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2月28日,清晨五点三十分。 受雾霾污染的天空像块脏兮兮的抹布,灰蓝色的深处透着缕微弱的白。 马路上行人很少,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北风一吹,冷进了骨头里。空旷的街道上偶尔飞窜过辆自行车,惊动拐角处的黑猫嗖得窜出来,眨眼又没了影。 朝晖颐园的门卫李敢才和值夜班的同事换了班,取暖器一开,热茶一泡,人舒服窝在破皮椅中打算再眯个一小会。这个点,这个天气,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再说门口有监控,李敢放心大胆地偷了这个懒。 双脚才翘在桌面上,忽然窗缝里没来由地钻进股冷风,刺得他一个寒战。他皱眉骂了句娘,裹紧大衣抬头去拉紧窗户。这一抬头不要紧,椅子擦过地面刺耳的一声响,差点吓掉了他半条命:“操!” 黑魆魆的窗外,一张瘦瘦弱弱的脸庞趴在玻璃上,白茫茫的水汽里两个眼珠子黑得瘆人,无声无息地将他看着。 李敢这么大反应,让对方也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窗外人叩了三下玻璃,弱声弱气的声音传来:“师傅,能借个电话吗?” 确定是人不是鬼后,李敢淡定下来了,拉开窗一看,原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帽子、耳套、手套一样不落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来就是大得遮住半张脸的口罩上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这幅一丝不漏的架势引起了李敢的怀疑,上个月小区才发生了十三户连续失窃案,其中还有一起入室杀人案,现在突然冒出了个这身行头的不招疑才奇怪呢。 “小姑娘,你是哪栋楼的啊?”李敢叼起根烟,边拿电话机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看着面生啊,才搬来的?” 对方也没多想,随口闷闷地答了句:“嗯,才搬来不久。” 答得如此干脆,李敢的疑心更浓了,他揣着袖子冷眼打量。看她拿着话筒,对着电话机半天按不下一个键,他冷不丁发问:“小姑娘能给看看身份证吗?” 年轻女孩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八成是被人当贼了,她哭笑不得地在包里摸索一会,将个黑色证件套拍在他面前。 李敢狐疑地接过,姓名:江曦。 再往下,职务:书记员。 书记员是个什么职务,李敢不太清楚,但落在一寸照片上的那个钢印他却是识得的:“哎哟,姑娘不好意思啊。”他赶紧将证件还了,解释了两句:“最近你也晓得,区里好多户丢了东西,上头要求得严。” 收回证件的江曦笑了笑,心里腹诽,查得严了也不对对照片,万一就是前几天那个杀人犯呢?头一低,面对电话,她又犯难了,手机没电号码她又没记住。 联想到半个小时前的遭遇,她垂头丧气地揉揉胀痛的太阳穴。 今天,真是格外的倒霉啊。 昨天院里连夜加班整改案卷,连灌着两大杯咖啡刚敲完最后一个字,啪嗒,断电了。 举着手电筒给自己壮了壮胆,她打开门左右看了看,楼道里静悄悄的,其他办公室早走得一干二净,整个楼层里只剩下她一人。 不知谁把走廊尽头的排窗给开了,冷风灌进来,啪嗒,啪嗒,楼道里回荡着清脆的声响,像有人蹬着高跟鞋一步步走来。 江曦心里直发憷,赶紧缩回脑袋,将办公室的门死死关上。这种连夜加班不是第一回,以前江曦将就着在沙发上窝一夜,第二天洗把脸照旧上班。可这一次不一样,第二天回家的车票她早买好了,回去还要收拾东西。 所以在办公室坐了五分钟后,她仍然选择全幅武装好自己,鼓起勇气地打开了门。 窗外的风似乎已经停了,临近五点,天也快亮了。江曦如是说服着自己摸着墙慢慢走去,空寂的办公里只有她孤独的脚步声,平平安安地下了一层楼,还有一层就到大厅了,她松了口气脚步也随之加快不少。 突然她耳边似乎飘入缕笑声,又轻又细,快得近乎幻觉。 江曦似有所觉,扶着墙慢慢地回头。她看见一个细细长长的人影站在窗下,歪歪扭扭地像根挂起来的面条。江曦心咚地一声跳到了嗓子眼,啪嗒啪嗒,有节奏的敲打声又响了起来,而那个人影不知是不是江曦的错觉,似乎离她更近了一些…… 心跳快得江曦呼吸都困难,手和脚都没有了知觉,江曦知道这是人在极度害怕下的本能反应。就这么手脚发软的功夫,嗒、嗒、嗒,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她一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逼得自己往楼梯口跑去。 “别跑呀~”秦腔般尖尖细细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响在身后,耳旁拂来细细的凉风。。 江曦脑袋一声钝响,也不敢回头去看,一咬牙朝楼下奔去。就在她拐过楼梯口时,背后忽然被人重重一推,脚下骤然一空,江曦想尖叫可偏害怕到了极点嗓眼仿佛都被堵住了。 天旋地转间她的第一反应是护住脑袋,可摔下一层楼的高度,就算脑袋不开花,断胳膊断腿在所难免。这个时候,她晕乎乎地想到的居然是这算不算工伤呢? 意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人安然无恙地窝在一楼的楼梯边,路灯暗淡的灯光孤零零地落在她身上,方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似乎仅仅是她的一场梦魇而已。 江曦额头边的一根筋一跳一跳痛得厉害,她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情景,可偏偏就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在脑中是一片空白。想了几分钟无果,江曦也不敢往楼上看,撑着地吃力地站起来,突然她手一僵。翻开手掌,一枚黑色盘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下。 …… 好不容易联系上朋友确定了自己身份,找开锁公司开了门,江曦全身骨头和散了架一样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连夜加班,手机没电,钥匙丢了,钱包更是不翼而飞…… 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正在充电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为怕打扰到加班的自己江曦特意挑了震动,可就这么轻微的声响仍是将放空状态下的她吓得浑身一震。 来电人是江曦的三婶:“小曦啊,出发了没?什么时候到家啊?” 江曦嗯嗯地一一回答了,一看时间,折腾了一早上已经快七点了,而她买的是七点半的车票。 走到小区门口,前方的15栋门口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鞭炮声。 李敢捧着个保温杯走出来连连叹气:“今儿是15栋金老头的头七,你说他一与世无争的老头从哪招惹来这么狠的仇家,杀了还碎尸,太狠了这。” 江曦怔愣了一下,嗖地,地面刮来一片灰黑,中间还夹着五颜六色的碎纸屑。她连忙跳开,红绿的是冥币,黄色的是草纸,中间还有白色的…… 是什么?江曦没认出来,她跺跺脚不再理会,招了辆出租车呼啸而去。 这个金老头在他没死前江曦便有所耳闻,与世无争?她可不敢苟同。根据她在邢大队的堂哥描述,这个金老头常年混迹本市地下赌场,是个有名的泼皮老赖,早就被他们公安盯上了。之所以没有对他采取行动,是因为这人似乎还和华东地区最大的黑市商人陈和有所牵扯,为怕打草惊蛇放走陈和这个大头,这才让他逍遥自在到现在。 “没想到我们没抓他,老天倒是先收了他。”江怀摇着头道:“老金一死,陈和的线也断了,哥几个这两个月功夫也算打水漂了。” 邢大的事与江曦没多大关联,中间还隔着一检察院是不?江怀抱怨两句,弹了弹烟灰话头一转:“我妈这么着急催你回老家做什么?” 江曦苦着张小脸,干巴巴道:“相亲。” 是的,相亲,准确来说是定亲。和个从没见过面的人定亲。 这个年头居然还有包办婚姻,什么魑魅魍魉的封建余孽啊!江曦掀桌。 第二章 江曦的老家离她的工作地不远,一个小时的车程。赶到车站时大巴马上就要发车了,江曦喘着气地一路小跑过去,前脚搭上车,后脚门啪嗒合上,晚一步江曦觉得自己就被它夹成两截了。 “至于这么赶吗?”她小声抱怨了句:“不是还没到点吗?” 不想被光头司机听见了,朝她翻了个白眼,糙着嗓子嚷嚷:“现在的年轻人啊!没有半点时间观念!知道要坐车还不提前点来!” 众目睽睽之下,江曦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反驳可又觉得好笑,撇撇嘴索性当做没听见,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的座位靠窗,外边坐着个抱着帆布背包的女孩,耳朵塞着白色的耳机,看上去是在本市上大学回家的学生。不知是她手机音量太大,还是她耳机质量不好,江曦清楚地听见里头的声音,居然是某个当红笑星的小品。 “……”江曦嘴角一扯,这姑娘和她三婶品味相同,估计挺有共同语言的。 车晃晃悠悠地上了路,大概是熬夜的后遗症发作了,江曦挨着窗户没一会就昏昏欲睡地眯起了眼。说是睡江曦有大半精神都醒着在,今天走的这条国道正在修路,磕磕绊绊的颠得和碰碰车一样,想睡着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江曦头抵着窗户,有一下没一下的犯着困。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没来由的脚下爬上一抹寒意,迅速蔓延至全身。大巴里暖气充足,江曦却清楚地看见自己呵了口白气…… 身边的女学生依旧戴着耳机在听歌,是她把音量调小了吗,江曦完全听不见原先耳机里夸张的笑声了。周围安静得近乎空旷,江曦像是被抽离出了其他人的世界,很快她又发现除了听不见外,身体也不能动弹了。她知道,自己八成又梦魇了。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别人家孩子小时候要么爱哭要么爱闹,轮到江曦呢,她从小啥坏毛病都没有,就是常梦魇,也就是老人家常说的鬼压床。在家的时候只要有人喊醒她就没事了,一个人也不怕,闹钟在手天下我有嘛! 可这一次的情况江曦从来没遇到过,她十分的清醒,清醒地看着身边的女孩翻出包里的零食有力一撕,隔壁穿蓝色卫衣的小伙子与他的女朋友面红脖子粗的争吵,右前方的母亲给女儿剥着橘子吃。 这一切就发生在她眼前,触手可及,可是她却觉得遥远得好像在世界的另一端一般。 突然她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在她看不到的背后仿佛有人在静静地注视着她。来不及去想那人是谁,一声尖锐的刹车声闯入了江曦耳中,她的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摔向了前方。 听觉终于恢复了,可入耳的却是满车人惊慌的尖叫和痛苦的□□。整块整块的玻璃破碎,各色衣裳凌乱地翻搅在一起,方才还轻松愉悦的客车转眼就成了人间地狱。 一抹温热飞溅在脸上,已经能动弹的江曦迟钝地摸了摸,是血…… 而她滑去的方向上,一柄折断的锋利伞柄不偏不倚地对着她的头顶。 就在此时,有个似曾相识的尖细嗓音又响在了她耳边:“跑什么跑啊~” 临死前的江曦终于忍无可忍,大怒:“不跑我要等死吗!!!” …… 半个小时候以后,惊魂未定的江曦捧着热水坐在公路边,救护车一闪一烁的车灯将她没有血色的脸映照得更加苍白。一杆杆担架抬下又抬上,在她五米外,她所乘坐的大巴仅留一点尾巴悬在路面上,其余部分全载进了荒地里,救援人员还在试图寻找里面的幸存者。 “我真的看见了!看见了!是只猫!黑猫!”叫嚷着的是同江曦一样的生还者,一个身高膀粗、剃着平头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上胳膊上挂了不少彩,死里逃生后情绪十分激动,揪着做笔录的交警的手:“就在路中央趴着!真他妈邪门了!前面的车也没见避着它啊!就那么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车前,要不是为了避开它,老子至于差点丧命吗?!” 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年关上遇到这破事,真他妈晦气!好好的生意也给耽误了。” 给他做完笔录的交警和他同事朝江曦走过来,边走一人纳闷地问道:“黑猫?你见着了吗?” 另一人切了声道:“鬼都没见一个,”回头地撇了眼那戴着金链、纹着青蜥蜴的男人,语气不屑:“看着像是道上混的,屁大点事就吓得人都傻了。” 这叫一点事吗?江曦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握着纸杯的手指仍有些发抖,敢情在这两同志眼里,非得是塔利班空袭才算得上大事? 给无数人做过笔录的江曦终于也轮到自己成为谈话对象了,两交警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下事故发生的时间和当时的情况,江曦一一作答。最后那个小交警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见到了只黑猫吗?” 看见了,江曦张开口,最终却是沉默地摇摇头。她也不是很确定自己在倒地的刹那看见的黑影是不是只猫。事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记忆混乱不堪,甩甩脑袋吃力地回想了下,甚至觉得……那个影子更像个人些。 “不过,姑娘你命可真大,这么严重的事故你都没啥事。”交警合上册子感慨了句:“行了,已经按照你提供的号码通知你的家人了,待会就跟着我们的车回去。” 江曦低头闷闷地哦了一声,她心里也不是不奇怪。除了脸上被碎玻璃划出的两道浅浅口子外,她几乎可以说得上的毫发无伤,莫不是老天开眼,终于大发慈悲让她用十年霉运换她一天天真无邪? 胡思乱想间,她眼角滑过道黑影,心一紧抬头看去。不远处的救护车旁,一个瘦高的人影面朝她背光而立,冬天早晨的阳光并不刺眼,可江曦盯着那人怎么都看不清他的面目。 救护车旁来往奔波的人似乎没有一个留意到这个人的存在,遥遥对视许久,直到江曦犹豫着站起来想走过去看个究竟时,一行抬着担架的人匆匆从她面前奔过。等他们过去后,再一看,那个人影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 江曦的心底嗖嗖地冒着凉气,以前看得乱七八糟的书里提到过,这种死了人的事故现场是很受一些“好朋友”喜欢的。现在阳光普照,人多阳气又足,这个“好朋友”大概属于艺高人胆大的那种? 她心慌慌地念了两句金刚经,又捏了捏贴身戴着的白玉,只盼望着这个好朋友千万别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你是风儿我是沙”一路跟回家。 ┉┉∞∞┉┉┉┉∞∞┉┉┉ 被警车送到县城时已经快11点了,回到家免不了被三婶三叔围住,详详细细问个再三。末了,她三婶还不放心地拉着她道:“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免得有哪里磕着碰着的没发觉。” 江曦哭着求饶道:“婶儿,我真没事!”她挺挺胸膛:“要不我立马给你们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瞧你这丫头嘴能的。”三婶嗔怪地戳了一下她脑门:“没事就赶紧先去洗个澡,免得你奶奶回头说晦气。” 瘫软在沙发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的江曦一声哀嚎:“连口气都不给喘的啊!” 哀嚎归哀嚎,被催了两遍后她无可奈何地爬了起来,拿衣服的空当,三婶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小曦啊,你那个……” “别,别!”江曦拿起衣服挡住脸:“三婶,就算对方帅过吴彦祖,美过绿叶小王子,一夜七次金枪不倒,我也不会向万恶的封建恶势力低头哒!” “胡说八道什么呢?!”三婶在她脑门上甩了一巴掌:“我是问你最近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再做噩梦?” “疼疼疼!”江曦捂着脑袋直叫唤:“天天做噩梦你还打我!本来就不聪明。” “还做噩梦啊。”三婶唉声叹气,脸上心事重重地也不知道想什么,看了又看江曦,直看得她毛骨悚然,结果来一句:“谁说你不聪明?!”她咕哝一句:“明明就是个缺心眼。” 江曦:“……” …… 可能是看在江曦才经历生死劫的份上,当晚三婶没有提“定亲”这回事,一家四口人平平静静地吃完了晚饭。唯一的突发状况就是江怀打来的电话,江曦才一拿起电话,那边就劈头盖脸发问:“江曦!你出车祸了?” 哟,消息传得还挺快,江曦纳闷:“哥,我没记错你是刑警不是交警吧?” “那么大的事故我想不知道都难吧,你留着一条命少高烧。”江怀没好气地冲了她一句:“废话少说,你在车上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江曦心头一跳,那个看不清的影子算鬼不算人吧…… 江怀语气凝重,显而易见他要找的人可能不简单,江曦也没和他打马虎眼,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上车比较匆忙没多留意车上人,车祸后你也知道了活着的没几个,要说只有一个看起来不像个正经路子上的人。” 江曦在法院里也混了几年了,又是待在执行庭成天和社会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地方,看人的眼力还是培养出几分的。她把那个平头男人的相貌特征与他竭尽详细地描述了,还没说完,就听江怀爆了句粗口:“靠!”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怎么了,江队?” 茫然的江曦也想问,怎么了啊? “那人可能是陈和手下专门倒腾古董的驹子王一山,别的我不方便说,你好好休息,祝你相亲成功哈!”江怀三言两语地挂了电话。 江曦悻悻挂了电话,你妹的相亲愉快!骂完后又郁闷了,他妹不就是她吗? 她果然是个缺心眼,江曦郁闷地倒在了床上。头才挨着枕头,余光不经意地从窗台扫过,忽然就顿住了。 窗台上竖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引起她注意的是剪刀上缠着的红绳和它摆放的位置。 她隐约记得曾听人说过,这么摆放剪刀,是因为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第三章 神神叨叨的,江曦拉起被子蒙住脸,不再看那扇方正古朴的格子窗。 这就是她每次回家磨磨蹭蹭的原因,自从她六岁时父亲去世后江曦就跟着奶奶住在一起,本来三婶是想接她过去养在身边,正好也给江怀做个伴。可江曦的奶奶不留一点余地地拒绝了她。三婶想到江曦的爸爸去的早,老人家形单影只,让江曦陪她做个伴也是好的,便没有再提这件事儿。 江曦的奶奶出身富贵人家,祖上是做官的,到民国时仍是县城里有名的乡绅大家,而江曦的爷爷则是入赘到的奶奶家。新中国成立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江家落败了,好好的一座江家大宅割成好几块,临街的做了老粮店的门面,后面的分给了好几户人家。江家的待遇不错,得了其中最大的那几间,落寞的地主户还有这厚待,三婶说当时很招人眼红了一阵。 有什么好眼红的,江曦不以为意,谁愿意住在祠堂改建的屋里谁来啊。 正因如此,江曦很不喜欢这座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宅,每一次踏进它的大门,就感觉到森森的寒意顺着她腿往上爬。炎炎夏日,屋内外硬是隔了好几度温差,怪异的是也就江家这块地皮是这样,去宅子别的地方好端端的也没她家凉快。 算起来,江曦有将近两个月没回家了,年底单位各种加班赶报表,生生给她熬出两媲美大熊猫的眼袋。这次要不是她三婶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想干脆直接等到过年再回来算了。 可能是好久没有睡在这宅子里了,江曦有点失眠,一睡不着她就容易想东想西,不免就想到窗台上那把造型古怪的剪刀。三婶曾找人给江曦算过,说她八字轻,体质又弱,容易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于是她三婶从小就在她耳旁念叨着各种忌讳,说得江曦耳朵都快磨出茧了,她心中其实挺不以为意的,振振有词地与她三婶道:“婶儿,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要讲科学的知道吗!” “才上几年学就给婶儿拽词,丫头我告诉你,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知道吗?”三婶虎着脸往她手心里塞了个桃核铃铛:“给婶拿着,丢了敲你脑袋!” 直到有一年江曦刚上初中没多久,她外公肺癌去世,江曦被她妈瞒着奶奶拽去了火葬场给老人家送行。江曦外公对她不错,一想到再见不到总是给她买棉花糖的老人时她哭得十分伤心。哭到一半就见着她三叔三婶匆匆走进灵堂,二话没说,扯了江曦要走,她外公这边的人就不乐意了,江曦虽说姓家,可骨子到底流了他们家半边血呢。 这个时候江家和她妈妈家关系已经十分恶劣了,大人虽然有意隐瞒着江曦,但她多少也听到些风声,说是江曦爸爸没去世前她妈妈就在外勾三搭四,不正经。人走了之后,她妈就更没什么忌讳了,一年和江曦照不到几次面。 两家人对峙了半天,还是江曦可怜兮兮地捂住肚子说:“妈,我难受。” 三婶立刻接过话来,厉声对她妈妈道:“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你还带她来这地方,是想害死这娃是不?!” 江曦的妈妈蠕动着嘴唇,看了江曦两眼,最终沉默地任他们走了。 到了第二天,三婶发现本该上学去的江曦一点动静都没有,进门一瞧,人笔挺挺地躺在床上,眼半睁着,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怎么都喊不醒。三婶往江曦兜里一摸,桃核不见了,她一拍大腿,知道坏事了,连忙找了王巷里的神婆子,一看就说丢了魂。后来说是这神婆子拿着江曦的贴身衣物在江家大宅门口喊了三天她的名字才把她喊回来。 事后问江曦,江曦迷迷糊糊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从那以后江曦倒霉的一生就开始了,下台阶摔着、喝水呛着、好端端地走在平地上都能崴肿了脚,简直是不倒霉不舒服斯基。 所以对那些神叨叨的事,江曦多少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她也没亲眼见过所谓的“好朋友”。这种将信将疑一直持续到昨天她加班那夜,窗户底下那条瘦成面条一样高达两米的人影,她想应该不是个正常人类吧…… 越想越睡不着的她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最后抓狂地背起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终于酝酿出了一点睡意…… “喵!”凄厉的猫叫穿破她的耳膜,瞬间将她那点可怜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江曦不怕猫,但是她怕猫叫,尤其是春天万物都要遵循自然规律进行某些河蟹运动时,草丛里那一声声猫叫和婴儿的哭声似的,渗得人心慌。 “喵!”明明不是春天,可窗外的猫叫一声高过一声,一声近过一声,一声尖锐过一声。 “靠!”江曦脸埋在枕头里痛苦地捶着床。 “小姑娘你有看见一只黑猫吗?”交警的话不期然地跳入她脑海里,江曦一个激灵,忽然发觉这猫叫有点奇怪啊。小县城不比大城市,过了十点各家各户基本上都安歇了。这猫叫得震天响,怎么就没个人出来骂一声呢? 只有自己听得见吗,江曦脑子里跳出了这个念头。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可能不可能,她催眠般地对自己说,她还是再背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好了…… 别说还真管用,浓厚的睡意渐渐黏住了她的眼皮,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好像看到床边站着个人影,微微俯身打量着她。来不及害怕,江曦就被抗拒不了的困意拖入了梦乡。 这一夜,被噩梦困扰了二十四年的江曦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 翌日天才亮,江曦已经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身子轻松,一夜好眠。窗外早起的学生大声背着单词,年轻夫妇早起互相催促着出门,还有广播字正腔圆地播报新闻声,熟悉地如同江曦在这度过的十八年的每一天。 又是剪刀又是猫叫的,昨晚竟然睡得不错? 江曦哆嗦着快速穿好衣裳,照照镜子,眼底的青色淡了不少。她心满意足地拍拍脸颊,决定晚上再敷个眼膜。没有男朋友,取悦自己也很好嘛~转身去衣架拿大衣,江曦愣住了。 揉揉眼睛,她确信自己没看错,竖着抵在窗棂上的剪刀此刻撇成两半,横在窗下,锋利的刃口折射冷冷的光芒。 江曦咽了口口水,窗子仍是紧紧关着的,也没有他人破门而入的迹象,她忽然觉得房间里的寒气更深了。 “江曦,起来了没?吃早饭了!”三婶的呼唤适时拉回发呆的她。 “孩子好容易回来一趟,平时工作那么忙,让她多睡一会。”跟着低声说话的是三叔。 “婶儿,叔,我醒了!”江曦高声应道。 捶捶脑袋,她不再多想,打开了门。脚才迈出去及时刹住了,门口的青石板上洇了一大滩的水,气温较低,表面已经凝结了层薄薄的冰。下雨了?抬头看看天,难得放晴的好天气,放眼望去,别处也没有昨夜下雨的痕迹。 疑惑地绕开水滩,大概是三婶路过时不小心洒的水吧,也只有这么一个合理解释了。 江曦没有看见,当她走开时,那滩结了冰的水无声而缓慢地渗入了青石板中,片刻不到,青石上干燥如初。 吃完早饭,江曦自告奋勇地拎起水桶去后院的井里打水。 收拾桌子的三婶赶忙叫住了她:“不用了。” “啊?”江曦不明所以地看她,从她记事起,她们家就一直用后院的井水。她奶奶说井水清净,没有自来水那股怪味。不仅他们家,整个大院里甚至不远处的街坊一到早上都会过来挑水,省钱又干净。 三婶张张嘴,三叔咳了声,她哦了下说:“那口井啊,用的时间久了,底下都掏空了,透了不少脏水进去。前阵子又发现了里头生了蚂蝗,就不得用了。” “这样子啊。”江曦没多想,放下水桶:“那我去跟奶奶说说话。” “你奶奶这会功夫还没起,你就别去烦她了。”三婶边洗碗边瞅着无所事事转来转去的江曦:“你要真闲得慌,就去把自己收拾收拾。” “收拾什么呀?”剥着玉米喂小狗的江曦心不在焉地问。 “啧!”三婶上下打量着她:“别家二十几的姑娘都抹粉描眉,打扮得精精致致,你看你还和个没出炉的大学生一样,一会别人来了,见你不中意怎么办?” 江曦大惊:“见谁!” 三婶笑眯眯道:“就是给你介绍的对象啊,本来是想去茶楼让你两见见面的,可人家说不费那个功夫,直接来家里见面就是了。”三婶似乎对江曦未曾谋面的相亲对象满意得不得了,眼里嘴边蓄满了笑意:“我一想,也不是外人,正好你奶奶说也想见一见那小伙,我们就同意了。” 什么及叫不是外人啊!三婶你别这样好么!江曦内心汹涌,面都没见着一面,就不是外人了,这要见了面是不是就立即送入洞房了啊! “婶儿……这不太好吧。”一听奶奶都点头同意了,江曦预感大事不妙,垂死挣扎道:“□□那会可就倡导恋爱自由了,我们不能违反社会发展规律是不?” “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三婶拉着江曦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人家可是大户人家出身,家势好样貌也好,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大户人家都出来了,江曦真想翻翻日历,看看现在究竟是2015年还是1915年? 第四章 江曦耍赖撒娇用了个遍,就差以死相逼了,她三婶忙活着洗菜摘菜,头也没抬地说:“不想见,行啊,和你奶奶说去。” “……”江曦无语了,一想起昏暗的老屋子里那张满是褶皱的严厉面庞,她什么想法都没了。算了,不就见个面吗,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减工资。再说了,人家那“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也不一定瞧得上她这小门小户的无产阶级。 “三婶,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有,”三婶一本正经地说:“别在我跟前碍事,去把你那鸡窝头给我弄弄,别一会给我们老江家丢人。” 哪里像鸡窝了,江曦灰溜溜地被赶了出去,对着窗户照了照,不就这两个月没什么时间伺候它吗?在家里转悠了两圈,坐立不安的江曦决定出门去透透气缓解一下人生第一次相亲的紧张心情。回房拿帽子围巾时,她忽然停住了步子,回头看着刚才跨过的石板,那滩水呢? 她蹲在地上摸了摸,扎人的凉意立刻让她缩回了手。指尖冰凉,她捻了捻,没有一丝湿润的水渍,而青石光滑的面上也没有裂痕能渗透。奇怪,这天气水干得有那么快吗? “嘎!”院中枇杷树上不知名的鸟儿突然高叫了一声,吓得江曦差点坐到在地上。今儿是个大晴天,七八点的霞光染红了东边的天际。阳光普照,可江家的这座宅子依旧安静且暗淡,如同一个被岁月剥夺了光泽的破旧木匣,里面锁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江曦被那只鸟叫了一惊,再一看这老宅更是心头发闷,一把抓紧围巾胡乱裹了裹就出门了。刚走出门,碰到住在后院夏家老大的媳妇关俪,修得细细的眉拧成个结,艳红的唇咕哝着什么,一看江曦立即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小曦回来了啊!好久没见着你了哟!可把你三婶和你奶奶想得哟!” 三婶想她江曦相信,奶奶嘛……她叹了口气,这种假话太没有诚意了。 夏家媳妇一贯是这添油加醋的作风,江曦倒也习惯了,与她客气了两句,刚要告别,关俪将她忽地一攥紧。江曦皱皱眉,有点疼。 “小曦我告诉你,”关俪神秘兮兮地靠近她耳边说:“你最近啊晚上不要出门的哦!” “怎么了?”江曦茫茫然地问:“县里最近不太平?”她的不太平是指治安不好,毕竟这个县离她工作地不远,她小区才发生的那起命案凶手没准就流窜了过来。 “可不是嘛!”关俪的红唇夸张地张开吸了口冷气,刻意地将声音压得又低又轻:“我告诉你哎,后院那口井哎~”她拖长了话尾,突然拔高了音:“才死了人哟!” 幸好江曦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否则她这一惊一乍不是要吓死人吗!不过,死人了这么大的事,她回来怎么没听她三婶提起呢…… 哦,江曦马上醒悟了过来。原来不是井水脏了生了虫,而是里头死了人,怪不得不让她去打水。可做什么要瞒着她呢,怕吓倒她?江曦心里嘀咕,从小到大她在梦里被吓到的还少吗? “啧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关俪的声音又压低了,还左右看看,好像有人在暗中窥视着她们一样:“死得是唐老头的媳妇,说是抑郁症,好好的睡到半夜爬了起来,一声不吭地跳了井。哎哟,你不晓得嘞,那天早上我去打水的时候瞧见井里浮着的老唐媳妇那张脸没给吓进了医院哦!死不瞑目的说!” 虽然明知她话里掺和了不少水分,江曦仍然被她的描述说得浑身发毛,不禁跺了跺脚驱散周身的寒气。 看得江曦脸颊上血色明显褪去了不少后,关俪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死人啊毕竟是件忌讳事,死得又是唐老头的媳妇,都几十年老邻居了,所以啊没事还是不要随便提起的好。” 江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关俪又颇为关心地询问了她的感情生活,在得知她还是个单身狗后,啧啧啧地说:“小曦啊,不是阿姨说你哦,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找可就嫁不出去了哟。” 呵,呵呵……江曦脸鼓成了个包子,谁说她没有男朋友,她马上都要有未婚夫了!!!这种话她不能真喊,否则等她打个酱油回来,街坊邻居在这个大喇叭的宣传下知道一定不是今天她才开始相亲,而是她已经未婚先孕坐等领证了。 耐着性子又与她寒暄了几分钟后,江曦总算送走了这尊大佛,她把帽檐往耳朵一拉,相亲什么的真太败坏心情了! ┉┉∞∞┉┉┉┉∞∞┉┉┉ 快要过年了,街上卖春联年画的一摊接着一摊,买办年货的人不少,小小的县城在这个时候倒也有不输给大城市的热闹。江曦在街上晃了半个小时,没什么好买的,想去弄头发吧,不管哪个发廊都是一窝一窝的人。 路过超市时,她想起出门前三婶让她带瓶醋和酱油回去。看着里面汹涌澎湃的人潮,江曦咬咬牙一头扎了进去。 醋,醋醋……江曦夹在拥挤的人流里,几乎是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前进,走到没什么人大家电区,她才扶着膝盖喘过气来。超市新开不久,她是第一次来,左右看了看,她琢磨着往人最多的地儿找过去。 “吱”一声极轻极轻的声响,混在吵闹的人声和超市的音响声里完全不留痕迹。 可江曦听见了,或者说她感觉到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道疾风擦过她的鼻尖飞过,“嘭”的一声巨响,一个重物砸在她身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听到动静的店员很快奔跑了过来,一看这场面顿时脸就白了,连忙向江曦不停地道歉。 江曦她愣愣地看着脚尖前微微变了形的电力锅,又抬头看看两米高货架上。如果刚才她没有退那一步,可能今晚她就要在医院里相亲了,如果她没砸死或者砸成植物人的话。 出了超市后,江曦魂还没完全找回来,呆呆地走在人行道上,连撞了两个柱子后她揉着额头叹了口气,最近的运起好像真得特别差啊…… 回神间,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掏出来一看,五个未接来电,四个是江怀的,一个是三婶的,现在打来的正是三婶。 “三婶……”江曦闷声闷气地接了电话。 三婶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就是说她那相亲对象有事耽搁了,要晚上才能来。 晚上来她家拜访?这是大户人家特有的规矩?江曦不懂,小小地不屑了一下,回头再给江怀拨过去,没人接。过五分钟再拨,还是没人接,以她对这个工作狂堂哥的了解,八成不是去出警就是投入到案情推理去了。 江怀要有事总会再找她的,江曦倒是不急,慢悠悠地继续在街上晃,感受够了人气再回到那阴森森的老宅子也不迟。 走到路口,正好是红灯,江曦没有焦距的眼神滑过急速而过的车辆,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点上。那个点是一只黑猫,有着碧绿色眼睛的纯黑大猫。站在斑马线另一端的它优雅而矜持,丝毫不害怕身边来往的人与车辆。 江曦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只猫,好像在注视着自己,甚至她都好像看见了它眼里的轻蔑与讥讽。 靠,她居然被一只猫给鄙视了?! 不对,一只猫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呢? 等她愤愤地再看去,黑猫已经不见了,红灯变绿灯,人行道上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这几天遇到的怪事太多了,江曦揣着心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算了,想不通啊,还越想越害怕,她嘟囔着放弃了。一抬头,没留神间她都晃到了老街上。老街在北,江曦家在南,南辕北辙地分布在县城两端,都属于这个小城镇最古老的一部分。 想快点回家得抄小道了,江曦举目四望,她从小在这长大,找出条便捷的小路来不算难事。因为要拆迁,街上住户搬走的差不多了,留下的要么是死磕捞一把的钉子户,要么是留守老人等待儿女接走,整条街上人丁稀少,更别说小街小巷里了。 超市发生的事在她心上阴影犹存,在小胡同里她越走越快,这条街和她家老房子一样,暗沉得不见天日一样。江曦忽然听到了巷子里响起了轻微的声响,窸窸窣窣。 她脚步一停,捏在口袋里的掌心微微生着汗,踟蹰了几秒,硬着头皮往前加快了脚步。 但是随着她越来越急促的步伐,跟随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在她快忍不住跑起来时,“喵”,一道黑影跳在了她面前。 “谁!”高度紧张的江曦脑中嗡地声响。 “喵~”碧眼黑皮的猫咪无辜地歪着头看她。 原来是只猫啊,江曦胸口一起一伏,抬手想抹抹头上的汗。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背后猛然贴近了个粗重的呼吸,强有力的臂膀从后方攥住了她的胳膊,一只长着粗茧的厚实手掌堵住了她的尖叫。 被捂住口鼻的江曦极力地挣扎,可很快她就发现对方不仅是一个人,一个抓着她往后拖,另一个则负责钳制住她的手脚。可能是她挣扎得太剧烈,两个男人一时竟没有制服她,两人飞速传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人摸出个脏兮兮的帕子,往江曦嘴上堵去。 江曦脑子里立刻蹦出了两个字——“□□”,这桥段在电视剧里看过了无数次,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她就出来打个酱油至于这么惊心动魄吗! 之后发生的事情快得不可思议,江曦眼前一黑,人却没有陷入昏睡,堵住她嘴的手掌却滑落了下来。 她听见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紧促的肉搏声,袭击她的两个人只来得句喊了一句:“什么人!”,然后就没了声息。 滑坐在地上的江曦捂着勒红的脖子咳嗽不止,好容易平复了呼吸,她抬起头。 狭窄的古巷里,年轻男人一脚踢开不省人事的两个壮汉。 他衣着古怪,纯黑的对襟长袄长裤,有点像唐装可又不完全是,凉水般顺滑的绸缎泛着微光;手里提着一把同样纯黑的长伞,木制的手柄和伞架,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甚至包括垂在他胸前看上去稍微有些暖意的毛线围脖都是黑色的。 全身上下唯一不同的颜色大概就是他的眼睛了,琥珀般的棕褐,剔透得没有一丝杂质和多余的情感。 而现在那双不带情感的眼睛正注视着江曦,他开口了,语声像碰撞的玉石般冷脆:“你好,”他打招呼的声音微微生涩,好像不常与人交流,但后面的话就自然而流畅多了: “我是你的未婚夫,庄令。” 江曦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她见过!!! 他不就是在那晚加班差点害死她,之后又在车祸现场出现的那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吗?!!! 第五章 江曦发蒙地看着他,又看看地上两个人事不知的男人,一个一脸横肉,一个手腕上盘旋着狰狞的刺青,一看就不是正道上的人。这时候,她终于后怕起来了,撑在地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们为什么要抓她,和她的工作有关? 不可能。 虽然她在司法系统里,可平时接触大部分是民事案件,她又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小书记员,而她的私人生活很简单,单位公寓两点一线,最多周末和几个朋友去看看电影吃吃饭。在她的记忆力,绝没有和这些人打过交道。 因害怕而迟钝的神经慢慢运作起来,还是说和江怀有关?想到他的工作性质,江曦一下子就确定了七八分,跑不了了,八成是江怀又捅了谁的窝,对付不了他就找机会来绑她去和江怀谈条件。 “起来。”淡薄的命令口吻。 心乱如麻的江曦抬起头,他说他叫庄令,他还说…… 蓦地,急促的血流倒涌入江曦的脑袋,脸蛋因气愤变得通红,脱口而出:“你谁啊你!”她很感激刚才他对自己施以援手,如果他需要她也不介意给予一定的回报,但一上来就说是自己的未婚夫,这是…… 虽然不太礼貌,但她还是在心里嘀咕,脑子有病吗? 提起伞便要离开的年轻男人回过头,薄薄的晨光落在他的发梢眼角,滑过抹没有温度的光。他郑重的,一字一字地说:“某姓庄,名令,字长生,江宁人士。” 江曦愣愣地看着他,这个人的画风似乎与……别人不太一样??? …… 走出一截,庄令才发现江曦没有跟上来:“人呢?” “喵!人家妹子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还没缓过神来吧”脚下响起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嗯。”庄令不着不急地应了声,抬眉看看热闹起来的街市,稍作思考,转向左边。 “少爷!反了!反了!江家在另一边啊喵!!”黑猫连蹦带跳地在后面叫嚷。 庄令脚步一顿,神色不变地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 一早上接连发生的事让江曦受了不小的冲击,横空又冒出了庄序这么个古里古怪的人物,在地上呆坐了两分钟,冷风一吹,她清醒了大半扶着墙爬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看地上瘫倒的两人,想了想她拨了个号码:“喂,110吗?嗯,我在路上遇到了两昏迷的人,地址是……” 这两人来路不正,八成是有案底的,警察来了一时半会不可能再找上她。 打完电话,江曦将帽子压低到眼皮上,头一低,匆匆离开了小巷。 回去的路上,有了前面的教训,江曦时时留意身后的动静。街上人潮涌动,她侦查经验稀疏,越是留意便觉得每个人都不对劲。无奈之下,她只好采取了个土办法,朝人最多的地方挤,要乱大家一起乱! 走到熟悉的区域时,江曦再三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才松了口气,精神也萎靡了下来。她摸出手机看了看,之前她已经发了好几个消息给江怀了,可是到现在他都没有回。江曦不死心地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嘟嘟嘟的声音有节奏的传来,仍是无人接听。 “唉……”江曦双肩一垮,精神一放松,绷紧的额角就突突地疼,手指还没揉上去,她死死盯住前方的某个点,疾步超前走了一段,若隐若现的火光逐渐清晰,浓浓的黑烟缠绕着烈烈的火势斜冲上天。 江曦的心在那一刹那仿佛掉进了冰窟里,那个位置是江家老宅…… 风呼呼地吹在耳边,冰冷的空气从江曦大口喘气的嘴里灌进来,冻得胸口生生的疼。燃烧的刺鼻味越来越浓,还没跑到跟前,江曦就被人拦住了:“姑娘别靠近了,火太大,你看电线都被烧断了,太危险了!” “我三婶呢?我奶奶呢?!”江曦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 “江家的姑娘吧?你别太担心,这火起在前头,离你家还远着,消防车马上就到了,应该烧不到你们家的。”火势太猛,说这话的人最后自己的底气都不足。 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是安慰的话,江家老宅虽然分成了四五家,但是总体格局没有变,连成一体。前边着了,后边着是早晚的事。但可能是前几天雨雪的缘故,火头渐烧渐低,消防车也及时抵达。 江曦跳得快失去节奏的心终于有放松的趋势,边上刚刚拦住她的街道工作人员笑了起来:“我说了吧没事的,瞧你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不太好意思地揉揉发酸的眼睛,早上的遭遇让她有点草木皆兵,还以为…… “嘭”的一声爆响,原本被水枪压低的火舌蹭地蹿起老高,并迅速地向周围蔓延。 “头儿!里面煤气罐炸了!!!”从火场里刚奔出的消防官兵嘶声呐喊。 江曦被火光照亮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刚安慰她的人也不吱声了,围观的人纷纷交头接耳,无不惋惜:“这江家老宅都两百多年了。就这么烧了。” “别说房子了,里面的人还不知道咋样咧!” “喵~”人们的议论声中格格不入地响起了一声猫叫。 捂住眼睛的江曦不自觉地张开湿漉漉的手指,顿时叫出了声:“哎!” “怎么了?”身边的人回头看她。 江曦看着前方,就在刚刚她看见一只黑色的大猫身形矫健地蹿进了火光中。 她环视周围的人,貌似只有她一个看见了它…… 猫…… 她猛然回头,重重叠叠的人群背后,那个叫庄令的男人神色淡然地看着冲天火舌。忽然他微微仰起的视线平视了过来,猝不及防地与江曦对了个正着。江曦慌忙挪开了眼睛,就在刚才对视的那一瞬,她觉得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一只猫看着逮住的老鼠一样…… 莫测,又危险。 “小了小了!!!”江曦心事重重时人群突然爆发一阵欢呼。 说来也奇怪,煤气罐爆炸后火势就汹涌了那么几秒,很快就被高压水枪压制了下去。十来分钟后,来势凶猛的火情雷声大雨点小地彻底灭尽了。众人配合着消防官兵收整现场,江曦顾不上留意那个奇怪的人,挤进人群奔向自己的家。 刚进弄堂,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来低低的说话声,又小又尖:“啊呸!难吃死了,喵!” 江曦扭过头去,烧成焦黑得断壁残垣间看不到什么人。 听见外头响动才敢出门的三婶一眼看到了她:“小曦!” 江曦哎了声,忙跑过去:“咱家没事吧!” “没事没事!”三婶也被方才那火势吓得不清,握着她的手直念叨:“这火起得太蹊跷了,前边老王家都搬走好久了,没个人住怎么就起火了呢?!” 忽然她的话头刹住了,往江曦身后看了看:“小曦……你的朋友?” “哎??”江曦回头。 清瘦得有些过分的男人右手提着伞,左手拎着个描绘精致的红木漆盒,过了好一会,才很慢很慢地说:“初到贵府拜访,叨扰了。” ┉┉∞∞┉┉┉┉∞∞┉┉┉ 两分钟后,江家客厅。 江曦,庄令各坐茶几一边。天冷奶奶在房里还没出来,三叔的厂子离家远,中午不回来吃饭。 庄令打进来时就一直笔直而沉默地坐着,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从他的坐姿和低敛不随意乱瞟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家教良好。但江曦就是看他各种不顺眼,就冲每一次遇见他时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的经历,她都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专门来克她的煞星了! 客厅朝南,中午灿烂的阳光透过枇杷树的枝桠,将房间照得明亮且温暖。明明是个大晴天,这个人却带了一把伞,进了屋子仍是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真是个怪人! 这个怪人还是自己的相亲对象,江曦内心秋风扫落叶般的悲愤,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中用就不说了,三婶竟也中意得不行!是这个世界奇葩,还是自己奇葩了啊! “拐杖。”无声静坐的庄令冷不丁动了动唇。 江曦脸庞微微发热,有种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住的尴尬,索性不再看他。心里却琢磨起来,拐杖?她又看了那把黑伞一眼,明明是把尖尖的竹骨伞,要是再长点说做个拐杖还可信。她暗中度量了下庄令的身高,一米八的样子,这拐杖得他七老八十后佝偻着腰用才合适吧…… 坐下没几分钟,三婶端着茶盘进来,江曦忙起身提起沉重的茶壶。水是刚烧开的热水,泡得是瓜片,江曦毛手毛脚的,一杯茶还没倒满就哎呦一声烫得叫唤了起来。 三婶一巴掌拍她的手,瞪了她一眼:“我来!” 江曦讪讪地坐了回去,低头揉着烫红的手背。 “傻丫!喵!” “咦!”江曦猛地一缩脚。 “你这丫头又大惊小怪什么?!”三婶瞪了她一眼,朝庄令那使了个眼色,你这丫头平时咋呼咋呼就算了,没看人家小伙子在吗! 江曦被她瞪得一噎,又偷偷朝桌底下看了一眼,黑猫朝她咧个嘲讽的笑容:“少爷说得对,你果然很傻啊喵!” “……”江曦整个人和飘在云里似的,她终于确定,这只猫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也确定了那夜加班时她背后催命一样的声音就是它! 贱到这份上的声音识别度不要太高啊! 第六章 它口中的少爷就是庄令吧。 这个庄令今天救了她,可一天前她也差点因为他活生生被吓死在单位里,江曦简直想剖开他的心看看到底是黑是白! “你居然不怕我了!阿喵!”大黑猫窝在桌底下念念叨叨。 江曦白了它一眼,搁三天前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猫她可能会被吓得精神失常,但死里逃生了这么多次,江曦突然就觉得,别说一只会说话的猫了,就是院子里那颗枇杷树现在张开嘴:“~小曦,人家是不是今天萌萌哒啊!” 她都不会吃惊了。 那边三婶已经热火朝天地和庄令聊了开来,准确地说是三婶聊,庄令安静地听着。他虽然不说话,但会矜持地点点头,不会让人有说单口相声的尴尬。 江曦感慨,忽视他古怪的行头和性格,这有模有样的做派还真像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看我们家少爷看入迷了是吧阿喵!女人都是一个德行喵!”窝在桌子底下的黑猫又开始聒噪起来。 “滚!”江曦无声地朝它比了个嘴型。 黑猫尾巴嗖地竖了起来,直挠桌脚:“少爷!这丑女人骂我阿喵!” “……”丑女人!江曦也炸毛了,怒发冲冠地就要这只贱兮兮的死肥猫揪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死肥猫!” “喵!阿宁才不肥!!” “阿宁?我看你叫阿肥得了!!”江曦狞笑。 “喵!少爷,阿宁不准你娶这个丑女人!” 庄令平平地看了快掀翻桌子的一人一猫,又和什么没看到一样转过了目光。 倒是三婶留意到了一个人咕咕叨叨的江曦,咳嗽了声:“江曦,做什么呢?你和小庄初次见面,也不做个自我介绍!” 做什么自我介绍啊,江曦悻悻的,这三五分钟里三婶已经从小学四年级上学还会迷路说到她大学一年连丢三张饭卡了。她估摸着再任着她三婶自由发挥下去,连她三岁尿床的糗事都给抖出来。 江曦没说话,庄令却先开口了:“生辰八字。” 三婶满脸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搓了搓手:“八字,老太太不是送过去了吗?” 庄令抿抿唇,又不说话了。 他一没了声,三婶更是局促,只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江曦的这门亲事是老太太亲自订下来的,这事听起来是有些荒唐,毕竟这不是古代了,婚姻恋爱自由都好几十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连他们这一辈人都没经历过,更别说江曦了。三婶那叫一个愁啊,最初和江曦说这事的时候,这丫头气得话没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后来还是老太太出马,不知和她说了什么,总算勉勉强强把人给叫回来了。 现在对方,起先还有些犹豫不定的三婶一眼就相中庄令。样貌是没话说,话不多但男人油嘴滑舌就没几个好鸟,一举一动都很有教养,江曦这丫头毛毛躁躁的就需要有这么个人来看着她。 …… 江曦看不下去了,说他是少爷还真摆出谱来了! “八字不合!”江曦硬邦邦地丢出一句。 三婶脸一黑,手指一拧,江曦疼地没跳起来,不想让庄令看笑话只能生生的咽下去到嘴边的痛呼。 庄令面庞上划过一丝诧异,回想了一下当时寄到他手里的信,确认自己没记错,然后很认真地对江曦说:“我两的八字很合。” 要不然要求苛刻的家里也不会同意他和江曦这门婚事,从八字上看,江曦和他是天作之合。只是,他的眼光从她白净的面庞落到她细长的手指上,她比他想象中的脆弱,像没经历过任何风雨的丝萝,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再想起那晚被吓得濒临崩溃的她,他甚至怀疑选择她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江曦是彻底对庄令这个人无语了,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说的嘛!”三婶气一松,热情洋溢地拉着江曦的手对庄令说:“我们家小曦没别的好,就是脾气温顺,乖巧听话的很。” 脾气好?庄令淡淡瞅了江曦一眼,不置可否。但江曦分明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屑一顾。更可气的是,同时桌下那只肥猫切了声,舔舔爪子:“丑女人脾气哪里好了阿喵?” 江曦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三婶越看庄令越满意,老人家的眼光还是靠得住得,喜滋滋地要给这两个才见面的年轻人留一些独处空间:“那我先准备饭去了,时间不早了,要不是前边失火闹到现在,早该吃饭了。” 三婶一走,立马冷场。江曦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阴沉着脸不说话,庄令微微转动着黑伞不知想什么。外头吵闹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各家各户飘出了温馨的饭菜香气。 “阿宁。”庄令一声唤,黑猫瞬间抖抖毛,四脚并拢地站好:“少爷,没事了阿喵。那不是只毕方鸟,只是一只用毕方羽毛和符纸做成的式神,一点都不好吃啊喵!” 庄令没多少意外的点点头,当时感觉到的虽然是毕方的气息,但毕方这种上古神兽几乎已经灭绝了踪迹,况且它出现就不是一场火灾那么简单的事了。 毕方?那是个什么鬼,江曦不动声色地听着。式神她从小说动漫里倒是了解一些,但怎么都不像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的正常东西。 “八字呢?”这回庄令问的是江曦。 江曦揪着抱枕一角,茫然地看着他:“我奶奶不是给你吗?” 庄令微微皱眉,黑猫先跳到了她膝头趾高气扬地昂着下巴:“笨死了阿喵!少爷问的是跳井死的那个女人的八字!当然啦,没有八字少爷也能搞定她啦!只是有八字的话,会轻松一点而已,能尽快带你走啊阿喵!” “……”江曦恍惚了下,忍不住抓狂,这庄令嘴上的技能点全特么点给了这只唠叨的死肥猫吧! ┉┉∞∞┉┉┉┉∞∞┉┉┉ 吃中饭时奶奶仍旧没有出现,三婶摆着碗筷叹了口气:“今年你奶奶精神头明显比不上去年了,胃口也不好,晚些时候我送点粥给她去。” 江曦捏着筷子,半天嗯了一声。 没有奶奶坐镇,这顿饭仍旧吃得索然无味,庄令的胃口看起来也不怎么样,浅尝辄止地夹了几筷子蔬菜后就看他只是慢慢嚼着白米饭。三婶一看便有些着急,试着问:“小庄你第一次来,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是不是饭菜不合口?” “少爷很少吃外面饭菜的啊喂!”黑猫津津有味地啃着鱼还不忘插一句嘴。 毛病!江曦在心里又给庄令画了个叉。 庄令垂着眼,看不出他想什么,三婶脸上浮出尴尬,江曦忙打圆场:“三婶他今天胃不舒服,你就别管他了。” “来者是客,什么叫不管啊!”三婶脸色一缓,嘴上责怪着江曦,心里却甜滋滋的,都知道胃不舒服了,看来两个人谈得不错。 吃完了饭,江曦就被“打”出厨房陪庄令了。结果客厅没见着他的影子,隔着窗,江曦看见枇杷树下立着个高挑的黑色身影。她咬咬唇,快步走过去:“刚刚肥猫说我要和你走是什么意思?” 这话从吃饭前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让她很不安。从发生的种种事情来看,她直觉自己这次相亲和相亲对象都很不简单。 “你不愿和我走?”这回庄令的脸上终于露出个略显生动的表情。 “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啊!”江曦被他问得没脾气,有种完全没办法沟通的无奈:“就算,就算是定亲了,也要有个相互了解、循序渐进的相处过程吧!” “江曦,你和他走吧。”古老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从早上就没有露面的奶奶坐着轮椅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你不能留在这个家了。” “奶奶……”江曦像被人闷头敲了一棍,嗡嗡地响:“您什么意思?” 庄令依旧是沉默的,只是下 “庄家的孩子吧。”江奶奶满是褶皱的眼皮费力地挑起,看了好久微微点点头:“你爷爷和奶奶还好吗?” 庄令没有说话,停顿了一会,才微微点点头。 “奶奶,我……”江曦 “之前我也和你说过了,我们老江家欠他们庄家一份救命的恩情,所以他们提出这桩婚事的时候,我一口就答应下来了。”江奶奶浑浊的眼神在江曦眼中充满了压迫性,她举起枯瘦的手制止江曦的话:“你别急着抱怨,后院老唐的媳妇跳井了,前边王家失火了,你可知道都是你招来的祸事。” 江曦脑中混乱一片,直觉地否认:“……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自己心里有数,”江奶奶不与她争辩:“回来前你也遇到不少事了吧,小曦……”她一贯严厉而威严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无奈与温和:“不是奶奶不想留你,实在是江家留不得你。”她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好久才继续说:“江家保不住你这条命,而你留下来会有更多的人死。奶奶活不长了,可你的几个叔叔婶婶还有你的堂兄他们的日子还长着。” 江奶奶枯瘦的身体慢慢从轮椅上滑下,跪在地上:“小曦,算奶奶求你,走吧。” 第七章 23点45分,江家大宅后院。 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内外俱静,白天里的家长里短、热热闹闹消弭在穿堂的冷风中。出事的水井已经被块圆桌大小的木板封住了,像是怕什么东西从里边跑出来似的,木板上还压了块沉重的长石条。 阿宁绕着水井转了一圈:“哎哟哎哟,好重的死气啊喵!” 白天的晴好没有延伸到夜间,乌云重重遮蔽了半月本就稀疏的光芒,除了挂在墙上那一排电表一闪一烁,周围合匝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江曦被庄令叫过来时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头耷拉着,眼神飘忽着。也难怪她这样,虽说她父亲去得早,但在几个叔叔婶婶的照应下也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奶奶虽然和她不亲热,但江曦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赶出从小生养她的江家。 奶奶不要她,三婶呢??? 大概是奶奶叮嘱过了,三婶打饭后根本就没再出现过了,显然也是默认了这件事。全家人和约好了一样,只有奶奶一个人面对着她,说:“江曦,你走吧。” 她能说什么呢,八十高龄的奶奶都给她跪下了,难道要她厚着脸皮撒娇说不吗?当着庄令这个外人的面,江曦更是觉得这个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不说不话地回到房间,因为是短住自己带回的行李少得可怜,乱七八糟统统往背包里一塞,她抱着包就往外冲。 冲到一半被人拦下来了,是庄令。 “滚开!”江曦不客气地吼了出来,但没掩藏成功的沙哑和颤抖泄露了她的心情。 “现在不能走,”庄令清瘦的身体挡在她面前。 江曦一记冷眼刺过去,挑衅又嚣张地弯起嘴角:“你是我什么人啊你!你说不让我走就不让我走啊??” “他是你未来的丈夫!”回答她的是奶奶。 江曦:“……” 奶奶一句话就让她所有气性都没了,得,她还忘了,自己已经被迫为了江家的滴水之恩而“以身相许”了。 什么破事啊这?!不走就不走,江曦抱着背包和只小刺猬一样窝在沙发一角,脸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那架势人要是过去准被她捅一刀似的。 熬啊熬到江曦眼皮子怎么都挑不开,庄令无声无息地站起来:“时辰到了,该送她上路了。” 于是,江曦没头没脑地被拎到了后院。 井边一滩滩的烧纸灰,和一个又一个没有瞳仁的黑色眼睛一样盯着他们。庄令站了两分钟,提着的伞飒地微微张开,平底起了一卷风,将那些纸灰吹散得无影无踪。江曦仍是低着头,神游天外,直到庄令慢慢开口: “你在井边看到了什么?” 能看到什么,不是井难道是皮卡丘??? 萎靡不振的江曦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不情不愿地往井那瞅了一眼,不瞅不知道一瞅吓得她“嗬地抽了口冷气,往后退了好一大步。刚刚还没什么异常的井口如触手般蔓延出了好几条黑色的雾气,有意无意地向江曦他们的方向游去,却对近在咫尺的阿宁视若无睹。 江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景象,她头皮发麻,往后直退,哪想退得越快,那黑雾爬得就越快,飞一般地锁向她的脚踝处。 江曦想都没想,转身就跑,才一转身,鼻梁撞上了个硬物,顿时眼泪花就钻出来了:“疼……” 庄令没料到她胆子小成这样,正主还没出现人就吓得落荒而逃,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就由着她撞进了自己怀里。不巧的是,江曦脆弱的鼻梁磕在他胸前的盘扣上,盘扣里头包的是硬牛角,这磕上去和鸡蛋碰石头似的。 “没事站这么近做什么啊……”江曦泪汪汪地抱怨,她真心觉得自己和这人八字不合,他们到底是怎么配的八字啊,确定没弄反了??? 庄令沉默了一下,不甚熟练地说了一句:“抱歉。” 两人对话间的十几秒,黑雾已经快如闪电地追了上来,眼看要缠上江曦。 “嗒”极轻的一声响,尖尖的伞尖叩在被水磨滑的地面上,被它穿透的黑雾瞬间消散无影。才从井口溢出的雾气仿佛十分忌惮庄令的这把伞,或者说他这个人,刹时要往回缩,阿宁“喵”的一声叫,高高跳起,胖乎乎的肉爪子滑稽地在空中抓来抓去:“昨天放过了你,今天别想跑了啊喵!!!” 让江曦大跌眼镜的是,那黑雾居然真的就被它抓住了。落入阿宁爪下的雾气剧烈地扭动,阿宁极威武地把它按在井口的石桩上。 “小心。”庄令忽然开口。 “喵?”阿宁才叫出声,压在井口的木板猛地一个晃动,二十多斤重的石条直砸向它的头顶。 “喵!!”阿宁的尾巴竖得和棍子一样,黑色的毛一根根竖起,矫健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差一点就被砸成块猫饼干。一声闷响,地面上浅浅的坑,可以看出刚刚有多危险。 在阿宁躲避的那一秒间,黑雾也顺利地逃回了井中。从地上滚起来的阿宁勃然大怒,爪子在井上直磨,发出比鬼叫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摩擦声:“居然敢偷袭我阿喵!少爷快收了它阿喵!” 庄令脸上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井口,低头问还在摸鼻尖的庄曦:“刚刚你看见了什么?” 江曦觉得他问得很莫名其妙,从庄令目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来头不小,而且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游刃有余。所以她没好气地扔了个白眼过去:“你自己看不见啊?不就是一团黑雾吗。” 一直炸毛的阿宁哑声了,气氛突然就凝固了起来,隐约猜出说错话的江曦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在心里把刚才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过了一遍,没骂人也没特别意思在里面啊。她小小地心虚了下,就是语气不太好而已吧…… 庄令脸色微微暗了暗后,用他独有的极慢的语调说:“嗯,我是看不见。” 江曦:“……” 不是吧???江曦震惊地看着庄令的双眼,不对啊,今早他两遇见时他的眼睛明明是好的说…… “不是看不见你,”庄令侧过身,眼中清地楚映出江曦微微愕然的脸庞,淡淡地说:“只是,看不见那些东西而已。” 江曦并不知道,对于庄令来说,他口中的“看不见”远比真正的看不见要严重得多。 “呃,”江曦虽然不太懂他的话,但她直觉庄令说得可能没有那么风轻云淡,所以她想想,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庄令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有你了。” 江曦:“……” 她忽然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看不见实体,只能看见黑雾……”庄令掌间的伞一下一下地点着地,他叹了口气,不知是对江曦还是自言自语地说:“太弱了……” “……”除了呵呵,江曦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少爷,点儿到了阿喵!” 与此同时,江曦手表咔嚓一声,12点准时来临了。 半夜12点,对于小偷来说是作奸犯科的好时间,而对江曦他们来说呢…… “自杀而死的魂魄如果得不到超生,就会在每一天她死去的那个点被迫重复她死时的情景,这个点是她自杀的时辰,也是她最容易暴露和虚弱的时候阿喵!”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肯定不是庄令而是阿宁那个话唠猫了。 “嗯,那只水猴子快现身了。”庄令不疾不徐地说。 水猴子?江曦没想到会从庄令这个上个世纪古董一样的人口里冒出这样有趣的词来,以她的理解:“落水而死的不应该叫水鬼吗,为什么叫水猴子?” “这点常识都没有啊喵!”阿宁肥胖的身躯摆出个嘲弄的姿势:“水鬼是落水而亡的普通魂魄,而水猴子则是戾气所化成的妖怪阿喵!” 妖怪?!江曦不可思议地看向豁然洞开的井口,她不敢去看可心底又好奇得要死,像是阿宁的胖爪子在挠啊挠的。虽然她不太愿意,但不得不承认,遇见庄令后,真的是每时每刻她都在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啊…… 庄令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不要急,以后会教你的。” 以后?江曦发怔地在看着他。 正在此间,井水如同煮开了的沸水般咕噜咕噜不断地冒着泡,幽暗的水面浮躁般的头发悄然飘起。 阿宁抱怨地舔着尾巴:“阿宁不想吃水猴子阿喵!一点都不好吃阿喵!” 第八章 老唐家在大院里算是比较低调的一家子,老唐是个民办学校的语文老师,个不高话不多的一老实人。只是没事爱喝上两杯,江曦读书时经常他提着一瓶在街口打来的粗酿白酒晃晃悠悠回来。他媳原先并不住在大院里,后来为了照顾孙子上学才从农村来的县里,衣着朴素,见人就低头,话更是少得可怜。 这两口子有个儿子,在外地打工,孙子留在老两口身边带着。白天老唐上班,孙子小山上学,家里静得和没人似的。江曦有次借着送枇杷好奇地往他家里瞅过一眼,黑咕隆咚的,冷不丁一张脸冒出来,两个人互相吓了一跳。老唐媳妇万分局促地扶着江曦:“姑娘,没事吧,俺、俺不是成心的。” 那样子看上去快哭出来一样,农村人淳朴,江曦自觉也有不对的地方,嘻嘻哈哈地把家里的枇杷递过去,刚要走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多嘴问了句:“婶子,有伤心事?” “没没没。”老唐媳妇赶紧抹抹脸:“刚刚剁姜在,刺了眼睛。” “哦……”江曦直觉她说的不是实话,但人家私事也不好多问,摸摸脑袋她也就走了。 上回江曦回家时又见过她一次,人瘦了不少,见人头低更低了,步履匆匆的一晃眼就没人了。听她三婶说,老唐这两年脾气坏了不少,一喝酒就在家骂骂咧咧,有时候还动手。居委会主任来调解了好几回,门开一条缝老唐媳妇露了个脸说了句没事,就又把门关上了。 人家不领情,也没闹出人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老唐媳妇跳井死了,人人都说是老唐逼死了她。 逼死了她? 江曦紧巴巴着心站在黑灯瞎火里,老唐也是江家大院里的老邻居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逼死自个儿媳妇的人啊? 井里的沸腾声愈发响亮了,这不同寻常的响动听得江曦说不出的发憷,人不自觉地往庄令背后退了两步。 庄令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害怕?” 怕啊!她当然怕了!平时做做噩梦就罢了,现在真刀实枪地上阵面对非人类她能不怕吗?江曦是个诚实的人,纵然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在庄令面前露怂,但她仍然选择诚实地点了点头。 庄令眉头微微皱起,好像江曦的害怕让他徒增了多少烦恼似的,他低头沉吟了两秒,抬起头时烦恼已不翼而飞,他淡淡地说:“没关系,以后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江曦:“……” 什么叫见多了就不怕了啊!他这种话让她更加不安生好吗! 舔着爪子的阿宁陡然跳到井沿上,浑身的毛齐齐竖起,碧绿色的眼睛里竖起一道细线,喉咙里呼噜噜作响。 “来了。” 庄令话音未落,江曦就见着比方才浓稠许多的黑雾争先恐后的从井里涌出来,和翻滚的泥浆一样溢过井沿跌落在地上。 “喵!”黑色的短毛如一根根钢针竖在阿宁背上,爪子不停地在地上摩擦,看上去随时会扑上去。 “能看见她的实体了吗?”庄令再次发问。 这诡异的情景看得江曦眼神发愣,庄令问过好几秒她才“啊”的一声,强忍着害怕凝聚注意力看去。乍一看,井边上是团浑浊的雾气,但仔细看过去,江曦似乎看出了一点人形,她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越看她就越觉得那个人形像老唐媳妇唯唯诺诺的身影。 “是个……人?”江曦不太敢肯定地说。 “……”庄令难得无语了一下,不得不提醒她重点:“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特征?” 什么地方,就在井边啊!江曦理所当然地指了个方向,余光瞄瞄庄令,他是真的看不见这种东西吗? 至于特征吗…… 江曦穷尽目力地看了好半天,坦诚地说到:“不知道。” 能看出个人形来已经发挥了她充分的想象力了,还要描述出特征来,那得开多大得脑洞啊。 庄令大概也知道指望不上江曦这个半瓢水,问完后再没了下文,阿宁爪子摩擦着地面:“少爷!要不要吃了它?” “……”什么都吃你真的不需要一盒斯达舒吗!江曦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只杂食性的大黑猫,提出异议:“一定要……除掉她吗?” 庄令看她,眼神分外不解。他是受江曦祖母之托来除掉这个祸害的,放任它不管,两三天内这个院子里就得再死一个人。 江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她咬咬唇:“她又没害人,吃了它会不会太过了?书里不是说……”江曦用自己都没什么底气的口气呐呐说:“可以超度它们的吗?” 又是漫长的等待,庄令才慢慢回答:“它是半鬼半妖,超度不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黑雾爆炸般地膨胀开一圈,游走的黑线如利矢射向庄令与江曦。庄令毫无所觉,仍是低头与江曦说着:“一日不除掉它,它始终会拖替死鬼下来让自己投胎,昨夜它已经找上你的门了……” “小心!!!”他的话突然被江曦打断,可黑雾速度太快而江曦力气有限,只拉着庄令向旁边踉跄一步,剩下的眼看要钻入庄令的体内。 噗呲,轻轻的一声响,大得没边的黑色伞面撑开在她眼前,十三根雕刻着奇怪花纹的雪白伞骨旋转在她眼前,精致得有如艺术品。 黑气悉数撞在了伞面上,伞下的江曦懵懵懂懂地仰头看着那个一秒不早、一秒不晚,出手精准的男人,不自觉发问:“你不是看不见吗?” “直觉。”庄令给出简洁的两个字,随后补充道:“偶尔管用。” 江曦:“……” 黑伞像一面巨大的屏障护住了江曦和庄令,不过一秒庄令便收起了这道屏障,因为阿宁被抓了。 这是他今晚的第二个意外,第一个意外是眼前这个他看不见的水猴。 落水而亡的魂魄,即便戾气再盛,没有外力作用,极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化成妖物。江家大宅不是凶地,他来时也没感觉到宅子里有秽物作祟,所以…… 联想到上午的那场火灾,在他之外已经有人盯上江曦了。 而阿宁,它的脖子猝不及防地被圈绳索般的黑气紧紧地缠住,它张牙舞爪的四个爪子也分别被锁住了。它的力量大得惊人,纵使阿宁咆哮着使劲全力挣扎,它脖子上的黑气不减反增,一圈圈地缠上再一圈圈地扣紧,向上提拉,简直是要把它的脑袋活生生地从脖子上拔下来。 “想办法救它啊!”江曦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是她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恨不得自己扑上去了。 庄令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被揪变形的袖口,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放了它,”顿了顿又说:“我不想斩尽杀绝。” 声音不大,语调也平平,江曦却看出对方明显迟疑了一下,因为这个瞬间阿宁麻花般扭起身子,凌空奋力一挣,将黑影猛地撞在了地上。黑影落地的刹那,之间地上陡然燃烧起熊熊火光,将它笼罩在其中。 凄厉的惨叫声穿透江曦的耳膜,火光之中若隐若现一个扭曲的身影,冉冉青烟升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曦从能那似人似鬼的惨叫声中听出了熟悉的声音来。然而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宁,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白花花的水泥地上已了然无痕,连一丝烧灼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只余一缕青烟散在又冷有干的夜风里。 江曦和做梦一样地看着这一切开始又结束,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完了?火从哪来的,老唐媳妇呢? 庄令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阿宁,一个眼神都没有在井边多留:“去唐家看看。” “你杀了她吗?”江曦在原地站了几秒,小跑着追了过去:“你……让她魂飞魄散了吗?” “没有。” “为什么?”江曦愣愣地问。 “不是你说要留下她的吗?”庄令反问得很无辜。 江曦愣了愣:“那她人呢?” “回到井里去了,”看见江曦紧张起来的神色,庄令慢慢腾腾地说:“没个几十年她动不了。” “哦…… 庄令怀中了无声息的阿宁尾巴突然一抖,黑色的身体也抖了一抖,头昂了起来:“丑女人!就是因为你阿宁才受这么大苦的阿喵!” 心情复杂的江曦被阿宁这么一句骂得啼笑皆非,轻轻摸了摸它的长尾巴:“对不起啊。” “哼!”阿宁高傲地昂起头,抬起它肉呼呼的胖爪:“看在你低头认错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让你摸摸我的爪子吧阿喵。” 江曦:“……” ┉┉∞∞┉┉┉┉∞∞┉┉┉ 老唐家掉了半边漆的老木门近在眼前,奇怪的是,它居然是半合上的。 庄令一点都没有私闯民宅的犯罪感,当着她的面推门而入,江曦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进去。与庄令的泰然自若不同,她总觉得这么闯进人家心底不安,万一被捉住了不是八张嘴都说不清嘛。 唐家和江家的布局大不相同,是个两室一厅的小小品字形居室,主卧正对着客厅,门也是大大方方地敞开着,里面依旧没人。 这个点,老唐去哪了? 江曦心里揣了一万个问号,就见庄令转了一圈,在个案台前站定了,她凑过去一看。 案台上一盘果碟,一个酒杯,一个香炉,香炉里的三炷香只烧了一半。正对着他们是个长方形的黑边相框,江曦立刻就猜到这应该是谁的了。 可相框被面红布盖了个严实,看不出背后的相片。江曦心中犯嘀咕,但也没胆去揭开红布看一看。 还是阿宁给她解了疑:“少爷!这是有人在养鬼啊阿喵!肯定是李家的人阿喵!” 养鬼,李家?江曦瞧瞧庄令,他低垂的脸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抬手打翻香炉:“走了。” “这只是个开始。”从老唐家出来后庄令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曦一怔,她不禁回头看了看几步外的江家老宅,那是她待了二十多年的家,如今却不得不迫离开它…… 第九章 漫长的深夜消失在放白的天际,木玲裹在羊毛毯子下的身体仍在簌簌发抖,终于天亮了,亮了…… 她张开五指,被长指甲戳破的掌心流着丝丝的血,但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手背上那条乌黑的,像一条肮脏的蚯蚓般的长线。 这条线已经出现三天了,三天前它只是一个豆粒大小的黑点,她没在意。等她在意的时候,就成了眼前这个鬼样子了。她用肥皂洗过,刷子刷过,甚至用刀片刮过!没用,都没用,她开始连夜地做噩梦。 梦见自己行走在一片雾蒙蒙的世界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静得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这个情景,像极了她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寂静岭》。那是部恐怖电影,而身临其境的木玲远比当时和室友嘻嘻哈哈看它时要恐惧得多。 什么都没有的世界,让人连绝望都无处发泄。 她越走越疲倦,可双腿却和拧足了劲的发条,走走走,不停地向前走。走到木玲认为自己会活活累死在这没有边际的浓雾里时,她听见遥远的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又密又尖,让她分辨不清那究竟是猫叫还是啼哭声。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有声音,那对她来说就是天籁之音。木玲和沙漠中快渴死的徒步者般情不自禁地朝疾走向前方,她满脑子里都转着一句话“有人,有人!” 当她离声源地越来越近时,她忽然看在浓得不见五指的灰雾里陡然出现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没有一个能瞧清它们的面目,只能大概看出个人形,它们的目标和张玲一样,都是快速甚至是小跑起来。 不行!不能被她们超过!!! 木玲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不能被她们抢先,不能被她们夺走!这个执拗的念头驱使她着了魔一样玩命地向前跑,那些身影似乎也在同时发现了彼此,每一个都奋不顾身地冲向她们心中唯一的“救赎”。 它们快,木玲就更快。哭声越来越近,她仿佛也看到离开这个苦海的希望越来越大。 终于她甩开了所有的影子,第一个跑到了声源地。 她也看见了哭声的来源,那是躺在地上的一个婴儿,裹在血一般鲜红的小棉被里,小小的脸蛋藏在阴影里。木玲一来,他立刻停止了哭声,胖乎乎的两只小手在空中划呀划,像是在朝着她招手。 木玲异常的茫然,在意识到自己拼了命就看到这么一个玩意的时候她又觉得特别的可笑。她捂着肚子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笑得她没力气再笑她才慢慢收住笑声,低低地抽噎着。 婴儿躺在地上仍在朝她不停地招着小手,木玲忽然留意到那些和自己赛跑的影子和出现时一样莫名地又消失了。 管它呢!木玲狠狠抹去泪水,走到这了,多一步少一步又差些什么了,最差横竖不过一条命交代在这! 她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婴儿,走近了她逐渐能看见了被子里的冰山一角,白纸糊成般的脸,红得没有光泽的嘴唇。 木玲突然浑身发起抖来,可手脚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她像一只提线木偶,僵硬地被驱使着走过去,蹲下,抱起那个孩子。她的手在发抖,被强压着低了下头来,对上一双笑得月牙似的,冒着两点绿火的眼睛…… “娘……”小孩咯咯地笑起来。 “啊!!!” ┉┉∞∞┉┉┉┉∞∞┉┉┉ 江曦一头冷汗地醒了过来,耳边似乎还余音绕梁地回荡着女人的尖叫声。金黄的日光穿过晃动的塑料帘子落在她眼皮上,刺得她眼角发酸,在候车大厅蜷缩了小半夜的身体各处到现在还叫嚣着疼痛。 “喵!少爷都没有睡,你怎么能睡过去呢阿喵!” 聒噪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江曦眼皮都没挑,不带半点含糊地拿起帽子扣了下去。 阿宁正打算摆足“庄家老猫”的气场教训一下江曦何谓叫“三从四德”,两眼突然一抹黑:“喵?” 它反应相当快,立马跳脚:“把这个东西拿走了啊喵!!!少爷!她就这么对待阿宁阿喵!!!”它不跳还好,一跳就踩着了江曦帽子上毛茸茸的线球,尖叫着滚到了江曦腿上。 江曦懒洋洋地伸出两手指夹住它的脖子,拎起来重新丢回到庄令怀中,还咕哝了一句:“重死了。” 阿宁和被人踩着尾巴似的,开始在庄令怀中寻死觅活。 而庄令了,从江曦被惊醒时就睁开眼的他看看时间,便看向了抱着背包恨不能缩进座位里的江曦:“做噩梦了吗?” 江曦装睡,庄令沉默了一下,又问了一遍,这回离得她近了点。 她还想装睡,可坐在旁边一中年妇女了然地对庄令说:“和女朋友闹别扭了撒?”估摸是看着庄令眉清目秀生得好看,便套热乎又说了上来:“小姑娘家家的,性子娇娇的,多哄哄就好的啦!” “……”江曦睡不下去了,装作才醒的模样,揉揉眼踢踢腿,一脸无辜又茫然地假惺惺问庄令:“刚刚是你叫我?” 江曦的掩耳盗铃的道行庄令一眼识破,他并没有戳破她,不恼不火地嗯了声。 庄少爷如此配合,倒让江曦做贼心虚起来,态度稍微摆端正了些:“怎么了?” “做了什么梦?”庄令对江曦的梦境很执着。 江曦被他一丝不苟的语气问得一愣,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也没什么……就是和以前一样的普通噩梦而已。”打小时候丢过一次魂后,江曦的睡眠质量恶劣到她自己都受不了,睡得浅,容易醒,还隔三差五受一受惊吓。 有时候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在做梦,因为场景人物太过真实了,甚至她还与其中一些面目模糊的“人”有过对话。 所以做噩梦对她来说就和出门打个酱油一样的家常便饭。 普通?在庄令眼中不尽如此,他在江曦身边,那些“东西”却仍然找到机会潜入她的梦境,这件事本身就非同寻常。 见庄令仍然盯着她,江曦挠挠鼻尖,只能努力地回忆着已经模糊了的梦境:“一连做了好几个,开头记不大清了,中间倒是记得还算清楚,是和同事出去吃饭,桌上有红烧狮子头什么的……” “谁让你说这些了阿喵!!!”被她说得饿起来的阿喵崩溃地大叫:“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别的阿喵!” 虽然知道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这只肥猫,但在庄令的注视下,江曦的脸仍然黑了下来,耳根子发烫,显然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抓不住重点丢人了。她掩耳盗铃地揪住阿宁的脸,悻悻地说:“你脑子没吃的,你流什么口水啊!” “……”阿宁难得吃了回瘪,偷偷摸摸地用爪子抹抹脸狐疑地说:“阿宁流口水了吗阿喵?” 江曦偷着直乐,表面上一派正经地继续说:“之后嘛……我好像走在片很浓很浓的大雾里。” 雾气……庄令若有所思地无意识摩挲着伞柄。 “那个地方很冷,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一直不停地走啊走。”说到这她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有一点很奇怪,我的视角不停地在变换,一会是自己的,一会是别人的……” 江曦笨拙地描述着,她怕庄令听不懂,所以想努力说得更详细点,可越说她觉得越乱,最后泄气地说:“反正就是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在雾里走啊走。” 江曦说得颠三倒四,庄令却没什么不良反应,当然,别的反应江曦也没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来。这人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面瘫脸!小说漫画里看着或许会感觉萌萌的,现实生活里和这种人相处,江曦随时都有种还不如对着块石头碎碎念吐槽来得有存在感。 “有哪里不对吗?”江曦试着问他,撇开莫名其妙的性格,庄令这个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自己和奶奶都没有具体说过他的身份,但以江曦认识他来的观察来看,这个人的背景应该深得很。 这世道有警察、法官之流,也有普通的商人、白领等,当然也会有见不得光的一些人和事。见不得光不全意味着犯罪,野路子上的事江曦听过不少也见过偶尔。但打死她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和这样一个人坐在同一辆车上同一个座位上,以后可能还要在一起很长时间。只不过是两天之间,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一湖的死水里突如其来坠入一块巨石。不同的是,湖水终究会恢复平静,而她按部就班的生活…… 江曦有种预感,她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日子了。 至于那个不靠谱的婚约,反正她是为了保命才和他在一起的。看情况他对她也没太大的意思,就这么先凑合着吧。到时候被逼婚,古有红佛女夜奔,大不了今有她江曦逃婚嘛。 …… 噩梦这事到了下车前,庄令也没发表出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一个小时的车程不长,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了江曦所在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再行驶一段距离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中巴即将行驶下高速时,熟悉的地点让江曦突然想起一天前发生在这里的车祸。她拨开塑料帘片往回瞅,被撞的地方已经修复如初了,往来车辆穿梭而过,完全看不出当日的惨烈情景,只是这一段的公路边多竖了块警示牌,提醒人们这是事故多发地段,小心驾驶。 “我那时候见过你。”江曦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的声音不大,更多像是自言自语,可沉思中的庄令居然听见还回答她了:“嗯。” 江曦张张嘴,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打起盹来的阿宁,迟疑之后还是将疑虑说出了口:“车上的幸存者说当时我所坐的那辆车是为了躲一只猫才坠下公路的,”她咽咽口水说:“是……阿宁吗?” 低头思考着的庄令闻言抬起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江曦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 “当然是阿宁啦阿喵……”睡得半醒的大黑猫耳朵一抖擞,含糊着呢喃:“不是少爷和阿宁去救你,你早和那些人一起死了阿喵!” 江曦:“……” 说意外,江曦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有多意外,她是心存疑虑但是庄令如果想害她后面又何必救她。她只是想解开这个心结而已,阿宁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再多纠结,轻轻地吁出口气,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谢谢。” 庄令瞅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江曦:“……” 谱儿摆的还真大,江曦内心忿忿。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少爷的意思就是说他救你是应该的阿喵!”阿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轻快地从江曦身上跳了下去:“快走快走,阿宁饿了,要吃鱼啊喵!” ┉┉∞∞┉┉┉┉∞∞┉┉┉ 因为昨天起全国性的客运大潮春运已经拉开帷幕,江曦他们下车时车站里里外外全是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江曦翻出钱包找打车的零钱:“我那只有一室一厅,你们要不先去我同事那住……” 话说到一半,就听见老高的一嗓门暴喝:“江曦!!!” 第十章 不是光天化日之下,那声暴喝江曦真以为半路遇上劫道的了。再一看吼她那人的长相,更像个不良于行的犯罪分子了,虎背熊腰,大冬天的,衣袖高高卷起,赤着两比江曦小腿还粗的胳膊,古铜色的脸上横肉随着大步动作一抖一抖的。 他几个虎步窜到江曦跟前,一米九五的个头衬托得江曦格外渺小,边上拖带家口的男人们纷纷把自己老婆孩子往身后护,远离这个疑似罪犯 江曦却不害怕,这人她认识,江怀警队里有名的刺头——马汉,和包拯手下的捕头同名同姓,也是让本市所有小混混闻风丧胆的一煞神。江曦第一次从江怀那听说这人名头的时候,笑嘻嘻地问:“哥,你们队没个王朝可就太遗憾了。有了王朝马汉,那你就是黑脸包大人了??” 江怀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一边儿玩儿蛋去吧。” 江曦单位伙食没刑大的好,两个单位又是门对门,所以她经常厚着脸皮去江怀那蹭饭吃,一来二去,和刑大一干人也就熟悉了。 熟悉归熟悉,这没头没脑地蹲车站逮她来时做什么,江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马哥,什么事啊?”她朝他背后看了看,没瞅见江怀的影子:“我哥,让你来接我的?” 这逮得也忒准了吧。 马汉甩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丫头,总算等着你!”他天生的大嗓门,从开头就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迅速地扫了一圈,刻意压低了声音:“这里说话不方便,一早坐车过来还没吃吧,走,找个地坐着先吃上去。这个……是你男朋友?” 江曦脸蛋一烧,本能地就否认了:“不是!” “那是?”马汉警觉起来了,庄令那身行头实在太招人猜度了,刑警的职业病立马发作:“小子瞅着不像本地人啊,哪里的?做什么的?跟我们江曦啥关系?” “马哥……”江曦艰难地纠结了几秒,结结巴巴介绍到:“这,这是我……我大学同学!” 庄令浅浅地皱皱眉,瞥了江曦一眼,江曦硬着头皮没去看他,肯定地又点点头:“对,我大学同学!” 马汉狐疑地看了庄令好几眼,绷紧的脸放松了一些,边走边调侃起来:“哟,大学同学啊……未来的男朋友吧?” 江曦察觉到庄令的眼神又往她身上飘了飘,她哈哈哈哈地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马哥你掐点蹲守我到底什么事啊?是不是江怀那拧脾气上来了,又没日没夜不吃饭的工作倒进医院里去了?” 提到江怀,马汉的眼神一暗,神情变得不可捉摸。直到坐进了小饭庄的角落里,四周无人时,他“啪”地掰开筷子问江曦:“江怀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他的语气异常的郑重,江曦不自觉地收起玩笑之色:“没啊……”她的啊字音没落,突然想起什么:“昨儿早上他是打了几个电话给我,但我在外边没听见,后来回拨给他他就没接了。”马汉的问话让江曦直觉到不好的苗头:“怎么了,我哥发生什么事了?” 马汉看了安静坐在江曦身旁的庄令一眼:“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着什么了,江怀不见了。” “嘶”筷子上斜出来的木刺扎得江曦一缩手,一粒血滴从她掌心里渗出来:“我哥,他失踪了?不可能啊!”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找出未接来电给马汉看:“你看,他昨天还给我打的电话呢!” 马汉瞄了一眼微微晃动的手机屏幕就挪开了眼神:“丫头你别慌,我找你只是来确认一下他有没有和你联系,说些什么。”他的话顿了顿:“江队年纪虽然轻,但为人稳重,办案做事讲究,不是那么容易着别人道的。” 他的话突然打住了,老板娘端上了两笼包子:“小笼包子来喽。” 等人走了,他才接着说:“他既然给你打了电话,说明人就没事,可能现在的处境不方便与队里联系而已。” 马汉的话并不能安慰到江曦,反倒是让她更加的不安起来,正如他所说,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堂哥虽然人痞了些,但做事很仔细老道,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里就做上了刑大队长。他可能会没日没夜地投入到案情里,但绝不会和自己人一点联系都没有。 这事太不寻常了,江曦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江怀真没事,马汉也不会专程来找她。她的余光无意中飘到旁边,庄令一手抱着熟睡的黑猫,一手端着茶杯,垂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马汉的话。当他注意到江曦的眼神时,他没有避让地抬起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就让江曦确认了,江怀这事不简单!八成和她之前遇到的那些事有关联! 这一想她更煎在油锅里似的,定定神,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焦急地追问下去:“马哥你就别和我兜圈子了,我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说这不是成心吊着让我不安生吗?!” “你这丫头,这事和你无关!”马汉重重敲了下桌子,粗声粗气说:“江怀我们总有办法联系上他,来来来,吃包子。” “吃不下!”泪水在江曦眼眶里打转:“马哥,不管是什么事你得给我交个底是不?我三婶和我三叔就我哥一个儿子,我和江怀从小也最亲……”江曦眼圈泛红:“你好歹告诉我,他究竟危不危险吧?” 马汉一大老爷们最不见得女人的眼泪,更别说江曦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哭了,拿她没辙了。半天,叹了口气:“我说说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知道……”早上饭庄里没什么人他也就放开了说了,他点了个根烟,猛吸了一口:“江怀一直跟着那件案子,打老金那条线断了后就没了头绪,也就一天前吧他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是有个可能与那个案子有关联的人物出现。当晚他就带着几个人追着线索去那个村子了。” “村子?哪个村子?” 马汉弹弹烟灰:“省北山区里一老村子,连个公路都没通。他连夜赶去的,到那儿县里的时候还和队里通了电话。” 一天前的那一晚…… 江曦边听边回忆着,那不就是她刚到家的时候吗?那一天江怀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了车祸的事。 难道,就是江怀说的那个王一山? “之后呢?”江曦问。 “之后?”马汉苦笑了一下:“县里那通电话里他们说马上就进山去找村子,之后再打,每个人的手机都无人接听。” 江曦心里一个咯噔,昨天白天她打给江怀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他已经……下落不明了? “得嘞,丫头你也别太担心,我这也就是瞎操心。干我们这一行的,风里来雨里去,一时半会没个消息也不是大事。深山老林里信号不好也是常事。”马汉摁灭了烟蒂,他吐出个眼圈:“我也就乍唬唬瞎操心!”他砸吧了下嘴,咧嘴一笑:“也不知咋的,江队这次出门前我心里就不太踏实,这实在坐不住了就想打你电话问问,没成想你一直关机。今儿一早才找到你老家电话打过去一问,才晓得你应该这个点到市里。” “啊?”江曦一愣。 “怎么了?” 庄令淡淡看来一眼,江曦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低头看看手机,她的手机从回家起就没关过机。 “那行,警队里还有事,我再回去看看有没有江队的消息。”马汉拎起皮夹克站起来:“这顿马哥请了,回头有江队的消息我马上就告你啊。” “嗯,谢谢马哥。”江曦心不在焉地回答。 马汉一走,本就没什么人的小饭庄更安静了,门口老板娘坐在马扎上边打毛线边和人唠嗑,阳光穿过玻璃门,照得小小的厅堂明亮又暖和。 江曦从手脚到心底都是凉的,她紧紧握着杯子,看向庄令:“江怀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庄令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第十一章 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江曦给他说糊涂了。这就是她不待见庄令的地方之一,成天木着张脸,性格古里古怪就算了,和他沟通比挤牙膏还困难,非得把人给急出病来不成。 “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庄令面庞依旧清冷,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只言片语。 “吵死啦阿喵!”团成个毛球打盹的阿宁扒不满地扒拉扒拉耳朵,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少爷的意思是他有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出什么事儿喵!” 庄令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江曦等得望眼欲穿了,居然就等到了这么一句话。那感觉就好像,追了十八年狗血连续剧终于特么大结局了,到头来屏幕上跳出一句:“你以为结局了?逗你玩呢!” 她蹭地推开椅子,抓起毛茸茸的围巾往脖子上一绕:“算了,我去找江怀。”如果只是单纯的刑事案件便也罢了,江怀这么多年刑侦不是白干的。可要是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掺和在一起,江曦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多耽误一刻,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 “你不能走,”沉默是金的庄令突然说话了,他抬起头没有波澜地看向江曦:“我们要回江宁。” 江曦没得气得笑出来,心里和揣着个小火炉似的,那小火气蹭蹭地向上涨,烧她黑鸦鸦的眼睛发亮:“我哥都飘在深山老林里两天没声没息,我还和你回什么江宁??哦对了,”她嘴一撇:“以我两现在的关系,算起来我哥还是您大舅子呢!您想回哪您自便啊!”说完一扯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庄令安静地目送着炸毛的江曦奔到路边打了辆车扬长而去,门口的老板娘被怒发冲冠的江曦惊住了,小心地回头朝里头看了看,砸吧下嘴咕哝着:“小两口闹矛盾呢。” 谁跟他是小两口!上车时逮到这句话的江曦满心愤懑, “少爷……这个时候你确定不要追过去吗阿喵?” “为什么?”庄令问得很平静,事实上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江曦为什么那么生气。 他们在下车之前明明已经达成一致,陪江曦先回这里收拾些行礼就随他一同回到江宁去。就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媒体质,但其实她就是张一窍不通的白纸。在没能控制好她的能力前,江曦就是一柄危险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伤到她自己和身边的人。 这柄剑需要耐心细致的不断打磨,庄令看着手掌里的伞柄,就如同千百年前他手中的无邪一样,发挥出她最尖锐的锋芒。 “因为你不认路阿喵……”阿宁无奈至极,它的少爷什么都好,唯独天生的方向感比他那双不通灵的眼睛还要糟糕。 庄令默了一默,恰好在这个时候,江曦落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一闪一闪着“三婶”两字。 手机响了几声后,庄令从善如流地拿起来它,又观察了两秒,不甚熟练地接起了电话:“你好。” “江……哎,小庄?江曦呢?” …… 从江曦出车站后就悄无声息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面包车里突然响起了对话声:“哥,那个女人上了黑色面包车了,男的没出店,要不要跟过去?” “条子呢?”问话的是后排的一个男人,他全身裹在黑色的长羽绒服里,声音有气无力的,露出的半只手白得和鬼片里的僵尸一样,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早走了。” 男人抖着手抬起一张锡纸,轻轻地嗅了嗅上面得白色粉末,嗅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一会狠狠地把锡纸揉成一团:“跟过去!妈的,你没听燕瞎子说吗,有这婆娘在,老子这条命过不了多久就得交代了!” ┉┉∞∞┉┉┉┉∞∞┉┉┉ 上了出租车不久,江曦稍微冷静了一些,有点后悔朝庄令发脾气了。她是生气庄令那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可说到底江怀这事和他本来就没多大关系,说起来他两是定亲了,但打心眼里江曦可没真就把自己当他们庄家少奶奶使了。在她看来,庄令那也就是一认识了三天不到的陌生人,她凭什么对人家发脾气啊。 可车也上了,人也走了,再回去似乎又有点拉不下脸。一想到去面对那只以嘲讽为己任的黑猫,江曦想折回去的念头立马就打消了。 反正他是要回江宁的,那就随他回吧。只是这才定亲一天就回归到单身狗行列里,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江曦哀叹了一声,想拿出电话给朋友打个电话,刺探一下江怀他们具体的出差地点,一摸兜里,坏了! 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见到手机的影,回头一想,八成是丢在小饭庄了。得了,这是不得不回的节奏了。 “师傅……”江曦才张开嘴,脑中不由地就浮现出庄令那张比千年老木头还生硬的脸…… “咋啦?”司机就等不到下文。 “啊,麻烦您开回……哎哟!” 江曦随着急刹车一头撞在前面座位上,出租车司机也是惊魂未定,对着前方突然急拐弯的黑色面包车拍着方向盘破口大骂:“格老子的!会不会开车啊!转向灯也不打一个,大过年的赶着去投胎啊!” 差点被撞出眼泪水的江曦怨念地揉着额头朝前看去:“怎么了啊?” 拦在他们面前的黑色面包车笔直地对着他们,向后倒退了几米,那架势,好像…… “它要撞过来?!”江曦脱口而出。 出租车司机和看个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姑娘不是我说,它这撞过来他自己也不想要命了哈?” 也是哦,江曦被说得脸一红,忽然面包车发动机的嗡嗡声越发响起来,出租车司机面色一变:“格老子的!”他使劲摇下窗户朝着对面喊过去:“哥们让一让啊!赶时间呢!”边喊方向盘边猛地向左打。 对面的面包车没有任何反应,眼看冲过来时,一辆摩托警车拐了过来一看这架势,交警停了车,拍拍它的窗户:“这是搞什么呢?放学的点快到了,别堵住路啊!” 也不知道那辆车里人和他说了什么,总之没两分钟,江曦就见着那辆黑色的面包车从她的窗外驶过。透过茶色的玻璃,她隐约看到车后排似乎坐着两个人,一齐歪着头在看她。 看得她莫名其妙,等车开过去后,她突然又有些说不清的后怕。车后排的那两人动作怎么一模一样,像复制出来的两人似的? “出门踩屎遇上神经病了。”出租车司机骂骂咧咧地重新拐回正路上。 真的是神经病吗?江曦心里嘀咕。 …… “真是出门踩屎!又碰上了条子!”黑色面包车里也骂了同样一句话,瘦如骨柴的男人紧紧裹住了羽绒服:“他妈的,开暖气了没?怎么那么冷?” “开了啊哥!”烫着黄头发的年轻人嘀咕着拨弄空调开关:“不过是挺冷的,空调坏了?哥,要不……”方向盘一打滑,车险些没撞上路中间的护栏。 “操!你想要老子的命啊!” 小年轻心有余悸地稳住方向盘,扑通扑通着心跳再往后视镜看了一看,后排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奇怪了刚刚看花眼了?还以为有两个王哥呢。 “对不住对不住对啊王哥!!!刚手冻哆嗦了!” ┉┉∞∞┉┉┉┉∞∞┉┉┉ 等江曦从面包车这事里缓过神来,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她小区门口。打出了失窃案和命案后,小区对外来车辆盘查十分严格,大多数出租车司机都怕麻烦,懒得进去。江曦也不强求,给了钱就抱着包下车了。刚下车,又碰上了上回借她电话的门卫李敢,李敢照旧抱着他的热茶:“哟,回来了啊。” 江曦朝他笑了一笑,算是回答,走了两步李敢叫出了她:“哎,小姑娘你等等。” 江曦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李敢两三步走到她跟前,朝着15栋那看了好几眼,声音低低的:“这几天不太平,别太晚回家啊。”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15栋黑漆漆的门洞,她没记错的话,是被杀的老金头住得那栋楼吧。 怎么个不太平法呢?江曦琢磨着上了楼。回到家她没多休息,立即开了电脑,运气不错,她要找的人□□在线。客套完之后,没费多少工夫就从和江怀同一个局的朋友那套出了江怀他们的目的地。 “本宁县,罗刹村。” 江曦用鼠标在地图上画了个红圈圈,手指无意识地按着键盘,她似乎在哪听说过这个地的? 不管听没听说过,江曦快速地收拾好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检查完钱包里的各种证件,静坐了片刻,吸了口气她拎起小旅行箱打开了门。 “喵!”黑色的大猫优雅地坐在她门口,一脸谴责地看着她:“你这个女人怎么能就那样把可怜的少爷丢在那阿喵!!!!你这是抛夫弃子的不道德行为阿喵!!!” 江曦:“……” 第十二章 这都能找过来??? 江曦噔噔噔地跑下楼,大门外,提着把黑伞坐在花坛边的不是庄令是谁? 他坐姿端正,神态安宁,对来往路过行人偷偷摸摸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宛如坐在自家后花园一般闲适自在。 他自在,李敢可不自在了。两分钟前他就留意到门口这个年轻人,看样貌吧是俊俏,可衣着打扮也太不同寻常了点,和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似的。他朝四周张望了两下,拍电视呢?没看到摄像头啊。 嘬了口烟,李敢决定还是去盘问盘问,年关头的,出了老金这事已经够晦气了,再要有什么纰漏,他这个饭碗也别想保住了。 “小伙子哪儿的呀,是找什么人吗?”李敢熟络地递过去一根烟。 庄令淡淡看了一眼,没接,也没答话。 李敢那张老脸登时拉不下来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哎嘿,架子还挺大,问你话呢?不吭声我可就要报警了啊!” “师傅!他是我朋友!我朋友!”江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爱说话,您别生气啊!” 她李敢是认识的,这姑娘的第一面也让他印象深刻,感情现在怪人都往堆里凑?他瞅瞅江曦又瞅瞅庄令,了然于心地咧嘴一笑:“哎哟,男朋友?” 江曦尴尬地笑了笑,小步跑到庄令跟前小着声凶巴巴地问:“你坐这做什么?!” 庄令平淡无波地看了她一眼,平平地回了一句:“不认识路。” “……”都找这了还说不认识路,骗鬼呢!江曦更凶巴巴地瞪着他说:“胡说!不识路你怎么找来的?!” 李敢一看这架势,这两人是真认识的,也就识趣地走开了,边走还边说:“小两口有什么事好好说嘛,吵架不能解决问题的,姑娘家要温柔点嘛……” 江曦:“……”她就不明白了啊!怎么谁都看她和庄令是小两口啊,她这一生长在祖国红旗下乐观向上的三好青年和庄令这一看就是封建迷信余孽的闷葫芦南辕北辙的两人怎么就是两口子了啊? 糟心哪! 这回庄令没说话,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个江曦眼熟的东西来,江曦将信将疑地接过一戳,最上面的来电是她三婶:“我三婶告诉你的?” 庄令轻轻地点了下头。 江曦看着他那张无辜的脸,满腹牢骚堆在喉咙里,结果什么都没吐出来,她泄气地也坐在了花坛边:“我三婶说了什么?” 庄令沉默,江曦现在也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等了一会就听他说:“她让你多保重。” “没了?” “嗯。” “我马上要去找我哥。” “嗯…” “你不同意也没用。” “嗯……” 这嗯啊嗯的是什么意思呢,看这情况要和他相处下去,她非得去考个庄语八级证书回来不成。江曦犯嘀咕,站起来拍拍裤腿:“我把话也和你说明白了,这事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之前和你发脾气是我不对,我道歉,你不去是应该的……” “我要去。”庄令打断她。 她愣住了:“你,你要去?” 庄令随她站了起来,一字一顿:“我不去,你会死。”他看着江曦那双漆黑生光的眼睛,异常郑重地说:“我不能让你死。” 江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了一下。 ┉┉∞∞┉┉┉┉∞∞┉┉┉ 这个乱也就乱了前后不到一秒,江曦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庄令在乎的应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那双和红外线雷达似的眼睛。不高兴?有一点,没谁会乐意自己被当成副夜视镜。但转念一想,这么庄令帮她去找江怀也就顺理成章了,她不想要多欠他人情。 问题解决了,江曦很快带着行李和庄令重新返回车站。本宁县离江曦所在的城市有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早晚各一班。早上那班已经错过了,江曦只能买了晚上六点的车票。 正想着怎么打发空出来的几个小时时间,江曦肩膀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哎哟,小姐,我看你印堂发黑,眉间隐隐有晦气作祟,要不要老小儿替你只扶个卦,驱个邪哟?” “干什么呢!”江曦皱着眉及时避开了下一巴掌,一回头就见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和咧开的一嘴大黄牙,她额角跳跳:“谢谢您了啊,不需要!”说完她快步, 邋遢的老头一路追着她过去:“小姐,我说真的哎,这两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情了哟~” 江曦猛地一顿步,指着他厉声说:“再跟过来我就报警了啊!” 一听报警,老头不情不愿地刹住了步子,他嗔怪地瞟了眼江曦:“哦哟~小姐你这么凶做什么哟~老小儿这是救你哎~你看你一身的丧气,从哪招来的横死鬼哟~” 江曦被他那娇媚的眼神看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也不回步子越来越快:“老师从小教我不要和怪蜀黍说话!!” 老头被她逗乐了,也飞快地跟了上去:“哦哟~丫头我看你挺有意思的说,萍水相逢也是有缘,老小儿收你做个俗家弟子呗。” “不!”江曦一心想赶紧摆脱这个老不正经的,小跑起来大声喊道:“我讨厌秃驴!!!” “我们道士是不用剃头的哟,丫头,考虑一下呗~我看你挺有天分的!”老头和狗皮膏药一样地缠在江曦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丫头,不是师父吓唬你哟~幸好你碰上了为师,要不三天内你小命肯定不保了!” 靠!都改口自称师傅了!江曦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今年是命犯神经病吗?! “买个票怎么这么慢阿喵!阿宁都饿了!” 江曦第一次觉得阿宁这只肥猫是如此的可爱,连庄令那张没有变化的棺材脸都和蔼可亲起来,她如获救星地小跑到庄令身边:“这老头一直追我!” “徒弟你别跑啊!徒弟……咦?”糟老头一看见庄令,眼神立时变了,神色也古怪起来:“哟,这不是庄家少爷吗?怎么,屈尊纡贵来感受人间香火来了?” 躲在庄令背后喘息的江曦探出一个脑袋:“你们……认识?” 她说得很不肯定,庄令的本事她见识过,而这老头明显一看就是个招摇撞票的江湖骗子。这两者在江曦眼里那就是“哈佛宗教学院”和“蓝翔风水系”一样的差距啊! “嗯。”庄令简单地应了一声。 糟老头阴阳怪气一笑:“庄少何必这么冷淡?好歹小老儿也是你的采生人,可是你亲娘之外第二个抱到你的人!” 江曦有种错觉,她好像看见庄令几乎没怎么变过的脸突然就黑了下来…… ┉┉∞∞┉┉┉┉∞∞┉┉┉ “要和这老头去哪啊?”江曦鬼鬼祟祟地问阿宁。 阿宁窝在她怀里打了个张口:“棺材店吧……” “……” 老头姓李,自称是李淳风的一脉传人。李淳风这人江曦知道,用官方套话来说就是“唐代杰出的天文学家、数学家,道家学者”,初中历史教科书里提到过他的十部算经。 可人家是道家学者,学者和神棍之间隔着马里亚纳海沟般的距离吧。 李堂只能算得上是个神棍,尤其是观摩过他那间外边卖寿材里边摆神坛的棺材铺后,江曦更加坚定,他还是个不靠谱的神棍! “庄少,光临寒舍,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李堂装模作样地感慨,从垃圾堆一样的杂物里扒拉出两凳子:“坐坐坐!请上坐!” 庄令瞥了一眼破兮兮的凳子,这回江曦读懂他眼神的意思了,嫌弃,嫌弃到家的那种嫌弃。所以庄令没有坐,他言简意赅地说:“什么事?” 对比之下,江曦忽然觉得,之前庄令在她家的表现已经算得上好了,不,对他而言简直可以称得上影帝了。 “哟,少爷不要那么急嘛。”李老头早熟悉了他这德行,也不恼,照旧笑呵呵的,只是眼光闪了两闪。佝偻着背在他那昏暗狭窄的屋子里翻找五分钟,他捧出了个一尺长,一掌宽的黑色长木盒。木盒上用草绳绑着个牛皮信封,信封看起来比盒子要新上不少,李堂摩挲着木盒:“这是前不久我老家的亲娘舅托人送来的东西,你们给我一同带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本宁县的阿喵?!”阿宁奇怪地问。 李老头朝江曦嘿嘿一笑:“刚刚这丫头买票的时候我就在她后头瞄着呢。” 江曦却没有说话,刚刚从李老头拿出这个盒子的时候她就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十指指尖隐隐刺痛。可能是因为呼吸不畅,她有些头晕,眼前花了一花,就在那一刹,她似乎看见了个女人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的怀中抱着个孩子…… 第十三章 晕眩仅仅维持了数秒,江曦眨了眨眼皮,眼前依旧是李堂那间破得和难民营一样的屋子,哪有什么女人孩子。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吧,她揉揉疲倦的眼睛,却撞见了庄令投来的一抹耐人寻味的眼神。因他这个眼神,江曦打了个激灵,莫非刚刚的不是幻觉? “哎哎哎,我说你们两小年轻就别当着我这鳏寡孤独的老人家眉目传情了好吗?老小儿我是在说正经事呢!”李堂不满地敲着盒子把江曦的心思喊了回来。 “……”江曦直接忽略他的前半句话,伸手去接那盒子:“什么东西呢?” 手还没碰到被阿宁一爪子掏了下:“别随便乱碰啊喵!这东西阴气那么重!尤其是你这体质,碰上了轻则染病,重则小命呜呼阿喵!” “吓!”江曦嗖地缩回手。 庄令倒是毫不避讳地在木盒上抚摸了一遍,浅浅皱起眉:“尸母?” “庄少就是庄少!”李堂半真半假地拍了拍巴掌赞扬着,随即他笑容一敛:“他们送过来要我给配个对,可这事稍有纰漏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我这太平日子没过两年,可不想给阴司的人逮着机会给抓回去。你行行好,帮我把这玩意原封不动地给送回去,就当老小儿我欠你庄少一个人情。” 尸母又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怪瘆人的。江曦现在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刚识字时一样,对庄令他们说的完全一窍不通,听着不懂干着急。听不懂归听不懂,但有一点她明白了,李堂手里这东西很危险,连她碰都不能碰呢:“这么危险,你自己为什么不送?” 李堂翻给她一个白眼:“老小儿若不是必须守着这棺材铺何必来求你们?而别人嘛,”他假作谄媚地对庄少笑了笑:“谁还能有庄少您的本事啊,只有庄少亲自出马我才信得过呢!” 好吧,这大概就是庄令的品牌效应,就和大家多会选择顺丰快递而不是中国邮政一个道理。 庄令看着那盒子想了有一分钟,点点头:“好。但是……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能让庄令如此迅速地答应下来,帮他这个忙要付出多大代价可想而知。但当他说完后,李堂明显松了口气,瞅了眼江曦拍拍胸脯:“斩妖除魔老小儿不行,但这事你找我可就找对路子了。” 半个小时后,李堂将个装满灰色的小瓶交给了庄令。庄令接过后仔细观察片刻,找李堂要了柄比筷子还细长的小刀,在瓶子一圈刻了一行江曦看不懂的符文,刻完后他用一截黄丝绳编了个小小套圈,把小瓶放了进去。 庄令拎起小瓶看了看对江曦说:“低头。 江曦怔怔地也就低下了头,脖子后面的长发被轻轻扫到一肩侧,陡然靠近的气息让江曦身子一僵,随后脖子上一坠。她看见灰色小瓶静静地垂在她胸前。庄令灵巧地打了个结,在她身后说:“任何时候不要取下来。” 江曦拈起小瓶:“这是,做什么用的?” “啧,丫头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啥吗?那可是小老儿我珍藏多年的宝贝骨灰。你瞧这质地,这色泽,啧啧,都是极品啊。”李堂心疼地瞅着。 江曦脸色煞白,捏着小瓶的手瞬间就僵硬了,骨灰??? “我能不带吗?”她可怜兮兮地扭头看向庄令,欲哭无泪:“我已经够倒霉了,还带骨灰……” “哦哟~丫头你别不识货哎!!!”李堂一脸责备:“就是冲你这遭罪体质,你家庄少才求来这点。你别小瞧它哟!你那双阴阳眼能看见孤魂野鬼,同样的,它们也能瞅见你。有了这玩意,只能你看见它们,它们看不见你了。” “是吗……?”江曦被他说得有点心动,摸着小瓶半晌反应过来:“可是我现在也看不见它们啊?” “现在是现在,”李堂咧嘴一笑,满脸的幸灾乐祸:“跟着庄少,你还怕什么都看不见吗?” 江曦:“……” 一来一去,无知无觉的,江曦他们竟在李堂这小屋子里消磨了近一个下午的时光。幸好他这地儿离车站不远, 李堂遗憾地看着江曦,好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从手里溜走了似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好的一苗子就落到了庄令这贼子手里,唉,丫头,多珍重。”他拍了拍她的肩。 江曦被他说得心里极不踏实,她是不想给这老神棍做徒弟,可他这么一说好像跟着庄令也不是什么康庄大道啊。她磨磨蹭蹭地跟在庄令后面往外走,看他没在意,压低声音和做贼样地说:“庄令这人……很坏吗?” “坏!坏极了!坏到骨子里去了!”李堂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凑过来挤眉弄眼:“你都不知道他以前有多阴险狡诈!心黑没下限!手段还恶毒狠辣!人见人哭,鬼见鬼泣,活阎王的名头不是白担的!” 江曦本来还半信半疑,后来见他越说越夸张越说越离谱,就觉得……这个老神棍八成是在忽悠她了。 “哦哟~丫头你别不信,你要是见识过当年他赤行千里的场景,躲都躲不及他哩。” “赤行千里……是什么?”江曦好奇地问。 李堂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是怒斩八千罗刹,所到之处皆为赤血染红。 江曦额角一跳,发现自己又被忽悠进去了,怒斩八千罗刹那得多大场景,好莱坞都拍不出来啊! 庄令仿佛并没有听见这两人在背后的咕咕叨叨,轻轻唤了一声:“走了。” 江曦小跟班一样地颠颠地跑过去,李堂在后边喊着:“你们可一定得及时把东西送到啊!” “好的好的!”江曦还惦记着那赤行千里,心不在焉地回头摆摆手,手在空中摆到一半僵住了,失声叫道:“寿材店呢????!!!” 身后的一排小店铺里有五金店,杂货铺、水果摊,热热闹闹的,就是没有刚刚他们还进去的破寿材店。 要不是她胸前还挂着骨灰小瓶,她几乎快以为刚刚她是不是白日做梦了。 “你找不到他啦!他是活死人阿喵!”阿宁打了个大大的张口。 “活死人?!”这个名词一听就没什么好兆头。 “嗯,”难得回应她的是庄令:“活死人存在在阴阳之间,非人非鬼。” “是僵尸吗?”江曦询问道。 “不是,”庄令否认:“僵尸是尸妖。” “哦……”说起尸妖,江曦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庄令怀中的黑盒上:“李堂说的尸母,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庄令抱着盒子,阿宁在怀中睡得膈应,便一个纵身跳到了江曦怀中,舒服地翻了个滚:“有些人家小孩因为某些非正常原因死得早,他们的家人担心他形单影只受别的孤魂野鬼欺负,就想着办法给他找个同样失去孩子的母亲合葬在一起,来照应他。这个所谓的‘母亲’就被叫做尸母阿喵。” 江曦一阵恶寒,不自觉地远离庄令两步:“你不会说那个盒子里装的是尸体吧!!!” 说完她就后悔了,果然阿宁那张黑漆漆的猫脸绽出个大大的嘲讽笑容:“你傻啊喵!这么小的盒子连个小孩的尸体都装不下好吗!” 江曦内牛满面,她就知道。 安静走在前方的庄令忽然停下了脚步,江曦差点撞到他:“怎么了?” “车站,在哪个方向?” “……” ┉┉∞∞┉┉┉┉∞∞┉┉┉ 本宁县靠近大山,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县里青壮年们多去外地打工。虽然快过年了,但务工外出的人们多半还在等待着老板结算薪水,县里依旧冷清。更别说等江曦他们到了都是晚上十来点了,车站外面就没几盏灯光。 “先森,小姐要住店的不?”刚出车站,一个二十来岁、染着半边黄头发的年轻小伙就热情地围了过来:“便宜又好住的啦!离车站就百来米路,坐车又方便。” 夜里的冷风往江曦脖子里直钻,冻得她直跺脚:“这大晚上的你还拉客呢?” 小伙子笑嘻嘻地顺口就答道:“赚钱不分时候的嘛!这个点就你们这班车了,拉完这票也就撤了。” 这县里看样子也找不出什么像样子的宾馆来,江曦观望着刚想问问价格,庄令冷不防问道:“李家怎么走?” 第十四章 庄令问得没头没脑,热衷拉客的小伙没听清:“啥?啥李家?” 别人不知道,江曦还不知道? 可这天寒地冻,夜里十来点,不是打家劫舍的谁会登门拜访啊,明儿早去又不迟。她心里这么咕哝着,嘴上却接起庄令的话:“他问的是你们县折桂街的李堂家,你认识吗?”指望着庄令和人沟通,一来一去的非得墨迹到天亮。 李堂这名字明显让小伙一愣,眼神也变得不自然起来,迟疑着反问了一句:“你们问的是桂街18号的老李家?” 这反应让江曦心生不妙,李堂家是不是18号她不知道,但直觉地她认定这人说的老李家就是他们要找的。一看庄令,果然他没有露出反对之色,于是她顺着就点了点头:“嗯。” 自称刚子的小伙看了江曦他们好几眼:“你们是老李家的朋友?”也不等江曦点头或者摇头,他就自顾往下说下去:“你们来的时机可不对,这段时间老李家可出了不少的事。”说到这他怕冷似的裹紧身上的短款羽绒服补充道:“贼邪乎,贼邪乎的事!” 贼邪乎的事起头在一年前,老李家的独孙,小名叫毛毛的一男孩得了肺炎,开始只是咳嗽家人没在意,等高烧烧起来送去医院的时候小孩儿已经烧得不行了,当晚就没了呼吸了。 毛毛是老李家的独苗苗,这一去给这一家子的打击可想而知,伤心欲绝的父母就不提了,家里六十多岁的奶奶一夜哭瞎了眼。 “是真的瞎了啊!”刚子夸张地强调:“两眼还流着血。” “然后呢?”听到这江曦虽然挺同情这家人遭遇的,但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啊。 “然后,”刚子喉咙上下滚了滚:“然后李家的瞎眼老太就疯疯癫癫的不太正常了,一到半夜她就拎个篮子去山上也不晓得捣鼓些啥,”他随手指了指县城西北方向的一片高高的阴影处:“一天晚上拉完客我去吃夜宵碰巧遇上了她,不留神瞄到她篮子里的东西,你知道我看见了啥?” 江曦很配合地面带疑惑问了一句:“什么?” “那篮子里露出个小孩头!!!”刚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他面前就有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神情惊恐:“活灵活现和真得一样,妈的吓得我一宿没睡好觉!” “不是真的?” 刚子白了她一眼:“这要是真的,李老太不被抓进牢子里去了?”他往车站大厅里缩了缩,避开大门的风口,两眼时不时瞟着有没有什么潜在客户:“这还不算怪的,怪的就在老李孙子死得没多久,住他隔壁的邻居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起先邻居还以为是猫叫,过了两天三更半夜又听见了小孩的笑声。哭声像猫叫,可没听说过笑声也像猫叫的。 “谁说小孩哭像猫叫阿喵!明明完全不一样的阿喵!”阿宁不满地在江曦怀中叫嚷起来。 不言不语听到现在的庄令低头看着黑盒,喃喃地念了句:“配成了。” 江曦一怔,跟着他自己否定了:“不可能。” “啊,什么成了?”被打断的刚子糊涂地看着他两,眼神落到庄令身上时变了变,刚才他站在阴影里没瞧清。这会走进光亮地才发现这人的打扮不同寻常的很,黑衣黑裤还拎着把黑伞,加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快11点了,车站空荡荡不见几个人,刚子越看庄令越是瘆的慌,他不动声色地往大厅内靠了两步:呵呵笑着“说了半天还没问上哥们和弟妹打哪来的,路上遇着就是朋友,以后不住店再见也能打个招呼啊。” 江曦的工作环境,什么人话鬼话没听过。刚子一问,她就听出来:人家这是怀疑上他们来路了。她撇了眼庄令,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那身行头就差在在自己脸上写上:行为叵测。 真说起来,他们三,一只普通人看不见的黑猫,一个能见鬼的倒霉蛋,一个驱邪驱鬼的江湖术士,实在和正常这两字不沾边。除了她之外,庄令的身份看起来经不起多深究,再呆下去,江曦怕多生事端,打着哈哈地糊弄两句,拽着庄令匆匆逃离。 庄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就乖乖地任江曦扯着走了,走了一会,发现江曦不动了,他也停住了步伐:“嗯?” 嗯什么啊,江曦看着路灯暗淡灯光下的陌生街道,她沉默了下,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刚刚忘记问路了。” 庄令倒是不惊不慌,一派淡然:“没事。” 江曦抽抽嘴角,他这么淡定是因为经常迷路已经迷习惯了吗?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江曦就明白过来庄令淡定的原因了,她听见了一阵小孩哭声。微弱的哭声掺在风里,若隐若无,飘在空旷不见一人的街道上异常突兀。 猫叫?不是,江曦立马就否定了。因为笑声消失之后,传来小孩特有的笑声,可又与别的孩子清脆的笑声不大一样。江曦耳中的笑声虽然幼细,但却略为沙哑,像是喉咙破了一样漏着风,格外得让人不舒服。 “你,听见了吗?”江曦仔细聆听着,随口问了句庄令。 半晌得不到回应,她回过头去看,发现狭窄的街道上只剩下她一人,沿街商铺前挂着的破灯笼摇摇欲坠地晃在风里,拖拉出来的椭圆形影子勾起人不太好的联想。 江曦的心猛地堕入冰冷的水底,她不敢大声呼喊,她莫名就觉着这一喊会招惹来什么东西,只能从嗓子眼憋出细细小小的两句:“庄令?!庄令你人呢?!” 无人回应,也没有阿宁聒噪的喵喵声,江曦又拧着嗓子喊了几声,直到她远远地看见了个人。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从大波浪的长发来看,可以看出来是个女人。她走路的动作很奇怪,脚后跟仿佛粘在地上一般,顺着地僵硬地往前拖,但是没有任何声音。 这个时间点,这种场合,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女人。江曦再傻,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可庄令与阿宁都不见了,她想往后退,可双腿和灌了铅一样动也动弹不得。 那个女人越走越近,近到江曦看清了她弯着臂膀仿佛抱着什么,可是她始终看不见对方的样貌,也看不见她怀中抱着的东西。一步,两步,江曦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无声息地拖拉着步伐靠近,她的嘴巴里干得要命,捏紧的拳头里全是汗。 但是,当女人走到离江曦约有十来米时她忽然笔直地停住了,隔着漆黑的夜色,江曦只能看见她大致的轮廓,忽然她觉得这个轮廓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来不及细想,那个熟悉的轮廓在路口突然转了个身,继续以那种死板的步伐向另一条小街上拖拉而去。 江曦有种死里逃生的后怕,而潜意识中她害怕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她怀中的那个东西。 “救救我。”一道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救声没有预兆地飘入了江曦耳中。 呼~ 江曦迎面拂来一阵清风,混沌的视野刹那清晰上许多,街道依旧是那个街道,破灯笼在风里晃晃荡荡。 阿宁一个纵身跳到江曦肩上,柔软的长尾巴在她脸上挠啊挠的:“丑女人不会被吓傻了吧阿喵!少爷,你快来看看啊喵!” “……”江曦黑着脸揪住它的尾巴:“刚刚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为什么都不见了?” 阿宁尖叫着抢夺自己的尾巴:“因为只有你能看见她,所以方才只有你误入到了她的‘场’里阿喵!不要揪阿宁的尾巴阿喵!” “场?”江曦疑惑。 庄令从街角走出,慢悠悠地解释到:“当灵体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形成自己特殊的存在空间,就是场。” 这样……江曦脑中灵光一闪:“她就是尸母吗?” 庄令表情有些犹豫,但仍是点了点头。 那她怀里抱着的就是李家的孙子毛毛了?江曦想到那个女人怀抱的姿势,忽然她瞧见庄令指尖捏着片小小的白色,有点像:“纸钱?” 她怀中快打起盹来的阿宁突然跳了起来,盯着庄令指间的白片,耸动鼻尖嗅了又嗅:“这是林家的白符阿喵!是林家的人!!!” 江曦看看庄令隐有郁色的脸庞,又看看如临大敌的阿宁,林家? 第十五章 关于林家,庄令盯着白符一副讳莫如深,不愿多提的模样。江曦识趣地没有多问,眼下林家不林家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前方的街道依旧空荡得只有冷风来回穿梭,而它不见终点的尽头,坐落着片庞然大物般的阴影,宛如张开的臂膀将本宁县环抱其中。江怀就是在那座山中失踪的,而刚刚那个“尸母”也是从那来的…… “庄令,我们去山里吧。”江曦脱口而出这句话。 庄令似乎并不意外她这样说,倒是阿宁跳起来反对:“这个点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林家人又掺和进来了,现在怎么能去山里阿喵!” 江曦轻描淡写地甩出一句话:“难道你们家少爷摆不平?” 阿宁噎了下,它能说少爷不行么,当然不能! “少、少爷当然最厉害了阿喵!!!” 江曦登时笑颜如花,一点都不吝啬地拍起庄令马屁:“那无所不能的庄少带我们入山呗?” 庄令看着笑得和朵花似的江曦,愣了一愣:“哦。” 看着庄令木讷到纯良的面庞,江曦莫名涌起股大灰狼拐卖小红帽的深深罪恶感,这主怎么看都不像个血染千里的煞神啊。再看看黑黝黝的巍峨大山,发热的脑袋被风吹冷了不少:“算了,等天亮吧。” 庄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却也不做反对,指尖捻了捻破碎的白符,淡淡的表情让江曦瞧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白符的出现,意味着林家有人也在这个县城里。这就能解释得通,李家为什么能成功配成了子母配。可这子母配往往千万对中才有合适的一对,李堂已经给了他一个,那配成的“尸母”又是从哪来的呢? 江曦看不见的平静之下,庄令心中已辗转过百般想法,自从“醒”来后他存储的记忆不复清晰,过去现在交织在一起,模糊而混乱。更不容乐观的是,他这双眼睛与常人无异,对他而言,是比真瞎了还要残酷。 比方说现在,江曦能看见的尸母他看不见,甚至是藏匿在县城里林家人施放的咒术来源他也感知不到。看不见,意味着很多情况无法掌控,而他最厌恶的就是意外与失控。 这种感觉庄令不是第一次有了,但是依旧是,让人异常地不愉快啊。 指尖一捏,白符化成灰簌簌落下。 江曦没有看到在这一幕,然而在庄令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你,怎么了?” 庄令神情淡淡:“没怎么,去李家看看吧。” “是么……”江曦狐疑地看着兀自向前走的庄令,无意识地摸着阿宁脑袋:“他是不高兴了吧?是吧是吧是吧???” “少爷才不会为无聊的事不高兴呢阿喵!”阿宁被她摸得舒服地直哼哼:“少爷是心如止水的,少爷是飘逸出尘的,少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阿喵!” 江曦:“……” 词拽得还挺溜的啊,没看出来还是只有文化的猫。 ┉┉∞∞┉┉┉┉∞∞┉┉┉ 找到李家不是一件难事,拐进刚刚“尸母”走的小街里,江曦很快就发现,路边上隔几步浮着缕浅浅的灰痕,如同烧焦的黑烟。 庄令说灰痕是尸母行过留下的痕迹,江曦跟在他身边待了几天,多少掌握了些“专业名词”,故勤而好学举手发问:“痕迹是阴气吗?” “不是,是生气。” “咦???”江曦分外不理解:“尸母不是死的吗?” “这个不一样。”庄令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 江曦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模式,继续追问:“哪里不一样?” “这个尸母是生魂,”庄令像是酝酿了下说辞,才慢慢与她道:“强行被拽出的生魂行走之处会留下烧灼之印。” 等把庄令的话咀嚼透了,江曦忽地透心凉:“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那个女人还活着?” 活人配鬼? 庄令不置可否。 弯腰观察焦痕的江曦蹭地一下挺直了腰:“做这种事不怕报应啊!太他妈缺德了!” 一开始知道真相没什么情绪的庄令这个时候不悦地皱皱眉:“好好说话。” “就是就是,一个姑娘家爆什么粗口阿喵!”阿宁附和着:“少爷,我替你嫌弃她喵!” “……”江曦吼完也发觉大半夜里自己声量有点高,可一听阿宁的话她就来火,再看庄令好像还真从他那张木板脸上看出几分嫌弃来。哎嘿!她都没嫌弃他是棺材脸,闷葫芦,他还倒嫌弃她粗鄙了?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她勉强地把声音压低八度,努力平和地说:“那她还有救吗?” 庄令眨眨眼睛:“应该,还有吧。” “……”江曦瞠目结舌这算是无意识卖萌吗?如果换做和庄令一样年纪的男人做这种表情,江曦一定会默默地捂着胸口恶心一会,但由着庄令那张俊脸做出来…… 引人犯罪啊这是! 但…… “什么叫应该还有啊?” “得看生魂离体以及与鬼婴通化的时间长短的,”庄令尚算流畅地说完:“短的引渡生魂回身体里就行了,至于超过一定时间的……” 这个不用他说,江曦也猜到了,八成是死,好一点的大概成个植物人什么的。 不过,他们既然已经找过来,以庄令的本事,应该没有问题吧。 焦痕到了一堵爬满枯藤的灰墙外消失不见了,远远看去,墙上交错攀爬的藤枝如同苍白皮肤上密布的血管,看得江曦心中微微不适。墙那边是个黑魆魆的窄小胡同口,张望过去时蓦地她似乎瞧见胡同口趴着个人在注视着她。 江曦被这个人猛地吓得心跳失衡:“谁?!” 那个人依旧一动不动的趴在墙边,凭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江曦仅能大致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圆咕噜似的脑袋,长长的脖子,生硬的姿势,壮着胆子走近两步,江曦看见了一双笑起来但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还有一张惨白得如同抹了四五层粉的脸…… 妈呀!江曦全身和过遭电似的,天顶盖直发麻。尖叫尚在口中,就见着庄令异常淡定地走过去,走了两步还回头招呼她:“过来啊。” 而那个“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仍是笑看着江曦。江曦好容易稳定了心情,战战兢兢过去,发现趴墙上的竟然是个纸人。大概是风吹掉下来的,所以歪在了墙上,离它五步外,大门的另一边还吊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 靠靠靠!江曦抓狂地在心里爆了无数粗口,这特么地在自家门口放两这玩意就不怕别人大半夜路过不吓死也得吓出病啊!!!! 扎纸人的丧葬习俗江曦听说过,但那一般都是新丧下葬的时候,这李家孙子死了也有段时间了吧。况且,江曦忍着发麻头皮,抬头打量着悬在门楣上的两纸人,也没见谁家把这玩意跟挂灯笼似的地吊门口啊,也太不吉利了。 “鬼童渡阴,”睡足了的阿宁轻快地从庄令肩头一跃而下:“这是攒阴气呢阿喵!” 这宅子还用攒阴气?江曦不懂风水,但她有堪比雷达般精准的直觉。往后退了两步,正眼打量着这座和她家老宅有的一拼的房屋。一看和她家一样,明清时期的建筑,但比江家大宅破上许多,规格也小上许多,看上去是以前的小户人家。撇去两鬼气森森的纸人不谈,一墙一墙的爬山虎,就和张扯不断的大网把这宅子锁得死死的。 “怎么样?”庄令站在她身侧也仰着头看,江曦眼神很认真,他忽然有点好奇,她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江曦观察得很细致:“从外看,好像没什么特别得,就是……”她眯起眼仔细看着屋子的上空,对比了下其他地方,指着宅子:“这里好像比别的地方光线暗淡上许多,还有,好冷啊。” 站在这,和站在冰面上似的。 她哆嗦着摸摸胳膊,跺跺脚,吐出一口白气:“你不冷吗?” 庄令依旧是初见时的那一身棉衣,料子是好料子,但薄得松松垮垮,光看着江曦就冒寒气。 “不冷。”庄令摇摇头,对上江曦质疑的眼神,他愣了下,伸出手:“要不,你摸摸看?” 江曦:“……” 第十六章 他是在调戏她吗? 不,江曦傻傻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这应该算是邀请她调戏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佯作生气地一巴掌挥开庄令的手,叨咕了句:“不冷就不冷就是了。” 碰到江曦指尖的刹那,庄令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确实冷得和冰似的,没有半点温度。 江曦自己可能还不知道,她的体质不仅特殊在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更如同一张晴雨表,外界丁点的异常变化都明白地反应在她身上。天气预报还有个延时性,她这完全是即时变化即时体现。 老人家有句话说得好,人身上有三把火,阳气越盛火越旺,阴邪之气就越不容易入你的身。庄令是什么人,与江曦一触即离间就大致猜测出此地光景了,他退后两步,外表看上去是座人住的宅子,可实质上已经成了个死地。这种地方,养出来的东西,不恶即凶,出人命是早晚的事。 说不定,现在已经出了。 庄令突然的沉默,江曦已经见怪不怪了。她重新打量起李家这宅子,说实话,从第一眼看见它时江曦的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和在江家大宅时的有一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江家大宅是阴冷,而这个宅子…… 她观察许久,勉强把眼神从那两纸人上挪开,这宅子给她的感觉是邪性。 视线才从纸人上划开,江曦突然注意到布满枯藤的墙面上似乎与刚刚看到时有哪里不一样。为了确定心中所想,她走近几步,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她看见原本深褐色的爬山虎颜色变淡了许多,隐约透着股红色。 她使劲揉揉眼睛,就那么几秒之间,隐隐的红色显露得更为明显,仿佛还闪烁着流动的光泽。她循着底部的藤蔓向上看去,那一根根交错连接的藤蔓宛如一根根细密的血管,在白花花的墙体衬托下,绽放出一片妖异的鲜红。 甚至,她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危险!江曦神经末梢嗖地绷紧,下意识地立时直起腰远离这堵诡异的墙壁,然而她反应虽快,但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抬起脚步时她毛骨悚然地发现,墙根下悄悄伸出的藤蔓如闪电般卷住了她的脚踝,锋利的倒刺霎时扎入她的皮肤,麻痹与疼痛一同传来。 “少爷!”先一步发现异样的阿宁细着嗓子叫道,并在同一时间纵身跃到江曦身前想咬断她脚上的藤条。可那些爬山虎丝毫不畏惧它,反而察觉到新猎物瞬间又弹出数根藤蔓包裹向阿宁,逼得它在地上一滚,不得不往后急退。 就在这短短的一时间内,因吸收了江曦血液的枯藤颜色更为饱满,它们疯狂地在墙上窜动着,竭力拉扯着江曦,那架势简直是要将她拉进墙里似的。 “咔嚓”伴随着干脆的声响,江曦脚上的枝条齐齐断开个齐整的口子,半红不黑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被周边的藤蔓饥渴地吸收殆尽,看得江曦胃里一阵翻涌。 藤条上的倒刺似乎有毒,刺入江曦体内时,很快麻痹感覆盖过了疼痛。等庄令切断藤条,她抽回腿时,顿时剧痛不期而至,脚一软,险些瘫在了地上。陡然间,墙上的所有枝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向江曦,显然她的血让它们尝到了甜头,不甘心放弃这么一个得来不易的猎物。 眼看着避之不及,江曦认命地闭上了眼。 手臂被人猛地一扯:“发什么呆!” 陌生的厉声叱喝让江曦怔忪地睁开眼,庄令宽松黑衣近在咫尺,不知从何而起的幽绿火苗顷刻间燃烧成熊熊大火。。刺鼻的焦味熏得她作呕,这味道不像植物烧焦的味道,反倒更像……皮肉烧焦的味道。 一晃神间,江曦似乎听到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而墙面上竟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的面庞。 ┉┉∞∞┉┉┉┉∞∞┉┉┉ 早晨8点零8分。 “你听说了吗?昨夜桂街上有人在老李家门口望见了鬼火哟!” “嘘!莫说莫说了!老李家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心被他家疯疯癫癫的婆子给咒了。” “这……唉,不说了不说了。有福气赶紧搬去儿子家去,我瞅着这县里早晚要出事。” 呼啸冬风穿街过巷,“哧啦”一声扯起街边檐角挂着的白布,高高地抛起,再揉成一团,卷向阴霾长空,化为一点孤影。 十五小县城的早市尚算热闹,江曦与庄令两坐在一角里与其他人一般无二地喝着早茶。 桌子上摆放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只有刚端上来的包子散发着热气,整张桌子只有阿宁在欢快地啃着肉包子。一夜没睡,江曦眼睛浮肿,没精打采地抱着个杯子,而另一边的庄令则安静地翻阅着一本古旧的线装书。 江曦已经不止一次偷偷去看庄令了,昨晚发生的事给她带来的冲击不小。虽说一直以来她是怪倒霉的,也遇到过不少危险又奇怪的事,可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被突然活过来的植物袭击还是第一次。 腿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突然有点明白庄令说的“这只是个开始”是什么意思了,那些存在她臆想和梦境中的东西变成了危险的现实,并且以后可能随时都要和这些差点要了命的东西大交道。 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舍弃正常人的生活、工作,舍弃原先的朋友同事,投入到这个在旁人看来近乎荒诞的生活里,未来可能面对的就是别人的议论声和异样的眼神,最坏的处境也有可能会被当成不正常人类关进科研所或者精神病院。 江曦又看了庄令一眼,平心而论,庄令长相是很俊俏,而且很符合古代那种温雅如玉的翩翩君子标准,尤其是此时他低头看书时,气质温和无害,已经吸引了不少周边来往的大姑娘、小嫂子的目光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江曦无法想象,昨晚那声冷峻的厉喝会是这个人发出来的。 “疼吗?” 江曦一愣,确认庄令是在问她,又犹豫了一秒如实回答:“疼……” 藤蔓上的倒刺虽然不比真刀实枪,但也实实在在地在她脚踝上扎两血口子,又被吸走了不少血液。到现在,江曦走起来还微微瘸着,动作大点牵扯到伤口,钻心的疼。 等江曦回答了好一会,庄令才又冒出两个字:“忍着。” “…………” 江曦终于确信自己的猜测,庄令生气了,可关键是,他为什么生气啊!她茫然得不得了,受惊的是她,受伤的也是她,反过头来受气的还是她! “忍不了。”江曦硬邦邦地丢出三字。 这回轮到庄令沉默了,沉默之后他终于从书上抬起目光,投向江曦的脚踝,他看看四周,没什么人:“让我,看看。” “你说看就看啊!”江曦又硬邦邦地回道。 庄令抿抿唇,冷清的神色消退不少,他眼神扑闪两下,慢吞吞道:“我会负责。” 江曦:“……” 好吧,她就知道他和她之间的脑回路隔的不是个沟,而是片一望无际的海洋…… 不过,虽然庄令误会了江曦的意思,但这个误会也算是阴差阳错化解掉了江曦心里的疙瘩。昨晚受伤后因为不再流血,江曦不是个娇气的人,也就没多在乎。要不是庄令主动要求看,估计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既然庄少爷主动关怀一下,她也就佯装勉为其难地卷起裤腿,卷裤腿的时候她清晰地听见阿宁不屑地冒出了个酸酸的“矫情”。 刚一卷起裤子,江曦登时就傻了,叫出来的声音带着哭音:“庄、庄令,我是不是中毒了啊!” 说是中毒都是轻的,原本也就两比针尖稍微粗上点的伤口此时已经有小指指洞宽了,翻卷的皮肉淅沥沥地渗出血,染红了白色的棉袜。最吓人的不是这个,而是伤口处露出的一点赤红色,像极了昨晚上的藤蔓。 只不过昨晚上,它们盘在墙上,而现在扎进了江曦的血肉里,怪不得疼得她连路都走不动。 她话音未落,桌子另一边忽地落座了个陌生人。二十来岁的模样,却生了张三四十岁般精明的脸庞,一坐下就老神在在地开腔:“这位小姐,我看你面色发青,周身气运衰颓,恐有大难降至啊。” 欲哭无泪的江曦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出来了,这走哪撞哪都能碰到神棍算不算是种衰运啊? 何况,她身边还有个真.大神棍。 第十七章 疼得脸直抽的江曦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谢谢你啊,不用了!” 这种话想必对方行走江湖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干这行吃这口饭的不说多大神通,最基本的察言观色是必备技能之一。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年轻男人两吊脚眼一撇江曦揪成川字的眉头就知道她流年不利,命途坎坷。 木头都快缠进骨头里了,可不是坎坷到家了吗?江曦捂住半边抽搐的脸直吸气,压根没精力搭理他:“庄令……” 视线向下,庄令一眼过去即识出江曦血肉里隐隐露出的红线:“是鬼藤。” 鬼藤又是个什么鬼啊!江曦多看一眼她血肉模糊的脚踝都会做噩梦,尽量转移开注意力,颤着声问:“有没有办法取出它?” 庄令几乎不带犹豫地回答她:“没有。” 江曦:“……” 在江曦心塞到无语的时刻,被无视在一旁喋喋不休半天的年轻神棍突然伸过来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半是瞠目结舌,半又是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不已道:“靠!!还真是,鬼、鬼藤啊???” ┉┉∞∞┉┉┉┉∞∞┉┉┉ 鬼藤,听名字就知道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植物了。李家那一墙的爬山虎原来或许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藤条,但是现在用小神棍的话来说长在死地,埋了尸肥,再好的苗也得成精成怪了。 小神棍大名不知,自来熟地报上诨名,江湖人称木二。 真有够二的啊,江曦感慨着。此时他们正站在条上山的羊肠小道上,两边皆是枯褐的植物,灰扑扑的没有半点生气,唯一一点翠色是隐藏在山道深处的松柏。 她脚上的伤口在药膏的作用下暂时缓解了疼痛,黑糊糊的药膏闻起来和放了几百年发霉的烂木头似的,庄令刚从袖中取出来时让她很是质疑了一番。庄令慢吞吞地缩回手:“那你,还是忍着吧。” 江曦:“……” 算了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了。江曦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由着庄令给她上药,没想到黏糊糊的药膏刚一敷上,效果立竿见影,火辣辣的痛感登时消退了不少。 阿宁气哼哼地在旁鄙夷她:“少爷的药可是他亲手熬制的,不识货的傻女人阿喵!” 江曦:“……” 这一个话唠一个闷蛋,故意联手想挤兑死她是吧??? 自动尾随他们而来的木二眼珠子快掉出了眼眶,和只猎犬般耸动着鼻尖俯身嗅来嗅去,再抬头时看向庄令的眼神已经从看竞争对手的敌意转变成了看世外高人的敬仰,他兴奋难抑地搓着手,用生怕惊扰到高人的低声调说:“兄台,这药方是不是一味血竭?” 庄令倒是小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闷不做声地点了下头。和陌生人交流,他的话少得等同于没有。 “古血竭啊!!!”木二亢奋得和磕了药一样迅速从他那破破烂烂的背包里抽出个皱得像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的羊皮本,哗啦啦翻了个来回锁定在一页,嘴里念念有词:“古血竭,古血竭,《心上经》有记,止血外伤有神效,生肌止腐,如配凰心二两,龙经一钱,可有起死回生之效。” 他念得那两句更出乎庄令意料了,然而瞟了两眼木二手里的羊皮本,他仍是什么都没说。 倒是拿着手机在搜索罗刹村方位的江曦听见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神叨叨的木二:“起死回生?” 就她腿上那帖子狗皮膏药,她记得她家门口的中药店里两块钱一片,随贴随撕不要太常见啊。 “哎嘿,小江这你就不懂了吧!”木二用一种专业人士的目光批判着江曦,嘴里的称呼也自动转成了小江:“不提我刚说的凰心龙经是什么稀罕物,单单就一味血竭你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只闻其名不见其物啊,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宝物。当年明□□朱元璋攻占应天府心室正中一箭,就亏得他身边刘伯温寻得一味血竭,助以丹方之术,方能保得性命,建起大明王朝。罢了,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 他说得头头是道,低头百度完的江曦面色如常,轻描淡写打断他:“哦,国产300一斤,进口1600的起死回生之药。嗯,是挺稀罕的。” “……”木二没给她这句噎死,一蹦三长高,恨不得戳着她脑门:“300块一斤?就是300两黄金你也买不到一两啊!你知道它是什么吗,啊?!它是麒……” 止了疼的江曦气焰也水涨船高,音调瞬间拔高八度:“吼什么吼啊!不就味贵点的中药吗!扯什么淡啊!!!” 木二气得脸都变形了,撸起袖子准备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科普一下基本常识。 孰料一直在旁漠视他们的庄令忽然开口:“ “嗯,是挺扯淡的。” “……” “……” 江曦和木二两人和看鬼一样看着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庄令,被注视的当事人毫无自觉,他抬起头看看天色:“该进山了。”便自顾一人拾阶而上,当他走到个岔路口,自然而然向左拐时,回过神的江曦哎地一声叫出来:“右边啦!!!” 庄令的背影顿了顿,脚步往左转去,却没有再动,显然自觉地在等江曦这个“导盲犬”来给他领路。 江曦:“……” ┉┉∞∞┉┉┉┉∞∞┉┉┉ 从得知江怀下落不明起,又过了一天了,这个时间点如果再找不到人已经可以立为刑事案件了。江曦坐车来本宁县的途中也没闲着,一直用手机通过在公安的朋友旁敲侧击着江怀的消息。很遗憾的是,直到刚刚,江怀那边仍然是一无所获。而刑大那边的意思,竟是一时半会不打算把这事公布于众。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江怀这次去执行的案件非同小可,二是江怀失踪的过程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当然,这两种原因也可能同时存在。 马汉说过,江怀这次是去寻找陈和案件的相关线索。这个案子江曦倒是知道几分的,别说陈和本人,就是他手下那帮子倒进倒出的马仔手里就可能有好几条人命,但用马汉的口吻说就是这个陈和运气好得简直邪门。有好几次,刑大那边差一步就逮着他的尾巴了,结果莫名其妙地他就突然多了些什么不在场证明又或者是找到的证人罪证人间蒸发,又或者是罪犯另有他人。 听完她表哥的埋怨后,江曦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开了挂吧!还是说他本人就是个挂??? 江曦对陈和这个案子没多大兴趣,她只是担心她唯一一个和她亲近的堂兄,江怀。 本宁县地处华东一带,这个区域地形多以平缓的丘陵为主,可他们现在走进的这座山却巍峨陡峭,且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宛如一个个幽寂的巨大头颅,森冷地盯着他们这几个入侵者。 入侵者,对,就是这种感觉。打他们踏入那条还没一米宽的小路时,江曦心底莫名地就忐忑起来,越往山上走林子越密集,头顶的光线也越暗淡,荒山野岭里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半个人声。如果不是木二和阿宁两个一路走一路啰里啰嗦,江曦真觉得他们是走在坟地里一样。 也确实就像走在坟地里一样,这山里似乎就只有他们几个活人,还有一只不活不死的猫。 李堂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为什么要来罗刹山呢? 在此之前,江曦已经问过庄令了。虽然得到的回答很简短,但是也勉强说服了她。 庄令只说了句:“根结在山上。” 意思就是,只有上山才能解决李家的尸母,还有救江怀?对了,还有她脚上的伤口,庄令说,伤药只是暂时克制了鬼藤不往她肉里钻,只有真正解决掉饲养鬼藤的人她的伤才能好。 一听这话江曦就泄气,愤懑不已地说:“李堂家的人有病是不?!先拽着活人给她鬼孙子当妈,还在墙上养这么危险的东西!这伤天害理的事,老天没落下道雷劈死他们啊!‘ 庄令高深莫测道:“时候未到。” 木二新鲜地跟在他们后面东张西望,理所当然地插嘴说:“养鬼藤还能做啥,和养狗一个道理,护院子呗!” “你又跟来干什么?”江曦没好气地问,心下腹诽,护院子?那玩意凶残的别说院子了,护国库都绰绰有余吧! 木二炙热的眼神追随着庄令的背影:“当然是追随高手兄的脚步了!” 高手兄??江曦匪夷所思地看向沉默寡言的庄令,木二神气地摆了她一眼:“能把血竭当三九感冒灵用的人,不是高手是什么?”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江曦的肩:“小江啊,我们这一行的水可深着呢。你运起不错,遇到个好师傅,但是呢!”他突然提高声音:“入门在师傅,修行看个人!!!你这么小白下去可不行啊!” 好师傅说得应该是庄令吧,江曦嘴角抽搐,如果他是她师傅,那他们两个人现在目前的状态是……在*吗? 第十八章 罗刹山中罗刹村,罗刹村中不见人。 这是江曦在进山路上无聊百度出来的一句诗。诗出自网上一篇博文中,文章写得文绉绉的,像游记又像散文。江曦一目十行看过去,没看出什么花头来。他们这个点已经往山里走了不短的一截路了,越往里走信号越差,里头的路也越难走。这大山里比江曦想象中的要深邃上不少,瞧他们这进程,走上一天还不定能不能找到罗刹村。 为免手机过早没电,刷了会网页后江曦预备着收起手机。叉掉浏览器的刹那,她留意到博客主的名字——木玲。头像是个笑得甜甜的姑娘,棉布裙,大披肩,亚麻色的卷发,抱着本书站在丽江古客栈大门的灯笼下,一看就是个文艺女青年。 江曦把手机揣进兜里,心头莫名地划过这么一种,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为什么会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正琢磨着,路边荆棘丛里突然飞出一蓬黑影,迅即无比地游向江曦的双腿。她还没叫上,身边的木二已经扯开嗓子,一蹦老高地鬼哭狼嚎起来:“妈呀!有蛇!蛇!!!” 蛇?江曦顿时也毛骨悚然起来,从小到大她不怕耗子不怕蟑螂,唯独就怕这滑溜溜软绵绵的蛇!她也想嚎啊,可问题是在被蛇咬死之前可能会先一步被受惊过度的木二给掐着脖子勒死了!! 在场唯一镇定的人只有庄令了,至于阿宁,它一听蛇两只猫眼亮得和大灯泡似的,忙里添乱地瞎咋呼:“哪里有蛇!蛇肉最好吃了阿喵!” 江曦和木二:“……” 最终吓得木二魂飞魄散的小青蛇被庄令一伞尖轻轻打跑了,一眨眼连个影儿都不见了。江曦不由地松了口气,双眼呆滞的木二突然一个激灵:“那是条家蛇?” 庄令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江曦对木二的怨言犹在,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家蛇怎么了?家蛇你就不怕了。” “不,什么蛇我都怕!”木二无比庄重地回答了她。 江曦:“……” 随后木二说的话却叫她愣住了:“有家蛇,这附近就有人家了吧?” ┉┉∞∞┉┉┉┉∞∞┉┉┉ 他们是早上九点进的山,走到现在正好过了中午12。山里树木又高又密,遮天蔽日的,冬天日头又没那么烈,大中午整的和傍晚似的昏暗。 人家?她伸长着脖子挑目四望,望了半天也没见着个房屋的影子来。骗人的吧?她极度怀疑地瞥了木二一眼,就刚刚他那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的模样还分得清家蛇、野蛇? 江曦毫不加掩饰的怀疑让木二立时就炸毛了:“你个小白懂个屁啊!老子吃过的盐比你的米都多!那蛇还用看吗?圆头圆尾的一瞅就知道是家蛇好吗?” “圆头圆尾的那是娃娃鱼!!还有!不准叫我小白!” 木二耸耸肩,一副不和小女子计较的模样:“那就叫你大白,行了吧。”他欢脱地撒丫围着江曦绕起圈来,笑得两排大白牙亮闪闪:“大白!大白!大白!” 江曦火冒三丈地举起巴掌想把这货给打到土里去,从他们身边目不斜视的庄令嘴皮一翻丢出了个字:“烦。” 木二一个趔趄,也不知怎地,乐极生悲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这回轮到江曦幸灾乐祸起来了,学着庄令的表情,高冷地呵呵两声:“二缺。”说完轻飘飘地从摔傻了的木二身边走过。 阿宁在一旁舔舔尾巴,故作老成的摇头晃脑道:“唉,江小曦傻归傻,但少爷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外人欺负阿喵。” 木二:“……” 又走了约半个小时,最后一截可以称之为路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了,四面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柏树,江曦拿着手机捣鼓了好一会,一格信号都没有。按照存下来的地图显示,他们离罗刹村已经不远了,可是附近没有任何的活人气。 冰冷的空气吸进去,吐出来的是蒙蒙白雾,江曦体力马马虎虎,坐惯了办公室,能一口气爬了这么久的山已算是超水平发挥了:“怎么还没到啊?”剩下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是——不会迷路了吧。 虽然他们是严格按照地图规划的路径前进,可好说歹说那么大一个村子不会到现在连个影儿都不见。山林寂静,连丝风声都听不见。风死了,山也像死了…… 江曦心中冷不丁冒出个念头,村子也死了吗? 随后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又不是古代武侠小说,动不动就灭人满门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木二在那端神神秘秘地也不知侦查个什么,庄令和个木头一样,从休息起就低头盯着地面,江曦怀疑这地上是不是都快给他盯出朵花来了。 “有没有人啊!!!!”她拢着双手靠在嘴边大喊,喊完觉得自己挺傻的,可眼下确实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空旷的山林贯彻着她的声音,一波又一波,撞在山体树木上,又从四面八方回荡向他们。清脆的呼喊声在距离不一的传播过程中发生了变化,有长有短,扭曲得失真,像是有无数个人站在黑魆魆的林子里朝他们呼唤一般。 木二被她吓了一大跳:“吓!江大白,你这嗓门当心把狼给喊来哟!” 江曦瞪了他一眼:“喊了就把你送出去喂了!”说完蹲在地上,扒拉出一瓶水自己喝着,不再理他。 盯着地的庄令听见江曦的喝水声,喉头上下动了动,直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矿泉水瓶。江曦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很不好意思:“我之前不也给了你一瓶吗?” “喝完了。”庄令老实地回答。 不会吧,她一路都没看见他喝过水啊,正纳闷着,脚边轱辘滚来一个空塑料瓶,喝保了个阿宁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江曦:“……” 因为负重有限,除了基本必需品,江曦也就给自己分配了一瓶水。现在庄令正用他标志性的安静眼神注视着她手里仅有的这瓶水,这让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渴了吗?” 庄令点头。 “你,要吗?” 庄令点头,频率微微比前一次快了些。 江曦认命地把水递给他,她可以忍受木二和阿宁的嘲讽,也能忍受庄令的沉默寡言,就是受不了他无辜到可怕的眼神,那种眼神看得她如果不把水给他,她就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可恶之人一样。 庆幸的是庄少爷良心犹存,还记得给江曦留小半瓶。 可他这喝过了…… 江曦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庄令泛着水润光泽的薄唇,和矿泉水瓶口,默默地拧起盖子塞回了背包里。 木二兀自那痛心疾首不已:“我们现在好歹也是共患难、同迷路的革命战友,你怎么就忍心把我喂给狼呢?你说你这不把狼叫来了,把鬼叫来的也不好是吧???我……我靠,有鬼啊!!!” 已经经历过木二的一次“狼来了”,别说他喊鬼来了,就是喊et来了,江曦眉头也不会动一下了。 “高手兄,真有鬼啊啊啊啊!” “你不是个神棍吗,有鬼你抓啊!喊个蛋啊!”江曦实在受不了他那高分贝的尖叫声,一抬头,瞬间也呆了。 前方林子里影影绰绰,几个黑影无声靠近。江曦还没紧张上,似人似鬼的影子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这个距离已经看出对方身上暗绿色的迷彩服和褐色的长皮靴。 还好,是人。 她一口气没松下,额头前忽然抵上个冰冷的圆头。与此同时,庄令与木二面前也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哪个路子上的?”拿枪顶着她的年轻男人嘴角衔着笑,口气像问今天几号般的轻松自在,可与江曦对上的漂亮眼睛却有着危险的光芒:“嗯?” 第十九章 有个当刑警的堂哥,耳濡目染下江曦对枪这种东西并不太陌生。眼下几个人手里端着的样式不多新,有点像国产56与81式改造过后的□□。而对着她的这把,江曦说不出它的名字,但看样式比江怀配制的那把可讲究多了。 但再酷炫的,这□□对着的自己,江曦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木二已经完全吓傻了,枪眼都没看清,立刻双手抱头,姿势标准地蹲下来大喊:“我是良民,良民!” 吓得小心脏乱跳的江曦没一口水喷出来,你当公安扫黄啊!!人家逮的就是良民的你! 至于庄令,人没来前他什么样,人没来后他还什么样,看不出到底是吓得不敢动呢,还是真镇定如山。 相较于他两人,看上去柔柔弱弱又普通的江曦一眼就成了这些人的目标。 “嗯?”久久得不到回答,她额头上枪口往前推了两分,勾着扳机的手指明显向后勾了勾,男人的口吻依旧漫不经心:“老肖,这深山老林里埋三个人,没个十几年怕也是挖不出来的吧?” 被点名的一尖嘴猴腮的瘦子呵呵一笑,透着几分狠厉之色:“别说十几年,一辈子骨头恐怕都见不着天。” 江曦一身冷汗,对方直接扣着扳机,说明早就上好膛了,等着随时开枪。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剧,她面前的确确实实是一群亡命之徒,没木二的脱线也没庄令的大心脏,对方眼力准的很,江曦可不是被吓得脸发白吗? “我,我们……”话到嘴边,江曦急中生智,脱口而出:“就是一群上山采风的驴友!”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只能竭力保持着镇定,胸膛早就被乱跳的心脏撞得砰砰响。 “驴友?”看上去在这群人中地位比较高的瘦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几个,常年在道上混的,眼神也精明得厉害。江曦么,扎着个马尾辫,一身运动服背着个双肩包,确实像追求浪漫大冬天上山的没脑子驴友;而木二和庄令,木二衣着也算正常,可谁两手空空地往山上爬啊,至于庄令…… 瘦子冷笑两声,是人是鬼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小子行头古怪,更没几个能像他一样,对着枪口还和个没事人一样的。不是脑子有问题,绝对就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混的久了。 “小丫头片子,你嘴巴仔细着点!想糊弄老子你再多等两年!”瘦子一声暴喝,刷的从腰间拔出个明晃晃的匕首,匕首血槽里黑糊糊的,瞧不清是攒着的灰还是干涸的血迹,直戳着她脑门:“说!是不是老三派你们几个来打探消息的?” 江曦被问得一脸茫然,什么老三老四的?听上去似乎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但喊名字时却是咬牙切齿,内讧了?匕首离她的脸太近,近到她似乎都嗅到上的铁锈味或者说是……血腥味。 瘦子不怀好意地一笑:“小丫头这脸面不错,被划开了可就不好看了啊。” 俗话说,对付什么人就要用什么办法。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无非爱脸胜过爱命,再不行,瘦子笑得猥琐而暧昧,他身后的一干人露骨得吹起了口哨,要让一个女人开口,还有一个最直接了当的办法。而拿枪抵着她的年轻男人只是轻轻一笑,既没有符合他们,但也没有阻止的趋势。 江曦脑袋一下就炸开了,一直沉默的庄令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却没有看向江曦这边,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些人的身后。与此同时,因惊惧与恶心而颤抖的她仿若有所感应地追着他目光而去…… 林子里陡然刮起了股狂风,啪嗒,树梢上挂着的空鸟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江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你们想找的是个平头男人是不是?”江曦的声音没有预兆的响起,她努力辨别着无声的口型:“王山?还是王三?” 众人一愣,回过神的瘦子勃然大怒:“妈的!就说你他妈忽悠老子!王一山这个龟孙子,缩在山里头连根毛都不敢出!”他面露凶相,狠狠地把匕首别再江曦脸颊上:“说,他他妈在哪!!!” 冰冷的利刃贴在江曦的脸上,再近一毫米就会割破她的脸,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个时候,她又看见了庄令几不可见地轻轻低了低下巴。她听见自己都觉得冷静异常的声音说:“我带你们去找他,”她蠕动了下干巴巴的嘴唇,再一次看向了他们身后:“他在罗刹村。” 抱头蹲着的木二迷茫地抬起头:“我们不也迷……” 没说完的话被庄令冷不防的一脚踹回了肚子里。 ┉┉∞∞┉┉┉┉∞∞┉┉┉ 于是,江曦一行人如同俘虏般被押解着走在这些匪徒的前方,山路崎岖,江曦走得很慢,几乎是走两步就要停一步。后面的瘦子不耐烦地拿刀抵了抵她的腰:“快点!” 江曦可怜兮兮地抱怨了句:“走不动……” 换来的是粗暴的一声怒喝“妈的!别给老子装可怜!”很显然,刚才的经历让瘦子对江曦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驴友?大学生?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跟着王一山后头混的,白莲花都给染成黑寡妇了! 妈的,江曦也在心里悻悻骂了句脏话。别说刚才休息地上屁股都还没做热就被赶了起来,就说她闺蜜白糖扮柔弱一扮一个准,怎么轮到她了这一套就不灵光了呢?好歹她也才二十四五岁,离青葱一样的水灵灵二十岁也没过个几年。 “老九,好了。” 出声的竟然是之前用枪顶着威胁她的男人,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冷眼打量着江曦。有功夫底子的人多少和旁人不一样,就说这走路下盘都会比普通人稳健,而江曦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如老九所说,王一山是个狠角色,身边跟着的各个都是不要命的。除了他自己女人外,不会带她这种一看就是累赘的女人在身边。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相信江曦是王一山的人。可她出现的时间地点又巧合得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身边的那两个就不用说了。不是王一山的人,那就是别个道上的人,又或者是……条子? 岑城一早就知道有条子盯上王一山了,年关风声紧各处查的严,这货不知收敛还乱窜着倒东倒西,被抓是迟早的事。后来有消息说这混球得了风声跑了,跑就跑吧,本来他也不想掺和进这浑水,中国有句百说不厌的老话,大过年的,谁都想图个太平的。 可哪想这混账跑就跑了,还手脚不干净地摸了陈哥压箱底的一宝贝躲进这深山老林里。岑城不是个找事的人,可问题是事找上门来了。 那晚,陈和在仙客来摆了一桌酒老早等着他,一见他就说:“哥们,这事可就只有你能帮我摆平。” 明知是鸿门宴,岑城还是去了,谁让起家的时候陈和帮了他不少的忙呢?虽说给他卖命了不少年,但道上走的就重个义气,他才自立门户没两年总不能让人戳了脊梁骨。 岑城噙着笑,抛着打火机懒洋洋地说:“陈哥你一句话,哥几个赴汤蹈火也得去啊。” “没啥大事,帮哥把东西找回来就成,至于王一山那畜生。”陈和腆着他的大肚子,比划了个手势:“做了。” 找个人,对岑城来说不是个难事。可做个人,岑城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找人的是他,最后怎么处理也是他。 只不过,临行前,陈和身边的燕瞎子特意过来找他。这个燕瞎子是陈和身边的老红人了,是个看风水的糟老头,用陈和的话来说,古董都他妈是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没个会镇住的人早晚被死人的怨气给祸害死。 燕瞎子就是能镇住它们的人,至于怎么镇,能不能镇,岑城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对他而言,这些神神怪怪,就两字——骗钱。燕瞎子一贯也深居简出,两人没打过几次照面。 所以当他来找岑城,岑城还是很惊讶了一番:“怎么着,燕师傅来有何指教?”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指教谈不上。”燕瞎子哆哆嗦嗦拄着拐杖站在门边,不进门也不坐:“我昨晚扶了一卦,岑子你们这次出门是有命劫和情劫哪。” 命劫?岑城叼起根烟,在他们这条道上的,哪天不都有命劫吗?至于情劫,岑城弹了下烟灰,这说法倒新鲜。都说他岑城是女人的劫数,还没遇上哪个女人会是他的情劫。 燕瞎子没头没脑地说这句话,后面竟然什么也没有多说,只丢下句就摸索着走了 “命劫、情劫只在一线间。” 无稽之谈,岑城轻出口白气,眼神落在前方那个走得磕磕绊绊的身影上。说起来,这算是他这路上正儿八经遇上的第一个女人,摸摸下巴,他走了过去。他没有留意到,后边不疾不徐行走着的庄令脚步忽地顿了一顿。 没精打采的木二差点一头撞上:“哎哟,我说高手兄你别突然停下来啊!”一瞅庄令直愣愣看着岑城走向江曦,眼珠子一转乐呵起来了:“啧啧啧,高手兄没看出来道骨仙风的你居然还会吃醋啊。” 庄令一怔,默默地摇头:“不是。” 木二明摆着不相信,揽过庄令肩头一副“我理解你”的神情:“虽说师徒恋不容于世,但真爱无价啊!男人就该勇敢地守卫自己的爱情!不能让……”巴拉巴拉起来。 庄令保持着沉默,却又再三看了岑城与江曦好几眼。 江曦拖着双腿,正走得心里怨声载道,这国内的黑社会比恐怖分子还没人道主义啊,连口气都不给喘的。正抱怨着,耳边突然凑来股热气:“嘿,刚刚你在我们身后看到了什么?” 第二十章 岑城幽幽的话语兜着风钻进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江曦耳中,她只觉背后嗖地爬过一道战栗,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跳:“谁啊!” 她的反应大得略是出奇,在场的几个男人顿时哈哈哈哈笑成了一片,连木二都在不忍直视地数落着她:“江大白,你太丢咱们专业人士的脸面了!” 谁跟你是专业人士了!回过神来的江曦不免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耳根子直发烫,瞪了一眼状若无事的罪魁祸首岑城。碍着他手里的枪,她只敢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就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 岑城反倒不依不饶地追着她,挑挑眉重复了遍:“刚刚你到底看尽了什么?” 江曦努力离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一笔避再避,避无可避。她突然一脚站定,表情严肃地盯了他几秒钟,凑到他跟前煞有其事地问:“你真想知道?” 岑城的桃花眼忽闪了两下,眼含笑意,低下头也靠近她:“嗯?” “哟~~~~”身后发出暧昧的嘘声。 木二同情地拍了拍庄令的肩膀:“兄弟,看到了吧。女人啊,得哄着骗着,可千万不能像你这样晾着!何况遭天谴的那小子还有副好皮囊,啧啧~” 庄令沉默如初,过了半天吐出一个字:“哦……” 木二:“……”他纠结,这个哦,好像不是表示他听懂了吧,而更像威力等同于“呵呵”的聊天结束语啊!他抓着头发,和庄令这个惜字如金闷葫芦在一起,他急需一个翻译啊翻译!!! 这一次他真是误解庄令了。其实从带着江曦走时,庄令就一直面对着一个问题,该与江曦如何相处。江曦是个女人,而之前他接触的女人少得可怜。庄家的主母,他的母亲,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更久远的之前呢,他零碎的记忆里异性这一块干净得如同白纸。也许有,但是经过漫长的岁月和沉睡,他已经忘得干净。 该哄着吗?他斟酌着木二的话,至于皮相……他仔细观察了下岑城,对比了下自己,嗯,这一点上他应该没有落后,可能还具有微弱的优势。那接下来,如果要哄,该怎么哄呢? 真麻烦啊,庄令有些不耐烦地想,这女人怎么比妖魔鬼怪还难对付呢? …… 江曦的耳语如同簌簌而落的细雨声,轻得透着抹诡异:“看什么啊,看鬼呀~~~”她突然拉尖嗓门,声嘶力竭地吼道:“就在你身后啊!!!!你看不见吗?!!!!一年轻女鬼,还挺漂亮的呢!!!她托我向你问好呢?” 吼完她还不忘翻给岑城一个白眼,神清气爽地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岑城那帮子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曦纤纤弱弱的背影,一小丫头片子爆发力还挺强啊。 岑城揉揉震得发麻的耳窝子,嗤地笑了声抽出根烟点上,烟雾缭绕间江曦的身影仿佛扭曲了一下,眼一花似乎真站着个稍微高一点的影子,脖子长长地扭过来冷冷看他。岑城眼神一滞,轻轻眨了下眼,羊肠小道上只有江曦一个人而已。 “岑哥,这丫头有点邪气……”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阴沉着脸的瘦子老肖两步跟到岑城身边:“来路又不明,你……” 岑城吐出个弧线完美的烟圈:“放心,至多玩玩而已,不会坏事的。” 老肖这才安下心来,他跟着岑城也有几年了,别看年纪轻轻,手段利索又狠辣。唯一一点美中不足就是风流成性,风流没什么,男人嘛谁没一两个相好呢。可别人都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他不一样,岑城对女人温柔时比蜜糖还甜,哄得人死心塌地。然后问题就来了,他不是个长性人,人家姑娘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后一转眼可能就是一句错话,一件错事就被“打入冷宫”了。 他温柔起来可以帮你摘星星摘月亮,狠得时候呢就断的一干二净,让那些女人一天之内体会到从天堂到地狱飞一般的速度。 想想看,跟着岑城的女人,除了无知少女外能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虽说大多数识趣地拿了钱就走人,可也有一根筋拧到头的。就说前一阵子那个女大学生吧,在岑城提出分手后闹得要死要活,最后偷了他公寓的钥匙,在他那自杀了,差点岑城就因涉嫌谋杀栽进去了。 所以说啊,女人啊消遣消遣就算了,玩真的。老肖阴鸷地盯着江曦,狠狠咬断嘴里的草根吐了在地上,事情完了后这个女人留不得。 ┉┉∞∞┉┉┉┉∞∞┉┉┉ 绿得发黑的林子里骤然又起了阵冷风,日头已从正中滑到了西边,苍白无力的阳光穿过暗无天日的树林,落在众人身上暖意已经所剩无几。下午4点14分,江曦他们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尖尖的房顶,随后一栋连着一栋的排屋在两根柏树后渐渐清晰地显露出来。 第一眼看到排屋时江曦的心中咯噔一声,这种胸闷的感觉不是个好兆头。停下脚步没两秒,背后顶上个刀尖,精瘦的老肖喝道:“甭想耍花样,走!” 江曦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步步往那挪,岑城踩踩烟蒂,夹住老肖的刀尖推开笑道:“找着地了还怕什么?” 老肖还想说什么,岑城一把推过江曦的肩笑嘻嘻道:“得,有我看着,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了,老肖只能不甘不愿地收起刀来。他就知道,岑城这小子又他妈栽进女人坑里去了! 排屋又高有宽,连同前方两根十来丈高的柏树如同巨大的堡垒掩护住身后的村落。这个时间点本该是家家户户生炊做饭,可村里村外毫无一丝动静,静悄悄的,甚至比他们来时的林子的还要安静,好歹林子里偶尔还有两声鸟叫狼嚎的。 不止江曦一个人看出了不对劲,岑城他们同样也发觉出了异样,一行人窃窃私语:“莫不是王三子知道我们来了,躲起来了?” 另一个人嗤之以鼻:“他躲起来,难道还能连一村子的人都躲起来?”说完自己心里也没个底:“这村子不见个人也是歹怪,男的出去打工挣钱,老的小的呢? “岑哥您看呢?”主事的人到底是岑城,进不进还是他一句话的事。 岑城笑了笑:“都走到这了,不进也太对不起我们哥几个了吧?王一山偷了陈哥的东西恐怕早就料到了这一日,防是肯定防的。但以他的疑神疑鬼,身边肯定就只带着毛狗一个,哥几个还怕不成?” 最后一句话激起了几个男人的血性:“怕他个老子的,偷窝里食都敢偷,不逮着这个白眼狼咱对得起陈哥吗!” 江曦走到柏树底下,心里的怪异感清晰起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建筑心里就难受了。这两栋房子,连着两颗柏树,太像坟茔了!!! “怕?”江曦耳朵边响起个久违的声音,说久违也不久,但这人一向字字如金,所以听在她耳中隔了好几天似的。 江曦跺跺走酸了脚,嘟哝了句:“习惯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从跟着庄令离开家才几天,她对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竟然已经产生了抗性。 庄令默了默:“嗯。” 江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他过来就是为了嗯一声?她还以为他会淡然地说“怕?没事,怕着怕着就习惯了。” 事实上,庄令是真准备这样说的,但开口前他想到了木二的话,要哄…… 可不知道怎么哄的庄令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个“嗯”字。 “哟,两个在说悄悄话呢?”解决完争议的岑城一回头就看见江曦与庄令面面相觑站着。江曦他们是一行三人,乍一看似乎话多的木二和江曦合得来一些,可岑城一眼就看出了庄令与江曦才是真正的关系匪浅。 两人虽然没怎么说话,可刚刚江曦那几个眼神怎么可能瞒得过岑城狐狸一样的眼睛,她是在看这个男人的眼色在办事。 “是啊,”江曦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在看到他肩膀上趴着的那个女人时就更喜欢不起来了。虽然不是很清楚“她”和他之间的个人恩怨,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年轻风流的男人之间能有什么爱恨情仇以至于死了后都要缠在他脖子上呢?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江曦扫了一眼岑城的肩头:“你脖子疼吗?” 岑城叼起烟的嘴微张:“什么?” 江曦耸耸肩:“没什么。” 庄令看不见江曦所见的东西,但看岑城印堂暗淡,眉心隐生朱痣便可知此人定有怨气在身。果不其然,这一路走来,山风哭号,草木飒飒而落。这种现象有个专业名词,叫做鬼哭风。 绕过排屋看见罗刹村口鲜红的字碑时,岑城舔了下唇角,脸上无所谓的笑容微微收敛,他用只有江曦才能听见的音量问道:“你说的,年轻女鬼是的真得吗?” 江曦一颗心吊在那怎么看怎么都不吉利的红字碑上,一时没注意到岑城说的是什么。回答他的是沉默到所有人快以为是哑巴的庄令:“她没有骗你。” 第二十一章 岑城是个不信命的,他们这种不是正经路子的人手上的事就算没伤天害理,用燕瞎子的话来说多少都亏阴德。信命,信命岑城十五年前就该和野狗一样死在桥洞底下,等着第二天被人发现唏嘘两声,说不定还能搏个豆腐干一样大的新闻版面痛斥一下社会的人心冷漠。 除此之外呢? □□的老天爷!这是岑城十五年前骂的话,十五年后依旧如此。 燕瞎子也好,因果报应也好,从来他都是听听就罢,一笑了之。 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庄令不带半分犹豫的肯定让他的心坎还是莫名的冷了一冷。换做以前,岑城肯定不以为意地在心里叨咕一句,看着还挺正常得一妹子,长得还算能入眼,居然脑子有问题,可惜了。 但你说这罗刹山再大,他们有导航有指南针,装备精良,事前也把点摸得差不多了,怎么前夜就在这鬼林子无头苍蝇一样兜转了一夜没出去?虽然嘴上没说,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向着瘦子的话“遭霉运碰上鬼打墙了!” “鬼打墙”什么的还能试图用科学原理解释一下,但江曦说出那句话时他眼前可真的一花,似乎瞧见了什么。 漂亮的女大学生啊,他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日暮时分的山村光线惨淡,界限分明的房屋草垛逐渐衍化成黑糊糊的一团阴影。他眼神一斜,冷不丁脚边上一团毛乎乎的影子撞进了眼,虽然不至于和江曦一样被吓得大惊小怪,但岑城心头还是甩一把汗。瞧清楚了,才发现是庄令他们刚刚研究过的石碑。 放他娘的屁的鬼!岑城难得自嘲地在心里也骂了句粗口,岑城是个混世的浪子,但也是公认的一个雅痞。风度翩翩,换身行头完全看不出一身匪气来,再戴个金丝边眼镜,都可以冒充教授学者或者金融学家骗骗小姑娘。 但此刻,伪学者岑城对石碑上的字是一个都不认识。继江曦和庄令后,瘦子老肖也蹲在石碑前看了许久了。这个不算多年轻的中年男人也是老山村里出来的,多多少少通一些民间风俗。 “老哥,一块破石头有啥好看的?”等得不耐烦的男人们纷纷叫道:“咱都在这山里转了一天一夜了,快进村喝口热水都是好的啊!” “你懂个屁!”老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遇水拜龙王,进山拜山头听说过没?这乡下规矩有时候比城里还讲究,贸然闯进去,冲撞什么咱们可能这次都别想活着出去了!”昨晚的经历到底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这山古怪,村子也古怪,至于石碑……老肖紧巴着眉头看在眼里,可是古怪到了极点。 从碑体来看,这老石碑可有上好些年头了,左边碑头都塌了一半,半截身体都快埋进了土里。古怪的地方,在于它的字,鲜艳欲滴,和刚用油漆写上去似的。 老肖捉摸不透啊,昨夜的事之后,她就留意上了,这罗刹山的山势似乎是坐南朝北,到了这罗刹村,看排屋的面相竟然也是坐南朝北。老陈身边的燕瞎子给老陈看风水的时候最经常念叨的就是“坐北朝南顺天道,集灵气。古代皇帝早朝的时候也是坐北朝南的面向。” 那坐南朝北又是什么讲头?老肖不耻下问过,结果燕瞎子瞪着他那白内障似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坐北朝南那就集阴气!” 是的,集阴气。庄令看清罗刹村整体的方位时他就知道了。但所谓的集阴不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否则那些朝北房子不各个都成鬼宅了吗?和本宁县李家那宅子一样,它也需要一定的时机条件。一般人成事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而集阴则完全相反而来,它要的就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天不时地不利已经有了,罗刹山本身就是坐南朝北之相,而它的名字也透露出来它天生的阴刹之气。罗刹是佛教中食人肉的恶鬼,面目可憎,堕于阿鼻地狱之中。而村口石碑上的古语也说了,千年之前此地因旱灾颗粒无收,曾发生过人吃人的骇人听闻之事,而在吃人的人当中出了一个最是凶残无度,已经不能将他称之为人的怪物,甚至连那时候的皇帝都惊动了。在皇帝御笔亲批的圣旨里,直接称呼它为罗刹妖。 “所以说,这座山就是为了镇压那个怪物改名的吗?”科普这种事往往还是得由庄氏语十级的阿宁来,江曦听完后却是不解:“可改了和它一样的名字,不是……” 江曦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但足够让阿宁明白她的意思了。 阿宁一派学术风范地微微点头,江曦好学生的模样还是充分满足了它的虚荣心,于是它大发慈悲地继续道:“那怪物是从人堕妖,不同于一般的妖。加上那时候,呃……某些特殊原因,”它的语速突然变得飞快:“所以没有彻底除掉它,而是采取了以阴克阴之法,画地为牢,将它困在此处。以山势汇聚的阴气,到了今日,那东西早就连骨头渣子都被化掉了!” “哦……”初入法门的江曦虽然不是很懂,但听这些古老传闻还是觉得颇有意思的,只是:“阿宁,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就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这回阿宁却没有回答她了,而是蹭在庄令脚边上撒娇:“少爷,阿宁好饿好饿!” “马上就有吃的了。” 不知为何,庄令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却让江曦打了个寒颤。 木二睁着茫然的大眼四处看,不由地缩着脖子离江曦近点:“大白你在和谁说话啊?” 江曦随口答道:“哦,和你看不见的。” “……”木二背后刷的流下了白毛汗,又悄悄地挪着小碎步离江曦远了点。 江曦没看见木二的小动作,自动随着庄令往村里走的她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假如,那个罗刹没有被阴气吞噬,而是吸收了它们呢?” 抬起头看见黑幽幽的村庄,靠!江曦赶紧打消了让自己毛骨悚然的想法,传说而已怎么就当真呢? 他们后边的老肖还没有研究完石碑却被岑城叫了起来:“老肖走了,时间不早,抓着王一山咱们也好彻底歇口气。” 老肖嘬了下牙,抓抓脑袋应了声,甩甩蹲麻了的腿嘀咕道:“都快看出些门道来了。” 旁边的汉子们哄堂大笑,有岑城在,他们也不如平时畏惧这个绷着脸的瘦子:“老肖哥,不是哥们说你啊,没那文化就别揽瓷器活嘛!哥几个都不是读书料啊!” 老肖白了他们一眼:“老子家村里可是在清朝出过状元的!” 其他人又是哈哈哈一阵笑。 江曦忍不住回头看了,结果一回头对上的是双桃花眼,她拧正了脸,明朝暗讽的:“你们这是去抓人还是郊游啊,也不怕人得了风声跑了?” 岑城无所谓道:“跑了就跑了,”嘴角一挑:“落在我手上也许还能给他个痛快,跑了……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江曦不说话,岑城的世界和她的完全不一样,相比之下,跟着庄令所接触的事物竟让她感觉更亲切一点。人害人和鬼害人,江曦还是宁愿选择去面对后者。 太阳落得极快,一眨眼罗刹村连带着整座山都陷入了半紫半黑的夜色里。这个村子范围极大,布局又稀疏,走一段距离才见着一座屋子。每一座屋子门窗紧闭,黑洞洞的窗口如同一双双眼睛,无声地追随着他们的脚步。 江曦将棉衣的拉链拉到了顶仍然觉得有股冷风往里钻,想了想加快脚步偷偷地跟在了庄令身后,几乎是没有意外的,她受到了阿宁的嘲讽:“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我们少爷吧阿喵!” 江曦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为了怕死抱大腿丢脸吗?不,她一点都不认为。只是被这只肥猫跳来跳去地大声嘲笑,江曦也有点拉不下脸来了,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庄令轻轻的声音传来:“离我近些。” 与此同时,他们的视野里也出现进村以来的第一个人,可他们前方道路上的那个人……似乎是个死人? 第二十二章 认为是死人,因为那人裸/露着身体,无声无息地躺在路中间,脸埋在硬邦邦的泥地里。 “操!”岑城他们中的一个小年轻忍不住骂了句。 从进村到现在半个人影不见,结果一见就是具白生生的尸体,别说江曦心尖猛抽了抽,就是岑城这些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每个人的神经绷得更紧,风刮过草垛的簌簌声响都让他们警惕地张望几眼。 乍一看见尸体的紧张感很快过去了,江曦自我安慰着,见着死人,总比见到些别的好。 很显然,岑城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死人总比拿着枪的活人安全。 “去看看。”瘦子回头吩咐了句。 几个年轻人一个看着一个,各个面带犹豫,瘦子顿时竖起眉毛戳着他们脑门开骂:“你他妈没见过死人是不?看你们这点出息!” “得了吧,老肖。这地怪的很,不怪他们害怕。我去看看。”岑城悠悠地开口,小年轻们顿时露出了感激与钦佩之色,其中一个壮起胆来跟过去:“岑哥,我和你一起过去。” 岑城也没看他,懒懒地甩着步子过去:“想来就来,”他玩味地摸摸下巴:“不穿衣服的女人我见多了,不穿衣服的死人还是头一回见。” 木二一脸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惊悚地看着岑城:“兄台你也太重口了!” ………… 江曦额头抖下三条黑线,你搞错重点了吧啊喂! 也不知岑城听没听见,反正他是转过来脸,却是看向江曦笑吟吟的:“江小姐要不,和我一起?” 江曦立马也露出见了鬼一样的惊悚神情,不由地往庄令背后缩了缩:“不不不,还是不了……” 岑城也不强求,笑了笑就往前走去。 江曦死死地闭上眼,不去看与她擦肩而过的岑城肩上攀附的东西。那是一个脑袋,一个脖子长的和软面条一样的脑袋,就那样轻轻荡荡地搭在毫无所觉的岑城的左肩上,比瓷器还要光滑洁白的年轻脸庞亲昵地蹭在他的脖子上,宛如两个最亲密的情人般不可分离。那张脸上的眼睛是微微弯着的,看起来好像在笑一样,但是若细看,你会发现那只是因为眼睛上翻过度给人造成的错觉罢了,而那双宛如笑着的眼睛里是没有瞳仁的,只有白得像珍珠丸子一样的两个眼球。 而“她”的身体则像没有骨头般地悬挂在岑城的背后,就像一面飘飘荡荡的旗帜。 就在刚刚的一秒前,这个脑袋与江曦擦肩而过,近到仿佛“她”歪一歪脑袋就能碰到江曦的脸。“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因为离得太近,江曦没有察觉,当那张呵着青色气体的嘴快凑到她脸前时,庄令仿佛不经意般地往江曦面前挡了一步,而那张脸剧烈地抽搐了下畏惧地缩回了岑城的肩头。 紧闭着眼的江曦没有看到这一幕,等她睁开眼时岑城已经蹲在了尸体旁边,她长长地吁出口气。这个魂魄是跟着岑城出现的,最初看见她时她站在岑城的背后,头挨着岑城的肩,碎花小白裙在风中微微荡漾,林子光线不好,江曦一眼没细看还以为是岑城的恋人什么的。 可是当庄令给了她暗示的一眼后,她再看去时整个人立马不太好了。这哪是什么年轻貌美的姑娘,活脱脱一个吊死鬼啊!庄令说过,一般的魂魄在人死后悔由鬼差拘走,只有某些枉死的鬼魂借着不甘愿的戾气逗留在人世间。 “地府不管吗?”江曦问这句话的时候心底还是存着疑虑的,有鬼她信,因为她亲眼看见了;有妖怪她也信,不是有个阿宁吗?可这说到地府鬼差什么的那可就太玄乎了,要是有地府是不是还有玉皇大帝啊?演西游记呢! 阿宁舔着它的肉爪子:“地府就相当于警察,有警察还不是有犯罪阿喵?” 说的也是,江曦受教地点头。 所以江曦对岑城没什么好印象,鬼魂不会没有原因地跟着某一个人,最常见的就是跟着害死自己的凶手,寻找机会报仇。 但这事和她没多大关系,庄令说过因果报应,各有其所嘛。她还是比较好奇那具地上的尸体是个什么来路,这么大个村子中间躺着个死人都没人管吗?环视了周围死一样寂静的房屋,她鼓鼓气小心地探出脑袋看向岑城那边。脑袋还没伸出来,突然眼前一黑,庄令捂住她眼睛慢慢地说:“少儿不宜。” 江曦:“…………” 木二耳尖地听见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大白,你那智商和情商确实是少儿!!!” 江曦这厢还没恼羞成怒起来,就听庄令淡淡来了句:“小心呛着。” 结果木二笑着笑着突然就呛起来了,江曦:“……” 江曦突然发现,她面前这个貌似有交流障碍症的男人有那么一丢丢的可怕…… ┉┉∞∞┉┉┉┉∞∞┉┉┉ 尸体是面朝下的,手脚上沾满了污泥,长到肩的头发纠结在一起,油光泛滥,看上去有几个月没洗澡了样。岑城蹲在那边,嘴角叼着烟,懒洋洋地打量了翻,拨拨手,拨拨脚,捏了捏颈动脉。冰冷的,没有温度,看上去已经死了不短的时间了。 旁边畏手畏脚的川子见了,禁不住敬仰地奉承他道:“岑哥你这架势看上去忒专业了,就像,就像……”他抓了又抓脑袋,重重一拍:“对!就像电视剧里演的法医。” 烟雾缭绕里,岑城发出声意味不明的笑声,两指夹起尸体的耳朵把脸往外翻,同样脏兮兮的一张脸,五官都糊满了泥。但是…… “咦,不是王一山身边的狗子吗!”川子一眼认了出来。 岑城取下烟,借着烟头那点忽明忽暗的光亮凑过去看,还真是王一山…… 突然,那双闭着的眼睛刷地睁开了,充血的眼球死死瞪着岑城。岑城一愣,川子抖着腿“啊”地一下尖叫了起来,连滚带爬往人堆里跑去:“诈,诈尸了!!!”因为恐惧,他的声音尖得破了音,仿佛山中夜枭的哀嚎般刺破漆黑的夜色。 “啪”老肖已经推枪上膛,长长的枪杆架在肩上对准岑城的方向:“妈的!岑哥你快让开!我倒要看看是人是鬼!!” 说诈尸就诈尸了?江曦迅速地拉下庄令还挡着她眼前的手,视线不再受阻的刹那,黑暗的村落家家户户如同约好了般,一个接着一个,屋里的灯亮了起来,推门声,议论声,狗吠声,和开了闸的洪水般从各个方向涌向了他们。 “搞什么搞?大半夜的叫什么魂啊?” “老张,老张你去看看,是不是又是山下来的土匪多进来了??” “这回逮到他们不打死了事!” 不到顷刻,江曦他们周围就围了个水泄不通,四五个手电筒如同火炬般举在人们的头顶,照得他们睁不开眼。 “一个看上去像是村长的大爷率先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和其他人一样满是怀疑与不善,口吻和审犯人似的严厉:“你们哪来的!做撒子!” 江曦那一刻觉着自己特别像柯南里案发现场被捉到的杀人凶手……她心里更多的是奇怪,这没声没息的村庄,怎么说有人,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人? 老肖一见着人,反倒是脸上瞬间轻松不少,放下了枪赔笑道:“太爷啊别动气儿!哥几个就是上山猎猎狐兔玩的,这不忘了时间借地歇一歇。” “你可别蒙老子!”对方戒备的神色一点都没放松,仍旧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看到老肖他们手里的枪是尤为停留了十几秒:“前几天才有两个和你们一样打扮的人进村来,土匪似的,还敢用枪指老子要吃要喝!” 一说起这事,村里其他人都露出愤愤之色,白发苍苍的村长朝地上呸了口:“老子玩枪的时候,他还在喝尿呢!” 老肖面上笑容不改,心里确认,这说的人八成就是王一山了。他上道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丢了过去:“太爷,您瞧咱这有男有女,就是上山玩玩,真不是犯事的。” 他一口一个太爷的叫得客气,村长接过烟又瞥了江曦与庄令好几眼,这两个看上去倒是个正经人,终于口气缓和上了一些:“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老肖刚要接过话,突然—— “死啦!死啦!都死啦!”岑城那边“诈尸”的狗子又叫又跳,和发了疯的牛一般一头往人群里扎。抱着孩子的妇女们一个个鄙夷地躲开他,岑城还来不及追就见狗子疾跑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山色中。 老村长冷漠地看了一眼,对老肖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来这两人中一人的下场,活活吓疯了!” 江曦咦了声□□去话:“被什么吓疯了呀?” 第二十三章 老村长说吓疯狗子的是大山里头的山神。 “也就两天前吧,他们闯进了村子里。”老村长拉亮屋里的灯,蒙了一层油灰的灯泡昏昏黄黄的,仅仅照亮了底下的八仙桌,“你们城里人不懂规矩还不听人劝,乱闯乱钻,冲撞了山神,遭了报应!” 山里人终究淳朴,老肖舌灿莲花地解释了几句,老村长半信半疑会,终究把他们领回了自己家。他是孤家老人的一个,万一有事也不怕他们怎么着。说到底,岑城他们得感谢江曦,老村长大多还是不忍心看她这个小姑娘夜里头睡在山野里。现在这山里是没什么狼啊虎啊的,但饿了一冬天的野猫子还是相当凶残的。 “真的有山神啊?”江曦半信半疑地举手发问。 老村长一瘸一拐地打了壶水放在炉子上,回头时瞪了江曦一眼,江曦缩缩脖子,他才说:“罗刹山里在古代的时候就有山神了!没它也就没有我们。” 江曦暗暗庆幸多亏是在一个省内,偌大个中国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老村长那蹩脚的普通话不仔细听的实在难懂的很。他说,在很久之前因为罗刹山里有山神,所以那时候的朝廷特意拨了一批人来山里专门祭拜与侍奉山神,以免山神震怒降灾给周边的百姓。而那群人就是现在罗刹村人们的先祖,这个村落在山里默默无闻的存在了几百年,因为山区交通不便,与外界很少打交道,山下人也不怎么亲近他们。 到了现代,社会发展,村子里的年轻人按捺不住对外面花花世界的向往,很多都出去打工挣钱。而出去了,基本上也就不会回来了。罗刹村的人口越来越少,留下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等。 “你们城里人别以为是这样就来着撒野!”老村长对王一山那两人的行为显然还耿耿于怀,搪瓷缸子在布满裂痕的桌子上敲得砰砰响,“看吧,报应啊!报应来了吧!一个都逃不掉!!” 一个神经质的老头子,江曦清楚地听见岑城发出声不屑的轻笑声。毋庸置疑,他不信老村长那套说辞。 老肖倒是很上道地连连点头,一脸唾弃地鄙视着王一山一番后给老村长点了个根烟:“太爷您别气哈!不瞒您说,那两小子我们认识,哎您别先急,我可没骗您!那两畜生手脚不干净,卷了我们老板发给工人的工钱。这不年底了,大家伙都要回家过年,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不是?咱这回来也是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两畜生找回来!” “哼!”老村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我老头是老了眼花,但什么人什么路子可瞧得清清楚楚。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们和两人的来头是一样的!” “是是是!”老肖连忙接着问,“那太爷知道他们现在哪吗?” “他们啊,他们……” “大爷,你们这歇得可真够早的啊!”打进屋就没说话的木二突然冒出一句。 大爷被打断了话很不高兴地瞟了木二一眼:“俺们村里和你们日夜颠倒的城里不一样,早睡早起,长命百岁,懂不?” “哦,懂……”看木二的神情,江曦觉得他还是不懂的…… 别说木二,江曦也奇怪着。看看手机,现在五点出头,他们进村时就四点多,说早睡也早得过了头吧。 趁着老肖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追问王一山的下落上,木二藏在桌子下的手偷偷扯了下她的衣袖:“大白,大白!” “干嘛?”江曦假装看手机低头问。 木二和做贼一样笼着嘴小声说:“我们出去转转呗。” 现在出去?江曦瞄瞄老肖那边,哪想和岑城那双桃花眼对了个正着,没有意外的,她又看见了他脖子旁边的那张惨白的脸,只有眼白的眼睛微微撇过来。江曦一个寒战,岑城问她:“怎么了?” 江曦一个没忍住:“你脖子真的不疼吗?” 岑城噗嗤笑了起来:“丫头,你对我的脖子就那么感兴趣,学中医的?来,哥给你好好瞅瞅。” 瞅你妹啊!江曦不能直视地扭过去脸:“我,我要上厕所!” 老肖听到他两的对话,生冷地否决了:“不行!” “凭什么啊!!!” “算了,老肖,让她去吧!”解围的人是岑城。 “她万一跑……”注意到老村长投来的目光,老肖硬生生地改口,“万一遇上了山里的野物怎么办?” “我不去山里,就在村里随便转转。” “得了,快去吧。”岑城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江曦和触了电一样的跳开了。岑城纳闷地看看自己的手,老肖嘲笑上了:“哎嘿,岑哥,这好像是我头一回看到女人和躲鬼似的躲你啊。” 岑城看着江曦飞也似的跑出门,自嘲地笑了下:“可不是吗。” 转过头时,忽然颈子里钻入股冷风,和针尖似的扎进皮肤里,冷冷的刺痛。他不禁摸了摸脖子,什么都没摸到。 “你脖子不疼吗?”耳边又响起江曦的问话。 才一想起,那股子的刺痛更深了一层,他手里的烟头没抖下去,等他缓过来时,那股子疼痛早就来无影去无踪了。 “我,我去看看她啊!”江曦一走,木二忙不迭地也跟着溜了。 这回老肖没出声了,已经走了一个不在乎再走一个,反正外头还有兄弟守着,他两也跑不聊多远。他现在的心思都在王一山的下落上,老村长不慌不忙地吸着烟,慢悠悠地说:“那两人行事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打好主意。硬的没来成就想来软的,可前面已经坏了规矩了,谁愿意搭理他们?后来见他们就天天带着铁锹,绳子什么的往林子里扎,不到天黑不回来。村子里没人和他们说话,就村头的老寡妇林婆子贪他们一天20的钱,把屋子租给他们,顺便弄口饭给他们吃。” 老肖与岑城互递了个眼色,老肖问:“狗子疯了,那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姓王的吧,不知道,这几天没人见着他。”老村长找出几个旧的看不出眼色的塑料杯子,提着烧开的水壶倒了水,又从锅灶里拿出碟黄面馍馍,灶膛里火还没熄,馍馍散着热气。 老肖走了一天山路,早饿得两眼发昏,客套了两句抓起馍馍就着水啃了起来。 岑城打量了一下脏得发黑的杯子没动手,旁边老肖大口嚼着馒头:“岑哥,吃啊?这馍还挺香!” 老村长听了挺高兴的:“那可是,这是俺们家自己种的玉米磨成面,蒸的馍馍。比你们城里的可实在干净!” 岑城笑了下,刚要伸手,他突然瞥见了旁边的庄令低垂的眼睛似乎朝他这看了看。这个人从进来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不是地上投了他的影子,几乎就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虽然他的话,可岑城却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就在他犹疑时,庄令微微侧了侧头,是朝他这轻轻撇了一眼,却不是看岑城他,是看他手边的这碟馒头。庄令的神情依旧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可岑城偏偏觉着他似乎笑了一下,讳莫如深的笑容,令岑城不自觉地就放下了伸向馒头的手。 老肖再催时,岑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太饿。” “太爷,我们大概也要在这住个几天,我看您家就您一个,叨扰几天应该没什么事吧。这是点小小心意,就当哥几个孝敬给您的年货钱。”老肖在路上跑的,嘴皮子不说把死人说话,哄一个山村大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不其然,见着桌上红灿灿的毛爷爷,老村长咳了声:“留你们是没事,但可别学前头那两个人往山里乱闯。”他收起钱:“到时候要是死了,疯了,我可不管。” “那是,那是。”老肖应和着。 这边谈妥了,老肖便去招呼外头的兄弟。老村长勾着微微驼的背去给他们收拾铺盖,岑城笑 ┉┉∞∞┉┉┉┉∞∞┉┉┉ “出来干什么?”江曦装作看风景地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人。 木二缩头缩脑地把江曦往墙角下扯,扯到江曦快贴着泥墙,他面色如土,声音哆嗦地和漏了风的破锣一样:“大白,我们找个机会叫上高手兄,赶快溜吧,啊!” “我哥还没找到呢!”江曦扯过自己的胳膊,刚刚如果不是木二把她喊出来,她正想跟着老肖后头打听江怀的消息。 “找什么你哥啊!”木二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样,鬼鬼祟祟往四处看了看,附在江曦耳边说:“这个村子你不觉得很怪吗?” 怪,是怪啊,但…… “再怪我也要找我哥。你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回去了,冻死了!”江曦搓着发僵的手指。村子茅厕这靠着村口,冬天倒是没什么异味,就是紧着风口,吹不到几分钟全身就和浸在冰水里的凉。 木二恨铁不成钢地拧过江曦的耳朵低吼着:“你是想在这冻死还是被害死啊!你就没发现这村子可能他妈都没活人了啊!!!!” “姐姐,你们在说啥子啊?” 稚嫩飘忽的童音响起在他们的背后,木二喉头动了下,僵硬地回过头。 暗淡的火光下,苍白得过分的脸上两团红晕像没抹开的胭脂,青蓝色的棉袄上绣着一团团暗金的花纹…… 江曦想起了老李家门口吊在梁上的纸人。 第二十四章 “鬼啊!!”木二火烧屁股似的往江曦身后一蹦,蹦就蹦还不厚道地把她往外推,嘴里乱七八糟地念着神仙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耶稣!我林坤¥%¥%¥%……” 江曦自己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被派来盯梢的小平头被木二的鬼叫招了过来:“大晚上的瞎扯呼什么呢!” “这儿有个小孩……”江曦木木地往身后指。 “一个小屁孩,至于吓成这样吗。”小平头鄙夷地看了眼抖着不停的木二,脑袋往江曦身后一伸,神情更加不耐烦“你们他妈逗玩是不?” 木二哆哆嗦嗦地趴在江曦身后仅露出双眼睛:“不可能!刚刚明明……” 明明了半天没下文,因为墙角下空荡荡的哪有小孩的影子来。 小平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显然在山里吹了一天冷风又被派出来盯着这两个神叨叨的人任谁心里都不舒坦。江曦切了声,不加掩饰地咕哝了句:“又不是我让你跟来的。” “你!”小平头眼睛瞪得老圆,凶巴巴地瞪了会,自个气得笑了起来,笑了会绷紧的脸也松了不少:“妹子,算哥求你,大晚上的就别在外乱晃,没鬼心里都晃出鬼来。回屋里烧了个碳炉子烤烤火,喝碗热稀饭不快活吗?” 人都给台阶下来,江曦识趣地哦了下,扯过还在盯着墙角嘀嘀咕咕的木二:“走啦,回去了!” 木二百思不得其解:“大白!你说要是眼花了,还能我两一起眼花了不成?” “我两一起发梦了行了吧!”江曦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如木二他所说,如果真是一村子死人,她更加担心前几天来这的江怀。江怀不比她,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最重要的是他身边没有庄令这样的人物。庄令脾气是很怪,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很值得依靠的同伴,尤其是在面对这种非正常事件时。 江怀,他已经失踪三天整了,江曦摸出手机,才戳亮屏幕,叮地一声响,关机了。 就刚刚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见右上角上方的信号塔是空白的。没有信号,这下连和外界唯一的通信手段也失去了。至于庄令,她就没见过他身上存在任何现代文明高科技,而木二呢? 她看看还在那念念有词的木二,算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阿宁那只肥猫。剩下的也就是岑城那帮子人了,一想到岑城江曦的胃就抽搐了下,她打心眼里不想去面对他肩膀上那个吊死鬼。 “大白!我观察好了地形,晚上趁他们睡着我们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地溜出村子。” 江曦懒得去纠正木二那用得如魔似幻的成语,只不过他的念叨让她想起了什么,方才他是不是说过他叫林什么来着的? 算了,行走江湖谁没个艺名呢? ┉┉∞∞┉┉┉┉∞∞┉┉┉ 回到老村长的家,东边两间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岑城和老肖单独一间,其他人一间。想到江曦还没吱声,首先出声反对的竟然是庄令:“不行。” 老村长眼皮耷拉地抽着土烟:“就两间房,你们城里的公子哥要是瞧不上,不行那就另请别处吧啊!” “我行,但她不行。”庄令说得明确了些,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到了江曦身上。 这么一想,似乎也挺合理的,毕竟就她这么一个大姑娘家,让她和一屋子男人睡一块是不太好,木二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为了大白的声誉我可以忍痛让出自己的那间房。” 话说完,每人都和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这让木二略受伤…… 可老肖和他那帮子兄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他们这些路上跑的风餐露宿是常事,谁管你是不是个姑娘啊:“哟,姑娘咋的了?姑娘就该她一个人占间房,让我们兄弟几个大老爷们窝在一间房里?” “不是一个人。”庄令慢吞吞的补充:“还有,我。” “……”再让这个人和他们沟通下去,江曦觉着没准他们连个歇的地都没有就被赶了出去,毕竟对方人多啊:“算了,挤一挤就好了。”反正在这破山村里,她也没指望能好好睡上一觉。 “老肖,我是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找不到媳妇了。”抱臂旁观的岑城轻笑一声,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这样好了,我和你还有江小姐和她朋友一个屋,其他人一个屋,有问题吗?” 岑城发话,他那帮子人怎么敢还有问题,老肖虽然愤愤不平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而庄令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曦悄悄地捏拧了下胳膊便保持了沉默,唯一一个发话就是上下忐忑的木二了,他朝江曦挪了挪又挪了挪:“我也算是江大……江小姐的朋友吧。” 岑城温柔一笑:“那当然是……不包括的了。” 木二面如死灰。 …… 江曦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安静的地方,除了风声和老肖震天响的鼾声,整个村子没有任何的声音,如果不是四面的墙和屋顶,她会以为自己睡在了片荒野里。明明一个多小时前,这个村子里涌出了那么多的人,再之后呢她似乎就再没有从哪家哪户中听到声响。 搁在以前,打死她都不敢在这么一个陌生地方过夜。可现在呢,她枕着有霉点的枕头,睡在冰冷的炕上,再外边还有三个男人,这是一个礼拜前的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日子。 人这种生物,柔韧性真的很强大,至少江曦是这样。 话说回来,老村长家里居然会有土炕着实让她大大的意外了下。本宁县的位置虽然在长江以北,但离正儿八经的北方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在江曦的认知中,炕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东北一带吗? 难道说这个村子里的祖辈们原来是北方人?阿宁说这个村子是千年前为了看守罗刹妖才迁移到这的,可村长却说王一山他们冲撞的是山神。 山神和千年前的罗刹妖是同一种东西吗?但一个神和一个妖,隔得也太遥远了吧? 江曦胡思乱想着,逼着自己不去想一米多外岑城那边飘忽的影子。盯着黑漆漆的屋梁她越想越是清醒,罢了,睡吧。明天还要去找江怀,她如是想着翻了个身,结果一翻身她的心咕咚一下。虽然屋里很暗,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庄令是睁着眼的。 可他的表情很木然,她翻身过来眼神连动都没动,这让她深深地怀疑这人……是不是睁着眼睡觉在啊?反正他的行为一直不可捉摸,再奇怪点江曦都不会惊讶了。 下一秒,庄令的行动证明了他是醒着的:“醒了?” 他比了个嘴型,江曦下意识地点头,马上又摇头,她根本没睡着好吗?庄令却是点点头,也不知道他理解了她的意思没。问过这么简单的一句后,他没有别的动作了,仍旧安静地看着江曦。 江曦脸皮再厚,被个躺在旁边的男人这么直白地盯着脸也红了起来,所幸屋里没有光庄令看不见。 可她仍旧是低估了这个男人:“热?” 简单的一个字让她的心拔凉拔凉的,但脸却不受控制得红得更厉害了,:“没有!” 庄令给了她一个不以为意的眼神,明显没有相信她。然后无声地坐起来:“热就出去吹吹风。” 江曦震惊地看着他,这么大半夜地出去吹西北风,脑子有问题吗? 然而马上她的眼神就变了,因为她听见了一阵有节奏的响声,仿佛锁链擦过地面,又像有人拎着铃铛晃在风中。而这个铃声似曾相识,就在一天前的夜里在本宁县的街头她才听到过。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清脆的响声渗透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吓人,江曦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随庄令下了炕。虽然有意识地避开,但房门在炕的那一头,不可避免的他们要路过岑城那边。 江曦原以为会看到一张惨白的吊死鬼脸,出人意料的是一直缠着岑城的女鬼不见了。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已经走出去的庄令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跟上。” 江曦忙极轻地合上了门,就在她合上们的瞬间,岑城的眼睛睁了开,嘴角勾了勾,而睡得和死猪似的老肖竟也睁开了眼,与岑城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跃而起。 第二十五章 外头堂屋漆黑一片,泥打的地面坑坑洼洼的,走得江曦心惊胆战。另一头是老村长睡得屋,屋里静悄悄的,黑不隆冬的木门对着他们像个没底的黑洞。江曦突然有种很奇怪也不好的感觉,这个屋子里仿佛就只有他们这一群活人。 呸呸呸! 江曦赶紧甩甩脑袋把自己脑袋里那些不着边的想法使劲甩了出去,但效果不太显著,尤其是站在堂屋大门前时。隔着一扇薄薄的,中间还裂开缝漏风的木门,“叮铃叮铃”的声响响近在咫尺,更可怕的是它停在了门前,不在前进。 江曦手脚冰冷,她似乎能看到门外是什么…… 一张白得泛青的脸庞?一具僵硬的拖在地上的尸体?还是一条晃悠悠绳子一样的脖子? 也许是自己见识的还太少了吧,明知自己的将来可能一辈子都要和这些玩意打交道,这个时候江曦仍然会对门外未知的事物害怕得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呼吸进去的空气灌满了胸腔,压迫着心脏剧烈跳动。等了几秒旁边的庄令只是站着而没有动作,江曦暗骂了句硬着头皮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抽门上的横杠。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特像古代奔赴法场的壮士,明知死路一条,还不得不逼着自己迈开双腿上。她发誓,等找到江怀她一定要从他身上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指尖才碰上粗糙的木头,突然被人捉了正着,同样没什么温度的手心,但却带着坚定得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道。 江曦茫然地转过头,庄令握着她的手连着她的人往身后拉了拉。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庄令一个字都没说,可他的那双眼睛却在隐隐发光,透着抹江曦看不懂的淡淡兴奋。 是的,江曦看不懂。她以为这个人是个天生的面瘫和语言障碍症患者,除了面无表情外再没有其他表情。可她错了,在认识到这种错误后觉得又发现了庄令的另一面,这让她也有点发现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 兴奋不到一秒,冷峻的现实当头给她泼了一头冷水,兴奋个毛兴奋,外头还有个不知道是人是鬼得等着她呢! 庄令紧紧握着江曦的手,铃声不响,他不动,如同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愉快,江曦甚至能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这已经不是发现新大陆了,这种震慑感大概等同于□□广场上降落了一架ufo,并同我国领导人进行了亲切的交流访问…… “叮铃,叮铃”铃声终于再度响起,这一次它的速度变得格外缓慢,从村头慢慢地行走向村尾。站在屋里的江曦长长地吁出口气,就在刚刚她有种要等到天亮的错觉。 老村长的家和这个村子里的每一户一样的破旧而古老,泥地土墙不说,堂屋仅有的一面窗户仅剩下大半扇的玻璃,破损的地方用报纸糊着。风吹雨打的, 破了好大一个洞。 大门,庄令不发话她轻易不敢出,她眼珠子转啊转的就转到了窗户的破洞上。当然,摸黑一片看不出个所以然。她就那么盯啊盯的,可能是适应了夜色,她觉着似乎透过那个洞在夜幕里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她往前凑过去,两三步远的空当,她终于看清了洞里的是什么。那是个全白的眼球,没有血丝同样也没有瞳仁,如果不走近看也许只是把她当成报纸上没有文字的一角,而走近了呢…… 妈呀!!!要不是庄令牢牢握着她的手,腿一软江曦就得跪在地上。 庄令似乎早就看到了她不作不死的这一幕,没有阻止,只是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抖动了下,一手拎起黑伞一手拉过去她:“走了。” “不愧是少爷,心真脏啊~喵~”阿宁捋捋胡须,摇晃着尾巴蹦了过去。 无人留意到,在他们出来之后,老村长家的大门陆续又开了三次。 ┉┉∞∞┉┉┉┉∞∞┉┉┉ 铃声已经离他们很远了,隐隐约约,如果不仔细聆听根本注意不到那一丁点的声响。而村庄尽头的那一抹黑点也接近要消失在江曦的视线范围了,所以庄令拉着她走得很急,但就算急也保持着和前方的一定距离。他虽然看不见,可是能听见。 至于为什么要和那个东西保持距离,江曦猜测着,可能是斗不过它?但斗不过它,就这么冒冒然然地冲出来,似乎又不是庄令的作风。她想到之前庄令提到过的尸母的那个场,是怕自己再次进去那个场吗? 一想到这,她就后怕起来。真让她与什么水鬼、鬼藤面对面她不怕,但单独一个人在那种环境里叫天无路叫地无门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一个人……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庄令握着她的那只手,虽然她竭力不想多想,但……长这么大除了小学春游还没哪个男孩子握过她的手呢,她小声咕哝着。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够小了,可庄令却随着她的话回过了头,江曦一愣就听他认真而不失严谨地说了句:“你看不见。” “……”看不见的是他吧?江曦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得看不见是个什么意思,瞅着黑得看不见五指,仔细走着一个不留神都能踩进个坑里…… 好吧,江曦乖乖地跟着庄令。 虽然他们是第一回来这个村庄,但庄令对这里熟悉得让她合不拢嘴,哪怕前方的黑点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他七拐八绕和逛自家花园似的穿梭在寂静的村子里半分陌生都没有。 说好的路痴呢??江曦有种深深受到欺骗的伤感…… 再转念一想庄令之前的表现,他似乎又没什么必要骗自己啊。 跟着他,江曦早就晕头转向了,走到后来她已经不去想回去的路是哪条了,她想只要有可能她绝不会再回这个村子了。 因为在路过某一户时,她从大敞的窗户里看到里头的母亲温柔地抱着孩子哄着,如果她们不是皑皑白骨的话,可能这一幕会比较温馨…… 江曦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加快脚步,如果不是阿宁在旁冷嘲热讽,她真想紧紧挨着庄令寸步不离。一家是这样了,村子里的别家别户她已经不敢去想了,真被木二这个乌鸦嘴说准了,一村子全都特么不是人啊!!! 对了,木二!江曦一惊,他们跑出来了,留下来的木二怎么办? “庄令……”江曦猛地顿住脚步,低低唤了声:“木二他们……” 庄令仿佛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脚步不停:“没事。” 江曦看他,他慢慢地又加了句:“他们没事。”在说这句话时,江曦似乎看到他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 到这她总算发现了,庄令不是面瘫,而是他的表情非常得细微,如果不是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有变化。可是一直盯着人看的话…… “喂!傻女人你终于被我们少爷迷倒了吧阿喵!” 江曦抖抖额角,挪开了眼神。 …… 等他们终于站定时,江曦发现他们已经往山里走了好一,回首看去,茫茫夜色里用尽眼力只能稍微分辨出下方罗刹村模糊的影子。离开了那个*子,江曦和卸下重担似的大大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演一出现代版聊斋,第二天醒来不是睡在荒坟堆里就是睡在白骨堆里。 扶着膝盖喘了会气后,她抹了把头上的汗四处望去:“这是哪儿啊?” 庄令抿抿嘴也望了一圈:“不知道。” 江曦:“……” 方才那个睿智无比的向导去哪了啊! 庄令说得是实话,这座山他认识,山下的村子他也认识,在他的意识里他曾经到过这里,甚至亲眼看着村子是如何建起来的。但这一切充其量对他而言,只是认识而已。他到过太多的地方,见过太多的人,而他的记忆也缺失了太多。 这座山里有什么他也只是隐约记得,一只妖,一只恶性令人发指的妖。而他之所以记得它,只不过因为它原来是人而已。 正因为是人,所以让它侥幸逃过一劫,埋在这山下。 庄令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这山中蠢蠢欲动的杀戮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这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召唤着他沉睡已久的记忆和某种渴望,蠢蠢欲动不止是对方,也是他。 连阿宁的猫眼都无形地发生着变化,翠绿的眼睛竖成了一条缝,蓬松的长毛一条条伸长,它的身影慢慢地拉长,变大…… 江曦敏感地发觉到庄令的异样,虽然外表他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看着他的眼睛她油然而生某种不安的情绪,这比在村子里还要令她……害怕。她下意识地用力握了握彼此还没有松开的手:“庄令?” 庄令一怔,发热而膨胀的心脏瞬间冷静了下来,他闭了闭眼睛,半晌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吗?” 江曦虽然不知道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庄令这句话让她放下了不少心,虽然马上她又陷入了“自己真的像一只导盲犬啊,就是一只导盲犬啊,对,我就是一只金毛吧”的纠结中…… 看见什么,江曦什么都没看见啊。夜幕中的山林树木一根连着一根,模糊一片完全无法看得清什么…… 等一下! 江曦屏住呼吸,想也没想甩开庄令的手,大步走到了两米外的一棵树下。树下埋着厚厚的枯叶,江曦拨开褐色的叶子,露出那一点白色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江怀随身的钱包,是他二十二岁生日时江曦送给他的,他从来不离身…… “叮铃,叮铃。” 消失的铃声又响起耳畔,而这一次,离他们近在咫尺。 第二十六章 铃声出现得太突兀,也太近,江曦捡起钱包的手指一僵。可能是因为突然而至的恐惧,她感觉周围很静,就像他们刚到本宁县的那一夜的街头,只有她孤立无援的一个人…… 钱包被揪得微微变形,江曦蹲在树下,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乱看。心跳很快,但她的呼吸很轻,还试图放得更轻一些。就在她绷紧着身躯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尸母时,肩膀被人按了一下:“江……曦?” 声音是熟悉的,肩膀上的手也是有温度的,刹那江曦全身放松,长长地舒出口气。别怪她没出息,谁不怕死啊,就她目前那点水准,连庄令的学徒都算不上。她盘算了下,顶多算个战五渣,不,应该是负五渣…… 蹲久了的腿有点麻,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幸好有庄令扶着她,她嘟囔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发现扶起她后庄令的手仍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肩膀上,人家才帮了她江曦不好意思出口只能悄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哪想庄令的手不松反倒更紧了些。 江曦不得不咳了声,示意他那只“咸猪手”从自己肩上拿开。庄令的大眼睛朝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然后了悟般地放开了她的肩,改握成她的手了…… 江曦:“……” 要不是庄令神情太纯洁无辜,江曦真想提着他的领子怒问:“你是装傻吧!一定是装傻吧!” “你个傻女人居然还敢嫌弃少爷阿喵!”阿宁对江曦的不识好歹十分忿忿,它的模样比方才大了一圈,长长地毛发几近垂在地上,远远看去像一只小小的狮子,“如果少爷不拉着你,你就又得一个人陷入它得场里去了。” 这个它显然指的是尸母。 哦,原来她误解庄令了。江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含糊地道了个歉,反正超脱世外的庄少肯定是不在乎的。 可当她看到庄令的表情时她发现自己又错了,经过这么一晚江曦觉得自己对于庄少爷的微表情了解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庄令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眼帘微垂,整张脸看上去似乎……有一些小郁闷? “呃,”江曦也有点小郁闷,声音响亮,带了丝诚意地又说了声:“对不起!我,我……”我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我不该嫌弃你碰我吧。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怪怪的…… “江曦,”庄令低低开口,嗓音和山间泉水一样清冷透彻:“你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江曦怔住了,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庄令今晚第二次喊她名字了,在她的记忆力他几乎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感觉,还是怪怪的。 “叮铃。”声音更近了,如同贴在耳边般。 江曦毛骨悚然地抬起头,山中不知何时起了雾,浓浓的白雾渗进林子里的每一处,让仅存的那点视线范围更加狭隘。 “叮铃,叮铃。”铃声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刺耳,最后竟像是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庄令依旧从容笔直地站在江曦身侧,可他身边的江曦面色却越来越白,尖锐的铃声如同一根根针尖从她耳中刺入她的脑袋,令她头疼欲裂,禁不住蹲下了身。蒙着雾气的林子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恍惚的视线里开始出现了些别的东西…… 她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长布裙的女人,而她终于想起了这个女人是谁。她没电的手机还存着她的博客,博主名叫木玲的木,里面她的笑容和每一个二十来岁喜欢旅游的少女一样灿烂甜蜜。可现在她却变成了个面目可憎的尸母……不,她不仅出现在博客里,江曦揉着突突跳跃的太阳穴,她总觉得自己还在哪里见过她,究竟是哪里呢? “傻女人!傻女人你怎么啦阿喵!”阿宁细长的叫声还在给她舔着乱。 江曦的反常并没有让庄令有所动作,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痛苦的江曦,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江曦有什么瞒着他在。这个女人,贪生怕死,胆小懦弱,可自我保护的心理却意外的强大。 “别吵!”江曦一把按住阿宁的脸。 “救救我……”疯狂的铃声里掺进来一缕极细的呼唤。 “咔嚓!”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大青松背后闪过一道黑影。 “别跑阿喵!”亢奋的阿宁腾空而起扑向阴影,而阴影的动作快如闪电,飞速地奔向密林深处。阿宁就地打了个滚,气恼地在地上刨了一爪子,尾巴一甩也追了过去。 我靠!分神的江曦见到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吐槽,特么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看不出来吗!居然就这么丢下他们跑了? 她的头痛在阴影出现后顿时缓解了不少,阴影的出现仿佛干扰了密集的铃声,渐渐缓和下来。江曦按着太阳穴慢慢站起来,庄令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的放松,甚至比刚才更为严肃而冷漠。 或者说是冷酷,一种江曦看不懂的冷酷,他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眼睛闪着没有温度的光泽,下巴微微绷紧。江曦摸摸胳膊,周围的温度好似也随之下降了好几度,她留意到他手里的黑伞。木制的伞柄无意识地转在他的手心里,如果不是下一秒突然出现的木二,江曦便会看见伞柄微微一提,绽放出的一闪即逝的寒光。 “高手兄!!”木二连滚带爬地冲破雾气。 江曦和看个et一样看着他,卧槽…… “你怎么来啊!”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心理。 木二悲愤地甩了一把眼泪:“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们吧!大白,我两好歹萍水相逢亦是有缘,说好的同患难共逃跑呢?你们居然,居然就那么把我丢在一个死人村里!你知道我半夜起来尿尿看见桌边上坐着个骷髅的心情吗!!!妈呀,我当时就吓尿了好么!”他瞪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真的!吓尿了!” 江曦忍不住地往他裤裆看去…… 庄令适时开口,将江曦的注意力唤回来:“他来了。” 什么来了? 夜雾越来越浓,稠得如同牛乳,江曦的呼吸都感到困难。沙沙的下雾声密布在林子里,叮铃的铃声似有还无的传来,始终徘徊在他们周围却又不敢接近,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江曦想那背后的人都敢操纵着木玲从庄令面前横着走,自然不可能是忌惮他们的,那铃声害怕的是庄令口中的“他”吗? 他是谁? “他是谁”木二问出了江曦的心声。 回答他们的不是庄令,而是夜雾里沉重的呼吸声。 呼哧,呼哧,伴随着仿佛在地上掩埋了几千年的腐臭味。 ┉┉∞∞┉┉┉┉∞∞┉┉┉ “岑哥,你说他们在干啥?”老肖趴在离江曦她们外五十米的一块石头后紧盯着那边的动静。 岑城卷起袖子抽出根烟,想到夜里烟头亮起太显眼最终没有点着只是叼在嘴里:“找王一山呗。” “你说他们真的和王一山那畜生一伙的?”老肖握紧了拳头,亏他多少信了江曦的话,这他妈瞎了眼。 “是不是一伙不知道,但大半夜不睡上山总不会是来谈谈情说说爱吧。”岑城歪在石头后时不时看过去一眼。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有种直觉,跟着江曦这个姑娘就能找到王一山。至于理由,没有。就是直觉,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直觉,想着岑城不禁摸了摸脖子。 啧,还真有点疼。 这边老肖盯了没一会,他们也发现山上起雾了,不到十分钟浓稠的雾气已经将江曦他们的身影遮得影影绰绰。老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那边,越盯越费力,骂了句:“妈的,贼老天起个蛋的雾!”话音未落,忽然他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拽了拽眯着眼养神的岑城:“岑,岑哥。” 岑城听出他话里的异样,警觉地翻身望去:“怎么了?” 老肖努力让手指不颤抖,遥遥指着江曦他们的方向:“那地是个什么东西啊!” 岑城打眼看过去,嘴里的烟因为吃惊掉了下去。 五十多米外,朦朦胧胧的雾气里矗立着个两米多高的,或许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世界上有两米高的人吗?当然有了。 那两米多高,肌肉腐烂,血流四溢的“人”呢? 如果说阿宁说的罗刹鬼在江曦脑海中只是一个抽象的鬼怪形象,而此刻毫无疑问,它从抽象变具象了。具象到她为之前自己对它还存有的一丝好奇而感到愚蠢。 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不会大半夜不睡觉跑上山来和这么一个玩意面对面。 污浊的血水顺着破损发黑的皮肤流到地面上,每走一步,它身后的血迹就拖出一截,身上零零碎碎的肉就掉下去一块。这样的场景江曦已经不是害怕,而是恶心了。 风慢慢悠悠地刮过来,闷得人憋气的雾气搅合着烂肉味,捣鼓着江曦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她捂住口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一小步的动静,那张五官萎缩的脸冷不丁朝她转了过来,那双眼睛明明只剩下两个黑洞,可江曦却觉得它在盯着她,如同毒蛇缠上了它的猎物。 于是,她又往后退了一步,背后撞上了一个人。 她和过了电般惊跳起来,结果发现身后人是已经吓成痴呆状的木二。 现场唯一面色不改的就是庄令了,他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紧张或者害怕,仰起的脸上甚至还划过一丝感怀的怅然。离上一次来这里快有一千年了吧,一千年,普通人经历无数次的轮回了,而他…… 故地重游的感慨仅仅只有几秒,他轻抬伞尖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江曦和木二和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不逃还问声好? 靠,敢情两人是老相好啊,江曦心想,接下来是不是两个人是不是还要勾肩搭背去搞几杯啊。 木二则是小心翼翼直接说出了口:“呃,高手兄,你熟人?” 而罗刹在听到庄令声音时有那么一刹似乎是愣住了,江曦也一愣,擦,不会真认识吧!真认识……是不是能放他们一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然而她想得终究是太天真了,几乎不到两秒江曦清楚地感受到了空气里的腐朽味更为浓郁,沉甸甸的灰雾气如有实质般压在她肩头。她似乎听见了有什么破土而出的声音,而那声音太细碎,来不及细听对面的罗刹鬼已经有所动作。 等江曦抬起头,头顶已经罩上了片厚重的阴影,它的力气大的惊人,手臂挥过处几丈高的松柏和玩具似的被它拦腰截断。烂味迎面扑来,钻进她脑门里冲得她发晕,幸而她手脚反应不慢,直觉地拖起傻愣愣的木二往旁边一滚。 木二滚得慢了些,罗刹身上的血水溅到他身上,瞬间他的衣服上“烧”开了几个焦黑的大洞,吓得他连连叫唤:“大白!大白!我要死了!要死了!” 江曦在地上滚了一圈,头晕脑胀地抬起头一看庄令倒也完好无损地避在一旁,不禁松了口气。也不是她不担心庄令,只是潜意识中她莫名地就认为庄令搞的定这个局面。 而她和木二嘛,不上去拖后腿就行了…… “高手兄,你别急!我马上来帮你!”在地上滚了遭的木二也不知是不是脑袋撞到了石头,还没嚎叫完一看庄令那边的架势,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英勇无比地一头往那冲,手在怀里乱摸着:“对付妖怪是哪种来着的,不对,它原身是人,人又是……” “……”江曦顿时也暴跳起来:“你给我滚回来!”这货过去别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庄令分神救他! 果不其然,木二一冲过去,罗刹仿佛也知道要挑软柿子捏,迅敏地侧转过身,狰狞五爪直掏木二心窝。 气势汹汹的木二登时傻眼了,眼看比刀尖还利的爪子将要插入胸口,他想也没想抱头猛地一蹲。哪想罗刹突然又变了方向,利爪擦着他头皮而去,这回抓得则是紧跟而来想要拖回木二的江曦。 江曦大惊失色,这货居然智商还挺高,懂得声东击西诈攻! 木二那么一躲,直面罗刹的人就成了江曦,饶是她反应再快这回也是避无可避。 “噌”就在江曦闭眼认命之时,耳边响起了利刃扎入某物的轻响。仿佛福灵心至般,她就势身子一歪,斜着腰堪堪躲过了那个比她脸还大的爪子。蹲下去的木二这时候也是急中生智,一手抓住江曦往旁边一带,将她从罗刹倒下去的身躯下拖了出来。 庄令轻巧地拔出罗刹妖腿上的利剑,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刹,眼神冷漠如冰,可嘴角却轻佻地翘起,无端地让人胆寒。这一刻,江曦觉得眼前的庄令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竟让她有一丝害怕…… “千年羁押,尚不足矣?”庄令抖去剑尖上的血珠,风轻云淡般地:“那就去死好了。” 木二似乎也被他这冷厉的气场所震慑住:“我……我怎么觉得他才是反派啊。” 江曦按按额头,你,不是一个人。 罗刹黑洞似的眼睛狠厉地瞪着庄令,这个人就算隔了千年他依然闻得出这股熟悉的味道,让他恨得想要撕裂他的胸膛,啃碎他的骨头,一块块吞进他血肉的味道!他忽然放声大笑,江曦并不确定那是不是笑,因为它的声音更像桀桀的怪叫声。 啪,江曦原先听见的细碎声音变得清楚,不仅清楚而且越来越多。 她看见山间林地里的土堆一个个鼓起,如同一个个坟堆,而这些坟堆又一个个破开,一具具尸骨咔嚓咔嚓从里面爬了出来。 我靠!打不过就召唤小弟吗!大哥你好好的一个战士还精通召唤术啊?江曦一脸的吐槽不能,回头一看木二,叹了口气,一巴掌甩到他脑门上:“醒醒!逃命了!” 木二一个激灵,同手同脚地挣扎着起来,泪汪汪的不断重复:“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江曦:“……”得,都被吓成复读机了! 庄令眼中也是闪过一抹始料未及的诧异,显然这也不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就这一晃神之间,罗刹出其不意地一爪紧扣住他的脚踝。 “庄令!!!”江曦失声叫道,庄令被抓住时她清楚地听见了咯吱一声响,她不愿去想这是什么声音,就见罗刹锁住庄令足的同时,另一只巨爪直插他的后心。 庄令丝毫不在意那只可能已经骨折了腿,反倒以江曦看来不可思议的姿势侧身一转,手中长剑凌厉地横切入罗刹的手腕。剑起剑飞,一秒不到的时间,罗刹的怪笑声变成了惨叫,庄令就此脱身,一个纵身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一旁。 即便如此,受伤的那只脚拖拉在地上,显然用不上力了。剑尖往地上一扎,庄令靠在剑上微微喘气。 “你没事吧!”江曦煞白着脸跑过去,第一时间就是看他受伤的部位。伤是肯定伤了,可江曦没学过医术,又不敢轻易动它,急得眼眶发红,“快走。” “走不了了。”庄令拄剑而立淡淡地说,还真就一动不动等死似的。仿佛映照着他的话,啪嗒啪嗒,越来越多的尸骨从地里钻出来。支离破碎的骨架渐渐如同风干的笋干在林间林立,把他们包围在中间。 江曦怒了,不是碍着他受伤也给他一巴掌:“都这个时候了耍什么甩啊!老娘不管你是内裤外穿想当超人,还是觉得生无可恋早点超生!但我还年轻貌美,花花世界没活够呢!”说着也不管庄令愿不愿一把抗住他,这一抗才发现男女体重的悬殊,回头对着木二又是一声怒吼:“你他妈倒过来帮忙啊!!!!” 木二呆呆地看着他们身后:“走不掉了。” 他们身后站着两人,岑城和老肖,两个人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因为疾跑岑城的呼吸还分外急促,他摊摊手苦笑道:“下山的路被堵住了。” 江曦发愣,这大半夜的除了他们还有谁找死往山里钻啊。 她忘记了,上山的不一定是活人,还有可能是死人。 比如,罗刹村的居民们。 ┉┉∞∞┉┉┉┉∞∞┉┉┉ 岑城他们敢半夜上山,手里肯定带着点行头的。但就目前的效果来看,手枪的威慑力还不如庄令手上那把银光熠熠的冷兵器来得靠谱。罗刹受了庄令那两剑,暂时没有追上来,上下的路被堵了,他们只能边打往山里退。 骨骸倒没什么特殊的伤害,关键是他们胜在“人”多势众,天晓得偌大的一座罗刹山上千百年来究竟埋了多少的人。数也数不清的尸骨破土而出,被砍碎再起来,滔滔不绝地让江曦绝望。 他们几个人,木二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岑城和老肖拿着枪顶多靠火药那点冲击力逼退围上前的尸骨,庄令呢如果没有受伤江曦还是相信对付这些个虾兵蟹将是没什么问题的,虽然他本人病不紧张,脚上的伤似乎也对他没什么影响,长剑依旧凌厉不减,看得江曦膜拜不已。 大侠啊!不,人家还懂通灵懂法术,这是仙侠! “妈的,老子是猪油蒙了心来这鬼地方。”老肖狠狠拉开枪栓又放了一串子弹,一串放完,脸白了,没子弹了。带着枪只是为了保险,哪想会碰到这种状况。 岑城也不见了往日的潇洒,绵延不断的尸体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惊悚感,只有疲于应付的疲惫感:“实在不行就认命吧。” 江曦不依了,抄起个石块狠狠地砸向尸堆里:“老娘才不要变成他们一样呢!” 其他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心上突然快速闪种异样感,又试着往后退了一步,耳边络绎不绝的骨骼摩擦声彻底消失了。她一怔,下意识地回头,依旧是片茫茫无垠的雾气,再抬头,前方同样是无尽的雾气。 她刷的睁大了眼睛,庄令他们呢! “你比她更适合啊。”寂静之中江曦耳边轻轻地飘过一句叹息。 第二十八章 更适合什么? 江曦慌促回头,就这么一回头,脚下一空,人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摔下去了。 以前江曦看电视剧,对女主滚楼梯滚山坡的剧情嗤之以鼻,就这么滚下去人还能有命爬起来继续和男主谈情说爱? 现在她亲身验证了,滚下去是能有命的,只不过和没命也就差那么一步之遥了。不幸中的万幸,这是一个并不多陡峭的土坡,因为雾气遮住视线的缘故,导致她没有发现,惨痛地一路滚到了地下。 撞地的脊背撕裂般地疼,擦破皮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肋骨断没断。江曦抱着头蜷缩在地上,露出的皮肤浅一道深一道的全是刮伤,等撞击造成的晕眩退去后她呻吟了一声,试图缓缓地动了一下四肢,还好,都能动弹。在地上又躺了一会,感觉稍微好一点了她扶着身边的树干缓缓蹭着坐起来,胸下方隐隐作痛,按了下,江曦嘶了一声疼得龇牙咧嘴,断是没断,估摸八成是肿了。 掸掉身上的树叶灰尘,她抬头观察自己的处境,这个坡不陡但高,仰着脸看去隔着灰楚楚的雾只能隐约瞧见一条黑线,是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这不科学啊,她都退到这里了,为什么和她一起的庄令他们没有掉下来呢? 可转念一想,她遇到的那些事能用科学解释吗??? 以她的经验来看,她极有可能又一次掉进场里去了。方才庄令忙着对付那些尸骨,离她并不近,就那么个空隙被尸母逮到了把她揪下来了。前有狼后有虎,罗刹和尸母两*oss联手,手下还有堆召唤兽小弟,唉…… 江曦一口气没叹完,想到自己的处境就觉着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有空担心庄令他们,先担心担心脱离大部队的自己吧。 这把她弄下来是做什么呢?她靠在树上想了半天想不出个缘由来,举目四望,总坐在这不是个事啊。随手捡了根一米来高的树枝,她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前方远远地竟出现了一点火光,摇摇曳曳如同风中残烛般。 这种火光对于孤身一人又冷又害怕的江曦实在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就好比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摆放的一盘烤鹅,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往那靠近。江曦摔得不轻,但好歹还仅剩了一丝理智,先是有罗刹尸母在前后她一人掉到这地方,紧跟着就出现了这么一团明亮温暖的火光,太具有诱骗性了。 进退两难间,江曦拄着木棍又看看四周,这场景…… 大雾弥漫,四处树木影影绰绰像一个个人影,充满诱惑性的前方…… 一刹那江曦豁然开朗,这一切和她离开江家的大巴上所梦到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她想了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眼泪汪汪。好吧,这真的不是梦,而是现实…… 要说与梦里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梦里引诱着她向前奔跑的是小孩的哭声,而这里确实一点火光。 江曦很犹豫,明知前方有个大坑等着她跳,她是跳还是不跳呢? 她决定在原地等一等,看庄令能不能找过来。她没有手表也没带手机,孤零零地靠着树木等了不知是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或者更久,庄令没有等来,而她越来越冷,冷到站都快站不住,意识飘忽。 尼玛果然没有女主命啊!江曦可怜了一下自己,拍拍脑门让自己清醒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方走去。 怕什么呀,大不了二十年后她还是一个壮士! ┉┉∞∞┉┉┉┉∞∞┉┉┉ 壮士江曦战战兢兢地走了不知多久,这个地方似乎与世隔绝,连时间都被冻结在冰冷的雾气里。江曦已经不再害怕前方会不会陡然出现凶恶的罗刹或者漂浮的尸母,她现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片雾气里走上一辈子,一直走到死…… 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她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除雾气和火光外另外一点东西,灰色轮廓渐渐崭露头角,江曦才发现这是一个山洞,庞大的山体隐藏在浓雾之后,山洞幽深但不黑暗,因为里面燃烧了一团篝火,篝火的不远处堆着凌乱的茅草,茅草下垫着石块隔绝湿气,像是一张简陋的床。 山洞里没有人,江曦注意到地面和山壁上溅着一些诡异的黑点,她沾了沾粘稠而腥腻,这让她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可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她仍然选择了坐在篝火旁,因为她确实走不动了。一坐下,身上各处的疼痛争先恐后地造起反来,她差点就一口气没缓上来就过去了。 忍了好久,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开始仔细打量这里。除了篝火和草床外,这个山洞里再找不到人的气息。反正总不会是罗刹和尸母的,她想那两玩意总不需要烤个火烘烘暖吧。江曦是个乐观的人,或者说有点傻白甜,只要不是妖魔鬼怪,对她来说就无需担忧。 这么安慰了自己,她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休息了一会她从兜里翻出江怀的钱包,抓了把草擦去上面的污泥,看着钱包右上角她贴上去的那个怀字,江曦忽然毫无预兆地就哭了。 “哥……”她抱着钱包像只受伤的小动物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从离开江家到现在她这是第一次哭,一哭就不可收拾,像是要把心里所有委屈都倒出来似的。奶奶不要她了,她无处可去,走上一条完全想象不到的路,遇到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妖怪,就是面目狰狞的厉鬼。 她很害怕,一直都害怕。江曦捂住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里溢出,她来找江怀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如果说她还有人能依靠也就这个哥哥了。可现在江怀无影无踪,很有可能身陷危境,而她不仅完全找不到他,现在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可怜巴巴地等着人救。 太没用了,江曦越想哭得便越是伤心。 哭到累了后,江曦抽抽搭搭地抹干净眼泪,吸吸鼻子往篝火里添了一把干草和树枝,慢腾腾地挪到草床上想睡一会。她浑身都和被车碾过了一样,又困又累,趁着没人找来能休息一会是一会。她自嘲地想,到时候至少还有力气在临死前拼搏一把。 说是床真是太抬举那堆茅草了,底下石块不平整,江曦一躺上去就和刀片刮过骨头上膈得疼。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在草堆里拨来弄去,想弄得平点,忽然手指碰到了个柔软平滑的东西。她一愣,赶紧拨开石块,底下静静地躺着一个黑皮面的笔记本,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用了一段时间了。 江曦拿起翻开一页,全身一僵,第一页右下角清楚地写着两字——“江怀”。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以至于她不得不在石头上狠狠掼了一巴掌下去,疼得她飞出泪花,人也不再抖了。强忍着复杂的心情,江曦迅速地把江怀的笔记本翻过一遍。让她失望的是,这并不是江怀的日记,顶多算是他的工作笔记。里头画得乱七八糟的,偶尔会有两页会议记录,可能是开会太无聊,江怀还画了两只猪头在上面。江曦一看就乐了,结果没乐上两秒,在看到猪头上写了江曦两字后她又气得直哆嗦。 江曦不懂刑警的思维,不确定是不是其他人都和江怀这样天马行空的,左一条直线右一条直线,对着各种人名和符号。出现最多的是问号,看来他智商也不咋样啊,江曦腹诽着翻到最后几页。 最后几页的笔记很新,江曦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名字——陈和,它的后面打了个问号,引出条长线,指向了另外一个更大的问号。 之后写的字很潦草,似是在仓促中写下—— “手机没电了,任务因不可抗因素遇阻,江曦可能有危险。” 再翻一页,这一页的字迹更为潦草,笔迹甚至穿透了纸面,看得出江怀写下去这行字的时候心情极度不稳定: “江曦电话打不通,继孙永之后十三也下落不明,可能……不在了。”之后隔了好几行,又写了几个让江曦惊心动魄的字“鬼,吃人?” 十三江曦认识,是刚入刑大不久的一个小伙子,朝气蓬勃的很有干劲,每次见了江曦就揶揄她又过来蹭饭吃。 最后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 “江曦保重。” 江曦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咬着唇把眼泪逼回去,强迫自己从头再翻一遍看看江怀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 “咔嚓”篝火堆里的树枝从中烧断,浑身冰凉的江曦惊了一惊,不经意地扫过门口,她猛地站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事情发生得太快,江曦那句“你是谁”还在嘴里,门口的男人已经凶狠地扑过来了。 从进山洞起江曦就时刻保持着警惕,冷不溜秋见着这么个人她反应也不慢,胡乱抓了块石头砸了过去,自己则往草床后一翻。翻完她心就凉了,刚刚只顾着躲,看也没看,草床后紧挨着的就是山体,两平米不到的空间,简直是送上门的让对方瓮中捉鳖。 江曦仓皇中砸出去的石头自然不能期望有多准,男人一偏身就躲过去,一看江曦那处境倒也不慌张起来,一脚重重踩在石头,皮笑肉不笑道:“老子在这山窝窝里窝了十天半个月,本想着还有没有命出去,没想到老天还给个开荤的机会。”他笑得阴厉又邪气,伸手就去抓江曦的头发:“你乖点伺候得好,老子说不定让你多活个两天,要不然……”他冷哼两声。 庄令没盼到,反倒盼来个煞神还是个色鬼,江曦心中苦得和煞神似的,还不如撞见罗刹和尸母呢!两平多的地方,想躲也没地儿躲,江曦拼命抵着墙,手在背后胡乱摸,突然她摸到了冷得扎手的东西,那东西已入她手就蹭蹭冒着寒气,江曦不管也不顾它是个啥,甩手就朝着他的脸丢了过去。 男人看江曦身形娇小,样貌打扮都像个不经事的大学生本就提防不高,没想到她来这一手,饶是他横跨一步额头仍是碰了个正着。骤然一声闷响,听得江曦肉疼。她才看清砸出去的东西是个红得发黑的瓷坛,嘭得一下,裂开的瓷坛中淅淅沥沥漏出白色的粉尘,铺头盖面地将男人的脸蒙个正着。 男人捂住脸凄厉地惨叫,江曦呆若木鸡,我靠,这坛子里的是鹤顶红?在呆着的一瞬间,江曦似乎还听到了个惨叫,幼细尖利和猫叫似的。马上江曦就醒过来,趁着他自顾不暇,一掀帽子挡住脸闷头避开纷纷扬扬的粉尘,手脚并用地爬过床,往洞口冲去。 洞口眼看近在咫尺,突然江曦小腿钻心一疼,膝盖一软身不由己地跪在了地上。男人发狠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摁在墙上,踹在她腿上的脚改为踩,狠狠碾了又碾,痛得江曦险些没叫出声。 “敢阴老子是吧!”男人摁着她的脑袋朝着墙一砸,江曦脑袋嗡嗡直响,撞在墙上的鼻梁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流鼻血的没,“妈的,那个老不死的敢威胁我,你他妈也敢爬在老子头上?!”江曦的抵抗让他戾气暴涨,心里的邪念已经被杀意所取代,他扯过江曦的脸,从腰间拔出个匕首冷笑着从她脸上划到脖子上:“你说我是先要你的命,还是先在你这白白嫩嫩的脸上添几道口子,让你好痛快痛快。” 男人下得是狠手,那一下砸得江曦眼前发黑,神智都有些涣散,恍恍惚惚听见他的话在心里骂道:变态啊!让她痛快就干脆给她一刀啊! 一缕温热的血顺着江曦的额头流下,让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脸更加惨不忍睹,男人见她不不理不睬,又在她腿上碾了一脚:“妈的,还挺有骨气不吭声?!” 卧槽!我倒是能回答你啊!江曦艰难地睁开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闭上眼时她一愣,她似乎在他颈子上看见条青色的蜥蜴? 她这种藐视的态度激怒了男人:“有骨气是吧!老子就成全你!妈的!那老不死的整天念叨着她手里的尸母不好,老子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卖个新的给她!” 刀子一扬,江曦猛地睁开眼:“王一山!!” 男人一愣,凶狠地抬起她的脸:“你怎么知道老子是谁的!说!你他妈到底是谁!” “我……咳,咳。”流进喉咙里的血呛得江曦咳个不停,王一山不耐烦地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别跟老子墨迹!说,你是不是陈和那狗娘养的派来的!” “叮铃,叮铃。”神出鬼没的铃声再度响起在江曦耳侧,不止她一人,王一山显然也听见了。他的脸上迅速地变化了好几种颜色,烦躁犹豫还有恐惧,见江曦浑浑噩噩的样子,手一松任由她瘫在山壁上,冷笑连连:“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不怨我不怜香惜玉,你就怨老天不长眼你注定要落在那老不死的手上。” 铃声由远及近,飘到山洞口时停住了。 王一山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洞口,焦躁地在身上的皮夹克摸了个遍才摸出一根香烟,颤着手点了几次才点上小声骂了句:“妈的,老不死阴魂不散的。” 江曦的模样比在山里钻了近了一月的王一山还要狼狈上许多,或者说从小到大她都没吃过这么多苦头。她那叫一个委屈伤心,却不知怎地竟笑出了声,沙哑的笑声引得王一山低头看了她一眼:“神经病!” 在别人眼里她不就是个神经病吗,神经病就神经病了,江曦和滩软泥似的靠在墙上,该来什么的就来吧,左右不就个死吗。 嗒,嗒,鞋底带起泥巴落地的声音,来人走得很慢,随着“他”的走近,王一山手里的烟灰抖得越来越多,直接掉在江曦脸上。江曦嫌弃地吃力抬手擦了擦脸,懒洋洋地一睁眼,倒吸了口冷气。 不是来人长得太恐怖,而是那张苍老的脸庞离江曦很近,几乎是脸贴着脸,没有焦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江曦。 王一山狠狠嘬了口烟,带着丝讨好又带了丝敬畏地说:“李阿婆,你不是说原先那尸母不和衬你那宝贝孙子吗?看,我又给你找了个,您瞧合适吗?” 老人垮塌的嘴哆嗦着说:“好,好。就是她了。” 王一山喜上眉梢,搓着手低声说:“那你看,你上回答应给我那两玉麒麟……” “放心……”老妇人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该你的一定有,不该你的也没有。”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江曦却觉得身心俱凉,比方才在王一山手上生死一线时还要让她觉得可怕。这个老人,江曦不自觉地往山墙上贴了一贴。此景落到王一山眼中,他嘿嘿一笑,拍了拍江曦的脸庞:“怕了是吧?”他欣赏着她的恐惧,阴狠地低声说:“你知道吗?落在她手里还不如被我一刀子了结。这个老婆子可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前一个姑娘在她手里活活折磨了七七四十九天,连个鬼都做不成!” 江曦勉力想挤出一个高冷的笑容,可她挤不出来因为她看见了王一山背后垂着头站着的女人。白色的丧服,僵硬环抱的姿势,她安静得不存在一般。对王一山这些人来说,她确实是不存在的,可在江曦眼中她是真实的。 木玲的玲,她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她记得这个女人曾经的笑容,曾经的青春与张扬,可现在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不,比行尸走肉还不如,她身边盘桓的黑烟显示着她是一个生魂,如果再不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她会变成死魂,却不是鬼。 不是鬼的鬼,永远排行在阴阳间,永远是操控人手中的一个傀儡,永远地陪伴她怀里的“孩子”。 可那又怎样了,她江曦自己都自身难保,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代替她。 江曦的眼神落在木玲怀中的襁褓上,襁褓是鲜红色的,血一样的血色,和木玲的丧服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襁褓中的“孩子”没有哭,似乎如同每一个婴儿安静地沉睡着。可庄令告诉过它,被强行留在阳世的婴鬼绝不会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它们死在人生的最初期,还没有接触这五彩斑斓的世界便骤然离去,离去后又被亲人挽留不得投胎,日日受阳气的侵蚀。故而它需要大量的阴气和戾气才滋养,还需要一个尸母来抚育,抚育出来的会是什么呢? 庄令没有告诉它,还是阿宁说给她听,它说千百年里只有一个婴鬼出生过,它出生后伏尸万具,是世间最凶煞的存在。 江曦不懂,如果它的家人真的爱这个孩子,怎么会让它成为这样的东西? “既然有更好的了,你也就没用了。”老婆子佝偻着背走到木玲身边,从袖中掏出一把纸钱洒开:“走吧。” 王一山看着她对空气念念叨叨,脚板心都发凉,忍不住离那些飘扬下来的纸钱远远的。妈的,要不是为了那两个玉麒麟,他才不会和这个疯婆子打交道。他咬着烟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像有什么趴了上来。他毛骨悚然地回头,背后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破碎得空坛子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 “走吧,走吧。”老人边洒纸钱边念着,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古老的仪式,洒一把喊一句:“孙子回家喽。” “孙子进香香喽。” “孙子见娘亲喽。” 她喊一声,木玲就机械地往前走一步,江曦的意识就模糊一分,像是有什么在拉扯着她起来,可越拉她的头就越晕。 “娘……” 木玲走到她身边,僵硬地逐渐弯下腰,江曦的耳边又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娘……”,她低下头,看见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第三十章 江曦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一双眼睛,巴掌大的一张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窟窿占了二分之一,窟窿里没有眼球没有眼白仅有两点燃烧的莹莹鬼火。抹了血似的嘴唇朝着她咧开一个让人遍体生凉的笑容,明明是不足月孩子的大小,却一口一个清晰地喊着: “娘,娘……” 一声高过一声,混合着老人咒语般的念叨声,如一道道催命符般钻入她耳中。 “走,走开!”江曦浑身颤抖地拼命向后退,退了不到一寸,背后抵上了坚硬的石壁。老人的喊声仿佛具有催眠的力量,江曦的眼皮越来越重,身子发轻发飘。她眼前的视线模糊得像蒙了一张玻璃纸,只觉自己好像一分为二,一个自己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弹,一个则渐渐飘了起来…… 王一山边抽烟边看着这一幕,心中有种畅快淋漓的得意,他狠狠捏着烟头欣赏着江曦绝望的恐惧与挣扎,让你这个贱人砸老子!他笑得狂狷畅快,这些日字里东躲西藏的憋屈一扫而空,有趣,真有趣,他觉得再没有比眼看刚刚得罪自己的人下地狱还要有趣的事了。 他像一只看着猎物慢慢被撕碎的豺狼,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到一半他的脸猛地僵住了,阴郁的狠色再度浮起在嘴角。 “艾玛,竟然躲在这里!叫小爷我好一通找啊!”噗通一声,一团脏兮兮的东西像从高处滚落,一路滚进洞穴里,刚停下立马就惨叫起来,“哎哟,我擦,谁那么不道德,在地上撒玻璃!!!” 来者捂着屁股蹦得三丈高,纷扬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一张灰头土脸的滑稽面庞,眼珠子骨碌一转,对上凶神恶煞的王一山缩缩脖子:“呃……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我靠!江曦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盼死盼活好不容易盼来个救兵,居然是这个傻白甜?咦,骂完她忽然发现飘起来的自己似乎又慢慢沉淀了下去,失去了知觉的手脚也稍微能动弹一些。她艰难地睁开被血黏糊住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觉得木二对她眨了眨眼睛。 江曦一头黑线,这个关键时刻,能不能别玩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啊!她天生一副比黑洞还宽广的糙心肠,最不擅长玩你猜我到底猜不猜你猜得到这种游戏了。她默默吐槽着,却靠在山体上动也没动,仍是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因为木二的闯入,李家太婆的喊声被迫中断,她也未料到此刻会有这么一个人突然闯进来,皱出数不清褶子的脸上冷了一冷:“小子你是谁?” “阿婆继续,这个小子交给我好了。”看戏的王一山自觉这个时候轮到他出场,一个江曦他不放在眼里,这么一个弱鸡似的小子也不会难对付到哪去。 “呀!大白!你竟然在这!”东张西望的木二仿佛才发现了江曦一样,惊喜异常地凑过去,“啧啧,大白你看你这样子,太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无天日了!” 江曦:“……” “啪”木二一巴掌狠狠拍在她后脑勺上,“大白你太丢我们同道中人的脸了!” 江曦一口老血没给他拍出来,而就是这么一巴掌她感觉一道源源不断的热流灌入身躯中,围绕着周身的那些黑气自行散去。她眼角余光留意到,木二靠过来时,旁边的木玲瞬间远离了一些,似乎十分害怕他。 这小子……江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木二似乎毫无所觉仍在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忽然江曦目光一紧,还没喊出声王一山手中的匕首已朝着木二的后心扎下。 “噌。”利刃划过血肉的声音,溅起的血花喷泉般洋洋洒洒自空中落下。王一山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他微微低下头想看发生了什么,可下一秒扎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从左向右迅速割开,凶狠的力道几乎割断了他的脖子。 “嗝”,这是王一山留在人世间的遗言,随后他睁着死不瞑目的眼仰面直挺挺地倒下。 翻卷出来的肉层和白花花的静脉看得江曦胃酸翻涌,顶在喉咙里差点没吐出来。江曦艰难地从尸体上移开目光,她看到了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它的主人正是一直缠在岑城身边的那个吊死鬼。 她飘满长发的脑袋不堪重负地耷拉在细长的脖子上,晃晃悠悠的,随时都能掉下去似的。她赤着双脚站在死去的王一山身边,发丝间露出的半边脸竟是微微笑着,如同打量一个由她精心制作的工艺品。 江曦看得一头雾水,这个女鬼始终缠着岑城让她以为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是那个花花公子,可为什么得到报应的会是王一山?莫非这吊死鬼对岑城的不是怨念,而是人鬼情未了?正嘀咕着,女鬼翻白的眼睛忽然转向了她,看得江曦心中一噎,她清楚地看见那双没有血色嘴唇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声音,可江曦奇迹般地看懂了她说的话,她说:“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江曦心中升起了个不祥的预感,在刚刚这幕发生之前她一直认为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天经地义。可,她快速地看了一眼惨死的王一山,这种报仇方法是不是太血腥了一点。况且王一山已经死了,偿了一命,为什么还有一个? 说了这句话的女鬼并没有走,只是原地站着,像等着什么指令。 江曦看看一动不动的木玲,又看看面色愕然瞪着王一山尸体的李阿婆,最终目光定格在了木二身上。木二轻轻揩去沾在嘴角的血珠,摸了摸女鬼晃荡的脑袋用一种江曦听起来毛骨悚然的轻松愉快的语调表扬了句:“好孩子,去吧。” 女鬼这才慢慢地走向洞穴外。 “你究竟是谁!”李阿婆问出了江曦心中按捺不住的震惊。 “我啊,你都不知道吗?!”木二一脸惊奇地看着她,嫌弃地把李阿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也是了,你们这种业余人士不知道我们林家也是正常的。”他双手背在脑后,嘚瑟得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江阴林家,术士之家。” 术士之家……江曦嘴角使劲抖了下,我还海南之家呢! 李阿婆同江曦的反应一样,显然也是没听过他口中牛气哄哄的林家,干瘪的嘴唇因激动颤抖得厉害:“我不管你是林家还是方家!都不能挡着我家阿孙的路!你识相的话就滚得远点,否则……” “哦?否则怎样呀?”木二轻快地问道,可他身边的江曦分明看到他眼里慢慢积攒起来的冷郁,还有一丝轻蔑;“说起来养鬼的老祖宗还应该算是我们林家吧,用我们林家传出去的半吊子的法术对小爷我是不是有点太不量力了嗯?” 他的话音未落,江曦耳中猛地贯穿了一道尖叫,那是木玲的尖叫,她整个人如同烤在火上一样痛苦地瘫在地上打滚,黑色的焦痕与烟气一道道从她的脚踝盘绕到她的脖子,如同一道道锁链,勒得她无处可逃。 “啧啧啧,”木二绕着木玲走了一圈,弯下腰来仔细看着那个鬼婴:“在死地用鬼藤杀了人再采取他们的怨气,养得倒是不错,只不过……”他伸出手毫无畏惧地拨弄了一下鬼婴的小手:“你找错人了。没记错这女人叫木玲什么来着,木玲是吧,怎么着也算是我们林家一远房亲戚。” 李阿婆目眦欲裂,从袖中猛地抽出一尖头黑杵直扎向木二:“放开我的阿孙!!!” 木二不费吹灰之力避过,身形一闪到了老人背后,手指轻巧地夹住黑杵一抽:“这种从我们林家偷出来的东西还是还给我们比较好。”左掌用力一拍,李阿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再不得动弹,也不知是死是活。 “哎呀哎呀,总算解决了。”木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随后捡起木玲怀中的鬼婴,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小孩养的不错,带回家去说不定还能让老爸开心开心。”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江曦心中五味纷杂,看向木二的眼神也十分复杂,虽然这个人似乎一开始就别有目的地接近自己,但毕竟是他救了她:“谢谢你啊。但是……”她看向鬼婴,这玩意庄令不是说威力堪比核武器吗:“这个留着不好吧。” “不用谢。”木二慷慨地挥挥手,逗了逗怀里的鬼婴,原本凶恶的婴灵在他怀里乖巧而驯服,他瞪大眼睛看向江曦:“为什么不留着,可是百年不遇的婴鬼,养成之后对付庄令也是好的吧。” 对付庄令?江曦脑袋里蹦跶出一个问号,见木二走过来,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握紧,就听木二笑嘻嘻地说:“走吧,大白。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回江阴的车。” “江阴?”江曦的神经还没放松又绷紧,她看着木二的笑容身心越来越冷:“我为什么要和你走?庄令呢。” “庄令啊,”木二的口气与笑容逐渐冷淡下来,他轻轻撇撇嘴:“前有罗刹,后有厉鬼的,你觉着他能怎样?至于你嘛,”他稍微俯身,衔着笑的脸庞在江曦的瞳孔里微微扭曲,他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眼睛:“资质这么优越的罕见灵媒,你认为我会拱手让给我们林家的死敌,让他如虎添翼吗?做尸母嘛,太浪费了一些,做鬼媒好不好?” 好你妹!什么鬼媒听上去就是个很反人类的存在好吗!江曦总算明白了,这林家大概就是通灵界中的法西斯,太他妈视人命为草菅了! 他紧紧捏住江曦的下巴抬起来:“不想走是吗?”他仍是在笑着:“那就只能死了啊……” 最后一个啊字骤然截断在他口中,江曦看见木二的背后插入了一截锋利的利爪,那只比她脸还大的爪子猛地一收缩,朝外一甩,木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地摔在地上。 黑色的巨兽优雅地舔了舔爪子,似虎又似狮的脑袋甩了甩鬃毛,朝江曦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傻女人你怎么这傻阿喵,竟然主动送到了林家人手里。” 庄令呢?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见着一袭黑衣从容踱入洞穴内,手上的利剑滴答滴答落着黑色的血液,虽然面有倦容,但整个人看上去完好无损。真是太好了,她一颗心缓缓落地,可地面还没沾上,就见庄令低头看向他脚边剧烈喘息的木二。 任何人受了阿宁那一爪子都是不久于人世的命,木二看上去很牛逼,但江曦想他应该和游戏里的法系职业一样都是皮脆血薄的主。庄令剑尖轻轻地抵住他的喉咙,他明明是没有表情,可江曦看着却觉得他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以至于让她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哼。”在江曦霍然睁大的眼睛里,庄令毫不犹豫地持剑刺入了木二的后背。 “卧槽!你怎么能杀人啊!”江曦爆发出一声怒吼,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结果还没拔出他的剑,就见噗呲一声,木二的尸体消失在一阵烟雾中。 地上只有一块黑色的人形木头。 ┉┉∞∞┉┉┉┉∞∞┉┉┉ “江怀依旧下落不明,岑城他们那一伙当晚留在罗刹村里的连同村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而岑城与老肖情况也不多好,一死一伤。”江曦想了想,又在笔记本上写了林家二字,她画了一条直线,备注上敌人。 明媚的阳光落透过候车厅的落地玻璃照耀在江曦身上,暖和得让她大大地打了个张口。车站人来人往,下车出车站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回家过年的喜悦,而她呢,她离家的旅途才刚刚开始,江怀没有找到,又多了个虎视眈眈的林家,而庄令呢…… 对了,庄令人呢? 突然她的膝盖上多了纸包,扑鼻的香气勾得饥肠辘辘的她更是吞了又吞口水,她抬起头,庄令拎着伞淡淡道:“吃完走了。” 江曦顶着贴着创口贴的可笑脸庞盯了他好几秒,低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尸母篇完结】 第三十一章 【白龙】 “小江啊,又来买早点,今儿要点什么,包子还是馒头?” “许姨早!老样子,两馒头四个肉包子,一杯豆浆不加糖,一碗豆腐脑!”站在店外的江曦缩缩脖子,朝手心里呵了口暖气,在心里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这个冬天还打雷下雨的老天爷。 七点刚过,小镇上大多数门面没有开张,但街上行人不少,手里拎着新鲜的鸡鸭鱼虾或匆匆,或悠闲地行走在水迹未干的石板路上。 江宁是个江南小镇,落座在省会之旁却意外的安静而祥和。江曦跟着庄令来这已经一个多礼拜了,幸运的是这儿离她的家乡不远,方言风俗并让她感到陌生,而她也很快地和这家早点铺的老板娘混了个脸熟。 离过年没两天了,这是江曦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家外边过年。虽然她竭力避免,但在踏入这座陌生小镇时看着沿街挂起的灯笼仍然忍不住倍感失落和孤独。唯一一个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庄令没有直接把她带回庄家本家,要她面对自己名义上未婚夫的一大家子亲戚,她宁愿去面对一整个塔利班。 至于大年三十回不回去,看庄令那架势似乎也没有动身的打算。 “昨晚那雷打得可真大啊,多少年都没见过了。”馒头还没蒸好,等着的空暇时老板娘靠在门板上看着门口汪着的水啧啧称奇,“老人家都说起冬雷那可是有冤情的。” 哎,不是说六月飞雪才是有冤情吗?江曦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碰上冬天打雷,她本来到个陌生地就容易失眠。庄令家虽然不像她家老宅子阴森森的,但是两个人一只猫住在偌大的一栋别墅里江曦心中多少悬乎的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眼还没闭,啪,窗户骤然一亮。她神经一紧张,人才坐起来远处就炸开了一道响雷,惊天动地的,江曦甚至能感觉到床都震得嗡嗡颤。 眼睛一眨,一道又一道,不带歇的闪电将天空照得犹如白昼,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要把夜空给炸开。可能和她特殊的体质有关系,江曦从小就怕打雷,也怕爆竹,声音大一点她就神经紧张。早知道就把阿宁那只死猫抱过来一起睡了,她嘀咕着裹着被子,堵着耳朵缩在床头。 嘀咕了没两句,突然她膝头一重,一个嫌弃的声音带着睡眠不足的抱怨响起:“大白你怎么连打雷都怕阿喵!” 木二凭空地神秘消失了,但他给江曦起的外号却成功地通过阿宁留了下来。 江曦这个时候却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外号了,她尽量维持着庄令那样高冷的神情,淡淡地瞅了一眼呵欠连天的阿宁,然后迅速地一把猛地抱住了阿宁幸福地在它软和的长毛里蹭了蹭:“阿宁真好,阿宁真乖~” 阿宁夸张地叫起来:“阿宁要被勒死了阿喵!阿宁快不能呼吸了阿喵!阿宁……”挣扎了两下见江曦毫无悔改之心地放开它,也就悻悻地任由她和揉面团一样把它揉在怀里:“要不是少爷让阿宁过来,阿宁才不要过来陪你这个疯女人了阿喵!” “啪!”又一道雷炸在窗外,近得就好像在江曦头顶上一样,瞬间她就失聪了。等她恢复听觉时勉强捕捉到了阿宁最后那两句中“少爷”“疯女人”几个字眼,不用想都知道又在吹捧它无所不能的少爷了。 切,江曦脸色变都未变,有本事让你们少爷一口气不带喘的说段单口相声啊!让她郁闷的是,雷云滚到她头顶,准确来说是庄家大宅的屋顶后竟然盘桓不走了! 庄令这是造的什么孽哟,江曦痛苦地一夜未眠,今天早上顶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恍恍惚惚地来买早点,出门前还一脚踢翻了院子里的一盆景。到现在老板娘和她说话时她都还在想着那翻了的盆景,根据庄令家低调而奢华的装修风格,她觉着那棵金灿灿的不知名矮树可能需要她割个肾去赔偿什么的…… “小江,小江?馒头好了。”老板娘喊了两声把她的魂给喊了回来。 江曦赶忙付了钱,捧着满满的一保温盒。临走前,老板娘把蒸笼合上,抬头看着乌云聚拢的天空犯愁地说了句:“不会三十还要打雷下雨吧。” 三十打雷?江曦也看看阴霾的天色,那敢情好,爆竹都省了,光打雷就能赶走年兽了。 ┉┉∞∞┉┉┉┉∞∞┉┉┉ 回到庄令家的小别墅时,一推铁门江曦头皮一麻,仅穿着层雪白绸衣的庄令正蹲在十五分钟前惨遭她□□的盆栽跟前,神情考究。江曦尽量若无其事得走过去,她自认自己已经尽量处理好了案犯现场,把它还原得天衣无缝了…… 与庄令擦身而过时,庄令突然来了句:“这是棵龙蔺。” 江曦本就心虚,他一开口吓得立马站住了,站定后发现自己反应略大,定定神回道:“哦,龙鳞啊……龙鳞?”她低头打量那棵金色的光秃秃树木,也许是它的叶子比较像龙鳞? 阿宁扑腾着个毛球滚了过来,一看江曦琢磨的样子立马嘲讽上了:“是龙蔺啦大白!蔺!” 江曦脸上一红,讪讪道:“听岔了嘛……” 阿宁还想再笑她,鼻尖突然耸了耸,欢快地扑向了江曦:“肉包子!阿宁的肉包子阿喵!!!” 江曦赶紧转移话题:“吃早饭吧,要不凉了。” 庄令又看了看龙鳞,最终在江曦忐忑不安的眼神里慢慢站起身。江曦一颗心噗咚着了地,当庄令走在她身边时突然来了句:“它很贵。” 江曦:“……” 他居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就那么板着张死人脸看着她做贼心虚,看着她忐忑不安? 靠!江曦在心里对着庄令比了个中指。 庄令一句话直接导致了江曦魂不守舍地吃完了早饭,连豆腐脑是甜是咸都没尝出滋味。它很贵,贵到什么程度,江曦看看客厅中间那张血龙木的桌子大概就能猜出它的价位了。她离开江家后工作那边虽然请了假,但要是打定主意跟着庄令走上这条不同寻常的道路,那肯定是要辞职的。至于她那点存款,看看门口那棵金子似的小树杈,江曦的肾隐隐作痛…… “轰!”收拾完桌子后窗外的天空一声闷响,积聚的雨云显示着又一场暴雨的到来。 连埋头啃包子的阿宁都分神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来了阿喵。” …… 通过一个礼拜的观察,江曦发现这栋别墅似乎只有庄令一个人居住,独门独户,回来后也不见有邻居和朋友上门拜访。第一天晚饭后她出门散步,邻居一大爷看到她从院子走出一脸惊色,明白写着“我聊个去的,那房子居然还有人住?” 不得不说,庄令这个家确实也没多少人住的气息,房子和他的人一样一尘不染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要不是看到厨房里整齐厨具餐具,江曦几乎要以为庄令是个修炼成精,隐匿人间的千年老妖了。 事实上庄少爷还是要吃饭的,本来江曦来的第一天他也遵循待客之道亲自下厨招待她,这让江曦很是受宠若惊了一番。然而隔了十来分钟,厨房里毫无动静,江曦饿得受不了找进去,就见庄少爷一脸沉思地对着橱柜,听见江曦进来他慢吞吞道:“家里的面条没有了……” 尼玛我远道而来你就准备煮清汤挂面给我吃吗!!江曦泪流满面,自己默默地一个人上街置办食材,也不指望这个少爷动手了,一个人默默地烧了两简单的家常菜。庄令沉默地在旁围观了整个过程,等江曦端菜上桌时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吃完了饭。不过让江曦稍微有点欣慰的是,吃完饭庄令自觉地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 江曦在桌边上坐了好一会终于回味过来哪里不对劲,他们两这感觉怎么那么久像相互了几十年来的老夫老妻呢?? 她一边感觉不对,一边在庄令探出个头说了句:“烧水准备洗澡”后,屁颠屁颠地哎了声去烧水了。 可能是看在江曦才在本宁县受苦受难回来,庄令没急着给她进行特训,把她培养成新一代灵媒精英。江曦优哉游哉地每天晃在宅子里,她要做的事其实也不少,给家里报了个平安,说了没三句奶奶就把电话挂了。 呆呆地对着电话愣了几秒钟,勉强振奋一下精神,她又向马汉那边打探了一下江怀的消息,仍然是毫无音信。马汉那一一米八的汉子,在电话里差点没出哭出来,还让江曦花了好久的功夫安慰他。江怀的下落在她心里拧成了个结,日夜难安,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江曦就掏出他的笔记本看了又看。每次看到那些熟悉的字体时就好像江怀当着她的面在和她说话一样。 江怀,你究竟在哪里呢? 而本宁县的事算是大致告了一个段落,要不是身上的伤口江曦几乎要以为在那里的几天只是她的一噩梦。来的快,去的也快。让她比较耿耿于怀的是木二,亏她还把他当做朋友,没想到人压根就是一潜伏进来的反派*oss,差点没一招把他们全灭了。 “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点在沉闷的雷声里纷纷落下,江曦趴在桌子前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帘出神,渐渐的,说不出的困意涌了上来,她的眼睑慢慢垂下…… “呜……” 谁在哭? 第三十二章 “呜呜……”高高低低的哭泣声始终盘桓在江曦的耳边,无以宣泄的哀恸好像也渗透进了她的心里。 灰色的雨幕无声地笼罩住了整个世界,天上乌云叠叠层层,泼了墨一般的浓黑。 雨势太大,江曦看不清周围的情景,她只能懵懵然地循着哭声走去。记不清走了多久,她的前方出现了一片死水般的湖泊,湖泊和雨水的颜色一般无二,压抑得没有一丝色彩。周边的草木似被大火焚烧过,一圈焦黑,不见半点生气。 “呜呜……”哭声愈发地响亮了。 江曦在湖边看见了一个女人,从她的身段扮相来看,她还是个很年轻的,古代女人。原来哭的人是她,江曦不远不近地站着默默看她。女人哭得很伤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安慰她。可江曦又看了看那片比镜面还光滑平静的湖泊,本能地不愿再靠近。 她无端地想起了一句很老套的话,越是平静的表面下越是隐藏着惊涛骇浪。踯躅不前时,江曦突然打了个寒颤,她似有所觉地回头看去。 迎面而来的,是张利齿森森的血盆大口…… ┉┉∞∞┉┉┉┉∞∞┉┉┉ “噹”客厅里的老式落地吊钟荡出沉闷的低响,江曦心尖一跳,猛地惊醒了过来。窗外阴雨依旧潺潺不断,楼外远处隐约传来鞭炮声与狗叫,没有开灯的客厅光线暗淡得犹如傍晚日落时分。 紧张到极致的神经在醒来后依旧没有缓和下来,江曦按着胸口,心跳快得有些难受。 突然一张硕大无比的猫脸凑到了她的眼下,审读着她的表情,肥嘟嘟的猫爪子在她脸上挠了挠:“大白,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阿喵?” 江曦被它那张大饼似的猫脸吓了又一跳,没好气地揪住它爪子嫌弃道:“肥猫你怎么又胖了?” 阿宁立刻炸开毛,一团毛球在桌上跳来跳去:“阿宁才没有胖!阿宁这叫丰满阿喵!”它鼓着猫脸怒气冲冲地蹬着江曦,“你伤害了阿宁的自尊心,罚你给阿宁烧鱼吃!” 江曦:“……” 刚吃完早饭又要吃,江曦鄙夷地撇了打滚的肥猫一眼,随意瞟过吊钟,整个人瞬间就呆了。十一点半,就她在桌上趴了那么一会,离早上已经过去将近四个小时了。 她脑子中情不自禁地蹦出了一句话,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很快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毕竟昨晚雷打了一夜她睡得不好,困也是情有可原。更主要的原因是阿宁已经滚到了她的脑袋上撒泼,吵着要吃鱼了。而它的主人庄令呢? 江曦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木制楼梯,似乎从早上到现在他就没有下来过。庄令从事的不是普通工作,这是江曦一开始就知道的,以她的猜测,大概就是和江湖上风水先生差不多,帮人看看风水消消灾什么的。毕竟在这个社会还是有很多人对鬼神之说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在江曦的工作生涯中,她发现,越是有钱有地位的人越是相信这一套,并且很愿意为此一掷千金。 可回来的这个礼拜,江曦既没有看到有人登门拜访,也不见庄令多出门走动。经常在他的房间一呆就是一整天,江曦也不好意思贸然闯进去打扰他。 “阿宁要吃鱼!鱼!”阿宁四条腿紧紧抱住江曦的脑袋,撕心裂肺地叫唤,“再不吃鱼阿宁就要死了,死了!” 江曦实在受不了它的聒噪和沉得快压断她脖子的体重,使劲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把它揪下来恶狠狠道:“吃吃吃吃吃!我马上就给你买鱼来做饭还不成吗!” 阿宁这些偃旗息鼓,顺溜地滑到她怀中蹭了蹭,轻松愉快道:“早答应不就没事了吗~” 江曦鼻子都给它气歪了,起身的时候肩上一松,低头一看,一件黑色罩衫静静地躺在她脚边。 庄令的衣服……江曦愣了愣后弯腰捡起了它,他什么时候下楼了? 正想着,客厅的黄梨木门旋转开来,拎着一袋食材的庄令侧身站在门外,收起的黑伞抖了抖,拎进来时已不见水滴落下。他回头看看江曦,慢吞吞说了一句:“做饭……” 江曦从他手里满当当的袋子看向他的人又看了看干燥如初的伞,我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庄少爷竟然去买菜了???她想象了一下庄令一本正经在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的场景,不禁哆嗦了一下,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啊!!! 阿宁欢天喜地地立马抛弃江曦扑向庄令:“还是少爷最疼阿宁了阿喵!” ┉┉∞∞┉┉┉┉∞∞┉┉┉ 过了午后,没完没了的雨下得越发大了,消停没多久的雷声再度轰轰烈烈地响起,一副不把天撕开就不甘心的凶狠架势。庄令难得没有立即回到他的房间里,而是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仰头看着电闪雷鸣的天空。 江曦泡了一壶花茶,随手摸了本书窝在沙发上准备消磨一下午的时光,她翻过封面一看“御龙经”,如此狂霸酷炫拽的名字,如果不是它旧得起毛的边角她都快以为这是某点的玄幻大作了。 随手翻过一页瞧了瞧,里面还真就认认真真详细地说明龙是个什么样的生物,有什么样的特性。一板一眼的架势,比人与自然都要讲究。 这写书的人说得好像真见过龙似的,真见过他还能活下来?江曦很怀疑。 “龙是种很难驯服的神兽。”在她看得昏昏欲睡时,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她和被人敲了一棒槌般猛地打起精神。揉揉眼,刚刚还站在窗边的庄令坐在了她身边,眼睛正盯着她手中摊开的书。江曦面上划过一丝尴尬,她的坐姿并不标准,更接近于侧躺在沙发上,而庄令为了看她手里的书斜身过来贴得很近,让她有种被拥抱的错觉…… 纠结的是庄令本人似乎并没有这种尴尬,他的脸上一派坦然,仿佛对他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这让江曦不着边的想法也小小的羞愧一下。她尽力保持神色不变,悄悄坐直了些身子,不动声色地把书挪到庄令眼下:“你这么说,是真有龙了? “当然,”庄令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过江曦手里的书,对于那本书的内容他早就倒背如流,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那种兴云作雨的神兽,“实际上在很多年前,你们所认为只存在在神话中的灵兽仙禽都被很多人亲眼目睹过,要不然光是空穴来风如何流转千年?” 你们?江曦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她快速闪过一个想法,庄令难道不是人吗? 这怎么可能?!她盯着那张清瘦而英俊的年轻脸庞,他握过她的手,温暖到可以说炙热,看看地上,也有影子。那是妖怪?她咬着唇,回忆着与庄令相遇来的种种遭遇,毫无疑问庄令很强大,强大到已经不在她认识的人类范畴以内了。江曦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是完全不了解的,她只知道他叫庄令,能轻而易举地对付那些在人们常识外的妖魔鬼怪。其他呢? 其他的,江曦对他一无所知。这么想着,她都被自己的大胆给震惊到了,她就这么跟着一个对他一无所知的男人走了?震惊之余也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庄令是个正人君子。 庄令终于被她专注的目光吸引来注意力,默了默:“你又饿了吗?” “……”江曦一脸囧相,结结巴巴地问:“啊?” 庄令淡淡道:“你刚刚的眼神很像阿宁饿了的时候。” 江曦看了一眼窝在不远处熟睡的阿宁,无限沉默,几经挣扎她鼓起勇气转移话题:“你说龙存在过,那你见过吗?” 这真是个不怎么高明的转移话题方式,在某些方面迟钝到一定程度的庄令都能看出江曦拼命掩饰的窘迫。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脸冒热气,红得和朱砂一样,但显然这个模样不让他感到讨厌,甚至还让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嘴角微微上扬,语声也不由地柔和一些:“当然见过了。” 庄令难得一见的温和态度让江曦放松了许多,她好奇地发问:“真的?” 庄令点头,目光往窗外的庭院扫了一扫:“不仅见过,还留下一点纪念品。” 江曦眨眨眼,庄令往沙发上靠了一靠,调整了个对他而言比较舒适的姿势,手很自然地搭向一边。才要碰到江曦蹭的乱蓬蓬的脑袋,他忽然想起来江曦不是阿宁,可她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庄少爷非常自然地摸了摸江曦的脑袋,如同每一个午后抱着阿宁看书时一样无意识地摸过去一样:“院中的龙蔺就是为龙身上的逆鳞所化。古时宫中所燃长明灯有两种,一种是鲛人油脂所造,另一种就是龙死后脱落的鳞片所化成的龙蔺草。秦皇地宫里万盏不灭明灯就是龙蔺灯,他自比于祖龙,死后必然也要龙鳞环绕,千古不灭。” 在说到这些事上,惜字如金的庄令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流畅而自然,剔透的琥珀色眼睛仿佛也熠熠生光,看得人挪不开眼。 被突然顺毛来的江曦呆若木鸡。 钟声响起两下,庄令才意犹未尽地停住了话头。听得正入神的江曦没反应过来,只见庄令理理衣裳,看了一眼滂沱的大雨:“出门了。” 第三十三章 等江曦蒙头蒙闹地跟着庄令出了门她才后悔起来,这么大的雷雨怎么看都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天气。庄令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执起他随身不离的黑伞刷地一下撑开。 庄令的伞出乎江曦意料的大,撑起来如同一方小小的亭子,罩住两个人绰绰有余。更为奇妙的是,伞面笼罩下的地面不见一滴雨水,而等他们走过后哗啦啦的雨水重新把石板路面泡得发青。 江曦怀疑地看看身前身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半晌憋出一句:“好神奇……” 庄令唇角又轻轻地勾了一下,这是一天之内他第二次冲她笑了,虽然浅淡,但看得出他心情很好。越是糟糕的情况,这个人似乎越是心情很好,看样子是个很喜欢挑战的人。在江曦的记忆中,大多数这种比较热血而冲动,很少有庄令这样内外反差这么大的。但不论怎么样,庄少爷难得流露出如此放松的一面,江曦不禁也微微笑了笑。 笑容才聚起,额角突然被轻轻地摸了摸,察觉不到异样,庄令又很自然地握起她的手摊开掌心来仔细看看。江曦面红耳燥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庄令大概是检查她在罗刹山上留下的伤口,不由地也摸了摸额头。那些伤口当时看上去是很吓人,当然也很疼。不得不说庄令给的药效力了得,上了药没两天,那些伤口竟然就愈合了*,到现在基本上已经看不出痕迹来了。 “脚上的呢?”庄令低眼看向她的脚。 “哎?”一看庄少又有亲自动手的趋向,赶紧摆手阻止,“没,没事了!至少它不疼了……” 虽然一想到肉里缠上根木藤就起鸡皮疙瘩,但那天庄令给敷了所谓的古血竭后,他不提,江曦自己都快忘记自己缠上鬼藤的脚踝了。 庄令的神色显然不认同她所说的,修长的眉头微微蹙起:“再等等。” 再等等?江曦一头雾水,可庄令俨然又恢复到了平时沉默寡言的状态,握着伞静默地行走在雨间。他确实是个很适合雨天的男人,清逸俊秀的容颜,古雅安静的举止,走在雨中就像一幅封存了上千年的水墨画。 江曦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有种仿佛看了他很久很久的熟悉感,久远得让她不敢再看下去。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她匆匆移开目光。 在她摆正视线时,庄令的目光微微向她撇了撇,稍有波动后随即仍旧朝前。 江宁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雨中漫步般的闲逸。在黑伞巨大的伞面下,头顶震天撼地的雷声似乎也削弱了不少威力,江曦甚至还有心情抬头去看看那些从穹顶贯穿下来的曲折闪电。 闪电如同一道道利刃,劈向大地,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与震撼。江曦正看得入神,眼前骤然一亮,炫得她竟睁不开眼来。在铺天盖地的亮光中,她似乎看到一道狰狞的细长身影从云层俯冲而下,直奔她而来。 “呵!”她倒抽了口冷气,那道光芒来得快去的也快,再一眨眼周围一切安好,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她心有余悸地攥紧了手,就在刚刚她还以为自己被雷给劈了…… 庄令看了看自己被握得紧紧的手,没有作声,只是站得离江曦又近了些。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江曦看见了幻象,而这个幻想正是冲着她而来。 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江曦的成长速度直快连他都要为之侧目。灵媒的传承绝大多数倚靠血统,江家据他的调查,祖上并没有灵媒之类的人物出现过,她的母系一族同样如此。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江曦是个天才,可她毕竟是个人。拥有一双阴阳眼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但在短短的时间内看见未来的预兆就不在庄令所认为的正常范畴内了。 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目前无法得知,只能静观其变了。 ┉┉∞∞┉┉┉┉∞∞┉┉┉ “哟,今天是哪阵风把我们的庄少给吹来了呀!” 江曦一回神,发现他们已站在了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子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往滴着雨水的屋檐下站近了一步,才看见原来说话的是柜台后面的一个小女孩,*岁的样子,又因为是坐在小板凳上,这才让她第一时间没有看见。 感觉奇怪,明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说话的口气却像是一个处事老道的成年人。 “天啊,庄少你居然还带了个女人来!!”小女孩看到她惊讶得合不拢嘴,和在青天白日下看到个哥斯拉似的,看得江曦快不好意思时才不怀好意地问庄令,“少奶奶吗?” 在江曦万分窘迫的神情下,庄令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嗯。” 小女孩和江曦一样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上,塌下双肩有气无力喃喃道:“指望庄少你露出个其他表情来还不如指望世界和平。” 庄令不置可否,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推给小女孩:“这些东西有吗?” 小女孩看都没看,摆手道:“我师父出门去了,她临走前说了不接生意,不接。” 开个杂货铺不接生意?有意思。江曦环顾这间小小的杂货铺,半人高的玻璃柜台里摆放了一排的香烟,贵的便宜的都有,下几层是各种生活用品,牙刷香皂之类的,屋里的架子上都是方便面饮料之类的食品,和其他杂货店没有任何区别。她的眼神投在了庄令递过去的纸上,纸质很厚看不出里面的字,但江曦想着,总不能他是来买洗衣粉的吧…… 庄令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伞尖轻轻点了下地面,唤了一声:“阿宁。” 小女孩顿时脸色一变,麻溜地爬到板凳上站好谄媚地接过纸:“庄少您有事吩咐就成,何必使唤宁大人呢。” 宁大人……说的是阿宁?江曦抹了一把汗,那只死肥猫还有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称号。 “我看看少爷您要的是啥啊。”小女孩念叨着打开纸,脸色顿时一僵。 庄令要买的东西不多,就两样。 第一样小女孩转过身弯腰掏了没一会就捧出了个细长的铁匣子,铁匣仅有几寸来宽,上面爬满了一圈江曦看不懂的文字。单单一眼,江曦就感受到它发散出来的冷凝寒气。不是来自那些脏东西的阴气,而是种开过封的刀剑上的寒气,靠近一分就像要被切入肌理般。 察觉到江曦询问的眼神,小女孩笑嘻嘻地主动作答:“这是羿,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神兵,世间仅此一支。”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要不是我师父有收集宝物的癖好,这些破烂早就埋在黄土下,不知多少年才能得见天日。不过这玩意戾气太慎,一般人驾驭不了,稍有不慎就成了一件凶器。” 她弯着月牙似的眼睛,搓搓双手笑问庄令:“少爷打算开个什么价呢?” “还有一件呢?”庄令没有看铁匣。 小女孩笑容渐淡了下去,为难道:“庄少,第二件东西您出多少钱,我恐怕做不了主卖给您。您也知道,那东西和我家师父息息相关。我师父以前犯过事,身份又比较特殊。虽说过了这么多年,诸神湮灭了,可万一再被揪着错处,我们两师徒可吃不消天谴的七七四九道雷刑。” “不是买,而是借。” “借也不成啊!”小女孩瞪大眼睛:“借给你去杀人放火,罪过还不是落到我们头上。” 庄少淡淡看来一眼,小女孩讪讪道:“当然,庄少您是不可能去杀人放火,但……” 庄令从袖中摸出了个锦盒,直接打开。 赤红的缎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田黄石雕的小狐狸,憨态可掬。 小女瞳孔倏地放大,过了好半晌,撇撇嘴:“好吧,这笔生意我替我师父做主了。”像是担心庄令后悔,她一把将锦盒夺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合上放进贴身衣物里。 田黄石在市面上的价格江曦大致是知道的,那块石头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看上去都是极品中的极品。但看小女孩的态度,对于她似乎那不仅仅是块石头,更是有些特殊的意思在。 这么一看,庄令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花这么大的功夫要买的究竟是什么呢? 片刻之后江曦看到了自己好奇的东西,那是一片薄如雾气般的银纱,见到它的刹那周围晦暗的光景都被它照亮了。等细致地观察它时,江曦发现它的质地并不太像是纱,更似某种皮料,但又比常见的皮料细腻轻薄。 “蛟龙蜕。”庄令随后给出了答案:“能缚万物。” 第三十四章 轰隆! 蓦地炸开的一道响雷令江曦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小杂货店外的塑料雨棚被倾斜而下的雨水浇得哗啦啦响。她不太确定,刚刚在庄令说出“蛟龙褪”那句话时,天上的雷声好像更大了一些。 小女孩的目光在蛟龙褪上流连不舍,再三强调:“说好只是借不是卖啊!最好速借速还!要不然等师父回来给她知道我把她的垫箱底家当给租出去了,说不准就把我给打死了!” 庄令轻轻颔首,把蛟龙褪重新裹回绸缎里却是递给了江曦。 小女孩哎了一声叫住他,不太信任地瞟了一眼江曦:“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不亲自……”瞟到江曦的时候她咦了一声,突然倾过身嗅来嗅去,“好熟悉的味道……”她忽地睁大了眼“你是……” 庄令没不待她说完,撑起伞淡淡说了句:“告辞。”往外走了一步,回头看了一眼江曦,江曦尴尬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再见啊”,匆匆钻到了庄令的雨伞下。走了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看,小女孩仍然趴在柜台上,双手托着腮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回头,小女孩连忙热情地朝她摆了摆手。江曦不由地也朝她挥了挥手。 心不在焉地跟随庄令走着,伞外雷鸣轰轰,说来也怪,这闪电和雷声就和长了眼一样,他们走到哪就跟到哪。江曦心思又不在走路上,好几次不是庄令拉了她一把,她已经撞了好几回墙了。 唉,她果然还是很在意小女孩那没说完的话啊,正想着江曦抬起胳膊闻了闻,没有别的味道啊。 庄令早就留意到江曦的魂不守舍,在看到她小狗似的低头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一副不嗅出个酸甜苦辣就不罢休的架势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她的话你不必太在意。” 江曦啊地一声抬头看他,踯躅道:“可是……她以前见过我吗?” 庄令闻言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看得江曦心里七上八下快熬不住时才淡淡回道:“没有。”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应该没有。” “哦……”江曦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应该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认错人了吧…… 如是想着她的心里轻快了不少,注意力转到了手中扎成一捆的蛟龙褪上:“你说这是蛟龙褪……”她想了想:“就是蛟龙皮?” “嗯,”庄令浅淡地点了点头。 江曦顿时惊奇不已,隔着绸缎摸了又摸那层轻到几乎没有重量的蛟龙褪:“真有蛟龙啊……” “蛟龙是龙与蛇的后代,虽然冠了一个龙字但实则为妖。因为有一半龙的血脉,故而他们比别的妖怪得到成仙更为容易。”庄令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古语有云,乘风化龙形容的便是蛟龙脱胎换骨,翻入云海成仙的情景。” 只有在对她进行“科普”的时候,江曦才能一口气听他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庄令这个人虽然很闷,但他说的故事却非常的有意思,江曦眼睛亮亮地问出自己的猜测:“她的师父是不是就是这个蛟龙褪原来的主人?” 庄令没有否认。 江曦眼睛更亮了,内心嗷嗷叫唤:“那她现在就是龙喽???” 庄令抿抿唇:“不是。” 江曦一怔:“不是吗?” 他抬头看了看电光交错的广袤天幕,“天命无常。” 对杂货铺那对聒噪师徒庄令并没有多少兴趣说下去,他衡量着时辰,慢慢走到一处停下:“到了。” 到哪了?江曦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小镇中心,他们的面前现在是一汪粼粼湖泊,一淙细细的河流从东边注入其中,远方河流的尽头是一做矮矮的山头。那座山江曦从早点铺老板娘口中得知,是叫苍山。对它的了解,她也仅仅于此。打从罗刹村回来后,江曦对山坡山脉山峰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恨不得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故而无论老板娘如何推荐山上很灵的一座寺庙她再无聊都没有产生去看一看的想法。 幸而此刻庄令也没有要上山的打算,他只是执伞站在湖边。暗淡无光的湖面被急速而下的雨水击打得如同炸开了油锅一般,无数朵水花溅起又落下,可能是水流与风速的关系,湖泊的中央甚至产生了一个一米来宽的漩涡。 昏天暗地的风雨,交织不断的闪电,没有一丝色彩的湖水,像极了世界末日的场景。 雨水虽然打不到江曦身上,但是她却觉得很冷,因为这个场景就在不久前她刚刚见过,在她的梦里。 庄令在湖边站定,平静无水的目光直投向湖泊中央,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面色般淡定无波,说出来的话却让江曦胆战心惊: “庚辰年十二月,你因贪恋俗世繁华,由水入地,怂恿始皇大兴土木,建不朽龙陵。” “戊辰年末,你野心勃勃,取西汉而代之。” “丙辰年,你因与犼斗狠争勇,引北方大震,枉送性命无数。” “你身为龙族,却天性暴虐好斗。只因你父族治理四方海域有功,才换得你仅仅是被羁押在这苍山湖下。”庄令轻轻摩挲着铁匣:“千年过去了,苍山的封印怕是已经松动了吧。” 轰!这一道雷声仿佛格外的愤怒,炸得江曦立即捂住嗡嗡响的耳朵。惴惴不安地朝四下看去,除了茫茫无际的雨水和眼前死气沉沉的湖水,哪里还有其他人? 梦里的场景与她眼前的现实重叠在一起,一样的湖水一样的天色,一样的瓢泼大雨。可是却没有那个古装女人,而且周围的环境看上去也比现在的草木繁盛荒芜了许多。 仿佛心有所觉,她低头看向湖堤下,水花乱飞里影影绰绰倒映着她破碎的影子。渐渐的,在她长久的凝视下,模糊的影子慢慢成形。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是她自己,衣着打扮却与梦中的女人完全一样…… “江曦。” 庄令的喊声一泼冷水恰到其实地将他浇得如梦初醒,江曦看见自己一只脚已经悬在了湖面上,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她赶紧缩到了庄令背后。 庄令的眼神冷得和冰一样,黑伞在他指尖一转,江曦来不及抱怨捂住马上被雨淋到的脑袋,眼神就粘在了伞尖在空中划出的火焰上。飞舞的流炎肆无忌惮地冲破绵延的雨幕,须臾间,湖泊四周就被炙热的火网所包围。从天而降的雨水,还没落地就被火势吞噬干净。 黑衣黑发的庄令岿然不动地立于熊熊烈火中,瓷白的面庞为火光所映红,可面容却冷峻得让人退避三舍。江曦就是那个想离此时的庄令远一点的人,可她退无可退,外面是倾盆大雨,旁边是比她还高的火焰。 要么成为一个落汤鸡,要么成为一个烤全羊,或者就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庄令身边。 江曦缩手缩脚地站在庄令身边,她有点担心万一有个路人甲路过看见这场景,明天她和庄令会不会登上头版头条,又或者作客下期《走近科学》——“古老水乡雨天惊现神秘火灾,究竟是天灾还是人为,或是神秘诅咒?!” 庄令察觉江曦的不安与局促,淡淡问道:“怎么了?” 江曦冷不溜秋被他发问,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冷眉冷目的庄令,与他没有感情的眼神一对上,慌不择言地憋出句:“我,我饿了……” 庄令一怔,了解地点了下头,伞尖抵着地面磨了一磨,冲天而起的火焰吓得江曦小心脏都颤了颤,只听庄少爷用他标志性的淡然冷静的腔调说道:“出来,”江曦还没回过神他是对谁说呢,就又听他说道:“赶时间回去做饭。” “……”江曦囧得快给一本正经要你赶着回家吃饭的庄少爷跪下来了,他真得不是在说冷笑话吗? 很显然不是的,高蹿的火焰气势汹汹地直扑向湖中央。终于湖泊又了动静,静静旋转的水涡陡然拓宽了一倍,凶猛的火焰连同雨水一起被倒吸入湖中。风缠着水与火焰卷成了一道独特的龙卷风,愈转愈粗,最后宛如一条红白巨蟒扭动在湖泊上方。 正在江曦看得目不暇接之时,“巨蟒”陡然破碎,数不清的火焰裹着水花飞射向庄令他们。庄令不惊不慌,刷,伞面撑成一面巨盾,把江曦与他挡得滴水不漏。然而江曦偏出去得眼光却看到在流星雨般的火海之后,骤然一道银光破碎而出刺痛了她的眼睛。 在湛然如日的光芒里,她隐约瞧见了一条长有十来米的矫健身躯腾空而起扑向他们,苍鹰般的五爪遒劲如刀,昂扬的头颅上怒口大张露出锋利尖齿。而这一切,伞后的庄令浑然不知…… 第三十五章 “你的臭脾气该收一收了,今儿不是我来得巧,肯定是要在庄令手上吃亏的。” “区区一个臭牛鼻子我才不怕他!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庄令是普通的道士吗!一个道士能把你揍得头破血流,趴在河边瞎哼哼吗!大家都说他是血魔后人呢……” “笑话!!血魔的后人成了斩妖除魔的道士,不是天大的笑话!哎哟!你又打我做什么!你到底是来帮我疗伤,还是帮庄令来料理我的?” “我不管!总之你不要没事闲的蛋疼再去找庄令麻烦了!我和他好歹是同一个师门的!不要每次总让我为难!” “你在蜀山连记名弟子都不是,算哪门子师兄妹啊!老子还是你名义上的兄长呢!” “我……” “丫头,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庄令了?” “才,才没有呢!你也说了他一个凡人能活个几年啊!啰里啰嗦的!药给你留下了,没事不要再来人间捣乱了!人间有什么好的,比的上你海底的水晶宫吗!再闯祸,我看你早晚和东海的龙三太子一个下场!走啦!” 可是,人间有你啊…… ┉┉∞∞┉┉┉┉∞∞┉┉┉ 人间有你啊。 茫茫的白光中,江曦脑中不期然地闯入了这么一个声音。她又一次听见了低低的哭泣声,如怨如诉萦绕在耳边,深深地牵动着她的神经,让她甚至都来不及喊出声: “庄令,小心!” 等她喊出口时已然迟了,长尾扫来的巨大浪花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打来,利剑般的獠牙悬在庄令头顶,再近半尺即将咬掉他的脑袋。说时迟那时快,黑伞朝前猛地一收一顶,霎时从巨盾化为利剑,直插银龙腹下。 江曦清楚地听见了耳边传来一声嘲讽的嗤笑声,便见那条水雾里的龙身不躲不闪,苍劲霸道的龙尾犹如长鞭横扫向江曦。风驰电掣间庄令伞尖一斜,与龙身擦身而过,左手拽过江曦的领子,一个疾步骤然退后。 这一退仅仅避开了龙尾的扫荡,头顶的龙口干脆地直咬向庄令的脖子。人类的身体在长龙的对比下显得那样渺小,江曦根本没有怀疑,那一口下去庄令便会身首异处。她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在这样的情况不仅帮不到庄令,还需要庄令保护自己。 自怨自艾中她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拼劲力气纵身一跃扑向庄令。她的本意是想抱着庄令跌到一边去,可哪想庄令下盘功夫扎得太稳,这一扑不仅没撼动他分毫反而把自己直接送到了龙口前。 我靠!江曦大惊失色,这特么买一送一,亏大发了啊! 庄令也被江曦出其不意这一扑扑得一愣,就这么须臾时间,长长的獠牙已然戳入江曦的肩上,噗呲一声响,血花飞溅。可能是因为太过恐惧,江曦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愕然的眼中只有那只暴戾凶残的龙头,心中竟然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突然她开口,风雨火焰中苍白的脸庞柔和一笑:“太笙。” 随即,天旋地转间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了庄令及时托住的双手里。 同样怔愣住的还有狂暴的银龙,铜铃一样的金色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昏迷过去的江曦,阿常…… 阿常,阿常,阿常…… 银龙突然躁动地扭动着身躯,龙尾四下扫起一波又一波剧烈的水花。 “吼!!!”他仰天咆哮,混乱的眼睛中渐渐凝聚出那个黑色的身影,那个亲手削去他的逆鳞把他压在这片小小水域里千余年的身影,就算他灰飞烟灭,轮回无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的身影,那个害死阿常的罪魁祸首…… 哗啦啦的水花在迅速蔓延开的寒气里冻结在半空中,密集的雷电一道连着一道将天地照耀的惨白无色,飞飞扬扬的雨水直接化成片片雪花,霎时鹅毛大雪密密麻麻地笼罩住了四野。 庄令一手抱着江曦,一手持伞,茫茫大雪瞬间落满他的全身,远远看去如同白发满肩。 “吼!”盘桓在半空的银龙如同一个巨大的古老神祗,森冷而无情地审视着下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很好,这一世你终究成了彻底的凡人。 银龙迅猛地穿过绞起的风雪里,直冲庄令而来。 卷起的暴风雪弥汇聚成一堵雪墙把庄令四周的退路堵得严实,退无可退。而庄令确实也没有退,他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突然他猛地放开江曦,五指在空中极快地结了个印,淡淡的红光凝成一把弓形,搭箭弯弓一气呵成。 玄黑的箭矢骤然破开风雪,带出一道淡到无形的灰色踪迹急射向银龙腹下一处。 银龙早就料到了这个人哪怕成为了凡人也不会是个轻易对付的对手,并未完全掉以轻心,箭矢亮出的一刹他虽是惊骇却不至毫无防备,腾空一扭,黑色的利矢擦过他的要害,在他坚不可摧的银鳞上滑过阵阵火光,最终落入湖水中。 过了千年故技重施对他来说是没有用的,银龙在心中冷笑一声,没有停顿片刻他咆哮着朝庄令喷出冰寒彻骨的龙息,同时五爪寒芒点点直插向他的胸膛。 一箭落空,庄令神色依旧淡然不变,银龙五爪即将掏出他的心脏之时,袖口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样。冰天雪地中蓦然窜起一束银光,光芒闪过,银龙的头颅、四肢及长尾已紧紧的束缚在一片淡淡光华之中。 庄令右手一按,银龙坠落在地上,砸起一片松松雪絮。他跨前两步,却没有看向暴怒扑腾的银龙而是弯腰抱起人事不知的江曦,淡淡道:“过了千年,也没见多少长进。” …… ┉┉∞∞┉┉┉┉∞∞┉┉┉ 江曦浑浑噩噩醒来天已经黑了,窗外没有雨声,只是微微泛着些亮。被窝里没什么热气,手脚冰凉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有点沉,鼻子囔囔的,似乎有感冒的趋势。 闭着眼昏昏地养了会神,她慢慢地想起昏倒前的场景,人一下子和通了电一样坐了起来!结果坐的太猛,大脑缺氧一时没撑住,刷地又倒了回去。 “哎哟大白你说你这瞎折腾啥了阿喵!!”熟悉的聒噪声响起,这让江曦充分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活着回到了庄令家里。 “阿宁你快从我身上死开……好重。”江曦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难以忍受道。 “竟然敢说阿宁胖!阿宁才不重呢阿喵!”阿宁怒极,愈发嚣张地在她身上蹦来蹦去:“给阿宁道歉!快道歉阿喵!” 江曦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个给它踩吐出来了…… 死肥猫,以后休想我给你烧鱼吃!吃鱼?啃鱼头去吧!! “阿宁,别闹。”庄令及时把江曦拯救于水火之中。 江曦又一个猛翻身爬了起来,晕乎乎地瞪了半天庄令,发现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回是踏踏实实地躺回了床上。一躺下,周身的难受劲又上来禁不住哼哼唧唧,哼唧了没两声她闻到股钻鼻的味道,随之她枕边一塌,有人坐在了她床边。 “什么味道,好难闻。”江曦其实大概已经知道庄令手里端的是什么了,但那中药味别说喝,光闻闻她就够了。人和蚯蚓似的往被窝里开始钻,边钻边咕哝着:“好难受,我先睡一会。” 庄令面无表情地看着拱啊拱的江曦,淡淡唤了句:“阿宁……” 江曦舌根发苦,立马利索地爬起来,靠在床头端着做好,一脸苦相道:“我喝……还不成吗?” 灌下一大碗苦得江曦三魂出窍的汤药,江曦牙根抖了半天才含糊地说出一句:“那条龙呢?” 庄令看了她一眼,江曦觉得他眼神很古怪,只见他从袖中摸索了一番,丢出一条软趴趴的白色长条。江曦起初以为是蛇,吓了好一大跳,定睛一看,长须五爪,她抖着手指着小小的白条口吃着道:“这,这是那条龙。” “嗯,”庄令风轻云淡道:“你可以养着玩玩。” 江曦:“……” 【白龙完】 第三十六章 【年鬼】 关于理想中的宠物,有一段时间江曦曾疯狂迷恋过小狮子般的藏獒。一天在看了个藏獒咬死主人的新闻后,她果断移情别恋到了蠢萌的哈士奇上。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养一条龙当宠物…… 想了想上网发个帖子求教——“未婚夫送了条活龙给我,怎么养求破啊!” 结果下面一水的回复: “龙?能吃吗?” “好吃吗?” “怎么吃?” “唉……”江曦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发帖子纯粹是闲得蛋疼。今天是年三十,打凌晨起外边的鞭炮声就没停过,小城镇不禁烟火炮竹,虽然吵闹但年味十足。 而庄家呢,江曦观望着庄令压根就没有过年的意思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江曦绑好头发戴了个口罩开始大扫除。说大扫除,她也就是把上下两层楼看得见的地方清扫一遍,擦了个灰,整理一下杂物,抱了两盆金桔回来摆在客厅里。 庄少爷偶然下楼撞见了她踮着脚举着掸子擦飘窗,江曦抹了一把汗吆喝他:“帮我把椅子递过来。” 庄令瞅瞅高处的窗几,默默地从她手里接过掸子,轻而易举地擦干净的窗几,默默地把掸子还给了江曦,又轻飘飘地飘回楼上。江曦抱着掸子在原地愣了几秒,哎地一声喊住庄令:“你再帮我把阁楼的窗子给擦了呗!” 庄令沉默地看着她,就在江曦被看得快跪下来说“少爷,小的错了,您还是忙您的去吧”时,他闷闷地说了声“好”。江曦眼睛一亮,不出片刻,卷起袖子的庄令怀里多了个水盆,胳膊上搭了个毛巾,头顶戴了个兜帽,胸前是……江曦给套的大黄鸭围裙。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扮相,眉头皱起些许气闷,在江曦忐忑的眼神里,他抿抿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抱着水盆上了阁楼。 之后庄令不仅帮江曦收拾好了阁楼,还帮她打扫了储物间,同时又清理了院中的杂草。再之后,就到了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庄令还猫在他的卧室兼书房里。江曦借着打扫之名观摩过他那间神秘兮兮的房间,进去不到五分钟就被吓得滚了出来。 整个卧室阴暗而寒冷,褐色的厚重窗帘把窗户挡得密不透风,宛如深夜。屋里唯一的光亮就是他桌子上那盏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吊灯,半青半黄的火光把整间屋子照得鬼气森森。江曦进去先是被这沉重的色调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阿飘之类的,遂放下心来。心才放下两秒,走了两步,脸上落下一滴冰冷液体,一抬头,头顶悬着副血淋淋的心肝,脚下蓦地亮起一圈殷红的暗光,暗光的另一端身着黑衣的庄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江曦捧着乱跳的心脏逃出了他的屋子,此后再也没踏进去一步。 可今天是年三十,眼看快到正午了。这是她在外过得第一个新年,外面的鞭炮声衬托着一个人在客厅里的她更为形单影只,不可抑制地想家。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江曦揉揉酸溜溜的眼角,想着让阿宁去把庄令喊下来。一抬头,正对着的却是白龙那张冷冰冰的臭脸。 此时的白龙与前两天在湖中的可谓是天差地别,那时的它长有数丈,怒目利爪,威风至极。现在她面前的则撑死两尺长,细溜溜地还没个擀面杖粗,头上的角小得快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这已经算好的了,刚被庄令带回来时他细得和条线似的,江曦生怕不小心就捏死了他…… 白龙不说话,就用那副厌恶又恼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江曦。他很讨厌她,江曦一开始就知道。虽然那个时候晕了过去,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可想而知当时庄令对他做了有多天怒人怨的事。可能也因此,迁怒到了她身上? 不管怎样,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任谁都感觉不自在,江曦清清嗓子问:“有事?” 白龙金色的眼珠子晃动了下,但没理她。 江曦又清清嗓子:“没事就算了,没事我就……” “咚咚咚”客厅的木门敲响了三下,江曦略微诧异。打她来庄家,就没有见过有客人到访,何况要是有客人先响的应该是前院大门上的门铃才是。噹,客厅的钟响了一下,正午十二点整,久别重逢的暖阳穿过落地窗铺出一室明亮。 江曦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走到落地窗外朝门外看了看,没有人。再看看院门,依旧铁门紧闭,庭中白梅受不住风扰,悠悠落下几朵碎花,墙头两只麻雀互相啄着毛,气氛安宁。 正待江曦以为耳误耸耸肩上楼找庄令时,“咚咚咚”客厅的门又被敲响了三下,刹那她只觉背后竖起了一排的寒毛。她紧了紧喉咙,小心地趴在窗子上朝门廊看了看,依旧没有人。 如果换个别的人,早因这种诡异的状态吓得死去活来。江曦也很害怕,但她的害怕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本身就能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这种明明有东西站在门外她却看不见……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庄大神。庄令家的这个宅子据阿宁说,那是设下重重阵法,严密性堪比cia的存在,江曦很惊奇它居然还知道cia是什么。阿宁高傲地表示它近来的娱乐活动就是闲下无聊蹲在隔壁邻居家窗台上看看美剧什么的…… 不论怎么说,外面的东西能没惊动庄令畅通无阻地来敲他家客厅门,肯定不是个善茬。 江曦嗖地一转身,鼻梁“啪”贴上个冰凉的东西,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她如此突然的转身,霎时和他撞个正着。江曦没什么事,他可就倒霉了,两者巨大的身形差导致撞击之下的小白龙直接倒飞出去,所幸江曦及时一把揪住了他。这么一揪,小白龙又是副要吐血的模样,蜷缩成一团,半晌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放开老子!” “……”江曦讪讪地松开手,摸摸鼻梁还恶人先告状地抱怨上一句,“谁让你鬼鬼祟祟地躲在我身后的。” 太笙气得想一爪子呼死这个白眼狼,要不是担心她这个废物……罢了,他阴郁地看了江曦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摆摆尾巴径自飞到了木门前,细长的尾巴一卷直接拧开了门。 “你做什么!”江曦一看这还了得,连忙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但为时已晚,吱呀一声,一束浅浅日光泄如一条缝。如临大敌的江曦紧张万分地盯着门缝半晌,始终没有看见任何异样。 白龙斜过来一个鄙夷的白眼,没什么好脾气地朝着门缝吼了声“有事说事,别磨磨唧唧的,没看快把凡人给吓死了。” 显然,那个快吓死的凡人指的是江曦。 江曦尴尬又忿忿,她也只是有点紧张而已,哪里有快吓死了!愤怒之余她又好奇地看向那一条窄窄的门缝,日光透明,细细的灰尘四下飞舞。忽然,噌的轻轻一声响,像是有什么落在了地上,隔了几秒又是噌的一声响,像是东西在地上推行了一段距离,就见一个小小的包扎得细致的红色木盒从门缝里推了紧来,上面倒贴着一个福字,看上去十分喜气。 白龙瞧着那盒子,嗤地一声笑,尾巴一甩作势要关上门。江曦愣神过来,赶在他之前一步抵住了门,刷地一拉,门外阳光满庭:“咦……人呢?” “对方是妖又不是鬼,凭你那点斤两,他有意隐藏你能看得见?”白龙不加掩饰地大开嘲讽。 江曦被他说得下不了台,想反驳,但他说得确实又是实话,也只能气鼓鼓地捡起地上的小木盒左右看了看。盒子是普通的松木,散着松树独有的清香,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上去似乎是个礼盒,可这么小的盒子能放下什么呢?江曦百思不得其解。 “哟,今年的礼送得早了半个时辰吗阿喵!”从隔壁看完美剧跳进来的阿宁一跃到江曦的肩头,啧啧道,“又是松子有点新意行不行啊!” “礼物?” 阿宁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是啊,平时受过少爷恩惠的小妖小怪每年的今天都会送来些礼物做答谢,妖怪们可是比你们凡人要长情的多啊喵。” 江曦撇撇嘴,得,还搞起种族歧视来了。 “话说大白,正午快到了,你不是要贴春联吗?” 它一提,江曦想起正事来了,才要上楼,楼梯上响起轻微的声响,头一抬,庄令端着杯子站在她上方,微垂的目光恰巧与她的碰在一起:“饿了。” 江曦:“……” …… 从贴完春联到年夜饭准备得接近尾声,期间陆陆续续客厅门外凭空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礼盒,有的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有的虽然粗糙但是看得出送礼人的用心。送来的礼物,经过庄令的同意,江曦兴致冲冲地挨个拆了开来。如同礼盒一般,礼物也是各有特色,小到一盒满满的松子,大到一柄剔透无暇的玉如意。整个过程,蹲在垃圾桶边慢吞吞削土豆的庄少爷一眼都没撇过…… 比较扫兴的就是白龙和阿宁一龙一猫了,两个从来不对付的动物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对江曦浅短见识的鄙视。即使这样,江曦仍是不亦乐乎地边整理礼盒,边在庄令聊胜于无的帮助下收掇出了一顿尚算丰盛的年夜饭。 端上最后一碟鱼时,江曦刚要宣布开饭,“咚咚咚”客厅的门又响了…… 第三十七章 天已黑透,远处的鞭炮零零散散地响着,故而那三下敲门声格外的清晰可闻。来人敲得很慢,很重,咚的一下后过很久才用咚的一下,仿佛有什么重重地撞在门上一样。 刚要坐下来的江曦重新站了起来,透过半磨砂的玻璃可见只亮了两盏落地灯的客厅半昏半明,大门处灰楚楚的一团。突然,那敲门声咚地一下又重重地响起,这一下的力道像是要把给贯穿了般。可桌边的庄令与阿宁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这个响声,阿宁流着口水趴在桌边盯着那道糖醋鲈鱼,而庄令则安静地斟上两杯酒。 江曦刚想说她不能喝酒,咚咚咚咚,骤雨般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急促的一连响起,震得四面玻璃都嗡嗡地响。诡异的是,全屋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不,不止一个人,就在她坐立难安想去看个究竟是,一直百无聊赖缠在柱子上的白龙突地抬起了头,龙眼里闪烁着粼粼金光,讥嘲道:“他们都不去,你个大白去做什么。” 好嘛,这个外号她算是一辈子都摆脱不得了,江曦懒得和他斗嘴。有庄令在家中坐镇,她也没啥忌惮,抱着丝警惕就溜达去了客厅。转身后的刹那,斟酒的庄令顿住了手,幽幽黑眸凝视着江曦的背影,又看看隔断外的客厅,嘴唇动了动尚未发声就见白龙刷地一下松开柱子,脸黑漆漆的追着江曦去了。 阿宁摇着尾巴偷偷沾了沾鲈鱼盘子里的糖醋汁舔了舔:“少爷,这样下去会被挖墙角了阿喵!” 庄令淡淡看了它了一眼,阿宁一抖,谄媚地蹭到庄令身边:“当然啦,少爷的魅力无人可挡!!少爷的 为了壮胆,江曦把客厅的所有灯都打开来,跟着连带着走廊都一霎亮堂起来。门依旧咚咚咚地响着,那架势并不是像来送礼,倒有七分像是来打劫。江曦吸了口气,站在门后大声问了一句:“谁啊!” 她内心嘀咕,这么不长眼地来庄令家踢馆。 敲门声骤然一顿,“嚓”墙外不远的地方有人放了一束烟花,鲜艳的红色在漆黑的夜色里绽开成一朵漂亮的花。有些年饭吃得早的家庭,小孩们纷纷出来放烟火了,嬉笑声伴随着烟花的炸开声一同隐隐传来,让年味显得很足。 而庄家内外却是安静的,偶有阿宁等急了的咕哝声,而客厅大门外的来“人”似乎也离去了,挂在门口的两只灯笼随风微微摇摆,上面的福字来回晃荡在落地窗前。 走了?江曦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后,想开又不敢开。她的身后白龙静静地飘着,打量着她,眼神几经变化。一千年的转世轮回她的容貌变了很多,可身上的气味却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鲜美可口,让妖怪觊觎,让凡人嫉妒。可最大的变化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这个人。 懦弱胆小,一无是处,和普通的凡人女子一样柔弱得让他忍不住想……彻底地毁灭她,毁灭后再重生。 这样她就不会再遇到庄令,不会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不会因他受伤,不会因他流泪,更不会爱上他……再因他而死。 白龙越想越是兴奋,他不自觉地靠近江曦,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就可以拧断那根纤细的脖子,或者捅穿她脆弱的心脏…… 在即将碰到江曦的脖子时,爪尖忽然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淡到看不见的光泽从江曦周身浮起又暗下,一刹之间。白龙怨恨地远离了些许,就算没有回头他也能感受到庄令的目光,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确实,庄令是一个不会对女人怜香惜玉的人,但他是个极自负的人,是他的,谁都不能染指,哪怕他并不爱他。 白龙恨得心间邪火沸腾,奈何千年羁押让他一时不察着了庄令的道,不得不受制于他。 他这心中百般思量没定,自觉应该没什么事的江曦已经大大咧咧准备拉开门去看一看。白龙一瞅大惊失色,腾空一跃抢在前卷上门把手,腾起上半身不耐烦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我靠,她就开个门哪里麻烦了!江曦更不耐烦地想要扯开它,白龙低吼了声:“滚!!”一道滚滚龙息卷过江曦的指尖,炙热的气息吓得她嗖地缩了手,声音拔高:“你什么意思啊!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把你做成红烧泥鳅了啊!” 阿宁跳过来添乱,笑得眉开眼笑:“红烧泥鳅好,红烧泥鳅好,阿宁要吃红烧泥鳅阿喵!” 白龙气得脸发青,又是声充满威胁性的嘶吼,隔了片刻确定门外已经没有东西了方尾巴一抽,铁青着脸飞走。临走前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小小的尾巴啪地一下甩过江曦的脸。江曦那叫一个怒啊,没等她发作太笙利索地一溜烟没了个影。 江曦捏了捏拳头,说服自己“大过年的,没必要为了一条蚯蚓不开心”,憋着气霍然拉开大门,然后傻眼了。 庭院里风平浪静,花草安寂,龙蔺散着柔和的金光,墙头一束白光窜起咻地炸开成了一捧灿烂的满天星。她试探着朝门外走了一步,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奇怪…… 江曦纳闷地左右看看,在灯笼照耀下红扑扑的院子里充盈着淡淡喜气,哪里啊看得出刚刚惊天动地的模样。她无意识地摸了摸门,指头突然一陷,低头一看是个被撞进去的浅浅凹形…… ┉┉∞∞┉┉┉┉∞∞┉┉┉ 大年三十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按照以前的习惯吃完饭后江曦就打着呵欠拖拉着步子上楼预备看会书就睡了,结果意外的被庄令给叫住了,理由是:守岁。 庄令这个人看起来对闹腾的新年没什么兴趣,却在这项习俗上有着意外的执着。 所以初一早上江曦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腰酸背痛地醒过来,外边的鞭炮声从过了午夜就没个停歇,吵得江曦后半夜才迷糊糊地抱着枕头歪了过去。因为是蜷缩着身子,她这一动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麻得快没有知觉的双腿。 “嘶”她抽着丝丝冷气,身子一歪就往沙发下滚。“哎哟”还在嗓眼里,人被拦腰又给抱了回去。江曦后怕地往后直缩,庄令家这客厅铺的都是实打实的大理石地砖,也没个地毯,摔下去她这身骨头不得吃够了罪。 缩着缩着她就发现自己缩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那个人除了庄令自然没有别的人选,比起江曦爆红的脸,庄令一点局促没有,看着全身僵硬的江曦皱皱眉很自然而然地一掌按在了她的小腿肚上。 靠!!霎时一道难以言喻的酸痛感刺激的江曦在心里爆了个粗口。 才要推开庄令那只魔爪,只见庄少爷另一只手也按了下来,有节奏地敲打并拿捏着。很快,那种让人难耐的酸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肌肉上的放松与舒服。因为这种舒服,江曦哄着老脸没有推开庄令,甚至在他愈来愈轻柔的按摩中隐隐又有了睡意…… “庄令,没人告诉你不能随便碰姑娘家的吗?!” “你是姑娘家吗?” “我,我虽然不是人,但好歹也是雌的好吗!!!” 不是人……江曦小鸡啄米似的脑袋撞到了突然直起腰来的庄令肩上,昏昏欲睡的她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无意识地在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庄令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很好闻,不像寺庙里的冲鼻,有点像白檀香,但又掺和了些别的味道在里面。 总之,熟悉又安神,让江曦全身心都为之放松…… 放松……松?! 晴天一道霹雳劈进江曦浑浑噩噩的脑袋,陡然睁开的眼睛对着那片黑色的绸缎半天,抬头也不是,继续靠着也不是。 有所察觉的庄令低头:“睡醒了?” “嗯……”江曦红扑扑着脸,迅速地退到旁边规规矩矩坐好,努力装作和他一样的淡定。 庄令继续翻着他手里的书:“阿宁饿了。” “哦……我,我去做早饭!”江曦逃也似的逃离了客厅,冲进厨房她对着醒好的面团一通乱锤,丢脸死了丢脸死了丢脸死了!!! 之后如她所料,庄令并没有对充当了一晚的靠枕介意,这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 ┉┉∞∞┉┉┉┉∞∞┉┉┉ 新年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初五,初五迎财神,家家户户都准备上了给财神爷的贡品。江曦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余额,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去拜拜财神爷,祈求下来年财运,虽然从目前状况来看,她的钱途一片惨淡…… 拜财神的念头尚未实施,庭院的铁门突然彬彬有礼地被敲了三下:“请问,庄少在吗?” 第三十八章 江曦端上茶水的时候,陌生的男人似乎才和庄令寒暄完,客厅一时陷入尴尬的安静中。江曦理解这种尴尬,很少有人能面对庄令那张棺材脸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同样她也理解庄令此刻冰封千里的低气压,这个少爷的起床气不是一般的大。 “喝茶。”江曦适时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氛,局促不安的年轻人立刻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谢谢。”并以此为突破口和江曦搭起讪来,“江小姐的泡茶功夫很地道。” 笔直坐在沙发上,散发着无形黑气的庄令淡淡瞥来一眼,唇线抿得更低了一些,这个表情往往预兆着他的心情更为恶劣,可惜的是江曦没有看见,否则她一定会阻止他让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一次凝固起来。 “呵,”庄令仿佛是自言自语,一字一顿道,“凉水泡老茶。” 江曦才扬眉毛的笑意倏地一僵,对于茶道其实她并没有太大讲究,而刚刚对方其实也只不过是找个话头而已,偏偏被打扰了睡眠的庄少爷较上了真。老茶宜沏嫩茶宜泡的道理江曦也是略知一二,但热水瓶里的水也是新烧开不久的,怎么就是凉水了呢? 当着外人的面,江曦不好喝他呛声,硬邦邦地把他专用的紫砂杯往他面前一搁,用凌厉的眼神向他传递了“爱喝不喝”的怒气。 庄少爷淡漠地接收了她的眼神,却没有推开杯子,慢吞吞地捧上手,江曦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一些,脚步轻快地去厨房准备糕点。与沙发擦肩而过时她不自觉地偏头好奇地看了一眼打进客厅来就没有动静的女人,就在她偏头的刹那,倚靠在沙发上的苍白女人突然一下跌到地上,全身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抽搐不止,喉咙里咕噜噜作响,一双描着精致眼影的桃花眼翻成了两个白色的眼球,黑色的瞳仁晃荡在眼眶周围,过几秒猛地晃到中间,森冷地盯了你一秒再滑到旁边。 “吓!”江曦一把丢掉手里的茶托赶紧扶起她,旁边的年轻男人惊呆了一瞬,急忙手忙脚乱地压制住抽搐的女人。大概是犯病的缘故,女人的力气极大,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想,近乎于野兽的嘶吼,她的模样也与野兽如出一辙,男人刚一碰到她,痉挛的手脚立即疯狂地对他又捶又打。她的动作太大,江曦手足无措地不知该从何帮起,就在她拿起电话准备拨急救时,女人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一把抓住男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男人的脸顿时就白了,因为那一口咬的极重,瞬间就鲜血顺着女人的嘴角流下,流淌在她象牙般白皙的皮肤上,让她像一个可怖的吸血鬼。他疼痛难忍地想要甩开女人,但她一口雪白的牙齿像猎人的捕兽夹,穿破他的皮肤咬入他的经脉,以至于裹在血肉里白花花的骨头都若隐若现。 这顷刻的惊变骇得江曦手指发抖,简单的三个数字拨错了两个,待她努力稳住手重拨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庄令从容起身,黑色的衣袍划过桌子的角,带起丝丝凉意。他神态从容,出手却疾如闪电,江曦只看见他两指间似乎夹了什么,下一秒,雕琢着金色花纹的锥子便扎入了女人的心室中。 江曦和那个男人都为他的雷厉风行所震住了,锥子插入女人身体的刹那,她抽搐的身体惊住了,疯狂转动的眼球慢慢回归原位,紧紧咬合的牙齿也脱离了男人的手,男人虚弱般地顶着一额头的汗珠倒退两步瘫倒在地上。 江曦以为这个女人死了,毕竟正常人被一根手指长的锥子扎进心口没得到急救时活不了了,可她直觉庄令不会因为她得了疑似狂犬病就杀了这个人。果然,大约过了五分钟,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慢慢地溢出一声呻、吟,神情疲倦地闭着眼睛似是昏睡了过去。 灰色的地毯上溅着深深浅浅的血迹,阿宁嫌弃地跳来躲去,蹦到女人身边嗅来嗅去。 “看见了什么?”询问的人是庄令,他学着江曦的模样也蹲在了她的身边,神情专注地盯着女人。但和以前一样,他什么也看不见。 江曦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渐渐落地,刚刚那凶险的情景余威犹存。不知怎的,刚才那一瞬间这个女人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不是因为她的举动吓人,而是她举动中透露出来那种怪诞,就像这个人已经不是人,变成了其他东西一样。可等她安静下来,江曦再看,又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 庄令这么一问,重新将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托着腮皱眉看着虚弱的女人许久,忽然她的眼神凝聚到她胸前的钉子上,钉子是纯黑色的,上面金色花纹仔细一看其实是梵文,什么内容江曦不懂。她注意的不是钉子也不是梵文,而是上面盘符的一丝藤萝状的细物。 那丝白线真是太细了,若不是百倍专注地盯着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江曦之所以看到它,是因为它在动,仿佛有生命一般从女人心口模糊的血肉里慢慢抽出,再渐渐爬上去。它的速度极快,眼睛一睁一眨已经爬到了钉子顶端,高昂起“头部”四下“观望”,直到它转向了江曦。 江曦的心莫名一冷,在她产生一种被野兽盯上的寒颤时,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一步,白线却在眨眼间高高弹起,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射向江曦。 “嗷呜!”中间突然横插入一道黑影,一口叼住那缕细微白光,就地打了个滚,精神抖擞地抖了抖毛,吧唧两下嘴,“真难吃阿喵!” 江曦猛地皱起来的胸口缓过一丝劲来:“那是什么……” ┉┉∞∞┉┉┉┉∞∞┉┉┉ 据程家平介绍,昏迷的女人名叫白若,是个x市一个女富豪。带来的年轻男人程家平则是她的表弟,是个年纪轻轻又有所作为的医生。继承了父母庞大遗产的白若为人低调而内敛,没有那些富二代的嚣张肆意和挥金如土,只是比较喜欢收藏玉器。懂点的人都知道,玉石这个行当是个无底洞,对收藏者来说需要狠毒来的眼光。白若算是个半个行家了,即便有庞大的财产傍身,但她为人谨慎又细心,倒也没在上面吃过多少亏。 家底子厚,样貌不差,性格温和,这样的女人理应吸引很多的男人。现实也确实如此,白若的身边总不乏各种各样的成功男士,有生意伙伴也有演艺圈的男人。兴许是大半精力都放在了玉石上,白若对男人的兴趣并不大,这让很多人曾怀疑她是个隐形的蕾丝边…… 直到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两是在一次古董拍卖会上认识的。那个男人同样对玉石情有独钟,并且深谙此道。这样的男人总是具有独特的吸引力,烟灰色的西装背心,敞开了两个扣子的白衬衫,点燃在指间的雪茄,侃侃而谈的口吻带着自嘲与幽默还有几分江湖浪子的落拓不羁。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或许都难以拒绝,白若就是其中一个无法拒绝他魅力的女人。男人彬彬有礼地与她交换了名片,并约了有时间会邀请她来家中观赏他所收藏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玉石。 这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开端是不是,包扎好伤口的程家平深深地叹了口气:“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男人拒绝了她,说他与她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这让表姐她很受打击。” 白若脾气再好但终归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名门闺秀,男人的拒绝,尤其是心仪男人的拒绝,她完全接受不了,一蹶不振。 “从那个时候起,表姐她就一直郁郁寡欢,公司的事也不怎么上心,有点时间不是泡在她一排排的收藏柜边就是去各地旅行寻找宝玉。后来医生诊断她患有了轻度抑郁症,治疗方案都制订好了,可她一点都不配合治疗。” 听到这如果没有从白若心脏里爬出来的线虫,江曦会认为这只是个富家千金的失恋经历而已。毕竟谁没个失恋的时候呢,而大多数失恋症患者的行为都有些异于常人,只不过刚刚白若的表现让她更像个狂躁症患者而不是抑郁症患者。 即便如此,江曦仍然持有怀疑态度:“你们确定她不是感染上了某种寄生虫什么的?” 程家平苦笑了一下:“如果只是像之前那样发病我绝对不会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到这里,把她带来叨扰贵府,”他说着不觉看了白若一眼,眼神里有担心更有一丝深深隐藏的害怕,“就连我这个普通人都看出来,白若的状态实在不像普通的病。” 是的,白若看上去很憔悴。在江曦眼中她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里,别说印堂什么的,整张脸都发黑发青,庄令说这是死气,恶缘缠身的死气。如果再放任下去,白若活不过这个月。 “她之前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吗?”江曦自觉担任起双方沟通的桥梁,“就是比较奇怪的事情?” 程家平沉默了一下,犹豫之后回答:“不久之前,表姐带回了一尊据说是明朝时期的玉雕,自那之后她的生活就乱成了一团。” 第三十九章 所谓古董,尤其是玉器,在现今市面上流通的很大一部分是明器。明器是什么,说白了就是棺材里的陪葬品。古人认为玉与水晶这两类材质有集阴通灵之效,可护尸身万年不朽,若寻得契机有朝一日能得以重回人间。 江曦也很喜欢玉,但仅限于后来开采加工的新玉。白若则恰恰相反,她痴迷于那些埋藏在地下深处充满着神秘故事的莹润玉器,她的痴迷也终究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程家平回忆起白若不久前的遭遇时仍是心悸不已:“刚得到那尊玉雕时表姐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眼里全然没有了其他人与事,没日没夜地呆在她的藏室内对着它。” “那是尊什么样的雕像?”江曦不由好奇地插嘴。 程家平吸了口气,仿佛积攒了一下勇气才低声回答她道:“表姐说它是一尊佛像,可任谁看上去都会认为它哪里是佛像,分明是个厉鬼!”说道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神情也随之划过一丝咬牙切齿的恨色,吓了江曦一跳。马上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恢复镇定,抱歉道:“我从开始第一眼就很不喜欢那尊雕像,看到它就会莫名烦躁。” “这不奇怪,”庄令吹了口茶,慢悠悠地接过话,“它也同样不喜欢你。” 江曦:“……”奇怪的是你好吗说得好像你真的见过那块玉,还和那它交流过一样! 程家平眉梢一跳,尴尬地笑了笑:“一块破玉它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庄令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江曦擦了把汗连忙从中斡旋:“你继续,继续……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之后无论是白若的事业还是生活都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崩溃下去,她的脾气变得阴沉古怪,不愿和人交流沟通,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去公司一趟。”程家平沉沉地叹了口气,“公司运营的各项工程频频发生事故,股票一路下跌;而她家则失火失窃,自己还差点丧命在一次车祸里。从车祸中捡回一条命后,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去了多少家医院,都找不出病因来。人倒霉也没有见过到倒霉成这样的是不?” 江曦嘴角抽抽,有啊,她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程家平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还是个朋友提醒我说,会不会是表姐她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起先我是不信的,”瞅到庄令微微扬起的眉头,立马补充道,“我之所以不信是因为不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吗,我表姐她待人和气又慷慨,慈善活动没少参加,怎么就平白招来横祸了呢?后来我想到了,可能与那尊来路不明的佛像有关,” 说到这,他的声音低下了许多,仿佛是怕什么东西听见一样,细得犹如窃窃私语,“那尊佛像据表姐说是明朝某个帝陵里的镇墓之宝,陵墓里的东西不都说阴气重吗?” 江曦被他紧绷的情绪所感染,不由自主地抬头环顾了客厅一圈,仿佛真有什么在冥冥之中盯着他们…… “噹!”半点报时的吊钟突然敲响,江曦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层,心也跟着钟声晃了两圈才惶惶着地。收回眼神时,靠在沙发垫子上的白若手脚骤然抽动了一下,江曦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皮刷地睁开,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后又刷地闭上,微弱但绵长有序的呼吸显示着她一直都在沉睡中。 江曦被她那一眼瞪得短暂茫然之后忽然感到一丝害怕,刚刚那瞬间像是有什么通过白若的眼睛在看着她一样,可除了方才那缕虫子一样的白线,她从她的身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来,有的也就是那层挥之不去的浓郁死气。 庄令说如果有其他的灵体在白若的身上,江曦一定能看见的。 没有附身,那是怎么一回事呢?江曦暗自揣摩,揣摩了半天揣摩不出什么心得来,她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程家平的叙述上。 能交代的程家平已经交代了差不多了,他双手捂住脸揉了揉,带着一丝疲倦道:“白若只有我这一家亲人,我也只有这么一个表姐,请庄先生无比救一救我姐姐。” “玉雕呢?”江曦注意到他是空手而来。 程家平笑得很无力:“那东西那么邪门,我哪敢带在身边呀。” 江曦一怔,这是要庄令亲自去白若家的节奏?几乎立刻她就想象得到庄令的回答了,拒绝,还是拒绝。认识庄令这么些天,对他的属性也算是小有了解。大清早把他叫起来脸拉到了现在,还想请他出门…… “好。” 江曦一口气没噎住,庄令转过头来看她下达命令:“准备出门。” ┉┉∞∞┉┉┉┉∞∞┉┉┉ 一个小时之后,江曦坐在飞驰向w市的车内。商务车的空间宽松修长,庄令与江曦坐在中间,白若安静地躺在后排,忽视掉她嘴角里的隐隐血迹,看上去十分无害。上车时程家平略有担心,想把她放在副驾驶位上方便照顾,但江曦果断地阻止了他这种危险的想法,万一中途她病发不是要了他们一车人的命? 程家平一想也是,只能请江曦路上多照看她。 江曦还没一口答应下来,庄令出面否决了:“不用。” 至于为什么不用他没有解释,但庄令说话了纵程家平小有不满也不敢多有怨言,他的朋友再三强调庄少这尊大神脾气古怪非同一般,千万不要得罪他。 而上了车后,江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没有必要顾虑白若,化成了只半大狮子状的阿宁正稳如泰山地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呢。虽然江曦有点点小担心,以阿宁那超标准的体重会一不小心把白若给坐死…… 再次回头确认白若没有异样,江曦放心地回身,面对的却是庄令思考着的神情,不觉问:“想什么呢?” 没想到庄令回答的很干脆:“想你。” 江曦:“……” 如果说没有一点绮思遐想是不可能的,但一看庄令坦然无比的脸庞,江曦只能默默打消了发芽了那点自作多情:“呃,我怎么了?” “嗯,是胖了。”这是庄令观察她许久后得出的答案。 “……” “噗。”开车的程家平和盘在前方兴致勃勃观望的白龙同时发出一声笑声,当然,一个是善意的,另一个则是显而易见的恶意…… 江曦静了一瞬,垮下脸来:“真的?” 体重和年龄,永远是女人最关切的两个问题,也是两个禁区。只不过这种禁区对庄令而言显然是不存在的,他习惯了实话实说,也没有想到江曦为他这一句露出世界末日一样的担忧神情。 自己是不是说错了?庄少爷第一次扪心自问。 他默了一默,倾过身去捏了捏江曦的脸颊上的肉,慢吞吞吐露一句:“还好,不多。” “……”江曦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被庄令捏住的那处,他的手指明明是温热的,可被他碰到的脸却烫得惊人。 庄令评价完后就松开了手,指尖垂下,恰巧擦过江曦的唇角,轻轻一带,有点痒。江曦的心跳在那一秒达到了巅峰,庄令却无知无觉地坐了回去,认真地说:“你还可以再胖点。” 他不是安慰江曦,一个人的身体素质与她的精神状态息息相关,相辅相成。认真观察会发现,身体素质好的人往往心态平和,所谓心宽体胖。而体弱多病的人往往也更容易招惹那些吸收人气的魅怪。 “庄少和江小姐的感情真好。”程家平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人的互动不由羡慕起来。 “呵。”太笙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嘲笑,金眼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江曦与淡然的庄令。 江曦红着脸含糊地说了句:“没有。”没有什么她也说不清,她和庄令的状态从理论上本就是比恋人更进一步的关系,可偏偏在若干天前还是两不相干的人。 好尴尬……但这种尴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江曦脸上的温度很快降低了下来,她察觉到程家平口气里的落寞不觉问道:“程先生和女朋友感情不好吗?”问完立即发觉自己的唐突,“不,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你猜得对,”程家平浑不在意地打断她,“我女友她……其实人本质不差,但可能是家境的缘故性格略有些乖张,人也比较敏感,没有江小姐那么好脾气。” 江曦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她原来属于那种窝里横的人物,但自从遇见庄令,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和庄令她就没横起来过。 提起女友,程家平语气总充满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如果她能像江小姐心思宽怀点,或许要比现在快乐的多。” 这种话江曦也不知怎么接,好在程家平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 w市不远,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就下了高速。白若的家在市区东南边的一处别墅区,小区依山傍水,于市区中闹中取静,风景位置皆是绝佳。可能是有阿宁压着,白若睡得平平静静,被程家平抱下车时都没有惊醒。 “阿平……你终于回来了。” 欧风别墅拐角处走出个年轻少女,看上去二十不到的模样,眼光飞快地从白若身上划过,最终怯生生地落定在程家平身上,咬着下唇道:“我等你好久了……” 这就是程家平的女友,真是出乎江曦意料的年轻,她还以为像程家平这种成功男士比较喜欢同样精干的熟女范,比较有征服感嘛。 更让江曦吃惊的是程家平的眼中没有在车上谈起她时的淡淡喜悦与回忆,反倒愤怒地喝道:“你把这个男人带来做什么!!” 谁? 江曦这才注意到少女背后还站了一个人,因为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在阴影里下很难被发现。 岑城??? 第四十章 自罗刹村一别后,江曦已经快忘记岑城这么一号人物了。这哥们命挺硬,前有罗刹追杀后有木玲那缕怨魂追命,竟然硬生生扛到了天亮了。被发现时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息尚存,出于人道主义江曦给他拨了个120,等车快到了才悄无声息地与庄令离开。岑城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少纠缠少麻烦。 而今再见,与那晚的他那狼狈样可是天壤之别了,活脱脱一富家公子哥形象啊。 江曦撇撇嘴,直接装作不认识他,问程家平:“他是?”其实看程家平的态度,她早就猜出来岑城这风流浪子八成就是那个祸害了白若变成现在这鬼样子的罪魁祸首。江曦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放任这混球死在罗刹山上一了百了,省得他兴风作浪,害人不浅。 岑城演技也是影帝级别的,和个陌生人一样看都不看江曦他们,优雅地掐掉了烟,也问向程家平:“白小姐她还好吗?” 不提白若还好,一提白若程家平一改温文尔雅的形象,眼睛瞪出条条血丝,那模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阿平别这样!”程家平的小女友一看这架势连忙挡在他二人中间,拖住他的手:“岑先生也是担心白姐才托我带他来看看的!” “滚开!”程家平也是怒极,抱着白若的胳膊直接推开她,少女踉跄了一下眼眶立时就红了没敢再上前,程家平看见她受伤的神色也有点后悔,阴郁地看了眼岑城,“算了,都进来吧,别站门口演戏让人看笑话!” 这时候江曦才留意到这个高档的住宅小区也不是如表面上的安宁,眼睛往两边一扫,三三两两的窗户后花园里站了不少看好戏的影影绰绰的身影。这里都是富人区,闲得蛋疼的富太太们最愁没有饭后茶余的谈资,江曦估摸着今早在白若家门口闹得这么一出够她们818个三五回了。眼神扫过后黑漆漆的窗口纷纷刷地一下拉起来窗帘,那些隐藏在篱笆树后的眼睛也消失不见了,干净得宛如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小区宁静如初,不过也太静了,静得江曦有些不舒服。包括刚刚被围观时的感觉,那一双双注视她的眼睛仿佛仍然没有消失,在能听见风吹过草坪的安静中继续盯着她,像一把把精巧的手术刀,剖解开她的身躯,拨开肉层,挑出经脉,露出惨白的骨头。 总归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江曦抚摸着竖起寒毛的胳膊,加紧了脚步跟在庄令的背后。忽然手背一暖,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庄令的手心传递进她的身体,耳畔响起个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别怕。” 江曦微赧,嘴角未察觉地轻轻翘起了一点。 ┉┉∞∞┉┉┉┉∞∞┉┉┉ 白若的家是这个小区里最大的几栋别墅之一,大到让江曦情不自禁地设想一下自己居住其中的感觉,一个单身女人如果住这么一栋上下三层几百平的房子多少都会有点没安全感吧…… 整个家中除了白若之外还有一个保姆和一个司机,他们都是本市人,加上白若自己会开车,所以他们和正常上班一样都是朝九来晚五去,除非白若有特殊情况,那是给他们算加班。 真不会害怕吗,去了个洗手间左转右转转不回客厅的江曦再一次对着墙上的《春柳三骏图》叹气。徐悲鸿的骏马图啊……如果是真迹,少说也得几百万吧,江曦无聊中贴近玻璃研究起来,研究上研究下研究个半天,她得出个结论,自己只识别出了下方徐悲鸿三个字的落款,至于真假那就只能问白若为了它花出的银子了。 “滴答”轻轻的水声响起在走廊里,一滴落下,响起重重的回音。 江曦没有在意,对名画没了兴趣的她准备不等程家平这个主人找来,自力更生了。 “滴答”又是一声水滴声,这一次的声音更响亮了一些,在华丽到压抑的巴洛克风格的走廊里单调而沉闷。 江曦疑惑地回头,是从洗手间传出来的?侧耳细听了两秒,她耸耸肩将要拐过转角,“滴答”落水声再度响起,近得宛如在她背后…… 一缕缕寒气从江曦心尖冒出,把她的心冻得拔凉拔凉的。白若家里藏了那尊玉雕她一早就了解到的,所以进屋的时候她格外仔细地环顾了一圈,确定没见着什么怪异,加之此刻正是临近午时,阳气鼎盛之时她才放心胆大地一个人溜出来解决下人之三急。 不想仍然着了道,江曦哀叹连连,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因为回头那瞬间可能面临的惊悚画面实在让她不愿承受。 “滴答”隔几秒水声再现,可这一回却想在了她的前头,那个东西似乎直接无视她绕了过去…… 胸前贴着的微微冰凉及时提醒到了江曦,她不觉摸了摸那个小瓶,瓶子是李堂送给她据说可以让那些“好朋友”看不见她的骨灰……罗刹村遇到木玲时的遭遇曾经让她一度质疑这个玩意的功效,但后来庄令解释道之所以木玲能看见她,那是因为当时有木二在。 木二是林家的人,处心积虑地想带走江曦让她成为林家的鬼媒,自然想尽办法让她尽可能地与这些东西有所接触。 想到木二江曦的心情更糟糕了,紧紧握着小瓶她安静地等待着断断续续的水滴声“路过”。可事与愿违,当水滴响起在她前方两三步外停住了,准确来说是不再向前,而是滴答滴答地悬停在那里,仿佛发觉到什么,等待着什么。 因为紧张,江曦的喉咙干得有些发痛,她目所所及的前方是一片空荡荡的红木地板,油光水亮清晰地映出走廊两旁摆放的珐琅花瓶。一米多高的花瓶,拖拉出两个又斜又长的黑影,在光线作用下,影子长得有些扭曲。 可是也仅限于此,她看不见其他东西,不寻常不正常令人惊悚的东西。可水滴声仍然隔几秒就滴答一声落下,江曦鼓足勇气抬头向上看了看,描绘着耶稣受难日的吊顶并没有水迹渗出,她再次盯向水声响起的地方,没有一丝湿润的痕迹。 江曦快被这凭空出现又不露痕迹的水滴声逼疯了。 突然一双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灰白的鞋面静静地立在面前。 没有预兆没有声音,江曦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你猫在这墙根下做什么呢?”打火机挑开的清脆声,一缕淡淡的雪茄味飘来,红木地板上倒映出一个微弱的圆圈,“看上人家的古董了?我说那小子也不差钱吧。” 呼的一下,江曦过山车一样飞起来的心飒地一下又冲回了地面上,一起一落,让她有点缓不过来劲。 岑城靠在墙上抽了两口雪茄,看江曦失了魂一样双眼无神地看他,心里不觉也有点忐忑,却是玩味地笑了笑:“怎么着,不会这个时候才看上爷的美色。”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江曦发现自己的背后又冷又黏,全是汗。看着悠闲抽烟的岑城,她忽然有种也去要一根放松放松的冲动。慢慢的,她和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慢慢直起已经憋僵硬的身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从他身前走过。 “我说丫头,好歹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再见面就这么冷淡啊。” 江曦冷笑,和他这种生命不止作孽不休的祸害难道还要亲热地上去喊声“大兄弟,又见面了啊?” 打定主意不理他,江曦走得特别坚决,岑城不慌不忙地哎哟了声说:“走得这么快,难道是突然又认路了?” 江曦身形微微一晃却没有停步,岑城两步跟了过去,嘴里叼着烟手插在兜里晃在江曦身后,假做关切:“瞧江小姐这面色苍白,刚刚是不是遇见了什么?” 紧绷着脸的江曦猛地回头,毫无防备的岑城倒是吓了一跳,只见她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岑城刚刚走过的地方,语声又轻又慢,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是啊,就在你刚刚站着的地方,你看不见吗,你刚刚正踩过他的头,还有手走过去。”江曦声音越发的飘忽而轻灵,“你看,他正看着你呢……” 江曦漆黑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岑城微微愕然的脸庞,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慢慢隐去。江曦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岑城背后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岑城的喉咙有些发痒,他咳嗽了一声,打破这难以忍受的寂静:“你……在逗我吧。” 岑城的反应让江曦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对于这个男人她就是打心眼里讨厌,冷漠道:“没有。” “你就是在逗我,”岑城无比肯定地说道,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我……” 江曦捉弄他的兴致转化成了不耐烦,加快脚步敷衍地随口问了句:“你什么?” “我能看见。” 江曦回头看他,岑城没有笑容的脸庞在日光下显得微微没有多少血色:“从罗刹……山回来后,有几次我看见那些东西。” 第四十一章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岑城咬着雪茄含混不清道,“你也能看见那些玩意不是吗?”他语气轻松,眉头却是微微皱着的,没多少害怕更多的是苦恼。 江曦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有胆气,在她第一次亲眼见着存在于黑暗中飘荡的鬼魂时可是被吓得自己都差点成为了它们其中的一员。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并不代表这是一种好事,看看江曦她自己就知道了;尤其是岑城这种本来没有阴阳眼,突然开了天眼的,情况也许更糟糕一些…… 民间巷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有两种人很有机会见到孤魂野鬼,没长大眼睛干净的孩子还有一种就是将死之人…… 快要去世的人因为死期将至所以身上死气极重,白若就是一个典型,而岑城…… 江曦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的皮相无疑是极讨女人欢心的那种,没看见白若这么一只对古董另眼相看的美女都为他死去活来,都得精神病了、可也是仗着这张脸,这货惹下的风流债估计不计其数,前有一个木玲差点害了他没命不说,现在又向白若下手,真是个畜生啊……江曦感慨。即便如此,江曦也没从他身上看出像白若那样厚重得化不开的死气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曦搞不懂。 “我两打个商量行不,”岑城毫无防备地贴近江曦,低下头来近乎是贴着她的耳朵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行吗,怪受不了的。” 江曦大怒!死到临头居然还恶性不改,本来良知里的那点担忧瞬间荡然无存,她没有说话只是呵呵一笑,让他滚远点的意思十足。 岑城厚颜无耻地不滚反近:“我说真的,江曦,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江曦你这样看着我,”挑了下烟灰他很委屈道,“就好像在看个死人一样,任谁都受不了吧。” 她表露得有这么明显吗?转念一想他岑城是什么人啊,道上混的,眼神毒是肯定的。她脸上那些小九九,想是也瞒不过她,便有点心虚地眼神飘忽。这一飘忽,岑城笑得更有气无力了:“我说大姐,你这表现还不如刚才,你现在这就等于给我判了死刑你知道吗?” 江曦干巴巴地笑了笑,眼神一抬,瞅见了前方静静站着的一个人影。可能是她溜达出来太久,庄令也找了过来。找来了看见她了却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看她又看看岑城,琥珀色的眼睛里情绪不明,看得江曦……更心虚了。 岑城挑挑眉看看长廊另一头的庄令,嘴角一歪笑得在江曦眼里就和个地皮流氓似的:“哟,大家长这么快就不放心找出来了?” 庄令淡淡瞥了他一眼,幽幽地又看了江曦一眼,江曦尾巴一紧麻溜地颠颠跑了过去,小声道:“我迷路了……” 庄令点点头,顺理成章地牵着她往回走。 背后的岑城不加掩饰地嗤笑了声:“这是养媳妇呢还是养闺女呢。” 江曦明显感觉到庄令的手一紧,可能是她的错觉,庄少爷身边的温度嗖嗖地下降了好几度。她哀怨又愤怒地回头瞪了一眼不嫌事大的岑城,飞快地比了个中指给他,手还没放下,庄令步子突然一加大,江曦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扯走了。 ┉┉∞∞┉┉┉┉∞∞┉┉┉ 回到客厅时白若已经醒过来了,说是醒了也就是眼睛睁了,人和失了魂一样。江曦打过招呼好半天才慢慢转动眼珠子敲向她,就在那一瞬间江曦清楚地看见有什么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像一个拉长的人影,可她自己毫无所觉只是恹恹地和江曦问了个好。程家平看她精神实在不佳,就说了声抱歉然后抱起白若送上楼休息。 江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上楼的背影,也许她看得太过关注,导致一旁的庄令也不由地看过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所以他很自然地问道:“你也困了?” “……”江曦讪讪地捧起红茶,“没有。” 大得和小宫殿似的客厅里就生下了庄令江曦还有程家平的小女友肖蕾各坐一方,没过久,岑城也晃了回来。局促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小姑娘立马跑过去埋怨:“你跑哪去了?好不容易带你来看看白姐,你也不多陪她说说话。” 岑城没骨头一样往沙发上一瘫,揉揉眉心:“我早说过不止一遍了,我与她除了古董没什么多说的。” 肖蕾不依不饶地趴他沙发边:“可是白姐那么喜欢你……她要是见了说不定病也好一点了……” 岑城睁开一只眼,似笑非笑地看她:“我看在老肖的面子上多照顾你,但总打着我的幌子去讨好你的心上人不太好吧?” 肖蕾被他那一眼看得脸色一白,慢慢从他身边退开低着头嗫嚅道:“对,对不起岑哥。” 岑城哼笑了一声,大长腿懒洋洋地往茶几上一架,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打火机,眼神时不时往江曦他们那边瞟,准确来说只瞟江曦一个人。 这种苍蝇似的眼光很难让人忽视,可当江曦不耐烦地看过去他的眼神又很快游走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经病嘛,江曦咕哝着放下红茶。白若家的红茶一丝甜味都没有,苦得人舌根都微微发麻。 “加块糖吧,”在岑城那碰了钉子的肖蕾很快打起精神凑到江曦这边递过来一罐方糖,江曦道了声谢,肖蕾看着她白皙清秀的面庞试着问,“你是阿平的朋友?” 不是你们,而是你?江曦愣愣地看了眼庄令,对上肖蕾略有忐忑的眼睛很快明白过来小姑娘的心思,感情是把自己当情敌来了,她哭笑不得:“不是,”想了一下寻找到个差不多的词,“白小姐和程先生是我们的客人。” 肖蕾的神情立马放松了一下,岑城笑了一声,她面庞一红颇不不好意思道:“我,我也没其他意思,阿平他很少有女性朋友,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 这句话不对劲的感觉就更强烈了,江曦喝了口红茶,温和地笑了笑说:“程先生有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不就够了吗?” 岑城惊天动地地咳了一声,连庄令都偏过头来看了江曦一眼,肖蕾连连摆手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番茄:“我,我不是阿平的女朋友。”她低头轻轻道,“阿平没有女朋友的……” ┉┉∞∞┉┉┉┉∞∞┉┉┉ 程家平从来没有女朋友,这是肖蕾说的。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才俊,理应是和他表姐一样抢手的对象,可却至今单身。他表姐是因为痴迷古董,他莫非也有个衷情的爱好?可后来肖蕾又说程家平平时与其他年轻人一样泡泡吧,打打高尔夫,有兴趣但不狂热。 肖蕾的话可以理解为——这个男人哪里都好,除了不找对象。不找对象,自然也就可怜了对她一往情深的肖蕾了。 那么问题来了,程家平为什么要骗他们他有一个女朋友呢?而且在车上他的口吻与感情不似作假,仿若真有其事。 这个和江曦他们此行的目的其实没多少关系,但也许是女人爱好八卦的天性,江曦就是无端地很在意。 过了很久,程家平才从二楼下来,白若家的别墅房型挺奇怪,楼梯盘旋而上,在二楼的入口处竟然有道铁艺栅栏门,上面一排雪亮的尖头如同古代的铡刀威慑着每一个上楼的人。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程家平随手将它扣上才下楼来,抱歉地对江曦他们道:“白若今天身体状况很糟糕,看样子只能等明天她精神好点再处理那件事了。今晚如果庄少和江小姐没有其他安排就和小蕾一起留下来暂住一晚吧。”他转而对肖蕾道,“小蕾,庄少和江小姐是贵客,你对这比较熟就由你帮忙多照顾他们。” 肖蕾一听眼睛一亮,要是有特效那八成就是两星星眼,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好的没问题。”对待程家平,她如同每一个对待暗恋人的少女,只恨不能竭尽所能地展现自己,不费一秒她立即就进入了角色,甜甜地问程家平,“阿平你今晚不留下来吗?需不需要让成妈给你留饭?” 程家平看了一下手表:“我一会还有事,很晚才回来。成妈今天请假了,午餐和晚餐我都定过了,会有人送来。”他充满歉意地对庄令与江曦道,“工作上有点事必须要我过去,怠慢二位了。” 庄令的表情倒没什么不悦,只是点了点头。 至于岑城,从头到尾程家平就像没看见这个人一样。 滴答,在与程家平擦肩而过时,江曦听见了熟悉的落水声…… 第四十二章 “滴答。” 江曦神经一抽,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盯向程家平周围。 拎起包的程家平一愣,茫然问:“江小姐,有什么事吗?” 江曦眼神快速地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捕捉到,只好摇摇头:“没有,只是刚刚想起一件忘了的事。” 程家平和气地笑了笑,表示理解:“白若也经常这样,早上的事情下午就忘了。不过她没有江小姐记性好,很多时候都需要保姆或者我提醒她。” 白若…… 江曦注意到,自从回到这里,程家平就很少称呼她表姐了,一口一个白若,而看他在这个家里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这儿的男主人。这对姐弟,还真是有意思。 …… 程家平一走,场面顿时冷清不少,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话说。可能是雍容繁复的装修风格缘故,几十大平的客厅坐久了让人产生一种有什么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逼仄感,压得人心情难以舒展。 首先坐不住的是肖蕾,充当临时主人的她面对庄令与岑城两尊大佛明显地力不从心,犹豫再三最后问的是江曦:“江小姐,要不我带你们去看看晚上休息的房间?在这坐着也怪冷的。” “不冷。”随意翻开一本书的庄令头也没抬道。 “……”肖蕾将急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江曦。 江曦咳了一声,抽出庄令手里的书,无视他皱起的眉头,镇定地做出安排:“先去房间休息一下,毕竟坐了很久的车了。” 没有书庄令只能将揣起手来,非常迅速地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江曦的不满:“我不累。” 肖蕾目瞪口呆,虽然程家平对她一直不冷不热,但好歹出于绅士风度也算平易近人,这两个看上去是一对,怎么,怎么…… 江小姐真可怜,肖蕾同情地看了一眼同样呆住的江曦。 “噗。”岑城笑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幸灾乐祸。 江曦狠狠剜了他一眼,等今晚鬼站你床头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庄令不给她台阶下,她就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学着他淡漠的样子抱着胳膊气淡漠道:“我累了。” 庄令看着江曦努力淡定实则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沉默了一下选择了将就她:“那,好吧。” 肖蕾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向最后一个仍懒洋洋歪在沙发上的人,岑城笑了笑站起来:“其实这儿我很熟,不用你招呼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庄令与江曦,“让女士为难有为我的准则,去看看就看看呗。” 肖蕾甜甜一笑:“岑哥最好说话了。”说完自觉不妥,看向庄令,发现他神情不动如初,对她话没有任何反应。这样的人是肖蕾最不擅长对付的,她年纪小性格又开朗周围的人大多数都很喜欢她这个小姑娘,即便有些缠人大家也都是和颜悦色不做计较,而庄令这种冷漠孤僻的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沟通,虽然这个庄先生长得很好……可是人真得很怪啊,肖蕾再一次同情了一下江曦。 ┉┉∞∞┉┉┉┉∞∞┉┉┉ 等肖蕾领着他们几人上了楼梯,她惊讶地发现通往二楼的铁栅栏门竟然被程家平锁了起来。幽深的楼梯口处没有一丝阳光,仅有楼道边一盏仿古宫灯孤独地燃烧着,如同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 从仅有的视线看去,二楼的装饰风格与一楼截然不同,一楼是欧式古典风,二楼则是中式宫廷风……江曦站在铁艺门外朝里张望了一下,幽深的雕花走廊深处隐约可见几个悬着的灯笼,悠悠哉哉地晃着…… 突然她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从她眼皮子底下划过去,定睛再看走廊深处仍是黑糊糊的一团。那几个灯笼她多看了两眼,心头毛毛的不敢再看下去了,因为它们实在很像……吊着的头颅。 “阿平把门锁了啊……”肖蕾一脸为难,“白姐睡了,成妈又不在,我没钥匙……” 岑城斜倚在铁门上:“我记得一楼也有两三间客房的吧。” “一楼啊,有是有。”无奈之下肖蕾只得带他们折返一楼,“我听成妈说一楼比较阴冷,所以客房不常住人,不过还是定期打扫的,应该不会太乱吧。” 江曦再一次见识到白若家这栋别墅的结构复杂,随处都有的隔断栏杆将一楼除却客厅外并不多大的空间分割得七七八八,零落得像一块不完整的拼图。肖蕾也是七绕八绕转了一圈才带他们到了两扇紧挨着的房门前,这门也有意思一黑一白,另一间则在几步外的斜对面。 “就这了。”肖蕾先打开黑的那扇,进去瞧了两眼放下心来,“成妈应该刚打扫过不久,里面被褥床铺看上都很干净。这间比较宽敞,就给江小姐和庄先生吧。”回头朝江曦笑了笑。 忙着打量房间的江曦没回过神,等肖蕾快带上门时才猛地醒悟过来:“等一下!” “怎么,”肖蕾探进个脑袋,她对江曦的印象很好,也是这栋楼里唯一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不自觉的称呼也变得亲近了不少,“江姐还有事吗?” “没有。”庄令代替她回答。 肖蕾眨巴下眼睛,笑得贼兮兮的:“那江姐和庄先生好好休息吧,待会午饭的时候我来叫你们。” 岑城在外阴阳怪气地符合一句:“好好休息哦。” 休息什么啊!江曦欲哭无泪,庄令竟然还点了点头说:“好。” “啪嗒”门关上了。 客房不大,延续了整个一楼的装修风格,所以江曦坐立不安了片刻就有种想往逃的冲动。她和庄令是未婚夫妻没有错,现在未婚夫妻同居的不在少数也没有错,但这好像不代表他两就该直接越过相识相恋这么一个过程直奔同一张床而去吧。 活了这么多年,江曦的感情世界纸一样的空白,但不说明她对某些人类大和谐事物就没进行过研究,谁没看过两本言情小说是不?可是……总之没什么可是!江曦一想到要和庄令睡一张床,脑子就混乱成一片,她刷地一下站起来,干巴巴道:“我和岑城换一下,你两睡一个房间好了。” “不行。”背对着她在小书架上找书的庄令否决得很果断。 从这种果断里江曦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对于岑城的嫌弃,好吧,她也很嫌弃他,可是你们两大男人睡一个房间有什么问题吗??江曦咬一咬牙,闷声闷气地说:“我两……睡一个房间不太好吧。” 庄令回答的很自然:“没有。” “……”对方的坦然让江曦开始反省自己的思想是不是太不纯洁了一点,大概对庄令而言睡一张床真的就等于盖一床被子纯聊天?她如是说服着自己,于是慢慢作烧的脸也冷了下来,她重新坐回了窗前的小藤椅上,不多时庄令捡了一本书坐到了她对面,看样子不打算理睬她了。 然而,庄令把书放在桌上却没有翻开,静静地看着江曦,迟疑了一下问道:“我……不好说话吗?” “……”如果江曦这时候在喝水一定会一口水喷出来,肖蕾的那句话他竟然真得就放在了心上。这种问题还用回答吗,江曦可以立刻告诉他,他是她见过这个世界上最难相处的男人了!不,是人! 她沉默了0.5秒说:“有点……” 庄令也沉默,过了会他又问:“那与我也很难相处吗?” 江曦奇了怪了,庄令这是要她做给他的知心姐姐,指出他的人格缺陷,指点他的人生方向吗?可是他这种极怪癖于一身的男人,满身上下都是槽点啊,这让她如何开口啊,说:“我都佩服我自己能与你相处到现在”这种话吗? 她又是一顿,回答:“也是有点点。” 庄令听罢微微垂下脸,江曦看不清他的神情,直觉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伤害到他了?不是说这种越沉默话越少的人心思越细腻,感情越纤弱吗?庄令心细她知道,但他的感情纤不纤弱她持观望态度…… 她观望了一会,准备安慰他了,庄令恰好抬起头,与她眼神对了个正着。从那双透明的褐色眼睛里江曦看不出任何受伤或者失落的情绪在其中,就听他淡淡道:“那你就多体谅一些吧。” 江曦呆若木鸡,卧……槽…… 这种话应该是别人来对我才合适吧……你这种“少爷我就是这脾性!你不忍也得忍”的自信到底从哪来的啊喂!!!! 江曦怒,江曦气闷,江曦想掀桌! 最终在庄令清澈而淡然的眼神里她没骨气的什么都没有做,默默地抱着茶杯心塞地与庭中绿萝两两相望。 “哦对了,庄令,我和你说个事,”憋屈了会已经没多少气性的江曦骤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庄令,“今天,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听见了一个声音……” “滴答”仿佛为了配合她的话,消失的水滴声再度响起,近在耳畔。 江曦不觉问道:“你听见了吗?” “滴答。” 第四十三章 庄令的表情代替他回答了江曦,他没有听见,包括号称自己能见鬼的岑城在走廊中也没有听见这个水声。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与众不同,但江曦这份与众不同也代表着只有她一人来面临所有未知的风险。 “滴答。” 江曦心头一紧,但这回她很快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是窗外屋檐上落下的一串水珠。白家的这座后花园密密麻麻肿了异常多的植物,高高低低,泼泼洒洒的深绿浅绿融成一片,宛如一个小小的植物园。今天天气很好,这串水滴很有可能是树冠上滚落的露水。得到这种认知,江曦拉紧的神经伴随她呼出去的气缓慢放松…… 庄令随着她看了看滴水的屋檐,无声地挽了挽嘴角。他很少笑,笑起来也是很淡一抹而且消失得很快,但足够让江曦读出他笑意之下的微微嘲笑。忿忿地白了他一眼,这个人乍一看很呆,但真要是把他看成个呆子,没准备他连皮带骨头吞进肚子里还要问“咦,我这是在哪?” 没错,庄令就是这么一种人,很像夜里的孤狼,悄无声息地潜伏,一击必杀地狩猎。如果让江曦选择,她宁愿去得罪岑城也不愿得罪庄令,岑城好歹只是个凡人,庄令?庄令那已经是妖了,无所不能的妖。 ┉┉∞∞┉┉┉┉∞∞┉┉┉ 因为是过年,房间内点缀着不少的鲜花。除了古董以外,白若似乎还很喜欢植物,庭院建成了个植物园,家里也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盆栽。江曦他们的屋子也不例外,茶几中间摆放着罗汉松,床头养着盆没开花的水仙…… 江曦无聊地在这个不算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一方五斗橱前。五斗橱上坐落着一座小小的神龛,只不过是空的。神龛前的香炉边有个小小的土钵,里面堆满了泥土,看上去像作花盆用的。可是里面没有种植植物,或者说,江曦低头仔细观察,更像是曾经种了什么但是破土而出了? 她的目光重新游移到了神龛上,肖蕾说白家的保姆才打扫完这间房不久,而香炉里的檀香燃烧了一半并未被清理,那么神龛里的神像去哪了呢?看白若中西结合的家,江曦也不好判断她供的是哪一尊大神。 “是财神。” 庄令的声音冷不丁从她背后传来,虽然知道是他但江曦仍免不了暗暗被吓了一跳,自动往后退了一步,结果撞进了庄令的怀中…… 坚硬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房间开足了暖气,江曦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这让庄令怀中的温度很顺利地传递到她身上。和他的手一样温暖,江曦凝固住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双肩被人轻轻按住,庄令贴着她耳侧说了句:“站稳。” 被你这么一说,更站不稳了好吗! 虽然庄令很多次牵过她的手了,但两人离得这么近却还是第一次。在男女之间,这个距离危险而暧昧,但如果男人是庄令,则让江曦很安心。有他在背后,就如同依靠在一座最坚实的堡垒上,没有鬼魂没有妖怪没有任何可怖的东西能碰触到他。 江曦的心上有根弦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她能想象得到庄令那张清秀俊逸的脸庞此时就在她的上方,只要稍稍抬头她的额头就能碰触到他的下颚…… “你怎么知道是财神的?” “你告诉我的啊……”庄令清醇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一丝戏谑,一丝江曦……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 我告诉你的?江曦迷茫,忽然庄令的呼吸猛然压低,近得就在江曦的唇角:“江曦……”扶在她肩上的手也慢慢滑到她的颈侧,宽大的掌心反复摩挲,渐渐勒紧…… 江曦的心突突猛跳,茫然地,缓缓地,回过头。 漂浮着的头颅朝她绽开一个血淋淋的笑容。 …… 骤然袭来的疼痛令江曦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低头,咬住她大腿阿宁无辜地看她。 在她扬起巴掌时,阿宁弹球一下远远地跳开,怒目相对:“不识好歹的女人阿喵!少爷看你做噩梦才让阿宁叫醒你的阿喵!” 是让你叫醒我,不是咬醒我好吗?!!江曦揉着眼睛从小圆桌上支起身子,看看手表,时间才过去十分钟左右。庄令仍维持着十分钟之前的姿势,只不过他手里的书已经丢在了一边,现在的他改握着支毛笔在一张紫色符纸上专注地描绘。 江曦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她不由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抽了口气,没有意外地引起了阿宁上蹿下跳的嘲讽。 真是在做梦啊。 庄令画得很入神,一笔一划极为慎重,慎重地让江曦不敢去打扰他,没有去问他刚刚的那个梦是个什么意思。 五斗橱…… 她挪开目光几乎没有停顿地就看向了那个隐藏在晦暗里的角落,一米过高的棕色老式橱柜静静地立着。古老的东方样式和漆绘的花纹让它与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房间如此地格格不入,它的上面摆放了一座神龛,一个香炉,一个钵子状的花盆。 就算没有走近它,江曦可以肯定花盆里的土是凌乱的,香炉里有烧了一半的檀香,而神龛……则是空的。 她看了一眼庄令,轻轻的起身,鬼使神差地跨过在地上舔着自己肚皮毛的阿宁,走向了五斗橱。 果然和梦中没有任何的区别,她出神地看着那座小小的神龛。 “里面供奉的是什么?” 江曦的身体一僵,刚刚还在窗下细致描符的庄令此刻站在了她身后。她的呼吸变得沉重,重得她胸口和压了块石头一样。 没等到江曦的回答,庄令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江曦慌乱地想远离他,结果一个趔趄却是朝后面跌了过去。一双稳健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肩,随之庄令也站近了几步:“站稳。” 江曦和被阿宁又咬了一口一样,差点没跳起来,她心慌意乱地低着头不敢动也不敢去看庄令。 场景再现,有种让她无路逃生的绝望。 “是什么?”庄令对这个问题似乎很在意。 不过,这个对话与梦里倒是不一样了,江曦战战兢兢地慢慢抬起头:“是财神……” “嗯……”庄令扶稳她后手就离开了她的肩,指尖探向小小的神龛,不知在其中摸索着什么。 江曦傻傻地看着他从容平常的脸庞,出其不意飞快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这时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是活的,真的,庄令。 瞄到此幕的阿宁瞬间又炸毛了:“你个色女人你居然厚颜无耻地占了少爷便宜!!!少爷的清白没有啦!没有啦阿喵!!!” 江曦:“……” 庄令才触到神龛的手指顿住了,他低头淡淡地看着江曦,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 江曦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大囧:“我,我……” 没说完,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捏完后庄令若无其事地继续摸索了会神龛才收手,下结论:“神位还在楼里。” 捂着自己脸的江曦半天才木然地……哦了一声。 ┉┉∞∞┉┉┉┉∞∞┉┉┉ 没过多久,肖蕾就来敲门喊两人吃午饭。小姑娘敲开门后红着脸往床偷偷上瞄了瞄,没看到什么凌乱不堪的床单之后略失望地收回目光。江曦被她这目光搞得既窘迫又不解,阿宁还在地毯上不依不饶地打滚叫唤:“少爷的清白,清白!” 出门前江曦实在忍不住轻轻地踢了它一脚,丢下局狠话威胁它:“再吵,老娘就睡了你家少爷!” 阿宁滑稽地僵硬在了地上。 在它撒泼之前,江曦眼明手快地带上了门,锁住了它的咆哮。 已经出门的庄令被她惊天动地的关门上引起注意,回头看来,江曦装成个没事人一样摸摸肚子:“唉,还真是饿了。” 肖蕾听见了,笑着回头:“今天阿平定了不少菜呢,江姐待会多吃点。” 走过庄令身边时,江曦听见他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嗯,晚上是睡一起。” 江曦,败。 第四十四章 午饭的餐桌上依旧没有看见白若的身影,肖蕾边布置碗筷边不时朝楼上张望,姗姗来迟的岑城一拉椅子往上一挂,翘着个二郎腿道:“还没起?” 肖蕾担忧地摇摇头,不死心地又看了眼二楼的铁门:“要不我再去喊喊?” “得了吧,”岑城指尖嗖嗖转着根筷子,“白若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你要是吵着她,今儿我们这顿饭就别指望能吃上了。” 肖蕾脸一白,显然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默默地坐下没有再说话。 江曦咬着吸管有些奇怪,程家平口中的白若除了痴迷古董以外几乎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漂亮大方,温婉如水,一点都没有富家小姐的骄纵。越是了解,她越觉得白若和她的这个家处处透着说不上来的古怪,表面完美的女人,表面上干净得没有一丝鬼魂影子的宅子…… 岑城仿佛听到她心中所想,单手支着腮冲她一笑:“女人不都这样吗?文弱安静永远只在外人面前,内里大多数是不折不扣的疯子,要不怎么有疯女人一说呢?” 江曦不服,杯子一推才要不甘示弱地回击,庄令没有预兆地开口道:“她不是。” 江曦一愣,来不及感动,庄令淡淡地看了岑城一眼,俄而严谨而认真地看向江曦:“你从来都没装过文静,不是吗?” 岑城哈哈大笑。 “……”江曦有种想把桌上这两个男人一同摁死的冲动! 有岑城在,一顿饭注定吃得不寂寞,肖蕾被他所说的见闻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少女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楼里,似乎都有一重重回声,愈发显得它没有人气。 可能因着这层缘故,本来很饿的江曦并没有什么胃口,趁着她心不在焉,阿宁偷偷叼走了好几块她碗里的排骨,吃得满嘴流油。庄令看见了没有阻止,只是顺手再给她碗里添上一块。等江曦注意到歪在她膝头打着饱嗝的阿宁,她蓦地回过神来,低声问:“那条龙呢?” 对了,她总算发现少了个什么了。打进这个宅子,那条叫太笙的小白龙就没有出现过。 庄令挑眉看她,阿宁摸着滚圆的肚皮伸了个懒腰:“少爷,阿宁早说了这个女人又蠢又迟钝还觊觎你的清白,有什么好的喵!” 江曦恼羞成怒要去拧它,阿宁夸张地连滚带爬滚到庄令膝头:“少爷!这个女人疯啦!疯啦!她是不是又想睡了阿宁阿喵!!!” “你这只死猫胡说八道什么!!!!”江曦忍无可忍,内心践踏过一百万头的草泥马。这个茬怎么就过不去呢,怎么就过不去呢!她根本不敢去看庄令的眼神脸色,卯足了劲要修理这只口无遮拦的死猫。 肖蕾和岑城同时被她的怒吼引来目光,肖蕾看着江曦抓向半空的手,不明所以地问:“江姐你怎么了?” 岑城没有出声,眼睛微微眯起。在他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一只黑色的猫科动物。 江曦不想被当成个疯子,只能恨恨暂时放过那只死肥猫,讪讪道:“没事,我和庄令闹着玩呢。” 庄令撇了她一眼,她的意思是,他和阿宁是一样的吗?在江曦威逼利诱的眼神下,庄令沉默了一瞬,从善如流地应道:“嗯,她是在和我闹着玩。”说完,为了证明还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江曦的手重新放回筷子上,温声说,“好好吃饭,回去再玩。” 江曦嗖地打了寒颤。 ┉┉∞∞┉┉┉┉∞∞┉┉┉ 饭毕,肖蕾提议打扑克,提出不到一秒即被江曦否决,因为庄令不会。用岑城的嘲讽来说,庄令这个人就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一丝21世纪人类的气息。在这个年代还会有不带手机出门的人吗,庄令就是。 江曦曾问过他这个问题,这样不会生活不方便吗? 庄令的回答干脆利落:不会。 为什么?江曦不理解,像他这种精通风水玄术的大师级人物,不该最是炙手可热,业务繁忙的吗? 庄令的回答依旧高冷如初:“不需要。” 再问下去结果想必一样,江曦琢磨半天恍然大悟,庄令大神的意思分明是:想找他的总会找到他,而他自己,则不屑于和别人联系,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这样不会太孤独了吗?人是群居动物,有群居属性,再孤僻的人总会有一两个来往的朋友。可庄令呢,经过江曦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他如同一个古老的隐居者,没有朋友,甚至也不见他和自己的家庭有什么联系。 “不会无聊吗?”江曦如是问。 研究着青铜罗盘的庄令淡淡看了她一眼:“现在不了。”说完便没有再理她。 留着江曦发了好一会的呆,心里有个大胆又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测,现在不了……是因为她来了吗…… …… 庄令不会打扑克,这是江曦一早知道的,但她没有想到,前一分钟对扑克现代娱乐方式还一无所知的庄令,下一分钟已经熟稔地翻牌抓牌,俨然一派老手风范。江曦更震惊的是,庄令居然愿意和他们三窝在一起打牌,这真的是那个她认识的世外高人般的庄公子吗? 一轮打过去后,本来自告奋勇担任指点庄令重任的江曦已经说不出话了,其他两个被庄令一人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过的人也默默地看着他。 “太简单了。”庄令如实评论,并且因为过于简单没有兴趣再继续下去,他也没有立刻丢下牌,只是淡淡地看着江曦:“你还想继续玩吗?” “……”您老人家一人料事如神,打得别人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这种娱乐活动还没怎么娱乐下去啊,江曦只得默默摇摇头。 “太好了,”庄令一点都没有掩饰他的不耐烦,理理衣袖看着另外两个脸色不太好的人停顿了一秒提出合理建议,“下次或许可以换个更复杂有趣的游戏。” 尼玛打个牌你还想多有趣啊,在你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抓鬼还有趣吧??? 江曦无力吐槽,只能默默起来随着他回房,岑城打开烟盒想了一下又将它放回兜里:“江小姐能多留些时候替我解答几个问题吗?” 哎?江曦停住步子,她看看岑城,又看看庄令,奇怪的是一向讨厌的岑城的庄令居然没有反对,只是走之前轻声地说了句:“不要下楼。” 不要下楼?有肖蕾在,江曦也不好追问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本身不就在一楼吗?还要往哪里下,她不禁低头看了下脚下厚重的羊绒地毯,地下有什么吗……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江曦无端觉着一股凉气迅速窜过,等她坐在岑城对面,这股凉气已经不见了。 肖蕾看出来他们二人有话要说,虽然很好奇江曦和岑城这个浪子是怎么认识的,但也识趣地没有多留,只不过看向江曦的眼神明显冷淡了许多。江曦就知道,这丫头八成是想多了。也难怪,岑城这种招蜂引蝶的男人,主动找女人说话总会让人有所联想。 误会就误会把,江曦耸耸肩,她不是那种把别人眼光放在心上的人,这件事一了,她估计就和肖蕾岑城老死不相往来了。 “江曦,木玲怎么样了?” 江曦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岑城一开口竟然是这句话,她懵懵然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她怎么样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罗刹山后来发生的事她并不了解,只知道木玲是去找岑城了,但岑城没死,木玲去哪了庄令没有提。 岑城终究还是点上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里那张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有几分沧桑:“我和木玲是在她大学里认识的。” 之后,江曦了解到这已经生离死别的两人之间的过往。无非就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对岑城一见倾心,倾心他的女人多了岑城也没有在意,报着玩一玩的态度和她处了两个月,可是两个月之后木玲不见了。消失得特别突然,就在前一天岑城对她提出了分手,原因是受不了她任性无休止的纠缠。自由是他们这种男人的天性,玩一玩可以,作了真那就是要断了的前兆了。 “渣男。”江曦如是评价。 岑城脸色变都没变,淡淡来了句:“过我们这种日子的,风里水里都见过,留个女人在身边就是留个累赘。逢场作戏也就算了,太过投入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处。说正事,你知道吗?”他吸了口气,似乎平缓了一下心情方缓缓道来:“这几天我总梦到了木玲,梦见在个黑漆漆的地方,她站在我不远处,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可没有声音。我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总之她越说越急,最后突然一下伸出手猛地朝我一推,我就身不由己地往下掉,和从悬崖上掉下去一样。” 他的这段话越说越轻,轻得江曦忍不住往沙发里缩了缩,眼神不禁往两边看去,仿佛木玲就在这个客厅的某一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一样。 “你说她如果成了鬼,现在的我怎么就看见她,偏要在梦里才能见到她呢?”岑城揉了一下额头,疲惫地扯了一把领带,“我他妈就不明白了,这事怎么就没完没了了!!江曦你实话对我说吧,我还有几天活头!!!” 江曦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对岑城她实在不想同情,冤有头债有主,木玲就是他的债,这个债总归是要有人还的。但岑城的处境确实……又有些可怜,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又死期将近这种事。 她犹豫着吞吞吐吐:“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话没说完,江曦的视线凝固在地毯上的某处,一个红点渐渐洇开,逐渐扩展成一滩猩红的水渍。 第四十五章 江曦是不晕血的,可在看到那汪猩红色的水渍时她的脑袋发胀得厉害。空气里跳动着腻腻的腥气,仿佛一口掩埋在地底几百年的浊气终于冲破土层,重现天日。她试图闭上眼,可一闭眼满眼都是鲜红的色彩,逼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岑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仍晃着他的二郎腿笑了笑:“我一直认为平生没做过什么大的伤天害理的事,手上也没枉死过一条人命。但现在想想,可能还是遭报应了,遭了女人的报应。” “噗咚”江曦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倒在地,长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岑城仅瞧见露出的一点尖尖下巴,雪一样的苍白…… “岑哥,我让你走,你怎么就不走呢?” 还没反应过来的岑城愕然看着被长发挡住脸的江曦,她的双手攒成拳抵在胸前,拧紧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突起,身子微微抖动,似乎自己在和自己较着劲。 犹豫着要不要扶起她时,长长的一声叹息从江曦喉咙里嘘出,岑城有种奇怪的错觉,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已经不是江曦了。不是江曦,能是谁呢?岑城忽然觉得周围的空间很窄,窄到身边似乎多了许多不相干的东西…… 仿佛为了映证他的猜测,江曦的脸慢慢抬起来,纤长的脖子如同久没有运作过的古董机械,一动咯吱脆生生的一声响,仿佛她的脑袋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岑哥……”江曦的声音掺着哭音扭曲得有些不像她自己,岑城忽然就猜到了这个人可能是谁,“木玲……”他的喉咙很干,但他还是弯下腰手搭在江曦的肩上涩着声轻声说,“是你吧,木玲。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是,别……”他想了想,挤出个词,“别上江曦的身好吗?” “你心疼了,就和以前心疼我一样??”江曦的肩膀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声音也尖得像刀一样,似哭又似笑,“岑哥啊,你既然见一个爱一个,又何必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我又为什么再要去招惹别人!!” 突然一把雪亮的匕首猝不及防亮在了岑城鼻尖,离他的眼珠子只有巴掌宽的距离,江曦充满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既然你不走,就来陪我吧,岑哥!!!” 饶是岑城身手矫健,这么近的距离怎么都是躲不过的。临死这一刻如果说没有恐惧,那是假的,一秒的惊悸后岑城蓦然僵住的思维里竟然窜出一小股莫名的宽松。就如同江曦说的,木玲是他的劫难,罗刹山里躲过了,但早晚都是要来的。早来总比提心吊胆的晚来,岑城闭上了眼…… “咚” 匕首没扎进了岑城的眼珠子里,他睁开眼,江曦昏倒在地上,庄令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弯腰把脸色青灰的江曦抱了起来:“离她远点。”古井无波的声音,却是一句充满威胁性的警告。 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的岑城怔愣地看着庄令笔直地抱走江曦,呼啦一下全身力气仿佛都随之泄尽,他没有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这种时刻很适合来支烟,可他发现冷汗淋漓的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就那么坐在地上,刚才的回忆和罗刹山的那一夜不期而遇的重合。死这种事,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他妈的……太刺激了啊! “离她远点?”岑城重复了一遍庄令的话,笑了笑。平心而论,他巴不得离江曦他们这种人能有多远就有多远。“自己的女人还不看好了点。”岑城随口抱怨了一句。 “啧,要不是这宅子太阴,有少爷在大白才不会被上身了阿喵!” 安静的客厅突然冒出这么一声岑城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胖得和肉球似的黑猫老神在在地舔着自家的漂亮的毛:“猫?妖怪?” “愚蠢的凡人!!阿宁是神兽!神兽阿喵!”阿宁深感侮辱地咆哮着,“才不是低等的妖怪阿喵!” 神兽又是个什么鬼,羊驼吗?岑城的手无力地搭在眼睛上,刚刚江曦那双鲜红的眼睛现在还萦绕在眼前,红得像能滴出血一样的眼睛,那就是厉鬼的眼睛吗?他不寒而栗,同样也不理解。刚刚附身在江曦身上的木玲说,她让他走,是让他离开这个宅子?可为什么后来又要杀了他呢? 阿宁不屑地呲了声,轻盈地跳过岑城的膝头慢悠悠地晃着它的胖身子往庄令他们的房间走去:“厉鬼聚集着死人的怨气,既有她临死前不不甘的哀怨也残留着她一丝的执念,她本意是想保护你,但奈何你提到江曦刺激了她,所以才导致她动了杀念阿喵。” 原来如此,岑城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扯扯嘴角,说到底还是自己做的孽。有句话说得真好,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岑城歪了会,心里好受了点,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爬到一半,他头皮一麻,慢慢抬起巴掌,粘稠的血液淅淅沥沥地从他掌心里滑落,无声地落在了驼色的厚地毯上…… 被岑城叫来处理血迹时,肖蕾登时没吓晕了过去。稳住了自个之后她立马要报警,岑城一把按住她的电话:“瞎扯呼什么啊,江曦刚在这磕了下流了点血你叫警察来做什么?” 肖蕾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一大滩的血渍,握着电话的手直抖:“流了这么多血,要不我给江姐叫个120吧?” 岑城极是不耐烦,信口开河地胡说八道起来:“她那个男人是个学医,处理点伤口不在话下,你快把这给搞干净了。别让你白若姐待会下来看到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那好吧,”肖蕾战战兢兢地放下电话。等她搬开茶几回头一看,整个人木在了原地,半天带着哭腔喊道:“岑,岑哥!!血不见了!!!” 岑城低头,厚实的绒毯上洁净如初,哪有半分血迹…… ┉┉∞∞┉┉┉┉∞∞┉┉┉ 庄令在床边上坐了一小时又三十分钟,又过了三十分钟,江曦还没有醒。这不是常理,可庄令没有办法。受这个宅子里东西的影响,本来不可能接触到江曦的木玲附了她的身,但有他在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江曦之所以昏迷不醒,原因在她自身。 江曦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当她发觉有人入侵到意识中,便强迫自己的身体自动进入了昏迷状态。这种昏迷状态是对自己身体占有权的一种保护,然而这种保护要持续多久关键还是看江曦自己。如果换做是庄令,以他的自制力很快就醒来,当然,有没有灵体能附他的身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江曦不一样,庄令轻轻按住她的额头,她把自己的意识隐藏太完美,连他都自叹不如。从另一方面来说,江曦这种过度的自我保护说明了她极度地缺乏安全感。 一直都很害怕吗…… 庄令沉思着看和她皱紧眉头的睡颜。 如此坐到黄昏时分,庄令察觉到了一丝疲惫。这具身体毕竟不比当年,离午夜尚有一段时间,庄令思考了两秒很自然地在江曦的身侧躺下。对面的那张脸离得很近,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就散落在他的脸边,淡淡的*味传来。 这是江曦喜欢的一款洗发水,味道又甜又腻,总之不是庄令所喜欢的。可庄令捻起一缕她的发丝碾了碾,得出一个结论,江曦身上的味道他并不讨厌,所以他闭目,安然入睡。 天黑透了时候江曦醒了,是被自己饿醒的。肖蕾来敲过两次门,屋里静悄悄的没个动静,后来也不知岑城对她说了什么就没再来过。所以这一睡,江曦睁眼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好饿……她迷迷糊糊得蹭了一下枕头,浑身的酸痛让她不想起来,翻了个身一滚,额头突然撞上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一吓,再一摸,有体温,一口气没松下立马又提了上来。这种水滑光亮的绸缎只有一个人穿着,那个人就是庄令…… 她迷糊的脑袋愣了有一分钟之久,终于明白过来一个现实,她和庄令,睡在一张床上。 借着床头灯微薄的光线,庄令那张清秀俊逸的脸庞渐渐在她定焦的视线里清晰起来,两人的脸离得极近,江曦一个呼吸,庄令耳边的发丝就微微颤动,她的心肝都为之颤动起来了! 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想从庄令身前爬出去,胳膊才一撑起来,庄令的眼睛睁开了…… 江曦傻了。 然而他的眼睛只是睁开一瞬,又闭了起来,一手将江曦重新按回原处:“还早。” 说完呼吸绵长,不见动静。 被迫躺下的江曦傻愣愣地对着他黑色的衣襟呆了不知多久,终于确定这个人其实压根就没醒过来…… 不敢再动的她就这么躺了半天,烧起来的脸庞也在无聊中慢慢褪去了红晕。房中很静,庄令的呼吸又轻又有规律,淡淡的白檀香若有若无传来,闻着很舒心。睡饱了的江曦百无聊奈地转冻着眼珠子,忽然间她全身的血液凝固住了…… 就在庄令背后的落地窗前立着个鲜红的人影…… 第四十六章 那是个女人,垂到脚踝的红裙,水一样的长发服帖地垂在肩上,像一只破损的蝴蝶无声地贴在宽阔的玻璃窗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冷冷注视着江曦他们。虽然她的脸大半都隐藏在黑发之后,但从江曦的角度来看,她就是在看着他们,或者说是看着她。 可能是经过的惊吓太过了,心脏一阵狂跳之后江曦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她觉得那个女人垂着的脑袋生硬得往上移了半分米,似乎是越过江曦看向她的身后。江曦背部不觉渗出一片冷汗,她不敢回头却确定自己的身后有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往庄令身前挪了一挪,并且小幅度的推了推庄令:“喂……” 庄令眼睛没有睁,无意识地攥住她的手按在胸前:“别吵。” 显然人还没有清醒,江曦一头黑线地奋力扯出自己手,无果,干脆直接一把揪住庄令的领子,低声吼道:“睡什么睡!起来啊,有鬼啊!!!” 她这一声吼威力不小,庄少爷目光朦胧地睁开了眼,并没有立即去拯救自己的衣领,而是尤带几分睡意地看看江曦又看看她身后。就那么一瞬间,江曦感觉庄令的嘴角弯了弯,那是抹冷笑,一纵即逝。 而等她战战兢兢地指向窗户时却发现那个红得如血一样的女人不见了,她嗖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左右庄令醒了她的胆子也大了,蹬蹬蹬地跑到窗前,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窗户。很凉,和冰似的,贴近看,边缘处凝着薄薄的霜。 庄令说鬼魂都是极阴的东西,所到之处的温度会比别的地方低上许多。有一些天上敏感的人虽然看不见,但偶尔会突然感到一袭寒意爬上身,无端打个寒颤,那便有可能有什么刚刚从他们身边路过了。 刚刚那个红衣女人,是真的存在的。 江曦后来还是睡着了,这一通折腾反而把她的睡意给折腾了上来。睡了一觉的庄令似乎精神不错,歪在床头看书,江曦忸怩了会瞥见他神色如常的侧脸,便也腆着脸皮重新躺回了床的另半边。 翻来覆去了一会,她枕着枕头偷偷看了看庄令,欲言又止间庄令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不会走。” 江曦咬咬唇,禁不住乐了一乐,遂放心大胆地闭上早已困顿不已的眼睛。 这一闭,几乎是立刻间她就遁入了梦乡。庄令翻过一页书撇过头,看了看小心蜷缩在床边的江曦,那可怜的模样生怕多占了一寸床似的。她睡得还不老实,庄令稍微有所动作人就刷刷地朝后蹭,仿佛他像一个洪水猛兽。眼看再往后挪她就要掉了下去,庄令不得不放下书来,劳心劳力地握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床里带带。这么一俯身,庄令又闻到江曦身上淡淡的*味,甜得如同她安谧的睡颜。 庄令不觉伸出手指绕起了江曦一缕发丝,一圈又一圈,直到手指抵在她的眉目间,此时的江曦心情轻松,如同一座毫无防备的堡垒…… ┉┉∞∞┉┉┉┉∞∞┉┉┉ 夜里,没吃晚饭的江曦被饿醒了,醒来的时候不远处客厅里刚好传来报时声,十一点整。房间开着明亮灯,江曦乍一睁眼还被刺得眼角微痛,闭了好一会的眼,视线才逐渐清晰。欧式的茶几沙发,铁艺的窗户,窗外的植物清脆欲滴,窗内的灯光柔和温暖,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与整个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那座五斗橱了。江曦扫过一眼,小小的神龛,摆放泥土的圆钵,和她睡前一模一样。 可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怔怔地在床边坐了一会,饥肠辘辘的肚子提醒她该去找点食物来吃了。她遵从身体的本能,蹭了下床,脚底冰冷,却找不到鞋。 鞋呢?这种疑惑困扰了她一瞬,很快就被抛诸脑后,因为她实在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的烤乳猪。她记得厨房应该留着一些点心充当夜宵,于是赤着脚她走到房门口。手触及把手的那一刹那,她猛地一回头。五斗橱的神龛前一缕清香缭缭升起,柏木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神龛里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神像。 神龛里有神像的吗?江曦扪心自问,可马上另一个声音响起在她脑海里,本来就有的啊。 是吗?江曦盯了它一会,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意思,一座神像而已,不都说现在这年头人们最缺的就是信仰吗。有个信仰也不错,江曦如是想着,拧开了门把手,走出了房门。 走廊上依旧灯光明亮,好像这座宅子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无论是装饰壁灯,还是吊顶的水晶大灯无一不亮得人头晕目眩。江曦在走廊上站了几秒,回头看看,一黑一白两扇门紧紧依靠,摸摸后脑勺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便继续往前走。 客厅没有例外的灯火通明,可是什么人也没有,她孤零零地站在沙发边发了会呆,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重,可偏偏当她认真往下想去时思维便如同触了礁一般。茶几上摆放了一个新鲜果盘,只不过里面的水果凌乱地四处滚落,有一个橙子还掉在了地上。 虽说饿得要命,但江曦挑食的本性丝毫没有改变,挑三拣四了会她决定还是捡起滚在地毯上品相最好那只橙子剥了吃。她弯下腰,手指握住橙子的刹那人怔住了。 驼色的绒毯凌乱异常,在边角处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小小红点,湿漉漉的,像才一不小心落下的颜料。江曦看着它好久,鬼使神差地伸手翻开那角地毯。刚掀起些许时,楼上忽然传来了人声,这是除她之外,别墅里出现的第二个人的声音,江曦很激动,以至于倏地直起身,奔向了二楼。在她转身的霎时,源源不断的血迹争先恐后得渗出地毯,大片大片地如同盛放的艳丽花朵般凄艳。原本整洁的沙发案几也飞速地败坏破损,几个清晰可见的圆形弹孔遍布其上。 江曦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兴奋,一路小跑,在畅通无阻地踏上二楼最后一个台阶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慢慢缩回脚步,往下退了两阶,手向前试探着摸了摸,她记得,这里应该是有扇铁门的? 高高的,锋利的像铡刀的铁艺门,可现在门呢? 还是说自己记错了? 这个时候二楼走廊深处的人声愈发清晰了,还伴随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凄厉得立即冲散了江曦心里的那点疑虑。出人命了?她脑海中猛地蹦出这么几个字,想也没想拔腿就往走廊里冲。 中国风的雕花走廊幽深得像一汪海洋,江曦如同误闯其中的航海人,愈往里走愈有种窒息般的艰难。仿佛有什么紧紧的扼住她的喉咙,拖住她的脚步让她不再向前。女人的哭声与叫喊声离她越来越近,这使得她的倔脾气也犯了起来,拼劲全身力气挨到了尽头那扇古朴沉重的红木门前。 门前一左一右有两个灯笼,走廊里没有风,可它们轻轻地转动着。江曦无暇顾及他们,伸出手重重地一推开门。 然后,她看见了,许多的血。多得到处都是的血,横一道竖一道的血迹飞溅在宛如人间炼狱的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江曦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地。 江曦愣愣地站在门口,太过血腥的场景冲击着她的视线,让她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女人的哭叫声仍在继续,中间还夹杂着砰砰的枪声…… 惶里惶恐的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她是在做梦吧,对啊,她是做梦。巨大的刺激之下,脑海中沉淀的记忆挣脱了桎梏,奋力涌现出来。她退后一步,她应该躺在楼下的客房里,庄令还在她身边看书才对。 “啪嗒”,她的脸上落下黏糊的一滴水渍,她茫然地伸手抹下一看,暗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指尖。愕然抬头,在她陡然放大的瞳孔里映出门边那两个灯笼的真实面目,那哪里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两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江曦想尖叫,可她的喉咙似乎被遏制住了,叫不出声,此刻也迈不出步子。她不断地说服自己,这是梦,这是梦,可如果这是噩梦为什么还不醒来? 惶恐欲绝之时,她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滴答”“滴答”的水声,*的,像浴室里没有拧紧的水龙头,就响起在她的背后。她的喉咙痛得发干,不想回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慢慢转过去,垂着朱红雕刻的走廊那端,一个不断滴落着不明液体的鲜红身影愈行愈近…… 第四十七章 你有没有经过梦魇,神智清晰,意识明白,身体却不能动弹,只能等待噩梦一步步将自己吞噬殆尽…… 江曦无数次想从这个梦魇中醒来,但它太真实了,真实地告诉她,这就是现实。 无法逃避的现实。 是那个女人,如同枯叶蝶般趴在窗子上冷冷盯着她的女人。江曦终于看清楚,她穿得哪里是什么红裙,分明是被血染透了的睡袍!女人的长发依旧遮住了她的脸,对面的江曦只能隐约看见一双冷冰冰的眼珠子蛇一样地盯着自己。忽然那双眼睛极不自然地快速眨动了一下,一条细细的人影从她瞳孔里滑过,像猫的竖瞳。 白若!!!如果可以,江曦已经尖叫出了声。不怪她到现在才认出她来,江曦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凄厉恐怖的女人与那个温柔可人的大家闺秀联系到一处去。可白天她所见到的白若明明是好端端的一个活人,怎么会成为一个厉鬼呢? 江曦其实不太确认眼前的白若是人是鬼,因为她身处的地方虽然仍是白家别墅,但肯定不是真实的,否则庄令一定察觉到不对。醒来时迷糊的脑子渐渐快速地运作起来,一桩桩不对劲的细节从眼前滑过,江曦的心越来越沉。一身血衣的白若走得很慢,江曦留意到她有一只手是别到身后,动作僵硬,仿佛拖着什么。然而她没时间关注白若的身后,她的眼睛不停地搜索着走廊,直到她看见右手边一个青色的瓷瓶。 檀木地盘上贴着标签显示这是件清朝年间的古董,江曦在意的不是这个,江曦在意的是程家平说过的一句话。程家平在来的路上提过,白若打买回那尊明朝玉雕后就把家里所有的清代古董全清了出去,有不少甚至是贱卖,火烧火燎的样子和它们像烫手山芋一样。这让程家平还为之惋惜了很久:“清朝虽然年代不远,但里边也有好些宫里传出来的物什,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为什么啊?”江曦一脸问号,白若不是对古董情有独钟吗,难不成和男人似的有了新欢就厌了旧爱? 程家平摩挲着方向盘,直视前方好久吐出一句:“因为犯冲,表姐说清灭明,清朝老祖宗的东西会冲她那尊玉雕。” 江曦活这么大,第一次听说朝代不同的古董还能互相冲的。她还嘀咕了句,那宋朝和唐朝的古董放一起是不是也得打一架啊。 不巧被程家平听见了,他一笑,笑容复杂,声音无形中低了许多:“当时我也问同样的问题,可表姐说情况不一样,她说那尊玉雕是明朝老祖宗的。” 江曦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吓了一跳,那不就是明帝陵里的东西? 现在的江曦哪里管得上是不是明朝清朝,她满脑子里不断盘旋着一个词,时间。 是的,时间。点着清香的神龛,摆着新鲜水果的茶几,没有铁门的二楼楼梯,陈设的清代古董,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关键点。这根本不是现实中的时间,而是若干年以前白家别墅里的一个夜晚。 江曦脑袋嗡得一下就炸了,若干年以前她背后的那个凶杀现场是真实发生的吗?谁是凶手?白若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如果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程家平只字未提。无数个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蹿了出来,江曦的思维很混乱。 而短短一截走廊,白若走得再慢也离江曦很近了,她看清了那鲜红身影背后拖着的东西,那是一截断了的人腿,最让她恶心的是上面残缺不全被啃过一样的伤口,翻过来的红肉白筋看得江曦胃里翻江倒海。 她希望,这些伤口不是白若造成的,她更希望自己不会成为白若手里下一个破碎的尸体。 江曦突然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梦境,现在不是有好多小说都写什么穿越吗,这是自己穿越到了许多年前了吗……她恍恍惚惚,而白若离她很近了,近到她听见了她老牛一般的喘息声…… “滴答”“滴答”清晰的水滴声近在咫尺,这个声音江曦从来到白家就一直萦绕在耳边,如今她终于弄明白了它的来源,是白若身上鲜血滴到她们脚下华贵的红木地板上的声音。 “江曦……你来了。”似男似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她身前。 江曦一抬头,一颗心没从嘴里蹦出来,白若那张布满了黑发的惨白脸庞就贴在她的眼前,她一张嘴,江曦看见她白花花的牙齿间渗着猩猩红红…… “江曦,你终于来了。”白若又重复了这句话,那种鉴于男女之间的声音刺得人江曦耳朵生疼,白若抬起她那只红一块白一块骷髅似的手作势要摸上江曦的脸,哆哆嗦嗦地像年迈的老人,“庄家的眼珠子啊,百年难得的天才地宝……” 那只手落了一个空,因为江曦躲开了。为了挪开这一步,江曦感觉连下辈子的吃奶力气都用上了,她拼着壮士断腕的勇气一头撞上旁边的花瓶。 清脆的破碎声骤然响起,一缕温热的液体从江曦额头蜿蜒流下。纵然她用肩膀抵消了大半的冲力,但撞击一刹的碎瓷片仍然割破了她的头,血液流入她的眼睛,眼前一切都是红的,红得她睁不开眼…… 白若的身影晃动得凌乱,江曦一咬牙,随手抓起一把碎瓷片狠狠地砸了过去:“滚!!” ┉┉∞∞┉┉┉┉∞∞┉┉┉ “滴答”水声再度响起。 我聊个大擦的!这么阴魂不散是爱上了我了吗!江曦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哪怕是个菩萨心肠的被这么死去活来的折腾也腾腾腾地有了火气,她撑着个晕乎乎的脑袋踉踉跄跄地要爬起来,嘴上骂骂咧咧:“妈的!不吃馒头还争口气!你不是看上老子这双眼招子吗,有种你就来!!!” “少爷!她骂人!!!骂人阿喵!!!”聒噪的猫叫声蹦跶着。 江曦一怔,额头突然贴上一方清凉,爬到一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重新坐了下去。 “嘶!”她抽了凉气,这才发觉额头火辣辣的疼。 “别动。”这次说话的人是庄令。 江曦傻傻怔怔地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的额头,脸。周围很黑,黑得江曦忽然想起方才白若说的那句话“庄家的眼珠子”,她心慌意乱地一把捉住庄令的手:“庄,庄令,我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啊? 庄令没有立刻回答更让她心慌得快出来了,眼眶一红时就听见庄令轻和的声音响起:“没有。” 他的镇定让她也平静了些许,可是:“那为什么周围都是黑的,我看不见。” 阿宁再也忍无可忍叫了起来:“因为这是地下,没有点灯阿喵!!!” “……”江曦默了默,被自己囧到了。 庄令没有嘲笑她也没有说话,擦净了江曦脸上的血污后低头刚想从袖中找出伤药来,忽然腰上一紧,江曦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就像一个溺水人抱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他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和筛子一样,她沉默了一下小声地颤着声与他商量道:“就抱一会会,好不好?” 庄令默了一默,轻声搭了个“好”。 话音才落下,腰间搂着他的那两只手更紧了紧,江曦整个人和只小猪似的一头往他怀里拱了拱。她很有分寸,拱了两下,就停住了。手环着庄令的腰,脸贴在胸前,身子抖啊抖的,抖了几分钟慢慢地安静下来。 黑暗之中装来那个看不见江曦的脸,他安静地任由江曦把他当做一个抱枕,发觉到她抖得厉害迟疑了几秒,抬起手慢慢地也环住了她的背。江曦没有反应,她似疲倦至极,温顺地依偎在他怀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庄令听见了她小声的啜泣声,轻轻细细,抽泣了两下后就没了声音。庄令只感觉到靠近脖子那里的皮肤有微微的湿意,略有些痒,庄令手抬起,顿了顿,却是轻轻地拍了拍江曦的脑袋,半天憋出两个字:“别哭。” 江曦有抱了会,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不太好意思地抹抹眼泪:“我就是,刚刚害怕。”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了一会发泄完了重新打起精神来环顾四周:“呃,这是哪?” 庄令摸了摸自己湿了的领边,肩上还留着一丝温热,半晌他才慢慢道:“白家墓地。” 第四十八章 白家墓地…… 这穿越的,江曦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攀着庄令的手爬起来:“我们怎么到这来了?”之前不还在白家别墅里的客房里吗,这么一想,她立即又想起了刚刚那段似真还非的梦境,她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脑门,一摸嘶地吸口气。 伤口是真的,说明她所经历的并不是梦,也就是说她经历了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 江曦深深觉得,白家这事的诡异程度已经超出她智商范围了。皱着小脸想了一会,以她那点恶补的“灵异常识”完全猜不透其中玄机,再一看庄令此刻似乎也没有往下深言的打算她便也没不依不饶地追着问。反正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江曦是天生的乐天派,既然庄大神已在她身边便也无所畏惧。 庄令的情绪似乎并不多高,话比平常还要少一些,扶起江曦后也没松开她,一手紧紧牵着她,一手伞尖一撇,一朵幽蓝的火光骤然亮起在幽黑之中。乍然亮起的光芒令江曦不觉闭闭眼,再一睁眼吓了好一大跳。那朵浮在空中的蓝光半明半暗,磷光闪闪,最吓人的是它后面两点莹莹绿光,和鬼眼似的。放大的圆脸挤眉弄眼堆在一处咝咝叫着江曦的名:“大白~我死得好冤啊~~~” “噗!”江曦紧张到现在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眼泪都笑了出来,“怎么会有这么丑的猫脸,哈哈哈!” “……”趴在庄令肩头的阿宁顿时勃然大怒,张牙舞爪地扑到江曦头上爪子揪着她头发不放,“你给阿宁道歉道歉阿喵!阿宁是世上最漂亮的猫!!!” “咯吱咯吱……” 阿宁的尖叫声里突然掺入了一束断断续续的刺耳声,像腐朽的老木头互相摩擦,膈应得江曦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她这才认真想起庄令说的话:“白家目的……” 这里是个墓地,一想到这,江曦就觉得脚底板嗖嗖地蹿冷气。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江曦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有到过公墓殡仪馆之类的地方,连清明冬至给去世的亲人上坟三叔三婶也不会带她。老人家说那种地方抢食的孤魂野鬼比坟头还多,阳气薄的人去那极容易带回不干净的东西来。 江曦的外公去世时她曾经去过一次殡仪馆给他送行,那天来的人很多,江曦的妈妈忙里忙外把江曦一个人丢在了门口。小江曦不闹也不乱走动,一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叠手绢玩。 “小姑娘,几点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婆婆突然站在她前方,那天是七月中旬的一天,天热得人无心烦躁,可那个婆婆却穿着长长的黑色棉袄,棉袄上绣着金色的大团花纹。 小江曦眨巴眨巴看看她,没有答话只是摇摇头,便继续低头叠手绢。 过了几分钟后,那个婆婆又一次出现,问她:“小姑娘,几点了?” 这回小江曦警觉性有所提高,瞪着漆黑的眼珠子仍是一句话不说地摇摇头。 第三回黑衣婆婆出现的时候,小江曦已然有些觉得她不像个好人了,往后缩了缩细声细气道:“你走开!” 她一开口,那个婆婆一下就笑开了,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她的小脸蛋:“跟婆婆走好不……” 突然灵堂由内而来刮来一阵大风,哗啦啦地吹得那个婆婆险些没颠倒,正好江曦妈妈找了过来,不耐烦地喊道:“江曦你在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给外公鞠躬!” 小江曦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回家后发了一夜低烧,但第二天莫名其妙地也就好了。 这事时间虽然隔得久,但因为留下的心理阴影太过深刻,江曦一直没忘记这回事,从此以后但凡遇上听到来路不正的搭话她都一概不理。有这么一种说话,你要是理它们,你的魂也就被勾走了…… 回忆起惨痛过往的江曦瑟缩了一下,眼神也不敢乱飘,盯着自己脚尖声音尽量放轻:“我们来着做什么?” “找人。”庄令也同样轻声地回答她。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咯吱咯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离得他们近了些。 幽蓝的亮光往前飘了五米远的距离,看清楚了的江曦一口热气险些没接上来。发出声音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副没有头颅的骨架!因为只有一边的腿,所以它走得很缓慢,缓慢到甚至有些滑稽。虽然它没有透露,可江曦怎么都觉得那个空荡荡的脖子在看自己。 可当蓝色的鬼火飘过,它又像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只是机械地蹒跚地拖着它支离破碎的身躯缓慢行走。很快,江曦又发现了第二副骨架,同样的,它也没有头颅,和它的同伴一样,它也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空旷得看不见边的墓地里,两架缺了头颅的骷髅生硬地行走在他们身边,怎么看怎么诡异得让人心底发毛。 吓着吓着就吓惯了的江曦安安神后她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庄令说这里是墓地,那坟墓又在哪里呢? “往前走。”庄令依旧牵着她,他的脸在幽幽鬼火里褪去了白日里的清正严肃,多了一分神秘莫测的色彩。江曦哦了一声,乖乖地跟上他的步伐。庄令走得并不快,像是特意在等她,甚至和她保持着一个非常近的距离,两人的肩膀几乎是紧紧挨着的,这个距离近到江曦微微感觉有些不自在。她想稍微拉开一些尺寸,庄令没有说话只是随着她的动作他也同时靠近了她一些…… 江曦囧囧地看着一脸正色做着这种事的庄令,鬼使神差地想到,他这是怕她再弄丢了吗?如此再三之后,江曦终于确认了这个想法。好吧,她摸摸鼻子,看样子庄少爷为了找她费了不少周章,江曦暗暗握紧拳,下一次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拖庄大神的后腿了! 旁观此幕的阿宁摆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作为一只活了千年的猫,它就没见过情商同时低到这种程度的两个人…… ┉┉∞∞┉┉┉┉∞∞┉┉┉ 随着他们的深入,白家墓地的庐山真面目也逐渐显山露水出来。说它是墓地,不如说它本身是个坟墓,而江曦他们正处在坟墓之中…… 江曦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这副棺材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大。造型古质,黑暗之中隐隐有荧荧金光闪烁,江曦走近一步才看清金光闪烁的地方是金丝镶嵌成的蟠龙纹,边角处的斑驳痕迹显示出它年份的古老。 这种木料,江曦在书中见过,是极为珍稀的阴沉木,古代帝王制作的棺木的首选木材。千年不腐不朽,不怕虫蛀也不入潮。也只有古代王侯才用得起这样的棺木,寻常人家莫说用,便是见一见都是难得。 而现在,这具由阴沉木打造的棺材静静地呈设在它们面前。年份,棺木主人无从考究,如果是在电视里看到她或许还有兴趣,在现在这样两具无头骷髅绕着它仿佛进行某种古老祭祀的情景之下,江曦只想立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很害怕,害怕这具棺材会突然打开,里面坐起个不知什么年代的尸体来…… “咔嚓”棺盖的接缝处发出一声细小的声响,江曦毛骨悚然地抓紧了庄令的手。而庄令却是波澜不惊,竟然牵着她穿过那两具森森白骨,径直走向了棺材!!! 我不要去啊,不要啊!江曦的心底拼命呐喊,可是庄令的步伐是如此地不容抗拒,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拖向棺材,然后再看着庄令用他那只胳膊轻而易举地掀开了沉重的棺盖推向一边…… 绕着棺材走动的骷髅突然停了下来,江曦心一紧,却见他们只是停了下来,动也不动。 江曦倏地松了口气,随后又被棺盖移动时的味道呛得咳得停不下来,不是她所设想的腐朽味,而是……灰尘。 弥漫开来的灰尘把她罩了个灰头土脸,阿宁没有意外地大加嘲笑,随后她战战兢兢地往棺材里瞄了一眼,却是大出所料。 近一米深的棺材里哪有什么僵尸的影子,只有一个黑黝黝的,她眼熟的东西…… 神龛。 她和庄令居住的那间客房里摆放的神龛。 而现在,那个神龛却不是空的,里面影影绰绰透露着一座雕像的影子。幽蓝的火光飘了进去,打了个转,江曦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和她梦中的一模一样,一个狰狞的,罗刹般的神像。 “没想到,庄公子那么快就找到了这来。” 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蓦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白天把他们从江宁请过来的那个人——程家平。 “看样子,庄少真的很担心江小姐的安危。” 戴着金丝眼镜的程家平微笑着看了看江曦,愣住的江曦越过他,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噩梦中的身影。 白若,只不过是一身白裙,垂着脑袋宛如沉睡般的白若。 第四十九章 白若…… 江曦难以控制地回想起“梦中”的场景,血淋淋的画面令她胆寒不已,不自禁地往庄令身边靠了靠,小声问:“你看得见她吗?” 庄令没有出声,而是轻轻地点点头。 江曦松了一口气,不是鬼,可马上她又紧张了起来,不是鬼可以是妖怪啊! 程家平看到他们的眼神,轻柔的扶起白若的胳膊,小心翼翼将她往前带了带:“白若,你看你还是那么害羞怕生,庄先生与江小姐早上不才见过吗?” 穿着宽大睡袍的白若依旧低着头对他不理不睬,程家平扶她,她就向前走两步,动作生硬得像个机器人。 “你把她怎么了?”这诡异的对话让江曦再也忍不住。 程家平扶了扶金边眼镜,看向白若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能对她做什么呢,我对她做的自然是好的。”他抬头理了理白若的鬓角,自言自语地说,“从小白若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姨夫姨妈整天忙着生意没空陪她,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我家里。我们两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读书,一起溜出去玩。虽然她是表姐,但她性子内向不爱说话,遇见生人总是躲在我背后。很多时候别人都会以为我是哥哥,而她是妹妹。” “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会这么相依为命下去,可自从大学以后白若与我就渐渐疏远了。她不再每天与我通电话,也不再缠着我陪她逛街,更不会向我诉说开心或者不开心。她所有的热情与注意力都投到了古董里,那些死气沉沉的金银铜器好像有着无穷的魅力。这可怎么办呢?” 程家平轻轻皱起眉头,抚摸着白若没有血色,白瓷一样的脸庞,声音里也不自觉地染上了痛苦:“我的白若离我越来越远,甚至不再多看我一眼。她变得像一个陌生人,一个眼里只有古董,只爱古董的陌生人。” “江小姐,”程家平调转目光看向江曦,轻声问道,“如果你遇到这种状况会怎么办呢?” 一直沉默听他诉说的江曦没料到他突然发问,程家平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万一她打错了谁知道他会不会狂性大发呢。程家平轻轻一笑:“江小姐不是我,恐怕没办法体会到我的心情。打个比方说吧,”他又看向了庄令,“如果庄先生突然不再爱你转而眼中有了别人,你会怎么办呢?” “……”江曦大囧,庄令本来就不爱她好吗???她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一个字眼,程家平似乎本来就没指望上她回答,正要继续说下去一直和个事外人一样的庄令忽然开口了:“不会的。” “……”江曦一头雾水,什么不会来着的。 程家平眼神忽闪了一下,没说什么,只往下说:“从小到大,只要白若她想的要的我都会满足她。既然她喜欢古董,我满足她就是了。”说到这句话时江曦感觉他意有所指,一抬头只见他的目光往他们这瞟了瞟却越过了他们,江曦心里一紧巴。没他这一眼,她都快忘了身后还有一座大轿子似的棺材了。想到这她背后爬了层鸡皮疙瘩,想回头看又不敢,生怕后面直挺挺地立着个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生,程家平和被话唠附了身一样继续念叨,这让江曦想起了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他在拖延时间……” 忽然江曦耳边响起轻轻的声音,细风一般擦过耳尖。她一个激灵,悄悄扫了一眼庄令,他脸色未动嘴唇也未动,却听着他的又一句话飘来:“待会注意神像。” 神像?江曦虽不明所以,但牢牢记下了这句话。 “可无论我怎么做,白若的心始终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回不来了。她爱古董,爱那个风流浪荡的男人,对我却始终只有一句话‘你是我弟弟。”程家平像说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弟弟?她哭着扑入我怀里的时候怎么不当我是弟弟?为了那个男人酗酒成瘾吻我的时候怎么不当我是她弟弟?” 他摸在白若脸上的动作仍是温柔,眼神却渐渐冷却:“既然现在的白若不爱我,就让她回到以前爱我的时候就是了;以前的那个白若不爱我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只听我的,终究也会就只爱我一个人。” 这人疯了……长这么大,江曦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神经病了,也算是大开眼界。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庄令说程家平在拖延时间,可江曦却没有见到他有任何动作。她一面充当着合格的听众听程家平诉说自己对白若的不伦之恋,一面留意着身后棺材的神像。 忽然,偌大个石室内咔的一声,像是某种钟表走到了一个点上。程家平的脸色立即就变了,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却仍是被江曦精准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说不上来为什么,江曦只觉得不好! 果然,那声过后,周围的温度迅速下降,江曦察觉到脚心发凉,低头一看吓了好一大跳。快四月的季节,除她和庄令所站之处,地表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丝丝冷气直冒。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看庄令,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的心猛地一沉。庄令的脸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难看。虽然他身行不乱仍然笔挺如松,可额角却渗着密密麻麻的冷汗,本就浅淡的薄唇褪去了所有颜色,像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一般。地上那些本近不了他们身的阴寒之气竟不再畏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上庄令的身躯,看起来活活要把他冻成个冰人! “庄令你怎么了?!” “江小姐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碰庄公子了,”程家平此刻再无忌惮,携着白若款款从台阶上走下来。 本搀住庄令的江曦手猛地一顿,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她猛地回头,眼神和刀一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程家平悠悠哉哉和欣赏落入牢笼里的猎物一般,“也没什么,只不过在江小姐身上放了一些庄公子不便碰的东西。这本也没什么,想来庄公子也及时发现了,只不过他发现之后仍然执意闯入你的‘梦境’把你救了回来,自然就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 放了一些东西,江曦思维一片混乱,努力回忆遇见程家平之后发生的事。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拿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可程家平如此自信满满,她竭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可眼睁睁地看着庄令脸颊越来越苍白,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她却束手无策,她整个人都懵了。 是的,懵了。她习惯了庄令在危难时刻救她于水火之中,也习惯了庄令面对任何险情都是泰然自若。他是她的重心,支柱,而现在这个支柱摇摇欲坠,江曦连碰都不敢碰她,除了手足无措她毫无办法。 “白若,你饿很久了吧。”程家平将垂在白若肩上的长发揽起,她的脸很白,白得像鬼,一双红唇却鲜艳得如同吸满了血液的花朵般,娇嫩欲滴。程家平的话像一个咒语,沉睡中的白若渐渐抬起头来,转向了江曦他们…… “也不知道,是庄家少主的味道好一些,还是……江小姐你的味道好一点呢?”程家平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暗红的餐巾,仔细地叠在白若胸前,“白若,你说你想吃哪一个呢?” 又慌乱又紧张的江曦闻言蓦然抬头,死死盯着白若:“白若她……死了?” “江小姐在说笑吗?我那么地爱她,怎么舍得她死呢?” “你的爱真可怕。”江曦冷冷道。 “爱本就是入侵与占有,当然可怕。” 江曦极力地没话找话,语速极快:“我在‘梦里’见到的究竟是真是假?”脚下却是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一步。 “想拖延时间吗?”程家平一眼识破了她的伎俩,笑了笑,“我可没有庄先生的镇定自若,夜长梦多这个词我还是知道的。”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语声却是细柔,“为防不测,阿若你还是先去解决掉庄先生吧。” 白若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江曦看见了一双已经不能算是人的眼睛了,除了一片血红之外再无其他,连瞳孔都看不见。江曦看见她雪白的睡袍犹如一朵盛放开的花朵,大片大片的血渍迅速浸透了她的身体,暗红的血流从她脚下瀑布般洒开。 她像一个饿了许久出笼的野兽,步步朝江曦逼来。 噩梦重现,江曦脑袋嗡的一下响了,想也没想随手抓起个东西狠狠扔了出去:“滚开!” 扔完她发现,丢出去的是一节白骨…… “神像。”仿佛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再度响起。 此时的庄令浑身覆满了白霜,俨然是个冻人,江曦甚至不能确定他是死是活。 再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白若,江曦咽了口口水,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她的背后抵着冰冷的阴沉木,她知道她的背后是棺材,她知道只要白若再一近一步就能抓到完全无法动弹的庄令了,她没又任何犹豫翻身扑入棺材里…… “我改变主意了,”程家平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她的背后,噗嗤,一泼血花洒在空中。江曦看见自己的胸口贯穿而出一寸明晃晃的刀尖,那个刀尖还恶劣地搅动了一下,剧痛从神经末梢传到她的大脑中枢不到一秒,而她的指尖已勾到了那尊狰狞而诡异的神像…… 第五十章 “大明江山永固,唯我与星而卒。” “庄令,你、你来了……” 春末夏初,应天府外太平桥头的玉兰开了又谢,柳絮儿一堆堆飘满了空中。夜幕如一张渔网,兜着无数的星子,倒映在悠悠的河水中。她穿着嫩芽黄的袄裙坐在石墩子上,两只腿一晃一晃的,眼神左飘右飘就是不去看桥上那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跟我走。”他的话依旧言简意赅。 若是往日他肯屈尊纡贵的寻来,她定是百般欢喜,想也不用想地一口答应。可这一次,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她摇摇头说:“回山中也无趣的很,我还想在这多留一段时日。” 庄令静静地看着她,得到否认他不惊奇也不懊悔,片刻后说了一句:“好。” 等她再抬头,桥上已空空如也。她看着方才他站过的地方,眼中闪过后悔,也闪过气恼,更多是自嘲的忧伤…… “江姑娘,夜深了,该回宫了。”黑暗中响起一道平板的没有感情的声音。 她又看了一眼太平桥,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再一次见到她,枫叶已红满梢头,火一样的色彩仿佛点燃了整座京城。她坐在皇宫高高的文楼上,身后站着一个眉目平淡却温柔的男子:“江姑娘,你已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天象了,可看出何种玄机?” 盯着某处的她蓦然回过神来,咳了一声,老神在在道:“我夜观天象,今日,呃今日适合吃个夜宵!” 男子笑出了声,走到她身边一同观望夜色,良久说道:“若大明江山永固,我愿与星而卒。” 她一惊,呸呸呸道:“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要瞎说,老天爷真的会听到的!” “好好好……”他没有怪罪她的无礼举动,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时方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佳人如玉,我心悄已……” 她就那么呆住了,俗世里的诗词她其实并不太通,这几句话的意思她只模模糊糊地懂个大概,又不太确信是否真是自己想的意思。 他笑看着她,一如最初救下因历劫而遍体鳞伤的她时的温柔笑容。 她懵懵懂懂看他,他的笑容终于慢慢变成了苦笑:“你是否,心里已有了别人……”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江曦慌张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奔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背:“叫你不要跟着我出来啦!人呢!叫……” 她扯着嗓子才喊出声,手被他紧紧一握:“不碍事的……”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想抽回来,可对方握得很紧,紧的她有点疼,也格外的烫。这种感觉很陌生,庄令的手永远是冰冷的,而且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有且只有一次碰过他的手……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向某个地方,突然男人咳得更厉害了,嘴边隐隐渗出鲜红的液体,她顿时跳了起来:“我,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空如一人的文楼上渐渐显现出了一个身影,无声地注视两个相依相扶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夜幕色……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庄令念着这两句诗词,眼神不尽分明。 最后一次,两人在这座京城相见时,熊熊大火将漆黑的夜幕映照得犹如修罗地狱,而他们的脚下确实就是一片修罗场。残破的城门,坍圮的宫墙,随处可见的尸体…… 她站在这片废墟里,脸颊苍白得吓人:“是你帮助燕王的兵马进京的?” “天命不可违。”庄令只给出这简单的五个字。 天命,是啊,天命……她看着满地狼藉,心上突然涌出一股从没有过的疲惫感,这百多年里她从来没有此刻这么累过,累得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看眼前静如止水般的人。 她沉默地举起袖子擦擦眼角,脏兮兮的脸上被她这么一糊,花得像只猫一样,看得庄令不禁皱皱眉。 “你去哪?” “不用你管。” “跟我走。” “我都说了不用你管!!!”她突然就爆发了,“你去管你的天命好了!你去……你放手!” 庄令对她的拳打脚踢完全无动于衷,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了,可他没想到…… 血从他的手腕落下,他低头,对上的是她冷得和刀一样的眼神,这种眼神他从没见过使得他略生了一丝恍惚。 “放手。”她扣在手里的匕首又往前推进了一分。 庄令恍然未觉,只是盯着那双眼睛,这双眼睛和以前不同了,不再对他总是充满着热情与期盼,无论他多么冷淡,都不会如此冷漠得好像一个陌生人。他没有松手,哪怕顺着他手腕流下的血已在地上汇聚成滩:“我答应你师兄太笙带你回去,”见她固执依旧,他破例地多说了几句:“无论是江山社稷,还是他本人,都该有此一劫。旧星已落,帝星将升,你我皆无法插手其中。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可是她没有半分的高兴。她静静地看着他,手掌轻柔地贴在他胸上,没有血色的唇凑在庄令耳边,他身体略一僵,便听见她竭力抑制住哭腔的声音传来:“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人呢,你根本……”泪水从她脸上滑落,“你根本不懂得……”后面的话淹没在她的哭声里。 掌心一推,血花弥散空中,庄令蓦然大退了数步,而她已不知所踪。 她终究还是迟了,找到他时她的面前只有一片焦土,一页未烧完的薄纸飘落在她脚尖。 “浮生若梦,为何几欢。” …… “师兄,我想让你帮我……用老龙木雕一尊像。” “……你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你想替那个死鬼还魂??你莫非真对他动了情???那庄令呢,你不是对他死心塌地了几百年,怎么突然……” “师兄,你好烦……” “……算了,养大的师妹泼出去的水。不过这事我真不能帮你,聚魂改命乃逆天而行,你若做了必有报应。况且这聚魂出来的是原来的他,还是凶神厉鬼谁也说不准。” “你不帮也罢,我自己去想办法。” “喂,你别走啊!” ┉┉∞∞┉┉┉┉∞∞┉┉┉ “大明江山永固,唯我与星而卒。” 江曦松散开的意识里再一次响起了这句话,反反复复地重复在她的耳边。 “好烦……” 随着她喃喃念出这句话,撕裂般的剧痛从四面八方挤进她的脑神经里,每呼吸一下,胸口的疼痛就加深一分:“疼……” 她蜷缩在地上,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来,在死寂一样的墓室里格外的清晰。 正因神像破碎而恼怒的程家平万万没有想到江曦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而且还渐渐恢复了意识…… 程家平眼中滑过一缕戾气,重新捡起了匕首:“一次没死,第二次总该送你上路了。” “你最好不要去碰她。” 一个陌生的尖锐声音凭空响起,墓室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程家平大惊失色飞快地转头看去,除却不能动弹的庄令外哪还有旁人的影子。 他故作镇定地冷笑了一声:“连庄令都已是瓮中之鳖,我看今天你们还能有谁完整地走出这墓地。” 那声音继续嗤笑:“你捅了她那一刀,让她重现了前世临死前的情景,两世惨死的记忆重现在一起,你大可去试试看她此刻的怨气。” 程家平迟疑一霎,下刀也慢了几秒。 正是这几秒,江曦睁开眼了,眼睛仍是那双眼睛,可程家平对上她时,只一眼,就浑身僵硬。 胸前的伤口仍在流着血,她却似没有受半分影响,动作轻慢轻慢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是平静的,平静得让程家平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是个死人。可她却只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眼神,她看向了庄令…… 此时的庄令浑身覆盖着寒冰,不知是生是死。 “喂,大白你不要碰少……” “走开。”江曦轻轻的两个字就让阿宁禁了声。 “吼!”黑色的巨兽横档在庄令和江曦的中间,喉咙里低低地发出警告的嘶吼声。 江曦眉梢一动,只听一声痛哼,黑色的巨大身影渐渐缩小,最终地上蜷伏着一只黑猫。 她看也未看,跨过痛苦抖动的阿宁,走到了庄令面前。她静静地看着他,又走近了两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她伸出手来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脸,指尖触及到他时的刹那,寒冰迅速褪去。 手贴着他的脸,江曦“庄令……” 庄令神情平静,暗地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江曦还认得他。然而…… “当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江曦抚摸着他的手宛如情人般的温柔,可她的眼神便是庄令看了也觉得心底生寒。 这个眼神……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大火焚城的那夜,她也是同样的眼神。 “我不能让你们走,我不能让阿若死了!”程家平的神色近乎狰狞,他的双手在破碎的神像间急促地摸索,忽然他找到了什么,脸上一阵狂喜,“阿若,阿若!把他们留下来,庄令的血可以让你……” 白若动也没动,程家平脸上的喜色凝固了,声音颤抖:“这,这不可能。林家的人明明说了,只要有它就可以借助神像让你活过来。” 他手里是粒圆珠,周围一圈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光看着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墓室中不知何时升起了青色的雾气,淡淡的起先不易察觉,混合着尘沙愈渐成型。 青色的人影慢慢从虚空脱身而出,人未现,温柔的声音先行响起:“曦儿……” 第五十一章 江曦在颠簸中醒了过来,进村的泥路被前些天的雨水冲得坑坑洼洼,傍晚的夕照烘得天边橘红一片。她迷糊地扒下来挡住脸的围脖,揉着脖子坐了起来咕哝:“刚刚不是还在大巴上吗,什么时候上的车?” “大白你睡得和猪一样,要是知道才见了鬼阿喵!”阿宁在三轮车头跳啊跳的,想扑下来那只百般勾引它的白蝴蝶,“说真的,大白你真的要减肥啦!少爷抱你就和……” “闭嘴!”江曦想也没想,抓起个毛球塞进了它嘴里。 阿宁本恼羞成怒地要咬她,一看是自己最爱的毛球顿时乐了得打颠,抱着就松不开手了:“毛球!毛球!阿宁最爱的毛球阿喵!” 前头突突突驾车的师傅听到她的声音,哈哈笑道:“小姑娘你那对象一路把你抱上了车还凶他,小心他被拐走了哟!” 江曦梗了一下,这种尴尬打她和庄令走后已经不知道遇到多少回了,起初她还要面红耳赤地解释,后来她懒了,对象就对象呗又不会少块肉。反正……她看了一眼低头安静坐在对面的庄令,这“对象”长得比她还好看,她又不吃亏。 庄令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头也没回问道:“今天身体还好些吗?” 江曦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老实回答:“没太大感觉,只是有时候会有点疼。” 在江曦手捂着的地方有道她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伤口,毕竟被一刀穿心而过还能活下来已经超出了她的常识范围。从白家出来已经好一段时间了,那夜发生的事她不愿再回想第二遍,没有人愿意不断重复死亡的经历是不? 江曦催眠着自己忘掉吧忘掉吧,忘着忘着她忽然发现自己在濒死之后所发生的事也忘了干净。 她恢复记忆的时候,白家墓地因某种突然曝光,程家平与白若因为涉嫌谋杀被捕,那座给她留下恐惧与惨痛回忆的别墅也因是凶案现场被查封起来。警察发现他们的时候,白若已经没有了呼吸,程家平抱着她的尸体浑浑噩噩,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 至于岑城不知所踪,那夜另一个涉案人肖蕾精神恍恍惚惚,警察问了她两三遍始终回答不出别墅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作孽哟!”围观的富太太们害怕又好奇地伸长脖子往楼里看,啧啧咂舌,“这白家姐弟两看起来都温文尔雅好说话的,没想到竟然是杀人犯!” “可不是嘛,你没听警察说这楼下的地下室里全是尸骨,”旁边的人压低声音说得神神秘秘,“据说那伤口不是刀伤也不是枪伤,全是人啃出来的牙印!” “哎哟,”张太太夸张地叫了声,再不敢看向那栋别墅,拉着好友匆匆走开“这地方晦气死了,住不得人的哟!回家赶紧叫我家那口子把这死人地给卖了,换个地住去!” 远远站在阴影下的江曦看着警察走里走出,不知道抬出多少具尸骨。庄令说如果不是程家平利用禁术,请了不该请的东西,白若早该死了。就算后来他们见到的那个白若也不能算是她了,活着的行尸走肉,只能靠人血人肉为食。 庄令说这话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语气让江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偷偷瞄瞄他的脸,却见他并没有看向白家别墅,目光凝聚在了远处一点。她看过去,沙沙,风扫过头顶的树荫,一朵白玉兰坠落在她眼前挡住了她视线,有什么一闪而过,等她再看过去时发现庄令看着那一点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也没有,还是刚刚有什么却走了? 江曦多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后也就无所谓的转过了头,继续追问庄令:“我被程家平捅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心口不疼吗?”庄令每次都会回答这句不相干的话。 一来二去后江曦生气了,可是奇怪的是他每次问完那条凶残吓人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疼,疼到了心脏深处。即便如此,江曦仍不放弃对庄令的软磨硬泡,磨久了磨得她火气也上来了:“庄令,作为那夜的当事人我想我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吧!你这么藏着掩着,只会越让我觉得你心虚,有什么见不得事不敢告诉我!” 庄令撑伞的手不自觉一顿,虽然不想承认,但不置可否地江曦说中了他的心事。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种淡淡的心虚感,毕竟前世恩怨与这一世的她没有任何关系,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所以他依然没有告诉她事情的具体过程,只简单地说:“程家平妄图利用林家教给他的禁术控制年鬼让白若起死回生,但年鬼这样半神半鬼的凶物岂是他区区一个*凡胎能掌控的。所谓禁术,不动则已,一动必有报应。” 说到这时,庄令的语气不为人察觉地凝滞了一下,江曦只顾着吃惊,没有发觉,半信半疑地问:“真有神?” “嗯……” “如果是神,怎么会是凶物呢?”江曦依旧怀疑。 庄令回答的轻描淡写:“你以为凶神恶煞这个词从何而来?” 心中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前世江曦的固执。即使冒着逆天的风险,也为明帝塑了一尊神身。想必正是因为此事,后来的她才难逃一劫,落入轮回之中。 “……”江曦感觉自己的智商被庄令给藐视,沮丧了好一会,又问:“那程家平,程家平是被年鬼给……”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词:“反噬了?” 这回庄令赞许地点了点头。 按庄令所说,事情整个发展过程大致如此,可江曦潜意识里总觉得有哪里忘记了。忘记了,就忘记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 ┉┉∞∞┉┉┉┉∞∞┉┉┉ 死里逃生,江曦与庄令回到了江宁休整了一些天。她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可身体还是相当虚弱。与庄令说了一会话后,就疲惫地蜷在床上沉沉睡去。房里点了淡淡的水香,清冽温和,抚慰着她逐渐放松的神经。庄令坐在床边默默注视了她一会,站起来还没迈开步子,衣摆忽然被扯住。江曦扒着被子,露出半张脸,小声地说:“能不要走吗?” 如果是别人,孤男寡女,发出这样的邀请肯定会带有某种暧昧的色彩。而人是庄令,他微微顿了一下,看着江曦期期艾艾的眼睛,他沉默地坐回了床头,握住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我不走。” 江曦嗯了一声,闭上了眼,闭了没两秒,人偷偷地朝庄令那挪了挪,感受到旁边温热的体温才放心大胆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里,没有噩梦,没有孤魂野鬼,只有杏花漫天,玉兰如雪的古老桥头。她在桥上,庄令在桥下,两人静静对望…… 被庄令灌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中药后,江曦总算又活蹦乱跳的满地撒欢。大白因此不止一次嘲讽她是个“小儿多动症患者,”连带着许久没见的太笙都深表赞同。 不见那条龙还罢,见了江曦气不打一处来,冷冷一笑:“你点什么头,关键时刻连影子都不见,要你何用!” 太笙极是鄙夷:“你以为没有本大爷,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 江曦不信,晚上吃饭时向庄令求证,没想到他竟然点了点头:“这次确实要多亏他。” 再多问,庄令又是沉默不语,不仅他连阿宁和太笙一猫一龙都对那夜的事情始终三缄其口。 想着不再想,但看庄令的态度那晚肯定又什么瞒着自己,是什么呢?江曦托着腮看着车来车往。看她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庄令再一次让她收拾行李准备启程。江曦被白家那事弄得心理阴影还挺大,心中叫苦不迭,庄令瞅见她那不清不远的样子,无奈道:“这次没有其他事……”顿了顿:“只是带你去散散心而已。” 真的吗?江曦将信将疑地被他拐了出来。今日也不知怎的,去外地的人特别多,江宁那不大不小的汽车站立人头攒动,庄少爷再神通广大也不得去规规矩矩地去排队。 留守儿童江曦一人看着大包小包,庄令的行李几乎是无,这箱包大多是江曦一人的,因为庄令说他们可能要在目的地逗留不短的时间。 这也算员工福利,假期旅游?江曦嘀咕着,没防着身边何时坐了个人,一抬头吓了一大跳。 那人戴着个墨镜,穿得着款式略旧的中山装,坐姿有些僵硬。江曦不由地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那人的嘴角忽然弯了一下:“你很怕我?” 声音温润,听起来倒不像个坏人,可也没法律规定坏人就一定没副好嗓子啊,江曦犹自保持警惕。 “不要怕我,我是你最不需要怕的人。” 江曦一怔,一头雾水,老远阿宁大叫一声:“大白!少爷问你吃不吃这儿的豆沙包!” “吃!!!!”江曦条件反射地应道。 等她回神,身边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莫名其妙,江曦拖起箱子,才站起来手里的拉杆被庄令接了过去,同时怀中多了一个满满的纸袋,香气扑鼻。庄令很自然地一手牵着她,一手拉起箱子往检票处走,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刚刚有谁在这吗?” 啃着包子的江曦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含糊不清道:“没谁,一个神叨叨的人而已。” 庄令动动眉梢,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江曦刚才所坐的横椅,椅子下一小片纸屑轻轻随风而去。 林家的白符…… 那个人最终还是去了林家吗? “对了,庄令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呢?” “去见一个人。” “谁?” “我的祖母。 “噗。” 【年鬼,完】 第五十二章 【狐嫁】 快到目的地时,江曦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号码归属地不明。犹豫了几秒,她接通了电话,惊讶地发现来电人竟然是久未谋面的马汉。 江曦第一反应就是与江怀有关,顿时紧张了起来:“马哥,是不是有我哥的消息了?” 马汉支支吾吾了半天,江曦一听他这口气心里一沉就知道江怀仍然下落不明。这么多天过去了音讯全无,即便江曦自己不愿意承认,但理智上她明白这代表着凶多吉少。 “妹子,你放心,队里和上级都在竭尽全力的找他们几个。你不信我,也得信组织,信国家是不?!”可能也明白自己的安慰没多少底气,说到最后,马汉也没了话。 电话里一片沉默,江曦眼圈有些红,避开庄令投过来的询问目光,她匆匆揉揉眼角,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马哥,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哦,我也没什么大事,想起来问问你。哦对了,今儿我听法院那边的人说你辞职不干了?妹子不是我多嘴,你老实告诉你马哥,你是不是自个去找江怀了?”马汉的声音严肃起来,听江曦半天没个回响,一拍大腿心道了一声坏了,这丫头还真和她哥一个德行,赶紧劝道,“江曦你赶紧地回来,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掺和这档子事干什么?我知道你担心江怀,但那是我们刑大的事,你自己清楚刑大是干什么的!接触的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现在江怀没个音信,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是不?” 江曦嗓子梗得发疼,好半天才说:“马哥我没事,就是工作累出来散散心。你别担心,我不是一个人,这手机号我一直用着在,如果我哥有消息你随时联系我。你,自己也多保重。” 说完不听里面马汉的叫喊声直接挂了电话,低着脸在袖子上擦了擦,擦了两下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出来。江怀的笔记本她带在身边已经不知道翻过多少遍了,她打小性格怪,别人家的小孩都不愿意和她玩,只有这个堂兄牵着她上学下学,走过大街小巷,而也只有这个堂兄会为她背黑锅打架。 罗刹山,林家,王一山,岑城,陈和…… 江曦在笔记本上添了这么几个名字,白家那件事后她又添了一个白家,可是写下后她总觉的不对,用笔涂了,想改却又捕捉不到正确的点…… 江怀,你究竟在哪里。 “担心你堂兄?” 江曦慌忙在衣服上蹭去泪水,抬起眼睛红红的,闷闷点点头。 从那头坐过来的庄令看着她满脸泪痕,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手帕上熏着淡淡的檀香,和他身上的香味一样。江曦没矫情,接过擦擦,看着帕子上的水痕捏在手里不太好意思地还给他:“我洗了之后再给你吧。” 庄令没有拒绝,他不太会安慰人,嘴唇蠕动几下,说:“要不要我帮你卜一卦?” 江曦没想到会从庄令口中说出这句话,她以为按着庄令的性格一定会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之类的话来打击她的积极性。说实话她很心动,但她又很害怕得来的结果是她不愿意看到的,纠结了半天苦着脸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切,逃避现实的人类!”阿宁嗤笑了一声。 “嗯,不要就不要。”庄令回答得倒也简单。 说完两人就那么沉默地坐在颠簸的三轮车上,微黄而温暖的光投射在庄令的脸庞,消融了些许他周身的冷漠之气。忽然他的肩膀一沉,人不禁一愣,江曦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让我靠一靠,不要说话。” 庄令侧头看了看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转过头去静静听着耳侧低低的啜泣声。 停车时除了微红的眼眶,江曦看上去已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了,边抱着阿宁边嫌弃着它的体重。一人一猫正斗着嘴,忽然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响在他们前方:“少爷到啦。” 阿宁饶有兴趣地趴起身来:“哟,这不是小青子嘛,长这么大了。” 江曦黑线,这口气怎么和个七老八十岁的长辈说小辈似的。 他们面前是个□□岁的小女孩儿,穿着对襟小褂小裤,可能是因为傍晚光线的缘故,瞳孔与她的发色一样微微发黄。 “宁大人好久没见啦。”小女孩儿嘻嘻哈哈地笑着蹦过来,仰着脸看江曦,“少爷少爷,这就是少夫人吗?” 江曦老脸一红,庄令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祖母呢?” “太夫人在去山里给花家媳妇接生去啦,让小青子来接少爷与少夫人。”小女孩有板有眼地回答,说着提起江曦沉重的行李箱,“太夫人说少爷与少夫人来了先休息,不用等她吃饭。” 江曦忙推辞:“不用!不用!” 说着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轻而易举地将比她小不了多少的行李箱举过头顶,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江曦:“……” “大白你傻看什么啊,她一个人能打你十个阿喵!”阿宁习以为常地挠挠脖子,“快走快走,阿宁都饿了阿喵!” ┉┉∞∞┉┉┉┉∞∞┉┉┉ 同样是乡村,也同样是依山傍水,这里与罗刹村俨然是两个世界。临近傍晚村中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村落中没多少人,偶尔敞开门外坐着一两个老人,见了江曦他们并不惊讶,只是好奇而和善地看了他们两眼,就各自忙活手头上的事。偶尔路上蹿过两条毛绒绒的花斑小狗,一个追着一个嬉闹,江曦见它们不凶忍不住欣喜地蹲下来摸摸头,捏捏脸。 小青子远远站着,想接近又不敢,跺跺脚,声音发颤:“少,少夫人快走吧。” 阿宁笑得打颠:“小青子,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没出息。” 江曦只当她怕狗,笑着站了起来:“这么大点狗不咬人的。” 小青子猛摇头,仿佛多看那两条小奶狗一样都受不了一样,牵着江曦的手风一样的向前跑。 江宁祖母家在村子的东南角,坐北朝南,一个不大的两进院子。房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大部分是木制,地上铺着灰色的石砖。与庄令在江宁的家一样,庭院中间养了许多江曦没有见过的花草,整栋房子清明洁净,没有给人一丝老房子的阴沉感。 很舒服的感觉,江曦一进来就打心眼的喜欢上了这里。 “瞧瞧,就是她,就是她!” “让一让,让一让!这就是少夫人吗?” 江曦耳中忽然冒出许多碎碎的声音,她猛地回头,那些声音如同出现一样陡然又消失了。 就在她回过头时,叽叽喳喳的又响了起来: “长得也不怎样嘛……” “哪有,比花家小姐看上去顺眼多了。” “咦!她能听见我们??” “那是,这可是太夫人亲自挑的孙媳妇。” 江曦:“……” 这房子明明看上去很干净,但这莫名的声音让她心里发憷,快 “少夫人与少爷的屋子在西边,太夫人的屋子在对面,出门左转是伙房和饭堂。”小青子和小大人一样地吩咐着。 “那你住哪?”江曦好奇。 小青子歪着脑袋:“我?我哪都能住啊。” 哪都能住?江曦一头雾水,茫茫然就随庄令进了屋。 进了屋后,对着仅有的一张大床,江曦懵了:“呃,你奶奶是不是安排错了……” “我的祖母也是你祖母。”庄令淡淡道。 江曦耳朵有些发烧,立刻见到庄令奶奶,她是重重松了口气。庄令这么一提,她立刻又紧张了起来,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啊!但到了人家地盘,江曦咬一咬牙:“咱们奶奶是不是少算了一个人!” 庄令看破她的心思没有点破,只道:“没有。” 江曦呆了半天,看着庄令坦然无比地往床上一歪,似乎要小憩一会,觉得自己想多了。在白霜家两人同床共处也没什么问题,想想庄令平时的做派,觉着就算她脱光在他眼里,可能也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白骨而已。 想到这,江曦不再别扭,也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趟,大有要和庄令分走这“半壁江山”的架势。庄令看看她,自觉地让了让,闭上了眼。 两人静静地躺了会,江曦躺不住了,可能是前几天睡多了,现在的江曦浑身都是劲儿。抱着枕头辗转反侧了会,她刷地坐起来想出去走走,可阿宁不知道野到撒欢去了,太笙也不见踪影。江曦在床边坐了会,想到庭院里听到的声音,咬咬唇回身看看似乎已经熟睡的庄令,悄悄地靠过去,盯着他的脸: 睡着了?没睡着? 她盯着庄令琢磨着要不要喊醒他陪她出去走一走,何况她还饿了…… 内心斗争了半天,她决定还是由着庄令睡一会吧,在白家里他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后来还忙着照顾自己。正要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手腕忽然一紧,轻轻一拉,江曦没个防备咕噜滚了过去,一头栽进了庄令的怀里…… 庄令似乎还没醒,眼睛都未睁,呢喃着问:“去哪?” 江曦脸红得和个番茄似的,想挣扎又怕彻底惊醒了他到时候更尴尬,就那么在他怀里窝了会,等着他呼吸渐渐平稳没了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从怀里挣脱出来,结果一抬头,正对着庄令清明如许的眼睛…… 第五十三章 他竟然装睡!!! 相处的时间越久,江曦越发现庄令的内在远不如外表那么正直纯良。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表现得像一个正人君子,可越是这样的人,使起坏来越让人没提防。 江曦从小不说被宠大,也是在三叔三婶呵护下长大的,上头又有个妹控的哥哥,脾气多少有点。而庄令在某些方面顽固得近乎可怕。说白了,一个小姐性子,一个少爷脾气,天南地北的两人碰在一起,大吵没有,断断续续的小闹总是不停。江曦刚随庄令走的那段时间,明里暗里没少吃他的亏。 刚才一拉一扯说不定都是他故意戏弄她的。 道貌岸然!江曦忿忿念叨,见庄令不言不语,索性抢先一步发难:“看什么呢!” “看你。” “……”江曦低头平平地哦了一声,没什么太大反应。 “起来,还是再睡会?” “起来吧……”江曦仍旧低着头淡定地回答。 庄令嗯了声却没有动作,过了会江曦似乎才发现自己和个木桩似的压在了他身上,身子晃了晃慢吞吞地爬了下去。庄令就势坐起身,目光从一直低着头的江曦身上掠过,嘴角几不可见地轻轻压了压。 两人简单收掇了一下,一前一后出了房门。门槛外,阿宁正抱着个毛球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见江曦顿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大白,你很热吗?脸为啥那么红!” 庄令回头,江曦顶着张红透的脸蛋,无比镇定:“穿得多了,有点热。” 庄令没有对她的话起疑,只简单说了句:“山里晚上凉了,热了也别脱。” 江曦煞有其事地点头,走了两步,小青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背着小手殷勤地跑过来:“少爷,少夫人,晚饭准备好啦!” 江曦暗叫惭愧,她和庄令两个加起来快四十来岁的大活人竟然要叫个十来岁小姑娘做饭,庄令倒是习以为常地应了声,从兜里拿出块糖递给了她。 小青子欢天喜地接过,眼神闪闪地看了江曦一眼,蹦跶到阿宁那嘀嘀咕咕。江曦刚跟着庄令跨进饭堂就听阿宁在后面撕心裂肺地惨叫:“大白!你居然又把少爷给睡了!睡了!!!” 江曦一个趔趄。 在八仙桌边坐下时,江曦再一次听到刚进门时那种纷纷乱乱的密语: “看见了吧,看见了吧,这就是少夫人!” “少夫人好年轻啊。” “可不是,也不知道能活个几年哟。” “所以说,阿妈我还是有机会的啦!” “嘘!!别给少爷听……哎哟!少爷生气了!” 江曦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没个防备突然断了愣了一下,不禁抬头看向庄令,生气了? 庄令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拿起筷子来淡淡发话:“吃吧。” ┉┉∞∞┉┉┉┉∞∞┉┉┉ 等江曦和小青子洗完了碗,天已经擦黑了,浅紫色的天空东方挂着一轮银色月牙,村舍里各家各户关上门亮起了灯,哗啦啦的麻将声从隔壁人家传来。庄令的奶奶仍然没有露面,江曦有些担心,这个年头山里可能没有什么大型野兽,但有些小型的山猫啊蛇啊的也会伤人。 “放心啦,大白。”阿宁满不在乎地舔着自己的皮毛,“老妇人主张的,而且那里是花家地盘,别说个山猫子,就是来头老虎也得退避三舍。” 这花家来头听起来倒是不小,不过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些偏远地方当地的大户人家确实比什么乡长村长说得上话。 小青子收拾完了饭堂,端着个簸箕坐在大门门槛上,簸箕里满满的都是江曦叫不上名字的果子,看上去像荸荠之类,可荸荠是紫黑色的,它是白皮的:“少夫人放心吧,小青子给老妇人守门,再晚一点还不回来小青子就去接她。” “这怎么行。”十岁小姑娘对江曦来说就是小学三年级,做饭已经过意不去了,让她进山去江曦觉得自己也不是个人了,“有庄令和我在,再不济还有阿宁,哪轮得到你去接。 阿宁大怒:“什么叫再不济还有我阿喵!大爷我出去要吓死山里那群鳖孙了!”它轻蔑地哼了声,一眼拆穿江曦的心思,“大白明明是你想出去玩吧?” 江曦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同样鄙夷地看过去:“你以为谁都和你这只中华田园肥猫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 小青子噗嗤一声咯咯笑了起来,同时周围各个角落里传出高低不一的嘲笑声: “老子活了几百年第一次听到有人骂宁大人是肥猫!” “不过宁大人确实该减肥啦。” “阿宁才不是肥猫阿喵!!”阿宁受此奇耻大辱,怎么能轻易罢休,气势汹汹一跃而起,落地时已是只藏獒大小的黑兽,尖利的巨掌重重落在地上,抓出五道白痕,一声咆哮:“刚刚谁骂的,给我滚出来!!!” 嗖地一下,周围的声音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小青子吓得脸发白,缩在门角里簌簌发抖。 江曦有点发怵,步步向后退:“庄、庄令……” 喊了半天,庄令竟然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很显然不愿插手这一人一猫之间的恩怨。 阿宁扬眉吐气地一甩鬃毛,龇牙咧嘴地步步紧逼,冷笑:“大白,这回你跑不掉了!” 江曦想也没想,刷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她打不过,跑总行了吧!她是真被阿宁给吓倒了,被它那没轻没重地爪子拍下去自己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啊,没准拍死自己后它还以为是和她闹着玩呢。 阿宁原只想耍耍帅吓一吓江曦,在那群精魅面前挣回面子,没想到一眨眼人跑没了影。它和小青子面面相觑,倏地一下变回了原来的瞧瞧庄令的房小声道:“应该没事吧。” 小青子缓了好一会,终于不抖了,细声细气道:“应,应该没事的,这附近有老夫人常年看着,没有精怪敢伤人。” “不行不行,少爷一会肯定就要找大白,发现人不见了一定要骂死我们阿喵。我在这守着,小青子你快去把大白找回来!” 小青子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一扭身没入了夜色里。 江曦头一热跑了很久终于跑没了力气,停下来喘了会气忽然回过神来:她傻啊!跑个什么劲啊!庄令在那,他还能真看着自己被阿宁一巴掌拍死吗! 结果一抬头,人傻眼了,这是哪儿啊? 四面黑不隆冬的全是十几,二十米高的大树,树干光溜溜的,直到顶上头才是大片大片浓郁的树冠,一朵连着一朵,绵延不绝地在江曦头顶架成了遮天蔽日的云层。 江曦猜到自己可能一不小心跑入进山里了,华南的山林多为丘陵,乍看山形绵延低伏,与其说山峰不如更像山包,但真正走进去则是深不可测的绵绵林原,两个山头间没个两三天完全过不去。 她最怕还不是山路难走,这种山坳一看就没多少人工开采的痕迹,最多山下村子里的上山采采野菜、望望风,里面说不清有多少个野坟头。她这贸贸然闯进去,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江曦很奇怪,以她这种资深宅女的体质,一口气至于跑进深山里嘛?唉,顾不上这么多了,就算进山估计也没跑多远,趁着天没黑,抓紧时间找路原路返回就是了。 这一转身,江曦彻底懵了,哪有什么路给她走啊,全是一根根笔直排列的树干,像是黑暗中的缄默人,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她。 跟着庄令这段时间里,江曦别的没学到,胆量倒是锻炼了不少。这情景吓人归吓人,但目前来看没出现什么荒林女鬼,山野狐妖什么的来渲染气氛。 江曦安慰着自己,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摸索着走了十来米,深林间一簇青色的火光犹如漂浮的灯笼若隐若现地跳跃在她的正前方。江曦头皮一麻,闭着眼睛念着“我看不见,我看不见”转了一个九十度角,睁开眼,那簇火光仍在她面前,并且隐约飘得更近了些! 江曦倒抽了口冷气,又试着转个九十度,绿色的火光俨然离她仅有几十米远了,江曦甚至能看见它背后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第五十四章 这时候一定不能慌,江曦屏气凝神地捏紧骨灰坠子,一步步慢慢斜着往后退,嘴巴无声念着:仙有仙道,鬼有鬼路,大道三千,爷们姐们咱们各走一边啊各走一边,回头小江我一定给您多烧点纸钱,要多少有多少,包您管饱嘞!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听见了江曦乱七八糟的碎碎念,绿油油的“鬼火”倏地就停在那了。江曦刚庆幸上马上发现不对劲了,鬼火漂停在那,连着后面的人影一动不动,没有半分给她让路的迹象。这干嘛?这要和她大眼瞪小眼瞪到天亮? 敌不动我不动,江曦站了十来分钟盯着鬼火的眼睛开始发酸,她又不敢揉。半夜撞鬼,拼的就是一口气一个胆,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山林里夜枭吱吱地叫,不远处的阴影里仿佛有走兽穿梭过草丛,叶子簌簌响个不停。江曦察觉不妙,有李堂这个骨灰坠子在兴许这团鬼火没什么,但万一要是碰上山猫子可就是个事了!这个季节的山林里多的是蛰伏了一个冬天饥肠辘辘的野兽,这村子看起来生态保护得不错,运气差点没准连野狼都能碰上。 从小霉到大的江曦从来就没指望过运气两字,心里才想着,林子东边的草丛哗哗晃得厉害,像有什么急速朝她本来。江曦这可吓坏,前有狼后有虎,赶紧往四面找生路。不找还好,一找她绝望,周围树干光溜溜的爬都没个落脚的地,而且万一来的要是豹子或者山猫这样的爬树能手,她不还是没辙。 草丛的活物一路钻了过来,听响动好像还不是一只,左右两面包抄。江曦心凉的那叫一个透啊,这是要把她分尸的节奏啊! 不知名的动物奔到三米远的地突然停住了,黑魆魆的灌木里只能瞧见一大片黑影,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它们似也看到了江曦面前的那团“鬼火”,犹豫不前地观望估量着它的危险性。江曦心悬在刀尖上,“鬼火”的安静似乎让草丛中的两只确定了安全。黑暗中,江曦听到野兽的喘息声步步逼近…… 跑?等于向它们示弱,只怕她刚一动起来,它们就立即扑了上来。不跑?早晚也是个死。江曦一咬牙,慢慢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到了块尖锐的石头,大不了奋力一搏,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她这一蹲身像是一个讯号,霍然间灌木大动,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夜色,直冲向江曦。 “……”眼前一花,江曦只见两团狼狗大小的兽类悲鸣着摔在地上滚了滚,拖着两道血迹很快消失在了阴影中。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根本让江曦来不及反应,劫后余生的她背后全是冷汗,手脚冰凉得发麻。虽然得救了,可是她一点都不高兴,因为“鬼火”后的人一出手她不免看清了长相:“庄令???” ┉┉∞∞┉┉┉┉∞∞┉┉┉ 如果可能,江曦真想冲上去把这装神弄鬼的罪魁祸首揍个半死!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无聊啊,捧着团鬼火不声不响和她干瞪了二十分钟?神经病啊! 可能刚洗过澡的缘故,庄令难得穿了身月白色唐装,荧荧绿光将他的眉眼软化出些许柔和的味道来:“不跑了?” 声音也比白天低柔了几分,隐约含着丝极浅的笑意。 危险一过去,江曦浑身脱力,腿一软往地上一坐,没好气道:“我爱跑跑,管你屁事!” 庄令手插口袋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地上有蛇。” 江曦尾椎骨一麻,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往他身边一蹦崩溃道:“有蛇不怎么早告诉我啊!” 庄令看了一眼,不疾不徐道:“哦,看花眼了。”话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很显然是在捉弄江曦。 “……”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江曦咬紧牙根,深吸了几口气劝服了自己:“幼稚!” 庄令没有应话,目光在江曦脸上徘徊片刻转身离去。江曦心有不甘,可救兵送上门还赌气这不是作吗,一作就得死,江曦忍辱负重地跟了上去。走了没两步,忽然手一暖,庄令抓住了她手。 江曦心里正不痛快,想甩开他的手,可庄令握得很牢。挣扎了两下她悻悻作罢,心里却没来由地悄生了股小小的愉悦之情。 两人别别扭扭的往前走,原本迷宫一样的森林在庄令的带领破开了方才的迷雾重重,两分钟不到一条清晰的山道出现在两人脚底下。庄令回头看了她一眼,江曦有种智商被碾压的悲伤感…… 她垂死挣扎地想替自己找回些面子:“一定是遇上鬼打墙了。” “不是。”庄令立马否决。 “……”江曦脸上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憋着一肚子火想法又发布出来。 “生气了?”庄令轻轻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江曦本以为他这样的人笑起来也该是道骨仙风,充满着凛凛仙气。但真笑了起来,江曦发现这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莲啊,分明是朵夜睡海棠,竟是惊艳得她说不出话来。 突然庄令一手捏住她的脸,前顶一步将她压在树上:“为什么生气?” 两人之间的距离霍然压缩成了零,江曦只觉背后一阵钝痛,后脑却被庄令空着的手掌住,唯一能动的身子却被庄令的身躯紧紧压住。两人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抵在树上,庄令近在咫尺的眼睛微微上挑,挑起抹江曦看不懂的笑意:“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生气呢?” 江曦恼羞成怒:“庄令你吃错药了?干嘛呀!” 鬼火下,庄令眼睛里映着江曦惊慌失措又泛着可疑红晕的面庞,轻轻抬起她的脸:“我真的说错了吗?这不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江曦看着那双眼睛,那双总是没有喜怒,古井般沉淀的眼睛,在火光下仿佛泛着鳞波的深渊,吸走了所有的光与热,也吸走了她的理智…… “庄令你……” “真是双漂亮而特别的眼睛啊……”庄令修长的手指拂过江曦的眼角,下一秒她僵硬得像块木头,庄令低下头吻上了她的眼睛…… ┉┉∞∞┉┉┉┉我是旧章补齐的分界线,久违了大家,亲亲哒~∞∞┉┉┉ 江曦“噹”地一下直接死机了,脑袋白茫茫地一片真空。微凉的双唇摩挲在她眼皮上,月白色唐装上一缕若有若无的桃香钻入她的七窍之中,熏得她昏昏然,想推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凄清的夜风里突然破空而来一道急促的鸣镝声,似一盆冷水从江曦头顶浇下,整个人醍醐灌顶般刷地睁开眼。扣着她的人发出一声闷哼,跟着疾风一扫,眼前一花,江曦踉踉跄跄地被人猛地扯到了一边。 “孽畜!”庄令平板的声音里渗着一丝冰冷,又是一掌拍去。对方像是清楚他的厉害,一扭腰一旋身,以一个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扭曲着避开他的攻势,灵敏的几个起落眨眼到了几丈外。 江曦懵懵懂懂地被庄令钳在手里,那股子桃香一远人也渐渐地清醒过来,看着几十米外的“庄令”,又看看自己身边的,终于大彻大悟明白自己着了别人的套了。看对方模仿得惟妙惟肖,说不准对面那还不是个“人”,这深山老林里的八成是个精怪。 因受了庄令的一记冷箭,那“精怪”不大维持得住人形,一条雪白的尾巴若隐若现,拇指撇去嘴角的血沫:“不愧是庄家的人,真是心狠手辣!” 明明是厌恶唾弃的话,从他最里边说出来却有种独特的味道,尾音勾勾绕绕像是能把人魂给勾去了似的。 到这江曦有点明白过来对方可能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自古民间有两大仙,黄大仙,狐大仙。黄大仙善作祟祸害人,现在乡下偏僻地儿还有一些神婆说是能占卜治病,招魂通阴,那其实啊都是被黄大仙附着身。别看这些神婆一说一个准,等过些年岁附身的黄皮子一去那人啊是眼看着老下去,这通身的精气都被那黄皮子给吸走了。 再有一狐大仙,此仙可比黄皮子精段数高上许多,且渊源深厚。上古时期大禹的妻子涂山氏女娇便是此族的祖宗,而从那时到现在坊间关于狐仙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但真正得些道行的没多少。毕竟哪个山坳里没几窝狐狸,要是都成了精,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江曦看着那条忽明忽暗的尾巴,听着那妖妖娆娆的声音,再联想到接近时身上的香气,断定这可能事只狐狸精没跑了。狐狸味道骚,可又爱俏爱骚包,在身上喷点香水掩盖气味也在情理之中。何况都说狐狸精善于勾人,要不是被蛊惑了怎么着江曦闻着那香味也该立刻分辨出真假庄令来了。 自我安慰了这么多,江曦总算是从被占了便宜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一抬头那花狐狸却跑没了影子。 “人呢??”亏她还想着骂上两句解解气。 “跑了。”回话的是扑棱回来的阿宁。 江曦觉着不对味,这猫怎么话这么少,按照平时,不该逮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酣畅淋漓地损她一顿才尽兴吗? 阿宁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庄令,幽怨地甩了一下尾巴默默走在前领路去了。 “它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江曦莫名其妙,整的和只闺中怨猫似的。 庄令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说话,那神情摆明着也是不高兴。 江曦被他瞧得毛骨悚然,没弄明白哪个大神能同时得罪这主仆二人,她寻思着总不能是她吧? 可被赶出来的是她,吃亏的也是她,他们哪门子不高兴啊! 好在庄令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不像阿宁哪个翻脸无毛的没良心,默默牵着她往山下去了。 这桩子的事算是虎头蛇尾的过去了,只是打这起的好一段时间内阿宁见了江曦都规规矩矩没敢使性子。回去后江曦跟着小青子打听了,才知道阿宁把江曦吓跑后没片刻庄令就听到响动出来了,结果闯了祸的阿宁被庄令好一顿教训。 “怎么个教训法啊?”江曦得知嚣张跋扈的肥猫竟然挨了揍顿时乐不可支。 慑于阿宁的胁迫,小青子说的含含糊糊:“总之就是被少爷好好得教训了一顿。” 没能亲眼见到那一幕,江曦遗憾不已:“早知道我就跑远点,让那肥猫回来再多挨几巴掌。” 小青子:“……” 这一夜庄令的奶奶始终没有回来,不过小青子说庄令去寻她之后山上花家派人来报了平安,说是花家媳妇生得难,今夜老太太在山上歇了,等明儿再送老太太回来。 这也好,总比半夜赶山路来得安全。鸡飞狗跳一阵,白天又赶了路,江曦打着呵欠洗了个澡回房休息。她累得厉害,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一扑到枕头上立马堕入了梦乡。 庄令进房的时候江曦已睡得熟透,他坐到床边,注视着她的睡颜,手指撩开她的刘海,慢慢滑到她的眼睛上。那双白天里很精神的眼睛此刻闭上了,显出几分温柔沉静。也许是他此前杀孽太多,让他在苏醒之后失去了看穿阴阳的眼睛,可阴差阳错却又落到了她的转世身上。 兜兜转转了千百年,他两总是能碰到一处。他失去了很多记忆,唯独记得她的这双眼睛…… 漆黑得湛然生光,庄令耳边忽地冒出那句孽畜的话来,真是双漂亮的眼睛啊。 庄令无意识地轻轻抚着她的眼睛,慢慢俯下身来。 江曦做了一个美梦,梦见重回到m市的生活,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和朋友看看电影刷刷剧,偶尔去江怀那蹭饭。什么妖魔鬼怪,什么庄家林家压根就不存在过! “你这丫头就知道吃吃吃!”江怀用手机敲着她脑袋,“也不知道尽快找个男朋友!” 江曦最怕他提男朋友,连忙转移话题:“你好意思催我吗!你先给我找个嫂子啊!” 江怀点了根烟,日光模糊了他的五官,他猛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口气:“等再过些时候安定下来再说吧,我现在没个定性,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江曦的眼圈忽然就红了,哽咽着道:“哥,你看你身高一米八,不说帅过金城武好歹也能比一比吴彦祖,虽然也没王思聪有钱,但也是一吃皇粮的公务员。有房有车,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江曦惊恐地看见江怀手里的烟慢慢烧到了他手指上,从指尖到胳膊,火焰迅速地爬满了他半个身子,烧得通红。滚滚黑烟刺痛了她的眼睛,就听着江怀支离破碎的声音盘旋在她周围:“江曦,你走啊,走啊!!” 最后那声音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喊一下就把江曦吓得坐起了身子,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庄令奶奶家的客房里。 深邃的弯曲走廊一路蔓延,尽头是座花木琳琅的幽暗庭院,院中一老一少正在说话。 “奶奶,我不要娶同族的女子!我不要!我不要!” “哎哟,我的乖孙孙,你妹妹还没出生崽来,你可就别添乱了。” 可能是年轻的男子闹得凶了,老人家没辙,问道:“那你想娶谁啊!” “她!”那男子忽然回身,直指向江曦。 江曦倒抽了一口凉气再度吓醒。 第五十五章 这次她醒在了庄家的客房里,房里静悄悄的,庄令不在身边。院子里有细小的说话声,轻轻靡靡如同落在晚上的雨丝。 “花家的老太太怎么同老夫人一起回来了啦?” “哟!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说是花家的小少爷看上了……” 江曦听得正带劲,阿宁嚣张跋扈的声音突然闯入“一群嚼舌根的东西!再嘴碎小心大爷我撕烂了你们!叫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这一声吼惊得房梁墙角稀里哗啦一片乱想,江曦费神再听时已经一点动静都没得了。她埋怨着欺软怕硬的阿宁,转头一想,顿时慌了,庄令的奶奶回来了?! 她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房里脸盆架上温水与毛巾齐整地端在那,她迅速套好衣服过去用水泼了脸,人又醒转了过来,摔了毛巾。回来就回来了呗,自己这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是咋回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庞微微发红,眉梢间勾着抹轻俏的笑意,整个人神采奕奕的。有点与平时不太一样,可她左右看了看,却又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江曦到底没有别扭多久,仍是麻利地将自己捯饬齐整了,深深吸了口气踏出了房门。 时间不算晚,天上的朝霞还没有完全退去,乡村独有的清新空气里尚且残留着各家熬得稠粥香。庄家也有,江曦就是被这股子缠人的米香给勾进了小厨房里。小厨房里依旧不见庄令的影子,小青子与阿宁倒是在,一见江曦来了小青子连忙从长板凳上蹦下来:“少夫人起啦?少爷让小青子给您在锅里闷的馒头与稀饭,小青子这就给您盛出来。” 小丫头手脚奇快,江曦还没来得及推脱就见桌上已经搁了热腾腾的一碟馒头与稀饭,配着青瓷碟里的咸菜,看上去格外的有食欲。 想到这是庄令特意留下来的,江曦心里甜滋滋的,刚坐下喝了一口粥,馒头才咬了一口,貌似打盹的阿宁突然阴阳怪气的来了句:“大白,没想到你还是个香饽饽啊。” 江曦嚼着馒头不解其意,看看阿宁又看看小青子,小青子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顺着阿宁的话凑到江曦身边闻了闻,呀的一声惊叫道:“少夫人你好香啊!” 江曦茫然地停下手,学着小青子的模样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到:“哪有啊。” 小青子使劲在她身上闻了又闻,眼神有点飘忽,喃喃道:“真的好香……” “嗬!傻姑!醒醒!”阿宁一爪子拍到她头上,小青子如梦初醒地呀了声,阿宁气闷又嫌弃地看了一眼江曦,“这是狐狸下的*咒!古时候为了勾引闺阁中的小姐们采阴补阳,骚狐狸们就在她们身上下这种咒,时间一久人给迷得五迷三道,连魂都没了。” 江曦不明白它话里话外的唾弃是个什么意思,她被下了咒她才是受害者吧?!更何况,她再三闻了闻,确定道:“我真的什么都没闻见啊。” “这倒是稀奇了。”阿宁来了点兴趣,在江曦身边来回踱步,举起爪子挠挠下巴,“莫非是大白你太迟钝了,还没感受到?” “……”江曦狠狠地拿馒头堵住它的嘴,“你才迟钝!你全家都迟钝!” “唔唔,大……白……” “这便是那丫头了?” 厨间里冷不溜秋地响起一道苍老女声,同时吓了江曦他们一跳,她抬头看去,只见厨房门口一前一后站着两个衣裳差不多的老太太,只不过一个是容长脸眉眼温和慈祥;一个则眼光如电,江曦刚与她对上便心头一震,莫名地想避开眼神。 容长脸的老人家打量上下,略有失望:“也看不出来哪里特别嘛。” 旁边的冷哼一声:“既然不中你的意,此事就此作罢,省得我那不争气的孙儿难得回来一趟还甩脸子给我这个老太婆看。” “那可不行!”先说话连忙摆手,“庄老太你是知道我那孙子的,混世魔王一个,先前逼着他娶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依,这回终于有个瞧上眼的了,你行行好,算是帮了我们花家一件大功德了。” “那个……”被围观的江曦弱弱地出声插嘴道,“您们讨论的事似乎与我有关?” 两位老太太同时看向了江曦。 ┉┉∞∞┉┉┉┉∞∞┉┉┉ “丫头,你别害怕。今儿老太我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嫁进我们家?” “……”江曦震惊地看着和蔼可亲的花家老太太,离得近看清了她总算认出了这人就是在梦中与骚狐狸说话的那位老人家。这么一想,她的孙子就是那只差点夺走她初吻的骚狐狸了??? 到现在,江曦还是没办法接受在她认知里只存在于聊斋中的生物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更荒唐的是那只骚狐狸只在山中和她打了个照面就吵着闹着要娶她?他以为是在拍戏吗? 江曦憋得一胸怒火,但面对个笑盈盈的老人家又无处发泄,左右张望之下问道:“庄令呢?” 她这话一出,两位老太太的神情各有所变,花家老太神色一暗,而庄令的奶奶呢,竟然还没见得多好,但说话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我有点事派他去办了,到了午后才回来。” “哦……”江曦乖乖低下头,看样子这两家老太太是有备而来,可她最想不通的是庄令的奶奶。说起来自己与庄令的这门婚事还是她老人家与她的奶奶两个联手凑成的。可看现在的这个情形,别人都登上门要抢她这个“孙媳妇”,她竟是一点反对之意也没有。 仿佛听到了江曦的心声,那束犀利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毫不避讳花家老太,庄奶奶就那么慢悠悠地道:“花家的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故而……” “故而,你就要自己的孙媳拱手让人是吗?”被派出的办事的庄令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一出现,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住。 ┉┉∞∞大家好,我是旧章补齐的分隔线┉┉┉┉∞∞┉┉┉ 那一刻江曦觉着庄令那就是黑暗中的曙光,迷途中灯塔,救她于水深火热中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活菩萨啊。她求救似的看向庄令,那眼神活脱脱一个旧社会被三座大山压在底下苦难少女。庄令没有辜负她雏鸟般殷殷切切的目光,默默走来伸手在她双肩各扫两下,江曦没什么感觉,旁边的阿宁却一脸从深度雾霾里死里逃生出来的轻松模样:“妈呀,那股子狐臊味终于没了,冲死大爷了阿喵!” “哼,护犊子的老母鸡。”庄奶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没心没肺一丫头,宝贝得和个眼珠子似的。” 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江曦隐约感觉到庄令他奶奶不甚待见自己,但两人第一次见面这种不待见没理由啊。更何况,这门亲事不是她和自己家老太太定下的吗? 但难听话说了,老太太也没再咄咄逼人,倒是花家老太可惜不已地看了江曦好半天,叹了口气:“罢了,姻缘姻缘,最讲究缘分,没缘分的事强求也强求不来,回头我再说说我家混小子。” 这出莫名其妙的“抢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可江曦总觉得以那晚见着那狐狸精的德行没那么容易了结。看着庄老夫人送花家老太出了门后,她哀怨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这都二十一新世纪新社会了包办婚姻也就算了,还差点被卖进老林子里当童养媳。” 阿宁唾弃:“大白你好意思说自己是童养媳吗?人家岁数不知道比你大多少轮了。” “抱怨都不给抱怨啊!”江曦凶巴巴的。说心里话,这事她确实挺不高兴的,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个东西,你让来我让去的,你庄令家欠人人情拿她充什么数啊!” 她的不高兴是摆在脸上的,庄令再是迟钝也看得出她不高兴:“今天的事是我疏漏了。” 没能在那夜就结果了那只狐狸确实是他的疏漏,不过现在也不晚。 江曦只当是他为庄老夫人道歉,其实真算起来这事与庄令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这地儿她是没心情呆了,她可怜兮兮地看向庄令:“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她这句咱们庄令听了心中一动,不自觉摸摸她脑袋:“想走了?” 回去就等于要继续面对那些肮脏的可怖的东西,他知道江曦怕那些,也不知道她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是个异类,逃避自己与常人不同,逃避随时会威胁到自己的危险。 江曦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一样:“嗯嗯!” 她的可爱模样让庄令想起了似乎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依赖、依恋自己,指尖滑过鬓角,有意无意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那我们就走,换个地方。” 江曦热泪盈眶抱住庄令的胳膊:“好人!” 以前她是错看庄令了啊,庄少爷哪里固执古板,太善解人意,体贴温柔了这! 她谄媚的模样连阿宁都看不下去:“大白,有点骨气成……” 尾巴一阵剧痛,庄令一脚踩断了它的话。 等庄老夫人回来,庄令与她说了明天就走后她也没多反对,只是当着江曦的面仍是不客气地将庄令冷嘲热讽了一番。 总结一下,就是妻管严-- 回了房,江曦纠结来纠结去,纠结个没完还是忍不住跑到庄令那问:“庄令,你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嗯。”庄令答得干脆。 江曦傻眼了,摸摸自己的脸,也没长成一张刻薄脸啊。 她的举动逗乐了庄令,只不过他乐也是眉眼里含着抹淡淡的笑,顺着她的手也在她脸上摸了摸:“没什么,她也不喜欢我。” “……”这回答让江曦哑口无言了,她还以为庄奶奶是觉着自己抢走了他孙子什么什么的,感情着这老人家看连亲孙都不待见啊,可她还是不解,狗腿地接过庄令脱下的外衫平整放好,又狗腿地跑过来趴在床上问:“为什么啊?” 她觉得自己嗅到了家庭狗血伦理剧的味道…… 庄令靠在床头翻起一本书,听到江曦这么问拍了拍身边,江曦麻溜地爬过去乖宝宝一样在她旁边躺好,他单手翻开被子连着她盖好:“因为我不是她孙子。” “……” 直到睡着前,江曦恍恍惚惚始终没有消化他这句话。什么叫不是他孙子啊,不是他孙子怎么叫奶奶啊?她还想再问,可一看庄令那专注的神情直到他已经看书看进去了,只好乖觉地躺好,默默看他看了一会,庄令没什么她忽然脸烫了起来,慢慢地,悄悄地往后蹭了蹭。 因为她突然发现庄令的长相很符合她的审美,用现在话来说就是男神,关键是这个男神战斗力爆表还用博古通今,斯文有礼,同床共枕这么多次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她有点小忧伤,自己可能有些喜欢上庄令了,对比了一下双方条件后她更忧伤了。 她带着这种小忧伤慢慢睡去,没有发现身边躺着的男人早就注意到她偷偷摸摸蹭远点的小动作。他想了想,于是很自然而然地向她那边靠近了些,将人纳入一展臂就可以盖住的范围内。躺下前,他想起每夜江曦从不落下的一句话,注视着江曦近在咫尺的睡颜他道了一句:“晚安。” 拉灯入睡。 “然后呢然后呢?”窗下的小青子焦急地踮着脚。 阿宁扯扯脸:“然后他们就扯着棉被纯聊天了。” 在这个乡村的最后一个晚上,在庄令的身边江曦以为自己能睡一个好觉,可是现实告诉她,她还是太傻太天真了…… 第五十六章 江曦一觉醒来,夜里落了一场春雨,屋里半黑半亮。一夜无梦,睡得舒坦的她抱着枕头赖了几分钟的床才慢腾腾地半闭着眼爬起来,准备收拾收拾跟着庄令打道回江宁去。 晕晕乎乎爬出被窝,脚才着地江曦忽然觉着晦暗不明的角落里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盯得她毛骨悚然瞬间清醒。她定睛看去,一声尖叫才冲破嗓子就被一跃而起的狐狸扑到在床上,一爪子将她的嘴捂了个正着:“嘘,媳妇小声点!哎哟,对了,我们马上成亲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细长的狐狸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看在江曦眼里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上似笑非笑,诡异得吓死人了,偏偏当事人自己一点自觉都没,还把那张斗大的狐狸脸凑到她面前,“媳妇儿,叫什么呢?” 江曦瞪圆了眼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脱了那只狐狸爪子,一得解放立刻叫道:“庄宁!!!” “你叫呗叫破喉咙他也听不到的。”狐狸眨巴眨巴眼,得意非常。 “……”江曦气结,“那你捂住我嘴干嘛!” 狐狸沉默了一下,讪讪道:“这不是庄家那小子警觉性太高,怕惊动了他妈?” “你能先从我身上起来吗?”堪比阿拉斯加大小的一只毛狐狸沉甸甸地压在江曦身上,差点没把她昨夜饭都给压吐出来了。她不动声色地转移着狐狸的注意力,一边心里奇怪不已,花狐狸说得一点都没错,庄令警觉性非常人可比,那屋里这么大动静怎么外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花狐狸像是看出了江曦心中所想,懒洋洋地一翻身从她身上滚了下来,舔舔爪子挠挠尾巴:“我说媳妇儿你别痴心妄想了,说白了这里不是现实而是你心境,”说到这他的狐狸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似的,“由心入境这种技术活可就只有亲得西王母真传的我们天狐一家独有,别说庄令就是庄家的老太爷到了也没辙。” 江曦差点没一口血喷了出来,心境?还有西王母?这都什么鬼啊?听起来就和看《山海经》之类的神话小说一样忒遥远了。不管心境也好,西王母也好,既然不是现实,她放轻松了,反正早晚都是要出去的。心一宽,她也有耐心同这只不靠谱的花狐狸理论理论:“你把我拖到这鬼地方想干什么?” 狐狸嘴巴一咧,露出八颗牙齿亮晶晶的:“成亲啊!” “……”江曦就纳闷了,“不是现实……” 狐狸脸上露出一种诡异到让江曦禁不住打了个寒蝉的暧昧笑容:“虽然不是现实,但很多事情坐起来却是和现实没什么两样的哦~~媳妇儿~~~”它搓搓爪子,跃跃欲试“事不宜迟,媳妇我们赶紧……” 它的话蓦然被一本砖头似的厚书给当头砸断,既惊又怒的江曦手里紧紧攥着床头的油灯:“你神经病吧你!从哪来给我滚哪去好吗!!你,你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做成条围脖!” 她虚张声势地喊着,掌心满满地全是汗。刚刚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疼得眼泪差点没流出来,结果人还在这静得像死了一样的破地方。 花狐狸也是有些修行,刚才吃了江曦一记冷砖是因为出其不意,吃了一次亏之后任江曦再砸连它一根毛也没沾到,就见嗖嗖一道快影,大狗似的狐狸已蹿在她面前,一爪啪嗒打掉江曦才拾起的枕头,它高傲地昂着脑袋看她,嘿嘿一笑:“媳妇别费劲了,我们快办正事吧。” 江曦怎么能不费劲啊!她恨不能生着四头八臂将这只色胆包天的死狐狸就地摁死!然敌我实力悬殊,狐狸尾巴带着劲风一扫她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再想起来已被它一爪按住,它不耐烦道:“让你别动,就别动啊!” 江曦心如死灰,总算体会到封建社会里被逼良为娼的姑娘家们的心态了,她心一横,不能杀了他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裁保清白总可以吧。反正她不是会让这只骚狐狸得逞的!她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只待最后拼尽全力一博,等了半天却没见着狐狸有所动作。她瞄眼望去,却见花狐狸不知从哪里摸拿出两只红蜡烛正正经经摆在床上,然后又在怀里掏掏摸摸半天,掏出一碟瓜子,一碟苹果,一碟花生…… “你做什么?江曦呆滞。 狐狸忙里不忘鄙视她一眼,甩甩尾巴:“成亲呀媳妇。” “……” 原来他说的成亲,还真就是成亲……江曦略有些心虚和惭愧。 狐狸不亦乐乎地把“喜堂”摆到一半,摆动得欢乐的尾巴突然一僵,它警觉地竖起耳朵聆听。不仅是它,连江曦也听见在这片死寂之中横空多出的一道声音,滴答滴答,像顺着雨伞落下的水滴声,远方隐隐似乎还有一个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不好!”狐狸一爪将喜堂抹平,不等江曦有所反应蓬松的大尾巴一卷,竟拦腰卷起江曦蹿出窗子逃之夭夭。 心境是由江曦心中所思所想所形成,狐狸往窗外这一跳竟不是庄家奶奶的小院落,而是一栋荒草丛生、门窗破烂的欧式小楼。狐狸慌不择路,看也不看带着江曦一头扎进楼里。被他卷着的江曦胃都快给仓促逃命的它给颠出来了,终于她忍无可忍使劲揪了把狐狸:“停!!!” “嗷嗷嗷,疼疼疼!”狐狸刹住了脚步。 死里逃生的江曦一着地拼了命喘气,喘了不知多久,终于还过气来。狐狸愧疚地小步蹭过来,尾巴扫扫江曦苍白的脸:“对不起啊媳妇。” 心情糟透了江曦理也不理它,眼圈红红地抱膝坐在一旁。狐狸低头陪着她做了一会,闷闷不乐道:“媳妇儿你去找庄令吧。” 江曦看了他一眼,没有动而是问了一个她百思不得其解至今的问题:“我两就见过一面,你为什么那么执意要找上我啊?” 狐狸眨巴眨巴眼她,两个长眼一眯:“因为媳妇儿你美啊!” 江曦不说话,狐狸抬起的脑袋又慢慢低了下去,半天道:“因为我不想娶同族的女子。”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做妖,也不喜欢妖怪。我想做人,可我根性天生不足,修行又懒,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成人。你们人类不是一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我嫁了媳妇你,就能摆脱那个狐狸窝快快乐乐地去做人了。” “做人有什么好呀!”江曦简直头大,开始孜孜不倦地教导它,“做人成本多高呀!你看我们四岁上幼儿园,一个月学费三千;七岁读小学,那就是噩梦般的学海无涯的开始,你要默写并背诵全文《褒禅山记》《滕王阁序》等等古诗词,还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得了拉格朗日定理,会得了牛顿三大定律!千辛万苦挤了独木鸟考上大学,你以为就完了吗?现在就业形势多难啊,大学毕业之后还要找工作。你看你是只公狐狸,要买房要买车要攒老婆本,辛辛苦苦几十年还清房贷,好了啦,房子拆迁了。为了点拆迁款你还得拖着七老八十的老伴同强拆大队做斗争,就算你赢了吧,好啦你老伴也腿一蹬眼一闭丢下你一个人,不一只狐狸走了。而你呢,你又变成了一个人,开始又一段相差无几的生活。” 江曦斩钉截铁地做总结:“所以,做人有什么好啊!”她语重心长道,“佛说人生起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凡人皆要一一经历,哪有在山间快快乐乐地做一只妖怪来得开心自在?她摸摸狐狸垂着沉思的脑袋,轻声道,“你想想看,最后你爱的人,爱你的人都一一老去死去,独留你一人在世间。就算找到下一个所爱之人,你依然要重复她们死去时的痛苦,不难受吗?” “那你和那谁不也一样嘛。”狐狸嘀咕了一句。 “什么?”江曦一愣。 可狐狸说完那句话后就继续沉思“做人到底有什么好”之中了,江曦无趣地干坐了一会也不见之前那个脚步声赶过来,百无聊啦之下她爬起来在这陌生房间里溜达。 狐狸跑进来的慌乱,她没有细看这座小楼,现在转了一圈她奇怪不已,狐狸说这里是她的心境,可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这个小楼的印象啊。他们目前所处的这房间是纯复古的巴洛克建筑,透过不满蜘蛛网的门看向深不见底的长廊,外边也是一样的风格。房间里四下倒着破旧的家具,家具上不满了灰尘与蛛网,有的还用半搭着白布,头顶吊着一盏华丽繁复的水晶灯,可以想象出当它亮起时是多么的美丽。 江曦走到一片深红的帷幕前,原本鲜艳的颜色被岁月侵蚀得暗淡而污浊,帷幕后是一面大致完好的玻璃,只是灰尘太重遮去了它光洁的表面。江曦不觉伸手抹了抹上面的尘埃,露出的一片镜面光滑如初。 里面有一个女人,与她有种一模一样的脸庞,却有种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忧伤地看着她。而她背后的黑暗中站立着一个男人,一个苍白脸庞,幽深眼眸里仿佛卷着无底漩涡般的邪恶男人…… 江曦一惊,情不自禁回头看向背后,却见着几步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提着黑色的伞,伞尖落着水滴,带着淡淡矜傲的脸庞上神情却是意外的温和:“江曦,回家了。” 在她露出惊喜笑容跑向庄令时,一道优雅而寒冷的男声轻不可闻地从江曦背后滑过她耳际: “我的曦光,该回家了。” 【狐嫁】完。 第五十七章 重新坐上三轮车,眼看安宁平和的小乡村愈行愈远,江曦趴在车头生出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唉……” “大白你叹什么气呀!”窝在她怀里的阿宁很惊奇,用尾巴挠挠她的脸,“你不会真看上那只花狐狸,后悔没嫁他了吧阿喵!” 江曦没理它的揶揄,换了个姿势回望,一声唉字还在嘴边就被蓦然出现在面前的庄令那张脸给吓回去了,她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离那么近做什么?” “后悔了?”庄令神情淡淡地俯视她,似乎是在研究她的表情,可当她认真看去却发现他的认真只是她的错觉,因为他很快靠回了原位,手随性搭在膝上敲了两下,“后悔也没用。” 这种风格的回答一点都不像庄大少啊!江曦竟隐隐觉得他那句话里带着一丝赌气的味道,可不食人间烟火的庄少怎么会拥有赌气这么庸俗的情绪呢?!果然,庄令神色格外淡漠道,“一只几百岁的毛头狐狸而已。” 原来人庄少压根没把花狐狸放在眼里,江曦说不上自己究竟是好笑还是……有丝丝失落,她继续没精打采地伏在那儿,并不知道庄令没说出口的话是“一只几百岁的毛头小狐狸也想同我抢人?” 同样,庄令也并不知道,江曦既不是在想花狐狸也不是留恋安详的乡村生活,而是回忆着自己心境里的那座独栋而荒凉的小楼。江曦是土生土长的z县人,从出生到上大学为止都住在江家老宅,她也很确定z县没有那样巴洛克式的古老楼宇。 那一声“我的曦光”犹在她耳边,直到现在想起时仍然令她不寒而栗,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心脏的每一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眼仿佛都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浓浓黑暗。 回到现实后她已经难以想起那个男人的面孔,所有的记忆只剩下灰尘重重的暗红帷幕,和那个和她一模一样却有一双墨绿眼睛的女人。 “大白!车站到了!!回回神啦啊喵!”阿宁慵懒地打了个张口,将一小片纸张塞入江曦手中。 “咦?”江曦看着手里的车票发呆,“我们不回江宁吗?” 阿宁鄙夷地看着她,唾弃道:“大白你好歹活了二十多年,别表现得和个小学生一样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不好啊喵!少爷不努力赚钱怎么供你吃供你喝,还要给你买漂亮的包包和闪闪的首饰啊喵!” 江曦不服了,真算起来这只肥猫才是他们三个人开销最大的主好吗??!要好鱼好肉伺候着,要舒服新潮的猫窝,要毛绒绒的线球玩具,最可气的它还一本正经地要求江曦抱着它定期去打各种疫苗!说是猫生平等,隔壁家的“贝拉”“华生”都打了疫苗,它不打疫苗它们不带它玩儿! 卧槽……人家那是真猫啊,你个披着猫皮的“神兽”能不能要把模拟猫生玩得这么投入啊! 江曦不由看向提伞走在前方的年轻男人,庄令似有所觉回过头来,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不置可否。 ┉┉∞∞┉┉┉┉∞∞┉┉┉ 是啊,阿宁其实说得很对,一家“三口”要吃要喝,庄令看上去也没个和正常人一样的工作,不外出赚钱怎么供得起开销呢?反观自己,好久不上班真要与社会脱节了。刚坐上车,危机感强烈的江曦立马拿出手机,刷出□□余额后她就一直处于深深的沉思中。工作没两年,大半工资贡献给了房租,存款有是有但这么坐吃山空下去也支撑不了多久。虽然跟着庄令大部分开支都由她出,但江曦自己吧总觉得白吃白喝挺不自在的,老话说的好“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嘛…… 沉思了一会后她把手机收了起来,戳戳自上车后就开始“入定”的庄令。庄令睁开眼一低头,就见着张分外严肃的脸庞盯着他,只见她蹙眉又蹙眉,犹豫了好久,幽幽地对他说:“庄令,我给你打工吧。” “……”庄令罕见地被她一句话噎住了,半晌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样:“什么?” 江曦仍是幽幽地望着他,重复道:“庄令,以后我就当你助手,你按最低工资标准给我算工资,包吃不包住所以房租从里面扣行吗?” “嗤!什么助手,说白了就是求一心理安慰呗!”本该睡着的阿宁在江曦腿上翻了个身,长长的尾巴懒懒地挠挠仰着的肚皮,“矫情的大白!” 眼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穿了,江曦有些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暗暗揪了一把阿宁的耳朵,你个死肥猫一天不拆她台就睡不着是吧?!阿宁被她揪的半真半假在那嗷嗷叫,一猫一人较着劲时庄令已经有所明白江曦的诉求了。他想了想,回了江曦一个:“不用。” 江曦傻眼了,什么叫不用啊,是不用她这个助手,还是给她发工资啊? 于是,她厚着脸皮地凑近了些,半是谄媚半是委屈道:“少爷,我很能干的!你看看我既能当雷达帮你看见鬼,也身强体壮一个打两!你看……” 话没说完,庄令轻飘飘地甩了一张卡给她,江曦直发愣时他已经仿佛很困倦一般继续靠在椅背上打盹。 江曦:“……” 她拿着薄薄的□□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想问吧看庄令那俨然入睡的姿态又不好意思去骚扰他,可他这什么意思啊她不懂啊! “大白啊大白,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少爷的意思就是他的女人他的钱随便花!” “哦……”江曦仍然是木木地,直到阿宁打个了滚睡意浓浓地说了一句话,“密码从你们定亲那天起就改了,你生日。” 主仆两人都睡了,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江曦心如鼓捶。 旅途漫长,江曦实在难以按捺住心中激动的小情绪,打开手机嗖嗖地发了两条信息出去: “男人给你□□什么意思呀?” 蜜蜜小黑屋三人组: 闺蜜一(震惊):“阿江你好久没出现,一出现就带来这么劲爆的消息。唉唉唉,真是世风日下,哪个不长眼的连阿江你都包了?” 江曦:“……” 闺蜜二:“……呃,阿江你谈恋爱啦???” 谈什么恋爱啊,她已经赶英超美、与时俱进直接订婚同//居了!当然了,这种话江曦觉着还是慢慢与她们道来好:“(o__)还不算吧,我……有点喜欢他而已。” 也不是有点,江曦偷偷看了眼熟睡的庄令侧颜,惆怅地觉着可能是有很多点…… 闺蜜一:“你单恋?然后人家不知道结果给了一张□□随便刷?阿江……你们两这关系有点小复杂啊。” 是啊,是有点小复杂,所以她才郁闷啊。恋爱有很多种,但问题是她哪一种都没谈过……江曦与她们瞎扯了两句,车颠得她有点晕,也就说了句“回聊”刚要收起手机,就在这时好友栏里跳出了方才讨论组里的闺蜜一,也就是江曦从小到大的好友之一——林珊珊。 林珊珊:“阿江,你最近有空吗?” 江曦手指一顿,准备回一句“有点忙”,随后想起她与庄令此行的目的地好像就在珊珊现在居住地,于是删除掉了刚才那句话,重新敲了一行字:“还行,怎么啦?” “我最近心情不好……”屏幕跳出这么一句话后停顿了许久,又跳出长长的一段话来,“算了,我实话同你说了吧。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直到前不久出了一件事我实在不能接受,你也知道我是随男朋友来现在这个城市的,真心的朋友没几个,我和别人说了怕被别人当成神经病。阿江你要有空,过来陪陪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平时工作也忙,可是、可是,我真得熬不下去了。” 林珊珊的口气虽然大咧咧的,满不在乎,但看着那段字江曦仿佛感受到屏幕背后的林珊珊难以言述的焦虑与隐隐的……一丝恐惧。 “珊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很久,久到江曦以为她不会回复时终于屏幕又亮了,这回的字句很简短,但看得江曦蓦地打了个寒颤。 “阿江,我看到陈阳了。” 陈阳……江曦不会忘记这个名字,那是林珊珊高中时期的初恋,可是他死在六年前的一个夜晚…… 第五十八章 林珊珊简简单单的一行字仿佛将江曦带回了她一生中经历不多的黑暗回忆之中…… 那是六年前的初夏,与其他年份相比,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而令人烦躁,尤其是对江曦与林珊珊这群即将高考的应届生来说。泡桐树上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大片大片的树冠也挡不住火烤似的阳光,江曦和其他学生一样趴在教室的书桌上努力让自己假寐,最好彻底昏睡过去,以免一睁眼就看到旁边墙上一道若有若无晃荡的身影。 灰色的影子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吊在半空飘飘荡荡,循着笨拙的身体向上看去,就会发现一截细得像跳绳般的玩意栓在旧电扇上,“绳子”那一头是一个大大的脑袋…… “热死了,破电扇又不转了。”江曦的同桌林珊珊拿起试卷使劲给自己扇着风,斜眼瞄头顶岿然不动的风扇咕哝道,“说了多少次都不来修,非得热得我们中暑倒了一个才知道我们命值钱了。” 假寐中的江曦心里却在叫苦,最好的还是由着它坏在那,否则一转起她实在不想看到吊着的那具影子嗖嗖地从自己脑袋上飞过去。 影子不是一直出现的,只有在夏天江曦偶尔会看见它挂在教室的墙壁,虽然看不见它的面庞,但江曦始终觉得它在无声地看着下面的学生们…… 听说新校区搬来这的第一年,有个学生自杀了。虽然学校大肆封锁了消息,但江曦仍然能听到小道消息说是出事的那个学生就是死在她们这个教室里,死因不明。 然后第二年就换了他们班搬了进来,进来的时候教室敞亮整洁,阳光充足,看不出任何一丝传闻中惨案发生地的恐怖气息来,直到江曦看见了那个无声无息出现的影子…… “珊珊?珊珊!” 教室的后门口有人小声呼喊,刚才还没精打采的林珊珊顿时和打了鸡血一样的精神一抖,胳膊肘捣捣江曦:“阿江?好阿江~~~” 江曦头都懒得抬,挥挥手:“你去吧,老师问起来我就说你生理期了,反正下午是自修。” 今天学校们大部分老师都去体检了,要不然林珊珊也不会那么大胆,公然翘课。 “阿江最好啦,么么哒!” 林珊珊愉快地拎起书包,一蹦一跳地跑向自己的初恋,咳,也是早恋对象——陈阳。 在阳光肆虐的夏日里,坐在自己喜欢男孩的车后与他穿过大街小巷,喝一杯冰沙,买一盘说不上是盗版还是正版的磁带,看一场电影,对于很多女生来说就是一场完美的恋爱。林珊珊也不例外,她与陈阳,如同她和江曦一般,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住在一个大院里。用她的话来说,陈阳穿开裆裤时他两就认识了,所以他们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江曦却只觉得这么热的天,翻墙爬出去只为了和一个已经看了十几年的男孩去“约会”,简直是……脑子有坑。她宁愿躲在教室里面对墙上吊死了一年有余的影子,反正上课铃一响起它就消失了。 下午两点,上课铃准时响起了。江曦打着张口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她猛地僵住了,因为影子竟然没有按时消失,仍在那吊着,并且那个头的方向似乎稍稍转了个几十度,从江曦的角度来看,就是正对着她…… 知了声声的夏天,她的心头却像浇了一桶冰水,她直觉它在看着她,它知道自己能看见她…… 于是,受到惊吓的江曦也自然而然地逃了课,顶着灼灼烈阳她喘着气地奔上公交,看着越来越远的学校和自己的教室,她的心才慢慢地安定下来。从小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偶尔能看见这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老人家常说小孩的眼睛干净,她也这么以为。可随着年龄的增加,那些黑暗里的、阴影里的、哀怨哭泣的、愤怒咆哮的、阴森诡谲的反而越来越多。她愈来愈害怕,愈来愈紧张,愈来愈无助而惊慌…… 她感觉自己岌岌可危地站在悬崖边,随时都会掉进下方白骨森森的万丈深渊。 回到家里,江曦的心情已经平静上许多,面对三姑疑惑的询问也能镇定自若地将本来应付老师的谎话信手拈来:“我生理期来了……” 从小到大江曦都是一个乖孩子,所以偶尔撒撒谎,很自然地就取信了家,回到自己小屋里继续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做复习。初夏的天变得极快,她才坐下没多久,大好晴天瞬间变了个模样,黑灰的云层在天边堆成了山,狂风吹得窗户啪嗒作响,吵得江曦不得不丢下书站起来拉起两扇对窗。 就这么站起的刹那,她远远瞧见大院对面林珊珊家门口站着一队奇装异服的人。而真正吸引她注意力的不是他们古怪的行头,而是他们的举止…… 狂风大作阴天里,一个个高得像竹竿一样生硬的人们举着一把把破破烂烂的尖伞静默地站在小楼的门口,宛如举行着什么古老而禁忌的仪式般。明明外边风声急促,可他们的衣服连同举着的伞都是岿然不动。 江曦紧紧地握着窗扉,手里全是冷汗,直觉让她赶紧关上窗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这最好的,可身体却始终动不了。她死死地盯着那些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们,终于他们有了动作,沿着台阶而上,似乎是想进入林珊珊家中。江曦说不出为什么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马上她就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了,是这些人的脚,长长的脚脖子底下空荡荡的,分明什么也没有…… 然而就在他们入门时忽然像是被什么所阻拦了一般,江曦看见那群人在林家门前站了片刻,慢慢地,一顿一顿的,往后退,转身朝向了她…… 江曦贴身的衣服被汗浸湿了,她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短,随着那群人的步步逼近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被前所有为的恐惧感所压破了。可能由于太过惊悚,后面发生的事她记不太清,只隐约记得在那些“人”离她只有十来步远时又出现了个他们的同伴,衣裳古怪,拎着伞,挡在他们之间。 “秽日当空,太岁行世。阴兵不缉未亡人,改道吧。” 江曦惊醒时耳边仍绕着这句话,清清冷冷,晕乎一会她再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说话人的声音来。 她抬起头,窗户已然合上,屋檐下雨声淅淅沥沥,看样子一场大雨已下到了末梢,凉爽的水气钻进窗缝,让她抖擞了些许精神。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到六点了,平日这个时候三姑肯定要喊她吃饭了呀。 她摸摸饿着的肚子,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大声的呼喊夹杂哭泣声打破了雨声中的宁静,刹那充满了大院。刚刚站起来,房门猛地被人撞开,林珊珊*地站在门口,突然蹲下来嚎啕大哭:“江曦,陈阳他死了……死了……” 陈阳死了,死状据说极惨,开膛剖肚,肠子流了一地。警察最后定案为意外,可具体的真相只有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林珊珊才知道。然而自那件事后林珊珊一家就搬出了z县,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回来拜年的她。 逐渐的,时间带走了那个雨夜里发生的一切以及它留给所有人的伤痛和阴影。江曦与林珊珊在高考之后的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上大学,再然后林珊珊遇到了现在的男朋友,准确来说是未婚夫,马上步入婚姻的殿堂。 可现在她对江曦说,她看见了陈阳,一个本该死在六年前的初恋情人。 到了h市,庄令一下车就发现了江曦心不在焉,阿宁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他主动问道:“怎么了?” 江曦揣着手机,吞吞吐吐道:“我有个好朋友,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发生了点事,我想去看看她。” 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前一刻她还腆着脸跟庄令讨生活,说要做个全方位发展的雷达兼助手,现在正事还没干她就要请假…… “朋友?”庄令对这个词显然比较陌生,“麻烦的事吗?” 在庄少爷的意识里,所谓的麻烦事那就只能与妖魔鬼怪挂钩了,不过这次他猜得挺准,江曦立即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她不好意思的是请假尚且其次,主要林珊珊那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以她这点入门级的水平完全不足以应对啊,还是得靠无所不能的庄少嘛。 她狗腿地凑过去:“庄令~你陪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庄令淡淡看她,神情高冷,看在江曦眼里那分明就是“这点小事也来麻烦本少爷,杀鸡焉用牛刀”的不屑啊!于是她恨不得将此生最谄媚讨好的神情一次性发挥到极致:“少爷~~~” “够狗腿,够没骨气,够……痛痛痛痛阿喵!”阿宁跳了起来。 江曦一边暗中对阿宁下黑手,一边可怜巴巴地看庄令,殊不知庄少爷心中只是在考量“第一次见未婚妻好友,是否要带上礼物”这样的礼节性问题。 但两人南辕北辙的想法不妨碍最终的结果,稍作考量后庄令决定了行程:“先去办完事,然后去商场,最后去见我们的朋友。” 江曦的朋友,自然也是他的朋友。 “咦?为什么要先去商场呀?”江曦摸不着头脑地被庄令拎着先去见了此行的“客户”,一个中欧混血的古董商人,而他请庄令来则是——看风水? 第五十九章 古董商人住在h市的一个新区,那里原来是一个小镇,去年才因行政规划的调整拨成了一个区。没有主城区早晚堵得一塌糊涂的干道,也没有太多高楼环立霓虹如昼,只有几栋正在施工的楼盘轰隆隆的搅拌车声惊动了道路旁安憩的鸟群,扑哧哧打乱一地的树荫,四下飞窜在不见日光的阴天之下。 江曦有些担忧地抬头看看,这天看上去快下雨了。明明是一个市,市里市外两重天似的,市里艳阳高照,这儿阴云密布。可能是体质特殊的缘故,江曦很不喜欢阴天,没有阳光的照耀,近处的一草一木,远方的高楼大厦都是灰蒙蒙的暗淡,没有生气。现在又是刚入春,风还带着寒气,吹进脖子里嗖嗖地凉,更让她浑身不自在。 阿宁朝天伸长脖子嗅来嗅去:“咦!快下雨了啊喵!” “是啊……”江曦惆怅地应和。 阿宁奇怪地看她:“少爷有伞啊喵!大白你在愁啥?” 江曦甩给它一个恹恹的白眼,无人知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令她莫名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和惨死的陈阳。后来她是见过陈阳的,在他的葬礼上。林珊珊在门外哭成了个泪人,十分钟前陈阳的妈妈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在她看来如果不是林珊珊约出了陈阳,她心爱的儿子不会以那么惨烈的方式横尸郊外。 “你给我滚!滚!!!”陈妈妈双目通红,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黑白的灵堂里。 看不下去的江曦正要出去安抚朋友,可下一秒她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出去。林珊珊的身前站着一团模糊的影子,高高瘦瘦,黑幽幽得一片,可江曦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影子是谁。是陈阳,死去的陈阳,穿着那日站在教室后门口吹着口哨笑吟吟看向心爱女孩的衣裳,仿佛仍然是个翩翩少年。他低头站着,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注视着林珊珊。如果忽视掉他敞开的腹部拖拖拉拉滴着血的肠肚,或许这个画面还算比较温馨而动人。 江曦手脚像灌注了水泥,沉得她整个身子都僵直在那,她很少这么清晰而直接地看到这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大多数时候在她眼里,他们是一团影子,一团薄雾,可眼前的陈阳是如此的清晰,包括他嘴角笑容。他轻轻抬起手来,像是想再一次摸摸爱人的长发,可他挂在嘴角的笑却是冷笑,冰冷的,诡异的,而他那只苍白和骨骸一样的手从林珊珊的鬓角滑到了她的脖子,十指扣紧。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珊珊忽然咳嗽了起来,她的脸慢慢涨红,逐渐地由咳变为喘。 江曦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喉咙干涩地动动,刚张嘴陈阳猛地回过头来,少了颗眼球的左眼空荡荡地盯着她。江曦的胸腔仿佛遭到了一记重击,寒冷又剧痛,后来的事她全然忘记了,只记得自己脑袋磕在冷硬的地面上。 醒来后问三姑葬礼之后的情形,三姑含含糊糊只说她贫血晕了,最后还是江怀边给她剥橘子边对她说:“你这丫头可把老妈和我吓死了,人林珊珊受了委屈还没个什么反应,你倒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先一步倒了。倒之前,还大喊声‘珊珊快跑!’”江怀边说边自己说乐了,“你当演恐怖片儿啊,跑什么跑!” 江曦心道,亲身经历可比恐怖片带感多了,她张口吃着江怀喂过来的橘子口齿不清地问:“那珊珊呢?” “那丫头没事,看你晕了过去后哭得更厉害了,走的时候听林叔叔说他们可能要搬家了。” 六年过去了,江曦至今没有忘记葬礼上的一幕,她不明白陈阳明明深爱着林珊珊,为什么那时看上去却想要她的命呢?难道是一个人走了舍不得珊珊?看着风雨将来的天色她默默跟着庄令走了两步,最后忍不住拉拉庄令的胳膊问:“庄令,你说鬼死后是不是都会想要害活人的命?” 庄令正拿着名片辨识方向,江曦这一打岔刚刚的努力算是彻底报废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默默收好名片,看向江曦困惑中又隐隐暗含一缕恐惧与哀伤的眼睛,她的眼睛从不撒谎…… “鬼也是由人而变,人善鬼善,人恶鬼恶,并无不同。”庄令牵着她的手沿着窄窄的小路慢慢走着,“除非……” “除非什么?”江曦睁大了眼睛。 “善与恶对人来说就相当黑与白,每个人魂魄里既有黑也有白,良善之人魂魄比行凶作恶之人的魂魄纯净而透彻,死了成了鬼魂也一样。除非他为人所害,奇冤在身,扭曲了根性以至原本压抑的黑色逐渐污染了善性。到了那时鬼魂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厉鬼。” 庄令“科普”起来话总是比平常多一些,他说得平淡可江曦听得却是心一跳——“为人所害”。 她想起已经变成厉鬼的陈阳嘴边那一抹冷笑,还有雨夜里林珊珊家门前徘徊的举伞“人”。这一切似乎都彰显着陈阳的死并非简单的“意外”两个字可以诠释,如果不是意外,那一天林珊珊究竟和陈阳经历了什么呢? 江曦五味陈杂地回忆止步于十分钟庄令淡定的一句话:“我们好像迷路了。” “……” 迷路对庄少爷来说实在是一件比吃饭睡觉捉鬼还稀疏平常的事情,在江曦所知范围里庄令除了江宁小镇那两条交叉的十字小道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迷失方向,如果没有阿宁的话…… 江曦来了后领路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肩上,虽然她方向感也不是特别好就是了…… “西园路32号……”江曦对着导航站在街口张望了一会,揣起手机,“我们走的是对的,在往前过两个路口就对了。只不过……”她看看道路两旁茂盛的草木和寥寥的房屋,“这儿真够偏的啊。” 也不知道庄令办完事还有没有时间赶去林珊珊那儿,但用阿宁的话来说就是:“安啦大白,少爷看个风水那就和砍瓜切菜一样,有钱人的钱最好骗啦!” 江曦:“……” 远处垂到地平线的乌云里发出声闷响,如同隔了遥远的时空般模糊传来,气压沉闷得黏住人的呼吸。这么远的路江曦走出了微微一层汗,她松松领子深深吸进去了一口气,她定定莫名跳快起来的心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确保庄令没有乱跑跟上来后才放心地继续向前,嘀咕道:“有钱人毛病就是多,住在这破地方半夜也不怕吓着慌。” “就是吓着慌才找少爷来看风水呀啊喵。”阿宁在路上蹦蹦跳跳,旁边摇曳的狗尾巴草很招它的喜欢,蹦着蹦着就滚进了草丛里。江曦来不及喊住它,就见草丛里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欢脱地蹦高蹦低,然后卷着一声的草、土滚回来。 江曦一头黑线地看着它叼着狗尾巴草一脸幸福地在庄令身上蹭去灰,又心怀不轨地想蹭到江曦身上时结果被庄令一脚踩住了尾巴…… “喵!!!!痛!!!!”阿宁的惨叫惊破天际。 吵吵闹闹地走了千来米,附近的景致已经寻觅不到多少城区的影子了,大片大片的长草地,和一排排高大宛如巨人版的法国梧桐,沉默地注视着仿佛误闯禁地的他们。空气的湿度惊人,可始终没有下雨,远方云层里光芒闪烁,可能那边正是瓢泼大雨。前方道路曲折蜿蜒隐没在梧桐林尽头,号称寻路小雷达的江曦自己也茫然了,看看手机又看看四周,这哪里有人住的影子啊。 向前走了一步,余光仿佛掠过了什么,她不禁驻足低头一看,是朵破碎的玫瑰,卷在泥土中花瓣污浊而殷红,似才从枝头落下不久。可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野生的玫瑰,周围也并没有大片的玫瑰种植地。 庄令随着她也看到了脚下出现突兀的玫瑰,弯腰捡起已经不成形的花朵,神色略有困惑,“……月季?” 很显然,无所不知的庄令也有不精通的领域…… 江曦怔怔地看着掐在他手里的花朵,无知无觉地低低道:“猩红女王,罗马尼阿产出的猩红女王。” 说完后她被自己惊到了,阿宁打了个轻松的张口:“少爷不要灰心啦,这是女生在行的事情。大白再不像个女生,但……好痛痛痛阿喵!!!” 阿宁抱着被江曦踩过的尾巴在地上哭天喊地地打滚,江曦白了它一眼后努力忽视心底的奇异感:“走吧,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转过身的她迎面吹来一阵飒飒寒风,阴湿的潮气无所不在地钻入每一个毛孔之中,渗入血肉,透入骨髓,一寸寸地冻入她的肺腑。刚张开的嘴巴被人蓦地捂住,一只手勾起她腰一个滑步往旁边的梧桐树下狠狠一带,头顶是庄令微微的喘息声:“别动。” 白色的纸钱像蝴蝶漫天飞舞,道路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行整齐而安静的“行人”,怪异破碎的衣服耷拉在高得不像人类的身躯上,破旧的木伞如同灵幡笔直地举在手中,所行之处黑雾弥散,生机全无。 往昔的记忆巨浪般铺天盖地而来,江曦膝盖发软幸好有庄令在背后支撑着她,她无声地蠕动嘴唇:“这是什么?” “……”庄令努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掌心里蠕动的温热所吸引走,他在江曦背后静静地写了两个字,“阴差。” 阴差行道,勾魂索命,活人让路。 “不让怎么样?”江曦忍着强烈的恐惧又动了动嘴。 微动的唇瓣扫过庄令的掌心,微微的痒,与心笙难耐,庄令垂下眼眸注视着那张全神贯注紧张盯着前方的少女,心不在焉道: “不让,即死。” 第六十章 举伞的阴差蹒跚行走在死寂而黯淡的道路上,一步步,摧枯拉朽般地像是吸走周围所有的热量与生气。咚、咚、咚,在这样一个极端紧张的环境下江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最后响得打雷一样。踩着翻涌黑雾走过的一个阴差脚步突然一顿,仿佛嗅到了阳间鲜活灵魂的香气,微微朝着江曦转过头去。 惊惧到极点的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将自己埋进庄令的怀中,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即便没有回头去看她也知道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已经发现了她,或许正一步步接近她…… “阴兵不缉未亡人,改道吧。” 似曾相识的话语响起在江曦耳边,她闻到了一股香味,炽热浓烈,从鼻端冲进脑子里,所有的阴湿寒冷刹那烟消云散,再回神时已是通体舒畅,源源不断的暖意逐渐充盈全身。 压抑得人喘不过气的雾霾不知何时消退干净,冷风从天到底刮得猛烈,一阵阵吹得人耳朵生生的疼。江曦长长地呼出口白气,肺腑里淤滞的冷气一口气吐了个干净,小心地回首看了看,大坑小坑的路上空空如也,连一片白纸钱的影子都不见了。绷紧的情绪一放松,一件事猛地闯进脑子里,她蓦地抬头:“当年是不是在我家窗外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字噎在了嘴边,因为她和庄令实在靠得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一抬头,嘴唇与嘴唇之间几乎只有一线之隔…… 庄令低下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江曦微微愕然的脸庞,以及脸庞上不自觉的一抹飞红。她的心跳离他很近,原本安静下来的心跳声在刚刚的一霎重新剧烈跳动起来,可能是这个缘故,因为吓得发白的嘴唇慢慢充盈起丰润的血色,润泽嫣红,软软得让人很想咬一口。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趁着江曦发愣的空隙轻轻地咬了一口,不甜不腻,和这一世的她一样普普通通却又温和安静。 “天啦撸!!!!”阿宁扯着嗓子叫得惊天动地,“少爷你……” ┉┉∞∞┉┉┉┉∞∞┉┉┉ 绷紧多时的天空终于在庄令他们找到荒野之中茕茕孑立的别墅时倾倒下来了瓢泼大雨,站到光线晦暗的壁灯下的江曦仍然恍恍惚惚不能自已。不敢抬头去看身边男人的她只能低着头,可是一低头又看见牵着自己的那只修长手掌。骨节分明,掌心温暖,顿时刺得她又匆匆挪开了目光。 她知道自己很紧张,从未有过的紧张,比单打独斗面对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还要紧张! 十来分钟前的记忆不停冲撞在她脑海里,如果不是理智让她努力保持镇定,她真相一头撞死在事发地点的老树上。庄令到底是啥意思啊啊啊啊啊啊!!!!莫名其妙地亲了她一口,然后就和个没事人一样牵着她继续徜徉在这荒郊野外里……== 江曦纠结又郁闷,刚刚撞见了阴差行路,所以莫非这是某种特殊的驱邪方式? 好!心!塞! 她心里的小人一下一下使劲撞墙,没撞出个结果,于是只能做了一路的鸵鸟。 直到终于赶在大雨之前,抵达了庄令口中那个所谓的富商家,而这里已经离原先的h市十万八千里之远了。如果不是远远地瞄见两个矮矮的房顶,江曦不敢相信在h市这样繁华的大都市周围还有这么一个特别适合荒野求生的地方。大雨一泼又一泼的洒下,将冬去春来才冒头的茵茵草尖打得东倒西歪趴在地上。灰色的雨帘与大地上绵延的草丛连成一片,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笼罩起周围的一切,也包括远近处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小山包。 这儿是典型的丘陵地形,比不得罗刹山的陡峭森罗,也没有庄令奶奶家小山村的宁静祥和。连着的山包像……一具匍匐在地的尸体! 江曦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不吉利的比喻,马上被她呸呸呸地从脑子里赶走。 这时候庄令已经拉起仿古木门上的铜环彬彬有礼地敲了三下,咚~咚~咚~的声响在雨声中显得有点儿突兀,更显得这座房屋周围了无人烟的寂静。无人应答,庄令又一次拉起铜环叩了三下门,过了好一会,沉重到似有百来斤重的木门缓缓拉开一条缝。 盯着门上数着究竟有多少朵玫瑰的江曦没有什么防备地与门缝里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心跳一滞,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叫出了声:“呀!” “怎么了大白!有妖怪么!”一路上的无波无折让阿宁憋得很亢奋,江曦一惊叫他立马亢奋地蹦过来。 马上回过神的江曦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门里道:“对,对不起。” 门里似乎没有点灯,比外边大雨倾盆的天气还要阴暗晦涩,那人似乎看清了庄令一行人,将门拉开了一点,示意他们进去。 阿宁这才看到,门里既没有妖怪,也没有厉鬼,只有一个干巴巴的矮个儿老头。真要挑个特别的出来,可能就是老头一眼看过去就不是中国人,而是外籍。它大失所望地摇摇自己的长尾巴,鄙夷起江曦:“大白,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小了阿喵!胆小的大白!没出息的大白!” 江曦:“……” 白发蓝眼的老头儿似乎不太说中文,沉默将他们放入玄关之,在门口的橱柜处摸索了一番,刺啦,火柴一点,一股略有些冲鼻的煤油味迎面而来,同时还混合着房屋里特有的陈旧霉味,像是里面的古董家具多年不见天日一样。 灯亮了,江曦才看清老人手里拎地竟是个小小的圆形油灯,这种灯并不是国内常能见到的样式,只有一些卖复古工艺品店里才偶尔见到,但在这个时代寻常人家里肯定不会使用的。 毕竟是外邦友人,江曦暗暗感慨,说不定有某种中世纪贵族情结也说不定。 不过从这个老人一身陈旧衣裳来看,他似乎又不太像是庄令口中的富商,江曦嘀咕着轻轻捅了捅庄令,用询问的眼神看去。庄令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见过那位外籍商人,气氛正迷惑时老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封折叠规整的信笺,信笺的背面是黑色的丝绒,正面则是光滑洁白的纸张,一行字迹优雅的中文流利写过。 而江曦率先注意到的却是右下角一个黑色的烙印…… 第六十一章 接60章,本来该发在六十章里的,但手抖…… 就着昏暗的一点灯光她凑过去定睛一看,所谓的黑色烙印原来是一朵玫瑰状火漆,不知是光线缘故还是火漆本身颜色使然,本该鲜红的玫瑰渗入了浓郁的黑暗,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污浊而黑暗。 总之看得她心里很不舒服,一个故弄玄虚又或者真是某个欧洲古老家族后裔的商人?她想起周围那绵延不尽的荒丘草地,不以为然地小小撇了一下嘴,在她心里前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外国人中文写得相当漂亮,流畅潇洒到连她这个“土著”对比一下都自惭形秽…… 信上内容其实很简单,这座别墅的主人言辞恳切地阐释:因为某一件突发的急事,庄令的这位主顾不得不临时决定外出一趟,但他保证用不了多久可能当夜就赶回来。 被放鸽子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是庄令还记着江曦之前提过要去看望朋友,于是他皱着眉将信放在客厅高高的圆桌之上,淡淡道:“那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正踮脚将壁灯点亮的老人闻声回过头来,有那么一瞬间江曦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凶恶的猛兽盯着,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再看去老人眼中一片平静,像是早料到了庄令的回答。但江曦马上想到,他不是不懂中文吗? 老人确实不懂中文,但是庄令表达要离开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江曦感觉老人佝偻着背似乎打量了一下她,随即又看向庄令,他将提灯放下,蹒跚地走到墙角拎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箱,样式和它的色泽一样陈旧。 牛皮箱显然是这里的主人早就备好,江曦只往里瞟了一眼就被满目耀眼的金光差点闪瞎了狗眼。这年头,能拿出一箱子硬货来,如果不是假的,江曦之前对那个富商定义开始动摇了,同时也怀疑不过是看个风水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手笔吗? 还是庄令与阿宁这两对主仆见多识广,一箱子黄金在他们眼里与一堆石头没啥区别,连让庄令为之顿足的*都没有,拿起玄关处的伞冷淡地说:“告辞了。” 这真的是来赚钱的??江曦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马上追着他们出门,小声道:“就这么走了?” 阿宁不答话,庄令很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说要去找朋友的?” 呃……江曦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能让庄令放弃这么大的买卖,她是个俗人,尤其是个能为五斗米折腰的俗人,眼底那堆金山的影子还在晃个不停,她咬咬牙:“要不等一等?反正他不说很快就回来吗?” 诚然,有见钱眼开的原因,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庄令的事……在他们三个里,最没用的是她,最没见识的也是她,不求一个打十个,但求不拖后腿啊。不过这原因江曦不太好意思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也觉得在那堆黄金面前太虚伪和没说服力了…… “天啦!!金子!!好多金子阿喵!!!”一直没个声息的阿宁突然尖叫起来,边尖叫边在地上打滚,毛茸茸的圆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少爷好多金子啊!好多金子啊喵!阿宁最喜欢金子了阿喵!!!” 江曦:“……” 感情这位爷刚刚不是镇定,而是被小金山晃晕了头。 庄令始终表现得一如往昔般淡然自若,丝毫不为所动:“走了。” 然而拉开门后,电闪雷鸣交加宛如黑夜般的天气却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好大的雨啊……”江曦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玻璃窗上源源不断甩上去的雨点,一波未落一波又至,震得玻璃嗡嗡地响,像是一头饥渴难耐的野兽即将破窗而出。 烛台上的烛火已经燃烧了大半,累积下膏脂般的烛泪,阿宁早已伏在松软的棉垫上呼呼大睡。庄令则袖手坐在沙发上,像是养神,又像是纯粹的发呆。跳跃的火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宁静的弧线。 江曦就这么看着反射在玻璃上的他,手指无意识地从他的额头描画到他的下颚…… 突然她的指尖一顿,瞳孔瞬间放大,因为她看到了玻璃的另一面有一只苍白手指与她指尖相触,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黑暗中,一双蓝得发黑的眼睛充满着无法言说的邪气冲她微微一笑。 眨眨眼再看去,玻璃上依旧是瀑布似的雨水,雨水背后是一片浑浊的夜色。怔愣间,一只手捉住她的腰用力但不强硬地将她的人从窗台拉了下来。江曦一个没稳住,哎哟叫了声竟是摔在了庄令身上,她揉揉头抱怨道:“怎么了?” 庄令一点都没觉得两人姿势不妥,搂着她的腰将她扶正,低垂着头:“今晚大概走不掉了。” “啊?那怎么办?”江曦懵懵然问,冷不丁被拉回来的她还处在惊魂未定中,等她发觉过来自己正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伏在他身上后顿时浑身和火烧似的,毛手毛脚地挣脱了下,一抬头,落入了庄令静然凝视的目光。 光线氤氲散漫,敲打窗户的雨声更显得楼内幽静安详,气氛恰到好处,江曦觉着此时此刻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月黑风高夜。就和中了邪一样她没办法阻止自己也不想阻止自己,微微仰着头一点点凑近。而庄令仿佛也为这气氛所感染,轻轻收紧搂着她的臂膀…… “叮铃”客厅入口的风铃响了一下,也随之打破了使人沉醉的迷咒,江曦用从没有过的速度推开庄令,并腿做好,甚至还欲盖弥彰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试图掩盖双颊的通红和内心的咆哮。 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竟然试图勾引庄令?!!!!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还被人撞见了!!! 她以为是别墅的主人回来,但没想到,出现的仍然是老管家。这回他没有带来热气腾腾红茶与茶点,而是单臂搭着一叠厚厚的毛巾,那意思是要他们留宿在这里?? 除了留宿以外,江曦他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在茫茫夜色与倾盆大雨之中从这荒郊野外徒步走回市区,尤其还是凭庄令那不靠谱的方向感。 如果只是他和阿宁并不算什么,关键是还有一个大白江曦…… 江曦再一次感慨着自己的没用,擦着头发从浴室走进自己的卧室。二楼的卧室与楼下完美地保持了一致的风格,鲜红的天鹅绒窗帘,看上去好些年头的古旧家具,不过对于那张巨大松软的华丽床铺江曦还是很满意的。庄令与阿宁的房间在隔壁,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完全听不见那头的响动。 她摸摸自己口袋里的小铃铛,庄令说如果有危险只要她晃一晃铃铛,他就会立刻知道并赶来救她。但此刻无论她如何摇动,铃铛始终哑然无声。她好奇地把玩了一会,“噹”的一声沉重闷响倏地惊了她一跳,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半? 只是在楼下坐了一会,竟然都十一点半了?她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攥着铃铛看了一眼隐藏在混沌中的拱门。直到现在她还没是没有办法接受,在现代社会,一个大型别墅里,一个用电照明的设施都没有!不仅没有电灯,电话电视电脑,任何一个和现代文明搭边的电器都没有。除了神经病以外,江曦也只能勉强认为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个极端复古主义与环保主义者了。 但管它呢,江曦十分清楚一条准则,不作死就不会死。于是她干脆地倒头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握着铃铛沉入睡眠。 睡到半夜,她被自己渴醒了。可能晚餐是一顿只放了盐的烤牛肉原因,江曦这回功夫渴得要死。外边的雨声收敛了不少,没有雨声干扰,隔壁倒是能听见了一些响动,无非是……阿宁那惊天动地的打呼声。它还不止打呼,呼噜声末尾还带有它独有的尖细“喵”音,像轮船的汽笛声一样。 真不知道庄令是怎么忍受这个巨大噪音体的存在,江曦摇摇头摸了摸床头柜没发现水杯,只好又拖着半睡半醒的身体摸到了门口的橱柜处,总算摸到她睡前凉着的水杯。 才喝下一口,突然楼下隐隐传来一阵音乐声,宏伟磅礴,地板都为之丝丝颤动。她端着杯子惊讶地看向紧闭的房门,犹豫着走近了一些,确定动听的旋律清清楚楚正是由楼下传来,不仅如此,旋律中还夹着许多人的窃窃私语与偶尔的欢笑声。 江曦看了眼时间,两点十分。 在此之前,她在这栋房屋内没有看见任何鬼魂存在的痕迹。 要不要去看看呢?她的直觉是不要的,可她的身体却像中了魔咒一样不由自主地走向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拧开了雕刻着圆形玫瑰的把手。 下一秒,她站在了高高旋梯之上,精致华丽但并不璀璨的水晶吊灯向下方舞池投以暧昧迷离的光线,似是笼罩起了另外一个世界。 “天啦,波尔金小姐,你怎么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女人的惊呼唤醒了震惊中的江曦,同时也召集来了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第六十二章 江曦下意识回头看向刚刚走出的房门,呼吸停了一瞬。原本普通的橡木圆顶门变成了一堵看上去分量十足的石墙,死气沉沉的灰白墙面上浮雕着一只巨大的蝙蝠,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闪烁着诡谲冷酷的光芒,一对尖牙锋利得像刀。 众目睽睽之下,她脚步踉跄地小跑过去,震惊又犹豫地轻轻拍了拍石墙,膈得她手疼…… “波尔金小姐?”先前叫住她的女人似乎是被她的行为吓到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您在做什么?” 江曦猛地回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道:“这是哪里?庄令呢?你们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目光凝聚到了女人手中握着的细长酒杯上,鲜红的液体晃动着冷冷的灯光。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视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鲜红的液体之上,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饿得好像胃部都灼烧得绞痛起来,她想伸出手去,可理智又在拼命地告诉自己这一切不对劲,不对劲! 理智与欲/求像是要把她这个人撕扯成了两半,然而那个女人还不知死活地靠近过来,而所有的焦灼混乱停止在下一秒。江曦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她手中酒杯,在无数惊叫声中将漂亮晶莹的水晶杯狠狠砸碎在了石阶上,猩红液体一缕缕蜿蜒流下。 在女人惊愕又隐含恐惧的眼神里,江曦优雅而甜蜜地冲她一笑,尖尖的指尖点在女人饱满鲜艳但没有光泽的嘴唇上:“娜娜莉,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实在很聒噪!” 看到对方逐渐颤抖起来的身体,江曦愉悦地笑了起来,这种畅快恣意的感觉她很久没有过了。好像一直以来她活得都十分压抑,哦,不她已经死了有些年头了。不见天日的地底,冰冷潮湿的石棺,而如今她终于解脱了,解脱了…… 不对,她没有死…… 江曦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庞,白净冷清,琥珀般的眼眸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庄令……”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宛如醉酒般地向后蹒跚倒退了一步,恰好退到了一个人及时扶上来的手臂,“茜茜,你累了。” 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温柔中不失恭敬,彬彬有礼地恰到好处。 她晕乎乎地抬头看去,陷入黑暗之前只记得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她听见自己冷冷地吐字道:“卑贱的布鲁赫族,不要用你肮脏的手触碰我。” 随后,头一歪,非常自然地熟睡了过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和一脸无奈的男人:“你还是老样子,茜茜。” ┉┉∞∞┉┉┉┉∞∞┉┉┉ 江曦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漫长而冗杂的梦,梦里人事纷纷,许多张面孔来了又去,走马灯一样变换。不同肤色,不同样貌,不同种族,交织在一起,令她睡得格外不踏实,导致了醒来后她头疼欲裂,想把那个喋喋不休叫醒她的人扔到窗外。 最终她睁开了眼睛,双目无神地盯着黑色的天鹅绒床顶,盯了一会后她发现头顶的颜色不是黑,而是一种特别深的紫色,隐隐透着一抹红,让人看着胸口滞郁,喘不过气来。 “啊!醒了醒了!”那道在梦里就吵闹的声音再一次尖叫在她床边,她想也没想随手抓起枕头狠狠扔了过去。 “哦,该隐庇佑!奥古说得没错,您的脾气还是那么的臭!” 一只白得过分的手伸了过来,干脆利落地翻翻她的眼皮,又看看她的脖颈,检查地十分仔细:“没有被摄魂的症状,很好,也没有被拥抱。最大的可能嘛就是她沉睡得太久,一时没有适应新鲜空气。哦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看着我,我知道纯血族不需要呼吸也可以活得天长地久。” 在他绵绵不绝的唠叨声中江曦终于忍无可忍地别过头去,试图用眼神将那些吵得她更头痛的话语堵回那人嘴中,没想到率先对上的却是昏迷前看到的绿色眼眸,冲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两粒雪白细牙:“嗨,茜茜,感觉好点了吗?” 奥古,她的脑子里蓦地冒出这么一个人名,可是除了这个名字以外她想不起关于这个人任何一件事来。不过,对于这个名字,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甚至有一丝丝熟悉亲切感,但对于奥古的示好她却表现得很冷漠,只是垂了垂眼睛示意自己听到了他的话。 受到慢待的奥古并没有没什么异色,他只是习以为常地耸耸肩,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恶劣,而自己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 茜茜是她的昵称,波尔金则是她的姓氏。在梵卓族乃至整个密党中,只有她一人拥有这个姓氏,虽然并非那些年代古老的贵族姓氏,但却没有任何人敢看轻这个手段狠辣、性格古怪的女人。至于与她有关联的另一个男人,虽然同出一族,可却冠以了其他姓氏,而她的傲慢与他不无关联。 江曦心中其实一团混乱,她的身体清晰地感知着这个世界,但心底深处却在不断抗拒着它。她无力地敲敲额头,想让自己清醒点,但结果不尽如人意。更尴尬的是,她饥肠辘辘的肠胃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亮得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并且面色古怪。 “……”幸好这副面孔永恒不变的白皙,否则此刻她脸上一定涌现出火烧火燎的红晕。 “呃,看起来我们的波尔金小姐饿了?睡了将近一百年确实会很饿,不是吗?” 为江曦检查身体的青年啪嗒合上手写板,推推眼镜,从旁边的餐盘中递来一杯液体,毕恭毕敬地呈给她:“95%纯度的新鲜血液,兑了5毫升柠檬汁外加一滴玫瑰纯露,但愿过了一百年我没忘记您的口味。” 江曦一见杯中的血液顿时挪不开眼睛,瞳孔处甚至发着光,可当杯子托到她面前嗅到空气中不安分的血腥味时她却猛地弯下腰:“呕……” “……”不超过一天的时间,她的表现已经两次震撼住了全场。 而这一次明显,严重的多。 “厌食症??血液过敏???”名叫托你的血族医生和看怪物一样看着江曦,羽毛笔飞速在纸上沙沙记载着,“我见过对兔毛过敏,对棺材过敏,对墓地土壤过敏,对蝙蝠过敏,但实在没有见过一个纯血族竟然会对如此新鲜可口的食物呕吐出来?把我拖到阳光底下暴晒七七四九天我都不会相信!” 说吐,胃里没什么的江曦压根没吐出来什么玩意,可她记得前不久才吃过一盘分量不少的烤牛肉。因为烤得只有六分熟,渗着丝丝鲜血还被她抱怨过。 烤牛肉?她什么时候吃的烤牛肉?江曦努力地回忆着。 “茜茜,我想你的状态可能真得不太好。上一次的事对你的打击太大了,不过没关系,娜娜莉这个女人已经被驱逐出了密党,你不会再为了她生气了。”奥古绿色的眼睛担忧地看着江曦,他轻声安慰着,“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西泽尔,他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他会不计一切办法救你的。” 江曦沉默了,他口中的西泽尔在她记忆力甚至连个名字存在的印象都没有,但从他的口吻里可以听出来似乎与她的关系十分密切。她拼命地想啊想,得出一个尴尬的猜想——不会是她的情人吧? 她的反应给他们造成了一个误解,那就是她目前的心情非常糟糕,需要静一静。于是,围在房间里人一个个识趣地与她道了安后离开了,毕竟没有谁想在这个时候英勇冲在前面做她发泄怒火的炮灰。 奥古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似乎是想摸摸江曦的头,可是出于某种愿意他最终只是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午安,待会我让人送一些别的食物来。” “奥古……”江曦叫住了,他迅速回头,“茜茜?” 江曦咬了一下唇,用她一贯的又轻又冷又慵懒的语调对他说:“这些年,密党还好么?”密党,他们是这样说的吧。她一边拖着尾音一边为怕露馅又补充了一句,“你呢?” “茜茜,我真没想到会主动关心我。”奥古意外又有几分惊喜地走回她床前,“你知道的,有西泽尔执政,勒森魃与茨密希他们掀不起多么大的风浪。终于我,”他微微一笑,“我投身入了军队,那里很适合我。这一次我来阿拉穆德本来是想见见西泽尔,但没想到等到你苏醒了,真是无比庆幸。”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奥古走后果真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一些清淡简约的流食,江曦试着吃了点,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总比饿得她要死要活强多了。用完餐后她慢慢地绕着这间宽敞到有些过分的房间走走停停,走到梳妆台时她愣了愣。 镜面中是一个黑发碧眼的少女,白皙无暇的肌肤与普通人类没多少区别,看不见多少死气,只是那双碧绿得犹如翡翠般的眼睛深处跳跃着嗜血的赤红。 与她记忆中的样貌没什么两样,可这双眼睛……她抚摸着镜子,脑海中跳过一句话:“你的眼睛,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藏。” 那个人是谁? 发呆中她似乎听见一声轻不可闻的呼吸声,视线微微一瞥,通过镜子在她背后倏地闪过一道人影。她猛地回头,却见得远处红色帷幕后隐约伫立着一个人…… 第六十三章 江曦心一颤,几乎是瞬间转过身,一手紧紧抓住梳妆台旁人骨烛台直指向帷幕之后:“谁在那儿!!!” 空旷的宫殿里回荡着她微微颤抖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古怪中透着诡秘。半天,帷幕后的人影依旧动也不动,像一个死去多年的幽灵般沉默地注释着她,看得她背后发毛。 慢慢的,她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哪怕是真的幽灵站在她面前,更害怕的应该是对方,而不是她这个活死人而已,尤其是她还是一个元老级的血族。一定是沉睡得太久,她的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烛台叮当被她抛在地上。她好奇又有些期待地朝着帷幕走过去,逐渐的,那个人影在她的瞳孔里越来越清晰。 她伸手将遮挡住的鲜红帷帘刷的拉开,一副两米左右高度的画像完整地呈现在她眼中。纤瘦的黑色礼服穿在画中的年轻人身上,勾勒出流畅而英挺的身材曲线,握着手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紫宝石戒指,在光线的作用下似乎闪烁着点点蛊惑人心的光芒。江曦只不过多看了两眼,神思便隐隐有些恍惚,连忙移开了视线。 刚一挪开眼神,她就和画中人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不知道为什么,江曦看在眼里第一反应是,这人像一只化成了人形的蝙蝠。可能是因为那双鲜红的眼睛里闪烁着的狡黠光芒与她第一眼看到的石壁上的蝙蝠很相像。总之,给她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相当糟糕。 再将整幅画打量了一遍,江曦仍然没有想起有关画里青年的分毫记忆,更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挂在自己的卧室里。莫非是自己沉睡前的恋人,但如果是恋人,她为什么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呢? 陷入沉思中的她眼前忽然闪了一闪,她眨眨眼,定定神,画中那张隐隐带着一丝邪气的眼睛竟然也随她一起眨了眨。一股寒流嗖地从她脚心窜到头皮上,她想也不想拔腿想跑,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开。 画布鼓起一层又一层波浪,动也动不了的她眼睁睁看着金发红眸的男子缓缓从画中优雅走出,一步步走向她,直至站到她面前。 “嗨~茜茜。”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如果不是眼中时而闪过恶作剧得逞的奸险光芒,江曦说不定就被他天使一般的笑容给迷住了。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江曦仇视过来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捧起她的脸颊,落下一个冰冷而湿润的吻,轻得像暗夜里的薄雾般的声音滑过她耳侧:“好久没见,你仍然单纯得可爱~” 江曦隐忍再三,最后仍然没有忍受住他周身浓得几近化不开的血腥味:“呕!” “……” 被吐了一身的青年脸白得发青。 ┉┉∞∞┉┉┉┉∞∞┉┉┉ “英雄!!” “伟人!!” “女王!!” “不愧是冠以波尔金姓氏的女人!” 短短半天,她吐了血族执政官一身的传言风一般的席卷了整个阿拉穆德,江曦受到了众心拱月般的拥戴,而这一切得归功于给她检查身体的医生托尼。他不禁是个话唠,还是个八婆的话唠。 他此刻正以敬仰的眼神膜拜着面部表情抽血的江曦:“女王陛下,请容我小小地采访一下,风靡万千少女的执政官大人究竟做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事情以至于让你忍无可忍吐了出来???” “没有,”她干巴巴地回道,揉揉鼻子抱怨,“只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 “……” “什么!” 已经经历过一次震撼的托尼自然不会发出如此惊呼,受到惊吓的是刚刚回到密党首都阿拉穆德的这任密党执政官西泽尔。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的男人大步走到江曦面前蹲下,执起她的双手注视着她:“茜茜,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中了诅咒?” 江曦浑身抖了抖,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双手,侧过脸去不去看他那双总会在不经意间勾走人灵魂的眼睛:“我自己也不清楚,你问托尼。” 他看看自己落了个空的双手,眼中飞快地滑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但只是短短一瞬,他马上恢复了常色,站起身来再看向托尼时已带着一丝冰冷:“茜茜怎么了?” 而托尼也一改唠唠叨叨的本质,飞快地将江曦醒过来时的状况一五一十地说个干净。整个过程中西泽尔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伸出手去想摸摸江曦的头,出乎意料的是又一次落了空。江曦不喜欢这个人,虽然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可她就是难以言喻地讨厌他,或者说是畏惧他…… 虽然他长相英俊又迷人,可……江曦咬咬唇,继续假装看城堡外的风景,哪怕那只是一片暗无天日的灰色天空,和一轮淡绿色的月亮。 江曦显而易见的逃避令西泽尔眼中的暗红沉了沉,他淡淡地对托尼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去。” 托尼恭顺地朝他与江曦行了个礼,临头前投给了江曦一个同情的眼神。 “茜茜,我希望你不会还以为一百多你前的那间事在与我赌气,毕竟我已经将伊夏赶出密党了。”西泽尔慢慢靠近江曦。 江曦忍着心头不适,屁股悄悄朝着凳子那段挪了挪,假装镇定道:“没有。”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生气,毕竟如你所说过去那么久了。” “可你为什么还不愿意让我接近你,”她的小动作完全逃不过西泽尔的眼神,他慢慢地接近过去,突然趁其不备一把握住江曦的腰,亲密又暧昧地咬住她的耳垂,“茜茜,你要知道其他的女人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像天明前的露水,太阳一照就消失不见了。而我与你,始终是不可分割的……”他轻轻道,“兄妹。” 在江曦被这个劲爆消息炸得脑子嗡嗡响时,西泽尔已经又快又准地抓住她将人抛在床上。她的喉咙里刚发出一声尖叫,“撕拉“本就挂在肩头的松散裙子被粗暴地扯成了破布。 “啪!!”江曦惊怒之下,狠狠甩出了一个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房间。 “很,很好!!茜茜!!!” 就在江曦以为自己会被身上的这头野兽撕烂吞下腹中时,西泽尔阴狠地瞪了她再三,最终顶着张五指印的脸重重地摔门而去。 幸好,密党男人没有打女人的传统……死里逃生的江曦呆呆地看着晃动的床顶,在血族男女关系远没有人类那么保守,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屈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哭,更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的那一刹那她脑中蹦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庄令…… 那是谁? 她生硬地缓慢地将裙子拉回肩膀,慢慢蜷缩起身子,将自己埋进了枕头与被窝里。血族没有眼泪,真哭的话,也只有一行血泪流出眼眶。 西泽尔生气了,实际上据托尼所说,这不是他第一回和江曦她闹别扭了。 “波尔金小姐,你吃醋可是吃得整个血族,不管是密党还是魔党都众所周知的。不过嫉妒与占有是女人的天性,可以理解。怎么样,今天还是没胃口吗?” 她很有胃口,只是一闻到血味她就忍不住犯呕,江曦麻木地将新鲜的番茄汁一饮而尽。虽然完全无法稀释她灼烧的胃部,但是好歹色泽上可以满足她食欲。 已经有三天了,西泽尔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第一天,江曦出门散心,在花园正好撞见了一对搂在一起如胶似膝恨不得互相嵌入对方身体的男女,男的金发蓝眸,眼睛颜色变了但江曦仍然一眼认出了是西泽尔。一想到那日他的举动,她主动转身就走。 第二日,娜娜莉和一群小姐妹来找她聊天喝茶,说到西泽尔这两日一直和一个带回来的新生女血族鬼混在一起,用娜娜莉的刻薄语气来说就是:叫得恨不得整个阿拉穆德的人都听到他们床板震动声。说着这话时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望着江曦,期待着她的反应。而她的反应就是往奶茶里多加了两粒糖…… 第三天,江曦去图书室想找几本血族史来帮助自己恢复记忆,然后很不巧地在西泽尔卧室附近撞见了一群仆人抬着个人形物出来。她站在角落里,无人发现她,只见那些人匆匆她面前走过。白色凌乱的床单上洒着血液,里面包裹着一个貌似沉睡过去疲惫不堪的少女,搁在外边的胳膊上布满了暧昧的点点红痕,一看就是经历一夜殊死缠绵,劳累过度。 种马!江曦撇撇嘴,转身继续往图书室而去,没有注意到半开的卧室门后闪过一双蓝色的眼睛。 “你觉得她真的是茜茜吗,奥古?”西泽尔敞开衬衫慵懒地歪在椅中,掌中酒杯晃动着诱人的色泽。 “她不是茜茜,能是谁?”奥古温和地笑着。 西泽尔盯着酒杯:“她血液的味道确实和茜茜一样,甚至包括她胸前那朵玫瑰状的伤痕,可是……”他歪着头,神色天真又迷茫,“她给我的感觉与以前不同了,茜茜之所以吸引了我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她心狠手辣又爱吃醋的小女人模样实在太令人着迷。可这一回她醒来……倒是温顺了许多,没那么张牙舞爪有点像警觉性很高的小动物。”他说完自己笑了起来,“一条毒蛇变成了小白兔?你信么,奥古?”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一样讨厌你?”奥古不留情地嘲笑。 “见了鬼!”这句话像戳中了西泽尔的痛脚,恼火地抓抓头发,“这一次我一定,一定会让她心甘情愿上我的床!” 奥古仍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好友,绿色眼眸里笑容欢愉:“西泽尔我觉得你近期的重点还是放在与魔党的谈判上,毕竟我们已经比他们落后了一大步,少了两件圣器了。” “……” 离开西泽尔的卧室后奥古站在门外略一停顿了片刻,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坐在静谧图书室里的江曦不停地翻着书,等她伸个懒腰回过神时一看怀表,发现竟然已经到了下午。 “嘿!小姐,要来份下午茶吗?”一盘精致的茶点送到了她眼下。 “呃……奥古,你好。”在血族那些乱七八糟的姓氏和人物里,奥古和托尼算是她最熟悉的人了,至于西泽尔……那是个时刻都在发情的牲口,不算。 奥古亲昵又有分寸地坐在了她身旁半米左右的位置:“茜茜,你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我来么?” “什么?”江曦心一跳。 第六十四章 血族的世界里永远没有阳光,淡绿的月光,燃烧的烛火,将古堡笼罩得迷蒙摇晃。烛台静静地跳跃在江曦与奥古之间,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男人,奥古也看着她,彼此的瞳孔里印出对方的面容。 江曦的心脏深处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摸上奥古的面庞,瘦削的颧骨,深邃的眼眸,哪里都不像,可……有个声音在她耳畔说:是他…… 他是谁……江曦恍恍惚惚地迷惑着。 “茜茜……”奥古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手指令她打了个寒颤,可是奇怪的是却没有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么排斥与嫌恶。 “哎呀!瞧我发现了什么!”娜娜莉挤眉弄眼地望着江曦他们,笑得无比夸张暧昧,“看来波尔金小姐终于腻了西泽尔类型的花花公子,打算换个口味了。我们的小奥古虽然年轻,但身心想必比西泽尔纯洁上许多不是吗?” 江曦倏地放下手,心底不知所措地尴尬,面上还死撑着一如既往地高傲:“娜娜,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奥古脸上的笑容在娜娜莉出现的瞬间不翼而飞,冷淡的表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茜茜,军中有些事尚等我去处理,容我先走一步,晚上舞会再见。”握起她的手一吻后便翩然离去。 江曦尤自沉浸在“自己竟然肆无忌惮地去摸了个男人”的震撼中,浑浑噩噩地自己也不知道回了什么。 对奥古的变脸娜娜莉一点惊讶都没有,她摇着扇子撇撇嘴在江曦身边坐下:“这个奥古还是那么一副怪脾气,”对方才他两之间发生的事她仍然兴趣勃勃,扇柄捅了捅江曦,“茜茜,你不是一直瞧不起奥古出身,连碰都不愿意碰他吗?怎么,你不会真的舍得放弃西泽尔,换个轻口味的了?” 江曦现在一听到奥古这个名字头就痛,胡乱摊开本书不耐烦敷衍道:“胡说什么呢娜娜!”她顿了顿,干巴巴地说,“西泽尔我没什么兴趣了就是。” “……”娜娜莉张大嘴,眼珠子转了几圈,看来西泽尔让她来探口风确实不是闹着玩的,茜茜这回醒过来性情大变了不少。不过她幽幽地叹口气,这个西泽尔确实也玩得不像话,血族开放不假但哪个女人容忍得了自己男人整天睡在别的女人床上,何况…… 娜娜莉把玩着扇子,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茜茜,今晚的舞会你听说了吗?西泽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江曦对那个种马难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兴趣,她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连同醒过来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对劲。她看着眼前的娜娜莉,透过窗看着古堡周围一簇簇鲜红的玫瑰花丛,明明很熟悉,但却熟悉得陌生。 她心不在焉地将书合上:“娜娜,我想……起自己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回到房间后她心烦意乱地走了几圈,最终坐到镜子前看着自己,指尖点点镜中的自己:“茜茜?” 又摸了摸真实的自己;“茜茜?” 她一发呆就呆到了晚上,血族的夜晚,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轮月亮在天空中消失不见了。被女仆打扮好的江曦低头看着华贵的裙摆,感觉束缚在其中的自己像只木偶,僵硬地喘不过气来。 从西泽尔回来后,这个古堡里的宴会就没怎么停止过,夜夜灯火高照,华声笑语充斥在各个角落里。血族拥有无穷的寿命,而他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挥霍在人类看来无比珍贵的时间,只能醉生梦死,沉迷在血液与疯狂中。 江曦麻木地坐在角落里,她不能喝血,甚至不能接近那些色泽诱人,但气味却能令她立马晕倒的液体。她望着别人手中的酒杯,内心焦灼,身体却一步也不能动。 她的纠结落到了一些人眼里,西泽尔难得在这个时刻没有环拥美女在怀,哪怕周围聚焦了许多女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他慵懒地翘腿坐在王座之上:“奥古,你说一会茜茜她是会冷艳高贵地泼我一杯酒,还是当场把我撕碎?”他摸摸下巴,“也可能什么都不做,毕竟她已经习惯了,在活着的时候。” 提到过去,他的眼神微微迷离,在许多血族看来,死亡的那瞬间才是他们出生的时间,至于死亡之前很多人讳莫如深,不愿再提。西泽尔却不同,无论活着还是死亡,他都是伫立在平凡人之上。茜茜也一样,更一样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哪怕她曾经多么绝望地拽着他衣裳哭泣,呐喊,直到他给了她一刀,彻底结束了她作为平庸人类的一生。 他爱茜茜吗?毋庸置疑。但有些事情,西泽尔抿了一口酒,也是不可避免的会发生,例如今晚的这场舞会。 “奥古?”久久地没有等到回话,西泽尔这才发现自己的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了大厅中,他没发现的是另一端快做成块木头的江曦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身后的宴会厅笑语不断,从浓郁的血腥味里溜出来的江曦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没有月亮照耀的花园显得幽暗凄清,白天美艳的玫瑰被夜色镀上了一层鬼魅的色彩,江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树丛花丛之间。 她的心依旧很乱,或者说压抑,西泽尔也好,娜娜莉也好,这个世界所有的所有都让她感到无以名状地压抑,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她牢牢绑在这里,等着网心的蜘蛛一点点爬过来吞噬掉她。 “茜茜,一个人出来散步?” “奥古?”光听他的声音江曦已经分辨出了来人,她耸耸肩,“你出现的总是很是时候。” 奥古微微笑着,走到她身边,替她摘取落在肩上的树叶,意味深长地说:“你需要我时,我便会出现,无论何时。” 江曦怔了一怔,她回过头,看着奥古,突然她问:“奥古,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种话她自己说完都觉得可笑,可奥古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低头望着她,挂在树梢的铜灯映出他眼中江曦的模样,迷茫无措:“是啊,我们很早就见过了。” 江曦心越跳越快,急切地朝他走近几步,两人离得很近,她呼吸急促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奥古张了张嘴,可是他皱了皱眉什么也没有说出,江曦急得几乎贴着他的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回答我!” 这个姿势很好,距离也很适合,所以奥古做了一件江曦意想不到的事。他单手顺势搂住了江曦的腰,一个转身将她抵在了树上,树荫笼罩在她们头顶,泉水叮咚盛开出一朵朵幽灵般漂浮而起的睡莲,萤火从草丛里高高飞起又低低地盘旋,绕过江曦的发梢,鼻尖,掠过她的眼睛。 她不禁闭上了眼,下一刻微凉的唇印上了她的嘴,徘徊片刻撬开了她的唇齿,随后她整个人失去所有的感知,只有那人温柔抱起自己的双手,和他本人截然相反不甚温柔的吻。 她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可对方没有任何放过她的意思,不留情面的深吻让她隐约有种报复赌气的意味在里面。她喉咙里发出声暧昧的低/吟,刚发出后自己脸就红了,虽然血族没有体温也不会脸红,可她就是觉得自己的脸像火烧一样地红了。浑身没有力气的她被奥古轻易地把持,缠绵悱恻时她感觉自己被抱得更高了一些,那个位置对于男女关系来说是个危险的位置。 她浑浑噩噩地想喊停,但刚张开嘴就被奥古重新覆上的唇堵住,有什么轻而易举地松开了她绑的密不透风的束腰,又有什么易如反掌地抵入她腿间…… 血族真是疯狂,这是她残留的唯一想法…… 先更上半章,么么哒~ 第六十五章 江曦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卧室里的,又是怎么被抛到那张大得不可思议地松软床铺上,快要窒息的她挣扎着伸出只手想抓住什么,指尖才勾着了飘摇的床幔便被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掌抓住摁在了头顶。 这个姿势迫使她不得不挺着张如火如荼的老脸正视自己身体上方的那个男人,礼帽与上衣已经被他扔到不知名的角落,敞开的衬衣是具精实有力的身躯,紧绷的腹部一道竖过褐色伤痕,斜斜地直通心脏。 江曦莫名地心头一抽搐,她隐约记得这道伤疤似乎与自己有关,可又记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混蛋地给了他一刀。 她喜欢奥古吗?她爱奥古吗?她浑浑噩噩地都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眼前的这个男人光是眼神就让她无法抗拒。 这个时候还能神游的她让他很有些不高兴,猛地俯下身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喃喃叫了声:“茜茜……” 她听得不太清楚,不确定他叫得是茜茜,又或是……曦曦?这两者有区别吗,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她忍不住用空着的那只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被他捉了个正着,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茜茜,茜茜……” 喊多了像喊一只小狗的名字,江曦忍不住想笑,眼角才弯下来却莫名地滑下一滴泪。她愣了愣,血族是没有眼泪的。 奥古吻着她的手背掌心,沿着她的手腕一路吻到她的肩,直到捧起她的脸庞,幽深的双眸看进了她的心里,像是看穿她的所有:“茜茜……” “嗯?”江曦轻轻嗯了声。 “我爱你……” 江曦怔怔地看着他,这句话她像是等了很久,千年百年乃至无数个世纪。 她说:“我也是。”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舞会的管弦乐自远方飘来,黑白生死颠倒众生,她的世界乃至身体里只有一个他。掌握着她的呼吸,掌握着她的腰肢,掌握着她每一次的痛苦与欢愉。 按理说以茜茜风流女王的性格,血族在这方面向来大胆奔放,这具身体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但江曦真他/妈地疼啊,疼得她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才能纾解那份让她经历第二次死亡的疼痛。 她也这么做了,奥古的肩膀被她咬出了两道深深的牙印,流出细细的血丝。这一回江曦没有晕血了,她的眼红得像两颗鲜艳欲滴的宝石,舔舔唇一点都不客气地贴上去吮吸,舔舐。 奋力与她纠缠的奥古浑身一颤,不知道是被她咬疼了还是被她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进食而震惊挫败,总之他腰下使力,冲撞得江曦一声惊呼,软绵绵地任由他将自己卷入一个从未有过的晕眩而炙热的世界里。 时间过得无知无觉,等江曦勉勉强强恢复了理智,晚宴竟然还没有结束,而奥古看上去也很不甘还凑上来还想再来一次,结果被她无情地用塞过去的一个枕头拒绝了。 她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一边咝咝地抽着气暗中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思考着该如何面对身后那个男人。 世界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是很讨厌他吗,难道女人都是这么口是心非,嘴上说着讨厌一不留神就被拐到了床上。除了混乱,她还有点羞恼,这个奥古是几百年没开过荤了,可怜她一把老骨头差点没给他拆散了架重新埋进棺材里! 一只手掌轻轻地搭在她光/裸的腰上,她浑身一震僵硬得像才死的尸体,然而它却没有其他越轨的动作,而是轻柔地按摩揉捏着,一道微凉的呼吸拂在她耳侧,半天才道:“对不起……” 她的心凉了一半,一个男人在刚上完床对你说对不起,那么刚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想和你玩玩。她理应不是那么保守的女人,可此时此刻她只想转过去狠狠地给他一巴掌,混蛋王/八蛋吃干抹净就想跟老娘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意外,都怪月色太美,玫瑰太迷人”?? 见鬼去吧! 然而她刚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过身,想给他那么一巴掌,只见奥古认真地看着她:“刚刚,我太用力了。” “……”江曦还能说什么呢,一想到方才所有的场景,江曦顿时和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如果床上能有条缝她已经钻进去了。 场面有点尴尬,她呐呐了好一会,生硬地说:“没,没事儿……” 最后一个字她破了音,因为搭在腰上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悄悄地沿着她的腰线攀爬到了脊背,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撩拨着。她想也没想,反手去按住那只不规矩的手,结果这一反手好死不死把自己刚好送到了对方怀里,还是以一个相当奔放而尴尬的姿势。 她要逃,她想逃,她只有这个想法。 可是尚未餍足的血族怎么会放过送上门的猎物,于是江曦再一次被奥古抓住细嚼慢咽地拆吃下腹。 彻底散了架的她欲哭无泪地揪着被子,活了几十年死了几百年,怎么越过越回去了呢!纯血族的脸,全被她一个人丢尽了! 勉强心满意足的奥古拥着鸵鸟江曦,慢慢顺着她的发,江曦如果抬头会发现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不敢抬头,只敢埋头逃避现实,逃避了一会她鼓足勇气闷声闷气说:“你什么时候娶我?” 说完她觉得底气太不足,于是马上换了个口气,高贵冷艳道:“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对,女王就该这个范儿! 奥古没有说话,像是被她的问题给惊住了。江曦心一点点凉啊,快凉透底时就听见奥古有点疑惑与纳闷地嘟哝道:“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她猛地掀开被单,结巴道:“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奥古眼中含笑地上下打量眼前春光,江曦才发觉过来还没来得及害羞,突然胸口猛地一跳,那颗死了几百年的心脏咚咚咚地像是要冲出胸膛。 奥古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抓住她颤抖起来的肩膀:“茜茜?茜茜!?“ 江曦像堕入了一个冰窟之中,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包围住了她全身,这一刻她终于清楚地了解到她和西泽尔真的是兄妹,实实在在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西泽尔动怒了,在他发现最爱的妹妹与最信任的好友同时背叛了他时,尤其是在这个晚宴上,这个他特意为茜茜举办的晚宴上公然搅合在了一起,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怒火。 一场甜蜜的梦尚未有回味,就已经破碎。 没有纷乱的脚步声,也没有围观的人影,只有西泽尔翩然而至冰冷的身影。他像一只被踩到痛脚的狮子,又像一只被激怒的蝙蝠,阴郁而暴戾地看着掐在自己掌心中的妹妹:“茜茜啊茜茜,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一贯都是听哥哥话的,”他的声音依旧温柔而多情,“你明知道这次晚宴是为你与梵卓族的亲王订婚举办的,你这样让哥哥怎么和梵卓亲王交代呢。” 江曦痛苦地闭上双眼,一些零散的记忆从这具身体里断断续续浮了上来,这样的晚宴这样的婚事她在生前已经经历了许多次。每一次他都用联姻的名义将她嫁出去,等不了多久又会用各种名义杀了她的丈夫将她夺回,就这样一次次他征服了一个个家族,一片片地图,成为罗马尼玛名义上的亲王,直到他死…… 他死了,死前还杀了她,说是不舍得她一个人留在世上受苦。 她的心底涌出悲凉与绝望。生前被一次次利用她对他那点卑微的不容于世的爱恋,为他打倒一个个对手;死后竟然还要为了他巩固密党的势力而嫁给他人。 奇怪的是,她的胸腔里充斥了强烈的悲伤,而她的神智却是清醒的很。她像是变成了两个人,一个在西泽尔掌中伤心欲绝,一个冷眼旁观着这出人伦闹剧,她听见自己以一种分外冷静的声音问:“奥古呢?” “奥古?”西泽尔的神情一下变得狰狞起来,他几欲想撕碎了手中的人,但终究没有下得了手,他狠狠将她扔在了地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亏得你提醒,我都快忘了我那个‘好朋友’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他。”他优雅地走到她身边蹲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在你醒着时候他就会永远沉睡,当你沉睡的时候我就会让他醒来,你们一辈子,都别想再见面。” 江曦伏在地上,默默无声。 西泽尔皱起眉,眉头高高挑起,狠狠捏起她的下颚:“茜茜,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次过后,我会给你最盛大的婚礼,让你成为整个血族的皇后,我要用猩红女王为你铺遍整个罗马尼亚!你有什么……”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他低头看看胸膛中那把银制匕首。 江曦,应该说是茜茜,冰冷地抽出那只已经被银器烧焦了的手:“我受够了。” 她看着自己将那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魂魄那瞬间像是被刺穿撕裂,剧烈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我永远不愿意再见到你,西泽尔.波尔金。” 这是她记忆中的最后一句话。 ┉┉∞∞┉┉┉┉∞∞┉┉┉ 江曦猛地坐起,冷汗从她的额头落进脖子里,外头的雷雨刷刷地冲在窗户上,仿佛即将击碎那一块块脆弱的玻璃。身体像经历了一场漫长无比的旅行,沉重地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想喝水的念头才冒出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已经将一个杯子递到了她面前,她心里咯噔一声响,僵硬地缓缓回过头去。 庄令坐在她的身边,而且仅仅穿了一身白色的睡衣,他的神情依旧平静而淡然,安静地托着水杯。 一些逐渐清晰起来的记忆从江曦脑海中恢复,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说:“曦曦,你还没有想起我吗?” 第六十六章 江曦一颗心掉进了冰窟里,晶晶亮透心凉,而整个人却烤在火上一样,外焦里嫩。 手指不自觉地紧紧将床单抓成了一团,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盘旋放大,最后堵得她简直快要不能呼吸。 她把庄令给睡了,把冰清玉洁、高山雪莲一样的庄少爷给睡了!! 她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偏偏庄令那张严正端方的俊脸还淡然朝着她,似乎还有点不理解她为什么迟迟不肯接水。 庄令的反应令江曦深深吸进去一口气,他的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一点啊?她忐忑不安地又冒出个想法,莫非梦里的事他全都忘记了? 看她一直没有动静,庄令平平道:“喝水。” 江曦一听到他的声音和被针了一样,一跃而起夺过他手里水杯一饮而尽,抹嘴时犯着嘀咕,梦里的奥古是他的声音吗?怎么看,都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啊。不仅跨越了国界,还跨了种族,性格都是冰火两重天。 如果不是庄令的话……江曦勉强打起些精神来,就算是奥古那也好歹是个首屈一指的美男子,睡了自己也不吃亏,何况还是梦里面。她大度地安慰着自己,努力挤出和他不相上下的淡定道:“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庄令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毛骨悚然,就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时他才静静挪开眼神:“你做噩梦了,我听见声音就来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江曦觉得他有点不高兴,准确来说有点委屈。 可是定睛眼看,庄令还是那个庄令,说一句停一句,好半天等不到他下一句话。 江曦木木地哦了一下,低头抓着床单沉思了片刻,试着问:“我真的只是做噩梦了?” 庄令刷地一下回过头来,吓了江曦好一大跳,小心脏又开始噗咚噗咚地狂跳。结果庄令看了她半天,也不知道他想等她说什么,江曦魂还飘在天外哪里看得出他欲言又止里的含义。过了会,等不到她开腔的庄令又别过了脸去闷闷道:“没什么。”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啊!江曦终于彻底地放下一颗心来,虽然说她和庄令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但想一想不食人间烟火的庄大神估计连恋爱都没谈过,更别提直接本垒。她怕吓死庄令,也怕玷污了他的自己被他恼羞成怒活活打得魂飞魄散。 于是,江曦决定装傻,就当春梦一场,梦醒无痕了无事。 不过这一次的梦,和以往得大不相同。在白家姐弟的事件中,她有过一次似曾相识的穿越经历,但那时的她还是她,可在今夜的这个噩梦里。她整个人都像是与茜茜这个血族合二为一,性格,心情乃至行事作风,一般无二。 真实得令人惊悚与后怕,仿佛自己真要被留在不见天日的中世纪里。 灌一下一杯水,江曦淡定了不少,楼下的钟声孤独地敲响了三下,一夜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了去。整栋小洋楼里,好像就只剩下她与庄令两个大活人。 雷声渐渐变小,窗外浓郁的夜色被雨水冲淡了少许,菱形玻璃上泛着变化莫测的灯光。江曦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这样的彩色玻璃让她很难不想起梦里的古堡与那个可怕的男人。 “天没亮,睡吧。” 庄令说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江曦僵硬地拉着被子看他,结结巴巴问:“那你不睡吗?” 他一愣,状似木然地看了她一会,嗯了声慢慢躺进了她拉起的被子,随手还将灯灭了。 “……”黑暗中的江曦生硬地坐了几秒,机械地也躺了下来。 庄令温热的体温从被子的另一边传来,两人离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 江曦嗅着那一抹似有还无的檀香味,梦中的惶恐不安被熟悉的熏香逐渐驱散,她的神智慢慢地重新堕入梦乡之中。只不过这一次的梦境里再也没有什么光怪陆离的血族、城堡与舞会,只有小楼中一缕温柔天光下坐着的熟悉身影…… “庄令……” 喃喃的梦呓声从枕边人勾起的嘴角溢出,她睡得很快很沉,虽说少不了他点起的水香作用,但到底是疲倦至极,不堪劳累所致。 现在的江曦成长的速度之快令他刮目相看,与白家时的她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此次说是做梦,倒不如说是她的魂魄被强行拖入到了一段回忆中,镶嵌进了个某个特定角色。回忆的主人就是那个世界的缔造者,一旦被卷入其中的灵魂稍显脆弱就极有可能被永远地留在那里。可是江曦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挣脱了原本束缚住她的人格,给了回忆主人一记重创。 她的精神越来越强韧,越来越像曾经的那个她,这也意味着……随着能力的恢复,她也有可能恢复前世的记忆。 庄令定定地坐在床上看她,当她想起来时她又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呢? ┉┉∞∞┉┉┉┉∞∞┉┉┉ “少爷,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呀!” 庄令开了门,门外卧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兽,长长的白尾撩来绕去好不惬意,然而那一张黑炭似的兽脸却是凶相毕露地朝着楼下时而龇牙咧嘴。 庄令沉默,半天回道:“为难。” “哦豁~”阿宁知道一定不是他自己为难,而是庄令怕江曦为难,它甩甩毛茸茸的脑袋,“少爷,大白也不一定会觉得你占了她便宜啊。从你们两人的长相看,明显你更吃亏……嗷呜!” 被踩中尾巴的阿宁就地打了个滚,泪汪汪地抱着尾巴再不敢把剩下的话说完。 这个少爷和大白两个人简直是天生一对,一个属鸵鸟一个属葫芦,总有一天不是双双闷死就是有一个在沉默中爆发了。 盘旋的楼梯下方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对于一个正常的屋子来说为免黑得有些过了头。从一开始,庄令就觉得这里安静过了头。这种安静不是无声无息的安静,而是没有生气的安静。 一个居住久了的房子就和人一样,有自己的年龄有自己的性格,更因常年有人活动其中而具有生气,这股气就行成了所谓的场。场与居住里的人从来相互影响,如果屋中人常年卧床久病不愈,对房子疏于照应,此房的场就会由阳转阴更容易聚集起阴暗消沉的东西。一些人家时常会发生墙壁怪响,天花震动的异状就是房子的场在作乱,情况严重的阴气聚集招来邪秽就可能影响屋主的气运与身体。如果不立即搬走或对房屋风水进行改善,久而久之就会成为各个城市中的鬼屋。 而这座房子,是没有场的。 无阴无阳,干净得像张纸,只不过这张纸是纯黑的。 仅穿着雪白中衣的庄令提着伞,沿着楼梯慢慢走下去,阿宁拖着尾巴不紧不慢地压阵在后,两只精光熠熠的大眼时而定格在黑暗中的某一处。 落地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走着,庄令踏下最后一阶楼梯,立足于一片茫茫无光的黑暗中。按理说,他现在站着的地方应该是介于厨房与客厅两者之间,可他用伞尖轻轻敲了敲坚硬的地面,咚咚咚的闷响声空旷地四面回荡。 “吱!!”数声尖锐的叫声刮着利风扑面而来。 蓄势待发的阿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一跃,一咬一按一甩尾,“啪嗒啪嗒”雨点一样的落地声响起在庄令脚下。 “呸呸呸!”阿宁将嘴里的尸体吐在地上,“什么怪玩意。” 庄令指尖划过一张白符,不同的符咒颜色各异,白符灵力最是低微,噗呲一声响便化成一团温暖昏黄的亮光。 然而浓郁的黑暗像一片经年不化的雾气始终笼罩他们四周,庄令手中的火团仅能照亮他们身边小小的一方天地。阿宁突然猛地一回头,喉咙里发出声威胁的咆哮声,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 黑暗里觊觎他们的眼睛畏惧地退缩下去,却没有离开,而是潜伏着等待时机。 庄令脚步停也没停,继续慢慢走向前方,四周响起细细密密的声音,仿佛有许多人躲在角落里围观着他们交头接耳。可是当你仔细听去,一切又都归于死寂。 走了不知多久,庄令忽然停住了步子,他说:“到了。” 阿宁摸不着头脑:“少爷,你说啥。” 下一秒,庄令突地从伞柄抽出一柄细如薄纸的木剑来,反手即往地面一插。 那一瞬间,阿宁忍不住卷起尾巴堵住了一边耳朵,刺耳怨毒的尖叫声穿破了无尽暗色。 第六十七章 江曦醒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清爽的凉风吹开了她的眼睛,天是广袤的深蓝,极远的东边泛着一线若有若无的红。 “咦?”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蒙,她盯着天际的那抹红看了许久才隐约想起昨夜自己似乎是睡在一张柔软且舒适的大床上,而非露天荒野。凌晨的风很凉,可是她却不觉得冷,迟钝地低下头。 身上披着一件黑色而眼熟的外套,同时还有一只手,虚虚地托在自己的脑袋下。 那个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仍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江曦悄悄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半张秀美的脸庞,再往上就是一双闭着的眼睛,眉头拧着淡淡的疲倦。 匪夷所思地理了半天,她才理顺了眼下的情景。 她枕着庄令的腿,而庄令则靠着变大了的阿宁。 江曦咕咚咽下去一口口水,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没想到还是不小心惊动了打盹的庄令。他几乎是立刻抓住了江曦的手,半睁半闭着眼问:“怎么了?” 庄令是南方人,平常没感觉,现在朦朦胧胧一开口,话尾不自觉地带上了绵软口音。 江曦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这儿说话,呆了呆忍不住出声试探着问:“我们怎么在这里啊?” 庄令显然昨夜睡得大好,闭着眼将江曦的手往怀里揣了揣咕哝了句:“看日出。” 软绵绵的苏南口音,想还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嗲,听在江曦耳中大为有趣。但有趣归有趣,眼下莫名其妙的处境更引起她的注意。 不高不矮的一处山坡,四面疯涨了大片大片的长草,山坡下有几个坟头,有的还留着一些没烧完的纸钱,有的已经被荒草覆盖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他们坐在山坡的最高处,面朝东方,面前是一览无余的荒地,远处是田字格一样的田野。 看样子,庄令还真是带她来看日出的。 四周眺望了一圈,江曦没有看到昨晚留宿的那座小楼,甚至连个楼顶都看不见。 庄令终于被她的东张西望所闹醒了,慢慢睁开的眼睛如同褪色的天空一样,愈来愈清亮。揉揉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说:“看日出吗?” “……”不是他要来看日出的吗? 虽然不知道昨晚她睡着之后又发生什么,但看庄令罕见的疲倦模样,江曦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她很想问清楚,但庄令明摆着是不打算告诉她,想了想说:“好吧,看日出吧。” 于是,两个人就背靠着熟睡的阿宁,目睹着温暖的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爬上,将黑暗从这片东方的土地上逐渐驱逐。 “以前你一直希望和我看日出。”走下山坡时,庄令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江曦的脚步不觉放缓,愣了愣后她反应过来了,庄令口中的她应该是前世的她。他仿佛只是随口提起这么一句,说完仍是牵着她,拨开草丛一步步向下走去。 她默了一会,鼓起勇气说:“我不喜欢看日出。” 庄令的背影顿了顿,回头来,眼中是难得一见的迷茫与疑惑。 江曦定定地看着他:“我不喜欢看日出,因为我不喜欢早起,早起容易遇见那些东西。” 这么长时间过来,江曦几乎从来没对庄令说过一个不字,他去哪她就乖乖跟着,他说要做什么她也乖乖听着办。并非她毫无主见,听天由命,而是在这个世界里,能遇见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实属难得。抛开两人间那道婚约不谈,江曦自认做人要实在,不作不死,跟着庄少对她显然是条百益而无一害的康庄大道。 可是今天她突然有些委屈,可能庄令对她太好了,也可能昨夜一场荒唐梦影响了她,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庄令默然沉思了一会,问:“还有呢?” “还有……”江曦局促了一下,半天憋出一句话,“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说,我很感激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庄令的脸色反而拉下去几分,江曦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的脸色继续向下去说:“可是我并不知道有没有轮回,也不知道我前世究竟是怎样。我还是希望……” 在庄令的注视下,越跳越乱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江曦笑了起来,轻声说:“你把我当我看。” “噗嗤。”变回猫的阿宁捧着肚子大笑,“什么叫你把我当我看啊大白??” 伞尖一踢,阿宁和个球一样咕噜咕噜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江曦感到牵着她的手握紧了几分,平静下来的心顿时又磕磕绊绊地跳了起来,好久庄令点了点头:“好。” 两人沉默地沿着几乎不存在的小路走出了那片野坟地,不知道是不是庄令的缘故,江曦没有看见任何一个歪瓜裂枣的“好朋友”。走了好久,终于看见了条石子路,路上一个大爷骑着小三轮晃悠悠的过去。 江曦顺着他的方向回头看,路似乎还是他们来时的路,可那座小楼仿佛就像是她的一个梦,醒来后便无影无踪。突然她看见一片殷红的色彩在灰色的石子路上慢慢悠悠地乘风而来,还没到她面前陡然被阿宁扑到了地上,几爪子撕成了碎片,它无聊地拨弄了两下叽叽咕咕:“最讨厌这么香的花了,把阿宁的鼻子都熏晕了阿喵。” “走吧。”庄令一手提着伞,一手牵着江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庄令似乎养成了一个习惯,总都哪都会下意识地握住江曦的手。最开始这种举动让江曦忍不住黑线,就和牵小狗似的。后来有一次她和阿宁聊天打屁谈到这事,阿宁呸了一声:“江小曦你不要不识好歹行不行?还不是因为少爷方向感不好是个路痴,你又容易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勾走,他怕一不小心把你走丢了找不到。” “哦……” 虽然面上淡淡的,但江曦的内心还是有点虚伪的高兴的…… 庄令牵着江曦沿着石子路走了十来分钟,前方已经能看到市区写字楼所折射出的金色晨光。 “我没有把你当做别人,”庄令没有预兆地说,他转过头笃定而平静地看着江曦,“我的婚约者,是你;将来与我共度一生的人也只是你。江曦。” 那一瞬间江曦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以为自己会面红会耳赤会心跳会失措或许还会当场跑掉。 但实际上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木然地:“哦。” 庄令观察着她的反应,又露出了前两次那样不甚满意的神情,闷闷地看了她一眼,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江曦的大脑这个时候才飞速运转起来,无数个声音,无数个念头地冒出。 最后的最后,一句话尘埃落定。 完了,她是真的喜欢上庄令了。 如果追人像打游戏一样分难度等级,那追庄令无疑是——hard模式。 ┉┉∞∞┉┉┉┉∞∞┉┉┉ 时间尚早,庄令与江曦两人找个小巷中的早点铺子,不急不忙吃了早饭。江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给林珊珊去了条消息:我到你这了,什么时候见个面? 林珊珊的工作和江曦之前的一样,朝九晚五。这个点,理应还没起床。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几秒之后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字:到了??这么快??你在哪?? 不等江曦回话,很快林珊珊又来了一条信息。 这条信息是语音:你打个车来明珠嘉园18栋1002。 信息很短,播完江曦还没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又点了一下语音,林珊珊的声音响起在嘈杂的人声里,听入江曦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颤抖。 明珠嘉园18栋1002。 江曦看了好几遍门牌后,目光定格在门上贴着的黄色符纸上。 第六十八章 “天啦,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人在门上贴这些鬼画符阿喵!”阿宁大惊小怪地看着门上黄符,摇头晃脑地叹着气,“做喵不能太迷信,做人也是一样的阿喵。” “……”从一只能说人话的猫口中冒出迷不迷信这些话真是太没有说服力了,江曦无语地按了下门铃。 在她指尖碰到落满灰的按钮刹那,嘶哑的铃声声嘶力竭地响彻在过道里,一遍又一遍。林珊珊家的这个小区条件不错,两户一梯,只不过出了电梯楼道成t字状,两户对门人家镶嵌在光线寥寥的两头。本该留作消防通道的过道有一大半被贪小便宜的对门用一扇大铁门给锁住了,门后不见天日,黑魆魆的,瞅不见里头光景。 林珊珊家没有效仿邻居,但是门户在过道里头采光还是不太好,头顶的声控灯没精打采地亮着,照得黄符上的朱砂愈发刺眼。 江曦有耐心地将门铃按了三遍,门后仍然毫无动静,低头看看手机里的地址再看看门牌,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奇怪,不是说人在家的吗?” 她嘀咕着,庄令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却是对门上符咒起了兴趣,江曦忙中偷空看到他专注的眼神,不由问道:“画的什么?” 庄令极富专业精神地观察了下,如实已告:“鬼画符。”言下之意就是乱七八糟一通瞎画。 “……”江曦噎了下,想想也是,这年头满大街算命的骗子一抓一把,像他庄少爷这么灵验的活菩萨万里都挑不出一个。她懊丧地看看冷冰冰的大门,不好意思地拉拉他袖子:“算了,可能突然有事出去了。我们先走吧,你不是说要去商场么?” 庄令无动于衷地站着,摇摇头:“人在家。” “不能吧……”江曦一头雾水。 “看得见。”庄令静静地看着同样冷视他的铁门,仿佛真能透过它看到里面那双偷窥着他们的眼睛。 空气里静得生出幻听来,江曦看看庄令又看看门,咽了咽干涩地喉咙。 声控灯在这时突然灭了,留下昏暗的分不清昼夜的阴影,江曦下意识地朝着庄令方向贴近了一步,同时“哐当”一声,像是某种巨大的器皿挪开的沉重声响,一波腐朽且潮湿的气味卷在风里从门缝间争先恐后地朝着他们扑过来。 江曦几乎被这股难以描述的气味冲得辣了眼睛,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孱弱地出现在那道窄小的缝隙之后,江曦使劲眨了眨眼,视线清明毫无阻碍,刚刚的不适似乎只是一刹的错觉。 一张瘦巴巴的脸贴着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江曦狠狠吃了一惊,用和对方差不多的谨慎眼神上下看了一遍,不太确信地问:“珊珊?” 那张枯黄又干瘦的脸顿时绽放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小曦,你果然来了。” 庄令皱了皱眉,对方的眼神挪到了他身上,明显多出一份警惕和丝不易察觉地畏惧:“这是……” 这是……她的谁呢,未婚夫?江曦不大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个词,反倒是庄令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说:“庄令,江曦的未婚夫。” “……”虽然并不意外,但是江曦还是控制不住的心头撞了一撞,撞出了两分欣喜和一分害羞。 “未婚夫啊,”林珊珊喃喃道,“好啊好啊,哦哦”她突然如梦初醒一般让出路来,“快进来说进来说,看我睡糊涂了。” ┉┉∞∞┉┉┉┉∞∞┉┉┉ 自从那一年林珊珊搬家后,江曦就很少见过这个少年时的好友了。那一段的记忆太过灰色和压抑,就算是逢年过节偶尔电话联系,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尽量避免谈到过去的一切。 过去不能谈,以后又没在一起,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淡了下来。但江曦是个格外念旧的人,所以林珊珊开口求她来想想还是来了,毕竟多年未见的朋友了。 但是乍然相见,江曦还是暗暗吓了一大跳,二十来岁年纪的姑娘憔悴得像一张一折即破的纸,哪怕她不太懂什么面相命格,但是看到林珊珊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她还是觉得这阵子可能她真得是遇到什么了。 至于具体什么,她在她身上没看到,等进了她家中她提心吊胆地快速扫视了一圈,至少现在这个时间点什么也没看到。紧绷的胸膛微微放松了下来,趁着林珊珊倒茶的功夫她朝着庄令轻轻摇摇头,示意这个房子暂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庄令微微压着下颚,她没看到就说明没有,但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林珊珊的脸色很不寻常,不像病色倒像是精气亏空之兆,这种症状一般多出现在男人身上,说白了就是遇上了迷了他眼的精精怪怪被吸走了元气。 屋子就像人一样,主人健康它的气泽就明亮通透,主人若是时运不济衰气缠身,它也会跟着生病。林珊珊气运欠缺,江曦理应能感受到这屋子处处使她难受。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真耐人寻味了。 林珊珊倒了两杯热开水放在桌上,她不好意思地坐在另一端的沙发上拢拢头发:“我不爱喝茶叶,所以就只能给你们倒两杯热水了。” 江曦连忙说:“没事儿,正好我也不爱喝茶。”她看了一眼庄令,违心道,“他也不爱的。” 庄令垂着的眼睛微微抬起,瞅得江曦一哆嗦赶紧假装正经地咳嗽了声,再看向林珊珊多了几分真切的关怀:“珊珊,你最近是不是过得不太好啊……”她欲言又止,打量一下宽敞但没什么人气的房子,“你男朋友呢,怎么不在家照顾你,上班去了?” 林珊珊木讷地看了她一眼,死水无波的枯槁面容渐渐有了涟漪,像痛苦像惊悚又像是委屈:“小曦,我真的是没办法没办法了啊。”她想哭,可陷下去的眼窝红得厉害却始终没有眼泪,她捂住脸声音沙哑得像刚才的门铃,“陈阳他回来了!回来找我了!” 她的声音里渗透着深深的恐惧,身子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丢下他的。” ——事情得回溯到半年前,林珊珊刚在公司里升了职,男朋友又博士毕业。双喜临门,两家一合计挑了个好日子摆了几桌酒宴请了双方的亲戚将两人的婚事定了下来,而林珊珊的噩梦也是从订婚之后开始的。 林珊珊的未婚夫成木读的是地质专业,从读博起大部分时间要随着考察队东走西奔,虽然他答应在婚后尽量托人调到办公室之类的清闲衙门,但林珊珊本人很是大方和理解。男人嘛,有自己的事业,他既然入了这一行就该去自己闯荡。 订婚宴的第三天,成木又要背起行囊跟着自己的上司兼导师去遥远的戈壁上勘察古王国地貌。林珊珊前天晚上给他收拾好了行李箱,恋恋不舍地将人送出了门,叮嘱说:“在外注意安全啊,记得每天一个电话。” 至于早点回来之类的话她没说,说了也没用,回不回来还得看队里的安排。 成木却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害怕,亲亲她额头:“要不这段时间你回咱们妈那住去?” 林珊珊嫌弃地将他推出门:“我多大个人了,还怕一个人在家?” 是啊,成木三天两头在外跑,她一个人早就习惯了在家里。何况她才升职,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洗个澡追追剧倒头就睡着了,哪有闲情去胡思乱想。 可是没想到,成木走的第一天晚上林珊珊就做了个让她至今回忆起来都害怕的噩梦。 她梦见了陈阳,梦里的他还是十八岁的白衣少年,站在阳光下翩翩朝她笑着,他说:“珊珊,走,我带你去吃冰沙。” 她从小就喜欢这个和自己同年同月生的男孩子,像是上辈子就注定的缘分,让他们从穿开裆裤就认识。 教室里的风扇呼呼想着,她半睡半醒地坐起来,脑袋又沉又昏:“阿阳?” “走啊珊珊。” “哦哦!”林珊珊拖出书包就朝着他奔去,如同以前无数次两人背着老师翘自习去外晃荡一样。翘课这事做起来总是隐秘又刺激,林珊珊跟着他熟门熟路地翻栅栏,忽然她站住了脚步,看着陈阳的背影说:“阿阳?” 陈阳刚攀到栅栏上:“怎么啦珊珊?” 林珊珊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和雨水一样落下,她哽咽着说:“阿阳,你不是,死了吗?” 是的,她突然就记起来了,她的陈阳死了,死在高三那一年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里。 陈阳回过头,脸依旧是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可是胸膛以下却是一片血肉模糊,里面钻动着白花花的虫子。他看看自己开了膛的肚子,又看看珊珊,一咧嘴,血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因而话都说得含糊:“是啊,我死了,珊珊。” 他叹气:“你怎么就丢下我了呢,珊珊。” 林珊珊尖叫着醒来,眼里脑子里全是鲜血淋漓的陈阳,喉咙干得让她有些作呕。她看看黑糊糊的房间,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走到落地窗边的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住在十楼,不高不低的楼层,楼前无遮挡,事业还算开阔。此刻是凌晨三点半,她站在窗旁,透过朦胧的垂地白纱心悸不已地看着窗外风景。 忽然她看到楼下有个身影,才逐渐平复的心跳猛然又跳起来,潜意识告诉她还是躺回床上忘掉一切再睡过去比较安全。可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将白纱拉开一条缝眯着眼看过。 三点的小区里只有路灯灰暗地亮着,那个身影站在路灯找不到的阴影里,可林珊珊奇异地竟然能看清他的动作。 他在朝着她挥手! 一下,两下,机械地重复着,像久别的老友。 而那张面孔,在林珊珊的瞳孔里也逐渐地与梦里人合二为一。 她尖叫着再次醒来,然而发现那也不过是一场无头噩梦而已。 自此以后,林珊珊开始夜夜坐着相似的梦。梦里的陈阳从楼下到大堂,再从大堂到过道,直到终于有一天他站到了她的门口,依旧那么机械地,麻木地朝着她挥着手。 嗨,珊珊,我回来了。 第六十九章 江曦心窝里嗖嗖地窜出凉气,情不自禁地看向门口,好像那里真站着一个孤零零的魂魄。 遗憾又庆幸的是,门口依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林珊珊的肩膀抖得厉害,连日来的失眠噩梦让她迅速地消瘦下去,甚至绝望地自暴自弃:“说真的,小曦,我宁愿当年死的是我,是我……” 江曦咬着唇轻声问:“珊珊你别多想,是不是最近快到陈阳忌日了所以你才给了自己心理暗示。”她坐过去一点拍了拍林珊珊的背,“你和你未婚夫说过没,实在不行你就你妈妈家住去吧。” 庄令看着她们眨了眨眼,欲言又止,脚尖踩着阿宁的尾巴碾了一碾。 伏地打呼噜的阿宁喵得一声尖叫起来:“痛痛痛!” 林珊珊倏地一下跳了起来,脸色惨白,揪着衣角尴尬又不安地对诧然的江曦道:“不好意思,小曦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怕猫啊狗啊的。” 江曦暗暗瞪了一眼阿宁,更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要怕,这猫通人性不咬人的。” “通人性???你这是对我的侮辱阿喵!”阿宁无端受了一踩已经濒临炸毛的边缘,宛如一个泼妇一样躺在地上踢腿蹬腰地撒泼,“人类又脏又臭又奸又诈还喜欢自相残杀窝里斗,我怎么会和人类一样呢!!!” 江曦额头跳得快炸开了,忍无可忍又一脚踩在它的尾巴上,阿宁惊天动地地一声尖叫,倏地一道黑影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江曦傻了眼,对着迷茫的林珊珊讪讪笑道:“你放心,走的时候它自己就会出来了。” 本来沉重冰冷的气氛被阿宁一通胡搅蛮缠搅合得莫名轻松了许多,林珊珊再坐下来时绷紧的眉头已经松缓了不少,她喝了一口热水润了润喉咙,看着装修精致的崭新房屋苦笑了一下:“成木在戈壁深处考察,那里信号不好打十个电话九个不通,何况他们考察队的任务一向繁重又危险,我不想因为几个噩梦就打扰到他。至于我妈那……”她叹了口气,“这里是我和成木的家,我不想他回来就找不到我。” 最后一句话江曦听进耳朵里感觉总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林珊珊怕陈阳的鬼魂回来找她,可这个屋子里压根鬼魂的影子都没见到。 林珊珊幽幽望着江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小曦,我知道你从小和别人不一样。” 江曦心里一咯噔,看了一直沉默的庄令一眼,努力挤出个笑容:“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啊,要说不一样就是我从小学起数学就次次不及格。” 林珊珊摇摇头:“虽然你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的。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两一起上学,你突然对我说你看到高家爷爷脖子上缠了条蛇,你说你很害怕。然后第三天,高家爷爷就去世了,我听我妈说他去世的前一天在自家的高压锅内打死了一条蛇。” 六岁时候的事情江曦其实记得不大清楚,听林珊珊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笑得有些僵硬:“小时候胡说八道的我都记不清了。” 庄令闻言看了她一眼,嘴角抿了抿,虽然角度很微笑但是江曦看出来他在嘲笑她。她很憋屈,但是又不能当面反驳,只好闷闷不做声。撒谎是种技巧,奈何她从小到大掌握得都不太熟练。 林珊珊明显不信她的话:“小曦我和你一起长大,你瞒着别人但是瞒不了我。高爷爷去世后你就开始发烧你还记得吧,他头七那天晚上我偷偷去你家看你,结果我在纱门看到你……”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看见你对着一无所有的空气笑吟吟地说话,你说高爷爷你要去哪里呀?那地方远吗?” 江曦沉默,六岁的时候她是发过一次高烧,烧得人都糊涂了这件事她还真忘记了。只知道那次烧得凶险,她奶奶连夜请了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到家里来,费了好大力气把她鬼门关拖回来了。 “我知道对这种事你们都不愿说,说出来折阴寿。”林珊珊捂住脸,“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陈阳他回来了,回来要带我走了。如果在他走得那年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了,可是我现在有了爱人有了家,我不能跟他走!” 林珊珊的话颠三倒四,最后竟有些疯疯癫癫,江曦看她情绪很不稳定连忙抓住她的肩膀:“珊珊你冷静一下,你真的是多想了,陈阳根本没回来!” 客厅里寂静得只有风吹过窗帘的沙沙声响,江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咕咚咕咚,林珊珊慢慢从双手里抬起脸茫然地看她:“你说的是真的?” 江曦其实有点慌,背后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她知道是庄令,所有的慌乱便逐渐地安定下来,她对着林珊珊点了点头:“我在你家没有看见陈阳,附近也没有看到他。”她的声音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所以一定是你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想多了。” “是么?”林珊珊喃喃问道,像个无助的孩子,看得人心疼又迷茫。 江曦坚定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林珊珊对着她和成木的结婚照,苍白无力地笑了笑:“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成木也一直劝我抽空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总是喜欢逼自己,你知道的。” …… 从林珊珊家里出来后,江曦站在楼下望着她家的位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于这个儿时的玩伴和老同学,江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林珊珊憔悴的面庞在她眼前一闪即逝,她摇摇头嘟囔:“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放不下。” 阿宁受了他两人的联手欺负还耿耿于怀:“女人真可怕,疯女人更可怕!” 庄令瞥了它一眼,淡然开口:“探到了什么?” “啊?”江曦不明所以。 阿宁卷起尾巴绕了绕:“啥也没看到阿喵。那女人的家里就像迷宫一样,蹿进一道门还有一道门,门门相连,环环相接,阿宁找了半天差点迷路了呢。”它咬咬自己的尾巴,“不论如何,她家里一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曦闻言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高楼上林珊珊家里落地窗折射出冰冷的光线,她似乎瞧见了那里站着个长长的人影,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心一惊她猛地回过头去不自觉地抓住庄令的手,可怜兮兮地问:“可是我在林珊珊家里什么都没看到啊,”她摸摸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我近视了,不管用了。” “……”庄令飘忽不定地在江曦主动签过来的手上一瞥,他的神情仍是无喜无悲,嘴角却是轻轻翘起,将那只因为受到惊吓而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握得更紧些,“你看不到并不奇怪,因为对方不是魂魄。” “那是什么?”江曦诧异问。 庄令歪着头略一思考:“用我国古话来说应该算是精怪。” “精怪?” 十楼林珊珊的家中,客厅里人走茶凉,她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扇已经关了很久的大门。 独坐了一会后,她缓慢地站了起来,家中没有其他人,她一人的脚步声孤独地响起在冰冷的地板上,啪嗒啪嗒。 走到卧房的门前,她止住了脚步站了很久,似乎有些惧怕门后的东西。但是过了一会,她还是选择推开了门。 卧房布置得很温馨,床头一盏落地的藤花台灯,是她亲自从宜家跳回来的。枕头上海摆放着成木没读完的国家地理杂志,里面的书签也是她自己做得。她痴痴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视线落在飘窗下坐着的人影,她的瞳孔明显一缩。 “他们走了?”那人膝头也摆了本书,坐姿温文优雅。 林珊珊怯怯地点点头,踯躅了一下慢慢朝他走了过去,虽然是站着却卑微得像个仆从:“她的眼睛确实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嗯。”那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看着她惶然的面孔笑了笑,低沉的声音蛊惑人心,“你不用害怕,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让你的成木回到你身边。知道了吗?” “知道了……”林珊珊木讷地低下头,看上去谦卑实则不愿意看到那张面孔。 隔着纱帘的细微阳光下,那张年轻的面孔是如此的熟悉而令人心惊,不是他人,正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陈阳。 ┉┉∞∞┉┉┉┉∞∞┉┉┉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要不,我们回林珊珊家里去?”得知缠着林珊珊的不是魂魄而是更高一等的精怪后江曦担忧无比,“我原来以为这世上有鬼已经是我认知的极限了,没想到还有更匪夷所思的。”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少见而非不见。”庄令平静地说。 每当这个时候江曦就有种错觉,好像庄令离她很远,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她认真地看着那张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脸庞,和她一样年轻却沉蕴着窥见底的秘密与未知。 他接着说道:“对方早有准备,我们去了也是避而不见,等着便好。” “哦……”江曦拿脚尖搓搓地,抬起头,“庄令。” “嗯?” “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p> 第七十章 “七月半,下元夜,公妈热,送金锞。” 五点半左右,夕阳西陲,东边已经升起一轮半透明的半月。 打着遮阳伞江曦走在暴晒一天的街道上,晚风吹来竟然带来丝丝凉爽。下班高峰期,十字路口车辆拥堵,电瓶车占据了人行道的半壁江山。绿灯一亮,仿佛开了闸的洪水,呼啦两边的人群车辆齐齐向对方涌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在呼啸而去的电瓶车间艰难求存,一不小心伞重重地刮到了后面,她忙不迭地回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呃?” 背后人去车空,刚才的喧嚣拥挤好像眨眼就消退得干净,对面的绿灯在疏疏散散的人影立孤独地闪烁了两下,跳成了刺眼的鲜红色。 “嘟!!!!” 尖锐的车鸣声冲到了江曦面前,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赶在他摇下车窗破口大骂前,江曦慌慌张张又迷茫地逃过了马路口。 “小姐姐,要小心呀。” 稚嫩的童声乘风飘入她耳中,浑身一个激灵她猛地回头,来往穿梭的车辆中间站着个小小的身影,冲她咧嘴一笑,身上花团锦簇的寿衣亮得眨眼。 她呆了呆,使劲眨眨眼,却发现马路中间中午一人。 逃命似的跑回了家中,挂起伞时她的心跳还在噗咚噗咚直跳,客厅里的落地钟恰好响起:“噹~” 她看了一眼时钟,不多不少,正好指在了六点方向。 家中静悄悄的,黄昏的日光孤独地铺陈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树影。 庄令的伞挂在铜钩上轻轻摇晃。 “庄令?” 提着菜走到厨房,她朝着楼上喊了一声,无人作答。 这个现象并不奇怪,庄令沉迷于古书中时便是天塌地陷都惊动不了。可是今天江曦却莫名地感觉到忐忑,她朝着黑魆魆的楼梯口又喊了声,仍旧空寂得令人心慌。 “阿宁!阿宁!”江曦提着鱼趴在门口,“再不滚出来我把你的鱼丢外面喂狗去了!” 终于,仿若空无一人的小楼里炸响了第二个人的声音,只不过气势汹汹滚出来的是只通体黝黑的肥猫:“大胆!放肆!!!江小曦你果然在外面有了别的狗阿喵!!!” 阿宁在地上和个毛球似地盯着她手里的鱼一弹一跳,毛炸得和个海胆似的:“我要清蒸鱼!红烧鱼!烤鱼!!!” 江曦无语地看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只有一条鱼,你到底要吃哪一种?” 胖乎乎的爪子托腮思考了好半天,它郑重其事道:“切成三份阿喵,一份烤,一份煮,一份蒸!” “……”江曦回给了它一个白眼,踢踏着拖鞋进厨房熟稔地开始淘米煮饭,开火热锅下油炸鱼,边在厨房里打转边问,“庄令呢?人在楼上?” 阿宁盯着锅里滋滋响的鱼直流口水:“不知道。” 江曦踹了它一脚,它还是盯着锅舔舔口水,马马虎虎说:“出去了。” 这么晚还出去了…… 江曦有点郁闷,这么长时间庄令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已经习惯了。虽然两人一起经历了很多,但在她眼中他依然是个拥有许多秘密的人,譬如每个月总有几天他会打扮整齐地半夜出门,也会有那么几天家里会有些奇怪的客人拜访,又或者消失上一整天…… 菜上桌等了半天,庄令仍然没有回来,在阿宁声嘶力竭地嚎叫中,江曦慢腾腾地将菜罩子揭了开。 边吃饭她边看着落地窗外逐渐黯淡下去的庭院,嘟囔道:“到底去哪里了,也说一声。” 阿宁喵呜喵呜地吃着鱼,顺爪一抹胡子:“瞎担心个啥,少爷还能丢了不成啊大妹子阿喵。” 它最近迷上了《乡村爱情故事》,总会时不时爆出句不知道哪里来的东北腔。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阿宁在厨房里帮着洗碗,江曦擦着桌子,忽然客厅的大门彬彬有礼地响了三声,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家吗?” 江曦一僵,特意看了眼院子的铁门,纹丝不动。 时钟噹地一声又响了起来,她看了眼,七点整。 阿宁依旧快乐地在厨房里干着它做洗碗的刷碗活,灵活地蹦跶在每一个沾满泡沫的碟子上,丝毫没有在意客厅这边。 等了半天,对方没有等到江曦的回应,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江曦壮壮胆,趴在落地窗上朝门口看去。 空荡荡的门口,雕花地板上躺着一只洁白的信封…… ┉┉∞∞┉┉┉┉∞∞┉┉┉ “江曦小姐亲启,展信佳。七月十五,下元佳节,于良日会良时见良人。” 简简单单的一行小楷,笔锋利落,字迹文雅端正。 江曦反反复复看了两遍,迟疑地看向阿宁:“这什么意思?” 阿宁蹲在她肩膀上,伸着大半个圆头看了半天,虎着脸问她:“你的良人是谁?” 江曦蓦地闹了个脸红,看阿宁不像开玩笑,憋了半天红着脸瞪它:“你知道还问有意思吗!” 阿宁的爪子在纸上点点:“所以少爷被人绑架了。” “……”这什么逻辑啊,她的良人是庄令所以他就被绑架了? 猫的世界真得这么难懂吗??她茫然地看着白纸,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过来阿宁的意思。 七月十五……她划开手机一看,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四,那就是明天了。 可良时又是个什么时间? 阿宁舔舔爪子懒懒道:“七月十五鬼门开,对鬼来说,良辰吉日莫过于那天的子时。正是一年之中阴气鼎盛,阴阳交融的时刻。” 所以这封信的意思就是让她在半夜十二点找到庄令? 江曦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跟庄令在一起的日子总感觉过得飞快,到处走一走、停一停,时间便悄然而去。 七月半……这个日子她是知道的,往年的这一天她总是早早地就从单位提前开溜,回到家里关门关窗,拜拜菩萨倒头就睡,强力忽视掉那夜里各种的敲窗声,爬门声。 阿宁自然也知道她的短处,能见鬼但也怕鬼怕得要死,它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江小曦,本大爷觉得你还是乖乖待在家里比较好。少爷他老人家无所不能,不会要你个黄毛丫头去救的阿喵!” 可是如果他真得能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个影子?何况,她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黑伞。这把伞,庄令是从不离身的…… 江曦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噹地了一声响,她蓦然坐了起来,把蜷着身子打盹的阿宁吓了一跳,迷迷糊糊骂道:“江小曦你作死啊喵!” 江曦毅然地大步走到客厅门口,一把扯下庄令的伞,回过看它轻描淡写道:“我要去找庄令。” 时针指向十点,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 她帅气十足地拉开大门,大无畏地跨入黑夜之中。 阿宁呆了半天,弓起身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咚地一下跳到地上蹦蹦哒哒地冲她奔过去:“江小曦,你等等我!!!” 江曦理所当然地放慢了脚步等它,因为她心里其实……太特么没谱了! 说得好听,找庄令,但这黑灯瞎火,街上鬼比人多的,她去哪里找。 还有,她真的好害怕。tt “小姐姐,买只花吧。” 她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稚嫩的童声,只不过他身上的寿衣变成了普通的马甲小褂,头顶还滑稽地顶着个圆圆的笑毛,手里捧着束粉色的康乃馨。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阿宁爪子大挥,极度不耐烦道:“没看我们办正事儿呢。” “姐姐买束花吧……”男孩可怜兮兮地抓着江曦衣角,“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这台词好像哪里不对,看着着装风格迥异的他,江曦咽咽口水:“这个……我没带钱。” 小男孩眼睛一亮,将她衣角抓得更紧,几乎是要贴上来,红得像朱砂一样的嘴唇缓缓向上:“姐姐,没钱也没事,给我你一样别的东西就成~” “……”江曦掐着他脖子,一脸冷漠地看他。 小男孩伸着三尺长的脖子尴尬道:“大姐,您松松手行不,这样我很难看的啊,以后还怎么撩妹。你看看,别的小妹妹还看着呢。” 江曦打眼瞟去,路灯下一个红衣小女孩拍着皮球,比墙还白的脸上两眼笑弯弯的,咯咯的笑声一波一波荡来。 江曦一个哆嗦,手却没放:“你口味还挺重。” “哪里哪里,”小男孩不无遗憾道,“能找个不缺胳膊短腿的就是我坟上冒青烟了。话说大姐,你到底放不放手啊?” 江曦砸吧下嘴:“不太想放……” “……”小男孩欲哭无泪,“大姐,讲道理嘛,我也想着谋财害命就想吸你点精气填填肚子。”他委屈地揉揉肚子,“我真的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江曦眼珠子转了转:“你可知道一个叫庄令的人?” 第七十一章 小男孩嘿地一声笑了起来,眉毛小有得意地翘起:“大姐,这回你可是求对人了。论消息灵通,这儿方圆百里的鬼没一个能比的过我!” 这个小鬼倒也有趣的很,古灵精怪,如果不是一张白森森的脸, 他仿佛看穿了江曦心中所想,叹气道:“大姐,看你也有几分道行,是个熟手,怎么就不知道鬼也是人变的。人之前死怎样,死之后也就怎样,除非是执念怨念太大,扭曲了原本的心性。”他甩甩脖子后的小辫儿,“我活着就是聪明活泼可爱,死了自然更聪明活泼可爱。” 阿宁冷笑:“鬼话连篇。” 小鬼哼地一声扭起脖子:“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江曦听得他两扯淡扯得头痛:“别啰嗦,快说 “噫,大姐你的脾气很暴躁嘛……”小鬼啧啧地将她上下一打量,“我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要在外乱晃的比较好,毕竟像我这样的好鬼不是遍地都是。得得得,你别这么看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江曦的心情确实很暴躁,更奇怪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暴躁,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色,天上是轮满月,红得黯淡又刺眼。 路灯下几只蝙蝠绕着光上下翻飞,夏蝉躲在热浪里嘶声裂肺地鸣叫,偶尔来一辆车嗖地一下就飞了过去,角落里阴影里徘徊着模糊而彷徨的灰影。江曦听见自己的心噗咚噗咚跳着,宛如鼓点又宛如钟声,更像一个人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向她。 她感到窒息,猛地一甩头,将胸腔里所有的杂念和浑浊甩了出去:“你说,他在哪?” “庄家的大神是吧,做鬼的谁不知道啊?”小鬼笑嘻嘻地刚张口,一道黑影倏地朝他们猛扑了过来,吓得一人一鬼一猫同时一跳。阿宁眼疾手快率先一扑,扑是扑到了,但为时已晚,那道黑影一口叼在了小鬼的脖子上。 只闻一声尖叫后小男孩消失得无影无踪,被阿宁撕碎的蝙蝠掉落在地上,化成零碎的纸片。纸片是纯黑的,光看一眼就让人心生不祥。 有人不想让她找到庄令? 江曦抬头,路灯下拍球的小女孩儿已经不见了,留下个皮球孤独地一上一下,跳了两三下后咕噜噜地滚到马路中间。突然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追着皮球跑过去,灯光骤亮,一辆卡车毫无预兆地凭空出现疾驰了过去。 嘭,小女孩飞在半空,重重地跌落在十多米外,殷红的血迹涓涓从她破碎的头颅下四下蔓延。 那双涣散了瞳孔的眼睛正对着江曦,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光泽,却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那一瞬间,江曦甚至觉得她在笑,朝着她笑。 胃部痉挛地疼痛起来,她弯下腰干呕,迫不及待地想吐出什么,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阿宁担忧地看着她:“江小曦,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少爷不会有事的,我们回家去吧。” 江曦蹲了一会,慢慢站了起来摇摇头:“我没事。” 十字路口的小女孩儿连同那辆卡车已经不见了,很多枉死的人都会反复经历死亡时的情景,直到被超度的那一天。今天是鬼节,这样的场景说不定随处都能见到,江曦觉得自己该坚强些。 在某些时候,江曦有种自己都不了解的固执与冲动。比方说此时,她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执着,那就是一定要在今晚找到庄令。 “可是,”阿宁问出了她心中的困惑,“我们要去哪找呢,阿喵?” 方才的一鼓作气瞬间变成了丧气,江曦茫茫然地站在路口,一簇火苗跃入了她的眼帘中。 每当鬼节,总有人会给无家可归,身亡他乡的魂魄烧点纸钱,聊以慰藉。 烧纸钱的是个白发苍苍挽了个髻的老太太,江曦格外看了一眼,她在路灯下有影子。但是这仍然无法排除她是人是鬼,在跟着庄令的这段时间她见过太多比人还像人的鬼。 淡淡的焦味乘着风飘过来,老人家一边烧纸一边念念有词,等江曦犹豫再三走过去后听到她嘴里说的是:“儿啊,多带点吧。再过几年,妈也去陪你了。” 纸钱烧得很旺,火焰蠢蠢欲动地差点燎到了江曦的手,老太太察觉到有人来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忙碌地烧纸:“姑娘,怎么大半夜地啥也不带地跑出来了?” 江曦咽咽喉咙说:“……我是出来找人的。” 老太太一点也不惊讶:“找活人,死人哪。” 江曦噎了一下:“活人。” “哦,”老太太将元宝烧得差不多后,蹒跚着站起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草纸,“丫头,实在找不到就问问家里的老祖宗吧啊,我告诉你你们年轻人别不信我们这老派人家的,传了这么多年总有它的道理。”她拍拍江曦的手,叹了口气,勾着背慢慢走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不孝子生前不来看看我,死后也不给老娘托个梦。自古只有娘惦记儿,没有儿惦记娘啊。” 江曦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鬼魂就和人一样,年纪大了便会糊涂,很可能死后很久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人供奉她,也没有人提醒她,她就这么糊糊涂涂地徘徊在阴阳的边界,思念着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江曦沉默了片刻,真的就蹲了下来就着没烧尽的火苗点燃了。 草纸在地上迅速地烧成团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江曦的眼睛,往年这个时候她都陪着奶奶给自己去世的父母烧香,今年她一个人在外,江怀也…… 她的眼眶热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哥……” 她走了,江怀也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这么长时间了,她心底的绝望逐渐大过了希望。 骤然间火光大亮,炙热的火焰在风中燃烧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形状,纸灰在热浪上打着转,朝着某个方向遥遥飘去。 阿宁瞬间跳起:“江小曦还不走!你运气不错,还真给你碰上指路灵了!” 江曦呆了一呆,阿宁一扭头咬着她衣角:“快走!快走!” 她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阿宁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仓促地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已暗淡下来,一滩灰白的纸灰蹦跶着点点火星…… ┉┉∞∞┉┉┉┉∞∞┉┉┉ 循着纸灰飘去的方向跑了快一公里,江曦气喘吁吁地站在一块路牌下。这个镇子本来就不大,东西两条主街便是主要的交通路线,而庄令的家又在镇子的边缘,江曦这么一跑,差点跑出了镇子外。 不过这里离郊外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了,路牌是宝蓝色的,风吹雨打漆已经掉得斑驳,勉强可以辨认出遇仙两字。 江曦却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字,桥,遇仙桥。 真是奇怪,无水无桥,却起了这么一个地名。 江曦站在路牌下,从方才一直缠绕着的烟灰味消失了,天旷野寂,红色的月亮孤零零地半垂在西边的天空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阿宁动动鼻子:“江小曦,你看到了什么吗?” 江曦没有回答它,因为她全然怔住了。 原来是应是石子路的地方,现在蜿蜒流过一条幽蓝的河水,河面很宽,水面泛着粼粼的光,萤火结成队悠闲地低空掠过。 江曦不不由自主地转过身,背后的镇子上路灯依旧孤独地亮成一排…… 阿宁啊哈了声:“看来,我们又撞鬼了。” 语气很不屑,像它这种自诩高贵的妖怪,对于低等的鬼魂都是比较看不起的。活得久了,封建等级观念始终无法在新社会改变。 江曦却不认为如此,庄令说一般的鬼魂都是脆弱的,它们本身没有任何力量,只凭着一缕思念在死后不久潜入故人梦中一见。唯有怨气极大的厉鬼,才具有兴风作浪的本事,而这样的大多是灰飞烟灭不得超生的下场。 不是死在像庄令这种人的手中,就是死在地府鬼差的手中。 鬼差江曦是见过的,还见过几次,但是地府这样的地方她听着还是觉得很玄。就像她相信有鬼,但是要她相信地下有十殿阎王,天上有凌霄宝殿还是没什么说服力的,哪怕是从庄令的口中说出。 而能在阳间缔造出一个类似结界一样的地方,江曦想不出这种鬼究竟有多么深的怨气与力量。 她站在桥下,面对着画一样的场景不敢上前,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来者不善。 明显一场鸿门宴,是走还是不走。 阿宁显然也看出了些门道:“啊咧,江小曦,你可千万别自投罗网撞进去啊。” 江曦干巴巴道:“我又不是个傻子,当然不……” 她话说了一半便没再说,因为桥上多了几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他们行走得缓慢,像漂浮在风中的一点残光,缓缓地从桥上走向另一端河岸。 水面是深深的蓝色,倒映不出他们的身影,看不清他们的面貌,然而随即河面亮了起来。 一盏晃晃悠悠的河灯从远处飘来,随即无数盏形态各异的小小灯盏织成一片朦朦胧胧的光雾,从遥远的地方悠然飘来,照亮了整个河面。 河岸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河灯,然而无论江曦如何睁大了眼,对岸的人始终是模糊的一片。 “要糟……”阿宁圆饼状的猫脸慢慢严肃了起来,马上它又闭上了嘴。 实际它不说江曦也猜到了,河灯传信,古时候七月半人们思念亲人便会在灯中上写上他们的名字和寄托思念的话,放在河中,由彼岸的人收到。 胸口里的那颗心脏又跳得厉害,这一次不仅频率快,心窝处还隐隐发烫,像一泼热油浇在上面。 她的面前没有任何路,只有这一座阴阳各半的桥。 第七十二章 “如果我是你,我就立刻回头,”突然间阿宁的声音陌生得严肃,它仰起脸来定定地看着江曦,“乖乖回到家中,等着少爷回来,这是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 江曦明白它这句话的意思,她不是庄令,除了一双能见鬼的眼睛以外别无所长。 是的,她是个废柴,不折不扣的废柴。这种人如果没有主角光环笼罩,一般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鬼片里活不过开头十分钟。之所以幸运地蹦跶到了现在,那是因为有主角光环的人是庄令。 “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那对庄令呢?”她惆怅地看着那座阴阳参半的浮桥,与其说是回答阿宁,不如说是扪心自问。 阿宁短暂地沉默了下,生硬地回答:“少爷会没事的,他从来不会让自己有事。” 江曦问:“如果万一呢?” 她罕见地固执与坚定令阿宁十分惊讶,它抬起爪子挠挠鼻尖:“说真的,你这样做很符合自寻死路的炮灰设定。” 江曦呵呵干笑了两声:“你最近看电视剧倒是学了不少新词儿。” 显然,她的冷笑话没能成功活跃起气氛,一人一猫对视了一眼,江曦咽咽喉咙颤巍巍地抬起步子朝着那座半透明的桥上跨了一步。 一步下去,很稳,没有她预想中的落空。但她不仅没有松下一口气,反倒更紧张起来了,如果说这是供魂魄通过的“奈何桥”,而她这个大活人能踏上去明显意味着就是为她而设。 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陷阱,很遗憾江曦不得不逼着自己走了进去,她自言自语着:“既然能站上去应该也能走回来吧。” 阿宁被她气得笑了:“你以为这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见了没,那些东西已经看见了你。” 看见她……江曦一愣,就这么一抬头间心脏仿佛骤然堕入了冰水中,那是张没有五官的面庞,光滑的脸面像是涂抹均匀的白墙,近在咫尺地与她对视着。虽然没有眼睛,但是江曦能感觉到它在看自己。 咯,咯咯……古怪的声响从那张脸后长得不可思议的脖子里发出,很快,它的声音引起了岸边那些模糊身影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影朝着桥头的方向聚拢,窃窃的私语声伴着河面上忽高忽低的萤火絮絮响起,织成一张不祥的网从四面八方锁向江曦。 江曦双腿沉得挪不动脚,她使劲掐了一把虎口才迫使自己发出声:“它想怎样?” “想怎样?”阿宁冷笑两声,焦躁地在地上抓出呲呲的碎声,“你知道一块肉掉进狼群里会怎样吗?你这样新鲜的魂魄,对于这些常年徘徊在阴阳两界中间的老鬼来说就像是那块肉。他们或许不会吃了你,但一定会撕碎了你。” 那张无面盘桓在浮桥上空,没有表情地审视着江曦,好像她再往前一步就会如同阿宁所说迫不及待地将她大卸八块。 这个时候退回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江曦这么想着,可是鬼使神差地她又朝前迈了一步。 无面喉咙里咯咯的声响更清晰了,听得久了像是一个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在一众近乎寂静的魂魄中格外地狰狞诡谲。 江曦被这窜入耳中的笑声刺得后脑勺突突地疼,她开始质疑自己不自量力的举动是不是个错误。阿宁低低地发出声充满威胁地咆哮,猫般大小的身子顷刻间急剧地膨胀,瞬间一头黑色的巨兽挡在了江曦的面前,它说:“快走。” 江曦咬一咬牙,头还没来得及转,只听见一声痛苦的□□,面前小山般巍峨的身影噗呲一声无影无踪。她低头看去,重新变为猫的阿宁虚弱地伏在她脚底。 无面顿时笑得更加张狂,原本平坦的脸突然生出两排比刀还尖锐的利齿,风一样地朝着阿宁席卷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江曦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过去。 堪堪地她一把从那个不知是鬼还是妖的血盆大口下毫发无伤地抢救下了阿宁,可是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剧痛随着骨肉撕裂的声音闷然刺穿了她的身体。她甚至来不及去看,霎时溅起的血液已经洒在她脸上,她痛得想尖叫,可是叫声到了嘴边却是喑哑了。 痛得已经叫不出来了,她想,可不知从何处来的毅力让她始终抱着阿宁不放。 自己的血落进了自己的眼睛,可能是失血的缘故,视线变得模糊。但是听觉却格外地敏锐起来,她能听到河岸咝咝的低语声逐渐清晰了起来,那些原本安分守望的魂魄在鲜血的刺激下变得亢奋而蠢蠢欲动。 无面的利齿像一个锁扣紧紧地锁在了她的小臂上,江曦甚至能听见它摩擦过关节的刺耳声响,就像指甲滑过玻璃一样。 怀中的阿宁鼻息咻咻,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微弱的心跳声便宛如死了一般。 江曦开始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的自作自受而是后悔自己作死不应该带上阿宁。 她咬着出血的牙关,艰难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蓦然止住。 “曦姑娘啊,”一双温柔又冰冷的手环过她的后颈,“真是好久不见了,”轻叹声随着那双手绕进了她耳廓中,“这么久了你也不来看看人家,好歹当初人家也是为了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那声音似男似女,血液的流失令江曦已经快站不稳了,那“人”紧紧地贴在她背后,像是要钻进她的身体里一样,“唉……你看看你,为了那个男人把自己还是弄得这么狼狈,可是他懂你的心吗?” 心脏处偎上一片冷意,轻微的刺痛若有若无地刺探在左右:“你的心他从来弃若敝履,真是可怜又不值啊。” 真是可怜啊…… 这句话似曾相识,江曦恍恍惚惚地想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凉,心窝处却烧得越来越热,禁锢在深处的某样东西拼命地往外冲撞着。 “这轮回你想必也带够了吧,和我走吧。” 只有白骨的手掌摩挲在她胸口,她很快看见了它的主人,一具瘦骨嶙峋没有半点血肉的骨架,黑洞洞的脸颊状似亲昵地贴着她脖颈,撒娇般道:“你看你不跟我走,就要落进他们手里哦。” 水面哗哗地响起,一个接着一个崎岖的影子沿着桥墩攀爬上来,河岸对面魂魄也寻觅着血味缓慢地飘过来。 “你看你,”骨节分明的骨掌微微一蜷曲,江曦闷哼了一声,衣襟处洇开一片浅浅的红色,“小小的一只,要被分成多少块才够他们吃的?” 冷热交加与伤口处的痛苦已经要先一步撕裂了她,意识一点点地流失,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有什么被剥离出了这具身躯,又有什么逐渐填充了进来。 “你好烦。” 她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没有感情地响起,她先是一喜,以为是庄令,但俄而间她错愕地发现,那个声音的来源是自己。 为什么会错愕? 她感到迷惑,咔嚓,清脆一声,抓着她心脏的掌骨应声而断,她听见自己说:“还是地狱更适合你。” 有人在她耳边尖叫了一声,大概是那个披着红衣的骨架般,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镜面般的河面倒映着她的面容,一模一样的五官,可那双同样的眼睛里却像闪烁着熊熊火焰:“真是可怜。” 她自语地摸了一下苍白的脸颊:“竟沦落成了这么可悲的地步。” 她笑了一下,竟然有种妩媚的感觉,这让她十分地害怕。 因为那具身躯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而自己也变得不再是自己…… “大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呢?” 她婉约地回眸一笑,这一笑,比被无面咬到和面对马上即将包围自己的那些厉鬼还令她心底发冷,凭着最后一丝意识,她抛开了阿宁,带着无面,歪歪倒倒地朝着幽深无底的河中坠落下去。 “噗咚!” 黑色的水面刹那淹没过了江曦的头顶,闪烁的萤火和那些魂魄眼中发出的鬼火像一盏盏灯笼聚集在河面上方,一双双眼睛幽幽地看着她。 可能很快自己会淹死吧,不淹死也会落入这些争先恐后的鬼魂口中,可是江曦的心中却是异样的平静。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还是太愚蠢了,说不定庄令已经坐在家中等着自己了。 为什么要执着找他呢? 她问自己,同时也有一道声音在这么问她。 她愕然地想看清声音的主人,隔着一汪幽深的河水,她仅仅能瞧见一个宽松的身影叠着腿悠闲地坐在桥栏上:“为什么要找他呢?” 周围聚集而来的魂魄似乎十分畏惧这个人,在他开口的霎时疯狂地逃窜得一干二净,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可以听出他是微微笑着问的:“你不怨恨他吗?” 江曦皱起了眉,突然觉得这人和刚刚那具白骨一样的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怨恨他?” 是他救了自己,是他一路以来保护着无能的自己,虽然中间有自己这双眼睛的缘故,但是江曦觉着做人不能太白眼狼。 平心而论,庄令对她很好,好得以至于让她止不住想要更多这种好。 可是她从不去奢求也不强求他的心意,喜欢是她一个人自得其乐的事情,如果有一天能有所回应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没有…… 她抽抽鼻子,好像也不是一件值得她要死要活的事。 “哎呀,这一世她好像没那么迷恋你了嘛。”那人笑得有点幸灾乐祸,“这是件好事啊,你不一直希望她能解开心结,跳出心魔……” 话没说完,江曦听到了一声闷哼,心里琢磨着,这是……被打了? 然而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不断下沉的她终于抵抗不住倦意与周身的冷意缓缓地闭上了眼。 自己,这是死了吗? 她悲伤地心想,凉风吹来,她瑟瑟发抖地打了个喷嚏。 喷嚏? 当头一锤敲下,她发现自己稳当当地伏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个人似乎担心她怕冷,将衣裳还搭在了她的肩膀:“还是受凉了?” 她痴痴傻傻地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呆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庄令?” “嗯……” 熟悉的语调与声音,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她猛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你去哪里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了,我好害怕!” 背着自己的身躯猛然一僵,随后庄令以一种不太习惯的温柔语调说:“想什么呢,做梦呢。” 七月半的圆月高高悬在天中央,街角燃烧的火堆偶尔爆出几粒火星,她听见他对自己承诺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至少,这辈子都不会。 第七十三章 以前…… 这个词遥远的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他沉睡了很久,久到醒来后这个世界已经陌生得面目全非。 庄令的沉默让江曦微微的尴尬,她局促地扳了下手指,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没事儿,我就是一时好奇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万万没想到,庄令默然片刻后竟然“嗯”了一声点点头。 “……” 江曦彻底失语了,为他坦然的耿直,和多嘴的自己。如果不问的话,自己不会那么尴尬,也不会……有点点的伤心。 喜欢一个人,就会身不由己地想去接近他,了解他,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秘密。江曦觉着自己的心态大概是不对的,因为每个人都有秘密,包括她自己,又何况本身就是个迷的庄令。 她闷闷不乐,又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庄令这样的人。身边走过一对父子,小孩拽着爸爸的衣角吵着要买刚才看到的奥特曼玩具。江曦多看了两眼,实在难以想象庄令小时候会是个什么样。 “江小曦,发什么呆哪!”阿宁顺着庄令的伞三两下一跳,蹦到她的肩头,尾巴亲昵地扫扫她鼻尖,凑在她耳边说,“少爷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要是你知道了过去的事,多半会不开心的。” “啊哈?”江曦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黑漆漆的猫脸上两只眼笑成诡异的弧度,嘴巴一张一合:“我没有骗你哦,你真的会不高兴哦。哦哟~看谁来了。” 它突然转过脸去朝着前方,胡须一抖一抖的:“少爷,是你把这讨人嫌叫过来的吗?” 阿宁的话没什么毛病,但江曦一点障碍都没有得听出了它语气中的不爽,她诧异地顺着它视线看过去。 沉沉覆盖住大半天空的阴云不知何时被风吹走,朗朗晴空之下一个戴着墨镜,衣着休闲的年轻人靠着车门正朝他们挥手,看见庄令一行人走近年轻人摘下墨镜,明朗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得胜过空中艳阳:“小庄!!!” 啊哈?小庄?! ┉┉∞∞┉┉┉┉∞∞┉┉┉ “你来也不早打声招呼,幸好今天起我开始休假。”年轻的男人一手打开车厢,一手提过江曦的行李箱放了进去,啪嗒干脆地合上,转头看向江曦,脸上的笑容十分的耐人寻味,“你就是江曦吧,久仰大名啊。跟在这小子身边,很辛苦吧。” “……”这话怎么听都怎么不对劲啊,江曦讪讪地看了面无表情的庄令一眼,含含糊糊地嗯了声“还好”,眨巴眨巴眼看他,“您是?” 年轻男人笑了起来,这种人似乎天生就自带一种与谁都能自来熟而且还不招人厌的气场,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林镜,双木林,镜子的镜。”他揶揄地看了已经拉开车门坐进去的庄令一眼,“虽然只比他大半个月,但这小子得喊我一声哥。” “啰嗦。”庄令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走了。” “嘿,这小子从小就爱装酷。”林镜笑眯眯地重新架上眼镜,“走吧,奔波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出人意料的是,身为庄令“哥哥”的林镜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至少表面上江曦看来是的。他是名法医,刚从别的市调到当地市公安局的刑侦一队,家底丰厚一来就在市中心买了空中别墅,二十八楼上下两层两百多平,北美田园的装修风格,如果忽视了壁炉上方摆放的颅骨,整体上还是充满了温馨的生活气息的。 与庄令的家相比,这里倒是更像个正常人应该有的住处样。 “自家人,随便坐,我没什么讲究。”林镜将包随手扔在了沙发上,随之也将自己仍了进去,他惬意地架起了双腿,“怎么样,我这儿是不是比那古墓派风格的古董小洋楼有人味多了。” “骚包的人到哪都骚包。”阿宁趴在江曦耳边嘀嘀咕咕。 江曦半黑着脸戳了一下,示意它收敛一下自己毫无遮掩的恶意,庄令将伞在门边挂好,慢慢走到江曦身边坐下,一丝不苟地理了理袖口和衣摆:“你看到了吗?” 江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不是自己,而是对面坐着的林镜。 林镜脸上的笑容稍稍淡去了一些,弯腰拿起茶几上的果啤,崩开了口喝了一口:“你不要问我这个,我早说了我不愿意插手这些事。”他摇摇啤酒罐无比严肃道,“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这句话别人说江曦或许会信,但是从庄令“哥哥”口中说出来总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实际上林镜的表情中确实隐含了一丝她不懂的讥诮,她不懂庄令却是懂的,他无喜无悲地看着林镜:“你躲不掉的。” “好了好了!”林镜连忙阻止他,“这么久没见了,你别一来就对我说教。成,我告诉你,我是感觉到最近这个市里不太平。我才刚来几个月,已经拉回来好几具尸体了,每一个死法……” “死法怎么样?”江曦心头蓦地一跳。 林镜看看她,砸吧一下嘴:“很特别,你们要想看明儿晚上我可以带你们去趟刑大看看。不过今儿就算了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现在打电话给酒店给你们订顿好的补一补,而你们呢就先去洗漱一下。哦对了,”林镜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两人一眼,“你们是分房睡,还是睡一个房呢?” 明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喝水的江曦仍被一口呛得直咳嗽:“分,分房睡!” 晚餐确实相当不错,就连对林镜格外有偏见的阿宁都吃得心满意足,最近这两天的经历实在令江曦疲惫得不行,吃完饭不久后就呵欠连天地被庄令赶去了睡觉。 壁炉旁,落地台灯散发着幽黄的光芒,林镜捧着个高脚酒杯慵懒地歪在沙发中:“你这个未婚妻看上去很不错。” “当然。”柔和的灯光似乎软化了庄令脸上的棱角,整个人看上去罕见地放松下来。 林镜抽抽嘴角:“你这个人就不能谦虚一下嘛?又不是夸你,这么得意。” 庄令平静地回应他:“人是我挑的。” 言下之意,是他本人慧眼如炬从万千庸庸碌碌的凡人之中找到了很不错的江曦。至于林镜是否是客套一下,庄令仔细思考片刻,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即便偶尔闹起别扭也并不招人厌烦,江曦确实十分合他心意。 其实在之前,庄令就对自己感到过惊讶,魂魄还是那个魂魄,人也还是那个人,为什么在很久之前他对江曦没有这种感觉呢。 “姑娘是不错的姑娘,你没什么感情经验可别把人给气跑了,”林镜深知庄令的臭脾气,转而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白天那种微含嘲讽的笑容,“就算你没把人气走,你家里那几尊大佛恐怕也会穷尽手段地刁难她。” “那也是你家。”庄令纠正他。 林镜旋转着手里透明的酒杯:“那不是我的家,庄家不是,林家也不是。这里才是我的家。”他斩钉截铁地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不该带她来这里的,我有种预感,这次会很危险。你应该知道,她和你不同,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人类都是很脆弱的生物。” 他轻轻一捏,手中的酒杯霎时如尘屑般纷纷落下:“不过,以前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带着个妹子出现在我面前,啧啧太违和了。” 庄令盯着地上的白色齑粉,过了许久说了句:“一点都不。” 说完后,起身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路过江曦房门前他顿了顿足,最终选择不去打扰她。 应该很累了吧……他想着,林镜的话是事实,可是却莫名让他不高兴。 江曦脆弱吗?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他在黑暗中,看着她被魂魄惊吓得瑟瑟发抖,无处可逃。 他似乎犯了一个错误,这一世的江曦就只是这一世的她,和从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半夜,江曦被尿意憋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只当还是在庄令家中一样,走到客厅,陌生的灯光刺入眼中她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在庄令的表哥家。 表哥…… 沙发上林镜捧着本书,侧对她作者,闻声抬起头冲她笑了笑:“是要喝水吗?” 江曦愣了愣,慢吞吞走过去:“这么晚,不睡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远又飘,而林镜也是如此,他放下书本替自己倒了杯水,推到面前:“想一些案子想得失眠了。” 江曦呆呆地看着那杯水,没有端起它:“我,也有个哥哥是警察。” “江怀是吧,”林镜温和地笑着,“我听庄令提起过,你不要太担心,我想有一天你们能再重逢的。” “有一天吗……”江曦怅惘不已,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懵懵懂懂抬起头,“你和庄令是兄弟?” “是。”林镜笑着点头。 “哦对……表兄弟,姓是不一样的,可是……”江曦总觉得哪里不对。 林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可是,我姓林对吧。你应该听庄令说过,林家与庄家,是宿敌。” 第七十四章 宿敌…… 江曦实打实地呆了一下,林镜十分了然地看着她:“宿敌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可能只在电视剧里听到过,颇有些古时江湖恩怨的感觉是不是?”他给自己续了一杯酒,动作娴熟仿佛已经这样度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林、庄两家之间的羁绊可是比恩怨要厚重上许多。” 夜晚是安静的夜晚,灯光是很适合说故事的气氛,林镜晃动着酒杯中的液体:“说起来可能你不信,林家与庄家本是一家,传自战国阴阳一派。那时候天地人鬼妖之间的界限并不像现在那么清晰。当然,现在在都市之中有的地方他们还是共存的。” “共存的?” 林镜诧异地看着她,转而笑着说:“你跟着庄令的时间不长可能感触不深,如果不是共存你怎么能看到那些徘徊在阳间的灵魂,还有像狰一样的妖怪呢。哦,不能说它是妖怪,它一直认为自己是神兽。” “狰……”江曦费劲地想了一下,不太确定问道,“你是说阿宁?” “是啊,你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也是,妖怪们对自己的真名一向很看重,不会轻易暴露给别人。”林镜对随意暴露了阿宁真名这件事很不在意,看上去他两的关系真得没那么融洽,也或许江曦已经不算外人了,“虽说深山老林容易出精怪,但现在这个世界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们总是喜欢藏在繁华喧闹的都市里。密集的人口是他们的迷彩,可以替他们掩盖偶尔的失控和觅食行径。哦,说得远了,还是说说林家和庄家吧。” 林镜喝了个口酒润润喉:“战国时期百家争鸣,阴阳家也是其中一脉。诸国之战中,他们和其他势力一样贡献了自己不可小觑的力量,金戈铁马之下,术士们呼风唤雨、驱鬼御兽,替自己效忠的君王遮灾挡难和祈问天意。和其他派别一样,随着时间推移人口扩充,阴阳家内部有了不同分支的走向。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位于上层的几个术士有了各自追随的对象。阴阳术本来罗列万千,复杂多变,可以说每一个人的术都是与众不同,有着自己特点的。” “一时间,原本还算得上和谐的阴阳家内部斗争非常激烈,至于何种激烈之法,我没亲眼见过无从描述。”林镜遗憾地耸耸肩,“不过你看现在林庄两家势同水火,你死我活的局面就可以猜想得出当初有多决绝。阴阳家以术为尊,每一任门主并非代代相传而是以术法卓绝选任,直到有一任传到一位庄姓术士。这位大师的名讳已经无从考证,但从庄家记载里可以窥得当年亦是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更是七国之战最后的胜利者秦王手下的国师。” “国师啊……”江曦小小地惊叹了下,她不由地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庄令。如果他活在古代,那大概便是藏匿在宫观云端之上俯瞰众人的国师一类的人物吧。 林镜看穿了江曦的想法,不得不说这个姑娘的心思好猜又好懂,但更不得不承认她天生的敏锐与直觉。她对庄令的过去一无所知,却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漂泊,难道真的是慧眼如炬看出庄令闷骚外表下一颗火热的心。 “噗。”他把自己逗笑了,摇摇头对上江曦微微迷茫的眼神,咳了声道,“这个人物就是庄家的先祖,从他之后阴阳家逐渐隐没在历史之中,虽然偶尔有东方朔之类的名士出现,但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的火花而已。他们行为低调,更爱行走在黑夜之中。至于阴阳家为何分裂,就不得不提及一个女人。” “女人?” “是的,一个女人,一个令庄家先祖神魂颠倒,不惜违背自己父亲定下的指腹为婚也要迎娶进门的女人。”林镜轻轻地怅然叹息,“这个女人据说有着天人的血脉,美得不可方物。同时也是一个将术法玩弄于鼓掌之间,行走在阴阳两界的厉害角色。这样一个女人,你不觉得很危险吗?尤其是对迷恋她的人来说。” 江曦的神思随着林镜的声音游走飘逸开,一束未名的微弱光辉从层层记忆里射出,牵引着她懵懵懂懂走着。 林镜的声音遥远得响起,随着他的话语她看见了一个女人,穿着雪白古服的女人,跪坐在妆台之后,屏风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她的面容,可仅仅那惊鸿一瞥,便觉得理应是个绝色之姿。 她在对镜梳妆,忽然背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姿,男人穿着红边黑底的礼服,弯下腰来盯着镜中的她,半晌道:“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不该穿成这样。” 那女人手中的梳子一滞,微微侧过脸来娇嗔道:“我就爱穿成这样,别人又奈我何,怎么你不喜欢吗?” 她仰起身子,雪白的双臂从落下的大袖中伸展出,勾住男人的脖子:“你不喜欢我这样?那你娶我做什么?他们都在背地里骂我是蛇蝎心肠的恶女,说我亵渎阴灵,不敬鬼神。你是不是也这么想过?” 那个男人似乎并不善言辞,过了许久才说:“我没有。” 他的双掌摩挲过女人嫩藕似的臂膀,滑落到她背后,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我爱你,所以才娶你。” 两人呢喃的话语逐渐隐没在喘息声中,江曦太阳穴骤然一疼,像一根钢针蓦地刺了进去。 “江小姐?江小姐?” 林镜将她从混乱之中呼喊了回来,她抬起头对上双关切的双眼,狼狈地捧起水杯大大喝了一口咕哝道:“对不起,我经常喜欢发呆的。” “哈哈哈,”林镜爽朗地笑道,“没事,我懂,年轻女孩子们听到传说总是容易联想翩翩。不过那个家主与那个女人的故事确实很具有戏剧性。他力排众议娶了这个女人,可是……” 他语调突然一变:“在新婚当夜,那个女人杀了他。” “啊??”江曦目瞪口呆。 “她用古老秘术杀死了他的身体,却将灵魂封存在尸身之中无法由鬼差带走。”不知为何,林镜的语气中有着微微的怜悯,“她不仅企图将他取而代之成为统领阴阳门的新一代家主,更妄图将他炼成一具绝无仅有的尸王,成为她野心勃勃下的兵戈利器。” 江曦听得入神,喃喃问道:“然后呢?” “然后岂料那位庄姓家主竟摆脱了她的控制,夺回了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带领族中弟子反杀回去。自此,林庄分离。对,那个女人姓林。” 说完这一切林镜像是完成了一个冗长的任务一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杯中红酒一气喝尽,握着空酒杯对江曦笑了笑:“我也姓林,我的父亲是现在林家当家人的第三个儿子,而我的母亲则和庄令的母亲是姐妹。” ┉┉∞∞┉┉┉┉∞∞┉┉┉ 第七十五章 阿宁气壮山河地抓起一个包子,嗷呜一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整个儿塞入嘴巴里,一张猫脸霎时被撑成了一个球。 江曦就看着它痛苦又幸福地象征性嚼了两嚼,拉得老长的脖子咕叽一声咽了下去,同时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她无言以对地盯着它沉甸甸的肚子,“牛嚼牡丹,你能吃出味道来么?” 两个爪子捧了捧肚子,阿宁优雅地抹了抹左右两撇胡子,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眼神:“江小白你懂个屁,大爷当年连江海都能饮尽,天地都能吞食。吃东西最重要的是饱腹感,饱腹感懂么?”它啪啪地拍了两下肚皮。 “哦……”江曦给了它一个勉强满意的回答。 阿宁闲得无事的时候除了出去欺负些小猫小狗、小妖小怪,最爱的就是趴在江曦怀中一边让她挠痒痒一边和她吹嘘曾经的辉煌战绩,俨然一个大杀四方、从未有敌手的大妖怪。江曦起初听到的时候还觉得新鲜,还问过它:“我看书上说最厉害的不是神兽吗,怎么神兽也打不过你?” 一提到这,阿宁无精打采了起来,仰着肚皮翘起尾巴示意江曦给她挠挠肚子:“本来大爷我与神兽只有一步之遥,只可惜啊我的主……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你只要知道大爷我现在也很厉害就是了阿喵!啊,往上往上!重一点~” 它的主人不是庄令吗?江曦嘬着筷子边喝粥边看有意无意看两眼庄令,也不对,按理说阿宁是妖怪,活了千百年了,那时候庄令还不是它的主人吧。 有点儿烧脑,她闷闷地将粥喝完,碗才搁下,阿宁的尾巴已经绕了过来挠挠她的手背:“再给我一个肉包子阿喵!” “……” 阿宁这回吃得细嚼慢咽了,边吃边不满道:“让你拿个包子还不情愿了?大爷我在楼底下守了一夜啊喵!风餐露宿啊!凄风楚雨啊!到处都是对大爷居心叵测的小母喵啊!” “嗯??”江曦和林镜不约而同看向它,连从来安静吃饭的庄令都不禁投来一眼。 “呃……”阿宁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嘟囔不清地跳下桌子,“哎呀哎呀,吃饱了阿宁要去打个盹,困死了都。” 江曦看看蒙着淡淡雾霭的都市上空,喃喃道:“春天早过了啊。” 是啊,春天过了,初夏的梅雨伴着轰轰烈烈的第一道雷声炸响在h市上空,一道道闪电状若游蛇撕扯开云层扑向大地。 林镜家楼层很高,站在这个高度看窗外的闪电有种即将劈过来的惊心动魄,江曦有轻微的恐高症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就心头发憷,深深吸了口气后她转身打算去房间眯一会,晚上要和林镜他们去殡仪馆,她预感对她而言是场苦战还是早点养精蓄锐保存好体力为好。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她的视线突然被某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降雨层很低,薄薄的灰色云雾笼罩在高楼与高楼之间,江曦趴在玻璃窗上睁大了眼睛,确定自己在灰扑扑的雾气里看见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人麻木且缓慢地走动着,她盯了一会发现那些“人”走动的方向就好似绕着林镜家的这座公寓楼。 “海市蜃楼”吗?她茫然地想着,除此之外青天白日的,总不会闹鬼了吧。 闪电之后就是磅礴的大雨,鸽子蛋一样大小的水珠噼里啪啦很快砸满了这面幕墙,扭曲了江曦的视线。她揉揉眼睛,又使劲擦擦了玻璃想看得更仔细些。蓦然间双手一空,身下的玻璃消失不见了!! 甚至来不及呼救,江曦眼睁睁得看着自己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线坠落下去,她拼命地想呼喊,可是雨水疯狂灌进喉咙里。 她要死了吗?巨大的绝望与惊恐中,有人在她耳畔亲昵道:“逮到你真是不容易呢,亲爱的。” 那声音滑腻得像绸缎,蛇一样钻入她脑中。 “吓!”江曦惊醒了。外头雷声已尽尾声,残留的雨水在窗上划过苟延残喘的痕迹,一只手替她擦了擦汗:“你做噩梦了。” 江曦捂住跳得飞快的心脏,过了一会才疲倦地吐出一口气:“嗯。” 嗯完后她觉得那里不对,支起上半身一看,傻了傻眼:“庄令?” 庄令坐在她床沿静静看着她:“你的脸色不太好。” 不知道是噩梦的缘故,还是雨天更容易让人倦怠,庆幸自己没有摔死的江曦重新懒洋洋躺回了被窝咕哝道:“最近睡得总不太好,不好是应该的。” 脸埋在枕头里的江曦有种让人怜惜的脆弱与慵懒…… 他慢慢地也躺在了她身边,头枕着旁边的靠枕,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你要是怕,我可以陪你睡。” “……”忍不住红了脸的江曦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说的□□就是单纯地陪着睡觉而已,她在枕面上蹭了蹭燥热的脸颊,“不用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庄令笑了起来,虽然是极为轻微的弧度但仍能让人看出他心情愉悦:“不用。”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他乐意至极。 是这么个意思吗?江曦偷眼看他,踯躅片刻轻声问道:“我能抱抱你吗?” 庄令怔了怔,江曦也是呆了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庄令美色在前她就被迷昏了头脑吗!这种话竟然都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她感到一阵晕眩与窒息,比从二十六楼坠楼还要强烈的晕眩,还不如从天台跳下去来得果断干脆。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下一秒,她被重重按入了一个胸膛中,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单衣传入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冲击着她的每一个感官。巨大的茫然之后竟是她没想到的镇定,她盯着衣柜上挂着的葵花日历,惊奇地发现离她的生日快近了,还有…… 她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随着这个似乎没有尽头的拥抱逐渐凝固了,庄令身上的清香钻入鼻子里,他的双手贴着她的肩胛,她有些悲伤地想,最近是不是长胖了,抱起来的手感会不会不太好…… 总之,江曦完全处于宕机状态,而庄令好像没有让她重启的打算。 直到抱了不知多久,江曦重新涌起了睡意庄令终于动了动,她一个激灵然而他仅仅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仍是牢牢将人锁在怀里。 江曦终于按捺不住,小心地抬起了头,正巧对上庄令平静如水的眼神,他说:“困了,睡一会。” 她看着他,哦了一下,庄令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果真闭上了眼。 “……”这情形江曦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呢……她困倦地合上了眼,一些画面猝不及防地跳跃入了她的眼帘。 “只要你需要,我何时都在。” “我爱你。”“我也是。” 抵死纠缠的片段零零散散地回放着,她的心脏噗咚噗咚跳了起来,那场几乎快被她遗忘的中世纪春梦十分不合时宜地在此时此地重新被唤醒。 “你的心跳得很快。”原本应睡着的庄令突然发声道。 简直火上浇油! 幸好他没有睁眼,没有看到面色如火,难堪窘迫的她,而庄令也没有再说什么令她难堪的话,而是将她往怀里又塞了塞,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拍她的背。 江曦凌乱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这个男人总是有一种随时能使人镇定的神奇力量,譬如此刻很迅速地便令小鹿乱撞的江曦重新坠入好眠之中。 ┉┉∞∞┉┉┉┉∞∞┉┉┉ 江曦与庄令是被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给惊醒的,门外还伴有阿宁撕心裂肺地挠木头声:“少爷!!!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给睡了!!!” “……”伏在庄令怀中的江曦很尴尬,默默一个咸鱼翻身将自己滚进被子里作鸵鸟。 庄令倒是一片从容地起身,看看裹着的江曦抿抿唇角,开了门。 门外是痛不欲生的阿宁与故作严肃的林镜,穿戴整齐的林镜上下打量了庄令,什么也没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兄弟,厉害,一下午。” 庄令默默看了他一眼,林镜咳了一声,佯作正经状朝里喊了声:“江小曦,午睡够了没有呀!时间到了,该出门了。哥哥带你去见鬼啊!” “……”许久,房间传来江曦闷闷的回答:“哦……” 指尖碰了碰嘴唇,江曦迟疑不定地想着,方才她是不是又做春/梦了? 第七十六章 江曦他们走出公寓时雨已经停了,乌云不散和口锅盖似的扣在整个城市的上方,从地底闷出一层厚过一层的热气。『樂『文『小『说|林镜一出门驾轻就熟地挑起副墨镜架在鼻梁上,留意到江曦莫名的眼神,他笑笑:“天地不净,能少看些就少看些。” 林镜是庄令的表兄,又和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不足为奇。江曦被他说得心里发毛,朝着大街上扫视一遍没发觉异样仍是忐忑地嘀咕着=:“能不能也给我挡一挡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啊……”林镜拖长音调,干脆地否决,“不能!” “……”江曦不平,“为什么?” 林镜看了庄令一眼,又冲她笑笑:“没办法,谁让你是我们令弟弟的眼睛呢。” 她,是他的眼睛。跟了庄令这么久,江曦逐渐琢磨成了一些想法,在她看来以庄令的能耐见鬼识神并不在话下,可能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使他失去了这种天赋。能重创庄令的,定是非同小可的人或事……究竟他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呢…… “别担心,”庄令看出她的不安,“现在是白天,再者有我和林镜在不会有事的。” 林镜直摆手:“别看我别看我,我都说了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握拳搁在胸口,铿锵有力道,“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也无所畏惧的!” 阿宁模仿着他的姿态怪叫道:“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放屁!” 头林镜狞笑着一脚跺在它尾巴上,导致一路上一人一猫喋喋不休的争吵,庄令恍如未见的闭目养神。城中心车流堵成长龙,林镜的越野塞在半腰遥遥等着红灯,人来人往穿梭不息,江曦百无聊赖地抵车窗画着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圈。突然,她注意到左边人行道上有个人似乎盯着她……她狐疑地趴在玻璃上,凝神看过去才发现那是面成衣店的橱窗,目不转睛看向她的正是橱窗后人偶模特。 与其他江曦见过的模特不同,这个人偶做得可谓栩栩如生,体态发质四肢手足都透出一股鲜活的味道。那是个衣装革履的“男人”,闲适地立在玻璃后。对,闲适,这就是江曦感到古怪的地方。一个人偶制作得再精良,怎么会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她几乎将整个上身贴在车窗上,试图将它看得更清晰些,猝不及防的,那个“男人”动了!嘴角稍稍上扬,提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几乎是惨白的手掌举起遥遥朝着她招了招,鲜红的嘴唇一上一下的翕动: “嗨,亲爱的。” 受惊的江曦猛地朝后弹起,狠狠撞在庄令的胸膛上,同时一只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后座动静太大,惊动了林镜他们:“怎么了?” 江曦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片被车流挡住的橱窗,指着那艰难道:“我在那看见了一个人……不,一个会动的模特。” 红灯恰适时放行了,在后车催促的喇叭声中,林镜不得不驱车顺着直行道前行,过了红绿灯紧促地调了个头直奔江曦所指的那家成衣店。傍晚时分,室内外光线已经不大好了,店家早早地将灯都开了,灯火柔和地洒满橱窗,里面站立的三个模特近在咫尺。 他们一行三人在纷纷侧目的路人眼光下站了许久,久到引起了成衣店里的注意,出来的是个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不知是老板还是导购,客气地问他们:“几位要是看中了可以进来试试,这里面几套版型都很正,颜色也都很洋气。” 庄令不为所动地看着中间高挑的“男人”,半晌抬手指了指:“他。” 女人茫然看过去:“怎么了?您是看中,这一套?” 林镜叹了口气,摘下墨镜插在口袋里:“老板,报警吧。你这儿有具不明身份的尸体。” 警车呼啸着从车流破浪而来,一时间围观群众将现场拥堵得水泄不通,以至于江曦他们想偷偷溜走都无法。溜走也不是个事,林镜是法医,身份特殊,他们几个第一发现人很快就会被揪出,不如索性原地等着警察来。 从自家店里抬出一具尸体,成衣店的老板差点吓得厥了过去,警察询问时话都说不全只一个劲反反复复地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早上开店的时候还是和昨天一样,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被换了。” 虽然说得七零八落,但江曦大致上总结出来了,每天早上这家店的店员会将所有模特擦洗整理一遍,也就是说至少在今早开店之前橱窗是没有被动过的。而中途,外头人来人往老板基本上都在店中绝无可能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模特换成尸体。完全不可能的事,勘察现场的警察各自蹙紧眉头,若真有漏洞那大概就是店主说了谎。 除此之外,江曦想起刚才那具尸体露出来怪异而邪恶的笑容时不寒而栗,也极有可能是某个不存于普通人认知的东西所为。至于尸体,为免惊吓到路人早已被盖住脸抬进了警车里。有林镜在,虽然人在休假但是多少能打探到点消息,最起码他的刑警同事们对江曦他们客气许多:“姑娘眼睛真尖啊,这光看上几眼我都不一定认得出。” 江曦看了一眼被搭上车的尸体,勉强笑了笑:“我也盯了看好久,毕竟还是和普通人偶不一样的。” 年轻警察点点头,啧了声:“真是邪乎了。对了,你是林哥的……” 江曦接口:“我们是他朋友。” “哦哦,”所有在场人待会还要一起去警队做详细询问,因此他也没有多记将笔别在纸本后伸出手去,“我叫许蕴,林哥是我偶像!可惜当年没学法医,以后多指教!” 一只手在江曦之前不紧不松地握住,淡淡道:“庄令。” 然后松开,留下一脸莫名的许蕴,江曦呆了呆,忙说:“江曦,很高兴认识你。” 林镜的归来恰好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他是个怪人见到尸体就无端地充满兴奋,眼睛都在闪着光:“问过了还瞄了一眼,二十多的年纪,死亡原因目前看不出来可能要做详细尸检,无表面伤口。哦对,有证件,叫什么来着,成木!” 成木,这名字听在江曦耳中有些熟悉,她寻思着上了林镜的车,忽然叫了声:“我想起来了!!!” 她一声叫惊起其他三人,打瞌睡的阿宁不瞒地撩撩尾巴:“鬼叫什么阿喵!” “我想起来死的是谁了!”江曦心如擂鼓,脑袋如被重击般地嗡嗡作响,她抓紧着座椅背看向庄令,“成木,是珊珊的未婚夫。” 是的,正是林珊珊随考古队勘探古迹未婚夫,听林珊珊的描述此刻他应该在戈壁深处才是,怎么会出现在本市,还是以……一具尸体的面目。江曦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从心底攀升,她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机给林珊珊打电话,手指抖得厉害怎么都选不中林珊珊的号码。 “别忙。”庄令按住了她,将手机轻轻抽出,“再等等。” 江曦茫然地看他,触及到那双沉静的双眸时慌乱的心情安定下许多,她捂住脸,酸涩的声音从掌心里传出,“珊珊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真不敢想象她如果知道……” 从陈阳到成木,两个所爱之人皆死于非命,这是怎么样一种打击。江曦情不自禁地想到庄令,如果他有个万一…… 她忽然后怕了,庄令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无所不能,他遭受过重创就代表下一次或者下下次都会有遇到危险。 “别怕。”庄令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将人轻轻拥入怀中,“不要做无谓的多想。” 江曦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究竟为什么杞人忧天了起来,也许是随着庄令见识得越多越意识到他们所做的事风险远在她天真的想象之外。她觉得自己矫情又可悲,可悲在于自己几乎一无是处连阿宁都不如,帮不到他多少。 庄令感受到她的彷徨与纠结,可他从不善安慰别人,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林镜捶了捶大腿,一脸不忍直视,“我说有命案发生,你们还能旁若无人地秀恩爱真是不一般的心理素质啊。好歹也顾忌顾忌我这只单身狗,哦,还有这只单身喵。” 阿宁怒气蓬勃跳了起来:“我才不是单身……” 林镜不客气地打断它:“你不是什么,你难道有配种的小母猫?哦对了,昨夜你是去万花丛中流连了一圈。”他痛心疾首地哀嚎,“连一只猫都有伴了,单身狗活着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