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家小哑巴 天蓝云白,草青青,树高溪清,矮篱笆。 这是一个现代社会,鲜能看到的秀丽风光。一个小得用不了半天就可以逛遍的小小村落,水溪村。 水溪村,因村中有溪而得名。这个村子的人口不多,且多不富裕,可是,村民的生活到也质朴宁静。 傍晚之时,落日的余晖洒落清溪之上,金芒印得整个村子好似油画一般。 随着几声愉悦的叫喊声,傍晚的宁静打破了。只见溪边远远疯跑来一个小孩儿,穿着半新,约摸有六七岁的样子。快到溪边儿的时候,小孩儿奔跑着,顺势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子儿,一边朝着一块大灰石头上使劲扔去,一边儿大声直喊,“嘿——!哑巴!回家吃饭!” 随着喊声刚落,石头子儿正落在那块大石头上,只见,一动不动的大石头,竟然,猛然一颤,随即,晃悠晃悠站了起来。 原来,这溪边儿纹丝不动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一身素色衣服的小孩儿。这小孩儿站起身,也就一米来高,看样子也就五岁上下。可是,再一细看,这孩子的眼神,却有着同龄孩童没有的忧郁气息。 他能不忧郁吗?这孩子原本是现代一所名校的高材生,自幼生活在书香门第,受到家庭的熏陶,他是饱读诗书,长于书法,于名校之中,亦是风云人物,凭借自己从小的文墨根基,是雄辩学术界,无人能敌。更被誉为名嘴,常被特派参加各种辩论,评论及评选活动。 然而,也因为他年少得志,所以,恃才放旷,桀骜不羁。从不顾忌他人情绪,心中若不满,口中必会说,且每言必毒,被人奉为毒舌。 “毒舌”这个词儿,在当代,似乎并不算是贬意词。故而,他很是满意这个称号,更自诩是,语不蜇人,死不休。 不过,也正是这蜇人的舌头,却让他小小年纪,因出口伤人,得罪了人,于一场诡异的车祸中,陨落到了一个古代一岁半的孩童,林复声的身上。 当时,原来的林复声刚刚学会走路,不稳,随其母杨氏,到溪边浣衣时,不甚落水。捞上来时,便已经被伟大而又万能的穿越大神,给调了包。 林复声脱离了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书香家庭,失去了曾经围在自己身边的粉丝,没有了前世的荣耀和光环,林复声一下子失落了。 当然,这并不是他患上抑郁症的原因。林复声是个骄傲的人,他很自信,他相信,即便没有了曾经的辉煌,在这里,古代的世界,一个舞文弄墨的世界,不正是属于他的舞台嘛。他要在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自己的天下。 可正当他站在自家篱笆墙前,仰头四十五度,立志摆姿势的时候,却因腿脚不受控制当即摔了一个大马趴。而且,这一摔,竟然让他莫名地感到,从未有过的疼痛,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尽管,他并不想哭。 其母杨氏见状,匆匆跑来安抚。可这安抚的方式,却让林复声大惊失色。 我不喝,我不喝!林复声在二十出头的杨氏怀里苦苦挣扎。妈呀,我比你都大,你让我……,你考虑过我的心境吗?林复声咿呀啊呜地呐喊。 他越是呐喊,杨氏便越是喂得紧。 最终,林复声挣扎了几下,无力沦陷了。这时,他才现,好吧,他似乎真得对此并无任何心境。 此后,他扯烂自己的开裆裤,拒绝在众人面前露萝卜丝儿,却被杨氏当即按倒,赏了一顿巴掌。吃饭时,被一家老小当众调戏,还时常被比他大两岁的堂兄林得中暗暗欺负。这些都不算什么。 而令他真正深受打击的是,一次,林家上下对着林复声逗笑时,他一生气,就想使出曾经雄辩天下无人敌的功夫,当当当当……,慷慨陈词一番,让你们知道我不是你们眼里的小屁孩儿。 结果,这一番嘚瑟,却引得林家上下,笑得更嗨了。林复声这才觉,他方才的一番激昂言论,竟然一出口,就变成了“咿咿呀呀,呜哩哇啦。” 看着众人的哄笑,林复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他高傲的头,随之垂了下来,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自那之后,林复声便再不出一声,再不一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竟连哭,都变得很沉默了。 也就在那时候,家人为了图吉利,才给他改了名,叫复声。至于,他的原名,是林家二叔给起的,据说他是林家平辈中,最有学问的一个。起的自然也是得什么的,就是想在这一辈上能得个功名的意思。 林复声对改名一事上,到有种解脱的感觉,不然,好似他堂兄,叫什么林得中,实在是俗不可耐。 时过数年,林复声五岁了,他似乎真得患上了自闭症,每日也不与同龄的小朋友玩耍,当然,也没人愿意跟一个哑巴玩耍。他最大的兴趣便是抱着书,独自坐在溪边,聚精会神地观摩。他要入乡随俗,他要与时俱进,在自己固有的文化基础上,学习八股,以待时机,来个一鸣惊人。 这日,林复声正看书看得入神之际,却被林得中扔来的小石头,击得一惊,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定又是他那个不着调的堂兄所为。抬头看看太阳,确实要回家吃饭了。 林复声耷拉了眼皮,缓缓转过身,根本不搭理林得中,旁若无人似的,匆匆掠过林得中的身边,往家的方向而去。 一颗小石头子儿,能有多疼,他才懒得与这屁大的小孩儿一般见识。 可林得中似乎对林复声的息事宁人并不领情,鼓着腮帮子,直勾勾盯着从他身边儿经过的林复声。突然眼睛一亮,伸手从林复声怀里一抓,“嘿!哈!让我找出来啦!你这个哑巴,这又是从哪儿偷来的书?这是什么书?和上次那本,好像不一样啦!”林得中低头好像认真地辨别其上之字。 林复声见状急忙伸手去抢,却扑了个空。林得中高举着那本书,直往家的方向冲去。 兄弟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地回到林家。 林家农户,几间草屋,篱笆围墙,前院后院,种菜养鸡。 一进院子,林得中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趔趄扑向正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其母许氏。许氏手里托着两块金黄色的酥油糕,据说是他丈夫林士修,帮别人写了封家信,所得的酬劳。 林士修是林家二子,一直肩负着林家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重任。 不过,这些年,林士修却始终连考场大门都没进过,一到县试时节,他不是肚疼就是头疼,总有个疼的地方,也不知是他八字与考场相克,还是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考不中,干脆不去现眼。总之,年纪一大把了,却连个童生试都没考过。只是每天躲在屋中,捧着本儿书,摇晃着脑袋,好似在认真苦读。 不过,即便林士修什么都不是,许氏仍旧很得意于自己的丈夫。起码,他是林家暂时来说,唯一的读书郎。 许氏傲娇地眼睛朝天不看道儿,却被自己儿子撞翻在地,手里那两块酥油糕,当即飞了出去。连她自己也伴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摔了个人仰马翻。 林得中见状吓得一咧嘴,低头耷拉脑袋地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也不敢吭声。 杨氏正在院子里等待儿子林复声回家,却见许氏摔倒在地,便好心去扶。 可许氏起身拍去身上的土,却瞪了一眼杨氏。撇撇嘴,瞟了瞟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随即,伸手往前一指,冲着刚跑回来,全然不知方才生何事的林复声,骂了起来,“你这哑巴,没事儿挨院子里跑什么跑!这得亏是我,若是撞着你二叔,把他撞坏了,影响了他读书考功名,看你拿什么来赔!” 林复声看看一边儿好似蔫黄瓜一样的林得中,再看许氏这一身的狼狈,当即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屑地耸耸肩,口中无言,心中戏道:我竟没看出,这家中二叔,竟是泥胎人偶,一碰就坏。 林复声并不理许氏,径直站到林得中的面前,小脸一扬,伸手无言地向他要那本书。 林得中小脸一绷,握着书的手不由得往身后藏。 见状,杨氏微弯嘴角,道:“看来,是中儿抢了复声的书。” 许氏也看明白了,为什么林复声要追着自己儿子跑,眉头稍有一颤,便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式,道:“哼!什么他的书?你们房里头,有个识字儿的吗?还看书?嘁——!” 杨氏听到这儿,心有不悦,咬了咬嘴唇,却不言语。 其实,要论起诗文,她可不比林士修差。杨氏自幼是生长在书香门第之家,据说家里还是做官的,可就为了林复生他爹,林家老大这么个山野农夫,硬是跟娘家决裂了,从此不相往来。 许氏刚贬低了老大一房的人没文化,便觉语失。她也不是不知道杨氏的出身,看杨氏的样子,脸上的肉抽了两下,轻蔑道:“呵,就算,大嫂你识得几个字,可女人家认得字儿,又有何用?既不能考功名,又不能做官。……,再说,你们有钱买书吗?这书要真是哑巴的,那还止不定,他是从哪儿偷来的呢!”说着许氏勾着嘴角,给杨氏翻了个白眼。 听到有人说自己儿子是小偷,杨氏就是再怎么有教养,也是受不了的。眉头一皱,气道:“我儿自小听话懂事,绝不可能偷书。况且,复声若要看书,家里也不是没有,再怎样也不可能去偷。” 许氏微微撇撇嘴,没有出声。 第二章 哪儿来的手抄本 “是何书啊?”随着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二叔林士修从屋里出来,只见他头带浅色方巾,身着交领素色长袍,一双方头鞋,轻掩于袍下,手中握扇。 ≧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以为这是哪里来的秀才举子。 林士修迈着晃悠晃悠的步子,来到林复声面前,微眯着双眼打量了一阵,而后,扭头看向林得中手里的书,“诶?”林士修一见此书,当即怔了怔,从儿子手中几乎是抢了过来,捧于掌中,翻了几页,惊道:“这,……” 见林士修如此惊讶之色,许氏面现好事之态,“怎么样,他爹,这是个啥书啊?” 闻言,林士修竟是面现不悦之色,指着许氏斥责道:“诶!怎得还如此称乎?为夫怎么说也是一届书生,当唤为夫‘夫君’才文雅。” 许氏一怔,随即挑挑眉毛,瞥一眼旁边的杨氏,傲娇道:“是,夫君。”音拉了老长。 林士修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点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道:“先不论此为何书,单看它竟是一部手抄本,若是出自名家之手,它价值可不菲呀!看看这字,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不知是何人所抄。”说着林士修前后翻看了一遍,诧异道:“诶?怎么并无署名呢?” “人怎么都在这儿呆着?还不进去吃饭?”正说到这儿,祖母王氏出了院子,刚才几个人在院子里的对话,她听去了一半,于是,趁着催人吃饭的空当,顺嘴叨问一句,“啥东西不菲呀?”王氏跟着秀才相公过了一辈子,即便是不识字,也能听得懂这代表钱数的“不菲”二字。 许氏眼珠一转,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急忙凑到老太太身边,抑扬顿挫道:“娘,我们在说啊,他大伯子不知何时给哑……,不,给复声买了本书,似乎是什么手抄的,特别值钱。” “啊?”一听这个,王氏可急了。迈着碎步来到杨氏跟前,横眉立目地盯着杨氏,怒道:“唉!复声才是个五岁的娃儿,还读的什么书?再说他是个……,读书又有什么用啊!”老太太最终还是没说出“哑巴”那两个字。 可尽管王氏没说出来,杨氏却打心里一酸,眼圈儿红了。暗暗吞了一口眼泪,看了看身边的林复声,哽咽道:“娘,复声虽说尚不能言语,可他并非不能声,复声不是哑巴。他总有一天,会开口说话的,到那时,莫说是一本书,就是复声去进学读书,也是应当的呀。” “那也要等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天再说啊!急个什么劲儿啊!”许氏挨着老太太,抽搐着嘴角不屑地嘟囔着。 “你……”听到许氏阴阳怪气地言语,杨氏越痛心。 “好啦!老二家的说得有理。等复声哪天真开口说了话,别说给他买本书,就是去蒙学,去镇上拜最好的先生为师,作为我们林家的孙儿,又有何不可啊!只是,咱们家眼下,老二明年要参加县试,中儿也要蒙学,这用钱的地方多。你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花大钱给复声买书呢?就是非要看书,士修那儿,不是有不少书嘛。”王氏说着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对杨氏道:“唉!我知道你大家出身,可……,你既然跟了我们家老大,那就得把你大手大脚的习惯改改啦!” 杨氏使劲儿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无尽的委屈,已令她喉头哽咽,无法说出话来。只默默地低头紧握住林复声的小手。 “怎么啦?”这时候,林复声的爹林士通回来了,肩上挑着两桶水。见媳妇一脸伤心难过的样子,便凑上前去皱眉问道。 许氏眼珠一转,急道:“呵,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这哑……,复声不知打哪儿弄来一本书,还是什么手抄的。嘿,我们就随便问问,这书是,大哥您给复声买的?” 林士通当即讶然道:“没有啊!家里有书,我干啥再买啊?” “瞧,那复声这本书,打哪儿来的?不怪我多心了吧!”许氏好似得了证据一般,也没敢在林士通面前再提个“偷”字,但也说得挺明显了。 林士通闻言,非但没生气,反到朗声笑了起来,“这算得了什么。”说着,林士通将肩上的水桶稳稳放下,随即,俯身蹲在林复声面前,微笑道:“来!复声,告诉大家,你这书是从何而来的?” 一听这话,老二林士修噗嗤一声乐了,“大哥,你让太阳给晒糊涂了吧!这复声能告诉我们吗?他又不会讲话。” 林士通面带笑容,说道:“复声虽不能言,却可以写啊!”说着,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林复声。“复声,来!” 闻言林复声小小年纪竟能写字,林士修和许氏不禁心中一颤,互望了一眼,不由得往林复声身边儿凑了凑。 才五岁就能写字儿?不定写成什么狗舔出来的样儿呢。林士修心中怀疑地想着。 林复声接过石头,冲着林士通和杨氏笑了笑,蹲身低头,默默地在地上,挥动小手,转眼间,地上便出现几个大字:“镇上捡的。” “捡的?”林士修一瞧地上的字儿,眉毛微颤,面现狐疑地小声嘀咕。 许氏不识字儿,却听林士修这么一说,嘴差点儿撇成了八瓣,“复声好厉害呀,就随大哥去了一趟镇上,就能捡回本儿书来,还是那个,那个……,对,手抄本。”说着低头使劲儿一拉扯林得中,扯得林得中一趔趄,险险又没摔一跤。“下次,你也给娘捡一本儿回来。” 这么明显酸溜溜的话,谁还听不出来呀。 林复声闻言,又低下了头,挥动小手,在地上写字。众人不知他写什么,便再围而观之。 林士修边看边念,“佛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婶一切随缘。” 众人皆是一愣,再仔细与方才许氏的话一结合,林士通和杨氏先明白了,杨氏见儿子虽说口不能言,却机敏过人,不禁掩口轻笑。林士通却是朗声笑道:“你这臭小子,人不大,到大彻大悟了。哈哈哈……”说罢,抬头笑看着众人,道:“嗯!我信复声,他既说是捡的,那便是捡的。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吃饭吧!”说着,林士通将桶里的水,倒进院子里的水缸,便朝老太太王氏走了过去。“娘,儿子来扶您,回屋吃饭!” 王氏听着,说了半天,这书并不是买来的,没花钱,她便也放了心。点点头,话道:“行啦!老二家的,不过是一本儿书罢了,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也就了了。你们赶紧回屋吃饭吧!” 第三章 交换 许氏瘪了瘪嘴,不服气地冲林得中喊道:“快走!吃饭去!” 林得中听到许氏的喊声,却一动不动,还盯着地上林复声写的那几个字看。 “你干什么呢?快点儿啊!”许氏催促道。 林得中这时仰起小脸,问其父林士修,“爹,哑巴这写得什么呀?我怎么好多都不认识呀?” 这一句,可是把林士修这位心高气傲的爹,还有他那位娘子许氏给臊了个满脸通红。 读书郎的儿子,竟不如一个耕夫的儿子。大的不如小的。老二家这夫妻俩的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了,偷瞟了几眼周围人,面部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臊的,猛烈地抽搐了几下,好似提小鸡儿一样,二人一手一只胳膊,将林得中提起,气冲冲地往屋里走。 林复声这时笑眯眯地抬头看看杨氏,心道:这一世的娘,儿子帮你出气了。 杨氏看着儿子的小脸,轻抚着他的头顶,会心地笑了。为娘的,岂会在意儿子能不能替她出气。只是欣慰,自己的儿子有出息。 杨氏正欲拉着林复声进屋时,却见屋檐下,林老爷子,一双无奈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字,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黯然地转身回了屋。 说起这林老爷子,他可是早年得志考中的秀才,当时,整个水溪村里,出了个秀才的林家,那可就算是书香之家了。平日里帮人写个信,拟个贴什么的,大家都找林家帮忙。 林老爷子志在功名,却在秀才之后,就再没能更上一层楼了。在他最后一次乡试落第之后,便郁郁不得志,渐渐地神志都有些不清了。 老爷子疯了,林家的日子,也就过得越困窘了。 日子过不下去,家中总要有人牺牲。无奈之下,最有责任心,最上进的长子林士通,为家中生计,被迫弃文从农,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为全家人的生活,为了供弟弟读书考功名,无休无止地辛勤劳作。 时至今日,林老爷子虽说病情好了些,却还是时好时坏。清醒时,他不免为家族的荣辱担忧。二子林士修是个什么材料,他清楚的很。所以,根本不寄希望于二子林士修身上,只希望能在孙子辈儿里,能出个争气的,完成自己未能完成的心愿。 杨氏看着林老爷子失落的眼神,也明白老爷子心里的苦闷,复声五岁能书,乃大才之兆,却偏偏口不能言,岂不令人惋惜。 “对了,我的酥油糕……”许氏进了屋,却想起了掉落在院子里的酥油糕。于是,急匆匆出了院子,到处寻找。“哈,在这儿。”酥油糕有一块落在了院子里的大磨刀石上,这上边儿干净,许氏高兴地捡起来,吹了吹,便捧在手上,又去寻另一块。 “哎呀,怎么掉这儿啦!去,去去……,这是你们能吃的吗?”另一块落在了鸡窝里。鸡窝里养了几只鸡,刚才被天降大金糕,给吓得受惊不小。之后,这些鸡纷纷前来观看,有的用嘴啄,有的直接跳上去拉屎嘘嘘。 许氏见状忙伸手撵开正坐在上面打盹儿的老母鸡,将酥油糕取了出来,握在手里心疼地直砸吧嘴,“这么好的东西,真可惜了。”许氏犹豫地想扔了吧,又不舍得,最后还是把上面的鸡粪给扒拉下去,又使劲儿抠去了面儿上的印迹。 许氏以为院儿里没人了,抠完鸡粪,四下里瞧了瞧,便晃悠着身子,回了屋。 见到林得中,许氏一伸手,把刚才那块磨刀石上的酥油糕递了过去。林得中一见零食,眼睛还不亮嘛,伸手接过来,也顾不得吃饭了,三巴两口便塞进了嘴里。盯着许氏手里另外一块,似是还想要。 许氏哪能让自己的孩子吃鸡粪呢,虽是有些心疼舍不得,但还是来到了林复声面前。“哑……,复声,这个给你。”伸手将脏了的酥油糕递了过来。 林复声眨巴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也没伸手,就这么干看着许氏。当我没看见你那些个小动作呢?给我吃鸡粪? 杨氏并未见到许氏寻糕那一幕,她到真当是许氏因为方才冤枉了儿子,良心现,才分了一块酥油糕给儿子。便欣然一笑,对林复声道:“复声,既然二婶给你,你就接着吧!” 林复声看了一眼善良的杨氏,便笑着接过了许氏手中的酥油糕,并且还了她一个甜美的微笑。 林得中一见,可不高兴了,待许氏回坐到他身边,就不停地在她跟前耍别扭。许氏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只能暗底下,一个劲儿地甩开林得中的手,一边儿还冲着杨氏和林复声干巴巴地笑。 吃饭中间,林老爷子突然沉沉地说了一句,“复声的字,写得好啊!” 这一句话,可叫许氏笑不起来了,嘴巴瘪了瘪,酸溜溜地喃喃道:“写得好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 “我吃完啦!”许氏话音未落,林得中便扬着一双黑爪子,跳下桌子,跑到院子里去了。 小孩子吃饭,总比大人吃得快,林得中又饭前多吃了一块酥油糕,自然吃得就更快了。 林复声见林得中跑了,自己抹了抹嘴,跟母亲杨氏点了点头,也出去了。他心里可一直记挂着他那本书呢。 林士修把那本手抄本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不知出处,想据为已有,又不好直接拿走,便干脆又塞给了儿子林得中,让他妥善霸占着。 我还没看完呢,岂能便宜了你们父子。 林复声一路小跑,追上了林得中,到他面前,昂起小脸,一伸手。 林得中一看,怔了怔,随即摇晃着脑袋,得意道:“不给,我这也是刚从溪边儿捡来的,就是我的!” 哟!这到叫人挺诧异的,现学现卖,这可不像是林得中的说词啊。 林复声嘴角一弯,扬起了一抹坏笑,他看着林得中,神秘兮兮地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林得中一瞧他手中之物,登时两眼放出金光,“酥油糕!”惊呼一声,伸手就要抓。 林复声立即把酥油糕往身后一藏,然后,再伸出那只空着的手。 林得中被酥油糕一刺激,智商也有了一个飞跃,当即明白其意,没有半点不舍地便将那本书献了出去。 第四章 月夜下的身影 用手抄本换来的酥油糕,林得中也觉得来之不易,捧在手上,一边蹦跳,一边端详。 端详的口水流了一胸脯,这才坐到了屋檐下的门槛儿上,大口吃了起来。 此时,正为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生闷气的林士修,无意瞥见林得中,气鼓鼓对许氏道:“看你儿子,就知道吃!刚吃完饭,又不知在吃什么!”心中暗自愤然,我怎么就没找个识字懂读书的媳妇儿呢,那样,才能配得上我这满腹的经纶哪。 许氏一听,心中疑惑,再往门口林得中的方向一看,见其手中有金色不明物体,当即想到了酥油糕。“哎呀——!你吃什么呢!”许氏惊叫着,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伸手想去抢林得中手中之物,却为时已晚。林得中最后一口,已经塞进嘴里。 “娘,真好吃!”林得中鼓着两个腮帮子,呜囔呜囔地一边嚼一边说。脸上笑得无比呆萌。 想想那酥油糕刚从鸡窝里出来的样子,许氏差点儿没吐了。她抬眼一瞧,林复声正远远地抱着那本值钱的手抄本,冲她一个劲儿的笑。 林复生的长相甚是讨喜,大大的眼睛,白白净净的,外形随了杨氏。如此一来,即便他本意是在坏笑,可搁在他那张小圆脸上,却显得甚为甜美可爱。 许氏看着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儿,简直要炸了,却偏偏不能作,直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吃过饭后,杨氏坐在床边儿,一边缝补衣裳,一边儿不时抬眼瞄一眼,旁边看书的林复声,脸上是溢满了笑容。 “复声,你何时会写字的,竟与你爹一起瞒着娘。” 闻言,正擦洗身上的林士通,咧嘴笑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这次到镇上,我买东西算错了账,付账的时候,这小子拦着我,一个劲儿的摇头,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他这才没办法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告我算错了账。”说着笑呵呵地,朝林复声脑门儿上就弹了一奔儿。 林复声疼得直呲牙,小手一捂额头,躲进杨氏的身后。心道:听这意思,您应该是在夸我吧?怎么还下这死手。我真不是您儿子。 杨氏看着爷俩儿这么玩笑,到是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林士通往床上一坐,继续笑道:“我看呐,这小子肚子里止不定偷识了多少字儿呢。” 杨氏闻言,扭身看看林复声,神秘道:“复声,告诉娘,你都识了多少个字儿,又会写多少字儿啦?” 林复声不是不想显摆,只是在受到两岁时那次打击之后,他就立志,要韬光养晦,在不确定他能一语惊人之时,他是绝不再说一句话。这小子的性格,还真能做得出来。在前世,他就这么跟他那个传统顽固又专治的教授父亲,这么冷战过。只不过,那时是一对一,谁也不说话,如今,他是一对多,成了众人眼中的哑巴。 听闻杨氏问他,林复声抿着小嘴,闭着眼睛,小脸斜向上轻轻一扬,卖起萌来。 一瞧林复声这样儿,林士通大笑,“喝!这小子,还藏上啦!”说着又要伸手往林复声脑袋上来一下。 林复声这回可躲得快,跐溜一下子,好似泥鳅一般地钻进了被窝。 夫妻俩看着争气的儿子,开心地相视而笑。 夜半更深,整个水溪村安静了下来。林家院子里更是不时传来几声蝉鸣,偶尔从鸡窝传来几声咕咕声。 正在所有人都在酣睡之时,月光之下,一个一米来高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亮光处。 林复声正借着月光捧着书,低声朗读。读一阵,还用手中的树枝,在地上写几笔。 年复一年,他就是这样,回避了众人的目光,偷偷在月下读书习字,誓要在这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使得当年的风光重现。 不知不觉,月影偏斜。林复声抬头看看月亮,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起身拍拍土,正要往房中走时,却听到二叔屋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你一晚上了折腾什么?”声音是二叔林士修的,语气里满是埋怨。 “你还能睡得着啊?”二婶的声音也传了来。 “有什么睡不着的。” “那个哑巴都能写字了,可咱们家中儿却连识字儿都不行。这怎么行,你这当爹的,到是也教教儿子呀。” “为夫日夜苦读,哪里来的空闲教中儿啊。若要误了明年的县试,岂不又要再等。” “说得也是,那,不如让咱爹教,他怎么说也是个秀才呀。” “哼!真是没见识,且不说咱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就算爹没这个病,也不能让他教啊。” “这又为什么呀?” “咱爹虽说是勉强考中了秀才,却仅是个增生,能教得好吗?你别瞎操心啦,中儿蒙学之事,为夫早有打算。我要送他,去李家村,李夫子那儿去。” “李夫子?” “李夫子是廪生,听说当年还是乡试时,被众人看好的解元。只不过,后来似乎出了些意外,没能参加。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再也没去考过。这么些年一直隐居李家村,教书育人。” “呃,这么说,这个李夫子,很厉害啊。” “那是自然,李夫子那里曾教出过很多名士。十里八村名声那是响当当的。就连很多镇上的有钱人家,都慕名前往的。” “哎呀,那太好啦!咱们家中儿就去那儿了。” 林士修顿了顿,又不禁皱眉摇,“好是好,可就是一样儿,李夫子那里的束修,可是少不得的。” …… 林复声听到这里,也懒得再往下听了。不用听,他也知道,接下来二叔二婶要讨论的,一定是怎样从家里要钱了。 这家中又要热闹咯。 林复生摇摇头,小声地回自家屋去了。 果然,次日天刚蒙蒙亮,许氏便偷偷去见了祖母王氏。 要知道王氏跟着个半疯的秀才相公,过了一辈子,是一路苦过来的。所以,钱在她眼里,比什么都重要。若要从她手里抠出半文钱,那可真是难事儿了。 早饭时,看着许氏恭敬地搀扶着王氏,来到饭桌前。满脸堆着笑,“娘,您慢着点儿。” 待王氏落座后,许氏更是殷勤地给王氏盛饭。 看样子,这许氏是给老太太灌了不少**汤。老太太王氏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满意的微笑。 这次,一定又是许氏又对老太太承诺了,在不久的将来,等二叔做了官,就接全家住大房子,过好日子,有丫鬟伺候什么的。 许氏讨好老太太,那是很有一套的。她最了解王氏的心理,爱财,做了一辈子官家夫人的梦。这和许氏的内心不谋而合,所以,她说的话,老太太是很上道儿的。 第五章 杀鸡取卵 “今天呀,吃饭前,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老太太王氏接了许氏一个意味深长的小眼神儿之后,便放下碗筷,开口对众人道。 林复声暗暗摇头,二叔二婶行动好快,不知道这回又打算出什么阴招儿了。 “娘,什么事儿,说吧!”林士通放下碗筷,微笑着看着母亲王氏。 “咱们家呢,这两年用钱的地方多,不仅老二要去考功名,中儿也都七岁了,年纪不小啦,再耽误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得尽早给找个先生蒙学才是。” “让士修教中儿不是正好吗?”刚听到这儿,林士通不以为然地笑道。 林士通想也没有多想的脱口一句话,却使得许氏不高兴了。嘴角瞬间耷拉下来,尖声道:“哟,他大伯,这可不成啊。士修现在已经是没日没夜地念书了,若要再挤出时间来教中儿读书习字,万一县试的时候,再生病了,那可怎么得了。” 林士通是个心宽之人,没那么多心思,自然听不出许氏的话外之音,还真是认真地低头思考了起来,“呃……,那,不如让爹教中儿。爹再怎么说也是个秀才嘛,这教中儿还是……” “秀才?谁是秀才啊?士文中了秀才啦?好啊,哈哈哈……”林士通话音还未落,林老爷子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起来,拍着桌子差点唱起来。 “刚刚还好好儿的,怎么一提秀才,又犯病了。怎么士文也出来了,真是的……”许氏本就对林士通的话,不高兴,现在又跑出来个突然犯病的林老爷子,心中大为不满,不由得小声嘟囔出来。 林老爷子口中的士文,是林家三子,是老爷子最看重的孩子。据说,这个林士文自小聪颖绝伦,也是三岁能背诵诗书,五岁能书,到了七八岁时已经能出口成章了。可是,真应了那句话:天妒英才,在他十六岁参加院试时,竟意外死在了考场。最后,判定是读书过劳而死。也就是今天常说的猝死。 林士文刚死那会儿,老爷子真是悲伤过度,疯病一连犯了好些年都没好。可见林家三子,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之高了。即便,现在三子都已经故去多年,老爷子还是常常念叨。 林老爷子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没理会许氏的埋怨,继续笑呵呵地道:“士修身子弱,那是因为整天呆在房里,不动弹的过。以后啊,多跟着士通,去地里干干活儿,就好啦!” 闻言,林士修脸上挂不住了,一脸怨怼地瞥视着林老爷子,嗫嚅道:“爹,您犯病了,就少说两句。” “什么?你又病啦?唉!一到县试就犯病,我看你呀,就断了考功名的想法吧,帮着你哥种地去得啦!”林老爷子老了老了,耳朵也不大好使,曲掌拢在耳朵上,将头伸向林士修的方向,要仔细听他说什么。 若说在这家里头,林复声最喜欢的就是这位林老爷子,和蔼可亲,仗着自己又疯又聋,成天跟人说话打哈哈。 此番林老爷子一番疯话,竟整得林家二叔弄了一张大红脸。林复声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别人没注意,可坐在林复声旁边的杨氏却听了去,惊喜地看着儿子。 许氏这时不耐烦地偷偷白一眼林老爷子,随即看着林士通,道:“他大伯,你瞧见啦,爹他哪里能教得了书啊。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吧。” 林士通皱起眉头,表情很是慎重严肃地点点头,“那,中儿是想去哪里蒙学呢?” 听到大哥终于开口问了,林士修笑道:“大哥,离咱们村不远,李家村里,有个李夫子,听说教得很不错。大凡他带过的孩子,至少都能过府试。唉,二弟我是没赶上呀,不然,我也想去跟李夫子学上几年呢。” 这个二叔还真是厚脸皮,年纪不小了,连这话都说得出来。想想他一个有家有孩儿的阿叔级人物,突兀地坐在一群小屁孩儿中间,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念《三字经》。这场景简直要笑喷在坐的林复声了。 “好啊,那就让中儿去吧!”林士通答应的到也好爽。 “好是好,就是……”林士修低头,故作不好意思。 “怎么啦?”林士通问道。 林士修此时递了个眼色给许氏,许氏便接过话茬,道:“他大伯,你是不知道,李夫子德高望重,声名响当当的,人家那儿收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束修高得不得了。” “那,得要多少啊?”林士通问道。 许氏试探着伸出两根指头,“得,得两贯钱。” “啊,这么多啊……”林士通当即犯了难。 “这还不止呢,还有各节令另送的粮肉,时令果蔬礼品什么的……”许氏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开口了。 林士通这下子紧锁了眉头,低头不语了。这么大的数额,上哪儿去筹啊。 “咳,咳。”说到这儿,祖母王氏清了清嗓子,对林士通道:“老大呀,咱们家这些年,家底不多啦,可这中儿是再不能耽误啦!娘想着,咱们家有十五亩田地,还是你爹没犯病那时候就得来的。现在,咱们家既然急着用钱,要不,就,……,就卖上一亩,若能有个七八两银子,士修的科考费用,李夫子那儿的束修,就都有了着落。咱们家接下来一两年,还会过得比较宽裕些。你看……,怎么样啊?” 啊?卖田。那无异于杀鸡取卵呀。 林复声大为诧异。这林家的十五亩地和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那可是王老太太的命根子呀。这去林家的日子再怎么苦,老太太都没动过这心思。这二婶真是口才了得,只一时三刻,竟能说服老太太卖地?这个许氏,不去乱世当说客,当真是太屈才了。 不过,林复声转瞬间,就察觉王氏言语间有所犹疑。看来,卖地这事儿,可没这么简单,不定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呢。 不提林复声是如何腹内打鼓,闻王氏所言,林士通和媳妇杨氏也是讶然失色,惊了个瞠目结舌。 第六章 卖地只是幌子 “娘,这可不成啊。 ≥ 中儿的束修钱即便多,咱们大家想想办法,总还是能凑上的吧。可要是一但把田卖了,那这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啦!”林士通深锁眉头,苦劝起母亲王氏。 “凑?怎么凑啊?这些年给你爹看病,花光了家底儿。这些年,咱们是一年一年过得紧紧巴巴的,根本就存不下一文钱。你叫娘上哪儿凑去呀?”王老太太说着眼圈儿都要红了。 王氏这可不是装的,是说起来真的心酸哪。什么叫穷酸秀才,她是深有感触的。 一见母亲伤了心,林士通心疼不已,急忙宽慰道:“娘,这些年您和爹唯一的心愿,就是咱们林家能有人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中儿是儿的亲侄子,他蒙学的事,儿子一定会上心的。这钱……,儿尽快想法子就是了。” “他大伯,我们也知道你对中儿和复声是一样的疼,可是,这钱……,可不是光想就能想得出来的呀。”许氏眼珠微微转动,狡黠地瞟一眼旁边闷声不语的杨氏,道:“要不,让大嫂……,能不能跟娘家借点儿呀?” 闹了半天,卖地只是引子,想逼我娘跟有钱的娘家借呀。难怪老太太刚才提到卖地的时候,表情痛苦之极,原来,根本就没想卖地。 林复声用十分赞赏的眼光扫视王氏,许氏还有林士修三人,心中暗坚大指,高人呐! 闻言,杨氏一怔,一双秀眉微微蹙起,轻咬着下唇,想起当年与父母决裂,杨氏内心戚戚然。 见杨氏不出声,王氏也跟着说道:“是啊,老大家的,现在咱们林家有困难。你与亲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啦,他们或许也十分想念你的。要不你就去看看他们也好。要能借上些钱,那可就是解了咱们家困啦!” “这……”杨氏十分为难,当年一心一意要与林士通在一起,结果,被赶出了家门。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哪里还有转还的余地。若是叫她此时回娘家借钱,那无疑是又要给丈夫引来一顿羞辱。 “不行!想什么办法都行,就是不能让玉儿凭白地去受辱。”玉儿是杨氏的闺名小字,林士通很少忤逆王氏的意愿,可是这次,他却显得十分坚决。 “唉,这怎么能算是受辱呢?不过就是回趟娘家罢了……”王氏继续劝说。 “娘,孩儿什么事都可以依着您,但这件事,就不要再说啦!”林士通低头看了一眼儿子林复声,眼中浮现一丝愧疚,随即说道:“钱的事儿,要实在凑不齐的话,就先拿复声医嗓子的钱用吧。” “士通——!”闻言,要用了这么多年给林复声看病的钱,给林得中蒙学,杨氏急得在丈夫身边轻呼。 林士通轻拍了杨氏的手背,目光中也微有泪光闪动,“别担心,我一定再想法子。” 哪里还有什么办法,要说攒这两贯钱,在一户只有一个人下地干活儿的家庭来说,那真是难如登天了。更何况,林家老二一家,啥活儿不干,还挑三捡四的。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 杨氏这些年就为给林复声治嗓子,连从娘家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值钱物件全都换了钱。她手里这点儿底子,可是她对儿子的最后一点儿希望。 可如今,看林家老小的意思,是要将她这最后的一线希望都带走了,杨氏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当即落下,饭也不吃了,哭着跑回了屋去。 王氏可没想到会有这一道,她本意只想让杨氏回娘家借钱,可这么看来,自己的长子林士通却是被逼的,要放弃了他亲生儿子的希望。同为林家子嗣,偏心至此,王老太太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内疚难受。可话已出口,想收是收不回来了。 林复声见杨氏哭着跑了,心中愤然,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亲戚,这得亏我不是真哑巴,若是,我一辈子岂不毁在你们手上? 林复声也没跟桌上所谓的长辈点头,倔强地跳下桌,跟在杨氏的身后,也跑了出去。 回到屋里,见杨氏坐在坑边儿上,独自掩面而泣。林复声鼻子有些酸,喉头不由得有些哽咽。 杨氏哭了一阵,抬起一双婆娑的泪眼,看到儿子林复声正站在门口,眼圈儿红红的,便勉强弯起嘴角,招手道:“复声,你来!” 林复声乖乖地走到杨氏跟前,伸出小手在杨氏的脸颊上轻轻摸去泪珠。 “复声啊,爹娘不能给你医嗓子,你可会怪爹娘?” 林复声摇摇头,依旧微笑着看着杨氏。 看着儿子越是懂事,杨氏心里就越是难过,努力咽下泪水,道:“复声啊,你爹他肩负着整个林家,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你千万不要怪他。而且,娘希望,将来,你也能成为你父亲一样,有担当的男子汉,好吗?” 杨氏通情达理,世间难得。林复声抿着小嘴,表情庄重的点点头,样子好像个小大人儿,竟引得杨氏不由得破涕为笑。 “玉儿,……” 正这时候,林士通推门进屋,好生安抚起杨氏。 “复声,你可愿意把治嗓子的钱,先用来给你中哥蒙学呀?”林士通安抚了杨氏,充满期待地看着林复声问道。 林复声低头想了一阵,小脸上弯起弧度,拼命地点点头。 “好!真是爹的好儿子!”…… 依着林士通的性子,借钱给二叔一家,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林复声为了安慰爹娘的心情,便故作欢喜地表示支持。然而,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却像快播的电影一样,回放着刚才吃饭的一幕。 想起祖母王氏和二婶许氏的表情,林复声不禁讶然。 莫不是,连祖母都是被二叔二婶利用了吧。 呀!越想就越是。 没错。 王氏只当是,要以卖地为借口,逼迫杨氏回娘家借钱。但是,她没有想到林士通,宁可拆东墙补西墙,把给林复声治病的钱交出来,也不愿让杨氏回娘家受辱。 而林士修和许氏则能借机,要来杨氏手里给林复声看病的钱。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老太太都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定得想个法子,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人才是。 第七章 镇子上的泼皮无赖 林士通安慰了杨氏之后,趁着时间尚早,便独自进山,想多采些山货,猎些野味儿,好尽可能多地筹钱。≧ 林复声很想跟着父亲一起去见识见识,可是杨氏是绝对不允许的。一来因为林复声还小,二来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不能说话。万一要是在山上遇到了危险,连喊救命都喊不了。 在这件事上,杨氏表现得十分坚决,连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林士通上山之后,林复声便抱着那本手抄本,又跑到自家的田边儿,找了棵大树,坐在其下,安安静静地看起了书。 “嘿!哑巴!你在哪儿呢?” …… 随着一阵狂吼声,林复声脑门儿出现无数黑线。 尼玛,这二货又来了! 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看会儿书了。 林复声想躲,已然来不及了,林得中已经现了他。一路逛奔,呼啸着就跑到了他眼前。 “哑巴,你别到处跑,我娘让我跟着你。”林得中到真实诚,一来就把底给交待了。 林复声只一个皱眉的功夫,便已经知晓许氏的用意。她无非是怕杨氏有私心,会偷偷带着儿子去先看了嗓子,来个先斩后奏。 许氏不便盯着杨氏,只好让儿子来盯着林复声了。 而且,她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她想知道,究竟是谁教林复声识字书写的。还有那个手抄本,捡的?就是打死她,她都不带信的。 看看杵在自己面前,愣愣傻的林得中,林复声无奈地合上了书,双手一背,迈步往田里走去。还不时回头瞄一眼好似跟屁虫一样的林得中。 林得中到还真是听许氏的话,是实打实的寸步不离,粘得林复声特别近,好像排着队的人一样,才不管前面站着是同性还是异性,都恨不能抱住他。 林复声只感觉林得中的粗声臭气在自己脑后,不停地呼哧呼哧。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径直往田间走去。 当他走到一块泥沟,便跨步迈了过去,随即,突然一躬身,林得中没反应过来,当即被撅坐到了田里,裹了一身的臭泥。 “哎呀,你干嘛呀!你要弯腰,到是跟我说一声呀!”林得中努了努鼻子,没好气地从泥里爬起来,一身的臭水,看着直叫人作呕。起身后,也不管手上的泥水,呆萌地往后脑上摸,“哦,对啦,你是个哑巴。” 林复声这时,已经从地上捡起一物,笑眯眯地回身,在林得中眼前晃了晃,随后,还没等林得中反应,就已经跑出了老远。 “一文钱?”林得中眨巴着眼睛,好像半天才回忆起,林复声手里的圆形物体,原来是一文钱。于是,一路尾随着,跑回了林家。 一进院子,见林复声正坐在门槛上欣赏那一个铜钱,便跑了过去,“哑巴,你怎么又捡东西啦!一会儿捡书,一会儿捡钱,真好!”林得中显得十分艳羡。 许氏一直就在院子里坐着,盯着各屋的动静。听到林得中的话,这才注意到林复声手里的铜钱,并不以为然地勾勾嘴角,根本不屑那一文钱的价值。…… 这一天,杨氏直到晚饭时,林士通从山中回来了,才出来与众人同桌吃饭。 王氏也觉得内疚,饭桌上,难得地给杨氏和林复声多夹了菜。 林士通这次上山,所采来的山货并没有多少,野味也只有两只兔子。看着寥寥的货物,杨氏脸上现出一丝失落。 次日,天刚蒙蒙亮,林士通便要去镇上把前几次攒下来的山货野味,一并给卖了换钱。 起床时却不见了小复声,杨氏满院子找,没找着。直到送林士通上了牛车,林复声才从大堆的货物中间,冒出了小脑袋,冲着车上的林士通和车下站着的杨氏,顽皮地弯起了嘴角。 “你这小子,就这时候动作快。”林士通说笑着,扬手一挥鞭子,扭头对杨氏道:“回去吧!我会看着这小子的。” 牛车缓慢地往镇上行去。 …… 镇上可比村子里热闹多了,从附近村落前来卖货买货的人很多。个个都是满满一车货物,要么就是大包小包地扛在身上。 人们走街串巷地,进出于各种店铺中,推销着他们身上背负的地方特产。 林复声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对镇上的街道布局,多少已经有了些了解。林士通进出了几个常去的买卖店铺,把山货野味卖了之后,便找了个热闹的地方,往地上铺了块布,将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摆了上去,吆喝起来。 以前看小说电视,穿越到古代来的人,个顶个的都是商业天才,生意好的一愣一愣的。唉!只可惜,自己前世一心扑在学业上,做买卖这种事,怕是要与我无缘了。 林复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脑中不停地胡思乱想。 “还给我!那是我的。” 正这时,街角一个旮旯里,传来一个青涩男童的声音。 “什么你的?瞧你那一身的补丁,可能身上带着二两银子吗?”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随后传来。 “这是我刚卖了山里采来的药材,所得的银钱。不小心掉落,却被您捡了去。我们全家就等着这钱买米面呢,还请您把它还给我吧!”男童的声音谦卑有礼。 …… 听到这对话,林复声拉了拉父亲林士通的衣襟,手指着街角,示意要去看看。 林士通一直只专注在自己所卖货物之上,并未听到街角上的对话,全当以为儿子只是想到处逛逛,便笑着点点头,嘱咐道:“别乱跑啊!” 林复声快步来到街角,此时,这里围观的人,已经聚了有一些了。 挤进人群,林复声只见面前一高一矮站了两个人。 “你掉的?有什么证据,难道上边儿刻了你的名字不成?”说话之人瘦高个儿,手里牢牢攥着一只钱袋,踮着一只脚,不停地颠儿,浑身好似筛糠一般。尖长脸儿,三角眼,唇上两撇小黑胡,腮帮子上一颗带毛的大黑痣,看着就像是泼皮无赖。 “可这钱袋明明是我掉的……”说话的男童头顶束一髻,一身素青布衫,脚蹬一双草鞋,背后背着一只空着的大竹篓。正使劲拉扯着眼前这无赖,不知如何解释,直急得眼圈儿红。 “什么明的暗的,你问问他们,谁看见是你掉的啦?”无赖一边使劲想甩掉小药童的手臂,一边向周围扫视,“你们谁看见啦?谁看见是他掉的,站出来!” 这家伙叫王三儿,就是一地痞头子,一般百姓谁敢惹他呀。况且,事时,还真是没什么人打这儿经过。 众人一听王三儿这么问,怕事之人,早就不由得往后退去了。 这时,打人群的裤腿缝儿里挤进一人,确切的说,应当是一小人儿。这小人儿看着也就一米高,或许还不到。一身荷叶绿的骑装,头顶拢一小山包,脚下一双黑色小靴,手执一根马鞭,颇有气势地站到男童身边。随即,单手插腰,粉嫩的小脸朝那无赖一扬,“我看见啦!那钱袋就是这小哥掉的。” 第八章 我与泼皮有个约定 一瞧这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嫩声嫩气的,也就四岁的样子,连咬字都不太清楚的。可这一身打扮,让人一看便知,这可不是穷人家的孩子。 王三儿初时打量这丫头,眉头稍稍一皱,旋即往人群里寻么一番,没有家大人跟着,这就好办。 想到这儿,王三儿微弯了嘴角,“嘿,你这小孩儿,还敢胡说!我刚才明明见你们俩一起玩儿来着。说!你们俩是不是认识的,合起伙来骗人。” 小丫头一听,气得小脸胀得通红,“我才没有胡说呢,你冤枉我!”说着话,不由得鼓起腮帮子,犹疑地往人群外扫了一眼。 小孩子哪里能说得过大人,王三儿见两个小屁孩儿都不吭声了,便再次猛地一甩男童抱着自己大腿的手臂,转身要走。 男童这时几乎是带着哭腔,拦住王三儿,“求求你啦,我们家就等着这些钱买粮呢,若是没了这些钱,我们一家……,可就要饿死了呀!” “哼!钱是我的,我管你们是死是活呢……” 王三儿话音未落,就觉身后有人扯他的裤子。这家伙人瘦,又成天提了秃噜的样子,裤子从来不系紧。被突然这么无端地拉扯,差点没走了光。“诶,诶,谁呀这是,拽我裤子干嘛?” 王三儿扭头一看,怎么没人? 再一低头,这才瞧见,又来一个一米高的小屁孩儿,正站他脚边儿,抬着小脸儿,一边往下揪他的裤子,一边儿冲他直乐。 嘿!进了火云洞啦!一帮童子兵啊这是。 “干嘛?你也是来作证的?小孩儿说话不算数!”王三儿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不就了捡二两银子嘛,都磨了我多大功夫啦! 小孩儿不声不响,见王三儿跟他说话,便用手中事先准备好的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起来。 王三儿被小孩儿的举动给弄糊涂了,有事儿说事儿,这是要干嘛? 待小孩儿画完,抬头看王三儿的时候,王三儿这才看明白,原来,这小孩儿不是画画,是在写字。 “地上捡到钱,你说是你的,他说是他的,没人能证明,不如来个公平约定。”这时人群里有人看着地上的字儿,念了出来。 哟!这么点儿小孩儿还会写字儿呢,真不简单呀! 人群中传来啧啧赞叹之声。 “公平约定?什么意思?”对于“公平”二字,王三儿颇不具好感。 你我各自猜猜钱袋中的钱数,谁说的对,谁就赢,你赢了,钱归你,我赢了,钱就归药童小哥。 小孩儿在众人方才的赞叹声中,提起小木棍,唰唰几下,又写下这几行字。 这几行小字一出,周围的赞叹声戛然而止,只停顿了半秒钟,人们便不禁唏嘘起来。 “唉!就是个孩子罢了,光会写字,可脑子却不太灵光。那钱袋里不就二两银子吗,这儿都说了半天啦,还猜什么呀?” 听旁边人念完地上的字儿,王三儿更像是吃了鸽子屁一样,大笑了半晌,才停了下来。一副不屑地样子俯视着小孩儿。 闹了半天这是个傻子,行啦!今儿这钱,我算是拿定了。 想到这儿,又是一阵狂笑,随即,一副听段子听到不行的表情,看着脚边儿这三个毛还没退干净的小屁孩儿,轻蔑道:“行,行行,别说我欺负你们小,就给你们个机会。怎么猜?你们说吧,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已经说啦,这钱袋里有二两银子,你们不能说同样的数目。” 好,上道儿就行。小孩儿眼中露出一抹喜色,低头又要写字。 “哎,哎,……”王三儿一把按住小孩儿的木棍,道:“三儿爷我不识字,咱们们用说的多好啊。” 小孩儿只是冲着王三儿微微一乐,拔开王三儿的手,继续写字。 王三儿一怔,随即恍然,大笑道:“哈哈,闹了半天,是个哑巴!哈哈哈……”一阵讥讽的狂笑。 小孩儿正是林复声。他见这泼皮无赖非要霸占他人财物,于是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心理学故事,便心生一计,或许,这还是解决家中钱困的好机会呢。 随着王三儿一语道破林复声是哑巴一事,围观之人皆不禁出惋惜声。 林复声这时也已经写完字,抬头笑呵呵地看着王三儿。 王三儿嘲笑过后,仍余兴未消地低头看字,“来来,谁给念念。”他也忘了自己是不识字儿的,看个什么劲儿啊。 “我猜这里边儿绝不止二两。” 王三儿看林复声表情笃定,迟疑了片刻,不由得往钱袋里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就二两啊!这小孩儿不止哑巴,还是傻子吧。 想到这儿,王三儿勾起嘴角,打开钱袋,示众后说道:“哼,来来来,大家瞧瞧,这不是二两,还能是多少?” 众人只见林复声小嘴一抿,手中木棍在地上翻飞,很快地上又出现几行字:你说是二两不算数,要大家觉得它值二两才算。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二两银子。你们说是不是二两啊?”王三儿两只小眼睛一瞪,看向众人。 围观者也不知是看不惯这王三儿,还是被这小孩儿搞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总之,大家皆不吭声。 见众人皆不出声,王三儿恼了,“娘的,你们他娘都哑巴啦?还是眼瞎啊?这袋子里不就二两吗?还用得着想吗?” 这时,有人看到小哑巴又在地上写了几行字,便念了出来。 “你刚才说,怎么猜,由我说的。” 王三儿一怔,有些不耐烦了,“是啊,还怎么猜,我都明着让你看啦!就是二两。” “我要在场所有人出价来买这二两银子,包括三爷你,还有药童小哥。最后,出价最高者得到钱袋中的银子。每次喊价以五十文为最低。” 林复声一边儿在地上写,旁边已经出现个同传翻译。 看过林复声写的字后,王三儿和药童小哥都皱起来眉头,众人也纷纷托着下巴思索起来。看来,这猜钱的法子,还真不一样呢。 可是,再怎么不一样,不都还是二两吗? “小哑巴,那要是有人出五十文钱来买,难不成,真要这么便宜卖给他二两银子吗?”绿衣小丫头秀眉微蹙,撅着嘴不解道。 听到这话,王三儿先急了,“那可不成,这钱是我的,怎么能让人用五十文钱就买走,不行,不行。” 林复声似乎早料到王三儿会有此质疑,便早早写下几行字:如果在场的,没人出价高过二两银子,便是我输了。我可以答应三爷任何条件。如果,有人出价高于二两银子,便是三爷输了,这二两银子就价高者得,而出价的银子,就要归药童小哥。 周围又是一片议论之声。 “小哑巴,不能答应他任何条件啦,当心他要卖了你,那可怎么办?”绿衣小丫头表情凝重地凑到林复声耳边道。 林复声看看小丫头,只觉得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一副小管家婆的样子,满有趣,满可爱的,便对她笑了笑,扭头看向王三儿。 王三儿经这绿衣小丫头一提醒,眼角亮起一抹光,嗯,对啦,这傻子说,我也能出价,那到时候我用五十文买下二两银子,再把这小子给卖了,我可就赚大啦!嘿嘿嘿……,真是百年不遇的一桩好买卖呀。碰了这么个傻子,算是我王三儿鸿运当头,哈哈哈…… “行,看你人小,让着你,就照你说的办。” 第九章 小屁孩儿也会下套 林复声看着王三儿一脸贪得无厌的表情,不经人察觉地泛出一抹得意,低头再写数语:为了确保,在场各位买家的利益,没有人恶意哄抬买价,所以,不仅出价最高者要交钱拿银子,连出价次高者,也要交上与之喊价相同的银子。 “啊——!”又是一阵哄吵,这小子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 还怕人故意哄抬喊价,本来还以为这小屁孩儿,或许会有帮手,到时帮他出高价买下这二两银子呢,这样看来,还真不必为此担心了。 王三儿闻言,更是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就周围这帮人,谁敢跟他抢生意呀。这二两银子,和这小哑巴,是铁定归他了,这要万一再有个喊价的,那也是白白送他去吃花酒的。“好,就这么定了,喊吧,喊吧!我先来,我出五十文!” 王三儿迫不及待地喊了价,他本以为没人敢跟着喊,可是,意料之外,大利之下必有勇夫。五十文换二两银子,傻子都知道这是块肥肉。 王三儿喊价的音儿刚落不久,便从人群中传来一声,“我出一百文!” 王三儿先是一怔,随即,大瞪着着眼睛,在人群里直寻么,这他娘是哪个皮子痒痒的。一边儿恨得直咬牙,一边儿从牙缝儿里,又挤出一句,“我出一百五十文!” 看谁再跟着喊…… “我出二百文!” “我出二百五十文!” “我出四百文!” “我出……” 每一声喊,都好似针扎在王三儿肉里一样疼,疼得他浑身直哆嗦。 眼看,众人所喊的价,越来越高,已经到了一千五百文钱了,王三儿有些支撑不住了,颤抖着喊道:“一千六百文!” 当时,二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钱。所以,王三儿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若以这个价成交,他单在这钱上,是没落下什么便宜。不过,好在还有个小哑巴,还能卖了,多少补贴一点。 到了这个钱数,已经没有什么大利了,刚才喊价的人,大多数都不再喊了。但是,刚刚喊出一千五百文的人,却不甘心。大步走出人群,不屑地乜一眼王三儿,喊道:“一千七百文!” “娘的,你他娘……”王三儿真想扑上去咬这人一口,结果,只这么一抬眼的功夫,立刻便缩了回去,脸上肌肉由于抽搐了太久,半天才勉强挤出个笑模样,看着喊价之人,“呵呵,是张员外哪。您怎么也来玩儿这个东西呀?” 张员外根本不屑于搭理王三儿这类型人,勾着嘴角淡淡地道:“刚才在外边儿,听着这小孩儿的主意,挺有意思,就凑个热闹。” 张员外家里有的是钱,不过,钱还有个够的嘛,听着有便宜沾,当然也想捞一把,可谁想,一路喊下来,却现,自己已经被人给捞了。 知道自己上当了,却架子不能倒,面子不能丢,让他凭白地给人一千多文,休想!怎么着,也得拿到那二两银子。 王三儿见张员外对他一脸鄙夷的样子,心中暗骂: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有几个臭钱嘛!我可不会输给你!“一千八百文!” 张员外眼角抽了抽,“一千九百五十文!”我看你再加,再加,你可捞不着什么便宜。 哼!捞不着便宜总比白白亏一千八百文强!王三儿一咬牙,“两千零五十文!” 当王三儿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围观众人,尽皆哗然。 这王三儿一激动,竟连他与林复声的赌约都抛在了脑后。自己生生将钱袋里二两银子的价值,给抬到了二两之上。不管他能不能拿到那二两银子,他已经是输给了小哑巴。 再看林复声,却是手拄小木棍儿,站在原地,任清风扑面,他自是巍然不动。表情淡然,眼前一幕,似是他早已意料中事。 药童小哥这时候,却高兴得有些凌乱了,不由得往林复声身边儿挪了两步。看着比他低半头的林复声,却是无比的崇拜和依赖。 而旁边的绿衣小丫头,却是一脸的茫然,不知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人笨到花钱买钱呢? 这边儿人的惊叹,却并未熄灭王三儿和张员外之间的战火。二人的喊价仍在火热进行中。 你出五十文,就想退出这套儿啊?没门儿,这祸端还是你起得头儿呢。张员外此时已经恨透了王三儿,要不是他,怎么会把自己引到这套里来。怎么着,咱俩都得亏得一样!只见张员外,眯了眯眼睛,心中盘算了一阵,额角竟有青筋爆出,深吸口气喊道:“我出……” 此刻,四周出奇地安静,连每个人的呼吸声,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张员外报出这惊人的数了。 “四千零五十文!” “啊!哇!呜!哈——!”各种情绪在周围氤氲而生。张员外这一喊价,直喊得众人头脑一阵短路,一个个被震得七荤八素。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张员外要这么喊。 王三儿当即哑然,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再加?再加我就不是三儿,我是二! 好吧,总算是跟这张员外,亏得一样多。 放弃了,王三儿抹了一把额上流下来的汗。呼出憋在心里的那口怒气,这才突然意识到,他是上了这个,毛还没退干净的小屁孩儿的当。 王三儿瞪着林复声,恨得牙根儿咬得咯咯直响。 林复声却是一脸春风得意,拽拽的样子,上前两步,两手一伸,冲王三儿和张员外点点头。 在王三儿眼里,那意思简直就是:你这脑残,谁笑在最后,谁才算赢!交钱吧! 张员外毕竟是个大财主,本也就是觉得这游戏挺有趣,进来玩儿玩儿,能赚到最好,赚不到也无所谓。能跟敌手打平,他就没算输。于是,看着这人小鬼大的小孩儿,到觉得挺有趣。况且,他又学到一个新花招,将来与他的狐朋狗友切磋赌术的时候,也能用上,顺便大赚一笔。那可就不是区区二两银子的事儿啦! 张员外想通了,到是挺开心。授我以鱼,不如授我以渔。“好啊,小哥儿啊,有前途!”说着一伸手,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了林复声道:“这里边儿,有些散碎银子,估摸着有五两。你拿去吧!” 五两,好大方啊。众人艳羡地看着林复声。 这意外的一两银子,到是林复声没想到的,稍微一怔,随即,向张员外笑着点头致谢。 张员外把钱给了林复声,随即,脸色一沉,对王三儿道:“我赢来的那二两银子呢?给我吧!” 第十章 泼皮要耍赖 听到张员外管自己要钱,王三儿心里简直在滴血,却又不敢得罪这位大财主,哆哆嗦嗦地递出那个捡来的钱袋,动作之慢好似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还有你输了的那二千零五十文呢?你不许赖账啊?”见王三儿半天没了下文,绿衣小丫头跨一步,站到林复声前面,抬头质问起王三儿。 “是啊,是啊……”围观的,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仗着人多,王三儿看不着是谁喊的,大家纷纷大喊,“给钱,给钱,给钱……” 张员外到是跟看戏的一样,只觉得一个大人,生被几个孩子教训得团团转,是当真有趣。便也站着不走,冲王三儿扬了扬下巴,“是啊,王三儿,你不会是要我一个人输这二两银子。等我走了,你不认账了吧?” “不是,不是,我哪是赖账的人呐!”我要真在这儿赖账,将来去赌坊,还能有人瞧得起我嘛。王三儿无奈之下,这才掏出钱来,交给林复声。 林复声握着钱,挺高兴。这后世的小故事,竟在这儿派上了大用场。他捧着钱和钱袋往身边两个小孩儿眼前一递,微笑着看着他们。 小药童激动不已,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伸手拿了二两银子。“多谢小哥儿的帮忙。我只要我的那二两银子便是。其余的钱,都是小哥你赢来的,我不能要。” 林复声点点头,这孩子德行真好,不是自己的,真是半分也不沾。还是不要让他沾染了俗气,就这样继续高尚下去吧。 小药童接下了钱,林复声便又将钱和钱袋递到绿衣小丫头面前。这丫头,虽然没办成什么事儿,不过,也总算是仗义,值得嘉奖。 林复声本是好意,谁成想,绿衣小丫头,一见钱,却当即恼了,“哼!我辈行侠仗义,岂会贪钱。”说着气呼呼地,转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这句话从个咬字还不算太清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真是别有一翻趣味。 这时候,林士通看着街角聚了越来越多的人,并不断从中传来各种惊叹声,还不时地吵吵叫嚷,搞不清究竟生了什么。他眉头越拧越紧,心中不由得担心儿子林复声。 难道这小子闯祸了? 想到这里,林士通也顾不得地上的东西,紧跑进人群。 “怎么啦?生啥事儿啦?”看到儿子和另一个年约十来岁的小孩子被一群人围着,还有一个泼皮长相的人,正横眉立目地看着自己儿子直抽抽,便急忙上前拉住林复声的小手,问道。 张员外一见表情紧张的林士通,当即笑模笑样地,很客气地说道:“哦,没什么事,就是啊,我们这些大人,却还不如个小孩子,说来惭愧呀。想必你就是这小哥儿的父亲吧!” “嗯!”林士通一脑袋问号,闷闷地出一声。 “令公子,大才呀!哈哈……”张员外笑着,似乎是得了好大的便宜一样,转身走了。 林复声暗自点头,大财主就是大财主,之所以有钱,是因为赚钱的脑筋动得就比别人快。在别人还为输钱而生气的时候,人家早已经吸取了经验,想到要怎么赚钱了。 只是不知道,用这法子,最后骗到的那个人会是哪个倒霉蛋。 见事情已经了结了,围观众人渐渐散去。唯有王三儿没动地方,抻着脖子往四围瞧看,见众人已散,便摆出一副蛮横的架式,道:“哼!想骗我的钱,没门儿!把钱交出来!” 打量王三儿半天,林士通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呃,这位……爷。”他不想在镇上人生地不熟的招惹麻烦,只想尽快把事情弄个清楚,于是问道:“犬子年幼不懂事,不知何处得罪了您。” 闻言,王三儿嘴巴一撇,“哟,他还不懂事儿呢?他懂得可不比我少啊,把我们这些人整得团团转。明明我掉在地上二两银子,他非说是这卖药的。也不知俩人是不是一伙的,不仅把我那二两银子抢走了,还又从我身上抢走了二两。赶紧的,把钱交出来,不然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他胡说!那掉在地上的钱,分明是我卖药材的钱。另外那二两多钱,那是你输给这小哥儿的。”小药童大着胆子为林复声辩白。 “什么你的,你那些破药材能值二两银子吗?少在这儿胡说。赶紧把我那四两多银子还我!”王三儿翻了翻白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复声手里那价值五两的钱袋。 林士通心里觉得麻烦,怎么会好端端惹上这么个人。“复声,你是拿了他四两银子吗?” 林复声摇摇头,抬头冷然看一眼王三儿,低头写道:掉在地上的钱,是药童小哥的,你若再胡言,大可叫回张员外,那只钱袋上,可是有药童小哥的记号呢。 嗯?什么记号?我明明没见有名字记号啊。这小子又想诓我吧! 王三儿眼珠转动,随即冷笑道:“好啊,那就叫回来,要是没有记号,非带你们两个小骗子去见官不可!” 小药童可急了,凑将上来,对林复声小声道:“那袋子上,可什么记号也没有啊。” 林复声始终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淡定相,小棍儿一挥,写道:药童小哥常年与草药接触,他身上之物,无一不带有药草气味。你若不信大可找张员外,要来钱袋闻上一闻。 “这……”王三儿当即脸上变了颜色,竟没想到这一层。这小子的确不能小看。……,可是我的钱……,不行!我王三儿可不是吃亏的主儿,这要传出去,说我三儿爷竟被个小子给耍了,那还得了。 想到这儿,王三儿眉毛一竖,要来横的,“少废话,把钱拿出来,三儿爷我放你们走,要是不拿,哼哼……”也不知哼哼二字之后,蕴含了几个意思。 林士通眉头紧锁,当即以身体挡在两个孩子面前。他此时也大概明白了,这个王三儿分明就是在讹诈。“既然,那钱不是你的,何必非要为难两个孩子呢。” 王三儿正要张口骂街,突然感觉腿上有阵刺疼,低头一瞧,一只小木棍儿,从林士通身后伸过来,直戳在他的大腿上,“嘿!你这小免崽子,三儿爷我没先动手,你到动上手啦!看我……” 话说到一半,只见林复声,从林士通身后,探出身子,用木棍儿往地上几行小字上一指。 “你又写了什么?让我看呀?”王三儿凑过去,瞅着地上的字,也不知在问谁,“诶,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小药童侧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字,道:“哦,这小哥儿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张员外那么有钱,而你没有。” 第十一章 哑巴的秘密 这小哑巴的问话,分明带着几吩嘲讽,王三儿当即咧着大嘴怒道:“喝!你这小子,敢嘲笑我!” 林复声继续写,小药童便接着念道:“因为张员外比你聪明。” “小子,你这是找打呀!”王三儿抬手要打。 “别急,小哥还有话要说。”药童接着念道:“张员外之所以多给了我一两银子,那是他交给我的学费。此刻,想必人家早就用我教他的法子,去挣别人的钱了。而你,却还在此为了区区二两银子,跟我们这些小孩儿计较。看来,你这辈子,是难财咯。” “你……”王三儿手抬得更高了,看着就要往下落。 林复声写完,倒背着双手,扬起小脑袋,从容淡定地看着王三儿,嘴角上露着淡淡的笑。 看到这小孩儿如此表情,王三儿抬起的手掌停在了半空,皱起眉头细细回想。是啊,那老小子,怎得如此大方,输了钱,还要多给钱。还走得这么急…… “哎呀,这个奸诈老头儿,难怪跑得比兔子还快。”王三儿这才明白过味儿来。暗自懊恼,这种赚钱的新招儿,怎好凭白落在人后。 王三儿看着林复声的目光,也和缓了不少。嘿!这小子说得没错,他这法子,到真是个赚钱的好法子。想到这儿,王三说着往怀里摸,“我这儿……”他也想学着张员外的样子,交点儿“学费”,可是一摸怀里只一个大个儿的银锭子,又舍不得。便冲着林士通咧嘴一笑,竖起大指道:“令公子大才,呵呵,我王三儿愿赌服输,那钱,直当给令公子的见面礼啦!咱们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王三儿话还没等着说完,转身迫不及待地跑了。 林复声,林士通和小药童三人看着王三儿的背影消失在路人当中,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今日多谢小哥儿相助,不知小哥儿高姓大名。”小药童向林复声躬身一礼,根本不敢以,比自己还小的幼童待之。 林复声并没有推辞,在地上小棍儿一挥,三个大字:林复声。 “原来是林小哥。在下李子郁,家中以贩卖各地草药为生。此次暂居这里,也是为了到附近的山中采集药草,只因家中缺粮,无奈只好变卖一些草药。谁知竟遇到这等事。呵,还是要再谢林小哥相助啦!” 林复声只淡然一笑,摇摇头,示意不必介怀。 匆匆作别之后,林士通拉着儿子林复声的手,心里好像吃二两白糖一样。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这下子,不仅中儿蒙学的事有了着落,总算对复声他娘,也有个交待啦。至于,多出的那些钱…… 林氏父子离开街角后,一个五十多岁青衣文人模样的老头儿捋着一缕银灰色的胡须,站到刚才林复声写字的地方,低头看着地面上一行行整齐清秀的小字,不住地点头。 “嗯,为人正直热心,小小年纪又写得一手好字,还有如此计谋,真是世间难得啊!”老头儿不住地点头赞赏。 “爷爷,你怎么只夸那小哑巴,不夸嫣儿呢?嫣儿也有行侠仗义,帮助那个药童小哥啊!”这时,从老头儿身后转出一人,一身绿衣骑装,握着一支小马鞭,嘟起一张生气吃醋的小粉脸,看着老头儿。 “哦,原来嫣儿那叫行侠仗义啊?可是,似乎那泼皮只一句话,到令你无言相对啦!若论口齿伶俐,嫣儿你还真不如那哑巴小哥呢。哈哈哈……”老头儿捋着胡子,低头与孙女儿玩笑起来。 “哼!口齿伶俐,爷爷你说错啦,他是个哑巴,怎么也算口齿伶俐吗?”绿衣小女孩儿明显不服气。 “呃……”老头儿一怔,随即,微笑摇头,脸上不觉泛出一丝惋惜,“是啊,可惜了,可惜了……” 林氏父子回到自己所摆的摊子前,现上面东西少了许多。不知是哪个小贼给偷了去了。林士通对此,到是一点儿也没生气。他到有一瞬间的想法,恨不能这些小物件都没了,他好尽快带着儿子回家去,将这天大的趣事好事,告诉家里人。 林士通正兀自想心事,却看到儿子在地上写字。 爹,这些钱,取二两给二叔,剩下的,先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娘。我另有用处。可以吗?林士看完,皱起眉头,“你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林复声没有写字,只是抿着小嘴,冲林士通微挑眉毛。 看着儿子期待的目光,林士通点点头。林复声从小懂事,从不做出格的事。况且,这钱本就是他想法子得来的。“好吧,爹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又过了一阵子,林士通揣着这么多钱,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唉!拿着这么多钱,还真是不放心,不如咱们今天早点儿回吧!” 父子俩把摊子收了收,驾着牛车高高兴兴地回水溪村了。 牛车一到家,许氏便急着忙着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一副笑模样迎了上来,“哟,他大伯回来啦!呵呵……,怎么样啊,这次到镇上,咱家那些山货野味儿,可有卖上了好价钱?” 这千言万语,重点只在最后一个字上。 林士通本打算一进家,就上交出二两银子,好让一家人安心高兴。可是,钱在林复声身上,“复声……,诶,这孩子呢?” 林士通扭身之下,才现林复声不见了。 许氏早就看见林复声了,牛车刚到院儿门口,就见他一个纵身飞跃跳下车,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田地的方向飞奔去了。连个招呼都不跟她这个二婶儿打,真是不知急个什么劲儿。 “哦,我看复声刚才急着跳车,往田边儿去了。”许氏指着田地的方向道。 林士通看着许氏满眼的期待,满头黑线,这小子揣着那么多钱干嘛去了?“哦,这浑小子……”林士通只得冲许氏客气地干笑几声,驾着牛车去牛棚栓牛去了。 许氏看着老大家这父子俩,一个行为怪异,一个表情异常,又压根儿没理她钱的那茬儿,心中甚为怀疑。 嗯?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儿,许氏一回身,寻么半天,现了林得中,正钻了半个身子在鸡窝里,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拔鸡毛,偷鸡蛋呢。 许氏快步走到鸡窝跟前,抬起一脚,狠狠踢在林得中撅起的小腚上。 “哎呀,娘呀!”林得中被踢得差点两脚腾了空,揉着腚费劲地从鸡窝里爬出来,满脑袋沾得全是鸡毛,鸡粪,手里还握着个捏碎的鸡蛋。一出来气鼓鼓地,看着手里的碎鸡蛋一怒之下,甩了许氏一身。“都是你,好不容易等着它下蛋,刚拿到手,就被你一脚给踢碎啦!” 许氏被甩了一身鸡蛋液,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捏起林得中的耳朵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娘为你操碎了心,你到是翅膀硬了,敢往老娘身上扔东西了,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说着许氏一把将林得中按倒,扒下裤子就打。 “疼,疼啊娘,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林家未来的状元啊!”满身鸡毛的林得中被打得急了,张牙舞爪地喊了起来。 “状元?”许氏停了手,立刻不打了,拉起林得中,神秘地道:“对了,儿子,你赶紧的,去田里看看那小哑巴。鬼鬼祟祟地跑出去,一定有什么秘密。” 第十二章 邻居带来的重大消息 闻言母亲许氏要让他去看林复声在干嘛,林得中鸡窝脑袋一甩,瞬间散落一地鸡毛。“不去!你打我,还让我帮你干活儿!不去!” “乖儿子,去吧,娘都是为了你好!” “不去!就不去!”林得中再次将头甩向另一边儿,又是一地鸡毛。 “明天给你**蛋糕吃!” 林得中双眼一亮,把头转回来,“不许耍赖!”说完,便飞似地跑了出去。 来到田里,林得中看到林复声,正背对着他在田里蹲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林得中踮着脚悄悄来到林复声身后,想要吓他一吓。可刚抬起两只沾着鸡毛的黑爪子时,却愣在了当下。 “你在挖什么?”看林复声正拿着个小木头块,不停地在地上刨坑,绝得挺有趣。“你是在找虫子吗?我和你一起挖。”说着就要上手。 林复声嘴角一勾,旋即故作吃惊之态,好像根本不知道林得中站在他身后一般。然后,推了一把林得中,冲他拼命地摇头。 “什么,挖个破虫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复声居然推了林得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林得中还真是吃惊不小。一向都是他欺负林复声,怎得今天,这哑巴不一样了,气势还真是把林得中给震住了,鼓着腮帮子,哼哼着跑到离林复声不远处的地上挖了起来。 “哼!瞧我一会儿挖得比你多!我不分给你!”林得中一边儿挖,一边儿不时朝林复声这边瞧。越瞧就挖得越快,好像他们早就商议好,这是一场挖虫子比赛。 林复声暗自好笑,挖哪门子的虫子啊,谁也没闲得蛋疼了。 少时,林复声从地里掏出两个银光闪闪的东西,脸上露出异常兴奋的表情,引得林得中抻着头往这边看。 “你挖到什么啦?”林得中眯着眼睛地看,却因为刚才那一推,没直接靠过来。 林复声也没搭理他,站起身,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在半空中,好像在有意炫耀一般,风也似地朝林家奔去。 林得中站起身,抠着脑袋,眼珠微向上抬,思索道:“好像是银子诶!地里怎么会有银呢?” 林复声一路狂奔回家,还没进院子,就听着院子里挺热闹,来了客人。是同村的陈家大媳妇。她也不知从哪儿得了个消息,专程跑来跟许氏说的。 院子里除了陈家大媳妇,许氏,还站了杨氏,和林家两兄弟,林士通和林士修,各个表情苦闷,似是生了什么大事。 林复声默默站在院子门前,细听之下,才知原来是李村的夫子不再收学生了。 这消息无疑对许氏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急得五官都要挪位了。“哎呀,我就说该早些送咱们中儿去的吧。现在人家李夫子不收学生了,这可怎么办呐!” 杨氏好心宽慰许氏道:“其他村子也有夫子啊……” “哪个夫子能有李夫子名气大,教的好啊。”杨氏话音未落,陈家大媳妇便急着吵吵上了,“人家李夫子带出来的学生,就是中不得状元,也能考个秀才举人啥的,怎么能与那些个夫子一样啊。”陈家大媳妇说着叹口气,道:“我跟我们家那口子,这都攒了好几年的钱啦,就为给我们家大牛上李夫子那儿去蒙学用的,唉,这下子……,全泡汤啦!”大牛是陈家的大孙子,是陈家媳妇的儿子。 看陈家大媳妇这苦大仇深的样子,许氏也是深有同感,心中怨气顿生,低着头,喃喃道:“我前年就说让中儿去蒙学,没钱没钱,生生把中儿给耽误了,哼!” 一听这个,林士通面现微红,许氏虽没指着谁的鼻子骂,但是,这还不明摆着的。 “不过,中儿他娘,你也别太着急了。我这回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真想送中儿去李夫子那儿?” “那当然啦,我们这回可是连钱……”说着瞅了一眼林士通,自觉刚才语气太硬,顿了顿,看着林士通,讪笑道:“都准备好啦!是吧,他大伯。” “是,准备好啦。”林士通应得挺痛快,心中却在打鼓,这臭小子跑哪儿去啦,装那么多钱,不会出事儿吧! “那太好啦!”陈家大媳妇一拍掌,笑道:“我们家那口子,说是想带着钱,去求李夫子把我们家大牛给收了,可是呢,又觉得就我们一家去,有点儿难为情。我这不,就想到你了嘛。要不,咱们一起去找李夫子,这要真能把大牛和中儿给收了,那多好啊。算起来,这都能是关门弟子啦,说出去多有面儿。”陈家大媳妇说得是眉飞色舞的。 许氏听得也是直搓手指头,越想越美,“是啊,那是真有面儿啊!” “哎呀——!”半天没出声的林士修,却皱起了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若是如此,不仅是束修,这礼品也是少不得的呀。” “束修都有了,那点儿礼品算得了什么。这回呀,可不能再拖了,塞也得把中儿给塞到李夫子那儿去。”许氏说得急了,表情好像要跟谁拼命一般。 “要是这么定了,你们就先准备着,咱们回头定了日子,一起去李村。我这就先回去啦!”陈家大媳妇见事情已经定下了,便转身走了。 陈家大媳妇经过院门口的时候,瞥见了靠在篱笆墙旁边的林复声,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要不仔细看,还真以为他也是其中一根篱笆呢。 “噗——!呵呵……”陈家大媳妇根本没把这么个哑巴小东西放眼里,只觉得林复声一动不动的样子挺好笑,便闷声笑着离开了。 “他大伯,您可是听着啦,这可是您侄子,您亲侄子最后一次机会啦……”待陈家媳妇走后,许氏第一件事便是要钱。“那些钱……” 林士通本打算直接用林复声手里的钱给许氏,也省得再让杨氏伤心,顺便还能给她个惊喜。可半天等不回儿子,又见许氏要钱要得紧,便面有亏色地看向杨氏。“呃……” 杨氏虽心有不甘,却早在意料之中,看着林士通为难之色,轻叹口气,便欲转身回房去取钱。可这身子还没转过去,杨氏的目光却被两颗亮闪闪的小银锭子给吸引住了。 “银子!”许氏真是眼疾手快,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伸手,将两颗银锭子死死攥在了手里。 众人这才注意到,献上两颗银锭子的,正是林复声。 林士通看到儿子没事儿,这才放了心,蹲身将林复声抱起,并对林士修和许氏道:“银子,我早就给中儿准备好啦,刚才就是叫复声去取的。呵呵,二弟,二弟妹,你们尽快送中儿去蒙学吧。” 说完,林士通也怕有人问起他,这银子怎么会在一个小孩子手里放着。他可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于是,匆匆抱着林复声回屋去了,杨氏一头雾水地尾随而去。 “娘!哑巴回来了吗?”许氏正怀疑地目送了老大一家进了房,就瞧见自己那个满身鸡毛的儿子,张牙舞爪地冲回来。 许氏一把拉住林得中的手腕儿,“儿子,娘问你,哑巴手里的钱是哪儿来的?” 这也正是林士修想知道的。 这二人都注意到,刚才杨氏的表情不对,她好像并不知道有这两颗银锭子的存在。 “地里挖出来的啊!”林得中回答得很随意。 “地里挖出来?!”林士修和许氏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 第十三章 犬屎运天天有 杨氏真是这世间少有的知书达理之人,林士通和林复声之间的秘密,她只问了一句,见二人神神秘秘,又很是开心的样子,心知定不是什么坏事。只要给儿子看病的钱,还能在她手里攒着,她就心满意足了,便也没再多问。 然而,之后的数日里,林复声的身后,便多了一个影子级人物,便是林得中。 跟着就好。 林复声嘴角泛着微笑,静坐在田边的大树下,依旧仔细地看着一本书。 “哑巴,你这又是从哪儿捡的书?和上一本不一样啦,书名多出一个字来,我能看得出来。”林得中围着大树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林复声只看书,连一眼都不看他。他实在闷得无聊,便突然跳到林复声面前,蹲下身子,摆出个蛤蟆型,嬉皮笑脸地看着他,想找个话儿跟哑巴说几句,哪怕,只是他一个人说。 “噗——!”又捡?林复声差点儿笑出声来,真当犬屎运天天有吗?这孩子真纯朴。 抬头看看太阳,嗯,时候差不多该回家了。 林复声合上手中的书,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递了过去,用手一指地面,挑头看向林得中。 “啊,这回我可不上你的当了,让我挖虫子,你去地里挖钱,我才没那么傻呢。”林得中刚伸出手,现不对,又缩了回来。 这几日,只要一到傍晚,林复声一准儿去地里挖东西。每次都给林得中一根棍儿,叫他在树下挖虫子。等他挖到一条虫子跑去向林复声炫耀的时候,却见林复声高举着一枚铜钱,头也不回地往家跑。 一连几天,林得中挖了多少虫子,林复声就挖到多少铜钱。 在被许氏狠狠教训了几次之后,林得中也终于长了记性。这次,林复声又使出同样的招术,想支开他,却没起作用。 哟,长记性啦! 林复声向林得中投去了嘉许的目光。随即,把小棍儿往旁边一扔,转身往田地走去。 早就埋好的一文钱,到今天才用上。呵…… 来到事先埋铜钱的地方,林复声蹲身下去,随手捡块石头,开始刨坑。林得中则在身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盯着看。这是他爹娘给吩咐下来的要任务,让他一定要看清楚,林复声这每天一文钱,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不多时,林复声面露笑容,在坑里随意拔了两下浮土,一枚铜钱露了出来。 “嘿,一文钱!”身后的林得中见到铜钱,兴奋地直喊。这点到是像极了其母许氏,真是见钱眼开呀。 林得中刚要伸手去抓,却不及林复声动作快。一双黑爪子刚探进抗中,林复声已经举着铜钱跑了。 回到林家院子,许氏正在院儿门口,抻着脖子盼呢。 诶,那不是哑巴嘛!中儿这死小子,一定又逮虫子去了! 许氏见指望不上儿子,便要亲自上阵。笑着冲林复声迎了上来。“哑……,复声啊,去哪儿玩儿来?” 林复声一早就看见了许氏,听她有此一问,也并不稀奇。回之以微笑,林复声手往农田的方向指去。 许氏当然知道林复声是去地里了,干抽了两下嘴角,目光落在林复声手里的铜钱上,问道:“呀,复声这是哪儿得来的一文钱呀?” 林复声故作无知单纯的样子,回身再指农田的方向。 难道,真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呵呵,把这一文钱给二婶吧,二婶明儿给你买糖糕吃!好不好?” 想试我?林复声脸上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显示对糖糕无比的喜爱。顺便一伸手,将铜钱递给了许氏,一点儿也没有舍不得。 给了钱,林复声便跑去厨房,帮着准备取碗筷开饭了。 随后而来的林得中,又是没头苍蝇一般,猛扎进了许氏怀里。 许氏看见儿子,气得一把捏住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这个笨蛋,又没看见吧!” “疼,疼,我看见啦,我看见啦!”林得中扯着嗓子直嚷嚷。 看见啦?许氏一怔,急忙松手,使了个眼色给林得中,“小声点儿。你看见什么啦?哑巴那钱,打哪儿来的?” “我不告诉你,你捏我耳朵。”林得中鼓着腮帮子,双手捂着被捏的耳朵,一个劲儿冲许氏翻白眼。 “明儿有酥油糕。” “铜钱就是从地里挖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挖的?” 林得中一闭眼,头甩向一侧,随即抬手,伸出两根指头,“两块酥油糕。” 许氏无奈,怎么生出这么个吃货来。“好,好好,两块两块,你快说。” 交易达成,林得中也不多说,当即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蹲下身子,开始在地上刨坑。 “你干嘛呢?快说呀。”许氏不解地问道。 林得中并不回答,继续刨了两下,随手摸了两把地上的土,然后,兴奋地举起双手,看着许氏,“哑巴就是这么挖出钱来的。” “啊——!?”许氏当即蒙圈儿了。 “老二家的,中儿,你们在门口干嘛呢?来吃饭吧!” 老太太王氏这一声吼,才将许氏招回了神。 …… 次日,又是一个大早。吃饭前,许氏就先跑来找林士通和杨氏,说了些客气话,什么知道二两银子能拿得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去见李夫子,总得带些像样的礼品去。总之,一句话,就是还得要钱。 解决了林得中的束修,林士通手头也便松快了不少。他之前到镇上卖货,回来后,大部分是要上交老太太王氏的,不过,他也会留一部分,做日常修缮劳具所用。 既然说是要给李夫子带些礼品,他也觉得是应当的。便分了一部分给许氏。 许氏接过钱,虽说数目不多,可她却不由得怀疑,之前,连二两银子都拿得那么困难,怎么突然之间,就不一样了呢?…… 难道,那地里真的生铜钱? 许氏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林复声,只见他静静地站在那儿,正扬着一张无辜的小脸,看着她不停地微笑,好像是在提醒她,昨天说好的,那糖糕的事儿。 看着这一家人如此轻松面对她要钱的事儿,许氏满腹狐疑,不,一定不只是铜钱。 第十四章 你们古代人真会玩儿 夏末的一场阵雨过后,给酷热了一夏的水溪村,带来些许凉爽。 就在这场阵雨后的次日,林士通驾着黄牛车,载着二叔一家,还有陈家老大一家三口,外带一个不太受欢迎的林复声,一起朝李家村驶去。 林复声是非要跟着去的,一大早趁所有人没注意,便钻进了牛车,说什么也不下来。 他一来是想见识见识这古代的私塾,是不是个个都在意境满满的竹林里边儿驻扎的。二来也想见见这位李夫子,是否真是名副其实,教书育人有那般厉害。三来呢,也是最主要的,他是否也有机会混进学堂里蒙学。 怀揣着诸多小私心,林复声在众人的各种抱怨,嫌弃,讥嘲中,稳坐车上,纹丝不动。 “你去得做什么,牛车就这么小,坐了这么多人,还要装礼物。大热的天,去了非得挤出一身白毛汗不可。”即便是夏末时节,白天的气温还是足矣使人汗的。许氏一路上不停地抱怨着。 “哑巴,你不会说话,也想进学堂吗?”一旁边的陈大牛挑着眉毛问道。陈大牛比林得中还大个两岁,今年都已经九岁有余了。个头儿也高,又壮,看着还真像只蛮牛。他也是因为农户家里没有多少富裕钱,所以,一直拖着没让进学。但他心里,却早就盼望着能去李夫子那里蒙学了。 “哑巴进学堂,怎么读书啊?是这样儿吗?”林得中说着干嘎巴嘴,不出声,引得一车人笑个不停。丝毫不顾忌还在前边儿,为他们这些人驾车的林士通的感受。 林士通心宽之人,也不计较,他知道自己儿子也不会计较,所以,笑就笑,反正说得也是事实。甚至,有时,说到好笑之处,也跟着众人一起笑几声。 林复声则是被一堆礼品挤在牛车的犄角旮旯里,无聊地东张西望,欣赏沿途风光,根本懒得理会车上这些人。不过,他那张可爱的小脸儿,大而有神的眼睛,却一直都好像很无辜的样子摆在那里。 一路上陈大牛美滋滋地,不时抻着脖子往李家村的方向看。“怎么还不到啊?”“到了吗?”“还有多远啊?”…… 林士修见状挑着眉头,微扬着嘴角,以一个老资历的身份,向陈大牛投来嘉许的目光,“嗯,大牛确是个可造之才,单这份盼学之心,便足矣!” 闻言,陈家老大夫妇俩,也是倍感欣慰。总算,这一年二两多银子没白花呀。 陈大牛到不太在意林士修的夸赞,扭头冲比自己小了快一头的林得中,挤眉弄眼道:“哎,你听说过吗?李夫子的孙女儿,长得可漂亮啦!眼睛大大的,可亮可亮啦!听说还会功夫呢,伸手可好啦。”说完侧扬着头,一副陶醉憧憬的模样。 “噗——!”车上众人尽皆吐晕过去。 林复声只觉头顶一只乌鸦呼啸着飞过,后边带着一串省略号。 这陈大牛当真是大才呢,这才多大呀,就如此善用泡妞必杀技:近水楼台先得月。 陈家老大一家更是脸上一阵羞臊,恨不能找个车缝钻了进去。 “你这好色的胚子,我说你一天到晚喊着要进学,闹了半天……,你这花花肠子在这儿呢!”陈家大媳妇连羞带气,捏起陈大牛的耳朵,骂道。 陈家老大是祖上辈辈贫农,没什么大志向,本想着,儿子既然有心要从文,万一真能考上个秀才举子什么的,到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这才勒紧了裤腰带开始攒钱。如今一听儿子竟是为了这个,他到也不气,直接说道:“哎,这可不行啊,浪费二两多银子。要不咱别去啦!” 陈大牛一听急了,双手紧趴在车上,喊道:“不行,我就要去,我就要去。”说着,又赶紧摇晃起陈家大媳妇,“娘,我好好学,我一定好好学,还不行嘛!” 许氏心中不由得暗爽,就这样儿还想比过我们家中儿。就算李夫子收了,也只会盯着人家漂亮丫头看吧。呵呵呵…… “大牛他爹,娘,都已经快到啦,还是去看看嘛。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儿狼。舍不得二两银子,哪来的秀才儿子呀。可别为了一点儿银子,生把孩子给耽误了。”嘲笑,那是心里的活动,面子上还是得说得客套。再说,大牛越是不成气候,就越能显出林得中的优秀,一起去,对比之下,保不准的,李夫子就挑上我们家中儿了呢。 林士修也帮着说道:“是啊,还是去吧。况且,大牛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也是该到娶妻年龄啦!”说着林士修竟摇晃着脑袋,卖弄起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辈勤学读书,数年寒窗,不也就为了这些嘛。” 陈家夫妇根本没明白林士修说什么,只觉得人家读书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摇头晃脑地,就是有派头。至于哪儿不一样嘛,或许,就是能让人听不懂吧。二人干笑着,互看一眼,也没敢随便接下茬。 许氏听到自家丈夫如此文采,能出口成句,傲娇地扭动两下脖子,道:“是啊,大牛他爹娘,你们就让孩子去吧。学呢是一定要学的,要真是夫子有个漂亮孙女,顺便能娶了来做媳妇,那不更是美事一桩吗?”说着低头摸摸林得中的头顶,“是吧,中儿。漂亮的媳妇儿,给你娶一个,好不好。” 许氏本只是玩笑话一句,林得中却当了真,登时皱起眉头,眼珠往天空飘,表情十分认真。“喜欢是喜欢,可我不喜欢泼辣爱动手动脚打人的媳妇儿。有一个这样儿的娘,已经够我受的啦!” 此言一出,一车的人,又给震得七荤八素,随即,满车人都在笑,唯有许氏黑着个脸,恨恨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林复声先前已经因为那个早熟的大牛,狂忍了半天笑,现在林得中又来这么一出,他已经笑得缩在旮旯儿里,有点儿脑缺氧了。 “复声,你呢,你可喜欢厉害的媳妇儿?”林士修为给自家人留些个颜面,便转移话题,想将注意力引到林复声的身上。 林复声正闷声笑得难受,听到二叔的这问话,竟笑不出来了。身子往下一塌,耷拉了半张眼皮,满脑袋黑线。媳妇儿?还厉害媳妇儿?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才五岁,好吧,尽管心理年龄不是。你们问我这种问题,你们古代人真会玩儿。 第十五章 李村遇到的熟人 从水溪村到李家村,中间只隔了一个小村子。≧又是驾着牛车,所以,说话间也就到了。 李村和水溪村的风貌极像,村中有山有水,只因村中大多数农户都姓李,而被称为李家村。 李夫子的教书草堂,便建在村中一座土山中。上山的路,是被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们踩出来的。 夏季的山上,到处葱翠,有各种低矮灌木,将草堂围拢,隐匿其间。 牛车最后停在了山脚下的溪水边。 下了牛车,林复声抬头仰望,只能隐约从灌木丛的缝隙中,见到草堂的身影。而在草堂之上,沿着山道再行数十阶,还有一间草舍。草舍外围着一圈篱笆,此时空气很好,没有雾霾,没有大气污染,所以能见度很高。只要视力正常之人,皆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样子,清清利利,即不养鸡,也未种菜,只种着一棵大柳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几个圆石墩子。院中另一角落,还随意地摆放几块怪石。 那一定是李夫了的住所。 林复声举头看着那间草舍,不由得脚步向前,更想去看看那间隐藏于树丛之中的草堂是个什么样子。 林复声刚想迈腿,就听许氏在后边说道:“复声啊,你还是在山下看着牛车吧,就别上去啦!” 看许氏犹疑的眼神,林复声当即了然,闹了半天看车是假,嫌我丢人才是真的。 “复声想去,就让他上去看看吧!”林士通并未理解许氏话里的意思,笑道:“我在这儿看车便是。” “大哥,小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呃,这些礼品,还得劳烦大哥你呀!”林士修一个大男人,倒时常把自己说成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却还自鸣得意。这种论调恐怕也只有在那个年月,才会有的时代特色吧。 “是啊,他大伯,你可得跟我们上去,就让复声在这儿守着吧。反正,他上去光是看看,也没什么用处。”许氏急忙搭话道。 林士通点点头,抱起地上,正迈开一条小短腿的林复声,转身放在了牛车上。“复声啊,你好生看着车。爹上去送了东西,就下来陪你。” 说完,一众人相随着上山去了。 唉!连这点儿自由都被剥夺了,真是悲催的人生啊。 林复声跳下车,抬起小脸仰望着山中隐着的草堂,淡淡地勾一勾嘴角。我迟早会来的! “哼!都是些烦人鬼!那么多的教书先生不去找,偏偏缠着我爷爷做什么?真讨厌。” “啪,啪,啪……” 正这时,林复声听到,从身边不远处的溪水里传来一阵阵,拍打水花的声音。伴随这个声音,一个嫩声嫩气的嗔骂声,也传入了林复声耳中。 “嗯?这小姑娘看着到是眼熟。”转身寻声而望,见有一个一米高的小女孩,长得漂亮可爱,一双明眸,如月当空。一身干练素净的短衫,长裤,再配个小子的总,若不细看,还真以为,是谁家长得清秀的小公子呢。 林复声目光随意掠过小女孩儿的时候,突然皱了皱眉。 怎得如此面熟?在哪儿见过的? 这女孩短衫的拦腰地方,有明显的褶皱,看样子原本应当是系着腰带的。 再看这小女孩手中,正握着一根红色丝带,带子的两端各结一颗小鹅卵石。只见她挥动一双小手,用这丝带上的石头,将溪水拍打得,啪啪直响,水花飞溅四处。 原来,那手中丝带,便是小女孩的腰带。 这么长的丝带,看似要比这丫头的身高都长,她却能挥舞得如此自如,真不简单哪。 “哎!你看什么看?再看,当心我……”溪水那边的小女孩,用力挥出手中丝带,再次溅起水花,同时,她也现了,对面正看着自己的林复声。正要飚时,却突然弯起了嘴角,笑道:“诶?你不是那天那个小哑巴吗?” 闻言,林复声诧异,她也认得我?这么说来,是曾经在哪儿见过这小女孩儿了。 在哪儿呢? 林复声有个弱点,就是记人的能力特别差,也不知是他从来不认真看人,还是心思全都花在了学问上,总之,就是同一个人,要是不见个十次八次的,他是根本记不住。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镇子上,药童小哥,……,记起来了吗?”小女孩儿高兴地跑到林复声面前,顺手将丝带又缠回了腰上。 哦,原来,就是那个一身绿骑装的女侠呀!原来,她是李村的小孩儿。 林复声微弯了弯嘴角,只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到了牛车上,撑着两只小手,跳上了牛车,随即,往牛车上一躺,想补个眠。这大半夜地偷偷习字,还真是熬人的差事儿。 见这哑巴一副爱搭不理人的样子,竟甩给自己一个背影,小女孩儿当即嘟起了嘴。气呼呼地跑到牛车前,对车上的林复声道:“哎,你怎么不理人呀?你是哪个村的,为什么跑到我们李村来?” 林复声好想睡觉,身子一动不动地,张开半张眼皮,心中暗道:去去去!大人的世界你不懂,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儿去吧!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没听见我和你说话吗?” 林复声无奈,只得坐起身,冲小女孩儿指着自己的嘴巴,然后摇摇头,就又躺下了。 小女孩明明刚才还叫林复声作小哑巴,但是好像此时才突然想起来似的,张了张嘴巴,“哦,对对,我忘啦!你不能说话的。……,可是你会写呀!……,可是我认字不多……,不过,我可以猜呀。”小女孩儿显得很是高兴,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我叫嫣儿,是这山上李夫子的宝贝孙女儿。你叫什么?” 李夫子的孙女儿?! 林复声豁地坐了起来。 哦,原来迷得陈大牛直流哈喇子的,就是这么个小不点儿啊。这个陈大牛真是……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李村呀?”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的,而且,时常都是不需要你回答的,因为她只想问,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哦,我知道啦!你该不会,也是来找我爷爷,要他收你做学生的吧?” 也是?林复声一怔,刚才爹他们刚往山上走,这小孩儿就已经在溪边儿打水玩儿了。不应该碰上啊……,难道,来求李夫子的,不只他们? 第十六章 好烦,掉进了屁孩儿窝 “嫣儿——!” “嫣儿——!” …… 这时,伴随着几声嘹亮的狼吼,几个身穿青衣布袍的小学童,拎着袍襟,从山上跑了下来。≥≦打头的一个,看着年龄和陈大牛相仿,腿脚有劲儿,咧着一张大嘴,直冲到了嫣儿面前。身后跟着的,个头儿有高有矮,年龄最小的看似和林复声一般大。 “哎,你们等等我!”学童们一个个跑下山,这时山道上,才缓缓晃出个小胖子,看样子比林复声个子还矮些。独自一人,可怜巴巴地在山道上,小心翼翼地走,生怕一个不留神,滑到,滚了下来。 众学童见到嫣儿,谁还管得了小胖子呀。听到小胖子的喊声,头也不回。 “你们怎么不在草堂里念书,跑到山下来干什么?”嫣儿侧着脑袋问众学童。 “还不是那些人,真麻烦。先生都说了不收学生了,还要来。草堂里现在站满了人,我们哪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啊?”其中一个孩子道。 一句话正说到李嫣儿的心里,打她出生就在李村呆着,偶尔才能跟着李夫子去镇上县里转转,她多希望爷爷不再教学生了,可以带着她到更大更美的地方去看看,最好,能带她找到英雄故事里的大侠,然后,拜他们为师。 然而,好不容易,李夫子答应了不再收学生,可消息刚一传出去,就引来了更多的求学者,及其家长,哭着喊着不让李夫子退休。 “就是嘛,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出去玩儿啊!”李嫣儿嘟着小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时候,年纪最长的学童,名叫赵中明,他眼珠一转,对李嫣儿道:“嫣儿别生气,夫子不带你出去玩儿,赵哥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谁认你是我哥哥啦?再说,你能带我去哪儿啊?你也是个小孩子。” “我不小啦,我今年都九岁啦!我带你去……,临村玩儿!好不好?” “才不去呢,临村有什么好玩儿的,连镇子上,我都觉得没意思了。”李嫣儿提到镇子,便扭头看向车上坐着,似在想事情的林复声。“不过,上次镇子上,到是挺好玩儿的。” 赵中明是县里一富户家的公子哥儿,为了能在李夫子这儿蒙学,他爹愣是在李村盖了间院子,赵中明就住这儿,还专门派了两个人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起初,赵中明是一百个不乐意来,但是,自打见过了李嫣儿,就说什么都不走了。 林复声一见赵中明看李嫣儿的眼神儿,跟陈大牛提起李夫子家孙女儿时的眼神儿一模一样,便无比感慨,古代的小孩子真早熟。 赵中明见一向不怎么爱理他们的李嫣儿,竟然主动看了一眼这牛车上的小子,顿时醋意大,“你看什么看?你是哪儿来的野小子?别在这儿呆着,快走开!” 哟!这么护食儿。谁乐意看你们一帮小屁孩儿。 林复声双眼一闭,扑通又躺在了牛车上。 “你干什么呀?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许欺负他!”李嫣儿转个身,挡在了赵中明和林复声的中间,双手叉腰,瞪着赵中明道。 朋友?嫣儿从来没有这么护过我。赵中明心里更加酸了。“嫣儿,你何时会有这么一个穷酸朋友的。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又旧又破。夫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李夫子这儿的学童,大多家境很好。到也不是他贪财,只收有钱人家的孩子,而是,早年间,本着有教无类的宗旨,无论贫富,李夫子都收,束修是看着自便给的。但是后来,有钱人家慕名前来,年年都给很多钱财礼品,使得一些穷人家的孩子在草堂里自觉汗颜,渐渐也就都离开了。 所以,现如今这些学童,个个衣着考究,光眉净眼的,没有一个像林复声这样儿,穿着打补丁农家种田服,头还好像是刚干完活儿,出了汗,一缕一缕的。 就这形象,就连林复声的二叔二婶都嫌丢人,这些富家公子哥儿会厌弃也真是不能怪了。 闻言赵中明的话,李嫣儿到笑了,“你说错了,爷爷不仅知道,还很喜欢小哑巴呢。一个劲儿地夸他字写的好,又聪明……” 李夫子见过我写字? 林复声眼前一亮,呵,定是在镇上那次啦! “什么,嫣儿你说……,他是个哑巴?”赵中明一听,这才放下心中大石。一个哑巴,岂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我说半天没出声呢,闹了半天是个哑巴!哈哈哈……”赵中明回身跟一众学童哄笑起来。 “赵哥,我听说不能说话的人,也听不见的。”赵中明身旁站着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道。 “他能听得见的,只是不会说啦。”李嫣儿不服气地道。 “哼!听得见又能怎么样?……,哑巴……”赵中明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随即,转身,和其余一众小学童,弯腰将脑袋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地小声说了一阵,然后,突然散开,将牛车围在当中。 这是要干嘛? 林复声不免一惊,他这副小身板,要真动手,一个都对付不了,何况这么多人呢。没细数都有十五六个呢。 只见这些个学童,在赵中明的指挥下,手拉手,围着牛车,一边转圈儿,竟一边唱了起来,“哑巴,哑巴,不能言,不如小狗会汪汪……” 呼——,林复声暗暗抹了一把汗,原来就这个呀! 嗯!还挺押韵,这书是没白念。 林复声给这些学童,投去赞赏的目光,并缓缓竖起了大指。 “啪!” 众学童正得意时,却听身旁一声利响,眼前登时扬起无数灰土石块儿,吓得一哆嗦,立刻停下了脚步,都不再唱了。 “你们干什么?都说了他是我朋友,你们再欺负他,休怪本女侠对你们不客气!” 林复声定睛一瞧,喝!是李嫣儿。这丫头,小小年纪,若当真起飚来,也是够这些屁孩儿们喝一壶的。 只见她秀眉倒竖,杏目圆睁,手中紧握红丝带,一个转身,丝带扬起,那带上的石头,于空中向下狠狠砸去,登时激起一地的碎石,飞弹在一众学童的身上脸上,疼得一个个嗷嗷直叫,四散逃开。 第十七章 尿急见茅厕 “嫣儿,你就为了这么个穷哑巴,就这么对我?”赵中明被溅起来的碎石打中,十分恼火,对林复声的妒意更浓。≥≧ 李嫣儿微扬着小脸,收起手中的丝带,道:“我就是不喜欢你们欺负弱小。哑巴他又没惹你们,干嘛那样嘲笑人家。”李嫣儿说着话,还有些磕磕巴巴的,不太连贯,好像说上几个字,就要换口气似的。这是所有她这么大的小孩子说话共有的特点。 李嫣儿越是替林复声讲话,赵中明就越是生气。他干脆不理李嫣儿,而是上前两步,站在牛车前,逼视着林复声道:“哑巴,你下来。我要跟你公平竞争!” 啊??竞争?争什么?争个四岁大点儿的小不点儿? 别开玩乐了! 我又不是怪北北。 面对这帮小屁孩儿的纠缠,林复声显得十分厌倦,坐在牛车上,一手抠着耳朵眼儿,眉头紧锁,似看非看着赵中明,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也别说我欺负你。嫣儿不是说,连夫子都夸你聪明,写的字好。那咱们就比写字!”赵中明高昂着头,用极具挑衅的神色,注视着林复声。 赵中明在所有学童之中,是年纪最大的,他的字也是众学童之中写得最好的。既然,嫣儿说过,林复声的字好,那正好,比写字也不算是欺负他。 “对,比写字!比啊,比呀!”…… 一众学童跟着起哄吵吵。 众人之中,只有李嫣儿是站在林复声一边的,她走到牛车旁,瞪了一眼赵中明等人,对林复声道:“哑巴,跟他比,我爷爷说过,你的字比他们都好,不怕的。” 一句话说的赵中明更是气得直喘,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就差鼻子里冒出两团白烟来了。“你快下来!下来比试!”赵中明不耐烦地催促道。 林复声为难地看着这只好斗的小公鸡,跟他比吧,实在掉价,不跟他比吧,看这架势,还是不行。 林复声和赵中明二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一个眼中喷火,一个一脸的无辜。 诶?林复声此时忽觉膀胱紧。 想要嘘嘘。 人有三急,比不比回来再说。林复声一捂肚子,示意赵中明,自己尿急,急需放水。随即,噌一下子跳下牛车,就往山间灌木中而去。 见状,赵中明先是一怔,随后,却大笑了起来,对李嫣儿道:“看到了吗?嫣儿,那哑巴根本不会写字。一说要比试,瞧他,吓得躲进树丛不敢出来啦!” 李嫣儿也觉得奇怪,这个哑巴,跑什么跑嘛!一撅嘴,“什么不会,他明明……” “赵哥,那哑巴好像不是逃跑。”旁边有人看懂了林复声的意思,提醒道。 “那是什么?” “他好像是去小解啦!” “啊?!”赵中明又是一阵脸烧,不跟我比试,还去小解。“岂有此理!” 赵中明直冲到林复声身后,怪叫道:“哑巴,此乃圣人之地,你不许在此小解!” 林复声刚解开一半的腰带,忽然身后多了一个人,急得连忙又系了起来。 嘘嘘都不让人好好儿的嘘。 这些小孩儿真烦人。 不让在山上解手,那我就换个地方。 林复声也没正眼瞧赵中明,转身走出灌木丛,跑到溪边一棵大树下,背着众人,刚要解腰带,赵中明又出现在眼前。 “土地有土地神,若惹怒了我们李村的土地,你赔得起吗?不许你在这儿做此污秽之事!” …… 好烦! 神,我可惹不起。若事后李村有个旱涝之灾的,再赖到我头上,不行,不行。 林复声越觉得尿急了,干脆躲开赵中明,跑到小溪边儿。溪边儿可没办法躲开众人的观摩,但也没得办法。实在尿急了。 正要解腰带,烦人的声音又来了。“水里有水神!不许你小解!” 林复声捂着小腹,急得厉害,却哪儿都不让嘘嘘。他恨恨地看着赵中明,真应当颁你一个红袖箍让你带在胳膊上。 众人看着林复声尿急的样子,一阵哄笑。 赵中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的。 见学童们嘲笑林复声,李嫣儿生气地跑到赵中明面前,质问道:“哪有那么多的说道,你净欺负人!” “哈哈哈……,嫣儿,你瞧他的样子,不好笑吗……”赵中明说笑间扭身朝林复声看去,想再瞧他尿急的囧样。“诶?你干什么?”可刚回过头,赵中明却吓了一跳。 只见林复声,正大大咧咧地冲着赵中明解下腰带,裤子刚刚往下放了一点儿。 “你干什么?”赵中明一个飞跳,跳离了老远。惊恐地瞪着林复声质问道。 林复声撇撇嘴,却又往赵中明身边儿凑去。 赵中明不敢让他靠近,不由得步步后退。 如此,一个拎着裤子追,一个铁青着脸就躲,和刚才一个要撒尿,一个不让时的情形,整个来了个角色对换。 学童们皆不明白林复声这是要干什么,个个蒙圈儿地看着二人。 这时,一个憨憨的笑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众人一看,原来,是最后一个滚下山来的小胖子。只见他抱着肚子上的一团小肥肉,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哑巴是要往你身上尿啊,赵哥。” “啊?去一边儿去,凭什么尿我身上?”赵中明一边儿躲,一边儿气道。 经小胖子一提醒,学童们皆明白了。一个个掩口偷笑。 李嫣儿一拍脑袋,也明白了,笑道:“呵呵呵,谁叫你说到处都有神不能尿。你不是神啊!不怕降罪的啊!呵哈哈……” 赵中明见自己被众人嘲笑,对林复声越记恨了,扯着嗓子叫道:“男女有别,你敢在嫣儿面前解裤子,看我不告诉夫子……”说着,赵中明一想,他又不是夫子的学生。 李嫣儿听了却不以为然,“爷爷说啦,我只是个娃娃,还不算女子。况且,我们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哑巴,我不怕,你脱吧!” 啊!?林复声脸一红,脑袋上登时出现无数黑线。 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吧,哪儿有半点儿像是夫子家里的姑娘啊。性子野成这样儿,也难怪她不爱红妆,爱骑装了。 经李嫣儿这么一喊,林复声也不好再拿赵中明玩乐了,提着裤子跐溜跳进灌木丛里,开闸放水。 而赵中明好似获救了一般,再也不敢去阻止林复声撒尿了。 呼!终于松快了。 久旱逢甘露,尿急见茅厕。 人生大幸也。 第十八章 夫子的决定 解决了内急,林复声走出灌木丛,正遇爹,二叔一家还有陈老大一家从山上下来。≧ 而这些人,除了林士通之外,个个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似是很不甘心的样子。经过林复声身边的时候,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好像根本没看见这么个人一样。 看来李夫子是没收他们。 林士通看到儿子林复声,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你咋在这儿站着呢?” 林复声指了指灌木丛,又伸出手指,顺着小腹向地面做了个抛物线的动作。 “哈哈哈……,撒尿啊!”林士通笑道:“完事儿了吗?” 林复声点头。 “那走吧!回家!” 林士通拉着林复声的小手,回到牛车。 见有大人来了,大多数学童都跑的没影儿了,只有赵中明还站在不远处愤然地注视着林复声。“这个死哑巴,让我当众出丑!我不会放过你的。” 所有人都在牛车上坐稳了,林士通刚要挥鞭催动黄牛,这时,却见一个小不点儿跑了来,拦在牛车前,问道:“怎么样,爷爷收他们了吗?” 突然见一小孩儿拦车,林士通吓得急忙收鞭,看着李嫣儿直摇头,“孩子,多危险呀,以后可不能这么乱冲啦!” “嗯知道啦!那我爷爷收他们了吗?”说着,李嫣儿朝车上的林复声和另外两个小孩子扬了扬下巴。 “你爷爷是谁呀?”林士通弯着嘴角问道。 “我爷爷就是山上的李夫子啊!” 闻言,传说中李夫子的孙女儿就站在车头,陈大牛一双牛眼登时放起了绿光,豁地站起身,趴在车头,抻着脖子往前看去。“诶,我叫陈大牛,你叫什么呀?” 随着陈大牛这一声问,车上除了林复声,大家纷纷扭头看去。 “是李夫子的孙女儿呀?”许氏微张着嘴巴,飞扬着眉毛,到显得对李嫣儿十分上心的样子。 李嫣儿并没有理陈大牛的问话,看了看车上的林复声,并没有随众人一起扭头看她,心中不悦,嘟起了小嘴。 这时候,从山上也接连下来许多的人,拎着大包小包,身边儿还跟着好几个小孩子。一个个的表情也是难看的要死。这些人都是专程前来,希望李夫子能把自己孩子收下来的。 看到这么多的竞争者,许氏再一看李嫣儿,简直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眼珠一转,趴在车头上,对李嫣儿笑道:“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呀!你叫什么呀?” “我叫李嫣儿。”李嫣儿听惯了别人的夸赞,无论是由衷的还是因为想巴结李夫子的缘故,总之,像这样的夸赞,李嫣儿已经快要听出茧子来了。不过,她还是很爱听的。 许氏得到这个小美人儿的回应,很是高兴,立刻像只受到宠爱的哈巴狗,兴奋地眉飞色舞地,“哈,嫣儿呀,名字也好听。呃……,你爷爷说啊,他年事已高,本不想再收学生啦,可是,见我们这些人诚心来的,不忍拒绝,就答应了秋收之后再来,不过,要各家的娃子们,自己写一诗给他。不是诗,是词也行,或是一幅字,或画都可以。” 李嫣儿思考着点头道:“哦,那爷爷是想要从中选好的收啦?” “哎呀,李夫子的孙女儿就是聪明呀,一点就透。”许氏咯咯笑着。 “好吧!那你们也好好准备吧!”李嫣儿说着转身要走。 “哎,嫣儿。”许氏急忙叫住李嫣儿。 “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吗?”李嫣儿转身问道。 许氏讪笑着,顺势一把提起一旁坐着打蔫儿的林得中,道:“嫣儿啊,夫子说,他这次只收一个学生。呃……,能不能麻烦嫣儿姑娘替我们家中儿在夫子面前说两句好话儿呀?要是我们家中儿真能进了草堂,那以后……,就叫中儿给嫣儿姑娘当牛做马,你说好不好啊?” “我也愿意给嫣儿当牛作马,嫣儿帮我也说两句好话吧!”陈大牛还没等许氏的话说完,便急着忙地抢话道:“而且,我比中儿力气大,我的名儿就叫大牛呢。嘿嘿……”说着陈大牛冲着李嫣儿一阵傻笑。 不远处站着的赵中明,本来并不想再靠近那个令他丑态百出的林复声一步,可如今却现,这该死的牛车上,居然还有一个情敌,正对自己心爱的李嫣儿挤眉弄眼的。 赵中明再也忍不住了,两步跨过去,拉起李嫣儿的手道:“哼!你们这些穷酸,有本事就赢了其他人,堂堂正正地进草堂。那么多人,若个个都跟你们似的,夫子的用心不是白白浪费了。”说着拉起李嫣儿的手就走。“走,别理这些穷人。” 呵!真是自取其辱了。 林复声微眯着双眼,终于可以在回程的路上睡一小会儿了。 李嫣儿被赵中明拉走后,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车上的小哑巴。哎呀,都忘了问他叫什么了。下次一定得记得问呢。 许氏被赵中明一番羞辱,若要平时,她早就吵嚷上了。只不过,今日见那小学童,这一身打扮,可不是寻常人家,哪里敢惹。再说,将来,这小学童可是要成为她们家中儿的师兄呢。紧得巴结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跟人叫唤。 直到牛车开动,赵中明和李嫣儿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许氏才开始了一痛的牢骚。林士修更是懒得理许氏,嫌她丢了文人学子的脸。旁边儿的陈老大闷不吭声,只给了陈家大媳妇儿一个看笑话儿的好机会。 林复声则在一路之上,眯着眼睛,细细筹划着。 回到水溪村,送了陈家老大一家,牛车便驶回林家院儿前。刚一到地方,林复声又是一个飞跃跳下了牛车,奔着田地的方向跑了。 许氏一怔的功夫,随即,给林得中暗暗递去个眼色:跟着去! 林得中便紧随着林复声而去。 见林士通眼神诧异,许氏讪笑道:“嘿,这些孩子们真是的,野了一天,还没野够……” 林复声今日和一帮小屁孩儿纠缠了一天,也觉得累了。只到地里闲晃了一圈儿,一见林得中来了,便暗暗从腰带间取出一枚铜钱,高举着又往家跑。 “他挖得好快呀!”林得中已经习惯性地认为,那枚铜钱,就是从地里挖出来的了。 快到吃饭的时候,林复声又带回了一文钱,在许氏和林士修面前转了仨圈儿,冲二人咧嘴一乐,便去吃饭了。 走到房檐下,林复声侧着耳朵倾听身后的动静。 “我就说咱们地里生钱不是。”许氏压低了声音跟林士修道。 “不可能,简直荒谬。” “那哑巴能天天捡钱回来?” “指不定是他给人干点小活儿,人家赏他的。” “那,那二两银子又怎么说?” “……,我林士修饱读诗书,无论如何,也不会轻信这种无稽之谈。” …… 第十九章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自从李村回来之后,林复声便每日一文从未落下,有时,甚至还会从地里“挖”出三四个,四五个,甚至是十几枚铜钱。 ≥≦ 林复声回家后,便把钱交给母亲杨氏,有时也会交给祖母王氏,但都是当着许氏的面,似乎有意眼馋她一样。 王氏每次接过钱,笑得脸上皱纹儿都能多好些。她没想到,一直不起眼儿的哑巴,竟然是老天爷降到他们林家的一个大善财童子。这经常捡钱的本事,可不是一般凡人能做到得的。 这天,林复声又将一枚铜钱交到了老太太王氏手里。王氏笑眯眯地抚摸着林复声的头顶,“复声真有本事,又捡到钱啦!你这回是打哪儿捡来的呀?” 林复声偷瞄了一眼躲在一边儿,侧着耳朵,伸着脖子偷听的许氏,随即,用手指自家田地的方向,一副憨憨的样子,冲着老太太直乐。 “又是地里捡的呀?呵呵呵……”老太太只顾得高兴,才不管这钱是打哪儿捡来的,不过,却顺口说道:“看来呀,有复声在,咱家地里就能生出钱来!”随后又一阵满意的笑。 再看许氏,已经不在了。只隔了片刻,就从二叔林士修房里传来不屑的声音,“荒谬!” …… “复声!” 林复声正独自在院子里暗笑,但听母亲杨氏的召唤,便急忙跑回了屋子。 一进屋,只见杨氏满脸的严肃,似乎还略带些生气。 林复声不知生了何事,惹得母亲不高兴了。摸了摸脑门儿,细细想来,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复声,娘问你。你那些铜钱究竟是打哪儿来的?”杨氏略带质问的口吻,正视着林复声,往日慈爱温和的模样,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林复声想了想,扬起小脸,无辜地看着杨氏,刚刚将手举了起来,要往田地的方向指,却忽听“啪”的一声响,林复声顿感小屁屁上,火辣辣的疼。再看杨氏,手里举着一根小木鞭,满眼含泪,哽咽道:“娘是何时教了你说谎的?” 林复声这才明白,娘并不喜欢自己拿钱给她,在母亲杨氏的心里,她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够正直做人。 林复声垂下了头,有些惭愧,又有些不甘,心中千头万绪。 “哎呀,你误会儿子啦!” 林士通刚从地里回来,到了屋外,就听到一声鞭子抽在肉上的声音,再听杨氏的一声斥责,慌得扔下农具就往屋里冲。 他进屋后,一把抱起低着头,显得十分委屈的林复声,关切道:“打疼了吗?” 林复声微垂着眼皮,轻轻摇头。 “孩子他娘,你怎么不问清楚就打儿子呀?” 杨氏登时眼泪掉了下来,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是,儿子如今学会了说谎,不打便不能将其改正。 杨氏盛怒之下,不禁抽泣道:“地里怎会生出钱来?他分明是学会了说谎,这钱,不知是从谁家偷来的。我若今日不打他,难保他长大以后,不会变成了鼠窃狗偷之辈。” 林士通唉了一声,道:“唉!你当真是误会复声啦!” 杨氏皱了皱眉头,婆娑着双眼,看着林士通,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林士通无奈之下,这才将之前在镇子上的事告诉了杨氏。“是复声不让我说,我想着,本来这钱就是复声得来的,就由他去吧!谁知,却……” “当真如此?”杨氏将信将疑地看着林复声。 林复声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他是有些惭愧,觉得自己这做法似有不妥之处,但是,这惭愧之态,放在他如今这张小脸儿上,却显得无比无辜加可怜,当真引人怜爱。 杨氏见状,心头一软,知道钱不是林复声偷来的,她心中大石便落下了。当即扔掉小木鞭子,伸手在林复声的小屁屁上轻揉。“是娘错怪你啦!” 林复声知道杨氏是怕自己走了歪路,才因急而怒,自然是不会怨恨。看杨氏满脸泪痕,便抬起小手,在她的脸颊上擦了擦,随即,微笑着摇摇头。 儿子越是懂事,母亲就越是心疼。杨氏握着林复声给她擦泪的小手,歉疚地笑了笑。可这心中,却尚有些疑惑,于是问道:“可是,复声,这事儿,为什么不早对娘说呢?再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非要说钱是从地里捡的?” 这问题林士通也早就想问了,只是林复声一直对此都是守口如瓶,便也没有多细究。 林复声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子。 我这天大的阴谋,怎么可能告诉你们呢?若是你们知道,你们眼前这个年仅五岁的儿子,竟如此有心机,那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林复声抿着小嘴,想了想,便在林士通怀里扭动两下,跳到地上,然后爬上桌子,在桌上的一只碗里,沾了点水,写道:“好玩儿啊!” 看到这几个字,杨氏原本挂着泪的脸上,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伸出食指在林复声小脑袋上轻轻一戳,嗔道:“真是被你气死了,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林复声扬脸冲杨氏抿嘴一笑,低头写道:“明日,我给娘把钱都拿回来!不玩儿了!” 杨氏这才彻底安下了心。随即,一家三口相视而笑。 次日,林复声跑到田地里,于一处做了记号的地方,挖出了钱袋,把里边儿的二两多银子倒在手中,正数着,突然紧贴着耳朵,传来了林得中的声音,“哇,今天地里挖了这么多呀?哑巴,分给我点儿吧!” 林复声站起身,哼了一声,甩开腿跑了。 “哎,你怎么跑啦!分我点儿嘛,我保证不告我娘!” 那就更不能分给你了…… 回到院子,许氏好似门神一般地站在那儿。林复声这回可不打算要理她,把怀里的银子又往紧揣了揣。在经过许氏身边的时候,好像耗子一般,跐溜地就没影儿了。 可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是要躲着许氏,却又偏生让她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落在了她的眼里。 许氏一个趔趄,冲着林复声的背影喊道:“哎,这哑巴,你又捡着钱啦?”…… 第二十章 鱼儿上钩了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林复声只好把钱全部交到了杨氏手里,自己只留了两文钱。 …… “士修啊,爹今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当晚吃饭的时候,林老爷子难得地开口说话。看样子脑筋清醒着,精神头儿也还不错。“你年年一到县试时节就生病,我看你根本与仕途无缘。干脆呀,这书你就别念啦!咱们林家不还有复声和中儿呢嘛,让他们去学吧!” “爹,您这是又犯病了吧,怎得好端端咒起儿子来了?还让不让人安心吃饭啦?”林士修好好地被说成与仕途无缘,心里觉得晦气,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脸拉得老长。 许氏听了林老爷子的话,脸色也有些不悦,“爹,要说中儿最近是跟着他爹在学字呢。秋收以后,就能去李夫子那蒙学了。”许氏说得很随意,好像林得中被李夫子收做学生,是铁定了的事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意外。随即,她又乜了一眼林复声,接着道:“只是复声他……,还不能说话呢,学了也没什么用处。至于,士修他往年生病,或许是时候不到。俗话说得好,好事多磨嘛!止不定明年,一下子连过三关,就能考个秀才回来呢。” 林老爷子点点头,对林士修说道:“去考也不是不行。但是,眼下就到秋忙时节啦!不能再像往年一样,地里的活儿都让你大哥干!今年,你也得去帮忙!呃,对,中儿和复声也去!” 林老爷子这是老了老了,却想开了。考取功名,虽是光耀门楣之事,但生活吃饭更为重要。他就怕老二林士修这一家子,在科举这一条道上走到黑,步了他的后尘。将来,难饱不会被饿死。 于是,今儿个趁着脑子清醒着,便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派头,下令来。 老太太王氏也随之点头,表示赞同。她虽是希望林家能出个当官的,好叫她长脸,享福,但是,相比而言,钱对她来说,那是更为现实,可以触碰到的利益。“是啊,今年看着地里收成不错。你们去帮一帮你大哥也好。” “啊?我也得去呀?”林得中张大了眼睛,先是叫嚷一声,随即,竟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高兴地直拍手,“哈哈,太好啦!不用跟着爹念书啦!太好啦,吼吼……” 一见这没志向的儿子,许氏气得大手一呼,正拍在林得中的后肩上,愣是把他给拍回了凳子上。疼得林得中嗷嗷又是一通叫唤。 听到林得中的怪叫,林老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道:“呃,我到是忘了,李夫子收学生的事儿,我也听说啦,中儿若是要学作诗,到是可以先不必去地里干活儿。但是,士修,你得去,去帮着你大哥秋收。”说着,老头儿迟疑道:“呃,中儿要学嘛,我到是可以教他识些字……” 老爷子话没说完,林士修嘴已经撇成了八瓣儿,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道:“爹,您那学问……,还是算了吧!中儿的事儿,您就别瞎操心啦!儿子自有安排。” 林老爷子也并不计较,只是微微点点头,“那好吧!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想着。可林家的事儿,你们却不能推辞!”老爷子这清醒的时候,说话还是满有分量的。 林士通看着林士修满脸不悦的表情,笑了笑道:“爹,娘,不用啦,二弟如今不仅要自己念书,还得教中儿。我一个人能行。”说着一拍林复声的肩头道:“这不,再不行,还有复声。他也不小啦,该学着拿拿锄头啦!” “……”林复声若此时脸上有眼镜,一定已经歪斜地耷拉在一边儿了。有您这样儿的老爸吗?不盼儿子拿笔杆儿,到盼着儿子拿锄头啊! 您可真不是我亲爹。 林复声偷眼看看林士修旁边的许氏,暗自浅笑。 这鱼呀,上钩儿。 只见许氏用胳膊肘,暗暗戳了一下林士修,顺便冲他挤了挤眉,随即笑着说道:“诶,复声才多大呀,那锄头都要比他高了,能干得了什么?呃,爹说得对。士修成天念书,对身子也不好。到不如到地里去干干活儿,兴许,明年县试的时候,他就不犯病了呢。”许氏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溜达,迟疑了片刻,接着道:“呃,今年我也去,……,中儿也去!他都七岁啦!学学做农活儿,也没什么坏处。” 许氏一番话说完,林士修是满脸的不情愿,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林得中就更是高兴地张大了嘴巴,摇头晃脑,简直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现下的喜悦之色了。 然而,见到二叔一家的反应时,除了林复声,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已,悠然自得的样子,低头狂吃饭。其他的人,林士通,杨氏,甚至是老爷子,老太太却个个大为吃惊。本是想着,若要老二一家干点儿农活儿,一定要费不少的唇舌才行。可这么一看,到是他们小人之心了。人家这一家子,答应得满痛快嘛! 许氏一推林士修的胳膊,冲他直眨巴眼睛,“是吧,士修,你不是昨儿晚上还跟我说,今年也要去地里干干活儿,就当舒展筋骨了嘛。” 林士修磕巴了一阵,干笑两声道:“是啊,呵,大哥,今年秋忙的事儿,就交给我们吧!” “二弟,你身子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哪儿能下地干活儿啊?还是让大哥来……” 林士通的一番好意,却更是令许氏起了疑心。哼!我说年年干活儿,一声埋怨都没有,闹了半天,地里有宝呢。不成,今年,说什么也得到地里好好找找。 自白天看到林复声手里拿了满手的钱,似乎其中还有亮闪闪的银锭子,许氏可再也坐不住了。再问了儿子林得中,确实了地里有银子一事后。她便和林士修再次商议。 在林士修眼里,一天一枚铜钱,到是没什么,可这一下子这么多银子的出现,连他这饱读诗书之人,也开始相信,曾被他批判为荒诞之极的事情来了。 “大哥,不必推辞啦!我们是一家人,同甘苦是应当的嘛。往年,大哥一人劳作,也当真是辛苦了,今年,就让二弟和你一起吧。”这林士修真没白念书,说起话来就是那么饱满生动。一席话,让林士通铁一般的汉子,差点儿就感动地掉泪了,自然,也不再推却二弟的好意,欣然地接受了。 看着二叔一家,欢乐又开怀地笑容,林复声心中暗暗窃喜。 这下可有戏瞧咯。 第二十一章 一文钱的作用 秋忙时节,各个村庄,各家各户都是忙着收割,忙着犁地,能上阵的都要到地里帮忙,这并不稀奇。 可是,对于林家来说,当村人看到,林家老二林士修一家,竟也出现在了田里,而且,干得十分认真的模样,却是个个脸上现出了震惊。并且,耳口相传,好像在传谁进了寡妇家的门,谁家老娘要改嫁一样。甚至于,竟有些人不相信,专程跑到林家地里,来观摩一番。 林家一心要考取功名的二小子,竟下地干活儿了。 这一则新闻,立刻传遍了水溪村,一时间成为众人茅房便后,津津论道的热点话题。 “哎,中儿她娘!”陈家大媳妇听说了这事儿,也是大为吃惊,专门跑来提醒许氏,“你们家中儿,此时不在家里好好念书,怎得也跑到地里干活儿啊?给李夫子的诗,中儿能作好吗?” 许氏狡黠地看了一眼陈家大媳妇,随即笑道:“不就作诗嘛,我家夫君,晚上随便教一教,就能作得出来啦!你放心吧啊!呃,大牛呢,大牛的诗作得如何啦?” “呃,也好着呢。行啦,行啦!中儿他娘,我先回地里干活儿去啦!你忙你的吧啊!” 这二人,各怀心事,谁也不讲真话,说了两句,陈家大媳妇生怕说了实话,便匆匆跑开了。 在地里干活儿,可不是轻闲的事儿。林士修和许氏干了没有两天,就已经累得抬不起胳膊了。一文钱没挖出来,却累成了狗。二人原本坚定的心,开始动摇。 每当这个时候,地里就会出现林复声的身影,他高举着一枚铜钱,如小鸟一般雀跃着,在二叔二婶眼前飞扬一圈儿,随即消失。 见到铜钱的身影,许氏登时心血上涌,拉着已经断了筋的林士修继续寻宝,顺带假装干活儿。虽是假装,但也是管点儿用的。往年要林士通拼了命地好几天才能干完的活儿,今年,却两三天就干完了。 干到最后,也没现钱,已经心恢意冷的许氏,却在最后割麦子的时候,无意间从土里带出了枚铜钱,她满是汗水的脸上,登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光彩。“夫君你看!铜钱!” “累死了,才找到一文……”林士修也顾不得什么书生风度了,直接一屁屁坐在了地里。甩开袍袖使劲给自己扇风。 “有一文,就有一两。我看呐,是咱们之前找得不是地方。应该往深里挖。”许氏琢磨了半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旁边的林得中也是头回干农活,累得好像哈巴狗一样,蹲在一边儿,吐着舌头直喘。 “还往深里挖?你是怕你夫君我,断不了气吧!”林士修哀怨地看着许氏。 许氏也没理林士修,抬头往林士通那边儿瞧,只见林复声正在那儿,举着个亮闪闪的东西,跟他爹笑得跟傻子似的。 “你看!那哑巴还真是有命啊,瞧那亮的,一定又是银锭子。不行,不能都让他们得了去。今年咱们犁地!” “啊?要犁你犁啊!我可再无力气干活儿了。”林士修急道。 “你傻呀?若是有了钱,回头,给你捐个官儿,不比参加什么县试强吗?” 别看平日里,那些个农村妇人,聚到一起,只知道嚼舌根子,其实,人家还真是有大智慧的。心理学好着呢,出口就是你想听到的。 林士修一听这个,心下盘算:即便,我不想捐官儿,但有了银子,买通仕途之路,也不是不可能的吧。“嗯……,你说得……,诶?人呢?” 抬眼望去,许氏已经跑到林士通那边儿了。 一见许氏过来了,林复声刻意地做个慌乱的动作,急忙将手里的那块沾了水的石头藏了起来。 水反光强,晃得人眼睛看不清他手里拿得究竟是何物。 见林复声这动作,许氏暗暗撇嘴。这老大一家,真都是貌似忠厚,其实个顶个儿的,比猴儿还精,私底下不定藏了多少银子呢。 “呃,弟妹,有事儿?”林士通见许氏过来,直起腰问道。 “呵呵,呃,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他大伯,你也辛苦了好些年啦,要不今年这地,就让我们犁吧。” “呃,是这事儿啊。犁地到是不急。我一个人慢慢干就是了。你们不是还要忙着中儿的事儿嘛。就不用干这些个活儿啦!”林士通憨笑道。 林复声暗笑,趁许氏瞥眼瞧他的时候,双手捧成一个碗状,捂在脸上,好像在悄悄欣赏手里的宝贝一样。 许氏吞了口唾沫,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贪婪,笑道:“没事儿,他大伯。你瞧士修,就是因为平时干活儿少,不见太阳。这么些年,身子才弱。今年呀,就是要让他好好活动活动,明年县试的时候,他一准儿不病。” 林士通看了看眼前这片地,还真有些不忍,“可是,这么多地,二弟一人,是不是……” “怎么会是他一人呢,还有我和中儿呢。他大伯,你还不知道士修嘛,只有这样儿,他才能活动活动。要不然啊,他可真是一步都不想踏出房门的。要这么下去,他这身子……”说着许氏到摸起了眼泪,“可就毁啦!” 嚯嚯嚯嚯……,真行啊,小题大作到如此程度,真难为她找这么个理由。眼泪居然说掉就掉,真是绝对的实力派。 林复声对许氏真是赞佩不已。 林士通见状,也是吓得一惊。他往不远处看看,自己的弟弟林士修正跟那儿坐着捯饬气儿呢。许氏这一哭,别再让人看了误会。 林士通急得直抓头皮。“弟妹莫急呀。我只不过,是怕你们累着……,行行行,你们若非要干这儿粗重活儿,那,那我……,正好,腾出功夫,多进几次山。这里,可就交给你们啦。” 许氏摸去了眼泪,瞬间脸上变了颜色,喜上眉梢。这笑容,一般只有她沾了好大的便宜时,才会有的。 双方达成协议之后,许氏这才得偿所愿地返回头去通知林士修,这天大的喜讯。 第二十二章 书法精髓 秋收过后,天气微凉。与李夫子的约定就在眼前,然而,林得中却连字都认得七七八八,更谈何作诗,写字呢。 不过,林家老二一家,对儿子只是生气,到也并不担心。他们早就做了打算,预备作弊。由林士修亲作一诗,交与李夫子,谎称说是林得中所作。 林士修对此十分自信。以他才华横溢的文学功底,高中状元的笔力,若作诗一,充作幼童之作,难道,还怕李夫子看不上吗? 于是,他便耗费了好几夜的心思,作下一诗,交于林得中,让他日夜背诵,并理解其中之意。 “你怎么还没记下!” “我叫你记不住!叫你记不住!”…… 田里又传来许氏责打林得中的声音,还不时掺和着林士修的责备声。林得中趴在许氏的腿上,拼命扑棱着手脚,嗷嗷惨叫。“我不要蒙学,我不要蒙学啦!”…… 越喊就越挨打,越挨打,就越叫,恶性循环。 林复声老远儿地看着二叔一家,挥汗如雨地在地里犁地寻宝,心中有一瞬间,却也感到不忍,可再想想这些年,林士通的辛劳,他便张了张眼睛,转身回林家院子去了。 这天,林士通进了山,杨氏和老太太王氏正在忙着收拾割下来的麦子,一家人各有各的忙碌。 林复声因为年幼,祖母王氏现在又视他为善财童子,不让他干活儿。于是,林复声便捧着书,来到老爷子的房里。 祖父祖母的房间,设置的有些像是书房。墙边一张农家火坑,靠墙角几只简单的衣柜。窗前,便是一张书案,和一把竹制的椅子。桌上常年平铺着宣纸,一个简易的笔架上,只挂着两支毛都分了叉的毛笔。桌角上的墨砚到是湿的。在书案一侧,则立着一个书架,上面空空落落的,这里,大部分的书都已经传给了林士修。只是最近,似乎又不知从何处,多出了几本手抄书。 清晨起来写几笔,这是林老爷子早年间就已经养成的习惯了,只要是头脑清醒的时候,他便要更衣,净脸,洗手,之后,才依窗俯案,写下几笔。随后,再将写下字的纸,团一团丢弃了。 他知道,在这个世间,没有人会真正欣赏他的才华。与其,被他人看到丢弃,到不如,自己丢掉来得有风度。 林老爷子一见林复声来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怜爱的笑容。“复声啊,书又看完啦?” 林复声点点头,扬起小脸儿,冲林老爷子微微一笑,随即将书递了过去。 “这回,你又想看什么书啊?”林老爷子摸着林复声的后脑,微笑着问道。 林复声习惯地跳上竹椅,取下一支毛笔,直腰正,于墨中沾了沾笔,轻轻提腕,在宣纸的一角,写下几个字,《文心雕龙》。 文房之物,对于农户人家来说,绝对是奢侈品,为了节省,林复声的字,总是尽量的小。 林老爷子凑上前,俯身看了看,笑道:“复声年仅五岁,竟已经要看《文心雕龙》了啊!哈哈哈……” 明朝时期,对于幼童的蒙教育,主要是读一些简单易懂的书籍,例如:《蒙求》,《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幼学琼林》之类。 若再往上一层,才开始学作诗词,写文章,写八股文,同时,才开始读记一些更高的书籍,像四书五经,《文心雕龙》《古文观止》等。 林复声五岁,按常人来说,通常此时,才开始识字才对,可他却已经读到了《文心雕龙》,岂能不让林老爷子欣喜。 林复声冲着林老爷子顽皮地笑了笑,一副自信的神态。 “嗯,好,爷爷这就给复声默出来,复声明日来取吧!” 原来,林复声一直看的书,就是林老爷子所写。可惜,林老爷子一手好书法,只因没能踏上仕途,而生生埋没了。就连自己的儿子,都对他的才华不以为然。 林复声又点头,随即,指着自己刚才写的几个字,抬头望向林老爷子。 “复声是要爷爷看看你的字,写得如何?” 林复声笑着点头。 “好,我来看看!” 老爷子再次低头,仔细品鉴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抬手捋须,皱眉咂舌。 “嗯……”老爷子闷了一声,侧头看向林复声,笑道:“复声可知古人有言: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成书也。” 林复声点头,知道这是北宋苏轼所言。 “复声的字,有骨,有血,亦有肉,其形已经可谓饱满,不过,却少了书之精华:神与气。气乃写书人之风度所在,而神,则是要有写书人,长年所经的阅历酝酿而成的。”说着,林老爷子捋一捋胡须,笑道:“复声年方五岁,能写出有骨血肉的字来,已经世间少有啦。至于,神与气,仍需经过多年的磨砺,方能体现得出来。不然,为何那些书法大家所写的字,有的苍劲,有的豪迈,有的飘逸,有的洒脱,道理就在于此,其字皆出于心。” 这种抽象的东西,听得林复声是一头雾水,他前世的记忆里,学习书法,老师都是讲,要怎么写好看,很少讲内涵的东西。一时间,他还真得很难接受这种教学方式。 不过,林老爷子似乎也有看出林复声的不解,便又接着说道:“看这‘文心雕龙’四个字,运笔顺畅,不过,却笔力不足。若是成人所书,就不免过于阴柔小气。不过,复声还小,只要日日在手腕上捆上沙袋,练习腕力,这个缺陷,来日,必可改之。” 林复声皱着眉头,颇觉有理地点点头。 顿了顿,林老爷子继续看着纸上的字道:“再有,就是复声的字,横,撇,竖,捺,勾,都写的不错,只有这个‘点’,却在收尾时,显得有些仓促。来,让爷爷教你如何来写这几个字。” 老爷子说着,再次俯下身子,环抱住林复声,并握住他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画地耐心书写了起来了。 这样手把手的写,对于林复声来说更为直观,更易掌握笔尖与宣纸之间的触感。这些年,他就是如此,跟着林老爷子,慢慢地悟出书法的精髓,一点点地提升自己的不足。 看了林老爷子的字,林复声觉得,自己的字,的确是少了许多神韵。 字写完了,林老爷子直起身,再次笑着摸摸林复声的头顶,却突然眉头一皱,诧异道:“小复声,近日是有心事吗?怎么眼中竟有倦色啊?” 林复声一怔,连母亲杨氏都没有察觉的地方,看似稀里糊涂的林老爷子,却现了。他的确最近睡得不安,常常整夜寻思蒙学一事。 许氏嫌他丢人,连李夫子的面儿都不让他见,他该怎么样才能混进去呢。这个问题,实在是令人烦恼。 第二十三章 金丝楠木兔毛笔 林老爷子察觉了林复声的倦态,不由得担心询问。 ≧ ≦ 林复声心中多虑,最近的确是没怎么睡好。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与老爷子开玩笑的心情。于是,抬起眼珠,想了一阵,随即,狡黠地抿嘴一笑,低下头,仍旧在整张宣纸的一侧写下几行小字: 佛堂神僧诵, 阎罗二鬼无。 彻夜独自歌, 至与雄鸡合。 林老爷子俯身看去,本以为林复声是要回答他的问话,却没成想,竟然是一诗,仔细一看,不免皱眉。这毫无内涵的诗,写来又有何意呢? 古代,大凡诗词多是感怀抒情的。要么评古论今,要么爱恨情仇,要么描写描写景致,但是,都得有个内容。可林复声这诗,写得却与任何事都不搭关,是什么意思呢?…… 看着林复声得意的小脸儿,一副挑战的神态,这诗却又不似是没来头,瞎写着玩儿的。林老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过了半晌,屋外响起老太太王氏的喊声,“吃饭啦!” 随着这一声喊,林复声这才透过窗子,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在爷爷这儿,呆了一个上午了。 猜不猜得出来,也总得吃饭不是。林复声跳下椅子,拉起林老爷子的手,要往屋外走。 林老老爷子仍是一心钻在林复声刚作的那歪诗上,无意识地随着他走了两步,突然,一拍额头,“哈,我想到啦!”接着急忙返回书案前,低头看去,片刻间,哈哈大笑。 猜出来啦?林复声也好奇地跟着又返回了书案,抬头看着林老爷子。 隔了好半晌,老爷子才停住了笑,对着林复声道:“我当你只知诗书,却未想到,你竟还有些歪才,哈哈哈……,他日乡试,士文必能高中啊!哈哈哈……” 士文? 呼…… 爷爷又犯病了。拿我当他的三子林士文了。 看着林老爷子开怀的笑,林复声心中顿觉酸楚。无疑,三子林士文在老爷子心里,是一道永远不可能修复的伤疤。是老人家这辈子,第二大遗憾。 “爷爷,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达成您的心愿,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林复声看着林老爷子,用稚嫩却很坚定的口吻,开口道。 “好,好……,好啊,……”老爷子眼圈儿湿润,沙哑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爷爷!奶奶叫你吃饭去呢!”这时候,林得中跑了进来,催促林老爷子和林复声去吃饭。 进屋后,林得中看着林老爷子和林复声,对着桌上的宣纸,表情异样,以为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便趴上书案一瞧,大为失望,“什么呀?就是一张纸嘛,这上面写得什么呀?”林得中伸出一双黑爪子,拿起了宣纸,翻来覆去地看了起来。 “士修!不要乱动!你又看不懂。快放下!”林老爷子冲着林得中皱眉沉声道。 “啊?”林得中一愣,随即也明白了,“爷爷,我爹不是我……,呃,不对,我不是我爹。”说着林得中挠挠头,一副呆傻之态,自语道:“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别扭。” “你这小子,说个话就这么语无伦次的。唉!一母所生,怎得相距竟如此之大?”林老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行啦!士文,士修,你们先去吃饭吧!爹随后就去。”说着便转身到墙角的柜子处,打开来,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些什么。 “走吧!哑巴。”林得中说着跟林复声挑了挑眉,顺手从书案上将写了字的那张宣纸拿了下来,折一折揣进了怀里。 林复声诧异地盯着林得中看,不知他要这个干什么? “你甭管!哑巴,你可别多嘴,呃不对,你可别多手啊。”林得中神秘兮兮地样子。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堂屋,林得中便迫不及待地跳上饭桌,叫道:“爷爷又犯病了,非得说我是我爹。” 众人一怔。 “你这说得什么混话?”林士修本来这些天干活儿累得像狗一样,心情就不佳,听到自己儿子连说话都说得不清不楚的,心里更加不悦,当即没了往日的风度,沉下脸来斥责道。 “那,爷爷呢?怎么还不来?”老太太听说林老爷子又犯了病,不免有些担心。 “爷爷叫我们先来,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林得中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桌上的饭菜,差点儿就要流下口水来了。 正这时,林老爷子手里紧紧攥着个红色的小锦盒,来到堂屋。 林士修一见老爷子手里之物,眼睛就泛起了亮光,脸上微微露出些喜色。难道,爹想通了,要把它传给我了吗? 听林得中说老爷子犯了病,可见到老爷子时,却见他表情严肃,迈着正步就进了堂屋,一撩袍襟,坐了下来。 这样子,看着可不像是犯病的。林士修瞪了一眼林得中,不仅话说不清,还满口胡言。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老爷子往两旁边淡然地看了看,双手捧出那只锦盒,呈现在全家人的眼前,说道:“这支笔是当年为父考中秀才时,咱们村的老里长送的。那时,可是代表着全村的荣耀啊,也是咱们林家荣耀。不过,只可惜,为父才学有限,再考便屡屡落榜,也真是辜负了里长的期望啊。”说着老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双眼慈爱地看向林复声,并招手道:“来来,你过来。” 林复声见老爷子叫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爹娘,见爹娘冲他微笑点头,这才跳下凳子,迟疑地来到林老爷子跟前。 老爷子轻抚着林复声的头,笑道:“不过,我有个好儿子。才思敏捷,聪颖好学,将来定能代为父完成志愿哪。”老头子说话间,不禁捋着胡须开心地笑了起来。 林士修一听这话,脸上的笑纹又多了几条,“好儿子”这分明指的就是我嘛。难不成还会是说大哥嘛?可他为什么要摸这小子的头呢?不管了!看来,爹是真要将那支笔传给我啦。 林士修盼这支笔,已经盼了好些年了。跟老爷子明里暗里讨要过好多次,都没能得逞。别看那只是个小小里长所赠之物,可这毛笔却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而笔头更是用山兔背部的黑尖毛制成,不仅价值不菲,还代表着林家曾经的荣耀。 第二十四章 疯到不认人 林士修正双眼直勾盯着那锦盒时,却突然听到老爷子唤了一声“士文”。 再看,林老爷子竟低头看着林复声,慈爱温和地笑道:“士文呀,这支毛笔,爹今日就传给你啦!你可不要辜负爹和林家的世代祖先对你的期望啊。”说完,便将锦盒双手捧到了林复声的眼前。 这,这怎么可能?爹居然把毛笔交给一个哑巴! 这无疑对林士修来说,是最大的侮辱,就犹如晴天霹雳。“爹,士文早就死啦,他不是士文,他是您的孙子,叫复声。您忘啦?” “胡说!你是何人?跑到我们林家胡言乱语。我们士文活得好好儿的,你居然咒他!”说罢,在人群中寻么了一阵,目光聚集到林士通的身上,大声道:“士通,赶快把这恶语之人,赶出去!” “啊?!”林士通呆住了。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是大为吃惊。 虽说,大家都知道林老爷子有这疯病,可疯到不认人了,还是头一遭。 林士修更是感到委屈,当了一辈子的儿子,却突然间就不认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哭丧着脸道:“爹,您好好看看我,我是您的二儿子士修啊!” 林得中觉得今儿这顿饭,吃得挺有意思,跳着脚起哄道:“是啊爷爷,他才是我爹呢。您刚才把我认成是他啦!” 林老爷子看看林士修,再看看林得中,闷了一声道:“别胡说!爹是能乱认的嘛。我们家又没钱,你认了也没什么好处。” “这……”林士修急得直摇头,往左右看看,想要寻求众人的帮助。 和疯子讲道理,摆事实,那不等于对牛弹琴嘛,谁也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个大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林老爷子。 老爷子并不打算停口,冲着林得中一声呵斥,“士修,别整天胡言乱语的。跟你弟弟士文好好学学。唉!真是十根指头有长短,一母所生也不是个个都好啊。” 闻言,林得中到乐了,指着林老爷子道:“你们看,你们看,我没胡说吧!爷爷就是说我是我爹来着。” 噗——!还有心思翻旧账?林复声差点儿笑尿。 “来,士文,收着吧!”林老爷子瞪了一眼林得中,扭头再次将锦盒递到林复声手里。 林复声哪里敢接啊,不由得看向林士通和杨氏。 许氏当然也知道这毛笔是稀罕物,生怕这东西落入了林复声手里,便急着想要让林老爷子恢复记忆。“我说爹,您认错人啦!要是这个是士修,这个是士文,那您大儿子士通呢?” “士通?”林老爷一皱眉,往周围看了看,仔细寻么一番之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士通身上,笑道:“这不就在那儿坐着呢吗?” 见老爷子认出了林士通,她仿佛看到了希望,追问道:“那您大儿子都这么大了,二儿子怎么会才这么小呢?” 老爷子一时间也被弄糊涂了,凝想了半晌,最后,使劲晃了晃脑袋,厌烦道:“哎,不管了,不管了。我……,没有二儿子。”说着,看着林复声,脸上又泛起笑容,道:“只要我的士文,平安康健,也就足矣!” 林士修和许氏当即无语,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坐在凳子上。 看老二一家幽怨的表情,老太太王氏急忙安抚道:“你们别跟你爹计较,他这失心疯犯了起来,谁也不认的。有时候,连我他都要撵出去。还说我是老妖精变的,要害他呢。唉……” 听了王氏一番话,林士修多少得到些安慰。 林老爷子又往林复声手里多次塞那锦盒,林复声却是十分为难。毕竟,这是老爷子的宝贝,怎么可以在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夺了来呢。 最后,还是林士通了话,道:“复声啊,爷爷给你,你就先接着。若是改日,他清醒了,想再要回去,你再把它还给爷爷。这次直当是,替爷爷先保管着吧。” 林复声点点头,这才双手从林老爷子手里接过了锦盒。 看到自己盼望多年的宝贝,竟落在了自己哑巴侄子手里。他只是个哑巴,怎么老头儿竟糊涂成这副样子。还士文…… 林士修好像吞了大便的感觉,整个人都不顺畅了。 “哎呀,哑巴,你可别把里边儿的毛笔给弄坏了。它可是很值钱到的呀!到时候儿,你二叔还要拿它去做大学问呢,知道吗?”许氏急得忙跑到林复声面前,双手腾空地拖在锦盒下面,好像怕林复声把它给摔了似的。 林复声冲许氏抿嘴一乐,点了点头。 接下来,林家老二夫妇这顿饭吃得,真是有史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顿了。 林老爷子将毛笔赠与林复声之后,就变得越疯癫了,竟然谁都不认了,管王氏叫娘,管林得中叫士修,管林复声叫士文,管林士通叫里长,管杨氏叫士通。仅是叫错也还好,起码,老爷子对这些人还都挺客气,唯有对林士修夫妇俩,却不理不睬,好像不认得,更有时,竟还拿着扫帚追打二人,非说他们是哪里来了的小贼。 林士修夫妇二人气得没法子,只好躲到地里寻宝,就连吃饭,有时都得看林老爷子的眼色,才能决定要不要上桌。 二人生活可谓悲催。 众人几番解释,却都没什么效果。到是每次都得靠林复声劝解,这才能免于将这二人赶出林家院子。 “这日子没法过啦!”许氏时常半夜里与林士修抱怨,“挖到钱,头件事儿,就得先分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头儿见了咱们,就跟见了仇人一样。真是个疯子。” “他本来就疯了嘛,不然,也不会如此。”林士修说罢,也是叹口气道:“等为夫下次一举考个廪生,咱们再跟爹娘说分家之事吧。” …… 唉!这个二叔,心机可谓深重,廪生是政府每月都给生活补助的。看来,他想分家的心,是早就有了,只是现在翅膀还没硬。 林复声听到这里,轻轻摇头,随即继续低头,借着月光看书。 第二十五章 夜半传来犬吠声 林复声虽然得了林老爷子这支金丝楠木的毛笔,但他却不敢擅自使用。≥因为,林老爷子的本心,是将它送给了林士文,而并不是他。不过,林复声却能从林老爷子的眼神里,感受到,他对自己的那份期许。 林复声变得更加努力了,他知道,只有他高中之后,才有资格使用这支毛笔。 月光下,林复声低低地声音背诵《文心雕龙》。 此时,林士修和许氏的声音渐消,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鼾声。 呼——,耳根终于清静了。 林复声根本不想听这些私房话,这些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 正默念至此,林复声突然看到院外有一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渐渐靠近篱笆墙。 嗯?来了小贼? 林复声急忙将书揣与怀中,一转身,躲到磨到石背后。他可不打算以自己这小小身躯,与毛贼搏斗。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竟然盯上这么穷的人家儿。你来也是白来,即便让你进来,溜达一圈儿,你自己就得离开。 林复声想到这儿,便在磨刀石后,屏息凝神地注视着院外的黑影。 若是他有什么别的异动,再高呼喊人也不迟。 “汪,汪汪……,汪,汪汪……” 嗯?林复声觉得奇怪,这小贼来到篱笆墙外,却不进来,只是趴在那儿,一直学狗叫。 几声狗叫之后,只见又一个身影,从二叔林士修房里出来了。 借着月光,林复声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林得中吗?他一向是最没心机的,怎得这大半夜,居然与人私会? 看林得中的样子,塔拉着鞋,出门儿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一跤。头凌乱,好似鸡窝,身上的衣物更是乱得毫无章法,肩上披着条裤子,下身也不知是裹着什么破布头,露着半条小粗腿。塔拉着鞋子走到院子里,这才系了系腰上的带子。 “你怎么才来呀?害我等不到你,都要睡着了。啧——!这晚上还挺凉的呢。”林得中跌跌撞撞地来到篱笆墙,与黑影抱怨道。 “你还凉呢?我都在门口儿叫了半天啦。给我吧!” 这不是陈大牛嘛?林复声一听就听出了黑影的声音。 “我的东西呢?先拿来!” 陈大牛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两块酥油糕,交给了林得中。“给你!我要的东西呢,拿来吧!” 林得中接过酥油糕,一口便先吃了一个。随后,一边大赞其好吃,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宣纸,交给了陈大牛,并呜囔着嘴道:“给你的。你放心吧,我连你的名字都帮你写上啦!” “这是你爹写的?” “那到不是,我那,是我爹写的。我要再叫他写,他一定得骂我。” “那这是谁写的?要是你写的,我可不要。” “放心吧,不是,这上边儿除了名字是我帮你写的,其他的字都不是,我猜……,应该是我爷爷写的,我爷爷那可是个老秀才啦,字比我爹写得都好。要不是我爹叫我背他的诗背了好几天了,我都想用你这个呢。” “嗯,那好吧!要是我真去了李夫子那儿蒙学,一定重谢你。”陈大牛声音很是愉悦。 “嘿嘿,也不用什么重谢。只要多给我几块酥油糕就成!”林得中说罢,又将另一块糕饼也塞进了嘴里。“嗯,好吃,好吃,嘿嘿……” …… 爷爷写的诗? 林复声皱眉沉思…… 呵!原来是那! 回想起那日,自己于林老爷子房中,突奇想,作下的一歪诗,却被林得中收了起来。他原本不解其意,今夜,到是全明白了。 这小子虽是胸中没有文墨,可这生意经,到是无师自通。拿一张草稿,换了两块糕饼吃,呵,真是厉害! …… 次日,便是与李夫子约定好,上交每个求学者大作的日子。 林士修和许氏焦急地在外等候,可林得中却蹲到厕所里不出来了。 大半夜吃了那么多东西,能不跑肚嘛。 陈家老大一家,早就坐在牛车上,虽是心里着急,却也不便催促。毕竟这是林家的牛车。 许氏却是在院子里急得直打转,冲着茅房直喊,“你再不出来,误了时辰,看我不揍你!” “来啦,来啦,来啦!”林得中提溜起裤子,就往外跑。 人到齐了,林复声也想去,却被许氏无情地拒绝了。 看着林士通驾着牛车,远去的背影,林复声感到莫名的失落。不过,他转念一想,我的那歪诗也会被李夫子看到,不知他会怎么看呢? 林家院外,林复声的小小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得既无助,又孤独。刚从屋内出来的杨氏见状,心疼不已,轻声来到儿子的身边,安慰道:“复声莫急,等你会说话的时候,娘一定送你去蒙学。” 林复声抬起头,看到杨氏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却笑得坚定而且自信。林复声也抿着嘴笑了,稚嫩的小脸上,一样的坚定,一样的自信。 …… 牛车来到李村,李夫子的草堂山下,已经聚集了很多的车马。 李嫣儿站在山下,身着黄色的齐臀小褂,下身一条米色的灯笼裤,腰间系着那条红丝带。见林家的牛车到了,脸上顿生出笑容,雀跃着迎了上去,却未见林复声,顿时又失落了。 “这不是嫣儿妹妹吗?”陈大牛一眼就看到了李嫣儿,牛车还没有停稳,他便急着跳了下来。 许氏一见,也不肯落后,急着在牛车上嚷道:“哎呀,嫣儿啊,是来等我们中儿的吗?” 李嫣儿摇摇头,也没正眼瞧这一车的人,只问最前边儿驾着牛车的林士通道:“哑巴呢?他怎么没来?” “他这次没来,嫣儿找他有事吗?!”林士通笑着回道。 李嫣儿嘟起嘴巴,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说道:“我爷爷不在家,他说,你们把诗作留在草堂,便可离开。等他回来看了,若是有中意的学生,自然会叫人去传信的。” “啊?”众人一惊,相互对望,“这怎么可以?” 李嫣儿并不理他们一脸的错愕,只鼓着腮帮子接着道:“快去吧,草堂里赵中明他们会接待你们。去得晚了,就会排在后边儿了。”说罢,李嫣儿转身,百无聊赖地甩着一支小草鞭,走了。 第二十六章 奇葩作业气乐李夫子 林士修本以为能用自己的诗,在一众求学之子面前,显摆一番,却没想到,李夫子竟然不在家。 只好上交了大作,便与众人回水溪村去了。 草堂中,赵中明和其他几名学童,负责接待今日到访的来客,收下他们交上来的大作,并拒绝了送来的礼品。忙忙碌碌的,从清晨直到将近正午时分,这才送走了所有的人。 “胖子,去把这些个东西,送去夫子家吧!”赵中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用不屑地神态,指着收来的一大堆宣纸,吩咐那个年龄最小,个头最矮的小胖子道。 小胖子努了努嘴,不甚高兴地,低头小声嘀咕道:“又是我,夫子家那么高,又让我爬……” “嘿,你都那么胖了,还不多动一动,真想将来没姑娘敢嫁你呀?哈哈哈……” 在赵中明的带头嘲弄下,一众学童也跟着哄笑。 小胖子嘟着嘴,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可刚出去没一会儿,便又转了回来,看他手上空空的,赵中明大为吃惊,“你,你不会是把那么多的纸都掉到山下去了吧?” 胖子憨憨一笑,道:“不是,是嫣儿妹妹说,她替我带上去给夫子。还说,夫子已经吩咐了,今日就到这儿了,咱们可以回家去了。” 众学童听罢,高兴地直跳脚,可以玩儿去咯! 只有赵中明却暗暗后悔,若是刚才他自己去送,碰到嫣儿妹妹的,就会是他了。 …… “爷爷,给你。”李嫣儿吃力地捧着一大堆卷成卷儿的宣纸回到山中小院儿。一进屋,便往靠窗的桌案上一扔,淡淡地语气微有些许失落地道。 李夫子正单手握着一卷书,另一手背在身后,在屋中一边看,一边来回踱步。听到孙女儿的声音,这才放下书卷,抬头看时,不禁皱起了眉头,“咦?我的小嫣儿怎么啦?好像不大高兴啊?是哪一个敢欺负我的宝贝孙女儿啊?” “没有啦!没人欺负嫣儿。”李嫣儿只是因为没见到小哑巴,所以有些失落罢了。放下宣纸,李嫣儿又顺手丢出一个宣纸团,上面脏脏的,好像还沾了些油污,与其他整齐卷起的宣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夫子一见这张惨兮兮的宣纸,不禁皱眉摇头,打趣道:“嫣儿还说没生气,若不是这纸的主人,把我们嫣儿给得罪了,它怎得会变成这副模样?” 李嫣儿一怔,粉嫩的小脸儿上,登时浮现出极度冤枉的神色,“爷爷,这不是嫣儿做的啦!嗯——,这纸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也问过小胖子啦,他说,人家送来的时候,就这样儿。” “啊——?!”李夫子先是一怔,随即一甩手,脸上现出怒色,“岂有此理!求学还如此不恭,哼!真是不懂礼数的野人。” 见爷爷为一张纸而生气,李嫣儿不以为然,侧着小脑袋道:“不过是一张纸嘛,爷爷干嘛要生这么大气呢?或许里边儿会有很好很好的诗呢?” 李夫子淡淡地嗤笑一声,随即对李嫣儿笑道:“爷爷没有生气,只是见不得这种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的人。想来,这样的人,也写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说着李夫子随手将这团纸丢到一边。“嫣儿,你去一边儿玩儿吧,待爷爷把这些诗文看完,再来陪你玩儿好吗?” 李嫣儿嘟着一张小嘴,想了想,很不情愿地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院子。 孙女儿走后,李夫子便坐在窗前,认真看了起来,好像老师在批改作业一般。不过,这还真是一个差生班的作业,不是抄袭来的,就是找了枪手,要么就是狗屁不通,看得李夫子直叫苦,真想一头撞死在宣纸上。 终于看完了,解脱了。李夫子抬起头,看向窗外,心情略显得有些复杂。以这些人的资质,他是一个都不想再教了,等把最后这一批学童送走,便可以退休,带着孙女儿游山玩水去了。可是,这本当高兴的事儿,在此时,却也令他有些失落。最终,还是没能收个关门弟子,好完成他的一桩心事。 李夫子盯着眼前这些“大作”,细思半晌,轻叹口气,自语道:“终究还是他赢了!呵——!” 李夫子自嘲地一笑,侧目之下,却见到刚才被丢至一旁的纸团,便伸手将它取了过来。不由自主地打开来。他或许还是对自己的心愿抱有一丝期望,才将这已经遗弃的垃圾,重又拾了回来。 当李夫子将这皱皱巴巴的宣纸打开的那一刹那,他彻底被惊呆了。大张着嘴巴,半天才捯饬过来一口气,随即,竟不由得噗嗤一声乐了,“哈哈哈……,唉!我就知道,纸被揉成这副样子,里边儿能有何样的好诗文呐!”说着,李夫子看着这张纸上的字迹,不禁大笑不止。 也难怪李夫子被气笑了,这纸不光到处油污,最可乐的是,在整张宣纸的正中间,竟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陈大牛。且这三个字,字迹潦草,歪歪扭扭,拢共三个字,还有一个字少了一画儿。 李夫子看纸的旁边还有墨迹,心中好奇,只觉得这人有点儿意思,竟然落款儿落在了正中间。难道边角处还有诗文? 本着看个新鲜,图个乐呵的心态,李夫子便又往旁边打开来看。“这……” 只见旁边,净是些个勾,点,竖,捺,还有本书名,《文心雕龙》。 直看得李夫子一头雾水。 哦,这是把草稿拿来啦?拿错啦? 诶?这还一诗。 佛堂神僧诵,阎罗二鬼无。彻夜独自歌,至与雄鸡合。 …… 李夫子头顶上现出无数问号。 这什么意思?既无意境,又无内涵。什么狗屁诗句! 不过,这字到是……,比之其他人所写的,到是好上数倍。 李夫子再一瞧那“陈大牛”三个字,脸上的肉不由得直抽抽,啧——! “呵,这小小的一张纸上,竟有三人的墨迹,一个耕夫,一个童生,还一个嘛,到是不在我之下呀。” …… 第二十七章 要下雨了 林士通带着林士修一家走后,林复声便帮着老太太王氏和母亲杨氏干些农活,毕竟这麦子收上来,还有很多的后续工作要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要将麦子晾干,让水分蒸发,才不易发霉变质。 幸而这些天,天公做美,太阳还是很足的,麦子很快干透了。所以,一个上午的时间,老老小小三人,便忙活着收拾麦子。 直到中午,收拾的差不多了。母亲杨氏和祖母王氏这才进了厨房,开始忙着准备午饭。林复声则也在一旁,帮着打打下手,洗洗菜。 这一上午,可真是忙得够呛。 “士文,你来!” 整个上午林老爷子只出屋问老太太王氏要了一回针线,便关在屋里一上午不见人。 林复声只偶尔透过窗子,见他拿着块碎布不知忙活些什么。 见到他拿碎布的样子,还被王氏打趣了一番,就是拿了一辈子笔杆子,老了却改拿针线,做起女人了。这疯得不认人就罢了,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可要命咯。 这时正忙碌的三人听到林老爷子的声音,便在厨房里诧异地互望一眼,,随即,杨氏笑着对林复声道:“爷爷叫你呢,快去吧。” 这阵子,全家人早已经熟悉了林老爷子对林复声的这种新叫法。 林复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菜,跑到杨氏跟前,在她身前挂着的围裙布上,笑嘻嘻地抹干了手,便跑去找林老爷子了。 “士文啊,你来。”见林复声进了屋,林老爷子举起手里一个布团,笑道:“来看看爹给你做了什么?” 林老爷子稀里糊涂地瞎认人,谁也听着别扭,但也拿他老人家没法子。尤其,这林士文还是个早夭之人,这叫林复声每每在夜间想起时,都觉得后脖子里,阴风阵阵。不过,老爷子把他认错,到是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对着老爷子时,不用装哑巴,可以开口说话了。 “……您给我做了什么呀?”林复声走到老爷子面前,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好似后世小孩儿玩儿的沙包,只是这沙包的两端还多出两条宽布绳。 “来,把胳膊给我。”老爷子说着,拉过林复声的右臂,然后,将手中那个小沙包系在他的右臂手腕儿上。一边系一边说道:“这个呢,你日日带着,尤其是在练字时,一定要带上。这样,你的腕力就会越来越大,落笔时就会更加稳定。这样练出来的字,才有力道,才大气。” 林复声这几日也正想做个这样的沙包袋,可是,一直没办法跟母亲杨氏说明白。这下可好了,不用再跟母亲打哑谜了。可当他看到老头儿满是针眼儿的手指头,还不时有血往外溢,心里又是一阵疼,不禁眼眶又红了。林复声甚是感动,吞下一口泪水,声音微颤地说道:“嗯,谢谢爷爷。” 林老爷子一怔,不禁嗤笑,“你这孩子,怎得也学你二哥,满口里胡说八道的。谁是你爷爷?你爷爷早就过世啦!这调皮的娃儿。” 林复声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吐了吐舌头,冲老头儿扮了个鬼脸,引得林老爷子一阵发笑。 “好啦,你再写几个字,让爹给你看看。” “嗯!”林复声欢喜地应了一声,便跳上桌案,俯身默起几首小诗。 祖孙二人,头靠着头,聚在窗下,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认真。 正这时,车外一阵嘈杂声,林士通驾着牛车回来了。 这车上的陈,林两家人,一路上说个不停,大抵都是自己儿子交上去的诗有多么厉害,一定能博得李夫子的喜爱。 陈大牛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儿子交上去的,就是从林得中那换来的。只当是他不知从哪儿抄来的,或者当真是自己写的。陈家没有一个认字儿的,所以,也根本没人管这事儿,连陈大牛自己都从未打开过那张宣纸来看,只是成天放在身上,手上沾了油沾了土,都往衣服上一抹,顺便殃及一下衣服内的宣纸。 听着两家人的议论,林得中和陈大牛便时不时盯着对方,努努嘴儿,挤挤眼,吐着舌头,相互打暗号。 直到送走了陈大牛一家,许氏才明着开始贬低陈大牛。一路上聒噪个不停。林士通对此,虽不说话,但是,他赶车的速度较往常来说,简直快得惊人。 放下一车人,林士通去栓牛。许氏头前进了院子,朝厨房喊了一嗓子,“娘,大嫂,我一会儿就去帮你们忙啊。” 正喊着,却瞥眼瞧见了林老爷子房里,老头儿正握着林复声的小手,一笔一画地写字呢。 许氏一抬胳膊肘,正戳在了刚刚经过的林士修肋骨上。 “哎呦!你干嘛?”林士修嗷一嗓子,疼得捂在肋骨上,怒目许氏。 “你看,老头儿不会真把哑巴当成老三了吧?” 林士修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当就当吧,爹都疯傻若此,还能教出什么好来。唉,只是可怜了哑巴,不会说话也就罢了,如今,还被唤作一个死人,当真晦气。” “我看人家教哑巴的时候儿,一点儿也不疯。要不……,咱们也让爹教教中儿……”许氏有些眼气,林老爷子只教林复声,却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是便宜就得沾点儿,这是许氏一贯的作风。 “不用,不用,咱爹的字啊,与人家李夫子的字,相距甚远。有李夫子教咱们中儿,你还担心什么?”林士修皱眉闭眼,一劲儿摇头,对于许氏的意见,实为不屑。 “也是啊,我真是爱瞎操心。” 二人正说着话儿,忽觉天阴了下来,遮挡了正午的阳光。 “哟,这是要下雨啦?”许氏抬头看天,竟是黑压压的一片。 林复声这时也刚刚一气呵成了一字,与林老爷子一起抬头看天。 呀——!这云厚得发黑,看来雨是真得小不了了。 林复声也不禁担忧。古代可不比现代,那时候,没有像现在这么发达的排水管道,下个大雨,随时都有可能淹地淹房子,靠近河海之地,更易引发洪涝灾害。就算一场雨没那么严重,可普通农家的房屋,都是经不起暴雨侵袭的。而且,水溪村这几年,并没有经历过大的暴雨,所以,林家的房屋都很久没有加固过了。只怕,这雨万一要大点儿,连屋顶都有塌下来的危险。 第二十八章 亲娘给我拉仇恨 乌云压顶,整个水溪村都是阴沉沉的。 厨房里的杨氏和老太太王氏也跑了出来,抬头看天时,老太太不禁担忧,“呀,这雨怕是不会小啊。”王氏颤巍巍的声音,显得很是紧张,她忽然想起了,晾晒的麦子还有一些没收回屋子,便急忙对众人道:“后边院子里还有些麦子没收,你们赶紧先去收了麦子。” 听闻此言,除了疯傻的林老爷子,全家人立刻出洞,一个不落地,好似抢险救灾一样,奔赴后院,手忙脚乱一番,这才在大雨之前,把麦子收了回来。 刚收回了麦子,林复声只觉得脸上凉凉的,落下了两滴雨水。只是伸手摸一摸脸上雨水的功夫,大雨便已经倾盆而下。 众人躲至屋檐下,祖母王氏松了一口气,道:“唉,还好麦子没事!”说着对杨氏,许氏吩咐道:“你们去把饭菜摆上桌吧。” 杨氏,许氏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 窗外大雨哗哗地下着,堂屋里一家人围坐,个个闷不吭声地吃饭。 老太太王氏一脸凝重,表情甚为担心。她早年间遇过一回大雨,把屋顶整个都给冲塌了,好在当时屋里没人。后来,为了修那屋顶,花了不少银钱。老太太掏钱的时候,心都要碎了。这次,又见到这么大片的乌云,王氏心里已经开始淌血了。 沉闷地吃罢了饭,老太太探着头,看了看屋外的大雨下个不停,忧心地双手合掌,摆在胸前不停地前后摆动,祈求神明不要下太大的雨,或是,再大也别把自家屋顶给冲坏咯。 半晌,她这才放下手掌,叹声说道:“哎,越是没钱,就越是麻烦事儿多。这雨要把屋顶给冲漏了,要修,可还得不少钱呢。” 见母亲担忧的紧,林士通急忙安慰道:“放心吧娘,别看这云厚,可是有风,应该也下不了多久的。” “这是秋天的雨,秋雨不绝,最是麻烦人。”说到这儿,老太太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对啦,咱们牛棚里好像还有些个干草。老大老二,你们俩赶紧上房,先把草给铺上,能厚一点儿,就算一点儿。” 许氏一听急了,这大雨天的,上屋顶,那可是高危的活计。“哎呀,娘啊,昨儿个我和士修,才刚把咱家地给犁了。士修他还不小心扭伤了腰呢,上不得屋顶呀。” “啊?二弟扭到腰啦?”林士通急忙关切道:“上午去李村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许氏讪讪笑道:“唉,为了中儿嘛,他这当爹的,就是强忍着疼也得去呀。” 林士通迟疑地点了点头,“哦……”随即道:“没事儿,我一个人就能干。娘,我去啦啊。”说着就要冒雨往外走。 许氏担心丈夫,杨氏也一样担心,急忙拉住林士通,对老太太王氏道:“娘啊,这么大的雨,士通一个人上屋顶,太危险啦!今日有风,我看这雨也下不了多久。铺草的事儿,还是缓缓再说吧。” “可这屋顶要是……”老太太皱起眉头,为难地低吟。 “是啊,大嫂,屋顶要是漏了,或是塌了,那可是花不少银钱的。”许氏生怕屋顶塌了,她给林得中争取来的二两银子,也得搭进去。但刚刚才说了不让自家丈夫上屋顶,现在要让林士通上去,那可是要找个好些的理由才是。“若是士修的腰没有受伤,我一定得让他去!” 杨氏平日里,没什么脾气,但听说要让自己的丈夫承受如此大的危险,便也急了,当即对老太太王氏道:“娘,士通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若他有什么闪失,可比塌个屋顶更要紧啊。再说,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若是这场雨,真得冲塌了屋顶,咱们也有钱修补的。” 老太太王氏一怔,“你们的银钱不都给了中儿蒙学了吗?怎么还有啊?” 许氏一旁不以为然,心道:地里的钱都被他们挖了去了,当然有钱。害我们又是割麦,又是犁地,把活儿全干完了,都没见着钱。明年,我一定得早早就去地里找才是。 她以为钱和庄稼一样,还分春种秋收一说,是长了一茬又一茬。 听闻老太太这么问了,杨氏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复声,笑了笑说道:“这全都是复声的功劳。”说着便将镇子上的事儿,好似讲故事一般讲了一遍。 林复声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拉扯杨氏的的手臂,却没能阻止。故事讲完了,林复声也泄气了,穿帮了。 老太太王氏听罢,眉开眼笑的,直赞复声聪明,说着话,到也不再担心屋顶会不会塌的事了。“哎呀呀,我就说嘛,我们家复声,就是天上掉到我们林家善财童子。呵呵呵……”老太太笑得简直合不拢嘴,看着林复声,摸了头顶,摸小脸儿。 “咦?哑巴的钱,不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吗?我亲眼看着的。”林得中拧巴着一张脸,表示对杨氏所讲的故事不服。 对于林得中的话,众人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他一阵哄笑。 然而此时,许氏和林士修二人,却是瞠目结舌地愣了神,相互看着,似是在用眼神交流。 那地里的钱…… 被人耍了? 二人脑子转过弯来的时候,豁地低头看向林复声。 林复声此时也正偷眼瞧着二叔二婶,一见二人低头看他,立刻转头东张西望的,好像根本没他什么事儿似的。 完咯,我的娘呀,您这是给我拉仇恨呀! 见到林复声这副模样,林士修和许氏更加确定了,这事儿就是他搞的鬼。想想前几日拼死拼活地在地里找钱的情景,二人气得浑身直颤,可却偏偏是个哑巴吃黄连,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抱怨。 这边儿听着祖母王氏和母亲杨氏的啧啧称赞之声,林士修和许氏更是紧咬着牙根儿,隐隐发出咯咯的响声。这不仅仅是身体劳累的事儿,还有面子问题,两个大人,竟被一个残疾儿童给耍得团团转。想来,这个臭哑巴当时,止不定跟哪儿,偷偷瞧着他们的蠢态,蹲那儿偷着乐呢。 林复声只觉后脖子一阵发凉,只见二叔二婶,一左一右地,眯缝着要杀人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仿佛随时都会喷出火来,将他焚化一般。 第二十九章 记仇的二婶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大雨正如林士通所言,到了傍晚已经渐稀,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直至次日清晨,便也云开日出了。 雨停了,林复声从门里探出了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湿润的空气。他是难得的睡了一夜的整觉,这还要多谢天公下雨,才让他没有半夜爬起来,到院子里看书去。所以,精神特别的好。 林复声晃晃悠悠地出了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积水坑。 父亲林士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独自爬上了屋顶,添加干草了。他是怕这雨还会再来,所以,趁着雨停的空当,抓紧把这活儿给干了。此时看来,也基本上干完了。 林复声见到父亲在屋顶上,便站在下面,仰着头看他。 “复声!来,帮爹扶着梯子。”林士通见儿子正站在屋檐下,便笑着吩咐道。 林复声点点头,抬起一双小手,用力抓稳靠在屋墙上的梯子,随即抬头,冲林士通一眨眼。 林士通受意,扶着梯子一步步小心地下来了。“嗯!我们的小复声,也能派得上用场啦!哈哈……”林士通轻轻一拍儿子的肩头,朗声大笑。 这时,林士修和许氏从屋里打着哈欠就出来了,看样子,是一夜都没能睡好。 二人出屋,一眼看见了林士通和林复声站在屋檐下,忙得闭上了口,林士修到还好,冲着林士通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而许氏却撇着嘴,理都没理林士通,由打这父子俩身边经过的时候,还顺带白了一眼林复声。 “你不要如此,毕竟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走出几步外,传来林士修的小声责备。 “什么一家人?一家人有那么坑人的吗?”许氏不悦地道。 “我看大哥并不知晓此事,都是哑巴干的,一个毛孩子。等过几年,咱们中儿高中状元,当官发财之日,让他给中儿提鞋,不是什么气都出啦?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真是妇道人家,沉不住个气。你若是闹得一家人不高兴了,非到分家的地步,那咱们不得到外面自谋生路去嘛!你真是……” “哼!”一通话说得许氏无言了,却仍是愤愤然哼了一声。 二人的对话声音很低,林复声听不大真切,但也听了个大概,和之前的事一结合,便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可林士通却是一头雾水,也只听了只字片语,但见二弟妹分明面有不悦,也是直挠头,“他们怎么啦?复声,你是不是做了啥事儿,惹了你二婶?” 林复声抿着嘴,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 接下来的几日里,许氏虽有林士修的不时提醒,但对于林复声,她却总是摆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架势,好像谁欠了她多少钱似的。还有好多次,在没人在场的情况下,直呼他为“骗子”,“黑心眼”,更有甚者,还诅咒林复声一辈子不能说话,将来做乞丐,给她的中儿做奴隶什么的恶毒之话。 许氏也就是欺负林复声不能说话,被她骂也是白骂。见林复声从来不用写字的方式将她骂人的事儿告诉别人,她便越发的变本加厉,一次比一次骂的凶,一次比一次骂得恶毒。 林复声的性格清高不逊,对于这种无关紧要,又粗俗之人的狂吠,他是向来懒得搭理的。每每许氏骂得唾沫横飞的时候,林复声却背起双手,一副从疯狗前偶过的样子,溜溜达达地便晃进了林老爷子的屋里去了。只剩下个干生气,却没地方撒气的泼妇,站在院中,脸憋得直发紫。 …… 秋天的雨水总是特别的多,且下一次,天就变得越发凉些。 这天,又是一夜的细雨浇注。次日清晨,林复声还没起床,便已经感觉到,从门板的缝隙中,吹进来的股股凉风。 杨氏一早便已经备下加了层的衣裤,搁在他的床头。 林复声起身下地,穿戴齐整,净脸之后,便推门出了屋子。 只闻空中传来鸟儿的鸣唱,厨房的烟囱里冒出时浓时淡的白烟。林复声心情一片大好,他晃悠着往林老爷子的屋子走去,想着要在早饭前,再找老爷子练练字去。 林复声正微眯着眼睛,怡然自得地走路,却猛地被一声怪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哇——!”一张黑泥鬼脸,伸到了林复声的面前。随即一咧嘴,露出两排小黄牙,“哑巴,咱们玩儿泥巴去。我们现在五个人,还差一个,就能分开两拔,打泥巴仗了。” 看了半天,林复声才认出,原本这满脸黑泥的家伙,正是林得中。 这小子,要让他干正经事儿,是拖都拖不起床的。可这玩儿起来,到是积极得很。看这样子,止不定几点就起来“打仗”了。满身满脸,全是泥巴,鞋嘛,那就更惨了,已经看不出是鞋了,整个裹着脚,就是一块土疙瘩。 “泥巴仗”?这名词儿,也只有他和陈大牛这样儿的,才能想得出来。真是天才。 对于林得中的首次邀请,林复声可不感兴趣。那黑泥里,不定和着什么软体动物,外加牛粪,马粪之类的物质。 林复声摇头。可林得中却好像没看见一样,伸出一双黑爪子就要拉扯林复声的衣服。吓得林复声急忙跳开。 “中儿!”正这时,伴随着一声大喝,许氏用身体挡住了林得中的一双黑爪。结果,那一双满是黑泥的爪子,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许氏的小腹衣衫上。 许氏低头一瞧,气得当即赏了林得中一个大耳瓜子。 林得中也没想到许氏会这么生气,竟然呆住了,看着许氏,半晌才觉见了疼,嘴巴瘪一瘪,眼睛里立刻渗出了泪光,抬手捂住脸,抽了两声,随即,“哇”的一声哭了。 见状,许氏瞪了一眼林复声,便推着儿子,转身道:“以后不许你跟哑巴玩儿!他心肠太坏,以后,害了你都不知道。” 闻言,林得中哭得更厉害了,“哑巴没打过我,就你打我,你比他坏,哇……!” 林复声无语地看着远去许氏,听到林得中这话,他不禁摇头。小孩子总是喜欢说实话。 许氏脸上的肉气得直抽抽,回头看着林复声,好像有多大仇恨似的。那意思就是在讲,等我家夫君得了势,等我们中儿有了出息,一定要你的好看,眼气也眼气死你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她只记得林复声怎么用计要他们一家干了点儿农活儿,却不想,这么多年来,林家老大,又是怎么养着她们这一家子的,就连她手上的二两银子,都是林复声弄来的。 第三十章 陈家来了贵客 对于二婶许氏的无端挑衅,林复声并不感到生气,反到有些愉悦的感觉。能气着别人,也是一种能力。 听着许氏大骂林得中的声音,林复声摇了摇头,便欲转身去找林老爷子。 正这时,却忽听篱笆院外,传来几个小孩子的叫嚷声,“哎——!林得中——!” 林得中闻声,立刻不哭了,见到自己的小伙伴,高兴地从地上蹦了起来,跳到院子外头,问道:“你们着什么急,我这就来啦!”他还一心惦记着打仗的事儿呢。 “我们来就是告你,不用去啦!” “怎么啦?” “陈大牛被他娘叫回去啦!说是什么李村的夫子去了他家。我们也想去看看热闹去。”说完几个小泥孩儿,便撒腿往陈家跑去。 “李村的夫子?”林得中伸着黑爪子直挠头,半天才明白过味儿来,“哦,是李夫子呀。哎,你们等等我,我也去!”说着,林得中也追着跑了出去。 听了几个小孩儿的喊叫声,许氏却是大惊,“啊?”李夫子怎么会去了陈家呢? 听到动静,林士修也从屋里出来了,“怎么?李夫子去了陈家?” “难道,是相中的了陈大牛?”许氏颇为嫉妒地道。 “不会吧——!”林士修不敢相信,他这么好的文才,竟还不如个耕夫的儿子?“难不成,他那是找人代写的?” 许氏撇一撇嘴,气道:“一定是。那陈大牛怕是连半个字都不认得,还能写出什么诗来?不行,我得去,我得去揭穿他。”许氏说着,也顾不得身上刚被抓了两块黑手印,急匆匆地便往院外走。 “你等着,我也去!”林士修也是不甘心,要追去看看,自己写的诗,再怎么样,还能连个孩子都不如吗? 见二叔一家都去了,林复声低头沉思,去了陈大牛家?这么说,李夫子是看到我的那张草稿啦?哈,既然如此,我当然也得去了。 想到这儿,林复声也跟着跑出去了。 一院子的人,登时消失了。林士通和杨氏从厨房里出来,对望一眼,也甚觉怪异。刚才院子外的小孩儿喊声甚大,他们也是听到了的。林士通觉得好笑,挠着头笑道:“这是,都去了陈家啦?” 老太太王氏平日里是不大爱管别人家事儿的,今儿见老二一家全跑去陈家了,还搭了个林复声也去了,想了想便说道:“要不,你们也去看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林士通和杨氏应了一声,也跟着出来了。 当林复声来到陈家时,陈家院儿里院儿外已经站满了水溪村的人。 陈家老大和媳妇儿站在院子里,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能打败其他几村几镇的求学童子,一举拿下李夫子,这也堪比考上了状元郎,足够他们嘚瑟一回的了。于是,陈家老爷子,老太太,还有两个弟弟,弟媳,怀里分别抱着年幼的孩子,一家人站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迎接李夫子。 陈家大媳妇儿更是自作主张,迎接客人连进屋这种事都免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让一众乡里都来高兴高兴。 中儿他娘怎么还没来? 陈老大的媳妇儿最盼望的就是在许氏面前能炫耀一番。于是,一边跟李夫子说话,一边抻着脖子往院里院外的人群里直寻么。 陈大牛更是开心的不得了。他开心到不为李夫子能收他,而是,眼下,他便能近距离地盯着李嫣儿看个够啦。 被这愣头小子盯着看,李嫣儿觉得浑身不自在。平时在众人面前总是自称女侠的她,今日却被看得,直往李夫子身后躲。 这人真讨厌,怎得这样盯着人看? 李嫣儿拧着眉,嘟着嘴,躲在李夫子身后,双手紧抱着夫子的腿,眼睛四下里随意张望。她听说爷爷要到水溪村来收学生,便要跟来看个热闹。这下子,可也真热闹,比去镇子上还要热闹。小小的一个农家院子,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了个水泄不通。 其实,陈大牛对男女之事,也是似懂非懂的,对于李嫣儿,不过是人云亦云,就算是小丫头长得好看,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四岁大的娃儿,能看得出什么来。 陈大牛只是偶然听到大家伙都说她好看,说要娶了来做老婆。陈大牛这蛮横好强的劲儿上来了,自然也要争上一争。 “哎呀,李夫子啊,我们农户家里头又脏又乱的,都不敢往里头让您。您可别见怪,瞧这天气也好,要不,咱们就在这院子里说话吧?怎么样啊?”见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陈家大媳妇儿,干脆从屋里头把椅子凳子,只要是能坐的都搬了出来。并催促着陈家老大,“大牛他爹,还不给夫子去倒水去呀。” 陈家老大听罢,应了一声,转身去倒水。 李夫子忙道:“呵,不必了,老夫今日来,只是想来问一件事情。” “问事情?”陈家大媳妇一怔,问道:“您不是来收我们家大牛做学生的吗?” 李夫子淡淡一笑,说道:“老夫的确是来收学生的。不过,这个学生,究竟是不是你们家陈大牛,老夫还得问个明白才行。” 陈家大媳妇儿迟疑了一阵子,讪笑道:“那,那您,要问什么呀?尽管问。”说着,便冲着两眼发直的陈大牛,喝道:“大牛!夫子有话要问你!看着夫子!往哪儿看呢你……” 陈大牛被他娘喝得好不容易才从李嫣儿身上移开了目光,一副委屈又不情愿的样子看着李夫子,道:“呃,夫子,你要问什么呀?” 李夫子缓缓从袖筒里掏出一卷皱皱巴巴的宣纸,打开来,摆在陈大牛面前,问道:“这是你写的?” 陈大牛当初从林得中手里拿来这张纸的时候,并没有打开看过,里边儿究竟写些什么他并不知道。他紧皱着眉头,好像看画儿一样盯着纸上的墨迹,左看右看,竟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 “这是不是你写的呀?快说啊?”陈家大媳妇儿,看着儿子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直起急,不由得推搡着陈大牛的后背,催促道。 这时,陈家老大也端了水,摆在李夫子旁边的一张小凳儿上。随后,也看着那张脏兮兮的纸,闲得直打晃儿。 陈大牛支吾半晌,也没回答。李夫子也早就看出来,这一家子竟是没有一个认字儿的。不由得叹了一声,轻轻摇头。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谜诗 这十里八村赫赫有名的李夫子驾临水溪村,引得整个水溪村的村民都赶来围观。都当是这出了名儿的村中小土匪,竟然一提笔,便得到了李夫子的认可,要收去做学生了。可是,当这一副写着“陈大牛”三个字的草纸一亮相,众村民中便也传来不小的唏嘘声。 “这写的是什么呀?还不如我写的呢。” “是啊,这李夫子……,不会是老眼昏花了吧。” “再说这也不是诗啊,早就听说,这次李夫子收学生,要看天资,收字画书法文章,这,这算是什么呀?呵呵……” 一阵阵地嗤笑声,从人群中传出。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陈家大媳妇儿虽不认字儿,但也见人写过,就这张脏兮兮的纸上那两笔字儿,说不定,她随便拿笔呼啦两下,也就这模样。再听众村民这一讥讽,脸上登时臊得直发烧。生气地再次催促儿子陈大牛,“这到底是不是你写的?要不是,你就赶紧跟夫子说了!” “你别急呀娘,让我好好想想。”陈大牛抻着个脖子,脸都要贴上那纸了,鼻子不时地一抽一抽,看那动作,好像不是看字迹,却是在闻味儿。随即,抬起头,伸手抓抓头皮,小声嘟囔道:“嗯,好像是我身上的味儿……” “哈哈哈……” 陈大牛声音虽小,却还是让众人听了去,引来一阵大笑。 陈家大媳妇更是又气又臊,“让你认字呢,你倒闻起来了,你属狗的啊你!” “哎呀!这就是我的那张!”陈大牛盯着宣纸正犯糊涂的时候,突然间眼睛一亮,指着宣纸边角处一块油污,兴奋起来,“我上次吃东西掉上去一点儿,娘,你看,这油还在呢!” “呃……”陈家大媳妇儿愣是被儿子给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上更烧得厉害了。 “呵呵呵……”随着一阵笑,许氏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后边儿还跟着林士修和满脸黑泥的林得中。三人凑到陈家大媳妇儿跟前,许氏又哼笑了一阵,假意劝道:“大牛他娘,你生得什么气呀!你和大牛他爹都不认字儿,孩子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已经算是不容易啦。呵,就算这字儿写得……,不大好看吧,但总还是写了出来,你们该高兴才是啊。再说,大牛又不是我们中儿,从小就有他爹的教导,这字儿早就练出来啦。”说着许氏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往四下看了看,随即,又看向李夫子,道:“李夫子,您这次来应该不会是相中……,这三个字吧?” 李夫子稍一迟疑,道:“呃,不是……” “哎呀,我就知道,您这次来我们村呀,就是来收我们家中儿的。那,那您还在这儿呆着干嘛,快上我们家去吧!”许氏飞扬着眼角,傲视着周围众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李夫子上林家显摆。 李夫子忙得抬掌挡道:“呃,莫急。呃,你们家中儿?是……” 林士修自觉许氏有些急躁丢脸,听李夫子如此一问,便亲自应道:“犬子,林得中。” “林得中……”李夫子皱起眉头,苦思半晌,摇头道:“惭愧呀,老夫对令公子的诗作记得并不甚清楚。” “不清楚?”许氏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想来若是李夫子并不是来收自己儿子做学生的,那他一个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有什么了不得的,还用得着她陪笑巴结嘛。许氏抽了抽嘴,拿眼角扫了扫李夫子,不悦道:“那您跑到我们村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存心来笑话谁的呀?”许氏阴阳怪气地,专门挑唆陈大牛一家和李夫子的矛盾。 听了许氏的话,躲在李夫子身后的李嫣儿豁地跳了出来,一张小粉脸,鼓得好像个小包子一样,气道:“我爷爷才没这等闲功夫呢。你这婶婶,怎得如此乱讲话!” 许氏哼哼了两声道:“我乱讲?你们大家瞧瞧这三个字儿写得,歪歪扭扭,连我妇道人家看了,都觉得丢脸。李夫子要不是存心笑话大牛,大老远地跑来干嘛?真是闲得吗?” 林得中在许氏脚下站着,听到他亲亲的娘,一个劲儿地埋汰他写的字,不时地直吐舌头。 李嫣儿气得小嘴儿一绷,却不知怎么与许氏争辩,只是叉着腰,挡在李夫子面前,像是要保护她的爷爷一样。 李夫子对许氏的话,到不以为然,捋了捋胡子,淡淡地笑道:“你们误会啦!老夫此来,并非要寻找,写这‘陈大牛’三个字之人。而是,要问问他,这张纸上的其它墨迹,是何人所留?”说着李夫子,将宣纸的边角打开,露出那一堆杂乱如麻的练笔小字来。 围观村人看不清那边角之字,便好奇地往前挤了挤,好像在围观什么珍禽一般。 林士修离得近,俯身看去,只觉得那边角上的之字,的确写得不俗,尤其是那几个勾勾点点,虽是笔数不多,却足矣显示功力。再看之下,只见其上,还有一首小诗:佛堂神僧诵,阎罗二鬼无,彻夜独自歌,至与雄鸡合。 “这……,只是字写得不错,可这诗,比起我作的那首……,呃不,是我们中儿作的那首,相差实在太远啦!”林士修只觉得这诗写得普普通通,没什么值得称奇的地方,便皱起眉头,想要问个究竟。“李夫子……,您,莫不是相中了这么一首俗诗吧?” “俗?”李夫子捋着胡子,淡淡一笑,道:“你可以说它毫无意境,没有内涵。但是,它却不俗,反而有趣的很。” 林士修皱眉不解。 李夫子顿了顿,继而道:“老夫初看此诗时,也觉得平平无奇,甚至狗屁不通,但是,昨夜,老夫夜有所思,整夜不寐,方才想起这诗。原来,它是一首谜诗。” 谜诗? 一众村民皆好似听说书讲故事一般。个个面现惊奇之色。 “咱们村还有人会写猜谜的诗呢?” “看不懂啊,这写得什么呀?” “也不像灯谜呀?” 有些识字儿的,用猜灯谜的方法,却怎么都看不出来,这诗究竟猜得是个什么物件。 一时间,陈家院子里便热闹开来。 第三十二章 奇妙的藏尾诗 林士修瞪着双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看那诗,可就是看不出来,它写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于是问道:“李夫子,您是否搞错啦,这绝不可能是谜诗啊。” 李夫子摇头笑道:“你们错会老夫之意啦,此诗不猜物,也不猜字。” “那是猜什么?”林士修追问道。 李夫子想了想说道:“是猜……,人的状态。” “人的状态?”周围传来一片嘈杂议论之声。 “人能有什么状态?”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算不算?”有人起哄着问道。 听到这么一声,李夫子到笑了,“对,就是这个。” 林士修一听,拍掌道:“若是如此,那到是容易得很。这诗中末一句:彻夜独自歌,至与雄鸡合。很明显,便是夜不能寐嘛。如此一观,也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啊。” 李夫子点点头,淡然一笑道:“这位书生所言极是。这一句的确不足为奇。但是,老夫所喜爱的,是它首句中的两个藏尾字。” “藏尾字?您是说,这诗的首句,是藏尾诗?” “正是。” 林士修再次低头看诗,不禁摇头道:“呵,这哪里算是藏尾诗,明明是‘诵’,‘无’二字,毫无意义啊。” 李夫子微微笑了一笑,随即,起身问陈家大媳妇儿,道:“可否借家中笔墨一用?” 为了让儿子陈大牛蒙学,陈家倒是也备下些文房之物,但是,陈大牛基本就没有碰过。此时,听说李夫子要用,陈大牛到是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有,有,夫子等着。”随即,便跑进房中,将笔墨取了出来。 滴水在砚中,磨了墨,李夫子提起笔,在墨中沾了沾,笑着对林士修道:“老夫这便解你心中之惑吧。”说着李夫子一边在那张脏兮兮,皱巴巴的纸上用大字重抄了一遍林复声的歪诗,一边随口念道:“佛堂神僧诵,阎罗二鬼无。若在这两个半句之尾,再加上两个字,书生或许就看明白了。” 林士修双眉紧锁,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 李夫子微然一笑,便在这两个半句的尾端,各加了一个字。这诗便立刻变了一副模样。 写完,李夫子收笔直腰,面带笑容地看着林士修。 林士修俯身看去,低声念道:“佛堂神僧诵经,阎罗二鬼无常。……,经,常……,啧——!”林士修不禁点头,“这么说,此诗之意,便是,经常不寐啦。” 李夫子点头笑道:“书生现在明白啦?这诗刻意隐去了两个尾字,却仍旧念得通,而且,神佛与鬼怪还能相对。能写出这样的藏尾诗,实属不易呀。所以老夫特此前来,只想见一见这写诗之人。若他是个孩童,老夫到是愿意收为门生,将我毕生所知,传授于他。” 林士修也算是个读书人,自然知道这诗写得不易,若是叫他写,他也未必能写得出来。刚要不由自主地点头时,却被许氏暗暗戳了一下,随即飞来一个眼色。林士修一个愣神的功夫,便明白了许氏的意思。他这方面的理解能力,到是比解诗读文来得更快。当即,改口道:“呃,这种藏尾诗,虽是少见,却也并不难写,若是容我思考几日,一定也能作得出来。” 李夫子微微一皱眉,眯起眼睛看了看林士修,觉得他虽为文人,却连半点谦虚求教之心都没有,不禁心中对他有所鄙夷。淡淡地哼了一声道:“看这纸上墨迹,明显是作诗之人,在练笔之时,随手写来,并非苦思数日后,刻意所作。好啦……”李夫子显得有些厌倦了,“老夫只想知道此诗究竟是何人所作的。”说着,正视着陈大牛。 林士修被李夫子只字片语奚落的当即低头不敢言语。 而陈大牛见李夫子那一双眼睛,已不似刚来时,那样温和有笑意了,反到有种长者的威仪,这个一向土匪惯了的小子,却也有些惧怕。低着头,偷瞄一眼林得中,喃喃道:“这张纸是,是,是……,中儿给我的。” “中儿的?!”许氏闻言怔了怔,随即,两手用力一拍大腿,大笑道:“哎呀,我就说嘛,这水溪村里,还有哪家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的好诗啊。那叫什么来着,什么,青比蓝更蓝,是吧他爹。”许氏高兴的忘乎所以,又把“孩子他爹”挂在了嘴上。 林士修听说这诗是自己儿子作的,觉得刚才丢掉的面子,瞬间找了回来,本来还挺高兴,可一听许氏这一番话,又是脸上一阵发烧,臊得厉害。瞪了一眼许氏,没说话。 李夫子低头看了看这满脸黑泥的泥猴儿,实在与这首诗不太匹配,于是,仍是一副严厉的表情,正视着林得中,道:“你就是中儿?” 林得中抬了抬眼皮,刚与李夫子的眼神触碰上,便急忙闪开,低着头,支吾道:“是,是的。” “这诗是你作的?”李夫子的语气,严厉而认真。 “……啊?”林得中迟疑不敢回答。 许氏从旁边急道:“中儿,快说‘是’啊。快说呀。” 见林得中支吾不语,李夫子到觉有趣,这纸不仅包含了三人墨迹,看来,还转了三次手呢。“嗯,这诗若是你作的,那你念一遍给我听听。” “啊——?”林得中哪里认得这些字儿啊,头一个他就不认得,两眼看着宣纸上那一团团黑不拉几的字,直挠头皮。 许氏的催促声再次响起,“中儿,你快念呀。” 李夫子脸一拉,沉声道:“中儿,你若是再不念,夫子可要罚你咯。”说着假意从怀里往外掏戒尺。 林得中早就听说过,去学堂里读书,是会被夫子打手心儿的。今日一见这情形,吓得直往后躲,无意间,正瞧见了林复声,跟着林士通和杨氏在人群里站着呢。他也顾不得许氏和林士修兴奋的目光,直接大呼道:“夫子,您要打,就打哑巴。这诗是他写的,这纸也是我从他那儿拿来的。整张纸上,我只写了三个字,就是那‘陈大牛’。其他字儿,我一个都不认识!” 什么什么,只有“陈大牛”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儿是他写的,其它字儿,他一个都不认得? 许氏和林士修当即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铁青,好像吞了一群苍蝇一样,鼓着四只眼睛,气儿差点儿都没喘上来。 第三十三章 哑巴开声了 听到林得中的喊声,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往人群中一瞧,还真瞧见了林复声一家。 “哈哈,是哑巴,是小哑巴。”李嫣儿看到林复声,就像见到大侠一般,而且是一个,能够不用刀剑,就能打败恶人的大侠,她高兴地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拉扯着李夫子的衣角,指着林复声道:“爷爷你看,那就是上次镇子上,打败了那无赖的小哑巴。” 打败?林复声听到李嫣儿的叫声,额头现出几条黑线。 那叫智胜好吗? 好吧,在这小不点儿女侠的眼中,那或许就是打败了。 李夫子顺着孙女儿李嫣儿的手指看去,一眼就认出了那日写得一手好字的小哑巴。再看他,虽是一身粗布短衣长裤打扮,却是清清利利的,眉宇间隐隐透露着一丝书卷气。 李夫子五十多岁年纪,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是个什么材料,他只要看一眼,便已知大概。当他一眼看到林复声的时候,便当即确定,这诗就是他作的。 在众人的注目下,林复声并不似其他孩童那般胆怯,而是大大方方地,微扬着小脸儿,来到李夫子面前,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唰唰唰唰,树枝随着林复声的手臂上下翻飞,几下,那首诗,便以大字的形式,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围观村民虽说很多都不识字,可只是见这架势,就觉得此处该有叫好声,随即一片哗然。 林家小哑巴竟然会写字! 还会作诗呢!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好厉害呀。 李夫子低头看去,没错,这字与这纸上的墨迹如出一辙。只是力道较这纸上,还要重了一些,运笔还要更为顺畅一些。 李夫子点点头,称赞道:“嗯,小哥这字,只是数日之间,就增进了不少啊。” 林复声抿嘴一笑,抬起了右臂,衣袖滑落之时,便露出了手腕上那只沙包袋。 李夫子搭手上去,掂了掂这沙包袋,又想起那宣纸上,墨迹苍劲的笔画,随即捋着胡须,点头笑道:“原来,小哥这字,是有大师指点啊。” “有大师指点?”林士修皱起眉头,心中暗想:一个哑巴,谁没事干,会教他呢? 就是到现在,林士修都不曾往他父亲身上联想半分。 “爷爷,这诗既然是小哑巴作的,那你就收他做学生吧。”李嫣儿拉着李夫子的衣襟,半央告地说。 李夫子爱才,见到林复声甚为欢喜,可是一听李嫣儿这话,却不由得又锁起眉头。 这孩子天赋异禀,是一块难得的璞玉,若能细心雕琢,将来定成大器。老夫的心事或许可以了了……,可惜,他却是个哑巴…… 李夫子沉默了。 林士通和杨氏听说自己的儿子有可能被夫子收做学生,心下也是一喜,对望一眼,便双双来到林复声身边,等待李夫子的回应。 许氏被自己儿子刚才的反应,给弄了个大红脸,当着村人的面,直是下不来台。此时,却听李夫子对个哑巴赞不绝口,心里当真是又妒又恨。在一旁抽动着脖子,阴阳怪气地小声道:“收个哑巴做学生,也不知用来干嘛?哼!” 闻言,李嫣儿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两步跨到林复声的身边,扬起小脸,瞪着许氏,用清脆稚嫩的声音道:“哑巴可厉害了,比好多能说话的人都厉害。婶婶不要瞧不起人。” 许氏瞟了一眼李嫣儿,淡淡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李夫子颔首沉思,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对林复声的才华甚是惋惜,摇了摇头,无奈道:“是啊,若不能言,读书无益呀。唉!算啦!”李夫子说着转身往陈家院外走出两步,“嫣儿,咱们走吧!” 李嫣儿一听,秀眉蹙起,站在林复声身边,迟迟不动,扭动着娇小的身躯,撒娇地喊道:“爷爷——!” 杨氏见这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就要错失,便急忙上前两步,道:“夫子,我们复声,虽口不能言,但她并非天生如此,只是年幼时,因为一次意外,落入水中,之后,不出几月,便失了声。可是,我们一定会给他治好的,总有一日,他是可以说话的。” “那就等他能说话的时候,再说吧。”许氏酸溜溜的喃喃声,又在身后响起。 李夫子刚刚抬起的脚,悬空中顿了一顿,迟疑片刻后,轻轻落下,微皱着眉头,实在不忍就此离去。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遂转身道:“好吧!老夫给你一个机会。就看这天意如何吧。” 众人不解,皆屏着呼吸,等待李夫子接着往下说。 “你叫复声是吧。”李夫子刚听杨氏如此称呼她的儿子,便记住了。 林复声面色从容,微弯着嘴角点点头。 “你若今日,唤我一声‘先生’,只要这一声,我便收了你。” 李夫子的话音还未落,周围的村人已经唏嘘不已,都当夫子这是有意刁难,这哪里是在看天意?分明是在看林家的笑话嘛。 许氏和林士修更是撇着嘴角,不以为然,能叫哑巴开声,那可真是得神仙显灵了。 杨氏和林士通闻言,亦是心灰意冷,轻叹一口气,低下了头,心疼地看着身边的林复声。 伴随着周围人的各种情绪,各种议论,李嫣儿沉不住气了,气乎乎地道:“爷爷,哑巴怎么可能说话呢?” “唉!天意如此。”李夫子唉一声,转身欲走。 正这时,于嘈杂的议论声中,竟传来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先生。” 嗯? 哪里来的声音? 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四周突然变得静悄悄鸦雀无声。 村人皆为好奇地四下寻找,这个声音稚嫩却很沉稳,清澈如水,从容镇定。 “哈,爷爷,哑巴说话啦!哑巴说话啦!”李嫣儿离得林复声近,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刚才那“先生”两个字,就是林复声小嘴一张一阖之间,发出来的。李嫣儿兴奋地雀跃起来。 林士通,杨氏,林士修和许氏也都离得很近,听了个真真切切,看着原本不会说话的哑巴,竟然开口发了声,而且这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咬字是那般的清楚。一时间,大张着嘴巴,反到变成了哑巴。 听到这一声“先生”,李夫子更是欣喜,豁然转身,一双周围布满皱纹的眼睛,竟渐渐变得炯炯发亮。他微微弯着嘴角,稍显怀疑,是否自己太喜爱这孩子,出现了幻听?“方才,可是……,你在唤老夫?” 第三十四章 师生问答 伴着众人震惊的目光,林复声只淡淡地抿然一笑,向李夫子深鞠一躬,恭敬道:“夫子德高望重,小子敬仰已久,望夫子不嫌小子无知,收为门生。小子必当虚心受教,定不负夫子所望。” 四围村人听了林复声这番文邹邹听也听不懂的话,一个个大张着嘴巴,发出一片惊愕。 听错了吧!怎么可能? 不会的,哑巴怎么可能说话呢? 这,这,这难道真是神明显灵? 林士修和许氏更是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清理着耳屎。这不可能,哑巴不可能说话的! 可事实就是事实,这不是做梦。 林士通和杨氏当真是喜出望外,蹲身下来,二人紧紧抱住了儿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杨氏更是喜极而泣,“复声,你,你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啦……!呜……” “儿子不孝,让爹娘担心了。”林复声抬起小手,在父母的脸颊上轻轻拭去泪水。看着他们又惊又喜的模样,盈盈笑着。 这真是天赐的美玉与我啊!李夫子此时,显得比林士通夫妇都更为狂喜。此子突然复言,这,这,这难道,真是天意如此,他是来助老夫了结心愿的? 李夫子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迈步上前,笑看着林复声,频频点头。“嗯,好,好啊!这哑童复言,还能说得如此流畅清晰,将来定可成气候。呵哈,这当真是贵人语迟呀。好,好。”说着,李夫子是笑得合不拢嘴。隔了半晌,停了笑这才接着问道:“你今年几岁年纪啦?” “小子今年五岁。” 才五岁,李夫子内心有一种难掩的畅快,点头笑道:“年方五岁,夫子到想问问你,蒙学之书,可有读过一些?” “小子在家中闲时,曾在祖父的教导下,粗读过几本。” “好,那我来试你一试。”李夫子手捻着银髯,想了想说道:“王戎简要,裴楷清通。此乃《蒙求》中第一句,它的下句是什么呀?” 林复声微微躬了躬身,从容笑道:“答夫子话,它的下一句是:孔明卧龙,吕望非熊。” 李夫子点点头,继续问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此乃《神童诗》中首句,它的下一句又是什么?” “它的下一句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林复声说罢直了直腰,显得很是自信。 “混沌初开,” “乾坤始奠。” “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 “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哈哈哈……,好,好!”李夫子问的高兴,便也不再光捡着首句问了。捻着胡须,想了想,道:“无功食禄,谓之尸位素餐;” 林复声小手一背,扬头答道:“谫(jian)劣无能,谓之行尸走肉。” “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 “譬如登高,必自卑。” …… 李夫子越问越高兴,不觉竟问了足足半个时辰,林复声皆是对答如流。李夫子大为吃惊,这小小的孩童,竟对这么多书,都能熟记于心,真是不简单呐。 而李夫子这每次发问,许氏和林士修则在一旁,暗自祈祷着,对不上,对不上,对不上……,而每一次,都令二人大失所望。二人心中也不由得揣度,这哑巴的学问,当真是林老爷子教的? 周围的村人更是脑袋齐刷刷的,一会儿看李夫子,一会又转过去看林复声。看二人一问一答,虽是完全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却也是感觉挺热闹的。 这村里头一直瞧不上眼,总被众人遗忘在旮旯里的林家小哑巴,不仅开口说了话,还能一开口,就与这出了名儿的李夫子,对答如流。 也不知道,这林家究竟在大年初一的时候,烧了多高的高香,才换来的如此好运。 “哈哈哈……,好,好,好啊!”李夫子又问了一阵,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连连称好,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登时洋溢起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喜气和满足。 “爷爷,你这是要收了小哑巴吗?”李嫣儿一时改不了口,仍称林复声为哑巴。 “如此璞玉,老夫自然是愿意收咯。”李夫子捋着胡须,微笑地道。 林复声闻言大喜,当即跪地,拜李夫子为师。 林复声刚穿来的时候,才一岁多,这时隔几年,也早就习惯了古代这种跪地叩拜的规矩了。逢年过节要拜神仙祖宗,有个什么长辈生宴之类的,还要跪长辈,不听话挨训时,要跪父母。总之,那膝盖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入乡随俗,若要在古代活得下来,这跪,是一定要学的。更何况,林复声志在高中状元,从此踏上仕途之路。一入仕途,若还不习惯行跪礼,那岂不是脑子里有坑,自寻死路嘛。 虽说,这次拜师有些仓促,既没拜圣人,也没有奉茶。不过李夫子似乎对此传统拜师礼数,到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在接受林复声叩拜时,乐得银色的胡须都是抖动个不停。 直到林复声拜了师,村人这才好像大梦初醒一般,这林家的哑巴,的的确确是真得开口说话了。 许氏眼见自己的儿子不能跟着李夫子蒙学,心中不服气,抽了两下嘴角,眼珠转了转,喃喃道:“哟,李夫子那儿的束修那么多,可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给得起的。我看哪复声这师,拜了也是白拜。” 李夫子一怔,随即道:“老夫历来所收的束修,全凭学童家中方便。多则多收,少则少收。从来没有定下个数目。至于,之前有些什么误传,老夫到也无须向何人解释。”说着他轻轻一拍林复声的肩膀道:“复声乃是老夫于一众求学童子之中亲自选出,又是老夫的关门弟子,老夫日后待他定与我亲孙女儿无异,将毕生所知倾囊相授。哼,束修?”李夫子轻哼一声,微眯了眼睛,瞥一眼许氏,显得十分藐视,“老夫家中,并不缺少此等身外之物,到也不稀罕。” 林士通与杨氏相视一眼,本以为夫子能收了自己的儿子,就已经是大幸之事,可如今看来,李夫子言下之意,似是连束修都不收,反到叫二人,心中愧疚。 “夫子的意思是……?”林士通试探着问道。 李夫子笑了笑,道:“老夫能得到复声这样的学生,也是老夫之幸。你们日后,不必再提束修之事。老夫免了他的束修便是。” “呵,这,这怎么使得……”李夫子竟如此爱惜自己的儿子,连束修都免了,杨氏感激地差点儿又落下泪来。 林士通更是大喜,当即不知如何言谢,便给李夫子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夫子当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哪……” 李夫子笑着扶起林士通道:“诶,不必,不必。老夫到是还有一事要提。” “夫子有何要求尽管提,只要我林某人能办到的,一定办。”林士通拍着胸脯道。 “呵,并非什么要求。只是复声天资聪颖,老夫欲好生教导。故而,想留他就住在草堂,日夜传道解惑,好令他早日成才。” 李夫子这一番话,更是令围观之人震惊,令许氏嫉妒。束修不收也就罢了,这李夫子难不成,还要帮别人养孩子?哑巴住在草堂,吃的用的,岂不全是夫子家里的。这等好事,怎得我家中儿就遇不上呢?真是夫子瞎了眼,老天瞎了眼,全天下的人都瞎了眼。 听了李夫子的话,林士通和杨氏哪有个不乐意的,林复声自己也是十分高兴。 蒙学之事定下之后,林士通一家三口,在一众村人艳羡的目光下,将李夫子直送出了村口。这才欢欢喜喜地回家准备,准备林复声去草堂的所需之物。 第三十五章 李夫子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回家后,林士通将林复声终于能开口说话的事儿,跟老太太王氏说了,还说李夫子收了林复声做学生。老太太听得甚是高兴,一来欢喜,哑巴孙子终于不再哑巴,二喜是孙儿蒙学都不用花钱,这可是给家里省下好大一笔开支呢。 老爷子也不知啥时候,已经站在屋檐下,似是听到了林士通的话,高兴地咧着嘴一个劲儿的笑,也不知他是为谁高兴,是林复声,还是林士文。 林士修和许氏回到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闷声不吭,耷拉着脑袋,架着林得中就回屋去了。回到屋里,也不知在对林得中训诫什么,总是时不时地,从屋里传来林得中的哭喊求饶声。 这天晚上,杨氏一直眼圈儿红着,可脸上却挂着笑。一边给儿子林复声准备衣物,一边不停地嘱托,“你去了李夫子家,一定要乖巧听话,闲时,就帮着夫子多干些活儿。夫子年纪大了,收你做学生,你当知恩图报才是。知道吗?” “嗯,娘,我知道。您放心吧。”林复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母亲杨氏点头应道。 杨氏现在对儿子的声音,那简直是着了迷,每听到一句,都会不由自主地心头颤动,感动地就想哭。“呃对了,夫子的孙女儿嫣儿,年纪比你还要小,你是哥哥,可要让着她啊。” “嗯,儿子记得了,娘放心。” “还有,你这去了学堂,可不比在家。事事不能只由着性子来,要和其他的孩子好好相处,相互扶持。” 林复声弯起嘴角,笑了笑,若如此一直嘱咐下去,不知娘亲还有多少话要说的。只怕是从黑夜说到天明,都嘱咐不完的。“嗯,娘啊,儿子虽然年幼,却并不顽劣。您就不必担心了。” “唉,你明日就要离开爹娘身边,娘哪能不担心的呀。”杨氏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林士通朗声笑道:“孩儿他娘啊,咱们复声有本事才能去李夫子那儿做学生呢。你该笑才是啊。复声从小听话懂事,你还不放心他嘛。” “是啊,娘,况且,我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回来住一日的。到时候,您让爹早点儿去接我啊,可别忘了。”林复声故意转移着话题。 杨氏听了这个,才将揪着的心放了下来。十五日,盼儿归来,十五日好比十五年长啊。 杨氏直收拾到大半夜,才上床休息。 次日,天刚微明,林复声与家人吃过早饭后,便坐在牛车上,随父亲赶往李村去了。 牛车开出不远,林复声回头张望,却见林老爷子和杨氏仍旧站在那里,翘首张望,二人不时抬手,轻拭双眼。 林复声初次离家,叫心疼他的人,怎能不担忧难过。 经过一路颠簸,牛车停在夫子草堂的山脚下。此时,天还尚早,李村中只偶尔听到鸡鸣犬吠之声,山脚下四周一片寂静。 林复声跳下车,与父亲林士通话别一番,林士通双眼微红地挥挥手道:“快上去吧,别叫夫子等急了。” 林复声点点头,拎起自己的一小包行囊,迈开小短腿,一步一步向那隐匿在山间的草堂行去。 登上百米高的山坡,若是成年人,可说是毫不费力的。可林复声才只有一副五岁孩童的身躯。他拔开层层灌木的阻隔,沿着山坡,努力地攀爬,这才终于来到他向往已久的学堂。 李夫子的学堂,就建在山中一块稍为平整的地方,四周没有篱笆,却自成一方院落。 这间学堂并不算大,大红的砖墙面儿上,当中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并未上锁。门的两边,各开一扇窗子。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堂内的陈设,大门正对着的是夫子所坐的桌案,案后的墙面儿上,高挂一幅圣人画像。堂中有十几张长方形矮桌,每张矮桌前,分开放置两张坐席。整个布局十分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显得很是古朴淡雅。 林复声只隔着窗子向内看了看,并未进去。随即,退后两步,抬头看了看,这学堂外墙墙上,正中高处,悬挂一面黑漆大扁,上书金字:青云阁。 “青云阁?”林复声皱眉而笑,草堂书斋大多会起一些儒雅的名字,用些什么“墨”,“清”,“诗”,“雅”之类的字眼。可这“青云”二字……?“究竟是,‘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呢?还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呢?”林复声低声自语,道:“看来夫子似有壮志难酬的心愿啊。” 林复声围绕着红砖学堂转了一圈儿,周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只是,在这学堂的背后,另有一条向上的山道,也就五十米远的石阶路,便能到李夫子的家。 林复声头天来学堂,自然走得很早,此时,学堂里还没有人,连李夫子都还没到。 看看东边天际,仍在徐徐升起的日头,林复声拖着手中的行囊,便继续向山上爬去。 只行至半山上,便从山上小院儿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稚嫩的声音,“吼!嘿!哈!……” 林复声头顶上顿生无数的问号,这里不会还有其它山头儿吧?这李夫子的住所,未闻得念诗读书之声,却怎会传来这种怪异的声音。 当他迟疑地登上石阶的最后一层时,这才嗤笑一声,心中暗道:我竟然忘了,夫子家中还有个小不点儿女侠呢。 原来这阵阵呼喝之声,正是李嫣儿在院中的习武声。 只见李嫣儿头顶上拢一起一个山包发总,一身艳红色的斜襟短褐,腰间系一条黑带,脚上一双黑色小靴。正呼喝着在院子里挥舞手里的红色丝带。 这练武时的李嫣儿,表情严肃,目光锐利,在丝带过处,扬起的层层尘雾中,踢,打,转,翻,动作敏捷轻快,还真有一副侠女的风貌。 “嫣儿,你又在院子里胡闹!”说着话,李夫子从草屋中走了出来。 见到今晨的李夫子,林复声甚是惊奇,昨天还是青衣打扮的夫子,今日却变得跟李嫣儿一样了,一身武行行头,浅灰色的短褐,脚下一双黑金靴。 这么一瞧李夫子,虽是年过五旬,却身形未变,腰不躬腿不弯。完全与那青衣布袍下的夫子,判若两人。 李夫子这形象,当真是完全颠覆了,林复声以往对私塾夫子的印象。 第三十六章 私塾校服住校生 来到院子里,李夫子活动活动左右手腕,脚腕,随意扭动两下腰身,笑着对李嫣儿道:“嫣儿,爷爷都告诉你多少次啦。练功夫要循序渐进,你年龄尚小,马步都还未稳,就想着要飞檐走壁,那样是练不好功夫的。来来来,跟爷爷一起先把马步扎稳了再说。”说着话,李夫子双手握拳,屈肘置于腰侧,提跨,分腿,屈膝并抬双臂。“嫣儿,快点儿来!” 李嫣儿收起了红丝带,嘟着嘴,满不情愿地站到李夫子身边,摆了个马步的姿势。喃喃地道:“扎马步最无聊啦!跟读书习字一样无聊。爷爷就会逼着嫣儿做这些无趣的事。” “无趣?那嫣儿觉得什么有趣呀?” “当然是,惩奸除恶啊,行侠仗义啦!嗯……,就像上次小哑巴在镇子上,打败那个无赖,帮助了药童小哥那次。那多好玩儿啊。”李嫣儿一提到镇子上的事儿,就来精神,一双大眼睛直放金光。 闻言,李夫子不禁笑道:“嫣儿怎得还叫小哑巴呀?人家可是有名姓的,叫林复声。” “哦,林复声……”李嫣儿抬着眼皮,似知非知地重复了一遍。 “而且,人家复声可是用聪明才智斗败了无赖。嫣儿若想效仿,那应当学他读书习字,而非是舞刀弄棍的呀。” “读书习字?不要不要……”李嫣儿一听,爷爷又变着法儿地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书,写字,吓得她吐一吐舌头,再不敢出声了。 林复声站在石阶上,迟迟不敢上前,心中有所犹疑。李夫子与孙女儿清晨于山上习武,是否想让人知道呢?我这么冒冒然过去,是否有何不妥? 正当他迟疑之时,李夫子像是察觉了些什么。收臂起身,向石阶口看去,“何人在那儿啊?” 见夫子已经觉察,林复声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便拖着行囊来到李夫子面前,躬身一礼,道:“学生方才见到夫子清起练功,不敢打扰,故而,便在阶口处候了片刻。” 林复声这一番话,说得既有条理又有逻辑,实在令人很难与他现在这副五岁孩童的面孔,想联系。李夫子看着他的样子,越看越像是个小大人儿,不觉到有些好笑。 “哈,小哑巴来啦!”一见林复声,李嫣儿高兴地雀跃起来,拍着掌,已将李夫子刚说过的话抛到了脑后,又唤其为哑巴。 小孩子的思维有时更加顽固,第一次认定了的东西,就很难再改。这个“哑巴”的称号,看来一时半刻是改不了的了。 林复声对于李嫣儿的热情,不知如何招架,只能讪讪地笑了一笑。他是一向不善于与小孩子打交道的,即便,现在他也是个小屁孩儿。 “嫣儿,你怎么又不记得啦!复声已经不是哑巴啦!”李夫子微微蹙眉,笑着再次提醒道。 李嫣儿到不觉得哑巴这个词儿有什么不好的,听到爷爷反复唠叨,显得有些委屈,闷闷地低着头,“呃,嫣儿知道啦!” “呵,夫子,哑巴这个名字,学生早已习惯了。若是嫣儿妹妹叫得顺口,也不碍的。”林复声到是一直记得,母亲杨氏前一晚,反复叮嘱过他的事,要让着夫子的孙女儿李嫣儿。再说,对于称呼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根本也不在乎。 闻言,李夫子再一次对林复声投来赞许的目光。这孩子说得每一句话,都不似是从一个五岁顽童口中说出来的。而且,见老夫在院中练功,便刻意回避。嫣儿唤其“哑巴”,他也毫不计较。如此心思缜密,胸襟豁达之人,就是在成人之中,也是少见,更何况,他只是个孩子。 “呃,夫子……” 李夫子想得出神,听到林复声的呼唤,方才缓醒。笑道:“呵,老夫教书育人多年,这才发觉,尚不及复声家中的长辈呀。哈哈哈……” 林复声一怔,看了一眼李嫣儿,随即讪讪而笑。 李嫣儿见二人神色有异,说话间还不时看着自己,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才有所觉悟,气道:“呀,爷爷,你刚才,是不是说,嫣儿不如哑……,复声哥哥呀?” “呀!”李夫子大为诧异,不理孙女儿的问话,却对林复声道:“真奇了呀!这丫头,一向不服小,从来不叫什么哥哥姐姐。就连学堂里的年纪最大的赵中明,比她都大了五岁,她都不管人家叫哥哥。呵呵……,看来呀,这丫头到是真服你啊。哈哈哈……” “呵呵,呵呵……”林复声呵呵地讪笑,这事儿听来好像还挺长脸的,但是,让一个四岁大的黄毛丫头服气,好像对于他来说,当真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哎呀,爷爷,真讨厌,嫣儿哪有像您说的那样儿啦!”李嫣儿说着话儿,到有些不好意思了,跐溜一下子,躲回了屋子。 李夫子闲来无事,就爱逗逗孙女儿李嫣儿,这一大清早地,笑了半天,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随即,带着林复声到了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说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今日时辰不早啦!咱们师生今晚上再聊。你收拾一下,就到青云阁来吧。”李夫子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间屋子比李夫子那一间小一些,就在它的旁边,只隔着两人宽的距离。屋内设有简单的衣柜陈设。靠窗的地方自然是少不了一张低矮的桌案,案前是一张软席。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看样子都是半新的。桌案背后靠墙的地方,是一张炕,炕上的被褥到像是新备下的。 林复声匆匆地向四下扫了一圈儿,便忙着将行囊中的衣物用品挪进了屋内的柜子里。并且,取出一件青布长衫换在了身上。这是母亲杨氏连夜赶制的,怕他入了学堂,却没有学童穿的衣服,让人笑话。 穿戴好之后,林复声低头一瞧,青衣布鞋,私塾校服,妥妥的成为住校生啦。 第三十七章 初入学堂 步入学堂,这是林复声打从一穿到此地,就有的心愿。他虽说前世受到家庭的熏陶,对古韵文化颇为擅长,但是,对于明代考取功名的八股文章,却是半点儿不曾了解。所以,进入私塾,做系统的学习,就是他步入仕途的必经之路。 林复声既然得了这个学习的机会,自然是丝毫不敢懈怠。换好衣服,便匆匆下山,来到青云阁。此时,青云阁的大门敞开着,从中不时传来了阵阵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诶?那不是那个哑巴吗?他怎么跑这儿来啦?”有些念书不太认真的学童,瞥眼注意到了门外进来的林复声,便小声跟同桌的学童低语。 只这一句,周围一圈学童便纷纷回头看去。 那憨憨的小胖子,扭头一瞧,喃喃地说道:“他是来读书的吧!” 赵中明闻言,哼笑一声,“读书?他拿什么读,连话都不会说。” “可他的穿戴,就是……”在赵中明旁边坐着一个学童,叫胡有仁。看样子比赵中明小点儿,人瘦瘦的,眯缝着眼睛,看样子是有些近视。 李夫子此时已经换回了青衣布袍,正单手握书,坐在一众学童的正前方,低头默读。但听这堂中的细碎声,便抬头往门外看去,一见林复声这身青衣打扮,也是欣然一笑,道:“是复声啊,快进来,呃,你就坐在那儿吧。”李夫子指着小胖子旁边的空位说道。 “赵哥你看,他就是来咱们这儿读书的。”赵中明旁边的近视眼胡有仁,惊奇地张了张一直眯成缝的眼睛,小声呼道。 赵中明鼓着眼睛,愤愤然,“夫子怎么收一个哑巴进学堂?” “是,夫子。”赵中明的话音还未落,就见林复声微一躬身,小嘴巴一张一阖间,竟说了话。 满堂学童尽皆哑然,皆不知这哑巴如何会说话的。一个个目送着林复声的小小身影,坐到了众学童之间。 坐定之后,林复声左右看看,这才察觉,母亲杨氏给他备下了所有物品,却唯独忘记了书本和文房之物。虽然,李夫子在房中到是给他备下了一套笔墨纸砚,可不幸的是,林复声方才走得匆忙,竟也忘记了带。 赵中明看林复声这副样子,一脸蔑视地轻哼一声,“连笔墨都不带,还来读得什么书?” “诶,你怎么连书都不带一本?”小胖子抻着个胖脑袋往林复声身前身后寻么了一遍,见他就是个光杆儿司令,啥都没带就来了,不禁为他担忧,一伸手从桌下的书匣子里掏出一支毛笔,几张宣纸,另有一本书,很爽快地拍在林复声的桌上,神秘兮兮地道:“一会儿夫子还要咱们对答呢,你赶紧背吧。” 林复声低头一瞧,不禁笑了,原来是《三字经》。“呵呵,多谢啦。” 这书林复声别说是这世了,就是前世,他也是熟记于心的。不过,小胖子的仗义借书,他到还是很欣赏的。 赵中明见状,眼睛眯了眯,瞪着胖子,狠狠地低语道:“你这死胖子,等会儿,看我不要你的好看。” 小胖子果然没有瞎说,林复声刚坐下没多久,李夫子便要考学童们前一日的学习成效。所采用的方法,便是两两各自从书本中,选出句子,上句下句地对答。而李夫子为了避免同桌二人两两商议作弊,便会随机分组。 小胖子原本是这学堂里年龄最小的学生,他所读的书本也最为浅显,以往的对答中,李夫子都是亲自来考他。可这次,有了林复声,李夫子在考了几个学生之后,手捻着银髯想了想,笑道:“林复声,田荣。” 田荣便是小胖子的姓名。 对夫子这样的安排,林复声大为诧异,按理说,李夫子知道他的水平,怎么却选了学子中年龄最小的跟自己问答呢? 林复声也没多想,既然这小胖子年龄最小,想来还没来得及背诵其他书籍,看他将这《三字经》借给自己,应当是能够背下来的。 二人双双站起,林复声昂首直腰,小胖子却畏畏缩缩,不敢抬头,心里实在没个底。 “人之初,”林复声也未谦让,直接问道。 小胖子一听,脸上绽放出笑容,“哈,这句我记得,呃,性本善。” “性相近,” “哈哈,习相远。我又接上来啦!” “苟不教,” “性乃迁。哈哈……”小胖子乐得直拍掌。 …… 林复声尽捡简单的问,小胖子乐得直蹦高。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就连夫子考他时,也都选的是他前一日所学,那才一晚上的功夫,他哪里能够记得住啊。常常憋得满脸通红,最后还得被打手心儿。 接完啦,小胖子田荣高兴地扬着两只小肥爪子,直呼,“哈哈,今天不用挨打咯!” 小胖子十分感激林复声,到他问的时候,也是净捡着他认为最简单,记得最熟的句子来问。林复声就好像陪着小朋友玩儿过家家似的,接了上来。 李夫子看二人的一问一接,不住地点头,想这林复声小小年纪,有才却不卖弄,又知谦让,德行不错。 正这时,只听堂中有人大声道:“夫子,学生要与林复声问答互考。” 闻声,众人看到赵中明一副高傲的神情,昂头站立,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对李夫子道。 赵中明本以为林复声刚入学堂,一定什么都不会,即便是小胖子田荣与他互考,也能叫他接不上来,来个大红脸。散学之后,也好狠狠讥讽他一番。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小子,竟好似串通好了的一般,问得都是些个什么?简单到他赵中明都不必走心,就能应对上来。心下不满,这才起身要求亲自考问林复声。 李夫子一皱眉,大为诧异,若说这赵中明,平日来说,虽是仗着才华颇为出众,有些心高,但也并不是个小气善妒之人,怎得却一见这林复声,就是这样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二人何时结过梁子不成?李夫子迟疑了片刻,也不想阻拦,到不如借着这机会,试试二人的底子罢。 第三十八章 学堂互考 见李夫子并未反对,赵中明便以强攻之势,欲先声夺人,转身对林复声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赵中明近日来都在背诵《四书五经》,这也是他前一日刚记下的,便在今日来了个现学现卖,想要给林复声来个一招毙命。 料你这小子,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赵中明得意地扬了扬头,等待着林复声举手投降,低头向他臣服,拜他做老大。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林复声却非但没有低头,没有脸红,更没有急得接不上来,哇哇大哭,而是,冲着赵中明淡淡一笑,那笑中多少不屑。 这家伙拿我当情敌了,我若不给他来个狠的,他还知要烦到我几时呢? 林复声颔首细思一阵,双手往身后一背,扬了扬小脸,徐徐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诵罢,林复声双手在胸前抱拳,向赵中明微一欠身,抿嘴而笑。 再看满堂学子,尽皆仰视林复声,这个不起眼儿的小哑巴,怎得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穿着不同了,也会说话了,还能接上赵中明的考问。真正是,奇哉!怪哉! 小胖子田荣更是看林复声看得出神,两个眼珠直往中间聚拢,一时间,对林复声的仰慕之心,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哇——!林复声你刚才说得是什么呀?” 学堂中除了夫子,怕是无人知道这二人考的是什么东西了。 赵中明更是惊了个瞠目结舌,这林复声不仅接上了后半句,竟连下一句也背了出来。连他自己也只记到了这头一句,这后一句,他虽看过,却不能熟记。然而,看刚才林复声的神态,到似是随口一诵,并未显出半分吃力之状。 莫非,这小子比我记读的书,还要多?这要是再往下考,岂不被他考倒?啧——!赵中明心中隐隐感到了不安。 见赵中明不再发问,林复声低头想了想,笑道:“小弟前几日,只偶读到此句,便记了下来。若是中明兄再问下去,恐怕小弟是难以接得上了。中明兄连《四书五经》都已烂熟于心,小弟远不如也,岂敢考问兄长。”说着林复声扭身对李夫子躬身道:“学生接不上中明兄长的考问,愿意受罚。” 李夫子哈哈一笑,点头道:“复声刚刚蒙学,不如中明,是情理中事。接上一题已属不易。好啦!你们都归座吧。” 赵中明深吸一口气,好似吃了哑巴亏一样,坐了下来。 虽说林复声自认服输,即便旁的人不知道,可他赵中明心里到是明镜儿的。那根本就是林复声自谦的说法。而这一做法,到显得他肚量狭小,不能容人。他以大欺小,却被小的反过来谦让了一番,赵中明心里别提有多窝心了。 “咦?复声哥哥明明要比赵中明强得多啊?怎么到自己认输了呢?”林复声这一认输,到气恼了堂外窗下,一直偷听的李嫣儿。她嘟着小嘴,趴在窗栏上,托着气鼓鼓的小粉腮,闷闷不乐地喃喃自语。 学童互考之后,李夫子又新教了两个字,读了一阵书,便到了午休时分。 赵中明吃饭时,却见林复声随着李夫子,旁边还跟了李嫣儿,一起沿着石阶上山去了。“他怎么去了夫子家啦?”赵中明饭也不吃了,抻着脖子往山上李夫子家望去。 听到赵中明的声音,众学童也都往山上李夫子家望去,“是啊,夫子很少带人上去的。” “你知道吗胖子?”赵中明瞥眼看见,一旁大口啃着一只鸡腿的小胖子田荣,于是问道。 小胖子呜囔着嘴,不清不楚地道:“哦,他说,他现在就住在夫子家里。当然,要上夫子家吃饭了。” “什么?!”闻言,赵中明大为妒忌。他作为这众学童中,跟随李夫子时间最长的学生,都没能去夫子家里用过饭。这个穷酸,怎得一来就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赵中明心中愤愤难平,难道,传言,夫子欲收关门弟子,这是真的?难道,就是这个林复声吗? 赵中明心中又妒又恨,连饭都吃不下去。一直憋着一口气,想着要如何从林复声这儿,扳回来一局。 …… 林复声随着李夫子回到山上院子里,便帮着打水,洗菜,吹火做饭。不多时,两盘素菜,几个馒头便摆上了桌。 “粗茶淡饭,适宜养心。”老少三人围桌吃饭,李夫子饭后饮一口茶,淡淡地道:“复声可还吃得习惯?” 林复声放好碗筷,端端正正地坐直腰,稍稍思索片刻,回道:“嗯,学生吃得习惯。学生家中本就清贫,每日所食,原也不及夫子这里的饭菜。如今,到是学生有了口福呢。” “哈哈哈……,你这小子,到是也会哄人高兴啊。只是两个素菜罢了,就算有了口福?你呀!”李夫子摇头笑道。 “复声哥哥,你明明就比赵中明厉害嘛,为什么要自己认输呢?”吃了饭,李嫣儿嘟着小嘴,想到自己的偶像竟然当众认输,一直不服气地,直到吃了饭,才憋不住问道:“难不成是他比你大,你就怕了他?” 林复声一怔,笑道:“呵,那敢问嫣儿妹妹,那镇子上的无赖,比起赵中明,哪个年岁更大些?” “嗯,当然是无赖啦!”李嫣儿想了想,说道。 “那便是了,我连无赖都不怕,岂会怕一个学童?” “那你为什么要认输呢?难道赵中明问的东西,你真得不会吗?” “我现在已是夫子的学生,与中明兄亦是同窗,无论我对他所问之事,会与不会,都无需非要争个输赢的。若是争执下去,难免伤了同窗情份呀。”林复声尽量让自己说得话简单,好叫这个年幼的李嫣儿听得懂。 可即便如此,李嫣儿还是皱起了眉头,努力地去理解林复声的话。可是,这个本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家伙,怎么说出来的话,却和自己说得话完全不一样呢,好像爷爷说得话一样,那样费解。 不过越是如此,李嫣儿对林复声的好感就越重,她在林复声的身上,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可以依靠的感觉,就像跟着爷爷那样,只要有他们在,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 可是闻得林复声所言,李夫子到是捋了捋胡须,道:“同窗之谊,自然是要顾忌的,但是,他日,复声若遇大是大非之事时,这输赢却是该争也当争的。若只一味畏缩退让,只会变成无用的酸腐文人。” “学生谨记夫子的教诲。” 第三十九章 学童竟是瞽目人 午休过后,再步入青云阁时,林复声带来了李夫子给他备下的文房之物,另外,他还向李夫子借了一本《文心雕龙》,也一并都带了来。 下午的课程,学童都是以自习为主,各自背诵各自所学的书本。 赵中明一见林复声手里的《文心雕龙》,更是心头火起。这小子根本就是记会了《四书五经》,却还骗我说什么,偶然翻看?他这分明是在戏耍于我。 这么一本《文心雕龙》,气得赵中明,整个一个下午,都没有看进去半个字。 直到散学后,孩童们大多都会在草堂山下的溪水边嬉戏一番。李夫子也不多管,想来,林复声也才五岁,即便他说话做事,像极了一个小大人儿,可毕竟还小。玩儿的心思是一定有的。便也没有招呼,自己径直上山去了。 林复声坐在青云阁,又看了一阵子书,抬头看看,李夫子和一众同窗都不在了,便收起了书本。走出青云阁,往远处望了望,也觉得看书看多了,应该四处走走,便决定到溪边洗洗脸,放松一下。 当他刚一下山坡,却看到一群小屁孩儿正在山下追逐嬉闹,相互丢石子儿,相互甩水,一个个也与村中的陈大牛,林得中之流无异,个个出了草堂就成了活脱脱的土匪了。 而在这帮土匪当中,还站着个小大点儿的丫头,李嫣儿。 李嫣儿抻着脖子往山上瞧,“怎么复声哥哥还不下来?我都等他一下午啦。” 赵中明就在她旁边守着,听到李嫣儿这话,努了努鼻子,酸溜溜地道:“他有什么好的,小毛孩儿一个,嫣儿妹妹不是不喜欢小孩子的吗?” “谁是你妹妹,我才不是妹妹呢。【ㄨ】”李嫣儿再一次纠正赵中明的错误叫法。继而说道:“复声哥哥虽然年纪不大,可我觉得,他很厉害,就像是个大人呢。他和你们不一样,不是小毛孩儿。” 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加了重音的。赵中明顿时被排挤到路人甲中,心里好生难过。同时,也对林复声越发怨恨。 正这时,李嫣儿瞧见了从坡上下来的林复声,高兴地跳跃着迎了上去,“复声哥哥,嫣儿在这儿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下来呀?快来陪我玩儿吧。” 一见这么多小孩儿,林复声头疼了。还是回山上去清静吧。 他刚要转身,就听李嫣儿大为失落的声音,“复声哥哥,你要回去了吗?” 林复声点点头,支吾道:“嗯,我刚想起来,夫子要我记的书,我还没有记熟,先回去了。” “整天坐在那里,念啊念的,有什么意思嘛!玩儿一会儿再念,也行嘛。”李嫣儿急道。 玩儿?有什么好玩儿的?有代沟的,玩儿不到一起去嘛。 林复声面带难色,踌躇不动。 “嫣儿,有我们这么多人陪你玩儿呢。别理这哑巴。”见李嫣儿越发的不高兴了,赵中明拉起李嫣儿的手,安慰道。 闻言,李嫣儿更不高兴了,甩开赵中明的手,气鼓鼓地道:“爷爷说了,复声不是哑巴,不许再叫他哑巴了。” 赵中明见李嫣儿如此维护林复声,一时气急,恶语道:“哼!什么不是哑巴,只是一时能开口说话,不定哪天就又不能言了。” “你说什么!”李嫣儿一听当即恼了,一双圆眼瞪着赵中明,大声质问道。 听到这方似有吵闹声,在溪边玩耍的众学子纷纷跑来围观。 都是我惹的祸。这样一走了之,也太不像话了。 林复声无奈地皱起眉头,缓缓走下山坡,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嫣儿,这算得了什么大事,不必生气。” 李嫣儿委屈道:“爷爷后来跟我说了,‘哑巴’二字,是侮辱人的。不能随便说的。” 林复声闻言反到笑了,好像见到了听话懂事的小孩子,摸摸李嫣儿的头,说道:“没事,我不在意。再说……”林复声说着,瞄了一眼旁边被他这轻抚动作,气炸了毛的赵中明,坏坏的一笑道:“这世间众人,皆有残缺。只不过,有人缺陷在明,有人缺陷在暗。我只是不会说话罢了,比有些睁眼的瞽目之人,却要好上百倍千倍。”林复声说着便斜眼直瞟赵中明。 赵中明一怔,当即怒道:“你说谁是瞽目之人?” 林复声微一皱眉,故作诧异之色,道:“我并未专指谁呀。这世间,有不少人,都是指鹿为马。中明兄,难道连鹿和马都分不清楚的人,还算是明眼之人嘛。” “哼,那只是古时候的典故罢了,只能说明有些人为了攀附权贵,违背良心而已。岂能算作是残缺之人。”赵中明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 内心的残缺远比肢体的残缺来得可悲。但是,自己又不是这帮小子的老师,也不是他们的长辈,这些道理,此时并用不着他来讲。 林复声眼珠一转,四下张望一番,见不远处的溪水畔,一个牧童,正靠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手里把玩儿着一根树枝,而旁边的大黄牛,正安静地低头饮水。 见此情形,林复声笑道:“那么,若是小弟我,任指一物,来问中明兄。中明兄可会违心地回答小弟呢?” 赵中明不屑地将头甩向一侧,道:“我赵中明才不是攀附权贵之辈,况且,你一个乡野顽童,我有什么好攀附你的。何必要违心。” “好,那我便来问一问中明兄,看你是否也身有残缺,患有眼疾。” “你,你胡说些什么?谁身有残缺!”赵中明当即被林复声激怒了。 李嫣儿到是一副好奇之态,拍掌直呼,“好啊,好啊,复声哥哥快问吧。” “诶——!”赵中明不想答应也不行了,只得喘了几口气,赌气道:“好!你问!” 林复声笑了笑,抬手指向溪边的那只大黄牛,问道:“那只黄牛,此刻头向西边……” “这不是废话一句吗?谁都能看得见。”赵中明不屑道。 林复声故作郑重地点点头,道:“嗯,没错,那么敢问中明兄,那黄牛的尾巴,朝向何方。”说罢,弯起嘴角,再次提醒道:“中明兄可要看清楚咯,莫要成为那瞽目之人。” 赵中明当即怒道:“这还用得着看嘛,黄牛头向西边,尾巴自然是朝向东边的。” 周围一众学童,生怕赵中明说错了,被讥讽为瞽目之人,便个个凝神,又大瞪着双睛,凝视黄牛,直看得那牧童,浑身发毛,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一群纨绔哥们儿。 “没错,没错,就是朝东!” “赵哥没错,就是朝东!” 几个与赵中明较好的学童,纷纷上前表示支持。 林复声看了看黄牛,再看看赵中明,见他表情坚定,便故作担忧地问道:“中明兄当真认为黄牛的尾巴,是朝东的?” 赵中明点头,“嗯,没错,是朝东。” “当真?”林复声再问。 “呃……,是朝东的……”赵中明有些迟疑,又朝黄牛看去,再次确认。 “唉!”林复声叹口气道:“看来,中明兄当真患有眼疾,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也看不清楚。黄牛的尾巴,并非向东。” “什么,不向东?”众学童齐齐转身望去,随即,回身笑道:“哈哈,原来你不只是哑巴,眼睛也看不见呀。” “我说它不向东,就是不向东!”林复声抬高了些音调,语气变得更为坚定。 “那,那你说,尾巴不是向东,那还是向哪儿?向西?向南?向北?”近视眼胡有仁问道。 林复声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向下!”而后,转身便往山坡上行去。 李嫣儿看着牛尾巴,思索半晌,终于明白了过来,大笑着指着赵中明等几个刚才铁口直断,牛尾巴向东的人,道:“哈哈哈……,原来你,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瞽目人呀!哈哈哈……” 众学童呆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面如死灰,耷拉着一张脸,看着远去的林复声,气得浑身直抖。 第四十章 山中第一夜窗下微有声 山下随意戏弄一下小学童,林复声原本紧张的神经,也得到了放松。回到山上,他便帮着李夫子一起做一些家务事,清理各房杂物,扫扫各屋尘土,再洒上些水。李夫子则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 看老头儿做起饭来,很是娴熟自如,便可知他一定是独自带着孙女儿,生活了好多年了。这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呀。 收拾完院子和各屋里,林复声来到厨房,仰起头对李夫子道:“夫子,可有什么活儿让学生帮您做的?” 李夫子笑道:“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待嫣儿回来,咱们再炒两个菜便行了。”说着,李夫子到一旁水盆中净了手,抹干。随口问道:“你怎么不去和其他孩子玩儿呢?” “学生见夫子辛苦,想着能来帮上些忙。再说,呃,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林复声想想刚才山下发生的事,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呵呵,嗯,你比嫣儿懂事。老夫这个孙女儿呀,是被我给宠坏啦!一天到晚,只知道到处疯跑,别说是来帮我的忙了,她呀从来没有能安静地,呆过片刻的时候。” 正说到这儿,只听李嫣儿的声音便从外面伴着一股劲风,传入耳中,“复声哥哥,复声哥哥……,哈哈哈……” 只是一皱眉的功夫,李嫣儿已经出现在厨房门口。一张小圆脸上,因为奔跑,而变得红通通的,见到林复声,一边喘着大气儿,一边高兴地道:“哎呀,复,复声哥哥,你,你怎么跑那,那么快呀。哈哈……,刚才,你,你走后,赵中明他,他们可好玩儿啦!他们的脸都绿啦!” 林复声一听,吐了吐舌头,从前世偷运来的这些东西,用来对付这帮小毛孩儿,还是别有一番乐趣的。 “嫣儿,你又在说什么?他们怎么脸绿啦?”李夫子一头雾水地看着李嫣儿。 “爷爷,你刚才没看见,可有意思啦!”说着,李嫣儿这才用逻辑性并不太强的语句,给李夫子将山下黄牛的事,讲了一遍。 爷孙俩相依为命已有四载,饶是李嫣儿咬字不清,语言又组织的不太顺畅,李夫子也很快便悟出了其中的精髓。当听到牛头向西,林复声却一口咬定,牛尾不向东时,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爷爷,你猜,牛尾是朝哪里的?”李嫣儿突然眼睛一亮,不往下讲了,反过头来,到考上了李夫子。 “呃……”李夫子一怔,皱着眉头,看向林复声,“这牛头向西,牛尾理当向东啊。怎么会不是呢?” “哈哈,原来爷爷也是瞽目之人呢。”童言无忌,李嫣儿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得是什么。 李夫子看看一直抿嘴窃喜的林复声,又看看一脸得意的李嫣儿,不禁眉头深锁,一脸的疑惑。最后,实在想不通,便故作生气的样子,脸色一沉,道:“你们两个小东西,莫不是商量好了,来戏耍老夫的吧!” 李嫣儿一看爷爷这副模样,急道:“谁戏耍您啦!您见过一直朝东指着的牛尾巴吗?尾巴当然是朝下的啦!” “朝下?”李夫子当即愣住了。 林复声也是噗嗤一乐。后世这些脑筋急转弯,也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实在折磨人的大脑。 李夫子愣了半晌,方才醒悟,不禁拍腿大笑,连声称赞,“大妙!” 见李夫子如此,林复声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本还以为夫子若是听了他这答案,会不会觉得此等题目不伦不类,有辱斯文。如今看来,李夫子的确与其他夫子不同,并不是读书读得脑筋僵化到,无法接受新鲜事物的酸儒。 这之后,老幼三人围坐饭桌前,林复声在饭前饭后,又给李夫子出了几个类似的急转弯题目,引得爷孙二人,笑个不停。 “用木头和石头打头,哪个比较疼?” “应该是石头吧?木头不似石头那般冷硬。”李夫子苦思半晌,得出这样的结论。 李嫣儿摇头道:“不对,不对,应该是石头。” “为什么?”林复声问道。 “因为,是复声哥哥出的题目,当然答案也和平常人想的,不一样才对。”李嫣儿抿着小嘴,得意地道:“所以,爷爷猜是木头,就一定是石头。” 林复声嗤笑一阵,冲着爷孙二人摇头道:“都不对。” “啊?那是什么?”二人同声问道。 “是头更疼!” “啊……?哈哈哈……” 猜题猜到很晚,连李夫子都难得地破了回例,比平日上床睡觉的时间,晚了足足一个时辰。李嫣儿更是几乎不想睡觉了,非缠着林复声出题给她猜。 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位小侠女给哄进了屋,睡觉。 林复声也与李夫子道了晚安,便回自己的屋子里,挑起油灯,开始看书。 这回终于不用再半夜里偷着溜出屋子,借着月光来看了。 能住校真好。 李嫣儿这一夜睡得,就连做梦都在咯咯地笑个不停。 笑着笑着,竟然笑醒了。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透过窗子,隐约看到旁边林复声的房里,还亮着灯,便轻轻下了地,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 山间的夜里凉得厉害,李嫣儿不停地搓着小手,小心地来到林复声的屋外,踮起脚尖,透过窗子往里瞧。 只见屋内,林复声依靠着桌案,手捧着一本书,还在认认真真地看。 李嫣儿不禁嘟起了小嘴,挠着头,喃喃自语,“真不知道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只有一团团的黑字,远不及练功夫,打仗好玩儿。真不明白复声哥哥怎么就那么爱看书呢?” “是谁?”林复声隐约听到窗外有动静,便起身问了一声。 李嫣儿吓了一跳,生怕让林复声知道,她大半夜不睡觉竟然跑到他窗户下偷瞄。想想都觉得脸红,于是,急忙蹲着身子,跑回了屋去。 林复声推开窗子往外瞧了瞧,山中院子,四下里昏暗幽静,伴着山间鸟儿偶尔的咕咕声,一缕秋风吹过,引得树丛瑟瑟声不绝。 林复声打了个寒战。 这可是他头回在山里过夜,竟不觉感到有些发毛。 “还是早些睡了的好!”林复声关了窗子,匆匆洗了把脸,便钻进被子里睡了。 第四十一章 神话小说里的东西 次日清晨,林复声是伴着屋外李嫣儿的呼喝声才缓缓醒来的。 起床后,收拾一番,林复声出了屋。未见李夫子,却见厨房烟囱外白烟缭绕。想来夫子是已经晨练完毕,去做饭了。 “复声哥哥,你起床啦!”李嫣儿见到林复声从屋里出来,便收起那条大红色的丝带,跳着脚跑了过来,“来陪我练功吧!告诉你哟,练功可要比看书写字更有意思呢。” “啊?” 林复声有点儿蒙圈儿,还没来得及婉拒,已经被李嫣儿拉扯着,站在了院子当中。 李嫣儿跳到一旁,学着李夫子教她扎马步时的样子,给林复声做起了示范,“你看,马步是这样扎的。爷爷说啊,练功夫要先从基本功开始。”说罢,她见林复声愣在那里动也不动,便跳到他身边,摆弄着他的胳膊和腿,并催促道:“快点嘛,你试试,一定比你写字看书好玩儿的。” 哦,看这丫头,是打算把我给同化了,跟她一起成为大侠,行走江湖,浪迹天…… 想到这儿,林复声脑子里的小人使劲儿拔棱着脑袋。我这是在想什么?跟个四岁大的小不点儿,浪个什么迹的天涯。就我们二人这小身板,还没到村口,估摸着就得被大灰狼给吃了。 林复声耷拉着半张眼皮,顶着满额头的黑线,好像木偶一般地任由李嫣儿摆弄。 “嗯,这样就对了!”李嫣儿摆弄好林复声的姿势,倒背着双手,在他身前,迈着正步,频频点头,这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传承的李夫子。 “嫣儿,一大早的,就欺负复声啊!”正这时,李夫子端着一盘咸菜,一碗清粥,走出厨房,“复声,你们快过来吃饭吧!” “夫子,学生来帮您。”林复声闻言,急忙收了手臂,逃也似地跑去厨房里,帮忙端饭。 李嫣儿扬起小脸儿,撅嘴道:“谁欺负复声哥哥啦!我在教他练功呢。” “呵呵……,你还教人家呢,你那功夫也就只是三脚猫罢了。”李夫子打趣道。 “谁说的,嫣儿不知道有多厉害呢。就连赵中明啊,胡有仁他们,几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我呢。”李嫣儿轻哼一声,将手中大红丝带轻轻一摆,小脑袋甩向一边,不服气道:“只要嫣儿一亮出我的独门兵器,他们哪个不怕得直发抖啊。” 李夫子闻言,不禁呵呵笑了。“你那是哪门子的兵器呀?兵器谱上,怕是都找不出来它的名字来吧!” 林复声这时也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粥,笑盈盈地放到了小桌上。 李嫣儿扬着小脑袋,皱眉苦思道:“嗯,叫什么兵器呢?” 这大红丝带说起来,到还有些来历。是今年春天,李嫣儿和李夫子外出游玩时,见有人在江边垂钓,那钓鱼线被甩出老远,随后不多时,那鱼线尾端的钩子,便能将江中鱼儿钩起。李嫣儿当即灵光一现,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兵器。 于是,回到家里,她便一头钻进屋子里,解下自己腰上的系带,做出这么一件兵器来。她认为钩子太伤人了,便改用了石头,还在丝带两头各绑了一颗,觉得这样就是威力大增。 李夫子也觉得女孩子家,有个防身的东西,对她只有好处,便也没有反对。只是,回来之后,李嫣儿只知道舞弄她这兵器,却从来也没想过要给它起个名儿。 今日突然提起了,李嫣儿这才觉得,是不是太对不起陪她玩儿了这么久的丝带兵器了呢。 林复声放下粥碗,抬起头,眼珠转了一转,随即笑道:“不如,就叫混天绫吧!” 林复声突然想到了神话传说里的哪吒,他的手里不就有一条威力无穷的红绫嘛,只是少了两颗石头而已。 而他所处的时期,《西游记》和《封神演义》还没有问世,所以,借来一用,想是也无妨。 “混天绫?”李嫣儿眼珠转了转,随即“嗤”一声乐了,拍手道:“好好听啊,哈哈,还是复声哥哥厉害。嗯,我的宝贝以后,就叫混天绫了。” 给自己的兵器得了个好听的称号,李嫣儿甚是欣喜,蹦跳着跑到饭桌前。三人入座,共进早餐。 一边吃饭,李夫子想了想林复声刚才所起的这个名字,问道:“呃,为什么要叫‘混天绫’呢,有何出处吗?” 林复声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夫子问,便坏坏一笑,打趣道:“以嫣儿妹妹的功力来讲,这地上是混不下了,所以要到天上混啦!” 李夫子原以为他要引经据典地说上一通,却没想到,这小子的解释竟是这个,怔了一怔,大笑起来。 李嫣儿眉头微蹙,冲着李夫子哼了一声道:“爷爷真是的,这有什么好笑的。要是真能去天上游玩儿,嫣儿到真想去呢。” 这丫头,心野的还真想上天去呢。 …… 吃过早饭,林复声帮着李夫子收拾碗筷,若是以往,李嫣儿是一定不会帮忙的,早甩着她的混天绫跑去玩儿了。可是,今天她却乖乖蹲在林复声旁边,帮着一起洗起碗来。这叫一旁围观的李夫子,盯着地上蹲着的两个小人儿,捋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 收拾完了,李夫子和林复声要去青云阁,而李嫣儿却独自钻进屋中,在衣柜前,撅着小屁屁,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柜中,不知在翻腾什么。 “嫣儿,爷爷要和复声去青云阁啦,你可别到处乱跑,在院子里乖乖地玩儿啊。”这是李夫子每日对孙女儿的叮嘱,但他知道,他说了也是白说。哪一次午休,散学之后回来,这野丫头能在家里乖乖呆着的,早就不知疯野到哪里去了。所以,李夫子也只是习惯性地说说,根本不会等李嫣儿的回应。 “爷爷,我的那件……”李夫子和林复声走了不多时,李嫣儿才从柜子里跳出来,跑出屋外,“咦?走得可真快!”李嫣儿嘟着小嘴,一副犯愁的样子,又返回屋内,继续寻找。“爷爷给我放哪儿啦?” 第四十二章 伴读小童子 在赵中明妒忌的目光下,林复声尾随在李夫子身后,步入了青云阁,表情淡然而随意地坐到了小胖子田荣旁边,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别看林复声在前世记忆的帮助下,背起书来得心应手。但是,若要参加此时期的科举考试,却还差得很远。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这从未接触过的八股文章,他还需要刻苦研读,领会其中的规律所在,方能写得出来呀。 如今进入学堂,林复声不敢懈怠,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入乡随俗,学着众学子的样子,摇晃着脑袋朗朗诵书。 林复声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儿随口背出,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千字文》。心中暗暗得出这样一个理论:或许,这八股文章就是在这晃悠的过程中,晕晕乎乎地才能悟得出来吧! 秋季的山中幽静微凉,四周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鸡鸣犬吠,只有这朗朗读书的声音,不绝萦绕,回荡在这空旷的山间。 正在学童们闭目摇头,忘情地诵读时,青云阁的门外却来了一个小童子。趴着门边儿探出颗头来,小心地缩着脖子,一双黑亮的眸子,提溜乱转,面带着小心朝着学堂内到处乱瞧。 “诶,你看,你看!”学童之中,总有几个不好好背书的。门外稍有点儿风吹草动,他便知道了。用胳膊肘子轻轻一戳旁边的学童,声音压得极低,挑眉努嘴地往门外扬了扬下巴。“你看那是谁!” “谁呀?”同桌的学童下意识地往后回头,不禁眼睛一亮,脑袋往前一伸,吐了吐舌头,发出一声感叹。“呀——!” 一个桌上有了动静,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着一大片,都回头看去。 如此,就是声音再低,也吵吵得李夫子听见了动静。放下手上的书,抬头看去,顺口道:“你们又是哪个要受罚呀?……”话音还未落,李夫子竟忽地闭了口。看到门外那小童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小童子见大家都朝她看,便也不再躲了,背着小手,眼珠直往天上看,抿着小嘴儿,脸上带着些许羞涩,顺着门边儿,挪步出来,站在了众人眼前。 林复声这时也回头一瞧,不禁大跌眼镜。这不是嫣儿嘛! 只见门口站着的李嫣儿,一身青布长袍,头顶拢发总,包网巾,妥妥地就是个小学童嘛。 这是……,要来蹭课吗? 林复声诧异地在头顶亮起一个问号。 似乎这丫头今晨才刚说了读书无聊来着。再说,她能坐得住? “诶赵哥儿,是嫣儿妹妹!”胡有仁一瞧,冲着赵中明挤挤眼睛,小声道。 赵中明也早就看见了,李嫣儿还从未如此打扮过。这斯斯文文的样子,登时叫他看得出了神。 李夫子也是一怔,瞧这丫头的打扮,这还是他们家的野丫头吗?“嫣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李嫣儿脸上弯起一道甜甜的弧度,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跨步进入堂中,将身后背着小手放了下来,露出她手里拿着的书匣子,然后,一副调皮的样子道:“爷爷,嗯……,嗯,嫣儿也要念书。” 众学童当即晕倒一片。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这一天到晚坐都坐不住的野丫头,居然要念书? 她不会把学堂给拆了吧? “你要念书?!”李夫子更是吃惊不小。打孙女儿两岁起,李夫子就欲叫她跟着一起进学堂里旁听。到不是要她学什么,只是怕她没人陪着闷了,或是到处跑得摔着碰着。可这小丫头,只来过一次,屋子里坐了这么多人,一动不动地,只会摇头晃脑,就说什么也再不来第二次了。 到了今年,李夫子更是成天劝她,就是身为女儿家,也当识得几个字,还专门给她备下一身行头,来利诱李嫣儿,要她进学堂里随便听一听,可是李嫣儿呢,哭着嚷着就是不来。让她进学堂,就好像要她坐牢一样,恐怕,对于她来说,坐牢都比在学堂里呆着自在。 所以,见此情景,李夫子以为自己在做梦,暗暗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啧——!疼! 不是梦,这丫头是着了什么道嘛?看这一身打扮…… 哦,原来早上,这丫头就是在寻这身行头呢。 李夫子愣了一阵,随即面现喜色,点头道:“好啊,嫣儿终于想要念书啦?呃,那你既然进了学堂,可也要守学堂里的规矩呀。若是,不听话,夫子可是要打你手心儿的。”李夫子怕孙女儿是来捣乱的,便故意沉着脸,装起了严肃。 “哦……,知道啦!”李嫣儿嘟着嘴,回应着,眼睛却没在李夫子身上,探着个脑袋,四下张望。 “那你就坐到那儿吧!”李夫子一瞧李嫣儿这神情,就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便一指最后一排的空桌道。 李嫣儿顺着李夫子的手一瞧,立刻摆出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摇晃着脑袋道:“不要,爷爷,我不要坐在那儿。” “那你要坐哪儿啊?”李夫子沉声道。 李嫣儿抿嘴一笑,走到小胖子田荣的旁边,把手里的小匣子往桌上一拍,双手一叉腰,扬着下巴,也不问李夫子,直接对小胖子道:“你到后边儿坐,我要和复声哥哥坐一起。” 啊——?为什么是我? 林复声额头上顿时生出无数黑线。 难不成这小丫头真看上我了吧? 唉!都怪我娘把我生的太俊了。想要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学霸都不行。 小胖子仰起头,委屈地看着李嫣儿,嘟着嘴,喃喃道:“啊?我才刚有了同桌,又要让我一个人坐啊?……” “少废话,快点儿!”李嫣儿对这一帮学童可没个客气,手一摸腰上的混天绫,蛮横地催促道。 “诶,嫣儿!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别人啊?” “算啦,夫子。”李夫子刚要教导一番这个被宠坏了的孙女儿,可小胖子却站了起来,看着李嫣儿腰间的混天绫。心中暗暗发抖,这个混世魔王,我可惹不起,回头散了学,再追着我打,我哪儿是她的对手呀。小胖子抽了两下鼻子,拿出自己的书匣子,耷拉着头,“嗯……,我坐那儿就是了。” 看着田荣胖嘟嘟的没落身影,林复声有种被卖了的感觉。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只想安静的学习,难道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林复声皱着眉头,看向李嫣儿,只见她一副心愿得逞的样子,往座位上一坐,扭头甜甜地道:“复声哥哥,以后,嫣儿陪你一起念书!” 第四十三章 又一场比试 “好啦,嫣儿,你可不要打扰复声念书,知道吗?”李夫子再次叮嘱了一句,便开始教写今日要学的字。 李嫣儿喃喃地道:“怎么会呢,我还要跟复声哥哥学呢。” 然而,事实就是,整堂课她都在不停地“请教”林复声,“复声哥哥,这个字念什么?” “复声哥哥,这个字又念什么?” “复声哥哥,这句话什么意思?” “复声哥哥,复声哥哥……” 林复声耷拉着半张眼皮,暗暗吐出一口气。这样下去,还怎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和林复声一样,一整堂课都没心思读书的,还有一位,那自然就是赵中明了。听到身后,李嫣儿一声声地称呼“复声哥哥”,他的心里就好似油煎,叫一声煎一次,直煎得外焦里嫩,又酥又软,一碰就碎。 午休时分,林复声,李嫣儿跟着李夫子回山上去了。赵中明心事重重地坐在座位上,连饭也不吃地寻思,他该怎么样,才能胜过这个又穷又酸的村夫呢?…… “嫣儿。”在上山的路上,林复声迟疑着,还是开口道:“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我散学之后再讲给你听。不然,总在学堂里讲话,会打扰到其他人的。” “嗯!复声说得对。”李夫子闻言,点着头,在前边儿边走边道:“嫣儿虽是爷爷的宝贝孙女儿,可是,一入学堂,你就是大孩子啦!就要懂事,听话。而且,在学堂里,你可就不是我的孙女儿啦!” “啊,那我是什么呀?”李嫣儿好像要被抛弃了似得,大惊直呼。 “在学堂内,我就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你得叫我夫子,而且,嫣儿若是不听话了,可是要受罚,打手心儿的。”李夫子的声音一本正经的。 李夫子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拐着弯儿的撒娇声,从李嫣儿口出哈出。 林复声见李嫣儿有些生怯,急忙劝道:“嫣儿妹妹还小,要不,再过两年,再入学堂吧。” “不要,谁说嫣儿小啦!爷爷,呃不是,夫子早就劝我去学堂里识字了呢。”李嫣儿想了想,权衡了一下,是缠着复声哥哥重要呢,还是自由重要。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嫣儿才不怕呢,不说话就不说话。哼!”说着,一个蹦高,跳上了石阶道的最后一层。 这小丫头,还真是说到做到了,下午在青云阁里的表现,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李嫣儿安静的出奇,并且乖乖地趴在桌案上,练习写字。 直到李夫子喊了一声“散学”之后,李嫣儿才好像被大赦了天下一般,呼了一口气,一下子扯住林复声的胳膊,问道:“复声哥哥,我刚才可一句话也没说,哈哈哈,嫣儿厉害吧!” 林复声顿觉一脑袋黑线。“呵呵,好厉害……” “复声哥哥,这个字什么意思?” “复声哥哥,这句话什么意思?……” 郁闷,提问模式又开启了。 “嫣儿,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谁都可以教你识字的。林复声才进学堂,能会写多少字啊?”赵中明刚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这小子还真不能以新生的标准来对待。 李嫣儿轻哼一声,抿着小嘴,得意洋洋地道:“复声哥哥就是比你们都强,识得字比你们都多。” 晕倒。 又来一个给我拉仇恨的。 还“你们”。 这是把整个学堂的仇恨都拉来了。 林复声长吁一口气。唉!想要低调作人真难。瞧着吧,这个赵中明又要找我麻烦咯。 果然,众学童们除了胖子田荣,其他人都吵吵了起来,尤其是赵中明,他一听李嫣儿这话,不服气地道:“哼!我随夫子读书多年,就不信,还不如个山野小孩儿识得字多。”说着,冲着林复声一扬头,傲娇道:“林复声,你可敢跟我比比看?” “就是,你敢比吗?”众学童也起哄道。 “比就比,有什么好怕的!”还没等林复声婉拒,李嫣儿已经替他代言了。 “啊?这有什么好比的?”林复声张了张嘴巴,不想浪费这种没有必要的时间,讪讪地道。 “嘿!你是怕了吧?”赵中明见林复声这样子,显出几分得意。 “怕到不怕,就是觉得无趣罢了。” 见林复声这样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赵中明越发恼火,好像他们就是一群无聊的孩子,在纠缠一个大人一般。 可他们不知,事实正是如此。林复声的内在可不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大人了嘛。 “不怕你就跟我比。”赵中明愤怒的双眼直冒火星。 看他这架势,若是今日不跟他比试,他非得急火攻心,把自己给焚了不可。林复声唉了一声,“好,好好,就陪你们玩儿玩儿吧!说,怎么比。” 玩儿玩儿? 赵中明气得抽了抽鼻子,说道:“让他们随意说字,我们来写,谁若写不出来,那就算输。” “好啊,你说了算。”林复声无奈应了下来。 二人在青云阁内,各坐在了屋内两端的位置。这要求也是赵中明提出来的,是为了防止林复声偷看他写的字。 比试开始,其余学童一人想一个字,说出来,让二人来写。可这一帮小孩子又能识得什么难字,所考之字,皆是他们所知所识的。考了一圈儿,别说林复声觉得无聊,赵中明都要被他们给气炸了。暗暗恼道:你们就不能出些难的,生僻些的字嘛。真是…… 可这比试的方式,又是赵中明自己定下的,他也不好开口阻止这场比试。 林复声又硬着头皮写了一阵,心中暗暗叫苦,这得比到何年何月去呀!不行,不能再这么比下去了。 他看了看桌案上的墨砚,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脸上瞬间弯起一道坏坏的弧度。 “咳,咳……”林复声轻咳两声,扭头看向赵中明,讪笑道:“中明兄,如此比试下去,怕是难分高下啦!不如这样儿,咱们换个方式来比,如何?” 赵中明也早就对这比试的法子,不耐烦了,扭过头来,沉着声音道:“嗯,好,你说吧,要怎么比?” “这样,小弟来说一字,若是中明兄能写得出来,便是我输。若是中明兄写不出来,那便是小弟略胜,如何?” 赵中明一想,如此,到是很快便能一决胜负。料想,这小子虽是会背的书不少,可是,要论起识字来,我也不可能比他少。只要我写得出来,那就赢啦!嗯…… 赵中明盘算一番,便欣然接受了。 第四十四章 红黑不分 林复声与赵中明比试识字多少,说实话,他心里可真没底。要说自己识字不少,那是前世,可这一世,他虽看的书不少了,若是赵中明真说出个生僻字来考他,他也未必就能当即简繁转化成功。这古代繁琐的生字,那可是多得很呢。 出于这个原因,林复声又想到一坏招儿,要戏弄一下这个好妒的赵中明一番。 他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装作苦思生字的模样,缓缓走到赵中明的桌前。低头看了看赵中明眼前摆放的文房之物,笑盈盈地问道:“敢问中明兄,你这墨砚是何颜色啊?” 赵中明一愣,隐隐感觉到这家伙眼神中,又现出了当日,问他牛尾向哪方时的神情。便多了几分提防,想了又想,竟未吭声。 众学童到没有多提防,张口说道:“黑色啊。这还用问吗?” 赵中明迟疑了片刻,也随声道:“嗯,黑色。” “嗯,是极!”林复声淡淡一笑,慎重地点头道:“那么,再问中明兄,这毛笔沾墨,是何颜色啊?” 赵中明皱起眉头,有些厌烦地道:“自然还是黑色。” “好,小弟就出一字,请中明兄,用这黑墨,黑笔,在这纸上写出红字。” “啊?”众人皆惊。 李嫣儿嘟着嘴,一脸狐疑地样子。难道,复声哥哥又在说那些石头,木头,哪个打头疼的问题吗? “这怎么可能?黑笔如何写出红字,就是圣人来了,也写不出来!”赵中明当即恼怒,将头转向一边。这厮,分明又在戏耍于我。 林复声嘿嘿一乐,拱手道:“既然中明兄写不出红字来,那,小弟这便上山去啦!” 说罢,他好像没事儿人似地,转身就要在众人的怒目中离去。 “站住!你我尚未分出胜负,你不许走!”赵中明并不肯就此了事。 “呃,……”林复声转身,一脸萌新的像子,问道:“中明兄既然写不出小弟所说的字,那便是小弟略胜,如何说是,尚未分胜负呢?” 赵中明就是看不惯林复声,这样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怒道:“你这分明是有意刁难。黑笔写出红字,世人皆写不出来。如何能算我输!” “世人皆写不出来?”林复声大为震惊之色,扫视一眼众学童,问道:“难道……,你们都不会写?” 众学童相视片刻,纷纷点头称是。 “哎呀,那便是夫子的疏忽啦!如此简单之字……,唉,怕是夫子一时忘了,小弟呆会儿上山,一定禀明夫子此事。” “等等,你走这么急做甚。你若能写出红字,那你便写来叫我等看看。”赵中明心中料想林复声不过是随口胡言,此时急着要走,只是想落跑罢了。 “对,对,你要写得出来,我们都服你!”学子中有几人附和道。 “哦?当真,你们都服了我?” “哼!你先写出来再说!”赵中明不服道,随即,起身离座,一摆手,让位给林复声,要他坐下来写。 “好吧,既然盛情难却,我就来露上一手。”林复声说着坏笑着坐到了座位上,提起笔来沾了沾墨,看着一众学子摇头轻叹,“唉,如此简单之字,你们竟不会写,以后,还如何考取功名。你们哪,可莫再贪玩,当勤学才是啊!”说罢低头写字。 李嫣儿凝神看着林复声写字,口中不禁喃喃道:“这墨明明是黑的,复声哥哥真能写出红字来吗?” “管他呢,写得出写不出,也不关我的事儿。”在李嫣儿身边,抱着个大饼子的小胖子田荣,正漠不关心地摇晃着脑袋,吃得满嘴是渣。 再看林复声,墨笔一落,唰唰两笔,纸上当即现出一个大大的“红”字来。随即,放笔起身,对众人笑道:“这便是红字。大家随意拿去传阅啊,哈哈哈……” 众学童一怔,赵中明拿起纸,问道:“这哪里是红字,这分明就是黑字嘛。” “是啊,是啊,这是黑字。”众人随口叫道。 林复声摇摇头,十分吃惊地看着众人,“你等不仅不识‘红’字,怎得连‘黑’这个字也不识,竟然红黑不分。当真是白读了这几年的书啊。以为后还是不要到处跟人比试为好,免得丢了夫子的脸面。” 说罢,林复声倒背着小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迈着正步就离开了青云阁。 李嫣儿嗤笑一声,“我就知道,复声哥哥一定会赢!”随后追了出去。 小胖子这时凑上前看着那个纸上的“红”字,不以为然道:“这不就是个红字嘛,你们怎么都说是黑字呀。嘿,你们红字都不认得,还不如我呢。嘿嘿。” 赵中明拿着那张写着“红”字的纸,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双手一攒,纸被揉成个团,“哼!只知道耍诈,非正人君子也!” 原本呢,学堂里的学童们也就都没什么过节的。只不过大家伙往日里,都因赵中明是学堂里年纪最大的,学识最好的,夫子最喜欢的,还是家里条件最好的学生,故而都比较爱抱他的大腿。这新来的,要家世没家世,要体型没体型的,还要跟他们赵老大抢嫣儿,那当然是不行的了。 可是,经这次比试之后,除了赵中明以外,学堂中其他学童,到是对这位年幼家又贫的耕夫之子,另眼相看了。甭管是大智慧还是小聪明,总之,人家是能够常立于不败之地,耍得你们团团转就是了。 故而,也没人再自找没趣儿,去招惹这不好惹的小家伙了。更还有的人,有事儿没事儿地跑过来,和林复声搭上几句话。这为首的第一人,便是赵中明的跟班儿,胡有仁。 “复声,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我来帮你算算。”胡有仁躬腰颔首,眯着眼睛,眼珠上抬,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看着林复声。 林复声看他这样子,若是鼻子上再加一副小圆眼镜,活脱脱就是个酸秀才的形象。不禁打趣道:“不用算,我都知道你日后一定高中秀才。” “呃?”胡有仁小眯眯眼一亮,好似见到了同道中人,“复声还不知我生辰,便能算得出来吗?” 林复声微微一笑,“不用算啊,你若是不中,那就对不起你这副身板儿啦!” 第四十五章 难得一见的生辰八字 头回听说考秀才与身型有关的? 难道他是摸骨高人?可我的骨头还没让他摸呢? 胡有仁心下乱想了一通,笑道:“呵呵,我呀,没事儿就喜欢看阴阳五行之书,研究其中之道。我自己的生辰,早就算啦!不仅能考上秀才,而且,将来荣华富贵,很有钱的。” “哟!当真?”看胡有仁这说话的样子,到不像是在吹牛。林复声是学霸没错,但也是相信世间万物,人生轨迹,是有一定规律所循的。对这阴阳八卦,到也相信一些。便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给我看看吧。” “好,你写下生辰八字,我来看看。” 林复声刚提起笔,便皱起了眉头,我是要写前世的,还是后世的呢? 正在他犹豫之时,李嫣儿刚好嘘嘘归来,欢快地跑到座位上,提笔写下了她的八字,笑道:“胡有仁,你给我和复声哥哥,合个八字吧!” “啊——?”林复声手一抖,差点儿没把笔掉桌上。这丫头进学堂的时候,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涩样儿,可遇到这事儿,到咋咋呼呼的,没有半点儿脸红。 真是要了亲命了。 众学童听罢也是笑倒一片,唯独是气坏了赵中明。 大伙儿笑着,便聚拢了过来。 “你们笑什么笑?合个八字有什么好笑!不许你们再笑!”李嫣儿冲着学童们用娇嫩的声音怒吼一声,吓得学童们个个掩口,可不敢招惹这疯丫头。 见众人不笑了,李嫣儿再次催促胡有仁道:“快,快帮我们合合。” 这时,小胖子鼓着胖脸,好奇道:“诶,胡有仁,以前怎么没听说你是个算命先生呢?” “嘁!你们以为我谁都给看呀?我是看复声的面相甚好,所以想看看是不是将来大有作为。”胡有仁面带得意,顿了顿了道:“之前,我给赵哥也看过,他将来可是个能掌兵马的人哟。” 众学童扭身看看,赵中明白净的肤色,斯斯文文,哪里像是行武之人。皆不信胡有仁所言。 “你们不信呀,哼!有你们信的时候。”胡有仁哼了一声,并不在意其他人说什么。 小胖子田荣努了努鼻子,抿嘴笑道:“那你看看,我将来会是什么样儿?” “你呀,相貌平平,我可懒得算。”胡有仁一扬头,根本瞧不上田荣的小胖脸。 “哼,一看你就是骗我们玩儿的。我亲大伯可是在京城大官手下当差的,那大官很喜欢我大伯。将来一定有他的好处,也会封官的。”小胖子哼哼着,得意地道:“我爹说,我大伯只有一个女儿,想把我过继给他呢。等我长大了,不考科举,也一样能当大官。” 听了这话,有童子噗嗤一声乐了,打趣道:“对,这事儿我倒听说过,胖子的大伯的确是在京师大官手下做事。不过啊,那大官却是个……,嘿嘿……”说着这学童掩口窃笑起来。 “是个什么呀?”众人催道。 “是个,哈哈……,太监。” 听了这话,林复声也不禁笑出了声。原来这小胖子的后台这么硬呢,明朝的太监,哇塞,那可是最幸福的太监,走在街上不要太拉风哟。 李嫣儿年纪还小,不知道何为太监,见众人窃喜,秀眉蹙起,问道:“太监是个什么官?很大吗?是不是小胖子将来,也要去京城里做太监呢?” …… 沉寂了片刻,“哇哈哈哈……”堂内笑倒了一片。 “你才要做太监呢!”小胖子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他虽然知道“太监”二字不好听,但也是懵懵懂懂,对这种生物的真正含义不甚明了。 李嫣儿不明白这帮家伙干嘛为此笑个不停,觉得无聊,便拉一拉林复声的衣襟道:“复声哥哥,你的八字呢,写出来看看。” “是啊,写出来看看。” 一众学童起哄地要看热闹。他们无非就是想图个乐,像小胖子那样儿的,万一再出个太监娘娘什么的,也挺多欢乐的。 林复声本来还想让胡有仁给算算,可是一瞧这么多人,心下有些迟疑。 都说这八字不能随意示人,可是,这么多人起哄……,唉!算了,那就拿这副躯体主人的八字来算吧,想来,他应该命不好,不然也不会如此短命啦。 打定了主意,林复声便在纸上写下了生辰:亥年戌月酉日申时。 胡有仁低头一瞧这八字,当即惊得两眼发直。“这,这……” “胡有仁,怎么样,林复声将来怎么样?”众人八卦之态尽显。 胡有仁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惊叹道:“哎呀呀,这申酉戌亥按序而排,此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吉之命啊。”说着话,胡有仁好似看到了明日之星一样,仰视着林复声。 林复声暗自窃喜,心道:你可真不亏叫胡有仁,简直忽悠人嘛。这副身躯的主人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也会大骂你胡说八道了。连他这副皮囊都被我夺舍了,还谈什么大吉之命呢。 “是吗?”众人半信半疑地道。 李嫣儿可高兴了,激动得拍着掌追问道:“真的吗?太好啦!嗯,那,你快给我和复声哥哥合八字啊。” 林复声当即哑然,头顶一排黑线。这丫头还记得这茬儿呢。 胡有仁支吾着应了一声,便拿起李嫣儿的八字,似模似样地用拇指在掌中其他四根指头上,来回掐了一阵。 在这期间,众学童地好奇加八卦地等待着结果。而林复声和赵中明却是紧张不已,尤其是赵中明,紧张得直吞口水。生怕这胡有仁乱讲话,来个乱点鸳鸯谱,说李嫣儿和林复声的八字大合,那这小丫头,还不得当了真,死心踏地地追着这个穷小子不放了啊。 林复声也一样的怕,这小孩子要是认准了的事儿,那可是很难改变的。难保以后会不会被逼着娘子夫君地相称了。想一想,这也太幼稚了。 李嫣儿却是一脸的期待,双眼炯炯放光,吧嗒着小嘴,不停地催促道:“合出来了吗?合出来了吗?是不是很相配呀?” 胡有仁在李嫣儿不停地催促下,这才放下了手。在三个人紧张地注目下,终于开口道:“哎呀,我忘记了,我只背熟了男命的内容,女命的内容,我记得不真切,呵呵,没办法给你们合八字。” 说着话,胡有仁看出了李嫣儿愤怒的表情,张了张嘴,拔开身旁挡着道儿的人,讪笑道:“呃,等我记熟了,再来给你们合啊,我尿急……”说着胡有仁撒开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胡有仁,你站住!”李嫣儿气得直跳脚,追着胡有仁便跑了出去。 众人哄笑声中,林复声到是和赵中明难得地统一了步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 休沐回家 私塾放假称为休沐,通常会在逢五的日子放假一天,当然,具体的日子也并不拘泥,而是由私塾先生自己决定的。 李夫子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初一,十五放假。这个制度已经保持了多年。 十五的前一日,林士通早早赶着牛车便在李村山下盼上了。这都有十多天没见着儿子了,杨氏更是从早上就开始念叨着让丈夫早点儿出门儿,临走时,还给捎了件厚袄,说是怕晚了天凉,给儿子冻着。 最近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林士通在李村山下溜溜等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这才看到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个青衣布袍的学童身影,稀稀落落地往山下走。 林士通翘首张望,却未见林复声的身影。 这时,山坡上的学童一个个地由打林士通身边经过。 “那不是林复声的爹嘛,我记得他。”胡有仁眯着小眼睛看到了林士通,便与同行的赵中明说道。 赵中明见到林士通,就如同见到林复声一样厌烦,哼了一声,将头偏向一侧,匆匆地掠过牛车走了。 胡有仁到是殷勤备至,笑模笑样地迎了上去。 他自打见过了林复声的生辰八字之后,便对他十分的友好,只是林复声不太爱与小孩子打交道,所以,才对他显得冷淡。要不然,或许胡有仁已经不再跟着赵中明了,要改换主人了。 “大叔,您是在等林复声的吧?”胡有仁特意走到牛车前,客气地问道。 “呵,是啊,你见到他了吗?”一见有人主动来问,林士通笑道。 “嗯,李夫子还在与他说话呢。想来,一会儿就下山了。”胡有仁恭敬地道。 “哦,好,那我就等着。多谢小哥儿相告啦!” “不必客气,我与复声乃是同窗,这种小事,是应当的。”胡有仁说罢,向林士通躬一躬身,便走了。 待小学童们一个个尽皆离开后,山道上终于出现林复声的身影。 “复声。” “爹!” 林复声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父母十多天。林士通一见儿子,当然是高兴得鼻子直发酸。当即跳下牛车,便迎了上去。 林复声见到父亲也是异常兴奋,撒开一双小短腿,冲了下来。 父子俩一见面,林士通便一双大手架起儿子,高举过顶,狠狠地悠了好几圈儿,差点儿把林复声给甩吐了,这才咧着大嘴,哈哈笑着将其放下。 “好小子,长个儿啦,也沉多啦!哈哈哈……” “当然啦,您儿子正是长得快的时候呢。”林复声说笑着“噌”一下子,跳上了牛车。“爹,咱们快回家吧,娘,爷爷,奶奶,他们都好吗?” “好,好,他们都好着呢。你娘从早上就催我出来接你啦!这会儿啊,一定在家给你做好吃的呢。”林士通说着话,也上了车,并随手将杨氏交给他的厚衣裳扔给了林复声。“你娘让你穿上,省得着凉。” 林复声笑了笑,随手将衣裳塞进了行囊中,笑道:“我一点儿也不冷。” “呵呵,我就说嘛,咱们男人火力壮,哪像她们女人那么怕冷,哈哈哈……”林士通说笑着,正要挥鞭赶牛,却从山坡上传来个声音,“复声哥哥,等一等。” 林复声扭头一瞧,不好!看李嫣儿手里拿着个大包,朝山下冲来。 这丫头该不会要跟着我回家去吧! 那我好好一个假期,岂不是要被她给搅和啦? “爹,快走,快点!” 对儿子的反应,林士通到愣了,指着山上的李嫣儿道:“那不是李夫子的孙女儿嘛,她在喊你呀。是夫子有什么事要交待吧。” 林复声想要再催父亲开车,可已经晚了,刚张了张嘴,李嫣儿已经驾着一股旋风,跑到了牛车前。 好吧,速度真快,你真是哪吒,驾着风火轮就来了。 “复声哥哥,我也想跟你去水溪村玩儿玩儿。”李嫣儿头一句话就给了林复声一棒子。随即,看向林士通,很有礼貌地微笑点头,“叔叔。” 林士通到看这丫头很是可爱,大大的眼睛,粉嫩粉嫩的脸蛋儿,最重要的还这么懂礼,比起乡下没念过书的女娃,不知要强多少倍呢。复声这小子,能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还真是有福气。 想到这儿,林士通看着这疑似的儿媳妇儿,不禁咧嘴憨笑。“诶!嘿嘿。” 林复声可没那么高兴,张了张嘴,刚想着要怎么拒绝,李嫣儿满副委屈地接着道:“可是,爷爷说,不让我去给叔叔婶婶添麻烦。” 林复声长出了一口气,知我者李夫子也。 “嫣儿就是来给复声哥哥送这个的。”说着李嫣儿举起手中的包裹,递到林复声面前,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拿回去和叔叔婶婶一起吃吧。” 林复声低头看看露在包裹外的东西,似乎是些个蔬果点心之类的食物。 林士通虽不知包裹里是什么东西,但觉得这是孩子一番心意,便高兴地笑道:“这丫头真懂事儿啊,那嫣儿回去代我们向夫子道一声谢啊。” “嗯。”李嫣儿抿着嘴,冲林复声摆摆手道:“复声哥哥你可要早些回来呀!” 林复声没有作声,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鞭子一挥,在李嫣儿依依不舍的神情注目下,林复声坐着牛车徐徐走远了。 看着李嫣儿小小的身影仍在远处伫立,林复声想起了初入山中时的情景,他曾经无意间与李夫子的一句玩笑话,说是家中清贫,吃得不好。难道,这丫头是在那时,就记在了心上,所以,才给我塞了这些东西? …… 儿子离家十几日,对于母亲杨氏来说,那就是十几载呀。黄昏之时,杨氏早已在林家院外,手打着凉棚,朝李村的方向,望眼欲穿了。 当载着林复声的牛车刚一驶进杨氏的视线中时,杨氏激动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娘!”牛车驶到院前,林复声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杨氏忙地上前,将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一件厚衣裳,给儿子披在了身上,湿红着双眼笑道:“就知道你爹一定不记得把衣裳交给你。快进屋再说吧,外边儿凉。” 说着话儿,也顾不得一旁憨笑的林士通了,忙半推半扶地将林复声带进了院子。 “娘,我不冷。”林复声笑道。 “唉,这天气说变就变的,都怪娘没多给你备件厚衣裳让你带着。”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儿,林老爷子带着一副期待已久笑容,和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已经出现在了屋檐下。 “士文回来啦!快进屋吃饭吧!” 唉,老爷子是还没好。林复声笑盈盈地跑到老头儿身边,拉起那双皱皱巴巴的手。“嗯,咱们一起吃!” 老太太王氏这时和许氏正在堂屋里摆放碗筷,听到林老爷子的话,冲着老爷子翻了个白眼道:“一天到晚,净说瞎话。”说着便又扭过头,冲着林复声笑道:“复声啊,知道今日你回来,做得都是你爱吃的。” 许氏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蠕动着嘴巴,好似暗地里叨咕着什么不满。 正这时,林士修和林得中,父子俩都拉着个长脸,好似生了很大闷气一般,前脚后脚地走了进来。 第四十七章 家中喜事 见林士修父子二人这副模样,老太太王氏皱起了眉头,说道:“这是又咋啦?父子俩一天就跟有仇似的,老拉着个脸。” “这个不争气的,简直是要把我给气死……”林士修似是被气急了,往日的风度都不见了,怒瞪着林得中。可他话没讲完,却被许氏扯了一下衣襟,递了个眼色过去。林士修这才注意到门角里默不作声的林复声,感觉仍像以前不会说话时的样子。这才勉强换了张笑脸,“是复声回来啦!” “嗯,二叔。”林复声笑着应了一声。 “呀,哑巴回来啦!哈哈,你在李夫子那儿吃什么好吃的啦?”林得中围着林复声转了一圈儿,见他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裹,便上前一把夺了下来。跳到桌上打开翻看,一瞧乐了,“哈,我就知道,李夫子那儿要没有好吃的,哑巴怎么会去呢?” 随着林得中的说话声,众人也便往那包裹中看去。里面有各种水果点心,好多都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 杨氏在院子外只顾着和儿子说话,到没注意他手里拿着的包裹,此时见到,便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哪儿来的呀?” “娘,这是临走时,夫子赠的。” “哇,李夫子家可真有钱呀。”林得中说着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儿,砸吧着嘴,左看右看,也不客气,伸手拿了块糖糕,塞嘴里大嚼。“好吃,真好吃。哑巴,你真有福气。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许氏见儿子这么没出息,翻了个白眼,蠕动着嘴低声道:“又吃又拿的,是去念书还是去吃的呀?” 众人并未听到许氏的话,故而也没人在意。 杨氏听了林得中的话,不禁掩口而笑,随即俯身对林复声道:“复声啊,夫子赠了你这么多,你是不是要分一些给哥哥呀。” 林复声抿嘴一乐,“不!” 杨氏一愣,众人也是一怔。这回答太坚决,太出乎意料了。 林复声嘿嘿一乐,道:“不止是中哥哥,还有爷爷奶奶,爹和娘,叔叔婶婶啊,人人都有份。” 说着,林复声从翻开的包裹里,取出两块点心,先塞进了林老爷子和老太太手中。“爷爷,奶奶,你们都偿偿。” “好,好。”林老爷子接过点心,笑得合不拢嘴。 “二叔,二婶,你们也偿偿。”林复声接着取出两块,微笑着递给了林士修和许氏。 许氏迟疑了一会儿,才接了过来,脸色微微有些泛红。暗暗动着眼珠,回想之前背着其他人,骂林复声的话。这小子对我好像一点儿仇都不记,难道他傻了,不记得我骂过他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娘,给你吃。” “嗯,乖。”杨氏接过点心,却并没有吃,而是小心地存在手中。 此时,包裹里只剩下两块点心。 林得中缩着个脖子,眼睛转来转去。这里,一块是大伯的,一块肯定是复声的。啊?这么好吃的点心,就只吃到一块呀? 林得中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伸出双手,急得拉扯许氏的胳膊,“娘,我还要吃,我还要吃。” “你就知道吃!”许氏也恼了,心里愤愤然,“看也是平日里,老娘给你吃得太好了,才把你糊成个浆糊脑袋!” 许氏一扯胳膊,差点儿把林得中给甩出去。头一次遭到拒绝的林得中,站在原地愣了愣,竟大哭起来。 正哭着,却见眼前又出现一块,他心心念念的点心。当模糊的泪眼聚焦的那一瞬间,林得利中破涕为笑。 “这个也给你吧!”林复声双手捧着点心,递到了林得中眼前。 林得中大喜,一把抢了过来,笑道:“哈哈,就是哑巴好,比我娘好。” 许氏一听,当即火起,抽了抽嘴,骂道:“你这小兔崽子,老娘平时真白疼你了。一块点心,就看出你这个有奶就是娘的东西。” 众人听了许氏这气话,反到是一阵乐。 “最后这个,就留给爹。”林复声收起最后一块,要给去栓牛车的林士通留着。 “复声,你吃娘这个吧!” 林复声冲着杨氏一挺肚子,道:“娘,我天天都能吃,都吃腻了。还是您替儿子吃了吧。” 听了这话,杨氏欣慰无比,却是让旁边的许氏更加妒忌。 “哇,哑巴,这么好吃的东西,你都能吃腻呀,要是换了我,我抱着它们睡觉都不腻。”林得中一边儿吃着林复声让给他的点心,一边儿大张着眼睛,对学堂里的生活艳羡不已。 “真是枉费我花大把的时间教他,什么都不会,只会吃!”林士修最后也愤然一声,把头侧向一边,连看都不想看林得中。 “算啦,算啦,快都坐下吃饭吧。”老太太王氏忙着劝道:“这人哪,各有各命,各是各的材料,能干啥不能干啥,都是一落地,老天爷给定的。中儿要是念不了书,那就下地干活儿,也饿不死。” 闻言,林老爷子捋着胡子,频频点头,甚为赞同,“是啊,士修,你不是读书的料,以后,跟你大哥下地干活儿去。咱们林家不指着你光宗耀祖。考功名的事儿啊,咱们林家不是还有……” 林士修听着老头儿的话,甭提多刺耳了,发誓明年县试一定不再掉链子,起码考回个童生,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待,顺便堵上老头儿的嘴。 老爷子话没说完,许氏先急了,刚坐到座位上的屁屁,好像被针扎了一样,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打断了老头儿的话,说道:“哦,咱们林家不是马上,就要再添个娃儿了嘛。”说着,许氏的手掌,在肚腹上上下抚摸着,笑道:“将来呀,让他跟他爹一样,做个读书人,考个状元回来。” 林复声一怔,看这样子,许氏是又怀上了。“娘,二婶要生宝宝了吗?” 杨氏笑道:“是啊,也就前几天的事儿,让大夫看了,说是看脉象,像是个男孩儿呢。复声啊,以后,你就有弟弟啦!” “呀,那恭喜二婶啦!”林复声笑道。 许氏得意地低头看看,尚未突显的肚子。 这时,去栓了牛车的林士通也回来了,和往常一样,总是摆着一副笑脸,默默地走入屋中,入了座。 听了母亲要生宝宝,林得中却是一脸的不悦,“哼,有什么好喜的,还不是来了个跟我抢食儿的。”说着狠狠地盯着许氏的肚子,用小孩子式地威胁方式,扮着鬼脸,“哼,他敢出来,看我不打他的屁屁。” 许氏闻言,一把捏起林得中的耳朵,“看老娘我不先打得你屁屁开花。”…… 第四十八章 双喜临门 许氏假意地在林得中头上呼了两巴掌,林得中杀猪般的惨叫声,扰得她头疼,便摸着肚子顺了两口气,随即,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美事儿,弯起了嘴角,说道:“我肚子这个呀,可不止是个男孩儿这么简单。” 众人一愣,没明白许氏的意思。 “不是孩子,那能是什么?”林得中气鼓鼓地一边说,一边在桌上的饭菜里乱扒拉。刚吃过两块甜滋滋的糖糕,再吃这些东西,真是没什么胃口了。 许氏瞪了一眼林得中,便又笑弯了眼睛,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猜,我昨儿梦见什么啦?”见众人期待的目光,许氏接着道:“我梦见呀,咱们村头那口井里,突然汩汩地往外冒水。我这么凑上去的时候,水里就浮上来一颗又大又亮的珠子,晃得我这眼呀,睁都睁不开。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老太太听得入神,顺口道:“怎么着?” “我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珠子就一下子跳进我嘴里啦!”许氏得意地笑道:“你们说奇不奇。” “呀,梦见吞珠子,这到是个好兆头呀。”村里的老太太们,哪有个不迷信,再穷都是早晚三柱香,自己再怎么饿,也不能亏待了神佛。王氏听了许氏这话,到是高兴得,比见着钱还欢喜呢。 许氏得逞了,便更是得意,“可不是嘛娘,我今早专门跑到村头那瞎子那儿算啦。他说呀,我身怀有孕,就梦到这样的梦,那是大喜之事。说我这一胎呀,会是文曲星下凡呢。”说着,许氏转着圈儿地在肚子上划拉。 老太太甚喜,“是嘛,那可好啦,咱们家要出个状元。兴许你爹这病呀,就能好了……” “咳,咳。”这时,半天没吭声的林老爷子,轻咳两声,用含糊的声音说道:“我记得,呃……,当年,老二家的怀大孙子的时候儿,就说是,梦见吃了太阳,还是什么,月亮来着。如今,那孩子呢,是去上京赶考了吗?我可有阵子没见他啦!” 老爷子迷迷糊糊的一句混话,却是噎得许氏半天没能上来气儿。 林士修瞪了一眼许氏,暗骂她蠢笨,然后,讪笑一声,“快吃饭吧,菜都凉啦。” “对,吃饭,吃饭。”林士通也打着圆场。 “嗯——!”杨氏刚往嘴里送了一口菜,突然掩着口,皱起了眉头,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娘,你怎么啦?”林复声旁边急忙问道。 “是啊,不舒服吗?”林士通也急忙放下碗筷,双手扶着杨氏关切道。 杨氏摇摇头,手按着胸口,到是嗤一声笑了,“我没事,这些日子都是这样儿了。”说着便用眼睛直瞟林士通。 老太太王氏对此,到是最有经验,一瞧杨氏这模样,当即眼睛放了亮光,“哎呀,老大家的,你是不是……,也……” 杨氏含着笑,眼睛羞涩地垂下,轻轻点头。 “哎呀,你怎么早不说呢。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林士通大喜,一双眼睛炯炯地注视着杨氏。 杨氏往两旁边看看,红着脸推了一把林士通,什么时候的事儿,也能在桌子上拿出来说的吗?真是……“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可把老太太给高兴坏啦,激动地道:“哎呀呀,这下子,咱们家可是双喜临门啦!哈哈哈……,到了明年,咱们家里添两个小娃儿,那可要热闹咯。” 见杨氏也有了身孕,许氏闷闷不乐。连生孩子都跟我抢到一块儿,真是讨厌。想到这儿,许氏勾了勾嘴角,酸溜溜地道:“哎呀,大嫂啊,我看你这次好像害喜害得挺厉害呀。” “嗯,是有点儿,闻着油腻不好闻的味儿,就头晕想吐。” 许氏挑了挑眉毛道:“哟,我听人说呀,这有了身孕的女人呀,要是害喜害得厉害,生的就肯定是女娃儿。呃,呵,不过呀,男娃儿也好,女娃儿也好,不都是咱们林家的孩子嘛。”说着,许氏讪讪一笑,到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好像这生女娃儿,就低人一等一样。 闻言,林士通朗声笑道:“哈哈,若是当真,那到是合了我的心意呀。我正想要个闺女,要能长得跟她娘一样,多好啊。” 杨氏听罢不语,抿着嘴甜笑。 “什么一样,那能一样吗?男娃能考功名当大官,女娃能干啥?哼!”许氏见没挑唆成功,又急着补充道。 林士修瞪了一眼许氏,便故意借着训斥林得中吃饭没样子,把话题给岔开了。 一顿饭,让这个酷爱攀比的二婶儿一搅和,吃得还真是心累。 饭后,林复声本想去找林老爷子,单独说说话儿,可刚出了屋子,却见林得中跌跌撞撞地从老头儿屋里跑了出来。一头扑到不远处守着的林士修和许氏跟前,气鼓鼓地道:“都跟你们说啦,爷爷不待见我,呃,不是,是不待见爹。他一看见我,就说我,呃说爹,不是读书的料,教爹也是白白浪费纸张什么的。” 自从林复声在众村人面前,亲口交待了,他写字就是林老爷子教的,连往日常看的书,都是老头儿给的。许氏就经常撺掇林士修,想让林老爷子也教教他们家中儿。可是,试了几次,老头儿就是不教,还拿林得中当林士修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屋外撵。 这还真叫自命不凡的林士修下不来台。 林得中根本没注意到他爹脸上的铁青色,冲着林士修,摆开一副嘲笑的表情,道:“爷爷还说啦,让你别再做考取功名的春秋大梦,还是跟大伯下地干活儿去,至少不会饿死……” 林得中也不傻,看他父母这表情,似乎已经忍到了极点,便还没等话说完,就一溜烟儿地跑了。跑得老远后,躲在一处角落,又大声补充道:“爷爷叫你以后别去他屋里扰他,他要睡觉。” “诶,这小子!”许氏叹了口气,低头抚着肚子道:“算了,算了,这小子是指不上了。还不如啊,指望我肚子里这个呢。” 许氏话音刚落,林士修的脸往下一拉,略有怒色,沉声道:“我还没说你呢,都说啦,现在咱们在家里的地位不像从前啦。你还把话说得那么满。你就敢保证,你肚子里不会是个女娃儿?” “呸,呸,呸,什么女娃儿。一定是个男娃儿。”许氏觉得林士修的话晦气,朝地上狂啐了一阵,然后神秘兮兮地道:“我跟你说呀,我现在的感觉,就跟怀中儿时候的感觉,是一模一样。所以,这胎是男娃儿,一定没错。” 第四十九章 急吼吼的堂兄 林复声到也没在意二叔二婶的对话,他只是听到林得中最后一句,说是林老爷子要睡了。朝老头儿房里看了看,也的确不见林老爷子俯在书案前的身影,想来,人老了,总是睡得早。 算了,还是回去陪爹娘吧。 林复声转身回了屋。 这一晚上,杨氏双手捧着林复声的小脸儿,左摸了右摸。话里话外,总少不了,儿子瘦了,是不是吃不饱,睡不好之类的话。 林复声面对这些问题,都是抿嘴笑着道:“李夫子那儿的伙食不知比家里头要好上多少倍呢。而且,山里空气好,儿子自从上了山,整个人都精神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杨氏这才心安地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问道:“哦对了,听你爹说,学堂里的学童,看样子都比你大,你可与他们相处的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年幼啊?” “当然没有,他们哪,都服了我啦!”林复声嘿嘿一乐,坏笑道。 “服了你啦?”一直只在旁边当听众的林士通,听到这话,不禁大笑,“哈哈哈,你有什么好让人家服你的啊?” 林复声挑了挑眉,遂将学堂发生的几次智慧的较量讲述了一遍。引得林士通大笑,杨氏也笑得直掩口,“你这鬼小子,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你这么多鬼心眼。”杨氏说笑着,伸出食指在林复声脑袋上轻轻一戳,道:“你这满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歪点子。真是要不得啦。” 在与家人的一片欢声中,林复声渡过了温馨的一夜。 次日清晨,林复声起了个大早。这是他在李夫子那里,渐渐形成的习惯。出了屋,伸个懒腰。见祖母王氏已经第一个出了屋子,直奔厨房去了。 母亲杨氏因为身怀有孕,睡得比平时要安稳,不过,这时候,也匆匆出了屋。看见林复声还顺口问了一句,“怎么起这么早。” “我睡不着,所以就起来啦!” “娘先去帮着奶奶做饭,你一个人玩儿。” “嗯,知道啦娘。” 杨氏说完便跟着去了厨房。 林复声朝林老爷子房里看了看,正与老头儿的目光相触。 老爷子看见林复声,便露出在别人眼中,难得一见的笑容,招手道:“士文哪,你来!” 我这死鬼三叔的临替,也不知要当到几时了。 林复声笑呵呵地跑到老爷子房里。 “爷爷。”林复声刚叫出口,立刻掩口,叫错了,不会要被老爷子数落一番吧。 “嗯,复声啊,快给爷爷讲讲,跟着夫子都学什么啦?” 嗯?怎么又好了? 时好时坏的,真拿老头儿没法子。 林复声顿了顿,便给林老爷子把学堂上李夫子讲的内容说了个大概。这些内容,其实是他早就会的。另外,真正新学的内容,反而是每日散学后,李夫子给他一个人开的小灶。 听过之后,老爷子捋着胡子一个劲儿地笑,“嗯,复声学得快,再过几年,就能去考县试啦。” “嗯,爷爷放心,孙儿一定给您先考个小三元回来。” “呵呵呵……,嗯。”老头儿笑得胡子直抖,抚摸着林复声的头,嘱咐道:“你打小身子弱,以后,也要注意休息,别光顾着念书,把身子再熬坏了。” 我身子弱?“爷爷,我身体可好啦!你看!”说着抬起胳膊,屈肘,让林老爷子看他胳膊上的小老鼠。 捏了两把林复声的小胳膊,林老爷子嘿嘿一笑,道:“嗯,我们家士文这么看,到也是壮得很哪,哈哈……” 呼——,我又成林士文了。 …… “哑巴,哑巴!……” 正这时,就听院子里传来林得中的一通咆哮,急扯白脸地在院子里一通乱翻,一会儿往鸡窝里瞧,一会儿看看磨刀石后边儿,一会儿又跑进各屋里转一圈儿,独不敢进老爷子房里。 “你藏哪儿啦,哑巴?”林得中似乎是有很急很急的事情,竟连水缸里和石头缝里都瞧了两眼。 我又不是孙猴儿,能藏进石头里嘛?真服了这厮的智商了。 “好啦,去看看你二哥找你何事吧!”林老爷子透过窗子看着外头猴急猴急的林得中,对林复声笑道。 “嗯,那我去啦!” 林复声应了一声,这才出了屋子。 林得中一见林复声,大张着嘴巴,笑了起来,“呀,原来你躲在那屋呀,真行你。就知道我不敢进去,你还偏往那屋躲。成心让我找不找你呢吧。”林得中碎碎念个没完,上前拉着林复声就往院儿外走。 “你要带我上哪儿啊?”林复声见他如此心急,是一头雾水,也不知这愣小子,是要把自己给卖了还是怎么着,急着问道。 “哎,快跟我走吧。总之,有你的好处。”林得中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去拉着林复声往外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 林复声可没这愣小子的力气大,哪能拉扯过他呀。不过,听林得中说是有好处,到也不怎么担心了。 对于林得中来说,什么是好处?只有一个,那便是有好吃的东西。 可是,这家伙一向独霸惯了,怎么会想到要分我一份呢? 难道不是吃的?这好处究竟是什么呢? 一路上惴惴不安地,这是要去哪儿? 两个小孩儿,在村子里绕了几个弯儿,这时天也凉了,不似暖和的时候,老太太小媳妇儿的,全在各家院子里坐着,此时,都钻在了屋里,村里子顿时显得冷清了不少。 这方向是要去陈大牛家。 果然,跑着跑着,快到陈大牛家的时候,刚拐了一个弯儿,只听一声唬吓声,“哈——!”陈大牛从墙角跳了出来,扮着鬼脸,吓了林家两个小子一个趔趄。 “吓死我啦!”林得中埋怨地拍了拍胸脯。 “等你们半天了都。”陈大牛咧着个嘴,嬉笑着拔开林得中,一把抓住林复声的胳膊,一副讨好的模样,“哑……,嘿不是,现在得改口叫你声哥儿了吧。嘿嘿嘿……” 林复声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村子里的土匪头子,皱眉问道:“你找我?” 陈大牛嘿嘿一乐,摆出一副讨好的神情,“是啊,是啊,想让声哥儿帮我个小忙。” 第五十章 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帮你?”林复声诧异道:“我肩不挑,手不能提,也不会打架,能帮得了你什么忙啊?” 陈大牛一摆手,道:“不是让你帮我打架,要是力气活儿,就不找你啦!”说着,陈大牛一张黑脸上,显得有些微红,讪笑道:“我是,我是想,想让声哥儿你,帮我写封信。” “写信?”林复声一怔,只是写个信嘛,干嘛这副模样,还神神秘秘的。“行啊,这个好说!你要写什么,我回家给你写去。” “不能回家写!” “嗯?为什么呀?” 陈大牛支吾了半晌,讪讪地道:“这不是,不想让人瞧见嘛。就在这儿写吧!我连笔墨都带来了。”说着陈大牛从怀里往外掏了一把,跟变魔术似地抓出一堆东西来。什么笔啊,墨啊,砚啊,还有一小壶水,备得到挺齐全。只是这宣纸,惨了点儿,似乎一到他陈大牛的手里,就会一下子老上几十岁,变成老太太的脸了。 林复声看看眼前这些东西,疑惑地问道:“你究竟要写什么信啊?还不想让人知道。” 陈大牛舔了舔有点儿发干的嘴唇,面色变成了枣红色,抬着眼睛四下乱看,一副心虚的样子,道:“我想,我想,……,我想让你帮我写封……,嘿嘿,呃,情信。” 情信?我活了两世,都没写过这种肉麻酸涩的东西。让我给你写情信?“不会写。” 一听这话,林得中到先急了,“诶,哑巴,你这么大学问,又会写诗,怎么能不会写情信呢?嗯,无非不就是,我想你啊,我喜欢你啊,你喜不喜欢我呀?能做我媳妇儿吗?就这之类的嘛,有什么难的。” 林复声大瞪着两只圆眼,看着林得中,当即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脚。 “声哥儿,你要帮我陈大牛这忙,以后咱村里要有谁敢欺负你,我陈大牛第一个不饶他!”陈大牛一叉腰,地头蛇的架势就出来了。见林复声还是愣呆呆的样子,便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硬塞给了林复声,“还有,这个给你。” 林复声拿着纸包,低头一看,是两块糕饼。 林得中盯着林复声手里的糕饼,一个劲儿地舔嘴,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哑巴,你就帮帮大牛吧。” “可我,是真不会写呀。我年纪还小,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又怎么会写那种东西呢。”林复声装出一副呆萌的样子道。 陈大牛皱着眉头想了想,“嗯,也对。诶,有啦!那要不这样,我来说,你来写!嘿,你比我写字写得好看。行不?” 林复声嗤笑,什么写得好看,分明就是你大字儿都不识一个。想到这儿,他又瞟了一眼林得中,看样子,这小子之前已经是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了。要是不帮他,保不准的,就得挨这土匪的一顿胖揍。 再看看陈大牛,这一副情种的样子,还真觉得好笑。前两天还为了李嫣儿,闹着非要去学堂呢,今儿个,到又看上另一个。也真的就是儿戏罢了。 “嗯,那好吧。可是,先说好咯。我可只帮你写一回。” “哈哈,行,行,就这一回。”陈大牛高兴了,林得中也松了一口气,乐得直拍手。 “可这纸笔……”林复声接过陈大牛递过来的笔,四下瞧瞧,也没个地方能写的呀。 “我来,我来。”林得中自告奋勇,一猫腰,双手撑住膝盖,“来,在我背上写。” 靠!为了既得的利益,任何牺牲都不怕。这种勇于奉献的精神,嗯……,待会儿完事儿了,本尊非得点化你一番不可。 陈大牛可一点儿不客气,把纸砚一股脑全放在林得中的背上,虽然有点挤,但勉强可以写字。 砚里倒上水,陈大牛是亲自磨墨。 一切备好后,林复声在林得中的后背上看了看,实在找不出别的空地了,便将那放着糕饼的纸包搁在林得中的后脑上,随即提笔问道:“说吧,你想写什么?” 陈大牛仰角四十五度,作思考状,“嗯,开头儿这么写,嗯,嫣儿妹妹……” 呃,啊——? 闹了半天还真是个情种,还是李嫣儿啊。这小丫头片子,这么小就如此招人。两个半大的小子,都对她念念不忘的。这要长大了,还得了?! “嫣儿妹妹,嗯,接着呢?”林复声一边儿胡思乱想,一边儿一气呵成四个大字。 “嗯,接着写,嗯,我……,很喜欢……,呃,不不不,写,我喜欢你很久了,希望你也喜欢我……,能做我的媳妇儿……” 林复声一边儿照着写,一边儿直暗暗发笑。这叫哪门子的情书嘛。 陈大牛似乎是词穷了,吭哧了半晌,最后来了一句,“行不行?” 林复声写完这最后仨字儿,隔了半晌,未闻陈大牛再往下说,便问道:“完啦?” 陈大牛又迟疑片刻,方才郑重点头,“嗯,完啦。多谢声哥儿啦。” “呵呵,不谢不谢。” 说着话,陈大牛如获至宝一般,将那皱巴巴的宣纸折了两折,攥在手里,而林复声也将笔墨等物匆匆从林得中背上取下,正欲再取那一包糕饼时,林得中已经反手一个鹰爪,将糕饼取了下来,旋即直起腰,看着糕饼直乐。 “哑巴,你天天在李夫子那儿吃香的喝辣的,你不会跟我抢这个吧?”林得中讨好地看着林复声,眼神里充满乞求。 “嗯,你吃吧。”林复声倒不想与个小孩子争抢什么饼子,“只是,以后别再给我招揽这些活儿了。” 林得中憨笑两声,埋头吃了起来。 “那,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回家啦!”林复声说罢,转身就走。 “诶,等等。”陈大牛举着宣纸,往前迈了两步,追上林复声,笑道:“声哥儿,你还得帮我个忙。” “啊?啥忙啊?你不会想脚踩两只船吧?” 陈大牛一愣,“什么船不船的,我娘不让我往外村跑,见不着嫣儿妹妹,所以,能不能,嘿嘿,麻烦声哥儿你,帮我给嫣儿妹妹把这信给捎过去呀?” 啊——?! 这可真是一帮到底呀,送佛也送到西了。 林复声想了想,眼前一亮,窃笑一声,道:“俗话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嘛。行吧,那我就帮你送了吧。” 第五十一章 女侠绝对 林复声怀揣着陈大牛给李嫣儿的情信,与林得中并排着往家走。 林得中倒也知道得了人的恩惠,一路上大赞林复声的字写的好,还大气地预言,他将来一定能高中状元云云。 林复声对此只是笑笑,心道:这小子到是比他爹娘想得通啊。 “中哥,你才是大才呢。”林复声走着走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嗯?我有啥大才啊?”林得中到是实在,比他爹能看得清自己,自知没什么比别人高明的地方,到也甘心承认。 “别这么瞧不起自己。你看你,能用一张草稿换了陈大牛两块饼,又充当中介,从他那换取了好处。这不是大才嘛。” “嘿嘿,你笑话我啊?”林得中自己这点儿小孩儿玩儿的花招,都被林复声给看穿了,便咧开了嘴巴,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是笑话你,我是想说,要是中哥将来到外边儿做买卖,一定能赚大钱。” “赚大钱?”林得中抠着头皮喃喃道:“能有多大呀?” “多大啊?”这个问题到让林复声怔住了,这么看来,这个大钱的概念,还真是比较抽像的。“就是,那些个糖糕啊,酥油糕,水果点心,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么好啊!”林得中仰角四十五度,无比憧憬着能有这么一天,嘴角泛着晶莹的哈喇子,美滋滋地道:“那我要吃窝头。” ……林复声头顶飞过一只乌鸦,哇哇叫嚣着,带走一串句号。 就这点儿出息呀。刚才还为了几块糕饼,甘当桌子呢。现在心里却只想着窝头? 林得中继而做梦道:“吃窝头,沾香油,沾完香油沾白糖,再来一层芝麻酱,最好再裹一层黑芝麻。” “你也不嫌腻得慌。”林复声回头看时,林得中已然沉浸在意淫当中无法自拔了。 耗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给陈大牛写了一封土匪式的情信。 回到家里,已近正午,林复声便主动帮忙,在厨房里洗菜摘菜,打打下手。 这天吃饭时,林得中没吃,说是吃饱了。 他能不饱嘛,那肚子里早已不知塞进多少糕饼点心了。 吃过饭后,杨氏带林复声回屋,给他试穿自己赶工做出来的棉布长袍。“这天啊,说冷就冷。娘先给你赶出来一件,你先带着。下次再回来的时候,娘又能给你赶一件啦。” 杨氏一边给林复声往身上穿,一边比划着,看看长短。“在学堂里,不比在家,穿得脏点儿差点儿没什么。可这一入学堂,这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注意的。文人之间有时候更在意这些。” 杨氏碎碎念了一通,突然觉得袍子有些长了,便又叫林复声脱下来,改之再三,这才合了心意。 这一夜,杨氏都没敢合眼,牢牢地盯着熟睡中的儿子。她是想让儿子的样子,能在她眼睛里留存的时间久一些,最好能存个十多天,二十天的,直到儿子下次归家。 一夜过后,又到离别时。林复声穿着杨氏给洗晒好的衣服,带着那件棉布袍,依依不舍地坐上了牛车,奔赴李村而去。 …… 一入青云阁,林复声就换了一种状态,和在家时不太一样,整个人都很清爽。这或许与山中的空气有关吧。 众学童们也是早早来到了学堂,个个神清气爽的神态,聚在一起各自讲述着放假一天的趣事,聊得是不亦乐乎。 直到李夫子缓步踏入时,一众学童们这才慌慌张张地各归各座。 学童们之所以惊慌,是因为,每逢休沐之后,李夫子都会考查他们的功课,对各自所学的诗书,是否背熟,有没有又全部还给了夫子的。 随着李夫子一步步逼近堂内那副硕大的圣人像,青云阁里的气氛也变得越发紧张。 “好啦,你们谁先来背啊?”李夫子终于落座,捋着银髯四下观望。 “夫子,学生先背吧。”说话的人是赵中明,他自信地站起身,双手倒背身后,噼里啪啦一通。 李夫子满意地点点头,赵中明面带微笑重又坐了下来。 “接着还有谁呀?”李夫子见赵中明之后,半天没人自告奋勇,眯了眯眼睛问道。 林复声可不打算当出头鸟。他本身就是这青云阁里年龄最小的,而且还是最晚入阁的,哪轮得到他在此臭显摆。吃了前世的亏,如今的林复声也略知一些低调做人的道理。 李夫子见无人接话,便开始一个个点名来背。 这种感觉太恐怖,小学童们一个个面如灰土,瞬间没有了刚才聊八卦趣事时的风采。 李嫣儿坐在林复声的旁边,到是一点儿不紧张,她料定爷爷是不会叫她背什么东西的。她一心只想跟她的复声哥哥说几句话,可却无奈,这是在学堂里,偏偏不能说话。真是快要把小女侠活活闷傻了。 女侠李嫣儿百无聊赖地拿着毛笔,一会儿用它抠抠头发,一会儿调皮地瞄一眼认真听诵的林复声,用那笔尖的毛轻轻掠一下他的耳朵。 “嗯?别闹!夫子要不高兴啦!”林复声被搔得发痒,一个劲儿抠耳朵,并小声地提醒李嫣儿。 这李嫣儿哪里是个能安安稳稳坐得住的人,不让她搔耳朵,她干什么呢? 李嫣儿无聊至极,嘟起一张小嘴,和鼻子夹住毛笔,双手托着粉腮,架在桌案上,抬着眼皮,眼珠子提溜儿乱转。 李嫣儿一连串淘气的举动,终于引来了李夫子的注意。 “李嫣儿!” 李夫子低沉的声音,着实将正在神游的李嫣儿吓了一跳,身子一跳,毛笔也从鼻子和嘴巴的中间掉了下来。 “爷爷,呃不,夫子。”李嫣儿应了一声,随即起身。 “嗯,夫子不是也教了你几首唐诗嘛。你记得哪首,也背来听听吧。” “啊?”李嫣儿的一双秀眉当即拧成了一团。 李夫子并不理会她这副犯难的表情,直接说道:“要不,我来随意说一句,你来对下一句吧。”想了片刻,李夫子找了首简单的诗句问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你来背下一句吧。” “呃,嗯……”支吾半晌,李嫣儿没办法只好瞟着眼睛,向四下求救。 当她看到林复声时,见他抻着脖子一直往上看。心道:复声哥哥的意思是,抬头?可是,抬头干什么呢? 李嫣儿顺着林复声目光向上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李夫子身后的圣人画像。 “哈,下一句是,抬头见圣人……。嗯,嗯……” 堂中学童们已经闷声捂着肚子笑趴下一片。 被你打败了,我这叫举头望明月好嘛,还真直观呀,抬头见圣人?亏你想得出来。 林复声无语了,想来,这丫头是对这诗一点儿印象没有,提醒也是白提醒。算了吧。 他这么一放弃,当即是垂头丧气的样子,眼皮也耷拉了,看着跟闭上眼一样。 李嫣儿一瞧他这样子,眼珠一转,笑道:“哈,低头……,低头……,低头梦周公。” 噗——! 这下子,莫说是满堂学童,就连见多了大风大浪的李夫子,都憋不住了,竟笑出了声。 林复声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抬头见圣人,低头梦周公。 抬头,低头,圣人,周公?这简直绝对呀。 第五十二章 磨练心志 林复声一入学堂,心里便只装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旁的事儿,也都不挂在心上。直到散学,他听到其他童子的议论声,这才察觉,今日的青云阁里,竟然少了一个重量级人物。 “小胖子呢?今儿怎么没来?”有童子好奇道。 “咦?我说今天感觉学堂里少了什么似的。”李嫣儿看着小胖子空落落的座位,啃着指头道。 “是啊,他居然没来,害我中午都没吃饱。”另一个学童气鼓鼓地道。 小胖子平日里贪吃,带来的好吃的也特别多,一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有好些学童跟他蹭着吃。这小胖子憨憨的,只要自己有的吃,到也不在乎被人占便宜。所以,久而久之,这蹭吃蹭喝的,也成了习惯。 “他去南京啦!”这时,一个和田荣走得近的学童说道:“说是,他大伯到了南京,也顺便就叫他去南京了,算是正式过继了吧。” “啊?不会吧,小胖子真要去当太监啊。”有人惊呼道。 “哈哈哈……”众学童哄笑一片。 李嫣儿不明所以的,盯着这帮人,他们怎么一个个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呢?这太监究竟是什么官儿啊? 赵中明不喜别人背后议论人,便摇头道:“你们不要胡说啦,谁说在太监手下当差,就一定是太监啊。” 胡有仁这时眯了眯小眼睛,坏笑一声,接口道:“是啊,再说太监有什么不好的,要是胖子一不小心混进东厂,看你们哪个还敢欺负他。” 一听这话,刚才还在吧嗒吧嗒调侃田荣的人,立刻掩口不语,左右看看,见没人在意,便灰溜溜地跑了。 林复声对于小胖子的离开,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也不知该替他惋惜呢,还是该祝福他。 唉!可惜了,一个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就被……,切了……,唉! 众学童散去,林复声散步似地回到了山上,回头之下,见李嫣儿正一蹦一跳地跟着他,这才突然想起,他怀里还揣着个重要的物件,就是陈大牛的那封情信, 林复声之所以答应陈大牛要帮他送这封信,主要是,他在考虑,或许李嫣儿看到信后,突然发现,自己的魅力无限,有这么多人喜欢她,追求她,或许小丫头一激动,就把他抛到脑后了。以后,他就可以不受骚扰,安心地学习了。 出于这个原因,林复声内心也有些小忐忑,不知这疯丫头看过信后,是个什么反应。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交给了李嫣儿,“差点儿忘了这个。这是陈大牛给你的。” 李嫣儿头一次收到别人给她写的信,显得很是高兴,接到手里,边拆边问道:“陈大牛是谁呀?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啦!”林复声淡淡地挑了挑眉毛,默默地注视着李嫣儿的表情。 当李嫣儿把信拆开来,只这么一看,这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登时红了脸,娇嗔道:“这个陈大牛,我都不认得他,凭什么要我做他媳妇儿!哼!”随即,她看向林复声,抿着小嘴,一缩脖子,笑道:“嫣儿将来可是只做复声哥哥的媳妇儿呢!” “……”林复声愣了,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李嫣儿对这封信,根本没往心里去,随手一团,抛在了身后。“复声哥哥,你下次要再见了这个陈大牛,就告诉他,若是再写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李嫣儿说着,抬手一扯腰间的混天绫,顺势高高扬起,单脚抬起,身子轻盈地一转,那大红的丝带,宛如水波,在她周身绕了几个圈儿,随即,直直飞了出去。那丝带一端的小石头,当即打进灌木丛,引起一片沙沙声。 林复声见此情形,不禁吞了一口唾沫。 我的妈呀,她要当我媳妇儿?我还有命吗?典型的母老虎嘛。就我这副小身板儿,这要是犯点儿错,藏个私房钱,偷个腥啥的,我还不得跟那灌木丛一个下场,变得七零八落的。惨哪。 想一想,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也就数那陈大牛的体格,经得住这疯丫头的折腾。嗯,不管下不下雨,土匪和女侠,才是最配的。我还是去找一位温婉贤惠,知书达理的女人为妻更好。 混天绫刚飞出去,李嫣儿便飞身过去,踮着脚四下看看,随即嘟着嘴,失望地道:“居然没打着。” 原来,这丫头是见灌木丛里,有只鸟儿,想把它打下来,却手艺不佳,落了个空。 正这时,李夫子从屋内出来,端着笔墨纸砚来到院子里,说道:“复声啊,你可知道自古以来,开科考试,除了文章要写得好,最重要的还有什么吗?” 林复声想了想,见夫子手中之物,当即明白了,抿着小嘴道:“当然,是这毛笔字要写得好。” 李夫子点点头,将手中之物,置于院中的小桌上,“对,你说得没错。大凡是阅卷之人,先不论文章中有何乾坤,这初入眼中的,便是考生的字。若是文章字迹潦草,阅卷之人怕是连看也不看,便弃之一旁了,即便那文章中藏有锦绣,也只是枉然啊。” 林复声点点头,甚为赞同。 “复声的字,比之同龄孩童,已经可谓是绝佳之品。不过,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也仍不可懈怠,要勤加练习才是啊。” “学生谨遵夫子教诲。” “嗯,以后每日散学之后,你就在此练字吧。”说着,便又扭过头去,见孙女儿嫣儿还在灌木丛那儿独自懊恼,便皱起眉头大声道:“嫣儿,你可要陪着复声在此练字?” 李嫣儿鼓着腮帮子,似乎对自己没打到小鸟一事,很不高兴,喃喃道:“好几天没练功夫,连只鸟儿都打不到了。真气人!”说着,便跑到李夫子和林复声的近前,扬起小脸儿道:“我才不要练字呢,那是学堂里做的事。”李嫣儿顿了顿,眼珠一转,笑道:“不如,复声哥哥在这儿练字,我在旁边练功,这样也能陪着复声哥哥呀。” 啊?这算哪门子陪法,这分明是在捣乱嘛。我这一笔下去,还没动,你一颗石头飞来,笔飞砚碎,墨溅当场,这场面真是太血腥了。想来,夫子也不会答应的。 “好吧!那你可要小心一点,不要伤到复声啦!” 林复声正想着,却听李夫子很痛快的答应了。林复声当即蒙圈儿,额头乍现无数黑线,张了张嘴巴,干干地看着李夫子。 您老这是几个意思。 李嫣儿却很是高兴,拍着小手道:“怎么会呢,我会保护复声哥哥的。”说着便跑到一边,扬起混天绫,在院子里荡起一片尘埃。 这叫我怎么安心练字啊? 林复声看着这场面,不禁暗暗犯愁。 李夫子见林复声这副模样,不禁笑道:“复声,你不明白老夫为何要这么做吗?” 林复声迟疑着摇摇头。 李夫子捋着胡须道:“凡成大事者,皆不为外物所扰。正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老夫正是有意要磨练你的心志啊。” 闻言,林复声这才恍然有所顿悟,当即对李夫子躬身道:“夫子良苦用心,学生明白了。” 第五十三章 莫叹时光促 李夫子为了磨练林复声的心志,自创了一套修心大法。 自此,在夫子院中,无论阴晴风雪,酷热严寒,林复声都必须端坐在院中,提笔练字。 他想尽一切方式,令自己凝神,不被外界干扰。 然而,怎么可能。 就在他要专心写字的时候,离他不远处的李嫣儿却是好似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呼呼喝喝,翻江倒海。 林复声只刚一低头时,余光便能瞥见,那一抹红光,推着一块鸡蛋一样大小的石头,直冲自己的脑瓜顶上飞来。 林复声差点儿被吓傻。 可偏偏那石头,刚至他的眉心,还未及挨上肌肤之时,却听“嗖”的一声,那石头被收了回去。随即,在他不远处,便传来李嫣儿“咯咯咯”的笑声。 林复声惊魂未定,迟疑着扭头,看向李夫子,却见李夫子正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对这边发生的事情,好似没有看见一样。 看来,这老头儿是打算无视了。 好吧。林复声压了压惊,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拼了。 他再次颔首,提起笔来,刚要运气书写,却忽觉身前一股劲风,眼前顿时红光一片。李嫣儿舞动着混天绫,在他面前,上下翻飞,不仅挡了他的视线,还扰了他的心神,令他完全没有办法投入运笔。 李夫子的良苦用心,着实让林复声受了一把精神的摧残,被李嫣儿搅得都有些抓狂了。 …… 日升月落,花败复开,岁月就犹如溪水般,静静淌过,转眼间,昔日端坐在矮桌前,提心吊胆练字的那个小家伙,如今已经长成了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个子长高了,原本呆萌无辜的小圆脸,如今,也变得有了几分帅气。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一身青布长袍的打扮。 林复声面带微笑,从容淡定地挥动手中的毛笔,颔首低眉,宁神练字。 这时,忽地从他身侧,飞来一块石头,直冲着他的太阳穴而来。这要是打下去,不在他脑袋上钻个洞出来,怕是也得砸个坑。 就是如此惊险的时刻,再看林复声,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在沾墨时,随意地对那飞来的石头一瞥,随即弯了弯嘴角,显得如此不屑。似乎那飞来之物,并非石头,就连鸡蛋都不如,最多只是一小团棉花罢了。 只见那石头疾速飞来,却在将要碰上林复声的脑袋之时,却猛地被一股力量,抽了回去。那石头伴着一抹红光,被收到了一个小丫头手中。 “哼!又没有吓到你!不好玩儿了。” 李嫣儿如今已经从一个还带着一丝婴儿肥的小丫头,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细眉大眼,粉嫩粉嫩的俏脸上,还挂着一弯,如蜜桃一般的粉唇。小丫头梳着堕马鬓,额前留着齐齐的刘海,短衣长裤,虎皮靴,一身红艳艳的,显得十分干练精神。 “嫣儿妹妹,你这招儿已经耍了有五年多啦,我早就不怕啦!”林复声听到李嫣儿的话,停了停手中的笔,抬头笔道:“你也该换点儿新鲜的!” 李嫣儿小嘴儿一嘟,便跑到林复声面前,嘴角一弯,将混天绫甩了出去,随即,绕着林复声便舞动了起来。那红色的丝绸,就好似一条火龙,印着初春的日光,时明时暗,时快时慢,直绕得远近之人皆是眼花缭乱。 李嫣儿舞得是上下翻飞,可再看林复声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复又沾了沾墨,便提笔写起了字,好似静坐在无人之境,表情淡然,不惊不怒,运笔流畅,洒脱自如。 李嫣儿挥舞了好一阵子,累得吁吁带喘,却见林复声对自己视若无睹,于是收了手,双手拍在桌上,气鼓鼓地盯着林复声,道:“哼!就不信复声哥哥能一直坐在这儿写!” 对于李嫣儿的故意捣乱,林复声早就习惯了,每每见她气得像炸了毛的小斗鸡,都无比的有成就感。“呵呵,莫非嫣儿妹妹又想出了新招儿?” 李嫣儿咬着嘴唇想了一阵,突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哈哈,有啦!”说罢,李嫣儿一个箭步,跑去了厨房。 林复声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冲厨房里的李嫣儿喊道:“嫣儿妹妹,我刚吃饱了,拿吃的诱惑我,是没用的。”说完,便又低下头写了起来。 经过几年的历练,林复声写字时,是真可以不为外物所扰,凝神专注。可是这次,他正认真写着字,却突然感觉耳朵眼儿一阵瘙痒,侧目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是李嫣儿蹲在他旁边,手里捏着根鸡毛,正不住地撩动他的耳朵。 “哎呀,痒死啦!”耳朵眼儿的瘙痒,令林复声不能再淡定,急忙放下笔,抠起了耳朵。 这下子,李嫣儿算是得手了,高兴地拍手笑道:“哈,终于,让我又赢了你一回。怎么样,写不下去了吧?哈哈……” “你这招儿,谁都忍不了。”林复声抠着耳朵,喃喃自语。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耳朵就变得越来越敏感,哪里经得起一个姑娘家这么搔的。这搔得何只是耳朵,就连心也被搔得奇痒无比。 “嫣儿,你又淘气啦?” 闻得一声深沉沙哑的声音,李夫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说了只准你在旁边练武,谁叫你拿着鸡毛搔人痒啦?” 这李夫子生活规律,早睡早起,又成天只和一群孩子们打交道,不怎么费神。所以,尽管五年多的时间,可在他的脸上,却似并未留下什么印迹。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 “谁叫复声哥哥一坐在那儿,就动也不动了,想让他陪我玩儿都不行。”李嫣儿站起身,娇嗔道。 李夫子淡笑着摇摇头,随即吩咐道:“嫣儿,你去沏壶茶,我和复声有话要说。” “嗯!”嫣儿应了一声,便蹦跳着去了。 “复声啊,今日就到这儿吧。” “是,夫子。”林复声应了一声,便顺手将桌上的宣纸卷在了一旁,并将文房之物,也敛到矮桌的一侧。 第五十四章 差点儿摔坏了 李嫣儿双手端着茶盘走了进来。那盘上有一壶三碗,茶壶嘴儿里,还不时地往外飘着热气儿。 摆放好茶壶茶碗,李嫣儿又往三只茶碗中,各倒了一碗热气飘香的茶,随后,落座一旁,托着粉腮,摆动着小脸儿,一双灵动的目光,盯着林复声看,好似有心在逗他笑一般。 李夫子捋着胡须,也坐了下来,接着问道:“这年节一过,很快就要县试了,你可准备好了?” 李夫子口中,这个所谓的县试,只是万里科考路上的第一步。县试通过了,还有府试,府试通过了,方可取得童生的称号。 至于这个童生是个什么级别?就不如把古代科举路,套用在现代的求学路上。那么,这个县试加府试,合起来,最多也就算是个幼升小的考试。 之后,经过院试,乡试,会试,考取秀才,举人,贡生,最后,考研,进行殿试,统一由皇帝这位导师,给选出来的这些位人才排名次,第一名,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状元啦。 然而,现代幼升小,小升初很容易,可古代却并不轻松,多少读书人,好几十岁了,却还在幼儿园小学里混着,出不来,就比如说林复声的二叔,林士修。 为此,很多家里有钱有势的,便想尽了办法,挤破了头,要把自家孩子往重点小学里送。 李夫子的青云阁,便是当地的一类重点。曾经,学堂最鼎盛的时期,像赵中明这类学子特别多,连带李村这片儿的学区房,都贵了不少。 至于,学习效果如何,当然也是名不虚传的。据说,从李夫子这里报上去的考生,没有升不到初中的,也就是个个都能考中秀才。不过,名次,那就还得看个人能力了。 林复声过完年已经十一了,李夫子欲保他还有赵中明,胡有仁和青云阁中其他两名学子,一共五人,一同到县里赴试。 之所以说,要李夫子保这五人一同赴试,也是因为古代科考的繁琐和严苛。 县试之前,考生要提前向县署礼房登记报记,上交履历,其中包括,姓名,年龄,籍贯,身形及容貌特征。还要填写三代存殁履历,如果是过继之人,那就更麻烦了,还要交待亲生祖上三代的情况。 不仅如此,参考之人,还要五人结保,若有一方作弊,填写假信息或是考场中带纸条,那这五个人,就行连坐之法,全部遭殃。 最关键的是,还要有本县廪生认保,保考生身家清白,没找枪手,没有前科,等等。 李夫子也正是有认保资格的廪生,责任十分重大。 听了夫子的问话,林复声从容地笑了笑,回道:“学生准备好了。” 李夫子点头说道:“县试之前,老夫还有一些琐事要办,所以,复声这次归家,就不必再来学堂了,安心在家背书便是。你我师生,自会在县里相聚。” “嗯,学生知道了。” 李嫣儿一听说能到县里去,眼睛里直放光,咬了咬嘴唇道:“爷爷,复声哥哥,你们都去了县里,嫣儿也要跟着去。” 李夫子一皱眉,沉声道:“复声是去赴试,爷爷也是去办正事,哪有时间陪你玩儿啊。嫣儿不许胡闹,乖乖在家中等我们回来。” “哼!”李嫣儿闷闷地哼了一声,撅着嘴巴不再吭声。 李夫子继而对林复声道:“此次县试,复声莫要有何顾虑,只要尽力一试便可。毕竟你年纪尚幼,若是不中,他日也有机会。”李夫子虽知林复声才学过人,可毕竟年纪小,阅历轻,又一直窝在这穷乡僻壤之中,没见过什么世面。怕他一入考场,便会紧张,故此,才说了这样一番话,纯粹是在为林复声解压罢了。 可他并不知道,在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耕夫小子的体内,却是藏着个见多了这种场面的老江湖。 林复声听罢,是淡然一笑,微仰着下巴,十分笃定地道:“夫子放心吧,学生已有把握能中秀才,何况是区区县试罢了。” 李夫子最喜欢林复声的,就是他这股子傲劲儿。有时,看着林复声,李夫子就仿若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般,不由得露出了满意而又欣慰的笑容。一拍林复声的肩头,朗声道:“好!有志气!” …… 告别了李夫子,林复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便下了石阶梯。 他绕过青云阁,往山下行去。 春节过后,山下已到处是雪融后的春泥,而山上,却尚有片片白雪堆积,树丛枝杈上,依然盛放着朵朵雪花。 这山道本就难行,再加之山上的冰雪刚刚融化不久,雪水和着泥土,让山坡变得更加泥泞湿滑。 林复声小心翼翼地行至半山腰,只觉得脚下一软,双腿当即打弯。 不好,这要是滚了下去,那别说去参加县试了,只怕是要在家里躺上个把月,才能起来行走。 林复声当即伸出了双臂想要抓住就近的灌木,可是,却什么也没抓着。 眼见林复声身子就要往山下坠去时,忽然,他脑后生风,传来“嗖”的一声,如同闪电般,飞下一道红光,红光缠住了林复声的一只手臂,他重重地摔在了泥里,却幸免掉落山下。 “复声哥哥,你没事儿吧?” 林复声坐在泥水中,满身满脸全是泥浆。他抬头看去,原来是李嫣儿正扯着混天绫,在山坡上冲着他笑呢。 “哎,我没事儿,谢谢你啊嫣儿妹妹。”林复声一脸狼狈地讪笑两声。这刚换上的新衣服,就弄成这副模样,回去还怎么跟娘交待啊。 李嫣儿身手矫健,一个飞身就来到了林复声面前,左右看看,林复声的确没有受伤,这才双手叉腰,哼了一声,娇嗔道:“哼,谁叫复声哥哥刚才不帮着我说话,让嫣儿跟你们一起去县里呢。真不应该救你,叫你滚下去算了。” 这两个小人儿,打小一起长大的,林复声岂会不知这小丫头是什么性子?听了她的话,不由得笑道:“我岂不知,嫣儿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真想我滚下去,方才便不会出手救我啦!妹妹这身手,当真是越发的灵敏啊。” 听到林复声的夸赞,李嫣儿不由得心花怒放,扬着小脸儿,得意道:“那是自然,一直以来,你写字,我练功。你练坏了多少毛笔,我就练断了多少红绫。所以呀,呵,你的字写得有多好,我的混天绫耍得就有好妙啦。” “是,是,是,回头啊,我考了状元,嫣儿妹妹你,就考个武状元回来。保管夫子他老人家乐得连嘴都合不上。” 闻言,李嫣儿收起了混天绫,嘟着嘴,沉思片刻,随即喃喃道:“爷爷说,你很快要去参加县试了,连水溪村都不让我去呢,说是不让我打扰你。复声哥哥,那等你从县里回来,可一定要立刻来找嫣儿啊。” 林复声点点头,笑道:“嗯,好,到时候,我给嫣儿妹妹带县里的好吃的回来。” “嗯,呵呵……,复声哥哥可要说话算数啊。”李嫣儿欢快地拍起了掌。 第五十五章 堂兄的生财之道 回到水溪村,林复声还没进林家院子,就听得两声稚嫩的童音传来,“二哥,二哥……”从院子里活蹦乱跳地跑出来两个小不点儿,一男娃一女娃,身量差不多高,头顶上各拢着一个发总,身上穿得衣裳也是一块布匹,扯开两半做的,就连五官都有几分相像。远远看去,还真像是孪生的兄妹。 林复声一瞧,这两个小娃儿竟是满手满脸的墨迹,不禁嗤笑道:“安儿,珠儿,你们两个何时变成小墨人啦?” “是大哥让我们跟爷爷学写字的。”女娃珠儿歪着小脑袋笑道。 “是啊,大哥还说写字很好玩呢。”男娃安儿接口道。 “嗯,大哥这次没有骗我们呀!的确很好玩。二哥,你跟我们一起玩儿吧!”说着珠儿便拉着林复声,拖拽着他进了林老爷子的屋里。 “大哥要你们学习写字?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林复声暗暗称奇,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被两个小娃儿硬拉到到林老爷子的屋里,林复声发现老头儿却不在屋。 这倒是少有的事儿。 “二哥,你看我们写的字好吗?”安儿指着窗前桌案上的一摊纸问道。 林复声顺着安儿的手指低头一瞧,这才明白了老爷子为什么不在屋里? 只见整张桌子上凌乱的铺满了宣纸。而且,每张宣纸上满是一个个,黑色的小手印儿,还有用小手印出来的各式图形,有小花,有小狗印等等。 这哪里是在练字,纯是在捣乱嘛。林老爷子最是个好清静之人,一定是被折腾的烦了,所以才躲出了屋子。 可是细想一下,这个林得中为什么要撺掇着两个小娃儿跟着爷爷学字呢!这倒真是件值得推敲的事儿。 正想倒这儿,屋门口传来了林得中的声音。“二弟,你回来了?”声音传来时,人也出现在林复声的面前。长高了,壮了,人也黑了,己经是个小伙子样儿了。只是他这副笑容,却依然像个傻子似的,“哈哈……,太好啦!正想让你帮忙呢。” “又要写情信啊?”林复声一听“帮忙”二字,便是一脑门儿的官司。 自从上次帮着陈大牛给李嫣儿送了封信之后,陈大牛迟迟未能收到回信,便总是气鼓鼓地找林复声的晦气。尽管,他也知道,李嫣儿不理他,和林复声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但是,土匪就是土匪,没什么道理可讲。 好在林复声大部分时间都在李夫子家,所以,没招来多大麻烦。到是林得中被陈大牛逮到了机会,教训了好几次。所以,对于林得中,给陈大牛写信这事儿,也是他一道抹不去的阴霾。 “谁还稀罕那两块饼啊?”林得中一摆手,对此显得很不屑的样子。然后咧嘴笑道:“我现在可是赚大钱的人啦!” “赚大钱?什么大钱?”林复声满脸疑惑。 林得中眼睛转了转,往四下里偷瞧了一眼,随即附在林复声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继而神秘道:“这件事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到时候卖了钱,我分你一半儿。” “啊?”林复声直听了个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从前,林得中只知道一文钱能换几个馒头,能换来几个糕饼。所以,对所谓大钱的概念,还比较模糊。但自从林复声跟他说教一番之后,林得中便好似茅塞顿开,真得动起了赚钱的念头。奔着他“吃窝头沾白糖”的梦想,努力奋斗。 这家伙还真绝,在赚钱这条道儿上,那真是,举一反三呀。从陈大牛写信这事儿上,他一眼便看出了,会写字儿,真是一条生财之路。当然,他并不打算自己写,而是利用现有的资源,他爹,林士修。跑到外村去,拉来了几个蒙学小童的作业,让他爹帮着给人家写首诗,写个对子什么的,用来糊弄夫子。 为此,林士修还高兴了好几天,以为终于有人欣赏他的大作了呢。却不成想,他儿子,却是用他写的大作,仅仅换来几块糕饼,一二文钱罢了。 到了后来,林得中觉得他爹这一两文的东西,实在来钱太慢,便打起了林老爷子的主意。 偶然的机会,他假意学字,向老爷子要了一副墨宝。之后,他借着一次到外村玩儿的机会,让一位学堂里的夫子看了。结果,那夫子对老爷子的书法甚为欣赏,便出了五十文钱买了回去。至此,林得中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赚大钱。 捧着这五十文钱,他也是穷人炸富了一回。也没跟家里人说,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抱着鸡腿,躺在外村的树荫儿下,是打心眼儿里感激林复声啊。 “哎呀,多亏了我家二弟。要不是他,我哪能知道赚钱这么容易呀。” 败家子嘛,只有你挣不回来的,没有他花不出去的。几天的功夫,那五十文钱就花干净了。 跟老爷子要了几回墨宝,老爷子不耐烦了,瞅着林得中满眼里头,根本没有诗书,只有孔方兄,便气不打一处来,再也不动笔给他写了。 万般无奈之下,这小子只好撺掇着两个弟弟妹妹去林老爷子那儿学字,结果却是换来了满屋子的小黑手印儿。 此时,林得中看到了林复声,就好似见到了财神一般。兴奋地拉着林复声的手,“二弟帮我写几幅字吧,随便什么字都行。” “你要我的字干嘛?”林复声皱起眉头,为难道:“我的字远不如爷爷,你就是拿了我的字,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还是算了吧!” “别这么说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求你了,二弟,你就帮大哥写几幅字吧!” 林复声被林得中软磨硬泡地央告了半天,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他,不过条件就是他必须要把爷爷的房间给收拾干净。 面对满目的狼藉,林得中是一个头两个大,长吁一口气。却无奈林复声的淫威,还是不得已干了起来。 摆脱了林得中的纠缠。林复声从老爷子屋里出来。 终于解脱了。 随后便听到了从屋子里传来林得中的吼声。“你们不要在这儿捣乱啦!出去——!” 很快,珠儿和安儿,两个小不点儿,嘻嘻哈哈的就从屋子里面跳了出来。 “呀!是复生回来了?” 随着一句轻声的问候,林复声抬起头,正看见母亲杨氏,额头挂着汗珠站在厨房门口,露出盈盈的笑容。 第五十六章 又犯病的二叔 杨氏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林复声,从头到脚满是泥浆,到也觉得有趣,不由得掩口笑道:“你这是上哪儿弄得满身泥?” 林复声一进院子就被林家三个小孩子给缠住了,都忘了自己是一身的泥。被母亲提醒之下,才想了起来。低头瞧瞧自己的狼狈相,吐吐舌头道:“嘿嘿,娘,刚才在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 正说到这儿,安儿和珠儿跑到杨氏跟前。安儿更是上前抱住了杨氏的大腿,撒娇道:“娘,你还说我不知道干净呢,你看二哥,比我还脏呢。” 杨氏嗤笑,垂下手来,抚了抚安儿的头顶,对林复声打趣道:“你呀,大了到还不如我们安儿,珠儿走得稳当了。赶紧去洗洗,换身衣服,一会儿要吃饭了。” 林复声应了一声便回屋清洗,换衣服去了。 许氏这时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看见珠儿,随口道:“珠儿,快去叫你哥吃饭。” 珠儿挠着头发,问道:“哪个哥呀?” 许氏嘴角勾了勾,心道:这分家是迟早的事儿,还什么大哥,二哥。将来,老大房里的只能算是堂哥。 但是,毕竟还没分,许氏不屑地道:“当然是你大哥啦!” “哦。”珠儿到是个听话的孩子,转身跑进林老爷子屋里去了。 话说,这许氏不是梦到吞珠子,还信誓旦旦地说她肚子里怀得一定是文曲星嘛,怎么却生出个女娃儿来呢。 这还真是天不随人愿,凡事都不能说绝了。 说来也巧,杨氏和许氏是前后脚生产的。杨氏先有了动静,刚生下个男娃,许氏立马有了反应。也不知是听说杨氏生的是男娃,给刺激的,还是怎么的。这稳婆刚从老大房里出来,抹着额上的汗,没等把气儿给捯饬顺了,就被拉去了老二房里。 许氏生珠儿的时候,可真是大费了一番周折,难产,差点儿没把命给搭上。生了两天一夜,才把珠儿给生出来。本以为是大胖小子,却没想到竟是女娃儿。 当时,林士修一听说是个女娃儿,便觉面子下不来,埋怨许氏说话太绝对。 许氏十分委屈,含着泪说道:“这回,我是真得梦见吞了颗大珠子嘛……” 可这话,现在又有谁信呢。最不信的,当数他的夫君,林士修了。听了许氏的话,翻了个白眼,索性侧过身去,不理她。惹得许氏哭的更厉害了。 幸亏林复声反应快,帮忙劝道:“二叔二婶,珠子如珍如宝,梦见吞了珠子,不正代表妹妹将会嫁入官家,一样可以光耀门楣嘛。” 听了这话,林士修和许氏的面色才好了些。 “既然,二婶夜梦吞珠,不如就给妹妹起名梦珠吧。” “梦珠?诶,这个名儿好啊。林梦珠,珠儿……” 这还是许氏头一回赞赏林复声呢。 至于,安儿,为了跟着林得中的名字,故而中间取字“得”,而这个“安”字,则是杨氏取的。因有前番林复声落水一事,杨氏心里别无他求,只盼着两个儿子能健康平安,便心愿足矣。于是,二儿子便取名叫“得安”。 虽然,在林复声的帮助下,许氏是找回些颜面,但她生儿子的心愿彻底落空,还给了自己个大嘴巴。再加之古时候的人都迷信,说难产的孩子不孝。故此,许氏便对珠儿十分冷淡,完全不像以前惯着林得中那样。 珠儿听母亲的话,去了林老爷子的房里,叫林得中吃饭。可不多时,便传来林复声不耐烦的声音,“我正忙呢,你先去吃吧!别来烦我。” 珠儿撅着嘴,不高兴地出来了。 杨氏见状,心头一软,上前拉起小丫头的手,安慰道:“好了珠儿,你和安儿先去洗手吧。中儿哥哥忙完,自然会来吃饭的。” 珠儿被母亲支使,又令亲哥厌烦,显得闷闷不乐的。 “珠儿妹妹,咱们一起洗手去吧!”安儿虽然只是比珠儿大两天,但却很让着她,两个人一起长大,到是更像亲兄妹。 “嗯,好!”小孩子的烦恼,总是转瞬即逝。答应一声,两个小不点儿,便手拉手,去洗手了。 正这时,林得中灰头土脸地从林老爷子房里冲出来,没头没脑地大喊,“二弟,二弟,收拾完啦!二弟……” “你吼什么?吃饭去!”许氏这时出来,劈头盖脸地喊了一嗓子。 林得中现在可不像小时候听他娘的话了,现在翅膀硬了,会赚钱了,小胳膊也拧得过大腿了,对许氏刚才的命令,根本不以为然,大手一挥,“吃什么饭呀,我有正事儿呢。”说罢,接茬儿找林复声。 “嘿!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跟你娘说话呢?”许氏双手一叉腰,却也不像从前那样,拖起林得中就打。 这时,林复声慢条斯理地从房里出来,此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和手也洗干净了。 一见林复声,林得中就跟看见祖宗一样,上赶着扑过去,拉着林复声就往老爷子房里走,“我收拾干净啦,二弟,快。” 林复声来到堂屋前,使劲挣开林得中的手,漫不经心地道:“哎呀,急什么?我还饿着呢。吃完饭再说吧。” “啊?呃……”林得中再急也没法子,况且,他肚子其实也早就饿了。“好,那就吃完饭吧。” 许氏站在一旁,听二人说话极其怪异,心下狐疑。但见自己儿子对她一脸不屑,可对这个半大小子的林复声,到是狗兮兮的,这么客气,心里顿时火冒三丈。抽了抽鼻子,转身冲着窝在房里的林士修喊道:“他爹,出来吃饭!” 一声怒吼之下,终于将林士修唤了出来。只见他佝偻着身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半睁着眼睛,抬腿一步三摇,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似的。 “老二你是又要犯病了?” 随着一个嘶哑而深沉的声音,林老爷子一手拄着拐,一手反背在身后,微阖着双目,由打篱笆围栏外,走了进来。 老二?! “爹,您认得我是谁啦?” 第五十七章 赶鸭子上架 林老爷子这些年,一直疯疯傻傻的,即便有清醒的时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且,多年来,对林士修,那是一直不认,只管林得中叫士修。 可今日,老头儿突然认得了他这个二儿子了,这令全家都激动不矣。尤其是林士修,更是兴奋地把装病的事儿都忘了,屁颠颠地跟在老爷子身后,一口一个爹,爹的叫着。 二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顺了?难道,是想在子女面前树立一个光辉形象? 林复声看着二叔的行为,耸了耸肩,暗觉有趣。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这个疑团,才得以解开。 “爹,您这些年犯病,可苦了儿子了。您都不认我,还要把儿子给赶出去呢。”林士修给林老爷子夹菜的时候,顺口道。 “我犯病?我好着呢!”林老爷子胡子一吹,看了看两个儿子,倔强道:“你们俩的媳妇儿生孩子,我都记得呢。” 林士修转了转眼珠,试探道:“爹,那您记不记得,您把那毛笔放哪儿啦?” 林复声这才明白,原来二叔还惦记着那支,金丝楠木兔毛笔呢。 “毛笔?什么毛笔?”林老爷子诧异地道。 “就是那个,老里长当年送您的那个,金丝楠木做的那个。” “哦,那个呀……”老爷子皱起了眉头,回忆着。“我不就放在……”想了半天,老头儿也没想起来。 许氏眼前一亮,看来老爷子根本不知道,他把毛笔给了林复声的事。于是急切道:“爹,您不记得了啊?您把那毛笔交给复声啦!” “呃?”老爷子略显诧异之色。 “是啊爹,您当年是误把复声认成了三弟……”林士修当着老大一家的面儿,话只说了一半,没好意思说得太透。但是,他又怕老爷子这回清醒过来,不知何时又要犯疯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张口,显得有些语迟。 “呃,是这样吗?”林老爷子看向林复声。 “是啊爷爷,您当年是把复声当成了三叔,还把毛笔交给了我。”林复声笑着点头道。 “复声,快去把笔拿来还给爷爷。”杨氏拍拍林复声的肩头说道。 “嗯!”林复声应了一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准备去屋里拿笔。 林士修暗暗窃喜。这毛笔总不能留给个毛孩子,还是应当留给我才是。 “复声啊,不必啦!”林士修刚想着美事儿,却听林老爷子竟叫住了林复声,说道:“那支笔,本来也就是要传给林家子嗣的。之所以要传给你三叔,是因为,以他当年的才华,才能配得起这支笔。如今,复声的才学已然胜过你三叔啦,这笔交给你,是理所应当的。你就留着吧。” 闻言,林士通怔了怔道:“爹,复声年纪还小,而且,尚未考取什么功名,如何能与三弟相比。这笔还是交给您保管吧。” 林老爷子淡然一笑,摇头道:“不用啦!我虽然老了,可我看得很清楚,咱们林家,除了复声,再无人能当得起这笔的主人。” 老头儿话讲了一半,许氏可不高兴了,嘴角一耷拉,喃喃道:“爹,您这说得什么话呀?那您二儿子士修呢?还有您的大孙子中儿呢?他们都不配吗?” 林老爷子无奈地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许氏也自觉她这话有点儿自取其辱的意思,蠕动着嘴吧,微微低下了头,眼睛却不时地翻着白眼。 林老爷子继续道:“他们父子俩,一个是装病,根本不敢赴试,一个是只知道玩儿,连学堂都不去。眼里根本没有诗书,到是满脑子的铜臭。他们两个,只配放牛种地,根本不配拿笔杆子。这些年,你们仗着老大宽容,不跟你们计较,白吃了家里多少闲饭?以后,都给我下地进山,能干什么干什么去!” “进山?吼!太好啦!我早就想进山玩儿去啦!” 许氏从不允许她的儿子进山砍柴打猎,可林得中对此早已是盼望已久的。今日一听,有一家之主替他撑腰,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许氏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一把林得中,引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爹,儿子那不是装病。就,就是不知为何,一到这时候吧,我就犯病。”林士修说着话,便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头,装出一副病病怏怏的样子。 许氏见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以前,她还真相信林士修是病了,可这么多年了,狼来了的故事讲得多了,谁还会信。珠儿出生之后,许氏的脾气也变得很差,对这个整日只知道吃干饭的夫君,也越发没了耐心。 今日,所幸被林老爷子给戳到了痛处,她干脆拼了,瞪了一眼旁边装病的林士修,随即,对老爷子道:“爹,往年呢,士修的确是有病在身,没能去赴试。不过今年,他一定能去。今儿早上,他还跟媳妇说,他感觉浑身是劲儿,哪儿都不疼呢。” 啊?!林士修一怔,讪笑两声,侧头看着许氏,脸上的肉直抽抽。 闻言,林士通倒是大喜,朗声笑道:“哎呀,那太好啦!复声今年也要去参加县试,叔侄俩一同赴试,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 “是啊,是啊,复声从小到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儿呢。有二叔路上照应着,我就放心啦!”杨氏抹拉着胸脯喜道。 本来,林士修还有个转还的余地,可被林士通和杨氏这么一通说,这事儿,好像被坐实了。 林复声一旁窃喜,爹娘,你们这一招赶鸭子上架,使得还真好。 许氏晃了晃脖子,继续道:“爹,您也别怪儿媳妇儿挑眼。咱们林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说起来,最值钱的,也就是这毛笔了。您要是现在就把那毛笔给了复声,这明摆着是偏心嘛。到不如等着,他们叔侄这次考完,谁要是给咱们林家长了脸,那这笔就传给谁。儿媳妇儿我,也没话再说啦。” 林老爷子听了许氏的话,沉思了片刻,看着林士修道:“老二啊,那你说呢?你当真能去参加县试啦?” 已经被赶上架的林士修,现如今已经是只被拔了毛的熟鸭子,他想不点头都不行。 事到如今,唯有一博。 拼了。 林士修吞了口唾沫,往起一挺腰,“爹,儿子能去!” 第五十八章 怪石翠竹图 林士修被赶鸭子上架似的,终于答应了去参加今年的县试。 但是,难题来了。老太太王氏皱着眉说道:“可是,要两个人同去县里。这盘缠可怎么办哪?” 老太太话音刚落,饭桌上一片沉寂。 县里可不比乡下,吃穿用住,一切的开销都比家里要贵。这对于本来生活就紧巴巴的林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大的开支。 沉默了一阵。林老爷子默默地站起身,在众人疑惑的注目下走出了屋子。 片刻,林老爷子表情淡然的回来了,落座之后,他抬手往桌上一放,众人眼前便出现一些散碎的银子。 “我这儿有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可以填补一些。剩下的你们自己再凑一凑。实在不够的话,只能是老二和复声,你们在路上就节省着点儿。读书人吃吃苦也没什么坏处,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懂。” 这十两银子本来是很多年前,林老爷子专门给小儿子,林士文准备的赴考费用。一直以来也没有舍得用,如今,没法子,也只能拿出来了。 杨氏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嗯,我们这儿到是存下了五两银子,可以拿来用的。”说罢,杨氏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许氏。 林士修夫妇一天无所事事,吃闲饭,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钱财来源。但是,林家的所有人都知道,许氏手上是有二两银子的,就是之前要给林得中蒙学的钱。 “我那儿也有二两银子。”被杨氏无意间地一瞥,许氏不自在起来。她偷眼向两旁看看,很不情愿的说道。 “这么说来就有十七两了?应该差不多够了吧!”老太太王氏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试探着问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道:“嗯,应该不至于露宿街头了。” 解决了钱的问题。老太太王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无需她再放血了。 吃过晚饭之后,林复声刚要回屋,却被林得中从后边追来。 “二弟,别回屋呀!” “嗯,这么晚不回屋干嘛?”林复声一怔,收了脚步,回身问道。 “你倒忘了,你不是要帮我写字的吗?” 林复声一拍脑门儿,还真的是给忘了? 他抬头看看天空,此时,日已西斜,眼看就到掌灯的时候了。农村家庭,谁还舍得用灯,这种奢侈品呢,当然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于是说道:“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林得中一拍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挣钱的事能拖吗?赶早不赶晚呀!再说挣到了钱我分你一半,你和我爹去县里,不是还能过得好点儿吗?” 闻言,林复声打了愣神儿。这话倒是真理。 可是自己那么生涩的书法真的卖的上钱吗? “你真能卖上钱吗?” “要是卖不到钱,下次,你不给我写,不就得了吗。”林得中对此到是显得十分自信,拍着胸脯道:“你写得好点儿,尽量模仿咱爷爷的字就成。” 林复声的字,本就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有前世的基础,但是,来了古代之后,他才知道,那些,也就仅仅只是基础罢了。所以,模仿老爷子的字,简直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 林复声想了想,嘴角弯了弯,眉头一挑说道:“要我写字到是可以,不过不能五五分。” “啊!”林得中一副吃惊的样子问道:“那你要多少啊!四六?” 林复声沉默不语。 “三七?”林得中的音调调高了八度。 仍旧一片沉默。 “二八?不会吧!”林得中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喊道。 看着林得中扭曲的五官,林复声嗤笑一声说道:“算了算了,那就三七分吧!” 闻言,林得中松了口气,说道:“三七是有点儿少,那你可得多给我写几张。回头,我跟着你爹,到镇子上试试去。看能不能碰上几个傻子,嘿嘿嘿……”林得中美滋滋地,仰角四十五度,眯缝着眼睛,笑得就跟个傻子一样样的。 “不过,我有个条件。”林复声在笑声中,忽然淡淡地来了一句。 “嘿嘿……,呃,啊?”林得中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肉抽了抽,“哈条件啊?” “你要多少副字,就得给我找来双倍的纸。” “啊?还要纸啊?” “没纸,我写在地上,你也拿不走啊。” 林得中其实身上是藏着些钱的,用来买纸是足够了。不过,一想到,本来是无本儿的买卖,如今,却也要本钱投入了,心里不免有点儿心疼,抠抠缩缩地道:“那到是……,诶,爷爷房里不是有嘛……” 林得中话没说完,林复声将头往一侧偏了偏,坚定地道:“爷爷那儿的纸,连他自己都舍不得用。你之前撺掇着安儿和珠儿到爷爷房里,已经糟蹋了不少宣纸。所以,爷爷房里的纸不能再动。” 见林复声说着话,到有点儿生气的样子,林得中干笑了两声,说道:“好好好,我给你买纸去。不过,可惜今天,就不能写啦。” “明天写也一样,挣钱不急于一时。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嘛。”说罢,林复声转身回屋了。 林得中冲着林复声的背影,不满地努了努嘴,喃喃自语:“我就爱吃凉拌豆腐!要你管!” 次日,林复声一早去找林老爷子聊天儿。 老爷子从小给他默书,教他写字。若是严格来说,他才是林复声真正的启蒙老师。 这位亦亲亦友亦师,又不大爱说话的疯老头儿,在林复声的心里,绝对有着相当大的分量。 只要他在家的时候,晨起到老头儿房里请个安,陪着说说话,已经是形成了习惯。林老爷子对此也十分高兴,尤其在他疯傻不认人的时候,唯一待见的人,就只有林复声一人。 “爷爷早啊。”一进屋,林复声对俯在桌前练字的林老爷子问候道。 “复声来啦!”闻得自己最喜爱的孙儿的声音,林老爷子却并未起身,只是笑着应了一声,依旧颔首,气运着手中的毛笔。片刻之后,方才收笔直腰,扭过头来笑道:“快来,看看爷爷这画,画得如何?” 画?“爷爷,你还会画画儿呢?”林复声为此到大为诧异。 林老爷子呵呵一笑,道:“哈,只是废物利用罢了。” 听老爷子这么一说,林复声更为好奇了,跳上桌去低头一看。老爷子画的,是一副全墨色的怪石翠竹图。 咦?这画的轨迹和轮廓,怎么看着……,如此奇特,还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五十九章 书画同源 林复声盯着林老爷子这张画,看了半天,忽地恍然而笑,“哈,这不是……” 林老爷子此时也捋着胡须,眼睛弯成了一条缝,笑了起来。 原来,在这画的下面,隐藏着的轨迹,竟是安儿与珠儿两个小孩儿,胡乱拍在上面的小黑手印。 “爷爷,你真厉害,我以为你早把那些纸扔了呢。”林复声看着画儿,是赞叹不已。 “唉,咱们不是那富裕人家,这宣纸啊,还是得省着用。若是不用就将它丢弃,爷爷舍不得。要丢,也得用了才能丢。”说着话,林老爷子拿起画,便欲将其扔了。 林复声见状是吃惊不小,急忙拦下,从老爷子手里一把将画抢了下来,说道:“爷爷,您这才是最大的浪费呢。这么好的画,干嘛要扔了呢?将来,孙儿可是要将它裱起来,挂家里的。当传家宝。”说着,林复声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握在手里。 林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孙儿如此爱惜他随手所作的一幅画,心中不觉流过一丝暖意。想他活了这大把岁月,几将是入土之人,却没想到得一知音,还是他的亲孙子。老头儿的心情此刻间,真是无比畅快和欣慰。 “呵呵呵……,这世上啊,恐怕只有复声一人,才拿爷爷的书画当宝贝呀。”老爷子捋须笑道。 林复声抿着嘴,像是所有被溺爱的晚辈一样,在长辈面前调皮地一笑。 “呃,对了。被那两个娃儿糟蹋的纸张还有不少。复声不如拿去练字吧。” “爷爷不画了吗?” “呵呵,那幅画,不过是爷爷突然兴起,偶然作得,再要用这些小爪子印作画,恐怕也难啦。” “嗯,那好。复声回去也试试,看能否像爷爷一样,用这些手印作画出来。” “嗯。”林老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与林老爷子的亲密时光过得很快,等到从老爷子房里出来的时候,已过巳时。 当林复声的身影刚在院子里出现时,林得中便高呼着扑了上去。“我的二弟呀,你跑老爷子房里干嘛去……”话未说完,就注意到林复声身前抱着一堆宣纸,其上还有墨迹。顿时眼睛一亮,喜道:“这些,不会是爷爷写的吧?嘿嘿,二弟,你真行,和你三七分,一点儿也不亏,换了是我,一张都要不来,你这一下子就要来这么多……”说着林得中就要上手去抓。 林复声一个侧身,闪过林得中,说道:“这些都是安儿和珠儿的手印,你也要吗?” “啊?手印啊?那我不要。是爷爷让你扔的吧?” “爷爷让我拿来练字的。” 闻言,林得中一脸的鄙夷,“嘁,爷爷可真抠儿。都花成那样儿了,扔了得了,还要留着。”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林复声也懒得理他,脸往下一沉,“我要的纸呢?” 听到这话,林得中大嘴一咧,喜道:“我早就弄来了,已经放你屋了。” 利益产生动力,真是一点儿不假,够效率的。 回了屋子,林复声见桌上搁了厚厚的一叠宣纸。不禁惊道:“这里起码有一百多张纸,就算是写一半,也要写五十多张,你想累死我啊?” 林得中讪讪道:“呵呵,二弟你不是要去县里了吗,一走好几个月,我不得留着慢慢花啊。再,再说,呵,不也有你的份儿嘛。” 好么,你以为这是印鬼票子呢?多多益善呀?“你难道不知道,物以稀为贵吗?” 林得中一愣,抽抽着嘴角,道:“什么稀的贵呀?稀的那能贵吗?啥都是稠的贵,料多呀。” “……”林复声只觉头顶的乌鸦,又叫嚣着飞过。 稀的不贵,稠的贵。还什么料不料的,当这是八宝粥呢。这位别看长大了,还是个吃货,什么都拿吃的比。 林复声是彻底被打败了。 想了想,这小子现在是真掉钱眼儿里了。为了钱什么歪脑子都动。我的错呀。当初就不该跟你说什么赚大钱的言论。看来,现在也该是时候,让现实在你那张小黑脸上,留下些痕迹了。免得这小子在他那龌龊的理想道路上,越走越偏。 想到这儿,林复声开动脑筋,搅和了搅和他一肚子的坏水,以不被人察觉的速度,坏笑一下,说道:“刚才爷爷教我画画儿来着。你光卖字挣不了几个钱,我给你连画带写,不是更好嘛。” 林得中一听喜出望外,“呀,真的呀,那太好啦!二弟,你快画吧。” “画画儿,那可比写字难,一时半会儿,肯定画不完。这样吧,过两天,我爹不是要去镇上嘛。到时候,我自然可以画好,再题上些字。你带到镇上,找一富贵人家卖。能不能卖上价钱,那就看你的本事啦。”林复声说着话,直想笑。 “是啊,二弟说得对呀,我就是打算要去镇上卖的。可是,您要多给我画两幅,我不是卖的更多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看你怎么卖了。”林复声拍拍林得中的肩头,笑道:“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这句话,你才能真正的赚大钱呢。” 林得中皱着眉头,一路苦思。从小到大,没这么动过脑子,不知死去了多少脑细胞。 林得中走后,林复声摊开一张张印着小黑手印的宣纸,再打开林老爷子那幅画。对照之下,他便在纸上尝试着模仿。 中国古代,讲究书画同源,中国书法和绘画,皆产生于远古的象形文字,当时,字既是画,画既是字。发展到后世,文人以写字的笔法来绘画,渐渐形成了独特的中国画。 到明代,自命风雅之士,更是喜欢寄情于景,作画一幅,再赋以诗文,方能显其才华过人,与众不同。若是只会作画不会赋诗,或是只会吟诗,而不会作画,那都将是人生一大憾事。 所以,大多数会写字作诗者,多少都会绘画,只是,画得好坏之分。 林复声就在这样一个环境的熏陶下,就是不会画,但至少也会临摹。 他俯在桌案上,仔细观摩着林老爷子这幅画,研究了很久。看老爷子是如何将一个五指印,生生变成了一片竹叶,又是如何将随意的涂鸦变成一片竹林的。 林复声俯案两日,几乎用光了所有弄脏的宣纸,最终,才模仿出一幅并不甚出彩的竹林图来。 第六十章 坏水藏坏招 林复声画好竹林图之后,便交与了林得中。 这也是他,翻腾着自己肚子里的坏水,想出来的办法,要整整这个贪钱的堂兄。 是日,林得中便拿着他的宝贝,跟着林士通往镇子上去了。 一路上,林得中仍是嘀嘀咕咕地发表着自己的不满。“这个二弟,真是小气,骗了我一堆纸不说,才给画了一幅破画儿,怎么卖能卖得出高价呢?” “爷爷的一幅字,才卖了五十文。”林得中坐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地,打开了手中的画。一瞧,上面还真有两行小字。“就算有字有画,最多也就一百文吧。还要跟他三七分,连我的纸钱都不够。” “哼,要是就能卖一百文,我才不会分给他一文钱呢。”林得中自己唠唠叨叨地,不觉在牛车上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镇子上。 林得中不是头一回来了,之前也跟着林士通还有他爹娘来过几回。这镇子上的买卖铺户,他是摸了个门儿清,尤其是卖吃的地方,他更是闭着眼睛都能去。而且,里边儿的掌柜,还都认得他这个吃货。可能是人比较个性,好记。 这次林得中可顾不上去买吃的了,他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细细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在镇子的东区,有一家富户,富得流油,人还特别大方,最重要的是,这位还特别喜欢文人,对诗书字画儿那是爱不释手。为了突显他的文化底蕴,还特意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竹子。 林得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是兴奋不已呀。可是,转瞬,他便又担心了起来。 这位大爷,要这么喜欢诗书字画儿,肯定是大有学文呀。那他不会一眼就看出,我这个,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乡下小子画的吧。 想了半天,“管他呢,去试试。要就最好,不要……,不要他还能打我一顿不成?” 林得中为了钱,是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路打听地来到了东区这家。 还没进巷口,就看见前边儿,隔着墙,冒出棵棵翠竹。 嘿,到了。 林得中上前叫门。 很快门开了,出来一个下人打扮的人物。这位,和一般有钱人家府上的仆人,不太一样,身上穿着干净到是干净,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不像好人,流里流气的,活像个混混。 林得中心里咯噔一下子,我不会掉进坏人窝了吧。 “你谁呀?”门人上下打量打量林得中,随即很不客气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会写字儿吗,不会写字儿的,不能进这门儿。” 一听这话,林得中暗想,镇上的人所言非虚呀。 都说这位爷,是出了名儿的爱才。只要你是读书人,穿一身青衣长衫,会写字儿,甭管认不认识,那绝对是待如上宾呀。可要是不识字儿的主,讨吃要饭去了,就是饿死在他家门口,他都不管。甭说讨吃要饭的,就连和尚化缘,都得给他打出去。 林得中一瞧这门人的架势,像是说着话就要动手,他急忙举起手中的画,说道:“我就是来卖字画的。” “字画?”门人刚抬起来的手,又落了下来。怔怔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黑不琉球的乡下小子,迟疑片刻道:“那好吧,你等着。我去叫我们员外来。” 门人走后,林得中松了口气。 少时,一个挺着大肚子,脑满肠肥的家伙出来了。 林得中一见,一脸的横肉,脸上一颗大黑痣,那眼睛本来就小,再被肉一挤,更是没了。不过,这人一身好料子衣服,一看就知道是这门人的主子。不由得后退两步,冲着这人,一个劲儿地讪笑。 胖子出了门,低头瞧,下巴立刻堆起一坨肥肉。“你卖什么字画啊?” 林得中战战兢兢地展开林复声给他的画,说道:“员外爷,您瞧,您这满院子的竹子,一看就知道,您多有学问,多么风雅。我这画上,一片竹林,挂在您堂上,最适合不过了。呵呵,呵呵……” 这位员外,一听说,有人说他有才学,就跟他这满院儿的竹子一样。不禁大喜,就想多说两句,“你到是很会说话嘛。你知道,爷我为什么喜欢会写字儿的人吗?” 那我哪儿知道呀。林得中摇头。 “不瞒你说呀,我王三爷发家,就是因为曾经受到一个小书生的点化,才混到今日这份儿上。你是不知道呀,这有学文,真不一样,动动嘴,呃不对,当年那小子,是动了动手,就从爷这儿骗走二两银子……,嘿嘿。可是,三爷我就用了他的招儿,捞了更多的钱。如今,爷我有大院子住,有山珍海味的吃,光女人就娶了十八个。所以,三爷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林得中听了这位王三爷的一番言论,也更加确实了他的梦想,频频点头。 王三爷说着话,得意之极,摇头晃脑地一抬手,道:“拿来你的字画,我看看。” 林得中举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王三爷展在手中往上这么一瞧,只见其上一片墨色竹林,角落里似还加着几棵弯腰的杂草。整幅画简单清丽,没有过多的笔墨,却更显得其雅致,也更突显了其上的两行小字: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 我这法子,是不是有点儿过啦? 夕阳的红光之下,林复声正独坐在院中的磨刀石上,面有忧色地看着通往镇子上的方向,暗自思量。 若是那小子遇着个善类,看了那字画,狠狠骂他两句,给他点教训也就罢了,可万一遇到个脾气不好的,打他一顿……,哎呀,那可就…… 林复声此时觉得他做事有些欠考虑,鲁莽了。 正这时,只见远处,父亲林士通正驾着牛车,面带着愁容,徐徐向家的方向开进。 看着父亲的表情,林复声拢眼神,往他身后的车上瞧去,却无论如何瞧不见林得中的身影。 第六十一章 骂人的遇上耳背的 在林复声的担忧之中,牛车终于开到了近前。他匆匆跑到牛车前,想问问父亲,林得中的下落。 “唉!本想多卖些钱,给你们做盘缠,却没想到今日的买卖这么差。”停了牛车,林士通见儿子跑来,便一脸的愁容道。 “爹不必担心,有十七两银子已经足够。” 原来父亲是为了这个才犯愁的,那林得中那小子呢? 正想到这儿,林复声忽被一声怪叫,吓得一惊。 “哇——!哈哈哈……”随之而来这熟悉的笑声,林得中原本平躺在牛车上的身子,豁地跳了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只猛地一蹦,便蹿到了林复声面前,“跟我来!”还没等林复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林得中拉到了一旁。 林复声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打量一番林得中。这小子是囫囵的,没缺胳膊没少腿,连一点儿破皮擦伤都没有,还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嗯?这不科学呀! 照道理,他若是卖那画儿,给任何一个书生文人,就是不招打,也至少会挨顿骂。即便,这小子脸皮厚,不怕被骂,可那画也不可能卖出去呀。他怎么竟如此高兴的模样? 林复声被弄糊涂了。 他没想到,更糊涂的还在后边儿呢。 只见林得中伸出一个拳头,随后反手向上,神秘兮兮的样子,将手往开一摊。 林复声彻底震惊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只见白花花的碎银,足足有十两,闪着无比诱人的光芒,就摆在他的眼前。 林得中挑挑眉毛,大赞道:“哎呀,要不说,还是二弟你精明啊。你这一幅画儿,果然比一大堆字,更值钱。” “哦?”林复声大瞪着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二愣子青年,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这可真是运气到了,拦都拦不住啊。天要让你发财,你就是栽个跟头,都能捡二两钱。 林得中继续兴奋地道:“我跟那个员外爷说呀,你那字画儿,全是竹子,风雅。就跟他的人一样,最适合挂在堂上。那位爷一听,可高兴了,拿起画来欣赏了半天,笑得都合不上嘴。问我多少钱,我本来想要个一百文得了,刚抬手,还没伸出一根手指头,那位爷就扔给我十两银子。还说十两太便宜了。哈哈……,你说他是不是有钱烧的。” 林复声简直是开了眼界了。 挂在墙上?还可高兴呢?! 这真是骂人的遇上耳背的,骂了白骂。 这是什么爷呀,那画儿上的字,是不认识呢,还是看不明白呀。 林复声愣了老半天,这才看着林得中不住地点头。“鸿运当头,不服不行。” “嘿,二弟呀,你的七两,我留三两。”林得中说着分开银子,把事先说好的那份,交到林复声手里。随即说道:“你赶紧,再画几幅,下次我再去卖给那员外去。” 林复声看着手里这些碎银子,拍了拍林得中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三两银子,够你花一阵子的,你也就别贪心啦。小弟我给你个忠告,最近别去镇子上,就算是去了,也千万不敢再到那员外家,若是路上遇见了,有多远,你就躲多远。你可一定要牢记。” 林复声说完,便转身走了。 林得中却是一头雾水,抠着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有钱都不挣,还绕道走?读书太多,都读傻啦。” 这件事之后,很快就到了县试的试期。 林复声与林士修二人各自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 许氏在屋子里,一边给丈夫整理衣衫,一边小声说道:“夫君呀,你好歹也比复声那个小毛孩子,多读了十几二十年的书,再怎么着,还能输给他不成?咱们就算考不上状元,怎么着,也得考回个秀才吧,要比你爹强的那种。省得他一清醒了,别的不说,就知道说咱们吃闲饭。” 林士修只觉喉头有点紧张,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闷闷地道:“嗯,知道啦。” 二人说着话,林士修便背着行囊,出了屋子。 一大清早,林士通已经把牛车赶了出来,准备送兄弟和儿子一段路程。 “复声,一路上,可要听二叔的话。别在路上乱跑。”在院子里等着的杨氏见到林士修,低头嘱咐林复声道。 “放心吧爹,娘,儿子一定顺顺当当的去,平平安安的归。” “二弟,一路上就要麻烦你多照看复声啦。”林士通也对兄弟嘱托道。 林士修自打答应了今年赴试以来,就一直惴惴不安的。今日早起,更是心慌得厉害。可也已经是骑虎难下,此时听大哥的嘱托,只能强撑着,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道:“大哥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这一大早,林老爷子和祖母王氏自不必说,就连一向爱睡懒觉的林得中,还有两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安儿,珠儿也都起了个大早,站在院子外头,一起给林家两个学子送行。 “二叔,二哥,你们一定能考上的。”安儿仰着小脸,笑道。 “嗯,爹和二哥肯定能考中状元。”珠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只听说状元光荣,便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得中见大家伙都说了话,自己也说一句吧,“二弟,你可早点儿回来呀。”这句话,着实是发自肺腑的。 林士修差点儿鼻子没给气歪了。好小子,不跟我说话?我才是你爹! 老太太王氏没说什么祝福的话,只是嘱咐二人,在路上要注意安全,记得吃饭穿衣之类的。 大家都嘱咐完了,再看林老爷子,已经是满面泪痕。可这哭得有些夸张了,不像是在送子孙赴考,到像是…… “士文啊,你一路上可要照顾好自己。就别再温书啦,一切随缘,莫要慌乱呀。” 一句话震得众人七荤八素的。 老头儿又犯病了。 难怪哭成这般,多半是又因此想起了,死在考场上的林士文。 最终,在一家人的热泪挥手之下,林士通挥着鞭子,驾起牛车,渐渐远去了。 十里长亭相送,互道珍重话别。 与父亲林士通在长亭告别之后,林复声与林士修叔侄二人,便踏上了去县城的路途。 第六十二章 黄梅县投宿 黄梅县边黄梅雨,白头浪里白头翁。 自古被称为是“吴头楚尾”之地的黄梅县,风光旖旎,山清水秀,将多少文人墨客吸引至此,游览山川风光,吟咏黄梅风物,并且寄情于景,挥毫泼墨,留下无数万世流芳的不朽诗篇。 林复声与二叔林士修一路赶,根本顾不得观赏沿途的风光,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来到了黄梅县。 林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县里的住宿费可是贵得很,所以,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叔侄二人几乎是踩着试期的点儿来的。相比其他参加应试的学子,已经晚来了多日。 刚入县城,行至一处门面不大的客栈,林复声仰头建议道:“二叔,这间客栈看来门面不大,想来无需太多费用,咱们不如就住这儿吧。” 林士修往客栈里头看了看,皱着眉头道:“这里离城门如此之近,怕是离考棚甚远。咱们还是再往前看看,挑个离考棚近一些的客栈住吧。” “二叔,此时正值童子试期,考棚周围的客栈或满或贵,咱们不可能住得上的。” “可是……”林士修仍显得十分不安。 他这个不安的表情,已经伴随了一路了。打从一出家门起,就是这副模样,像是已经刻在了他的脸上。 更为可笑的是,这个林士修竟在一路之上,找了各种理由想要落跑回家。一会儿说是忘带了书生证明,一会儿又是肚子疼,甚至是找各中理由拖后腿,有意想要赶不上赴试。 对于二叔这种种小伎俩,林复声总是不紧不慢地说一句话,“二叔,你若不去,爷爷那支笔,可就是小侄的啦。” 林士修立马上路,走得飞快。 此时,林复声见他又表现有些犹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如我们先进去问问价钱,然后,再到别家看看,比照一下,再决定住在哪里。” 林士修迟疑着点点头。二人这才走进客栈。 一见来了客人,小二立刻笑脸相迎,“哟,二位这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住店。”林士修回道。 “哎呀,这可不巧,我们这儿的店早就住满啦。” “啊?满啦?”林士修表情诡异,是半喜半忧,假忧却真喜。 林复声闻言,也是吃惊不小。若是连这里都客满,那再往里去,想要有空房,简直是不太可能的。 小二接着道:“看你们这二位的打扮,应该是来参加童子试的吧。” 林士修点头称是。 “那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呀,每到这个时候,客栈总是客满的。” “呵呵,我二人初次赴试,没有经验,所以,并不知情啊。”林士修应道。 初次来?小二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林士修,随即道:“你们不妨去前面客栈再看看吧,不过我猜希望不大。” 二人扫兴的从客栈出来,继续往前走。一连打听了好几家客栈酒楼,却全部客满。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叔侄二人显得有些焦急和疲累。 正在此时,二人路过一家看起来很排场的酒楼时,有四个熟悉的面孔,带着一副惊讶的神色,朝林复声叔侄迎面而来,其后,还尾随着两个陌生的面孔。 “哎呀,这不是复声吗?” 缓缓而来的这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林复声的同窗学友,赵中明和胡友仁。后面跟着另外两个青云阁的同窗,名叫孙继和蒋文登。以及另两个生面孔的书生。 经过几年的成长,赵中明已然变成一个俊朗的年轻书生,从他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傲气,也显得更加从容自然。而胡有仁原本瘦削微驼的身板,如今也变成了加长版,他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也变得更加眯缝了。唯有他脸上的笑,依然那样讨喜。 胡有仁殷勤地上前与林复声打招呼,打量打量旁边的林士修,打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在下的叔父,这次与我一同前来赴考。” 胡有仁闻言,竟是长者,当即表示问候,并躬身一礼。旁边的孙继和蒋文登也纷纷与林士修拱手。 而赵中明和他身后两个生面之人,却是一动不动,显出几分傲慢。 同场考试,林士修并不敢以长者自居,与几位青年书生躬身而笑。 互相结识一番之后,胡有仁看看林复声身后还背着行囊。不禁诧异道:“你们二位不会是现在才来吧!” 林复声无奈的点点头,“我与叔父正是刚到此地。” “哎呀,那恐怕,是很难找到可以落脚的客栈了。” “确是如此,我们已经问过几家客栈,的确是全部客满。”林复声不禁苦笑道。 “复声弟为何不早些来?”胡有仁皱着眉头道:“需知这县试期间,客栈的房间早被预定一空。” “我与叔父皆是首次参加县试,所以没有考虑周全。” 孙继这时上前笑道:“我与蒋兄也是来得晚了,无处落脚,只得上门打扰中明兄了。” 赵中明是县里的大户人家,家里做生意的,买卖很大。就连这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儿们,见了赵中明都会客气几分。 听了孙继所言,赵中明微微斜勾起嘴角,显出一丝不以为然的傲娇。 蒋文登笑看着赵中明,道:“中明兄,我们五人即是互结,又是同窗,可否一并留他们在府上落脚呢?” 赵中明眯起眼睛,看着林复声,勾勾嘴角,轻笑一声,道:“我们赵家又不是开客栈的,哪里能容得下如此多人。” 蒋文登一怔,与陈继对视,对赵中明的回答,显得有些吃惊。 这二人平日里只潜心读书,对于赵中明与林复声之间的矛盾,并未多加留意,更没有想到,这个往日十分大方的赵中明,此时,竟会大变了性情。 林复声对此却并不心焦,他自打一见到赵中明的瞬间,就对无处投宿的事大松了一口气。心知即便客栈皆满,他也有处落脚了。 面对赵中明的冷言拒绝,林复声也不生气,摆出一副悠然之态,对着赵中明只是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地道:“莫非赵兄,是怕小弟考场上,略胜你一筹,所以容不下我吧?” 激将法,对于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总是最管用的。 赵中明闻得此言,当即冷哼一声,“我赵中明岂会输给你!就让你留在我赵家,亲眼看看我赵中明是怎么赢了你的。” “好!”激将成功! 林复声暗自窃喜。 第六十三章 舌战三才(1) 听了赵中明与他的同窗小友间的谈话,这群人当中,一直默不作声的另外两个生面孔,到是心里有了底。 看来,这个又穷又酸的小子,与我们的赵大公子不睦呀。 这两个人暗自观察,见时机成熟,便互递个眼色,想着要借机巴结一下赵中明。可是,刚才看这小子,只一句话,就激得赵中明上了勾,看来不好惹。到不如拿他旁边儿这个大叔开开心。看他半天连气儿都不大喘,还一脸的慌张,也不知紧张个什么劲儿。 怂人何苦为难怂人呢?这越是怂,就越是爱捡软柿子捏。 这两位一眼就看出,眼前一大一小二人,哪个更软一点儿,好捏又不伤手。 打定了主意,选好了对象,想好词儿。这个名叫陈清的微胖书生,约摸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现讥讽地道:“这位长者,当真……,也是来参加童子试的?” “童子”二字是加了重音的。 闻言,两旁之人不禁闷声嗤笑。 本来,参加童子试的年长之人,也并不在少数。比林士修岁数大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此时此刻,林士修面对的,是一群年少书生,最大才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再想想自己这岁数,这个“童子”二字,着实令他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林复声淡淡地瞥一眼林士修,见他一副无所事从加难堪的窘态,不禁暗叹:也不知道我这二叔,这么多年的书是怎么念的,连这帮小孩子的挑衅都对付不了。唉,没办法,谁叫我和你都姓林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帮你吧! “在下叔父因素来体弱,因病,才一直延误至今。”说着,林复声微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陈清,淡淡的道:“虽说虚耗了几年,可总比有些,连考数年都不过的柴子要好吧。” 听到这一番奚落,陈清的五官都要挪位了,脸上一阵红一阵儿白,好像吞了大便一样。 林复声打量这两个陌生的书生,略显年长几岁,且衣着布料考究,应该不会因家贫而延迟赴考。所以,这二人出现在此,唯有一种可能,便是屡考不中。 果然,正如林复声所料,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戳中了要害,气得陈清无言以对。 当然,被这话气着的,可不只陈清一个,还有他旁边的另一位,此人名叫孟知孝,中等身材面色偏黄,看年龄与陈清相仿。见自己的老友,被一个毛头小子奚落到无话可说,当即轻蔑的哼了一声,要为老朋友出口气,“呃?如此说来,这位小书生,到是有自信一考必中咯?” 闻言,林复声淡然一笑,道:“到也并非如此。” 孟知孝撇撇嘴,心道:算你识趣。 “只是,在下不才……,却志在小三元而后大_三元,这区区县试么,呵呵,案首必是我囊中之物。” 林复声这豪言一出口,到惊坏了林士修,略俯下身子,拉扯林复声的衣襟,小声道:“复声,切莫说此大话呀。” 林复声不言,只是冲着众人微笑。 明代科举中,凡在县试,府试,院试中,名列第一者,称为案首。若一人连得三案首,即被称为小三元。而大_三元,则是连得乡试第一的解元,会试第一的会元,和殿试第一的状元者,即称为大-三元。中小三元而后再中大_三元者,被称为六首,六元。 想一个县试,许多人都是连考不中,要做到六首,六元,当真是堪比登天了。 孟知孝也是个连考不中的主,听到这么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当真是气得脸上的肉直抽抽。“你,你……,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 “哈哈哈……” 正在陈清与孟知孝二人被气得浑身颤抖之时,忽从酒楼中传来一声朗笑,随后,便有一人款款而来,青衣长杉,手执折扇,身后还尾随着一个小书童。 “呵呵,没想到,孟兄与陈兄,竟会被一个‘柴’,‘才’不分的黄口小儿所辱。当真是枉费这满腹的才华呀。” 才华? 林复声不禁暗笑,有才者要么不考,要考也不会连这童子试都连考不中吧。这个人,能称这两个废物有才华,看来,也只是他们的乌合之众罢了。 陈孟二人这才想起了,林复声方才所言中,确实将“才子”说成了“柴子”,一时间,仿若闻得了圣人之言。脸上的窘态一扫而光,好似大仇得报了一般,冲来人拱手道:“汪兄真不亏是当年县试的案首啊,果然是心细如尘,思敏过人哪。” 此人名叫汪宗魁,已年至弱冠。他中等身形,中等样貌,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爱附庸风雅,手里总拿着把扇子,甭管是腊月寒冬,还是阴风雪雨,总是扇不离手。据说,就连他上茅厕,都要带着。 汪宗魁本已经有了童生资格,只需直接赴府地参加院试即可。不过,此人酷爱卖弄,家里又不缺钱,当然要来县城,向这些初来乍到的萌新考生,炫耀一番,当初他高中县试案首时的风光。 赵中明家里与陈孟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几个孩子来往也比较近。而这个汪宗魁与赵中明并不认识,却与陈清,孟知孝往来亲密。 所以,在陈孟二人的建议下,赵中明到也想见见这位往年的案首,言谈中,或许可以衡量一下,自己高中案首的机率。所以,这一行人才一起来到县中最大的酒楼,也就是汪宗魁的落脚之地,欲意在此小聚。 可是,还未及相互介绍,赵中明却听到,这个陈孟二人口中不停叨念的汪才子,竟头一句话就露了底。 “柴”“才”不分?哼,看来此人名不副实啊。 赵中明眯了眯眼睛,目光从汪才子的身上,移向了林复声。 只见林复声并不搭话,却不经人觉察地挑了挑眉毛,似是等着这位汪才子继续说话。 果然,这汪才子还有下文,他一抖手,折扇打开,伴着春暮夕阳的凉风,悠然摇起小扇。微扬着脑袋,头上发带随风飘扬。此情此景,大有一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 第六十四章 舌战三才(2) 自以为一语中的的汪才子垂着眼皮,俯视着黄口小儿林复声,轻蔑地道:“听方才这位仁兄唤汝之名为‘复声’,难道,就是那个年至五岁尚不能言的哑巴?” 林复声只是一怔,却不感到意外。他只当是赵中明跟这位才子说的。可是,汪才子这么一说,到是让在场其他人,大为震惊。 他怎么会知道的?林复声的四位同窗皆为诧异。 陈清与孟知孝二人除了震惊之外,更显了几分得意。原来,是舌头有问题,难怪说话不清,“柴”“才”不分。 这下,二人可找到了平衡,以己之长度人之短,一向就是他们的拿手绝活儿。 汪宗魁看众人惊讶之色,便笑着解释道:“我家新买来的仆人,原是水溪村人。偶然提及,汪某才听说了此事。他还说,那个哑巴大有才华,小小年纪被大名鼎鼎的李夫子看中,收为关门弟子。”说着,汪宗魁冷笑一声,道:“哼!看来,是夫子老矣。” “对,对,我也听说过此事。”陈清忆起当年事,不禁愤愤然,“当年我父母,曾重礼送上,想让我入他学堂,却被李夫子给退了回来。哼,居然,收了个哑巴?” 孟知孝也是气愤非常,因为他也是当年被退礼的其中一个学子。“哼,不收我等,反到收一个口齿不清的家伙!真是奇耻大辱!” 林复声瞥视一眼挑起事端的汪宗魁,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坏坏的微笑。 赵中明一见此笑,当即是一激灵。就这副尊容,他已经见得太多了,实在也不想再看了。 “既然,几位仁兄不服李夫子的选择,那不如,就来跟在下这口痴之人,比上一比吧。” “比?比什么?”陈清问道。 “比谁的口齿清楚啊。” 汪孟陈三人一听,怔了怔,随即是捧腹大笑。 “你‘柴’‘才’都不分,还要与吾等比口齿?你这分明是要自取其辱啊。”孟知孝大笑着,好像傻子看到了花姑娘。 汪才子却是生怕错过这个奚落人的比试,急忙应道:“好啊,怎么比,我汪某绝对奉陪。” 林复声勾起嘴角笑道:“我写一句话,九个字,几位仁兄若能念得通顺,连贯,且吐字清晰,就算你们比哑巴强。若是念了十遍八遍仍不能念通,那就……”林复声哼笑两声,戏谑地看着众人,不往下说了。 “哼!别说你写一句话,九个字,就是写十句八名,百句,又如何?天下还有吾等不识之字吗?”汪宗魁冷笑着,无比自信地摇扇道。 “对,对,你写吧!”一旁边陈孟二人也催促着,迫不及待地要显摆自己的口条是何等的顺溜儿。 汪宗魁一抖手,扇子一收,胳膊向上挥,指向身后的酒楼,豪言道:“楼上摆纸砚!”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书童,一听吩咐立刻狂奔向楼上去做准备。 汪宗魁继续道:“若是吾等有一人念不通顺,今晚酒菜,吾等作陪,随你吃,我汪某请了。” 听了这话,林复声到犯难了,斜仰着头,苦思道:“一人念不通,今晚请我吃饭,那要是两人念不通……,这个明晚的饭……” 汪孟陈三人鼻子差点气歪了,都当我们是结巴呢?还想着我们全都念不通一句话啊。 汪宗魁一气之下,不假思索地道:“不用想了,几人念不通,我便请你几日的宴。若是,吾等都念不通顺,你在黄梅县的所有花费,我汪某包了。” “当真?!”林复声喜形于色。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太好啦,多谢汪兄。”说着,林复声也没客气,迈步就往酒楼走。 陈清气得也不顾书生文雅了,指着林复声背影,“他,他谢什么谢?真当咱们是口痴之人了吗?” 众人上了酒楼,笔墨也已摆下。 林复声提笔在手,环顾四周,问赵中明,胡有仁等人道:“你们是否也要比比看呀?” 赵中明微一蹙眉,往日吃的亏还不够吗?这小子不定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呢。 闻言,四同窗齐齐摇头,脑袋摇得都跟拨浪鼓似的。 他们深知林复声的底细,表面上呆萌可爱,实则一肚子坏水,歪点子鬼主意是一抓一大把。他们此次跟来,只为看热闹,才不愿自讨没趣儿呢。 不用客气,你们自己玩儿吧。 “好吧,那我写啦!”林复声说着,脸上弯起一道弧度,随即低头写道: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写完收笔,林复声顺带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笔墨,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啦,你们谁先来念。” 众人俯身一瞧。 就只这几个字的一句话?而且,也都是很普通的字,没什么难念的啊。 孟知孝一看,仰头笑道:“就这个呀?我当你能写出花来呢。我先来!”说着,轻了轻嗓子,大声道:“红鲤鱼,与绿绿……”不对,怎么这么绕?“咳,咳,我再来一遍啊。红鲤鱼与绿绿鱼……” “你起开,我来!”陈清一脸嫌弃地拔开孟知孝,看着纸上的字念道:“红鲤鱼与绿绿鱼与……”嗯?什么情况?就这么简单的三样儿东西竟然念不通?陈清惊呆了。 “你让开!”汪才子大有一番怒其不争的意思,他要亲自上阵,“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你们真是,枉读了这些年书。看我汪某的。”说着双手拿起纸,摇头晃脑,十分龟速地念道:“红鲤鱼,与绿绿……”就是龟速,一念到这儿,也不由得念错。汪宗魁的脸一下子跟油炸过了头的鸡蛋一样,红得发黑。 赵中明等四人也很好奇,知道林复声这小子,一定又在耍坏招儿。可是,看着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如此常见的三样东西,怎么就让这三人全部歇菜了呢? 四个人暗自偷偷地念,念了几遍皆不通顺。赵中明不由得也暗自嗤笑。 林士修并没有试着念,只是觉得这几个人真笨,同时暗喜,这么容易就能换来几天的饭食。 “你们既然都念不通,看来小弟在黄梅县之时,这饭菜是有着落啦。就此谢过汪柴子。”林复声抿嘴一笑,淡淡地道。 “我们念不通,你就能念得通吗?”陈清恼羞道。 第六十五章 舌战三才(3) 面对陈清的一句反问,林复声耸了耸肩。 这样一句绕口令,若是不练就想念通,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他又不是说相声的,没事儿练它干嘛。于是摇头道:“小弟也念不通。” “那你凭什么让我们念这绕口的东西?” “呵呵,哑巴念不通的句子,仁兄也念不通。仁兄与哑巴并无异也。而且刚才小弟与仁兄的约定,并没有说,小弟也要念得通啊!” “你……”汪宗魁强撑着面子,冷哼一声道:“我等与你当然不同,至少,‘柴’‘才’二字,我们还是念得清的。” “就是……”陈清和孟知孝跟着附和道。 林复声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汪兄大才,难道不知小弟口中,是此‘柴’非彼‘才’吗?” 汪孟陈三人一怔,这小子竟是能发出‘才’字的,而且吐字十分清晰。这是什么状况? 三人还未想通之时,林复声继续道:“才子,乃是满腹经纶,机敏过人之人。而柴子……,则无异于干柴浸湿,无用之废柴尔。” 一句话,好似利剑直戳三人心窝。汪孟陈三人这才恍然,气得干捯饬气儿,却半天只能说出,“你,你你”来。 林士修,胡有仁,孙继和蒋文登四人闻罢,不由得抹了把头上的汗。 好好的三位儒生,竟被比成柴,还是废柴。这小子够损,幸亏是友非敌。 这些人当中,只有赵中明面色从容,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柴子”的含义。 “哼!不过是口舌招尤之徒,凭着一点小聪明就想考中案首,真是自不量力。”赵中明不屑的轻哼一声,淡淡的道。 “就是,本场考试,有中明兄在,这案首一位怎么可能落在他人手里?”陈清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开口,当即抻着脖子喊道。 林复声也不生气,看着赵中明这只好斗的小公鸡,他到并不厌恶。因为,在他眼里,赵中明虽然臭屁,傲娇,爱嫉妒,却心地不坏。所以,对待他到不会像对待汪孟陈这三人一样。 “中明兄所言差矣,聪明无分大小,对小事用小智慧,对大事用大智慧。受辱人前而能还击者,并非口舌招尤,而不能还击者,才是无能庸才。若是善于言辞,聪颖过人者不能高中案首,难道,那些甘于受辱而毫无还击之力者,就能高中了吗?” 一番言论说得林士修脸上变颜变色。受辱人前而无还击之力,这说得不正是他吗? 林士修自觉自愿地对号入座之后,只能红着脸,低下头,继续保持沉默。 这家伙,张口案首,闭口案首,真当我赵中明不存在吗?哼!真是个狂徒! 赵中明哼了一声,送给林复声一个白眼。 胡有仁见此尴尬之状,眼珠转了转,不能在这儿吵起来。这多丢读书人的份儿啊。 想到这儿,他便急忙打起了圆场,“呵呵,咱们皆是同场考生,何必为这等小事在此争执呢?是吧,中明兄?” 赵中明瞥眼看了看胡有仁,不屑地道:“有仁所言甚是,何人将中案首,无需争辩,待放榜之时,自然见分晓。” 这场争辩终于以林复声的胜利而告一段落。 之后,林复声和林士修,叔侄二人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什么贵点什么,什么没吃过点什么。 好不容易逮到了冤大头,还不狠宰? 酒菜上齐,二人在汪孟陈三人愤然地注视之下,胡吃海塞了一番。 赵中明与其他无需作陪的同窗友人,早已经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汪孟陈三人也不是情愿在此作陪的,只是,一开始说好了,当众食言就失了君子风度。于是,个个绷着一张苦瓜脸,坐在一旁,也没心思吃饭,只是恨恨地盯着这两个完全没有吃相的人。 赶了一天的路,林复声也是饿极了,面对眼前各种美食,来了个风卷残云。然后,拍拍肚子,跟陈清和孟知孝说道:“吃饱啦,咱们回家吧。” 回家?这俩人也是要被这臭小子给气晕了。还真不客气啊。这儿哪有你的家呀?那是要去人家赵家。 最终,叔侄二人,在陈清和孟知孝的引路下,天黑之前住进了赵家。 一入赵家,林复声不禁感叹。 难怪赵家能收留这么多人呢。 四进的大院子,且一进比一进更深更大。 前院儿有怪石,水池,池中养着数条锦鲤,还种了各色花草奇树。正值春季,万物复苏,此间也有勃勃生机。 大门正对的,是会客厅堂,两扇赤木大门,打开着。门前,几棵大红的柱子撑起琉璃瓦顶,显得气派却不奢华。 “哇——”林士修一进院子,就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真得是没见过这等世面啊。 林复声也不由得赞叹,如此一个小小的县城里,就有这样的建筑,更不必想府地,京城里,将会是何等的繁华景象了。 林复声不由得开始憧憬京城的生活。 被仆人带到客房中,林复声卸下了一身的疲惫,洗漱之后,便上床睡觉了。 一夜沉睡,直到次日,有人来叫他的门,林复声方才醒来。 睁开双眼,感觉天尚未大亮,透过窗子往外瞧,天边被染出一抹鲜红,像美人微醺的脸庞。 林复声开门一瞧,是胡有仁。 “复声,考期将至,我们要去县外东山的五祖寺,求神祭拜。你可想要同往?” 林复声酷爱旅行,听说有免费的旅行团,当然要报名了。不过,转念一想,不禁迟疑地问道:“赵中明可愿与我同行?” 胡有仁笑了笑道:“让我来找你,正是中明兄提起的。” “呃?”对此,林复声到是颇为意外。 洗漱出屋,见众人已经齐聚院中,连二叔林士修也在其中。只不过他的身影,在一群青年学子中,显得有些孤立。 见林复声到了,陈清和孟知孝表情厌弃地对赵中明道:“你我好友同游东山,为何要带这么个小孩儿去呢?一路之上行路又慢,又要人照管,实在扫人兴致。” 赵中明并不想继续前日无为的骂战,只是淡淡的道:“既然他们已经住进我赵家,便是赵某的朋友,陈兄不必再说啦!” 陈清自觉找了个没趣,冲着孟知孝撇撇嘴,二人也不吭声了。 人都到齐,所有人上了门外早己备好的高篷马车,中途在酒楼接上了汪宗魁。 汪宗魁一上车,一眼就瞧见林复声,怔了怔,虽有不悦,也只是眼角抽了两下,露出鄙夷的目光,最终,还是比陈清和孟知孝识趣,没有多言。 如此,一车的儒生学子,踏着初春的晨光,直奔东山而去。 第六十六章 鳌鱼翻身 五祖寺始建于唐永徽年间,规模庞大,占地约七十五亩,也就是今天的五万平方米。因其建在东山,而命名为东山寺,后改名为东山五祖寺,简称五祖寺。 寺中四大主殿,座落主山道上,分别是天王殿,大雄宝殿,毗卢殿,真身殿。其它殿宇,还有麻城殿,圣母殿等,及庵堂,亭台楼阁总数也有近千余。 林复声一行人,乘着马车,东行十二里,于天光大亮时,在一座四脚落地的青石门楼前停了下来。 林复声尾随众儒生下车之后,抬起头,只见眼前这座大青石门,高约三米,宽两米上下,其上三个大字:一天门。 陈清与孟知孝二人几乎是年年都来五祖寺求神祭拜,所以,对这里相当的熟悉。于是乎,便好似落地导游一般,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其实,在场这些人当中,只有林复声和他二叔林士修不曾来过五祖寺,其他几位或多或少都来过此处,或是随家人游玩儿,或是前来祭拜。 陈孟二人如此大谈特谈,无非也只为了在这两个穷酸耕夫面前显摆显摆罢了。 二人一唱一喝地将山中殿宇的分布,特色,建筑有多么恢弘,供的什么菩萨,该烧什么香,说了个十分透彻。 然而,正在二人得意之时,却未发觉,比他们矮了好几头的林复声,微弯着嘴角,眼神并没有显出膜拜的神情,反而略显讥讽之色。 待陈孟二人说完之后,正得意地撇嘴之时,却忽听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缓缓说道:“这一天门后的释迦多宝如来佛塔,乃是宋宣和三年所建。其后一路上行,将遇的几座主殿,天王殿,大雄宝殿与毗卢殿皆建于唐大中年间。”说罢,林复声淡淡地问陈孟二人道:“两位仁兄,不知小弟所言对否?” 陈孟二人一听,当即讶然。 来寺里就是为了求神拜佛,谁他娘的管它是哪一年建的。 这小子怎么连这都知道? 二人刚才正欲撇起来的嘴,一时没有收好,竟吊在半空,抽抽起来。 孙继和蒋文登到是对林复声颇为赞佩,不由得赞叹道:“哈,复声弟真是博学之人哪,我等佩服。” 其实,也正是林复声赶得巧了。他前世曾去游览过五祖寺,当时,听导游介绍时,把这两个年份说错了。他的父亲便私下给他纠正过。所以,他才对此两个年份有了深刻的记忆。 如今,林复声到正好借机回敬一下陈孟二人,也好让他们知难而退,彻底打消与他战斗的心思。 “哼,不过是知道两个年份罢了,这也能算得上是博学之人,那这博学二字,还真是容易当得。”汪宗魁眼神空视前方,摇扇道。 林复声甚为赞同地点点头,笑道:“汪兄所言甚是,小弟确不敢当这‘博学’二字。区区两个年份罢了,不知者又能如何呢?” 是啊,年份而已。知道的也不算博学,那不知道的,更是狗屁不是了。 汪孟陈三人,再一次难得地被凑到了一起,气得脸色发青。 正在这时,几个富家公子哥儿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拉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二人瘦骨嶙峋,衣着单薄,满面灰黑,鼓着个眼泡子,怯生生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妇人伸出一双布满皱纹的手,哆哆嗦嗦地举向汪宗魁,“公子,请行行好吧……” “啊!你走开!” 老人颤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汪宗魁一声愤怒的吼叫,一把将老人推开。 老人当即摔倒在地。 “奶奶,奶奶……”老妇人身边的小孩子见状,惊得哭了起来,扑到老人身上。 “汪兄这是干什么?”赵中明见状,登时二目圆睁,带着怒色道:“汪兄你给钱或是不给钱,全凭汪兄自愿,可你为何要打人?” 林复声,孙继与蒋文登这时已经纷纷上前,将老妇人扶起。老妇人坐在地上,表情痛苦,低声呻吟。 见赵中明不悦,可急坏了陈孟二人。 要说这赵中明与汪宗魁,可是他们两人给拉的线,相互介绍结识的,若是在此闹掰了,他们二人将来,可就两头不讨好了。 陈清急忙上前劝道:“中明,误会,误会。方才汪兄并非有意推她。只是一闪身,她自己年纪大没有站稳罢了。”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啦,无心之失,无心之失。”孟知孝从旁附和。 何至于为个乞丐而闹僵。八面玲珑的胡有仁眼珠一转,对赵中明笑道:“中明兄,汪兄也是一时大意。不必为此伤了朋友的和气。” 汪宗魁眼见这里大多数人,都同情这个要饭的脏妇人,却无人向着他,只好借坡下驴,收下陈孟二人和胡有人送来的台阶,扭曲着五官道:“是啊,方才汪某…是…,无心之失。”说罢,为显诚意,伸手往怀里摸去,掏出几个铜钱,笑着上前,俯下身递了过去,道:“给你吧。” 汪宗魁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一个老乞丐道歉的。连他脸上这笑,都是无比的惺惺作态。 可是,老妇人见到有人竟一下子给了她好几枚铜钱,心想孙儿终于有吃得啦,便对这个刚才还动手伤害她的人,千恩万谢了起来。 在汪宗魁的表率作用下,陈清与孟知孝迟疑片刻,也掏出几文钱交到老妇人手中。 “老人家,这个你拿着吃吧!”孙继将他随身带来的食物,塞进老人手中。 接过食物,老人登时泪流满面,“谢谢,谢谢,你们都是好人啊!” 蒋文登也拿出食物给了那孩子,“这些给你吧!” “谢谢哥哥。”说着,这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 老妇人看着孙儿吃,却不舍得吃自己那份,含着眼泪对几位恩人道:“唉!我们家乡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地下的鳌鱼翻了身,房屋也倒了,地也裂出了缝。我们的村子被毁了,我的儿子,儿媳都……” “奶奶……!” 说着祖孙俩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第六十七章 佛前做好事 听过老妇人的一番哭诉,一众少年儒生沉默了。 “嗯,原来如此。”赵中明点点头,他曾听说过这件事。“去年陕西多地地动,至使地面开裂,地流涌出,房屋倒塌,亲人离散,灾民们流离失所。唉!” 赵中明重重地叹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一两银子,走到老妇人面前,俯身交到她手中,也没说话,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看到赵中明竟然施舍给一个乞丐一两银子,众人纷纷投来膜拜的神情。孟知孝和陈清二人为此更是对赵中明大加赞扬,“中明高义薄云,仗义疏财,真乃我辈楷模。” “中明乐善好施,我等当效仿之。” 说着,二人用鄙夷的目光瞟了一眼,满身散发着穷酸气息的林复声,瞧他满身廉价地摊货的行头,料他这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出钱来施舍给乞丐。 汪宗魁亦是如此想法,斜勾着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缝,拿余光瞟向林复声,道:“素闻黄梅县赵家,一向以扶危救困作为祖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汪某敬服。赵兄的慷慨之举,必当是我们这些饱读诗书之人,皆当效仿的。” 林复声对这些人的挑衅只报以轻蔑的一笑,随即起身,来到林士修身边。 看到林复声奇怪的举动林士修隐隐感到不安。 “二叔,我们虽是小小农户之家,比不得几位仁兄。但是,我们同为大明子民,理当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身为林家子孙,就算节衣缩食,也当相助这位老人家。二叔,小侄说得可对否?” 林士修一愣,果然,这小子,你逞得什么能?他微微弯下腰,拉着林复声的衣服,小声耳语道:“复声,你上了他们的当啦!咱们一共才带了多少银子呀?虽说,咱们在黄梅县吃住都不用愁了,可是,万一咱们还要去府地呢?这钱啊,还是能省则省的。” 林复声根本不理会林士修的话,故作崇拜的道:“二叔,你身上就带了一两银子,要全给了这位老人家呀?” “啊?”林士修一愣,暗暗冲着林复声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我何时说要给她一两银子……” 没等林士修说完,林复声调高了嗓门儿道:“我们林家虽是乡野中人,可是,也有祖训。二叔,你给诸位仁兄说说,咱们林家的祖训吧。” 啊?谁知道林家什么祖训!“呃,呃……” “我们林家的祖训和赵兄家的差不多,是能帮一个算一个,即使忍饥挨饿,也要帮助别人。”林复声高昂着小脑袋,大义凛然地道。 噗——! 这算是哪门子的家训?也就是乡下的耕夫,才能想得出来这么粗俗的家训。 “二叔,你这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气魄,才当真是有长者之风啊。”林复声一通吹拍,使得林士修不得不抠抠缩缩地从身上掏出一两银子,讪笑着,极其不舍地交到老妇人手里。 老妇人是乡野中人,可听不懂那些个成语,反到是林复声刚才那通俗易懂的林家家训,她明白了,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摸着眼泪,对给她钱的林士修道:“老妇人今日是遇到贵人啦!林老爷,哦,还有赵老爷,都是好人,都是好人哪……” 老妇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有人赏钱,还赏这么多,肯定得叫“老爷”。 赵中明一皱眉头,竟然拿我赵家与这乡野之人相提并论。哼! 刚才汪宗魁,孟知孝和陈清三人,还为“林家祖训”笑得好像吃了鸽子屁一样,转眼间,见林士修真给了那乞丐一两银子,还被称为是“老爷”,一时间像嘴里飞进了苍蝇,集体闭口。 想这三人也是殷实之家,在施舍乞丐的事情上,不及赵中明,那无可厚非,可竟连个穷酸耕夫都不如,真是让他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 老幼俩乞丐一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一天门之后,几个人才穿过一天门,沿山上行。一路之上,是殿就进,遇佛便拜。尤其是汪宗魁,孟知孝,陈清,外带一个林士修,那叫一个虔诚。无论大殿小殿,大佛小佛,都要一个个叩头祭拜,动作那叫一个标准,神情那叫一份庄重。口中念念有词,长篇大论,不知在跟佛祖他老人家唠叨些什么家常。 从中国的道教,到印度的佛教,再到西方的基督教,还有其他各个民族所信奉的宗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信仰,很难说,究竟哪一个才是这世间的真神。所以,林复声虽是相信冥冥中自有某种力量可以主载万物,却并不笃信哪一尊神,哪一教。 比起拜佛求功名,他更相信一句话: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此次难得来到东山五祖寺,他更多的,是想游览这山间景致。 众人上山的目的不同,有的志在拜佛,有的意在游览风光,有的只为考前散心,于是,步调始终无法保持一致,几个人渐行渐散,最后,干脆各走各的,只约定晚些时候,在山下一天门相聚。 脱离开几个招人烦的家伙,林复声与孙继,蒋文登两位谦和学长一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到也是难得的放松。 三人观赏过天王殿,大雄宝殿,毗卢殿,再过经过真身殿,便来到七重偏殿。 七重偏殿主殿东侧有松柏堂,延寿庵,及第庵,佛殿,客堂,斋堂等,西侧有长春庵,娘娘殿,方丈室,监院室,库房等。 三人到此处时,已近正午,商议之下,便欲在此用些斋饭,然后,再行游览。 寺中斋菜,清淡少油,到是适合清肠。林复声昨晚一顿油腻,也正好借机清理一番。 “自从去年陕西大灾,流落到此的灾民,也越来越众。若是他们流落至寺中,还请方丈大师,尽量相助啊。” “出家人自当以慈悲为怀,心系天下生灵。赵施主能以天下之忧而忧,帮助穷苦之人,佛祖一定会保佑施主的。” “那么,灾民之事,就拜托方丈大师啦!稍后,在下自会派人往贵寺中捐香油的。” …… 林复声寻声看去,正见赵中明与胡有仁与一位身披袈裟的大师相谈。 嗯,这个赵中明,还真是个有良知的纨绔哥儿啊。 第六十八章 黎明前夕 拜佛的拜佛,算命的算命,苦学的苦学,或许还有钻研如何作弊的。 总之,赴县参加童子试的学子们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为各自的前程做最后的努力。 从五祖寺归来后,休息了一日,林复声便迎来他期盼已久的大日子。 开考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黎明前,县城里人头攒动。平时一直闷在客栈中苦读的赴考学子,此时纷纷走上了街头,赶往县衙附近的集市。 原先的集市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考场大棚。考棚坐北朝南,于南面开两道辕门。门前有衙役把守,负责检查赴考学子的携带之物,是否合规,有无夹带作弊。检查之严格,完胜机场安检,可说是毫无隐私的检查。 穿过辕门之后,学子们的身份还要进行审核,确认无误,方能进入考场。 林复声与同住在赵家的几个学子,于黎明前夕,穿戴洗漱好,各自整理好参考物品,包括笔墨纸砚,书生证明和一些食物,聚在赵家门外。 人基本上都到齐了,只有林士修还未到。众人在等候之余,相互祝福一番,随便聊聊。 说话间,也可以注意到,每个人都带了不少的东西,行囊一个比一大。唯有林复声一人所带之物甚少。一个很浅的小竹篮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只有笔墨纸砚,和书生证明,其他什么都没有。 见状,孙继和蒋文登二人不禁关切道:“哎呀,复声为何只带这些东西?” “是啊,复声弟,你只带这些远远不够啊!”胡有仁看着林复声的行囊说道。 还未等林复声回答,陈清勾起嘴角讥笑道:“初次赴考既无经验,为何不早早请教我等。自命不凡,可是要吃亏的。” “你可知此时正值二月初春,早晚天寒。你连保暖之物都不带,去了可要冻得手僵,无法写字的。”孟知孝讥嘲道。 “还有,你可知此场考试要考一天,不带食物,去了岂不是要饿晕在考场吗?”陈清继续奚落萌新考生林复声,以此体现自己经历多次考试的优越感。 闻言,林复声淡然笑道:“多谢各位仁兄的提醒。不过,需知寒冷与饥饿可使头脑清醒。况且,小弟答卷无需一日,半日足矣,何需食物?” “半日?!你真是……” “实在是狂妄之极!” 狂徒!赵中明对此,只白了林复声一眼,给他下了这么个定论。 正这时候,林士修从门内出来了。 只见他面显憔悴,眼袋发黑,佝偻着身子,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看他手里提的东西倒是很全,满满一大篮子,除笔墨纸砚,书生证明之类外,还带了张保暖的薄褥,和各种食物。 众人见林士修出来了,也没有太在意他的神色。只是随口责备了一声,因何来迟,便匆匆往考棚而去。 这家伙不会又晕考吧?! “二叔你没休息好吗?” “复声,二叔好像又病了,浑身发冷,没劲儿,腿软的走不动,连眼睛都抬不起来。想是病了,要不我就……” “二叔,那支金丝楠木兔毛笔,二叔是要让给小侄了吗?” “呃……” “二叔既然来了,就还是去试试吧!” 一行人来到考棚前,此时天边已经出现了一丝红光,将整个黄梅县印成了粉红色。 数百名学子的表情各异,有的泰然自若,云淡风轻,有的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有的打瞌睡,有的与旁人聊天,有的摇头晃脑闭目养神,有些甚至是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什么必中咒语。总之是,千姿百态各有不同。 “呀,这不是汪兄嘛,你怎么在此啊?” 孟知孝突然发现,人群当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汪宗魁。 陈清与孟知孝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上前去与之热情攀谈。 “哈哈,汪某特意来送诸位进考场啊。”说着,汪宗魁微微抬了抬下巴,有种身处峰峦之巅的感觉,飘然摇着小扇道:“顺便也回忆回忆当年,汪某考中案首时的情景。” 闻言,陈清喜笑道:“哈哈哈,有汪兄这位当年的案首在,我等沾了汪兄的才气,岂有不中之理。” “二位仁兄皆有大才,此次定能高中。” 如此这般,汪孟陈三人,聚在一起相互吹捧,互相恭维,淡笑风声,欢乐的不得了。 而此时的赵中明却并不大理会旁人,自顾自的站在人群中,好似若有所思。偶尔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言论,只是勾起嘴角,报以不屑的神情。 林复声闲来无事四下张望,偶尔瞥一眼旁边的二叔林士修。发现他竟然在瑟瑟发抖。可是,若说是冻的,在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颗颗汗珠。 “二叔,你冷吗?” 林士修面无表情,僵硬地回道:“不,不冷。” 呼……,考个试而已,晕成这样,古今中外也真是没谁了。 正这时,只听辕门处衙役一声高呼,要过安检了。 登时,辕门以外人流涌动,数百名学子纷纷向辕门移步,场面何其庞大。 然而学子之中,也有异类。有一个人,身着青衣长衫,身材瘦小,却是獐头鼠目,行为鬼祟。他并没有随着人群向辕门走去,而是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徘徊,一双小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在人群中左顾右盼。 “汪某在此祝二位仁兄高中了。” “借汪兄吉言。” “借汪兄吉言。” 汪宗魁与孟知孝,陈清二人匆匆告别之后,好似若无其事地往两旁边看看。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瘦削又特殊的男人脸上时,眉毛微微挑了挑,不经旁人察觉的送出一个不寻常的讯号。 瘦削男人接到讯号后,微一点头,随即转身,于人群之中,锁定了他的目标,直奔而去。 不久,这个瘦削男人便出现在林复声的附近。眼神游移,不时暗暗偷窥着他行囊中的物品,眼睛死死盯在他篮子之中的书生证明。那只罪恶的黑手正以无人觉察的方式,渐渐伸了出去。 “拿走你的书生证明,我看你怎么赴考?案首?哼!我让你什么都没有,连考试资格都没有!” 站在不远处的汪宗魁,狼视着眼前的一幕。只等待着那个瘦削男人得手之时,他是一定要去全县最好的酒楼大肆庆祝,以泄这几日在这小子手上的羞辱之恨。 第六十九章 县试正场 林复声随着涌动的人潮,来到辕门。负责检查的衙役一看他所带物品时,怔了怔,见其所带之物,真是少得可怜,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嘲笑中带着一丝同情。 这东西太少,检查起来还没什么激情。 衙役有点儿不大习惯。 若是人人都如这位学子一样,那我们这工作量得减轻多少啊。 林复声很顺利地进入辕门,这时,门外还有专人负责核对考生资料,也就是要看看准考证。 “书生证明!”小吏伸手拦在林复声身前。 “呃……”林复声一怔,头一次参加古代考试,即便是李夫子曾经跟他说过大概的流程,也不免忙中忽略一些细节。 听到小吏一声喊,林复声急忙低头在篮子里翻找。 诶?我明明记得放在篮子最上面啦!怎么没了? 林复声脑子里瞬间闪过多种可能,掉在路上?刚才被挤掉?…… “诶,我说你,是不是忘带啦?忘带就这儿耽误事儿,后边儿还排着好些呢……” “容我再找找,我一定带来啦!”林复声多少也有些慌乱了,这明明带来的东西,怎的突然没了呢? “你就带了这么点儿东西,还用得找嘛,一眼就看见啦……” “嘿,在这儿呢!我说我没忘记带吧。给您。” 小吏唠叨的话音未落,林复声竟然从砚台低下,发现了粘在上面的书生证明。或许是刚才衙役检查物品时,无意间将它放在了砚台下。 小吏撇撇嘴,不满地拿起书生证明,核对无误后,淡淡地道:“进去吧!” 如此,林复声便与一众学子被圈在这个与考场分隔开的院子里。等待着县太爷的训话,还有领卷。 伴着天边微微透出的粉红色,县太爷终于到了,站在最前边,慢条斯理地说了些警醒和勉励的话,便匆匆离开了。 之后,便要领卷子。 有衙役高呼考生的姓名。 林复声与赵中明,胡有仁,孙继,蒋文登一起被点了名,随后,有人带着他们进入中厅。 中厅内,坐着几个官员打扮的人,旁边还有数位身着青衫的夫子。 林复声一眼就瞧见了李夫子。只见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样子,目不斜视。 接下来,便是要唱保。所谓唱保,就是一个考生,从小吏手中接过卷子,随后,要大声说出自己的姓名籍贯,以及由何人认保。而负责给该生认保的廪生,便要接着大声喊出廪生某某认保。随后,经考官认可之后,考生方可进入考场。 林复声直到接下卷子唱完,这才与李夫子有一个匆匆的对视。然后,便被带进了考场。 考场十分简易,这个以集市临时改造成的考棚,怎么可能形成什么规格来。 整个考场分为东西两端,一端设有监考台,是县里官员所坐的位置。另一端则摆放数排矮长形桌凳,并按照天干地支排了序。 林复声手中卷子上,封有座位号,写着“丙未”二字。 跟着前面引路的小吏,林复声这才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入坐之后,将自己带来的笔墨纸砚摆放好,再打开试卷。试卷中有十多张以红线划横直道格的纸张,每页十二行,每行写二十字。另有两张用作打草稿的素纸。 县试中第一场又称正场,主考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题目,诗,文皆有格式,且不得多于七百字。 本场考试的考题并不在卷上出示,而是待所有考生就座之后,有专人以举牌的形式,给众考生展示出来。 林复声仰头往考题牌上一看,自信而笑地点点头。 第一题: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此题出自《论语.述而》。 第二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此题出自《大学》。 这第三题是要写一首试帖诗。所谓试帖诗,是从前人诗文中摘出一句,或是一个成语,或是典故,让考生以此为题做诗一首。若是诗句摘得偏,令考生不知出处,那便十分难写。而且,作诗前,还要在诗前加上“赋得”二字。这便是试帖诗。 林复声一瞧,可巧,这诗是他所熟悉的。 第三题题为:绿杨花扑一溪烟。 此诗句摘自唐代许棠的《洞庭阻风》,全诗是: 空江浩荡景萧然,尽日菰薄泊钓船。 青草浪高三月渡,绿杨花扑一溪烟。 情多莫举伤春目,愁极兼无买酒钱。 犹有渔人数家住,不成村落夕阳边。 整个童子试都是基础考试,正场就更是基础中的基础,考试内容皆是在考察学子们对《四书五经》的了解程度而已。这对于五岁便已将它烂熟于心的林复声来说,就如同探囊取物,不要太容易了。 林复声微阖双目,神情自若地在脑海里过了两遍题,随即,提笔在手,沾了沾墨,然后,手在半空停留片刻,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然而,周围的人却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那小孩儿在干嘛?竟直接在试卷上作答! 他是不知道有备用纸张吧! 哎,可怜的孩子。什么都不懂,连食物和保暖之物都不带。 不仅考生们觉得林复声奇怪,就连坐在上边的考官也看着他奇怪。 “那孩子是谁认保来的?”考官满面愁容地看着林复声,问旁边的官员。 “大人,他是李家村李夫子认保的。” “李夫子?他怎么保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真是胡闹!”考官面现微怒。 林复声答完一题,再答一题,半点没有觉察周围人对他又是嘲笑,又是同情。 考试进行到一半,将近正午时分,在考场靠后的座位上,突然走出一名考生,半猫着腰,整张脸几乎与地面平行,双手捧着卷好的试卷高举过顶,尾随着前面引路的衙役,来到考官面前。 考官审视着此人,不住点头。 待此人离开考场后,考官对旁边人道:“此人谦恭有礼,且能交卷如此之早,足见其是胸有成竹了。本官断言,此人定是今年案首。” 两旁文官,个个捋须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时隔不久,也就到了午时,饭点儿的时候,林复声也交了卷儿。 待其走后,考官皱眉叹息,“李夫子这次,是找这孩子充数的吧!” 旁边有官员道:“唉!不能作答,早些交卷亦非坏事,至少,不会饿出毛病来。” 官员们一阵哄笑。 第七十章 酒楼蹭饭 从考场中走出来,林复声是满面笑容,春风得意的。 考场外的衙役们见状,皆大为吃惊。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提前交卷的,是不是都跑咱们县里来啦?刚走一个,这又走一个。” 看着林复声的小身板儿,衙役们小声打趣道。 “是啊,要都跟这俩人一样,咱们这差事儿到是好干了。” 在我之前,已经有人交了卷? 还有人比我答得快吗? 若大的考场,林复声专心答题,未留意旁的事情。 他暗暗称奇之余,又觉腹中饥饿,毕竟起了个大早,却一口饭都没吃。他也不打算等别人了,自己大步流星地赶到汪宗魁下榻的酒楼。 还得找我的饭票去。 一进酒楼,小二十分热情,待林复声如特大号上宾。 甭看这小子一身寒酸,可有富贵公子哥儿,就爱替他买帐啊。而且,这小子是什么好点什么,什么贵点什么,那买单的富贵公子哥儿,竟不能说个“不”字。 一来二去,只两三天的功夫,小二哥早对林复声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了。 小二领着林复声上了二楼。此时,汪宗魁正美滋滋地坐在一桌酒菜前,正欲拿起筷子,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孤独。 这两天,他可憋屈坏了,一到饭点儿,林复声准保出现在他眼前,跟他一起吃饭。汪宗魁都快烦死了。 “汪兄,怎么不等小弟我呀?吃起独食来了。” 听到这一句刺耳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汪宗魁刚刚夹起来的菜,又掉回了盘中,浑身一激灵。他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本不敢回头看。 可是,逃避始终不是办法。 那个他厌恶到极点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并且,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你,你不是进了考场了吗?”汪宗魁意外之下,脱口而出。 林复声一怔,嗯?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别扭? 照正常思维,汪宗魁的问话应该是:你不是在考场吗? 林复声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淡淡一笑,往椅子上一座,笑道:“这不是该吃饭了嘛!我就把卷给交啦!”说罢,便又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 啊——?! 汪宗魁半晌干张着嘴,愣是没合住。 这是什么理由?是吃饭重要还是考试重要啊?为了蹭顿饭,就把卷给交啦。你答完了吗? 愣了一阵,汪宗魁又勾起了嘴角,看着如饿儿狼般的林复声,不禁笑了。 就这,还什么案首?你能不能考中都在两说。 早知如此,今早我就不必多此一举。 林复声吃饱之后,桌上的饭菜已经剩下残渣剩汤了。拍着肚皮诧异地看着汪宗魁道:“诶?汪兄怎得不吃啊?莫要与小弟客气呀。” 汪宗魁脸上的肉气得抽抽一阵,之后,一想到这小子因为吃,而放弃了考试,又不禁缓和了情绪。 终究还是乡野小民没见过世面,为口吃的,竟把前程都抛之脑后了。 “汪某已经吃饱啦!你自己吃吧。” “如此,便多谢汪兄了。” 汪宗魁乜着林复声,鄙夷地问道:“林弟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要夺取案首,可今日却为一餐饭,便放弃了,岂不让天下读书人耻笑?” 林复声一怔,讶然道:“小弟交卷来吃饭不假,可是,这与我中案首一事,毫不相干啊。小弟我是,饭要吃得,案首也要中得。” “哼!狂言!正场有三道题,每一题从审题到破题,再到起草,然后,誊抄,一日都恐怕不够。你只用半日,便能完成?汪某绝不相信。” “汪兄不必信啊。” 汪宗魁暗暗哼笑,看来,这小子听了我的话,不敢狂言了,要改口啦。 林复声只顿了顿,淡淡地道:“因为,无论汪兄相信与否,小弟都会高中案首。” “你……”汪宗魁又一次被激怒。 “好啦,小弟这便不打扰啦。告辞。” 林复声还真不客气,吃完就要走。然而,汪宗魁却似余怒未消,起身拍案道:“慢着!” “呃,汪兄还有何事?” “林弟小小年纪,却性格如此嚣张。你我同为读书之人,你既唤我一声兄,为兄便有责任将你打醒!”汪宗魁故意调高了嗓门,在众人面前摆出家长的姿态,教训起林复声。 酒楼中人皆不知情,都当是一位长者在警醒后生晚辈,纷纷投以赞许的目光。 林复声当即一脸无辜道:“汪兄,君子动口不动手!” 汪宗魁一怔,半天才明白,林复声为什么说了这么一句,随即道:“我是要给你当头棒喝,不是要打你。” “你还要用棒子啊?”林复声故作惊恐状。 “连当头棒喝都不明白,还妄想要考中案首,真是自不量力。”汪宗魁不由得讥讽道:“你若能中案首,我汪某日后,改称你为兄!” 闻言,林复声皱起眉头,撇撇嘴,不屑道:“汪兄你就是叫我一百声兄长,也不值钱啊。” 汪宗魁干嘎巴两下嘴,气得憋脸通红。 我叫你兄不值钱?“好,那你若是高中案首,汪某便包了你在府地的吃住。” “呀,那可不少钱呢。汪兄舍得?” “我汪某人说话,绝不食言。” 林复声一笑,钱来了!“好吧,反正此处这么多人,都可以做保。不过,县试考完,到时放榜之时,汪兄把食宿钱,折现给小弟既可。” “好!可是,若你考不中,又当如何?” “汪兄想要小弟如何,就如何。” “好大的口气!”汪宗魁想了想,眯了眯眼睛,狞笑道:“你若考不中县试案首,便要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磕头,认我做干爹。” “好!”林复声随口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其实,在酒楼里的众人,被无端地当了保人,他们的心里一直是稀里糊涂的。 这打得是什么赌? 赌那小孩儿高中本届县试案首? 今儿是县试正场,那小孩儿不在考场,却在酒楼里大吃二喝了一顿,然后,说要当案首?这位二十来岁的书生,更逗,还跟小孩儿为此而争执?…… 酒楼里的人,最终给做这场赌约的二人,做出精辟而绝妙的总结。 这俩人脑子有坑。 第七十一章 谦谦君子 “哈哈哈……” 赵家大宅之中,传来一阵爽朗的中年人男人的声音,“夫子客气啦!我们家中明能得到李夫子的栽培,那是他的造化。” 说话之人正是赵中明的父亲,赵德。 赵德前些日子一直忙于生意的事情,奔波于安陆。只因今日是宝贝儿子赵中明的大日子,这才连夜赶了回来。 这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说李夫子前来拜访。要知道李夫子一向不喜与人来往,尤其是,有钱有势之人。所以,乍听之下,十分意外,却也是难得的欣喜。 迎接李夫子入厅堂之后,二人相谈之下,这才得知,夫子此来,主要是来见正在他家中住着的另一个学生,也就是自己儿子的同窗。 赵德为人好爽豁达,到也并不介意。命人上了茶,二人便随意闲聊起来。 这初次登门,难免客套之词。听了赵德的话,李夫子没有像其他文人一样,说些过谦的言语,只是捋着胡须,微笑地点点头。 李夫子与赵德正说话间,门人来报,夫子要见之人回来了。 随后,林复声的小小身影便出现在厅堂之中。 “夫子。”林复声从酒楼里出来,拍拍肚子,很是满足,闲庭信步地回到赵家,刚到门外,便有赵家门人来说,李夫子正等着他。听说夫子来了,林复声甚为高兴,大步来到厅堂。 师生二人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儿了,此时再见也甚为欣喜。 赵德一见林复声到是颇为意外,本以为能让李夫子亲自驾临看望的,应当是位青年才俊才是。可如今这一看,竟然是个十岁冒尖儿的毛孩子。 更令他意外的是,听李夫子所说,这孩子此时应当在考场啊,怎得这个时辰竟回来了?难道,不会答题干脆交了白卷儿? “来,复声,让夫子给你引荐。”李夫子招手叫林复声过去,随后,说道:“这位就是中明的父亲。” 林复声随即向赵德躬身一礼道:“承蒙赵伯父的照看,晚辈林复声,在此拜谢赵伯父。” “哈哈……,这孩子小小年纪,谦恭有礼,嗯!不亏是李夫子教出来的学生。”赵德看着林复声摸了一把胡子,点头笑道。听这小子说话,有条有理,的确不能与其他十来岁的娃儿同日而语。 介绍完之后,李夫子便进入正题,对林复声道:“复声啊,老夫近日事忙,本不欲来见你。可是,老夫听闻,今日正场之上,有一谦谦君子,考场作答不慌不乱,只用了半日之功,甚至是在你之前,便胸有成竹地答完交卷了。此事可当真?” “夫子,确有此事。” 李夫子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复声啊,夫子知你心志高远,此番县试志在案首。但是,你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切莫因一时得失而丧失了信心。” 原来,考场中突然杀出的黑马,令夫子为我担心啦! 林复声仰着小脸,抿嘴笑道:“夫子放心,复声明白!” 李夫子拍了拍林复声的肩头,点点头,随即看向旁边若有所思的赵德,说道:“复声在黄梅县这段时日,就劳烦赵员外啦。老夫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再打扰。” 林复声和赵德都清楚李夫子是个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的倔老头儿,所以,便也没有挽留。 送走了李夫子,林复声向赵德躬身一礼,欲回房休息去。 看着林复声的背影,赵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听方才李夫子所言,似乎今年县试中,黑马还真不少啊。 林复声亦是满腹心事。 那个人比我交卷还早的,会是什么人呢?史上能有如此厉害之人,应当是有载的。我不会这么幸运吧?竟要遇到与黄观,商辂同类型号的人物…… 黄观与商辂皆是明朝时期连中三元的大才,这种近乎妖孽般的有才之士,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 本来,林复声也想尝试一把当妖孽的滋味,但是,要真和这类型人物撞到了一起,那这妖孽还真不好当的。 哎呀,那我与汪宗魁的打赌…… 林复声不禁长呼出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已至客房门外,林复声心事重重地推门进屋,猛一抬头之间,吓了一跳。 只见屋内背对大门,站立着一人,小小的身形,一身青衣长衫,头上拢一发总,包着网巾。双手倒背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一副书生打扮。 考场中,林复声专注答题,所以并未太多留意,那个提前交卷之人。至于那人是何样身形,何种姿态,他是全然不知。 难道,他就是比我交卷还早的那个谦谦君子? 可看他这身高,也就跟我差不多。 要是他,就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林复声正暗自思索之时,这书生下一秒做出来的动作,却令他生出满头黑线。 只见这书生,似乎听到了开门声,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震,随即扯住了扇坠儿,在身后飞速的旋转起来。 此情此景,如是形象,林复声很难与李夫子口中那个谦谦君子联系到一起。 “呃,这位兄台是……?”林复声迟疑了片刻,拱手道。 听到林复声的问话,那书生却发出“嘤”的一声,并随之缩了缩脖子。 嗯,这声音好耳熟。 “哈!是你……” 只见书生猛的转过了身,噌的一下,跳到林复声面前。 “哈哈,复声哥哥。嫣儿可算见到你啦!” 呼……!本以为是那位谦谦君子呢!没想到竟是这个疯丫头。 “原来是你呀,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 “你和爷爷都不在,我快闷死啦!”李嫣儿回忆着在山中寂寞的日子,撅着嘴抱怨道。但是紧接着下一秒,她便为自己的出逃而感到欢快,“所以我就悄悄的跑来找复声哥哥啦!” “那夫子知道你出来了吗?” “不能让爷爷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一定要嫣儿回家,或者跟着他走,我才不要呢!”说着,李嫣儿往床上一坐,忽闪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调皮道:“刚才在门口,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差点被爷爷看到。” “可是,嫣儿,我是来赴考的,哪有时间陪你玩儿啊!” 李嫣儿不服气的轻哼一声,“哼,幸亏本女侠来了,要不然,你让人偷了东西都不知道呢!” 第七十二章 被人偷东西? 林复声一怔,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今早入辕门时的一幕。 随着衙役的一声高呼,他随着人群往辕门而去。却忽闻耳边一个努力压制着的痛叫声。 林复声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低头一瞧,一个瘦小身形的书生,正呲牙咧嘴地捂着他的小腿肚子,直哼哼。 林复声以为这书生是腿抽筋了,还特意俯身问了他一句,“你还好吧?” 谁知那书生竟白了他一眼,表情奇怪地一拐一拐地跳着脚跑了。 当时,林复声还觉得奇怪,不就腿抽筋嘛,至于连考试都不考了吗? 原来,那人竟是个混进书生之中的贼人啊。 “想起来了吧!呵!”李嫣儿得意地摆动着小脑袋,抿嘴道:“那时候,要不是有本女侠在,一石头子儿打中那贼人的小腿,你的东西都被偷了,还拿什么考试。” 闻言,林复声一怔。 拿什么考试? “对呀。我篮中并无值钱之物。他要偷什么呀?”林复声不禁蹙眉沉思。 “嗯——,或许,是他忘带了考试的笔墨之类的啊,所以想要偷你的。”李嫣儿抿着嘴,思索道。 林复声摇摇头,这说不通。来考试,就是忘带了什么,都不可能把笔墨纸砚给忘了的。 林复声在房中踱步。 若说是穷人饿极了,想要偷吃的,到也可能。可我偏偏连吃的都没带。 那么……,除此之外,就只有…… 啧——! 林复声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是何人想要害我连考场都进不去呢? …… “你不是进了考场了吗?”…… 猛然间,林复声回想起酒楼里,汪宗魁的这句话,他恍然间明白了。 “是他……” “是谁呀?” “呃!”林复声正颔首沉思之际,忽觉面门一股轻气,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李嫣儿已经凑到他的眼前,歪着小脑袋,正仔细端详他凝重的神情。 “复声哥哥,你想什么呢?是有心事吗?”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知道是谁要使阴招,林复声便不再担心了。看着李嫣儿的俏脸,笑道:“好啦!原本是有心事,可是有嫣儿妹妹在,我就什么心事都没啦!” “真的吗?”李嫣儿抑制不住的高兴,在房里跳了起来。 “哦对了,嫣儿妹妹,你吃过饭了吗?” 听到这句话,李嫣儿好似突然发现,她很饿。一捂肚子,嘟嘴道:“还没呢,从今早到现在都还没吃。本来想着去见了赵伯父,他一定会给我准备吃的。可谁知半路却撞上了爷爷,所以,就一直饿到现在咯。”李嫣儿叽里呱啦地说了一番,最后,摆出个委屈呆萌的表情,拉着林复声的胳膊道:“复声哥哥,你都来县里好几天了,一定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吧!不如,你带嫣儿到外边吃吧。” 林复声和林士修出门的时候,银钱都在林士修身上。毕竟,大人嘛,保管钱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的爱好。 不过,好在林复声的身上到是还揣着林得中分给他的七两银子。 看着李嫣儿撒娇的表情,还有自己快被女侠摇脱臼的胳膊,“好吧,那我就带你出去吃。可是,我身上没有带太多的钱……” “嗯,嫣儿知道!复声哥哥让买的才能买,太贵的东西,嫣儿不要。”李嫣儿两手抱起小拳头,放在胸前,一副很懂事的模样,一字一顿道。 嗯,小丫头长大了,懂事了。 林复声看着李嫣儿点点头。 李嫣儿抬起一只小手,托在粉腮上,伸食指在脸颊上轻点,抬着眼皮,若有所思的样子,“回头,可以让爷爷给我买!” “……” 哪里来的乌鸦叫…… 林复声有种被打败的感觉。 就这样,两个十岁冒尖儿的小人儿,手拉着手,蹿流在县中街市之上。 一会儿买俩包子,一会儿买点果脯,一会儿再买两块点心。 “嫣儿妹妹,跟你商量商量。” “复声哥哥,你说。”李嫣儿一边往嘴里放一颗果脯,一边东张西望地,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使的。 “咱们能不能不拉手。我一只手拿不了这么多吃的。”林复声五根手指头上各勾着一根粗纸拧成的绳,底下提了秃噜地挂着一堆小吃的纸包。 李嫣儿一怔,随即拉着林复声的小手,握得更紧了,转过身,从他另一只手里拿过一个纸包,笑道:“你拿不了的,我帮你拿着啊,但是,复声哥哥必须拉着嫣儿。” “可是……” 其实,林复声并不是介意这几个小纸包,更多的,是受不了街上老太太,小媳妇儿的目光。那目光一个个慈祥的,简直可以将他融化。大概是没见过十岁小孩儿大街上搞对象拉手的吧。 “复声哥哥,街上人这么多,你不怕把嫣儿给丢了吗?”说着话,李嫣儿又往林复声身边凑了凑,好像很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你都能从李家村大老远一个人跑到黄梅县来,还怕会丢了? 林复声登时一脑袋黑线,无奈地充当着李嫣儿的跟班兼拐棍儿。 二人一路吃,一路走街串巷,到处玩儿。 林复声喜欢清静,就是在街上,也是哪儿人少,往哪儿去。李嫣儿则不同,一见有人围观什么的,她是一定要上前去看的。林复声只当她是爱凑热闹,喜欢什么打把势卖艺的。 但实际上,林复声不知道,李嫣儿最想见到的,可不是卖艺的。而是,在众人围观之下,会不会有坏人呢?她好去行侠仗义啊,反正,她身边有人给她撑腰。那个很小的时候,就能智斗泼皮的小哑巴,在她心里,就是天下最大的英雄,无所不能的。 …… 一下午逛下来,再次证明,女人,无论多大,什么时期,只要一上街,就跟上了发条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在李嫣儿的撒娇卖萌的攻势下,林复声陪着她一直逛到了大晚上,在街边吃过晚饭,才回赵家。 此时,参加完正场考试的几个人,早就眼皮打架了。匆匆用过晚饭后,就回屋休息了。 只有赵中明还在厅堂里与父亲赵德一本正经地谈着话。一边谈话,目光却不时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瞥视,脸上隐隐露出喜悦之色。 嫣儿来啦…… 第七十二章 真相 被人偷东西? 林复声一怔,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今早入辕门时的一幕。 随着衙役的一声高呼,他随着人群往辕门而去。却忽闻耳边一个努力压制着的痛叫声。 林复声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低头一瞧,一个瘦小身形的书生,正呲牙咧嘴地捂着他的小腿肚子,直哼哼。 林复声以为这书生是腿抽筋了,还特意俯身问了他一句,“你还好吧?” 谁知那书生竟白了他一眼,表情奇怪地一拐一拐地跳着脚跑了。 当时,林复声还觉得奇怪,不就腿抽筋嘛,至于连考试都不考了吗? 原来,那人竟是个混进书生之中的贼人啊。 “想起来了吧!呵!”李嫣儿得意地摆动着小脑袋,抿嘴道:“那时候,要不是有本女侠在,一石头子儿打中那贼人的小腿,你的东西都被偷了,还拿什么考试。” 闻言,林复声一怔。 拿什么考试? “对呀。我篮中并无值钱之物。他要偷什么呀?”林复声不禁蹙眉沉思。 “嗯——,或许,是他忘带了考试的笔墨之类的啊,所以想要偷你的。”李嫣儿抿着嘴,思索道。 林复声摇摇头,这说不通。来考试,就是忘带了什么,都不可能把笔墨纸砚给忘了的。 林复声在房中踱步。 若说是穷人饿极了,想要偷吃的,到也可能。可我偏偏连吃的都没带。 那么……,除此之外,就只有…… 啧——! 林复声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是何人想要害我连考场都进不去呢? …… “你不是进了考场了吗?”…… 猛然间,林复声回想起酒楼里,汪宗魁的这句话,他恍然间明白了。 “是他……” “是谁呀?” “呃!”林复声正颔首沉思之际,忽觉面门一股轻气,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李嫣儿已经凑到他的眼前,歪着小脑袋,正仔细端详他凝重的神情。 “复声哥哥,你想什么呢?是有心事吗?”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知道是谁要使阴招,林复声便不再担心了。看着李嫣儿的俏脸,笑道:“好啦!原本是有心事,可是有嫣儿妹妹在,我就什么心事都没啦!” “真的吗?”李嫣儿抑制不住的高兴,在房里跳了起来。 “哦对了,嫣儿妹妹,你吃过饭了吗?” 听到这句话,李嫣儿好似突然发现,她很饿。一捂肚子,嘟嘴道:“还没呢,从今早到现在都还没吃。本来想着去见了赵伯父,他一定会给我准备吃的。可谁知半路却撞上了爷爷,所以,就一直饿到现在咯。”李嫣儿叽里呱啦地说了一番,最后,摆出个委屈呆萌的表情,拉着林复声的胳膊道:“复声哥哥,你都来县里好几天了,一定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吧!不如,你带嫣儿到外边吃吧。” 林复声和林士修出门的时候,银钱都在林士修身上。毕竟,大人嘛,保管钱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的爱好。 不过,好在林复声的身上到是还揣着林得中分给他的七两银子。 看着李嫣儿撒娇的表情,还有自己快被女侠摇脱臼的胳膊,“好吧,那我就带你出去吃。可是,我身上没有带太多的钱……” “嗯,嫣儿知道!复声哥哥让买的才能买,太贵的东西,嫣儿不要。”李嫣儿两手抱起小拳头,放在胸前,一副很懂事的模样,一字一顿道。 嗯,小丫头长大了,懂事了。 林复声看着李嫣儿点点头。 李嫣儿抬起一只小手,托在粉腮上,伸食指在脸颊上轻点,抬着眼皮,若有所思的样子,“回头,可以让爷爷给我买!” “……” 哪里来的乌鸦叫…… 林复声有种被打败的感觉。 就这样,两个十岁冒尖儿的小人儿,手拉着手,蹿流在县中街市之上。 一会儿买俩包子,一会儿买点果脯,一会儿再买两块点心。 “嫣儿妹妹,跟你商量商量。” “复声哥哥,你说。”李嫣儿一边往嘴里放一颗果脯,一边东张西望地,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使的。 “咱们能不能不拉手。我一只手拿不了这么多吃的。”林复声五根手指头上各勾着一根粗纸拧成的绳,底下提了秃噜地挂着一堆小吃的纸包。 李嫣儿一怔,随即拉着林复声的小手,握得更紧了,转过身,从他另一只手里拿过一个纸包,笑道:“你拿不了的,我帮你拿着啊,但是,复声哥哥必须拉着嫣儿。” “可是……” 其实,林复声并不是介意这几个小纸包,更多的,是受不了街上老太太,小媳妇儿的目光。那目光一个个慈祥的,简直可以将他融化。大概是没见过十岁小孩儿大街上搞对象拉手的吧。 “复声哥哥,街上人这么多,你不怕把嫣儿给丢了吗?”说着话,李嫣儿又往林复声身边凑了凑,好像很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你都能从李家村大老远一个人跑到黄梅县来,还怕会丢了? 林复声登时一脑袋黑线,无奈地充当着李嫣儿的跟班兼拐棍儿。 二人一路吃,一路走街串巷,到处玩儿。 林复声喜欢清静,就是在街上,也是哪儿人少,往哪儿去。李嫣儿则不同,一见有人围观什么的,她是一定要上前去看的。林复声只当她是爱凑热闹,喜欢什么打把势卖艺的。 但实际上,林复声不知道,李嫣儿最想见到的,可不是卖艺的。而是,在众人围观之下,会不会有坏人呢?她好去行侠仗义啊,反正,她身边有人给她撑腰。那个很小的时候,就能智斗泼皮的小哑巴,在她心里,就是天下最大的英雄,无所不能的。 …… 一下午逛下来,再次证明,女人,无论多大,什么时期,只要一上街,就跟上了发条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在李嫣儿的撒娇卖萌的攻势下,林复声陪着她一直逛到了大晚上,在街边吃过晚饭,才回赵家。 此时,参加完正场考试的几个人,早就眼皮打架了。匆匆用过晚饭后,就回屋休息了。 只有赵中明还在厅堂里与父亲赵德一本正经地谈着话。一边谈话,目光却不时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瞥视,脸上隐隐露出喜悦之色。 嫣儿来啦…… 第七十三章 谁更污 “复声哥哥,你慢点儿,等等嫣儿嘛。” 逛了大半天,林复声的小短腿都要失去知觉了,“嫣儿,咱们还是赶紧回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来到赵家大门前。上前叫开门,林复声几乎是打着晃进了院子。而李嫣儿却总是跟打了鸡血一样,很不情愿地,才进了宅。 小孩子的精力真是旺盛,没法儿比啊。 “父亲,孩儿年纪尚小,并不急于成亲。” 二人一进院子,就听到厅堂里赵中明略显激动的声音。 紧接着,赵德的声音也从厅堂传了出来。“你已经十五啦,这门亲事先订下,等你考中举人再完婚。” “可是孩儿……” “这是王爷保的媒,对咱们赵家来说那是荣耀,你可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心意!” “父亲!王爷怎么啦?王爷就可以强逼着别人与不喜欢的人成亲吗?” “住口!什么喜不喜欢的!淑妃的侄女,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是孩儿委屈,是孩儿配不上。”赵中明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唉,中明啊,我们赵家这么多年承蒙王爷的关照,你这么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吗?什么叫知恩图报,你不知道吗?” “父亲,孩儿可以为王爷赴汤蹈火,可这与终身大事,毫无干系呀。” “你懂什么?何为大事,何为小事,岂是你说了算的。”赵德的声音明显带着浓浓的怒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不必再说啦!出去!” 赵中明动了动嘴角,窝了一肚子的气,转身走出了厅堂。一下厅堂台阶,正碰到蹲了半天墙根儿的林复声和李嫣儿。 二人对视一眼,李嫣儿更是吐了吐舌头,绷起一张小嘴,直拿眼角瞟林复声。 “呵呵,中明兄,我和嫣儿恰巧路过,什么都没听见。”说着,便拉起李嫣儿,小声催促道:“快走,快走。” 林复声和李嫣儿转身跑出两步,就听身后一声平淡却有力的声音,“站住!” 两个小人儿,将将抬起的腿停在了半空,嘻笑着转过身,“中明兄,你找小弟,还有别的事吗?” “谁要找你!我有话要对嫣儿妹妹说。”赵中明白了一眼林复声,缓步来到李嫣儿面前。 “中明,你要跟我说什么呀?”李嫣儿见躲是躲不过了,便当即仰起下巴,摆出一副蛮横的架势道。 “嫣儿,我只想说……,我,我一定不会答应父亲提的这门亲的。你信我……”赵中明迟疑半晌,脸色在月光下,显得也有些微红。 闻言,李嫣儿皱起了眉头,不解道:“我信不信你,有什么关系吗?再说,王爷给做媒,那不是挺好的嘛。中明,你干嘛不答应啊?是那个姑娘长得不好看吗?” 李嫣儿一张小嘴,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却未见赵中明的神色,已经变得灰暗无色。他脆弱的心脏,早已碎得稀里哗啦,七零八落的了。 赵中明干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表白,只哀怨地唤了一声,“嫣儿……” 这个书呆子,和十岁的小娃娃说这么模糊的话,她当然不懂了。林复声见此尴尬情形,讪讪地笑了笑,说道:“中明兄,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还是先休息了吧。有何话,明天再说吧。嫣儿,回屋。” 说罢,林复声又欲拉着李嫣儿回屋,却再次被赵中明拦下。 这次,赵中明的面色,可不似刚才,显得有些怒意。他怒瞪着林复声道:“林复声!你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 诶?怎么好端端给我扣这么个帽子。我又没逼你结婚。 林复声无辜地看着赵中明。 “你身为一介书生,当知男女有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赵中明此刻像极了愤青,言辞凿凿,大义凛然的模样。 “噗——!”林复声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脸红羞愧,反而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见他居然没皮没脸地笑,赵中明越发生气了。 林复声使劲儿抑制着自己的笑,坏坏地道:“中明兄,咱俩究竟谁更污啊?” 赵中明一愣,“什么……污?”说着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着装,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没有半个污点。 “污的意思,就是……,呃,下流。”林复声的坏笑再一次挂在了脸上。 听到“下流”二字,赵中明不禁脸上发烧,偷眼看看李嫣儿,好像完全不明白的懵懂之态,这才松了口气,瞪着着林复声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在嫣儿妹妹面前,如此污言秽语,当真是……,有辱斯文……”赵中明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赵中明的既怒且羞的样子,林复声当真觉得好笑。他可真不亏是个古板传统的文生。林复声说得话,在他赵中明的心里,就连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想一想,都觉得耳红心热。更不敢想像,这世上,竟会有人面不改色,心不跳,还堂而皇之地这么说出来。更是当着他最喜爱的嫣儿妹妹的面儿说的。 林复声已经习惯了拿赵中明逗逗乐了,反正闲来无事,“中明兄,已经年过十五,再过两年就要成亲,通人事了。” 人事…… 赵中明脸上又是一阵羞臊。 “可是,中明兄,你到是好好看看我们俩。不过是未成人的小娃娃罢了。你懂的那些,什么什么的,我们都不懂。”林复声说着话,装模作样地扑棱着脑袋,很呆萌的样子。“中明兄,你是不是想得太多啦?” 还什么都不懂,不懂,你会说这番话吗? 赵中明抽抽着嘴角,脸上烫得,估计已经可以煎鸡蛋了。 看着赵中明通红的脸蛋儿,林复声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虽说赵中明过于刻板,但是,他说得也不无道理。那年月礼教甚严,再者自己也当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呆萌小朋友,保守一些也是应该的。 沉默了片刻,林复声笑道:“不过,中明兄提醒的也是,那就有劳中明兄,再为嫣儿妹妹再准备一间房啦。” 闻言,李嫣儿不高兴了,“复声哥哥,干嘛要嫣儿一个人住啊?嫣儿晚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 林复声摸摸李嫣儿的头顶,哄道:“嫣儿妹妹长大啦,总是要学着一个人睡觉的。不然,将来怎么去行走江湖啊?” 李嫣儿撅着嘴,喃喃道:“嫣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复声哥哥还拿这个来哄人家。” 最终,李嫣儿虽心有不悦,但还是独自住进了另一间屋子。 赵中明也算是真正地放了心。回到房中,辗转反侧,回想着林复声刚才所说的“污秽之言”,不觉面红心跳,难以入眠。 第七十三章 留书 清晨时分,万籁俱寂,和煦的春风卷着一丝潮湿抚过地面。东边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微光透过窗子洒进每一户人家,拉开了黄梅县里新一天的序幕。 当晨光洒进屋子的那一时刻,林复声便被早已经习惯了的生物钟唤醒。本想好好地为前一日的劳累补个眠,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起身穿戴洗漱之后,打开房门。 竟然下雨了。 这雨看起来,是刚下开,并没有连成线,只是偶而滴落几滴。 林复声走出房门,张开手臂接了几滴雨,深吸一口气,感受这未经污染的新鲜气息。 “复声弟,早啊!” 林复声寻声望去,原来,是住在斜对角客房的蒋文登,一身青衣长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年纪不大,却总给人一种长者之风的感觉。 “是文登兄啊,今日无考亦不放榜,文登兄缘何起得如此大早?”林复声对蒋文登和孙继的印象都不错,感觉二人比较亲和。于是,见面也就多说两句。 “哦,来县城已有多日,却一直在房中读书。今日,我与孙兄相约,想到城中走走。呃……,复声弟既然也起身了,可愿同往?” 这样也好,总比一会儿,被女侠缠个没完,凭白再招来赵中明的妒忌好。“好啊,小弟求之不得呢。” 此时,恰巧孙继也推房门出来了。 于是,三人结伴,也未打伞,迎着细碎小雨,去城中漫步了。 跨出赵家大门不久,林复声突然问道:“我们同住赵家,晨起出门,不知会中明兄一声,是否不妥啊?” 蒋文登笑道:“无妨,中明虽说平日不苟言笑,但并不是小气之人。况且,他昨晚与赵伯父谈话,应该是很晚才休息的。我们还是不去打扰他为好。” 见林复声皱着眉头,孙继解释道:“赵伯父管教儿子一向严格。中明自小就被当成大人来对待,凡事都讲独立。昨日见赵伯父的面色,就知他们相谈之事,颇为重要。没几个时辰怕是谈不完的。” 听罢,林复声暗笑,人家父子相谈之事,不仅重要,而且还是一桩美事呢。 “原来如此……” 正说到这儿,三人途经一个路边摆摊卖早点的。 孙继建议吃些东西再走,于是,三人围在一张简陋的小方桌前。 林复声一屁,股就坐了上去。 见他这一动作,孙继和蒋文登二人着实为之一震。不过很快便转还了笑容,轻轻摇摇头,各自挥袖掸去凳上的灰尘。 其实那凳子干净的很,实在无需多此一举。 三人落座之后,摊主大叔热情地迎了上来,刚要问问,三位要点点儿什么的时候,却被突然迎面而来的几声狞笑给打断了。 “这不是志得案首的那位,天才少年嘛。怎得不去找汪兄到酒楼吃饭,却躲在这里,吃路边摊啦?” 三人寻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陈清。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要看到这个人,准知道孟知孝就在一旁。而且,前边儿还有个汪宗魁。 “怕是,复声弟得知考场中,出了一位才高八斗,恭敬有礼的考生,唯恐与汪兄的打赌输了,要认干爹了吧!哈哈哈哈……”孟知孝说罢,捧腹大笑。 这些人消息可真灵通,连我与汪宗魁的打赌都知道了。 想来,是得知考场中竟然杀出一匹黑马,而且,这黑马还是中年书生,怎么也比一个小毛孩子,学问渊博吧。其人谦逊有礼,据说是本届考官大人亲口断定的案首。 由此,汪宗魁便断定林复声没戏,故将打赌一事告诉二人。 这清起出门,多半也是为了来找我,奚落一番,找找乐子,罢了。 要说林复声此时心里一点也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就是再刻苦,接触八股文,也不过是数年的时间。 好在这只是县试第一场。我一定得尽早把这匹黑马给拉出来。试试他的底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无论林复声心里再怎么琢磨,但表情上却没有过多的显露,仍旧是一副坏坏的笑容,看着对面三人,挑眉道:“没想到短短数日光景,汪兄已经和小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餐不见小弟,竟专程出外来寻了。” 汪宗魁一怔,白了一眼,哼道:“何人是来寻你的!不知所谓。” “好吧!蒋兄,孙兄,既然汪兄盛情难却,我们还是与他同去酒楼用餐吧!免得他寂寞了。” 倒霉的汪宗魁,起了个大早,非但没能奚落成林复声,反到被他又宰了一顿。又吃又拿,真是气煞人也。 大酒楼里用过早饭之后,林复声与孙蒋二人回了赵家。 一进门,就见李嫣儿上窜下跳的寻找林复声,“复声哥哥,复声哥哥……,你在哪儿呢?”李嫣儿站在一堆山石上,搭手远眺。 这可急坏了,在下边站着的赵中明,“嫣儿妹妹,你快下来,危险啊!” 正在赵中明急得满头白毛汗的时候,却见李嫣儿“蹭”的一声从山石上跃了下来,“复声哥哥,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怎么不带着嫣儿?” 被李嫣儿纵身跃下的动作,吓得差点昏过去的赵中明,这才看到站在门前的三个人。 见李嫣儿扑向自己,林复声抬手一伸,将外卖的点心递到她的眼前,“你看!” 李嫣儿立刻停下脚步,接过纸包,歪头道:“这是什么呀?!” “这可是县里最大最好的酒楼做出来的点心。你还没吃早饭吧?” “嗯,没呢,复声哥哥真好。”李嫣儿紧紧抱着点心,如珍如宝。 赵中明撇了撇嘴,不服道:“嫣儿妹妹若是想吃,我可以天天带你去吃。” “不,我只要复声哥哥给我的。” 赵中明再次被刺伤,又是当着众同窗的面,自尊心备受打击。狠狠地咬着嘴唇道:“林复声!” “啊?”又要找我麻烦。 “去叫你那个叔父出来,当他是什么人呢?吃饭还要叫人请吗?” 是啊,我也好久没见到这个二叔了。吃饭都不积极,这倒真不像他的作风。 林复声耸耸肩,转身去找林士修。 可是,无论他怎么敲门,就是没有人应。 最后,推门一看,屋里竟是空的。只有在空荡的床铺之上留下一封,标着“复生亲启”的书信。 第七十五章 放榜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一众考生怀揣忐忑,焦灼地聚拢在县衙附近一地。此处,一面高墙,便是将要张贴榜单的所在。 春雨连绵。雨从前一日的傍晚开始,便不再是滴滴答答的,而是连成了线,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此时,仍然飘着些细雨。 街面很湿,天也微凉。可即便如此,却仍无法浇灭众考生心里的那团急躁之气。一个个你推我拽地,在距离张榜墙壁之前,开始了预热的拉锯战。 谁都想要抢个好地方看榜,似乎离得墙面越近,他们所在榜单的位置就会越靠前。 而此时,在距离一群哄抢位置的学子后面,远远地站着五个书生,还有一个小丫头,脸上露着淡淡的喜悦,显得平静自若。 “哼!也不知有何好争的。这些人,看得越早,失望也就越早。何苦呢。”赵中明臭屁的形象再一次展现了出来。 林复声对此,只是暗暗挑了挑眉毛,并不作声。 “呃对了,复声,你叔父的病可好些了?发案如此大事,他不来,岂会心安啊?”胡有仁关切地道。 县试中的放榜称为发案。 打从考试那日起,这个林士修就好似失踪了一般,直到散场都没再露面。恰巧同住赵家的几个人,在考场上的座位还都离得这位长者比较远。到最后,几个人纷纷交卷,各自回了赵府,也是各自随意吃了些东西,便休息了。直到昨日,林复声去看望时,回来说他是病了。还令旁人担心了好一阵子。 “我家叔父一直有此病,一到二月就犯,过了这阵子便好。诸位同窗不必担忧。”林复声微弯着嘴角,平静地道。 “可是,叔父若一直如此,还如何参加明日的招覆。”蒋文登皱眉道。 招覆,是指县试的第二场考试。 林复声似乎对此并不挂心,好似今日是他的好日子,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家叔此来赴试以前,早有准备。他这病,是年年都犯,只是今年来得晚了些。他老人家习惯了。” “复声弟,话可不能这么说。想我们读书人,十年寒窗所为何?不就是为了一朝得第嘛。可你叔父,可不止是十年寒窗了吧,却因病连下场考试都不得。唉,岂不让人惋惜。”孙继不由得摇头叹息,为林士修而惋惜。 “孙兄说得是,的确可惜……”林复声见孙继如此激动,不觉为自己的小谎言而内疚。 林士修哪里是卧病在床,根本就是惧考,已经逃回家去了。林复声昨日在他房中所看到的那封留书,只有十个大字:二叔旧疾又患,回家养病。 除了这一片纸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连二人一起赴考的盘缠都一毛不剩的带走了。 林复声简直被这个胆小又自私的家伙给打败了。 不过,他很快,便又高兴起来。因为,林士修的消失,却也同时让他解开了一个心结。 原来,那个提前交卷儿的黑马,就是他的二叔林士修。 林复声之所以没有向众人说明实情,当然,是有他别的心思。 赵中明勾了勾嘴角,瞟了一眼林复声,道:“如今,案首之位,也就只在你我之间了吧。” 这小子,闷葫芦却什么都知道。 林复声冲着赵中明撇了撇嘴。 正这时,有一人身穿长衫,手中摇扇,面带着微笑,优哉游哉地晃到五人面前。 “呵呵呵……,哎呀,李夫子的五位学生,都聚在此处啊,为何不上前去看榜啊?” 众人扭身一瞧,原来是汪宗魁。 这等大日子,他岂会不来,他还等着看林复声的好戏,甚至盼着他正场就落败,好直接管他叫爹呢。 林复声一见他这副讥讽之态,登时笑了,“哎呀,汪兄!你是来给小弟送饭的吗?你可真是遵守赌约,一诺千金的君子呢。” 一提此事,众人复又想起,汪孟陈三人在酒楼里,嘟着嘴巴,翻来覆去,使出吃的动儿都念不清一句话的场景,纷纷暗暗嗤笑。 汪宗魁一怔,愤愤地将折扇一收,不说话了。 “汪兄,汪兄……” 正这时,于墙根下,陈清和孟知孝冲他招手。 “汪兄快来。我们占到了好位置。” 汪宗魁本想就站在林复声旁边,一直盯着他到落榜那一刻,可是,一上来,就先挨了顿不疼不痒的讽刺,只得借坡下驴,灰溜溜地跑了。 “复声哥哥,你快看,你快看!”此时一直静静站在林复声身边的李嫣儿,高兴地蹦跳起来,抬手指着县衙的方向,“来啦,来啦!” 林复声等五人纷纷顺着李嫣儿所指的方向望去。只听一声鸣锣声,随即,一队身着大红衣的差役吹吹打打的,好像一支仪仗队,簇拥着一名张榜差役,向人群走来。 差役手中的大红榜单上,以画圈儿的形式,列出正场中,上榜考生的座位号。而在居中之位,则写着第一名的座位号。 围堵在高墙下的众学子们,很不情愿地推搡了一阵,还是给前来张榜的差役让开了一条道。 几名差役蹬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张大红纸贴上高墙。 待差役离开之后,墙下一群学子好似打了激素一般,一起涌向那红纸之下。而后不久,又一排排地纷纷失落而散,好似海浪,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岸而散。 随着众人从高墙下散开,一些高兴的,激动的,落寞的,凄凉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那个林复声的座位号是什么?”人群中,汪宗魁急切地问陈孟二人。 “好像是丙未。”陈清想了想道。 汪宗魁默念着“丙未”二字,眯起眼睛,在榜单上一圈一圈地盯着找。 这时,学子们纷纷散去。林复声等人便随即迎着榜单而来。 “诶,中明,咱们皆是榜上有名啊。”孟知孝见到缓步而来的几人,高兴道。 可是赵中明这些人,却并没有显得如他们一般,如此兴奋。不过是县试第一场,榜上有名,实在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可激动的。 “哈,没有丙未!没有丙未!”汪宗魁好似自己中了榜一般,高兴地转身,折扇一挥,指着榜单道:“复声老弟,你榜上无名啊。” 嗯?榜上无名? 这怎么可能? 别说林复声不信,就是他的几个同窗都不待信的。纷纷往榜上看去。 汪宗魁好似得了天大的道理说道:“哼哼,你年纪尚轻,说话何以如此张狂。此次考试只当是接受个教训罢了,来年再考亦无妨。不过,你我之间的赌约,还是要信守的啊。”说罢汪宗魁一挺腰,微眯起眼睛等着林复声给他下拜称爹。 “复声,你座位号是什么?”胡有仁眯着一双小眼睛,脸几乎都要贴到墙上去了。 “丙未。”林复声淡淡地道。 “哎呀,恭喜复声弟啊!”胡有仁闻听此号,当即一震,喜道。 “哼!李夫子的学生,真是奇怪。榜上无名,却大道恭喜?”汪宗魁勾着嘴角,冷哼道。 林复声抿然一笑,不急不躁地看着汪宗魁,“呵呵,汪兄错矣。小弟榜上无名,可榜中却有名。” 闻言,汪宗魁,陈清和孟知孝皆是一怔,仰头看去,榜上正中,两个大大的“丙未”正扎眼地趴在上面。 第七十六章 夹菜 看到“丙未”二字,在那大红榜单上,如众星捧月般,被一众考生的座位号簇拥着。正等着被喊爹的汪宗魁,突然间定格了,眼晴直勾勾盯着那两个字,微张着嘴巴,半天没喘上气来。 这小子真的考中了案首?!那匹黑马哪儿去啦! 想想之前与林复声的打赌,简直就是个讽刺。 汪宗魁只觉得,就连墙上那“丙未”二字,都正跳着脚的嘲笑他。 “哼,不过是撞了大运罢!”陈清撇成八字嘴,“一定是现尊大人,把你和中明的卷子拿错了。真正的案首当是中明。” “对,定是如此。。”孟知孝附和道。 这二人也算有自知之明,不拿自己比,只拿赵中明说事。 “大胆!”陈孟二人话音未落,却忽听林复声一声大喝。 二人吓了一跳,这十岁娃子一向不都是那么云淡风轻,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蔫儿坏损的模样。怎得也会发怒? 这平日不爱生气的人,要是生起气来也,还真够人喝一壶的。 汪孟陈三人皆不由得向后挪了两步。 你小子要咬人不成?! 只见林复声绷着一张脸,正色质问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县衙门外,公然指责县尊大人!莫不是嫌赵家不够大,想入县衙大牢里住几天呀?” 这顶帽子可够大,公然指责官员。这不是找不自呢嘛。 陈清与孟知孝一惊,脸色登时煞白,闷着头再不敢出声了。 被一个十一岁的毛小子生生唬得不敢出声,这二人还真是怂到家了。 林复声瞥一眼汪孟陈三人,脸上弯起一丝轻蔑,便大步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提醒汪宗魁,让他尽早准备好饭菜,他还饿着呢。 “诶,复声哥哥,等等嫣儿!”李嫣儿冲三人努了努鼻子,扮了个鬼脸,随即嚷嚷着追着林复声跑了。 汪宗魁愤愤然,心中暗道:好在只是头一场。明日招覆,我汪某若是让你进得去。我就管你叫爹。 赵中明虽痛失案首一席,却对此结果不甚惊奇。他与其他几个同来赴试的同窗,对林复声的水平,都是很了解的,所以,对考试结果显得很平淡。 六人同行,回到赵宅,赵德早已摆下酒席,为几位中榜学子接风。 酒席并没有很大,毕竟只是正场罢了,对于李夫子的学生来说,考不中那才是奇怪呢。赵德只在为几个学子加油打气而已。 在堂中摆下一张大圆桌,没有山珍海味,只是些清清淡淡的黄梅县特色小吃,就连酒都是备得甜甜的蜜酒,度数低的基本和饮料差不了多少。 陈清和孟知孝并没有与这五人一起回来,所以酒宴之上,少了二人与林复声的针锋相对。五个学子,加一个李嫣儿,与长辈赵德之间,到是吃得一团和气,相谈甚欢。 席间相谈,赵德得知林复声竟是本场案首之时,是大为震惊。本以为这小孩子只是李夫子拿来凑数用的。当日,他听着李夫子教导林复声时的对话,还只当是个笑话,却没想到,这个提前半日就交了卷的小子,竟真的考得了案首。 “复声哥哥,给你偿偿这个,嫣儿刚才吃了一个,可好吃啦!”李嫣儿说着往林复声碗里夹了一个豆油皮春卷。 这春卷外形金黄,看着到很是诱人。夹起来往口中一咬,脆得直掉渣儿。嚼在口中,里面有酱干,花生碎,还有叫不上名儿来的蔬菜,各种味道混和在一起,恰到好处,的确很好吃。 由于桌子比较大,小孩子的手臂又不够长,所以,很难够到正对桌角的菜。 李嫣儿虽说跟李夫子一直住在村子里,又有爷爷的宠溺,但也并不疏于餐桌礼仪的管教。看着桌子对面的锅巴肉片儿,直流口水,却不好意思站起来夹。 赵中明所座的位置正好就在这道菜的旁边,见李嫣儿这副贪吃的模样,便伸手拿起汤勺,给李嫣儿满满舀去一勺。“嫣儿,你想吃什么就说,我帮你夹。” “嗯,谢谢中明。”李嫣儿抿嘴一笑,随即,用筷子夹起自己碗中的肉片儿,放到林复声的碗里。“复声哥哥,你偿偿这个,看着也很好吃呢。” 此情此景,赵中明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只是整个席间都是闷闷不乐的。 作为过来人的赵德,这三个小人儿转圈儿夹菜的一幕,他早就看在了眼里。不过,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直到散席之后,林复声和其他同窗都各自回屋休息,准备着次日的考试。堂内只剩下赵中明与他父亲赵德,这时候,赵德才开口道:“你不愿意接受王爷的好意,娶淑妃的侄女,就是为李夫子的孙女儿吧?” 赵中明的脸微微一红,却不想隐瞒父亲,低头道:“求父亲成全。” 赵德淡淡一笑,道:“恐怕,不是为父不成全你。而是,那小丫头并不属意于你呀。” “呃……,孩儿,孩儿会,会向嫣儿妹妹表达心意。待孩儿考中状元,还请父亲代孩儿,去向夫子提亲。”赵中明红着脸,声音有些含糊。 听罢,赵德摇摇头,“中明,我们赵家在湖广,一向仰赖于兴王。此时,淑妃正得宠于王爷,她看中了你,亲自为你点了这门亲事,而这件事,王爷也答应了。若是因为你一个人的喜好,而得罪了王爷,可是要祸害咱们整个家族的。再说,李夫子的孙女儿,虽说长得漂亮,可毕竟只是乡野丫头,而且性格又过于泼辣,疯疯癫癫。昨日,竟然一个人爬上怪石山上,这哪里有半分女孩子的样子啊。” “父亲,嫣儿只是年龄还小,贪玩儿罢了。况且,孩儿正是喜欢她活泼,不拘谨的性格。比起那些做作的官家千金,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住口!你岂可信口开河,胡乱比较,堂堂淑妃的侄女,岂能与一个乡野丫头做比。你这话若是传到王爷耳中,知道是什么后果嘛!” 赵中明胸膛起起伏伏,却又受到礼教的约束,而不敢再与盛怒下的赵德顶撞,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赵德消了消气,复又开口道:“我知你从小与她一起长大,有了感情。成亲之事尚且不急,你好好给我想清楚了。” 第七十七章 今日招覆 漫漫科举路,才过第一关。 发案次日,便要进行第二场考试,称为招覆。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入场程序。只是参加考试的学子,缩减了不少。 这一日,汪宗魁并没有守在县衙外,而是独自的酒楼房中,焦急地来回踱步,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或是什么事的发生。 而在县衙外,同于正场,只听衙役一声高呼,众学子涌向辕门,而此时,林复声的身边却紧随着一个书生,几乎和他是身贴身,寸步不离。真好似是知音好友,临考前还要再相互叮嘱,互道祝福的样子。 然而,下一秒,那书生的袖筒一抖,两根手指往林复声的篮子里一探,十分轻巧地抽出一张小纸,随即,手指一勾,那小纸当即被书生塞进他宽大的袖筒里,随即,飘然而去。 林复声并未留意身边这一系列的小动作,不慌不忙地跟着人群涌到辕门。 守门的衙役一见林复声,不觉怔住了。 “诶?你怎么又来啦?” 头场考试,阅卷官员也都只知座位号,不对人头。更别说守门的衙役了,他们更不知道何人中榜,何人落榜。再说,见多了头名的衙役,谁也不会真得去留意一个小小的正场案首。 因此,再见这个中场因为饿极了,而弃考的小孩儿又来了,皆以为他是来捣乱的。 林复声一愣,“呃,入场考试啊。” “入场考试?你头一场都交了白卷,你哪儿还有资格进去?”衙役都有点儿晕了。这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家里大人呢?赶紧领走。 闻言,林复声嗤笑一声,道:“何人见学生交的是白卷啊!” “我们早听说啦,正场之中,可是有一张白卷儿。你那么早交的,不是你的,还能是别人的嘛。” 正这时,林复声身后跟着的书生们,开始不耐烦地骚乱起来。 衙役见状,也不好再磨蹭,“得,得,我这儿只检查你带的东西。你一小孩儿,一会拿不出证明来,还得出来!” “呵呵,对对,学生正午前后就出来。”林复声淡淡地笑道。 衙役还没见过这样儿的小孩儿呢,考试不紧张,还跟他逗着玩儿,不禁笑道:“还正午前后呢,我说的是一会儿,马上!你就得让人给哄出来。”衙役说着,低头往林复声的小篮子里,随意这么一瞄,心知他没有准考资格,下一道门他就进不去,所以,也没有上心查。而且,林复声这小篮子里,也的确没什么可检查的,还是那几样,还是没有保暖之物,没有食物。“嘿,要都像你这样儿,我们可用不着这么累啦!进去吧!下一个!” 这看门的衙役打发走林复声,便接着忙碌,可直到最后,也没看到林复声被哄出来的身影。他只当是,人多没留意到。 入得考场,林复声这次的座位被提到了考官眼皮子底下,此举称为是提坐“堂号”。只是为了便于对头场考试中,名列前茅的学子,加以更好的监考。这些学子,甚至还会受考官的面试。 这一提坐堂号,李夫子所教的五个学生,皆被提到了首排。 考官看着这几个,也是略有印象,笑着问旁边人,“这几个都是李夫子的学生吧。” “回大人的话,正是。” “嗯,李夫子果真是名副其实啊……”正说到这儿,这考官突然闷闷地“嗯?”了一声,同时,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坐在最边儿上的林复声同学身上。“他……,这小孩儿怎么又进来啦?他不是交的白卷吗?” “大人,交白卷的并不是他。” “不是他,那还有谁呀?” “是比他之前交卷的那位书生。” “啊——?!”考官脸一阵红,这怎么可能?难道,我看错人啦! 这县试考官都是出自儒学署的教官,这文人,是最好面子的生物。听闻,他曾经一口断定的案首,竟是个交了白卷的,考官此时,甭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再看着坐在面前,这个从容不迫,奋笔疾书,而且不打草稿的小孩儿,考官顿觉有一种被坑的感觉。 正在考官仍旧无比后悔之时,不觉太阳已经升至了当空。林复声抬头看了看天,约摸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将卷子一卷,举手交卷。 这时,有人上前领着他,来到考官面前。 再见这小孩儿,考官已经愕然了,又要提前交卷。 “你因何次次午时交卷啊?”考官仔细打量着这小孩儿,到也对他有几分高看,能交得早还不说,还能答得好,这可不是撞大运所能得来的。 然而,林复声的回答,却令考官大人彻底的后悔了,他真是多此一问。 “回大人的话,因为午时该吃饭了。” ……可爱的乌鸦在考官头顶呼啸而过。 随即,林复声便被差役带着,领出了考场。 大多数学子都是傍晚前交卷,待交卷的人多了,再分批出场。然而,像这种提前这么多交卷的学生,考场上还真没有几个,而连继提前交卷的,更是没有。所以,对待他,也就真是开创了考场的先河。 出了考场辕门,林复声的小小身影再次展现在一众衙役眼前。 “呃,呃……,你,你打哪儿冒出来的?”之前检查林复声的那名衙役,再见他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是从考场内走出来的啊。”林复声微扬着下巴,一本正经道。 衙役惊叹了一阵,随即连连称赞林复声是神童。 离开考点儿,林复声一身轻松,第二关顺利通过。低头摸摸肚子,腹内的馋虫已经叫嚣着在胃里打滚儿了。 于是,林复声毫不犹豫地直奔汪宗魁的下榻酒楼而来。 而此时的汪宗魁,却手执着一张跟书生证明一般大小的小纸,气得面色通红,在房里直跳脚,怒斥着他面前一个可怜巴巴的“书生”,“你是怎么办事的?!连书生证明都不认识,你看看你偷回来的是什么!”随着这声怒吼,汪宗魁将一张画着满是乌龟王八的小纸狠狠地摔在那“书生”的脸上。 哼!又被这小子给耍啦! 第七十八章 方术之书 招覆次日,清晨时分,住在赵家的几个学子,经过一夜的休整。此时伴着鸟语花香,纷纷走出了房门。 孙继是第一个走出房门,见胡有仁独自在院中树下,正手不释卷,忘我的看一本书。于是,打趣道:“昨日招覆,今晨就见有仁树下苦读,莫非是欲争再覆,连覆案首?哈哈……” 所谓再覆,是县试第三场。 第四,五场则称为连覆。 胡有仁在整个青云阁里那是最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学子,既能与古板傲慢的赵中明形影不离,又能与一肚子坏水的林复声谈天说地。所以,学堂里众学子与他说话,基本上都很随意,因为胡有仁从来不会因言语不当而生气。 孙继陏口之言,若换作别的儒生,或许还会心生猜忌,以为其中有讽刺挖苦之意。然而,胡有仁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笑道:“继兄说笑了,此次赴考,有中明兄与复声弟在,这案首,我是想都不敢想哟。” “呵呵呵,读书贵在刻苦,有仁能如此勤勉,又何必过于自谦呢?”伴着这个沉稳的声音,蒋文登走出房门,听到屋外二人对话,便接口道。 听罢此言,胡有仁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笑道:“文登兄此言差矣。有仁我并非自谦,而是功名于我,实在不甚重要。” “不重要?” 院中几个学子大为诧异。 “那你这么大早还读什么书啊!?”早就站在院子里的李嫣儿,听完几个人怪里怪气的对话,眨巴着眼睛问道。 正当所有人都好奇于胡有仁这句话时,也不知林复声是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旁边,托着下巴,看着他手里那本书,“有仁兄,你不会真打算悟道了吧。”林复声略带调笑的意思。 闻听些言,院中几个学子,外加李嫣儿皆好奇地聚拢于树下。一见胡有仁手中所执的,并非四诗五经,也非唐诗宋词,竟是一本方术经典《撼龙经》。 《撼龙经》是唐代杨筠松所撰,书中专门详细介绍和解说了山龙脉络形势,其分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九星。是一本方术奇书。 一见此书,众人皆惊,直勾勾地盯着胡有仁,感觉在他那微驼的背后,似乎突然冒出了缕缕轻烟,云里雾里,仙仙的感觉。 胡有仁淡淡一笑,那双眯眯眼,变得更小,更神秘了。“是极,复声弟一语道破啊。”胡有仁说着合起书,很文青地微仰起头,摇头晃脑地道:“须猕山是天地骨,中镇天地为巨物。如人背脊与项梁,生出四肢龙突兀。四肢分出四世办,南北西东为四派。西北崆峒数万程,东入三帏为杳冥。……” 胡有仁竟然朗声背诵起《撼龙经》来。声情并茂,极富感情,好似自己已经与文中内容融为一体。 众学子听他背得兴起,丝毫没有中途要停下来的意思,也不敢打断。却是一个个听得烟雾缭绕,好似脑子短路一般。对他所诵之文,是一知半解,不得要领。 “……禄文廉贞多破碎,破军尖破最为害。只有尖园方匾星,此是罗星得正形,忽然四面皆是水,两山环合郁然青。罗星亦自有种类,浪说罗星在水边。” 直到胡有仁将统论全部背完,闭口之后,众人才呼出一口气来。 可算完了。 陈清与孟知孝相视一眼,随即,不屑地道:“既然仁兄有心悟道,因何不就此弃考离去,专心悟道,却要在此虚度这些时日啊?” 陈孟二人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是对手的那就少一个是一个。 胡有仁笑道:“非是我不想弃考,却怎奈家有高堂,令我考取功名,以耀门楣。唉!百善孝为先,高堂之命不可违。”说话时,胡有仁似有千般无奈,不时地叹息。 陈孟二人听着,却相视撇嘴,并不大相信胡有仁真心悟道的言语。 “不过,我早已算过,胡某此生无缘科举,考至秀才已至峰顶。不过,得一秀才名,回乡见高堂,也总算是有个交待啦。”胡有仁说到这儿,到似乎很宽慰的样子。神清气爽的,好像这之后,他也就能正式炼丹修道,成仙成魔了。 林复声见他这副模样到觉好笑。只记得他小的时候,就非要给自己算什么命,还算得不大准确。 李嫣儿这时小嘴一抿,眼珠转了转,跳到胡有仁的身边,一拍他肩头道:“诶,有仁!你会合八字吗?会吧?会吧!”李嫣儿语气中太着些许强迫,似乎,胡有仁必须会合八字,不会的话,他就惨了。 林复声一听当即惊出一身冷汗。不会是…… 胡有仁也是心下狐疑,看着李嫣儿竟半晌没回答。 李嫣儿哪有这个耐心等他回答,接着道:“你帮我和复声哥哥合个八字吧。” 蒋文登闻言笑道:“嫣儿还记得此事呢?” “什么?记得什么?”李嫣儿一皱眉头,不解地看着蒋文登。 “就是当初,嫣儿才四岁时,就催着有仁帮你跟复声弟合八字啊。” 那时李嫣儿还小,很多事情说过,做过就不记得了。此时听蒋文登如此说,不仅没有像其他女孩一样红脸,却是眼睛放亮,无比欢快地问道:“是吗?那,那时合得是什么样儿的呢?” 林复声自从这个话题的开始,眼皮就耷拉了半张,很是无奈。文登兄,我与你有仇吗? 孙继经由蒋文登的提醒,便也想了起来,笑道:“难道嫣儿妹妹忘了?有仁还因此被你追着满山打呢。” “啊?我为什么要追着他打呀?” “哈哈哈……,只因有仁兄没算出来罢了!”孙继笑道。 “是算不出来呀……”李嫣儿嘟着嘴,黑又亮的黑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转而一摸腰上的混天绫,脆声道:“那是活该!” 胡有仁回想当初,也是有了阴影,不由得一哆嗦。 “那你再在算得如何?”李嫣儿杏核大眼一登,问胡有仁道。 胡有仁哪还敢接这丫头的活儿啊,讪讪地一个劲儿摇头。 李嫣儿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道:“哼,就知道你是骗人的。好好的书生不当,当什么道士嘛。” 正在此时,赵家下人前来请各位学子去用早饭。几人这才说笑着纷纷往前院而去。 然而,早饭之间,陈清和孟知孝格外安静。这二人往日总要适时地夸赞一下早点好吃,餐具精致什么的,这猛地安静了,到叫人不大习惯。 直到席散之后,陈清和孟知孝二人才相互递了个眼色,尾随着胡有仁去了他的房中。过了良久,二人才从里边儿出来。可是,却不似去之前,那样亲密友好,二人变得好像有仇似的,一跨出房门,立刻横眉立目地互哼一声,推挤着出了赵家大门。 第七十九章 兑现承诺 招覆榜单终于出来了。 一类重点青云阁的五位学子,站在大红榜单之下,云淡风轻地接受着由四面八方袭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只是这次,赵中明因再次落后于林复声,而感到有些不悦。 而这种不悦,又何止这一次,却是一直持续不断,再覆之后又是两场连覆,赵中明始终落后于林复声。 最后,第五场考完,放榜时不再用座位号排名次,而是将之前几场考试弥封的试卷,全部拆开,以人名标记放榜,被称为长案。 放长案的当日,被大浪淘砂般留下来的学子们,个个屏着呼吸,站在榜单下,怀揣忐忑,吞着口水无比紧张地,逐个名字地在榜上寻找。并伴随着时有的欢呼声,和好似癫疯般的哭嚎声。 “哈哈,哈哈……,我的名,我的名在榜上!我的名在榜上啦!”当孟知孝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后,高兴地举起双臂欢呼起来。 陈清瞥眼冲着孟知孝努了努鼻子,翻了白眼,复又趴在榜上寻起自己的名字。 “哈哈,我也中了,我也中了。”隔了一阵,陈清看着榜上最后一名,几乎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 孟知孝对此并不以为然,哼了一声,继续为自己高兴。 然而,比起陈孟二人,另一人则更为情绪激动,这便是许久未见的汪宗魁。 自上次偷东西的小把戏被林复声识破后,他还岂会再用这招。自己心里还直犯嘀咕,也不知那小子知不知道是我叫人去的? 汪宗魁见时隔多日,林复声去找他蹭饭时,从来不提此事,便也渐渐安了心。此次放长案,是要看结果的时候,他是一定要来的。 然而,他的希望并没有实现,林复声果然是县案首。 站在长案下,汪宗魁那张扭曲的脸,真像是吞了二两大便一样的难看。 “吼,复声哥哥是案首,复声哥哥是最好的。”李嫣儿站在汪宗魁旁边,不停地振臂高呼,欢快地拍掌大笑。 本应是天籁般的少女声音,此刻,在汪宗魁耳朵里却成了无比刺耳的鬼咒之音。 “恭喜复声弟。” “恭喜复声弟。”…… 几个同窗好友,纷纷上前拱手庆贺。 此举引得一众书生,大为好奇,原来这场场只答半日的小孩子,竟是本届案首!?简直惊为天人。大瞪着着眼睛,迟迟未能离去。 “哼!不过是县案首,侥幸而已,有何得意之处!”同窗之中,唯有赵中明极为不屑,初看榜时的那种失落,荡然无存。此刻微勾着嘴角,继续他的傲娇姿态。 林复声此刻无心与赵中明斗,只淡淡地靠近他,说了一句,“可中明兄连县案首都没侥幸上啊。” 说完便,跑到他的重点目标,汪宗魁的身边。 汪宗魁那副吃了大便的表情,依然挂在脸上。 林复声轻悄悄地站在汪宗魁的旁边,不声不响地笑了半天,然后道:“汪兄,多谢所赠银两。” “我何时赠你银两?”汪宗魁一怔,这才觉察旁边竟站着个小人儿,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诶,汪兄怎得忘了你我之间的赌约吗?酒楼中的掌柜,小二还有客人,皆可为证。” 林复声的声音很高,引来了很多尚未离开的学子好事的目光。 对于读书人来说,仁义礼智信,是最起码的处事之道。汪宗魁生怕被这些书生听了去,败坏了他的名声,眉头颤了颤,急忙抽抽嘴角,挤出个勉强的笑容道:“呵,原来林弟说的,是此事啊。呃,汪某此来,正是欲兑现承诺的。”说着便伸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给林复声。 林复声并没有急着接那张银票,而是低着头,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字。随即,疑惑道:“汪兄,不对呀。” “怎么不对?此去黄州府,二十两足矣。” 林复声摇头,问道:“敢问汪兄所住的酒楼,多少银子?” 汪宗魁并无迟疑道:“一月十五两。” “那么,每月饮食又是多少?” “大概二十余两。” 林复声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道:“这么说,汪兄在县城里每月所需,就得四十两上下。当初,你我约定,若是小弟高中县案首,汪兄当管小弟在府地的一切花费。可如今,这食宿费用,却减了一半?这是何道理?” 汪宗魁四下看看,蠕动着嘴角,心中暗骂,你这个乡野穷酸,岂能与本公子相比。让你住最好的酒楼,那简直是糟蹋了。 想归想,汪宗魁还是碍于周围人的目光,又从身上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挤着僵硬的笑容道:“好,汪某一向言出必行,给你四十两。” “汪兄方才唇角微动,是否对小弟不满呀?”林复声挑了挑眉毛,突然绷起脸来,当起了汪宗魁的话外音。“想你个穷酸小子,哪里能与本公子比呀?跟你住在同一间酒楼,岂不是自降身份。” 汪宗魁一愣,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林复声见汪宗魁这愕然的表情,只顿了顿,继续道:“原来汪兄当真如此想啦!呵,那么,这几位岂非都是自降了身份?”林复声手臂一挥,将在赵宅所住之人,划拉了一圈儿,全部拖下水。 汪宗魁哪敢招惹这么多人,更何况里边儿,还有一个他本想结识的赵中明在。当即,脸上抽了两下,又掏出二十两银票,“好,再给你二十两,我们黄梅县的案首,此去黄州府,当然要住在最好的酒楼里。” 林复声看着这三张银票,仍是未接,砸吧了两下嘴,摇头道:“汪兄,县城的花销怎可与府地相较,恐怕怎么也得多出五成吧?” 汪宗魁简直要气炸了,你这死小子,有完没完?“好,再给你三十两,这总行了吧。” “还有路费呢。” 汪宗魁已经被气得要翻白眼了,干脆将手里的几张银票都揣回了怀里。又重新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给你!这下连路费都有了,你可满意啦?” 林复声只是稍有迟疑,却吓得汪宗魁以为他还贪心不足。 “呵呵,多谢汪兄相赠。汪兄真乃守信之人。”林复声抿嘴一笑,当即接下银票,揣进怀里,还隔着衣服拍了两下,着实是在寒蝉人。 总算落得了守信之人的称号。汪宗魁暗暗抹了把头上的汗。 “汪兄若是再想打赌,一定莫要忘了小弟啊。”林复声最擅长的就是得了便宜再卖乖。揣着百两银票,临走时,不忘再气你一道。 汪宗魁也没支声,只觉嗓子眼儿发甜,他要吐血。 第八十节 临行赠银 县试五场考完已至二月末,接着便是四月的府试,考点在黄州府。 由黄梅县至黄州府,路途遥远,起码近乎十倍于从水溪村到黄梅县的距离。所以,黄梅县中成功越过龙门的鲤鱼们,一边抱怨着,为什么不是考四场,而是要考五场,这个县老爷是否闲得蛋疼。另一边,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了行李赶路黄州府,生怕是去的晚了,连可以落脚的客栈都被抢空了。 林复声等人也只在放长案的当天,回到赵家,摆了一桌酒宴,在赵德的主持下,小小庆祝了一番。随即,便定于次日,也要赶车上路。 这一天,赵德早早吩咐下人在门外备了两辆马车,车上搭有棕红色的高篷。每车各有一匹马拉着,且分别配有赶车人。 本来,赵德打算备一辆大一点的马车,让几人同车而行,不过,两辆车更轻巧,便于赶路,于是,才备了两辆小型马车。 此行,陈清和孟知孝二人不同往,他们已经约了汪宗魁,于前一日晚间,已经上路了。所以,一行六人,五个学子,外加一个小丫头李嫣儿,于清晨时分,陆续拎着行李走出赵宅大门。 林复声这次所带的行李,比入考棚时所带的蓝子还显得寒酸。别人都是大大的一个包袱,而他,却只挎着那个小篮子。 “复声弟,今日无考?你为何提篮?”一出门儿,几个同窗便轮番发问。 “呵呵,诸位仁兄误会了。此篮便是小弟的行囊。” “啊?!” 林复声讪笑两声,也略显得有些无奈。实在是他的包袱,还不如这篮子大呢。他那个亲亲的二叔临走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态,把所有东西全带走了,什么考前要温的书,练字板,大部分纸张,银两就更不用说了,统统带走,一样不留。也不知他是有多心急。 所以,林复声手里所有的,也就只有参加县试正场所带之物,还有一件用来换洗的衣裳。用包袱皮裹巴裹巴,放篮子里正好。 看着众人担忧的眼神,林复声耸耸肩,这就是传说中,说走就走的旅行吧。 伴着二月的晨风,几个赶考学子,站在两辆马车前,发带飘扬,衣襟微动,一个个表情怡然。 “诸位此去定能高中,恕赵某不远送啦。”赵德站在马车前,向几个小学子们,拱手道别,语气深沉,没有半点儿像是跟晚辈说话的样子。 “多谢赵伯父近日来的关照,晚辈们在此谢过了。” 胡有仁躬身一礼,随后,林复声,蒋文登,孙继也纷纷行礼致谢。 李嫣儿嘟了嘟嘴,看着几个人猫着腰挺有趣的样子,于是,他冲着赵德使劲儿一甩身子,脑袋差点儿没磕地上,“嫣儿也谢谢伯父啦。” “呃,啊!哈哈哈……”赵德差点儿吓一跳,旋即摸着大胡子笑了起来。 赵中明看着李嫣儿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喜爱之情。 “爹,时辰不早了,若无其他事,孩儿这便与几位同窗赶路了。” “等一下。”赵德说着侧过头去,冲旁边一个仆人扬了扬下巴,那仆人受意,抬手微微一震,便从他身后,陆续地出来四个仆人,且每个仆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小托盘。 四个人分站在林复声,蒋文登,孙继和胡有仁面前,托盘置于胸前。 林复声一瞧,哟!赵中明他爹好大方啊。每个盘中都是一个个的小银元宝,整整四盘,怎么着也得有二百两银子呢。 “赵伯父,您这是……”孙继诧异中略带着一丝受到惊吓的感觉。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下来了,也只是长得像馅饼的陷阱。 不只是孙继,几个人都深知什么叫无功不受禄。所以,脸上多少带有些许惊奇之态。 赵德看了看几个人的表情,朗声一笑道:“赵某无所长,只是好客大方,又喜爱结交有才华之人,整个黄梅县中,人尽皆知。往年入县赴考的学子,无处容身,赵某皆以客相待。更何况,你们四位还是我儿中明的同窗好友。相赠些许盘缠,只是略表爱才之心罢了。” 林复声与其他三人互相看了看,仍不敢接银子。 赵中明淡淡地道:“你们就收了吧,曾在赵家留宿的考生,将赴府试时,家父都将赠其盘缠。这也是我们赵家的家风,诸位同窗无需推辞。” 众人目光闪烁片刻,又移至赵德的身上。赵德微笑着点点头,四个人这才缓缓地接下了银两。 所有赴府试的举子都将赠银?赵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这么多钱?而且,这个赵大叔的行为,到像是在收买人心啊。 林复声接过钱,仍旧满腹的狐疑。 钱也收了,这下子,该启程了。 “嫣儿,你先上车吧!”赵中明拉着李嫣儿的手,欲扶她上马车。 李嫣儿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小姐千金,要人扶着,还一摇三晃地。她大大咧咧地走到马车前,冲赵中明一点头,“嗯”了一声,便抬手往马车踏板上使劲一拍,纵身翻了个跟头,便上了车。赵中明却没及时松开她的手,差点儿被她掀翻在地。 赵德见状,着实一惊,所幸自己儿子无事,这才呼出口气,张了张嘴,还是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就这样儿的疯丫头,敢娶回家嘛! 跟着李嫣儿,赵中明也登上了马车。 “复声哥哥,你快上来呀!”李嫣儿冲着林复声跳着脚喊道。 赵中明可不打算与林复声同程一车,便给胡有仁递了个眼色。 可是,胡有仁见林复声已经站在了那辆马车之下,也不能上前强硬地把他拉开吧。这个八面玲珑的胡有仁,当即竟显出一丝尴尬。 林复声站在马车前,眼皮微垂,淡淡地挑挑眉毛,也没上车。正当李嫣儿欲俯身去拉他时,林复声突然转身,对跟在自己身后胡有仁道:“有仁兄,你上这辆车吧。” 说着,他便转身往另一辆马车而去。 “复声哥哥,你怎么回事嘛!”李嫣儿半躬着腰,愣了一阵,起身鼓着两个小粉腮,跟着跳下了车,“复声哥哥,哪辆车不一样嘛!换来换去的干嘛?” 李嫣儿小声抱怨着,却仍是跟着林复声,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此时,蒋文登和孙继互相看了一眼,看来是要把咱俩拆开了。二人很有默契地,分头朝两辆马车而去。 可当蒋文登刚要上林复声所在的马车时,身后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劳烦文登兄,还是去乘另一辆车吧。” “呃……”一向老成持重的蒋文登,此时也在额头处,出现了条条黑线。 随后,车帘一挑,赵中明并无意外地出现在林复声眼前。只见他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闷闷不悦地坐在了李嫣儿的旁边。 “驾!”伴着一声清脆的鞭子声,马车缓缓开动了,渐渐驶离县城,随后加速,踏上了前去府地的旅途。 第八十一章 零点零一毫米 马车果然比人腿行得快。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只行了三日时间,便已经将要到达黄州府了。 这日,马车刚经过一个村子,行至一座大山下。 山中有道,坡缓不陡,却崎岖狭窄,并不易快行,可是,此道却是前去黄州府的必经之路。 马车在山中左摇右晃,时有颠簸。直晃得车中之人,坐不稳当。一会歪向左,一会儿歪向右,时而从座位上弹起,李嫣儿为此是乐得咯咯笑个不停,林复声没什么表情,只是很随意地跟着马车,做自由摆体。而赵中明却是觉得如此形象实在不雅,想要使用千斤坠的功夫,偏偏又不会。这种尴尬的模样,才更让人觉得好笑。 如此颠簸了一段路程,车渐渐地稳了些。林复声挑开车帘,往山上看去,只见其山满是新绿,一场春雨之后,山中雾气弥漫,如画般富有诗意。 “翻过这座山,再行半日也就到了。”赵中明对李嫣儿柔声说话,并取出水袋来,递了过去,“嫣儿,你口渴吗?” 李嫣儿不客气地接过水袋,“嗯。”了一声,便仰头喝起来。 喝完之后,她便学着林复声的样子探出头,往山间看去。“复声哥哥,你说,这山上有没有像青云阁一样的学堂呢?” “当然没有,因为青云阁只有一个。”林复声坚定地答完,回身坐了下来。 “诶!复声哥哥,山里好像有人!”李嫣儿身子往外探了探,手指着云雾缭绕的山中树丛后面,惊奇地喊道。 “这有何稀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附近的村人一定会到山上打猎,砍柴,或是采集山货什么的。”林复声取出自己的水袋,喝了两口淡淡地说道。 赵中明则是不由得往李嫣儿身边挪了一步,皱着眉头,无比担忧地道:“嫣儿,快回来坐稳,山路难行,小心掉下去。” 我倒!你当你的嫣儿妹妹是有多袖珍吗?那马车车窗,只有小小的一个,连个肩膀都出不去,还整个人掉出去,你也真是大才。 林复声暗暗吐槽了一把。 李嫣儿并没有回应赵中明的话,却歪着脑袋,秀眉蹙起,不解道:“可是不对呀!不像是砍柴打猎的。那山上有好多人呢,好像还骑着马呢。” 一听这话,林复声一愣,当即变了脸色,匆忙转身挤着李嫣儿,探出头去,往山中一瞧。 什么也没有! 这时,赵中明也凑将过来,在二人身后,借着缝隙,往山上看去,的确什么都没有。“嫣儿,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啊,刚才明明就在那儿的,对,还有那儿,有好多人呢。”李嫣儿倔强地坚持着。 “哪儿有啊?”赵中明眯拢着眼神,往山上望,却始终没有看到半个人的身影。 然而,林复声却在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恐怖的念头。“不对!你们可有听到有铃声?” 林复声此时脑海中闪过的,是他曾经读到的一段明代历史。 明朝时期,在河北,河南,山东,江苏,安徽等多地实行马政,要求百姓养马,并订有应交纳马匹的数量。若是交不够数量,还要向上做出赔偿。 当地养马户多被此政所累而家破。被逼无奈之下,转为响马盗。此现象还被称为“江南之患粮为最,河北之患马为最。” 而这批响马盗的大军,日益壮大,在正德五年,也就是1510年,于河北霸州掀起了响马军起义。此次起义声势浩大,在各地响应者众多,并由最初的河北,转战至山东等地,最后复战湖广,三年后方才平定。 可是,如今距离1510年还早得多啊。 林复声心下思忖。 不过,若要做到揭竿起义,一呼百应,到也不可能是朝夕间就能促成的。 难道,是尚未形成气候的山大王体系的盗匪?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糟,响马军起义,听说还比较正规,然而,若是那种流窜作案的盗匪,可真是杀人夺财,强抢民女无恶不做的魔鬼。 赵中明和李嫣儿双双侧着耳朵,凝神倾听。 半晌,李嫣儿摇摇头,道:“没有啊,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再就什么声音都没了。” “是啊,我也听不到。”赵中明似乎也觉察出了什么,十分严肃地道。 “什么也听不到!?”林复声心里咯噔一下子。 盗匪可不一定都要在马脖子上挂铃铛,给被打劫之人以警示。恰恰正是这种异乎寻常的死寂,才是更不正常的现象。 “山中怎么可能没有鸟叫虫鸣之声!”林复声默默念了一句,随即,惊呼道:“不好,山中有强盗!” 赵中明和李嫣儿也是浑身一激灵,大瞪着双目,怔怔地看着林复声。 我可不要再死一回,还是这么窝囊地死在一帮无名匪类手里。最重要的是,我的抱负尚未实现啊! 林复声急忙拉开车帘,对赶马车夫大声道:“快,快退下山去!” 马车夫正乐乐呵呵地哼着小调赶着车,想着此去黄州府,又能借出公差,给媳妇儿孩子买点儿特产回来,生活如此美好。 可是,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差点儿没一个跟头栽下车去。 愣愣地回过头,大张着嘴巴,莫名其妙地盯着林复声,半晌才发出一个“啊?!” “啊什么啊呀?山上有劫匪,快退下山去!”林复声若不是不会赶马车的活计,此时恨不能夺下马鞭儿,亲自上阵了。 “劫,劫,……,劫匪!”赶马车夫慌得手忙脚乱,竟是一个不小心,把马鞭儿给掉到了车下草丛里。 没马鞭儿还赶个毛线的马车啊。 林复声“哎”了一声,立刻跳下车,跑进草丛里去寻找马鞭。 “找到啦!”林复声低声一句,面现些许喜色,急忙起身。 可就在他将起还没起来的时候,却忽觉脖子上一股彻骨的寒气袭来,一柄明晃晃,锃光瓦亮,刃超薄的大刀,已经结结实实地架在了自己的肩上,刀刃距离他的白嫩白嫩的小细脖子,不过只有零点零一毫米。 第八十二章 侠盗?土匪? 一柄锋刃架在颈项之上,林复声一介书生,无论前世今生,皆未见过这等场面,岂有不胆寒的道理。 他身体不由得一抖,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不敢动弹。生怕他只要动一动,那刀刃便会割破他的颈动脉,让他亲偿一下,传说中的一剑封喉。 “复声哥哥,复声哥哥……” 这时,不远处从马车的位置传来李嫣儿倔强的声音。“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看来,两辆马车及车上的人,物,皆已沦陷。 林复声哪敢抬头,连脖子都不敢扭动一下。所以,仅凭着李嫣儿的喊话,差不多也知道现在马车那里的情形。 这些盗匪真厉害,没声没响地,便一举拿下两车书生,不费吹灰之力。 关键时刻命要紧,和这帮盗匪可不能讲什么气节。 林复声空视着前方,强颜欢笑着,颤声道:“呵呵,几位大爷,你们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闻言,那柄架在林复声脖子上的刀开始强力地震动起来,着实把林复声吓得够呛。 “嘿!你们看!这些啥球的读书人嘛,一个个都他娘的是瓜怂!” 随着这句话音一落,那柄架在林复声脖子上的刀也被收了回去。 林复声这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偷眼瞧了瞧面前持刀之人。 “连这么大滴小刀,都能吓得这娃子尿裤子。还不如人家个女娃呐!”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大汉,站在林复声的小身板儿面前,挥舞着他手中足有半人多高的“小刀”,不停地向身后一众兄弟们炫耀。 看来,这些人多半是去年陕西那场地震,给震来的。许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有些人背景离乡,四处以乞讨为生,有些则流落山间,当起了盗匪,将自己的苦难,转嫁于他人身上。 看眼前这人,身材魁梧高大,头发乌黑发亮,根根直立不倒,据说,拥有这种发质的人,性格是十分暴力的。身上穿着一件,在这样的季节里,显得十分凉爽的无袖粗布马甲。裸,露的四肢,其实并不裸,露,上面都穿了天生的“毛裤”,“毛袖”。就连他胸前,也隐约可以见到那卷卷的钢丝黑毛。 反正,似乎这种形象的人,通常都是什么武夫啊,山贼之流。或许,只有这种形象的人,才是雄性荷尔蒙爆棚,是易怒,易斗,易造反的体质。 没有“小刀”架脖,林复声心境也平复了一些。 是人就爱听奉承话,我不妨也说上两句。“看各位英雄的衣着打扮,和不凡的气度,一定是传说中,专门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除强扶弱的,侠盗吧。” 林复声一通四字高帽,捧得眼前几个大汉哈哈大笑。 “这他娘的读书人,说出来滴话,就是不一样哈!”眼前的大汉手拄着大刀,扭身与身后的几个盗匪打趣道:“还啥地侠盗?”说着,大汉仰头大笑一番,随即咧着嘴,一张毛茸茸的大黑脸,伸到林复声面前,道:“告诉你,额们是盗,不是啥屁地侠盗。只要是从这过滴,无论是男滴,女滴,老滴,少滴,有钱滴,莫钱滴,额们都劫。”说完又是一阵得意地大笑。 林复声心肝一颤,真是倒霉呀,当真遇到了这种没有原则,没有底限的盗匪了。唉!算了,钱财身外物,舍不得银子,保不得命。再说,反正这钱来得也容易,只要能留得青山在,到了黄州府,随便找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露一小手,得些生活费,对于他来说,是没什么难度的。 “那好吧,钱财全在车里,各位英雄请随便拿。只是,还望诸位能手下留情,求财不求命,放我等无能书生过去吧。” 正这时,有几个小喽啰已经从车里跳下,手里银票银子捧着不少。咧嘴笑着跑到大汉身边邀功道:“三代王,你看,他们还真有钱!” “额就说嘛,这些赶考的书生,是最好抢滴。哈哈哈……”大汉得意地大笑。 “还是三代王您最有办法。”小喽啰继续吹捧,引得这位三代王笑个不停。 “三代王。”见他们得了钱,很高兴,林复声借机道:“既然,你们得了财,那便放我等过去吧。” 听了这话,大汉哼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嘿嘿嘿,小娃娃,你又错咧。额们不仅劫财,还啥都要。男滴嘛,跟额们进寨,一起干,要不愿意滴,就煮着吃咯。老滴嘛,莫有力气,带回去喂狗,要是这女滴么……,嘿嘿嘿……”说着,这大汉磨蹭着钢丝黑胡,扭头看向李嫣儿,表情轻佻,眼神放浪。 赵中明本来还一直沉默着,可一看到这三代王竟用这种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宝贝嫣儿,当即,好像喝了蛇胆酒,脸上气得通红,浑身长了胆,怒道:“你们这些强盗,光天化日,杀人劫财,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王法!哈哈哈……”大汉再笑,满脸讥嘲,“弟兄们,他说王法!” 随着大汉的放声大笑,周围的盗匪尽皆大笑起来。 笑罢,只见那大汗的脸,突然甭了起来,面现怒色,“额去他娘的脚!啥狗屁王法!额们村子鳌鱼翻身的时候,村里的大人娃娃,砸伤滴,饿死滴,到处都是,咋莫见那啥狗屁王法?现在跟老子说王法!我看你是活得腻歪咧!”大汉说着,抬脚踢刀,刀横在手,也不管林复声了,转身走向赵中明,举刀怒道:“今天,老子说砍你,就砍你,老子就是王法!” 不会吧,一言不和就要动手杀人了吗? 林复声看着那大汉的架势,急忙喊了一声,“住手!” 但是,刚喊完,他就被那大汉眼神里的寒光,惊得不禁吞了口唾沫。“你咋咧!找死?” “不,不……”林复声看着那大汉手里的刀,在阳光下微颤,像随时都要落在赵中明头上一般。他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一个帮赵中明求情开脱的法子,于是高呼道:“英雄可不能杀他!” 第八十三章 土匪山寨 “不能杀他?这是为啥?”三大王撇嘴道。 “敢问三大王,可有妻儿老母?” 三大王闻言面现一丝忧伤,道:“去年大灾之后,额女人已经死咧。老母和虎子也失散咧。你问这干啥?!”大汉一瞪眼,质问道。 “三大王的儿子当真是叫虎子?”林复声故作惊奇状。 “诶,你咋知道额儿子叫虎子?” “……”林复声一脑袋黑线,这个三大王,记性还真差。刚说了老母和虎子,虎子不是儿子,难道是宠物?“我等,于半月多前,在黄梅县一带遇到过一老一幼,两个乞丐。觉得他们甚是可怜,便纷纷捐钱给这二人。” “这有啥嘛,额们可不是啥侠盗。额们好滴坏滴都杀!” “可是,那个年老的妇人说,她祖孙二人也是受了鳌鱼翻身之灾,家破人亡,四处乞讨的。而且,那老人管那孩子,好像就叫虎子。” 赵中明一怔,面现嫌弃。真是满口胡言。 可这三大王听了,却是当即呆傻了,一张大黑脸,泛着浓浓的思念,口中喃喃,“娘……,虎子……。” 接着,林复声指指赵中明,“这位公子给得最多,最后,还亲自送了香油钱给五祖寺,请寺里的和尚多多救助灾民。我是看那个叫虎子的孩子和三大王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才突然,想起此事。” 三大王听罢,大刀也不要了,往旁边儿一扔,腾腾两步,走到林复声面前,伸出两臂用力一拍,重重地搭在林复声肩头。 “啧——,疼!” “那他们现在到了啥地方?” 林复声摇摇头,“他们拿了钱就走了。到了哪儿,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无论那一老一少,是否三大王的亲人,终归都是你的同乡之人。若是你今日以怨报德,杀了恩人。他日,三大王的名声传扬在外,就会被扣上个,不义的名号……” 闻言,三大王深吸了一口气。这混江湖的,什么节操都没有,不要紧。但唯有一样,那就一定得讲义气,要知恩图报才能混得开。可若是,被人冠以不义的名号,那谁还敢跟他称兄道弟的,没准啥时候,一个高兴,便给他出卖了。 三大王眯了眯眼睛,当即,一拽林复声的胳膊,差点给扯断了。“走!” “你要干嘛?”这家伙该不会听出我在编故事的吧? 正担心之时,三大王将林复声往赵中明旁边一放,然后,倒退两步,只听扑通一声,三大王硕大的身躯,竟豁地跪了下去。 “恩人在上,请受吴彪一拜。”吴彪当即跪地,梆梆梆磕了仨头。 呼——。林复声长出一口气,看来他是信了。“三大王请起。既然,我等与三大王有如此缘分,那我们是否可以过山啦?” 话音一落,林复声却隐约觉察吴彪的脸色并不好看,难道,会有变故? 果然,吴彪起身,话锋一转,“这一拜当额还了你们的恩情。可是,这山,你们还是过不了。山寨滴规矩,不是额一人说破就破滴。你们还是跟额走一趟,见了额大哥,二哥,看他俩是个啥意思吧!” “呃,啊——?”说了半天好话,还是要被掳回山寨呀。 “快走!” “少废话!” …… 吴彪一声令下,几名喽啰上前抹肩拢背,将人捆好。 一时间,学子们,赶马车夫发出一阵骚乱。 李嫣儿叽里呱啦的怒骂了半天,也没有人理她。 林复声白说了一堆奉承话,大瞎话,虽然,暂时救了赵中明的命,却还是难逃被押上山的命运。 为此,赵中明瞥眼,投给他一个无比蔑视的目光。 可他这目光还未落尽,却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几个人皆被蒙上了黑色的眼罩。 之后,五个书生,一个丫头,外加两个赶车夫便被一起撵进一辆马车里。 车内狭小,却硬是被挤了八个人进来,空气着实不怎么新鲜。 不仅空气不好,两个马车夫还不停地哭嚎,什么不关他的事啦!他上有高堂,下有妻儿,什么的。最后,被赶车的小盗匪一声大喝,这才终于安静了些。 “你要再叫唤,就把你们的高堂妻儿都宰了!” …… 再之后,一声鞭响,马车便徐徐地往山道深处开去。 山中深处,越行越窄,越行越绕,七弯八拐地颠簸了大半日,直到夜幕擦黑,马车行至一处灌木丛。 这灌木丛十分茂盛,枝搭枝,叶交叶,相互缠绕,密不透光。远远看去,这里便似路之尽头,而站近了看,也仍是死路不通。 可偏偏就在这堵灌木丛墙的一侧,却有一堆很难被人发现的松草垛子,与灌木的颜色长年始终保持着一致,春天便是新绿嫩草,夏天便是苍翠绿叶,秋冬便换成了败叶枯枝。 若不是山寨里边儿的人,根本不会发现,这里竟是一道门。而里边,竟会是别有洞天的另一番景象。 “哈哈哈……,又是个大丰收啊!” 随着一个洪亮的中年男性的声音,传入车中,马车也停了下来。 “三弟,你可又是立了大功啦!” “大哥,二哥,三弟这回,一下抓了八个,没一个不中用滴,还有个漂亮妮子。给狗娃当媳妇儿可美滴很。” “是嘛!哈哈,那太好啦!快,快,拉出来让大哥看看。” 随着这个激动的命令发下,马车上的几个人就好像待宰的羔羊,被野蛮地拉扯出马车。 林复声只觉身子快要被扯巴散了,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给他们摘了!” 这一声之后,林复声只觉眼前松快了不少,使劲挤了挤眼睛,这才缓缓睁开。幸好此时已经近天黑,没有强光直射。眼睛还比较容易适应。 几个人惊恐地睁开双眼,伴着幽幽的月光,和不远处的一堆篝火,试探着四下窥视。只见,他们正处身一个大土寨子当中。 寨中地面平坦,土石铺路,当中一个宽大的白色帐篷,被周围一众大大小小的帐篷围拢着。 于寨子的后面,虽然看不清有什么设施,但是,却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马嘶之声。 寨中众人,尽是些长相奇特,着装奇特,形容鬼祟之人,不时用眼睛在他们几个人身上寻么,似乎是在看着可口的食物一样。尤其是其中有几个,盯着李嫣儿的表情,更是猥琐得无法言喻。 林复声偷眼环视寨中各人,不禁心跳加速。这就是传说中的土匪山寨? 第八十四章 山贼的污言秽语 眼罩摘下后,一群不讲道理的山贼舔着舌头,盯着他们得来的战利品,一个个美不自胜的模样。 “嗯,不错啊,和你们大侄子差不多大,嗯,很般配嘛。” 一个黄面长须,派头十足的人,捋着飘在胸前的胡须,正以一种审视儿媳妇儿的目光,上下打量李嫣儿,不住地点头大笑。 听此人乡音,与吴彪有相似,却也略有不同。身量不高,穿着件半长的棕色对襟上衣,下身一条黑布裤,腰间系豹皮带,脚下蹬一双虎皮靴,他便是山寨头子,雷振。 “大哥,额一见这小妮子,就想到咱滴大侄子狗娃咧。嘿嘿嘿……”吴彪咧着嘴,逢迎着大哥雷振,净捡好听的说。 “嗯,这小丫头,长得是俏,跟咱们威风寨的少寨主,真是天生一对啊,大哥。”说话的,正是站在雷振身后之人,名叫佟远山,是威风寨的二大王。 此人说话没有地方腔调,语速平缓,不紧不慢的,不似他两个异姓兄弟那般。 林复声偷眼打量此人,见他面白短须,身上的衣着款式与雷振相似,只不过是素色的,显得比较干净。若不是在山寨里,一定看不出如此面善之人,竟是个山贼。 雷振听了两个弟兄的话,满意地点点头,“嗯,养个两三年,就让他们成亲。” 这三个大王正聚在一起,盘算着好事,却听旁边一个清脆的怒骂声传来。 “呸!谁跟你们什么威风寨还是抽风寨的少主是一对。我和复声哥哥才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妮子,上了俺们威风寨,还能由了你吗?让你跟谁一对,你就得跟谁一对。不然地话,俺手里的鞭子,可不会留情。” “你休想!你要是逼我……,我就半夜把那个什么抽风狗给宰了,呃不,给阉了。”李嫣儿渐渐长大,也在懵懂中听到过这些词儿,虽知是来吓唬男人的,却不是很明确它真实的意义。 李嫣儿是不懂,可是着实让寨子里的山贼吓出了一脑袋白毛汗,一个个迎着山里傍晚的小风,只感觉裆下嗖嗖的蹿凉气儿。 “呀!这妮子,性子辣滴很嘛!大哥,刚才在山下,就她叫唤个莫完!可厉害呢。”吴彪撇着八字眉,咧嘴道。 “是嘛,那更好。女人家泼辣点儿,才有味道。你们大侄子不是个省油的,娶个厉害媳妇儿管着点儿,没有坏处。”雷振越看李嫣儿越喜欢,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可是,话说回来了,想来这妮子是要和儿子过日子的人。若是不情不愿地,那还真保不住会干出点儿什么,让他断子绝孙的事来。想了想威逼不成,就利诱吧,于是笑道:“妮子,你要是嫁给俺狗娃,以后这寨子里,除了俺和狗娃,就是你最大,吃香喝辣,享大福呢。” 李嫣儿小脸一扬,“谁稀罕你这破寨子,我只要和我复声哥哥一起下山,就是最大的福气。” “呀!你这妮子是软硬不吃呀。”雷振说到这儿,佟远山附在他耳朵上小声嘀咕了几句,雷振点头笑道:“嗯,我说儿媳妇儿,你要实在不愿意呢,那俺们山寨也不养闲人。你和他们都活不了。嗯,看他们细皮嫩肉地,蒸着吃,肯定好吃。” “你们还吃人?!”李嫣儿瞪大了双眼惊呼。 “那咋!没滴吃,不吃人,饿死吗?”雷振不以为然道。 赵中明憋了半天,此时简直是忍无可忍了,不顾两旁喽啰的监视,跨步上前,挡在李嫣儿面前,怒道:“你们这些食人的禽兽!休想动我妹妹一根指头。” “呀!”雷振一怔,他还真没见过赵中明这样儿的。“还是个硬气的?不简单嘛,俺以为,书生都是无用的草包。”说着雷振顿了顿,上下打量一番赵中明,道:“你就是这个小妮子说得那个啥?复声,啥滴个怪名字嘛。” 说着话,雷振大笑,伸手指点着赵中明,与两下旁人玩笑道:“你们看看,就这么个瘦不拉几的小白脸子,咋地跟俺们这些人比嘛。” 听了这话,大小山贼们拔起胸脯,摇头晃脑地,很为自己的身材自豪。 “一个男人,一点儿也不阳刚,风一刮就得吹跑咧,要滴他有啥用吗?”雷振说着往两旁看看,直到众人频频点头回应,这才继续说道:“女娃,你还莫嫁人,啥也不懂。俺跟你说哇,这男人呀,就得找有力气的,要找下这弱鸡一样滴,以后的日子可无聊的很。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雷振一番话引得周围一群有生活阅历之人哄然大笑。 李嫣儿当然不知道这长胡子老头的话,说得有什么好笑的。只皱着眉头道:“我复声哥哥可厉害啦,他可不是弱鸡。就你们这些人,都没有他厉害。” “呃……,啊?哇咔咔……”笑声再次响起。 “就这么个小书生,能有俺们厉害?!” 笑声在山寨中此起彼伏,令李嫣儿着实奇怪。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啊,这些人是疯了吗?嗯,一定是。这么爱抽疯,难怪叫抽疯寨。 赵中明却是红着个脸,听着这些山贼,满嘴污言秽语的隐晦之词,着实令他这饱读圣贤书,出口就是锦绣文章之人,比死还难受。 可偏偏他一心想护着的李嫣儿,还要跟这帮人接话,急得他是顿足捶胸,不知所措。恼羞之下,侧过头来,气道:“嫣儿!!” 李嫣儿还从未见过赵中明和她用如此语气说过话呢,愣了愣神,心下思忖,我有说错什么吗? 山贼们却好像很久没有开过这样儿的荤了,并没有打算停止的意思,吴彪指着赵中明道:“妮子,那你说说,你这个啥,复声哥哥,咋个厉害法?” 李嫣儿一怔,看着赵中明,眨了眨眼睛,又将头转向凝神苦思对策的林复声,道:“那个才是我的复声哥哥。” 林复声的表情登时呆了,半张着眼睛,满头黑线,又要引火来烧我了。 众山贼诧异地顺着李嫣儿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个傻不拉几,呆头呆脑,长着一副蠢萌小脸儿的娃娃,正左顾右盼,试图躲避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 第八十五章 文武双绝的憨货 当众山贼的目光齐齐落在林复声身上的时候,山寨中的画面好像定格了几秒终,随即,讥笑声不断响起,山贼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畅快淋漓。 原本像赵中明这样的文弱书生,他们都看不上眼,更何况是这毛还没长齐的十一二岁的小娃娃呢。 他们没想到李嫣儿口口声声那个很“厉害”的小情人儿,原来竟是个还没她高的小不点儿。憨憨傻傻的样子,呆萌得没有道理。 雷振大笑着,朝林复声走了过去,摸着他的小脸蛋,戏谑道:“哎呀呀,俺们到没发现,这儿还藏着一个。哈哈……,瞧这小脸,嫩滴能掐出水儿来。这要是个女娃,将来也是俏滴很嘛,哈哈哈……” “大王,那咱们不如就把她当女儿养吧!”几个山贼小喽啰闲的没事儿起哄喊道。 林复声厌恶地把头往旁边一侧,躲开了雷振那只大手。 “哟!还挺倔滴嘛!来来,告告俺,那个妮子说你厉害,你哪儿厉害呀!给俺们露两手啊,哈哈哈……” 林复声刚才一直没说话,便是在心中想着离开山寨的对策,本来一直没有想到,可听到雷振这挑衅之词,却是眼珠一转,有了办法。 他淡然地笑了笑,说道:“小生我虽然年纪小,可却是文武双绝,若不是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可未必能把我掳上山来。” 雷振一听,怔了怔,不由得再次发笑,“嘿!娃娃,你可甭说大话。要说你能谝(pian)上两句,俺还信,可要说你能打架,呵,俺是说成啥都不信。” “要不,咱们来比比?”林复声轻轻一挑眉,勾着嘴角显得很自信。 “哈哈哈……,这娃子要跟咱们比打架。”雷振大笑道:“娃子,你这不是找死呢嘛。俺们打架,可不管你毛长齐了莫有,下滴都是狠手!你不怕?” “谁怕谁孙子。”林复声表情淡然。 “喝!这娃子说滴话……,比就比。”雷振怒了,当时挥手就要亲自上阵。 “慢着!”林复声倒退一步,抬手阻止雷振喝了一声。 “咋?怕咧?” “非也,既然是比试,我们总得有个规矩不是。” “啥规矩?”雷振收手问道。 “不能人多欺负人少,要一对一。” “这算个啥嘛,就一对一。” “只比一场,要一场定输赢。” “可以。” “要言而有信,若是输了不认,就是对方的孙子,得改口叫爷爷。” 闻言,众山贼哄笑,雷振更是大笑道:“孙子,你要输了,也得管俺叫爷爷。” “可以,但我要是赢了呢?” “你能赢?你要是赢了,你说啥就是啥。” “好,我若赢了,你们就得连人带车,带车上的财物,把我们安全送下山。”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出声的佟远山似乎觉察有些不大对劲。眯起眼睛来,注视着林复声。 “行!我雷某说话算数。” 这时,吴彪摩拳擦掌地凑了上来,说道:“大哥,让小弟上吧。” 这个吴彪,一直对山下给两个小孩儿叩头的事儿耿耿于怀,又生怕这小子要真得了机会,将他没有义气的事情宣扬出去,失了他的威信。于是,更想借着这个机会,干掉一个算一个,尤其是这个一说话就让人进退两难的家伙。 雷振也没阻拦,点了点头,让开路。 “来吧!”吴彪大吼一声,便拉开了架势。 林复声却双手倒背在后,不紧不慢地摇头道:“嗯——,不成,你?不配与我打。” “你说啥!”吴彪气得脸都绿了。你个小兔崽子,大爷我都不嫌你辈分小,你到嫌起老子来了。 林复声微勾着嘴角说道:“若是你上场,那小生也要派我的徒弟上场与你交手。” “你徒弟?” “你若赢了我徒弟,方能与我对招。” 人不大架子还不小。“哼!额也不嫌多弄死一个。谁,谁是他徒弟?”吴彪猛地一扭身,扫视几个俘虏。 几名书生和赶马车夫皆是一惊,尤其是两个马车夫,更是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心说:比武是你要比的,可别拉我们下水。 一个个哆嗦着暗暗往后挪步。 半晌无人回答,林复声淡然一笑,晃悠晃悠来到赵中明面前,上上下下的看,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了。 “想让我跟他打,你直说就是。”赵中明说罢蔑视的看一眼林复声,便要上前。 林复声却弯起嘴角,现出一丝坏笑,绕过赵中明,来到李嫣儿身边道:“就是她!” 山寨中所有人都愣了。即便李嫣儿会些功夫,可眼前这个吴彪,只在个头上就大了她不知多少倍呢。怎么可能打得赢呢? 闻言,赵中明第一个不乐意,当即急了,“你怎么可以推嫣儿妹妹送死!?” 林复声并未理会赵中明,只是假装与李嫣儿随意嘱咐,借机小声与她耳语几句,便回头道:“这便是我徒弟,你们打吧。” “她是你徒弟?”要我跟个女娃打架, 又想败坏我的名声。没门儿!“你瞎扯他娘滴脚!她一个妮子,能打个屁滴架。”吴彪不屑地道:“再说,这妮子可是额们大哥滴儿媳妇,额可不敢打。” “那有什么,我徒弟是不会输的。”林复声故作自信的样子,随后,看看吴彪为难之态,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道:“唉!你要实在不敢打,那就认输算了。” “什么认输!老子只是怕伤到额未来侄儿媳妇。” “要不这样,咱们点到为止,你们比试谁先倒地,就算谁输,如何?” 吴彪一听,可高兴坏了,谁先摔倒,谁输,这不就是比力气嘛!这场比赛简直就是为额量身定做的。 “好!”吴彪痛快的答应了。 林复声不再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回头冲着李嫣儿挤挤眼睛,便退了回去。 李嫣儿这时上场,嘟着小嘴,在原地转了三圈,很不满意的道:“地上全是碎石头,隔的我脚疼还怎么打?” 一伙山贼打从刚才就在怀疑,这小丫头能打架,而且,还能打得过他们最善斗的三大王? 此时一听她这话,便更加确定这小丫头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子罢了,会什么功夫? 雷振见状更是美得不行,认定了李嫣儿一定会输,于是笑眯眯的,问李嫣儿道:“那,儿媳妇,你说怎么办呀?” “我要地上铺块毯子。” 第八十六章 重量级悬殊的比试 地上铺毛毯比武?!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儿。 山贼们都觉得新鲜,没见过。于是在嘲笑声中按着李嫣儿的奇特要求,在当道上铺下一张兽皮薄毯。 吴彪撇着大嘴站上毯子,李嫣儿回头看了看林复声,抿着嘴,自信地点点头,随即也站上了毯子。 “嘿嘿!妮子,打疼了,可不哭鼻子啊!” “哼!少废话,不定一会儿谁哭鼻子呢!” “啊?!就你,还能打疼个人?哈哈哈哈。” 周围围观之人有的起哄大叫大嚷大笑,有的担心的手心直冒汗,这不仅是他们唯一可以离开贼窝的机会,更是关乎生死的角逐。 赵中明因为试图把李嫣儿给拉下场,因此被两旁喽啰给架了起来,只能腾空的扑棱两腿,不停大喊着,放我下来! 然而,在众人当中,却有一人泰然自若,表情无比镇定,此人正是林复声。好像这场比试根本没有疑问。 难道,这小丫头真是深藏不露,会功夫? 山贼之中,佟远山观察林复声这奇怪的表情,不禁皱眉思索。 可看这小丫头的样子,若说身手敏捷,到像是有些功夫底子,可是,又不像是武林高手。 这小子哪儿来的这么大自信呢? 还是说,他根本没打算要赢? 在佟远山还在胡思乱想之时,吴彪已经双腿分开,做出个要摔跤的姿势。 “嘿!额说!你这个瓜怂,不敢跟老子打架,就直说,叫个小妮子上。一会儿额赢了,你可又说啥,额欺负女人,欺负幼小。”吴彪根本没把李嫣儿放在眼里,这边儿蹲着拉开架势,那边儿还瞟着眼睛跟林复声说话。 “你跟我打,不也一样是欺负幼小吗?”若是平时,林复声才懒得多搭理他,可今天,林复声不仅搭理,还刻意地找他茬儿。 “喝,额就知道,你小子要这么说。老子今日还就欺负了。等一会儿放倒她,额再弄死你!”吴彪哼哼着,说罢扭头就要扑向李嫣儿。 这山寨里可不比正规场所,比试武功要有裁判,开始时要响锣,或喊话什么的。可今天这场打斗,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吴彪和李嫣儿一站上毯子的时候,比试也随之正式开始了。 吴彪上了毯子,也不正经看着李嫣儿,只顾着跟旁边的林复声斗嘴,一点儿没注意李嫣儿已经一步步挪向了毯子的外缘。 当吴彪说完话,准备回来扑向李嫣儿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脚下莫名的站立不稳,待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眼前一晃,好像被什么给掀翻在地了。 这硕大的身躯,重重倒地时,发出“通——!”的一声巨响。 隔了半晌,众人这才发现是吴彪摔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众山贼一阵慌乱。 赵中明只顾着挣扎,竟也没能看到始末,此时,只是惊奇地看着倒在地上不停惨叫的吴彪,和一边儿拍着手得意洋洋的李嫣儿。 “哈哈哈,你输了,你输了,你要叫我姑奶奶。” 这也不知是啥时候加了这么一条约定。 其他三名学子和两个车夫,在比试的一瞬间,也不敢看那饿虎扑食的一幕,所以纷纷紧闭着双睛。而此时,无论怎样,他们已经赢了,按照约定,他们是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一个个面现重生般的喜悦之色。 “老三,怎么回事儿?俺刚才还等着你赢呢!你咋就躺这儿咧?”雷振气急,怎么好端端的,这抓回来的人和夺回来的财,还有未来的儿媳妇眨眼功夫就输出去了呢。他喘着粗气儿地站到吴彪躺倒的地方,质问道。 闻言,吴彪吭吭了两声,紫着个脸,道:“额,额也不知道是咋咧。” “大王言而有信,如今我们赢了,是该把我们放下山去啦!”林复声迈着方步,站在吴彪旁边,对雷振说完话,复又冲吴彪挑了挑眉,淡淡地道:“唉,我选择不出手,看来是对的。” “诶你……,哼——”吴彪发出一声闷闷的怒声,像一只无奈而气愤的困兽。 “呵呵呵……”随着一阵淡淡的笑声,佟远山缓步走了过来,背着双手,笑意盈盈道:“原来,小书生竟有大智慧呀。一招‘掀毯子’手法,就将我们最擅打斗的三弟,轻而易举地掀翻在地了。” 原来,李嫣儿从小习武,身上的力气远比一般读书人要大许多。只是,她就算比林复声,赵中明等人有力气,可也远不是吴彪这些山贼的对手。然而,她却有一个特殊的技法,那就是擅长挥舞柔软的东西。 山寨里的毯子大多都是现成的动物毛皮,柔软程度与结了石头的混天绫也差不了多少。李嫣儿深知其受力点在何处,如何挥舞,更易控制其波动方向。于是,林复声才想到用这种方式来取胜。 然后,吴彪的力气太大,林复声为了防止他专注于李嫣儿的动作,而有所防备,这才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待吴彪发现李嫣儿的时候,李嫣儿已经扯起薄毯,在吴彪刚刚脚跟离地,重力不稳之时,借用巧力,用力一抖,薄毯当即掀起,连带吴彪一个站不稳当,便被掀翻倒地。 而这一幕,却独被旁边一直静静观察的佟远山看在了眼里。 “嗯?啥‘掀毯子’?”吴彪坐起身,愣愣地看着佟远山。 佟远山淡然一笑,捋一捋短须,向雷振,吴彪及周围众人,解说了一遍刚才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好小子,你使诈,不算!额要跟你再比过!”吴彪豁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吼道。 林复声弯起嘴角,耸一耸肩道:“大王,我与你可有言在先,只比一场。” 雷振犹豫不决,佟远山说道:“可是,这法子未免过于取巧了吧。” “我们只约定了比一场,而且,只说点到为止,谁先倒地谁就输。并未约定如何打斗吧。” “呃,这个……”雷振当然不想轻易放走这些俘虏,但又怕自己堂堂一个山大王,竟出尔反尔,有失信义。于是,迟疑着不知如何决断。 第八十七章 帐内有鬼 看着雷震振面带犹豫,吴彪可不干了,凑到雷振耳边,小声道:“大哥,说成啥也不能放了他们。他们要是出去乱说,说咱们威风寨打不过几个小书生,那咱们还咋混呀?” 雷振点头。 “大哥,咱们江湖中人,输便输了,也没什么,还是要言而有信才是啊。小小财物,也不值什么,就放了他们吧。”佟远山见雷振不想放人,于是劝道。 “二哥,你说啥呢。啥是小财物,车里滴银子不少呢,还有俘虏,最重要滴,是咱未来滴侄儿媳妇儿。你要是把他们放走咧,那狗娃咋办嘛!他那个样子……”吴彪说着说着,一激动,感觉说走了嘴,急忙掩口,偷眼看了看雷振没啥反应,便继续道:“大哥,反正,刚才跟这小子打赌的时候,除了他们,都是咱们自己人。只要关着他们,就莫人知道咱们打输滴事儿。” 闻言,雷振一撇嘴,目露凶光,“嗯!来人!把他们关起来。” 林复声的计策,对这帮山贼来说,似乎根本没有屁的用处。起初打算用施舍乞丐的事打动吴彪,却被他几个响头,就给抵消了。现在,明明约定好了的事情,说不算就不算了。 跟这些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打交道,还真是令人头疼啊。 林复声除了接受这次教训外,也顺便接到赵中明递给他的白眼。 几个人被一起关押在一间小黑帐篷里,随后,便听到帐外,一群山贼呼呼哈哈地吼叫声,听起来十分愉悦的样子。 看来是在分脏或是打赏什么的。 小黑屋里,四周乌漆墨黑的,只有借着帐篷帘被风吹起时,透进来的月光和火光,才能使人有机会,得以了解周围的情形。 “唉,这些山贼,真是一点儿信用都不讲。”林复声双手双脚都被绑了个结结实实,黑暗中,无奈地坐在地上,随口吐槽了一句。 “哼!与匪类多言,真是浪费唇舌!”黑暗中传来赵中明冷冷的真理之言。 “中明,也不能如此说啊。若不是复声弟巧言妙计,恐怕你我早就被杀啦!”蒋文登在黑暗中无奈地道。 “诶,对了!有仁不是善于卜算嘛,可能算出,我等今日之劫,可能过得去?” 敢于说自己不信鬼神命运的,大多都是人生顺遂,无风无浪的幸福之人。若当真遇到天灾人祸,不治疾病时,又有哪个人不将希望托付于鬼神命运呢。若不然,也不会有“临时抱佛脚”这句话了。 孙继也是无计可施,突然想到胡有仁,于是,带着期冀的语气,在黑暗中问道。 这句话一出,黑暗中有片刻的沉寂。之后,便传来胡有仁平静而悠然的声音,“诸位同窗且放宽心,在下早已算过,我们当中几人,皆与功名有缘。如今,我等连童生都未中,又岂会丧生此处呢。” 话音一落,帐中隐隐传来几声轻轻呼气的声音。 然而,林复声却突然想到一人,这个人,胡有仁是绝不可能算到的。“那,嫣儿妹妹呢?” 众人刚刚呼出来的气,又再次收了起来。赵中明更是急道:“有仁,嫣儿妹妹是否也一样平安?” “还有我。”“还有我!”……两个车夫也急忙追着问。 听到这么多人同时急切地发问,胡有仁叹了一声,为难地道:“哎呀,此处黑暗,且我的双手被绑,实在无法占卜啊。” “这……”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叹气之声。 两个车夫更是哭爹喊娘地叫成一片。 “呵呵,我没事儿的。有你们在,有复声哥哥保护嫣儿,嫣儿一定没事的。”黑暗中,李嫣儿的声音却依然是那样的欢快自信。而她的自信不是来自于她自己,却是来自于她紧紧靠着的林复声。“刚才要不是复声哥哥教嫣儿的办法,那个大黑胖子,我可打不过呢。” “嫣儿……”林复声此时,被李嫣儿的乐观,和她对自己的信任深深的打动了。她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却依然如此信任他,这是将她的生命完全交托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就像只要他说,她能战胜吴彪,她就赶上前迎战,无论对手多么彪悍,多么凶残。这种信任是超越友情,超越爱情,近乎亲情的。在异姓血缘中,只有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才会有的。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要下山,咱们就一起下山。”林复声没有过多的话,只是十分坚定地许给李嫣儿一个承诺。 听了这话,赵中明也松了一口气。在这种危险的境地,多一个人对李嫣儿的保护,便多一分安全。 两个中年车夫,似乎也受到了李嫣儿的感染,心想活了这大把岁数,竟连个小丫头都不如,真是丢人。于是,渐渐地也安静了下来。 众人沉寂了片刻,或许是各自想着对策,或许是在向天祈祷。正这时,忽听山间一阵风声响过,帐帘被掀开了一半,透进一大片月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这才有了片刻的时间,相互看看那些能令自己安心的,熟悉的面孔。 然而,就在这时,帐帘被重力放下的瞬间,李嫣儿却伴着黑暗前最后一抹亮光,惊呼一声。“啊!有鬼!” 一声惊呼之后,好不容易安静了的周围,顿时又骚乱起来。 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见了自己墙上的影子,却被吓死。一个默不作声,安安静静的鬼,远没有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来得可怕。 人们对鬼的忌惮,无非是对未知的恐慌罢了。 两个车夫登时大声惊叫,“有鬼啊——!” 可两声之后,却双双安静了。 都被吓晕了。 “哪儿有鬼?” “哪儿有鬼?” 几个书生纷纷惊恐地问李嫣儿。 “就,就在墙角那儿呢。”李嫣儿第一次怯声声地道。不由得靠的得林复声更紧了些。 闻言,林复声等人立刻往墙角看去,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里怎么可能有鬼呢? 众人凝视着墙角,试图在下一次月光投来的时候,可以看个究竟。 第八十八章 帮个忙 “枉你等还是读书人,竟然也会相信鬼神之说,哼!真是可笑。” 正在众人为帐内有鬼一事,而惊惧不已时,从角落里幽幽的传来一个沙哑而冷漠的男人声音。 众人闻声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你,你是人是鬼?!”李嫣儿壮着胆子问道。 又是一阵沉寂,角落里那个声音冷笑一声说道:“呵呵,你们若怕鬼,就当我是人,你们若怕人,就当我是鬼罢。” 听到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众书生也是哑然一片。 又过了片刻,角落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无论你我现在是什么,将来也都会变成鬼。”声音凌厉坚毅,却带着一丝绝望。 听了这话,林复声倒松了一口气,会这么别扭说话的,一定是人,而且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么,小生敢问阁下这只鬼,您的高姓大名,又是被何方高人封印此地的呢?”林复声眼珠一转打趣道。 与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来说话,这就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方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用。 果然,那人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小书生,说话倒有些意思,不带陈芝麻烂谷子的圣人之说,嗯,那我就告诉你吧!”此人说着顿了顿道:“我就是这威风寨以前的寨主,我叫刘惠。” 从他的讲述之中,众人得知刘惠因家中遭逢变故,所以流落至此,凭着自己的才能占据一方山头,落草为寇。专门打劫过路的贪官,奸商和恶霸。几年的时间,威风寨的人越聚越多,刘惠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寨主。 后来,在去年冬天,雷振和吴彪二人先后前来是投奔。刘惠的家乡,恰巧与这二人很近,听着乡音,倍感亲切,于是就收留了他们。 但是,自从二人上山之后,就不断往威风寨里带人,说是,都来自那场地动的灾民。刘惠见这些人可怜,又是自己的同乡,便留下了他们。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帮人根本不是什么灾民,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一心只想巧夺威风寨罢了。 雷振和吴彪买通了山寨内部的一个人,里应外合,刘惠以及他原来的忠实部下,基本杀了个精光,还成功地将刘惠拿下,关了起来。 这个内部的奸细,便是佟远山。 佟远山也借此机会,顺利坐上了山寨的第二把交椅,与雷振,吴彪二人,成为拜把子兄弟。 若说刘惠恨雷振,恨吴彪,实则却更恨佟远山。 听完这个故事,李嫣儿气鼓鼓的道:“原来那个家伙是坏人,最讨厌这种出卖朋友的人了。刚才他为我们求情,我还以为他是好人呢!” 角落里淡淡的哼了一声道:“他若当真为你们求情,你们可就要小心,不要被他利用了” “我们都被他们关起来了,有什么好被他利用?”赵中明道。 “关起来算得了什么,若是你们真得一点用都没有,我猜,你们早就变成人肉包子了。” 听了这话,几个小书生,不禁激灵打了个冷战。 “那他们杀光了你的兄弟,可为什么又要留下你呢?”听完了故事,林复声不解地问道。 “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他们想知道的秘密。”刘惠显得有几分自信。 既然是秘密,人家一定不会说的。几个饱读圣贤书的书生,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问了。 “那你不想办法离开这里吗?”沉默片刻事,李嫣然儿侧头问道:“没有机会吗?” “有啊。别忘了我在这山里呆了多少年,他们才呆了多久,想从这儿逃出去,简直易如反掌。” 闻言,一众学子似乎又燃起了希望。“那太好了,你可以带我们一起逃吧?” “可是,我还不想走。”正当大伙高兴之时,却又听见刘惠带着些许戏谑,淡淡地道。 众人当头一盆凉水,心中失落无比。 能走却不走,还要留在这里被人囚禁,更是随时可能被做成人肉包子,这人脑子里有坑吧。 “那你为什么不想走呢?”李嫣儿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要杀一个人,我要报仇,为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刘惠的声音变得坚定而激动。 林复声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是佟远山?” “对!” …… 夜色深沉,晚风轻动,月光透过帐帘,再次洒在众人的脸上。 此刻,大家也借着这淡淡的月光,看清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刘惠。只见他的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目光沧桑而空洞,表情凝滞而且无神,仿佛世间的一切对他已经不重要,只有报仇才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林复声沉默了。 你不走可以啊,可我们还要赶着去黄州府呢,时间不等人啊。 可偏偏这个怪人,却成了我们现在唯一离开这里的指南针。 佟远山,佟远山…… 次日一大早,林复声于睡梦中,便被两个山贼喽啰架起来,去大帐中见他们的首脑人物。 一进大帐,只见三个大王分主次坐于帐中。见林复声被带来后,立刻在脸上堆出一坨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佟远山更是起身相迎。 “呵呵,才子驾到啊,呵呵……,来人,看座。” 功夫不大,两个小喽啰在佟远山的身边,又摆下一张长方形,矮桌席。 难道,真如刘惠所言,他们有求于我? 林复声满腹狐疑地坐了下来,拱手客气地道:“不知把小生押来,有何事啊?” 三人相视一眼,吴彪咧开大嘴率先说道:“嘿嘿,昨日把你们抓来,是额滴不对。不过,既然你都来咧,能不能帮额们一件事。事成之后,额亲自把你们送下山去。” 雷振嫌吴彪说得不够好,补充道:“还有马车,和车上的财物,统统归还你们。咋样?” 林复声看这二人的表情,觉得怪好笑,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想来,是这个佟远山在背后,不定怎么夸自己来着。 也不知,他们要我办得是什么事儿? 林复声勾了勾嘴角,学着吴彪的强调道:“你们是山贼,打劫我们,不过是你们的本分,没什么不对滴。” 听了这话,吴彪嘴角抽了抽,讪讪地低头不语。 佟远山瞪了一眼吴彪,旋即换了副笑脸,对林复声道:“呃,小书生莫要介怀呀。我这三弟是个粗人,也不会说话。既然,小书生能来到我们寨子里,就是与我们兄弟有缘,若能帮我们办了此事,那便是我们三兄弟的朋友。不仅送你们下山,就连那个小丫头,也会平安无事的。” 最后这一句,佟远山的语意深远,虽面带笑容,却是内藏奸邪。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嘛。 笑着威胁人。 刘惠说得没错,此人,才是最阴险的那一个。 第八十九章 秘密 要帮刘惠报仇,也是帮着自己逃脱,就必须替他杀了眼前这个人。 若说,杀一个出卖朋友的阴险小人,想想就觉得痛快。 可是,对于一个文明的现代穿越人来说,要下定这个决心,着实是需要一番努力和挣扎的。 反正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到不如先听听,这三个人究竟想干什么吧。 “好吧,你们说,想要我干什么?” 三人一听林复声松了口,便面现喜悦之色。佟远山自觉是这三人当中,最能言善辩之士,于是,主动说道:“小书生能以一条薄毯,战胜我家三弟。佟某以为,若是从一个人口中打听一件事,对于小书生来说,一定是易如反掌了吧。” “你想让我打听什么?” “我想知道,这山中的密道究竟在何处?” 山中有密道?难道,这就是刘惠所说的秘密? “你是说,要我问那个叫刘惠的人吗?” “小书生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你找错人了。我与他又不熟,他怎么可能告诉我呢?” 佟远山淡然一笑,眼中放出一丝寒光,“我们与刘惠是宿敌,他对我们皆有提防。可是,若换作是你,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况且,若无半点难度,又何劳小才子你呢?” 说话间,佟远山冲帐外拍了拍手,进来一个喽啰。 “去,请少寨主去。”佟远山吩咐一声,喽啰退下。他继而笑道:“不过,小才子,你可要快点想法子了。” 闻言,林复声隐隐感觉到一丝凉意。 “此刻,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丫头,已经被送去少寨主那儿了。若是,小才子你想得太久,我们……,可是很难劝得住这位少寨主的。”佟远山冷然地说完,雷振和吴彪也是面现狰狞之态。 真是可恶,竟拿个小孩子做人质。 这时,帐帘打开,打外边儿进来一个又黑又高的水桶人物,满身的横肉,能比吴彪还高出一半去。满脑袋黑密的卷发,连身上的汗毛也是卷的。 这样的形象实在很难和佟远山当初对他的形容相联系。 被他夸赞成天上有地上无,貌比潘安,才华横溢的那个狗娃,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林复声简直惊呆了。 这黑大胖子一进帐中,二话不说,先左右扭动两下脖子,发出咯咯的响声,令人听得都生寒。随即,一伸胳膊,但见他手里像提小鸡一样,提着块巨石,然后,好像卖艺的一样,在帐中挥起巨石,耍了几趟。那巨大的石头,看着起码得有个四五百斤重,可在他手里却完全变成是李嫣儿耍的那条混天绫。 哎呀,嫣儿妹妹要是和这个怪物关在一起,那…… 林复声实在不敢往下想。 正值他发呆之时,那黑大胖子耍了一阵巨石,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也真是奇了,怪人见多了,这么怪的还真没见过。 狗娃离开后,佟远山淡淡地道:“小才子,我们少寨主你也见过啦!还是赶紧想法子,找出密道,你们便可以离开。若是等得久了,只怕我们这位少寨主,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回忆着刚才那黑胖子的架势,林复声不禁揪心。 我必须尽快救出嫣儿…… “好,我答应帮你。但是,你得给我些时日,让我和那个人混熟了,才能套他的话吧。”林复声表情严肃地道。 “好,三日,三日为限。若过了日子,哼,一切可就不好说了……”佟远山勾着嘴角冷冷地道。 …… 三日,对于林复声等人都如同漫长的三年。赵中明更几近疯狂,整整三日未曾阖眼。 林复声强守着心中的计划,只字未提。直到第四日清早,山寨的三个大王好像会审一样,将林复声等人一并带入帐中。 “小才子可已得知密道的入口所在?”雷振高坐在上问道。 林复声淡然一笑,点点头,“我当然已经知晓。” 三大王当即喜形于色,同声道:“密道在何处?” “要我说不难,不过,我要当着刘惠的面说。”林复声沉思了片刻说道。 “这是为何?”佟远山狐疑道。 “因为,我曾亲口答应他,不能背着他将密道之事泄露。所以,要说,也得当着他说。” 林复声话音一落,却闻吴彪放声大笑,“真他娘滴个脚呀。读书人就是他娘的虚,哈哈哈……” 雷振狠狠地瞪了吴彪一眼,这才止住他连骂带笑的噪音。 “好,立刻去把刘惠带来!” 雷振吩咐一声,两个喽啰便退了下去。 过不多时,刘惠一脸怀疑地被带进帐子,看到宿敌,嘴角勾了勾,眼角的肉不停地颤抖。 “好啦!人带来啦!你说吧。”佟远山迫不及待地道。 “那丫头呢?我还要看到她平安才行。”林复声这句话一说,才正中了赵中明之意,拼命地点头。 这个条件到是在三大王的意料之中,佟远山只轻拍了两下手,便有人将李嫣儿带了上来。 “复声哥哥!”李嫣儿活蹦乱跳地,手脚很自由,大概是没有人认为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的威力吧。 看着李嫣儿无事,林复声和赵中明才相继吐出一口气。 “现在,你总能说了吧。”佟远山似乎比雷振和吴彪更加心急,想要知道这条密道的入口所在。 “好!”林复声应了一声,又往四周看了看,说道:“密道入口,如此机密之事,怎么可以让别人听见。二大王,你附耳过来,我只悄悄告诉你。” 佟远山等待这个时刻,已经太久了,听到这里,他连半点怀疑都没有,便上前一步俯身下来,贴在林复声面前。 “丑时三刻,山径小路,第二棵树下,光影所投之处,便是密道所在。”林复声小声道。 佟远山听罢起身,兀自又小声念叨了一阵,将其牢记心中。这可急坏了旁边的雷振和吴彪二人,伸着脖子等着佟远山将这秘密分享给他们。 “现在你们知道了密道所在,那也该兑现承诺,放我等下山去啦!”林复声当即大声道。 “嘿嘿嘿,额们是知道咧,咋?不想放就不放,这个侄儿媳妇儿,额们还是要定咧!你们这几个小嫩肉,额们也是吃定咧。”吴彪一脸得意,还等不及见着密道,习惯性食言的本能已经暴露无疑。 “来人,把他们拖下去,洗巴洗巴,等着晚上俺们找到密道,一起庆祝!”雷振大喜,当即下令。 几个小喽啰上前就要动手,林复声突然大叫道:“二大王,我们死了,这世上可就你一人知道这密道所在啦!你可要好好利用啊!” 啧……! 佟远山当即眯了眯眼睛,直觉得后脖子吹来一股凉风。 林复声此言一出,雷振似有所察,当即喊道:“慢着,把他们还押回去!严加看守。” “大哥……”佟远山心凉了一半,他从雷振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一丝丝不信任。 雷振,吴彪,佟远山,这仨人本就是蛇鼠一窝,因为相互利用才凑到一起的。要说他们之间的信任,只能是在太平之期,无利相争之时,勉强可以保持的。若是一但有了利益冲突,便再无什么信任可言。 第九十章 火海汪洋 林复声,刘惠等人又重被押回帐中。这次,帐外负责看守的人比之前更多了。几乎是手拉手,围着帐篷圈成一圈。 这可真是围了一个结实。 “嫣儿,你没事吧?”林复声和赵中明同时问道。 李嫣儿再见到林复声十分高兴,“我没事啊,只是跟那个怪物呆了几天。” 听李嫣儿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赵中明仍是不免担忧,问道:“那他有没有对你……?” “对我什么?”李嫣儿侧着头,不解地想了想,说道:“那个怪物一天什么也不干,除了吃饭睡觉,就盯着我看。也不说话,也不怎么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不会说话呢。” “不动?那他不练他那块大石头?”林复声好奇道。 闻言,李嫣儿不禁嗤笑一声道:“唉,什么大石头啊,还不让人碰。开始,还真被他给唬住了。有一日,我好奇趁他睡着了,看了看,那石头根本就是纸糊的嘛。后来,我还在上面给它戳了个洞,好些人看了都很吃惊的样子呢。呵呵……”说着李嫣儿掩口笑了。 “哈哈哈……”这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刘惠突然大笑了几声,说道:“小书生,你这离间计,若没有这丫头的帮忙,还未必能成呢。哈哈……,刘某心事已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今晚丑时,便带你们下山。” 众人一听,什么离间计?他们没明白。但是,他们却听得懂,刘惠要带他们下山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从天降。 终于盼到了夜里。丑时一到,帐外传来一阵骚乱。 “看来,他们已经去了山径小道上啦!咱们也要准备。”刘惠压低了声音,一抖手,将身后事先割断的绑绳解下,并快速打开脚上的绑绳。随后,缓缓起身,踮着脚尖,溜着帐边儿,来到帐帘处。勾着小指轻轻掀了一条刚刚够窥到外界的缝隙。 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便又将帐帘放下,旋即转身来到林复声面前,一边帮他松绑,一边小声道:“他们都在外头打瞌睡呢。咱们趁现在,寨中人少,赶紧走!” 林复声的绑绳松开,二人便帮着别人松绑,一人帮一人,最后两个赶车夫的绑绳也松了开。 “外面看守这么多,怎么可能出的去?”赵中明皱眉道。 刘惠勾起嘴角淡然一笑,指着脚下的土石地面,道:“他们要找的密道,就在这里。” 众人愕然,纷纷低头,可是,在黑暗之中,脚下的土石地面,和其他地方并无异样。 刘惠俯身下去,从头发之中抽出一柄硬物,有点儿像女人的发簪,但却呈扁宽形。“呵,这就是密道的钥匙。你们一个人去门前听着点儿动静。” 林复声点了点头,便踮着脚来到帐帘前,贴着耳朵往外听。不时地与蹲在地上,用钥匙挖土的刘惠点头示意。 原来,钥匙是这个意思。 当地面被挖开一个豁口时,众人纷纷俯下身去,一起伸手帮忙。 此时,谁也不会在意,他们的双手是用来写字的,还是用来赶车的。 “好啦!” 不多时,随着刘惠的低呼声,地面呈现出一个仅有一人肩宽的洞穴。 “复声哥哥,快来。” “快,赶紧走。顺着密道一直往前,走一天一夜,差不多就会到山下。”刘惠的声音焦急,却不仓促。 两个车夫一见密道,高兴得差点儿叫出声,这可是再度为人的机会呀。他们是当人不让,纵身跳下,摸着黑往前走了。 其余众人也跟着纷纷跳下。 林复声跳进洞穴后,地面上就只剩下刘惠一人。“你不走吗?” “你们先行,刘某随后就到!”刘惠说完,便转身走了。 “诶……”林复声想拦,但转念一想,人各有志,算了。本来就不是同路人,还是先走一步的好!“ “复声哥哥,咱们快走吧!” “嗯,走!” 就在几个人在密道中,慢慢摸行的时候,在山径小道上,第二棵树下,丑时三刻已至。一群小喽啰,挥汗如雨地在月光洒落之处挖着坑。 “大王,都这么深啦!什么都没有!” “什么!没有?”雷振暴怒地看着佟远山。 “大,大哥。这,这一定是那个小子胡说的地方。”佟远山看着雷振的样子,不觉腿直发软。 “哼!是二哥你不想告诉额们兄弟哇?”吴彪和雷振的关系,再怎么说也比跟佟远山要近些,此时见状,咧着个嘴道。 “当,当然不是。就是那小子胡言的。” “哼!老二,你当俺真不知道你小子想干啥!你不就是不服气,俺们没有照约定,把大寨主滴位置给了你嘛!” “不,不,不,大哥,我从来没有想要当寨主的意思。”佟远山急得连连摆手。 “快算了哇!你就甭跟我这儿打马虎眼咧。这几天,狗娃的石头突然破咧,不就是你干滴嘛!咋?狗娃莫有力气,你就能骑到俺们兄弟头上?” “石头?石头怎么会破?”佟远山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狗娃是白长了个大块头,却没什么力气。雷振想用自己儿子来唬住山寨中的人,便给儿子做了个假石头。 别说,这招儿还真管点儿用,能唬住不少盯着寨主之位的人,还能顺带吓跑前来夺寨的土匪,山贼什么的。 这个秘密就连佟远山也不知道。 “你还装他娘个脚!大哥,杀了他!咱们回去自己问那娃娃,密道滴事儿。”吴彪早就看不惯佟远山了,在他眼里就是,啥本事没有,凭啥在额滴上头排着,还成天对额指手画脚滴。 “大哥,你,你不能……,你能坐上现在的位置,小弟可是……” 佟远山本是个聪明人,可是,生死面前,他却慌了手脚,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样不光彩的事情,能是随随便便挂在嘴上说的嘛。 雷振眯了眯眼睛,发出一声困兽的怒声。 吴彪好似得了令一般,不由分说,上前一刀将佟远山劈做两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密道中,走在最前面的两个车夫兴奋的喊道:“诶!前面有光!” 当众人看到那一丝光亮时,就好像马上要投胎转世,再度为人了一般,高兴地涌了过去。 在冲出洞口的那一瞬间,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然而,当他们回头张望时,却发现身后,远在山顶的山寨,已经是一片火海汪洋。 第九十一章 黄州府又见老熟人 逃离了山寨,赵中明打发了两个车夫速速回到黄梅县,转给父亲赵德一句口讯,说明事情原委,望父亲能尽早派人送来银两。 之所以用口讯传话,是因为,这几个可怜的书生,除了贴身放置的考引外,就只有赵中明身上还揣着二十两银票,其它是什么都没有了。 而这二十两,是要支撑他们六个人,在黄州府日常开销,直到赵德的钱送来的那一日。 无奈之下,林复声等人,连车都不敢搭乘,只能徒步行了两日,方才来到黄州府。 此时已近三月中旬,四月就要考试,黄州府的客栈酒楼能住人的地方,早已经住满了。甭说什么阁楼柴房,就算是有人家要出租地窖,恐怕都有人住。 “怎么连柴房都有人住了?”孙继从一间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客栈里出来,叹气道:“若是再寻不得住处,今晚可如何是好啊。” “来的迟了,就是如此,恐怕……”蒋文登叹气道。 若说,赵中明用这二十两银子,去找间好点的酒楼,或许能寻着个下等客房,到也能坚持几日,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仍是与众人一起寻找便宜的落脚点。这让林复声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有了质的改观。 正在几个人一筹莫展之时,由打对面,兴冲冲地赶来几个人,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迎着满身尘垢,落魄不堪的林复声一行人匆匆而来。 林复声定睛一瞧,脸上露出了一抹淡笑。 有地方住了! 只见,迎面而来者,为首的便是他的独家“财神”汪宗魁。身后还尾随着陈清和孟知孝,另外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身着长衫,面料皆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孟知孝和陈清二人,其他人皆手执小扇,一边走,一边轻摇,远远看去好似几个才情诗人,要去赶什么诗会一样。 真是物以类聚,和汪宗魁交好之人,就连行为动作,都是惊人的相似。 “哎呀呀,这不是赵公子嘛,哎呀,连复声弟也在啊。你们……,这是……,因何如此落魄不堪啊?”汪宗魁走到近前,眉毛挑成八字型,故作惊讶之状问道。 其实从黄梅县到黄州府的途中有山贼劫道一事,早就传进了黄州府地界,而且,有不少黄梅县考生,都遭逢了不幸。 汪宗魁和陈清,孟知孝三人,听说之后,连连感谢上苍,同时,也暗暗期待着林复声能够消失。 终于在这日,汪宗魁等人是听说了有几个赶考的书生,到今日才到黄州府,且个个狼狈不堪,远道而来又无行李随身。想来是途中遭逢了变故使然。 经多方打听之下,这才得知,这几个落魄书生,正是黄梅县里孙夫子的几个学生,最主要的是,其中还有他早已恨得牙根痒痒的林复声。 惊喜之下,几个人急着想要来看林复声的好戏。而且,还可以借机奚落他们一番。 林复声等人见汪宗魁此态,皆知其用意,便有的颔首,有的昂头,有的左顾右盼,皆不与理睬他。 汪宗魁正觉得尴尬之时,却没想到,林复声笑盈盈地接了他的话。 “汪兄不知啊,我等途中遇到了山贼,被押上山寨,几次险险被杀。……”林复声声情并茂地讲述山寨中的恐怖事件。 “呃?”汪宗魁听得都傻了。 这小子难道没看出来,我是在幸灾乐祸吗?怎么说得这么高兴。好像这事儿并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你是缺心眼儿吗? “汪兄,你猜后来怎么着?” “呃,不知道啊。”汪宗魁迟疑地应道。 “后来,有一天,山寨里也不知打哪儿起了一场大火。忙得那伙山贼根本顾不上我们。我们这才找到机会逃下了山。”说罢,林复声故作放松状长出一口气。“好险啊,好险。” 这小子,跟他们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赵中明强打着精神,听林复声瞎扯蛋。 汪宗魁一行人却是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眼睛一张一阖,时不时地显得十分紧张。 直到听完了,汪宗魁才转过弯儿来。 我是来看笑话的,紧张着屁呀! “哎呀,这么说,几位这一路上,可真是灾难重重。呃……,我等同路而来,却不曾见山贼的半个人影。依在下看,这途遇山贼,实在晦气。汪某到是有一言相劝。” “汪兄请讲。” “几位不如先行回家,待时运转好,再来赴试,也省得运气不佳,丢了李夫子的脸面。”汪宗魁说着往两旁边看看,得到几声附和的笑声。 笑罢,汪宗魁身后的陈清和孟知孝满脸堆笑地走到赵中明身边,并在经过林复声的时候,狠狠送了他个白眼。 “中明兄,你若时运不佳,不如不考,若是因时运而落榜,岂不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是啊,中明兄,你还是回去吧。” 陈清和孟知孝一唱一和地从旁同劝。 “呵呵,是啊,是啊,此言有理。”这时,从汪宗魁身后传来一阵嘲讽的笑声。 笑罢,一个清瘦的净衣书生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广济杨进。看几位衣着凌乱,亦无行囊,怕是连返乡的路资都没有吧。若是为钱财犯愁,杨某虽家中不及汪兄阔绰,倒是亦可解囊相助。” “在下罗田张均,也愿捐助。”另一个书生收扇上前,面露笑容,在几个被山贼洗劫一空的书生面前,显得格外有优越感。 杨进和张均皆与汪宗魁一样,早年前已经通过府试,得了童生的称号。此番三人特地凑到一起,在一众赴试的考生面前,居高临下,显摆自己的学识之渊博。 听闻两个好友的言辞,汪宗魁似有醉意,飘飘然摇晃着脑袋,赞叹道:“哎呀呀,都说,这文人相轻,可是,二位仁兄,却能对汪某的几位朋友解囊相助,施以回程路资。嗯,汪某理当效仿才是。”说着,便从身上掏出些铜钱来,递到林复声面前。 以汪宗魁的身家,若真心助人,不是银票,也至少该是银两。这一把铜钱,分明就是对林复声等人的侮辱。 第九十二章 凝贵楼 看到汪宗魁这一施舍的动作,杨进和张均也纷纷效仿,也不知这些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的家伙,从哪儿找了这么些个铜钱。 林复声瞧了瞧他们手上的铜钱,脸上露出一抹不经意的笑,对汪宗魁,杨进,张均三人拱了拱手,略带鄙夷地说道:“几位仁兄,真不亏是饱读圣贤书之人。不过……,哼哼,若是囊中羞涩,我等还真不忍心,接受几位的相助啊。” 闻言,汪宗魁,杨进,张均三人原本上扬着的脸,登时耷拉下来,眼角抽抽两下。 我们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囊中羞涩呢? 真是,奇耻大辱! 三人伸出去的手,干巴巴地僵在了当场,既无人接下,又不能收回。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陈清和孟知孝这两个双料间谍,很是时候地上前,接下三人手中的铜钱,低头对林复声说道:“既然,这是几位仁兄的好意,无论多少,还是收下吧。” 林复声笑而不接,停了半晌,说道:“几位若是实意相助,并不必赠什么铜钱,到不如为我等寻一落脚之处。以三位在黄州府各大酒楼的人脉,相信寻一住处,应当不难吧。” 闻得林复声欲寻住处,明摆是不准备弃考。汪宗魁怔了怔,问道:“你们不欲返乡?” 陈清也急忙再劝赵中明道:“中明,你们时运如此不济,还是应当回乡避一避才是啊。” 赵中明冷哼一声,道:“我赵中明一向不信什么时运一说,十年寒窗只为今日,岂有中途折返的道理。” “可是……” “几位仁兄无需担忧,小弟到与几位有不同的见解。”林复声面带一丝不屑,打断了陈清的话,说道:“古语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像我等遇此大难而不死者,必有后程,此次科考,我等一定高中。若是几位仁兄不敢与我等同科考试,那么,此时返乡,亦不迟也。” “咳,咳……”赵中明差点儿笑尿,一向不苟言笑的他,急忙用手掩口,假意轻咳。 原来,这小子之前把山寨里的事儿说得那般夸大,用意竟在此。心道,以后与这小子说话,真得绕上几个弯再接他的茬儿才行。 “哪个不敢与你这黄口小儿同科考试的?你休要张狂!”杨进一时没忍住,当即怒了。 早就听说,黄梅县里有个小子,狂妄的厉害。今日一见,才知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觉其嚣张气焰,如此灼人。 杨进的话刚一出口,汪宗魁突然脑中闪过一丝不安,不好!又要当这冤大头。 林复声还未等杨进的话音落下,当即,来了个深深一躬,“既然几位仁兄敢与我等‘有后程’之人同科赴考,应当也不介意,相助我等寻一落脚之处,也好待日后一较高下吧。” “你……”杨进此时才有所觉察,好像真被僵住了。 什么文人不相轻,愿解囊相助云云的豪言,仍在耳边,汪宗魁,杨进,张均三人,哪里还好反口,自掌嘴巴。 三个人盯着眼前这个呆萌无比的俊脸儿小子,却是越看越觉得气恼。 果然不错,这小子真不是善类。 无奈之下,汪宗魁只好带着几个人来到黄州府上数一数二的酒楼,凝贵楼。 这凝贵楼,顾名思义,凝结天下贵人之所在。平日里此地未必算是最红火热闹的地方,可是,一但到了应试时节,这凝贵楼可就成了抢手之地,谁也想要来沾点儿贵气。据说,从这家酒楼里出去的府案首,多不胜数。 这传言一出,就更是引来一群迷信的学子,借了钱,卖了地,也要往这凝贵楼里挤。 汪宗魁等人早于半年前,就预定了凝贵楼的上等客房,甭管他们考不考府试,总之,得先抢个彩头再说。 杨进和张均见汪宗魁竟然带着林复声等人来了凝贵楼,皱眉的皱眉,撇嘴的撇嘴。 怎么这么便宜这几个家伙,尤其是那个小坏东西。 杨进偷偷上前用胳膊肘捅了捅汪宗魁,小声道:“怎么让他们住这么好的地方?” 汪宗魁勾了勾嘴角,偷偷摆手道:“你们放心,我自有法子,让他们自己走人!” 来到凝贵楼,汪宗魁率先进了酒楼,找到酒楼掌柜,与之小声耳语了几句,随后,便转身,抬高了嗓门儿对林复声等人道:“几位,这凝贵楼的客房已经满啦!不过,在下与掌柜有些交情,他愿意将后院的一间杂物房和柴房整理出来,供几位暂住。至于这费用嘛,有汪某在,自然不用几位操心。” 这个时节里,凝贵楼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前来赴试的考生,一听有人要住杂物房,柴房,不由得纷纷扭头观看。 也不知此人,与这几个年岁尚轻的小书生有何过节?怎得要让人住进杂物房,柴房,这等晦气之地? 酒楼里的书生们,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要说别的地方的柴房和杂物房,要是价格合理,对于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来说,住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偏偏这凝贵楼的柴房和杂物房,却是没有人愿意住的。即便是实在没有地方住了,弃考,都不想去这里住。 之所以凝贵楼的柴房和杂物房,在众学子之中成了烫手的山芋,原因只有一个,谁也不愿意成为贵人脚下,一直踩着的那个人。 对此说法,林复声只是淡淡地一笑。 真是迷信害死人哪。 “你瞧着吧,这几个小书生,肯定会大骂一通这个姓汪的书生,然后,甩袖而去的。”围观中人,有好事的,在胸前盘着着胳膊,与同行之人小声八卦。“不信,咱俩打赌。” 这位话音还未落,却听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说道:“好,多谢汪兄。我等这便去收拾行李啦!” 收拾行李?你们有行李吗? 只这一句,直震得周围一群人七荤八素。那位刚才还打赌的学子,更是冤得厉害,娘的!还没怎么地呢,就赌输一回。 真是晦气的很。 于是,愤愤然在几个小学子中寻找,是哪个缺心眼儿的,连这种地方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