝远远地听见叫好的声音,也好奇:“她们那里倒是热闹得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着,转向身边带出来的一个脸色白白的老太监,名叫多奎的:“你去看看,她们在干什么,过来告诉我也好叫我们开心开心。” 多奎应了一声,叫旁边小太监跑了去,不一会儿回来说:“那边夫人们在作诗呢,萧相的小孙女做得好诗,太仆夫人正夸奖她呢。” “哦,萧家小三娘啊,我也听贤妃说,你们家这个小三娘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呐,礼仪上极好,书画丹青更是青出于蓝。如今可有七岁了?”这话问的是右相萧崇安。萧崇和楚忠信是好兄弟。 “是有七岁。圣人谬赞,小丫头如今还看不出来什么呢,只胡乱教导罢了。” “你也不要过谦,她已经很好了。”皇帝抿了口酒,道:“这么些小儿女都逐渐长成啦,我看着也高兴,我倒记得有个好玩儿的小子,当年可是打过太子院子里面的鸽子蛋。” 第7章 皇上又开始乱了 楚忠信老脸一红:“那是臣幼孙,今年好有八岁了,只是十分顽皮,家里给他请了唐先生做老师,他却不好好念书,每天就爱个舞刀弄剑,老臣特特叫人看着他别伤了自己,可惜总也劝不住。” “哦?他到是个喜欢习武的?叫来朕看看,若是可看栽培,也是一件美事。” 楚培眉角狠狠跳了一下,稍微感觉出点点皇上的意思,心里有些不爽快。 楚琳听着有人喊自己的动静儿的时候,他正拿了些甜软的东西逗自己妹妹,眼看着楚福厚都要翻白眼了,一看居然是皇帝叫自己,顾不得,就把脏手在裤子上抹了一把,跟着小太监跑了过来。 皇帝他是见过的,只是当年太小了,如今记不大清楚了,刚刚看着觉得面相上稍稍老了些,精神头倒是还勉强。 哒哒哒哒...... “见过圣人。”上来就是大礼,君臣之别,长幼有序,皇帝很满意。 “楚相好福气啊,儿孙各个都看着出挑。”华康看楚琳生的很好,不禁有些羡慕,又看看自家儿子,华昭这长相绝对是天上也少有的了,可是稍显文弱,虽然比太子康健些,脾气上却太温和,没什么棱角。 又问楚琳都学了些什么,因何好武。 楚培本来一个劲儿给儿子使眼色,奈何楚琳根本不鸟他,只是抬起头,对着上座那一位:“大邺以武立国,圣人您也是在马背上为高祖打下了天下。我阿公从未及弱冠之年就跟随高祖征战四方,小子习武是不想堕了家族的威风。” “说得好......”华康笑吟吟的,抹了抹嘴唇上两撇小胡子,不着痕迹地看了华昭一眼,又问楚琳:“朕若给你个好师傅,你能不能保我大邺安宁啊?” “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楚家楚培第三子即日起就做了四皇子的伴读罢,昭儿也要开始学骑射了,请的是苏老将军做师傅呢。太子身子不大好,于骑射之上总有些不足,将来总是会需要你们辅佐,我大邺也还是人才济济的。” 太子......太子知道了一定会气死——他的确希望大邺人才济济,但是绝对不希望自家兄弟之中人才济济,这跟华康挤掉了自己哥哥上位是同一个道理。 但是皇帝这种生物,一旦当上了皇帝,对于自己儿子之间的争夺一般都是视而不见的,他们的大脑自带ps功能,能够幻想出很多自家儿子之间兄友弟恭的场面,然后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有多么凶残。 楚忠信一听华康了说了这么一句,也是心脏一缩,当年圣人和那一位太子争权的事情那还真是历历在目,如今怎么能让自家孙子搅和进皇子们中间去呢,刚想要跪下来婉拒,就听到耳边仿佛一道惊雷——楚琳很爽快地就跪下了:“谢圣人恩典。” 天知道他想要个好师傅想了有多久了,如今居然有机会得到大将军苏长胤的指教,那真是想也想不到的。 楚培伸出一根手指,颤啊颤啊,幸好宽袍大袖挡着,才没被人看见。 华康又稍稍喝了两杯,就站起来理理衣服:“朕该回去了,你们倒好,今天休沐,朕可没有休沐日,像今天这样窜出来,你们明天肯定又要给我一大堆折子,也罢了......唉” 一边说,一边又跟楚忠信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常常去看看太后吧,然后他就一步三回头地走着,看着十分不舍。 华昭紧跟着他父皇,只是路过楚琳身边时又弯了弯眼睛,那意思——咱们过几日见啊,以后就是同学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百官恭送之中离开了。 他们一走,院子里忽然安静不少,下头的人觉得被皇上这么一闹,老寿星心情未必好到哪里去,只希望太子不要误会才好。 老爷子狠狠瞪了自家孙子一眼,挤出个僵硬的笑脸,和下属沟通感情去了。楚培微微叹了口气,跟着他爹去给他老人家挡酒,看着儿子的表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楚琳任他们看着,我自巍然不动,他只是想要个好师傅罢了,又跟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那边顾氏也得了消息,那叫一个百般滋味在心头,虽说她曾想过能不能叫儿子也跟着四皇子混一混或者跟着苏老将军学一学那万人敌......却没想过是在朝上刚刚吵架结束的情况之下,这个时间似乎有些太敏感了。 一场寿宴不咸不淡地也就结束了,只有南溯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叫人抬了回去,老爷子看着他通红的脸,默默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也是委屈你了,本可子承父业,却是伤了根本......华家,对不起你啊。” 第8章 楚琳被打 那天寿宴结束后,楚琳被楚培吊起来狠狠揍了两个时辰,浑身都打上了红印子。 顾氏有心阻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爷子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孙子,没有阻拦的意思。 是,皇上忽然喊你说话,我们也没想到他会叫你去陪皇四子习武,可特么但凡你有些脑子,你就该知道这事不能应下来,你知不知道朝上刚吵完架呀~ 楚琳死活不肯松口,他虽然赞同太子主战,却看不上太子那个娇滴滴样子,反正楚家百多年根基不是说着玩儿的,谁也动不了自家人,那我想跟着苏老将军学着打仗有什么不好,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 老爷子看了会也就走了。楚太仆最后自己也打累了,看儿子还是一副死犟死犟的样子,只好收收鞭子,回书房歇着去了。 顾氏看着一脸青肿的儿子,心里疼得厉害,叫人把他小心解开,送到自己房里去上药。 康瑶发誓她绝对没有想要偷看自家哥哥的*......可一不小心还是看到了——小小少年的身上一道又一道的红痕,以及光溜溜的屁股。 唉妈,楚培你真是亲爹啊,不是亲爹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康瑶在心中腹诽,身为医生要悬壶济世的悲天悯人的心情呼呼就冒了出来,再一抻手,依旧好小一只......抽抽鼻子,要不还是睡觉吧,睡觉长得快。 第二天上朝,楚培跟皇帝打了个申请,说是自家儿子准备东西还要几天,等过些日子再来跟四皇子上课。皇帝自然是应允的。楚培露出个眼角看看太子,太子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却保持了沉默,力图hold住太子爷的风范。 楚琳被打了,这几日不好挪动,康瑶时不时跟着顾氏去看他,趁着顾氏不注意的时候,就喜欢戳他。小伙子一戳一动,不戳不动,实在是很有萌点。楚琳无奈回头看着缩在自己胳肢窝里头的团子:“你看着阿兄挨打是不是高兴了?" 康瑶鬼鬼祟祟往周围看了一圈儿,顾氏坐得远远的,侍女们也站在帘子边上——她刚刚装睡来着,大家都信以为真了。 楚琳心想,这丫头看着也太聪明了些,居然知道装睡,还会逗自己,一转脸,好大一泡口水迎面而来——团子鼓了鼓嘴巴,做出了一个嘴型,却喷出好多口水。 楚琳微微张大了嘴巴,也压低了声音:“你这是在叫我阿兄吗?“ 康瑶沉默,撅撅屁股,缩到了自己的小被子里面,打算真的睡一会。楚琳却不想放她去睡觉,悄悄把被子掀起一角,埋了个大脑袋进去:“阿玥再叫一声嘛。“ 阿玥? 她现在是楚玥了呐......康瑶什么的都是过去式了,皇帝亲自取了名字,老爷子还开了祠堂记了族谱,算是定下来了。莫名一心酸,老子想家了,老子......怎么就成了楚玥了呢,您那怕叫个楚瑶呢——不行,二房有个庶出的姑娘叫了这名儿了。 当家人苦,楚家三郎也苦,他一大早又被亲爹给踹了,这回还被俩哥哥给围观了,虽说上回也有围观的,那毕竟是长辈么,这回是真丢脸。 楚小哥不禁抬了抬嗓子:“阿爹倒是真忠心,这么看重太子殿下,怎么又不主战呢?” 楚培好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一只尔康手伸出来对着儿子颤啊颤啊——你真是我亲儿子呀,我养你有什么用?一面又狠狠看了顾氏一眼,那意思,你教的好儿子,没的败坏了我楚家名声。 顾氏心里委屈,然而她不大懂这些,又插不上口,只好回院子里生闷气,见着人的时候,还逼着自己拿出主母的气度,免得被人小瞧了去。 楚忠信也知道了,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他倒是安慰了楚琳两句,看得楚太仆瞪大眼睛:“阿爹,他这副样子,我怎么好叫他进宫。” 楚忠信也是脾气上来了,他抬脚踹了自家儿子:“我呸,你活了这么些年,居然还没有自己儿子看得通透。自己琢磨去,咱们家是要做纯臣的吗,要是那样,我何必打什么天下?” 说着,撂下儿子,坐上一乘小牛车,往皇宫赶过去。 楚太仆也青着一张老脸,头也不回上朝去了。 第9章 皇宫诡异 皇帝和太子还在冷战,眼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的,气氛尤其诡异。 关键是皇帝还欠揍一样的又问起了楚琳的事情。 “你们家三郎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明天也是时候进宫来了,我阿昭可是等了很久了,我看他们也会投缘的,都是有身份的好孩子。” 楚培不敢顶嘴,他也只有对自己儿子才硬气:“是,一应事务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明日还要多劳动苏老将军了。” 说着,朝右前方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爷子弯了弯老腰。 苏长胤很干脆地抱了个拳:“老夫也就会这些个,小郎君不要嫌弃才好。” 他比楚忠信小上两岁,看着却要年轻七八岁,许是武艺好,所以身子骨也好,真不知道同样年岁的南老将军怎么没应了这一点。 太子也难做,他老人家如今好有二十三岁了,却还是难以在朝政上抓到实权。 太子上头有个哥哥,鲁王,乃是陆德妃的儿子,前几年就封王建府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了。德妃陆氏乃是廷尉陆始延的幼女,年轻时颇得华康欢心,如今年纪大了,虽不再承宠,却是很受敬重的,娘家实力也是不容小觑,毕竟陆始延年轻时候也在高祖帐下呆过许久呢。条条框框之下,鲁王不管有什么动作,太子的小心脏都要抖上一抖,生怕这位身强体健的哥哥抢了自己的位置。 如今,竟然是连两个还未成年的弟弟也要来分一杯羹了吗?看华煊的年纪估计也要封王了,华昭虽小,却实打实和楚家挂上了线,他娘还是御史大夫家的姑娘,地位尊崇。 太子气闷,跟自家皇帝爹斗眼神,惜败——楚琳第二天就被自家阿爹打包到了华昭的一亩三分地,也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苏长胤苏老将军。 傻小子乐得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上去就是一大拜:“小子久慕将军威名,今日终得一见,心中兴奋难当。” 苏长胤摸摸胡子,又仔细打量了眼前笑得跟个二哈一样的小兔崽子,生得不赖,倒是好根骨,和钟家小子差不多——他本来正愁着说四皇子也不大适合习武呢,如今倒是来了好徒弟。 说不得看看立在一边儿的楚太仆:“这小子我看着舒坦,你们家什么时候送我些腊肉啊?” 这就是摆明了要收做徒弟了,楚琳抬头看着眼前的老头儿,他简直要哭了,盼了这多少时间啊,每天对着唐先生那个傻乎乎的海内名士,终于见到活着的偶像了。 拜师礼要庄重,他还不能跟皇子一起拜师——他是来伴读的,只好回家再准备,他就只顾着盯自家偶像了,连给华昭请安都不太记得了。幸而华昭是个温和的性子,没太计较,宫墙深重,已经多久没见过这样率性的少年了? 楚琳也并不是日日都要进宫的,他现在年纪还小,在自家也还有正经的书要读,所以改作三日一进宫,平日自己在家练习。 即便如此,楚琳武艺还是进步得非快,让华昭都不免有些羡慕,他自觉也算聪明,在这方面却总也比不过楚琳一点就透,每个要领总要琢磨很久才能撒开手去。而楚琳仿佛天生就能将苏长胤教授的东西融入进骨血之中,这是不是姑且可以称之为天赋了。 第10章 后宫主子 皇帝老儿在前头这么折腾,后宫里头自然也听到了许多风声。华康本不是个穷奢极欲的人,后宫人也不算太多,满打满算,统共就七个,消息自然传得不慢。 中宫那一位娘子姓杜,乃是圣手世家杜远庭的幼女杜雪秧,太子的生母,她坐在中宫位置上好有二十多年了。无论如何,这可是一个能够帮着自己丈夫上位成为皇帝的女人。 再说南边儿五宫,各有各的主子。 年龄最长的是馨德宫敏妃韦氏,她生了华康第一个孩子馆宁公主,因出身一般,所以一向很老实,也不大说话。如今过了五十岁,女儿也嫁出去了,跟华康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交流了,平日里做多也就是个布景板的角色。 排场最大的必然是储秀宫主子,鲁王的生母德妃,论起地位来仅次于皇后的那一位。这女人天然带着一股锐气,有些咄咄逼人,可你又说不出她做的什么事情出了格子。鲁王倒是很像她,常常在体制内可容许的地方能将太子气个跳脚。 人缘儿最好的却是贤妃萧晚卿的广仪宫,萧贤妃出身不错,是萧家旁支的姑娘,书读得很好,行动上也不失礼数,又只有一个女儿安康公主,并不和什么大的利益相关,不论哪一方的人都乐意跟她卖个好。安康快要成亲了,马上就是楚福厚姑娘的二嫂了。 华煊的母亲丽妃廖氏住在端仪宫,她虽姓氏不显,但是生得极好,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如今快要四十了,依然风韵犹存。称不上狐媚惑主,却能够把华康伺候得舒坦,一路高升,从个小小的宝林做到这一步,竟是谁也没拦住。此女每日最计较的就是自己出身不显,逼着儿子好好读书,养出气质来,却把华煊生生弄出个扶不上墙的酸腐样子来。 华昭母家倒是厉害,吕三千做御史大夫的时候据说是个能通天机的人物,只是去年身子愈发不好,才从位置上退了下来。都说华严丰打天下时候,有双相三贤四谋五将,吕三千无疑是四谋之中最受重视的一个,陆始延且要靠后呢。宜妃吕氏今年才二十五岁,正是颜色刚好的年纪,住在长乐宫,又有儿子傍身,不得不说,最受中宫忌惮。 除却中宫和这南五宫,华老二就几乎没有什么女人了,独独一个,前一年南边儿平州刺史送来的一个琴姬,姓傅,名宛如,真真是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五官上比不得丽妃精致,却别有一番风情。傅氏年轻,今年才十七岁,年初时险险剩下一个男孩儿来,又平添了几分柔弱的样子。因身份低,不好立时升了做妃子,就封了个美人,得了西南边一座名为芳和的小宫殿,每日去中宫请安也就罢了。 这一日,皇帝的七个女人又在中宫集合了——因太后不喜欢有人叨扰,免了她们请安,所以也不需要往那边昕宁宫去。这不,咱们就坐下说说话吧。 丽妃家没什么有分量的人,就没人给她递消息,前儿才得了信儿说圣人叫楚家三郎和四皇子一道跟着苏老将军骑马。她心里头是看不上这些个的,人都说马上得天下,又没说马上治天下,要那样好的功夫做什么?立意提一提这件事儿,好叫中宫警惕着宜妃,也免了圣人最近除了傅夫人就是宜妃,倒把自己给忘了。 杜雪秧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看来,这女人也就只能伺候伺候男人罢了,很多事情上是真的上不得台面,别说政事上一窍不通,就连人情往来也不能跟她们另几个人相提并论——不过是个游击的女儿。 但是丽妃说的事情又是她不能不在意的,宜妃年轻颜色好,家世有力,儿子也争气——不光长得十分讨人喜欢,言行举止也十分得体,既不叫人小瞧了去,也不喧宾夺主,抢了太子风头。这要是真能为太子所用该有多好啊,可是......吕三千自去年致仕,就闭门谢客,眼看着是做不成人情了......既做不得人情,那就只好拆分拆分了,我也不说与你为敌,你只要不出来当出头鸟儿就好了。 这下刚好,皇帝给华昭送了个伴读,还是楚家三郎。 第11章 各种三妻四妾 在杜雪秧看来,如今的太后娘娘是偏疼自己的,几乎把整个后宫都交给了自己从不插手,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杜家和楚家的关系有可能更进一步? 楚家小三郎今年才八岁,很多事情上未必通透,说不得就要跟四皇子吵起来呢?又是圣人自作主张让人家孩子进来上课,恐怕内心也有不满吧?......若是能够得到楚家明确的表态,那基本上就等于拉拢了萧家,朝堂上谁人不知咱们大邺两位相爷认识了好有六十多年,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了。 一旦萧楚两家能够压住吕家,那么......儿子的太子之位就十分稳妥了,别说什么鲁王,哪怕是华老二也别想动她将来的荣华。 楚琳这两个月都极为老实,除了每日上课前来跟顾氏打个招呼,每日放课后来逗逗自家妹子,就只是窝在自己房间里头读书,顶多在院子里头打个拳。每三天进宫一次去跟着苏长胤跑马自然是必须的,却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譬如惹恼了某位得罪不起的人。 看着儿子这样诚恳的认错态度,又想想这两个月太子爷和圣人的关系也回暖了许多,基本上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了,楚培一直挂着的老脸总算慢慢儿见了些笑影儿。 门上有人来报:“大老爷,咱们大娘递了帖子回来,说三天后回来住一天,咱们小二娘要过周岁了呢。” 楚培摸一摸胡子,想起大女儿确实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如今这唯一一个嫡亲的妹子过周岁,回娘家来住一晚帮个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小外孙也可以带回来瞧瞧嘛,过了周岁就没有见过了呢。 楚玥的长姐楚璇今年二十七岁了,儿子都有三个了,最大的那一个比楚琳还要大三岁。她嫁的是乃是萧崇安的长孙,如今的中书舍人萧菉,二人成婚十多年,夫妻相敬如宾,也算是很美满的。偏要挑剔什么不足的话,那就只有在楚璇看来可以接受而在楚玥看来不能接受的——庶子。 萧芸不是个花心的男人,对妻子也很好,至少明里暗里都是十分敬重的。但是他也不是个那么专情的男人,当妻子怀孕并提出要给他纳个通房的时候,他犹豫了几天做做面子也就同意了。 楚璇能生,别人也不是不能生啊,自己的儿子是有了,别人的孩子也是紧随其后哒。虽说萧芸体谅老婆心情,打发了一个,却是把稍稍喜欢的那一个留了下来,想着这一个没能生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也许老婆不会介意吧。 老婆怎么不会介意,好好一个姑娘嫁给你,却不能得你全心全意,庶子庶女往外头蹦也就算了,人是我给你的,怎么如今到舍不得打发了?想想也是醉了。 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极为平常,自已的便宜爹楚培连着纳了2个小老婆,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真是人老心不老,想当年来顾家求亲的时候,可是对天发誓,终身容顾氏一人,可到现在怕还在心里埋怨,顾氏不早早给他多纳几房妾室。 如今夫妻相处表面上倒还是很和睦,有些相敬如“冰”的意思,楚培却已不怎么来顾氏这里了。看着整天愁眉不展的顾氏,楚玥心里腹诽楚培还真是负心薄幸,越发瞧他不顺眼。难道以后自已也要容忍相公纳小么。她受的是现代一夫一妻的思想,那能会接受这样的婚姻。 第12章 抓周 福厚同学周岁了。周岁抓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然而如今却不止抓一样东西,而是要抓三样。看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东西,楚玥觉得自己有一种要变成蚊香眼的冲动。 针线也有,炒锅也有,诗书和印章倒是好解释,可是居然还有俩铜勺儿,我特么不颠死你......被包成一个红包样子放在桌上的楚玥......装死。 因小姑娘抓周并不见外客,所以身边的亲朋一个个都笑嘻嘻地看着红包福厚姑娘...... 抓个印章,再扒拉本书......然后,然后一把大刀就抄了起来。 顾氏惊道:——你你你,世家女好歹抓一包针线罢,怎么就抓了大刀了。 楚玥还暗自高兴呢,这刀虽大,形状却跟手术刀差不太多,手感上竟有些像后世的大马革士弯刀,现在还拿不起来,但是摸着真顺手。 “你怎么把这些放上来了?”这是楚培说话呢,语气略有不满。 顾氏张张嘴:“这......不是我呀。”顿了顿:“阿琳,你是不是私开库房了?” 楚琳腆着脸走出来,说:“四皇子刚送我的刀,我就拿来凑个数儿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嘛,允文允武,又才貌双全,看咱们家姑娘多厉害。“ 叹一口气,楚培无奈地摸摸小闺女的头顶,轻轻将她抱了起来:“也罢,只愿前两条做了准吧。“又瞪一眼楚琳:“往前面帮你哥哥去,总有别人家的小郎君来,不要总是跟萧四钟三胡闹。”楚琳吐吐舌头,窜了出去。 后头这边正在吵吵嚷嚷,前面儿声响也忽然大了起来:“圣旨到......“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了,楚玥就看见他爹以百米短跑的速度奔了出去,连香案都忘记了叫人摆上,还是顾氏思虑周全。 圣旨写的也简单,因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写到锦缎上,只拿个卷轴代替了,话说的很好听,翻译过来就是,楚太仆辛劳有功,赵国夫人贤善有德,朕闻汝幼女周岁,特赐县君之名,食封三百,时逢元旦,普天同庆,县君福寿绵长。 我累各大擦,楚玥内心吐槽,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忽然就变成了小富婆这件事情。 旁人倒觉得这没什么想不到的,楚家的女孩子,若是嫡女,出嫁前早都是县君了,看楚璇,出嫁十年,已经做到了郡夫人不是。 楚培摸摸女儿头顶,抱过来谢恩。 传旨的太监就是那一日跟着华康来楚家蹭饭的多奎,白净面皮,并不讨人厌,小丫头在自家阿爹怀里转了个身子,弯起眉眼,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您好。“说着还拱一拱肉爪子:”谢谢皇舅舅。” 小女孩儿的声音很软和,还带着牙齿漏风的绵音,多奎就觉得有股暖流漫到了心里,也掬了掬躬:“老奴这就恭喜小县君啦,说不得,还得回去复命,不然也沾沾县君的福气。” “以后请您吃酒。”这话是突然就说出口了,楚玥在一群人惊异的眼神下,抽抽鼻子,干脆仰起头——老子就是神童了,怎么样,羡慕吧,羡慕也没用。 这一会儿,安静了送走客人安静了没多久的楚家后头院也闹腾开了,原是阿竹自己找到了顾氏说:“娘子,我怕是有了身孕了,自己感觉着怕做不得准,您......。” 顾氏眯着眼看了她好有一刻钟,挥挥手,叫阿方去喊大夫,借口支开了身边所有的人,只有一个楚璇留了下来给自家娘亲撑场子。 大夫来得很快,脉也不难把出来,阿竹有些瑟瑟得地看着顾氏,堂屋的空气仿佛都要静止了。 良久,顾氏无奈地抬眼看看自家女儿,眼神中似乎就只剩下些了听天由命的神态,昨天,她还想着要狠下心把阿竹赶出去,只留下孩子,然而等别人真的求到眼前,却又下不了手。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的赵国夫人依旧是仪态万方,她昂着头,微微闭着眼睛:“你下去吧,赶明儿我叫人重新收拾了你的院子,也好安心养胎。” 这算是变相地给了一个不会赶你走的承诺。阿竹千恩万谢地退下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从昨天顾氏送了兔子肉来就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下去,迟早都要面对的。 看着阿竹有些缓滞的身形,楚璇从座上站了起来,轻轻扶住顾氏半边身子,“阿娘,别太在意,任谁也越不过您去。” 她的心里也很难受,小时候,看着父母那样甜蜜,如今,父亲左拥右抱,母亲却只剩下一个当家主母的空架子。 第13章 觐见皇太后 楚玥刚过完周岁生日没过多久,就迎来了她在大邺的第一个新年。大年初一,女人们均穿上沉重的礼服,打包上自家的小萝莉们进宫拜见去了。 一家人浩浩荡荡,进了宫门就分道扬镳了,老爷们儿往皇帝那里去,女人们自然就进了后宫。 楚玥头一次进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脑袋从小顾氏的怀里窜出来,东张西望。看见什么都觉得颇为新奇。 大雪地里头的昕宁宫华贵又不失雅致,红梅开得正好,屋内却是锦绣成堆。黄铜炉子里缓缓飘出来的香气混着炭火的温度,叫人觉得暖洋洋的,浅金色的阳光透进来,又有些雾气蒙蒙。 略一抬头,就看见上手坐着一群女人,有两个衣服上绣着大团的翟鸟纹——大邺的风俗还真特别,女人衣服上要限制刺绣的居然不是凤凰,而是翟鸟。楚玥立刻又缩了缩,她也是宫斗剧看得不少,知道皇宫里面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说一句话能拐好几个弯。 看看时辰,快要到中午了,好容易终于行过大礼都坐定了,上头才有人开口说话:“今年就是建宁三十四年啦,日子过得可真不慢呐,眼见着我又老了一岁。” 说话的是杜雪秧——太后娘娘眯着眼睛,像是要打瞌睡了。 许是听见儿媳妇开口了,老太太也不好保持沉默,拉拉袖子,道:“我面前,你也敢说自己老?我倒觉得我还年轻。” “母后自然是年轻的,这两年保养的越发好。”杜雪秧小心翼翼拍个马屁。 “这又有什么,人的心思静下来了,总不至于老得快。”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皇后的,眼神都往外透着十分威严。 杜雪秧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毛,露出个笑脸来:“我倒也想像母后似的,可惜总有操不完的心。”语气恭敬。 萧老夫人看着不安,出来打个圆场,萧崇安的发妻,又是国夫人,分量还是很重的:“太后近来身体可好?” 看着齐国夫人说话了,楚太后也不好太端着:“我倒是还好,只是不大吃得下肉食,你呢?” “老太婆胃口还好,就是觉少了,好歹白天逗一逗小孙子,晚上累了也就能多睡一会儿。” “说的是阿柏那小子吧,今儿我倒不能见。”说罢,转头看看楚璇。 “阿柏是男孩儿,虽说年纪小,无诏却也不得入内。” “嗯,这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必将他照顾的好的,只是我这里略孤单。“ “太后有什么好孤单呢,虽说您的孙子各有差事,又或要学习,曾孙却是可以抱来看一看的。” 开口的是陆始延的老婆薛氏,看品级也是国夫人,养得却过于富态了,有些暴发。 楚玥老老实实把自己团起来,心知她说的是鲁王的儿子。鲁王殿下今年35岁了,正当壮年,姬妾还不少,所以孩子的数量正在以几何倍数的可怕速度增长。年前的时候,鲁王妃就又生出一对儿龙凤胎来,弄璋又弄瓦,是难得的喜事,却因为孩子略大,不好生产,如今还在月子里呢。 太后娘娘露出点笑容来:“这倒是,太子家的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薛氏一噎,悻悻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唐汝贞的妻子杨氏自矜是个世家女,一向看不上薛氏暴发户一般的做派,真不知以陆始延那样的家世怎么倒娶了这么个胖葫芦。这下看见薛氏吃了个哑巴亏,心里也快意起来,微微往前倾了下身子:“可不是,太子家小王爷今没入内,不过您瞧着今儿不就有个可爱的小丫头么。” 说话间,楚玥就看见一只保养的极好的手朝自己指了过来,顺着看过去,就是杨氏那张放大的脸——我去。 其实老太后早就注意到这只姿势清奇的团子了,她像是不想要引人注意一样把自己裹进了衣服里头,缩成一只球的样子,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偶尔打量一下周围,仿佛能够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如今阿顾可是难得一见了,好不容易等到过年才能见一见你。”杜雪秧拢拢头发,打趣儿了一下。 顾氏很快牵了一下嘴角:“叫娘娘操心了,原是我年纪大了,这一回......确实不大爽利。” “你也是终于舍得叫我们看一看这孩子,上个月已经过了周岁罢,我听太子说她是元旦的生日。” “是,圣人还赐了县君,有些太宠着她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我看着这丫头是个富贵的样子,将来必有造化的,再有太后可是她的姑奶奶,谁个敢不疼她,倒好叫我抱一抱,也沾一点喜气。”皇后娘娘去了尖锐的首饰,朝着楚福厚姑娘伸出手来。 第14章 小丫头拜年 第15章小丫头拜年 姿势清奇的豆丁终于舍得把腿从衣服里伸出来了,勉勉强强从小顾氏身上划下来,抬头盯着笑得很和气的杜雪秧。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单论卖相也是极好的,虽说旁边的贤妃气质更出尘一些,宜妃颜色虽好,却都比不上这一位雍容。 迈着小短腿,在厚厚的毯子上一跺一歪地往前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打量一下自家娘亲。顾氏脸上表情没大变化,看得出来的就是温婉得体,一面又看看大姐和大嫂,两人竟然都露出些鼓励的样子。 如今还不知道东宫嫡子刚刚两周岁,也不知道太子和鲁王乱七八糟的楚福厚......就义无反顾地奔向了皇后娘娘的怀抱。 抱着软软的小姑娘,杜雪秧往太后那里投去一个献宝的表情:“您看这孩子多乖巧,我听说她不到周岁就会讲话了呢。” “是吗,这可得听听了,虽说这每一年也有许多神童的信儿报上来,我们这却没见着许多个。”丽妃今儿打扮得特别出彩,颇有威仪,可惜一张嘴就露了馅儿。 萧贤妃瞟她一眼,淡淡开口;“圣人可是亲耳听过咱们县君喊舅舅的。”言下之意,这位是皇亲国戚,你老实一点儿。 丽妃挑起嘴角:“真金不怕火炼嘛,再者咱们也是相熟的人家,她要是说不出来,也没人笑话不是,这才多大呀,刚过了周岁呢。” “丽妃娘娘好......”楚玥满脸堆起一个恶心人的微笑,两只肉爪子抓着杜雪秧的肩膀,想要站起来。 丽妃好险一口气没吐出来,差点儿要梗到嗓子眼儿里头...... 一屋子女人也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眼前站在皇后腿上神气活现的小团子。嗯,她说话了......她刚刚说话了对吧,她怎么就知道我们叫她说话呢? 杜雪秧也惊讶,她真以为是皇帝想要讨好自家娘亲所以夸张了来说的,却没想到这丫头是真的不一般。 楚福厚撅一撅屁股:“娘子放福厚下去吧,福厚胖,别压着您。 “这一回不特是没见过楚玥的宫里妇人,就连顾氏也睁大一双眼,楚璇两只手交叠着,捂住了张开的嘴巴,众人心里只有一个心思:这都是她自己想的吗? 上头沉默了好久仿佛已经睡着了的老太太忽然睁开眼:“阿顾给我楚家生了个好丫头啊。” “太后说笑了,小丫头也就只会这些。” “这个岁数,会这些也就够了,往后也时常抱着她来看看我吧,倒是讨喜呢。”一面从腕上脱下个足金的镯子:“福厚到老姑奶奶这里来拿压岁钱啊。” 楚玥有模有样地站过去,颤颤巍巍地跪下来:“太后娘娘新年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薛氏在下头正喝茶呢,一口老茶叶好险没喷出来,趁人不注意抹抹嘴,心想回去必得知会了丈夫,楚家这个小丫头不简单。 人老了记性不好,她偏偏忘记了今儿皇帝得留饭呢。一整席面,小团子们也是要拜年的,这不就显出了福厚姑娘了么。 除了是大臣家的孩子,就光是皇家的小孩儿也是不少的呢。 第15章 皇家年宴 为首的自然是太子嫡长子华崇如今两岁多了,然后就是鲁王家的几个未成年,从十二岁到三岁,高低不平排了一溜......太子心里苦啊,虽说比鲁王小了几岁,怎么就是没有他那么能生呢—— 看着太子发酸的脸,鲁王可高兴了,他自以为这辈子唯一比不上太子的就是他娘没嫁好,论起来身份也不必杜家的女儿逊色呀,怎么就没能当上皇后呢? 鲁王自然不知这里是有些小插曲——那时候,华康可不是太子呢,他只是齐王来着......呵呵,陆始延一开始是想把女儿嫁给当年的太子的,结果一看,哎呀,形势不对,先按兵不动,结果......结果就晚了。 杜家女儿医术不错,人也生得不赖,家世也是一等的,华康麻溜儿地就娶了那时候还没及笄礼的杜雪秧,然后才娶了如今的德妃娘娘。 德妃和华康同岁,而杜皇后却比华康小了整整六岁,虽说女孩儿只要来红了就能生孩子,几率却没正当年的德妃娘娘那么高了,何况前头还有个未婚先纳的敏妃呢?这也就是为什么鲁王能够先出生却不可能是太子的原因。 努力按耐住各自心中的不平,太子和鲁王殿下都把眼光转向了大臣家的孩子们。 鲁王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是时候定亲了,却不知道皇上则么总也不提起这回事情,说不得还得自己好好相看相看,本来楚家倒是有个楚珣不错,可惜下手不够快。 太子爷也是相看小姑娘,却不是为了自家儿子,那几个小豆丁还早着呢,他想的是华昭。 华小四同学自打过了年就快十岁了,虽说皇帝对孙子的亲事还没提,但是这一位好歹是皇子呢,叔叔总是在侄子前头的,早几年相看也是有的。他如今可不敢看轻了这个弟弟,颇得父皇欢心也就算了,居然还允文允武,这要是不能收为己用甚至成了敌人,可就真的划不来了~ 就在这两位打着自己内心的小算盘的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格外吸引了华康的注意。 在一群东倒西歪的小豆丁之中,楚福厚宛如一个吨位十足的红口袋——她跪得特别稳当。 “这就是阿娘家的小丫头了呐,看着教养很好。”华康搀着太后想要扶她上去。 “你去年也见过,倒来我这里说嘴。” “她还小呢,隔几个月看就不一样了。” “这却是。” 母子二人在最高而位置上坐下,俯瞰群臣。 因是寒冬,演戏便不能设在院子中,只好搬到了大殿,幸而也不算拥挤。皇太后和皇帝给一众小辈发了压岁钱,自有人敲锣了,才真的好开始吃饭。 皇宫的饭说到底也只是样子好看,并不比家里好吃,楚玥喝了两口汤就开始走神。而百官也并不是为了吃饭才留席——在家里吃饭要食不言,在这里却是可以放开了说话的,好比别人的寿宴,难道还能光吃吃喝喝,不联络一下感情么? 最先开口的还是南溯,他老人家中二病绵绵无绝期,最近忽觉的寂寞无比,需要个伴儿。 “圣人当年好武功,如今文采必是也不差的,咱们作诗么,打发时间,又或者投壶呢,总觉得那些个没意思,这又是大殿里头,不好骑射,不然倒能看看几个殿下的功夫了。” 华康自然不和他计较仪态的问题,思量了一会儿,也点头同意:“倒好叫女人们一边儿写,咱们男人一边儿写,也好比个高低呢。” “和女人比像什么话呢,圣人越发促狭了。” “这却是你不通了,妇人也多有好文采的。” “那便拟个题目来,这大雪夜的,路上积了有一尺厚实,不若写这个。” “且慢,年年写雪景儿,又有什么意思。”太后娘娘霸气地一抻手,拦在了皇帝脸前:“昨儿大雪,今儿却是晴天,我才来的路上,看那月亮很好,你们不如写这个。” “是,儿臣记得母后也写得一手好诗呢。” “快不要提了,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年纪大了,丢开许久了。” “咱们也不大认真,不过写来玩罢了。” “也罢,去取我的纸笔过来。”——尊贵如太后,哪怕平时,用的也是雪浪笺呢。 第16章 才女萧芫 众人一看,居然连太后娘娘也有了兴致,不由得要了纸,必要好好施展一番,除却几个武将依旧喝茶吃酒,倒有一大半人埋下了头,仔细瞧瞧,女眷们这里写得还格外认真些。 一炷香的时间,说快不快,认真做事的时候却是呼呼就过去了,南溯站起来,右腿有些跛,速度却不慢,交了张纸上去。看他交了,有许多写完还有些犹疑的也让人交了上去。 楚玥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南溯的腿脚是有些问题的,却又不是小儿麻痹那样的问题——看起来竞像是有些故事的人呐。 华康收了众人的诗,打乱了顺序,却不自己来评,只粗略看一看,想要抽出一张来,叫众人一起来评,幸而没写名字,好不好的,都不丢脸。却不知他忽然看见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 这一张纸看着字迹娟秀,该是出自于女子的手,然而看着下笔略重,想来作诗人年纪不大。 众人一溜传阅下去,只见上头写着:雪华剪影枝虬盘,楼高傍水月低悬。灯火重重高台映,蛮腰纤纤舞姿繁。长刀流光露清寒,战马鸣嘶念婵娟。笙歌百里问儿郎,佳期何许人团圆? 喝了些酒的大臣们脸色难看起来——这分明就是讽刺他们不顾前线战士驻守边疆的辛苦,倒好自己来过奢侈享乐的日子。 太后看看自家儿子,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嘴角,准备看大戏,她也想知道这是谁写的,文采不错,胆子更大。 楚玥捏着顾氏的衣角,稍微往上爬了爬,好站得高一些,不曾想一抬头就看见对面萧丞相皱成一张包子的老脸。 不只是她看见了,许多眼尖的大臣也看见了老丞相苦不堪言的脸色,会意之下,都往萧崇安对面的几个女人身上看去——闵鸢年纪大了,自然不会写这样愤世嫉俗的诗句,另几个女人也时常参加这样的大宴,也不敢不敬,剩下的就是因为往年身子不好,今年头一回出席国宴的、萧相最疼爱的小孙女——萧芫。 华康也把目光投向角落里坐着的小姑娘,*岁的年纪,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点而红的菱唇,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这样看起来,恐怕连才气也是少见的了。 “阿芫过了年几岁了?”摸着桌子的边缘,华康从一片淡淡的阴影中抬起头来。 被点了名的少女缓缓站起来,深粉色的裙摆在蒲团上掠过,腰间的玉佩泛着柔和光,脊背挺得笔直,脚步放的很轻。 “回圣人,过了年就九虚岁了。” “你看的书不少,先生是哪一个?” “河间裴越。” “他倒也不错了,是个中规中矩的人。” “夫子自然是好的。” “那你又如何呢?” “臣女以为自己虽不上佳,却也不是庸才。” “萧芫,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讽刺朕不知边关将士疾苦,只知享乐么?”华康挥舞着衣袖,一双手狠狠拍在放满了酒菜的桌案上。震得桌面哗啦作响“啪”一盏酒杯从桌面掉落摔的粉碎!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萧家人哗啦啦跑出一大串儿来跪了一大片,也不争辩就是跪着。 闵鸢扯扯孙女的裙摆,那意思——你给我跪下。 萧芫并不挪动,反而稍稍抬高了头:“圣人以为臣女写得不对?“ 华康的脸色越发阴沉,连萧崇安也没敢再开口。大殿气氛影响,众人惴惴不安。 然而,太后娘娘却忽然从背景板中跳将出来。她猛然起身,“你说的很好,很对。” 她老人家挺拔的身影倒叫人呆了一呆。那一瞬间的锋芒甚至压过了积威近四十载的当今皇帝。 萧芫轻轻挑起嘴角:“臣女谢太后夸奖。” 第17章 太后威武 太后娘娘缓步走下台阶,裙摆和地毯发出刺啦的摩擦声,她轻轻抬了抬萧崇安的胳膊:“起来吧,天冷,你年纪也大了。” 萧崇安干瘪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然后沉默地站了起来,闵鸢看着丈夫的动作,略等一等,也慢慢站了起来,后面小辈不敢放肆,依旧不动。 “你生了个好孙女,她很好,竟有些萧阮的影子了。”萧阮是萧崇安的妹妹,当年高祖选皇后,萧阮曾是楚娴最大的竞争者......太后娘娘直视着萧相,又看一看闵鸢,最后才转向皇帝:“我乏了,你们年轻人再热闹热闹吧,萧家小丫头倒好陪我去走走。” “诺。”萧芫轻轻应了一声,小步跟在老太太身后。 才走到门口,太后娘娘又回了头:“把福厚那丫头也抱来陪我走走吧,她是个讨喜的丫头。” 正在打盹儿的楚福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茫然地看着自家娘亲。 顾氏身子不好,不能跟着,正在为难,后头就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赵国夫人身子不好,不如我抱着福厚妹妹陪祖母走上一遭。“楚玥扒拉着顾氏的衣服,往地上跨了一下,就看见一个头戴九钿的粉嫩少女从屏风后头跑了出来。 这,就是安康公主了。 因是太后让跟着,连皇上也不好阻止,楚玥就被安康给抱走了,幸好后头跟着一溜婆子嬷嬷——只留下一众大臣看着几个人绝尘而去的身影目瞪口呆。 皇帝......皇帝的脸都要裂了好吗,亲妈当着文武百官拆你的台,卧槽!我伙呆。 华康尴尬地挥一挥手:“也罢,就放一放,看别人的吧,我记得陆家小六郎也是个好文笔的。” “圣人谬赞,他年纪还小,不过瞎写。” “如今的孩子可不简单,你们也说说,朕是不是老了。” 比皇上更老的陆始延......真是无话可说。 萧崇安低着脑门儿回到座位上,就看见楚忠信给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放心吧,皇上心里有愧,不至于发作小丫头。 华康斥退了歌舞,一面儿看诗,一面儿又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好一会儿,忽然一拍桌案:“来呀,吃得差不多了,给朕把这些都撤了,朕也不能驳了小丫头的面子,今儿趁着好日子,有些事也就一并说了吧。” 大臣们惊得面面相觑—— 这么个日子,处理政事还是算了吧,咱们就处理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吧——你们看三殿下今年过了年也就加冠礼了,老婆也娶了好几年了,是不是该封王建府了呢。 萧崇安挑一挑眉毛,瞄了楚忠信一眼,那意思——这要是亲王,就是不想让鲁王殿下一人坐大了,这要是郡王,那真是呵呵~ 皇上如今虽不比年轻时神武,也不至于老糊涂,他觑着眼睛,从上到下扫描着几个站在下头的儿子——嗯,鲁王看着块头大,有些龙行虎步的意思,太子病弱了些,精神头也不差,华煊么,看着真不像是华家子孙,往那里一站,倒好似个看书看疯了的校书郎。 叹了一口气,又瞄一眼后宫的女人们,德妃终究不好越过了皇后去,丽妃家里简单,再升一升也不是不行,好吧,就这么决定了——华煊封为汉王,开春儿就开始建府吧。 还以为如何,这种事情到最后还不你一言堂,况且都是你的儿子,将来只要不坏事儿,哪一个又不是王爷了呢~ “既无人有异议,朕也就一同说了。四皇子昭过了年也有十岁了,当从母妃配殿中搬出来,就换到东宫后头的毓宁宫去吧,也好多与你太子二哥学习庶务,封做淮阴郡王,当习孝悌忠义,温良恭俭。五皇子礽尚不足周岁,便封一个承庆郡王吧。” 华昭从皇子群中走出来,给他爹行了个大礼:“儿谢过父皇。” “你还小,只好好学习吧。” “是。”他老老实实退了下去,还不忘给三个哥哥掬个身。 第18章 皇帝老如意算盘 鲁王听见华煊封了汉王,脸色正臭着呢,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太子脸色也不太好,想着父皇这样早就封了两个弟弟,虽说只是郡王,难道是怕我将来不好好对自家兄弟么。唯一一个脸色还不错的就是新任的汉王殿下了,眼角眉稍都透着那么点笑意,见弟弟给自己行礼,也略弯弯腰,回了个虚礼。 后头丽妃的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自家儿子居然是亲王而不是郡王,真真是意外之喜。皇后娘娘既是松了口气,却又添了另一份担心——皇帝好像也不太放心太子呐。德妃娘娘面无表情,专心剥着盘子里的水果,好像前面在说着什么跟自己毫无关系。宜妃是开心的,但是凭着养气功夫,并不露出太高兴的样子,只是稍微弯了弯眼睛。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外头又飘起来小雪,映着重重灯火,倒真叫人心里抑郁起来,不由得就想到了萧芫的诗,真个是笙歌百里飘,儿郎不得闻。 华康重重叹了口气:“萧相有个好孙女啊。” “圣人夸奖了,她还小,也是不太会说话。” “她说的原也不错,只是这过大年的,咱们也不能不一起吃个饭,往常不这样也就罢了……朕看她,就很好。” “她是臣孙子辈里唯一的姑娘,家里未免娇宠些。” “男孩子要摔打,女孩子自然是要娇养的,小丫头过了年九岁,可还曾定亲了?” 萧崇安汗珠子滴滴答答就落下来了:“还不曾。” “老相看我昭儿如何?“ 尼玛,什么如何呀,你这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了,我要是不答应,我们家姑娘还好不好做人了,你你你——当了这么多年皇帝,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常识? 皇帝没常识?屁,小老头儿就是故意的——我天天坐在这大位上,又不想着打仗,当然要琢磨着怎么稳固我们家的位置,把你萧家的孙女和我能干的小儿子绑一绑,再把楚家的小姑娘和我们太子的小小子绑一绑,你们不是好的穿一条裤子么,这回总该脑残粉了吧。 萧崇安默了两秒,然后果断抬头盯上了咱们的新郡王华昭同学。华昭一张小脸在众人的目光中,逐渐变成了一颗只会微笑的大番茄。 “老臣看,郡王很好。” “那咱们也做一回儿女亲家呗,想来萧贤妃必定也是高兴的。” 后头明白了皇帝意思的杜雪秧也露出笑影来:“这样再好不过的。” 本想充当布景板的宜妃尴尬地挤出个笑容来:“是,这样很好。” 除了鲁王一系的人,大家都开心了,一大帮子女人又说往太后那里去看看,也顺便说说好消息。 想要尽力避免美酒笙歌和边疆战士的反差的皇帝,很干脆地就同意了,说:“你们就往后头去吧,朕再给汉王派几个僚属。” 丽妃点头啊点头,她是真想留下来,可惜没人鸟她,只好跟着大部队往后头去了。 这一会儿,后头的人还没听着信儿呢,众人都想着不如让皇后亲自说这一回,也好把太子和四皇子挂起钩子来。 第19章 招人疼的小二娘 楚玥老老实实所在皇太后姑奶奶的怀里,旁边两个粉嫩嫩的少女,一个是公主,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丹凤眼,眉毛细长,淡青色的襦裙和红色的上衣,颇有些端丽的感觉。 另一个乃是丞相最疼爱的小孙女,身量未足,不过*岁,却是浑然天成的一双远山眉,眉心一点朱砂痣,将来必定是艳冠群芳的美人罢。 缩在老太太怀里这个也不差呀,就是小了一点儿罢,什么都还看不出来呢。 今儿心情不错的太后娘娘有一下没一下得摸着自家小姑娘嫩嫩的脸蛋儿,一面又朝着安康问:“你也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今天却这样抛头露面起来,不怕你娘骂你。 “怕什么呀,阿娘性子最软和了,求一求就好了,实在不济不还有您么,您还能不疼我?我可是您亲孙女。” 咦,这姑娘不对啊,不是都说她跟贤妃娘娘一样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么,怎么如今看来,还略有些泼辣劲儿呢,竟不像是大姐说的那样。不过这样也好,一个扭扭捏捏的公主嫂子和一个豪爽大气的公主嫂子,你要哪一个呢,明面儿上的礼仪不大错也就好了。 心中暗搓搓有些喜悦的楚玥扭过头开始打量着萧芫,觉得这姑娘必定是个隐藏的*oss,否则不能当着文武百官下了皇帝他老人家的脸面。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萧芫也抬头盯着楚玥,心里觉得这小红包一样的胖丫头真讨喜,若不是两人年纪差了几岁,哪怕是因为身份相同,也该是朋友了吧。 从口袋里头掏出几颗糖果来,萧芫抿着嘴笑道:“我家四郎最爱鼓捣这些小玩意儿,这糖是水果味儿,我吃了些,觉着味道很好,也叫咱们小丫头吃一吃罢,公主和太后娘娘必定不缺这些的,若觉得新鲜,也尝一尝,咱们小县君怕是还没尝过什么别的味道呢。” 她们不知道这话真是戳到楚玥心头上了,她出生到现在,不过十四个月的时间,虽说逐渐开始断奶了,也不过喝一些带着奶味儿米糊糊,偶尔有几口寡淡的汤喝一喝,这样类似于现代糖果的东西那真是相当想念啊。 看着小丫头伸出来的胖爪子,安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二娘是个招人疼的姑娘呢。”又朝着萧芫说:“你白天可也听见了她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话了吧,倒不知道是跟着谁学的,口齿也清晰,想法也不混乱。” “楚家的姑娘哪有不好的呢,看看我那长嫂,最是可亲的一个人,咱们太后更加使人敬重呐。” 同为楚家姑娘的太后娘娘竟然略有些老脸一红:“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们将来才是好前程呢,我年轻那一会,打仗厉害,也是不得安宁......唉唉,你慢点儿吃。” 老太太才发现手里的小人儿把糖整个吞进嘴巴里去了,鼓了好大一块出来。 好容易有块糖吃的楚玥就看家老太太拿热毛巾擦了把手就要把她嘴里的糖抠出来......我就知道遇到后妈了。得,您也别抠了,看着多不好,我给您吐出来吧,然后一小块晶亮的小糖果就蹦到了太后娘娘的掌心。 等着接糖果的嬷嬷也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小人儿颇舍不得的看着糖果,还是没忍住露出点儿笑声来。 太后娘娘也戳戳楚玥腮帮子:“你倒是个鬼灵精,我不过怕你不小心咽下去罢了,也没得叫你吐出来,反弄我一手,说,要不要跟姑奶奶赔礼。“ 抬起一张委屈的小脸儿,楚玥撅撅嘴巴:“要也是您给的,怎么又不让吃呢?" “怕你噎住啊?” “什么叫噎住呢?” “就是卡在嗓子里。” “萧姐姐怎么就不噎住呢?” “她年纪大呀,不怕。” “玥儿年纪也大,不怕。” 一屋子女人笑作一团儿——这是谁家丫头啊,嘴皮子真利索。 老太后也是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使劲儿揉一揉小丫头的头顶:“哎呦,你怎么这么讨喜呢,以后时常来陪一陪姑奶奶好不好呀,宫里小孩子少。” “可是我不认路啊。” “叫你阿娘带你来。” “姑奶奶,阿娘身子不好,要来宫里就要穿很重的衣服......我担心。” 听她说这话,下面人都呆住了——稳重如太后,几十年如一日地高居宫中,可是很久都没听人说过这样贴心的话了......皇上不过时常问一句:“母后进来可好?”皇后和妃子大差不差也就那么几句......至于进宫的那些命妇么,不过看你是否仪态端庄罢了。 第20章 皇帝赐婚 楚玥心里是有很多小九九的,就这样卖卖萌,以后进宫也更有话说了不是。要是能有些好名声,将来嫁人自己兴许也能说上几句话呢。她可没想到一句话说出来,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不过,屋外头却突然热闹了起来。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的皇太后皱眉:“阿谯,你去看看,怎么这是。” 阿谯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看着很稳重的样子,答应一声就矮着身子往外头看去了,却不想迎面来了一大波人,都是刚刚还在前头喝酒的妇人。 闵鸢因说了亲事的是自家孙女,便不好开口,其余几位老夫人也是经得多了,不愿意咋咋呼呼的,顾氏生来就是个安静的人,这会儿累了一天,也是有气无力的了,刚好就突出了韩氏,她拿手帕子半捂着嘴,凑到太后跟前:“这却是要给您道喜了,圣人前头和萧相说定了一门儿亲呢。” 萧芫神色忽然不安起来,往自家祖母身后凑了过去。 看着小姑娘羞涩的样子,韩氏也不大顾忌了,就拿眼睛看一看太后,再看一看萧芫。 老太太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皇帝这一回倒是做得不错,你也是,快回去坐着吧,倒好做个媒婆样子。” 媒婆样子的韩氏......抽着一张脸坐到了顾氏身后。她心里还是挺不高兴的,不明白老太太为何一向偏疼顾氏,看她抱着小二娘的样子多开心呐。 脑子里把韩氏的话转了一圈儿,楚玥就明白过来了,皇帝这是把萧芫嫁给了华昭呢......是啊,年岁相当,郎才女貌,身份上也相合,做什么不凑到一起呢......可是,要是这样的话,咱们这位殿下的势力未免就太大了些,要是太子压不住呢?——她这会儿还不知道皇帝陛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嫁给太子的嫡长子——华崇小豆丁的事情呢。 再想想她三哥对四殿下的好评,楚玥深深感觉到了来自于皇家的恶意,你们可别把我们家扯进去,我们家娶个公主就足够了呢,别的都无所谓。 从皇宫里头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透,顾氏倒是开开心心抱着团子上了车——太后适才把小团子的话都说了一边呢,这样孝心的姑娘,谁不夸她又生了个好闺女呢? 回到家里,楚培洗吧洗吧在顾氏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往阿扈那里去了,阿竹有孕,不好伺候,顾氏正思量着要不要给丈夫再添个人呢? 愁人的事情哪里又只有这一件呢,眼看着过了年关,楚璋就要成亲了——安康公主的公主府都已经落成了,就在楚家对街六七百米远的地方。 是以顾氏并不担心安康公主跟自己端着架子,上个月宫里留席的时候也瞥着一眼,模样虽不说顶好,却也是清秀可人了,仪态上也是不差的。唯一担心的就是楚璋不解风情了吧,是不是要丈夫教导教导儿子才是? 如今,最开心的莫过于福厚姑娘。她早已会跑会跳,连诗也会背几句,经常掐着楚琳鼻子趾高气昂。楚琳许她很多好吃的才放手。训起小侄子也有板有眼,过得颇为逍遥自在。 第21章 楚三郎当奶爸 楚璋尚主的日子愈发临近,顾氏越来越不得闲——好歹第一个晚上不是在公主府过的,是在楚家呢。韩氏也不好冷眼旁观,这毕竟是楚家的大事,见着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力也会搭把手儿。小顾氏生怕累着婆婆,把自个儿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团团转,倒把两个儿子扔在一边。作为大哥的楚琇和即将成为新郎官儿楚璋就更是脚不沾地了,这个也要喝几杯,那个也要请一下,数来数去,整个楚家最悠闲的人就只剩下只需读书练武的三郎和几个尚未长成的豆丁。 作为兄长,他必定不能撇开自家妹子独自出去玩儿,作为小叔叔,他也不能看着几个侄子姿势清奇地在床上打滚儿弃之不顾。气闷的楚三郎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奶爸生涯——他还很委屈地跟苏长胤和如今的淮阴郡王请了个假。 从没照顾过小小子的华昭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你们家小孩儿可真多啊。” “再多还能有你们家多?” “我们家那些可不能由着我逗啊......要不,我也上你们家玩一天,咱们一起跟苏将军请假吧。” “你出门一趟可不容易,要不要跟太子打个招呼。” “宫里最近都在忙着安康出嫁和汉王建府的事情,谁还有心思顾及我呢,我在这里面都快闷臭了。” “也罢,你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就说咱们去西郊骑马,然后跑累了去我家歇一歇。” “这倒好......我上次还听母妃说你妹妹好,她如今该会说许多话了吧。” “可不是,昨天竟还立逼着我去看书,说什么天地君亲师,让我别老是惹先生生气。” “唐先生必定叫你气的不轻。” “实在是我做不出他们喜欢的文章,我跟你们不是一路子人。倒是你,萧三姑娘在殿上作了诗,可就成了未来的郡王妃了。” “你今儿是来我这里讨打的吧,当心我不叫你回家,这事情怎么好拿出来说嘴。”华昭做出生气的样子,很不雅观地把脚翘上了桌子。 旁边的小太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还是咱们温文尔雅的四殿下么,怎么自从跟太仆家公子认识了,就越发不讲究起来了,看来看去,倒有了些中二的苗头。 “得了吧,你还不拿出来说?萧三哪一点配不上你啦?” “怎么叫配不上呢,分明是我高攀了......萧相嫡亲的孙女,要是再大个几岁,哪怕做太子妃呢。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可别说出去了,免得叫人说我居心不良。” “你这一回可算是跟萧家绑上了,说不得,今儿就去我家散散心吧,太子那一茬子能不想就别想了,你这才多大。” “比你大一岁呐......都是能议亲的年纪了。” “早着呢,起码再有五六年才能有好事儿,否则就你这副小身板,可怎么娶媳妇。” “楚三......你信不信我参你个以下犯上。” “矮油,人家好怕......” 华昭...... 楚琳一顿油嘴滑舌,拐了个皇子回家,叫楚家人好一顿惊惶忙乱。也是众人太忙了,再加上楚忠信颇稳得住,华昭才得以到楚琳的小院子里坐一会儿。 看着被放在榻上坐着的一溜仨豆丁,四皇子心情极好,这里面就只有楚琇长子楚修晗略大一些,也才五岁,将降能够把话理清楚看两句书的年纪,另两个都还是真正的胖团子,尤其是楚福厚,养得尤其白嫩。 拿出一颗晶亮的糖果往几个人面前一放,华昭有些幸灾乐祸地朝楚琳笑了一下,看得楚琳很想翻个白眼,心说:我们家妹子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阿晗也大了,还由得你逗。 果不其然,三个人里头只有楚修昱一个人左看右看,有些犹疑地盯着眼前闪亮的糖块,然后他就想起来娘亲千叮咛万嘱咐的句子来了:“小姑姑是你的长辈,年纪还比你小,不论什么都不能跟她抢知道吗,要是想要什么回来阿娘给你。”看着比自己要小的长辈楚福厚姑娘雷打不动地眯着眼睛,他也不敢伸手了,只是略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家哥哥,大眼睛亮晶晶,特别可怜。 第22章 一本正经小丫头 楚福厚对于华昭这种半大男孩儿恶作剧真是看多了觉得厌烦,结果一回头就看见自家侄子......一副蠢脸,小鼻尖红红的。 唉,你不要摆出那副可怜样子啊,没人不让你吃啊,你才三岁,吃了也不丢人。 想了一会儿,作为仗义的小姑姑,楚玥拿起糖块,小心翼翼剥去糖衣,在楚修昱渴望的眼神中,往前递了过去。 华昭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给自家侄子喂糖的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亮晶晶的眼睛,还有软和和的声音:“想要的东西就伸手拿,在自家不要做出这副样子,到了别人家的时候再多想一想。” 张嘴咬着糖果的楚修昱鼓着一张胖脸:“阿娘说,姑姑是女孩子,叫阿昱别和姑姑抢。” 楚玥看看眼前的小胖子,脸圆圆的都快成了一个委屈的胖子了,虽然比自己高上许多,此时却低着个大脑袋,只好又说:“姑姑是女孩子,但是姑姑是长辈,长辈不好跟晚辈抢的......虽然晚辈应该尊敬长辈,但是长辈也要学会适可而止。” 生来不带外挂的普通小朋友楚修昱一眼迷茫:“小姑姑,我没听懂。” 一颗糖差点引来一颗泪包,楚琳笑得肚子都疼了,拿一只手指着华昭:“我叫你再欺负他们,你也是长辈呢。” “这倒是。”说着,他又掏出几颗糖来,一人给了一颗:“吃完记得漱口,不然牙齿要黑掉。” 恐吓小孩子的四皇子无良地坐到了刚刚终于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的楚福厚身边,“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莫非殿下长到如今这样岁数,还不知道自己多大么?”华昭一脸无奈,熊孩子,你能耐的。 “行啦,就别逗他们啦,差了这么些岁数,还这样好兴致?“ “自然好兴致,出宫来不就是松散松散么。“ “小姑姑,为什么要出宫松散......人都在家里松散的。”楚修昱现在对这个能够长篇大论的小姑姑充满了崇敬之情,秉承着一个不懂就问的原则,把自家大哥都甩到一边儿去了。 听见冬瓜胖发问的俩少年也回头等待着楚玥的回答......总觉得这丫头的回答会出人意表呢。楚玥捏着耳垂,作沉思状......想一想,好像不能得罪郡王殿下,但是小孩子的问题也不能不说呀~ 半晌,小团子转头看着大团子:“阿昱看见钟家小九郎的时候开心吗?” “开心呐,小九是阿昱的朋友。” “这就是了呀,能见到朋友才是最开心的,所以郡王殿下才出门来见你三叔了呀。” 还不知道两人已经是朋友的华昭和楚琳......一脸惊讶:原来我们是朋友了吗? 多新鲜呐,还是师兄弟呢,跟着一个老师拜师礼都行过了,居然还不是朋友? 华昭默默拿起茶杯,借着水汽开始眨眼,蒙蒙的雾气糊了眼睛......心里是知道些什么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有人忽然说出了你一直想知道却摸索不到的东西。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看待这位名义上的师弟,楚相疼爱的孙子的呢?好像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戒心......连和娘亲都不太能说的话也能跟他说上几句。 楚琳则是有些尴尬,他把楚玥抱到怀里,使劲儿揉着小姑娘的脸,做成一副章鱼的样子,撅起一大块:“你懂什么呀,就会瞎说。” 看着小男孩儿窘迫的眼神,内心已经是怪阿姨的楚玥扬起嘴角,露出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笑容来:“阿兄是不是害羞了,我看你跟萧四哥一起的时候可不会这样。” 那能一样吗,萧四是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兄弟,茅坑都一起蹲过......这一个是皇子,一个弄不好就得被牵扯进大事儿里头了。 “你什么时候见着萧四了?”他想扯开话题。 “大姐姐带着阿芫姐姐来的时候,我看见你和他溜出去了,你回来还被阿爹打屁股了。” 打屁股这种事情真的不好在基友面前说好吗......四殿下一口热茶没喷出来,差点呛到鼻子里面去了。 第23章 安康公主大婚 五日后,安康公主大婚。 大邺的皇家婚礼与普通人家差别不算太大,不过就是更加尊贵些,嫁妆和聘礼也更加丰厚罢了。 楚璋带着几个男傧相,也就是俗称的伴郎,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皇宫。鲁王妃端着大碗的鸡蛋汤立着,她是长嫂,原该如此:“请新郎官儿喝甜汤,过了我这一遭,可就是难关了。” 楚璋白皙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来,大口喝尽了鸡蛋汤,又戳开圆滚滚的蛋,朝着身边的伴郎军团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人里面就有萧家二公子,南家小四郎,再有顾家两个小郎君,都是年轻有才的,想来武力值也不低,总能过了后面几关。 女人们多凶悍呐,尤其是馆宁公主,她是长女,心疼幼妹,两人从来也没有绊过嘴,如今小丫头要出嫁了,忍不住鼻子一酸:“我虽已出嫁,算不得娘家人,却好歹是你姐姐,今儿要不好好打他两下,再叫他作好诗来,必定不放他进来的。” 安康也鼻子发酸和姐姐娘亲哭作一团儿:“阿娘,我舍不得,我不嫁了好不好。” 贤妃擦一把脸:“说什么胡话,还不快去补好妆,等会儿还要看新娘子呢,汉王过会儿要来背你的。” 头回嫁女儿的萧贤妃,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华康看爱妃如此不舍,也跑过来安慰:“过几天就回来看你啦。” “那总是不一样的......我养了这许多年的女儿,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一转眼就要嫁做人妇了。” “担心什么呢?我华家的女孩儿还能受委屈不成?楚璋那小子你也躲在屏风后头相看过了,条陈对辩都很流利,家世也好,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我哪能不知道你是为了安康好......我只是,终究舍不得。” “时常教他回来看你也就罢了,你也快去抹一把脸吧......眼泪等会儿再流,总是还要哭一场的。” 贤妃答应着下去了,一边又摩挲着女儿的头发,镜子里的姑娘正在最好的年华,又穿着女人这一生最美的衣裳,即使并非绝色,也是少有的佳人了。 外头,吵闹的声音逐渐靠近,有宫女来报:“大公主没能打着咱们新郎官儿,倒打着了萧家二郎。” 贤妃捂嘴:“你姐姐也真下得去手。” “我们家的女孩儿可都厉害。” “你虽是公主,楚家却是有礼的人家,过去了就不好像在我这里了,总要柔顺些才是。” “我知道的,阿娘不必担心......我又有自己的公主府,也不必时常住在楚家,那些东西头一天搬到楚家,之后还不是得搬到我那里去。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闹出什么来。” “你心里清楚就好啦,我就怕你跟当年的大长公主似的,性子太过刚强,倒委屈了自己。” 外头,楚璋真是觉得自己仿佛打了一场仗——女人真可怕呀,拿着什么东西就往你身上招呼,还叫你作诗,幸而大正宫就在眼前了,不知新娘子会是个什么样子,虽说自己曾经远远看过一眼,也只记得模样很好罢了。 大正宫内,华康和杜雪秧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旁边稍微低一点点就是贤妃。汉王殿下背着安康公主一步步往门口走去,听着妹妹在自己肩膀上说:“三哥,走慢些......我还想看看阿娘呢。” 华煊没有嫡亲的妹子,如今这个,也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但是因为皇家姑娘少,长姐馆宁出嫁又早,就只有这一个妹妹,谁都是愿意疼她的。 可惜,不论脚步有多慢,路终究只有那么长,面上覆着团扇的新娘子就站到了新郎官儿面前。 有人起哄:“还不快吟却扇诗,我们可是要看新妇的。” 楚璋一张脸看着仿佛喝了许多酒似的,从头顶红到了脖子根儿,好一会儿才张口慢慢吟了起来。 安康看着眼前有些害羞的少年,不由得弯了弯眼睛——真好,这就是她当初第一眼看中的人,虽不十分好看,却叫人舒心。 有喜娘端了热乎乎的饺子来,然而看着汤是热的,饺子却是生的,下头有人喊:“生不生? 安康红了脸,一咬牙,咬了半个饺子下去:“生......“ 妇人们笑起来,说了许多吉祥话,又等着看他们共吃一个苹果,意味着平平安安。 第24章 唐老将军故去 没过多长时间,又发生了一件轰动大邺朝野的大事——唐老将军故去了~宫里仿佛炸开了锅,几位老臣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就哭成了泪人,连皇帝也红了眼睛。 历事两朝,在战场上拼杀流血,在朝堂上公正无私,有勇有谋得令人敬仰的那一位老将军,终究也消失在了历史滚滚的长河之中。 楚忠信的精神也一下子萎靡了很多,皇帝叫拟了谥号来,朝上争议并不多,盖因唐钰确实人缘不错,最终得了襄武二字。华康低着颗大头,挥手示意退朝,底下几个老家伙就结伴走了出去。 苏长胤抬头看天,薄纱似的云变幻出各种样子来:“当年高祖手下,有双相三贤四谋五将,如今四谋五将皆去其二,韩老哥和钟大哥都已年过九十养病在家,便是我等也垂垂老矣......我大邺果真是后继乏人呐。” 萧崇安拂一拂宽大的衣袖;“吕三千自打宜妃生了四殿下就闭门不出,陆始延一向和咱们面和心不和,小姬倒是好,可自打上了六十岁,就不愿意再做官,留下一家老小,说要去漫游,再有个杜远廷呢,满心眼儿里头就只有太子殿下,真是枉费他的好名字,当年那一股子悬壶济世的好心也不知道被抛到了那个角落里去。” “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幸而只有咱们,可别忘了这是大正宫门口。”忠信扯了下萧崇安的袖子,狠狠瞪了一眼。 “......别瞪啦,你难过我就不难过啦?我看就是陆始延心里也未必好受......哪怕政见不同呢,到底也是拼杀下来的战友,我~” 三老头儿一面叨叨着一面到了宫门口,上了各家的车。楚忠信拉过顾氏给他准备来御寒的棉被,蒙住头,也不管两个儿子是不是在眼前,就咳咳地哭起来,蚊蝇般的啜泣声传到楚培和楚坪耳朵里,又是别样一番心酸。他们自然也都见过唐钰——在还有些热血的年纪。世家子里头扎挣出来的名将,往前数好几百年也没有几个,本朝短短六十年不到,却有了两个,一个是善于布阵的闵鹇,另一个就是善使长弓的唐钰——如今该称呼为襄武公了。闵鹇性子冷淡,不如唐钰平易近人,年轻的时候,世家子中许多人都喜欢缠着这位笑呵呵的老头子给他们讲当年打仗的事情。只可惜,时光逐渐磨去了这些年轻人本就不算尖锐的棱角,他们不再追着他问当年的事情,也不再追逐他的身影。 唐钰的葬礼很盛大,在华康的允许之下甚至有些破格了——因为皇帝他老人家在老将军的灵堂呆了整整半天。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皇帝心情很差,但是仔细瞧瞧似乎又不仅仅是伤心。 太子殿下看自家阿爹都来吊唁了,也麻溜溜地跟着过来了,他虽与唐钰没什么感情,也没见过几次,但是脸面上的样子还是要有的。 然而不论多贵气,灵堂这玩意儿总还是阴森森的,不特特是白纱的原因,盖因死人再怎么安详,也还是有些戾气的。 吊唁回宫的那天晚上,太子殿下就发起了低烧。御医诊断说只是受了些伤寒,不必太慌张,吃几剂药抒发抒发也就好了。于是众人也没太在意,只是像往常一样照顾着,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太子他老人家又活蹦乱跳了,还亲自去看了唐钰下葬这一节。 这时候已经将近五月,冬装也早也都脱了下来,然而北方的晚上还是会有些凉。楚玥裹在一条小毯子里头正在看着自家哥哥耍几个花把式,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笑起来,一旁陪着她的楚琇以及楚琇俩儿子也鼓起了脸。 楚琳直觉要被嘲笑,就停下动作转过身,抬眼就看到几张扭曲的脸,尤其是毯子里头的胖红包,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走上去挤住自家妹子的胖脸,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居然敢笑你阿兄,你这小身板儿,连动作也做不顺溜呢。” “阿兄快不要练了吧,苏老将军必定不愿意说这套拳是他教的。” “我哪里做得不好啦,你倒是说出来?” “你看我的年纪觉得我能知道,你怎么不问大哥?” 楚琇正憋着不想打趣儿自家弟弟的,冷不丁听到了妹子调侃,瞬间黑了脸色:“小丫头倒好开大哥的玩笑,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书篓子?” “谁说我大哥是书篓子,大哥哪一样也不比人差的,就是太老实了。”楚福厚努力把自己的胖脸从楚琳的魔抓中挣脱了出来。 第25章 论绝不纳妾 这话楚琳深表同意,自家大哥确实是样样都不差,虽说读书方面更胜一筹,却不是个连马都不能骑的弱书生,他如今又做着中书舍人的位置,算是皇帝老儿的机要秘书,过几年再升一升,那揍是前途无限,脑子怎么可能不灵活呢?三少爷想一想,抬头看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长兄,咧了咧嘴:“阿兄,咱们过两招?” “呀,你小子想以下犯上?” “咱们阿公当年好歹还拿锤子砸死过几个胡兵呢,阿爹和二叔却不大喜欢这些,至于大哥你,看着虽不喜欢,却也是不讨厌的罢。咱们家若世代从文,早晚是要没落的,从来军功最重,我要是能跟着师傅学好了,未必不能自己寻摸出一条出路来——阿爹如今虽已经是太仆,可又能照顾得了多少儿子呢?” “小小年纪,想的却不少,这话要是被阿爹听见了,你的屁股怕是又不能坐凳子了。也罢,我就陪陪你又如何,好歹也是做大哥的本分。” 楚琳乐呵呵地拿一张蠢脸对着自家俩大侄子:“长那么大还没见过你们阿爹动手吧,你们阿叔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了,当年还是你们二叔犯了错,老爷子叫你们阿爹抓他回来时候,我才见过他收拾人呢,今儿可得好好看看,要不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看见了。” “行了吧你,又磨磨唧唧什么呢,可别带坏了我儿子,不然跟你急。“楚琇拿绳子把袖子绑了起来,连头发也束了起来,道:“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楚琳撇嘴:“阿兄总拿我当孩子,好歹我虚岁也快到10了。 “男子二十方为弱冠,入仕取字才算成年,就你——早着呢,连媳妇都还没定下。” “我可不愿意那么早娶媳妇,万一将来上了战场耽误了人家姑娘可怎么办。” “幸亏阿娘不在,这话可得招她哭。” “阿娘这几天才没空搭理我呢,咱们家不是又要添丁进口了么,也不知道这一回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但愿别来个裹乱的。” “阿爹后院儿的事情你操什么心,管他男孩儿女孩儿,就算不如咱们几个亲近,到底也是弟弟妹妹。” “我倒是觉得,还是像咱们阿公或者萧老丞相那样好,从来真心换真心,凭什么姑娘家守着你一个,你却三心二意呢?我将来必不纳妾的,我要待自家娘子好。”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楚琇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砸砸嘴:“你说的也没错,只是三妻四妾,一二通房终究已经是习惯了,别说官宦人家,哪怕普通人家呢?” “这跟习惯有什么关系呢,都是借口罢了,人家家里也是娇养的女孩儿,嫁到你这里,给你收拾前后,给你生儿育女,又欠了你什么,竟不能得你一心一意?” “别说了,还打不打,不打我可回去了。”楚琇脸上有些发烧,最近小顾氏又有了身孕,便给他添了一个通房丫头,他还得意了几天呢,却不想自家弟弟竟...... “打呀,怎么不打?”楚琳本没有针对自家哥哥的意思,他也就是顺嘴一说,所以并没有在意楚琇脸上的表情。当下挽起胳膊来,准备和自家兄长练上一练。 面前两对兄弟都热火朝天的——楚福厚她又走神儿了,乃是因为楚琳刚刚那一席话。这丫头自穿越以来,在见过自家阿爹和阿娘之间那少之又少以及阿扈和阿竹之间不动声色的交流以后,越发担心起自己将来的生活了,看着是时候该学一点宅斗技巧了啊,要是能遇到个不那么恶心人的丈夫就好了,可惜楚琳怎么就是哥哥了呢。 夜凉如水,顾氏和小顾氏都亲自来抱了人回去,楚玥趴在顾氏肩膀上,朝楚琳做了个鬼脸。楚琳挑眉,冲她吐了吐舌头。 五月份过的很快,一到六月份天气就逐渐热了起来,小顾氏是孕妇,尤其觉得烦躁。五个月的肚子那是相当明显了。顾氏虽说还有些病恹恹的,眼看着也是好的差不多了,全家人开始计划着往霖山别院去避暑——盖因不久前宫里的那位嫡长子华崇不幸夭折,太子一病不起~所以一众人等都想要远离漩涡中心。 楚玥是在六月底某一天早晨被塞上了牛车——山地上头牛车比较稳当。迷迷糊糊醒过来,就觉得颠簸,爬上阿佟的身子,掀开一点点车帘,小丫头一挑眉毛,好风景啊。 第26章 折腾太子的皇帝爹 霖山位于京城西边,树木葱郁,遮天蔽日,又有淙淙清泉,实在是个避暑的好去处。京城里但凡是有地位的官宦人家,在霖山都有这么一两处别院,楚家就更不用说了,光是旁支人家就有好几处了。 霖山别院不比楚家大宅小,没有那么精致,但花草树木倒是多,红墙绿瓦相映成辉,甚至还有几只兔子来回蹦跶。自出生以后就没看到过活着的非人类小动物的楚玥嗖一下从阿佟怀里窜出来追兔子去了。楚琳怕她摔着也跟了过去。楚琇看自家媳妇行动不方便,就看着两个儿子不让他们捣乱,一边还指挥着人收拾屋子。楚璋自然不在这里,他得住公主府,人家如今已经是驸马督尉了,皇帝还把他送到了鸿胪那里去锻炼,上司就是自家二叔,不可谓不偏心。 老爷子自有一处大院子,顾氏和楚培共一个大院子,楚玥照旧住在顾氏房里,阿扈也分到了一小间房,却是离楚培更近一些。房间是顾氏安排的,看来这一位是对丈夫死心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副国夫人的空壳罢了。 楚琳的院子离顾氏的院子很近,但是他却不经常来了,这小子自打看见了自家阿爹对阿娘都做了些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后,对楚培的尊敬值明显下降。他如今只跟顾氏一个人亲近,看见楚培要不就当作没看见,要不就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楚玥嘲笑了他好几次,心里却没有不赞同——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她自然讨厌所有三心二意的男人。 霖山别院的日子很忙碌,每天都忙着出去吃饭,楚玥觉得自己颇有变成一个真正的球的趋势。好在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夏天在楚福厚同志不断变胖的时光里唰唰唰就过去了。 九月份,秋老虎默默开始退后的时候逐渐来临了,权贵们也纷纷从霖山别院回到自己家中——京里头还有各种事情没办呢,比如说韩慎老将军的九十大寿。 听说宫里头太子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这回可真是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咱们这小心脏经不起你们皇家这么折腾。皇帝给死去的小孙子加了一个郡王的虚封,也算是安抚了太子一系,尤其是杜皇后身上那几乎都变成了实质的黑气。 韩老爷子的九十大寿那必然是不能马虎的——这一位是开国元勋之中最年长也最长寿的一位了,可以说他比华严丰更能代表大邺的国祚绵长。别说是华康了,辈分高如楚忠信,萧崇安,苏长胤都对这位老爷子无比尊敬,毕竟无论如何都是有半师之谊的。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皇帝他又不安分了,这老家伙似乎是一夜之间发现,哦~韩老爷子的曾孙都可以成亲了,那我的孙子好像也不小了吧。 没错,鲁王殿下他的长子次子都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就等着皇帝爷爷大手一挥指个好媳妇,再给个爵位。 华康也真是不辜负这俩孙子和鲁王那“小小”的野心,一挥手就是两个郡公出去了,媳妇什么的也好商量,京中女孩儿不少,燕瘦环肥都有,弄得许多非鲁王党的权贵纷纷开始嫁女儿,就怕皇帝乱凑一堆冤家。 众人都在看太子的眼色呢,天知道皇帝他老人在朝上说要封俩孙子做郡公的时候,太子的脸色有多么的难看——人家嫡子刚刚死掉了哦~那也是您孙子呢,圣人。 都说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可是偏偏如今这个圣人他犯的错特别多,看着各家还没出嫁的女孩儿名字,他乐呵呵大笔一划,就把韩来熙的妹妹许配给了长孙华蓥,把在安康宴会上和萧芫吵嘴的那个徐小姑娘的姐姐——另一位徐小姑娘许配给了另一个孙子。 好吧,第二个算是正常的,薛家和陆家那绝对都是鲁王一系的骨干力量——可是您老把韩家拉进去干嘛呀?哪怕是痴蠢妇人如韩氏,也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不对~皇帝老儿你是不是不怀好意啊,我韩家可没有得罪你呀,这么些年,兵权什么的都放下了。 皇帝真的做了一件蠢事儿,这一下不光是太子脸黑了,连鲁王也脸黑了,尼玛,那是老子的长子,多么金贵的好少年啊,他娘也不差啊,怎么这么好的儿子就不能配个世家女呢?韩家实力是不错,可是——他是土鳖呀。 说实话,鲁王也没有考虑股萧楚闵唐杜这样的大世家,可好歹像姬家、顾家,并不是不能想一想啊。 华康才不理他们呢,他喜滋滋地跑出宫来祝贺韩慎九十大寿了。可怜韩老爷子一看见他额头上就爆出来两根青筋,还得硬生生忍下去,道:“圣人怎可如此轻易就出宫了,如今的虎贲到是比不上唐家兄弟。” 第27章 前尘往事孰是孰非 韩慎的寿宴非常热闹,哪怕是太后娘娘,也在杜雪秧的搀扶下来露了把脸。大家都是老人了,也没有太多男女避忌,楚太后看着韩慎雪白的长胡子,苦笑起来:“你老啦,当年我还是个小丫头,就只看着你们骑马。我大哥总也骑不好,你就揍他,然后我就生气给你的马下了泻药。” “太后娘娘何必出门,看见老夫这样子,只能想起当年战场的事情来,恐怕又要难过了。” “你有十年没有进宫啦,我如今越发不好,怕是再不出来见一见,这辈子就见不到啦,唐钰,就是这样错过了么。” “您看着还很爽利,只是老夫,恐怕是熬不太久了。” “你终究是福缘深厚的,不像我,圣人去的早。” “哪里有什么福缘,太后娘娘莫忘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老爷子我今年九十了,每一天做梦都是那些曾经死在我刀下的年轻人,心里无愧却是内疚啊。” “你说的,我都知道,当年我和阿姜,还有阿萧,都看着你们满山跑马,满地杀人,若说有罪,谁又无辜呢?” “太后应该知道圣人将我那小姑娘许给鲁王家郡公的事情了吧!现下无人,老臣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还望您能保我韩家平平安安。” 楚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地下脊背依旧挺拔的老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疲惫:“不会到那一步的我不会让他到那一步的。当年,康儿的事情是我做错了,可是却后悔不得,如今又怎么能重蹈覆辙。”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娘娘是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终究强求不得,阿阮去的早,萧相怕是难过至今。” “不提也罢,欠下的债,我终究都会还的,萧家必定百年富贵平安。“她的声音很沉,仿佛从很深的地方硬憋出来:“你该出去吃酒了,别让他们好等,到时候又埋怨我老婆子。” 楚娴慢悠悠地起身,站在台阶上平视韩慎,嘴角稍稍挑起,威仪万千却又十分柔和。 有婆子来扶了她往外头走去,杜雪秧早就等着了——这等宴席,她们来露个脸就好,并不需要久坐的。至于皇帝,他要是愿意,哪里去不得呢?而她们终究只是女儿家。 对于太后娘娘来说,回宫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车外头的人家固然灯火通明,而偌大的车子里头,却只有她一个人。京城的路,弯弯绕绕,年轻时候走过多少次啊。那时候的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母仪天下,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天地会被局限在那小小的后宫,更没有想过华严丰会成为她一生过不去的那道坎儿。 韩慎说得很明白了,因为他指出了两个名字,一个萧崇安,一个萧阮,都是她楚娴这一生辜负了的好人,而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去还这笔债。 话说出宫见过韩慎的太后娘娘,忽然开始吃斋念佛了,惊得皇帝胡子都薅下两把来,天知道自家娘亲是最食人间烟火的好吗?想当年自己和灵肃太子争位,就是握准了自家娘亲这一点才能够......坐上今天那位置。 宫外,得知这件事情的楚忠信每天大晚上的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发呆,那一位,是自家妹妹,从小疼到大的妹妹,这一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受苦,临老却还要看着她自苦以赎清自己的罪孽。 另一座丞相府里头,萧崇安沉默地盯着一幅画像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画上的少女安静而美好,带着恬淡的笑容,眼神中有温柔的神采。他想念她喊自己“阿兄”的模样,却终究挽回不了亡人的魂魄。 萧阮和楚娴的故事得追溯到六十年前,华严丰的皇后之争。 永兴元年,华严丰在南方称帝,意图北伐拿下整个前陈的国土。 那时候他的手下有两个一同长大的兄弟与他共同进退——楚忠信和萧崇安,有三个当世难得的贤人为他树立人望——钟逸、姬寒山、杜远珽,有四个谋略出众的年轻人为他出谋划策——陆始延,柳木、吕三千、范勉生,有五个英勇善战的大将和他一起浴血奋战——苏长胤、南城田、韩慎、唐钰、闵鹇。 第28章 宫闱秘事 那一年,楚忠信刚刚娶了姜氏,只剩下两个妹妹待字闺中。楚娴15岁刚过,已经成年了,而楚妍才十岁,并不着急。在战乱中失去了父母,只剩下一些旁支长辈的楚忠信,就肩负起了为妹妹找一个好夫婿的责任。 若说人选,那是大大的有,萧崇安就是最好的选择,青梅竹马什么的就不用提了,家世既好,年龄也相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萧阮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她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家哥哥一颗心都给了楚娴,她也乐意楚娴做自己的嫂子,人家姑娘生的极好,又素有才名,楚家是百年世家,和萧家正堪匹配。 然而一场宴席打破了所有人默契而理所当然的想法。 在楚忠信的二十岁寿辰上,已是成年女儿的楚娴代替怀孕的长嫂招呼女客,一个转身,钗裙摇曳,黑发如瀑,刹那间就惊艳了少年皇帝的眼睛。 华严丰就看着夕阳火红的余光之下,那身着宝蓝长裙的年轻少女,笑靥如花,顾盼神飞,眼角眉稍皆是风情,脑子一瞬间就空空如也了。 了解华严丰如楚忠信、萧崇安,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是,楚娴和萧崇安还没有定亲,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半路就被皇帝给拦住了。 册封皇后的诏书很快就颁行天下,年轻的少女凤袍加身,抬头,却只看到昔日挚友通红的双眼。 一道诏书打破了萧阮所有的美梦,那策马狂奔的少年曾是小姑娘春心萌动时眼中化不开的一道身影,可是颁行天下的诏书里皇后不是她。 楚忠信神情木然地看着自家妹妹,苦水在肚子里转了两圈还是憋住了,反观萧崇安,大醉三天三夜,一场长梦醒过来,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没能放下,那就是萧阮,萧姑娘一直到18岁也还没有嫁人。 永兴四年,华严丰北伐成功,大邺打下了前陈的江山,他终于坐稳了皇位。 有大臣提出请圣人广择淑女,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拗不过妹妹的萧崇安终究是痛下决心将萧阮送入宫中,成为了萧德妃。自此,大邺皇朝的第一代后宫,就开始了暗流汹涌的十五年。 楚娴的福气一直很好,入宫时就接二连三的怀孕生子,如今已是儿女绕膝,而萧阮那里却是经年没有消息。萧崇安虽说不希望自家妹妹争权,却希望她能够有一个儿子傍身,来立足于后宫,就拜托了杜远廷的妹妹韩国夫人,素有医仙之名的杜辛宁来给萧阮诊脉,只可惜什么方子都用过了,却还是犹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皇后娘娘三十千秋,华严丰大宴群臣。萧崇安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她已经褪去了小女孩的模样,变得威仪万千、风情万种,而自己的妹妹,却是形销骨立,相形见绌。 坐在皇后高高的宝座之上,挽着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楚娴的目光微微扫过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萧崇安。他好像还是那个又傻又善良的男人,娶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女,生了一群规规矩矩的孩子。再转头看看帘子后面的萧阮。是,你进宫了,但是你爱的人眼里永远都不会有你,你也永远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永兴十七年,萧德妃自缢于永和宫,只留下八个字“恩怨情仇,来世再报”。这时候的她,一头秀发已经消失殆尽,曾经丰腴的面庞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她知道自己病了,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病,连韩国夫人也不知道。哦,哪怕韩国夫人知道也不会说罢。 萧崇安悲痛欲绝,他远远看着自己曾经心爱的姑娘,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即使站在华严丰身边绝不失色的,真正的皇后娘娘,哪怕是对着多少年的亲如姐妹的人,也能够痛下杀手。 世事变幻,有如白云苍狗,几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如今大家都已经是老人了,更有甚者如唐钰南城田,皆已驾鹤西去。刚强了一辈子的太后娘娘到底还是累了,这后宫已经不是她的天下,朝堂上坐着的也不是当初那个策马狂奔天下在手的男人,至于萧崇安,她终究是负了他。 第29章 魂兮离兮 十月中旬,萧家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楚璇这一胎肚子着实大了一些,很有可能是双生子,御医说了非常危险,很有可能不足月就生产,顾氏在征求了闵鸢老夫人的同意之后就暂时住进了萧家的客房,每日照顾女儿。 楚玥也去看了姐姐一眼,床上的人面色腊黄气息赢弱,当下心中一紧。深知姐姐情况危及,奈何当年的康瑶不是妇产科,也不是儿科,就算再焦急也是帮不上什么忙。虽说前头有了阿竹的事情做引子,众人伺候得更佳小心,但是、即便如此在21世纪,女人们生孩子都要在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是这样简陋的医疗环境之下呢? “阿姐看着憔悴许多。” “等你小外甥出来就好了,阿玥别害怕......” “阿娘不让我陪您很久......” “阿玥还小呢,等你小外甥出来了,请你吃红鸡蛋好不好。” “好~” 可惜,有些事情注定了要发生,就谁也阻拦不了,楚璇的生产发生在了半夜。 顾氏在一片吵闹声中忽然惊醒,远远地就听见楚璇撕心裂肺的哀嚎。心,一下子坠到谷底——这不是楚璇的头胎,却如此艰难,恐怕...... 宫里正在念经的楚太后,手里的佛珠忽然就断了,外头有人来报:“娘娘,大理少卿萧芸之妻陵安郡夫人刚刚去了,留下一双孩儿。” 太后娘娘缓缓睁开眼睛,久违地竟然有眼泪滑下来,阿璇,那是他们楚家孙子辈第一个孩子,很爱笑,很乐观,顶着巨大的压力嫁到萧家,来弥合两家的关系。 深深叹了口气,太后娘娘从蒲团上爬起来,道:“佛祖啊,为何没有报应在我身上......我可怜的阿璇。” 夜风冰凉,吹得太后娘娘忽然有些困顿了,旁边你婆子在老太太身子一歪的刹那就尖叫出声: “快来人哪,娘娘您怎么了?” 萧相府。 顾氏看着一盆有一盆端出来的血水,看着两个气若游丝的团子,看着已经失去气息的女儿,心头忽然一颤,晕了过去——她的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难道就这么魂归离恨天了。 相府挂起了白色纱幔,又叫人护送赵国夫人回楚相府,得到消息的楚家也仿佛失去了一半的生气。 楚忠信颤颤巍巍赶到萧家,死死拉住萧芸的手,却在看到萧崇安的一瞬间颓然放下,露出一丝苦笑:“这终究,是我们楚家欠下的债......只是我宁愿它报在我的身上。“ 萧崇安怔了一怔,也红了眼睛,颓然道:“阿阮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害自家晚辈,是我们没能照顾好阿璇。” 两个老头正相顾无言,外头忽然有小厮跑进来,大喊:“不好了,宫里太后娘娘犯了痰症,已经晕过去好久了。” 这一声,仿佛一道惊雷打在老兄弟身上,萧崇安吼道:“快,拉马车来。” 宫里,杜远廷早已赶到,只是太后娘娘是半夜突发病症,拖到现在,早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闵鸢眼睁睁看着自家丈夫驾上马车往宫里跑去,心头划过一丝苦涩,他的心里,无论多久,都有那个人的身影,有那个人的一席之地,而自己永远也代替不了。齐国夫人招呼人拉来牛车,也往宫里赶去,毕竟自家的事情再大,也比不上国丧。 元孝皇太后,殁于建宁三十二年,享年六十八岁——谁也没想到楚娴的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没有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仅穿着一身宝蓝色寻常妇人们的衣裙,连手里的佛珠都散了满地。 皇帝昭告,大赦天下,举国哀悼,民间一年之内禁嫁娶之事,京中百日内不得饮宴作乐,严禁歌舞。 楚忠信仿佛一夜之间就老得不能再老,那个曾经向他撒娇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势滔天的皇太后,即便是皇帝,也从来不敢忤逆她。没想到,她就这样故了,竟先他一步去了。 京城,同一个夜晚死了两个姓楚的女人,一个是萧家长孙的妻子,一个是大邺第一任皇后。不论是萧家、楚家、还是皇家,都陷入了深重的悲伤之中,顾氏再一次一病不起。 太子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和自家亲爹一起给自家祖母主持丧仪,鲁王、汉王也少见地不曾互相闹别扭。 楚琳不再进宫了,他需要照顾顾氏和自家妹妹,因为这家里在年龄上还能够进入后院的晚辈男性只有他一个人。 楚玥倒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太后是死了,但那只是一个威严的老太太,面上虽看起来和善,却掩盖不了那多年堆积的戾气......至于楚璇,遗憾有之,哀痛有之,毕竟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哭过一场,那份伤心也很快就被时间消磨掉了。 又一个冬天即将来临,这一年,大雪纷飞,似乎会很冷。 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是漫长还是短暂。楚玥小小一只,在摇动的烛影之中裹紧了棉被,阿佟轻声哼着小调,她有些想家了...... 第30章 阿玥拜师 元孝皇后仙逝的这一年过去得很快,这一年里头,谁也不去触萧楚两家的霉头,也不敢挑起皇帝的烦心事,连太子和鲁王都不怎么掐架了。 又是一年元旦,楚福厚快要四虚岁了,终于到了要开蒙的年纪。楚琳的武艺也已经小有所成,开始学习兵法,苏长胤对他可谓是倾囊相授。楚忠信终究是正式提出了致仕,至少除了宰相一职,只做太子太傅亦可。 远游多年未曾回家的姬寒山同志在建宁三十三年腊月飞雪的时节回到了京城,老爷子对着斑驳的城墙慨叹:“一去五六年,归来时已是物是人非。”远远看着老妻,真是不由得感叹时光飞逝。 楚琳的文化功课总也学不太好,唐先生现在也不强求他多读书,只把手下顾修晗、顾修昱两兄弟努力教导好。然而这一日,因为辞去宰相之位而腾出许多闲暇的楚忠信,晃晃悠悠抱着自家小孙女就来拜师了—— 这一位唐先生,说起来真是有本事的人,治经史上难得的天才,可是于政治上却是个懒汉,宁愿缩在相府做个[西席],教导一二小儿,每日读书喝酒,好不自在。 楚玥看到他的时候,正好是两个侄子的午休时间,唐老先生正站在院子里头伸懒腰,姿势非常之不雅观。楚忠信浑然不在意,随意就盘腿坐到了台阶上:“你如今好自在,当年不肯出仕躲到我这里来,今儿可要还一笔大的。” 唐先生看一看楚忠信手边正襟危坐的团子,微微挑眉,很有些神仙风范:“男孩儿也就罢了,教一教也无妨,总有各种出路,不拘于我们这一道......然而这姑娘家,我可要考较考较。“ “阿玥的名字,你想必早就如雷贯耳了,都说我楚家出了一神童,今日送来给你做学生,你还矫情起来了。” “行啦,老哥哥,我也就是说说罢了......小丫头可曾识字了?“ “回唐先生,已认得些许。”楚玥起身行礼,态度十分恭敬,她才不敢说......基本都认识了呢,谁叫她顶着个嫩壳子? “都看过什么书?” “阿兄教了《识字经》,阿娘讲过几首诗。” “会背诗呀?可有喜欢的句子?” “名家名篇自然有名句,但是阿玥不才,最喜欢的还是阿萧姐姐当年对答于大殿之上的那一首,笙歌百里问儿郎,佳期何许人团圆?” “哦?萧相家的女孩儿?这一首我也听过,笔触固然稚嫩,立意却好,又是问句,不显生硬。” “怎么样,我这小孙女记性不赖罢,怎么能亏着你呢?” “是是是,你再送几条腊肉来吧。” “这有何难......倒是你,国子监和太学对你可是请了又请,你是真的不打算去?” “你虽不在宰相位,难道还没有能力照顾我一个教书先生的日子?我这辈子就打算在你楚家混吃等死了,到时候咱们一起驾鹤西去,也算一桩美事。” “你这人年纪越大,越似个泼皮,我也不跟你絮叨,丫头我就留下了,她年纪还小,不必跟两个侄子隔着,就一起念书吧,你多担待些。” “行行,快走吧,便是我不会照顾小丫头,也还有我媳妇呢,老子俩儿子,仨孙子,就是没个女孩儿,她必定高兴的紧。” “那行,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小姬等会儿要来,他新为相,业务不熟悉,离开京城时间又久,估计太子和鲁王之间那点事情也不大清楚。” “这就是你小瞧自家妹子了,楚家三娘治家绝对一把好手,端看小姬离家那么多年,姬家依旧清静,就知道她必然什么都有条理的。” 楚忠信捋了捋胡子,又摸摸楚玥脑袋:“福厚啊,阿公先回去见见你姬阿翁,晚些再来看你读书好不好?” 楚福厚自然乖乖点头,目送老爷子离开。 楚忠信一走,小丫头就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我该叫您先生还是师傅呢?” “有何不同?”唐老爷子惊奇。 “叫先生呢,就像我阿兄一样,待您尊敬却不亲近,束脩也就是几条腊肉罢了......要是做师傅呢,就是半个阿公啦,福厚会好好孝敬您的。” “小丫头蒙我,我便就是你先生,你还能不敬我?“ “哎呀,先生不要说破么!“楚玥仰起胖脸,站在台阶上看自家师傅。 唐素大笑起来:“好,想不到你这小丫头倒古灵精怪,我便收个关门弟子又怎么样?“ “那阿玥就先拜见师傅啦!”说着,从荷包里头抽出个皱皱巴巴的东西,道:“福厚最近跟大嫂学了打络子,这一个是最好的了,师傅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唐素愣了一愣,忽然扬起嘴角:“果然是小丫头贴心,这手艺虽然不怎么样,师傅我也一定天天带着,只是你要去跟你师娘解释解释,为师可没有干坏事。“ “干什么坏事?“楚玥装傻。 唐素笑嘻嘻:“你以后就知道了。“ 切,老子早知道了。 第31章 姬寒山归来 两人啰啰嗦嗦的时候,修字辈两兄弟都从午睡中朦朦胧胧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小姑姑正在和先生说笑,顿时惊得魂儿都要跳出来了——哎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闹腾了。结果一出门,就发现这一老一少真是相谈甚欢,都快说到东街的核桃酥了,小小少年累觉不爱。 楚忠信的书房里头,来了一个满面红光的胖老头,老头个子不高,留一部白胡子,看着很像年画里头的月老,喜气也福气——这,就是姬寒山了。 作为楚忠信的妹夫,小姬同志其实不算太称职,把妻儿老小丢在家里一走就是五六年,大江南北的逛,一年才有一封信。但是作为当年的战友,与萧崇安那样一同长大的感情不同的是,楚忠信和姬寒山的认识并不那么愉快,盖因一个谨慎一个疏狂。萧崇安居中调停两人的矛盾好有*年......直到小姬同志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楚家当年的小三娘开始,一切才有了转机。 先是发现,咦,你也有牛南山的真迹啊?哦,你射箭也不错嘛,我还以为你那么胆小所以武力值很低……渐渐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两位居然成了好基友,楚忠信更是将自己的庶妹楚妍嫁给了这位不怎么着调却很有意思的小朋友。 如今一晃都快要六十年了,楚忠信说自己老了不想干了,皇帝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真是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人,然而...... 就是那么刚刚好,姬寒山远游归来,华康一看,资历足够了,本事也不差,关键这家世不错,能够压得住人,还和楚家关系好,得,就你了,咱们拜新相吧。 当了几天丞相的姬寒山心里颇苦......他老人家觉得有点累,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可惜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来的,好歹也要当个一年半载才能辞官罢,还是老老实实来想前辈讨教吧——他才不会说这是他媳妇教他的呢。 楚忠信一看姬寒山那挺出来的肚子,心里就想笑,道:“我多少年前就听见你说要吃素,怎么如今越发胖了。” “吃素就能瘦了吗?西禅寺的微尘和尚那可是得道高僧,还不是和我一样大肚子,倒是你大鱼大肉怎么不见胖。”姬寒山丝毫不见外地坐到了榻上,乐呵呵地挂着张笑脸。 “今儿找我做什么,朝上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儿吧。” “你如今消息不通了吧,隔三差五去给太子讲课,他竟然也不告诉你?” “太子的心里,恐怕只有杜家人了,我虽是他师傅,也要靠后站的。” “不提这一茬子,这回要说的是太子妃,杜长生[杜远廷字长生]似乎跟皇后说了太子妃因为失去儿子,抑郁成疾,已经难以有孕了,所以这位娘娘似乎是想从自家侄女儿里头挑一个作为太子侧妃......总知得让杜家的孩子作为太孙......”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消息。”楚忠信皱眉:“怎么能有人透出来?” “哪里是我说的,是南溯那小子,他自从领了匠作监就不好好干活,跟太常扯皮都扯到圣人面前去了,好容易定下来自然要亲自监督......结果就在后头公里见到虢国夫人带了两三个杜家小丫头和皇后说话呢。”姬寒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一副八卦公的样子。 楚忠信瞥他一眼,沉吟道:“太子当年算是先天不足,所生的两个儿子身体也不好,如今大的去了,小的又时常生病。太子妃......是个苦命人。” “是吧......我也这样想,本来我今儿来也不是要问什么,就是跟你通个气儿。那三个姑娘我都让阿妍去打听了,都是杜家旁支的丫头,并没有学杜家医术的资格,可都是十分温和柔顺的样子......看着也好像很好生养......” “温柔和顺可不好办呐,必定会听话,而且是听皇后娘娘的话......我怎么估摸着不对呢?” “怎么?不就是给太子再送几个丫头的事情么?” “不像......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南溯看得很小心,皇后就在犄角旮旯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猛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虢国夫人的侍女呢。” 楚忠信叹道:“皇后这......恐怕是要对太子妃出手了。太子妃娘家价值不算高,只是个中评,然而如今又不能生孩子,就失去了价值......咱们这好容易安静一年,又要不太平了。” “按你的意思,咱们是怎么个章法?我这身上还兼着礼部呢,太子妃要是没了,多少事情又要落到我身上来。”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把南溯的嘴巴锁紧来了就行。” 第32章 唐老爷子上当了 南溯这辈子就听两个人的话,一个顾辅最近还闹了别扭,就只剩下楚琳了。让他锁紧嘴巴自然不难。 姬寒山忽道:“来年阿琳是不是补入亲卫,我也好留个好地方。” “你个丞相怎么还管这个?我看也就不必了,淮阴郡王明后年就要开府,他们自幼一起练功,彼此也十分合得来......以后还是叫他们一起罢。” “不怕太子猜忌?" “楚家百年声威,怕过谁?......还有,你觉得太子如何?鲁王如何?汉王又如何?” 姬寒山沉默,然后挑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个老狐狸呦,我竟忘了那一位~”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太子终是正统,能不动就不动。你速速回家,冷落我妹子那许多年。阿妍与我虽不同母,却是互相扶持长大,比起......元孝,也不差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还接了你的烂摊子。” “嘴巴倒利索,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新近又得了牛南山当年做的砚台?” “哎呀,我要看。“姬寒山蹦起来,肚子圆滚滚地撞在桌上。 “不给你看,你去寻摸一支好笔来,咱们再说。” “也罢,我看,今年你的寿辰还不好大过,明年我再给你带些好东西来。” “滚滚滚,看见你就心烦,瞧你胖的,像个球。” 姬寒山端着肚子,嘴里呼着热乎气上了马车,还拉开帘子做了个鬼脸,楚忠信看得一乐,哈哈一笑,也不理他,转身就去找楚玥了,老头儿心想:唐素那老小子对我家丫头还好吧。 唐素......唐素已泪奔。 世人皆以为唐老头子善经史子集,却不知老头子真正所长实乃是岐黄之术——知道这一点的只有楚忠信、萧崇安和杜远廷三个人,要不然杜远廷怎么三天两头往楚家别院跑呢。而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丫头看破,实在是老头子一生之巨大败笔。 楚玥作为一个前世学医加行医加起来有十五年的女人、又曾出身中医世家,要是还不能辨别出唐素身上那一股多年浸淫于药材而非吃药吃出来的味道的话,还是别活了。小丫头乐呵呵看着唐老头子跳脚,道:“我都拜师了,你教我么,不然我欺师灭祖哦。” “你你你,你怎么不学好,这话也能说出口?是不是阿琳那小子教你的?” “矮油,师傅不要生气么......师傅医术那么好,干嘛要藏着呢?杜家阿翁天天找你,为了什么呀?” 唐素深吸几口气,暗告自己要冷静,眼前就是个胖冬瓜一样的团子,能懂什么呢?再回头看看傻瓜一样的修字辈两兄弟,顿觉智商上的优越感,就对着楚玥道:“你如何得知为师通晓岐黄?” “师傅糊涂啦,我阿娘身子一向不好,哪怕是我看着也觉得......但是阿公总能找到房子给我阿娘续命,偏偏又不是杜家人的手笔,福厚左想右想,咱们大都之中可没有什么圣手名家了,独独一个,连杜家阿翁也要十分尊敬的,也要拍马屁的......就是师傅您了。”楚玥摸着下巴,端坐在桌子后头,小小一只,仿佛一个充满智慧的团子。 唐素很没形象地蹲下来,拍拍小丫头的脑袋:“小小年纪,思虑过多,会老得快。” “那您教不教么,我可不愿意这天下医术都成了他杜家一家之言,您教了我,也不至于后继无人嘛。” “我怎么就后继无人了,我不还有俩儿子么?你给我说道说道?” “师傅瞒了这许久,岂能再交给自家子孙?否则身世流传,会有人不高兴的罢。”楚玥往后仰了仰,露出个狡黠的微笑。 唐素挑眉,心中悚然,忽然动动耳朵,听到楚忠信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就跳起来跑出去:“老骗子,你给我送了个什么丫头过来。” 楚忠信也讷闷儿,唐素这是失心疯啦,大吼大叫的,跑过来一看,俩曾孙都快打瞌睡了,也叫起来:“让你好好上课,你看把小孩子都弄成啥样了。” “我还没问你呢,我懂医术这事情是不是你告诉丫头的?” “说什么呐,那哪儿能说出去,找死啊?” “可不是找死,她刚刚还问我、、、哦,不对,她就是知道,死缠着我教她呢?”唐素摸摸两撇小胡子:“教不教?” 楚忠信看他一眼,摸摸鼻子:“她是自己看出来的?“ “我看是......反正没有别人知道了。“ “......小小年纪,会不会聪明过头了?“楚忠信抓耳挠腮地蹲在台阶上。 唐素四下看看没人,也蹲下来咬耳朵:“你要是看着行,我就教了,她说话条理尤其清楚,虽然还不到四岁,但是比那兄弟俩都要好,妙就妙在她是个女孩儿,也不耽误了将来,也能......别让我断了根儿。“ 俩老头儿磨磨唧唧的,根本不知道楚玥早就摸了出来,一回头,好险没把魂儿吓出来:“你......你怎么出来啦?“ “出来看你们商量什么嘛......师傅要教我啦?还是大家都教呢?“ “得了吧,教你一个就够累的了......这些个,他们男孩儿顶好不要学,你要是学了也不能跟别人说,听见没有,不然会给你师傅招来大麻烦。“楚忠信难得严肃了语气。 楚福厚同志眯眯眼,挑眉:“我嘴巴可严了......那咱们今天讲什么?“ “讲什么也得等你把字认全了,还想一蹴而就呀?“唐素戳她的胖脸。 胖手捂住,“才没有......我认字可快了。“ “认字快又怎么样......你这手能写字么?“ 一盆冷水泼下来,楚玥看看自己的肉爪子,叹气:“三哥还骗我英雄出少年,怎么出嘛。“泄气,转身回去拍醒两个侄子,楚忠信旁听,开始上课,且把朝上那些烦心事撇开。 窗外雪后初晴,阳光甚好,楚忠信怡然自得地顺着胡子,看着儿孙满堂,老兄弟健健康康,真是甚好、甚好。 第33章 兄妹情深 楚玥开蒙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顾氏心里高兴,人吧,心里舒坦了,身体也就松快了。正好出门走走,恰逢天气也是极好,街头隐隐有烤地瓜的香气传来,顾氏心头一暖,就跟楚琳说:“那玩意儿好多年都不曾吃了,今儿闻着倒好,你去买个来。” 楚琳忙不迭地跑下去,挑了两个圆胖圆胖的地瓜,热气腾腾地拿帕子包着抱回来,道:“这玩意儿不金贵,看着倒是馋人,阿娘小心烫。” 顾氏就着楚琳的手掰下一块儿来,小口咬着,露出一丝微笑:“当年我跟你们舅舅吵架,暗斗了半月有余,后来你们阿翁打了他一顿,叫他给我认错。 他也是个爱面子的,不肯直说,就去货郎那里买了好大一个地瓜和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一边塞给我还一边嘟囔‘女孩子家要少吃,长胖了就嫁不出去’,我见着没怎么吃过的东西,闻着好,看着也好,就不生气了……如今做了娘亲,好久不看这些,这一转眼就四十年啦,我们都老了,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阿娘瞎说,阿娘很是年轻呢。“楚琳剥着着地瓜,鼻子忽然有点酸,伸手掐自家妹子胖脸,道:”阿玥,阿娘说了女孩子要少吃,胖了就嫁不出去了,你看你最近还偷我的糖。” 楚玥皱皱鼻子,撅出个讨好的笑容来:“阿兄对福厚最好啦,你看阿娘都对往昔, 以为憾事了,你就让让我么,以后老了想起来也会觉得开心哒。” 楚琳泄气,伸手掐了半个地瓜给她,又叮嘱:“小心沾到衣服上,又要麻烦阿绣给你洗。“真格是无微不至。 “阿绣才不会嫌麻烦呢,我跟她最好了。” “你啊,也要学会带带别的丫头,阿绣年纪不小啦,总是要嫁人的。” “阿绣爹爹不是很早就不在了嘛,肯定还是咱们做主哒,阿娘给阿绣说个好人家吧。” 顾氏笑一笑,摸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道:“阿绣侍候你也算十分尽心了,我自然给她说个好人家的,现在且不着急,再过一两年。” “好,阿娘最好了。” 牛车兜兜转转,却并没有走远,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回家了。楚琳小心翼翼把顾氏搀回房间,又吩咐阿方好好照顾,然后才把楚玥抱到自己房里,教她读书——唐素惊觉这丫头学东西奇快,于是布置了许多任务,作为一个理科生,楚玥的古文确实不怎么样,只好求教于虽然顽劣却到底多喝了几年墨水的自家三哥。 外头寒意少退,梅花渐开,偶有香气飘来,甚是怡人。楚玥握着小小的毛笔,在宣纸上写大字,累了,就抬头看着自家哥哥,男孩子似乎都长的很快,不管是眉眼还是身子骨。楚琳的身高已近成年,男子的阳刚之气初显。 感觉到妹妹看自己的目光,楚琳也从课业中抬头,有些痞气地笑笑:“怎么啦,累了吗?” “阿兄,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楚琳楞了一下,低头打量自己,点点头:“好像是,感觉衣服有些小了。” “嗯,阿兄长高了,那郡王一定比阿兄还高了。”楚玥乐呵呵。 楚琳挑眉:“小姑娘家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许想他了,阿兄比他好看。” “是啦~阿兄很好看哒,阿兄越好看,阿娘就该越着急给你定亲了,不知道是哪家姐姐呐?。” “你跟着着急什么,我才11呢,真是吃奶的年纪操吃肉的心。” “我也吃肉的,牙口可好。”福厚同志张开嘴,露出一口还没换过的乳牙。 “贫嘴,小心我打你屁股。” “阿兄好不文雅,居然说……屁股。” 兄妹俩扭打在一处,楚玥狠劲儿撕着自家哥哥的头发,一不小心还落了点口水。 外头阿方透过窗户看进来,噗哧一笑,大小姐去了一载,这家里终于又有了些生气。 第34章 双喜临门祸不单行 楚璇难产而死,太后娘娘的国丧也都画上了句号,接下来标志性的喜事就是——建宁三十四年春,安康公主她终于怀孕了。 对于沉默了一年多的楚家来说,这无异于一支强心针,小顾氏怕人照顾不周,时常亲自上门照顾。宫里也赐出各种上好的药材,估摸着安康要是不生这么十个八个是用不完的。 楚璋最近红光满面,见谁都傻呵呵地来一句:“我要当爹了。”弄得大家都很嫌弃他,见面就绕道走。 甚至连太子和鲁王殿下都携手来看了看自家妹子,还抓来了太医院最好而儿科圣手。馆宁公主就更加不用说了,从头到尾她比安康自己还要忙活,什么事情都先一步想到,然后给准备好了。 也是因为安康怀孕,楚玥久违地见到了咱们的淮阴郡王……华昭今年十二岁了,个子比楚琳还要高出半个头,眉眼也不如当年那么柔和,颇有了些英气,但是依旧好看地惊为天人。 楚琳一看自家妹子盯着人家看,心里就不爽了,捏着丫头的耳朵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再看他,我就罚你抄书。” 楚玥退后两步,一脸鄙视看着楚琳,那意思——你有啥资格让我抄书啊,唐先生最不喜欢你了。 楚琳气结,瞪她。 华昭不远不近地看着两兄妹的互动,心里颇为羡慕,又看看小团子如今已经进化为长冬瓜了,看上去依旧讨喜,将来必定是个小美人罢。 回头看看安康公主,帅小伙儿道:“父皇不便出宫,贤妃娘娘也是一样,又怕大哥二哥扰了姐姐清静,所以让我来看看。姐姐还请太医来诊脉罢,我也好回去告诉父皇和妃母。” “不怕,昨天刚请了脉,太医说很好,还说多半是个男孩儿呢,你叫父皇不用担心啦~等我稳当些,就进宫看他去。” “那可得快些啦……太子二哥进来心情又不好,父皇也是……” “东宫里头就一个孩子啦,身子还不康健……二哥怎么能好呢?” “阿姐少说些吧,您这张嘴可是宫里头最厉害的啦。我估摸着得早些回去,晚了又有人说话,阿姐一切当心,我过些日子再来。” “好~我就不送你啦,你跟他们两兄妹一道走,阿玥最近开始念书,你也教教她么,从太后娘娘那里算起,你也是她半个阿兄哪。” “谨遵命,阿姐好生休息。”华昭起身,脸上挂着巨大的笑容,把肩膀一搭,拉着楚琳,拎着楚玥就走了。 三人正在车上闹腾呢,盖因讲到唐先生最讨厌楚琳一事,华昭颇感同身受,觉得唐先生受了许多苦,摊上这么个问题学生。楚琳咬牙切齿不能反击,一个是师兄加皇子,一个是师妹加最疼爱的冬瓜团子,真是气煞我也。 欢腾得厉害了,外头忽然传来迅猛的马蹄声,有俩人来报,太子他另一个儿子……又死了,几乎同时,另一拨人也到了,上言:鲁王殿下一双幼子于太子次子同时夭折,华煊的小女儿也发起了高烧。 尼玛这真是个忧伤的故事,华昭第一念头就是疫病传染了,立即让楚琳带着楚福厚回家,洗吧洗吧换件衣服,好好保护起来。 楚琳疼楚玥那是毋庸置疑,保证完成任务一般地窜回家中,报告了这件事情。 楚玥倒是不着急,安安静静地趴在自己的窝里头看着阿绣给自己缝衣服。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没什么问题,可以说是十分康健……但是宫里头,恐怕快要翻天了吧…… 宫里头,宫里头当然翻天啦,太子殿下老人家听到消息的时候,又一次撅了过去……连鲁王一半心痛一半幸灾乐祸,汉王殿下正忙着抓太医呢,可是最好的儿科大夫在安康公主家呢,说不得,又让人跑一趟,抓了赵太医的壮丁。 天色渐渐暗下来,楚玥缩进被窝里头,屋子里头点了一个小小的炭盆——三月春寒,不需要大火,但是也不能立时降温。阿绣和阿琼就睡在外间,小火炉子上一直滚着茶水,水汽朦胧。 楚琳在院子里头又打了一遍拳,然后舒舒服服跑了个澡,才跑回床上缩着,吹掉烛火,隐隐约约想起华昭那张不能更着急的脸,心里有些吃味儿起来……他怎么能那么细致周到地关心自家妹子呢,居然比我反应还快,是啦,我很感谢你哒,可是就是有哪里不对?这种奇怪的感觉真是太他妈奇怪了...... 第35章 暗流涌动喜忧参半 宫里头,皇帝老儿嘴上起了两个大水泡,眼睛熬的通红。杜雪秧更是憔悴,眼窝眼看着就陷了下去,与皇帝不同的是,她心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堂堂圣手杜家的嫡女,居然不能查出自家孙子的死因。 皇后娘娘很生气,后果真的很严重,后宫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凡不够齐整的侍女和太监都被打发到了一处,拿药水泡了三四个时辰才放出来,衣服也都拿艾草熏过,各处宫殿自不用说。 可惜,就算这些补救工作做得再好,太子殿下他儿子也没办法活过来了,年纪轻轻的华渊太子终究是一日之间成了孤家寡人,太子妃一如当年失去了楚璇的顾氏一般,一病不起。 然而顾氏一病不起,好歹还有儿女绕膝孝敬,有隐士名医相救,而太子妃,她什么也没有——杜雪秧此时迫切希望这个女人死掉,然后她就能给太子安排一个新人,一个杜家人,所以没有人来悉心照料太子妃。别忘了,太医院,那是杜家人的天下。 年轻如太子妃,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在建宁三十四年,终究是因为接连失去仅有的两个儿子而伤心过度,香消玉殒。 鲁王殿下很得意,汉王殿下很沉默,太子殿下很伤心。 但是这一次奇迹般的,太子只是伤心,却不曾大病一场,该做的事情他都做了,该到的场合他都到了,竟是无一处失仪。在楚福厚看来,这大概就是不曾真心相爱,所以无需挽留的狗血情节吧。 杜雪秧心有安慰,总觉得这孩子好歹成熟一些了。 就在这关头,沉寂了许久的德妃娘娘又一次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她说东宫主位不可空悬,还请圣人早择太子继妃。 人人都说陆德妃厉害,果然一出手就抓住了太子系的命脉所在~太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儿子,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健康康的儿子,否则和鲁王的子女俱全相比,就要落了下乘,因为当年的灵肃太子丢掉皇位的原因之一就是无后,而鲁王作为华康的长子,他的降生给华康加分不少。 杜雪秧冷眼看着陆滢,艳丽的唇边露出一个微笑来,她小步走到华康身边,压低声音道:“渊儿血脉不丰,必要择个好生养的丫头,圣人可信我?” “你有什么法子?” “杜家有秘法,凡姑娘从小养起,使用这秘法十年,必定生儿育女。” “你看中了哪一个丫头,若好,就带来朕看看,若不行,就先放个侧妃吧。” “好~”杜雪秧答应一声,缓缓从台阶上走下来,在还有一步的时候,瞥了陆德妃一眼,看的德妃娘娘一皱眉头——这个女人真的是临危不乱的典型,似乎用尽办法都不能将她逼上梁山。 其实她不知道,杜雪秧根本就不需要上梁山,这个是心有匪气的家伙,皇后的宝座也是她从自家表姐手里抢到的。当然了,那个时候,华康还不是皇帝。 三个月后,杜家旁支的一个丫头成为了太子的侧妃,并得了“良”的赐号。 那一位可怜的太子妃身后,竟是什么也没能留下。 纷纷扰扰的大半年在皇家后院的鸡飞狗跳之中哥过去了,安康于十二月底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重七斤四两,取名楚修晏。楚璋喜当爹,把洗三和满月酒都办得十分盛大。 建宁三十五年开春,太子侧妃有孕,扶正为太子继妃,杜家的地位隐隐约约又上了一层楼。而不知道华康在想些什么的是,他居然忽然当众提出,鲁王该去自己的封地照料百姓了。 群臣哗然,只有几个老头子依旧平静,不过对视几眼,默默叹气——皇帝的身体似乎每况愈下了。 今年春节很热闹,楚家尤其热闹,不光是因为安康公主生了个大胖小子,也不光是因为韩家那边楚珣有了三个月身孕,还因为楚培同志的五十大寿就要到了。 其实大家热情都不高,但是架不住楚培自己热情高,另外就是个很不好的消息,阿扈那丫头貌似也有那么点怀孕的意思了,然后就庆祝庆祝呗——可是楚培还作,命令儿女们必要拿出有些新意的寿礼。 ‘泥垢,我都不想给你寿礼好吗?’居然还要我想一点心意出来,不就是想让我们找些稀奇的好东西嘛,说不得,是不是给你那还未出生的小儿子准备的阿? 楚玥不断腹诽着自家亲爹,用上了各种恶毒的言语,但是脚步还是一点儿没停下——她在报备了顾氏以后,终于得到了第一次独自上街的机会,当然,有一众侍女和打手相陪。 第36章 街头淘宝 小丫头这一年跟着唐素打基础,已经认得了百余种药材,能够看出许多名家的诗画,速度超出自家侄子一大截,弄得楚修昱心好痛,连大了许多岁的楚修晗也不免紧张,生怕被她超过去了。 唐素是看在眼里乐在心上,老头子心想这个徒弟是真的没收错,天赋极高,人也踏实,小小年纪看书能坐一下午,寻常大人也没有这样好的定力。殊不知当年高考,那真是人生的一段黑暗岁月,别说坐一下午看看大字书了,连着几天不睡刷题的日子也不是没有体验过,主要还是唐老头见识浅薄,不知道我大天朝的规矩。 溜溜达达上了街,牛车速度极慢,将窗口稍微拉开就能看得极清楚——她还没想好买什么呢。楚培那一份反倒是次要的,唐素老爷子的才重要,虽然老爷子不说自己什么时候生辰,但是不能永远就这么过下去不是,哪怕是感谢他这一年来的悉心教导呢,也该仔细挑选。 详细说来,楚玥今年五虚岁,那必须是头一回自己上街,还揣着大包大包的银子,有一点心虚。上辈子虽然也有钱,但是抓着人民币的感觉绝对比不上拿着大包真金白银的兴奋。 大邺都城名梵,相当玄幻,但是规划得,相当老实——即东西南北中五条主要街道以及春夏秋冬四大住宅区。东街多小吃美食,西界多赌坊妓院,南街常有文人们聚集,也有几间小书院,但不是读书的地方,而是各地才子聚集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去处,北街都是大酒楼,非有身份的人轻易去不得,至于中街,那真是群英荟萃,样样都来得,笔墨纸砚、花鸟虫鱼,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权衡之下,楚福厚就怀揣大把银子跑到中街来了。 小贩们吆喝得相当给力,百米开外就能听见声音,有鱼皮饺子和糯米糍吧~哎呀,忽然想吃糖不甩了,真是作死,回家自己做吧,这两年就这身板儿,还不知道能不能碰自家大灶呢? 正低头戳手指想着,忽然有家店就吸引了小姑娘的目光,它,就在那里,不华丽也不招摇,甚至有一些破败……可是掌柜的那传神的两撇小胡子奏是那么深入人心,奏是忽然震撼了楚福厚幼小的心灵。还有那奸诈狡猾的微笑,那巍然不动的站姿,哦,这简直是大天朝奸商的真实写照啊…… “停车。” 娇娇嫩嫩一把小娘子的嗓音,有路人回头看过来,却发现是萧相府的马车,而且还是县君的规制,想必就是那一位不足周岁便能言会道的小娘子了吧?看看这排场,哪怕人家年纪小呢,到底也有一份气度。 楚玥戴了小小的斗笠,有一层长纱挂下来,小小的身子还有些圆圆的,却已经不太像个团子了。 阿绣伸手拉着她,阿琼在身后跟着,还有一大群健壮的仆妇对着周围虎视眈眈。 破店的老板摸一摸奸诈的两撇小胡子,淡定地等着小丫头大驾光临。 “县君好威风,何必来我这小店。”先声夺人,果然奸商,楚玥内心吐槽,面上却露出个笑容来,不过老板看不到啦。 “老板是雅客,自然知道不是装潢精致的店家才会有好东西。” “不知县君想要什么,小老儿也好寻摸寻摸,便是自家没有,也一定为您找来。”矮油,还会卖乖。 “我要一枝牛南山亲手做的毛笔,和当年那本唐崇善的《与札记》,你能找来么,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眯眼,看起来越发奸诈:“县君娘娘好手笔,牛南山的笔也就罢了,好歹有好几百枝传于世间,可这唐崇善的,别说千金难求,怕是找也找不到来了。” “老板说笑了~您既然能在这客来客往的中街拥有这么大一家铺面,就必定是不简单的,且这店面看上去破败,有的却都是宝贝,比如您身上那块古玉呢~恐怕是千年古物罢。” “哈哈哈哈,小娘子好眼光,我阮墨声万万没想到能遇见您这么一个年纪虽小却博古通今的丫头……也罢,牛南山的笔不难,你三日后来取,至于这唐崇善的书,恐怕得要数月之久,而且价钱方面,实在不是小老儿贪心,没有千两黄金恐怕不行。” “相府难道还能短了您的银钱不成,便是我,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县君,也不能食言而肥吧。” “既然有了县君这句话,小老儿可就去寻摸了,您是一块儿拿呢,还是三天后先来拿笔?” “三天后我会过来一趟,书并不着急,你稳妥的找来,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事情。” “县君聪慧,竟然知道这些门道。” “萧相府没有傻子,你可莫欺负我年纪小。” “小老儿不敢,恭送县君。” 等楚玥逛了一圈,懒懒散散回到家。却不想一刚进家门就听到了个消息——淮阴郡王因要准备成亲,要出宫开府了……而郡王府就在安康公主府对门儿…… 这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第37章 难得一见美少年 从上辈子算起来,康瑶加楚玥,她今年应该已经有33岁了,作为一个怪阿姨,看着身边的美少年一个个都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真是忧伤啊……虽说可惜华昭美少年明后年就要成亲……然而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将来究竟能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跟自家娘亲打过报告的楚福厚又坐上了车子准备出门,只不过这一回跟了一条小尾巴——自家大侄子一枚。 楚修晗很苦逼,早上一起床就被自家娘亲打包了送给小姑姑,说要陪着上街……天知道他这个小姑姑需不需要人陪,在她的智商面前,自己就是个渣好吗?你说你开蒙才多久,你就认识了上千个字了,知道几百个成语了,会背几百首诗了,一坐就是一下午,你屁股不生疮啊。你让我这个比你大四五岁的在你面前有何颜面哦? 楚玥才不知道大侄子在想什么呢,她迫切想要上街,也不知道那一位阮老板究竟有没有能力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别把定金吞了就跑路了。 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楚玥一下车,就看到了那两撇醒目的小胡子和奸诈的笑容……可怜的楚修晗,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惊艳的人物,小心脏一蹦一蹦的——小姑姑,他真的不是骗子吗? 废话,你见过哪个骗子敢在中街开店的呀,不知道皇城军和京兆尹的厉害怎么滴? “阮老板这三天过得如何呀?” “托县君的福,小老儿一切顺当,唐崇善的书也已经有了下落了。” “嗯不错,那牛南山的笔可曾有了,拿来我看看。” “好嘞,在这儿。“阮墨声拿出个扁长的小盒子,雕刻得十分精美。” “好木头。” “盒子算是送您的,最近是太仆大人的生辰了吧。”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阿晗,拿银子……阿晗?”楚玥喊了两声,发现没人答应,就回头看去,结果就看到一个死蠢的大侄子,正在看一头胖胖的小毛驴,小毛驴啃着胡萝卜,甚是蠢萌。 再转头,咦?不是在看胖驴,是在看胖驴后头的人…… 楚玥在刚刚穿越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就知道这里的人讲究一个美姿仪,美仪容,她从出生到现在见到的人,有一半都基本上满足了这个标准,比如楚忠信,比如华康,亦或是华昭楚琳,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人都是在金窝银窝中堆砌出来的美貌,他们自小就接受着最好的一切,只要不是天生丑陋,哪怕拼气质,也都赢了一大把……可是眼前这一位带着毛驴的年轻人,粗布衣服和挽起的裤脚这些本来都该是减分项的东西却在他身上有了另外一种体现。 不同于皇城中人特有的北方气质,这个人很柔和,很漂亮,皮肤白的有些透明,唇色比一般的男人要艳丽一些,却并不女气,眼睛看起来很老实~但是好像也很聪明,总而言之,卖相棒极了。 楚玥挑眉——好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华昭楚琳之辈,美则美矣,却不纯粹,夹杂了太多后天培养出来的东西,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穿着最简单朴素的衣服,头上也没有华丽的飘带,可就是有那么一种真名士自风流的姿态。 小伙子很尴尬,他能感觉到四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和大都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连小毛驴都有些不安了。四下回头看看,窘迫地拿出些银子买了一碗鱼皮馄饨和两根甜萝卜[喂驴的]。 楚玥走两步拍拍看呆了的大侄子:“你看什么那?” 楚修晗一回头就白纱拂面,好容易扒拉开,道:“小姑姑,你不能看的,他是男的。“ “男的就不能看啦,我刚刚还跟老板说话了呢?” “那不一样的么。” “哪里不一样……” 楚修晗答不出来了,低头老老实实整理了楚玥的纱帽,又叫阿绣给了掌柜的银钱。 楚玥抬高手拍拍他脑袋:“你觉得他来京城做什么?” “嗯?看着像个念过书的,可是穿的衣服实在寒碜。” “这就是你不通了,你看唐先生可曾锦衣华服?所谓真名士自风流,他必定不简单的,不如上去搭话,若真是来谋个前程的,也算一桩佳话。” “那小姑姑你不要乱走,我去问问。”楚修晗挠头。 “我跟你一起去。”楚玥笑眯眯。 “姑姑……”不等楚修晗开口,楚玥已经朝馄饨摊子走了过去,后面大侄子情非得已地伸出了尔康手。 “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明仲的第一个饺子就这么报销了,在地上滚了几滚,被摊主家的狗狗叼走了…… 第38章 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抬头看看,小姑娘埋在白纱之中,显得十分娇小,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明仲有些好奇:“敢问小娘子是?” “你又为何进京?” 明仲微微皱眉……小娘子说话好大的威风,不知是哪家女儿。回头仔细看她走来的方向——那是县君规制的马车?小小年纪加封县君,这是多么大的殊荣,明仲又有些局促起来了:“我听说萧相府和姬相府在招抄书的人……所以就来了。 楚玥微笑,稍稍挑起白纱,露出个眼睛来,看得明仲一呆——好灵气的丫头。 “抄书……倒是适合你,看得出来你读过书也爱读书,却读不到许多书,是也不是。” “县君聪明。” 楚玥又挑眉,自己的身份总是暴露神马的真讨厌。 “进相府……恐怕不是抄书,而是想要看书吧?国子监更新换代,要扩招一倍,所以找人抄书,你……啧啧。” “还望县君指点。”此时他们被楚家的一群女壮士包围着,没人能看清或者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所以明仲很干脆的站起来鞠了个躬,他倒是不怀疑楚玥小小年纪能有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 楚玥扒拉着楚修晗的肩膀,一般感叹着,哎呀,自家侄子手感真好,一边冲着明仲深藏不露:“不若先进萧相府,待半年后,淮阴王府建成,再去谋取王府一官半职。” 明仲愣了愣:“小娘子此言差矣,明仲本愿为丝萝以托乔木,又怎可依附于富贵?” “乔木是谁,你可看清楚了!咱们肯定还会再见的,要知道,虽然我年纪小,但是女孩子的直觉总是很可怕的。” 明仲尴尬,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给自己付了吃面的钱,然后刺溜一下钻进了车里,身边的男孩子不知道是哥哥还是什么关系,似乎是很怕她? 明二郎有些疑惑了,小丫头刚刚是让他好好想想乔木是谁……而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为何会这样推心置腹…… 殊不知,打动楚玥的并不是明仲其人的好卖相,而是那一头胖毛驴——一个家境算不上好,连自己都只能穿最粗陋的衣服,吃最简单的食物的少年,却能够那样爱惜身边的一切,可见其心地纯良,交谈两句,又发觉其谈吐不俗,行止优雅,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回去的路上,楚修晗小心翼翼地戳戳自家姑姑:“小姑姑,你以后不好这样就跟别的男的说话的尤其是年长以后,会有人说闲话的。” 楚玥瞟他一眼,叹气:“好啦,咱们不说这个,我又不是傻瓜不知道礼节,过了年纪就不会这样了。倒是你,给你阿公的寿礼准备好了没有。” 楚修晗一愣:“难道这支笔是姑姑想要给阿公的寿礼?好贵重啊,阿晗没有那么多银子,但是最近和唐先生学了工笔,所以画了一幅画。” “这样就很好啦,我给你支招,你让先生帮你提上字,最好是一首诗,阿爹必定高兴的。” “先生大才,恐不愿为我作诗……” “你要是自己作了也行……只是你那字我就不敢恭维了。” “小姑姑就会寻我开心。” 楚修晗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儿冒出一点汗,红扑扑的很好看。 马车很快就回到了楚府,顾氏正在张罗着明天寿宴的一应事务,后院走廊上,阿扈扶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嘴角弯弯地看着前面忙碌而苍老的女人。 阿方冷冷看着那即将母凭子贵的女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楚琳刚刚从宫里回来,在门口就看见了自家妹子呆呆站在那里发呆,然后大侄子也陪着她发呆。走近一看,小少年就皱起了眉头,楚家百年名门,必定不能出现宠妾灭妻的事情,是时候该提醒楚培,有些事情适可而止也就罢了,难道他还要埋怨母亲早些年没有给他纳妾么。 想当年,他求娶顾氏的时候,是多么地诚恳,发了百般誓言,却落得如此结局。 时辰渐晚,儿孙们到书房向楚培送上寿礼,楚修晗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画作,换到的只是自家阿公面无表情的一句夸赞。 而楚玥她收起了本打算送出的毛笔,只拿出了早些日子绣的一双袜子,呵呵,本来是要送给楚琇的,现在就拿来充数吧——牛南山那般气节,做出来的好东西怎么能让自家阿爹给糟蹋了呢? 第39章 时局变换 那支笔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楚忠信的案头,随之而来的就是楚培铁青的老脸——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家闺女连着出去几天是做什么的呢?结果……那竟然都不是给他的。 楚培心里很不舒服,却还要撑着笑脸儿与人说话,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寿宴,不能失了面子……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上帝老爷子不想给人面子的时候,真他妈是喝凉水也塞牙。 有人一路来报,韩慎大将军……半个时辰之前,薨了。 楚忠信的酒杯一下子就摔了,萧崇安瘫倒在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而楚玥所能够感受到的是,初春的风真冷啊,就这么刺到了人的心头。 听到大将军薨逝的消息,楚家的寿宴是不可能再办下去了,该收拾收拾,该吊唁吊唁……楚培身为子侄辈,虽无血缘,不需守孝,却要十分恭敬才好,当下也换了素服,扶着楚忠信往韩家跑去……这冬天都已经过去了,谁也没想到老爷子居然没能熬过去。 当年唐钰去世的时候,老爷子就感叹过:“六十一甲子,老一辈尽皆凋零了。“如今,就连有半师之谊的韩慎,也终于去见那一批曾经在年轻岁月中金戈铁马的战友了,想到这里,楚忠信就觉得自己的脑门儿都要炸开了。 韩慎一生戎马,乃是当年华严丰手下五位大将之首,难得的常胜将军。他比那一批一同摸爬滚打的年轻人都要年长些,所以于众人来说,皆有半师之谊。当帮赶马车的楚琇一掀开帘子,就看见自家阿公缩进了毯子里头,哭得像个孩子。 另一辆车子里,韩氏的妆容已经被眼泪刷洗干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并没有多少皱纹,只是憔悴不堪。的确,她不是韩家最得宠的孩子,也没有被自家阿公抱过几次,可是那么一位可亲可近的长辈就这么没了,即使心头早有准备,也是叫人痛不欲生——韩家几十年的顶梁柱……塌了。 宫里头,华康摔了茶碗,红着眼睛缩在龙椅之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他和韩慎之间也并不算亲密。 可是这种痛楚就好像是深入骨髓,即使不需要悲伤,眼睛也会被眼泪耍得一片模糊。 若说还有人不那么难过,相比之下就是太子了吧。 太子继妃已经有了四个月的深孕,看着十分康健,太子本来就心情大好,而韩慎的死非但没有丝毫影响,还会提醒他,鲁王那一边又失去了一个潜在的有力帮手。 鲁王……确实也如太子所想的那一般,丧气地坐在鲁王府大院里头发呆。他半个月后就要赶赴封地了,京中一切都不能再有自己亲手折腾,虽说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娘亲,到底随着年龄的渐长,有些生分了。 大都之中,伴随着韩家盛大的丧礼,人心各异。 礼部扯了几天的嘴皮子,给韩慎定下了“忠武“的谥号,其爵位落在长子韩复身上,韩家全体丁忧不提。 然而,韩家是丁忧了,他们空出来的地方却需要有人来填补,刚刚好的就是,唐家人已经出孝了——唐家晚辈早已出孝,这一回说的乃是唐汝贞和唐汝宽两兄弟。 襄武公薨逝三年有余,唐家让出了虎贲和司农少卿的位置,这一回补上的乃是一个执金吾和一个太常少卿。也就是说,唐汝贞他升职了,唐汝宽基本上平调了……可是这时候面临的窘境就是,唐家,该分家了。 此种分家,并非后世常说的老死不相往来。唐家乃是世家,百年来聚族而居,即便分家,也只是账目上分分清楚,其他一切照旧。 这不分不知道,一分吓一跳,唐汝宽一妻五妾,竟然偷了不少公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唐家的事情出了除了那起子多事儿的本来也没有旁人愿意管,只可惜御史同志参了唐汝宽同学一个管教不严,帷簿不修,把一个好好的中央官员给磨成了蒲郡郡守,蒲郡那地方,穷啊,是相当的穷……这可真是个忧伤的故事,而且蒲郡,就在鲁王的封地。 半个月后,鲁王启程,唐汝宽顺便相随。 阳春三月,春寒料峭,鲁王远远打量了一眼陆德妃,又看了看汉王和华昭,最后才是向太子一礼作别。 去往封地,好……也不好,端看个人怎么想。 也许他失去了把控中央,居中调度的好处,但是相应的,他终于可以在某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开始逐步建立自己的势力,或许有一天,能够农村包围城市也未可知。 第40章 取奇货巧遇明二朗 一个月后,小胡子掌柜派人送信来,说小娘子要的东西终于到了,并且提醒,请小娘子不要忘了当初交易的内容。 收到消息的楚玥微微挑起嘴角,从房间角落里淘出两个盒子来,里头一盒是各种金银珠宝,乃是楚娴当年送给她的周岁礼,后来顾氏叫她自己收拾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就全部对都归在了她的小院子里。哦,忘了说,楚福厚同学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处小院子,就在楚琳院子和顾氏院子的正中间。 她本是实封的县君,自然有人供她东西,家里对她也好,更不用说楚太后的偏疼,那另一个盒子里头,就是她至今为止最有价值的收藏——三百年前,倾国倾城第一义婢秦涓的临死绝书。 那是一个真正的奇女子,在本该鲜衣怒马少年不知愁的时候,遭受连坐,没入官奴婢,后来因为生的极好,被一地郡守转作了私奴婢,纳了偏房。郡守家非世家,乃是夫妻二人花花肠子不少才做到了如今的位置,无奈一朝犯了朝廷大员的忌讳,留下身后一双年幼儿女。秦涓未曾生养,依旧年轻漂亮,便出去跳舞,一曲芳连枝,艳煞多少少年儿郎。 而那夜夜笙歌得来的银钱,供出了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侍中。这时候才有人发现,哦,秦涓,她本该是尊贵的将军之女,当年名动京师的秦家九娘,诗画双绝,容貌绝俗。 彼时,秦涓已经五十二岁,对于那时候的女人已经是老年了,她不再跳舞,不再唱歌,她看着一双并不算自己儿女的人奉养自己,尽心尽力,幸福而又凄凉。 她开始吃斋念佛,偶或闲暇,就记录三言两语,直到命运的钟声敲响,带走这个一生传奇而又坎坷的女人,收拾她遗物的人们才发现,那曾经三言两语的片段,已经是长篇巨制,尤其那最后一篇,读来叫人泣涕沾襟,悔生于世。 而楚玥手中的,正是这最后一篇,秦涓的绝笔之作——或许这个女人不如唐崇善文笔工整,意蕴非凡,但是这最后一篇,绝对算得同等价值的孤本。 楚娴说;“我这一生做尽了坏事,负了多少人,却依旧活到现在,有时候想起来,恐怕只有真正的坏人才能坐到这最尊贵的日子,而像秦涓这样的好人,一生坎坷,连自己的血脉也没能留下。阿玥,你将来要做一个不那么好的人才好。” 老太太语重心长,楚福厚神情淡漠,她很懒,只愿意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做不得秦涓,更做不得楚娴,她永远都是康瑶,都是楚玥,只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楚修晗很老实地跑过来听自家姑姑差遣,半路遇到小叔叔,咬了半天耳朵,然后就附带一枚美少年,三个人一同上街了。 阮墨声的小胡子依旧很传神,笑容依旧很奸诈,只是这次他的身边站了另一个人,顾修晗愣了一下——这不是上个月在这里遇到的那个明二郎吗? 一个月不见,明仲依旧是那个面带羞涩的美少年。他看到楚玥的时候抿起起嘴巴紧张地微笑着。 楚琳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比自己年长不少的年轻人,露出一点敌意,仿佛嗅到了同类的味道。这感觉很熟悉,第一次见到华昭的时候,他也有类似的感觉,即——这个人似乎在刻意的隐藏自已。 按照楚玥的话来说,自家三哥有着近乎野兽般的嗅觉,如今,这只尚且年幼的凶兽,闻到了一股不知是敌是友的味道。 明仲显然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小少年,衣着华贵,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并不像另一个毕恭毕敬做出晚辈的姿态——难道是兄长?明仲微微低头,做了个揖,道:“小子感谢县君前些日子的指点,姬相已经让小子开始抄书了。” 楚玥楚琳同时一挑眉,不到一个月,他竟然真的被相府给收了?这家伙,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楚修晗左看看右看看,小动物的直觉让他本能的觉得氛围不太对,然后他就默默地缩了,速度之快,令阿绣发指。 楚玥掀起半块头巾,笑眯眯地看着明仲,没不理他,直接转向阮墨声:“我要的东西到了?” 明仲尴尬,阮墨声笑眯眯:“回县君,昨天刚到,小老儿给您准备了好盒子装着,只是不知道……您是要怎么付账呢。” 第41章 交朋友 楚琳挑眉,默默看着自家妹子从车里掏出俩盒子,一个看着颇重,好几个人合抱,另一个则轻飘飘地搭在楚福厚的手上。 阮墨声眼角抽了抽,默默低头咬住牙根儿,看着小姑娘乐呵呵地走到自己面前。 “老板可看好了,这两个箱子里头,一个是千两黄金,另一个……请您一观。” 阮墨声伸手接过楚玥手里那个轻飘飘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然后就立即瞪大了眼睛,眉头高高挑起,回头看着楚福厚。 “县君打算一物换一物?” “您以为如何?” 阮墨声沉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打包好的盒子,两撇小胡子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思考。 半晌,好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阮墨声重新咧开嘴角,小胡子也往上扬起来:“县君决定了,小老儿就却之不恭了,还请县君验货。” “验货就不必了,普天之下,敢得罪相府的生意人恐怕还没出生,你若敢作假,就要担惊受怕一辈子了。” “县君果然聪明,那么,咱们这就成交了。” “很好。”楚玥收了阮墨声递过来的另一个盒子,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忽然又瞥见明仲,他依旧站在那里,屏息凝神,仿佛并不存在,可是只要你看过去,就会想,得要多么山明水秀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儿郎? 楚福厚同志稍稍犹豫了下,最后下了个决定,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朝自家哥哥走去:“阿兄,交给你个任务好吧,你去跟那个人做朋友呗。“ 楚琳抱着胳膊低头看她,又回头看看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唇红齿白的年轻人,低声问:“他是什么人?“ 楚玥笑眯眯看着自家哥哥:“阿兄是不是不喜欢他?” 楚琳尴尬,搔头:“没~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当然不太对劲儿了,阿兄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嘛……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处于劣势,明明就是在装,可是就是不讨人厌嘛。” 看见妹妹识破了自己的想法的半大傻小子翻了个白眼,目视自家侄子:“好好送你姑姑回家,不许路上贪玩儿。” 楚修晗小小撅了下嘴,低声答应了,就看着自家小叔叔跑上去和那个长得好好看的哥哥套近乎,不到一刻钟,居然就相约去骑马了……这是神马神展开? 你管神马神展开,小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吃自己吧,你家小叔叔来年就13了,马上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自然要出去多走走的。楚玥心里这么想着,也会琢磨琢磨自家三嫂该是什么样子。唉,可怜多少美少年,终究花落他人怀抱。 另一边,楚琳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面无表情看着明仲的小毛驴——它正在很勇敢地踹着自己给明仲准备的枣红马,眼神倔强,跟个傻子一样,明仲尴尬,泄气之余只好放开枣红马,慢腾腾爬上了自家胖驴。 “你不是北方人?“楚琳居高临下,眯着一双桃花眼。 明仲抬头,却并不太紧张,完全没有在楚玥面前的局促不安,他稍稍点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道:“我从湘水来,上个月偶遇县君,得到指点,感激不尽。” 楚琳挑眉,有些戏谑:“你居然会听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的话?” “郎君既是县君娘娘的兄长,必定了解她并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纪,已是光华难掩,将来还待如何,岂是我等凡人能言?” “于人背后议论楚相府尊贵的小姐,你的胆子也真是不小。”楚三爷神情一冷,连带着身后的毛小宝也打了个哆嗦。 明仲愣了下,唇角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心道:眼前这少年竟然也不是纨绔公子,看来楚相公没能生出两个好儿子,却有几个好孙子。酝酿了一下,道:“还请郎君大度,是我孟浪了。” 毛小宝抬眼觑了两人一下,默默走在了三丈开外。 西郊风不小,但是极宽敞,放开了跑马也是可以的,楚琳看见明仲慢吞吞地骑着毛驴,又看看那张相对于普通男子来说过于明丽的脸,心里就有些闷。 这种不温不火的感觉太他妈熟悉了,想当年他楚三爷初入宫庭,和咱们四皇子一同上课,每天看见的也是这么一个慢吞吞的家伙。可是,好歹华昭天生身份高,怎么作旁人也奈何不得他,而这小子又算什么呢?明明就是个土地主家的孩子,却偏偏能做出一副世家子的样子,一套粗布衣服,被他穿得宛如浊世翩翩佳公子,由不得人不气结。 殊不知,楚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觉得楚琳最近跟南溯走得有些太近了,变得稍微跳脱的些,而温吞如明仲,刚好能磨一磨这个逐渐步入青春期的大少爷。 牛车踏过青石板,很快就到了相府的长街,又打了个转,往后头跑了去,那里,就是唐素一家平时住的地方。 第42章 前朝圣手 唐素有一老妻,是个知书达理的妇人,平时只在自己家里极少出去。又有两个儿子,天分都不太高,庸庸碌碌做得一二县令。三个孙子之中,倒有一个叫唐旻的极其聪明,如今刚过了七岁,只可惜,卖相不佳,将来只能做个“有气质的”人。 偷偷摸摸冒个小头,门上立即就有人看见了纱帽裹身的县君娘娘,一溜小跑去找老爷子。 唐夫人亲自来迎,老太太家偏没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之前楚相带着小姑娘来拜师的时候,老太太一颗心都要萌化了。 楚玥看着唐夫人高兴的模样,自动自发开始卖萌:“师娘,师父午睡醒了吗?” “醒啦醒啦,没醒也给你叫醒。“老太太捏着小姑娘一双手,拉到堂屋,然后踹了大孙子一脚:“去叫你阿公起床,没看见你姑姑来了嘛。” 唐晖觉得自己分外苦逼——阿公起床气很严重的好吧,您老怎么总是让我去受气。苦逼少年小跑着去了东厢,就看见自家阿公以极其不雅观姿势睡了个天昏地暗,小心翼翼戳一戳:“阿公,阿玥姑姑来看您啦。” 唐素睡觉素来轻省,所以起床气严重,默默睁开眼睛的唐老爷子看着眼前横亘着的自家孙子的一张大马脸,心里气不打一出来,抬腿一脚就给踹出老远。 慢慢腾腾穿上衣服,又整理好头发,漱过口,老爷子自觉仪表甚佳,才往堂屋走去。甫一出门,就看见楚修晗和自家俩孙子一起抱着肚子委委屈屈站在外头,老爷子摸摸胡子,选择性的忽视了二人,刺溜滑倒了小徒弟面前,然后又做出一副“我很正经“的样子,看得楚玥想要自挖双眼。 “你又来做什么,今儿又不上课。” “不上课我就不能来看看您啦,今儿是什么日子您自己还记得不?” 唐素愣了愣,回头看自家媳妇,然后老老实实坐下:“你阿公都跟你说啦?” “是呀。”楚玥笑眯眯:“所以我给您送礼来了,碍着韩将军刚刚去世,您的身份又不好瞎说,所以我才偷偷摸摸过来。您老猜猜我带什么来啦?” 唐素一抹鼻子,光棍气儿十足地转过头去:“凭的你给什么呢?我还能缺了不成。” 唐夫人却捂着嘴笑起来,老爷子好多年没收到寿礼了,这是在傲娇呢。 楚玥心里明白,就撅出个可爱的笑容来:“师父好好看看嘛。”双手奉上阮墨声包装好的盒子。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开检查过了,再没有什么错误的。 唐素瞥她一眼,小心翼翼接过来,像是拿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实际上,这也确实是个天大的宝贝,老爷子刚一打开,就呆住了。 书很旧,页脚泛黄,还有些灰黑的颜色,封面甚至破了几个小洞,虽然有人勉强补起来,手艺却不是很好。老爷子吧嗒医生盖上盒子,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家小徒弟,忽然就红了眼眶。 唐晖发誓,他长到如今十九岁,连儿子都有了两个,也绝没有看见过自家阿公流眼泪。今儿,这是怎么了? 唐夫人侧过头看了一眼那盒子,也不做声,只感激地看一眼楚玥,然后悄悄起身,为师徒二人关上了房门。 门外,晴空朗日,万里无云,看起来,真是骑马的好天气啊。 六十年前,她第一次遇见唐素,那少年在一座孤坟前泪流满面,身后黄纸飘摇,仿佛一生也不会散去的梦魇。不知那孤坟之下的亡魂是否知道,自己的子孙是如何走过不幸而沉默的一辈子的呢? 唐崇善,整个杜家也无法匹敌的前朝圣手,杜远廷少年时的师父,也是前陈最后一位宰相唐代善的胞弟。他曾经能够拯救所有人的生命,却将自己埋没在了一场熊熊大火之中,甚至凄厉地赌咒“天不佑你邺朝,百年必亡。” 唐晖有些奇怪地问起自家祖母:“阿公究竟怎么了?” 唐夫人看了自家孙子一眼,复望向天空:“一代有一代之人,一代有一代之仇,何必加诸后人,阿玥看得明白,所以才比你们都要出彩,将来,若我们有一天去了,你哪怕更年长,也要多听听你姑姑的劝告。她是不一样的,她的眼界,她的心气,比咱们都要高,都要远。” 楚修晗默然垂首,唐晖眼中有些迷惘,却也深深鞠一躬。 第43章 胡虏叩关 屋里头,唐素老泪横流,并不介意当着自家徒弟的面,哭得一塌糊涂。楚玥小心翼翼爬过去抚着老爷子一颤一颤的背,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被岁月摧残得单薄的脊背。他支撑了六十年的岁月,在那个大火纷飞的夜晚,在那凄厉的嚎叫之中,只有独自挺起脊背,才能走过这漫漫长路。 老爷子摩挲着精美的盒子,抹一抹脸,回头问:“你花了多少银子寻来?” 楚玥眯眼:“没花银子,拿东西换的。” 唐素又楞了一下:“你这么小年纪,哪里就有东西能换它了?” “元孝太后给的燕国夫人秦涓的绝笔书。” 老爷子手里的盒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一双手颤抖着指向楚玥:“傻丫头,不值啊。” 楚玥扬起嘴角:“我无意成为燕国夫人,而师父却想念笔扎,有何不值得?” “真是个傻丫头,万一没换到真东西,你不就亏惨了吗?” “师父活到这些岁数,难道没听过阮家有七兄弟,混迹于这天下各行各业各个角落,不论是什么,只要有银子,就没有他们得不到的。” “阮家人还在京城?”唐素瞪着一双眼,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一个时辰前还在,估计,现在去看,铺子都已经收了吧。” 果不其然,顾修晗敲门进来,说阿佟守在那铺子门口,不一会儿就人去楼空了。 唐素松了口气,踏实的坐回榻上,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本子。 楚玥拉着自家大侄子,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离开了唐家。 牛车踏上青石板,步步有声,后头忽然传来轻快的马蹄声,轻轻拉开车上的帘子,只见少年鲜衣怒马,眉眼清癯,有名士之风。 钟衎快马急行,正要回家通报消息,却好像忽然被什么吸引了回头,可惜却只看见那一方帘子落下,在微风中晃荡。一个“楚”字印上心头,恍然四年不见,小团子已经快六岁了,想来将来必是佳人之姿吧。 殊不知,这少年时回身的一眼,印上心头就是一辈子,只可惜,太多东西无法逾越。 楚玥拉下帘子,想着那急促的马蹄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条路上,一般都只有大马车或是牛车,很少会允许有人踏马急行……除非,朝上有了什么急事。 她还记得钟衎比自家三哥大了一岁,今年已经补入亲卫,难道是朝上真的有了什么消息?思忖半刻,楚玥便立即催促车夫快行,也好早些回家,问问自家阿公。 却不想,回到家中,除了后院里头一众人等,竟是一个男丁也没有——楚忠信、楚培、楚坪甚至是楚琇楚璋和几个已经入仕的堂兄弟也都不在。楚玥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一颗心正在坠落,一种奇怪的预感扑面而来——朝上,出事了。 顾氏看见闺女回来,就叫阿方把她带了过来,不令再出去生事。楚玥蹙眉,压低声音问顾氏:“阿娘何以如此紧张,莫不是朝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氏明显一楞,也显出些疑惑的样子来,楚培临出门前也没告诉她究竟怎么了,只是让她管好家里人,不要出去生事。现在听自家闺女这么一说,又想起自家相公有些惶急的神色,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对。不过反正楚玥是看出来了。 顾氏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下就只能等着问自家三哥了,看他能不能从华昭那里拿到什么消息。楚玥暗暗祈祷楚琳不要只顾着和明仲遛弯反倒忘记了今天要去看看华昭新府的进度的事情。 事实证明,楚琳没有让她失望,三爷的确从四皇子那里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可是他根本来不及跟自家妹子一同分享这些,就被下朝回来的大家长拉到了老爷子的书房,和一屋子老老小小十几个男人一起讨论即将发生的事情——草原上的人偷营了。 这一年的春天,让胡鞑子们想不到的是,才刚刚开春就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冰雹,尤其是偏西部的地方,牛羊损失无数……本来熬过了冬天的草原居民们就缺衣少食,如今雪上加霜,如果再不抢些东西回来,就要死掉很多人。 所以,草原狼主塞克格就在大邺军队没有任何特殊防范的一个夜晚,毫无预兆地动手了。 他们抢走了上千斤的屯粮,并杀死了副将钟育继。大邺军队损失惨重,主帅柳玦连夜修书,表示愿意负荆请罪回到京城,希望皇上可以派出更有能力的将领。 华康接到这封千里加急的请罪书的时候,就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大正宫的御座之上,而如今的卫尉钟育成,钟衎的父亲,就是死去的钟育继的长兄。钟衎接到父亲的消息,便一路狂奔回家,通知家人:叔父为保粮草,殉职了。 第44章 小丫头画军事 纸终究包不住火,许多人还是陆续知道了这些消息,这其中就包括此时此刻正在唐素书房沉思的楚福厚同志。老爷子也并不打扰她,静悄悄地自己跑到另一间房里教楚修晗和楚修昱新一课的知识。 楚玥让阿绣拿了一张巨大的白布,然后用钉子钉到了木板上,找了个架子撑起来,就照着唐素给她的舆图开始涂涂画画。 半晌,等楚修晗两兄弟都下课了,唐老爷子回到自己书房,才走到门口,看着挂起的横幅,就吓了一大跳,赶忙将书房门关起来,压低声音道:“你画这些做什么,不要命了?” 楚玥画了什么?当然是按照我大天朝画地图的方法,在经纬线上画了一张更加详细的地图,然后还在旁边写下了大邺现有各官员的名字、资历、家世,除了中央,还有几大州的刺史,一些主要郡县的郡守和县令,简直就是选官的节奏。 唐素看看四周,虎了一张老脸,对着阿秀等侍女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知道么,都出去。” 楚玥挑眉,看着老爷子发火,然后笑嘻嘻地把自己花的东西卷起来,道:“她们不会说的。” 唐素气结:“哪怕她们不会往外说,你也不能做这些,哪怕你是个小姑娘,但是生在宰相家,你做这些就是欲图王事,就是有不臣之心,你说,你都在想些什么,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楚玥臊眉搭眼地作出一副老实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想啦,就是想知道,下一个被派出的是谁呐,柳将军不是要回来请罪了吗,那就必然要派出一员有威望的大将,可是老一辈里头,就只剩下苏老爷子和闵鹇闵老爷子啦,闵老爷子总是不愿意再出仕的,苏阿公又要镇守京城,以防寇西异动,咱们这可怎么办呐。” 唐素沉默,又瞥她两眼:“小小年纪,操这等心干什么?”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师傅怎么想啊?” “不用着急。” “为什么?人家都快要打上门来啦。” 唐老爷子叹气,摸摸胡子,慢条斯理道:“寇西国主祈樊性命不久了……只有一个孙子年纪尚幼,只比你大了一岁,若是幼主即位,必定会与大邺重修旧好,毕竟,大邺比鞑子们讲信用,政权也更加稳定。那老头儿……恐怕只是在等一个既不失了面子,也能和大邺建立关系的契机,而现在,这个契机到了,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给他孙子安定外界的机会的。” 楚玥心中暗惊……唐素,蜗居楚家侧院几十年,竟然还能够如此通晓外事,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大邺失此能人,实在是一大损失。至于自己,借着穿越的身份,自以为见多识广,殊不知,眼界还是局限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不曾真正看开、看远。 看着重新陷入沉思的小丫头,唐素隐约笑了一下,指着那幅地图道:“这书你尽可带回去参详,只是这大的就要留在我这里压箱底了……带回去设若叫人看见,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反正我常来师傅书房,都一样哒。” “还有,跟你阿爹少说这些,我这几年冷眼看着,他竟不像个样子,师傅说这些,你不要生气,有什么事情,我看你还是直接找你阿公才妥当。” “阿玥知道师傅说的体己话……阿爹的确有些糊涂,可是阿公年纪大了,我也不想总是烦他,只好总是黏着三哥。可是,来年他就到了要补入亲卫的年纪,就不能天天见了。” “阿琳是男孩儿,必要有一番天地给他施展拳脚……他不爱读书,天天气得我跳脚,但是我却能看出来,他是不简单的,若是不拘于这座城,未必比不上六十年前打天下的那帮老家伙。” 楚玥不说话,托着下巴,呆呆看着院子里头即将开败的梅花,算算日子,鲁王应该已经到了封地,不知道那一位听见朝中如今正处在多事之秋的状况,是会哭还是会仰天大笑呢~ 第45章 和亲 宫里,御书房内,只留下一众老臣,连楚培顾辅之流都被赶回了家中。 萧崇安,姬寒山,楚忠信,陆始延,苏长胤杜远廷。和很久不出家门的闵鹇,这些都是真正从战场上走过的英雄,哪怕如今有些人已经分道扬镳,却不可能忘记最初一起走过的那段路,而华康,也曾在那段路的末尾看到了他们王者归来的盛况。 那些曾经控诉着前陈暴虐的百姓们,那些躲在高大坞堡中的士族们,每一个都在夸耀他们的勇敢。可是如今,六十年的岁月仓惶而过,留下的,只有一群老态龙钟的家伙们。 苏长胤自请出战,萧崇安则比出唐素说过的那些话,希望华康不要轻举妄动。陆始延核对过吏部、户部报上来的账目,只是说损失过重,还需补给。 楚忠信和姬寒山都保持了沉默,他们心里都清楚,苏长胤是这京城的守护神,绝对不能外放边疆……闵鹇左看看右看看,尤其仔细看了近在咫尺的华康——三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经生出灰白的头发,眼角布满皱纹,竟不比自己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家伙看起来年轻多少。 闵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回顾四周,钟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南城田因伤病而早逝,南溯虽是承重,却为了救人而患上腿疾,唐家兄弟向来顶不了大用,做一做中枢的官职也就罢了……韩家还在孝中,而柳玦,身为柳暮的长子,不能挑起大梁,实在叫人失望……萧楚两家,儿子辈竟然都没有什么出众的,孙子辈虽有几个,却还未长成。这都到了最后,自己竟是不能再龟缩于家中了吗?一把老骨头,还要上战场,真是惹人笑话,可若非老将,则不足以定军心。 想到这里,闵鹇就悠悠然地抖一抖袖子:“也罢,你们不要争了……我去吧。” “姑父……”华康惊讶。 “放心,且还不会要了我的老命,祈樊那老小子时日不多了,为了他们家那个小子,他必要与咱们修好,你也卖他个面子,不要过于咄咄逼人。” 华康看着老爷子挥着袖子,慢悠悠往殿外走去,背影有些萧索,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这个已经很老的老头,曾经是他武艺和兵法的师傅,一如苏长胤之于华昭。他娶了自己的姑姑,又在自己登上皇位的时候,主动交出兵权退隐家中,不再出仕。如今,自己又需要他了,哪怕可能一去不归,老爷子也还是站了出来。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恐怕自己就是那个最无情的人罢,只会亏欠,却不知如何偿还,华康默默埋头苦笑。 闵鹇的大军定在三日后出发,陆始延不遗余力备好了物资……起码,在他看来,鲁王夺得皇位之前,这个国家还不能垮。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五月初,寇西国主的国书终于姗姗来迟,祈樊表示,自己愿意以两千匹战马、三个月的粮草和一万自给自足的大军支援大邺对外的战斗,只希望能够挫一挫鞑子们的锐气,好让寇西和草原二十年内不要再有战火……并且,希望和大邺交好,自己的孙子尚且年幼,还未订亲,若能娶大邺公主,再好不过。 大邺已经没有未嫁的公主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祈樊说这话,不过就是想要个定心丸,意思是宗室女也可以。 思来想去,鲁王倒是有个年龄相当的女儿,郡主破格封个公主,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这样做,无形之中就加重了鲁王争位的筹码……所以华康又犹豫了。 终究只在宗室之中择了一个三岁多的小姑娘,乃是华康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一个老实兄弟卫王的小孙女儿,封做固中公主,受了寇西国主送来的一双鸿雁玉佩,约定好待公主成年,则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边关传来捷报,闵老爷子的到来的确为一众将士撑足了场子,在马匹不足的情况下,从东西两路进发,白天匍匐,夜里突袭,竟是以牙还牙,夺回了六百多匹马和近半个月的粮草。 塞克格大发雷霆,斩首数人,又召集勇士意图反击。却不想,就在他们动手的当天,寇西大军从南方赶到,他们以粮草作为引诱,抓获了大批草原上的饥民,当作俘虏,送给了大邺。 胡鞑子们出师未捷气势先乏,在粮草不足的窘境之下,又碰上恶劣的天气,哪怕人人皆兵,也是死伤遍地。 闵鹇令人收集尸首,看下他们的头颅,堆成了京观,以为震慑。 然而想要换得二十年的平静,就不能仅仅止于此……草原的生命力难以想象,他们总是能够在巨大的打击之后,迅速恢复。闵鹇已经做好了长期驻扎的准备,想要和大漠草原上那所谓的狼群殊死一搏。 朝廷上收到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太子殿下——他总害怕自己执政期间会打大仗,现如今先把鞑子们收拾了,又能和寇西修好,简直是意外之喜。 第46章 小丫头的心思 楚家那里,阿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每天甚是小心。顾氏并不去管她,只是添了分例,又找了两个颇有名气的稳婆来。 韩氏终于从韩慎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开始关心自家女儿的肚子,一边又要照看两个刚刚怀了身孕的儿媳妇,实在是忙的脚不沾地。 家里是热闹的,可是楚玥很孤单——楚琳几乎每天都往华昭那里去,除了练习武艺,就是观察王府并和王府的仆人们联络感情……他已经内定了明年进入王府做侍卫,身份比同皇上的亲卫。所以,楚玥就没人陪了,固然每天去唐素那里听课,倒是有两个大侄子可以拿来骗骗,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这一天,唐素似乎是看出小丫头有些心不在焉,就放了楚修晗两兄弟的课,专心盘问起自家大徒弟来:“你怎么啦,整天耷拉着一张脸,都快要长皱纹了。” 楚玥皱皱鼻子,看着为老不尊的瘦老头儿,忽然想起姬寒山那胖咚咚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来,笑得唐素莫名其妙:“你今天吃脏东西啦?像个小疯子。” 楚玥小嘴一撅:“才没有呢,师傅就不知道说我些好的。” “你有什么好的轮得到我来说?” “我前儿背了整本《金匮药经》您怎么不说呢?” “那有什么,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能背下来了。” “我还认得几百种药材了……阿公风寒,还是我开的药方。” “风寒的药方虽不少,但是许多大同小异,都背下来也没什么。”老爷子挑着方法迫切想要打击楚玥,眼看着小姑娘的脑袋耷拉了下去又开始夸起来:“好啦,你是比我厉害多啦,其实《金匮药经》我八岁才会背呢。跟师傅说说,到底有什么不开心啦” “师傅知道我又要有一个弟弟了吗?” “怎么,在担心自己不是最小的就不招人疼啦?没事儿,师傅师娘疼你。” “才不是呢……阿兄不是最小的,也有人疼……可是,我们都是一个娘生的,接下来这一个却不是。” 唐素沉默,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督促儿孙秉持祖训,一生非无子则不可纳妾的原则,对这些深宅大院儿的东西真心不是特别懂,只好说:“你理会他做什么?哪怕他出生了,也还太小,不需要你操心,等他能跑能跳开始烦人的时候,你都快出嫁啦。” “哎呀,师傅好坏,阿玥才不要嫁人。” “为什么不嫁人。” “嫁人?难道就要过像阿娘那样的一辈子么?我阿娘样样不差,却不能一生顺遂,真是不公平。” 唐素挑眉,撩起袍子,往小姑娘身边的炕上一坐,一副准备畅聊的架势:“你说说,那里不公了?” 楚玥瞟他一眼,揉揉鼻子:“同样的书,我背起来比家里的男孩子都要快,同样的刀剑,我使起来也并不比他们差,却不能和他们一样被看重,岂不是不公?哪怕师傅教我岐黄之术,恐怕也是看中我是女孩儿,不至于太过招摇这一点吧。” 唐素无言。 “我总是想,这世上的女人,不是希望能嫁个好人家,要么就是希望能生个好儿子,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师傅……我不愿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也不意跟一个在成亲前都素未谋面的人过一辈子……难道我错了吗?”楚玥抬头,呆呆地看着唐素……顾氏的模样不停地在眼前徘徊,而前世的种种,也始终不愿离开她的灵魂。 “这样没错。”许久,唐素看着小丫头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楚玥微微扬起嘴角:“师傅,阿玥害怕自己以后会做出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那时候师傅会后悔自己收了这么个徒弟吗?“ 唐素的眼角颤了颤,眼神落在眼前,却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或许这是老爷子很多年想不明白的问题。直到小姑娘已经长成亭亭玉立、风致逼人。她跪别老爷子,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诗酒繁华的地方,骑着高大的骏马,穿着天水碧的长袍,在落日余晖之中渐行渐远。 第47章 一辈子宠她一个 炎热的六月,忽然就来了,由于家里的女眷多有孕在身,所以不能移去霖山别院,楚玥和楚琳就跟着安康公主夫妇一同出行了。巧就巧在,淮阴王府不光是在公主府邸的对门,连御赐的一处别院也在公主别院的对门。 楚琳一到霖山就撒起欢来,除了华昭,还有萧家四郎萧莒——钟家有丧事,所以钟衎这一次不曾来。 战事未息,这一年霖山避暑,少有人家大行排宴,只是三五姻亲一小聚,不设歌舞,也不多饮酒,只是吃些瓜果。这正中了一些少年郎的下怀,譬如楚琳萧莒之流,就在华昭的府邸摆了些瓜果和小糕点,开始“纸上谈兵”。 华昭看着萧莒敌不过楚琳,便时常小声给萧四支招,弄得楚琳以一敌二,十分气闷,忍不住就嚷起来:“你是不是看着这二年就要娶他姐姐,所以才来刁难我。” 萧莒嘴巴也坏,紧接着就道:“那是,本少爷马上就是他小舅子了,谁让你妹妹年纪小呢?” 楚琳“呸”了一声,恶狠狠看着华昭,弄得华昭红了脸,不住搔头。 “萧家三姐我也见过,的确是才貌双全,倒要便宜你小子了。” “怎么,你小子对我家阿姐也有意思?小心我揍你,我阿姐样样出挑,必得是配这天下最好的男儿,你还是不要想了。” “谁想了……再说了,这小子哪里比我好,骑马打仗我稳赢的。” “所以说你是莽夫,如今又在打仗,若是几年不停,你将来必要上战场,倒叫妻儿老小担心,谁家肯把姑娘嫁给你。”萧莒咬了一颗果子,嘲弄地看着楚琳。 华昭也摸下巴:“你今年都快13了,怎么家里还不曾给你定亲。” “急什么,这小子不也没定亲么……我的媳妇自然要好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萧莒又往沙盘上一划拉,眼看着就要输,所以说话来转移楚琳的注意力。 所谓男人这种群体,甭管年龄或者外表,一旦群聚,或多或少有些猥琐。 楚琳眯着眼睛,陷入了想象之中,哼唧半晌才道:“要个厉害又孝顺的……反正我愿意听我媳妇话,愿意一辈子宠她一个,只要她能待我娘好就行。” 华昭挑眉,楚琳这话倒是特别,天下有多少男儿敢说“我能一辈子宠你一个。”这种话呢?哪怕是自己,若非真心相爱,恐怕也不行。 萧莒对好基友的话嗤之以鼻:“我们家就老太太一个人有功夫镇得住我阿公,一辈子不纳妾不娶小,可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华昭楚琳对视一眼,默契地没说话——看来萧家人并没跟自家子孙提及当年萧楚两家关于皇后之位的争夺……还有萧崇安这一生真心所爱之人究竟是谁。 几个人闹得正欢脱,门上有人来报,安康公主来了。 安康公主左手托着一个胖团子,右手牵着一个长团子,一进门公主殿下就喊:“阿昭,快把这臭小子抱过去,烦了我一整天了。” 华昭哭笑不得地抱过自家外甥,看着小东西嘴角冒泡,不断翻腾,小胳膊小腿还挺有劲儿。 萧莒挑着眉毛看安康身边另一只粉嫩的团子,长的真好看呐。四爷一只胳膊捣捣楚琳;“你妹子长这么大了?” 楚琳鄙视地看他一眼:“你这么老,不要打我妹子主意。” “啧啧,看得那么紧,将来会嫁不出去。” 楚琳暴躁:“你那张嘴能不能……” 但是不等好基友说完,萧四就凑到了小丫头跟前儿,道:“我阿姐还有小半个月就要过十三岁生辰,但是因为前头打仗不能大办,只打算请几个相熟的小娘子一起看看园子,稍微热闹一下。不过你最近住在公主这里,她不便过来,所以让我我见着你就说一声。” 楚玥看着凑到自己眼前的一张大脸,十分无语,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本来礼物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找人送去也就可以,没想到还要小聚一下……这样也好,京中近年来多有不顺,小娘子们也很久不曾聚一聚了,虽偶有见面,不过打个招呼,不至于生分而已。 想到这里,楚玥微微一笑,腆着一张粉嫩可爱的脸看着萧莒:“四哥现在高兴,来年萧姐姐出嫁,恐怕就要伤心了吧。” 萧莒一愣,摸摸鼻子,嘟囔:“一看你这丫头就不是什么好人,那有自家兄弟看着姐姐妹妹出嫁会舍得的?十年以后你出门子,你阿兄怕不把新郎官儿给撕了。” 华昭看一大一小不着调地凑在一起,忍不住就跑过去用手里的豆丁把两人分开了,再回头看看自家阿姐,撇开自已儿子,在那边自在地赏起花来了,难道只有自己是正常人? 第48章 优游岁月岂不懿欤 楚玥眯眼,撇下萧莒,蹦过去拉起自家哥哥,一点也不认生地就往后头跑了……弄得好像自己家后院儿一样。 安康看着她不知愁的样子,微微挑起嘴角,回头看萧莒,一点也不客气地道:“你小子就不要看啦,她离及笄还有好几年,等着娶的话就要耽误时间咯,你家是不是在给你说亲了?” 萧莒尴尬,嘴角抽抽:“公主殿下这张嘴真是……这话说的不好害了咱们县君闺誉?” “她才多大一点儿,就在乎这些个?你倒是该说亲了。你看,你三姐后年就要出门子了。” 一听到萧芫,连华昭也尴尬起来,他走过来,笑眯眯地把宝宝塞回给安康,然后往后头吃东西去了。萧四爷左看右看,女人不好得罪,尤其是成了亲生了孩子的女人更不好得罪,于是果断就缩了,刺溜儿一下就蹿没了。 安康轻轻拍拍自家儿子的大头,呢喃道:“我好歹多吃了几年饭,能看不出你们一群小东西在想什么?可惜不论是皇家、世家还是普通人家,哪有人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呢?我这样的好运,恐怕是落不到你们身上了……萧芫嫁得这样好,萧家人为了低调,恐怕就要牺牲萧莒的婚事了吧。” 可惜几个小子尤不自觉,楚琳啃着半个西瓜,拍拍四王爷的肩膀,大咧咧道:“我近来碰到个极有意思的人,一直忘了跟你说,今儿要不是我妹子来了,还真是想不起来。” “什么人?”华昭好奇,毕竟像楚琳这样心高气傲的,很少能够碰上看得上眼的家伙。 楚三爷抹抹嘴,叹道:“不过,是个出身小地主家的孩子,读书却并不比我这个所谓的世家子少……” “难道不是因为你读书不用功吗?”萧莒讽刺。 “哎呀,哥们儿说话,不要插嘴……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他读书不少。”华昭接嘴。 “对~真不知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从哪里学来,农桑也就罢了,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是懂得,关键是通晓各地风俗,天气,又知道煮盐炒茶,简直是个万事通,更别说那些普普通通的经史子集,星象卜卦,若是唐先生看到这样学生,我恐怕就要辍学了。”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骗你做什么,若以后遇见了,可考察其心志,真为良善之人,绝对可堪大用。”楚琳翘着二郎腿,颇为自得,仿佛刚刚说的那人跟他有多么要好。 他这话说得有意思,连萧莒都挑了挑眉毛,凭心而论,眼前人过两年就是自家姐夫了,前程自然是越敞亮越好,毕竟鲁王和太子之争谁都看得出来,倘若真是半分争位之心都没有,将来未必不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里门外头,安康站着听了一会儿,就走了,眉眼低垂,看不出心情——里里外外都是自家兄弟,哪一个又不亲近呢? 楚琳看气氛不高,就打算扯开话题,他摸索着自家妹妹软和的细碎头发问:“你前儿为什么要到阮家铺子买东西?还拿了秦涓的绝笔书去换?” 楚玥身子一僵,回头看自家三哥,眼神之中透出鄙视,那意思——就你那壶不开提那壶,嘴巴是不是太大了。 楚琳一看妹子眉头皱起来,就知道不好,戳到不该戳的地方了……想要换个话题,却一时词穷,临了,还是华昭看不过去,救了这位即将成为自己手下的美少年。 “刚才阿莒说要你过几天去参加阿芫寿辰,你可准备了什么新鲜东西?” 萧莒也在一旁点头:“我阿姐如今是什么都不缺了,然而旁人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楚玥抛下楚琳,回头露出个笑脸:“阿萧姐固然什么都不缺,恐怕却要着手绣嫁妆了~” 华昭尴尬,这丫头,自己好心帮她,却被抢占了高地。 天色渐晚,萧莒先起身回去了:“我阿婆近来越发严格,要是回去晚了,恐怕又不得安生,你们且玩儿吧,反正公主府就在对门儿。” 华昭起身把萧莒送到门外,回来时,却在庭口站住了脚步,他忽然看到一幅美好的画卷,院子里头,星星点点几盏烛火,映着塘里盛开的荷花。小姑娘趴在自家兄长的背上,两人转了一圈又一圈,裙角翩跹飞舞,笑声悦耳悠扬…… 华昭忽然想起楚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上地下,我妹妹的夫君必定要她自己来选,凭你是什么样的身份,这一辈子不能专心对她一个人好,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杀上那人府里去,倘若能只对她一个好,不是世家勋贵亦可。” 只可惜是兄妹,不然倒是般配的一双良人……四皇子心里这么想着,然后默默跨进院里,坐在凳子上看两个人靠着假山大闹。楚琳如今的功夫之好,哪怕是苏长胤也就胜在一个经验丰富,却在楚玥手里连连讨饶,恐怕是在为下午问错了话道歉吧。 一种陌生的幸福在心里微微荡漾开来。华昭不禁想,待自己成亲,也有了一双儿女,是否也会有如此温暖的时光……皇家人的遗憾,莫过于这一生都难享天伦之乐。 第49章 女人心计 鲁王去往封地已有数月,秋天的脚步逐渐来到,楚玥和楚琳也都回到了京城。 家里新出生了三四个孩子,除却二房的大堂兄有了一对双胞胎的男孩儿,二堂兄也有了一个女儿。阿扈,也在八月初产下一个男婴。 楚培很高兴,自己都五十了却还有个老来子,身为一个在父亲手下不太得意的男人,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一开口就说要办个盛大的满月酒。 楚璋咧咧嘴,不阴不阳地提醒道:“前头还在打仗,阿爹就说这话,恐怕圣人要寒心。” 楚培抱着儿子的双手不禁一僵——他的确是得意忘形了,晚间见到阿扈,免不得又是一番安慰,眼看着佳人抹泪:“这孩子没生个好日子,真是命苦。”就只好搬出二房的几个娃娃来说嘴,大家都是一样尊贵的,有什么呢? “我只是可惜他没能托生在娘子肚子里头,偏跟了我这么个娘。” “你若介意这个,便把他寄到阿顾名字下头,但还是你来养,不就行了?” “就怕娘子生气呢,我是咱家家生子,怎么着也得听娘子发落……她若一个不高兴,将我打发了,恐怕连您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留子去母是常事。” “阿顾不是那样人,你不要如此担心。” “只怕,娘子看我身子不好,又给您添一二通房,您就不记得我了。” 楚培愣了一下,突然觉得眼前这女人心太大,哪怕是顾氏也没想着要拴住他一辈子,怎么这么个小丫头,才生了一个孩子就说起这样话来……往常十分老实,只会讨我欢心的呀。 楚太仆心里乱七八糟的有些不爽快,叹了口气,道:“你安心休息,只要好好听娘子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阿扈听着这话跟刚才不一样,抬着的手顿时就僵硬了,怎么刚才还说娘子是好人,这会儿就要我好好听话了? 楚培也不回头,溜达两步直接就去了书房,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想要抓牢一切的女人绝对比不上一个只懂得倾听的女人。曾经顾氏就是这么个女人,但是当家主母的日子一年又一年抹去了这个女人的青春,她需要操心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要顾及儿子们的前程和女儿们的未来。或许她依旧仪态万方,却少了很多小女人的姿态。 夜风尚暖,楚玥在院子里乘凉,偷眼看到楚培掠过的身影,禁不住挑起嘴角——她白天也去看了后头刚刚出生的团子,小东西且还不会爬,每天挥着个小胳膊,口水滴答,生的也是可爱。 三个月后,当阿扈暴毙的消息传到楚培耳朵里的时候,太仆大人简直是震惊了,而彼时,顾氏正在皇后娘娘宫里头陪着说话。今年因为打仗的缘故,杜雪秧就省去了自己的寿辰,只叫了平素较为相得的命妇进来说话,顾氏便是其中一个。 楚培得到消息赶回家中大发雷霆,却只有楚琳和楚玥两个人在家。二房管不到这件事上头,而老爷子是根本不愿意管,不过是一个侍婢,哪里就轮得到楚忠信来注意了? 是以,当楚培问起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供奉的老头儿抖如筛糠只作不知:“原来以为只是寒症,生了孩子的女人常有的,就用了性辛甘的药,本来也是见好,不曾想却,当年大夫人二夫人生头胎的时候,也用过,却没有这样症状,小老儿真是不知这位小娘子如何会。” 楚玥坐在一旁默默捏着手指,间或抬头看看鼻孔几乎都能冒出热气的自家爹爹,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动作没能逃过楚琳的双眼,三爷一看自家妹子那小眼神儿就觉得不对,又回头看一眼供奉,不禁求情道:“阿爹,这世间人各有命,许是阿扈福气不够吧。” “福气不够如何又给你们生了一个弟弟?” “难道不正是因为生下孩子,所以享尽了福气吗?阿爹难道不记得,阿婆的事情了吗?” “你放肆。”楚培拍案而起,盯着自家儿子。 楚玥怔怔地看着自家三哥,然后不着痕迹地朝阿绣挥了挥袖子。阿绣看着那截蓝袖子动了一下,就悄悄低头出去了,换了阿琼进来,阿扈的院子里头兵荒马乱,只是汤药却被换成了新的,只有附子,没有那极其少量的乌头。 而此时,刚刚在宫中收到消息的顾氏也匆匆赶了回来,她有些惶急地看向自家相公,而楚培只是冷哼一声,转身走开了。待看到大门之后,楚琳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儿的时候,顾氏呆住了,这究竟是凭什么呢?你的女人去世了,却要打我的儿子。 楚琳一看顾氏眼圈儿发红的样子,就嘴巴一苦,跑出来抱住自家娘亲:“阿娘别难过,阿爹只是心里不舒坦。” “凭的什么……他不舒坦,倒要打你……可打疼了?阿玥呢,不曾受着吧?” “有我在,怎么可能伤着阿玥,况且阿爹那般疼她。”楚琳关了大门,把顾氏迎进来,回头就看见楚福厚乖乖坐在那里,等待着自家娘亲。 顾氏摸摸一大一小的脑袋,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陷入了沉思。过一会儿,才在楚玥的催促下如梦初醒:“阿娘,阿扈虽去了,你却不能不去看看弟弟,还有她的身后事,也得您来收拾。” 顾氏木然地点点头,起身往后头走去,外头的院子里,就只留下了兄妹二人。 第50章 既是兄妹亦是知己 楚琳深吸一口气,拉着楚福厚往自己的院子里跑去,一路上沉默不语,而福厚姑娘也只是小跑跟着,并不曾说话。 直到牛小宝关上房门出去,楚琳才一巴掌打在自家妹妹的脸上:“说。” “我不能看着阿娘什么都没了。”小姑娘倔强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一张呆愣的脸——楚琳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是想不通,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阿玥,我打你了?”感觉到掌心火辣辣的疼痛,又看见自家妹妹肿起来的脸,三爷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从小疼到大的妹妹,连摔跤都舍不得,却动手打了她。 楚玥看着自家哥哥有些魔阵的样子,就爬到凳子上,伸出两条短短的胳膊,拥抱着眼前的少年,并在他耳边喃喃低语:“阿兄……对不起,福厚不得不这么做。” 楚琳僵硬地回应着小姑娘温暖的拥抱,半晌,猛地收紧了手臂:“这样太傻……不光弄脏了自己的手,也弄脏了你的命,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了阿娘,我也可以做一切大逆不道的事情……” “因为我知道你想成为一个英雄,一个能够驰骋疆场,奋勇杀敌,受到万人崇敬的大英雄......所以我不能让这样的你,变成一个杀害后宅妇人的人。阿兄,我不是个好人,当年阿爹纳进阿竹和阿扈两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难道阿竹的事情也是?不,你那时候才多大,怎么可能?” “阿竹的事情不是我。别说我那时候还没有那份行动力,就算我要做什么,也会保两个孩子平安,稚子何辜呢?她的确是难产而死。”楚玥松开自家三哥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楚琳摸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也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却不是想认证此话真实与否,而是想要给她一份支持。 “我知道你很聪明,不到周岁就能说话,你也能牢牢抓住元孝太后的心,甚至连唐先生都对你另眼相看,把你收做真正的弟子,教给你医术……你走的这条路真的会很累,假如无人相伴,孤身一人,这一辈子会熬不过去的。” “阿兄要走的那条路难道不辛苦吗?你本可以成为圣人的亲卫,随时跟在苏老爷子身边,然后平平顺顺地上战场,立军功。可是,你内心里难道不是选择了淮阴郡王么?哪怕他不能登上那九五之位,你也不会另投他人,哪怕楚家绝对不会明确表态,你也想成为他的将军,想和他成为君臣。我说的对吗?” 楚琳怔然地松开双臂,看着楚玥,这一刻的她是这么陌生,那么小的一个姑娘,稚弱的身形,纯净的面庞,凭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地猜透人心甚至扼杀人命呢?要说是楚忠信看出这一点,他不会觉得奇怪,若说是皇帝察觉出了什么苗头,那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们会认为,这些孩子还太年轻,太羸弱,还无法挑起一个王朝的重担......可是眼前的小姑娘她知道,她将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甚至告诉他们,姬丞相府里有个明二郎,有经天纬地之才。 冷汗渗透了楚三爷的脊背,他默不作声地坐回椅子上,鬓角透出些湿意......良久,才缓缓开口:“那么,据你看来,我做错了吗?” 楚玥伸手捏捏自己的耳垂,也在凳子上坐下,唇角绽出一个微弱的笑意:“不~你没错。假如有一天,登上那九五之位的是华昭,他会是个前无古人的好皇帝,他能够一统四夷,建功立业,被千秋万代称颂,被亿万百姓铭记。”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仿佛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而她已经看过那一切......待楚琳回过神来,身边小小的身影已然走远,阿绣和阿琼低头跟着......那小姑娘就是她们的天,只要她开口,不论千难万险,不论刀山火海,什么都不是问题。 第51章 设宴东宫 冬天的凉风灌进房间,三少爷忽然意识到,这一年又要结束了,楚玥就要七岁了......所谓七岁男女不同席,他已经不能再把她看成一个小孩子。 这个念头吓了三爷一跳,然后牛小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爷在揪自己那一头长毛,头顶真个是乱毛凌飞,好比一只鸡窝。为免遭池鱼之殃,小宝同志默默退后两步道:“宫里头来人,说太子设宴,请自家兄弟喝酒,让每个人带一个陪客,四皇子使人来喊您呢。” 呆毛乱飞的楚三爷抬起眼睛看牛小宝,咳了两声:“过来给爷梳头。” 您还真不知道尴尬俩字怎么写呀? 终于,一刻钟后,洗梳整齐的楚三爷深吸两口气对着院子里的小水塘开始吐纳,想要把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赶出去,尤其是自家妹子的一张小脸儿,好应付之后宴席上的又一阵的勾心斗角。 然后,华昭挑起车帘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枚格外精神的楚少年——被刺激的。 “太子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设宴,往年除了他生辰,并没有过的。” “今儿并不能算宴席,前头还在打仗,咱们这里开宴算什么呢?不记得萧芫那首诗了吗?” “哦......那便是兄弟之间聚一聚,可又要叫一个陪客做什么?” “只有兄弟,就只能聊我皇家事,可是皇家事和政事又有何不同?聊家事等于聊政事,为免太可悲,不如叫几个至交好友,哪怕说一说京城趣事呢?” “今年鲁王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是......” “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为那一位多解释。” “阿琳,他们都是我的兄长,都是华家子孙中的一员,不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一定会护着他们......你了解我,我很护短,是不是。” “是,我了解。”马车慢慢驾起,楚琳翘着二郎腿,窝在一角,看郡王殿下眉头深锁,一副昨天没睡好的模样。 到达东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尤其显得冷,自有人送上厚实的披风。楚琳老老实实跟在自家老板后面,直到厅殿门口才抬起那颗硕大的脑袋。 华昭说:“多日不见,太子二哥看着精神许多。” 楚琳说:“多日不见,太子殿下看着精神许多。” 华煊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几乎就要笑出来了......在他看来,楚琳萧莒之辈,就是京城中典型的纨绔公子,而自家四弟居然能和他们玩儿到一起去,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德才出众之辈。不过倒是没想到,今儿居然能在太子二哥的小宴会上见着这位横行江湖的楚家三少爷,也真是难得了。 华渊看着无精打采明显想要敷衍了事的楚琳,却并没有露出生气的神色,这一点让三爷悄悄点了个赞——丧子丧妻一事过后,咱们的殿下也着实成长了不少。 华昭意味深长地瞟一眼楚琳,摇摇头,径自往座位上坐下,也未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 可以说,这场小宴会的开头还是比较和谐的。 不一会儿,太子爷的陪客也到了,乃是如今这一位太子妃的一个娘家表兄,姓陈,名祢,子子敬,今年二十有七,据说书画丹青尤为一绝。 汉王殿下的陪客并不特殊,就是王爷的长史,姓庄,名源,字思泉,倒好有四十岁了,于才能上似乎并不算太出众,却做得一手好诗,深受三王爷推崇......想来华康老儿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把这老头儿抛给了汉王。 当下开宴。 因为前线打仗,所以国家下了禁酿酒令,太子爷这里固然不缺存货,却也不能大把拿出来就喝,不过一人一壶浊酒助兴罢了......到了华昭楚琳这里,因为两人年纪都小,所以令两人共喝一壶,也没有人在意。 酒过三巡,太子爷首先开口:“阿昭好事将近了,可有什么打算?“这是说的萧芫,要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位弟弟最不满意的就是他成亲的对象是萧家的嫡女......本来,若是自己的长子还活着并且能够和楚家定亲也就罢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不光没了儿子,还没了老婆。虽说如今新娶的妻子也是个美人,新生的儿子也很是可爱,终究没有原装的来的带感。 华昭放下手中杯子,略略沉吟:“不瞒二哥,弟弟我确实有些忐忑......都说萧氏女多才而有傲气,竟不知能不能相敬如宾。“ 华渊坐在上首微微挑眉:“等成了亲,你就不是小孩子啦,夫妻相处固然重要,但也是时候该学着为父皇分担事务了。” “这话皇兄还是不要再提了,按照我母妃的话来说,臭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在有兄弟帮扶,将来正好做一闲散王爷,时常睡到日上三竿,能够赚钱养家也就罢了。” “谁敢说你文不成武不就,你的功夫和兵法可是跟着本宫的太保学的,身子又比我好,还能什么都学不出来?若说文采,虽比不得老三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骈四俪六却也该不错了,说不得还有鲁王垫底。“太子殿下这话说得笃定,三王爷却是挑眉看了看庄源。 第52章 针锋相对 庄长史八风不动,吃了一口肉,眯着眼睛抬头,似乎是没有明白汉王殿下的意思。华煊泄气,转向自家二哥:“这位陈先生,看着倒是眼生。” 太子爷也放过华昭,道:“我这一回可是跟这一位攀上亲戚了,是你们嫂子的表兄,你们叫他子敬就好,年龄并不相差许多。” “二哥如今春风得意,眼前需要担心的事情也就只有西北那一件了吧......不过闵老将军征战多年,一定不会亏本儿回来的。” “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是那事情且还轮不到我来操心......那天,父皇留下的,都是当年跟随高祖的股肱之臣,而咱们,资历还不够。” “二哥何必难过,怎么着,您也是第一个能进父皇内书房的,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行啦,这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将士们征战辛苦,咱们就喝一杯,聊表心意,干。” 众人举杯饮尽,独独楚琳将杯子倾到了地上...... “首先,敬的不是那些还在前线征线的将士,而是永远不能再征战的将士。” 三爷一句话,说得太子殿下眼角一抽,陈子敬皱了皱眉,华煊搓了搓手指头,庄源和四殿下老神在在。 紧接着,三爷干了一杯,道:“这第二杯,我就敬那些明天还要奋勇杀敌的将士。” 华渊轻吸一口气,挤出个微笑:“楚三爽快,我也敬那些已经不能再次征战的勇士们。” 华昭摸着空掉的酒壶:“我便以茶代酒罢,重在心意。” 众人敬酒毕,却是庄源先开了口:“不知楚三爷可知近来京中来了不少游侠儿?” “恐怕庄大人想说的是——那些受了伤的游侠儿。“楚琳放下手中的杯子,眯眼看向眼前这个一脸的奸诈狡猾,特别是两撇胡子让他想到了那个中街上开店的阮墨声...... 庄源摸摸自己的胡子,道:“三爷果然消息灵通,却不知是否知晓这些人从何处而来?” “平谷县山匪猖狂......有些想要接赏的游侠儿自告奋勇去除匪,没想到却被匪给除了......那里没有好大夫,便就近往京城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那些被治好了的人又去了哪里。” “不知诸君可曾听说过神医霍知否?” 太子殿下闻言就是一僵,有些诧异地抬头,连华昭也挑眉看向楚三爷......而华煊却只是疑惑地看向庄源,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华渊靠着椅背,似乎尽力想要放松身体......说实话,他很不想听到这个名字。要知道,杜家人就是凭借医术立足世间百年,位列一等世家,出了数位宰相、皇后、贵妃。但是这世界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没有你的家世背景,却偏偏有高于的天赋,你花了数十年数百年钻研的东西,他似乎天生就明白......而霍知否,就是这么一个打破了杜家垄断的神医。 没有知道霍知否出生或生长于何处,或许他就是一个山野之人,或许他真的就是自学成才,但是他就是那么忽然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在一场霍乱之中,身先士卒,救了大批的灾民,解决了那些让圣手杜家束手无策的难题。 华康曾经六度下诏,想要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神医,然而许多人寻遍天下,也找不到他的足迹,却在无心寻找时,忽然听说他又出现在了哪里......怎么,难道如今,竟然来了京城么? “庄大人何意?”太子殿下微微转了转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庄源。 “微臣并无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霍知否实在是个奇人,不知诸位是否曾经听说过。” “呵......”太子殿下冷哼一声:“本朝医术首推杜家,要说在杜家之外还有什么人的医术值得称赞,就只有很久以前那个能医不自医的唐崇善和如今那个永不奉召的霍知否了。只可惜,唐崇善死在当年那一场大火之中,竟是连后人都没能留下......而这霍知否,也不知其如今年岁几何。” “殿下说的是,微臣也希望能见一见这位奇人。”庄源谦恭地握一握手,又开始保持沉默不语的状态。 太子殿下气结万分,尼玛,老子想说的是你要多提一提杜家好吗,总说别人算是怎么回事。 而楚琳却颇觉得有意思地瞟了庄源一眼,华昭不动声色地给楚琳倒了杯茶,然后拿了一枚果子啃起来,对众人的话题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直到陈子敬忽然开口,问起楚琳的婚事时,表情上才出现了一丝裂缝。 “楚三爷今年也该有14虚岁了,不知可曾婚配?” 楚琳的眉毛抽动了两下,终于正眼打量了这个白净面皮儿的书生,看着略有些油头粉面,似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杜皇后会任由这样的人呆在自己的儿子身边?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琳尚且年幼,还尚未定亲。” “京中淑女多矣,适龄而可堪婚配者不过十之一二,君心中难道无所心仪者?” “陈大人说笑了,女子闺声何其重要,岂由我一小儿自说自话。” “这话究竟也是,但是楚郎师从苏长胤苏老将军,又是其得意弟子,将来必定能够于战场之上建功立业,各家淑女定然趋之若鹜。”陈子敬说得泰然,然而这话却着实难听,楚琳的脸色冷了几分,正想要发作,就看见了华昭冷不丁推过来的茶杯。 华少年脸上挂着乐呵呵的微笑,眼神却冷得渗人,那意思——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大丈夫英雄豪杰。 楚琳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鼻孔间轻吸一口气,挤出一丝微笑;“不知子敬兄可曾婚配?” “子敬身份不高,所配者不过寻常女儿家。” “子敬既能为太子殿下所重用,将来必定飞黄腾达,岂能说身份低下呢?” “楚三爷取笑了......子敬于三年前入京,一路上常听说楚家有神女,不足周岁便能言,两岁识字,三岁解诗,实在叫人敬佩。不知令妹如今年岁几何?” 楚琳心中一动,分外不爽,这人好生厚脸皮,才问了我,竟又要问阿玥的事情。 “舍妹尚不足七岁的年幼孩童,当不得大人如此赞赏。虽说她比寻常聪明些,却也没有外头传得那般神乎其神,不过偶有惊人之语,叫我们这一等亲近之人略感惊讶罢了。” 陈子敬摆摆手,连说“谦虚、谦虚”,却不再更近一步,似乎终于看出了楚琳的敌意,微微一笑,闭口不语。 华煊眯眯眼,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道;“二哥可知道大哥今年过年是否回来?大半年不见,做弟弟的这心中也还是甚是想念的。” 这问题问得好,一下子掐住了太子爷的命门儿。 “今年许是不会回来了,他初到封地,万般事务需要整治,下头的属官也不见得就听话......不过明年过年就必得回来述职了。” “唉......我曾听说地方上比起京中尤其辛苦,一处各有一处的势力盘根错节,竟有些土皇帝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大哥此番要破开鲁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恐怕是要费一番心思了。” “父皇自然给打给指派了得力的副手,实在不行,唐汝宽还在蒲郡呢。唐家兄弟虽不及乃父精明强干,却也不是蠢货,纵然唐汝宽有些帷簿不修的事情,改了也就罢了。” “还是二哥看的明白,小弟杞人忧天了。”华煊表现出叹服的样子,又举起酒杯来向自家二哥致意。 太子殿下眯眯眼,觉得这个三弟还是蛮有些可以栽培的地方的,虽说读书读得有些迂腐了,大问题上比起他娘亲丽妃看得可是明白多了......至于老四,或许年纪还小,很多东西看不太分明,又刻意表现出追求闲适的样子,但是左边有萧家人帮扶,右边又有个混世魔王楚琳,若是不能早早拉拢,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然而,目前最需要的担心是那一位远在封地的大哥......和那一位不知道为何忽然进京又开始拉拢游侠儿的神医霍知否...... 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几颗不明显的星星挂上了夜幕,这场并不令人开心,却让人互相摸了摸对方浅底的小聚会终于结束了。楚琳身心俱疲地爬上华昭的车,缩在角落里头开始打瞌睡,直到华昭开口说起庄源其人,才缓缓睁开双眼。 “三哥和其长史似乎并不一条心。”华昭低着颗脑袋,有些漫不经心。 “谁跟谁又一条心呢?哪怕拿绳子穿起来的两颗心也未必就在一条线上。”楚三爷扒拉了一条毯子裹着,似乎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太子爷在想什么......庄思泉那一番话可谓是把太子针对于咱们和三殿下的矛头全部转向了那位永不奉召的霍神医。太子所依仗者,杜家耳,而杜家所依仗的,就是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医术......整个大邺朝能够挑战杜家的......唐崇善已经死了,就只剩下霍知否了,若是谁得到了这位霍神医,就几乎等于等到了杜家医术所有的底蕴......太子,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53章 惊蛰 “何必担心......霍知否就算真的没了,杜家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医术牢牢握于手中,否则民间岂不就是阿鼻地狱了。” “我看你自信的很,怎么,阿玥的医术学的那般好?唐先生固然厉害,却只是经史子集,于医术之上并没有什么名声的。”华昭露出疑惑的神色,看着楚琳成竹在胸的样子。 楚三爷掸掸袖子,从毯子里面把脑袋露出来,嘴角弯弯:“......因为唐崇善虽然因为不愿意医治高祖而死在那一场大火之中,可是......他的儿子却活了下来。” “你说什么?”华昭猛地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 楚琳少见他这样神色,不禁挑了挑眉:“唐奕川......改名叫了唐素,隐姓埋名住在了楚家别院。” “你们这是欺君之罪。我不懂楚家为何要不顾皇命照拂唐素一生?”华昭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担心。 “那也是皇命,当年华严丰临死前秘密给两位丞相的最后一道圣旨,当然了,当时在旁守候先皇的杜长生,也听到了一部分。”楚琳大逆不道地直呼皇帝大名,身为皇家人的华昭也愣了一下。 “高祖的母亲乃是当年的华将军抢妻,而高祖华严丰则有了一个流落在外的同母异父的兄弟。” “你放肆......” “怎么,四王爷要冲我发威了?” 华昭呆住,砰得往车壁上一靠:“怎么可能......” “所以,高祖的确是想要杀了唐崇善,但是却不得不留下唐素,并且托付给生平最信任的两位丞相,以及大邺如今的国仗杜长生......你明白了?” “那份圣旨,是最后用来给唐素保命的?” “是......”楚琳拉一拉毯子,端正地坐起来,看着地板。 华昭似乎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是呆呆看着楚琳,眼神中透出一股迷茫......直到马车到达楚相府,他也没再说一句话。楚琳看看渐渐走远的马车,又回头看看依旧亮着灯的唐素别院,那里住着的那个人,本不该度过这样碌碌无为的一生,只是上天作孽,人何无辜? 而此时的东宫之中,太子殿下斥退了一众人等,只留下一个陈子敬。 “你今日看庄源说的话,可有什么想法。” “微臣愚钝,只知霍知否不得不除。” “你这两日就不要进宫了,太子妃已经觉察出些许不对,时常向我问起你,许是怀疑咱们的关系了。” 陈子敬挺直的脊背微微一颤,随机弯下来:“是,臣会万事小心。” “行了,退下吧,提醒杜方行事时必定要注意四周动静,霍知否已经收拢了不少人......还有那个庄源,汉王府似乎也有人在监视霍知否。” “微臣明白......臣告退。” 陈子敬弓着腰退出太子爷书房的大门,转身露出个颇为落寞的表情,然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开。 回到自己府邸的华昭急匆匆跑进书房,拿出不久前收到的一封没有落款的书信......如今再看,才知道,这信的最后一句“不知王爷知否知否”连用两个“知否”,实在是大有深意...... 华昭感到些许落寞,一夜之间很难消化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这个原本熟悉的京城开始逐渐变得陌生,每个角落都是暗潮汹涌,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人...... 四王爷铺开一张素笺,写下几句话来,然后唤过心腹之人,道:“尽快将这封信送到吕家,务必要老爷子亲眼看过。” “是。”心腹依言退下。 华昭坐在凳子上,开始发呆,逐渐睡去......外头,大雪初降,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银装素裹的一片。可能是因为没有风,所以雪落得极慢,慢到二姑娘觉得那些飘落下来的距离能够丈量在这一世已经走过的时光。 阿绣抱来一盅热茶,冒着腾腾热气和好闻的香味,她说:“小娘子,该歇息了。” “明儿早上熬些姜茶,给三哥送去,他那院子都是男人,连个细心的丫头也没有。” “是。”阿绣开了门出去,脚下踩过枯树枝,嘎吱嘎吱响起来。 屋内红烛羽帐,楚玥哼着歌,把自己埋进了被窝。 之前太子家的宴会已经是十二月末,转眼之间,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楚玥终于迈上了七岁的征程[虚岁],而楚琳也到了不得不走上仕途的的年纪。 元旦的时候,一家人为楚福厚庆生,并不算盛大,也没什么歌舞,但是礼物都很贴心。 韩氏送了南边来的上好的一幅刺绣和一块锦缎,道;“咱们福厚也到了年纪该学一学绣花啦,打络子能打成那样已经是少有的好了,不必要再多练习,你四姐姐出嫁之前就练了好些这个。” 小顾氏则是自己亲手做了一套衣服,说小姑娘身量窜的快,所以做的时候特意放宽了些,不想现在穿着竟然正好。衣服的颜色十分粉嫩,浅碧色的丝绦,没有大红大紫的点缀,更符合这时节的气氛。 安康公主则出手大方,送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过来,还派长史说:“小娘子如今已经七岁了,头上也该插些东西好好打扮了,这套东西是整块的石头割出来的,精制极了,二娘带上必定好看的。“ 楚福厚一面谢过这些人的好意,一面又感到颓废......要说这世界上最经过的是时间,最不经过的也是时间,日子哗啦啦就这么过去了,好像昨天自己才刚刚从风雨飘摇的梦中清醒过来,这个世界还是陌生的,可是一转眼,却已经在这里过了整整六年了。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小小的婴孩会变得能跑又能跳,少女也能够渐渐长发齐腰,但要是想要重塑一个人的灵魂还是太难了 顾氏和唐素这里改了小丫头的课程,诗书什么就先放一放,到了这个年纪的丫头就要开始重视社交了——虽说楚福厚以前也会跟京城名媛们聚一聚,但是毕竟年纪小,并不多说话,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然而说话必要条理清楚才能够不丢了楚家的脸,所以,福厚姑娘在这接下去的一年里面,所面临的就是数不尽的世家贵族谱系。这玩意儿错综复杂,极其难背,却是每一个世家女甚至是每一个有一点身份的人家的必修课。 在医术和谱系两个都不能放松的情况下,整个冬天,楚福厚同学就闭关了。 直到柳树发出新芽,梅花开败,桃花新出的时候,才重新从家中钻了出来。原因?......当然是因为闵老将军终于凯旋归来了,胡鞑子们被一气赶出了三千里地,塞克格身中数箭,当场死亡,群龙无首的草原居民们十五年之内将再没有进犯的可能。 同时,韩家的小一辈也终于出孝了。 闵鹇本就是国公爷,没什么可以再加官进爵的了,华康思来想去只好给他加了一千封户。随行诸人,有一个大器晚成的将领,叫孟昌溪的,也将将磨练出来,封了个一千户的岳宁侯,嘉云麾将军。其余的,大大小小,只要有功,便有封赏。 韩家这里,韩来熙被外派做了个万户县令,他如今不到二十岁,能到这般也不算太差,只消七八年之内能做得一郡守,四十岁上做到一州刺史,这辈子的前程就坏不了,况且那一处县城,距离京城也不甚远,快马奔行不过一日便至。又有韩来熙一堂兄,虽是家里二房,却素有才名,竟做了太子冼马,说起来俸禄上比起韩来熙的六百石略差那么一点儿,却是真正成了东宫的一员。 这样的安排让韩氏不禁寒了一颗心......倒不是因为女婿的安排不好,而是因为韩家跟东宫、还有鲁王系终究都是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将来若是有一天,鲁王归来,汉王长成,那么韩家又该如何自处?还有那个嫁给了鲁王长子的丫头,竟不知要过怎么样艰难的一段日子了。 闵老将军完好无损地归来,宫中大宴三天,百官皆至,一众外命妇都先到了皇后中宫请安...... 没了儿子在京城,陆德妃竟然越发雍容美貌起来,整个看上去都年轻了许多,竟不像是已经过了五十岁的人,另一边,萧贤妃依旧温文娴雅,吕宜妃照旧恬淡娴静。敏妃娘娘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馆宁公主已经在宫中侍疾两个月之久了,想来这一位日子是不多了,丽妃娘娘倒是依旧浓妆艳抹,只是眼角也开始透出来一些老气......只有一个傅昭仪,极少出现在众人眼中,今次出现,着实惊艳。 不得不说的就是,“年轻“实在是她最占优势的地方,一条水绿色的长裙愣是被她穿的风情万种又不显淫邪,素净的面庞并没有多少脂粉,带着一种原生态的美感,漂亮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泪痣,情致楚楚,令人心动。 的确,论雍容,她一生也别想和杜雪秧比肩,论华贵,德妃娘甩出她几条街那么多,论娴静优雅,自有贤妃娘娘首屈一指,论从容出尘,吕宜妃当仁不让,甚至是单纯比五官的精致,她也不是丽妃娘娘的对手......可是她站在那里,就是掩盖过了其他几位的风采。为什么呢?单单只是年轻吗?在场年轻的小姑娘很多,却没有哪一个有她这样的风情......楚玥看着眼前人的举手投足,心中不自然地咯噔一下,隐约记起这姑娘似乎来自湘水城...... 第54章 红豆与谁思 湘水城和寇西接壤是大邺东南第一大城,拥有贯穿整个大陆五个国家最漫长的一条河流——湘水。湘水城民风开放,人人能歌善舞,和我大天朝的湘西有那么一点点相像,但是又融入了一点点江南鱼米之乡的柔软。那里人自有一些特别的手工艺,尤善纺织和制纸,譬如韩氏给楚玥的那些锦缎就都是来自湘水。 明仲就是土生土长的湘水人,当地有名的小神童,这一点,姬寒山已经派人去核实过了。而这一位傅昭仪,说起来也是湘水人,怎么就被当地官员送到京城来了呢?若说是奸细,华康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这种程度吧,连枕边人的身份都不好好查清楚,可这种让楚福厚心中不安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还好薛氏的到来打破了小姑娘心中乱糟糟的联想。陆老夫人肥胖如初,众人小心翼翼觑一眼上首雍容高贵的德妃娘娘,心中都疑惑,这真的是一家人么? 安康公主一看楚玥不太耐烦的样子,就起身道:“母后,我带几个年纪小的去御花园里头走一走吧,你们有什么也可以敞开了说话。” 杜雪秧看看她,然后点头:“这样也好,只是这外头积雪刚刚退去没多少日子,小心水多的地方有冰。” “娘娘忘了,我如今也是做娘亲的人了,自然小心的。” “是是是,我说不过你这张利索的嘴,你倒是把贤妃这些年少说的话都说尽了。” “娘娘莫开我玩笑,我可带着她们去了。” “去吧。“皇后娘娘霸气一挥手,楚玥就很自觉地跟在了公主嫂子身后。萧芫看见小丫头的动作,就忍不住挑眉,伸手拉住自家表妹,然后又拉上钟家小六娘一同跟了上去。那些自认和公主并不亲近的小丫头们,就没有一同走,毕竟公主殿下的娘亲姓萧,殿下本人又嫁给了姓楚的,咱们跟上去算什么呢? 闵鸢和顾氏都派了身边得力的人远远跟着,然后放心地留在中宫陪着皇后娘娘一同等待前头大宴的正式开始。 御花园内,楚玥溜溜达达好不自在,安康看她那副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你可稳重些吧,今年就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马上就是大姑娘了。” “哎呀,嫂子不要提这个么,阿玥才不想这么快就长大,最近背谱系,阿娘越发严格,我就想啊,以后长大了,是不是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 “不会呀,你现在好好学了,以后就能安安心心当你的主母啦。”钟家小六娘软和和地插了一句进来,很热心的样子。 “六姐姐这话就不对啦,人呐,都是要活到老学到老的,要是有一天什么都不学了,就要和咱们过的日子剥开了,这样你身边的人就会慢慢离开你,会觉得你傻,这样不好,所以阿玥想要一直当小孩子,这样哪怕懂的东西不多,也不会有人讨厌阿玥的。” 萧芫听着这话,忍不住笑眯了眼睛:“阿玥想的真透彻,就是阿姐不知,阿玥将来不想和谁剥开呢?” “当然是阿爹、阿娘、阿兄......哎呀,萧姐姐真坏,阿玥才不成亲呢,要成亲的是你才对。” 钟家小六娘捂脸——这两个人真是不知羞,这样光天化日地就聊什么嫁人的话题。 安康公主看几个小的聊得颇欢快,也并不去插嘴,就在一旁看着,心里涌出一丝暖意。抬头看看这艳阳天,多希望这一年,都会是这样的好日子啊。 楚玥也抬头看钟家小六娘,小心翼翼地问:“六姐姐,钟家二叔叔的事情过去这许久,怎么还是不见钟衎哥哥呀,他只是侄子,和你一样只要守一年的吧。” 小六娘愣了一下,叹气:“是阿,可是三哥性子顽固,又和二叔交好,一向以二叔为目标,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够踏足战场。如今,只有这一份心意能够让他怀缅了。“ “阿玥这么急着见你阿衎哥哥呀。“萧芫又开玩笑。 楚玥着急:“才不是,就是总不见钟三哥,我阿兄都快被萧四哥带坏啦,再说我和钟三哥插着八岁多呢,等我长大,他早就娶妻生子啦。。”说完挑衅地看着萧芫。 萧芫哭笑不得,另一边一直不说话的萧表妹倒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只有小六娘,听见楚琳的事情,又忍不住红了脸,道:“楚三哥若是想见我阿兄,自可来我家寻他的呀。” 萧芫一听这声儿不对呀,就回头,一看小六娘的脸不自觉地红得跟个番茄似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接着袖子掩了过去,另几个人倒是也没太在意~只可惜,楚玥个子矮,偷眼就瞧见了娇羞的钟家六姐,心里偷笑起来——得啦,三哥,你的小媳妇有了。 几人不过随便走一走,见前头又罩了厚重帘子的亭子就去坐一坐,喝些茶水,吃些点心,间或聊一聊大军归来的胜景,闵老将军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不多时候,便有宫女和太监来喊几人,说是大宴就要开始了,得先上圣人那里去请安。这事情众人都轻车熟路,待见到华康的时候,楚玥抬头看一眼就不禁感叹,真真是岁月催人老,今儿这样开心的日子,华康也是憔悴万分了。不知道若是没有杜长生,这位爷如今还能不能坐在众人眼前了。 女眷见礼的时候,华康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几个粉嫩嫩的小丫头——不要想歪了,人家是在看自己儿媳妇。萧芫如今出落得是越发标致,一双丹凤眼,樱桃小口不点而红,眉心一颗朱砂痣分外惹眼,小小年纪,便透出风华万千。华康摸摸自个儿的胡子,在心里感叹,这个儿媳股是不错呀,可惜年纪太小,没能配给太子,昭儿虽好,却不是正统,无法继承我大位,可惜可惜。 皇帝陛下一转眼,刚想要挪开眼光,就看到了萧芫身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楚玥今天固然是穿着县君的衣服来的,略有几分婴儿肥的脸上,透露出一点倔强的神采,大大的眼睛十分灵气,竟有些元孝太后年轻时候的影子。老皇帝笑一笑,转向楚培:“你们家的小丫头长的倒快,我还记得上次瞧见她,还不大会走路呢。“ “正是,难为圣人还记得她。“ “怎么不记得,元孝太后最喜欢这丫头,我虽不常见,却有印象京中关于这丫头的传言可不少,都说是个聪明的丫头。” “圣人谬赞了,也就是个寻常的小家伙。” “得了吧,就许你谦虚,这样年纪的孩子都是要夸一夸的,来,阿玥上前来叫舅舅看一看。” 楚玥轻吸一口气,慢慢挺直脊背,半低着头往前走去,另一边的队伍里头,楚琳捏着拳头,颇为紧张。倒是陆德妃忍不住一挑眉——这丫头,好仪态,好胆气。 华康咳一咳嗓子,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问道:“你今年多大啦?” “回圣人,阿玥七岁了。” “哦、是呀,一转眼过了这么多年,朕当年还抱过你呢。最近都在读什么书呀?听说你拜了唐先生为师?” 听到唐素的名字,就有几个人心头一紧,楚忠信偷着眼看自家小孙女:“是,前年开始就跟着唐先生念书,只是今年开年的时候阿娘说,如今字也认得差不多了,倒好开始背一背谱系。” “嗯,谱系是要背的,不然出门不认人就不好了。我看你这念书上头,可比你三哥强多了,是不是啊,阿琳。”华康抬高了声音,往楚琳那里看去。 楚琳腆着张脸,忙不迭地跑到自家妹子身边,拱手道:“是啦是啦,任谁读书也是比我好的。” “得啦,你今年都十四了,定亲了没啊。”老皇帝没大没小。 楚琳尴尬:“没呢,不着急。” “不着急?怎么还不着急?肯定是人家姑娘嫌弃你没个前程,怎么样,要不要到阿舅身边来当官儿。”这话说得众人都抹一把汗,皇帝唉,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真的好吗? 楚琳倒是干脆地一抬头,道:“圣人就不要寻我开心啦,就我这样的,呆在您身边,不把您烦的跳脚才怪呢。” 楚玥忍不住想笑,只好低下头忍住,小小的脊背一颤一颤的。 华康想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就挥一挥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把你拉过来了,省得天天弄得老子心烦。你既然和我家小四郎交好,他如今又开府,我就把你调过去?嗯,干个什么好呢?” “还是弄个武官罢,阿舅,外甥我可不想整天舞文弄墨。”楚琳求情。 “行啦,就做个头等侍卫罢,记得好好保护我们家四儿的安全,这也算是你远方堂兄。” “是,谢过圣人。” “快滚快滚,忽然冒出来打扰我跟阿玥说话的心情。” 楚琳抛给自家妹子一个眼色,然后回润地滚回了原来的队伍里头。华昭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露出个微笑来。 华康乐呵呵把楚玥放了回去,这孩子跟傅昭仪的儿子倒是年纪相当,亲上做亲也不是不可以啊。 只可惜,皇帝的这个想法还没有成型,那位郡王殿下就摔傻了,这且是后话,放下不提。 第55章 红梅煮酒论英雄 大宴正式开始,华康吃得高兴,就提起当年的一件事,乃是萧芫曾经作过的一首诗,不免有些得意,就厚着脸皮问:“如今如何。” 萧芫也是光棍儿气十足,一抹嘴吧,道:“大将军得胜归来,自然应该庆祝,只是小女以为,三天流水大宴,还是过于奢侈。” 华康气结,众人尴尬,只有楚玥露出笑影儿,乐呵呵回头看着萧芫,萧芫也对着她稍稍点了点脑袋。 “你这丫头,嘴巴狠哪~幸好我昭儿性子温和,不然一年之后,淮阴郡王府就要闹翻天啦。”华康祭出这句话来,本是想要萧芫知难而退,没想到小姑娘只是红了红脸儿,然后道:“阿芫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由得自己的家乌烟瘴气,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尺,两下安心。” 德妃娘娘心中叹气,可惜这样好女孩儿,怎么自家儿子就是碰不到呢?一个萧芫,许给了华昭,一个楚玥,恐怕又要许给傅昭仪那个狐媚子的儿子了吧?皇帝这些年也是越发糊涂。 华康点点头,道:“你是个有志气的丫头,我看你倒不是很像个姑娘家,若是个男孩儿,将来到可以接你阿翁的衣钵。” “可怜不曾生做男儿身,保家卫国争天下。”萧芫拱手,然后坐了回去。 这话说得干脆,连华昭都是一愣,嘴角憋出个无奈的微笑——看来自己认识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呐,竟然连未来老婆也是个泼辣至此的。 “圣人,咱们今儿殿里头还作诗来热闹热闹么?外头倒好叫他们比一比箭术,又或者投壶呢?” “当然,里面还是要写诗来热闹热闹,只是萧家丫头这回可不许再骂朕了。”老皇帝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 萧芫红着脸点头,接过纸笔,打算中规中矩写一首,过关算完。 宜妃开口问道:“还请圣人出题吧。” 华康点头,沉吟两声,忽想起御花园内桃花开得正好,就说:“如今正是桃花的季节,就这个吧,也是红红火火呢。” 众人应喏,低头认真琢磨,华康也拿过一纸素笺,开始思考,如楚琳之流,不过瞎应付一两句,然而鲁王这个莽夫不在,不需要给大哥留面子,剩下的三位皇子就有必要比试个高低了,哪怕是华昭,脸上也透出一些认真的神色。 楚玥捏着一支狼毫,盯着眼前的一方锦帕,就开始发呆——写些什么好呢?是啦,前世多少桃花诗流传百世,但是明目张胆地抄袭是不是太坏了,县君娘娘思来想去,小半个时辰才凑出一首七言来:三月归春暖色融,扫红煮酒论英雄。千枝漫漫娇满园,敢问何处芳菲穷? 皇后娘娘一看这字就是眼前一亮,字迹娟秀却不凝着,洒脱有古风,再看其诗,笔触虽不成熟,却显得积极,不若萧芫咄咄逼人,却同样豪放有骨气。便问:“这一首扫红煮酒论英雄是谁的诗?” 这一句立刻就吸引了皇帝的耳朵:“哎呀,这一句说的好,谁的诗。” “回圣人,是阿玥拙笔。” “虽则笔触尚且稚嫩,却豪气与温婉并存,倒是个才女的苗子。”杜雪秧笑言。 一句话说的楚福厚不得不低头,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华康捻了那张帛布来看,又摸摸胡子:“阿玥自小便有才名的,与阿芫还不大相同,一个是诗画双绝,兰心蕙质,一个是钟灵毓秀,才貌双全,不愧是萧楚两家的姑娘啊。” 楚福厚和萧芫一同站出来谢恩,又相视一笑坐了回去。另一边楚琳华昭也松了一口气,总怕这两个臭丫头又忽然出什么幺蛾子。 宴席顺顺当当进行了一半,南溯已经因为醉酒被送回家了,南老夫人一看不像样子,也提前告退了,剩余众人继续吃喝,然而外头却忽然吵闹起来。 太子招招手,问:“外头怎么了?” 多奎使人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答道:“是咱们信新封的云麾将军射箭呢,十箭十中,皆是红心。” “好,孟将军勇猛!不愧是朕的岳宁侯,你拿我这里的酒给他去。” “喏。”小太监应声退下。 华康却又道:“今年的御前演武也快到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换到今儿吧?各家有好儿郎的也不必通报,直接演起来就是,恰好今儿钟家三郎也在,朕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钟衎微微一笑,坐在位置上行礼:“劳圣人惦记着,如今大军得胜归来,阿衎自然是要来一睹将军风采的。” “你是去年补入亲卫的,今年该有15了吧。” “是,15虚岁。” “哦?这可是到了定亲的年纪啦。”华康八卦。 钟衎脸红:“一切听凭长辈做主。” “嗯,是要听凭长辈做主的,你且去演武,若是有好姑娘,朕也帮你看着呢。” “圣人何必促狭,阿衎先下去了。” 楚琳和萧莒都乐呵呵地在前头等他,看臭小子一张大红脸,不禁调笑几句。 不多时,外头准备好了。华康摆摆手:“咱们一同上外头看看吧,光吃酒也无聊,如今又不好大兴歌舞。” 楚玥在下头撇嘴,然后动动屁股站起来,小心翼翼跟在小顾氏身后,拉着自家刚刚蹒跚学步的小侄女儿。小丫头取了名字叫修晓,按照排行就是楚家孙子辈的大娘,如今扎着两个小包子,裹在大红的裙子里头,分外像一只胖红包。 大正宫外,楚琳已经上马,挎着长弓,套着青襟战甲。少年郎眉目清朗,英气十足,嘴角笑意满满,不知迷了多少女儿家的眼。顾氏远远看着自家儿子年少得意的模样,心里头也是高兴,抚着小顾氏的手,发自内心地露出个笑容来。 大邺各种军队的战甲除了样式有所不同用来区分兵种,另外却是用颜色来区分等级。最高等的,如大将军苏长胤,乃是银色前襟和银色臂章,次一等如卫将军、云麾将军,便是黑色,往下又有紫色、赭色为参军、游击之类,依此类推,到了楚琳钟衎这里,青色本是小兵丁的意思,却因是亲卫和王府侍卫而高了皇城军一等,所以上头点了黑色的珠儿线。 午时艳阳高照,萧莒纵马射出第一箭,虽然正中红心,力度却有些不够,扎得不是很稳当。楚琳嗤笑一声:“萧四,是不是刚才没吃饱啊,力气这样小,可别叫人笑话。” “楚三,我看你这样嘴硬,今天能不能赢得了钟三哥还不一定呢。” “谁要赢他钟衎,我只赢了你也能堵住你那张破嘴了吧。” “要比当然跟最厉害的比,那一年西郊赛马,你们可是平手,不知道如今比试弓箭又是谁输谁。” 萧莒一个“赢“字还没出口,楚琳手里的箭就射了出去,左右开弓,连珠齐发,竟是每一箭都扎透了红心。 “怎么样,萧四,爷今儿可赢了你了吧。” “得了吧,跟你比箭术我自然是要认输的,但是要比拳脚,你可不是我对手。”萧莒颇不服气,挑着眼睛瞪他一眼。 钟衎骑在一匹大黑马上,看着不老实的两个人,笑得有些无奈,也抬手搭起一箭,拉了个满弓,嗖一下射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楚玥挑眉看着那支穿透了两靶的铁箭——钟衎这小子好臂力啊,若说楚琳胜在出箭速度奇快,准头奇高,那么钟三爷就赢在了杀伤力大,这一箭就算是想要穿透厚重的铠甲也不是不可能了。 高台之上,安康公主已经鼓起掌来,华康也露出满意的神色,这二人拔得头筹似乎已经不是问题,萧莒虽然略弱一些,但也是可造之材。 众人本以为今日出彩之处也就这样了,却不想接下来还有意外之喜,姬寒山的两个幼孙,一个姬敏行,一个姬敏彦,乃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今年都十二岁,生的虽不如华昭、楚琳之流风流倜傥,却自有一股洒脱之态,颇有行伍之人的气概,小小年纪,很是不凡。二人双马齐进,双弓联动,从远处看来竟然重叠一处,宛如一人之用。 “姬相生的好孙,乃是我大邺之福。” “圣人谬赞了,他们年纪尚小,不过耍着玩儿罢了。” “哎——你这样说要叫朕的面子往哪里放,朕的几个儿子孙子念书也都罢了,武事上头就不太行啦。” 太子脸色一黑,汉王脸上也不太好看——华康五个儿子,除了最小的那个尚未成型,其他四个里面就属他们俩一个弱一个闷,连马都不太骑得。华昭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腾出一只手来拉住自家弟弟——傅昭仪的儿子,如今已经5岁的华礽。 “皇子们个个文武全才,圣人切莫思虑过甚,妄自菲薄。” “也罢,你们这些嘴,朕是说不过的,都是自家书库里头堆出来的吧。” “圣人夸奖了,臣等不过是辩才无碍。” 几个老头子聊得欢脱,忽又有一少年郎跃于马上,窜了出去。 华康拿手挡住太阳问多奎:“那又是谁家儿郎?” “回圣人,乃是杜家四房第三子,杜仪。” “杜仪,阿雪,朕怎么不曾听你说过。” 杜雪秧也是愣了一下:“这孩子素来是个安静的人,臣妾也不知他的马术如此精湛。” “这小子如今几岁了?” “回圣人,这孩子身子不太好,家里就让他专心学医,所以御前演武也晚了两年,今年该有16岁了,不想他倒是把自己身子倒腾好了,还练了武。” “哦?可曾娶亲?” “是,说了闵家老二的五姑娘,因着这两年打仗所以耽搁了,估摸着过几个月也该好事将近了。” “这小子倒是个人才,医术既佳,人才亦佳,虽说单一项拎出来看比不过阿琳和阿衎他们,却胜在全面。” “圣人若喜欢他,大可将这小子留在身边,做一二差事,既可以照顾您的身子,也能聊天解闷儿,偶尔遛马,未为不可。”杜雪秧乘机推荐。 华康哈哈大笑,道:“你倒会往朕这里塞人,也罢,看着不错,改日叫他来朕这里考较考较学问,若是使得,朕就给咱们皇后娘娘一个面子又如何。” “那臣妾就多谢圣人啦。” “老夫老妻许多年,这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默默低头不去看这一对国家地位最高的夫妻秀恩爱,感觉眼睛就要被闪瞎了。 第56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华昭忽视了太子二哥不悦地一挑眉,蹲下来道:“等你再长高一点,皇兄就教你骑马。” “好啊,皇兄那匹黄骠马可漂亮了。” “你喜欢它呀,可是它脾气不好的。” “那皇兄给我挑一匹脾气好的,要枣红色的。” “好。”华昭站起身,轻轻摸着华礽的小脑袋。 五皇子仰头看着自家三个哥哥,总觉得这三个人站在阳光下,样貌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太子殿下身量不矮,有些单薄瘦削,本就苍白的肤色在阳光下有些透明,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离开的精灵。 汉王比太子略矮一些,生的并不出众,却有一双漂亮的手,纤长而骨节分明,华礽看看自己肉嘟嘟的双手时常会想,将来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双手罢。嘴角弯弯的五皇子抬头看着自家四哥,这个哥哥最好看,比皇宫里所有的妃母和宫女都要好看,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当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会专注地看着你,那种感觉很温柔很干净,就好像这个人来自于权势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华礽松开华昭的手,转身认真看演武,小孩子大概不会想到,这个场面会永远刻入他的内心——高高的台阶上,他的家族君临天下,有威严的父亲,雍容的母亲,出众的兄长,远远的演武场上,年少得意的儿郎们纵马狂奔,穿着战袍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偶尔有少女的欢笑声传过来,钻进人的耳朵里面,像软软的棉花糖,这一刻阳光很好,微风细碎,飞鸟成群。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同样是大军得胜归来的时候,有宫女拦住忽然跑向城楼的傻王爷,那时候他已经很老,也早已经疯傻,却披头散发地道:“你看,阿兄站在那里,要教我骑马了。” 为将士们接风洗尘的国宴过去之后,春天终于彻底露出了她的容貌。脱下厚重的冬装,楚玥蓦然发现楚琳又长高了许多,按照现代的算法,应该已经超过一米七了,普通十三周岁的男孩子能到这个身高,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也相当不错了。 四月初的一天,顾氏、韩氏等人皆进宫去恭贺敏妃的寿辰,也算是送送这个老实嫔妃最后一程——她已经五十七了,连着生了一个冬天的病,想来命不久矣。为防止过了病气,所以年幼的孩子诸如楚玥这种就被单独留在了家中。 背了一早上谱系的楚福厚觉得甚是疲累,又想起今天不用上课,便拉着二号侄子楚修昱同学说想要上街——这是楚琳给她规定的,想要上街也不必克制,但是身边必要带上一个家里的男孩子,哪怕修晗修昱上课忙,唐晖想必也是有空的。 楚修昱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姑姑,放下手中的课业本子,跑去换衣服——他哥跟着小叔叔去骑马了,家里就剩他一个,只能惨遭蹂躏。 楚玥倒是也不苛求,说:“你可以带上前儿师傅叫你背的《葛芾传》,若是有不懂的,我也可以给你讲一讲。” “小姑姑你什么时候学的葛芾,我怎么不知道?” “前几年闵家阿翁被派去打仗,我看了许多兵家书籍,葛芾算是相当年轻有为的一个,只可惜少年早逝。” “据说葛芾也是世家子。” “算不上,葛家没落了两百余年,才出了这一个少年将军,与寻常世家比起来,自然是不一样的。” 楚玥一边回答侄子的问题,一边爬上县君规制的马车,心安理得地缩到角落里头。 “姑姑,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楚修昱抿了抿嘴吧,小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怎么,你可是咱们楚家的嫡孙,跟我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羡慕的。” “因为姑姑你看上去很自由,虽然你和我们一样每天呆在深宅大院儿里头念书,但是我总是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直觉,大概有一天,风筝断了线,你就要飞到很远的地方了吧。“ 楚玥愣了愣,很难想像眼前稚气未脱的小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是楚家女儿,哪怕将来嫁人了,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你担心什么呢?” “姑姑,阿昱知道咱们是不一样的,老爷子会跟你说知心话,但是在我们面前就是一个威严的长辈,先生收了你做入室弟子,教导跟我们不一样的课。” “阿昱嫉妒了吗?“楚玥捏住小少年嫩呼呼的腮帮子。 楚修昱专注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要小上不少的丫头,微微翘起嘴角:“不,阿昱这辈子最不会嫉妒的人,就是小姑姑。” “为什么?”楚玥挑眉。 “两个有所比较的人之间才会产生嫉妒不是吗,小姑姑和阿昱是不一样的,阿昱今年九岁,再过几年就要补入亲卫,然后定亲娶妻,生一个漂亮的宝宝,听从爹爹的安排老老实实过一辈子,但是姑姑一定不会好好听阿翁的话吧,小姑姑是会飞的,楚家拴不住你。” “傻小子,一出门就开始说瞎话。“楚玥叹气,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我很懒哒,你不要想太多。” 小少年脸上露出笑意,却不再言语,两人安安静静来到了中街。楚玥心下惊奇——总觉得,这个侄子跟自家大侄子比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楚修晗像楚琇,有些憨傻,但是楚修昱却有些像楚璋,更加聪明一些,某种程度上甚至遗传了楚忠信的一份安静的气度,说不准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呢。 中街人多,马车也放慢了速度,楚福厚照旧带上长长的斗笠,然后挑开帘子往外看,阮墨声的店门依旧关的死死的,看来这几年是不打算回京城了,反正天下之大,阮家兄弟七人总是来去自由的,只是心里有些可惜,毕竟知音难寻,阮墨声虽然长了两撇奸诈的小胡子,但是并不是个坏人。 楚玥正想着,鼻子却被某种奇异的香味儿给吸引住了,这是,这熟悉的香气,豆腐脑儿?我累各大擦,京城之中竟然有卖这些东西的吗?回想起上辈子康瑶饮食三大爱,一曰糖不甩,二曰燕皮饺,三曰豆腐脑儿,如今闻到这久违的味道,福厚姑娘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然后楚修昱就看见他姑姑以迅雷不加掩耳的速度窜了出去,斗笠上的长纱在柱子上刮下一大块来。 简直是目瞪口呆好吗? 二侄子紧跟着自家姑姑跳下马车,就看见阿绣跟摊主要了两碗不知道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二少爷不由得皱眉,这样东西吃下去难道不会拉肚子么。楚玥倒是高兴,脚下踢踢踏踏地等着。 摊主是一对夫妻,看着四十多岁了,衣服都很干净,手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油渍和灰迹,但是阿绣还是不太放心,上了马车后,又先尝了一口确定没问题才递给自家主子。 “绣绣你就是太小心了。” “小娘子金尊玉贵的,当然要小心。” “你最近越来越有学问,都会说成语了,阿娘挑了那么多小丫头交给你训练也真是难为你了,、对了阿昱,你要不要吃?”楚玥殷勤地递过去另一碗。 “不要,看着真难看。”二少爷坚决拒绝,虽说后来闻着味道不难闻,但是看着真的太恶心了,心里有压力,吃不下。 楚玥鄙视地看他一眼,默默把两碗都聚到了自己面前,道:“就是你这样不肯放下身段的人,才会错过这世上多少珍馐美味。” 楚修昱皱眉,稍微凑近了一点,小声问:“真的不难吃么?” 楚玥挑眉,舀起一口往他嘴里塞去。 二少爷被噎了个正着,努力地吸溜了下去,豆腐脑软乎乎地顺着食道游了一圈儿,然后到了胃里,、呃,感觉确实味道不坏。 “有些东西呢,看着不珍贵,实际上只是被掩盖住了锋芒,你知道臭豆腐么?” “不知道,咱们这儿哪还有人吃臭掉的豆腐。” “唉,这就是你不通了,等什么时候,你小姑姑我能碰着咱们家灶台了,就做一道好菜给你,保证吃了还想吃。” “看您这身板儿,年底应该能上灶了。” “臭小子,笑我个子矮,我比你小三岁呢。” “是是是,您老饶命,君子远庖厨,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东。”楚玥拿着个碗,话音未落,外头就响起了一阵喧闹。 阿绣拉开帘子,探头看去,就看见一群人朝着前面的糖葫芦摊子聚拢了过去。 “怎么了?”楚玥吸溜着豆腐脑儿。 “好像是有小孩儿吃糖葫芦噎着了,卡在嗓子下头出不来,大伙儿正找大夫呢。”阿绣转过脑袋来回答。 楚玥一抬眼角,拿着袖子就抹嘴吧? “救人如救火,看你们还这么悠闲。”说完就跑了下去,连斗笠也没来得及戴上。 “小姑姑,你慢点儿跑。”楚修昱赶紧追了出来,就看见楚玥钻过人群,到了糖葫芦摊子附近,少年叹了一口气,感叹自己大哥平日真是多有不易,然后也拉着阿绣挤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