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望求雨 戴春望奔到镇里,太阳已升起老高。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镇上的食铺商号正纷纷开门营业。 戴春望找了一个早点摊,狂吃了一通早点,打着饱嗝,抚摸着因奔跑一夜而酸胀不已的小腿肚,方才有些缓过劲来。 他喃喃道:“那老尼姑真是个煞星,险些要了老子的命!” 歇息良久,见街上已人来人往,甚是闹热,便起身会了账,来到街前,身子东扭西歪,似乎街道不够宽,盛不下他一样。 他这里转转那里看看,摸摸这家的扫帚,摇摇那家的洋铁铲,瞅瞅急走的小媳妇,跟跟过路的大姑娘,早将昨夜之险忘得一干二净,又恢复到无所事事、惹事生非的无赖样。 街上众人对他纷纷避让,却都面带鄙夷,如避瘟神一般。 见到众人如此神情,戴春望忽然感到自尊心有些受损。他在心中大喊道:“尔等鸟人,看不起老子啊! “总有一天,老子要名扬四海,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到那时衣锦还乡,看还有哪个敢狗眼看人低!”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目的瞎晃悠,不觉时近中午,来到一条街前,举目一望,心头大失所望,暗道:“老子原本要找酒楼,怎转到茶铺街来了。” 正待他去另寻,却见不远处摆着个卦摊,摊旁树着一面白底蓝字的大旗,上书: 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老子留其名。 戴春望不觉停下脚步。 戴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家中薄有田产,他打小就被父母送进村中私塾念书。 戴春望自幼聪明过人,几乎过目成诵,却十分不喜读什么四书五经,年龄大一点便总是逃学,跟一帮无赖子混迹街头,偷鸡摸狗,无恶不作。 乡亲们提起这浑小子,无不齿冷。 戴春望十四岁上死了父亲,这下犹似脱了缰的野马,寡母哪里能管得住他,只得任由他瞎闯胡混,至今快近二十了,还未成亲。 没有哪个正经人家愿将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人,寡母为此忧心如焚,成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 可戴春望到也透脱,愈发混得无边了,经常撇下家中老母,穿州过府四处游荡。 几年下来,到也在江湖上结交了一些豪侠之士,可也惹下了师慧这桩风流孽债。 戴春望知那卦摊旗上所写原本是李太白的诗句,只是后一句作了改动,但这一改却显出了冲天的气势。 便心中笑道:“这算卦的牛皮到是吹出来了,不知是否真有能耐?老子不妨试他一试。” 想到这里,戴春望便来到卦摊前,见桌后坐着一个老者,看样子大概年过半百,身穿长袍马褂,头戴六合帽;脸形虽瘦,但精神饱满,额下还有一缕长须,举止风雅有度。 戴春望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儒雅之人,不禁心中先有了几分佩服。 但他面上却不露出来,大咧咧往卦摊前一坐,伸手重重一拍桌子,道:“你这面旗子上的口气好大,敢情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给我算一卦试试。” 老者凝目将戴春望审视了一番,缓缓开口道:“这位小哥面相生得奇异,可惜不得时啊!” 戴春望一愣,道:“如何不得时?” 老者不接他话头,只竖起左手食指道:“老朽算卦,卦资一块银元,先交钱后卜卦。” 戴春望一摸口袋,正好还剩下一块银元,便拿出来往桌上一拍,道:“算得好,银元归你,算得不好,银元也归你,但老子要砸了你的卦摊,揪下你的山羊胡子!” 老者不慌不忙,端起桌上的茶盅呷了一口茶,才以手捋须,问道:“不知你要算什么,婚姻、财运还是前程?” 戴春望道:“宣统皇帝退了位,民国已立,听说孙中山作了大总统,你就算一算我能见着孙大总统吗?” 说完不怀好意地乜斜着老者,心道:“我看你这老东西如何瞎说?” 老者神情一顿,拿起桌上的三枚铜钱丢在卦筒中,摇了一阵,便倒在桌上,排出卦象,却盯着卦象良久不语。 戴春望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到底能见不能见啊?” 老者抹了卦象,端盅饮茶,仍不说话。 戴春望有些急了,道:“你到是说话呀,难道老子有灾?” 老者放下茶盅,不紧不慢地道:“要说与孙大总统,足下也许真有一面之缘。可足下若终身不离故土,将一事无成,终老田野,但若去南方,则必遇贵人,前途不可限量。” 戴春望撇撇嘴道:“浙江不就是南方么,再南就下海啦,难道去南洋啊?” 老者摇摇头:“浙江虽是江南,但大清国还有更南啊。” “什么大清国,是中华民国。”戴春望纠正道,又问,“我若南下,真能遇上贵人?” 老者不回答他的话,拈须沉吟道:“足下命中缺水,要想发达,别无他途,可于尊名之中弥补一二,许能改观命运,亦未可知。” 戴春望原本抱着戏弄老者的态度,却见老者不以为意,反自始自终对自己颇为尊重,且愈到后来愈是尊重。 他态度便也严肃起来,正坐道:“他日若真能富贵,定不忘先生指点之恩!” 老者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继续道:“就在名和字中添些水吧,这水须是未污之净水,且须源源不断,敢问足下尊号?” 戴春望恭敬答道:“在下姓戴名春望,永水县戴家庄人氏。当年入塾时,先生到是给起了个字,但久而不用,早忘记了。” 老者掐指半晌,道:“春望春望,虽有可能盼来雨水,却也可能到头来是一场春旱。” 戴春望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望请先生指点迷津。” 老者忽眉头一舒,击桌道:“我想到了,要说这世上干净而源源不断之水,自当属雨水了。” “戴雨水?”戴春望道。 老者呵呵一笑:“若以此为名,便显得过于直白,不如单名一个笠字。” “戴笠!”戴春望念了两遍,鼓掌欢呼道,“此名甚好,既戴笠了,当然是因为下雨了。先生果然大才,一事不烦二主,就烦请先生再赐个字吧。” 老者道:“名取其意,字可道明,就取字雨浓吧。” “戴笠!戴雨浓!”戴春望大喜,起身向老者深深一揖,道,“从此在下就叫戴笠戴雨浓了。还望老先生赐告尊姓大名和藉贯住址,他日好相报今日之恩。” 老者收起银元,道:“老朽行走江湖,算卦谋生而已,何用足下报答。足下勿须客气,只管自去吧。” 戴笠道:“知恩不报岂是大丈夫所为!”固请不辍。 老者被缠逼得无奈,只得告诉他自己姓李名茂全,字秀儒,湖北武昌人氏。 本是清朝举人,宣统逊位后,绝了仕途之念,外出游学,不意丢了盘缠,好在精通易理,便索性摆摊算卦,筹措川资,继续游历大好河山。 戴笠牢牢记下了,遂辞别李茂全回到家中,将算卦之事禀明老母高堂。 又嘱咐母亲每月按时派人往玉灵山下师慧处送些米粮,便打点行装南下广州。 戴笠在广州一混数年,除了颏下生须,别无任何长进。 他当过兵,混过**,也在铺子里帮过工,落魄时甚至还在码头上扛过活。 随着岁月的流逝,戴笠的心便一点一点往下沉。 每当他摸着下巴上硬硬的胡茬,总是越来越怀疑李茂全的话,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孟浪,悔不该辞别高堂老母,头脑发热只身来到广州闯世界。 可要就这么一事无成、可怜巴巴地回去,戴笠却又不甘心,便咬牙挺着。 又过了一年,在广州实在呆不下去了,戴笠便从码头混上一艘货船,沿海北上,来到花花世界上海。 可在上海滩一混经年,仍是个瘪三样,毫无起色。 戴笠终于彻底失望,开始盘算着如何返乡了。 有一天,他奉所帮工水果行老板之命,往上海交易所一间贵宾厅里送水果。 当他推开那扇神秘而坚实的大门,看见里面有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打麻将。 正对门口坐着一人,气宇轩昂,二十来岁年纪。 此人生就方正脸膛,阔嘴虎眼,哪怕只是瞄上一眼,便让人感到有一股凛然豪放之气扑面而来。 戴笠心中格登一下,呆住了,暗道:“不曾想世上竟还有这等英雄人物!” 他虽不识得此人,以前也从未见过,但刚见第一面就觉得此人甚为亲切,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戴笠当即便暗下决心:“今生今世就跟定此人了!” 此人时任粤军第二支队司令,名叫蒋中正,表字介石。 自从戴笠推开那扇门的一刹那,他的人生就开始发生神奇的变化。当然这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却说玉灵山下的师慧母子,自打每月有人从戴家庄按时送来粮米,再加上师慧自己种些蔬菜瓜果,又在山上师姐妹和乡亲邻里们的帮衬下,日子却也过得不愁温饱,平静无虞。 只有一件事,让师慧常常愁眉不展,心中百转千回,拿不定主意。 第四章 难脱厄苦 让师慧揪心的是,儿子丑儿已七岁了,相貌仍然颇为丑陋,不类花容月貌、斯文秀气的自己,与他父亲戴春望到是有几分相象。 其实外貌师慧能够忍受,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几年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心痛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嫌他半分。 要命的是这丑儿她无论如何喂养,却只长个不长肉,身板跟个竹竿似的,似乎风稍大一点都能将他吹倒。 又从小落下个咳嗽的毛病,大夫说是痰滞之症,稍一着急或是用点劲、使点力,便会又咳又喘半时,常憋得脸红颈涨,随时都有可能要背过气去的样子。 每当师慧见他喘得要命时,便总是想起他刚出生时被羊水憋得小脸乌紫的情形,心中便生出极大的恐惧与无助。 这几年来,只要能积下几个大子儿,师慧便四处延医问药,试图治好丑儿的病。可先生请了不少,汤药灌了无数,仍是没有任何好转。 不知多少个夜晚,师慧都是彻夜难眠,以泪洗面。 这天,师慧带着丑儿到地头摘豆角,让儿子就在旁边的土埂上玩耍。 不多时,萧太太也挎着篮子到旁边的地里来摘豆角。 她那顽劣异常的儿子萧劲锋,已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她身后蹦蹦跳跳地跟着。 萧劲锋也要在土埂上玩耍,萧太太对儿子嘱咐了几句,就下地头来,一边劳作,一边与师慧闲聊。 不知不觉二人便从地东头挪到了地西头,土埂上的萧劲锋和丑儿就远离了她们的视线。 见母亲走远,萧劲锋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走过去一把揪住丑儿的衣襟,蛮横地问道:“谁让你这个丑八怪到地头来的?” 丑儿道:“我妈带我来的。” “你这个丑八怪,你妈是尼姑,尼姑偷汉子,只能生出丑八怪!”萧劲锋骂道。 丑儿年纪小,不懂偷汉子是指什么,但知道丑八怪的意思,便涨红了脸,回道:“我叫丑儿,但我不是丑八怪,你才是丑八怪。” “哟哬,你这丑八怪还敢还嘴!”萧劲峰一把将丑儿掀翻在土埂上,骑在他廋小的身板上,挥拳猛揍。 丑儿挣扎不脱,一用力,气喘病又犯了,只得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师慧和萧太太,二人大惊,赶忙放下篮子赶了过来。 等她们赶到,萧劲锋早已跳开身,笑嘻嘻地跑过两垄地了。 萧太太一跺脚,边骂边追了过去。 师慧从地上拉起丑儿,只见他衣服上糊满了泥土,扣子也被扯掉了几粒,面目青肿。 儿子嘴角流着血,眼泪花花,小嘴瘪着,甚是委屈和不解。 师慧心痛得好似心头被铁扒子扒了几下,眼泪奔涌,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痛哭失声。 萧太太没能追上萧劲锋,气喘吁吁地转回来,见此情景亦眼中落泪,一个劲向师慧道歉,说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那浑小子。 师慧默然无语,走过去拾起篮子,拉着丑儿往家走。 萧太太人不错,这几年对她们母子甚是看顾,可她那独根苗儿子萧劲锋却是个凶恶太岁,同村别的孩子他都不欺负,偏偏只欺负丑儿。 只要师慧离远了,丑儿若碰上萧劲锋,萧劲锋便必定寻个借口,将丑儿胡乱揍一顿,就象两个人是前世冤家似的。 丑儿虽个头没萧劲锋高,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从没屈服过,每次挨揍时都激烈反抗,只是打不过而已。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必须改变这种状况,但怎么改变呢?师慧这晚又一次彻夜难眠。 在天刚蒙蒙亮时,终于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师慧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她起床做好了早餐,唤醒丑儿,给他梳洗整洁,又拿了一套干净衣裤给他换上。 吃完早餐,便带着儿子出了茅屋,母子二人往玉灵山顶紫竹庵而来。 来到庵前,师慧也不说话,拉着丑儿就跪在山门口。 此事很快惊动了庵中姐妹,纷纷奔出来看个究竟。 可无论大家怎么询问,师慧都不开口,也不听众姐妹的劝解,只带着儿子就那么默默而固执地跪着。 早有尼姑将此事禀报了庵主黄眉师太,师太一愣,没有说话,也无任何别的表示,仍只打坐诵经。 一直到庵中点灯,师慧母子还跪在山门口不起来,对姐妹们送去的斋饭也不吃。 丑儿饿得受不了,本想偷着吃点,却被母亲严厉地止住了,只得含着泪花,继续委屈地跪着。 又有姐妹将此情形禀告了师父,黄眉师太叹息一声,起身来到山门。 见师父出来了,师慧流泪喊了一声师父,就忙按下丑儿一起给师太叩头。 黄眉师太板着脸道:“你带着儿子长跪我山门,意欲何为?” 因整天水米未进,师慧嗓子已喑哑,沙哑着声音道:“我儿戴云奇从小体弱多病,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弟子想了很久,只有练习师父的鹤飞拳,也许能使他体健病痊,脱离苦海。望师父慈悲,收下他吧。” 师太冷冷地道:“你早已被我逐出师门,不再是我弟子,休称我师父。” 师慧叩头有声,道:“请师太怜悯,收下戴云奇吧。” 黄眉师太蹲下身,扶起丑儿,问道:“你叫什么?” “丑儿,大名叫戴云奇。”丑儿答道,口齿还算伶俐。 师太对他注视良久,见这孩子虽相貌生得不太好,但眼中有一股仁义执着之气。 虽然身子显得单薄,但细看骨骼却生得十分匀称有力,若悉加调理,应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师太想到自己创立的鹤飞拳绝学,多年来云游四海,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入得了眼的传人,眼前这个孩子到是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师太心中已允了师慧的请求,便对她道:“要我收下他也可以,但从今往后你再不得上山来。” 师慧愣住了,难道从此母子不能相见? 见她踌蹰,师太道:“若不能做到,你便带他下山去吧。” 师慧忙冲师太磕头,哽咽道:“谨遵师太法旨!” 围在旁边的众尼姑立马欢呼起来,簇拥着丑儿进了庵中。 师慧呆呆地站立于山门,良久才转身踽踽地下山去了。 月华撒满大地,山下的村庄和远处的山峦被罩上一层薄纱,显得宁静而幽远。 回到茅屋,儿子已不在身边,冷冷清清,师慧不愿呆在屋里,便搬了凳子出来,坐在坝子里。 夜早阑了,师慧的脖颈、胳膊和小腿犹如浸在凉凉的水中,冰冰的。 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到自己犹如漂浮在一口深潭之中,身体舒展,自由自在,却有一股瀑布从高处坠入,幽怨而莽撞。 月光下,那瀑声虽有些飘渺,却并不遥远,撞上她的心房,真实而坚硬。 不知过了多久,忽从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师慧从睱思中惊觉,昵语道:“此时怎还有夜行人?” 便收回思绪,一摸胳膊湿漉漉的,知是下露,眼前浮现出儿子睡着时的憨态,嘴角便挂上笑意,于是站起身来,回房歇了。 三日后,黄眉师太召集众尼,主持法会,收戴云奇为俗家弟子。 黄眉师太十岁出家,平生疏于经文,酷爱武艺,曾拜武当山王真人为师,深得真传;后于青年时期游艺中原,领悟武学精髓,回玉灵山潜修十年,自创一套鹤飞拳,独步武林。 自戴云奇拜在门下,除在生活上对他格外照顾外,师太还常独身一人进山采药,泡制草药对徒儿进行精心调理。 戴云奇的身体渐渐强壮起来,但咳嗽的毛病却始终断不了根。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眉师太除在练功上严格要求戴云奇,还教他读书识字,念诵经文,大与别的弟子不同。 可以说是慈爱有加,也算多少弥补了一些当年怒逐他母亲的内疚。 时光飞逝,转眼过去八年,戴云奇已长成一个膀大腰圆、精通武艺的强壮少年。 这几年间,黄眉师太到底不忍他们母子长久分离,在第三年便准许云奇半年下山一次,探望母亲。 戴云奇因有咳嗽病根,在与师父切磋武艺时,时间不能太长,超过一个时辰便会剧烈咳嗽。 黄眉师太为此专门去了一趟武当山,找她的师兄们求方,回山再次采药调治,仍是效果不大。 师太不禁大愁。 一日,戴云奇奉师命又去镇上药铺买药,回来时路过樱花峡谷,但见谷中拥翠叠绿,芳草绒绒,流水淙淙。 心中寻思:这么多年常从此路过,从未进去一探究竟,不知里面情形如何? 一时游兴大发,不觉移步纵身,来到谷口,欲进谷去。 第六章 诛心之论 东野俊彦擦了擦汗,似乎当年那种紧迫的感觉又压了上来,连喝了四盏茶,才稍稍平复了心情,继续讲述道:“街上的人围拢过来,见我只能气急败坏地围着那个尼姑团团转,都纷纷哄笑起来,一些年青人还开始大声说起了风凉话。 “我气恨交加,开始变得异常紧张,再加之已绕奔多时,力竭招缓,破绽频频。” “这时,只听见女尼轻嗤一声:东洋功夫不过如此!便忽地平地飞升,犹如一只飞翔在空中矫捷的白鹤,盘旋一下便陡地朝我兜头袭来。 “她居高临下俯冲而击,我根本来不及避让,她就已飞临我头顶,手中拂尘如蛇吐信一般飞出,缠住了我的武士刀。 “我只觉虎口一麻,刀便脱手飞出,被她拂尘卷起来,哴呛一声掷于当街青石板上,同时在半空中出腿将我踢倒在地。 “她拂尘挥洒,衣袂飘飘,轻轻地降落在我跌倒的旁边。四周围观的人欢呼起来。 “我羞愧难当,这时才明白中国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连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都藏有这等样人物,以中国之大,人口之众,真不知还隐有多少豪杰俊才。 “我的自信心在那一刻受到极大的打击,请她留下姓名,她轻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屑。 “但当她看到我执着的眼神,略一沉吟,便朗声道:贫尼住持浙江玉灵山紫竹庵,人皆唤黄眉老尼,你若寻仇,只管到玉灵山来找我。说罢飘然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听着四周的嘲笑声,我既震撼于她一身的秉然之气,又气恨她对我发起攻击前说的那句话:原来东洋功夫不过如此!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个人学艺不精受辱事小,但关乎日本武林的荣誉,关乎日本武士所尊崇的伟大的武士道精神,我一定要打败她,替东洋武术正名! “我决定回到日本苦练三年,然后再来中国找她挑战。” 戴云奇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心想:原来我无意之中撞见了一个师父的仇人,难道这个日本人藏在这山谷之中,就是为了找机会向师父寻仇吗?如此,我今天的行为可就太莾撞了! 戴云奇脸上正阴晴不定,东野俊彦似乎早看穿他的心思,笑道:“小兄弟,别担心,我不会找你师父寻仇的。我当年也没回日本去苦练,而是继续留在了中国。” “为什么?”戴云奇颇觉意外。 东野俊彦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比武功更为有效,比钢刀更为高强的武器,在它面前,再高超的武艺都不堪一击!” 戴云奇嘴一撇道:“我师父呢?” 东野俊彦一摆手,肯定地道:“照样如此!对谁都一样。” 戴云奇不禁好奇心大起,急切地问道:“什么武器,这么厉害?” 东野俊彦呵呵一笑,象一个慈爱的兄长对淘气小弟一样,道:“小兄弟,我还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你要是真有兴趣,以后可常到我这里来,我慢慢告诉你。” 见他卖关子,戴云奇也不好缠磨,看看天快黑了,便起身告辞。 东野俊彦也不留他,将他送至溪边,忽然道:“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根,要不刚才过招时怎会突然咳嗽不止?” 戴云奇点点头。 “一定服了不少汤药吧?”东野俊彦问。 戴云奇道:“是的,大夫说是痰滞之症,不太好治。” 东野俊彦让戴云奇给他大致描述了一下病情,听完有些自豪地笑道:“我看你这症状不是什么痰滞之症,而是慢性支气管炎。你们中医是治不好这种病的,必须要我们日本的新式医药才能治愈啊。 “既然我们遇上了,又这么投机,小兄弟,过段时间到我这来,我会让人从日本带针药来。我给你治,一定能治好。” 戴云奇知他吹牛,又急着赶回去,也没认真听他说,只是漫应了他,便一个起落纵到河对岸,向谷口急奔而去。 这小子功夫的确很俊,看来已深得黄眉老尼真传,假以时日,便会泥鳅化龙,横空出世啊!东野俊彦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站立溪边良久,忽然想到:中国武术博大精深,相比之下,日本武术终究显得有些单薄。 一念及此,不禁怅然若失,心中颇有些酸意。 却说戴云奇急匆匆赶回紫竹庵,庵中已掌灯,见师父黄眉师太正在殿前蒲团上打坐。本打算悄悄溜回自己房间,却被师父叫住。 黄眉师太问道:“奇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见师父动问,戴云奇不敢隐瞒,遂将在樱花峡谷遇见日本人东野俊彦的事禀告了师父,但也有所隐瞒,很多事没敢跟师父讲,怕师父责怪自己与仇人来往。 黄眉师太眉头动了动,没再说什么,让云奇回房去睡了。 戴云奇回屋躺在下后,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心中总是萦绕着东野俊彦说的话,在黑暗中睁眼想象着那件神奇的武器,但百般想象不出,是什么东西能这么厉害,连师父这样的高人都不能敌? 当年雍正爷的血滴子,据说是极厉害的武器了,奔驰如电的铁骑在马上将血滴子远远向人一抛,只要罩住了被攻击者的脑袋,便瞬间身首异处。 这件东西曾让多少江湖人士闻之色变,都民国这么多年了,江南一带还流传着许多关于血滴子的传说。但血滴子对真正的武林高手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师父就曾很不屑地对他讲起过如何躲避血滴子。 戴云奇对血滴子的传说一点也不感到恐怖,他自信很难有人能将那劳什子罩在自己头上。 可东野俊彦所说的极厉害武器到底是什么呢?辗转了一夜,戴云奇也没想得明白,天蒙蒙亮时,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天大亮后,戴云奇尚在梦中,却被师父派了一位师姐到窗下来叫醒。他颇有些不太情愿地起来,睡眼朦胧,草草洗漱了一番,便懒懒地来到师父面前。 黄眉师太一见他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禁眉头紧锁,口气严厉地问道:“你今日怎么与往日判若两人,樱花峡谷那个日本人昨天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戴云奇忙振作精神,对师父道:“没说什么,我只是昨天走路太多,感觉有些疲惫。” 黄眉师太面色一沉,嗤道:“休要欺瞒为师!练武之人走几十百把里路算得什么,你虽哮喘病根未除,但也绝不至如此倦怠,必是心气受损,意志消沉所至!” 戴云奇大惊,心想师父果然了得,竟一语道破自己心中的疑虑,自己确实被东野俊彦一席话消蚀掉心中不少锐气,对师父从小就教导自己的要勤奋练武的说教有些怀疑了。 见瞒不过师父,戴云奇只好将东野俊彦所说天下有一件绝厉害之武器,什么绝世武功都不及一事说了出来。 黄眉师太听完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怜痛和失落的光芒,叹道:“你与你母亲何其相似!聪明绝顶,但柔弱过度,心性不坚,此乃武功修为之大忌。 “你自上山习练我独门绝艺鹤飞拳以来,练功刻苦,悟性极高,不过八九年时间,已至不俗之境,再有几年潜心苦练,必成大器。 “奈何在此关键时刻竟被一个巧舌如簧、居心叵测的东洋人几句话就消磨掉了心性。如此脆弱的意志力怎能练好武功,看来为师苦心孤诣所创立的鹤飞拳实在是所托非人啊!” 说罢,黄眉师太浩叹连声,神情甚为忧伤难过。 戴云奇大惊,赶忙跪下给师父叩头道:“徒儿一时迷途,辜负师父教诲,万望师父饶恕。徒儿一定谨记师父今日所言,从今往后决不再胡思乱想,定当勤苦习练,以早日练成师父所授绝学!” 见他意绝言坚,师太方才颜色稍霁,扶他起来道:“天底下练武之人,有些为了强身健体,有些为了杀人报仇,更有些豪杰俊才是为了驰骋疆场,报效国家! “但为师认为,除此之外,习武还是为了磨练意志,坚定心性,如此方能飘然行世,不为外部纷扰所动。一个人一旦心意坚定,毅力顽强,再厉害的武器都不能摧毁他的意志,你明白吗?” 戴云奇道:“徒儿明白了,一定终身铭记在心!” 因了师父的反对,戴云奇不再想到樱花峡谷去的事,但心中的疑团却是并未解开,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疑窦越来越深,最后竟至难以释怀了。 练功之余,有时他会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起师父来,常胡想:师父是不是怕那个日本人来找她寻仇,拿出那件厉害武器来,她对付不了。 又揣测也许师父原本也知道天下有这么一件厉害武器,却无破解之法,因此不许自己去探个究竟呢? 戴云奇每当这样想时,立时又有另一个念头冒上来责骂自己:戴云奇呀戴云奇,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不仅将自己平生绝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还四处采药给你治病,你竟这样无端地怀疑师父,真是该死! 师父要是知道了自己竟有如此想法,她老人家该多么寒心呀!戴云奇想到这里,便立马甩甩头,收住心性,凝神练功。 转眼数月,戴云奇渐渐淡忘了那个叫东野俊彦的日本人,当然也包括他所说那件极厉害的所谓武器。 直到有一天,师父黄眉师太收到了一封信。 第七章 滔天血仇 信是黄眉师太武当山掌门师兄所发,说有事相商,请师妹找空赴武当一叙。师太这一年多来未曾远游,早动了走动之心,阅信后即刻带了盘缠手持佛尘飘然下山。 临行前嘱咐戴云奇好好练功,不能贪玩,回山后要考他的武功进展,若是没有长进,定当重罚,绝不轻饶。 戴云奇唯唯领命,含泪送师父下山。送别师父后又顺道回村里看望母亲。 师慧正在院子里收拾农具,见儿子回来了,较往日又长高了不少,也健壮了许多,不禁喜上眉梢,欢欢喜喜将儿子迎进茅屋,倒来一碗凉开水,看着儿子咕噜噜地豪饮完,让他坐下歇息,这才又满脸笑意地进厨房做饭。 戴云奇哪里坐得住,随母亲到了厨房,帮着做饭,给母亲讲自己在山上练功的情形。 戴云奇讲得眉飞色舞,高兴处还手舞足蹈。 师慧手上忙碌着,也不搭言,静静地听儿子讲述,但脸上始终挂着疼爱的微笑。 戴云奇忽然想到樱花峡谷那个叫东野俊彦的日本人,于是把几个月前的奇遇告诉了母亲。 他原本以为母亲会鼓励自己去把那件厉害武器搞到手,因为母亲跟师父一样,对他练功非常上心,每次只要听到他讲到练功有进步,母亲就非常高兴,要是听到他练功进展不大,母亲就很伤心,有时甚至还会气愤地骂他不争气。 可是师慧的反应却大出戴云奇的预料,师慧先是惊愕难言,而后便站在灶后睁大双眼定定地盯着儿了,半晌不语,象是不认识他似的。 戴云奇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愣愣地看着母亲。师慧突然摞下锅铲,转身回到卧室,坐在床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跟进卧室的戴云奇见母亲竟然哭了,不禁大恐,顿时手足无措,惶急地问道:“妈,孩儿说错什么了,惹得您如此伤心?” 师慧只是哭,并不理睬他。 戴云奇更慌了神,一下子冲母亲跪了下去,带着哭音道:“孩儿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您只管打只管骂,只要妈妈能解气,孩儿绝不皱一下眉头。 “您可别这样一句话不讲只是哭,要是气坏了身子,有个什么意外,那在这世上可就只剩下孩儿孤伶伶一个人了。” 见儿子又急又怕,师慧心中怜爱顿生,止住悲声,从地上将儿子扶了起来,替他拭去腮边的泪水。 戴云奇也伸手轻轻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 师慧叹道:“奇儿,你知道当年妈为什么出家为尼吗?” 戴云奇茫然地摇摇头。 师慧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之中,良久方缓缓道:“我出生在离玉灵山二百里地的王家庄,原本家中殷实富裕,我父亲也就是你外公在东北奉天开了一间茶叶行,长期与俄国人做生意,买卖很兴隆。 “可在光绪三十年,日本人和俄国人在东北打起仗来,日本人占领奉天后,硬说你外公是俄国间谍,将茶叶行抢劫一空不说,还将你外公抓进了牢里,让浙江老家拿钱去奉天赎人。 “接到你外公的信后,家中可说是感到天塌地陷,你外婆立即派人带着银子到赶到奉天。日本人收了银子,将你外公放出来,但却不准他回浙江,让他继续开茶叶行,从浙江运茶叶到奉天卖给日本人。 “说是卖,其实仍然是被抢,日本人不但不给买茶叶的钱,连将茶叶从浙江运到奉天的路费都要你外公自己出。就这样支撑不到三年,家中不仅存底被日本人榨光,就连一家十来口人赖以生存的田土,也都不得不变卖殆尽。 “见再没有什么油水可榨,日本人又将你外公抓到牢里,你外婆无法,只得遣散了下人,变卖了房屋,再次托人到奉天打点,结果钱花完了,人却没捞出来,你外公最终在日本人的监狱之中被折磨至死。 “消息传来,你外婆再也经受不住打击,染病在床,不久也撒手人寰。你原本有两个舅舅,我是家中老幺。你大舅在跟人到东北的途中,被日本人流弹打死;你二舅在你外婆去世后,也病死了。 “原本人丁兴旺的一大家子人,短短几年时间就被阴险毒辣的日本人折磨得家破人亡!转眼间我竟成了一个孤儿。万般无奈,家中的老保姆只得带着十一二岁的我来到玉灵山紫竹庵,求黄眉师太大发慈悲,将我收在了庵中为尼。” 听完母亲的讲述,戴云奇深深地震惊了,没想到自己母亲一家竟还有如此惨烈的家族史,更没想自己竟会与日本人有着如此之大的血海深仇。 “东野俊彦,待我完全练成了师父的鹤飞拳,一定象师父当年一样,痛痛快快地将你个老小子打败在地!”戴云奇咬牙切齿,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吃过晚饭,戴云奇辞别母亲,回到紫竹庵,虽然夜已渐深,但毫无睡意,便在山门外摸黑练功,直到东方发白。 可能是练功时间太长了,加之胸中块垒堆集,不免又燥又急,天亮时病又犯了,戴云奇只得停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师姐们晨起打开山门,见戴云奇咳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了,赶紧将他扶到庵中,又到药房熬来汤药给他服下。 戴云奇服了汤药,盘腿运功调息,至晚方才略感好些。 一连三日,戴云奇都不敢再练功,只能服食汤药,调息休养。 第四日感到身体已复原得差不多了,见药房草药已所剩不多,便禀明管事师姐,下山到镇上去抓药。 戴云奇从镇上抓了药回来,快到樱花峡谷时,远远地就看见谷口站着一个人,虽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凭其装束,便知必是东野俊彦无疑。 果然,待到走近,谷口那人正是东野俊彦,木屐黑袍,双手笼袖,凛然而立。 见戴云奇走近,东野俊彦不待他说话,便带着责备的口吻道:“小兄弟,你为何失信呀?” 戴云奇仔细打量东野俊彦,发现他神情虽显严肃矜持,看自己的眼神却甚是和蔼。 便心中思忖:上次自己误入樱花峡谷,东野俊彦与自己交过手后,对自己的武功赞赏有加,开诚布公地向自己讲述了他做日本浪人的过去,并同时显露出对师父黄眉师太的由衷钦佩之情。 戴云奇揣测,东野俊彦向自己透露世上还有一件非比寻常的武器,似乎是有意想让自己能有所悟,还说要给自己治咳嗽。如此看来,这东野俊彦似乎不是什么恶人。 可是师父却对日本人非常反感,而因母亲一家的遭遇,自己跟日本人自然也是血海深仇。但这些情绪一时却又好象跟眼前的这个东野俊彦难以挨上边。 戴云奇感到自己如坠五里雾中,既不能推翻对东野俊彦的判断,又不能忘记师父的态度和自身的仇恨,立时觉得百般的纠结。 面对东野俊彦的邀请,戴云奇一时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东野俊彦见他的窘态,哈哈一笑道:“你定是将我所言告诉了你的师父黄眉师太,她非常生气,不允许你再来找我对吧?” 戴云奇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点完就后悔了,心想我跟他在这瞎点什么头哇,赶快回山是正经! 东野俊彦喟叹道:“黄眉师太在这一点上可就比不上我们东洋武士啦,戒心太深。这也是你们中国人注重复仇的心理特征之一。” 对于东野俊彦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令戴云奇产生了反感的情绪,他在心中冷笑道:“哼,你不过是我师父的手下败将,有云: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师父武功高绝,又岂会惧怕你一个东洋武士向她寻仇,真可谓小人多心!” 戴云奇不愿再跟东野俊彦多说,转身欲离去。 东野俊彦急忙叫住他,道:“难道你真不想知道天底下那一件厉害武器了吗?” 听东野俊彦这么一挑逗,戴云奇的脚步犹豫了起来,少年的好奇心驱使他最终止住了离开的步伐。 东野俊彦走上来执着他的手,道:“小兄弟,若我方才的说话有什么得罪令师的地方,十分抱歉,我也是无心之语,你不要见怪。 “若是上次你我见面之后你就不再到这樱花峡谷口了,那也就作罢,不过今天既然我再次遇见了你,就是我们的缘分,还请进谷一叙。这次我定将那件厉害武器介绍给你。” 戴云奇心中大喜,便与东野俊彦一起进了峡谷。 还没到东野俊彦居住的茅屋,远远地就看见顺着溪水奔跑过来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美丽少女,一边向着东野俊彦跑来,一边口里脆生生地叫爹。 少女体态轻盈,嗓音清脆甜美,戴云奇顿觉这寂静的樱花峡谷充满鸟语花香,变得异常的生动活泼起来了。 少女奔到东野俊彦面前,兴奋的秀脸红朴朴的。 她仔细看了看东野俊彦身边的戴云奇,嫣然一笑。 戴云奇头一次见到这么飘亮活泼的青春少女,不仅充满着异国情调,而且跟庵中那些几乎目不斜视、走路做事都中规中矩的众师姐完全不同。 戴云奇只感心神一荡,不禁脸生红霞。 第十章 踏雪留痕 待脚步声走近,原来是东野俊彦从镇上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卤鹅和一瓶烧酒。 东野俊彦看见戴云奇,笑道:“我进谷不久就听见枪声,揣测准是你来练枪了。只是这枪声密集而凝重,似有一股恨意在其中啊。” 戴云奇心中大惊,心想这东野俊彦实在太厉害了,从枪声中就能听出自己的心境。 枝子欢快地迎着父亲,对父亲道:“云奇哥哥练射击进步很快,依我看一个月超过我三个月超过您,完全是有可能的。” 东野俊彦大度地笑笑,道:“这就正如中国人所说的青出蓝而胜于蓝嘛。” 东野俊彦请戴云奇进屋,让枝子又拿出针药来给他打了,并留云奇一起饮酒吃鹅。 戴云奇辞道:“我是偷偷溜下山来的,要是回去太晚被师姐们发现,告诉了师父就又要受责罚了,天色已晚,我还得赶回庵中去。” 东野俊彦也不挽留,自顾吃喝起来。 枝子将戴云奇送到小溪边,似恋恋不舍,分手时嘱云奇明日早来。 戴云奇应允了,一提气跃过小溪,疾奔回山,庵门已关,师姐们早已睡下,便跃过墙头,悄悄来到自己房间睡下。 自此以后,戴云奇每天都在练功时偷偷下山去樱花峡谷,练完射击,打了针,又悄悄溜回来,全庵姑子竟无一人知晓,只当他每天都在勤苦练功。 在射击之余,枝子总缠着他要学鹤飞拳,戴云奇被缠磨不过,只得教她些练功法门和招式,但并未将鹤飞拳精髓传授给她,纵是如此,枝子的武功也是突飞猛进,令她兴奋异常。 半年后,黄眉师太从武当山回庵,课戴云奇的功夫,惊奇地发现他在与自己拆招近两个时辰后,竟然不再象往常一样往命里咳嗽了。 师太大奇,问他是否每日按方服食汤药,并详询服药时的反应和感受。 戴云奇哪敢说出在樱花峡谷打针一事,只嗫嚅半晌,也最终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黄眉师太不知究里,以为是自己泡制的汤药无意间治好了徒儿的病根,只当是佛菩萨保佑,不禁眉头舒展,高兴异常,在云奇离开后,忙念佛诵经不止。 转眼到了民国十九年,戴云奇已长成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犹如铁塔一般的青年后生,不仅深得师父黄眉师太鹤飞拳真传,武艺高强,而且精通射击,能够百步穿扬。 当然练习射击一事,他是一直瞒着师父与母亲的,在这几年间,他都是瞅空便偷偷跑去樱花峡谷,与枝子玩耍嬉闹。 枝子也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知什么原因,也没再回日本去。 东野俊彦经常外出,有时一去就是大半年,不知在干些什么。戴云奇有时偶然问起,枝子也不讲,只顾与他顽闹。 东野俊彦不在家,戴云奇到也落得自在,与枝子切磋练功,戏水撷花,虽未说破,但二人情意殷殷,十分相投,只管在这世外桃源中做了一对乐而忘忧的玩伴。 这一天,天昏地暗,寒风怒号,傍晚时雪花飘洒,纷纷扬扬下起了多年罕见的鹅毛大雪,不一刻便使四周的山头与紫竹庵掩映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到次日天明,却风停雪霁,阳光融融。 戴云奇起床,见房檐上吊着硕大的冰针,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芒,庵院内的地面上也结着一层亮亮的薄冰。 来到师父房间给师父请了安,戴云奇便走出山门,纵目远眺,但见群山巍峨,粉装玉砌;初升的太阳霞光万道,给天地间涂上了一层金粉,显得亮丽而肃穆。 戴云奇醉心于这美景,忘情地欣赏了一阵,不觉心潮起伏,四肢欲张,只觉有一股热流在全身穿行。 便一跃跳至门外宽阔地,腿飞拳走演练起来,直至头顶和发际微微出汗,方才吁气收势,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太阳,时已近午,忽然心中一动:此时此刻枝子在樱花谷中做什么呢? 心念至此,戴云奇自觉脸红心跳,但难以抑制心中的强烈冲动,不觉甩开大步向着下山的路飞奔。 行不多久,已来到樱花峡谷谷口,戴云奇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飞纵入谷。 洁白的谷中除小溪淙淙的流水声外,寂然无声,似乎没有一切生物的声息。 但戴云奇惊奇地发现溪边小径上脚印纷沓,好象有很多人进入谷内。 脚印极轻极轻,为一般人所忽略,但在戴云奇眼中却是骇然入目,如此轻浅的脚印显示这些人武功高超。 戴云奇寻思道:“这樱花峡谷地势偏僻,有纵深数十里,历来为世人所极少涉足,东野俊彦正是看重了这与世隔绝之地,才携枝子隐居于此。 “自我偶然入谷发现他们所居茅屋以来,这么几年来再没听说有第二个陌生人进来过。 “在这大雪覆盖的日子里,却怎么突然有这么多的人进入谷中,并且个个武功不凡,莫非他们是东野俊彦的仇家,寻上门来报仇么?” 戴云奇俯在地上,仔细分辨雪地上淡淡的脚印,发现至少有五至七人。 这么多人在这样的天气入谷,目的让人不寒而栗,他怕要真是东野俊彦的仇家找上门来,乱战中枝子是否会遭遇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大急,忙纵身提气往峡谷深处奔去。 来到茅屋前,因谷深山高,冬日早坠,太阳早早地便搁在西边的山梁上,因此谷中一片暗寂。 但在雪光映照下,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戴云奇隐于树后,仔细观察茅屋四周,发现一切都象以前一样井然有序,整洁静谧,全无打斗厮杀痕迹。 戴云奇仍不敢大意,纵身过河,悄悄来到茅屋后面,似听得屋内叽叽喳喳有许多人在谈话,心中奇怪,便蹑手蹑脚来到后窗下。 透过微微开启的窗扉,看见屋内坐着七八个人,也未掌灯,只有屋角一盆炭火窜着蓝红的火苗。 跳动的火苗给每个人的脸上描上了一层厚重的金红,屋子里的气氛显得阴暗而凝重。 戴云奇看见环屋而坐的是六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个个一脸凶悍,情绪激奋。 除了那六人,东野俊彦与枝子也坐在屋里。 这些人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叽哩呱啦的戴云奇根本听不懂,只听出这些话语与东野俊彦与枝子有时候说的话一样,原来是日本话。 看来这几个人是日本人无疑,但都是些干什么的日本人,来找东野俊彦做什么呢? 这些问题一概不知,戴云奇心中颇觉奇怪。 这时,坐在东野俊彦和枝子正对面的一人又瓮声瓮气地开口说话了,竟是说的中国话。 戴云奇忙敛神静听。 只听那人说道:“东野君,你老说我们对中国的情况还不了解,但我们已来支那多年,也都学会了说支那话,虽没你说得好,但请你听听我们的支那话说得怎样。现在我们就都用支那话来跟您探讨支那问题。” 也不待东野俊彦表态,他便又用中国话滔滔地说起来:“现在开战在即,我们大日本皇军即将向支那人开战,这是向天皇效忠的圣战! “难道你还要隐居在这山沟里,和你女儿躲起来过清闲的日子么?” 面对他的责问,东野俊彦默然不语,似不为他的话语所动。 这时他旁边一人也用中国话开口说道:“对不起,东野君,十丸君刚才的话失礼了。你是我们‘关东军七煞’之首。” 方云奇心中一惊,暗道:“原来这东野俊彦是什么‘关东军七煞’,这屋里坐着的几个人,除开枝子之外,不正好是七人么,看来这‘关东军七煞’聚全了。” 当下不敢大意,凝神听下去,只听那人继续道:“你曾对我们说过,我们大和民族是亚洲最优秀的民族,我们应该征服并统治亚洲其他劣等民族,这是我们的历史使命。 “支那虽是亚洲最大的国家,但支那人懦弱怕事,愚昧无知,国家政治腐败,军队毫无战斗力。 “如今正是我们大和民族征服和统治他们,以扩大我们大日本国家疆域,为子孙后代寻找一个可安身立命乐园的良机啊!” 坐在枝子旁边的一人接过话头说道:“青木君言之有理。东野君,今天我们六人前来,是奉了关东军最高司令长官的军令,请你去旅顺总部,共同商讨进军奉天的作战计划。” “进军奉天?”东野俊彦双眉一耸,转头目光凌厉地盯着刚才说话那人。 另一人接话道:“正是。关东军司令部有进攻并占领奉天,彻底解决支那东北问题的意思。” “荒唐之至!”东野俊彦又转而盯着他,愤怒地斥责道。 那人愕然不已,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令东野俊彦如此生气。 第十二章 离师下山 戴云奇心中憋着一股气,耳畔又总是回想起枝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气恨交集,双眼好似都有些模糊起来。 黑夜中的雪径到底不甚明朗,他又不辩道路高低,只顾纵身向前,竟在树木山石上将自己撞得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回到庵中,已是后半夜,云奇稍稍清醒过来,为了不惊动师父,便蹑手蹑脚向自己房间走去。 在经过大殿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你回来了。” 戴云奇大惊,赶紧走进大殿,借着雪光尽目一看,可不正是师父黄眉师太么。 师太打坐在蒲团上,黑暗之中目光如电,盯着戴云奇。 云奇忙跪下,轻叫了一声:“师父!” 黄眉师太道:“此时才归,到哪里去了?”口气冷冷的,非常严厉。 戴云奇知再也隐瞒不住,便向师父详细禀告了自己这几年进出樱花峡谷之事。 纵是黄眉师太江湖阅历颇丰,亦对徒儿的奇遇感到惊讶难言,半晌无语。 戴云奇惴惴地跪着,不知师父将发怎样的雷霆之怒。 只听师父叹道:“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啊!” 云奇知道自己瞒了这么多年,一定伤透了师父的心,因此悔恨交加,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师父的眼睛不再发亮,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戴云奇正暗自揣摩师父的心理,忽听师父道:“你已成年,深得我鹤飞拳真传,明日下山去吧。” 戴云奇大惊,失声痛哭,急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打罚任由师父,可您万不能将徒儿逐出师门啊!”说完叩头有声。 黄眉师太低喝道:“噤声!” 戴云奇便强压住哭声,但肩膀抖动,显是仍在无声抽泣。黄眉师太也不理他,起身回禅房去了。 戴云奇也只得起来,回到自己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原本不想睡觉,可今日一天之中,变更迭起,似乎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让他始料未及,不知所措。 他不禁感到又惊惶又劳累,不多时便觉意识模糊,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一看窗外大白,已是天亮多时,但师父也未象往常一样派人来唤醒自己,想起昨夜师父之语,戴云奇心中大恐。 急忙洗漱完毕,低眉顺目轻轻来到师父房间请安,房中却空无一人。 戴云奇狐疑退出,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正东张西望,见管事师姐走了过来,便忙上前迎住。 师姐道:“师父一大早就下山云游去了,临行前命我交代于你,从今日起你已出师,可自行下山而去,不用再回来了。” 戴云奇只感觉天塌地陷,泪水奔涌而出,喃喃道:“师父为何如此狠心,将我赶出师门,让我如何向母亲交代!” 师姐有些奇怪地盯着他道:“师父只是说你可以出师了,何时说过要将你赶出师门。 “从今往后,你就可以下山去自由自在地走江湖闯世界,多好啊!不象我们姐妹,永远都得关在这深山庵院之中。” 此时,庵中众尼纷纷围了过来,都对小师弟出师表示祝福与羡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神情热烈,似乎戴云奇离师下山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喜事一样。 戴云奇环顾庵院,大殿、佛像、僧房,以及殿中的蒲团,殿前的香炉,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难舍;再看着师姐们那一个个亲切的面孔,就将离她们而去,又想起已飘然下山而去的师父,不觉黯然神伤,难过之至。 众师姐却不管这些,叽叽喳喳簇拥着他就出了山门,早有人到他屋里替他收拾了衣物用品,裹成一个大包袱给他送了出来。 众尼将戴云奇一直送到下山路口,才终于有人洒泪,红着眼睛与师弟告别。 还是管事师姐镇定,止住众尼,对云奇道:“师弟,你是男儿身,又原本是俗家弟子,出师下山不过是迟早的事。不象我们女儿家,必须恪守师命,终身不得离庵。 “你就替师姐们去看看山外的世界,有空时常回庵来看看我们,给我们讲讲外面的见闻,也不枉我们师姐弟相处一场。” 见师姐说得如此伤感,戴云奇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道:“师弟谨遵师姐法旨,一定常回山来拜望师姐们。” 管事师姐抹一抹眼泪,笑道:“你如今已练成师父鹤飞拳绝艺,身体变得魁梧强健,再也不是当年刚上山时那个孱弱不堪的小男孩了,到底没有辜负你母亲的期望。快快回家去吧,你母亲还不知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哩。” 说到母亲,又牵动了戴云奇另一根神经,他含泪辞别众位师姐,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走下山来。 回到母亲住的茅屋,戴云奇就兴奋地喊道:“妈,我回来了。” 屋里无人应声,云奇便退出来四处寻找,可村前村后都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向村里人打听,也都说一天没看见他母亲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戴云奇心头。 他口中发疯似地喊着妈,拚命往山上跑。终于黄昏时在一座悬崖边上找到了泪流满面的母亲。 戴云奇大惊,忙冲上去一把抱住她,急道:“妈,你要干什么呀?” 师慧平静地掰开儿子的手,拭去眼泪:“奇儿,妈没事。” 戴云奇见母亲脸色还算平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便向母亲禀告了师父已命他出师下山一事。 对在樱花峡谷一事也不敢再瞒着母亲,也一一详细告禀。 师慧听完,疼爱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道:“你师父早上下山来,已将你的事告诉我了。 “不管怎么说,那日本人治好了你咳嗽的病根,还是要感谢他的。但你离开他们,也做得非常对,我们不能跟仇人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 “我们中国人讲究恩怨分明,如果在将来有一天,你能报答他的恩情时,就报答他,但我们与日本人的仇恨绝不能忘,该报仇时一定要报仇,不能是非不分,混为一谈,你明白吗?” “我懂。妈,我们回家吧。”戴云奇道。 “奇儿,我们在这儿坐坐吧。” 戴云奇将母亲扶到一块岩石上坐下来,自己蹲在她的身边。 师慧爱怜地望着儿子,道:“奇儿,你去找你爹吧。” “我爹?”戴云奇差点没蹦起来,满脸惊疑地望着母亲道,“我爹是谁呀,怎么从来没听您给我提起过呢?” 师慧双目含泪,似不愿回首往事,但又不得不对儿子说清楚,便道:“你爹名叫戴春望,几个月前让人捎信来,问起你的情况,我回信说了,前几天他又来信,叫你到南京去找他。” 突然冒出个爹,戴云奇大觉意外,心中疑窦丛生,本不敢问母亲,但憋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嗫嚅着问道:“您跟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您从不对我讲以前的事,我每次问起师父或庵中师姐们,她们也总是敷衍支吾我,让儿子心中好生奇怪!” 看着儿子充满朝气却又尚带几分稚气的脸,师慧心中叹道,“真是前世孽缘啊!” “说起来让人肝肠寸断啊!”师慧却只对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不言语,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戴云奇不敢再问下去,只默默地依偎着母亲。 月亮升上来,将它的清辉无私地撒向人间。师慧母子定定地坐在冰凉的石头上,谁也不再说话。 夜深了,露珠儿落湿了二人的衣裳,戴云奇搀着母亲站起来道:“妈,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中,师慧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幽幽地对云奇道:“这是你师父今早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云奇伸手接过来,欲拆开,师慧道:“回你自己房中去看吧,我要休息了。” 戴云奇虽心中狐疑,但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默然退出,来到自己房间,点亮油灯,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奇儿: 为师久闭庵院,疏于游历多年了,近来年事已高,恐时日不多,想将昔日旧地再游览一遍,以慰心中相思之苦。你见信如面。 为师料定你母亲不会直接告诉你身世,还是由为师来对你讲吧。 你母亲本是二十多年前为师门下所收弟子,法名师慧,进庵几年后,因为长相秀丽,不幸为庵外轻薄子所乘,以致身怀有孕,为师一怒之下将其逐出师门。 看到这里,戴云奇心中悚然而惊,没想到母亲与自己的身世居然如此悲凉,便急急再地再往下看去。 第十三章 投父上京 只见师父在后面继续写道: 当年的轻薄子,也就是你的父亲名叫戴春望。你母亲告诉为师,他现已改名戴笠,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任职,几次来信让你去南京找他。 阿弥陀佛,人事如烟,尘缘似梦。此一段孽缘,真让人无所适从,可怜你的母亲为了将你养大,忍饥历寒,饱受世人冷眼。如今你长大成人,艺成出师,她也总算出头有盼了。 你练武刻苦,又自习射击,悟性极好,当于世事之余,潜心钻究武学,以将我鹤飞拳发扬光大。 为师在此郑重提醒你,你去投奔父亲,父子团聚,为师不加拦阻;你要在他手下做官或是从军,为师方外之人也不愿过问。 若你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助纣为虐,就算是天涯海角,只要为师还活着就不会放过你,一定前来清理门户。 好自为之。 师父黄眉老尼亲笔 民国二十年四月六日 看完师父的信,戴云奇呆住了,他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南京投奔自己的父亲。 次日天明,戴云奇却发现母亲已替他收拾好了行装。母亲又拿出一封书信和一把匕首,连着几块银元,一并交给儿子。 师慧道:“这匕首是当年你父亲落在这里的,你带上吧。这封信是妈写给你父亲的,信皮上写有他在南京的地址,你只要照着找就一定能找到他。” 说到这里,师慧眼圈红了,儿子虽然有武艺在身,但毕竟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又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 便嘱咐儿子路上一定要多赶路少多嘴,江湖险恶,别管闲事,凡事要多加小心,到南京找到父亲后就往家来封信,妈好放心。 林林总总,拉拉杂杂,嘱咐不完。 戴云奇早已泪下如雨,忽绝决地对母亲道:“妈,我不明白,既然以前你就知道爹的下落,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带着我去找他呢。 “再说这个爹也太绝情了,从来也不来看我们母子,这样的爹还去找他做什么。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有他还不一样活。 “我今生今世就与母亲和师父相伴,哪儿都不去!” 师慧闻言大怒,骂道:“混帐话!你以为妈让你去找他是为了和他团聚? “他如今在国民政府做官,二十几年过去了,恐怕早就不知将妈忘到哪里去了,也不知会娶了哪家名门闺秀做夫人,怎会与你妈团聚呢! “妈苦了大半生,早已对荣华富贵心如死灰。但我这么辛苦把你拉扯大,你师父那样费心地教你武功,给你治病,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你天天在这里陪着我们不成? “如今日本人兵临城下,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你理应去找你爹,奔个前程,报效国家。 “你身怀绝技,却忘了国仇家恨,想着要窝在这玉灵山下苟且地活着,妈虽是女流,也深为不耻!你若真这样做,从今往后就别再叫我妈了。 “我没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 戴云奇吓得赶紧给师慧跪下道:“妈,你别生气,孩儿明白了,我这就出发去南京!” 师慧这才转怒为喜,扶起儿子,将他送至村口,殷殷相嘱良久,母子二人方才酒泪而别。 戴云奇一步三回头地走着,转过山弯,回首再也不见了母亲单薄的身影,眼泪立时又模糊了双眼。 突然,前面跳出一个大汉,拦住去路,嘴里高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戴云奇吃了一惊,忙举袖拭去泪水,定睛细看此人,却原来是穿着一身毕挺警察制服的萧劲锋。 不禁笑道:“你不当警察,却要当剪径的强盗,当心我告诉你们校长哦。” 萧劲锋亦笑道:“你这个丑八怪背着包袱欲到哪里去呀?还流着泪,舍不得你妈啊?” 戴云奇骂道:“从小到大我就告诉你多次了,我不是丑八怪,你才是丑八怪!” “好好,我是丑八怪。”萧劲锋道,又问,“你这是去哪儿呀?” 戴云奇道:“你休来问我,我且问你,你不在警官学校呆着,回来干什么,是不是还寻思着要找我比试比试?” 萧劲锋大笑着摇手道:“得得,你被那老尼姑调教得就象一头壮牛,别看我们个头差不多,现如今就是两个我加起来也打不过你。再说自从前年被你打得鼻青脸肿之后,我就再无要找你比试之心了。” 戴云奇道:“知道就好,你以为我还象小时候一样任你欺负。”又皱眉道,“我再给你说一次,不准再叫我师父老尼姑,要不我就再次教训你一次,看你记不记得住。” 见戴云奇是认真的,萧劲锋忙敛色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说顺嘴了,绝不是故意的。” “你回来作什么?”戴云奇不想告诉萧劲锋自己要去哪儿,便再次主动发问,以岔开他的思路。 萧劲锋道:“我妈病了,来信让我在杭州给她买药,我请假给送回来。” 戴云奇道:“那你还不赶快回去,千万别耽搁了。替我问候萧婶,祝她早日康复。” 云奇边说边飞快地绕过萧劲锋,大步往前奔去。 萧劲锋在后面大喊道:“你跑什么呀,鬼撵起来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儿哩?” “我已出师下山了,去县城找活干。”戴云奇头也不回地答他,照样快步如飞。 “大丈夫不寻思建功立业,打什么临工啊!”萧劲锋从后面追上来,边跑边喊,“你还是再考虑一下我去年的建议,来报考我们警官学校吧,这是全浙江最好的学校,我还可以向校长推荐你。” 戴云奇不理睬他,只顾脚下发力,萧劲锋哪里追赶得上,眨眼之间二人就离了数箭之地。 萧劲锋只得停下来,跺脚发狠道:“真不愧是尼姑带大的,鼠目寸光,没得出息!” 说完有些心虚,踮起脚尖往前望了望,见戴云奇并未听见自己的咕哝,仍只管往前赶路,便轻蔑地摇摇头,转身回村去了。 不足半日功夫,戴云奇就出了山,踏上了往北的官道,一路风餐露宿,赶往南京,且按下不表。 却说戴笠自从在上海遇见蒋介石,便别无旁鹜,屈身相伺,实心跟随。 孙中山创立黄埔军校后,任命蒋介石为校长,戴笠便在蒋介石介绍下,于民国十五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就读。 从进入黄埔开始,戴笠就为校长蒋介石开展在学生中的情报收集工作,并表现出惊人的情报天赋,崭露头角,深得蒋校长的赏识和信任。 民国十七年,下野后的蒋介石东山再起,重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并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 为避免被逼下野的悲剧重演,在经过连续几个夜晚的反躬自省后,蒋介石总结出下野的原因是由于自己在党内外耳目不明、手足无力所致。 因此决定起用忠实可靠、精明强干之人重组***的情报机构,为自己开展特务政治服务。 拿定主意后,蒋介石便从自己的黄埔弟子中物色人选,重组了军委会情报机构——秘密调查组。 戴笠自然是蒋介石眼中的不二人选,被纳入军委会秘密调查组,成为骨干人员。 从此,戴笠就算正式干上了名正言顺的情报和特务工作。 有一次,戴笠因公干路过郑州,在街头熙攘的人头中看见一面旗子: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老子留其名。 不禁心中一动,带人来到旗前,果见旗下坐着一人,须发皆白,细看正是当年指点自己往南的前清湖北举人李茂全。 李茂全正坐在卦摊后等主顾上门,却突见一帮大汉簇拥着一人前来,此人身材魁壮,颇有威严,却又含而不露,不动声色,便知是非常之人。 李茂全见此人面容沉郁,双目阴鸷,只顾盯着自己看,便手拈白须问道:“这位先生是看相还是算卦?” 那人却不搭他言,对手下人一挥手道:“此为江湖骗子,收了他的卦摊,把人带回去!” 李茂全大惊,苦口分辩,可那些人哪容他多说,七手八脚收了他的摊子,将他架起就走。 第十四章 李老恩师 众人将李茂全强行架入一间酒楼,里面早已摆下两桌精致席筵。 除开两个小二在堂内伺候,楼内并无闲人,李茂全思忖道:“不知此人为何方神圣,如此排场威严?” 那人大咧咧在上席首座坐下,示意手下人松开李茂全,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可还记得我?” 李茂全摇头道:“不识尊面。” 那人顿露失望之色,拍案喝道:“当初你说我有贵人之相,让我远离家乡和娘亲,往南方去方能发达,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虽声色俱厉,但李茂全乃久闯江湖之人,很快到也镇定下来,拈须笑道:“听阁下话音,似找老朽相看过吧。老朽行走江湖,靠看相算卦为生,多年来,不知看过多少红尘过客。 “若阁下在老朽卦摊前看过相或算过卦,实不足为奇,老朽虽对此并无记忆,但从阁下当今作派来看,似乎当年老朽所言并不为虚妄,阁下却何以如此忿恨呢?” 一席话说得那人哑口无言,呆了半晌,方才道:“十几年前,在浙江某个小镇,你曾给一个落魄少年算卦。 “说他若终身呆在家乡,便不会有出头之日,只有往南方去才会有不可限量的前程,卦资一个大洋。没想到,如今你竟丝毫不记得了!” 李茂全道:“老朽年迈,脑力衰退,也是人之常情嘛。我看阁下面目红润,天庭光亮,正是鸿运当头之时,何不专心于仕途前程,怎与老朽这风蚀残年之人斤斤相较呢?” 那人却忽然起身,挥手屏退众人,然后将李茂全扶于席首坐下,纳头便拜,弄得李茂全一头雾水。 那人道:“因街上人多眼杂,故请先生至此,还望先生见谅。先生恐怕不记得我了,但在下对先生却时刻铭记在心。 “请先生再好好想想,我的名字还是先生所赐哩。我原名戴春望,先生说我命中缺水,故替我改名为戴笠,又取字为雨浓,可曾想起?” 李茂全忙扶起戴笠,细观半晌,恍然道:“老朽有些印象了。未曾想当年的少年郎,已长成为如今的达官显贵了吧。” 戴笠执壶给李茂全斟酒,连敬了三杯,李茂全甚觉过意不去,口中连称不敢。 敬完酒,戴笠才在李茂全身边坐下,向他细述了当年从广州到上海遇见蒋介石之事。 听完他的经历,李茂全慨叹道:“看来阁下是遇上了明主啊,当珍惜这份天纵奇遇,好生为官为臣,但愿君臣相得,永不相负!” 戴笠道:“学生也是这样想的。但如今纷纷乱世,为官为臣都殊为不易,尤其是象学生这种只为领袖所驱使之人,要想在复杂的党内党外斗争中站稳脚跟,实非易事。这几年来,我常感到学力不达,力不从心啊,还望先生助我!” 李茂全见戴笠未经自己同意,就擅以学生自居,本已不悦,又见他说出想请自己入幕之意,更与自己心意相忤,不禁皱起眉头,摇头不语。 见李茂全不答应,戴笠有些急了,复又离席跪下,流泪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年在下虽身在官场,但常受同僚倾轧排挤之害。 “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幸好蒋主席一直还对在下恩宠信任,不然早就被陷于阿鼻地狱,永不能翻身啊! “这么多年来,在下一直在暗中寻找学识深厚之人相助,无奈天下渺渺,贤明之人不知所往,今见先生,实乃上天垂怜,在下岂能错过此天赐良机! “愿先生不以在下浅薄,出山相助一二,以解在下随时被无情宦海吞噬之厄!在下愿终身对先生以师事之,对先生家人亦愿尽力提点,绝不负言!” 言罢,再次叩头出声。 见他提起家人,李茂全不禁老泪纵横,呜咽有声。戴笠大惊,茫然地望着李茂全道:“难道在下说错什么啦?” 李茂全扶起他来,拭泪道:“非你说错什么,阁下乃党国高官,却对老朽一介草民执礼甚恭,实令老朽惶恐莫名。 “只因阁下提起家人,触动老朽心中隐痛,故此下泪。” 戴笠忙道:“敢问先生有何隐痛之事,可否对在下讲明,也许能助先生解决一二,亦未可知。” 李茂全叹道:“当年你我在浙江相遇之时,正是宣统逊位之年,那年我见仕途已是无望,便趁尚未老朽难行,外出游学,到也过得惬意。 “然不意上天不悯,在我游学几年回湖北后,却家宅破败,人口不存。打听乡梓才知,在我离家的几年间,独子不幸染病早亡。 “世道艰难,战乱频仍,不事生产的儿媳带着两个幼女难以度日,便领着两个女儿离家投亲,谁知竟不知所踪。 “经四处辗转打听,又听说有人曾看见过老朽的儿媳,但人已疯颠,过不久也死了。两个小孙女却再也无人见过。 “万不得已,老朽不得不以残弱之躯,再出江湖,一边算卦一边寻找两个小孙女的下落,然而十几年过去,老朽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却仍是毫无音信。每当思此,常痛断肝肠,难以自持!” 戴笠闻言唏嘘不已,道:“不知先生丢失的两个孙女儿可有什么特征?” 李茂全道:“我儿子亡故时,因与我音讯不通,便在一个亲戚家给我遗有书信,里面说了她们姐妹出生的年庚时辰和名字。姐妹两人名为大雪和小雪,各有一块玉佩,凤为姐,龙为妹。” 戴笠不解地问道:“龙历来在凤之前,怎么反为妹呢?” 李茂全道:“你有所不知,那对玉佩乃是我李家祖传之物,龙凤各一块。我儿在信中讲,大雪出生时,因是女儿身,便给她佩了凤佩。 “原本想着再添一男丁便佩龙佩,谁知差强人意,小雪出生还是女儿身,便只好佩了龙佩,因此凤为姐,龙为妹。” 戴笠恍然道:“原来如此。既有此特征,兴许就有找回的希望。望请先生跟我回南京,寻找孙女儿一事就交由在下来做吧。” 不待李茂全开口,戴笠便复跪拜道:“老恩师在上,请受学生戴笠大礼叩拜!” 李茂全江湖漂泊近二十年,也的确早已疲累不堪,见戴笠意甚诚恳,又如此执着相请,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但与他约定,自已可跟他回南京,但因年老体衰,不能入幕,只能在些重大关目处替他谋划一二。 戴笠大喜,完全应允,遂带着李茂全回到南京。 因李茂全嫌城区吵闹,戴笠便在南京近郊乡下寻了一处树木葱笼之地,搭了一个小院,供李茂全清静居住。 戴笠果然守信,一直尊称李茂全为老恩师,执弟子之礼,平素公务之余,常出城来看望他。 二人谈古说今,到也十分相得。 李茂全认为戴笠虽得蒋介石信任,但根基并不牢固,应独立组建起自已的班底,安插心腹,培植自己的势力,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经过周密谋划,李茂全给戴笠想出一个主意。 戴笠大喜,立即付诸行动,经请示蒋介石批准后,于民国十九年在秘密调查组中成立了一个核心组织——调查通讯小组,由戴笠任组长。 通过此举,实际上使得军委会秘密调查组彻底摆脱了***的组织羁绊,变成了一个完全听命于蒋介石个人的特务组织。 如此一来,蒋介石在对特务的运用上更为得心应手,对戴笠也越来越信任和依赖。戴笠不仅达到了个人固宠的目的,还找到了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才干和抱负的平台,可以更好地大展鸿图。 这一招实在是一举数得之良计。 戴笠从此对李茂全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每逢大事或重要关头,总得事先来到郊外与老恩师谋划一番,才肯放手去实施。 这天凌晨,床头的电话猛然响起,戴笠从酣梦中惊醒,没好气地抓起话筒,口中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 昨夜,他亲自审查了抓捕共党要人的黑名单,在秘密会议室召开骨干人员会议,对那个名为“猎鹰”的计划作了行动布置。 从会议室回来后,戴笠心情很轻松,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在他跟前转来转去地端茶送水,他被撩拨得坐立不安,一把将她抱起来按在床上云雨巫山。 他本希望第二天能好好睡个懒觉,可却被不懂事的人打电话把他从梦中吵醒。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戴笠没好气地道。 “……”电话里一片沉寂。 “妈的,是谁?”戴笠对着听筒吼起来。 “蒋—中—正!”电话那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校…校长!”戴笠吓得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额头上冷汗直冒,对刚才的唐突之语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第十五章 龙泉现世 “对不起,打搅了你的清梦。”电话里******慢悠悠地道。 “哪里……学生岂敢!校长…你…还没睡呀?”戴笠觑着壁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凌晨五点。 ******道:“不是没睡,是起床了。我每天早上都要五点钟起床做祷告。 “我建议你以后也要起得早一点。国家危难,多事之秋,你我都应有为天下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 “是是,学生谨记在心,明日一定早起做祷告。”戴笠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你做什么祷告呀?”******问。 戴笠嗫嚅了一下道:“这这──我祷告校长和夫人福寿康宁。” “少拍马屁!立即到我这里来。”******“咔嚓”挂断了电话。 戴笠愣在原地好一阵,在女秘书的催促下才回过神来,赶紧一边高叫卫士备车,一边忙不迭地穿衣服。 当戴笠满头大汗赶到******办公室,******已坐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他拿起一份文件给戴笠:“你自己看看吧,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戴笠满腹狐疑地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份珠宝名单,大部分是孙殿英从乾隆、慈禧墓中盗出的珍宝,其中有一项被******重重地划上了一段红线,上面写着龙泉剑三字。 戴笠脸色一变道:“请校长放心,学生已派人将孙殿英盗墓的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在这几个月就当收网,到时一定将他拿来南京,按律法办!” ******一拍桌子,霍地站起,骂道:“娘希匹,法不法办那是政府的事。我且问你,龙泉剑一事你可知晓?” 戴笠喃喃道:“知道一些,好象是孙殿英从乾隆墓中盗出。这么多珍宝校长都不关心,单关心一把剑,学生不知校长是什么意思?” ******目光凌厉地盯着他道:“你是怎么在做事的,你的小组都是白吃干饭的吗?如此重要的东西显世,但到现在却还在孙殿英手中!” 戴笠明白了,原来******看中了那把乾隆皇帝的龙泉宝剑,神情顿时一松,道:“学生明白了,学生这就去北平,一定逼孙殿英交出龙泉宝剑,拿回南京呈给校长!” ******用手指着他:“我看你未必明白。你呀,别光知道杀人,还是要懂一点政治。多读一点中山先生的著作,不要只懂得欣赏女人。” “学生谨记校长教诲。”戴笠立正敬礼道。 ******挥挥手,道:“好了,干你的事去吧。” 戴笠退出******的办公室,回到军委会,立即召开秘密会议,就去北平一事做了安排部署。 布置完毕,戴笠换上一件暗红色丝绸长衫,头戴一顶黑色礼帽,鼻梁上架一付金丝圆墨镜,带着两名贴身警卫,悄然驱车出城。 汽车出城行了二十几里路,滑进一个竹篱笆编织的小院子里。 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十分干净,绕篱墙种了一些花草,显示出主人的雅趣。 此时天低云暗,风吹草卷,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两名警卫下车来,在院子里四处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情况,便退到篱墙外巡逻哨望。 戴笠下车径直走向院中两扇掩着的木门,轻轻叩了几下,问道:“有人吗?” 门开了,现出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戴着眼镜,身穿长衫,虽须发皆白,但精神尚可。 此人正是隐居南京郊外的李茂全。 戴笠抱拳深深一揖:“老恩师一向安好?学生这段时间忙于公务,没来拜望老恩师,还望老恩师原谅。” 李茂全抱拳还礼,请戴笠进屋。 屋里陈设极简,唯四壁布满了竹制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 李茂全请戴笠稍坐,自己便去提壶煮茶。 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一串巨大的雷声从屋顶滚过。 李茂全一震:“看来要出大乱子了,这可怎么是好?” 戴笠一片狐疑:“老恩师,要出什么大乱子呀?” 李茂全道:“时近初冬,万物肃然,忽于连日晴好之后,巨雷震响,此天地震动之兆也。” 戴笠道:“是呀,校长带兵围剿江西**,却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九一八之后,倭寇占我东北三省,大有全面侵吞中国之意图。 “九一八事变,世界为之瞩目,天地自然应为此震动。不过依老恩师看来,如果与倭开战,我们可有获胜之把握?” 又一串巨大的雷声滚过屋顶,大雨如注,倾盆而下。 李茂全手中的茶壶“哐啷”一声坠地摔为齑粉,老泪纵横,大哭道:“倭寇狼子野心,觑觎我中华久矣。 “甲午海战,我北洋水师全军覆灭,倭寇此来更是有恃无恐。我中化多难啊! “近来老朽夜观天象,有煞星东来,进犯紫微,此不祥之兆。昨夜随意翻书一占,竟是‘金陵王气黯然收’一句,如果开战,恐怕南京不保!” 戴笠大恐:“老恩师,此话当真?!” 李茂全忽然圆睁布满血丝的双眼,撕心裂肺地吼道:“天啦!你为何不佑我中华?” 他冲进院子,任由大雨把自己浇个透。 在房檐下避雨的卫士傻愣愣地望着追至门口的戴笠,戴笠一挥手,卫士便奔进雨中,把李茂全强行架入屋里,并从柜子里翻出干衣给他换上。 李茂全脸色泛青,浑身象发疟疾一样颤抖不已。 戴笠一摸他的手冰凉,道:“老恩师,你的身体十分危险,必须立即进城医治。” 戴笠命卫士把李茂全扶上车,风驰电挈般地向城里驶去。 戴笠把李茂全送到陆军医院,又叫来院长,亲自安排好一切,方才回到军委会。 刚进办公室坐定,一名卫士跟进来:“报告组长,有一个人要见你?” 戴笠问道:“什么人?” 卫士捧着一柄匕首走向戴笠,戴笠大惊,拔枪喝道:“你要干什么?” 卫士道:“是一个自称从浙江玉灵山来的青年男子,说只要你见了这把刀就知道他是谁了。” 戴笠惊魂未定,命卫士不得上前,卫士只得将匕首放在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便退了出去。 卫士走后,戴笠才收起枪,走过去从沙发上拿起匕首细看。 他觉得这把刀十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抽出刀刃,见手柄起处刻有一行小字:戴春望存用。 “难道是她?!”戴笠一震,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当年被玉灵山那老尼姑从师慧家将自己赶了出来,原本以为匕首丢了,现在看来是落在师慧的家中了。 “难道师慧与我那所谓的儿子一并找上门来了,我去信原本只想让儿子前来,可没叫师慧同来啊,这可如何是好?”戴笠不禁有一丝惶恐与不安袭上心头。 戴笠又叫进卫士,详细讯问来人的情况,卫士报告说来者只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并无旁人,也不肯向别人透露前来的目的,只坚持要见戴组长。 戴笠放了心,师慧并没来,便命令将年青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卫士带进来一个年青人,戴笠板着面孔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佯着不知情。 “你是什么人,见我有什么事?”戴笠问道。 年青人正是戴云奇,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戴笠说:“我妈给你写有一封信,让我一定要当面交给你。” 卫士从戴云奇手中接过信呈给戴笠。戴笠看完信,不动声色地挥挥手,屏退卫士。 站起来沉思良久,半信半疑地看着戴云奇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虽长得膀大腰圆,如铁塔顿地,但相貌实在生得太丑陋。 圆圆的一张凹凸不平的脸上一双牛牯眼瞪如铜铃,大蒜头鼻子又几乎占了整个脸的一半,并且有一些往右边歪,阔嘴一裂可吞下他自己的一只拳头。 “你真是我的儿子?”戴笠半信半疑地问。 “爹,我真是你的儿子戴云奇呀,妈的信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么。”戴云奇道。 戴笠一阵激动,但他极力控制住,故作轻松地问道:“既然如此,你妈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这么多年又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戴笠钩子一样的眼睛紧盯住戴云奇的脸,好象要从他的脸上读出虚假来。 戴云奇十分坦然,照妈嘱咐的说道:“我妈说你在外面干大事,我们母子不能打搅你,让我学好本事,长大了再来找你奔前程。” “学本事?”戴笠奇冷笑一声,咧嘴道,“那这么些年你都学了些什么本事呢?” <ahref=http://www.qidian.com>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十六章 文武之道 问到本事,戴云奇当然大有可说,道:“我从小就拜玉灵山黄眉师太为师,学得她老人家平生绝学──鹤飞拳。” 提到黄眉师太,戴笠不禁脸一红,道:“玉灵山是有个功夫了得的黄眉老尼,当年你母亲就是被她赶出庵院的,还险些把我……” 戴笠忽然打住了,问道:“你打过枪吗?” 云奇点点头,有些得意地道:“打过,我可以百步穿杨。” 戴笠笑道:“你可别吹牛说大话呀。” 戴云奇却自信满满:“爹要是不相信,可以当众考考我。” 他一口一个爹,叫得戴笠感到无比的刺耳,遂敛容道:“以后不许叫我爹,就说是我的远房亲戚,明白吗?你也不要叫戴云奇了,你母亲本是方外之人,你就改名叫方云奇吧。” 戴云奇神情一蹙,流泪道:“那好吧,从今天开始,我就叫方云奇了。”又道:“但于无人处我可不可以叫你一声爹? “这二十几年来,妈带着我住在玉灵山下,吃了多少苦啊!别的孩子都双亲俱全,唯有我连爹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从小就盼望能够一家人能够团聚!” 说到后来,方云奇的眼泪竟止不住,流个不停。 戴笠气得双目圆睁,一拍桌子骂道:“快快给我收起你的猫尿,没出息的东西! “我看你小子长得到有几分象我年青时候的样子,却丝毫没有我年青时的豪气。儿女情长,婆婆妈妈,能成什么大器!” 方云奇赶紧拭干眼泪,不敢吱声。 戴笠带他来到院子里,让他演一套拳看看。 方云奇一纵身跃入院内,施展出平身所学,腾、挪、闪、跃,演起了鹤飞拳。 见有人打拳,院中卫士纷纷围了上来,看到精彩处不禁齐声喝采,一时之间,院内欢声雷动。 戴笠亦不免在心中暗赞道:“好小子,果然身怀绝技!” 表面却不露声色,在方云奇演完拳后,又让卫士在两百步开外的一棵树的树干上绑上一块银元,然后给方云奇一支短枪,命他表演枪法。 方云奇接过短枪,看也不看,一抬手对着树干就开了一枪,众人一望,银元还绑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 有一个卫士站出来说:“恐怕是枪走火了,这位兄弟还没瞄准呢。”说完掏出自己的枪给方云奇,“兄弟,再打一枪,这次瞄准一点。” 方云奇神情轻松,微微一笑,道:“不发则已,一发必置对方于死地。战场对敌,岂能有一击不中,换枪再战的机会?” 戴笠心中暗道:“不亏是我戴笠的儿子,心狠手辣,好好锻造,日后不可限量。” 围观的卫士却看着远处仍旧绑着的银元,不服地笑起来。 见此情形,戴笠的眉头皱了起来,暗忖道:“看来这小子有点好吹牛,以后可怎能服众?” 方云奇看出大家的心思,道:“何不请位弟兄去把银元取下来看一看。” 便有一名卫士飞奔过去取下银元,拿过来一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卫士们纷纷惊呼:“若非亲眼所见,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位兄弟真是神人啦!” 只见银元的中心穿了一个圆孔,一名卫士拿出一枚子弹,弹头正好能从孔中穿过去。 戴笠从卫士手中接过银元,心中暗暗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喜悦。 乱世须行春秋事,在文的方面,他有李茂全替自己出谋划策,可在武的方面却常感力不从心,身边并无能令他称心满意之人。 他虽然配有一个卫士班,这些人也都是他在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懂得一些功夫和枪法,但也不过是比平常人强一些而已,倘若遇上真正的高手强人,那也是不堪一击的。 当戴笠正在为找不到既对自己忠心无二,又勇武异常之人而倍感苦恼时,却想不到上天有眼,居然在这用人之机,平空赐给他一个神武的儿子! 戴笠压住内心的兴奋,对众卫士道:“他叫方云奇,是我的远房亲戚。从今天起就让他做我的贴身卫士。” 戴笠走后,卫士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围住方云奇,都表现出极为佩服的神情,纷纷通报姓名,并重新论齿排班,互以兄弟相称。 第二天,戴笠从蒋介石官邸匆匆赶回,命方云奇与一名卫士立即去陆军医院把李茂全接回来。 二人把李茂全接到戴笠办公室,戴笠屏退那卫士,让方云奇扶李茂全坐在沙发上,问道:“老恩师可感身体安好些了?” 李茂全道:“原不过受了一些冰凉刺激,现已无大碍。” 戴笠道:“这就好了。” 戴笠将方云奇与李茂全互相做了介绍,方云奇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对李茂全也不是太在意。 可李茂全却是精于世事、心机深厚之人,见戴笠如此慎重其事将这铁塔一般的小伙子介绍给自己,就知这一定是戴笠新进心腹之人。 见此人年纪虽青,却膀大腰圆,双目似电,定然武功卓异,非常人可比。与自己在戴笠身边,自成一文一武格局。 因此,当下不敢怠慢,对方云奇重礼相见,弄得云奇脸上微红,有点不知所措。 戴笠便对方云奇道:“这位老先生是我的老恩师,你在他老人家面前当执孙辈之礼,万不可粗疏懈怠。我没在时,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方云奇这才警醒重视起来,忙重新对李茂全施礼,道:“既如此,那就我称您为爷爷吧。” 李茂全虽对这小伙子内心十分欢喜,但一时弄不懂他与戴笠的关系,不敢托大,便忙摇手道:“老朽岂敢!” 戴笠却喜道:“嗯,正该如此,不如今后你们就以祖孙相称,到也显得亲切顺当。” 李茂全这才大喜,与方云奇以祖孙之礼重新相见。 戴笠又嘱方云奇今后要多读书,多学习,有不懂之处就向爷爷李茂全讨教。 祖孙二人皆一力应允,欢情融融,勿须赘述。 只听戴笠说道:“老恩师,自从第六军团第十二军军长孙殿英盗掘乾隆、慈禧陵墓以来,全国與情汹涌,蒋委员长大发雷庭,多次说要拿人法办。 “但据我所知,两墓所盗珍宝大部分已被孙殿英这几年连送带卖都快糟蹋光了,现在国家多事之秋,日本人又陈兵东北,虎视关内,中日之战一触及发。 “值此用兵之际,委员长也很无柰,私下对我说只要孙殿英拥护中央,服从领袖,对他盗墓之事就可以酌情处理。 “蒋委员长已命学生带人前往北平,调查处理此案。委员长的酌情处理并非不予处理,而是要根据孙殿英的态度和表现,结合国际国内局势进行恰当处理。 “可这其中分寸学生感到难以拿捏,想请老恩师与我一道去一趟北平,常在学生身边指点一二,以助我一臂之力。” 李茂全慨然道:“既值此大事,正该与你同行。” 戴笠大喜赞道:“老恩师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啊!”又压低嗓音,颇为神秘地道,“此行还有一个更为重大的任务,蒋委员长命我务必将孙殿英从乾隆墓中盗出的龙泉宝剑弄到手!” 李茂全叹道:“帝王之心思啊!” 戴笠道:“学生不管委员长是什么心思,只要他喜欢那东西,弄来呈给他就是了。” 李茂全点头笑道:“这正是做臣子的本分。” 二人相视而笑。 次日,戴笠以到部队巡视为名,携李茂全和方云奇,带着调查通讯小组相关人员,一行二十余人,乘美制专机浩浩荡荡飞抵北平。 飞机在北平机场降落,戴笠手下得力干将、调查通讯小组北平办事处主任马汉三在机场迎接。 孙殿英虽未亲到机场,但也委派了代表前来迎接戴笠,就是他的拜把兄弟、十二军参谋长黄仁奎。 戴笠在车队护送下来到马汉三提前安排好的临时公馆,刚洗浴坐定,孙殿英的参谋长黄仁奎就跟在马汉三后面进来。 黄仁奎对戴笠行礼毕,呈上一封请柬: 戴组长一路风尘辛苦,敝人孙殿英今晚在状元楼设宴给戴组长接风洗尘,望不嫌粗陋,大驾光临。 看完请柬,戴笠道:“请黄参谋长转告孙军长,戴某讨扰了。” 黄仁奎说:“那在下就跟孙军长今晚八点在状元楼准时恭候戴组长大驾光临。” 戴笠不再多言,命马汉三代为送客。 黄仁奎走后,戴笠叫方云奇去请来李茂全,拿出孙殿英的请柬给他看,道:“孙殿英今晚请我到状元楼吃饭,我请老恩师跟我一道去,顺便在席间探测一下孙殿英的口气,你看如何?” 李茂全却盯着请柬,拈须沉吟,半晌不语。 第十七章 赴宴遇刺 见老恩师沉吟不语,戴笠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李茂全道:“此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盗掘皇陵,必鲁莽愚顽,纠纠武人,做事不计后果,我们要多加防备才行。” 戴笠道:“这好办,我让马汉三先带人去状元楼查看一番,若无异常情况,我们再去。” 李茂全晗首道:“如此最好。捕狼之人若为狼伤,徒惹天下人笑话耳!” 戴笠遂叫来马汉三,命让他带人立即去状元楼查看孙殿英与黄仁奎的动静,查明情况火速回来禀报。 马汉三带人来到状元楼,进行彻底搜查,连一个老鼠洞都不放过,搜完没发现什么情况,便立即派人禀报戴笠。 为确保万无一失,马汉三又在状元楼周围布上暗探明哨,盘查行人,凡可疑者一律逐出状元街。 晚上七点半,两辆卡车呼啸着驶来,停在状元楼下。 从车上跳下来三个排的士兵,荷枪实弹,将状元楼团团围住。 黄仁奎从后面的小汽车里下来,看见马汉三,便走上前拱拱手,道:“马主任,真不亏是戴老板手下十大干将之首啊,动作这么快。” 又指着外面的士兵道:“这是孙军长特意吩咐的,要象保卫委员长一样保卫戴组长。请你转告戴组长,我黄某以性命担保他的安全。” 马汉三也拱拱手:“黄参谋长有劳了,不过请你的弟兄负责外围警戒,这楼上楼下就由兄弟我承担了。” “好!你守内,我守外,咱们──谁也跑不了谁。”黄仁奎道。 二人正说着,两部小汽车缓缓驶进院子,刚停稳,黄、马二人就跑步上前,各替自己的主子打开车门。 戴笠与孙殿英几乎同时从车里下来。 戴笠穿着中山装,头戴礼帽,胸前别着总理的像章,一副严谨斯文的样子。 他旁边站着白须飘洒,身穿黑色长衫,拄着拐杖的李茂全。后面站着身着戎装,目光炯炯,腰别双枪的方云奇。 孙殿英光头,身穿长袍马褂,怀表的金链子亮闪闪地在胸前衣襟上晃荡,也是别有风情。 二人缓步走到一起,相互拱手为礼。 孙殿英皮笑肉不笑地道:“戴组长别来无恙?自去年秋天保定一别,殿英十分想念,一直想到南京拜访,只因军务繁忙,无暇南下,实为憾事呀。” 戴笠亦笑道:“孙将军开天劈地头一遭,在地底下搞军事演习,军务繁忙,哪有暇顾及戴某呢。” 孙殿英颇显尴尬,只得哈哈一笑:“戴老板,真会说笑话。” 戴笠指着李茂全说:“这是戴某的恩师李茂全先生,前清湖北举人,国学大师。这次听说孙将军请出地宫宝物,特意从南京赶来,欲一睹真貌,不知孙将军肯赏脸否?” “这个──这个──啊”孙殿英嗫嚅半晌,突然双眼一转,指着戴笠身后的方云奇说道: “这位兄弟英明神武,气宇不凡,站在戴老板身后就如古戏文里董卓身后的吕布,一定是戴老板心腹爱将。 “小弟有爱将之癖,不知戴老板可否割爱呀?” 戴笠提出李茂全要看宝,本是将孙殿英一军,谁知被孙殿英反将一着,竟要他割爱方云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弄得十分被动。 此时,只听方云奇朗声说道:“孙将军统率千军万马,手下健儿无数,岂差一区区卫士。 “再说一将不事二主,戴组长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方云奇岂是朝秦暮楚之人。” “好!”孙殿英喝赞道,“我孙殿英带兵二十几年,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象老弟你这么忠心耿耿,而又英勇无比的兵。戴组长真慧眼识英才啊!” 戴笠对方云奇露出赞许的目光。 黄仁奎请各位上楼说话。 孙殿英便对戴笠和李茂全道:“戴组长、老先生,请!” 戴笠与孙殿英肩并肩走上楼来,戴笠上座,孙殿英与李茂全分坐两边。 方云奇寸步不离地站在戴笠身后,如一座铁塔一般,让戴笠非常得意。 马汉三、黄仁奎则不停地在楼上楼下巡逻。 宾主坐定,行酒三巡,孙殿英双眉一耸,一脸苦相:“戴组长有所不知,殿英的日子不好过呀。 “我二十军虽属中央政府管辖,但粮饷自筹,中央不给分文,你叫我到那里去筹集兵饷呢。 “不怕戴老板笑话,殿英老家几亩田产早已卖尽,再也拿不出分文了。 “无粮无饷,怎能带兵,进兵皇陵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再说现今东北全境落入日本人之手,北平、天津危在旦夕,如果东西被日本人来挖走了,就象当年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圆一样,岂不更为可惜。 “不管怎么说,现如今这东西是用于中国军队,也正是用得正途,你说是不是。 “还望戴组长在蒋委员长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替殿英开脱,殿英自不敢有忘大恩大德,并有些许薄礼进献戴组长,望笑纳。” 孙殿英说完一招手,早已站在门口的黄仁奎快步走到戴笠面前,呈上一张礼单,上面写满了金玉古玩的名称。 戴笠对古董有一定的喜爱,平素也爱收藏一二,便迅速在心中粗略估算了上面这些东西的价值。 这张礼单上的东西虽不敢说价值连城,但全部价值用于购买两三架新式飞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戴笠不禁暗暗心惊:天!孙殿英用于送礼的珍宝都如此阔绰,不知还有多少东西在手中,若全用于换购军火,可以装备一个集团军了。 若真如此,那校长可就食不甘味,夜不甘寐了。 想到此,戴笠不露声色,将手中礼单轻轻飘落桌面,缓缓道:“孙将军果然豪爽,对戴某也看得十分要紧,我这里先谢过了。 “只是此次孙将军大张旗鼓光临皇陵,不仅举国震动,就是国际舆论也为之哗然啦。 “蒋委员长龙颜大怒,早就出言要拿人法办,想来孙将军也有耳闻吧。 “按照民国法典,这些东西都属国家所有,只有中央政府才有权组织发掘与处置。 “趁纷纷乱世,国难临头,便哄抢国宝,孙将军,其罪可大啊!要想平民愤、息圣怒,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闻听此言,孙殿英心中暗骂道:“我操你戴笠十八代祖宗,有人骂我孙殿英是个黑心的盗墓贼,我看你戴笠和蒋介石才是又大又黑的盗墓贼,因为你们的贪心比谁都大!” 看着戴笠轻敲着桌面礼单的手指,孙殿英真恨不得掏出军刀给他削掉,但脸上却只得堆满满笑容道:“戴组长放心,殿英给委员长与夫人也都备下了一份薄礼,托你带回南京代为进献,孙某感激不尽。” 正谈着,站在戴笠身后的方云奇突然大喝一声:“当心!” 话音未落,就从戴笠身后飞起一脚将饭桌踢翻,拔双枪在手,将身一晃挡在戴笠前面。 几乎与此同时,从门外房檐上打来一排枪,将翻在地上的饭桌乒乒乓乓打得粉碎。 孙殿英与戴笠大惊,忙伏在地上,也纷纷拔枪在手。 见李茂全还呆坐在椅子上,戴笠赶紧屈身过去,将他拉到身边伏下。 此时,方云奇与孙殿英的手枪早已迸出火舌,直射门外房檐。 只听得“啊”的一声,从房檐上掉下一个蒙面黑衣人,轻轻落在楼下地面上。 楼里的卫士立即举枪围了上去。 马汉三与黄仁奎听见枪声也急带人赶了进来。 黑衣人落地,正好掉在密密匝匝的包围圈中,周围全是黑洞洞的枪口,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方云奇一纵身从楼上跳下,手持双枪稳稳落在黑衣人旁边,英姿飒然。 戴笠站在楼上喊道:“云奇,要活的。” 戴笠又匆匆从楼上赶下来,孙殿英紧随其后。 方云奇却将手一横挡住他们,道:“别靠近,当心有诈!” 已经松弛下来的士兵听见方云奇的话又赶紧紧张地举起了枪。 方云奇收起枪,慢慢向躺在地上的黑衣人靠近,一步,两步,三步。 果不出所料,黑衣人忽然一个鲤鱼打艇跃起来,在跃身而起的同时,暗里却用脚对着方云奇的下身狠狠踢来。 方云奇轻轻一笑,用手将踢来的脚尖往外一格,就势一个转身,并乘势抬肘击向对方的心窝。 黑衣人“咦”的一声,身子忙向后倒去,就在背部刚一着地之时,又蓦地双腿一缠,犹如两把大铁剪直捣方云奇下盘。 方云奇叫声“好”,将气一提,冲天而起,离开地面一丈多高,突然在空中展开双臂,犹如掠飞似电的白鹤,旋转着扑向地上的黑衣人。 第二十章 醉卧荒村 赵宣国和方云奇赶紧停下来,赵宣国欲上前扶她,赵珍怡摆摆手,道:“爹,不用扶,只要稍走慢一点就行了。” 到底也是练武之人,在爹和方云奇脚步慢下来后,赵珍怡便能咬牙坚持着跟上他们的步伐。 近午时,来到了一个四周绿树簇拥的小山村,方云奇见这个小村约摸居住着不足百户的人家,但田舍井然,鸡犬相闻,在这深山之中显得幽深宁静。 赵宣国和赵珍怡带着方云奇进了村,来到一所青瓦白墙的院子前,对方云奇道:“这就是老夫的家了。” 两个小童迎出院门,欣喜地喊道:“二叔,你回来啦!” 赵宣国点点头。 两个童儿又扑上来拉住赵珍怡的手,亲热而顽皮地说笑起来,好象分别了很久一样。 忽然一童惊呼道:“姐,你受伤啦?” 另一童道:“快,扶姐去药房!” 赵宣国带方云奇进了院门,请他到堂屋坐下。 两小童从药房出来,赵宣国命一童给方云奇看茶,命另一童去请大叔和三叔前来,然后便请方云奇少坐,自己进药房去给女儿治伤。 一童应声出门,一童很快端上一杯热茶来,放在方云奇面前的茶几上,便也进药房去了。 方云奇坐在堂屋里喝茶,还未喝完一盏,就见从院门口进来两个老者,年纪和赵宣国差不多,模样却几乎一样,让人难以分辩。 二人进屋来与方云奇见了礼,便在小童带领下到药房去了,进去后却久未见出来,两个小童也不见踪影,而方云奇的茶杯早见茶叶末了,也无人前来续水。 方云奇不禁眉头紧皱,暗道:“看来珍怡姑娘伤势严重,三人合力给她疗伤,都要这么长的时间!”心中深为担忧。 快近傍晚时分了,赵宣国等三人终于带着轻松的神情从药房走了出来。 赵珍怡则被一个童儿搀扶着送回房中歇息,另一名小童跳跃着提罐去打水煨药。 看来应是疗伤完毕,见赵珍怡情形应无大碍了,方云奇感到一颗久悬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见天色已暗,方云奇打算无论如何得告辞了,正准备迈出堂屋,赵宣国等三人却已跨步进来,将他堵在屋中。 赵宣国身后跟着的那两位老者,眼中精光四射,一见也是武功不俗之人。 若是硬闯,三人齐上,哪里会有胜算,方云奇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赵宣国对方云奇焦急的神情视若不见,对他道:“小女已无碍,只需服药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又指着两位老者道:“这是我的大哥赵宣强和弟弟赵宣威。我们三人是同胞兄弟,所以相貌相差不大,外人实难分辩。” 赵宣国又给他的兄弟们介绍了方云奇,赵宣强、赵宣威便再次上前向云奇施礼,感谢他对侄女赵珍怡的救命之恩。 正说着话,两位老妇人带着几个媳妇模样的年轻女人,端着托盘进来,很快在堂屋里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 方云奇见几位妇人虽是村妇打扮,但衣着干净整齐,举手投足与一般山野村妇大不相同,隐隐约约透出一股高贵脱俗之气。 云奇再暗觑赵氏三兄弟,也似乎气宇宏大,与常人不同,不禁心中颇为惊疑。 酒席摆好,赵氏兄弟请方云奇入席坐定,两个童儿提着两壶酒上来。 赵宣国接过酒壶,逐一给席上的人杯中满上,然后对方云奇道:“这酒是用老夫兄弟三人在山中所采草药密制而成,具有舒筋活血、止累解乏之功效。 “少侠奔波劳累,请多喝几杯,定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宣国说完自己先举杯干了,以空杯示方云奇。 此举虽属客气,但也含有释疑的江湖气味在其中。 赵宣强、赵宣威也端杯一饮而尽,手握空杯微笑着劝进云奇。 方云奇见此,心无疑虑,端杯一仰脖干了杯中酒。 赵氏兄弟大喜,一边给方云奇再斟上酒,一边轮番给他碟中布菜,态度至为殷勤。 酒过三巡,赵宣国问起方云奇的师承来历,当得知他乃浙江玉灵山紫竹庵黄眉师太关门弟子时,三人均肃然起敬。 赵宣国道:“我们兄弟三人虽居避远,但也素闻玉灵山黄眉师太武功修为高绝,所自创的鹤飞拳独步武林,只是一直无缘见识。 “今天有幸和师太的传人交手,方知鹤飞拳果然名不虚传,确系武林中至为上乘的武功绝技。方少侠,来来,老夫再敬你三杯。” 方云奇此时感觉头有些晕,怕喝醉误事,忙推辞不受。 可架不住赵氏兄弟殷殷苦劝,只得将赵宣国所敬三杯酒一一饮下。 稍倾,方云奇但觉阵阵晕眩,眼前的人影也逐渐模糊,心中暗叫不好,悔不听爷爷李茂全临行前的嘱咐,在此着了这三个老家伙的道儿。 本想发功逼出酒毒,但一提气却觉眩晕更甚,方云奇心中一急,竟趴在桌上酣然睡去。 赵宣国对二人叹道:“平常人喝下一杯便人事不知了,这方云奇竟连喝了七八杯,可见其功力根基深不可测啊!” 赵宣强和赵宣威也啧啧称奇不已,均道:“我们事先服了解药,今日多吃了几杯都感到有些头晕,可这位小兄弟却连饮数杯,方才睡去,看来日后的武功修为不可限量啊!” 正说着,赵珍怡来到堂屋,见方云奇趴在桌上人事不醒,又看见桌上的酒壶,心中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走过去看了看方云奇,面露关切担忧之色,对赵宣国道:“爹,方大哥醉成这样,恐怕要十天才能醒来哦。” 赵宣国却摇摇手道:“不会,这位方少侠不是一般人物,我看迟则五日,少则三天,准保醒来。” 又责怪赵珍怡不在房中好生养息,竟起来走动。 赵珍怡道:“我哪有那么娇气。”又对爹认真地道,“我看方大哥是一位侠骨铮铮的好汉,又并非是与孙殿英那狗贼是一路,我们的事其实不一定非得瞒着他呀。” 见她们父女两人说话,赵宣强便与赵宣威将方云奇扶起来,送至客房歇息。 赵宣国看着女儿脸上的焦虑忧心而又略带娇嗔的神情,微微皱起眉头道:“珍怡呀,虽然爹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有些不妥,但也实属无柰呀,必须谨慎行事! “我们这一支人乃是大清皇族后裔,自失国之后一直隐居于此,本不想再与外界有什么瓜葛往来。 “再说现如今国家山河破碎,乱世纷扰,我更不愿招惹什么是非之事,只求在这深山之中安稳平静度日,以保全这支皇室血脉。 “一来才对得起列祖列宗,二来以备将来爱新觉罗家族复兴之用。 “我们满人如今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我们可万不能麻痹大意,因小失大啊!” 赵宣强和赵宣威安顿好方云奇后回到堂屋,见此便道:“珍怡,你阿玛说得对。我们这样对待方云奇小兄弟是有些不太仗义,但与我们谋划的大事比起来,就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啦。” 妇人们已收拾好杯盘下去,小童也沏上茶来,赵氏兄弟坐下饮茶。 待小童也下去后,赵宣国继续道:“我们由大清显赫皇室退此深山荒村,原本不愿闻达于诸侯,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 “可不料孙殿英那个狗贼竟然刨了我们的祖坟,所以我们才派珍怡去刺杀那狗贼,替我们爱新觉罗家族报仇! “也要让世人看看我爱新觉罗家族虽然衰落,但也不是好惹的,可阴差阳错,却被方云奇给搅了。 “唉,莫非真是天意难违,我们爱新觉罗家族再也复兴无望啊!” 赵宣国不禁潸然泪下。 赵宣强和赵宣威也深感怆然,涕泪交流。 赵珍怡却惊恐胜于悲伤,急道:“难道爹要杀了方大哥吗?” 赵宣国拭去老泪,看着赵珍怡慈爱地道:“爹岂是良善不分、恩将仇报之人,只是这位方少侠武艺高强。 “虽然相貌丑陋,但我看他眉宇间英气勃发,又是在南京***高官的身边护卫,定是人中龙凤,将来前程未可限量。 “我之所以将他强行请来家中,又用计将他留下,是想派人打探一下他的底细,看能不能为我所用,说不定将来对我们有所助益呢。” 赵珍怡这下放下心来,道:“爹,你和大叔、三叔只管放心,等我养好伤后再去北平,一定提着孙殿英那狗贼的头回来,祭奠我们的先人!” 赵宣国却道:“不急,那狗贼的头我们是一定要取的,只不过在他项上再存几日罢了。眼下我们却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必须立刻去做。” “什么事这么急?”赵宣强和赵宣威忙问道。 第二十一章 霎然一瞥 赵宣国道:“趁方云奇还没醒来,马上派人去北平联系我们在京城里的眼线,一定要设法打探清楚他的底细,好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赵宣威道:“大哥、二哥,孙殿英军部有一个营长与我曾有过交情,我这就连夜动身去北平,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日落之前定可赶回。” 赵宣国与赵宣强对视一眼,赵宣强点点头,赵宣国便道:“如此也好,三弟你就立即动身,快去快回,但记住千万不可暴露身份,无论打探如何,都要在明晚天黑前回到村中。” 赵宣威应允,起身对两位哥哥抱拳一辑,立即回家稍作收拾,便连夜出村,投北平而去。 见方云奇并无危险,赵珍怡放下心来,脸上便不觉显出倦容。 赵宣国道:“珍怡,你不用担心方云奇,无论情况如何,爹是不会鲁莽行事的,你就安心回房歇息去吧。” 赵珍怡冲着爹和大叔羞赧地笑笑,转身回房去了。 看着侄女离去的背影,赵宣强道:“二弟,你觉察没有,珍怡好象对那个方云奇心有所动啊,可这位方少侠相貌实在生得丑了点,与我们珍怡可不太般配哦。” 赵宣国神情一黯,道:“汉人有一句俗语,叫女大不中留,虽然珍怡她……” 赵宣国咽下半截话,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方才继续道:“替珍怡择婿不过是迟早的事,要是这方云奇来历和人品都没问题,如果珍怡真的中意,我到是很乐意能有这样的结局。 “大哥,我们满人可与他们汉人不同,我们敬重的是英雄,相貌并不显得多么重要。 “我们没有汉人那般忸怩作态,也没有他们那些婆婆妈妈的规矩,再说我们现也不是什么皇室贵胄了。” “退一步讲,就算珍怡看不上方云奇,看上了别人,我也觉得她的事就让她自己作主吧。 “只要所择之人不是大奸大恶,不我们的仇敌,我看就没什么要紧的。你说呢,大哥?” 赵宣强叹道:“也是,如今已不是我们的往昔,她早已不再是什么王府格格了,不如就随缘就机吧。” “正该如此。”赵宣国点头道。 二人又压低声音说了半宿话,鸡叫头遍方才起身作别。 赵宣强告辞而去。赵宣国也离开堂屋,回房歇息。 第二天傍晚时分,方云奇醒来,只觉口渴难耐,见床头放着一钵清水,便迫不及待地坐起来,捧而饮之。 饮完水之后稍倾,方云奇只觉神清气爽,似乎连日来的劳累已一扫而光,不禁心中暗暗称奇:看来赵氏兄弟所言不虚,这酒果然解乏。 又想到自己当初还怀疑他们给自己喝的是毒酒,确有点以小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环看四周,见是一个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的房间,似是客房。 云奇暗忖道:“看来这赵家的确是把我当作贵客对待,只是我自己不识好赖人,多心而已。”脸上便有些发烧。 房门忽然被推开,赵珍怡轻步走了进来,见方云奇竟然坐在床头,不禁一下子愣在原地。 赵珍怡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方云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醒,我酒量不行,没喝几杯就醉成这样,让你们见笑了。” 赵珍怡扑哧一口笑出声来,目露钦佩之色,道:“你不知道,我爹制的这种药酒名叫百日醉,虽最是能消累解乏,但十分浓酽,平常人只要喝一杯就能醉上十天。 “你喝了好几杯,才只醉卧了一天一夜便醒了,简直就是神人啊!” “什么,一天一夜?”方云奇大惊而起,一边往外急走,一边口中念道,“这可不耽误了我的大事!” 刚走到门口,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从门外刺来,剑尖直指方云奇的咽喉。 方云奇定睛一看,正是赵宣国持剑逼入,赶紧便往房里退让,喊道:“前辈何苦苦相逼?” 赵珍怡惊呼道:“爹,你干什么?” 赵宣国不理她,双目紧盯着方云奇,大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若不说实话,我立时便结果了你的性命!” 方云奇愕然道:“前辈,我的身份那天在官道上不是给你讲了么,我是从南京来的,此行是要去办一件重要公务。 “至于我具体是在哪个单位,去办什么事,这些却不能告诉你,你就是杀了我也不能讲。” 赵宣国手腕一翻,剑锋递进,差一点就抵上了方云奇的咽喉。 赵珍怡惊呼失色。 赵宣国冷笑道:“老夫怀疑你不是南京来的,而是孙殿英那狗贼派来的探子?” 方云奇笑道:“我这是第一次到北平,在来之前,别说认识,连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孙殿英。再者说,珍怡姑娘行刺那天不是看见了么,我怎会是孙殿英的人呢。” 赵珍怡忙道:“爹,如果方大哥是孙殿英那狗贼的人,又怎会不顾一切救我呢?” 赵宣国道:“这恐怕正是孙殿英那狗贼的奸计,也未可知。” 见他根本无法说通,方云奇失去了耐性,趁他与赵珍怡说话略一分神之机,闪电般伸出手指在剑锋上用力一弹。 赵宣国只觉握剑的手一震,剑尖便荡了开去,不禁心中大骇,料想方云奇解危之后定会立即向自己发动进攻。 因此剑身顺势一摆,斜挡在胸前,双眼紧紧盯着方云奇的一举一动,脚下也暗暗运劲,随时准备格档。 但方云奇却并未扑上来,而是双手抱拳,朗声道:“前辈既然见疑,再多说也是无益。我已在此滞留一天一夜,多有讨扰。 “在下就此告辞,日后若有机会,再向前辈详加解释和请罪吧” 方云奇说完晃身上前,欲夺门而出。 赵宣国长啸一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手中剑锋一抖,万点寒光便向方云奇全身撒来。 方云奇后退一步避开剑锋,身形陡起,从呆立着的赵珍怡头上破窗而出,飘然落于院中。 赵宣国急转身扑出,二人在院中对峙。 赵珍怡也忙从屋里跟出,站在二人中间,对赵宣国道:“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三叔回来了,查出什么来了吗?” 赵宣国有了刚才的教训,此时再不敢稍作分神了,双眼死死盯住了方云奇,方才说道:“你三叔已被孙殿英抓住,现关在北平的监狱里。 “哼!这小子一定是孙殿英那狗贼派来的奸细!” 方云奇正欲分辩,赵珍怡却道:“就算他是孙殿英派来的奸细,但他醉了一天一夜,也不能通风报信啊?” 赵宣国叹道:“珍怡,你江湖阅历太浅,他在来时就不能沿途留下记号么? “说不定还有他的同党一路偷偷跟着呢,要不怎能你三叔一到北平就被孙殿英抓住了呢。” 方云奇心中焦躁起来,想马上离开,但赵宣国的功夫他是了解的,要想急切脱身而去却也不易。 再说他毕竟只是误会了自己,自己并不想在打斗中伤了他,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个珍怡姑娘呢。 也不知怎么的,当面对着赵珍怡时,方云奇就象怀里揣着一头小鹿一样,撞得心房跳跳的、麻麻的。 正彷徨无计间,方云奇看见赵珍怡默默退到一边,退走眼波流转,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那霎然一瞥中似满含着疑惑与幽怨。 方云奇只觉脑中一热,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辜负了这眼光。 见赵珍怡避开,赵宣国抖擞精神,一挺手中宝剑,口中发出阵阵低吼,就欲上前以老命相拚。 方云奇急忙摆手道:“前辈且慢!” 赵宣国一愣,道:“如何?” 方云奇道:“我也不想多作解释,看来也说不清楚。你看这样如何,我现在就动身去北平,把赵珍怡的三叔救出来怎样?” “这......”赵宣国疑虑难决。 方云奇道:“要是前辈不放心,可跟我一道前去如何?” 赵珍怡欢然道:“爹,你就相信方大哥吧,我和你们一起去北平。” 赵宣国收了剑,沉思片刻,道:“那好吧,老夫就跟你走一趟,看你耍什么花招。” 又对赵珍怡道:“你不能去,在家好生养伤,等着我回来!” 赵珍怡嘟起嘴,方云奇心中不忍,但也不及跟她说什么,便与赵宣国走出了院子。 此时天已黑尽,虽光线暗弱,但二人凭借微弱天光,仍是步履如飞,不久就上了往北平的官道。 正疾行间,前面忽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宣国对方云奇一挥手,云奇会意,便与他一起跃入路边草丛之中。 稍倾,一骑奔近,借着夜光,方云奇见马上骑着一个黑衣汉子,腰挎长刀,不停地挥鞭击打马臀,使马奔如飞,好似有十万火急之事。 方云奇正在纳闷,身旁的赵宣国忽然一声长啸,跃上路面。 方云奇不及多想,只得赶紧跟着他也跃了上去。 已奔到前面数十步远的汉子急勒马头,胯下骏马一声长嘶,竟人立而起。 第二十二章 虎狼之地 只见那汉子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奔了过来,冲赵宣国施礼,口中叫道:“二爷!”见方云奇站在旁边,便打住话头,目露疑虑之色。 赵宣国道:“但讲无妨。” 那汉子方道:“我已打听清楚了,三爷被关在孙殿英军部地牢里。军部戒备森严,进出要凭军部发放的通行证,门口哨卫对进出人员盘查甚严,没有通行证想混进去,几乎不可能。 “我也打听到地牢四周还置有很多明岗暗哨,一到晚上,地牢两边的两盏探照灯会将牢房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万难靠近啊!” 赵宣国在黑暗中皱起眉头,问道:“难道我们就束手无策吗?” 汉子道:“本来昨天三爷来铺子里时,我劝他先在铺子里等着,我派人去把那个营长借故请出来说话。 “可三爷说事急,非要亲自去找那个营长,不巧的是那营长离开自己防区去了军部开会,三爷便又赶到了军部。 “可三爷在军部门口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那营长出来,可能是等得着急了,三爷竟趁着夜色避开哨兵,从后面翻墙进入了军部。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就在三爷落地的刹那,早被布在院里的暗哨发现,并开枪击中了他的右腿,巡逻的士兵冲过来,便将三爷抓住了。 “我一得到消息,立即先派人回家报信,一边再通过军部的关系打听清楚了详细的情况,这才连夜赶回来禀报,不想在这里碰上了二爷。” 方云奇问道:“你可知那军部通行证是由谁在发放?” 汉子道:“听说是由孙殿英的参谋长黄仁奎亲自发放。” 赵宣国道:“你有没有能和黄仁奎搭上关系的人?” 汉子道:“其实自十二军进驻北平以来,我就千方百计打点十二军的关系。 “虽说也请孙殿英吃过两次饭,可这狗贼老奸巨滑,又是土匪出身,毫无礼义廉耻可言,钱照拿,礼照收,但骨子里并无信义二字,也并未将我等生意人放在眼里。 “而黄仁奎是孙殿英的结拜兄弟,其他高级军官也大多是孙殿英当年的土匪老班底,均是看孙殿英脸色行事,旁人很难打入他们的小圈子。 “和我们有往来的也多是一些连排级军官或者军部师部的一些参谋人员,要么军阶不高,要么手中并无多大实权。靠这些人打探一些消息尚可,但要想靠他们成什么大事却难。” 赵宣国沉吟片刻,便对那汉子道:“你不用回家了,现在就火速返回北平,继续打探消息,我随后就到。” 汉子应声,转身上马朝北平飞奔而去。 待那汉子骑马走远,赵宣国对方云奇抱拳深深一揖。 方云奇慌了,也赶忙对他作辑还礼,道:“前辈这是何意呀?” 赵宣国道:“惭愧惭愧,方少侠本是我们家的恩人,但老夫老眼昏花,竟将你看成是孙殿英那狗贼派来的奸细,还望方少侠大肚海涵。 “现我三弟生死未卜,事情紧急,老夫不及仔细招待方少侠了,望请你公事办毕后再来敝村,到时老夫定当重谢。我知少侠之事也急,我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也不待方云奇回答,径直迈开大步往北平方向而去。 方云奇愣了愣,立即迈步追上他,道:“前辈太小看晚辈了,我方云奇岂是言而无信、虎头蛇尾之辈!” 赵宣国脚步不稍停,道:“孙殿英军部乃虎狼之地,我怎忍心让方少侠再为我家之事涉险,你还是自去,免得耽误了你的公事。” 见他此说,方云奇心中豪气顿生,慨然道:“别说是虎狼之地,就是刀山火海,我方云奇也同前辈并肩去闯它一闯,却又如何!” 赵宣国在奔跑中执住方云奇的手,赞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好,方少侠,那我们爷俩就一起去闯闯那虎狼窝!” 天色将明之时,二人已来到北平城下,但城门尚未开启。 赵宣国走至门下在门上轻叩三声,城门随即开了一条小缝,便带着方云奇闪身而入。 方云奇见先前那汉子正与一个守门兵士站在门后。 离了城门,街上静悄悄的,还没有人影,那汉子小声对赵宣国道:“二爷,还是先到铺子里歇息歇息,天黑再说吧。” 赵宣国却道:“先去军部!” 那汉子便不再言语,带着赵宣国和方云奇在大街小巷飞奔起来。 北平巷子极多,汉子却穿行自如,就象在自家庭院一样。 方云奇不禁深叹此人对北平大街小巷竟熟谙如斯。 三人来到十二军军部门口,天色已明,街上已有行人。他们便在军部斜对面一个早餐摊坐下来,一边吃早餐,一边观察军部大门前的动静。 这是一幢坚固的类似教堂的西式建筑,门口岗哨林立,大门两侧还架有两挺机枪。 果如那汉子所言,凡出入者在出示通行证的同时,还被哨兵严密盘查。 赵宣国不禁眉头紧锁,低声道:“的确戒备森严!” 吃完早餐,汉子对赵宣国道:“二爷,你和这位小兄弟还是先回铺子歇息,我已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待打探清楚,天黑我们再想法动手。” 赵宣国点点头,汉子付了账,三人便起身离开,来到了一处古玩字画铺,名为无为斋。 铺子虽已开门营业,但尚无客人光顾,只有两个伙计在扫尘拖地。 汉子将赵宣国和方云奇迎进后堂,伙计送上茶来。 汉子道:“二爷你们先歇息歇息,我到前面支应,一有消息我就立即来向你禀报。” 赵宣国没有说话,端茶喝了几口,才指着汉子对方云奇道:“这是这间铺子的掌柜,叫刘心寿,你叫他老刘就行了。” 又对着刘心寿道:“这位小兄弟叫方云奇,是我们家的恩人。” 刘心寿闻言神色顿时恭敬起来,对方云奇谦卑地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赵宣国道:“你要累了就先躺一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方云奇道:“多谢前辈赐的药酒,我自醒后感到精神大异于从前,虽竟夜奔走,却丝毫不觉劳累。” 赵宣国幽幽叹道:“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非人力可为也。实不相瞒,我因怀疑你的身份,本打算用药酒醉你几天,以便派人查清你的底细。 “不料你却只醉了一天一夜便醒了,你们汉人武功之博大精深,确系我辈所不能望尘啊!” “你们汉人?难道前辈……”方云奇糊涂了。 赵宣国道:“你就不要再一口一个前辈的叫啦,你要不嫌弃,就跟着珍怡一起叫我二叔吧。我也就直呼你云奇,你看可好?” 方云奇大喜,忙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二叔,赵宣国顿时眉开眼笑,拈须晗首,心中的沉重也似乎比来时减轻许多。 赵宣国道:“云奇呀,你以一不相干的局外人,舍身趟险我的家事,真是少年英才,胆识过人,义薄云天啊! “我不瞒你,我们本是爱新觉罗皇族的一支,自宣统皇帝退位之后,改名换姓隐居在那个小山村里。我们本姓爱新觉罗,赵不过是我们掩人耳目的托姓而已。” 方云奇恍然道:“怪不得我总感到你们与一般山野之人不同,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一股与常人不同的气势,没想到原来竟是皇族呀!” 赵宣国摆摆手道:“哎,我们现在早已是寻常百姓了,天下也早变回了你们汉人手中。 “我们本不想多事,天下本来也就是你们汉人的,但你们却有人盗挖了我们的祖坟,你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依大清律,盗坟掘墓者,斩立绝,何况还是皇陵,要在过去,那可是诛九族之罪啊!” 方云奇惊奇地发现,赵宣国脸赤目竖,似已愤怒之极。 方云奇道:“你是说孙殿英吧,怪不得你们派珍怡姑娘去杀他呢。” 心中却悔道:“我当初还以为你们行刺我爹呢,要是早知如此,我才不管呢,好歹让珍怡姑娘完成任务。” 赵宣国拳头紧握,指骨格格作响,咬牙道:“孙殿英那狗贼的头我们是一定要取的,他这次又打伤我三弟,更是新仇旧恨,不能罢休。 “我们满族人虽离开了金銮宝殿,但也决不能任人欺辱!” 方云奇忙安慰他道:“二叔,你也别急,孙殿英以军事演习为名,盗掘皇陵珍宝,已触犯国法,南京国民政府蒋主席非常震怒,早就下令要将其法办! “这次军委会戴笠戴组长来北平,就是奉蒋主席之命前来查办此事。” 赵宣国嗤笑道:“云奇啊,你年纪尚轻,阅历不多,不知官场之最是黑暗。 “蒋介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当年扬言要法办孙殿英,并非是为了维护国法,只不过是垂涎孙殿英从皇陵中盗出的珍宝罢了。” 见方云奇的神情大不以为然,似乎不信自己的话,赵宣国只得将实情说出。 第二十三章 良机乍现 赵宣国道:“我早已派人打听清楚,孙殿英为开脱罪责,曾派人给蒋介石夫妇送了大量的地宫珍宝贿赂他们。 “不光是蒋介石,凡是国民政府高官,孙殿英都用所盗珍宝大肆行贿,以求他们在蒋介石面前替他说话,这其中就包括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什么戴笠。 “戴笠是蒋介石身边的红人,孙殿英自然不敢怠慢他。你说戴笠这次来北平是奉蒋介石之命查办孙殿英,可依老夫看来,此案这几年来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引而不发。 “不过是蒋介石玩弄帝王之术,故意而为之。此次定然是蒋介石和戴笠的竹杠还没敲够,再来继续敲一大笔而已!” 方云奇不懂什么帝王之术,但见他这样说自己的爹,立时胀红了脸,不禁脱口而出道:“胡说,戴组长可不是这种人!” 赵宣国讶然,见他竟然急了,便笑道:“哦,我差点忘了,你是跟着戴笠从南京来的,自然是维护戴笠了,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了。” 方云奇自然不能告诉赵宣国自己与戴笠的关系,又怕他再对爹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便趁着赵宣国的话头顺势将话题转到铺子上来了。 他问道:“二叔,你好象和这间字画铺的刘掌柜很熟啊?” 赵宣国端茶呷了一阵,才放下杯子缓缓道:“其实这间古玩字画铺就是我们家开的,一来用于周旋京城权贵及打探各种消息,二来卖些祖传的玩意儿补贴家用,唉——不肖子孙败家啊!” 方云奇恍然道:“这么说来,那刘掌柜也是你们家的人了?” 赵宣国正色道:“他家世代在我家府上为奴,只是我家的奴才而已。你也不必叫他什么刘掌柜,只叫他老刘就行了。” 都这份上了,还摆主子的威风呢,真是马死不倒架呀,方云奇心中不禁对赵宣国这做派多少有些不悦。 正说着,刘掌柜推门而入,对赵宣国道:“二爷,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孙殿英和他的参谋长黄仁奎刚刚便服出城,往北而去。” “哦——”赵宣国神情一振,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刘掌柜道:“不多,就一个警卫排。” “真是天赐良机!”赵宣国一跃而起,又对空说道,“愿列祖列宗保佑,让不肖后代赵宣国今天就除了此贼!” 他语气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报仇机会来临的兴奋。 刘心寿刘掌柜也摸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我已派人跟着,随时会有消息传回。二爷,我是不是现在就跟上去,可是三爷那边怎么办?” 赵宣国猛一挥手,象一个充满杀伐决断的将军,绝然道:“先杀仇人,回头再想法救三弟,要是因杀仇人而救不了三弟,我想三弟也不会怪我的,出发!” 二人便欲出门。 方云奇一惊,心中暗道:“这赵宣国怕是被仇恨之火烧昏了头吧,为了报仇竟连自己胞弟也不顾了。 “再说孙殿英还带着个警卫排呢,任你武功再高,能跑得过枪子?就这么几个人,若是硬冲上去,那不是找死么?” 当下高声叫道:“且慢!” 赵宣国和刘心寿顿步回头,目光中满是疑惑。 方云奇道:“二叔,我到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兴许能管用。” “说出来听听。”赵宣国转回身来。 方云奇道:“孙殿英和黄仁奎出城只带了一个警卫排,说明他们应走不多远,定是在城郊某处。 “二人又不着军装,而是穿着便服,我估计是去办什么重要而秘密之事,或是见什么人,上次他在壮元楼宴请戴组长就穿着便服。” 赵宣国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方云奇知他已表示同意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便继续道:“不妨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去军部埋伏,二叔去城外寻机刺杀孙殿英。刘掌柜安派人手在我和二叔之间联络,传递消息,并给我派一个机灵而熟悉路径的伙计跟随。 “只要二叔那边一动手,孙殿英的警卫排必然拼死保卫孙殿英,若城郊响起密集枪声,军部必然能够听见。 “军部的人知道孙殿英已外出,而他最铁心的结拜兄弟参谋长黄仁奎又不在,我料定军部必然会发生一些慌乱。 “早上在军部门口吃早餐时,我发现军部那条街上有几排木板房,只要军部稍微一乱,我就趁势在那木板房里放起一把火,只要火势一起,那条街必定大乱。 “街上一乱,军部将会更乱,到时我便趁乱捉住一个士兵,到僻静处脱掉他的衣服,让跟着我的那个伙计换上,扮着从城外跑回的伤兵,谎称孙殿英在城外受到大股部队攻击,请军部火速派兵增援。 “闻听军长有急,军部必倾巢出动救援,我此时便可强行冲入地牢救出三叔。 “二叔得手后不必回城,直接去回村的官道旁等我。刘掌柜再安排一辆马车停在路旁,等我和三叔一到,我们便立即驾车赶回家去,岂不神不知鬼不觉?” 刘心寿听得目瞪口呆,赞道:“小兄弟果然好计谋,好手段啊!” 赵宣国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良久叹道:“想不到,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谋略和胆识,真天生将才也!” 他站起身来对刘心寿道:“好,就依云奇所言,你速去准备。” 刘心寿应声而去,很快便安排好一切,进来禀报之后,赵宣国对方云奇抱抱拳,道声保重,便出了铺子直奔城北而来。 出了北平城,根据探子所报,赵宣国提气一路急追,终在北郊一处庭院前追上孙殿英和黄仁奎。 孙、黄二人正在庭院大门口下车,警卫排也正从卡车上跳下来在门口布哨。 赵宣国见庭院门楣上写着舒心园三个大字,门口站着四个腰插短枪的青衣人。 孙殿英与黄仁奎走到门口,黄仁奎跟一个青衣人说了些什么,那青衣人便转身进了庭院里面。 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洋服的人,冲着孙殿英鞠躬,举止好似日本人。 赵宣国心中暗忖:“难道这孙殿英与日本人也有来往?” 见孙、黄二人跟着那人进了庭院,赵宣国悄悄绕到庭院后面,却见后门外面也站着两个青衣人。 赵宣国四下里望了一下,见别无他人,便从怀里摸出两只飞镖,对着那两人,陡的手起镖出。 但见两道寒光一闪,门口两个青衣人应声扑地。 赵宣国几个起落纵至门前,将两个青衣人的尸体拖入草丛中遮掩好,又一纵身上了墙头。 这庭院不大,四周回廊曲折,中间有一个水池,水池中心垒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有曲曲的石阶。 拾级而上,在山上建有一个八角小亭,假山又是通过一条窄窄的石板桥与池边回廊相连,颇有些江南格调。 八角亭中坐着一个人,身穿和服,足踏本屐,应是日本人无疑。 “果不出所料,这孙殿英真勾结上了日本人!”赵宣国心中暗道。 孙殿英和黄仁奎被穿洋服的日本人领进八角亭,亭中穿和服的日本人见孙、黄到来,便起身向他们鞠躬。孙、黄二人赶紧弯腰回礼。 见礼毕,四人便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是要谈什么机密大事,可墙头离得太远,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赵宣国见水池边走廊里到处都是青衣人,亭子又在水池中央,四周并无遮拦之物,近前不得。 略一思忖,便轻轻跃回墙外地面,来草丛中从一个青衣人的尸体上剥下衣服,自己穿了。 又从怀中摸出一只钢镖攥在手里,才又再次纵身上了墙头,趁隙一个筋头悄悄翻入院中。 见走廊里的青衣人都在不停地巡回警戒,赵宣国怕迎面撞上会被识破,便专挑人少处走动,也装着巡逻的样子。 孙殿英和黄仁奎与穿和服的日本人忽然在亭子里激烈地争论起来,声音也渐大。 那个日本人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日本话,赵宣国听不懂。 那个穿洋服的日本人在不停地给孙殿英和黄仁奎翻译,声音却不高,隐隐约约只能听见枪、炮什么的。 黄仁奎忽然站起来对孙殿英道:“大哥,他们要是嫌贵,我们换一家就是,等着和我们谈这笔生意的人多的是,德国人和美国人都很感兴趣。” 孙殿英遂起身道:“既然藤田先生不愿让步,那兄弟我就先告辞了。” 见二人要走,那个叫藤田的对穿洋服的人使了个眼色,穿洋服的日本人一招手,走廊里的青衣人便纷纷拔枪冲了过去,堵住了水池上石板桥的出口。 赵宣国见机会终于来了,心中一阵狂喜,便赶紧跟在青衣人的后面,贴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祖传重宝 赵宣威试着挪动几步,道:“还行!” 方云奇道:“跟着我!”便抱着机枪在前面开道,赵宣威紧随其后。二人向地牢外面冲去。 一直来到军部后面围墙处,一路之上并未遇到多大的阻拦。有一群士兵见有人从地牢冲出,缩头缩脑跟了上来,却被方云奇转身用机枪一通扫射,吓得赶紧掉头就跑。 必须抓住这个空当,要不等跑掉的士兵醒悟过来,去而复返,被缠住可就麻烦了。 方云奇看了看墙头,果断扔掉手中的机枪,伸手挽着赵宣威的胳膊,道:“听我口令,便与我一起尽力往起跳!” 赵宣威点头,方云奇口中便喊一二三,当喊到三时,二人一齐发力,双双跃上了墙头。 伙计已按方云奇的吩咐拉着一辆黄包车在墙外等候,见他们纵墙而出,忙奔上前将赵宣威扶上黄包车,拉起来就拚命开跑。 一边跑,伙计一边问方云奇是否回铺子,方云奇道:“这一闹,十二军必定全城戒严,四处搜捕,岂能稍作停留,得赶紧趁乱出城。” 跑不多远,就碰到刘心寿安排的往来接应之人,说赵宣国已到约定地点。 方云奇放下心来,护着黄包车很快出了城。来到两方会合之处,果见赵宣国已等在那里,正焦急地往北平城这边了望。 刘心寿套着马车等在旁边。 见方云奇他们到来,赵宣国大喜过望,忙大步迎了上来,从黄包车上扶下赵宣威,见他身上有许多伤痕,垂泪道:“三弟,你受苦了。” 赵宣威也看见了赵宣国手臂上的血迹,惊道:“二哥,你也受伤了?都是因为小弟一时不慎,害得二哥奔波受累。” 赵宣国道:“我这点伤不碍事,三弟休放在心上。” 方云奇道:“此处离北平不远,不宜停留太久,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赵宣国连道:“对对,快走,回家再说。” 二人将赵宣威扶上马车,赵宣国又吩咐了刘心寿几句,便和方云奇跳上马车,挥鞭绝尘而去。 刘心寿自带人回北平城不提。 路上,方云奇问赵宣国是否得手,赵宣国惋惜不已,讲了刺杀孙殿英的情况,悔道:“当时情急,我只杀了跟着他的那个军官,来不及杀孙殿英,那狗贼只受了点伤,要是当时在镖上涂了毒就好了。” 方云奇安慰了赵宣国几句,也大致讲述了冲进地牢救赵宣威的情况。 赵宣国没杀得了孙殿英,错失良机,显然心情极为沉重,一路并无言语,只管打马如飞,向着前方急驶。 到了该下官道之时,已是掌灯时分,赵宣强和赵珍怡他们早就在路口焦急地等待,见赵宣国等三人都平安归来,满脸的焦虑担忧之色方才一扫而空。 赵宣国让赵珍怡将马车存放在官道旁一户人家之中,并嘱咐要对马儿多喂草料。 赵宣国与赵宣威虽然都受了伤,但都是练武之人,到也不惧这一二十里山路,约摸一个时辰后,众人便回到赵宣国家中。 赵宣强和方云奇将赵宣国和赵宣威扶进药房,赵珍怡吩咐两个小童捣好草药,又在房里生上了一盆炉火。 赵宣国、赵宣威坐在椅子上,在方云奇和赵珍怡的帮助下解出了伤口。 赵宣国手臂伤口虽一直不断往外渗血,但毕竟新伤不久。 赵宣强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炉火上炙烤一阵后,从他臂上剜出了弹头,敷上草药包扎停当,血便不再流了。 赵宣威却因受伤时间长,伤口已开始化浓,剜出弹头后,由赵珍怡用草药反复清洗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敷药包扎。 方云奇见赵家兄弟在大哥用刀尖剜枪伤口里的弹头时,虽都痛得浑身冷汗直流,但都咬牙挺着,从头至尾没**一声,颇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之风,不禁深为佩服他们身上表现出的豪硬之气。 待到二人伤口处理完毕,已是夜半时分,大家来到堂屋,屋里已摆上丰盛的晚宴。 宾主入席坐定之后,赵宣国站起来,亲自执壶为方云奇斟酒。 方云奇忙推辞道:“二叔,如今诸事已了,我当于今晚连夜动身,去办我的事了。本已误期,万不敢再饮此酒了。” 赵宣国满目慈爱,微笑道:“云奇休要疑心,这壶中的酒可不是你前日所饮百日醉,尽可放心开怀畅饮。” 赵宣强和赵宣威、赵珍怡都笑了起来。 赵珍怡道:“方大哥,这是普通的上等好酒,你只要不过分贪杯,是不会象上次一样大醉不醒的。” 方云奇见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见盛情推却不过,只得饮下几杯。 赵宣国端起酒杯道:“云奇年纪轻轻,武功卓异,胆识谋略俱过常人,且侠义为怀。 “为我赵家之事两度涉险出手,实不愧少年英豪、侠肝义胆之人! “而我等当初却怀疑你是孙殿英派来的探子,实属有眼不识金香玉。这杯酒是我们给你赔罪的!” 赵宣强和赵宣威也端起酒杯,连称请罪。 方云奇忙摇手逊谢。 赵氏兄弟举杯干了赔罪酒,还要向方云奇敬酒。云奇推辞不过,只得再喝了几杯,便称不胜酒力,坚辞不饮了。 赵宣国等不再相强,命小童盛上饭来。 方云奇端起饭碗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来还真是有点饿了。 一旁的赵珍怡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道:“方大哥,你慢点吃,别噎着。” 方云奇脸一红,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见他二人如此,赵宣强看着赵宣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赵宣国略略颔首,又向赵宣威投去征询的目光。 赵宣威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忙微笑点头。 饭后撤去杯盘,童儿奉上茶来,吃完一杯,方云奇便起身告辞。 赵宣国亦起身,执着他的手道:“云奇稍安勿躁。你救了珍怡和她三叔两人的性命,对我们家如此大恩,无以报答。 “我们家尚有几件祖传藏品,请你随我去挑几件吧。” 方云奇甩脱赵宣国的手,怫然道:“我方云奇岂是那等救人图报、觊觎人祖传宝物之辈。二叔不用多言,告辞了!” 赵宣国闻听此言,不怒反喜,冲大哥和三弟会意地点点头。 赵宣强站起来道:“云奇休恼,我们怎会将你当成贪人宝物的江湖鼠类,只不过是真心实意想弥补我们的歉疚于万一。 “你不要东西也可,就当参观一下我们的祖传藏品。不是我夸口,我们的祖传之物虽不敢说绝世无双,至少也是天下稀珍啊。” 方云奇绝决地道:“谢谢大叔美意,不用了。”说罢迈步欲走。 赵宣国几步跨上来,再次执住方云奇的手,真诚地道:“云奇,我知你不会贪图钱财宝物,但俗话说宝剑赠英雄,我见你是天生将才,确有一物倾心相赠。 “只要你有暇时用心研习,牢记在心,目后定当大有用场啊!” “莫非是什么武林秘笈?”方云奇暗忖,不禁有些心动了。 赵宣国见他神情松动,便执着他的手来到后堂,打开房门,拉着他走了进去。 赵宣强、赵宣威和赵珍怡三人执烛跟进。 方云奇只觉眼前一亮,但见满屋奇珍异定,都是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他不禁大为震动,心想皇族就是皇族,虽败落如此,却仍有这许多珍宝。 赵宣国走过去从架上取下一个做工精美的檀香木盒子,打开,盒里衬着明黄色的锦缎,透着皇家气派。 锦缎里放着一本薄薄的书,只是封面上写着满文,方云奇不识得。 赵宣国将盒放在桌上,虔诚地取出书来,对方云奇道:“这是一部旷世奇书,乃是你们汉人祖上所创,名叫尉缭子兵法! “东汉末年权臣曹操用兵,就是学的尉缭子兵法。这是当年我大清入关之前,汉人重臣范文臣献于太祖**哈赤的。太祖就是靠着这本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太祖临终前曾颁下遗旨,凡我大清皇帝,必须诵读此书。太祖以下太宗、世祖、圣祖几朝皇帝,均按太祖遗训通读此书。 “故我大清才能入关打下江山,并削藩平乱,统一全国。只是后来的皇帝逐渐耽于太平享乐,不再遵循太祖遗训了,以至于现如今弄得国破家亡啊!” 赵宣国说到这里,不觉悲从中来,流下眼泪。 赵宣强、赵宣威也老泪纵横。 方云奇见赵宣国的身体似在微微发抖,可见情绪波动极大,当下不敢说话,看了看赵珍怡,珍怡也眼眶含泪,有些心痛地看着爹和大叔、三叔,什么话都不说。 云奇只得静静地站着。 第二十六章 白云蓝天 过了许久,赵宣国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对方云奇道:“让你见笑了。” 方云奇不知如何安慰他,笑了笑。 赵宣国将书轻轻放入盒中,继续道:“这部尉缭子兵法,在范文臣译成满文后,太祖就下令烧掉了汉文本。 “入关后,乾隆爷在修四库全书时,又将在民间收集起来的汉文本烧掉了,因此这部兵书汉人中已是不传,只有十本满文本按乾隆皇帝旨意分存于皇宫,以及几个宗室王爷家中。 “其余九本已不知去向,这一本乃是皇宫所存,遗留我家。现我将它送于你,一来让它助你在此乱世建功立业,二来这本就是你们汉人之物,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方云奇接过此书,翻开一看,里面的文字也跟封面一样,全是满文,一个字不识,不禁皱起了眉头。 赵宣国道:“不用忧心,珍怡满汉文字皆通,可让珍怡给你翻译成汉文,你办完事回北平再顺道来取就是。” 方云奇大喜,道:“如此多谢二叔,那我就收下了。只是珍怡姑娘伤势未愈,怕不能过分劳累,而我要办的事又很急,怕到时不定有时间拐进来取。 “依我看不如等珍怡姑娘伤养好了,再慢慢译吧。我留下在南京的通信地址,珍怡姑娘译好后就邮寄给我如何?” 赵珍怡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休息了这两天,我已感伤势无碍了,可连夜给你译出来。” 赵宣国道:“这样吧,云奇也不用急着在这深夜赶路,在此歇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出发,上了官道就提出寄存在路边的马车,驾车前往,比你走路轻省快捷。 “珍怡也不用急于庚夜翻译,免得累坏身子,对养伤不利,只再等上几日,等身子恢复些了,再从容译来。 “云奇留下通信地址是对的,除了到时邮书给他,你们二人还要常常书信往来嘛,难道就这样分别后便不再联系啦?” 说到后来,赵宣国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语气竟也带上些调侃的口吻了。 方云奇和赵珍怡当然明白他的话意,相互羞涩地看了一眼对方,双双脸红以霞。 赵氏三兄弟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鸡鸣时分,方云奇起床来到堂屋,赵氏三兄弟和赵珍怡早已等在屋里了。 大家陪方云奇吃过早饭,赵珍怡又给他精心收拾了干粮,方才将云奇送至村口,抱拳作别。 赵珍怡尤其不舍,在黎明的天光中,只见她眼波流转,情意切切,对着方云奇几次欲言又止。 方云奇亦觉心中凄凄,无语欲泪,也有难舍难分之意。 赵宣国走上来,对赵珍怡道:“云奇此去是办公事,虽然我们不知道他要去办什么事,但既派他去办,想必不是游山玩水,也许会充满凶险,你这样儿女情长牵绊于他,岂不分了他的心,使他不能专心任事!” 一语点醒赵珍怡,忙止了泪水,扬手别过方云奇,转身向村里跑去。 方云奇自然也听见了赵宣国的话,不禁心中惭愧,见赵珍怡回村,便也立即收住摇荡的心旌,辞别赵氏兄弟,离村往官道奔来。 一顿功夫,方云奇就来到官道上,从路旁人家取出马车,坐上车挥鞭猛抽马股,向着保定的方向急驶。 等方云奇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傍晚赶到保定府。 当他按照戴笠当初的交代,来到接头地点,在城东一条小巷的院门前站定时,真可以说是浑身灰头土脸,邋遢如丐。 敲开院门,对了接头暗语,对方将方云奇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神情中也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方云奇心中打起鼓来,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好问什么,只得跟着来人往院里走。 穿过厅堂,进到正房,引领他的人只将房门打开,便转身离去,显得颇为神秘。 方云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门口略一沉吟,迈步踌了进去。 这一进去不打紧,惊得方云奇险些跌坐在地。 只见戴笠和李茂全赫然在坐,而戴笠的脸阴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方云奇心中一抖,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第一次办差事就办砸了,不知爹要怎样惩罚自己。 只见戴笠用手猛地一拍桌子,陡地大喝一声:“跪下!” 方云奇愣住了,自小到大,从母亲到师父,从没有亲人会这样严厉地对待自己,每次下跪都是自己自愿的,没被强迫过。 见方云奇竟然不跪,戴笠火气更大了,跳起来重重甩了方云奇一耳光。 方云奇原本可以躲开,但没敢躲,硬生生接着戴笠扇过来的巴掌。 又听戴笠骂道:“老子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吗?” 见爹雷霆震怒,方云奇不禁双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李茂全忙起身劝戴笠息怒,又替给云奇开脱。 戴笠道:“老恩师,你有所不知,这小子刚到我身边工作没几天,本想着是抬举他,让他在我身边作了贴身卫士。 “这次又派他来做这虽很重要但却并不十分艰难之事,原本也是给他一个立功和表现的机会,可他竟然误了期,害得我在北平等待焦灼不说,因有紧急任务,校长又催我回南京……” 戴笠转向方云奇,喝道:“你误了期,我只得绕道保定来亲自处理,你说,这要是在战场上,岂不是贻误战机?贻误战机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直接枪毙!” 李茂全对戴笠道:“话是这样说,但云奇毕定是第一次独立完成这样的任务,道路不熟,情况不熟,又未经专门训练,出现失误也情有可原,好在没出什么大的差错。” 一语点醒梦中人,戴笠恍然道:“老恩师说得对,我到忽略了这一点,看来是得找个机会把这小子送去学习或受训。 “必须增强他的纪律意识和服从意识,要不然就这样松散自由,早晚捅出大娄子来,可就彻底毁了他了!” 戴笠命方云奇起身,问他因何误期,脸色较刚才明显和缓了许多。 遭爹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方云奇心中甚觉委屈,可不论怎么讲,毕竟是自己误了公事,爹如此生气,似乎也是恨铁不成钢。 但又怎敢将自己蒙面救出赵珍怡,耽于小山村,又悄回北平大闹孙殿英军部之事讲出来呢。 方云奇只得在戴笠咄咄逼问下,嗫嚅道:“因不识路径,误了行程,所以耽搁了。” 戴笠叹了口气,神态颇有些失望和无奈。见爹心情如此失落,方云奇心中十分不忍,几次想开口说出实情,权衡再三,最终还是都忍住了。 见儿子蓬头垢面,戴笠的怒气又消去了许多,目光里终于含有了些许柔意,道:“你且下去洗漱休息,明日一早我们直接返回南京。” 方云奇恹恹退下,洗漱后用了饭,爷爷李茂全又走进屋来,对他温言慰勉了一阵。方云奇始觉心情轻松了很多,在李茂全走后,干脆不作他想,上床蒙头大睡起来。 第二天黎明时分,方云奇被人叫起,跟着戴笠和李茂全乘车来到保定城外机场,登上了戴笠的专机。 半小时后,飞机腾空而起,冲上云端,眼前立时豁然大亮,强烈的初升的太阳光,照得眩窗后的方云奇不得不眯上眼睛。 看着从机身飘过的美丽的白云,方云奇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些兴奋,有些恍惚,但更多的似乎是酸楚和不舍。 赵珍怡美丽的面孔渐渐浮上来,显现在白云上面蓝色的天空里…… 不觉的,方云奇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嘴角也裂开了笑意。 回到南京,方云奇就迫不及待地给赵珍怡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因事已返回南京,并在信中关切地问她伤情如何云云。 这封信寄出的当天晚上,就摆在了戴笠的案头上。戴笠颇有些好奇地看了好几遍,一直压于胸中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 方云奇的信是写给一个姑娘的,这小子虽未在信中明确地述说什么情呀爱呀的,但思念担忧的情愫跃然纸上。 原来这傻小子保定之行竟然爱上了一个姑娘,怪不得会误了期。 戴笠虽不知事情的究里,但这封信让他明白了,自己这个凭空飞来的儿子并非能力低下,更不是别有用心,而仅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出了一点不大小不的意外状况而已。 如此一来,戴笠如释重负,心情一下子由阴转睛,口里竟然哼起小曲。 他将信纸小心地装入信封之中,命卫士立即通知通讯科长前来。 通讯科长到后,戴笠将已原样封好的信封交还给他,道:“明日一早即将此信发出。从今往后,对方云奇的往来信件不再检查!” 通讯科长退下后,戴笠瞑目靠在椅背上,想到方云奇身怀绝技,朴拙实诚,但没经过正规学习与训练,离一个真正的军人或特务人员的要求差得太远,必须要设法送他到哪里去深造一下方可大用。 但到底将方云奇送到哪里去呢,是黄埔军校还是保定军校?戴笠苦思不得要领,不由站了起来,在屋里焦躁地踱来踱去。 第二十八章 回乡探母 方云奇一下子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实出萧劲锋意料,又见方云奇的眼泪转瞬就奔涌而出,才知道这下玩笑开大了,忙拉着他来到操场角落里。 连声对方云奇道:“你母亲身体很好,没生病,什么事也没有。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 方云奇道:“你没骗我?” 萧劲锋对天发誓,道:“绝对没骗你,真是跟你开玩笑的。只不过我的母亲到真是病得很严重,过段时间我还要请假回去看望她老人家,再找先生给她看一看。” 说到这里,萧劲锋的眼圈也红了。 方云奇道:“萧大哥,我们做个约定,以后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开开玩笑,但在母亲这件事上,我们可不敢乱说,你觉得怎样?” 萧劲锋连连点头道:“兄弟言之有理,是我想得不周全,今后再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方云奇又道:“你回去时,我也想请个假跟你一道回村,我真的想我的母亲了。” 萧劲锋喜道:“那好啊,等开学一切安顿好了,我们就结伴上路。” 方云奇亦喜道:“就这么说定了。” 等报到诸事一完,安顿了下来,方云奇便立即给赵珍怡发了一封信,告诉了她自己新的通信地址。 这几年来,二人虽未谋面,但鸿雁传书,尺牍情深,渐渐生成一种习惯,就是在书信上相互倾诉生活的感悟与烦恼。如此,二人虽地理远隔,却似就在身边,心里和梦中常见。 通过书信,二人也相互深谈了自己的生世来历,方云奇自不必说,赵珍怡却原来竟不是赵宣国所亲生,而是赵宣国在十余年前收养于街头的弃儿,至今不知父母双亲及家乡籍贯所在。 说起来,二人身世皆堪悲凉,自此益发觉得对方需人爱怜,更加惺惜有加。 方云奇自进了警官学校,除开上课和训练以外,业余时间较多,也不用再随时出任务,生活变得十分规律。 故写给赵珍怡的信更加多了起来,几乎三两天就是一封,常惹同学们笑话。 转眼开学两月有余,这天上午课后,方云奇正在宿舍给赵珍怡写信,萧劲锋走了进来。 他道:“我又收到家中的来信,说我母亲的病又加重了,我准备请假回去一趟,你去吗?” 方云奇道:“当然要回去了,我一直在等你,要不我早请假走了。” 萧劲锋遂闷闷地道:“那就去找你们班的政治指导员请假,我已找韩校长请好了假,这就进城去给母亲买些药,明日一早出发。” 说完掉头走了,行色十分匆忙。 方云奇知他心情不好,也不知应如何劝慰他,只得由他去,便立即收起未写完的信,到政治指导员冯易博的办公室请假。 回到宿舍,方云奇再无写信的心思,想着即将要回去见到母亲,不知母亲又会苍老几许,心中兴奋与惊恐交集,不觉泪下。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黎明,起床的军号刚刚吹响,方云奇就一跃而起,翻身下床,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衣物,洞开宿舍的房门冲了出去。 惹得同宿舍的同学纷纷骂道:“方云奇,你发梦游啊,跟把弹簧刀似的!” 来到校门口,萧劲锋早等在那儿了,二人也不打话,给门岗看了批条,就迫不及待地出了校门,踏着黎明的熹光直奔老家玉灵山而来。 闲话休絮,在第三天擦黑,翻过一个山弯,方云奇就远远看见了玉灵山麓那座熟悉的小山村。 小村在夜色中灯火点点,犹如天上散落的星星一般。 二人精神大振,快步紧赶,很快就到了村口。 别过萧劲锋,方云奇急急奔回家中的茅屋,在门口看见母亲师慧正在屋里昏黄的灯光下收拾农具,瘦弱的身影显得专注而吃力。 “妈——”方云奇颤声呼道,泪水滚滚而下。 师慧浑身一颤,想回身,又怕不过是幻听,不敢确定的样子,可终究抑制不住,颤巍巍转过身来,可不正是铁塔般的儿子满面泪水地站在门口。 “是奇儿吗?”师慧似乎仍不敢相信,怯怯的问了一句,好象生怕惊醒了这个美好的梦。 方云奇跨进屋,扔掉手中的提兜,双膝跪在母亲的面前,道:“妈,是奇儿回来了!孩儿不孝,离家这么多年才回来看你!” 真是儿子回来了,师慧激动地抱着儿子的头,又哭又笑,竟似个小孩一般,弄得方云奇反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师慧察觉,面上一红,忙松开儿子的脑袋,拉他起来。 又让儿子坐到灯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见儿子身形彪悍壮实,早无当年那个虚弱病儿的半点影子,心中大定。 再看儿子的面孔,已褪去了当年离家之时的稚嫩,有了风霜沧桑之色,显然这几年经历了不少的事,但更显英武有力,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师慧脸上笑意充盈,上下看完,又左右打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方云奇从地上拾起提兜,从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五十块大洋,交给母亲。 师慧惊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信上不是说已离开你爹,来杭州读书了吗?” 方云奇笑道:“学校每月都要给我们发生活补贴,我又别无用钱处,而且爷爷李茂全常托人从南京给我带衣物和大洋,因此儿子在杭州不差钱用,您尽管放心。” 师慧道:“妈一个孤老婆子,一日三餐吃饱了就行,也不需多大用钱的地方。你这几年寄的钱,妈都给你存着呢,到时给你娶媳妇用。我到真想见一见你那个叫李茂全的爷爷。” 方云奇道:“等我从警官学校毕了业,就带你去南京,见见李茂全爷爷和……” 方云奇原本还想说一起见见那个叫戴笠的爹,但话到嘴边忙咽下了,不敢惹母亲伤心。 这几年他人虽未回家,但无论多忙,也从未断了与母亲的联系,随时在信中向母亲禀告自己的情况。 因此,母亲对他的情况还是大致了解的,但就算如此,见了面师慧自然还是少不了要细细问来。 方云奇遂将这几年在外的情况详详细细说与母亲听,只瞒下了一件事,就是赵珍怡的事。 这件事他在信中没给母亲说,现在当面也没好意思启齿。当然这几年来,这事他也没敢告诉爹和爷爷李茂全。 他的想法是能瞒就先瞒着呗。 讲了很久,师慧才想起光顾问这问那,竟忘了给儿子做饭了,忙开始生火做饭。 做饭时,方云奇坐到灶前烧火,母亲在灶台后忙碌,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随意而欢乐,一股久违的温馨之气氤氲开来,弥漫在小小的茅屋内。 第二天,方云奇早早起了床,上玉灵山紫竹庵来。 进庵自然先去拜见师父,详禀这几年在南京的情况。 黄眉师太见徒儿已非当年懵懂少年,而是已成长为一个面目坚毅、颇具男子汉气概的青年了,心中已有几分欢喜。 又命他演了一遍鹤飞拳,见较出师之时又大有长进,可见并未荒废时光,心中大为高兴,又对他指点温勉良久,方才命其退下。 从师父房间一出来,方云奇立时便被早等在门外的众师姐围住啦,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方云奇都一一作答。 方云奇已是膀大腰圆一个真正的男子,众尼不好再象对当年的小师弟一样,与他亲狎相玩。 有几个年轻的尼姑在看方云奇时,脸上甚至还带着红晕,但大家眼中的亲切之情却未减半分毫。 当年率众送他至下山路口的管事师姐忽然高声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方云奇,回山来怎么什么礼物都没给师姐们带呢?我看该打!” 众尼见说,纷纷扬手开打,吆喝声、笑骂声顿时响成一片。 方云奇忙求饶道:“这次的确走得太急,没来得及,请各位师姐将所需物件用笔写下来,我带回杭州一一采办,下次回山一并带来,请众位师姐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众尼见说,方才笑着饶了他。 在紫竹庵盘桓逗留一整天,至天黑,方云奇方才辞别师父与众师姐,依依下山。 回到母亲所居茅屋,天已黑了多时,方云奇见从屋里隐约透出灯火,估计母亲正在做晚饭,等着自己回去吃,便不觉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发现在自家茅屋背后一颗高大的桑树上,有一个黑影在其间闪动。 “莫非有贼?”方云奇暗道,蹑手蹑脚向房屋靠近。 他听见从树上传来枝桠折断的声音,那声音虽显得极为压抑,似怕被人听见,但在这乡村静谧的夜晚还是清晰可闻,更何况是在方云奇这样的武林高手耳中,那简直就如同雷霆一般。 不过方云奇也感到奇怪,什么人会乘夜爬上他家的桑树去偷折枝桠呢,又不是哪样值钱东西,犯得着如此偷偷摸摸吗? 第三十一章 深夜相见 晚上十点,韩元备立即拨通了南京戴笠办公室的电话,向戴笠作了报告。 戴笠指示先将人关着,他很快会亲自到杭州来处理此事,在他未到之前,此事须保密,不得向校外扩散。 韩元备放下电话,感到戴老板如此重视此人,他对禁闭室的情况便不太放心,于是起身来到禁闭室巡查。 透过门上的小窗,昏黄的灯光下,见方云奇坐在禁闭室床上,正望着地板发愣,估计酒早该醒了。 听见动静,方云奇侧头看见了韩元备,忙起身来到门口,问道:“校长,为什么关我?” 韩元备不禁有些好笑,反问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关你?” 方云奇摇摇头,眼里一片茫然之光,道:“萧教官请我喝酒,我喝醉了,也弄不清楚为什么。 “冯指导员突然带着巡逻队来抓我,将我关进了禁闭室,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因为在宿舍喝酒了?” 韩元备认真地看了看他,从他的神情上生出两点判断,他要么就是极善于伪装的共产党高人,要么真如他自己所说,乃是无辜的。 可到底是什么人,他暂时无法推出答案,遂漫不经心地问道:“吃晚饭了吗?” 方云奇道:“门岗送了晚饭来,吃了。” 韩元备笑笑,轻松地开起了玩笑:“待遇还不错嘛。” 方云奇却神色认真,道:“门岗说是您吩咐的,谢谢校长。”说完立正敬礼。 韩元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凝重起来,心中暗忖道:“这方云奇看起来,竟如此扑拙可爱,又听说还是个武林高手,从神态举止中也看不出丝毫共产党的影子,难道果真别有隐情?” 见方云奇望着自己的眼神澄澈透明,凭着跟共产党打交道多年的经验,韩元备断定,这种眼神往往发至真心,绝非巧言矫饰之徒所能具有。 当然,在事情没彻底调查清楚之前,韩元备是不会随便就下结论的,他深知不能凭感觉就洗清一个人的嫌疑,那是一个警察或者说特务人员的行中大忌。 便道:“南京将派人来调查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一定会查清楚的。” 方云奇惊道:“南京都知道啦,怎么传得这么快?” 他的反应大出韩元备的意料,奇怪地道:“难道你不希望南京来人吗?” 方云奇心中一凉,暗道:“这下遭了,看来爹肯定知道了,将来见面还不定怎么责罚我呢。” 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掩饰道:“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多大的事,没必要惊动南京吧。” 方云奇的这种反应和态度,恰恰印证了韩元备的判断,这方云奇绝非平常之人。 于是,他继续道:“在你这个浙省警官学校正科学生的案头查获了共产党宣言,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能小,就看怎么查了。” “共产党宣言?”方云奇挠挠头道,“我听政治教官讲起过,好象是一本赤色书籍。 “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我们偷看赤色书刑,我也从没接触过这类书籍,怎会在我的案头查出来呢,一定是冯指导员弄错了吧。” 韩元备冷冷地道:“弄不弄错,等调查清楚就知道了。作为校长,我不会冤枉我的学生。 “但我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共产党或者是受共产党影响的赤色分子,因为除了校长外,我还兼任着杭州公安局局长的职位。” 谈到这里,方云奇终于从韩元备的话语和神态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眼下来不及对此事进行细细梳理和思考,但对此不白之冤向校长表明自己的态度应是最为紧要的。 想到这里,便再次立正敬礼,大声道:“报告校长,既然认为我有共党分子嫌疑,我愿意接受调查,直到彻底查清事实为止。” 对他这个态度,韩元备很是欣赏,道:“这就对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等调查清楚了,如果只是误会甚至有人故意裁赃陷害,其它的就不用讲啦,只对你来讲,你便仍然是我的好学生。” 韩元备走后,方云奇坐回床上,对白天之事细细回想,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不放过,可只记得萧劲锋来找他喝酒之前的事,后来的事情就要么记不得,要么太过模糊,没什么价值。 突然,一个念头跳进他的脑海:难道是萧劲锋故意陷害自己! 这念头却吓了方云奇一跳,他戳着自己的脑袋道:“方云奇呀方云奇,人家萧大哥好心好意来跟你喝酒和解,你却这样怀疑人家,真是该打!” 他拼命想驱逐脑中这个念头,可这念头却生了根似的在他脑里逐不出去。 他总是忍不住要去想,如果不是萧劲锋故意陷害我,那又还会有谁呢? 方云奇在床上躺下来,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这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门岗又送来中饭,对他道:“早上见你睡得太沉,便没打搅你,现在你就早饭中饭一块吃吧。” 方云奇道了谢,端起碗大吃起来,心想反正想了一夜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干脆该吃吃,该睡睡,管他什么事,等到了跟前再说。 吃完饭,本想练练拳,可屋里太窄,索性坐于地板上打坐运功,很快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云奇被铁门开启的声音惊动,霎然醒来,见禁闭室铁门已开,外面天色暗黑,而室内屋顶那盏枯黄的小灯泡已亮起,便知时间已到了晚上。 校长韩元备从外面走了进来,对方云奇道:“你练的这是什么功啊?我听门岗说,你已坐了好几个小时了。” 方云奇忙站起身向校长敬礼,道:“不是什么功,普通的打坐而已,我从小在寺庙长大,这是基本功。” 韩元备哦了一声,道:“跟我来吧,南京的人到了。” “到了,是谁呀?”方云奇有些紧张地问。 韩元备面无表情地道:“勿须多问,见了你就知道了。” 他不愿说,方云奇只得惴惴地跟着他出了禁闭室,来到校长办公室。 到了门口,韩元备却不进去,低声对方云奇道:“进去吧。” 方云奇推门进去,见一人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待看清此人面目,不禁又惊又喜,张口便欲喊出声来。 那人冲他做嘘声状,指了指门外。云奇会意,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眼圈红红的,就要流下泪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云奇的爹戴笠。 遭受平白之冤,突然遇到亲人,方云奇的感受可想而知,流泪自然是极为正常的举动。 戴笠却皱眉道:“怎么进学校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长进呢,遇上这么点小小的坎坷,便流下泪来。 “大丈夫处世,受人诬陷,遭人暗算,实乃题中应有之义,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思反击,却痛哭流涕,与匹夫之人何异!” 戴笠语言虽颇严厉,但神色却缓,方云奇知爹并未在心中过深地责怪自己,听了他的话,心中也顿生勇气和信心。 方云奇道:“不知是什么人与孩儿结下如此深仇大恨,看这架式是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 戴笠道:“事情发生后,你没好好想一想?” 方云奇便将在禁闭室梳理回想的情形向爹作了详细禀报。 戴笠听完,叹道:“看来送你来这里是非常正确的,按你现在的性格和认知可做不得特务工作,总把人往好处想,还被别人的表面言辞所迷惑。 “出现这种情况,都是未经专门训练所至。你必须在此好好学习和接受训练,毕业时我要来亲自考核,如果成绩不理想,看我如何罚你。” 方云奇道:“那按爹的意思,是萧劲锋故意陷害我了。” 戴笠道:“元备已给我讲了这件事的前后起末,十有八九是萧劲锋构陷于你,你再给我讲讲你和萧劲锋的情况。” 方云奇便将与萧劲锋的起因缘由,详详细细向戴笠说了。 戴笠道:“这不明摆着的么,那萧劲锋心中已认定是你们母子害死他的母亲,怎会再与你称兄道弟,定然是他故意用酒将你灌醉,然后裁赃于你。” 方云奇惊道:“啊,萧劲锋与我一起长大,虽小时老爱欺负我,但那不过是儿时顽劣而已,长大后早就抛诸脑后了。 “因我们是同一个村出来的,原本在学校里甚是相投,怎的就因为一个误会而对我下如此的狠手,这人也太过毒辣了!” 戴笠道:“世间象他这样毒辣,甚至比他更为阴险歹毒之人多得是,你以后会遇上不少的。” 方云奇悚然一惊,神情嗒然。 第三十二章 紧急集合 沉默了好一阵,方云奇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如果是他陷害我,他定然是不会承认的。” 戴笠笑了,背靠在沙发上,道:“事情当然要彻底查清,不然怎能服众。不过,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只是还得再委屈几天,继续回到禁闭室,等这事了了才能放你出来。” 方云奇应允。 见戴笠神色轻松,方云奇遂鼓起胆子,又向戴笠详细地讲了讲回家探母的情况。 戴笠沉默良久,缓缓问道:“你母亲可好?” 这么多年来,爹还是第一次向自己问起母亲,方云奇只觉喉头一紧,一时哽咽难语,喊道:“爹——” 一抹慈爱之色闪过戴笠的脸庞,但只是一瞬之间,便又回复到严肃刻板甚至是冷漠的表情。 方云奇不禁深恨时光之易逝,心想:要是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戴笠道:“行了,事情我已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戴笠下了逐客令,方云奇只得站起来,立正向戴笠敬礼,退了出去。 韩元备一直候在楼梯口,见方云奇出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戴老板对你如此青眼有加,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将来前程无量哦。” 方云奇心思根本不在他这里,头脑里还在回想着爹刚才问起母亲时的神态和话语,便只胡乱对着韩元备行了礼,回到了禁闭室。 第二天,全校师生在操场上紧急集合。 校长韩元备站在主席台上,通过广播对全体师生讲道:“学校的政治特派员戴笠戴特派员,奉蒋委员长之命,前来学校视察,下面请戴特派员给我们训话!” 从主席台桌后站起一个身穿中山装的人,走到话筒前,韩元备赶紧让开,恭敬地站在边上。 那人并不急于讲话,而是先用锐利的眼光扫视了一遍黑压压的会场,见近两千学生皆着警察制服,身体笔直,精神饱满,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可当他的眼光扫到教职工队伍时,眉头却皱了起来。 韩元备察言观色,赶紧往教职工那边看,只见二百多教官和杂役歪歪倒倒站在整齐的学生队伍旁边,显得散漫而凌乱,不禁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心中叫苦道:“这帮东西不知戴老板的厉害,还以为是平常集合呢,一会儿就吃苦头了。” 戴笠收回目光,对着话筒缓缓开口道:“敝人戴笠,蒙领袖信任,充任浙省警官学校政治特派员。这是我就职以来第一次与全校师生以这样的方式集体见面。 我看各班级的学生,各培训班的学员,都警容严整,斗志昂扬,心中甚慰。” “可是——”戴笠话锋陡转,用手一指教职工队伍,怒声道,“看看我们的教官队伍,着装不整,神态疲沓,整个队伍看上去稀稀拉拉,这是国内警校楷模的教官队伍吗?” 戴笠扭头严厉地瞪着韩元备,韩元备到也反应快,赶紧趁势走到主席台靠近教职工队伍的一侧,大声喊道:“教职官队伍听我口令,全体立正——” 他将正字拖得很长,等到收尾时,教职工队伍二百来人均已振腿立正,一片噼啪靠鞋声。 韩元备又高喊道:“向右看齐!” 经过整队,教职队伍一下子变得整齐方正了。 戴笠面上的怒色并未消减,道:“今天我们就来检验一下全体教官的成色。韩校长,把教官花名册拿来!” 韩元备一招手,一人从主席台后跑出来,将教官名册呈给戴笠。 戴笠匆匆翻了翻,就对着话筒叫道:“萧劲锋!” 萧劲锋心中一惊,他本正在心中揣测戴笠此来究竟要如何了结方云奇一案。 却突然听到戴笠在主席台上叫自己的名字,不及多想,赶紧跑步出列,来到主席台下,向戴笠敬礼并高声答道:“到。” 戴笠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光让萧劲锋心中有些发毛。 他总感觉戴笠的眼光中似乎隐藏着一些与今天的集合无关的东西。 只听戴笠道:“我任命你为临时队长,带领全体教官和职事杂役,沿着操场跑十圈,立即执行!” 原来是这么回事,萧劲锋心头一松,领命回到队伍前。 他重新整队之后,将队伍分成十人一列,四列为一阵,然后全体右转,依次进入操场跑道,开始沿着操场跑步。 见平时威风八面的教官被戴特派员惩罚跑步,学生们心中大快,都笑嘻嘻地看着,期待教官们出洋相。 好不容易跑完十圈,除开几个平素注重锻练,体能保持得还不错的外籍教官外,其余人员大都面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息不已。 学生队伍里发出阵阵哄笑。 教官们跑完十圈,认为戴特派员这下应该解气了,谁知戴笠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拧得更紧了。 他骂道:“才不紧不慢跑了这么几圈,就疲累如此,可见尔等平时养尊处优,完全丢掉了我党的革命传统,长此以往,还能教带出素质过硬的学生吗?岂不彻底辜负了领袖的信任!” 戴笠将萧劲锋叫到面前,命他带队再跑十圈。 萧劲锋看看戴笠,疑是耳朵幻听,问道:“戴特派员,您是说还要跑十圈吗?” 戴笠斜乜着他道:“是的,再跑十圈!” 萧劲锋脱口道:“若再跑十圈,怕是要跑出人命啊,有很多人已接近虚脱了。” 戴笠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喝道:“好你个萧劲锋,身为队长,竟然质疑长官,惑乱军心,来人啦,给我押下去!” 有两人从主席台后冲出,韩元备仔细一看,是戴老板带来的人,当下心中有些明白了,不禁暗暗佩服戴老板手段的高明。 那两人当众将萧劲锋带走后,原本充斥着不满和牢骚的教官队伍,一下子噤若寒禅。 戴笠又从花名册上另叫了一人,命他接替萧劲锋,带领队伍继续跑步。 可怜那帮教官和职事杂役,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就被罚跑二十圈,虽然跑到后来,很多人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但无论在心中怎么咒骂,身子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否则便不知会有什么更为古怪和厉害的处罚在等着他们。 他们终于知道了戴笠的名头真不是吹出来的,很多人在跑过主席台时,都纷纷低头而过,根本不敢对着台上的戴笠侧目,生怕被这个恶魔看不顺眼,而招来灾祸。 却说萧劲锋被两人带到校长办公楼下的地下室里。 他虽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敢往坏处想,嘴里还跟押他的两人称兄道弟地套近乎。 其中一人听得不耐烦,辟脸就给他一巴掌,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敢顶撞戴老板! “就连浙江省长看见戴老板,也得恭敬三分,你是个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还在这里绕舌不已!” 另一人道:“别跟他废话,先把他废了再说。” 二人便对着萧劲锋一通暴揍,他立时便鼻青脸肿,懵头懵脑,不知身在何处了。 狂揍了一阵,二人终于歇下来,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喝问道:“这只是前奏曲,接下来就看你老不老实了。 “要是不老实,就不是揍的问题了,我们直接把你弄回南京去用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萧劲锋跑完十圈操场,体力本就有些透支,这一通揍挨下来,已至气息奄奄,但他脑子却是清楚的,挨揍之后反到从极度的恐惧中明白过来。 他知道,绝不会是因为自己顶撞了戴笠,便遭此狠手,恐怕别有隐情,不管是因为什么,自己必须保持镇定,便道:“不知两位意欲何为?” 那两人诧异地互看了一眼,一人道:“没想到你小子还能如此清醒的说话,看来还真是小看你了。不过也好,既是明白人,也省得我们费周折了。” 萧劲锋道:“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另一人问道:“你是哪年加入共产党的?” 萧劲锋一惊,费力地扭着所伤不轻的身子,瞠目道:“何出此言!我在学校发现了赤色分子,按规定上报,你们怎么反说我是共产党呢?” 一人狞笑着扬了扬钵大的拳头,道:“你瞒得了我,瞒不了我的拳头。 “裁赃陷害是共产党的拿手好戏,我们见得多了。随便找个人诬为共产党,以转移视线,你好金禅脱壳,对不对?” 萧劲锋心头越来越凉,暗想这方云奇到底什么来头,不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臭尼姑生的私生子吗,怎么这戴老板就这么护着他,不但不信他是共产党,反而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暗道:“这方云奇原叫戴云奇,莫非他那野种父亲是戴老板的亲戚?” 想到这里,萧劲锋只觉从脚心到头顶直冒冷气,看来这次是打虎不成,反受其害啊! 正徬徨不知该如何自辩,从外面来人,说操场集会已结束,戴老板让将人提到校长办公室去。 两人便不由分说,架起萧劲锋就往外面走。 第三十三章 扫地出门 来到校长办公室,萧劲锋见屋里除了戴笠,还有校长韩元备,可韩校长面无表情,在戴笠旁边的沙发上直直地坐着,好象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似的,心中不禁嗟叹世态是如此的炎凉。 戴笠见萧劲锋鼻青脸肿,衣履不整,皱眉道:“萧队长怎如此狼狈?”又转向手下两人斥道,“谁让你们打他的?” 两人道:“此人极不老实,不交代问题不说,还想跟我们攀交情,只能让他清醒一下,只是拳脚招呼,没动器械,无大碍的。” 戴笠命一人留下作记录,另一人退了出去。 戴笠道:“萧劲锋,你检举方云奇是赤色分子,也有人检举你是共产党,你是学校的教官,方云奇是学校的学生。 “你二人皆是党国的精英,未来的栋梁,学校不会草率从置。我既亲自前来,就是为了辩明真伪,不枉不纵,给你们两人一个自我申辩的机会,你有什么话尽管讲来。” 萧劲锋便将与方云奇喝酒,无意间发现他书架上有赤色书籍,便向方云奇的政治指导员冯易博反应了情况等项,备细述之,至于后来之事,他道并未在现场,因此不太清楚。 戴笠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对外叫道:“叫冯易博。” 稍倾,冯易博到来,也详细讲述了他得到萧劲锋的情报后,组织搜查和抓捕方云奇的情况,前段讲述与萧劲锋基本相同。 听了萧、冯两人的讲述,戴笠感到已抓住了萧劲锋的漏洞,便问韩元备道:“抓方云奇时,韩校长是如何到现场的?” 韩元备道:“萧劲锋跑来告诉我,说冯易博在方云奇的宿舍搜出了赤色书籍,打算先将他控制起来,再行调查,可方云奇反抗不从,校巡逻队没有我的命令不敢抓人,我才去的现场。” 戴笠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转向萧劲锋:“你不是说你不在抓人的现场吗?” 萧劲锋一愣,嗫嚅道:“方云奇拒捕的情况,我是听学生说的,因此才跑去报告了校长。” 戴笠心道:“哼,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来这小子是打算拚死不认了。” 其实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萧劲锋的脑子就一直在飞旋,他早就暗下决心,无论受到怎样的盘问、恐吓乃至拷打,都绝不能招认,只要他们拿不出铁的证据,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无论戴笠怎么诱导和威吓,萧劲锋只是坚持前说,并无半分改变。 戴笠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的饮起茶来,弄得一屋人面面相觑。 萧劲锋心里也直打鼓,看戴笠的样子似乎是成竹在胸,可他如果真有铁定证据,定然早就拿出来了,哪会还坐在这儿跟自己废话。 戴笠见萧劲锋站在那里,竟越来越镇定,感到这小子也算个人才,可惜太不识机,似乎难为我所用。 便放下茶杯,道:“听说因为你母亲之事,你跟方云奇有过节?” 萧劲锋这下吃了一惊,没想到居然连这等隐密之事戴老板都知道,看来一定是已先提审了方云奇,那个丑八怪讲出来的。 正紧急思考措词,一时答不出话。 戴笠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逼问道:“你到方云奇家夜盗桑叶被抓,你母亲因此丧命,你深以为恨,一直想找机会报复他,是不是?” 萧劲锋摇头道:“我母亲病逝乃天意使然,我并没有因此仇恨方云奇,更无报复之念。” “那你为什么找方云奇喝酒?”戴笠紧接着问道。 萧劲锋道:“为了化解前嫌。” “既无仇恨,何来前嫌?”戴笠连珠发问,一问比一问狠。 “这......”萧劲锋一时语塞。 戴笠嘿嘿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以为我拿不到你裁赃的证据,你只要死扛到底便没事了,对不对?可你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如此死硬下去将只会遍吃苦头罢了,没有任何用处!” 萧劲锋被戴笠逼到了死角,索性心一横,迎着戴笠的目光,道:“不知戴特派员为什么就那么肯定地认定方云奇不是赤色分子,而是我对他的裁赃陷害呢?” 戴笠冷冷地道:“因为方云奇是我的贴身卫士,是我亲自选派他到这里来学习,如果按你所说,他真是共产党,那岂不是说我戴某人有眼无珠!” 原来如此!萧劲锋汗出如浆,心想这下完了,撞枪口上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挺着不改口。 便道:“戴特派员既然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便闭嘴再不发一言。 戴笠沉吟片刻,对韩元备道:“如果强行让他开口,显得我戴某人偏袒自己人,韩校长,你看该如何了结此案啊?” 韩元备道:“方云奇肯定不会是共产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必须立即放人。 “但萧劲锋既坚持不承认是裁赃陷害,也是查无实据。且萧劲锋这几年在学校教学,也还算是勤勉用力,平素亦并无劣迹。 “可他的共党嫌疑,一时还无法查实,为确保万一,依我之意,不如呈文省府,将萧劲锋开除出校,也算是既留有余地,也是纯洁队伍,防微杜渐,上下均可交待得过去了,您看怎样?” 戴笠思之良久,点头道:“也不失为一个周全的办法,那就如此办理吧。” 多年的拚搏和梦想就此一笔勾销,萧劲锋心中哀叹一声,面如死灰,眼泪也不觉奔涌而出。 戴笠挥挥手,韩元备便叫人进来将萧劲锋押走,关进了禁闭室。 方云奇同时被放出禁闭室,回到宿舍。 第二天一早,戴笠就离开警校,飞回南京。 送走戴笠,韩元备随即签署公函,将开除萧劲锋事呈文浙江省府。 六日后,省府回文同意。 萧劲锋被从禁闭室放出,在校长派人监督下,回宿舍收拾了个人物品,背包提袋,被扫地出门。 被赶出校门后,萧劲锋踽踽独行在外面的马路上,心中悲苦难言,不知何往,索性丢掉手中的包裹,闷坐于路边。 突然一双皮鞋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个声音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何至于丧气如此?” 萧劲锋觉得声音很熟,忙抬头一看,却是冯易博,不禁苦笑道:“学校诸人皆避我唯恐不及,冯指导员竟追送出校,真是患难见真情,只可惜你这份情谊我怕无力报答了。” 说罢低头垂下泪来。 冯易博道:“萧教官何出此言,你可是当年的优等毕业生,又留校当了这几年的教官,论业务论资历可正是建功立业,大放光彩的时候,怎遇小挫,便沉沦如此!” 萧劲锋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哦。” 嘴上却道:“我是警官学校开除的人,这且不说,关键还戴着共产党嫌疑的帽子,在浙江,哪个单位敢要我这样的人?” 冯易博道:“俗话说,黑了太阳有月亮,东方不亮西方亮,你这人怎么这样死心眼儿。” 萧劲锋郁郁地道:“象我这等无名小卒,若是出了浙省,怕更难找到合适的职位。唉,罢罢,不如回玉灵山下去种田度日,也强过遭受这不白之冤百倍。” 冯易博嘿嘿一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劲锋白他一眼,有些气恼地道:“你跑出这么远来追我,难不成就是为了奚落我?” 冯易博忙正色道:“绝非如此,我只是看你这等人才,不忍让你埋没田舍闾里,特意前来给你指条明路,就是不知你肯去否?” “果真如此?”萧劲锋眼中放光,急切地道,“敢问什么地方?” 冯易博不紧不慢地道:“浙江省党部。” 萧劲锋原本有些鼓起来的气顿时又泄了下去,恹恹地道:“冯指导员说笑话了,我是一个有共党嫌疑的人,而省党部是专门对付共产党的,会要我?” 冯易博道:“你是不是共产党,其实校长韩元备心中最为清楚,要不他建议只是开除了你就了事吗?他不过是屈于戴笠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经他提点,萧劲锋细想一想,恍然道:“还真有点这方面的意思。” 忽然又想到什么,便盯着冯易博问道:“冯指导似乎话里有话呀,萧某如今是走投无路之人,何不实言相告。” 冯易博大笑道:“果然机敏过人,看来我没看错你。你听说过CC系吗?” “啊!”萧劲锋大惊道,“原来你是二陈的人?” 第三十五章 雪中西湖 二人就这么依偎着,直到天色向晚,房间暗了下来。 赵珍怡轻轻推开方云奇,到门口拉亮了房中的电灯,柔声问道:“你饿吗?” 方云奇吞吞口水,道:“你这一问,才想起来我因急于赶来见你,连午饭都没吃,现在还真是饿了。我们这就出去找个酒馆吃饭吧。” 赵珍怡心疼地道:“没吃午饭,你怎不早说。我上午就已在客栈给你定好了房间,并让客栈老板在晚上备一桌酒席送到你房里,现已快到时辰了,应会来人通知我们,再忍一忍吧。” 果然过不多久,小二来敲门,说是酒席已摆好。 赵珍怡便提起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裹,挽起方云奇的手臂,一道过方云奇的房间来。 进房便见热腾腾的酒菜摆在屋中央的桌上,旁边还放着一壶酒。 方云奇轻捏着赵珍怡秀嫩的腮帮道:“我真不想再呆在那冷冰冰的什么警官学校了,想跟着你回去,我们永远都过这种暖暖的小日子。” 赵珍怡却拂掉他的手,道:“你娘和你师父会答应么?” 方云奇呆了呆,叹道:“我不过说说而已。” 赵珍怡白了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方云奇大急,又欲赌咒发誓,赵珍怡忙拉他坐到桌边,笑道:“我也不过说说而已,你急什么。 “你一身的武艺,自当在这乱世之中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哪能满足于只过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常日子呢。” 方云奇嘿嘿一笑道:“那也行,等我毕业后建立了功业,就求蒋委员长给你封个诰命夫人。” 赵珍怡却嘴一撇道:“要在过去,我本就是郡主,哪稀罕你什么诰命夫人。” 方云奇道:“你是郡主,可我们儿子还没功名呢。” 二人一边打闹,一边饮酒,情意绵绵,气息氤氲,早抛开了世间一切的喧嚣与烦恼,眼中只有对方,颇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味。 酒至半酣,赵珍怡从包裹里拿出她爹赵宣国写给方云奇的信。 方云奇展开,只见信上写道: 云奇,见信一切安好。 自数年前敝村一别,虽闻音讯,然金面难见,老夫阖家想念至殷! 你勇武刚猛,谋识过人,当以在南京履职建勋为务。然闻令堂、尊师俱健,何不请二老河北一行,代为晤面,不亦乐哉。 赵宣国的信写得不长,方云奇今非昔比,勉强也能看懂字词,但对信中之意却不甚明白。 便问赵珍怡道:“我看你爹信中的意思,是要我母亲和师父到河北去走一趟,为什么?” 赵珍怡本有些羞涩,好在此时酒能盖脸,便道:“木头!我爹的意思是,你可以让你的母亲或师父上我家去提亲。” 方云奇恍然大悟,却皱眉道:“可你的事我还没敢向母亲禀告,师父也不知道,我原打算等毕业了再跟她们提,但你爹又着急了,这可怎么办?” 其实,方云奇主要担心的是他爹戴笠不会同意,会认为他功业未成,便儿女情长,难成大器。 他本想将这个情况告诉赵珍怡,但话到嘴边却说成了母亲和师父。 好在赵珍怡很识大体,见他为难,反而安慰他道:“你不用着急,你们学校不准学生结婚,我回去禀告我爹,他老人家是宽厚明白人,不会再催你的,你毕业后再来我家也不迟呀。” 方云奇拉住赵珍怡的手,动情地道:“珍怡,感谢你这么体谅我。虽然这其实只不过是我们第二次相见。 “但通过这几年来我们之间的信纸倾诉,在我心中,早已将你当成我在这世上不多的几个亲人之一了。” 赵珍怡亦情感涌动,道:“在我的心中,也早将你认定为今生不二之托。” 方云奇流泪道:“珍怡,等着我,再有一年我就毕业了,一年之后,我带着大红轿子来迎你。” 二人几乎说了半夜情话,桌上早已杯盘凌乱,酒阑菜罄。二人又约定明日一早共游西湖,方才缱绻相别。 方云奇将赵珍怡送回房间,自己也回房歇了。 次日起来,天气阴沉,不久寒风劲吹,眼看便要下雪了。 二人初衷不改,穿上棉袍子,携手出得客栈门,逶迤向西湖行来。 可能是天冷的缘故,西湖游人廖廖,这正合二人心意,免去了摩肩接踵之苦,因此兴致更加高涨,直奔上了苏堤。 寒风中,一个白发婆婆在苏堤口卖臭豆腐,方云奇说反正没吃早饭,不如就吃这臭豆腐。 赵珍怡却觉得气味甚是难闻,欲掩鼻而去。 那婆婆道:“姑娘,我这是正宗绍兴臭豆腐,闻着很臭,吃着却奇香,不信你尝一块试试。” 方云奇用筷子夹起一块,硬塞进赵珍怡的嘴里。 赵珍怡只得摒气蹙眉勉强咀嚼,谁知果然臭味顿消,异香满嘴,不禁啧啧称奇,囫囵着吞下一块。 她见方云奇已吃得满嘴流油,直呼爽快,便再拣了一块放进嘴里,小心地吃将起来,还真是越吃越有味,越来越感到香腻满口,不忍舍弃了。 此时,天上纷纷扬扬飞起雪花,不一时便片如鹅毛,层层叠叠,人站在雪中,仰望天空,只觉得飞琼掉玉,密密而来,有点使人透不过气来。 二人各举着一块臭豆腐,兴奋地站雪中奔跑跳跃,高声地叫着笑着,就象一对乐而无忧的孩童。 忽有一支彩棚船从湖面上飞棹而来,停在这苏堤下面,从船上下来一个身着蓝碎花衣裳的娘子,对那卖臭豆腐的白发婆婆道:“妈,下这么大的雪,怕是没人来游湖了,收了吧。” 白发婆婆指着方云奇和赵珍怡笑道:“这不有游人么。” 那船娘便对他们道:“这天气游什么西湖哦,你们也回去吧。” 方云奇却道:“你来得正好,我们要租你的船,在雪中游西湖,却正是好景致好时候。” 他身边的赵珍怡连声称是。 船娘见他们是认真的,便让母亲收摊先回去,自己载他们在湖上游一圈。 白发婆婆应道:“我先回去,游完湖你请他们家来,我请他们吃西湖醋鱼。” 船娘请方云奇与赵珍怡下船,用竹篙用力一点堤岸,彩棚船便荡了出去。 湖面雪片更密更大,雾气充塞,四周一望,唯见湖波浩淼,岸天同色,混沌一片。 船娘轻盈地划着船桨,对二人笑道:“你们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哦。” 近中午时分,雪却停住了,只见除开脚下一池碧波激荡的柔水外,四周白茫茫一片,粉装玉琢,好似天地瞬间凝固了一般,美得让人窒息。 方云奇与赵珍怡惊得呆住了。 赵珍怡道:“我年年都见下大雪,可从未见过如此细腻而庄严的景象,竟是摄人魂魄!” 船娘住了桨,朱唇轻启,开口唱道: 西湖胜境美沙沙 彩船无痕水划划 三塔晚烛亮晃晃 雷峰夕照影哈哈 苏堤杨柳风翦翦 断桥佳人泪洼洼 声音婉转柔夷,明丽而不失妩媚,听得方云奇和赵珍怡有些痴了。 方云奇忽然想起当年在樱花峡谷时,曾偷听到日本关东军七煞密谋攻占东北一事,现如今关东军七煞的密谋早已成为事实。 民国二十年的九一八事变,已使东北全境沦落在倭寇铁蹄之下! 想到此,方云奇不禁血脉贲张,咬着牙对赵珍怡道:“珍怡,你看这如画的江山,我辈岂容那倭奴觊觎!” 见他忽生冲冠之怒,赵珍怡有些惊讶。 方云奇便简要给她讲了当年樱花峡谷之事。赵珍怡叹道:“要说失国之痛,我们家的感受是最深的。 “且关外是大清龙兴之地,失于倭人,我爹和大叔、三叔每每谈起,也是恨不能持枪上阵冲杀,常是长吁短叹,满面泪痕啊!” 方云奇道:“珍怡,我必须完成学业,回到南京,如果中日之间爆发战争,我一定要上阵杀敌!” 赵珍怡张口欲言,却生生闭了口,眼看着四周凄凄的美景,其实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只在心中生出无端的惆怅,默默呆立船头。 二人已无游兴,便让船娘靠岸。 船娘力邀他们至家,非得要去吃了那白发婆婆做的西湖醋鱼,才肯放他们离去。 方云奇和赵珍怡只得依从,到船娘家吃了婆婆做的西湖醋鱼,鱼的美味令两人咂嘴不已。 饭后会了船钱,两人辞别婆婆一家,踏着湖边洁白的雪径,回到了客栈。 第三十六章 龙泉现身 接下来一连十余天,方云奇与赵珍怡几乎玩遍了杭州的大小风景之处,也遍尝了杭州的风味小吃,眼看着除夕将至,二人却乐而忘返。 还是赵珍怡先提出分手,各自归家,她怕回得太晚,误了家中每年都要盛大举行的祭祖仪式。 方云奇知道皇族祭祖可是天大的事,半点马虎不得,只得依允。 临分手的前一晚,赵珍怡从包裹里拿出一本用金色丝线装订的书册,交给方云奇。 她道:“这是我早就给你翻译好的《蔚缭子兵法》,本想邮寄给你,却怕邮路不稳弄丢了,一直想着亲自交到你手里,方才放心。” 方云奇翻开书页,见上面满是娟秀清晰的毛笔小楷,定是赵珍怡不知花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一笔一划细致写就。 他将赵珍怡搂进怀里,轻轻在她耳边道:“珍怡,真是辛苦你了,我定然用心研习此书,将来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第二天,两人在杭州城外洒泪而别,各自回家过年,表过不提。 且说年后开学,方云奇回到警官学校,沉心静气继续读书,一有闲暇,便拿出赵珍怡翻译的兵书来研读。 可虽都是汉字,书中很多地方方云奇却读不懂,写信问赵珍怡,赵珍怡回信道她不过是根据满汉文意对照依样花葫芦译出,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明白。 方云奇有些失望,又不便拿着这部奇书去问警校教官,只得先囫囵着看一些,心想等回到南京找爷爷李茂全请教,就什么都迎刃而解了。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一年后,方云奇从警官学校毕业,原本以为这下可以回南京了,可戴笠却又命他进了特务特训班。 又一年,特训班结业,戴笠又命他留在特训班做武术教官。 方云奇心中郁闷,又不敢违拗爹的意思,只得继续在杭州呆下去。 想起心上人在遥远的小山村痴痴地等待自己,方云奇在警校简直度日如年,实在忍不住给戴笠写了封信,婉转提出结婚。 收到戴笠的回信后,方云奇本做好了挨一顿劈头盖脸痛骂的准备,可拆开一看,戴笠的信中只有一句话: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方云奇便不敢再提,只得继续写信给赵珍怡倾诉和解释,日子真是过得憋闷而窝囊。 日子就在方云奇的苦闷中一天天向前,说话就到了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 又是年关将近,天气阴冷。 一日,方云奇正坐在教官宿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呆想:西湖今年还会落雪吗? 校长韩元备走进来,让他收拾东西立即去机场,两小时后将有飞机来接他。 方云奇惊喜交加,很快便收拾好了行李。 韩元备派车将他送到了杭州机场。 来到机场,在跑道边等了不足一顿饭功夫,方云奇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不久,一架军绿色的飞机盘旋而下,呼啸着降落在机场的跑道上。 机仓门打开,先从弦梯上下来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士,分列在弦梯两旁。 最后走下来两人,方云奇一见惊得合不拢嘴,竟是戴笠和李茂全。 他略一愣神之后,赶忙奔过去,立正敬礼,对戴笠喊道:“戴处长!” 又一把拉起李茂全的手,亲热地喊道:“爷爷!” 戴笠非常高兴。 李茂全更是眉开眼笑,对戴笠道:“几年不见,云奇完全成熟了,看来这个浙省警官学校真不愧是全国模范警校啊。” 戴笠亦笑道:“那是自然,连蒋委员长都对这所学校称赞有加,说它可与广东黄埔军校并称为军警双壁,堪称警界黄埔。” 二人又询问了一些方云奇在警校的教官生活,方云奇一一作答,言谈举止之间难以抑制心头的喜悦。 见他孩子般的憨态,戴笠和李茂全都有些忍俊不禁。 在三人闲话中,飞机滑出跑道,到机库加油。在飞机滑行和加油过程中,戴笠的卫士都在进行严密监视。 戴笠告诉方云奇,从今天起,他就重新回到特务处工作,继续做卫士,等飞机加完油后,跟他一起飞赴北平。 见方云奇脸有疑色,李茂全告诉他,还是因为孙殿英之事。 提起孙殿英,方云奇脑海里立即出现一个腆肚光头的形象,想起此人乃是赵珍怡家的仇人,不觉有些恶心,道:“这么多年了,难道孙殿英之事还没查清?” 戴笠道:“不存在查不查清的问题,只是根据时事变化不停地调整处理方式而已。 “因蒋委员长考虑照目前形势发展下去,中日之间必有一场恶战,对孙殿英之辈的地方军阀势力还是要笼络,收为已用。 “总好过于到时战端一开,这些有奶便是娘的混蛋投靠日本人。因此,此次去北平,还是以安抚为主。” 话说间飞机已加完了油,滑到跑道等候,戴笠便携李茂全和方云奇登上飞机,升空向北平飞去。 降落北平机场,马汉三已在跑道边等待,将戴笠一行接到早已备好的公馆。 孙殿英得知戴笠又到北平,恨得牙根直发痒,骂道:“还有完没完,就象这墓是替他们掘的一样。惹急了,老子就带兵出关,投奔日本人得了!” 话虽这样说,可内心里却赶紧盘算开来,这次又要动用什么宝贝来打发戴笠和******。 突然,他心中亮光一闪,拍掌道:“有了!” 便打开宝库,从珍宝中挑出了一件东西,准备送往戴公馆。 孙殿英的副官一看就傻了眼,惊问道:“军长,这把九龙剑可是价值连城啊。 “日本人用一架飞机跟你换,你都舍不得,却送给戴笠,太冤了吧。” 孙殿英冷笑道:“戴笠算老几,送他的东西我已另有准备。这剑是我送给******的,请他转呈。 “这可是皇家至宝之物。******不是一直想做中国的皇帝吗,这把剑送给他,他一定非常高兴。 “只要不追究我掘墓之事,一把剑又算得了什么!” 孙殿英命副官捧着宝剑,驱车来到戴笠所住公馆,求见戴笠。 在公馆门口巡视的马汉三见到孙殿英,笑道:“孙将军来得可够快的。” 孙殿英翻翻眼皮,半是玩笑半是无奈地道:“兄弟休要取笑,孙某这是烧香磕头半步不敢晚啊,烦请老弟通禀一声。” 马汉三道:“戴老板有言,孙将军随到随请,跟我来吧。”将孙殿英和他的副官带进客厅。 戴笠与李茂全正坐而议事,方云奇站立旁边。 见马汉三带着孙殿英进来,戴笠不免起身,与他客套一番,方才相请入座,命人看茶。 孙殿英凑近戴笠,压低声音颇为神秘地道:“请戴老板屏退左右,孙某有一件宝物,想请戴老板转呈蒋委员长,不胜感激。” 戴笠淡淡地道:“这里都是戴某心腹之人,请孙将军不必过虑。” 孙殿英对侍立在旁的副官招招手,副官走过来,将用黄绫包袱裹着的一个长条形物件,放在戴笠旁边的桌上。 戴笠看着那物件,有些漫不经心。 副官揭开包袱皮,现出一个做工考究的檀香木盒,再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把剑鞘雍容华贵、亮光闪闪的宝剑来。 戴笠吃了一惊,暗道:“莫非这就是校长梦寐以求的龙泉宝剑?”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仍以淡淡的口吻道:“想以一把剑就堵住天下人之口,孙将军到是很大方啊!” 孙殿英阴阴地笑着,望着戴笠,心中暗骂道:“你戴笠经常以巡视为名,四处搜刮天下金银财宝,所过之处可谓天高三尺。 “这还不算,凡有姿色的名伶、学生,也任凭你玩弄无数!这几年光是在我这里敲诈的财宝,你家就几辈子也吃不完,还不够啊!” 孙殿英在心中骂得愈狠,面上的笑容却愈是恭敬,道:“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剑,乃是当年乾隆皇帝御用至宝之物,龙泉宝剑。 “放眼当今天下,能用此剑者,当非南京的蒋委员长莫属,其他人是无福消受的。 “请戴老板将剑替我转呈蒋委员长,孙某不胜感激,为表谢意,也为戴老板备下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尚请笑纳。” 副官又递上礼单,戴笠却不接。 孙殿英以目示意,副官便将礼单放在了戴笠的桌上。 见事已办妥,孙殿英起身告辞。戴笠叫进马汉三,命他代为送客。 孙殿英一走,戴笠就从椅子上一跃起身,兴奋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第三十七章 突然生变 戴笠连脸色都变得有些潮红了,对李茂全道:“老恩师,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这下委员长总算遂了心愿了。” 李茂全却不言语,鼓起一双淡褐色的眼珠,死死地盯住剑鞘。 他神情犹如痴汉骤遇悬想多年的情人,身子迫不及待、小心翼翼,却又无法控制地颤栗着。 那透过老花镜的眼光,就象一把锋利的刀子,顺着剑鞘上活灵活现龙的图案,进行重新雕刻。 他的刀尖运得是那样的缓慢、沉重,而又是如此的细致和深刻。 戴笠见老恩师有些痴了,便走过去将剑从鞘中抽出,顿时满屋寒光。 细观其锋,利可断铁,剑身青光澹澹,轻轻一摇,嗡然有声。 李茂全从戴笠手中接过剑柄,虔诚地细细观赏,良久叹道:“果然是皇家气派,非同凡响!” 又把剑递给方云奇,方云奇接过细看,觉得这剑不过做工华丽精巧,锋利异常而已,内心并无多大震动。 戴笠道:“实没想到孙殿英主动交出了龙泉剑,以前我一直暗中关注,不敢公开找他索要。 “就是怕他若得知委员长对此物志在必得,便据剑相挟,我会好不被动。 “这下可好了,再也不用投鼠忌物了,可与他慢慢玩玩猫鼠游戏。 “这几日我们不急于办事,你们只管尽兴游玩北平城,先晾这老狐狸几天。 “待熬得差不多了,我再找个机会试探他对抗战的态度。老恩师觉得如何?” 李茂全拈着白须,颔首道:“此计甚妙。引而不发,让他一直感受到中央政府的巨大压力。 “然后再向他透露要想释放压力,就必须受命中央,恐怕他便不得不听从蒋委员长摆布。” 见方云奇在一旁听得有些张口结舌,李茂全对戴笠笑道:“看来把云奇吓住了。” 戴笠却轻描淡写地道:“这才哪跟哪,今后象这类谋略血腥之事,他恐怕还得遇到很多。 “老恩师有闲时,可教他读一些谋略智慧之书,免得他老象一张白纸一样。” 李茂全允道:“这是自然。” 听着他们的谈话,方云奇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心中喜道:“这下我终于可以在爷爷的指导下,读尉缭子兵法了。” 却说这一日,方云奇在北平城中随性而逛,忽来到一处店铺前,觉得甚是眼熟。 抬头一看店名,不禁宛尔,暗道:“这无为斋不是珍怡她们家的古玩字画铺子么。” 念及此,信步就跨了进去。 一个穿着长袍马袿的汉子迎上来,见到方云奇稍一愣神,立马便深深一辑,道:“原来是方爷大驾光临,快请后堂用茶。” 方云奇也认出此人,正是无为斋的掌柜刘心寿,赶紧躬身答礼,跟着他来到后堂。 宾主坐定,茶过两巡,刘心寿问道:“听我们家格格说,方爷在杭州做教官,不知怎的竟又来到北平了?” 方云奇知他乃是赵家心腹家人,便也不瞒他,将自己已回南京工作一事相告。 刘心寿喜道:“那真是恭喜方爷,我们家格格一定非常高兴。” 方云奇道:“我是直接从杭州来的北平公干,还没来得及写信告知她。” 刘心寿道:“不知您还要在北平呆多久?” 方云奇道:“具体时日不好说,但总归是要好几天吧。” 二人又闲话一回,看看天色向晚,刘心寿邀方云奇去外面酒楼用晚饭。 方云奇想到已在外闲逛一天了,应回家陪爷爷李茂全吃饭,便力辞而出。 这几天爹戴笠是没闲着,总有忙不完的公事。爷爷李茂全却不愿出街,只一个人闷在公馆里。 方云奇回到家中,戴笠果然不在公馆,而李茂全还坐在客厅里喝茶看书,等他回来吃饭。 吃饭时,方云奇将今天在北平城的所见所闻,讲给李茂全听。李茂全乐呵呵地听着,不时点评几句。 爷孙二人有说有笑,好不快乐。 吃完饭,方云奇请李茂全到书房,拿出尉缭子兵法向爷爷请教。 李茂全见书页里字迹娟秀,似为女子所写,便问方云奇书从何来。 方云奇将赵珍怡之事向李茂全详细讲了,但请爷爷暂时不要告诉戴笠,等他自己找机会来讲。 李茂全应下了,打趣道:“这么说你要娶一位格格了,那岂不成额附了。” 方云奇脸上一红,道:“还不知戴处长同不同意呢,母亲那里我也还没敢讲,不知她老人家是什么态度。” 李茂全安慰他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在当嫁,想来戴处长也好,你母亲也好,都是不会阻拦你的。” 方云奇有些忧郁地道:“去年我曾写信给戴处长,婉转提出想结婚,可他给我回信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见他有些急了,李茂全哈哈大笑,笑得戴云奇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李茂全道:“匈奴是要灭的,但也不能不结婚啊,找机会我给雨浓讲一讲,你勿须忧虑。” 二人谈了一阵,便开始讲书。李茂全给方云奇讲解兵书上的字句之意,到是非常通透贴切,方云奇有恍然之感。 但对于兵法原则,李茂全则感到自己也讲不清楚,便让方云奇先读懂书中字词句,至于兵法则要,可找机会另择良师解读。 接下来的几天,方云奇仍然天天上街闲逛,晚上回家陪爷爷李茂全吃饭,饭后在李茂全指导下读尉缭子兵法。 戴笠偶尔在家吃饭,大多数时间不见人影。 这天下午,戴笠却正好在家,正坐在客厅里与李茂全商议时间熬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找孙殿英探探口风了。 方云奇陪侍在旁。 这时,一名值班卫士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向戴笠报告说蒋夫人从南京打来长途电话,请他立即去接听。 戴笠眉头跳了下,赶紧站起来跟着卫士去了值班室。 半小时后,戴笠回来了,脸色铁青,神情焦躁。 李茂全和方云奇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狐疑地望着戴笠。 戴笠稍稍镇定了一下,请李茂全坐下,才压低声音道:“老恩师,大事不好了!” 李茂全直了直身子,道:“何事竟让雨浓如此惊惶?” 戴笠道:“天大的事!蒋委员长到西北前线督促张学良和杨虎成剿匪,竟然被张杨发动兵变扣押起来了,现今生死不明!” 李茂全和方云奇都大吃一惊。 戴笠道:“张杨扣蒋通电一出,南京中央政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何应钦上窜下跳,扬言要发兵讨伐西安。夫人让我立即赶回南京商讨对策。” 李茂全惊道:“讨伐一事万万不可,想那张学良与蒋委员长乃是结拜兄弟,听说与委员长感情甚厚。 “他与杨虎成扣留委员长,不过是想挟主达到某种目的罢了,定是有所企图,委员长应暂无性命之忧。 “可如果冒然派兵讨伐,张杨背靠陕北红军,逼急了将委员长献给共产党,再与****合兵反击,则天下之事危矣!” 戴笠有些沮丧地道:“何应钦就是想造成这种局面,他好乱中取势,用心何其歹毒。 “何应钦背后有日本人,气焰炽烈。夫人虽大闹军事会议,让他有所忌惮,不敢公然派兵北上。 “但夫人在南京孤掌难鸣,我必须立即赶回去助她强撑目前危局。” 李茂全道:“正该如此。” 戴笠又道:“可委员长如今下落不明,死生不知,我能做点什么,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李茂全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看目前这种形势下,可用一明一暗两种办法。 “明里派人与张杨联络,弄清他们真正的意图,再想对策。暗里却立即派出得力人员潜入西安,设法查清蒋委员长被关在何处。 “如果此事最终无法从明里解决,那能否考虑进行暗里营救呢?” 戴笠击掌道:“老恩师此法甚好。明里联络一事可回南京后做,暗里派人去西安却显得刻不容缓,可派何人前往呢?” 他的眼光落在了方云奇身上,但还有些许犹疑,似乎下不了决心。 方云奇早猜中了八九分,知爹是想派他前往西安,便挺身而起,主动请缨。 戴笠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一件艰巨而复杂的重大任务,其重要性远比你我性命要紧得多,你有这个胆量吗?” 方云奇慨然应道:“我有胆量也有信心!” “好!不亏为我......”戴笠自感失言,赶紧打住后半截话头。 他看了看旁边的李茂全,见李茂全只是专心喝茶,对他的话似浑然无觉,方才放下心来。 第三十九章 两探囚笼 方云奇所练鹤飞拳,讲究的本就是轻盈飘逸,他虽身形高大魁梧,但轻身功夫了得,跳跃奔跑丝毫不显笨拙。 赵珍怡从小练功,轻功自也不俗。 二人离了小镇,在荒野中展足奔跑,不到一顿饭功夫,便来到了南城门口。 门口灯火通明,城门却早已关闭,看似无甚动静,但估计守门士兵都在城楼上,大睁双眼盯着门口,如果擅闯很有可能迎来的就是一顿乱枪。 因此不能到城门下去,方云奇举目四望,见东面那段城墙上灯光似要暗一些,便带着赵珍怡绕到东面墙下,欲寻隙而上。 时令已至初冬,西安的夜晚非常寒冷,加之又已夜深,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不多。 两人在城墙下耐心地等着,等一队巡逻士兵走远后,方云奇从怀里掏出飞爪,在空中挥舞了一圈,照着城头扔了上去。 寒风中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叩击的声音,方云奇拉了拉手中的绳子,知飞爪已稳稳钩住垛口。 他小声对赵珍怡道:“我先上去,若无人,我就扯动绳子,你再上来。” 赵珍怡答应了,让他小心一点。 方云奇点点头,沿绳飞身而上,几乎是转瞬之间便上了墙头,见巡逻士兵已回到城门楼子里,久不见出来,可能是因为天太冷的缘故。 方云奇心中大安,扯动绳索,稍倾,赵珍怡也飞身而上。 收了绳索,二人与巡逻队反向而行,来到城西。在西段城墙巡逻的士兵却比城东的多,如果冒险通过,很有可能被发现。 方云奇正凝神想法,趁珍怡扯扯他袖口,用手指了指东门上的城楼。 云奇会意,与她悄悄来到东门城楼,爬上城墙垛子,再轻身一跃,便上了楼顶,伏于瓦楞之上。 夜色中的西安城尽收眼底,西安虽是数朝古都,也是西北最大的城市,但除开城中几条主要大街灯火甚明外,其余地方大多黑魆魆的,与乡下无异。 楼顶上夜风更大,伏在身边的赵珍怡不禁有些哆嗦,方云奇赶紧舒臂将她抱住,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天气虽然很冷,但于此寒夜之中,在这高楼之上,夜观全城,到也不失为一桩惬意之事。 二人对身置险境似浑然不觉,竟贪婪地欣赏起这难得之景来了。 方云奇见西安城大多灯火阑珊,可在西南角却有一大片灯火明亮,照彻天际。 他心中忽然一动,附在赵珍怡耳边道:“你看这全城基本上都黑灯瞎火的,可那西南方向却一片明亮,会不会蒋委员长就关在那里?” 赵珍怡顺着她说的方向看了一阵,道:“那灯火是亮得有些奇怪,我们不妨前去探查一番。如果那里守卫森严,就可断定你的判断没错。” 计较停当,二人轻轻纵下城门楼,从城墙上缒绳而下,往城南而来。 到了城南,尚未完全接近那一片光亮之地,方云奇与赵珍怡就觉得气氛异常。 他们隐藏在街角的阴影里,看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前面的街上巡逻而过,可不久又回转来。 “巡逻的的间隙这么小?”方云奇心中疑惑道。 他蹑足探身往前一望,见两支巡逻队相背而行,在走到街道拐弯处时,却忽地转身,又相向而行。 方云奇心中明白了,这段路有两支巡逻队,来回交叉相巡,就连一只鸟儿飞过也瞒不过士兵们的眼睛。 他皱眉想了想,用手指了指对面街上参差的房顶,赵珍怡点头会意。 待两只巡逻队交叉走过,相背而行时,方云奇与赵珍怡双双跃出,动作迅捷轻盈,几无声息。 二人向街对面奔去,就在巡逻队刚欲转身,但尚未完全转过身来时,两人手拉着手倾力一跃,如两只鸟儿一般落于对街屋顶,倒身伏下。 两队巡逻的士兵竟浑然无觉。 待士兵们再次交叉而过后,方云奇与赵珍怡迅速起身,沿着房顶向着光亮的中心奔去。 越往里走,在下面街道上巡逻的士兵就越多,两人不得不在房顶上跑跑停停,不时地伏下以躲避士兵的视线。 方云奇与赵珍怡躲过层层的士兵巡逻,终于在一处较高的房顶上伏下来。 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庭院,四周高墙森森,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那庭院象是一座公馆,虽院里光线较暗,但也能看得足够清楚。 院里有一座三层小楼,楼前裁着些树木花草,小楼后面有几颗大树,枝叶都伸到了墙外。 方云奇再举目四望,发现这一片所有的亮光和巡逻队,都是围绕着这个庭院布置,看来自己的推断一点没错,蒋委员长一定就被张杨关在这里! 看作小楼后面那几颗树,方云奇嘴角露出了笑容,轻声对赵珍怡道:“我们先回去吧。” 便拉起她原路返回,待到翻过城墙,回到小镇客栈,天色已明。 方云奇和赵珍怡换下夜行衣,出来在店中吃了早饭,干脆各自回屋蒙头大睡。 一直睡到下午,二人方才醒来,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便到镇上寻着一小酒馆,从容吃喝起来。 吃完又在镇上逛了一圈,见并无异常,才又回到客栈。 晚上,方云奇对赵珍怡道:“今夜我一个人去,一定探出蒋委员长的下落,你就在客栈里等我。” 赵珍怡不依,定要同往。 方云奇道:“那里的情况昨晚你也看到了,十分地凶险难测。” 赵珍怡还要坚持,方云奇急道:“我这一去,若天明未归,就说明出事了,你就赶去一个地方报信。” 说完将特务处在西安城里一处密站的地址和接头暗语,都告诉了赵珍怡。 赵珍怡见他真急了,只得勉强应下。 为了行动方便,方云奇将龙泉剑从盒中取出,用黑布包住,背在背上。查看了短枪弹夹,然后将枪插在夜行衣的腰带里,以备万一之需。 略一思忖,方云奇又用黑布蒙了脸,才带上飞爪,与赵珍怡别后,从窗口跃上房顶,直接往西安城东疾奔而来。 按照昨晚的路线,方云奇很快便来到那座戒备森严的庭院前。 但今晚的巡逻防备照样严密无隙,方云奇一时难于找到突破口,便伏在房上苦思对策,心中颇有些焦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着天交三鼓,就在方云奇已失去耐性,打算强行闯入之时,却见巡逻的密度终于小了下去。 机会难得,方云奇果断起身,趁着两组巡逻队交替走过的短暂空隙,纵身几个大的起落,便跃到庭院后面围墙处的大树上。 他就象一只灵巧的猿猴,攀着树干飞快地窜上了浓密的树冠,躲在枝叶之中,小楼的一切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楼的二三层并无光亮,也不见什么动静,只在楼的底层有两个房间亮着灯光。 方云奇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亮灯的两间房里分别住着几个军官,约每隔半小时,便会有两人结伴而出,在小楼四周巡视,见无异常,方才返回。 方云奇思忖道:“看这情形,蒋委员长定是关在这小楼里无疑了,可到底关在哪个房间里呢?” 正当方云奇急得抓耳挠腮,又见两个军官从房间走出,径直来到小楼北面。 其中一人蹲下身来,从一个接近地面的小窗户上往里张望,方云奇细看那窗户,好似隐隐透出来灯光。 方云奇心中大喜,暗道:“看来得来全不费功夫,蒋委员长一定关在那里!” 待两人回房后,方云奇悄然从树上滑下,伏身来到北面那扇小窗户前。 他蹲身往里一望,见下面是一个半地下室,里面灯光昏暗,屋中央有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人,正闭目躺在躺椅上。 因光线实在太过昏暗,看不甚清那人的面目,再者方云奇也从未见过蒋介石本人,只见过他那身着戎装神采奕奕的巨幅画像。 不过此人到有一个特征与蒋委员长相同,那就是光头。 方云奇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管他是不是蒋委员长,先进了这地下室再说。 方云奇见这个窗户虽不大,但要柔身而进,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窗户上装着七根拇指般粗细的铁条,如果弄的动静太大,就怕惊动那屋里的军官,可就前功尽弃了。 但情势如此,却也别无措手,方云奇双手各抓住一根铁条,暗运一口气,用力往外一拉,铁条上端竟被他生生从窗户框中扯了出来。 好在他弄出的声响并不大,也可能因为夜太深的缘故,两屋里值勤的军官困意已浓,故并未见有人走出。 一招得手,方云奇继续双手齐出,眨眼之间就将七根铁条全部扯落,并将它们一一弯伏于地。 然后身子一缩,就轻轻松松地从窗户滑进了地下室。 第四十一章 西安密站 方云奇想起来了,此人是特务处北平办事处主任马汉三,只是他怎么也来西安了呢? 马汉三道:“我本想跟老弟开个玩笑,谁知道你......” 借着从屋里透出的灯光,方云奇见马汉三晃着膀子,一脸的懊丧,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却忙陪不是。 马汉三亲热而大度地拍拍方云奇的肩膀,道:“兄弟,不用客气,是哥哥技不如人。咱们屋里说话。” 进到屋里,马汉三突然看见在灯光下俏生生的赵珍怡,一下子呆住了。 赵珍怡啐道:“你盯着人家看什么?” 马汉三一拍巴掌,对方云奇道:“我还以为是一位男子,心想许是老弟请来的帮手,没想到竟是一位粉团团的姑娘。老弟真好艳福哇。” 方云奇不能告诉他赵珍怡的真实身份,便谎称道:“这是我师叔的徒弟,是我的师妹呢。” 见马汉三流里流气的,说话又这么难听,赵珍怡本就生气,对他怒目而视。 可那马汉三却不知好歹,还在对方云奇道:“那更好哇,天下这哥那妹的,谁人说得清,又何须说清呢。” 说完大笑,竟用狎气十足的眼光,肆无忌惮地在赵珍怡脸上往来逡巡。 赵珍怡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大怒,娇叱一声,晃身上前,扬手重重地抽了马汉三一记脆脆的大耳刮子。 方云奇忍不住一下乐出了声,赶忙用手掩嘴,做四处观望之状。 马汉三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敢抽自己耳光,一时又羞又恼,在稍一愣神之后,旋即挥起拳头,暴风骤雨般地向赵珍怡袭去。 赵珍怡有些调皮地笑起来,左躲右闪。 马汉三的拳头不仅没沾得了她的身,反被她右手一扬,又重重地在另一边脸上抽了一耳光。 这下,马汉三的面子彻底挂不住了,暴怒不已,拳风更加迅猛,嘴里也象牲畜一样吼叫着,可出拳的章法却更乱了。 赵珍怡早已发现他的破绽,刚开始只不过是戏耍他一下,可马汉三却不知死活,一付不依不饶的样子。 赵珍怡再次心头火起,见马汉三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拳上,根本不顾下盘。 便出腿只轻轻一扫,马汉三那粗壮的身躯便站立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见他还想起身,赵珍怡上前一脚踏住他胸口。本想到他毕竟与方云奇称兄道弟,赵珍怡并未十分用力。 可谁知马汉三却不识好歹,还以为女儿家没多大力气,干脆顺势捧着赵珍怡的纤足**起来。 赵珍怡顿时粉面似霞,没想到他竟如此下贱,立时脚下狠命一踩,那马汉三如何经受得住,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赵珍怡只要再稍一用力,这马汉三非断几根肋骨不可,可他是特务处得力干将,是戴笠十分倚重的人物。 再说他这次来西安一定也是与营救蒋委员长有关,如若让珍怡伤了他,折损已方力量不说,到时爹追究起来,也很是不便。 想到此,方云奇忙上前劝开赵珍怡,将马汉三从地上扶了起来,连连赔罪。 马汉三虽痛得满头大汗,呲牙裂嘴,但已领教了赵珍怡的厉害,不敢再放肆,只好恨恨地盯了她几眼。 赵珍怡却并不惧他,下巴一扬,目光里充满挑衅地望着他。 这时从门外冲进三条大汉,杀气腾腾地持枪对着方云奇与赵珍怡。 马汉三终于找到出气的人了,遂大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我们自己人闹着玩,你们炸呼什么,都给老子滚出去!” 三人讪讪而退。 方云奇和赵珍怡不觉暗暗好笑。 三人站在屋里,一时不免有些尴尬。为了化解窘迫,方云奇只得以谈公事的严肃表情对马汉三道:“马大哥,你不是在北平吗,怎么这么快又来西安了?” 马汉三不说话,用眼光瞟着赵珍怡,并朝门外呶呶嘴。 方云奇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我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呢,这位姑娘叫赵珍怡,是我的师妹,不是外人。” 马汉三却傲慢地道:“云奇老弟,虽然师妹并不算外人,但国家大事岂同儿戏,不足与妇人道也。” 这都哪跟哪,方云奇对马汉三这种态度大为不满,知道他不过是对刚才之事耿耿于怀,借机发难。 人家赵珍怡并非特务处的人,为了帮助自己完成任务,以一个骄滴滴的身躯不计酬劳慨然来到西安,马汉三却摆出一付臭架子将人家拒之门外。 虽然生气,但方云奇想起爹和爷爷李茂全曾嘱咐过他,凡事须三思而后行。 越是外部环境复杂,事情千头万绪的时候,越要沉着冷静,谨慎行事。 万不可乱了方寸鲁莽胡为,也不可率性置气,授人以柄。 再者赵珍怡与自己再亲密,但毕竟不是特务处的人,原与公事无涉,马汉三所言却也不无道理。 想到这里,方云奇便以征询的目光看着赵珍怡。 赵珍怡见心上人露出为难之色,便道:“我在外面等你。”转身出门,去了院里。 赵珍怡离去后,马汉三才压低声音道:“南京的局势戴老板和蒋夫人已控制住了。 “蒋委员长刚被扣时,何应钦就召开军事会议,准备派兵进攻西安,蒋夫人闻讯赶去,大闹会场,让何应钦的会开不去。 “但光闹总不是办法,也解决不了长远。戴老板从北平回南京后就不同了,连夜布置了别动队。 “暗中包围监视何应钦公馆,以及那些支持何应钦的军政要员的官邸,隔一天就往那些要员们的家门口放一把匕首或是一颗手枪子弹。 “吓得那帮王八蛋一个个连门都不敢出,何应钦的会就再也开不成了。 “有一天晚上,戴老板安排盯梢的人,偷拍到何应钦与一个日本军方人士秘密会面的照片。这下可抓住了姓何的小辫子了。 “第二天,那张照片就在一个小报上登了出来,立时京中舆论大哗,纷纷责骂何应钦是汉奸。 “吓得何应钦屁滚尿流,为洗脱嫌疑,赶紧借口到北平巡视防务,连夜离开了南京。 “何应钦一走,南京倒蒋派便群龙无首,所以京中的局势应是暂时无忧。” 听说戴笠已控制住了局面,方云奇感到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喜道:“这就好了。” 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不在北平么,怎对南京之事知道的如此清楚?” 马汉三见他生疑,忙解释道:“前段时间,我们北平办事处有个兄弟刚好在南京总部办事,所以对于此事较为清楚。 “但这个兄弟也只知事情的大略,对于戴老板的具体部署,自然非核心之人,便一无所知了。” 见他所说有理,方云奇心中的疑问消除了,又问道:“那你怎么到西安来了,是戴处长安排的吗?” 马汉三走过去掩上房门,凑到方云奇耳边,神秘地道:“蒋夫人要来西安。” “啊——那可太凶险了!”方云奇大惊失色。 马汉三一脸沮丧,道:“谁说不是呢,可蒋夫人谁劝也不听,戴老板只好亲自来打前站。” “什么?”方云奇这一惊比刚才更甚十倍,急问道,“这么说戴处长已到西安了?” 马汉三道:“已到两天了。戴老板一到就命令我尽快找到你,老弟,你到西安又不到办事处报个到,害我找了整整两天,才终于找到你。” 方云奇不暇给他解释,只问道:“那戴处长现在何处?我有紧急情况向他报告。” 马汉三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嫉妒之色,道:“在城西密站。这里是我们的城南密站。” “哦,这么说来,我们到底在西安有多少密站?”方云奇不禁好奇心大起。 “在全城可谓星罗棋布。”马汉三得意之色尽显,道,“张学良驻防西安,蒋委员长早就察觉其有异志,嘱特务处严密监视。 “老弟有所不知,西安勤务也归我管。戴老板为了加强对张学良的监视,命我在明面上的西安办事处之外,暗中建立西安密站。 “我受命后,先带人详细踏勘了西安城的地形和房屋建筑,掌握了张学良的活动规律和生活习性,以张学良的行辕为基点,在它四周满布密站。 “这些密站从外表上看就是一般民居或是商店,不要说外人不知,就是特务处内部,了解全部密站分布情况的人,除了戴老板和我这个设计建造者外,还真没几个人。” 方云奇哂笑道:“既是如此机密之事,马大哥何必告诉我呢,我不过只是戴处长身边一个普通的卫士。” 马汉三却嘿嘿一笑,道:“老弟你就不要在哥哥面前装了。俗话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哥哥我不才,却也算是戴老板的心腹之人。 “不然他也不会将北平西安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我来打理,你说是不是?” 第四十二章 密站相见 方云奇见马汉三说得严肃而认真,知他所说绝非虚言,既是爹的心腹,自然也应当给他几分面子。 便道:“马大哥所言甚是,还请你以后对小弟多多关照。” 马汉三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起来,道:“你老弟虽才回总部不久,可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颇受戴老板的赏识。 “我跟戴老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新人让他如此器重,刚进来就收为贴身卫士带在身边。 “这次又派你到西安执行如此重大而艰巨的任务,老弟,你跟戴老板有缘哩。 “我看戴老板看你的眼神,有时偶露慈父般的光芒,这可是我从未见过的现象。” 马汉三说完直咂嘴。 方云奇心中却惊骇不已,想不到这马汉三这么厉害,连爹那样深藏不露的人都被他看出破绽,看来今后我须加倍小心,以免暴露身份。 当下便轻描淡写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哦——我怎么没感觉到呢?要真是这样,回南京后我干脆拜戴处长为干爹,马大哥以为如何?” 马汉三一愣,旋即大笑道:“那要是这样的话,你老弟可就前程无量了。” 既扯到这样的话题上,方云奇便免不了又得与马汉三相互客套吹捧一番。二人闲话一回,才又回到正题。 马汉三继续对方云奇介绍西安密站,道:“蒋委员长到西安督剿**,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扣住。 “在他们还没发表全国通电时,我们的消息就已传回南京总部。这可说是西安密站建成后立的第一功。” “东北军在陕西有几十万人,难道他们对密站的活动就一点没有觉察吗?”方云奇有些疑惑地问。 马汉三嘿嘿一笑,道:“实话告诉你,要说张学良和杨虎城对我们的活动毫无觉察,那也是不实之言。 “特别是东北军,自从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之后,就更加重视情报工作了。 “这两年暗的不说,光是明里东北军和杨虎城的十七路军,就曾多次借抓共产党的名义,对西安城进行全城大搜捕。 “他们收走了我们两部台电台,破坏了几个密站。但那只动了我们的皮毛,未伤筋骨。我们的系统仍指挥通畅,收放自如。” 方云奇道:“既如此,为什么不利用这些密站去营救蒋委员长呢?” 马汉三翻了他一眼,叹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方云奇听不出他这话到底是感叹呢,还是挖苦,便假作不知,不接他话头。 马汉三见他表情似懵懂不知,想到他是新人,对特情这一行恐怕还是个门外汉,便耐心地对他道:“东北军扣留蒋委员长后,用了两个团来开展守卫。 “关押地点外面用一个团牢牢围住,实施不间断的巡逻。最里面的核心层,是用张学良直接指挥的警卫团看守,除开张学良本人,六亲不认。 “在如此严密的守卫下,别说人了,连鸟儿也飞不进去。我们设于西安的密站,虽然搞跟踪、监视、暗杀等常规特务活动绰绰有余。 “但要飞越两个团的包围进去救人,相当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老弟,不瞒你说,我们整个特务处还暂无此人才。” 方云奇嘴角浮起一丝轻笑。 马汉三却立即察觉到了,问道:“怎么,你这次见到委员长了?” 方云奇点点头,也不明说。 马汉三真是又惊又妒,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道:“老弟莫非是拿哥哥寻开心吧! “蒋委员长可能是被张杨关押于城南,这个情报我们是在两日前,才千方百计侦知,且还只是推测,并不能完全确定。 “你却告诉我你连委员长的面都见到了,难道你是神仙?” 方云奇并不想给马汉三说太多,自然仍是深缄其口。 马汉三见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了,只得无奈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去见戴老板吧,他恐怕早就等急了。” 方云奇跟着马汉三走出房来,在院中轻喊了一声赵珍怡的名字,赵珍怡从左边的一间厢房中走了出来。 见她欲同往,马汉三立马止住她,对方云奇道:“我们的密站可不能被太多人知道,让这位珍怡姑娘在此等候吧。要不然戴老板一定会怪罪的。” 方云奇想了想,也觉得现在就带赵珍怡去见戴笠,不知如何解释,还是等这事完了再说吧。 便对赵珍怡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珍怡,你就先在这里等着吧。” 赵珍怡点点头,嘱方云奇早点回来,便转身回到刚才的房中去了。 方云奇与马汉三从小院里出来,见外面是一条窄小的巷道,走出不远就来到了大街上。 从不远处驰来一辆黑色轿车,在二人面前停下,马汉三和方云奇上了车,轿车便风驰电掣般向城西驰去。 汽车在城西一条偏僻街道的巷口停了下来,马汉三和方云奇下车,快步走向巷子的深处。 巷口的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巷子里黑灯瞎火的,而且高低不平,又七弯八拐,方云奇不禁暗暗佩服,这马汉三还真是匠心独具。 这样的地方倘是一个不谙武功的平常之人,贸然闯将进来,别说晚上了,就是在大白天,恐怕也会几弯几拐给绕糊涂了。 正想着,在前面带路的马汉三停下脚步,轻声道:“到了。” 借着天幕的微光,方云奇看见在不远处有一扇木门。 马汉三上前用手掌轻轻拍了三下,门便无声地开了,在他们闪身进入后,门又立即无声地关上了。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而诡秘。 马汉三带着方云奇又穿过一个窄小而弯曲的甬道,来到一个小院中。 方云奇目力极好,见小院的几个角落里都站着人,象是戴笠的卫士,又见正屋里灯火通明。 方云奇心中一热:难道爹就在这屋里? 这时,从一个角落里走出一个人,也不理马汉三,只冲方云奇亲热地拱拱手,道:“云奇老弟,辛苦了。” 方云奇见是戴笠的卫士长,便也拱拱手道:“列位大哥辛苦了。” 卫士长指着正屋道:“快进去吧,戴老板正等得心焦呢。” 马汉三已悄然退走,方云奇便独自向正屋走去。 来到房门前,方云奇略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房门,只见灯光下戴笠正伏案书写,听见门响,抬头一看是方云奇。 他脸上闪电一样掠过一道喜悦,但瞬间就恢复了往日那种冷漠威严的面孔。 方云奇看在眼中,心里好一阵感动,暗忖道:“看来爹毕竟还是惦记着我!” 方云奇强压制住胸中汹涌的感情浪潮,定了定神,进屋来轻轻将门掩上。 走到戴笠面前,恭敬地叫了一声:“戴处长。” 戴笠的脸色稍缓,问道:“你任务完成得如何?” 方云奇便将怎样来到西安,怎样查到******的关押地点,又怎样去见******,以及******对他说的话、交办的事,都详细地向戴笠作了禀告。 但他隐瞒了赵珍怡的事,怕戴笠又要骂他儿女情长,难成大器,因此几次话到嘴边,却终究又生生咽了下去。 戴笠听完汇报大喜,竟然笑逐颜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方云奇的肩头。 他道:“不愧是我的儿子!虽没救出委员长,但你已立下奇功一件。” 见戴笠称自己儿子,方云奇刹那间想起了玉灵山脚孤独无依的母亲,眼睛一红,落下泪来。 戴笠的眉头一下皱起来,脸上笑容僵住了,看他良久,叹道:“没想到你小子竟如此妇人之仁!” 见戴笠生气,方云奇赶紧住泪,问下一步的行动。 戴笠道:“南京的局势基本控制住了,何应钦也已到了北平。” 方云奇道:“我已听马汉三给我说了个大概。” 戴笠望了他一眼,到旁边沙发上坐下,命方云奇也坐下来。 方云奇便坐到戴笠身边的沙发上。 戴笠告诉他,张学良和杨虎城正在与陕北共产党联络,要求他们派代表来西安,协助他们与蒋委员长谈判。 美国人也表示愿意从中调停,张学良和蒋委员长共同的朋友美国人端纳先生不日将到西安。 从目前局势看来,蒋委员长应该暂无危险。现在的问题是蒋夫人宋美龄坚持要来西安。 蒋夫人说一是看望委员长,了解他的健康状况;二是面见张学良,调和他与委员长之间的矛盾。 听完戴笠的话,方云奇不无担心地道:“倘若蒋夫人来也被张学良、杨虎城扣住了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不大。”戴笠仰靠在沙发背上,用手捋了捋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张学良与委员长是八拜兄弟,对夫人是又敬又怕,我想他不敢扣留夫人。” 方云奇道:“这几天我在西安,听到大街小巷传言纷纷……” <ahref=http://www.qidian.com>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四十三章 暗定双计 “什么传言?”戴笠不觉坐直了身子。 方云奇起身从办公桌上端来戴笠的茶杯,放在他的面前,继续道:“有人说张杨要杀掉蒋委员长,然后宣布独立。 “还有人说张杨要逼蒋委员长下野,拥立汪精卫。也有人说张学良欲取委员长而代之。 “但传言最多的还是说张杨要将蒋委员长交给陕北共产党,然后再与共产党联手抗击日本。” 戴笠愤然作色,怒道:“纯属胡说八道,我就不相信他张汉卿会如此糊涂,相信共产党那一套什么联合抗日的宣传?” 方云奇道:“我认为要防止万一啊。蒋委员长被他关在一个牢固的地下石屋内,又狭窄又阴暗,似乎并未体现出结拜兄弟的情谊。 “我听说张学良是逃跑将军,杨虎城乃草莽英雄,这样的人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共产党一直跟蒋委员长有深仇大恨,恐怕也巴不得委员长早死,蒋夫人在这时候来南京,依我看凶多吉少!” 戴笠听了方云奇的话,露出赞许的目光道:“你分析得有道理,因此我们不得不防。 “我早对此作了周密部署,但还是放不下心,因此又从南京赶来西安督阵。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能与蒋委员长取得联系,向他汇报有关情况和传递他的指示。我思之再三,这个任务仍然只有靠你来完成。 “至于龙泉剑嘛,就让马汉三悄悄送往北平,交到何应钦手中,让何带回南京,等蒋委员长回京后再转呈。” “为什么不直接回南京呢?”方云奇疑惑地问道。 戴笠道:“据可靠情报,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特务头子田中隆吉一生酷爱宝剑,据说他收藏的剑已有整整一大卡车。 “他每行军都是亲自坐在拉剑的卡车上,一到驻地就指挥士兵卸下来摆在作战室里,观赏把玩,几乎已达到痴迷的程度。 “听说他尤其酷爱中国宝剑,得知孙殿英挖出了皇家至宝之物龙泉宝剑,早就垂涎三尺,发誓要弄到手。 “据我们的情报,他已派多路人马入关,欲窃取龙泉宝剑,据为已有。马汉三这家伙颇有些贪酒好色,此到南京路途遥远,我担心他不能安全送达。” 方云奇道:“那就让我与他一道去吧,我看蒋委员长对这把剑好象很是看重。” “不行!”戴笠断然地一挥手道,“此到北平距离不远,我这又是南辕北辙、声东击西之计,应该出乎日本人的预料。 “就让马汉三多带些人手,我再给何应钦打电话,让何到时派人接应,应该问题不大。 “你现在万万不能离开西安,你要做委员长与外界的联络人,这比送一把宝剑要紧得多。 “那龙泉剑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杀人不如手枪,剑上虽镶有金龙和宝石,但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不明白蒋委员长为何如此看重这东西,他又不会耍剑,却看得胜似性命似的。” “何应钦会不会将宝剑据为已有,他不是要进攻西安么?”方云奇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戴笠呵呵一笑,道:“你还年轻,不懂政治,尚需多多历练啊。抢委员长的东西,他何应钦敢吗?” 父子俩谈着,不觉天已放晓,卫士长送进早餐。戴笠让方云奇与他一起吃饭。 饭后,戴笠对方云奇道:“我还要到别的密站去检查布置工作,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晚上再去委员长那里,告诉他夫人要来西安的消息。” 戴笠又命人叫来马汉三,然后从方云奇手中接过龙泉宝剑,亲自解开剑上包裹着的黑布,对马汉三道:“你可认识此物?” 马汉三拿起宝剑左看右看,但见剑鞘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抽出剑来,顿觉眼前一寒,犹如灯光下天降一线冷虹。 马汉三还剑入鞘,道:“是一把宝剑。” 戴笠嗤笑道:“谁都知道这是一把宝剑,我是问你可知它的来历?” 马汉三茫然地摇摇头。 戴笠道:“这是当年乾隆皇帝御用宝物,深得乾隆帝喜爱,一生不曾离手。 “有多少满汉大臣被乾隆帝赐以自裁,都是死于此剑之下。乾隆帝死后,又将此剑殉葬。” 马汉三恍然道:“我明白了,这把宝剑就是孙殿英从乾隆墓中盗出,送给戴处长您的吧?” 戴笠脸色一沉,喝道:“呸!少胡说。此剑名龙泉,乃是九五至尊御用之物,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占有的! “剑是孙殿英从墓中盗出不假,但并非送给我戴某人。我奉委员长命令,查办皇陵盗案,怎敢不尽心尽责,岂能收受他人财物?” 马汉三心中咕哝道:“你道孙殿英送你多少珍宝我不知道啊。” 脸上却神色严肃谦恭,嘴里直道:“是是,戴处长清廉公忠,是我辈学习的楷模。” 戴笠道:“这是孙殿英托我转呈蒋委员长的!这是皇家至宝之物,理当回归中央政府。再者在当今中国,也只有蒋委员长配拥有此剑。” 马汉三唯诺连声。 戴笠道:“我此处大事未了,脱不开身。再说西安如今人心惶惶,鱼龙混杂,此剑长存此处我怕有个什么闪失,那在委员长面前可是死罪呀! “何应钦已到北平,你多带些人手,立即启程将此剑送到北平,交到何应钦手中,请他带回南京,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务必万分谨慎小心,听说日本关东军特务已闻风入关,正四处活动,千方百计想弄到这把龙泉宝剑。” 马汉三脱口道:“就为一把剑啊!” 戴笠吊眼圆睁,厉声道:“马汉三,你给我听好了,若丢了此剑,你提头来见我,我再提头去见委员长!” 马汉三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道:“此剑既如此惹人眼目,若是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送去北平,恐怕横生事端,反而不妙。我们不如行刘邦偷出汉中之计。” 戴笠道:“如何行此计,你说来听听。” 马汉三道:“我先派出众多人手,大张旗鼓护剑往南京去,暗地里却只带两名得力之人,装扮成客商,悄悄带着龙泉宝剑绕道内蒙,神不知鬼不觉送到北平。” 戴笠点点头,道:“送剑北上,我这一计叫声东击西,你又献上一条暗渡陈仓,如此甚好。但需注意一点,明里派人送剑南下,必须把戏唱足唱到位。 “但又不能给人以做假之嫌,其中分寸把握至关重要。我送你几个字:半明半暗,半遮半露。” 马汉三道:“请戴处长放心,我马汉三以项上人头担保,一定将龙泉剑安全送到北平,交到何部长手中。” 戴笠点头道:“这也好,我会通知何应钦派人接应你。这一路之上,你不可贪恋酒色,只要将剑安全送到北平,就是你大功一件。” 马汉三拍着胸脯道:“按照属下这个计策行事,定能安全将剑送到北平。” 戴笠其实对马汉三并不太放心,可眼下方云奇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难以分身,龙泉剑与蒋委员长比起来,自然是蒋委员长重要,戴笠只得冒险让马汉三去送剑。 他拿过宝剑,用手拍了拍,对马汉三道:“这把宝剑蒋委员长看得比性命还重,你要是弄丢了,到时别说没人保得了你,就连我也脱不得干系,你可给我记住了。” 马汉三神情庄重地接过宝剑,唯诺而退,自去连夜安排部署不提。 却说戴笠走后,方云奇睡了一上午,觉得连日来精神与身体的疲累都已完全恢复。 起床来看见满院的阳光,兴致勃发,便在院中演了一遍鹤飞拳,直至身上微微出汗,方才收势站定,顿感浑身上下血脉通畅,十分舒服。 他猛想起赵珍怡尚在城南,便走出院门,拐过小巷来到大街上,急匆匆往城南赶来。 此时正值午时,明灿灿的阳光撒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虽然西安城仍然戒备森严,街上不时有巡逻的士兵一队队走过。 但煦暖的冬日阳光仍使人们纷纷从屋里走出来,在大街上徜徉,似乎兵变以来笼罩在西安城上空的阴霾,已被这亮丽的阳光所驱散。 方云奇突然想到此刻关在阴暗小屋内的******,看见窗外明丽的阳光,不知作何感想。 来到城南密站,方云奇轻轻推开赵珍怡的房门,看见她以手支頣,正坐在桌边睱想,便轻轻唤了一声。 赵珍怡回过神来,看见方云奇,一下子脸色绯红,娇羞撩人。 方云奇不禁心襟一荡。 “珍怡,你要在想什么?”方云奇走进屋内,在她的对面坐下,问道。 赵珍怡羞涩地低下头来,道:“没想什么。”脸却更红了,声如蚊鸣。 方云奇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过去拥抱她的冲动,但他了解赵珍怡的脾气,怕冒然过去不但讨不到好,反而惹急了她,只得强忍着。 可越是忍着,心中的冲动却越是强烈,不禁憋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ahref=http://www.qidian.com>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四十五章 流泪跪谏 方云奇往楼下阳台靠近一些,举目一望,借着从房间透出的灯光,见那徘徊之人可不正是******。 当下心中大喜,从一楼窗户攀上二楼,从窗口轻轻翻身进屋,正在阳台上深思与揪心的******压根没有觉察。 方云奇只得轻声唤道:“委员长。” ******一惊回身,见竟然是方云奇。 见他去而复返,******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忙几步奔进屋内,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龙泉剑呢?” 方云奇便把戴笠到西安和派马汉三送剑去北平一事,详细向******做了禀告。 ******听完跌足骂道:“娘希匹!戴笠要坏我的大事,放着智勇双全的人不用,却用了马汉三那样的饭桶!” 良久缓缓地坐在椅上,神情落寞,怫然叹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人力强求不得啊!” 听见******称赞自己智勇双全,方云奇心中暗暗高兴。 ******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下,问道:“南京的情况怎样?” 方云奇便将戴笠告诉他的情况报告了******,并报告夫人宋美龄不日将到西安,戴处长让他来请示委员长该怎么办? “什么?!”******霍地起身,叫道,“这种时候夫人怎么能来西安呢,你回去告诉戴笠,让他立即致电夫人,叫她不要前来履险,在南京等着我。” 方云奇又报告道:“张学良的朋友美国人端纳也愿来西安斡旋。” “哦——”******颇感意外,顿了一下道,“夫人要来也可以,但转告夫人,务必与端纳先生一道前来。” 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声音,不久,巷道里的卫兵隔着门报告:“报告委员长,张副司令和杨主任到。” 方云奇欲翻窗而出,******止住他,让他躲到沙发后面那厚厚的落地窗帘里。 方云奇躲好后,******环看了一下屋里,见并无可疑之处,才前去打开房门,而张学良与杨虎城刚刚走到门口。 二人进屋来,张学良道:“非常抱歉,深夜再次前来打搅委员长,是因为我和杨主任有紧急重要情况报告。” ******冷冷地揶揄道:“你们有什么紧急重要情况需要报告给我这个阶下囚啊?” 张学良闻言脸色一变,很是难看。 杨虎城却毫不介怀,对******道:“****周恩来先生已到西安。” ******身子一震,目光似电,紧盯着杨虎城道:“你们要将我交给共产党?” 张学良赶紧道:“委员长别误会,我们怎么会将你交给共产党呢,我们只是请周先生前来协助我们共同解决这件事。” “如何共同解决?”******问道。 “我们将和****一起,共同请求蒋委员长联共抗日!”张学良道。 “哼!幼稚!”******冷哼一声,拂袖背身,不再理睬他们。 场面一时僵住了。 杨虎城怒道:“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你了,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回身大嚷道:“那你们干脆杀了我得了!娘希匹,汉卿,我宁愿死于你们之手,也绝不愿落入共产党手中!” “我还是那句话,事到如今,那可由不得你!”杨虎城也大声道。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我蒋某人戎马半生,从不受人挟迫!”******毫不示弱。 张学良一看二人闹僵了,赶紧拉开杨虎城,劝道:“虎城兄,委员长正在气头上,你请先回去,我留下来再劝劝他。” 杨虎城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气得脸色铁青。 杨虎城走后,张学良蓦地跪在******面前,声泪俱下道:“大哥,如今日本人兵临城下,战事一触即发,实到了民族生死存亡之关键时刻,当断不断,必遭其乱。 “大哥做为当今中国领袖,不可再犹豫不决啊!自学良遵委员长之令,一枪不发退入关内,国人无不切齿唾骂,称学良为逃跑将军! “一直以来,学良食不甘味,夜不甘寐,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率几十万东北子弟兵打回东北,振救父老于水深火热之中。 “学良在此立誓,只要委员长下令抗日,学良虽肝脑涂地,不惮前驱!” 方云奇暗想道:“原来张学良率部退入关内,是替蒋委员长背的黑锅。 “他自己却一直受着良心的折磨,时刻准备着要打回去收复失地。由此观之,张学良仍不失为一条钢骨铮铮的汉子!” ******似乎也有些动容,语气缓和了不少,道:“汉卿,请起来说话。” 张学良固执地道:“大哥不答应学良的请求,学良决不起来!” ******走过去,弯腰将张学良扶起来,叹道:“其实我何尝不明白汉卿的苦心,也理解你如今的处境。可是,你理解我的苦心和处境吗?” ******请张学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继续道:“当今中国虽在名义上统一为中华民国了,但有几人是愿意真心听命于中央政府?这一点,汉卿你应比我还清楚。 “现今的中国,各地军阀拥兵自重,有的甚至暗中投靠日本人,整个儿一有奶便是娘的样子,毫无气节可言! “而共产党就更不用说了,依附于俄国人,公开割据地盘,豢养军队,进行所谓的共产主义革命,要推翻中央政府,使江山变色。 “汉卿,假若你处于我这样的位置,你能领导这样的国家和军队跟近代化的强大的日本军队作战吗? “再看国际世界,风云变幻,瞬息无定,英美等国虽痛恨日本侵犯了他们在中国的利益,但还未公开彻底决裂,站在支持我们的一边。 “从北洋政府以来,历次中日冲突的事件证明,美英等国总在其中充当调停人的角色。名为调停,实为与日本做损害中国利益的交换,如此而已。 “汉卿啦,我们国贫民弱,军队装备落后,又四分五裂,在国际上又没有坚定的盟友,仓促宣布对日作战,是要沦为亡国奴的。 “倘真如此,我蒋某人还有你张汉卿,就都要成为千古罪人啊!因此,攘外必先安内的基本国策必须坚定执行!” 张学良道:“大哥高屋建瓴,分析得自然有理,国际情况我不好说,但依学良看来,国内还是有许多积极的抗日力量。 “就是你刚才说到的陕北共产党,据我所知,就曾多次发表通电,主张全国上下团结一致,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 ******冷笑道:“俗话说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但头多了却也动弹不得。全国的内政外交都不统一于国民政府,如何团结一致抗日啊! “共产党称我们是反动政府,在占领区自组政府与中央政府对抗,政治上一边倒向苏联。 “他们成天骂这个是军阀,那个是军阀,其实共产党才是当今中国最大的割据军阀! “汉卿啊,共产党最善于搞欺骗性的政治宣传,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干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 张学良自然明白******话中所指,他现在也不想辩解什么。 他上身稍倾向******,轻声道:“******先生说只要蒋委员长下令对日作战,承认共产党及其军队、包括其它民主党派的合法地位。 “红军愿意接受国民政府的改编,并服从中央政府统一调度。” “此话当真?”******闻言蓦地坐直了身子,半信半疑地问道。 张学良重重地点头道:“这是******先生亲口对我讲的,说这是****方面的一致意见。 “他明天上午便会来拜见您,还会当面向你做详尽禀告。” “哦——”******似应非应,陷入了沉思。 张学良不敢打搅他的思考,知趣地轻轻起身,向他行礼后,退了出去。 待门外楼道里的脚步声远去后,方云奇才从窗帘后走出来,站在******面前。 ******问道:“刚才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方云奇点点头,心中忐忑不安。 他无意之中听到了这些绝密的东西,就象一个一贫如洗的人无意之中得到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珠宝,不知该怎么办。 方云奇担心蒋委员长会责备他听见了不该知道的事,谁知******微微一笑道:“听见了也好。 “你回去把刚才听见的情况给戴笠讲一下,让他转告夫人不必到西安来了,现在看来我已无多大危险,应该不日即可回到南京。” 方云奇心中的巨石落下了,道:“我一定将您的命令带到,我会寻找机会再来,做您与外界的联络员。” ******走过去赞赏地拍拍方云奇的肩头,高兴地道:“果能如此,回南京后我颁发你青天白日勋章!” <ahref=http://www.qidian.com>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四十六章 分行南北 方云奇向******行礼后,便从窗户翻身跃下,动作流畅轻盈,却又无声无息。 ******急步奔到阳台,只见方云奇就如一只轻盈矫健的大鸟一般,几个起落就纵上院后围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方云奇离去的方向,******久久地站在阳台上,嘴角也露出笑意。 此处重兵围困,方云奇却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无论是地下室,还是二楼房间,他都来去无踪,门外守卫竟浑然无觉,真乃神人也。 ******喃喃道:“雨浓这家伙也不知哪儿修来的福气,竟得如此人才,却居然不向我报告! 却说方云奇离开关押******的院子,从来路回到南站,见戴笠正坐在自己屋内。 他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了一声:“戴处长。” 戴笠急切地问道:“见到蒋委员长了?” “见到了。蒋委员长请你转告夫人,不必再来西安了。”方云奇道。 “为什么?”戴笠疑惑地问。 方云奇便将张学良和杨虎城深夜觐见******的情况对戴笠讲了。 戴笠恍然道:“看来******是来跟蒋委员长谈判的,委员长料定自己不会再有危险,因此让夫人不必再来了。 “可根据我对夫人脾气的了解,夫人是一定会到西安来与委员长共患难的。” 方云奇道:“在张学良和杨虎城来之前,蒋委员长曾让我转告您,若夫人非得来西安,便让她与端纳同行。” 戴笠道:“这个是自然,如果我所料不差,夫人的飞机明天就将到达西安机场。” 方云奇本想隐瞒下张学良与******关于东北军退军关内的有关谈话。 但当他看到戴笠注视自己的目光虽然威严,却又不无慈爱和赞许。 心中一激动,便将张学良与******关于从东北退军的对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戴笠大吃一惊,道:“蒋委员长对你怎么说?” 方云奇道:“委员长说知道了就知道了,别的没说什么。” 戴笠吁了口气,道:“好险啊!这些事连我都不敢知道。古人云:伴君如伴虎!很大程度就体现在这一类事情上。 “虽然蒋委员长并无责怪你之意,但我要郑重地给你一个忠告:关于张学良退军关内的事,你就是到死也别再对第二个人提起!知道吗?” “知道了,爹!”方云奇深情地叫道,极力控制住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戴笠这次没骂他儿女情长、妇人之仁什么的,反而充满慈爱地看着他,道:“你这次还带着一个女孩子同来,叫赵珍怡,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方云奇脸一红,轻声道:“我怕爹责怪。” 戴笠哈哈大笑,道:“你正值青春年少,这很正常嘛。为什么躲躲闪闪的。赵珍怡是哪儿人啦,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闻听此言,方云奇悬于心中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看来戴笠早已认不出赵珍怡就是当年在北平行刺孙殿英的那个女子了。 未得到赵珍怡的同意,方云奇也不敢擅自将她们家的情况禀告戴笠,只得谎称赵珍怡是自己当年在去保定的路上认识的,就是河北农村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戴笠听完却并不生疑,笑道:“怪不得当年你误了保定公干之期,却原来是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赵珍怡我已见过了,挺不错,人长得水灵,听说功夫也好,到时就让她跟你一起回南京吧。” 方云奇大喜,一蹦而起,道:“太好了,我这就告诉她去。”说完就转身跑出了屋。 戴笠皱眉骂道:“到底是这小子沉不住气,还是太过喜欢那姑娘了?” 想想不得要领,只得苦笑着摇摇头,离开了方云奇的房间。 来到赵珍怡房间,方云奇难以抵制住兴奋,惹得赵珍怡怪怪地盯着他道:“看你这神情,捡到金元宝啦?” 方云奇裂嘴笑道:“我是捡到一个大大的金元宝啦。”言毕一把将赵珍怡抱住,“你就是我的金元宝啊!” 赵珍怡大窘,挣又挣不脱,只得由他抱着。 方云奇便将戴笠的话告诉她,并请她跟自己一起回南京。 赵珍怡却皱眉道:“我不喜欢那个什么戴处长,看人的眼睛跟钩子似的,好象谁在他面前都是在撒谎。” 方云奇忙道:“戴处长是我的长官,对我一直非常看重,大加裁培。他长期从事特情工作,怀疑不确定的人和事,也是很正常的,你千万别多想。” 赵珍怡点点头。 与戴笠的关系,方云奇不能告诉赵珍怡实情,顿了顿又道:“马汉三曾对我讲,让我拜戴处长为干爹。 “我虽然没有这样做,但这么多年来,在我心中,我其实一直将戴处长以爹视之。 “我还有一个爷爷,叫李茂全,回南京后我就带你去拜见他老人家。” 赵珍怡惊得合不拢嘴,扭头盯着方云奇,跟不认识他似的,道:“你不是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么,怎么又冒出来个爷爷?此事你怎从未告诉过我呢?” 方云奇嘿嘿笑道:“每次写信时,我都想见面时再告诉你。可见面时,我又总想着跟你玩耍相处,生怕时光飞逝,哪里还顾得了说这些。” 赵珍怡以手戳他的额,嗤道:“我真拿不准你这丑八怪所说是真是假哦。” 方云奇道:“是真是假,回南京你不就知道了。”说着用手去挠她胳肢窝,二人笑闹着一团。 看看窗口天色已发白,想到方云奇晚上还有任务,赵珍怡便催他回去休息。 方云奇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赵珍怡的房间回屋补觉,赵珍怡也自歇息。 第二天下午,******夫人宋美龄、妻弟宋子文,还有宋氏和张学良共同的朋友美国人端纳,同机飞临西安。 张学良、杨虎城、戴笠等都亲到机场迎接。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张学良、杨虎城、******,跟******全权委托代表宋美龄、宋子文谈判。 ******终于承诺联合共产党及全国不愿做亡国奴的进步力量,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保家卫国。 共产党也表示愿意尊******为全国唯一之领袖,其武装力量接受国民政府改编,纳入****战斗序列,由南京政府统一指挥。 震惊中外的西安兵变事件,终至和平解决。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张学良陪同下,回到南京。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马汉三自领受了送龙泉宝剑北上的任务后,不敢马虎,立即召集自己的心腹,北平办事处的特务阿春和阮华安,连夜商议布置,并精心准备停当。 次日拂晓,十几个黑衣人悄然从一所宅院出来,一路上探头探脑向西安城外走去。 晨色中,可见其中一人身背一个长长的硬盒。 一行人出了城,径直往南而去。 这一队人马正是马汉三的诱敌之计,而马汉三自己则与阮华安扮成客商,命阿春扮着一个身背琴盒的卖唱女。 只是阿春的琴盒中装的却不是琴,而是龙泉宝剑。 又备下三匹快马,马背上鼓鼓囊囊的行李中,暗藏着短枪和手榴弹。三人身上也都带着短匕。 时近正午,三人吃过午饭,方才大摇大摆出城。 出了城也并不急于赶路,而是下马在城门边的茶摊前坐下来,悠闲地品茶。 品完一盏茶,三人方才再次上马,却也不急走,一路说笑着逶迤而行。 太阳快下山时,三人来到一座小镇,马汉三命打尖歇息。 阮华安有些着急,打马靠近马汉三,悄声道:“大哥,我们如此走法,什么时候才能到北平呀? “再说万一早上出发的弟兄们有失,敌人知道了是骗局,再一路追来,如若遭遇,就我们三个人恐怕难以保全所送之物啊!” 马汉三一边欣赏两边的街景,一边漫不经心地微笑道:“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哥哥我自有道理。” 马汉三带着两人来到镇上最大的客栈前下马,并大嚷着住店。 客栈掌柜忙迎上来,马汉三吩咐要两间上好的客房,然后动作麻利地从马背上卸下行囊,扛在肩上。 阮华安和阿春也都从马背上卸下行李,把马缰交给客栈小二。 阮华安嘱咐小二给三匹马好生刷刷毛,喂足马料,明日一早好赶路。 三人各自扛着自己的行囊,在客栈掌柜的带领下,穿过客栈茶园兼做饭堂的前屋,向后院客房走去。 前屋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或吃饭,或喝茶。 在最靠里光线很暗的一个张桌前坐着一个汉子,正在喝茶,见此三人,只是象其他客人一样不经意地往这边瞟了瞟。 <ahref=http://www.qidian.com>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四十七章 夜不敢寐 见马汉三等人进入后院后,那汉子嘴角浮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哂笑。 来到后院,客栈掌柜给他们开了两间上好的客房。 阮华安指着靠院子里边的一间房,对马汉三嘿嘿笑道:“大哥,你们请吧。兄弟我住靠外这间,给你们把门。” 马汉三却一边往房里跨,一边低声对他道:“跟我来。” 阮华安一愣,旋即跟了进去。 进屋放下行囊,马汉三又反身关上房门。 阮华安笑道:“大哥,你不是要我们三人同处一室吧?”说完一脸坏笑地盯着阿春。 阿春低声叱道:“呸,你想得到美!” 阮华安皮笑肉不笑地道:“想着不美,我和大哥都睡在你身边,那才叫美哩。” 阿春立时红了脸,扬手就冲阮华安打来。 阮华安左闪右避,嘴里仍是****不断。 他二人打闹,马汉三并不制止,只坐椅子上看闹热一般。 阮华安见马汉三并未发怒,胆子渐大,打情骂俏更为出格,不时引起阿春阵阵浪笑,只是碍于马汉三在场,不敢笑得太大声。 马汉三却道:“阿春,想笑就笑出来嘛,别憋着。” 阿春和阮华安一愣,立即便都明白了马汉三的用意,便更用心地做起半真半假的戏来。 马汉三忽然冲他们摆摆手,二人立即停了下来,来到马汉三身边。 阮华安道:“大哥,你发现有哪里不对头吗?” 马汉三瞪了他一眼,道:“你只知道看女人,别的什么都不经心,我看你迟早把命搭里头。” 阮华安嘻笑道:“是大哥带我出道,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马汉三脸一沉,低声喝道:“小嘻皮笑脸,出门时我就一再告诫过你们,我们这次担负的任务就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你当我这回带阿春出来是为寻欢作乐啊,不过是用她做掩护罢了。 “刚才进门时,你们发现一个坐在最里边的人没有?” 阮华安和阿春都说没注意,但好象在前屋里坐着的那些人没什么异常啊。 马汉三冷哼一声道:“我看那人却有些怪异,眼光如鹰隼一般,虽只在暗中那么随意一瞥,但精悍之光却无法掩饰,犹如电光一闪。” 阮华安愕然道:“那依大哥的意思,那人可是冲我们而来?” 马汉三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不管他是冲谁而来,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必须加倍小心,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突然,外面响起杂乱的吵嚷声,紧接着又传来桌椅和杯盘碎裂之声,似乎前面有人打斗了起来。 阮华安准备出去看看,被马汉三止住。 他道:“这便坚定了我的判断,那汉子肯定是冲我们来的,不对,应该说是冲龙泉剑来的。说不定是日本人也未可知。 “打斗不过是试探我们的虚实而已,谁都不要动,就呆在屋里,我们以不变应万变。” 马汉三命从行囊里取出短枪和手榴弹,三人各自揣在身上。又命阿春从现在起必须将琴盒每时每刻背在身上,并紧跟在他身旁,不许离开半步。 过了一阵,外面的打斗声似乎停了下来。 马汉三吩咐阮华安到前面柜台去,让小二把三人的饭菜送到房里来,并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当着前屋里众人的面,交代小二送两坛好酒来。 阮华安也是跟了马汉三多年的特情人员,自然明白马汉三的用意,点了点头,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阮华安去了不足一盏茶功夫就回来了,对马汉三说那汉子已不见了。 他向掌柜的打听了一下,刚才的打斗是镇上两个无赖来混酒喝,被店里几个伙计打了一顿赶出去了。 因怕引起疑心,阮华安没敢打听马汉三所说那汉子的事。 阿春对马汉三道:“你是不是有些多疑了?” 马汉三道:“也许是我太紧张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干我们这一行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于灭顶之灾。 “一会儿酒菜送来了,我们一边吃喝,你一边唱曲,晚上阮华安也别回你屋,我们三人轮流睡觉,必须通宵有人值守。” 不久,小二送来酒菜。 待小二走后,马汉三让阿春关上房门,将屋里油灯加倍挑亮,又让阮华安把酒坛里的酒倒在墙角,灌上茶水。 马汉三又从怀里取出一根银针,对桌上的菜一一试过,未发现下毒迹象,方才放心地让大家坐下,一起吃起来。 阿春清了清嗓子,唱起曲儿来。 马汉三和阮华安以茶为酒,猜拳行令,吆三喝四地吃喝起来,弄得屋里的动静举院皆闻。 正吃喝得闹热,忽然房门被擂得山响,三人立即警觉,住了声,都把手伸进怀里攒住枪柄。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开门开门,这么闹热却闭门独饮,有什么意思?” 听声音好象来人已经喝醉。 马汉三示意阮华安去开门。 阮华安来到门后,手仍伸在怀中,将耳朵贴在门后听了一阵,蓦地一下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老者,怀里抱着个酒坛。 阮华安迅速地往他身后的院子里看了看,见并无其他人,心才略略放下,回身对马汉三点点头。 见门开了,老者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等屋里的人邀请,便抱着酒坛踉跄着扑了进来。 他满身酒气,话语结舌,似已喝了不少的酒。 老者道:“二位,你们关门独饮有何意思,老汉我平生不好别的,就喜欢个醉眼看红装。古人云,黄滕酒,红酥手嘛。 “我平生喜欢交朋结友,尤其是酒中仙啊。我在屋里听见你们这边喝得如此闹热,又有女子唱曲儿,忍不住就跑来讨扰,二位不见怪吧。”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话,也不待马汉三他们同意,竟自去在阮华安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阮华安见这么一个醉酒的糟老头儿占了自己的坐,正欲发作,马汉三冲他使使眼色。 阮华安只得强忍下心头怒火,去搬了把椅子来坐到桌子的另一方。 马汉三又命阿春递给老者一双筷子,请他随便吃菜。 老者却手一挥,对马汉三道:“老汉我乃酒中痴汉,只喜饮酒。兄弟,我们既在这小镇客栈遇上了,那就是有缘啊!来,我们先喝上一碗。” 他抱起怀里的酒坛就往面前的碗里倒酒,却倒不出来,抱着坛子摇了摇,又举起来仰着脸看了一阵,放下坛子。 他不好意思地道:“惭愧惭愧,老汉酒坛已空。” 转头看见了阮华安面前的酒坛,老者一伸手便抓了过来。 他动作竟快如闪电,等阮华安反应过来,想伸手来夺时,老者已从坛中倾出一碗“酒”来。 阮华安不禁暗暗叫苦。 马汉三脸色一变,眉头紧皱了起来。 老者却浑然不觉,端起碗便喝,却又扑哧一下将口中之物喷到了地上。 老者强睁醉眼盯着碗中褐色的液体看了看,喃喃道:“这什么酒啊,又苦又涩却淡如白水,如何喝得!” 便扯开嗓子高叫小二换酒来。 马汉三强压怒气,道:“老先生,你喝醉了,还是回房歇息去吧。” 老者结结巴巴道:“不,还没喝够,我们还得继续喝。” 马汉三对阮华安一使眼色,阮华安会意,不由分说一把扯起他,连拉带拽将他架了出去,扔在院子里。 经此一闹腾,马汉三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不敢大意,待阮华安回来后,草草吃了些菜,便熄了灯,三人合衣持枪,轮流打盹。 睡了两个时辰,天色未明,马汉三便叫醒阮华安和阿春,三人悄悄出了院子,牵出马厩里的马匹,上马向镇外飞驰而去。 这一奔就是百余里地,时傍晚才在一条小溪边歇了下来,让马饮水,吃一些河边的青草。 阮华安问马汉三是否找个地方吃晚饭,马汉三摇摇头,说一刻也不能停留,只在经过前面的集镇时,随便买些干粮带上,连夜赶路。 阿春正用溪水濯洗自己的满面尘土,听马汉三如此说,便咕哝道:“昨天慢吞吞地走,今天又这么着急,简直成惊弓之鸟了。” 马汉三斥道:“你懂什么,昨天慢走是为了迷惑暗中的敌人,今天急走是为了躲避追赶的敌人。” 他扭头看了阮华安一眼,语气低沉,一字一句地道:“我感到,我们已被狡猾而阴毒的对手咬住了!” 阮华安悚然一惊,禁不住朝来时的路后面看了看,但见一条大道静寂地延伸着,不见一人一车往来,似乎的确安静得有些可怕。 阮华安问马汉三怎么办?马汉三道:“本来先派出一队人马就是为了引开对手,但现在看来这一招并未奏效,凶恶的敌手还是粘上了我们。” 马汉三咬着牙,搓着手,神情颇有些沮丧。 第四十九章 瓮中捉鳖 那军官又道:“他走不多久,就被我们察觉,所以一路追来。我料定他们今夜一定落脚此处,既然镇长愿意相助,兄弟感激不尽。这镇上人头住户自然你最为熟悉,那就请你带着你的人从镇东头开始,挨家挨户查看,这镇上的客栈就由我带弟兄们来搜查,你看怎样?” 镇长应诺,带手下人咋咋呼呼往镇东头去了。 客栈掌柜小心翼翼地来到军官马前,道:“长官,小人客栈中今晚并未住当兵的,是否......” 他话未说完,那军官双眼一瞪,斥道:“他既逃跑,会穿军装吗?靠边站下!” 客栈掌柜不敢再言语,赶紧让过一边。军官对手下兄弟一挥手,命令道:“给我挨屋搜!”士兵们纷纷下马,手持火把如狼似虎冲进了客栈。 很快,一个士兵出来报告,在一间客房发现逃兵和一个女子。军官下马快步走进客栈,在士兵带领下来到马汉三和阿春住的房间。 虽然房里被士兵们的火把照得通明,但马汉三还和阿春赤条条相拥,酣睡未醒。军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环屋一看,眼光很快停在床里侧的琴盒上。 他冲旁边一个士兵一呶嘴,那士兵一步跨上床去,从床里将琴盒拿了出来。军官接过琴盒,放在屋里桌上打开,龙泉宝剑的剑鞘在火光下熠熠闪光。他小心地捧起宝剑,抽出剑来,满屋的人只觉眼前一晃,一弯冷虹现在面前。 军官兴奋之极,不小心说出一句日本话来,旋觉失态,立即还剑入鞘,装入琴盒,背在自己身上。又命人用被子包裹住马汉三和阿春,再用绳子捆结实了,由两个人扛着,奔出客栈。 来到外面,早有人牵过一匹马来,军官命将捆裹着的马汉三和阿春放上马背,然后一行人上马扬鞭,向镇外冲去。出镇不远,在公路上停着辆大卡车,军官又命将马汉三和阿春从马背上抬下,扔进卡车车箱里。 军官上前与汽车里一个商人打扮的人叽哩咕噜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带着人趁夜往北而去。 当马汉三在汽车的颠簸中醒来时,天色已明。他万分吃惊地发现自己和阿春被精赤条条地捆裹在一起,仰头四下一望,又发现他们身处卡车车箱,被扔在一堆货物之中,而车箱四周搭着蓬布,光线较暗,车箱里还坐着四个身形高大的青衣人,那鼓起的腰间衣袂,表明里面插着家伙。 “完了!”马汉三心头一声哀叹,有着多年特工经验的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起昨夜的情形,马汉三此时连肠子都悔青了。 阿春也醒来了,看清四周情况后,顿时羞红了脸,小声问马汉三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马汉三恼怒之极,大声骂道:“做个屁梦,老子这回彻底裁了!” 听见马汉三的声音,前面驾驶室里商人模样的人从后窗往车箱望了望,对青衣人做了个手势。一个青衣人指着马汉三和阿春厉声道:“不许说话!” 马汉三央求道:“兄弟,能否把我们先放开,再给套衣服穿?” 青衣人照着马汉三的脸劈手就是一掌,打得马汉三眼冒金星,鼻血长流。马汉三不敢再吱声了,只好气鼓鼓地盯着阿春。 阿春脸红一阵后,似乎对眼前困境倍感无奈,索性闭上眼,随着汽车的颠簸沉沉睡去。 马汉三却没她那么宽心,把从西安出发至昨晚宿于北平郊外小镇的情形,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梳理了不下十遍,却怎么也猜不透这帮人是什么人,是怎么把他抓住的,只得心里一个劲后悔自己昨晚多喝了几杯,又和阿春颠鸾倒凤,以至过度劳累,睡死过去了,给人以可乘之机。 时近傍晚,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这一路之上,马汉三和阿春可遭了罪了,一天没吃东西和喝水不说,还好几次忍禁不住,互冲了好几泡尿,弄得整个车箱里一股刺鼻的尿臊味儿。但四个青衣人却除汽车颠簸外,一直直挺挺坐着动都不动,同样一天未吃东西和喝水。马汉三心里似乎有二三分明白他们是什么人了。 车停后,从车下传来脚步声和叽哩咕噜的说话声,马汉三终于验证了自己的判断:原来自己真是落入了日本人之手! 车箱后挡板被打开,马汉三和阿春看见下面站着另外四个青衣人,抬着一张单架。车箱里的人站起来,把马汉三和阿春抬下车,放在担架上。 马汉三见这是一个四面高墙森森的院子,他们正被抬着往一幢四层小楼走去。进入小楼,通过楼里的设施,马汉三立即便看出这是典型的特务机构设置,看来自己是被拉到日本人的特务巢穴了。 两人被抬进底楼一个房间里,放下担架后,一个青衣人用刀割断了两人身上的绳子,指着墙角的藤框道:“衣服在里面。”便和另外三个青衣人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马汉三和阿春支起身一看,原来是一间浴室。他们虽被割掉绳索,但因一整天保持同一姿势,手脚早就麻木了。只得又躺了半个时辰,二人方才血脉渐畅,能够勉强起身了。 洗完澡,马汉三和阿春穿上框里的衣服,开门走出浴室。四个青衣人在门外候着,见他们出来,其中一人对马汉三道:“跟我来。”便带着他上到二楼。 阿春则被另一个青衣人带走,也不知去哪里。马汉三知道规矩,自然也不敢问。 马汉三被带入一个装饰完全是日本风格的房间,榻榻米上坐着一个约摸五十多岁,身穿日本和服的男子,就是昨晚在卡车驾驶室里商人打扮的人。 马汉三仔细一看,这人竟是那晚西安附近客栈里闯进他们屋里闹酒喝的老者,顿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咬牙切齿道:“还以为老子的计谋奏效了,却原来早就被日本人给缠上了!” 屋里只剩下马汉三与那日本人,日本人指着面前的榻榻米道:“坐吧。” 马汉三傲然地一仰头,慨然道:“不用如此假惺惺了,既然落入你们日本人之手,我也没打算活着出去,要杀要剐请便,但临死前我想知道,龙泉剑你们既已到手,还把我们抓来何用,为什么不当时就杀了我们呢?” 日本人道:“别急嘛,马先生,坐下慢慢说如何呀。” 马汉三一愣:“你认识我?” 日本人微笑着道:“马汉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务处北平站主任,特务处处长戴笠手下得力干将,长期经营平津一线特情工作。我没说错吧。” 马汉三惊而失色,自己在北平这么多年来,千方百计打听日本人的军情和特务情况,却连日本人的特务机构名称、规模、人员、活动范围等基本情况都没完全弄清,可自己的对手却对自己了如指掌。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觉照日本人的话乖乖坐了下来。 日本人拍拍手,一个着和服的女人送进来茶和点心,摆在马汉三面前的矮几上。马汉三也顾不得许多了,因为早就饥饿如狼,心想就是死也他妈要做个饱死鬼,于是,一把抓起面前的点心大吃起来。 马汉三狼吞虎咽地吃着,眼角却偷瞄着那日本人。日本人不说话,也不催他,不急不恼地坐在那里只顾慢慢品茶,一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终于,马汉三感觉很饱了,将面前小碟一推,道:“我吃完了,要关要杀要上刑,随阁下的便吧。” 日本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马汉三冷笑道:“马先生也是干了多年特工的人,对我们日本特务机关的手段虽未亲历,大概也有过不少耳闻吧。” 马汉三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回答,脸上露出慨然就义的神情,身体却抑制不住有些颤抖。他内心非常清楚,落入日本人的魔窟,想全身而退,那是绝不可能的。 马汉三的身体反应暴露了他心中的怯懦,自然没能逃过那日本人鹰隼一样的眼睛。日本人收起冷峻的面孔,依然堆上笑意道:“马先生,认识一下吧,我叫田龟郎,在大日本帝国关东军谍报机构供职。近几年来,马先生不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打听我关东军的情报吗,应该说我们是老对手啦。” 第五十章 身陷魔窟 马汉三强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壮胆冷笑道:“我今既为阁下的阶下囚,只求速死,以杀身成仁。请你就不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枉费心机,浪费时间了。” 田龟郎哈哈大笑,摆摆手道:“马先生怎么口口声声求死呢,用你们中国话讲,不说蚁蝼尚且偷生,这样说话至少是大大的不吉利嘛。” 马汉三道:“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我还不了解你们日本人,只要落入你们之手,那是万难生还的。” 田龟郎道:“那到也未必,只要你做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但放你出去,还有大大的奖赏。” 马汉三哈哈大笑起来,道:“想让我变节投降,那你们是看错人了,我们特务处从来不出叛徒!” 田龟郎不紧不慢地道:“马先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入我们之手的吗?” 马汉三一愣,沉默片刻,黯然叹道:“我如果当天连夜进城,就不会被你们追上了。唉——大意失荆州啊!” 田龟郎摇摇头,道:“你还以为你昼夜不停地跑,就能甩掉尾追之敌?殊不知从你拿到龙泉剑那天起,你的一切行踪就在我们掌握之中。” 马汉三大惊,瞪大惊疑的双眼,对着田龟郎看了半天,突然大笑道:“阁下别忘了我也是搞特情的,这种小儿科的诈问手段我们也常用啊。” 田龟郎道:“你从戴笠处拿到龙泉剑后,先派一路人马持假剑半遮半掩南下,企图引开暗中盯着龙泉剑的对手。你这步棋的确高明,因为有一伙西北刀客就上了当,一路死死咬住你那队人马,终于在河南安徽交界的山区地带,双方展开了面对面的殊死较量,刀客损失惨重,但你的人也已全军覆没。刀客们并不知龙泉剑一事,只是见从西安城里走出这队神神秘秘的人马,还以为是护送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因此才尾随下手,当然是损兵折将,空欢喜一场。你定下暗渡陈仓之计后,与心腹阮华安一起,带着阿春乔装改扮,把龙泉剑装入琴盒之中,大摇大摆出城,打算绕道内蒙北上,将龙泉宝剑送到北平,交到何应钦手中,让何应钦带回南京,交给蒋介石。马先生,我说的对不对呀?” 马汉三不禁从头凉到脚,脸色也由红转白,颤声道:“这么说,我们内部真有你们的卧底?” 田龟郎露出不屑和得意的笑容,道:“你还以为你们特务处是什么水沷不透、针插不进的组织啊,实话告诉你,连你们戴老板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 马汉三又突然大笑起来,道:“吹牛吹过了可就露出马脚了,如果连戴老板都在你们监视之中,那整个中国随便什么地方,岂不是你们日本人想进就进,起出就出么。真要那样,岂不连我们蒋委员长的安全都将随时受到威胁?以后是否如此我不敢断言,但至少目前为止,你们日本人还做不到这一步。” 田龟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也哈哈大笑道:“我不过跟马先生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虽然我们目前的确做不到这一点,但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做到的。我关东军几十万大军陈兵东北,中国不过就是我们嘴边的一块肥肉而已,只是还没下嘴吃罢了。” 马汉三默然不语,田龟郎这话到不是吹牛说大话。中日战争是迟早要爆发的,虽然马汉三还没探听到日本关东军的详细军情,但日本军队在关外厉兵抹马,积极备战,随时准备入侵关内,这到也并不是什么军事秘密。 日军装备精良、生性残忍,马汉三是深知的,再环视四周高墙大院,看着对面洋洋自得的田龟郎,他不禁对国家和个人命运均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良久,马汉三道:“反正我是将死之人啦,临死前我想知道,你们派在我身边的卧底到底是谁?” 田龟郎不说话,拍了拍手,刚才进来献茶的日本女人又走了进来。她来到马汉三面前,双膝跪在榻榻米上,对马汉三明齿一笑。马汉三定睛一看,惊得合不拢嘴,脱口道:“你不是阿春么?” 田龟郎笑道:“她真名叫清田春子,三年前奉命打入你们特务处北平办事处。” 马汉三直以手拍额,心中连呼惭愧,当初阿春来到他身边时,虽也对她进行了例行审查,但他却被她美貌所迷,再加上她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谁能想到竟然会是日本特务呢。 清田春子出去后,马汉三还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刚才跪的地方,半天才喃喃道:“我明白了,在北平城郊小镇那晚,她给我们喝的酒里下药了。” 田龟郎大笑道:“春子给你们下的药是我们军方研制的,这种药我们屡次使用,屡次得手,效果非常好。但这次可惜跑了阮华安啊。” 马汉三奇怪地盯着田龟郎。田龟郎道:“阮华安半夜难以忍受躁动,偷偷翻出客栈去了镇上的妓院。为确保龙泉剑不闪失,我们决定放弃他,据我们的人报告,他已向南京跑去了。” 马汉三瘫坐在榻榻米上,心中哀叹道:“这次彻底完了!”田龟郎再次拍拍手,四个青衣人应声而入。他沉下脸对马汉三道:“马先生,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对你说过的话,能够跟我们合作。对不与我们合作的人,我们是从不手软的。阮华安已去南京,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啊。” 马汉三嘶声喊道:“我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随便,我杀身仁,我舍身取义,我......” 田龟郎冷冷地打断他:“那就先让你尝尝滋味我们再谈吧。” 四个青衣人便架起马汉三就往外走。马汉三全身颤抖得厉害,但他咬牙坚持着,心中做梦似地想,阮华安回南京报告后,戴笠会派人来营救他也说不定,自己毕竟是戴老板的心腹爱将嘛。因此,他在心中鼓励自己一定要挺住,绝不能变节投降。 马汉三就是在这样的自我鼓励中,进入了日本人的行刑室,准备接受酷刑,先按下不表。 且说阮华安那日在天明时,才从窖子里出来,回到客栈,见客栈里竟乱成了一锅粥。他在人群里没见着马汉三与阿春,便多了个心眼,没有冒然进去,而是在外面向围观议论的人先打听了一下。 当得知马汉三和阿春已被一伙当兵的作为逃兵抓走后,阮华安魂飞天外,知道事情已坏,虽然不知抓走马汉三他们的人是谁,但敢肯定绝不会是什么孙殿英的警卫营。阮华安如惊弓之鸟,不敢在镇上稍做逗留,略一思考,便直奔南京而去。 当阮华安赶到南京时,戴笠却还在西安未回,他只得心急火燎地等着。两天后,戴笠才同蒋介石、宋美龄和张学良同机回到南京。 一下飞机,戴笠又忙于按照蒋介石的旨意处理张学良的问题,哪里有时间理睬阮华安。因此,一直到第八天晚上,阮华安才终于在特务处戴笠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戴老板。 戴笠听阮华安详细讲完事情经过后,气得脸都变了形,指着阮华安的鼻梁骂道:“你和马汉三都他妈是猪哇,你们被人下药了知不知道。我敢断定,这是日本人干的。依据你讲述的情况,我料下药之人定是阿春,说不定她还是日本人派到马汉三身边的奸细,也未可知。阿春定是在出去倒酒时趁机下的药。你说马汉三在刚出西安那晚,还知用银针试酒试菜,为什么到北平就不试了呢?” 阮华安被戴笠凶神恶煞般的神情吓住了,嗫嚅道:“当时我们都认为已到自己势力范围,无须再担心了。再说一路之上并未遇到什么阻碍,还以为我们的障眼法起作用了。” “起个狗屁的作用!自作聪明!”戴笠怒道,“那队人马骗得了日本人?” 阮华安流泪道:“若阿春真是奸细,那谁想得到呢。我连夜赶回来,就是想请戴处长立即派人救回马大哥啊。” 戴笠的三角吊眼盯着阮华安,忽然怪笑起来,道:“阮华安,你知道你们这次的罪过有多大吗?” “能有多大,不就一把剑么?”阮华安虽被戴笠盯得心里直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咕哝道。 “你说得到轻巧!”戴笠咆哮道,“丢了龙泉宝剑,别说马汉三,就连我在委员长面前都过不了关!你居然还想着要我派人去救他?” 阮华安脖子一梗,顶道:“怎么说马大哥也跟着您腥风血雨这么多年,立下汗马功劳不说,特务处谁人不知他是您的心腹干将啊!” 对阮华安打出的感情牌,戴笠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丢了龙泉剑,别说一个马汉三,就是十个百个马汉三都换不回来。” 阮华安还想替马汉三求情,不料戴笠一声断喝:“阮华安,别尽想着别人了,还是替你自己想想吧。” 阮华安愣道:“我怎么啦,难道我冒死赶回报信,还要治我的罪不成?” 戴笠狞笑道:“嘿嘿,你还以为我要给你记功啊。来人啦!” 两名卫士应声而入,戴笠命将阮华安先押入大牢,严加看管,等他到官邸请示蒋委员长后,回来再决定对他的处理。 阮华安大呼冤枉,戴笠哪里理睬,挥挥手,卫士便将呼号不断的阮华安架了下去。 [第一卷:雏鹰扑翅(完)] 第五十一章 雨浓挨打 戴笠立即起身前往蒋介石官邸,进入客厅,却不见蒋介石,只见宋美龄站在客厅里,正带着忧郁的神色往后花园里望着。 戴笠走上前,恭敬地叫了一声:“夫人。” 宋美龄回转身来,冲他摇摇手,戴笠赶紧做噤声状。宋美龄指着后花园对戴笠小声道:“委员长自从西安回来后,每天晚上都这么静静地坐在花园里,要很晚很晚才回屋。我知道是因为汉卿的事,让他伤心和失望了。他们毕竟是结义兄弟啊!” 戴笠的眼眶竟有些湿润起来,道:“张学良对不起委员长,委员长却为他伤心,唉,委员长真是重情重义的圣明之主啊!” 宋美龄也有些唏嘘,良久问道:“你深夜前来,有事吗?” 戴笠踌蹰道:“本是有急事禀报,但正遇委员长此时此境,怕不便打扰吧。” 宋美龄表情严肃起来,道:“一国之主怎能以儿女情长废公事,你进去吧。” 戴笠肃然起敬,由衷赞叹道:“夫人真是至德贤明,大有国母风采啊!” 宋美龄乐得眉毛都弯了,却道:“别乱说,我二姐才能称国母哩。快去吧,别耽误了军国大事。” 戴笠唯唯,礼貌绕过美龄,来到后花园里,看见蒋介石一个人拄着手杖,静静地坐在白色的椅子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白开水。 戴笠轻轻地叫了一声:“校长——” 蒋介石没有应他,过了许久,方缓缓地道:“你看这夜的月色好么?” 戴笠一直肃然而立,闻言往天上望去,只见一轮圆月挂在蓝湛湛的天空中,华光四射,把如水的月光撒向大地,便轻声应道:“很好。” 蒋介石叹息连连,望着天上的明月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睛圆缺啊!” 戴笠走近几步,恳切地道:“校长,张学良对你不忠,举兵造反,把他关起来是他咎由自取。您千万不要自责,要保重身体啊。” 蒋介石看了他一眼,神情及语气都显出少有的温柔,道:“坐吧。” 戴笠道:“学生不敢。”仍肃立未动。 蒋介石也不强令,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道:“他不是举兵造反,是兵谏。兵谏,你懂吗?跟造反是两回事。” 戴笠以倔强的口气道:“在学生看来,这两者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犯上作乱。如果领袖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岂不是要危害领袖的生命。因此,学生认为兵谏也好,造反也好,其实质都是一样。” 蒋介石有些哭笑不得,道:“好啦,给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戴笠道:“我不用懂这些大道理,我只信奉一点,那就是对校长您绝对忠诚,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愿意牺牲自己去保卫校长。” 蒋介石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吗,那你为什么不入党啊?” 戴笠答道:“我眼中只知有校长,不知有党国。校长在一天,我守卫您一天,有一天校长不在了,我戴笠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和必要了。” 蒋介石斥道:“不懂政治!哪里象一个革命军人说的话!”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喜欢异常,每次当他叫戴笠入党时,戴笠都说只忠于校长,而不管什么党不党。蒋介石每次都必申斥他一番,但每申斥一次,就更放心他一些,也更宠爱他一些。其实只要领袖信任和宠爱,入不入党,政治前途都是不可限量的。戴笠和蒋介石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戴笠不说话,因为他深知校长的脾性,便只做出一副学生聆听老师教诲的样子。斥责了一阵,蒋介石突然话锋一转,道:“把方云奇调入侍从室,做我的贴身侍卫。” 戴笠一愣,压根没想到蒋介石会在此时突然提起方云奇,一时惊慌不知所答。 他不敢把自己与方云奇的关系告诉蒋介石,而且儿子刚到身边,他还想好好调教一番,以图将来有大的作为。如果调到蒋介石身边,地位是够高,但职位太低,未见得对方云奇的未来发展有利,也许终其一身都不过是一个侍卫而已。 戴笠还在犹豫着怎么回答,蒋介石突然扬起手杖狠命地拍在茶几上。茶几上的玻璃杯应声飞出,摔碎在地上,轻脆的声音传出很远。 蒋介石呼地一下站起来,高声骂道:“娘希匹,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什么绝对忠诚,说什么牺牲自己也要保全领袖,保卫校长。可一到关键时刻就统统成了屁话,连一个卫士都舍不得让给我,还说什么一切为了领袖啊!” 见蒋介石如此震怒,戴笠吓得双腿一哆嗦,一下子跪了下去,流泪道:“校长,您误会学生了,学生实在是……实在……” 宋美龄听见花园里的动静,慌忙跑了进来,手里抱着蒋介石的披风。见此情景,宋美龄将披风披在蒋介石肩上,温柔地责备道:“达令,为什么事又发这么大的火呀,师徒两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蒋介石气咻咻地用手杖指着戴笠道:“他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宋美龄扶住蒋介石手臂,语气温和而坚决,道:“达令,要制怒。” 蒋介石深深吸了几口气,又踱了几步,语气平和下来,对宋美龄道:“雨浓手下有个卫士,叫方云奇,虽只有二十来岁,长相也不好看,但武功卓异,心地纯朴,人也很聪明,实乃可塑之才。这次到西安,方云奇出入张学良关押我之地数次,均如入无人之境,为我传递消息,立功甚伟。我也有心栽培他,想把他调到我身边做侍卫,可雨浓竟不同意,你说气人不气人?” 说到这里,蒋介石又来气了,突然扬起手杖照着戴笠结结实实就是一下。 戴笠不敢躲闪,只能用身体硬接着,只听啪的一声,手杖打在戴笠厚实的肩膀上,断为两截。戴笠咬牙挺着,哼也不敢哼一声,更不敢分辩,因为他明白在蒋介石气头上,越分辩蒋便越生气。 宋美龄忙拉住蒋介石,再次温言让他制怒,劝慰了好一阵。又回过头来对戴笠道:“雨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方云奇和我们同机回南京,我仔细观察过他,的确武勇过人,正是给委员长做侍卫的最佳人选啊。你怎么不同意呢,是舍不得吗?要真是舍不得,就让委员长借用一下,人还是你特务处的,或者你从委员长侍卫中任选两人,作为交换也可以嘛。” 戴笠一下子哭起来,禁不住以额叩地,泣道:“夫人,您这么说真是折煞学生了。别说学生区区一个卫士,就是委员长要学生这条性命,都是随时拿去,学生绝无二话。学生之所以犹豫,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方云奇刚离开浙省警官学校,回特务处没几天,对规矩礼仪一概不懂不说,最关键的是对他的忠诚程度,学生还缺乏深入了解和把握。这次派他到西安,也是学生得知委员长被扣,心中方寸大乱,又见他功夫高强,才冒险派他前去,实是无奈之举啊。学生怎敢因他武功高强而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做卫士,却不送来保护委员长呢?” 戴笠这一通情急胡诌,还真瞒过了蒋介石。他想起方云奇第一次见自己时,不知如何向自己行礼,最后竟行跪拜之礼,确实是一个不谙官场事务的毛头小伙。看来戴笠所言不虚,蒋介石当下神色顿时松驰,和颜悦色地扶起戴笠。 宋美龄象征性地责怪了蒋介石几句,算是对戴笠被冤挨打的交代。蒋介石也连声道:“是的,是我事情没弄清楚,就责骂雨浓了。不过,雨浓你也不要担心,我看方云奇正是当前党国急需的忠勇之士啊!” 闻听蒋介石此言,戴笠心头一喜,他正后悔刚才口不择言,竟说出了对方云奇忠诚度有疑问的话来,正想着如何弥补,蒋介石却主动给方云奇定了忠勇之士的性了,当下破涕为笑道:“校长看人是从来不会错的!从这次他到西安执行任务来看,方云奇的确是智勇双全,忠诚可嘉。那学生什么时候送人过来?” 蒋介石道:“当然越快越好。” 戴笠道:“那就明天吧。” 蒋介石点点头,神情显示他甚为满意。宋美龄见师徒二人又亲密如初,这才放下心来,见他们还有事要谈,便扭身回屋去了。 蒋介石问戴笠道:“你这么晚了还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戴笠的神经蓦地又紧张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通宵读兵 戴笠虽然很紧张,但却不敢不据实禀报,便将阮华安所报龙泉剑丢失一事,向蒋介石作了详细报告。听着听着,蒋介石原本光鲜的脸色越来越暗,难看之极。 随着蒋介石脸色的变化,戴笠的心里也越来越没底,校长手中的手杖虽断了,但他可能随时会用巴掌扇或干脆用穿着皮鞋的脚踹过来。 果然,在戴笠说完之后,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飞起一脚踹得戴笠差点一个趔趄。 蒋介石指着戴笠就是一通臭骂,骂得戴笠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怯怯地偷觑着蒋介石。 蒋介石骂了很久,又喘了一阵气儿,怒气才忍下去不少,又指着戴笠的脑袋问道:“你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戴笠下意识地以手抚颈,喃喃道:“在。” 蒋介石厉声道:“它已经不在了!我只是把你的脑袋暂时在你项上存放几天。你火速回去安排精干人员,到北平去给我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马汉三给我找出来,问出龙泉剑的下落。否则,你项上人头的借贷就到期了。快滚!” 戴笠吓得浑身发抖,连声答是,赶紧一转身向花园外跑去。刚跑到花园门口,蒋介石又叫他回来,戴笠战战兢兢回到蒋介石面前,心中直打鼓,不知校长还欲怎么折磨他,心里才解气。 蒋介石道:“你要记住,惩罚马汉三也好,整饬特务处也好,目前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给我找回龙泉宝剑!那个什么叫阮华安的,先放了,让他和你的人一起去北平,只要能找回龙泉剑,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你传我的话下去,谁要是找回龙泉剑,我授予他青天白日勋章。” 戴笠这时心头稍安,抬头斗胆说道:“若要找回龙泉剑,学生想找校长借一个人。” 蒋介石愣了愣,问道:“借什么人?” “方云奇!”戴笠道,“到北平寻找不能派人太多,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人太少却又力量不足,因此对担此重任的人要求很高,一般之人学生怕难以成功啊。” “这……”蒋介石有些踌蹰。 戴笠拍着胸脯道:“请校长放心,我只借一个月,到时不论找不找得到龙泉剑,我都会送方云奇到校长身边报到。” 蒋介石思忖一阵,点头同意了,态度甚为勉强。戴笠告辞时,蒋介石仍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方云奇非一般特务人员,你不要给我当卒子使用,要是在这次行动中有个闪失,我唯你是问!” 见蒋介石竟如此看重方云奇,戴笠心中十分高兴,但脸上不敢显露半点,只连声道:“那是当然。”告辞而出。 回到特务处,戴笠不敢怠慢,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进行安排部署。首先,任命了新的北平办事处主任,以保证平津地区特情工作能够正常开展,将马汉三失踪的影响尽量降至最低。同时命令各地办事处、密站特工及各类潜伏人员,全面出动,秘密寻找马汉三和龙泉剑的下落。 会后,特务处各部门负责人立即赶回各自所属单位传达指令,戴笠的指示通过密电迅速传往全国各地。秘查的重点放在东北和华北,命散布在两地的秘密特务,重点监督日本军情机关的动向,一旦发现马汉三、阿春的踪迹,以及龙泉剑的消息,不分昼夜,必须立即上报南京总部,不得有半点耽搁。 其实,戴笠还有另外一层安排,那就是暗中再派遣方云奇带着阮华安潜入东北,细密侦察,看能否有所作为。这一路才是他寄予厚望的,因此为了保密,他在会上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安排布置完毕,戴笠回到公馆,洗漱后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床,来到院子里缓缓踱步,脑子里却并未停止思考。他把阮华安讲述的情况又进行了细细的梳理,以期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苦无收获,不禁有些焦躁。 此时,天已发白,戴笠不觉来到后院,见方云奇的房间还亮着灯,心中有些诧异,暗想这小子是起床了还是没睡?便轻轻走过去,推开房门。 方云奇正坐在桌前看书,见戴笠突然推门而进,赶紧放下书站起来,轻声叫了一声爹。戴笠点点头,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书,见是一部兵书,叫什么尉缭子兵法。 戴笠翻了一下,疑惑地盯着儿子问道:“我在黄埔上学时,曾听教官讲过历史上是有这么部兵法,不过早已失传。从此书墨迹来看,乃是新近翻写,且字迹娟秀,似出于女子之手。奇儿,你是从哪里得到此书的?” 自到戴笠身边以来,这么多年了,爹是第一次叫自己奇儿,方云奇心头不禁倍感温暖,对自己当初一直瞒着爹赵珍怡家的事,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想到此,方云奇便将此书的来历及赵珍怡家之事,一五一十向戴笠作了禀告。 戴笠听完后笑道:“作为满清皇族遗脉,谨慎处世无可厚非,只是此事你不应瞒着我。”方云奇低眉不语,戴笠到也没有深加责怪,只是对他的奇遇惊叹不已,又道,“真乃奇遇也。那么,你喜欢看这部书吗?” 方云奇点点头:“喜欢。先前有些字句不能理解,好在有李茂全爷爷教我,现在基本能够通读全书了,但对书中讲的许多用兵原理和原则还是不太明白。李茂全爷爷说他也没办法,因为他不懂军事。” 见儿子得此奇书,又喜欢研读,戴笠心中十分欢喜,见方云奇露出失落的表情,便忙安慰他道:“不要紧,你先慢慢读着,至于军事上的原理,我自会给你找个老师指点。” 方云奇道:“那真是太好了。李茂全爷爷也说应再择良师。” 戴笠心中涌起一股少有的慈爱之情,柔声道:“如今日本人侵我中华,国家正是用人之机,你要用心研习此书,将来定然大有用处。” 方云奇有些激动,表示一定牢记爹的教诲,认真诵读这部兵书,为将来上阵杀倭寇做好准备。戴笠又告诉儿子,蒋委员长要调他到侍从室去当侍卫。方云奇却神情嗒然,说不愿意去。 戴笠只得耐心地给他讲,蒋委员长不仅是党国领袖,又是全国最高军事长官,跟着他比跟着爹更有前途。又告诉他,爹也就在蒋委员长身边工作,方云奇去了侍从室,父子二人还是能够经常见面,无须难过。又讲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想干一番大事业,就不能太过囿于儿女情长的人生大道理。 一直讲了很久,讲得戴笠几乎口干舌燥。方云奇见爹说得这么辛苦,又想到以后还能经常见面,方才红着眼圈十分勉强地答应了。戴笠见此,不无担忧地叹道:“奇儿,你虽武艺高强,但心地太过柔弱,颇类女子,在此乱世,如何担当重任啊!” 方云奇知道爹素来不喜自己显得儿女情长,便赶紧止住悲伤的情绪,露出坚定和高兴的神态,向戴笠保证一定会克服这个弱点。戴笠这才转忧为喜,点点头。 戴笠又将马汉三失踪,龙泉宝剑下落不明一事,详细地告诉了方云奇,说已向蒋委员长借用了他,准备派他与阮华安秘密赶赴东北,探访马汉三和龙泉剑的下落,限期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方云奇都务必按期赶回,到委员长侍从室报到。 见有任务,方云奇立即豪气陡生,道:“爹,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见他如此坚定而充满自信,戴笠心中顿宽,又不厌其烦地向方云奇交代了特务处的工作方式、联络方式等等紧要事项。 看天已大亮,方云奇虽一夜没睡,却仍然精神抖擞,戴笠终究有些心疼,便命他立即上床,休息两小时,上午十点钟起床,用过早餐后再行出发。 方云奇依言躺到床上,戴笠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房门。方云奇心中暖暖的,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两小时后,一个卫士前来叫醒了方云奇。 方云奇洗漱后,又吃了勤务兵送来的早餐,感觉精神百倍,略作收拾后,便出门赶到特务处,来到戴笠办公室。阮华安已在戴笠办公室里等着了,出人意外的是爷爷李茂全也来了。 戴笠给方云奇和阮华安再一次交代了此行的任务,并任命方云奇为此次行动全权负责人,所到之处凡特务处不论是组织还是个人,均需听从方云奇的指挥和命令。 见方云奇如此年轻,戴老板却如此看重,阮华安当即面露不服之色。戴笠何等精明,见他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因此厉声对阮华安道:“凡有违抗方云奇命令的,不论是主任还是一般特情人员,方云奇都可将其就地正法。”阮华安闻言浑身一激灵,再不敢小看方云奇。 戴笠命阮华安去外面候着,然后对方云奇道:“我们从西安回来时,赵珍怡不是回河北老家去了吗?” 方云奇点头道:“她说要回去禀告父亲一声,然后就到南京来找我。” 第五十三章 丧心病狂 戴笠道:“你此去不用担心,她若来南京,我会派人去码头接她的。我特意从乡下把老恩师也请来,就是请他来陪赵珍怡,他们爷孙二人会一起住在我的公馆里,等着你回来。” 方云奇道:“还是戴处长想得周到。”声音有些哽咽。 李茂全拉起方云奇的手殷殷嘱咐,要他此去务必小心行事,在行动中,有空就想想书中所写,把书里面的道理与实际经验结合起来,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突破。 待他们都交代安排完毕,方云奇方才辞别而出,到门口带上阮华安,悄然出了南京城,向东北进发。至于二人一路之上潜踪隐迹,向关外而来,且按下不表。 却说马汉三自被田龟郎投入监狱之中,前三天只是让他观看犯人受刑。残酷的日本特务,折磨人的手段果然阴狠毒辣,套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令人匪夷所思,三天来,马汉三就没看见重样的。 在第四天的晚上,马汉三又被带进行刑室,他心里清楚这下轮到自己了。虽然他这几天晚上常做恶梦,总是梦见自己被日本人大刑侍候,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每次从梦中惊醒时,无不冷汗湿透,浑身冰凉,但他拚命咬牙坚持着,努力装着轻松而大义凛然的样子。 田龟郎沉着脸坐在行刑室中,也不跟马汉三说话,只对着电椅向行刑手抬抬下巴。 两个满脸横肉、上身精赤的日本刽子手便走了过来,架起马汉三拖过去,直接按在冰冷的电椅上,叮叮当当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脚。 马汉三只感到胸腔中有七八只小鹿在拚命地又撞又跳,似乎要破胸而出。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不已,连牙齿也都磕得直响。他想喊一声慢,又极力压制住这一开口便意味着投降的想法。 当锁他的两个刽子手撤去手脚,将他孤零零地扔在硕大的铁椅上时,马汉三看见一个行刑手向墙边的电闸走去,顿感自己的心陡然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行刑人的手已摸上电闸拉手,在即将往上推的一瞬间,马汉三终于坚持不住,从胸腔里崩出三个字,大喊道:“慢——慢——慢!”但田龟郎根本不理睬,行刑手推电闸的手也并未停下,仍然往上推去,马汉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马汉三并没有感觉到电击,疑惑地睁开双眼,见田龟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他面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害怕啦?”田龟郎不紧不慢揶揄式地问道。 马汉三心中大惭,定了定神,深吸了几口气,对田龟郎道:“来吧!”就闭上了眼睛。 田龟郎一挥手,电闸这次被真的合了上去。马汉三顿时感到有千万支钢针突然从四面八方扎入自己的身体,想跳起来,但手足皆被铁链牢牢束缚在椅子上,哪里挣扎得脱。他的身体不断地在电椅中抽搐和痉挛,口中嚎叫连连,惨不可闻,大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情形。 田龟郎带着好奇的神情欣赏了一阵,才对着后面一挥手,电闸被拉下切断。马汉三已眼翻发乱,瘫于椅上,嘴角也泛着白沫,口中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哼不已。 田龟郎却带着佩服的口吻道:“马先生还真算一条硬汉,电刑都熬得过!” 马汉三尽力冲他翻了一下白眼,算是对他的回答。田龟郎阴阴地笑道:“其实电刑不过是让你浅尝滋味而已,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哩。” 田龟郎走了出去,刽子手将马汉三从电椅上放下来,架起拖到他的牢房门口,扔了进去。马汉三只觉身有万千毒虫在噬咬,痛彻骨髓,稍一动弹疼痛更甚,索性心中一横,暗下求死之决心,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只求速死。 到第二天晚上,马汉三觉得疼痛减轻不少,正挣扎着坐起,背靠在墙上歇息,牢房的门突然开了,两个日本兵走进来,将他拖出了牢房。 这次日本人没有把他带进行刑室,而是拖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里。马汉三见田龟郎已站在那里,他旁边还站着久违的阿春,而阿春的身边摆着一架摄影机。 这间屋子被粗大的铁栅栏从中间一分为二,马汉三被带进田龟郎他们对面的铁栅栏里。里面有四个如狼似虎的大汉,见马汉三进来,便捉住他三下五去二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 就在精赤条条的马汉三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两条手臂又被抓住,强行平举着分开来,一根碗口般粗的长木杠,啪的一声压在了他的背上,他的两条手臂被牢牢地被绑在上面。 马汉三虽然惊恐万分,却也满腹狐疑。这种方式在他前几天的观摩中好象没见过,不知这阴险狠毒的田龟郎又要玩什么花样。 一切布置完毕,田龟郎以挑衅的口吻对马汉三道:“马先生,你如果能过得了这一关,我从此洗手不干特工了,明天就回日本去。” 马汉三鼻子里哼了一声,强压着心中的惶恐,不理睬他。 田龟郎咕噜着讲了几句日语,便有一人走到摄影机旁,转动起摄影机来。马汉三立即被大汉按住,半分动弹不得。一个穿着白大袿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枝注射器,将一管药水推进了马汉三胳膊上的静脉血管。 大汉们放开他,跟白大袿一起退了出去,咣当一声锁上了铁栅栏的门。马汉三不知日本人给自己注射的什么药物,会起怎样的反应,也并未觉得有什么痛苦,但见日本人都站在外面,脸上带着期待的神情,摄影机也咔咔地响着,他就明白了,田龟郎这个王八蛋是想戏耍自己。 正念及此,马汉三忽感有铺天盖地的蚂蚁爬上身来,顿觉浑身上下又痒又难受,胯间命根勃然而起,如铁杵般挺立着。马汉三又羞又急,原来日本人给自己注射的是春药。 虽然心中十分难熬,但马汉三还是竭力咬牙坚持着。可人力终究敌不过药物,似乎越是坚持,药力就越厉害,渐渐的,马汉三丧失了意识,脑子里只顾一门心思想那事了。 此时,阿春款款走上前来,笑面如花,媚眼频抛,竟还扭动着水蛇一样的腰肢跳起了惑人眼目的舞蹈。 马汉三的鼻血立即奔涌而出,额头紫胀,双睛暴突,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试图冲过铁栅栏。 别说他双臂被绑在背后的横木上,就是没有横木,他的身子也钻不过那窄窄的栅栏间隙。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又反弹回来。马汉三却不甘心,好几次地死命冲撞,便好几次地被弹回来。 阿春一边跳舞,又一边开始脱衣服,最后竟也至精赤条条,就在铁栅栏的那边做着各种风骚挑逗的动作。 马汉三的眼睛都快滴出血了,又发动了冲锋,数十次地狠狠撞向铁栅栏,便数十次被铁栅栏无情地弹回来,鼻青脸肿,满身伤痕。 他口中嗷叫不止,栅栏外的日本人哈哈大笑,象欣赏动物一样。田龟郎问道:“马汉三,你如果同意和我们合作,我立即便放阿春进来。” 马汉三的意志早就崩溃了,闻言点头如啄米,嘴里虽含混不清,却也能清楚地听见他是在说:“我愿意合作......愿意跟你们......快放阿春进来......” 田龟郎露出得意的狞笑,冲那四个大汉挥挥手,那四人开门进去,按住狂躁不已的马汉三,解开了绑着他手臂的横木。 马汉三扑到栅栏边,想抓阿春,阿春却已退了开去。马汉三隔着栅栏抓不着,便想从栅栏门里出去,却被那四个大汉挡住去路,冲撞不过。 这时,一个日本兵牵着一只高大凶猛的狼狗放进了铁栅栏,那四个大汉立即推开马汉三,返身出去,并关上了大门。 田龟郎哈哈大笑,高声对马汉三道:“马先生,我看你憋得太难受了,这是一只母狗,你就将究着好好享受一番吧。” 马汉三见说是一只母狗,不顾一切地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它。狼狗受到攻击,自然张口就咬。马汉三却对巨痛浑然无觉,仍是不管不顾,只是拼了命地想抱住那条狗,不多时,便被咬得遍体鳞伤。 田龟郎又一挥手,一个日本兵拿着一支麻醉枪,隔着栅栏向那狼狗开了一枪。狼狗中弹,很快药性发作,訇然倒在地上。马汉三浑身鲜血淋淋地扑了上去,终于得偿所愿,让自己得到了发泄。 约摸过去了两个小时,马汉三精疲力竭地从狼狗的身上滑了下来,瘫倒在地板上。 第五十四章 又见龙泉 这时,药性已过去一大半,马汉三看着外面站着的田龟郎和已穿好衣服的阿春,还有那咔咔转动的摄影机,羞愤交加,感到了平生所未经之奇耻大辱,大吼道:“田龟郎,你个王八蛋,老子已答应跟你们合作,为何还要如此羞辱于我?” 田龟郎嘿嘿一笑,道:“不光摄其心,还要夺其志,否则你心意难坚。看来这个效果是达到了。” 马汉三眼里流出了眼泪,竟孩子似地呜呜哭泣起来。 一个人走进来用日语向田龟郎报告,田龟郎听完神色一肃,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日本话,便有人开门进来,拖走了马汉三身边的狼狗,那穿白大袿的日本人也进来,蹲下身子给马汉三清洗处理伤口。处理毕,一个大汉将马汉三的衣服扔给了他。 田龟郎道:“马先生,本想让你休息两天,但上面有令,我们得立即启程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马汉三似乎已气若游丝,道,“我哪也不去,你杀了我吧。” 田龟郎呵呵一笑,道:“你既同意跟我们合作,就是我们的朋友,我怎么会杀你呢。” 马汉三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骂道:“我操你八辈祖宗,老子早就答应跟你们合作,你为什么还象畜生一样折磨我!你才是真正的畜生!” 田龟郎冷冷地道:“马先生,这是我们帝国特工的规矩,请你理解。请穿上衣服,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马汉三吼道:“老子已说过了,哪儿也不去,你杀了老子吧!” 田龟郎冲四个大汉挥挥手,便和阿春走了出去。大汉们进来,不由分说,强行给马汉三穿上衣服,架起他出了牢房,来到院子里。院里已停着两辆汽车,一辆小汽车和一辆大卡车。卡车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象是要护送他们远行。 田龟郎命将马汉三扶进小汽车的后座,自己也钻了进去,与马汉三并排坐在一起。阿春便坐到了小汽车的前排。 马汉三不想跟田龟郎和阿春说一句话,也不想知道往哪去,心中当自己死了一样,在汽车开动后,便躺在座椅上往死了睡,不久就鼾声大起,响若雷鸣。 田龟郎皱眉看看了歪在旁边的马汉三,到底忍住了没去摇醒他,便只跟阿春说着话。两辆车一前一后,亮着雪亮的车灯,在夜色中风驰电掣般往前驶。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汉三被田龟郎唤醒,见天色已明,下车后,汽车已停在一栋坚固气派的大楼前,四周戒备森严,进进出出的全是日本军人。 看来这是日本军队的指挥机关,从保卫情况和进出军官的军阶看,这里的最高长官应是将军级的,比田龟郎所在的机关级别要高得多。马汉三暗忖道:“难道田龟郎这王八蛋要把我移交给日本军方?” 马汉三正在猜测,过来两个日本兵,扶着他和田龟郎、阿春一起走进了食堂。 想起昨晚的遭遇,马汉三感到自己在日本人面前已变成一条狗,再无人的隐私和尊严。他再也没有了傲看田龟郎的底气,也不再敢看阿春那妖冶性感的脸庞,但仇恨却植根于他的心。 他在心中呐喊道:“古语云:士可杀不可辱!我马汉三死后,一定化为厉鬼找你们索命!”既打定主意,马汉三冷静下来,操起日本兵递过来的饭碗,狠狠地吃起来。 田龟郎冷森的目光射过来,道:“马先生,我看你眼神中充满仇恨之火啊!” 马汉三不言语,更狠地咀嚼着,似乎口里嚼着的是田龟郎的骨头。阿春却水蛇一样倾过身子,扒住马汉三的肩头,媚声道:“你眼中不是仇恨之火,而是欲火难禁吧。你放心,今晚我会好好陪你。” 马汉三狠狠地吞下口中饭菜,咬牙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一定好好招呼你!” 一个日本军官走进来,对田龟郎说了几句什么,田龟郎看了看马汉三的饭碗,点了点头。军官便对马汉三用汉语道:“马先生,请吧。” 马汉三留恋地喝光了碗里还剩下的汤,才慢吞吞站起身来,可能因为填饱了肚子,他感觉比才下车时精神好了许多,便步履蹒跚地跟着那军官走出了食堂。 那军官带他来到三楼,进入一个宽大而摆设豪华的房间。房里正对着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留着仁丹胡子,大约五十多岁的日本男子,身着军装,肩章上竟是中将军衔。那人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大大的狗皮膏药旗,旗两边用汉字写着一副对联: 为天皇圣战至死 建东亚共荣乃休 马汉三看完心中嗤笑道:“呸!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侵略就是侵略嘛,偏要美化成什么狗屁共荣,当中国人是三岁小孩啊,简直是痴心妄想!” 见马汉三到来,仁丹胡子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带马汉三来的军官请马汉三也过去坐在沙发上,然后端上茶来,在仁丹胡子和马汉三面前各放上一杯,便垂手退过一边。 仁丹胡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见马汉三没动,便道:“马先生,这乃是贵国上等的西湖龙井,你不喝上一口?” 马汉三仍然没动,也不说话。仁丹胡子便不再理他,自顾喝起茶来,咕噜咕噜的,一边喝还一边咂嘴,就象八辈子没喝过一样,喝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盅,道:“看来马先生还是很拘束啊,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田中隆吉,大日本帝国蒙疆兵团司令官。” “哦——”这下令马汉三大感意外,田中隆吉这个名字对他来讲,简直太熟悉了。他身为特务处北平办事处主任,曾千方百计派人打探日本蒙疆兵团的情况,一直收获甚微,或者说没什么收获,但没想到这日本人的蒙疆兵团最高军事长官,现在就坐在他面前。 马汉三不禁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起田中隆吉来。田中家族是日本政界很有影响的大家族,自称是唐代重臣储遂良的后裔,在则天朝避祸东渡,来到日本繁衍至今。田中家族对中国汉文化推崇备至,家族中很多人都是中国通。田中隆吉常以唐代贵族自居,举止颇有些贵族风味,因此,对于马汉三充满好奇的上下打量丝毫不以为意,矜持十足地继续喝茶。 马汉三隐隐感到自己恐怕还真有生还的机会,否则象田中隆吉这样的日本军界高官,是不会在他办公室里见自己这样一个中下级特工,别说自己,就是戴老板,恐怕也未见得有此“殊荣”。 马汉三竟有些受宠若惊起来,正胡乱猜测,田中隆吉放下茶杯,对站在一旁的军官招了招手。 军官从旁边的一个柜子里,捧出一个精致异常的金丝楠木长盒,过来放在田中隆吉面前的茶几上。马汉三一见这盒子,上半身蓦地直起来,双眼死死盯住它,眼珠子差点没弹出来掉在地上。 田中隆吉微笑道:“马先生可打开盒子看一看。” 马汉三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檀香木盒盖,不错,里面静静躺着的可不正是那柄让自己落入日本狼窝,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龙泉宝剑么! 龙泉宝剑横在盒内的锦缎上,还是那么气度雍容华贵,透出皇家风范。只是为了它不知死了多少人,又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拚着命的寻找它! 马汉三看着龙泉剑发愣,良久叹道:“唉——不就一把宝剑么,值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哦!” 田中隆吉神色一敛,充满庄重而庄严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怎会不值得呢?马先生既为中国人,当知此剑的来历了。” 马汉三道:“惭愧,马某乃是一介武夫粗人,不知此物来历典故,只知它是乾隆墓中的随葬品,被孙殿英盗出现世。我早就听说田中将军是中国通,一定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吧。” 田中隆吉得意地笑起来,连声道:“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此乃贵国大清朝乾隆皇帝御用之物!” 田中隆吉小心地从盒子里拿起宝剑,抽出剑刃来。马汉三只觉冷光耀眼,不得不微微闭上眼睛。 田中隆吉贪痴地把玩着龙泉宝剑,口中不时啧啧称奇,脸上也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得色:“真乃宝物也!为了它,费多少周折都是千值万值啊!” 马汉三心中哼了一声,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听田中隆吉继续道:“实不相瞒,我非常喜欢中国的东西,其实不仅是我,我的家族都很喜欢中国的东西。但是我不喜欢现在的中国,我喜欢过去的中国,所以我们喜欢的其实是中国的文物。” 马汉三心道:“呸——谁不喜欢文物,价值连城啊!” 第五十五章 双重间谍 马汉三心中对田中隆吉的话深不以为然,面上却不知不觉表现出聆听受教的样子。田中隆吉十分得意,又道:“中国的文物,不论是丝织品,还是金石字画,或是陶瓷玉器,只要是上等品,件件都那么透着灵气,透着贵气,透着王气啊!真是令人爱不释手!” 田中隆吉把龙泉宝剑放入盒中,轻轻盖上盖子,挥挥手,那军官便来小心翼翼地捧走了。马汉三见田中隆吉脸上意犹未尽,不禁脱口而出道:“什么喜欢中国的文物,你直接说喜欢中国不就得了。” 田中隆吉并不为他揶揄的口吻生气,而是认真地道:“我的确喜欢中国。中国地大物博,出产甚丰,境内高山大川众多,森林河流广布,气候适宜,景色迷人,但中国国弱民贫,国力太差,这就好比是一个身体十分孱弱的人,却守着百万家财。马先生,你扪心自问一下,这能守得住吗?” 马汉三直觉认定田中隆吉此乃奇谈怪论,强调夺理,但却似乎找不到反驳他的言词和理由,只得闷闷地坐在那里,听田中隆吉继续高谈阔论。 田中隆吉道:“中国是曾经有过汉唐一样的辉煌,但早过时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喜欢过去的中国,不喜欢现在的中国。你看当今世界,强手如林,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苏联等国,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盯着中国这块肥肉,哪个不想裂而食之?只有我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圣心仁慈,以悲天悯地之慈悲胸怀,派出百万帝国大军,帮助中国平息内乱,守卫国土,帮助中国民众专致生产,建立东亚共荣圈!” 田中隆吉滔滔不绝,神情激动,不得不停下来喘几口气。稍定,他盯着马汉三,神色不解地问道:“可你们中国人为什么不愿意呢?” 马汉三心里憋得慌,搜索枯肠,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应对之语来。 田中隆吉呵呵长笑,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指着办公桌后的膏药旗道:“你看这幅我自撰的对联:为天皇圣战至死,建东亚共荣乃休。这实际上就是一句话:为天皇圣战,建东亚共荣,至死乃休!这既是我作为帝国军人的责任,也是我的决心!” 田中隆吉说完,胸部起伏着,面红如潮,似乎憧憬着自己即将指挥千军万马开始对全中国进行占领的“壮举”。 “疯子!”马汉三低声嘀咕了一句。因声音太低,田中隆吉并未听见马汉三的话,还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他突然对马汉三道:“马先生,我请你参观一下我的收藏品吧。” 田中隆吉命军官打开办公室侧面的一扇门,原来与这里相连的还有另一个房间。马汉三只得站起来,跟着田中隆吉走进那房间,进去后,只觉眼前一亮,这是一间与田中隆吉办公室一样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中国宝剑。 马汉三瞪大双眼仔细观看,只见这些宝剑,从青铜剑到近代的精钢剑,几乎无所不包,数量达数千柄之多,简直就是中国宝剑的博物馆。 马汉三惊呆了,愕然地盯着田中隆吉,喃喃道:“怪不得你千方百计地要得到这把龙泉宝剑,原来你有收藏中国宝剑的癖好啊!” 田中隆吉得意地笑道:“在中国文物中,我最喜欢中国宝剑。中国宝剑既具侠气,又有王气,实是人类兵器中的珍品和神品。但这一屋子的剑都比不上你给我送来的龙泉宝剑,马先生,我要重重感谢你啊!” 马汉三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抖动了几下,尴尬无言。田中隆吉道:“还有一把中国古剑我还没收寻到,等帝国的东亚共荣圈建成后,我一定要找到它,送来与龙泉宝剑成一对。” 马汉三惊问道:“还有一把古剑,什么剑,能与这龙泉剑一比高下?”田中隆吉道:“越王勾践剑!”马汉三茫然摇摇头。田中隆吉笑道:“看来马先生对贵国历史生疏得很呐,这样吧,我与马先生约定,等到时候我找到这把剑了,一定请马先生来一观。” 闻听此言,马汉三心中惊喜,听田中隆吉此等声口,似已明确表明不会杀掉自己了。 田中隆吉察觉到马汉三的神情,笑道:“马先生一定认为此来是要杀你吧,你已是我们的朋友,我怎会杀你呢,但可放心。” 这所谓“朋友”二字的含义,马汉三自然心知肚明,不外乎就是要自己变节投降而已。要说这原本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裁到了日本人的狼窝,要想活着出去,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可一想到戴笠对叛徒的憎恶和惩罚,马汉三就不寒而栗,故一时踌蹰难言。 田中隆吉请马汉三回到办公室,二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田中隆吉好似看透了马汉三的心思,道:“我知道,你要是就这样回去,一定逃脱不了戴笠的怀疑,对我们下步合作也十分不利。你放心,一切我都已做了精心安排。” 马汉三惊问道:“你还要放我回去?” 田中隆吉笑道:“不回去,难道还要你加入日本国籍不成。你勿需担心,我会安排你英勇脱险。你‘脱险’后,必须设法仍回军委会特务处,但暗地里为帝国做事,只对我负责,我会给你指定联络人。” 马汉三在脑中迅速展开权衡,听田中隆吉的意思,是要自己充当双重间谍,事已至此,若不答应,肯定是难逃性命。可如果先假意答应下来,出去后再反悔,日本人便会把自己与狼狗交配的录影带公之于世,身败名裂,照样无法立足于世。左右权衡再三,看来只好挺而走险,先咬牙答应下来,走一步算一步了。 想起与狼狗“亲热”一幕,马汉三又血冲头顶,咬得牙根生疼,当不当双重间谍事小,不报田龟郎加于自己身上的奇耻大辱,实在枉于世上为人。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复仇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之中。 马汉三道:“我已别无选择,但不知田中将军怎样送我回去,才能不至引起戴笠的怀疑?” 田中隆吉道:“越狱!” 马汉三不以为然地道:“你这司令部戒备如此森严,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鸟关了进来,怕也难以飞出去。” “哦——”田中隆吉道,“那依马先生呢?” 马汉三道:“依我看,不如让田龟郎和阿春仍原车送我回去。我失踪后,阮华安定然回南京报告。戴笠一定派人四处寻找我,何况还有龙泉剑呢,不找到此剑,戴笠是绝不会罢休的。送我走之前,你们故意放出风去,戴笠的人定然会在路上劫我,你们便顺水推舟,让他们劫了我去。回去后,我如实向戴笠报告,龙泉剑已被你抢走,他虽会非常生气,但我跟他鞍前马后多年,只要他不疑我反叛,便不会怎样为难于我,顶多骂我一顿罢了。待事情过去后,他仍会向过去一样信任并重用于我。恐怕唯有如此,才能瞒过天性多疑的戴笠,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田中隆吉眼中厉光一闪,紧盯着马汉三。马汉三故作轻松地低头避开他眼光,端起面前的茶盅喝起茶来,心中却感到时间变得慢了,象等判决一样等着田中隆吉开口。 过了好一阵,田中隆吉终于缓缓开口,道:“请说说你的计划。” 马汉三道:“先把阿春放出去,让她跟特务处的特工联系,约定路上动手劫车。” 田中隆吉盯着他道:“你认为阿春还没暴露吗?” 马汉三笑道:“肯定是引起怀疑了,如果一放出去定然是彻底坐实无疑了。” 田中隆吉皱眉道:“既知如此,那你是何居心?” 马汉三道:“当然不能让阿春去找从南京来的特工,而是必须找到北平办事处我的忠实属下,实言相告,做成此局。” 田中隆吉听完哈哈大笑,道:“马先生真不愧是特工高手,看来我没看错人啊。”笑完神色一凛,以命令的口吻道,“这次就按你的计划执行。你出去后,就让阿春做我们之间的联络人。” 马汉三忙道:“能否换一个人,阿春出去后再跟我在一起,我怕引起戴笠的怀疑。” 田中隆吉厉声道:“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我的命令,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至于出去后如何隐瞒阿春的身份,你自己去想办法,但前提就是必须由阿春做我对你的联络人。今后她将代表我向你传达指令,你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如果阿春在你身边有任何闪失,我想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马汉三不敢再坚持,只得俯首服从田中隆吉的命令。田中隆吉命将马汉三送出去,然后将田龟郎和阿春叫了进来。至于田中隆吉如何向田龟郎和阿春交代让马汉三出逃的计划,这里提过不表。 却说方云奇带着阮华安从南京出发,日夜不停赶到东北,四处密查暗访,想要救出马汉三来。 第五十六章 义结金兰 方云奇和阮华安在东北境内密查多日,什么线索也没发现,事情进展可谓毫无头绪。方云奇不得已,只好找到特务处奉天密站,亮明身份,命潜伏于东北各处的特情人员,四处出动,打探消息。 不出五日,果有消息传回,说马汉三的确是在北平城郊被日本特工捕获,现已被转送至张家口日军蒙疆兵团司令部。 方云奇立即将探听到的消息密报戴笠。戴笠指示必须设法进一步弄清马汉三是否叛变投敌,若已变节,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他。另外就是必须想法弄清龙泉剑的下落。 戴笠还提示方云奇,说转眼已过去十几天了,离他在委员长面前保证的一月之期不远。到时候无论任务完成与否,方云奇都必须火速返回南京,因为委员长已就方云奇何时回京一事,问过戴笠两次了,似乎方云奇比蒋委员长看得跟命似的龙泉剑还要重要。 方云奇不敢怠慢,带着阮华安连夜赶往张家口,悄悄到日本蒙疆兵团司令部门口进行侦察。只见司令部四周都布有重兵,人员进出盘查甚严,想要在日本人的蒙疆司令部里救人,恐怕是不可能的。 方云奇与阮华安一合计,决定以静待动,派出特工在司令部门口昼夜秘密监视,希望能藉此发现司令部的异常动静。可一连几天,蒙疆司令部里毫无动静,而离回南京之日又越来越近了。方云奇不禁心急如焚。 这天,他让阮华安呆在密站里等消息,自己走上街来,一边漫无目的地转悠,一边冥想对策。忽然,一个头戴礼帽,身穿灰色长衫的人拦住方云奇的去路。 方云奇见对方鼻梁上架一副墨镜,看似颇有些面熟,但因面目被墨镜挡住不少,一时竟想不起来此人是谁,又见四下里并无异常,便站住不动,双眼盯着那人,也不说话。 那人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可失约了啊。”方云奇闻言愕然。那人摘下墨镜,方云奇定睛细看,原来此人乃是自己当初在西安城郊救下的刘团长。 他张口欲呼,刘团长示意别作声,带他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街,进入一个货栈。二人来到后院一间屋里的炕头坐定,货栈伙计端上茶水,便闭门而退,其进退举止似与刘团长心有灵犀。 莫非这货栈是刘团长他们的密站?方云奇正暗自思忖。见刘团长已脱帽摘镜,放于炕上,忽对方云奇单膝跪下,道:“那日别的匆忙,未及对小兄弟救命之恩说个谢字,今日意外重逢,请小兄弟受我一拜!” 方云奇赶紧跳起身来,双手扶住他道:“刘团长言重了,救人危难是做人应有之义,我母亲与师父一直就这么教导于我,何言谢字!” 刘团长却不肯起身,道:“小兄弟真侠义之士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与你结为兄弟,不知小兄弟肯否?” “这——”这个请求大出方云奇意外,一时踌蹰难定。 见方云奇犹豫不决,刘团长站起身来,冲方云奇爽朗一笑,道:“小兄弟,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是国民政府军委会特务处的人。我是陕北共产党,也是搞地下工作的,其实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特情工作,因此我们是同行。” 虽然方云奇对他的身份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突然红口白牙实打实地自己说出来,方云奇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房跳了一下。毕竟自从他到特务处以来,包括在浙江省警官学校期间,共产党一直是被国民政府定为反动党派的,自己当年在学校还差点被当成赤色分子抓进监狱。 方云奇心想,虽说上次在西安城郊救了他,但实为不知情,可现在已明确无误的知道了他是共产党,似乎不宜与他再有什么瓜葛,便心生退意,打算告辞而去。 方云奇细微的神情变化没能逃得了刘团长的眼睛,他请方云奇坐下,给他的杯中续上水,道:“小兄弟,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给你听一听。” 方云奇点点头。刘团长便道:“虽然你我分属两个不同的政治阵营,或者也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营垒,但那是以前。想必你也知道,自西安事变之后,国共双方已开始实行第二次合作,为的是一致抗日,因此,也可以说如今我们双方已是一家人啊。既已是一家人了,小兄弟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莫非看不起愚兄不成?” 方云奇认真想了想,觉得刘团长说得有理。爷爷李茂全也曾对自己讲过,国共两党都是中国人,在此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双方应摈弃成见,戮力同心,合作抗倭,才能共挽狂澜于既倒,免当亡国奴啊! 再看眼前的刘团长,沉稳英武,性情坦诚,且颇具长者之风,若能与他结为兄弟,到也真不失为一桩人生快事,想到这里,方云奇便在刘团长明亮而热诚的眼光注视下,欣然点头应允。 刘团长大喜,请方云奇稍等,自己快步迈出门去,不一会儿怀里抱着酒坛,另一只手里提着酒碗和香烛,走了进来。二人就在这屋里摆下香案,面窗跪下,焚香而拜。 各倒三碗酒,一碗告天,二碗祝地,三碗刺指滴血,相敬而饮。互换生辰,刘团长名唤刘武信,年长为兄,方云奇为弟。两人对天盟誓,今生于此时此地结为异姓兄弟,今后患难与共,同生共死,永不相负,请皇天后土为证! 结拜完毕,二人重新在炕上坐下,寒喧论齿,相叙甚欢。 闲话一阵,刘武信问道:“贤弟此来可是为马汉三一事?”方云奇惊道:“大哥如何得知?”刘武信道:“军委会特务处北平办事处主任马汉三被日本人抓捕,这对中国特工机构来讲,可是一件大事啊。我们早就知道了。” 方云奇道:“原来中共的特务机构也这么厉害呀。” 刘武信笑道:“如果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得不好,恐怕早不知被蒋委员长剿灭多少回了。”又道:“据我们分析,马汉三估计已变节投降,不知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方云奇道:“若他果真变节,下场自然只有一个,戴处长对叛徒是从不留情的,但眼下并无确凿消息证明马汉三投敌,我打算先伺机救出他来,再作计较。” 刘武信道:“我们当然也是猜测。如果马汉三真的叛变投敌,对中国的情报工作损失可就大了,因此我们也很关心这个问题,所以组织上派我来张家口,也是想彻底查清此事。我觉得你的想法是正确的,要想弄清马汉三陷于日本特务机构的详细情况,只有见到他本人才能了解清楚。不知贤弟打算如何行动?” 方云奇对刘武信如实相告,自己归期在即,而日本蒙疆兵团司令部又戒备森严,马汉三是否真在其中,至今还不能完全确定,因此苦无良策。 刘武信道:“贤弟莫急,我已得到可靠情报,日本人将于明天夜里,将马汉三秘密送往关东军司令部,你可在路上动手。” 方云奇闻言大喜,道:“如此一来,可就方便多了,在外面动手总比那坚壁深墙的司令部容易些。” 刘武信道:“我想日本人既是秘密押送,估计不会派太多的人,以免暴露目标,但也不能大意,到时你带人伏在路边,我带人隐于后面,你的行动若有不顺,我便立即前来接应如何?” 方云奇心中一热,道:“急难之时见真情,若不是大哥真诚相助,小弟这次恐怕将无功而返啊!” 刘武信道:“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时间不多了,我们兄弟二人就此先行别过,你立即赶回去准备,争取到时一举成功。” 方云奇连声称是,便告辞而出。回到临时联络点,阮华安正焦急地等着方云奇,见他回来,赶忙向他报告,刚得到北平办事处传来的消息,马汉三即将由蒙疆司令部被转移。 情报与刘武信所言完全一致,方云奇心中不禁对共产党的特情工作大为佩服。以前只听说共产党是泥腿子,是流寇,看来都是被政府宣传所误,能将特情工作做到这个份上,绝非一般草寇可比。 其实对于行动方案,方云奇在回来的路上心中已有了大致轮廓,当下又与阮华安反复推敲斟酌,计议停当之后,方才召集人手,做了详尽而周密地安排。 第二天天刚黑,方云奇便和阮华安带人悄然出城,来到去关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 凌晨两点,在从张家口来的路上,于夜色中果然出现几束晃动的灯光,隐隐可听见汽车引擎的声音,定是日本人押送马汉三的车队无疑。众人不禁精神一振。 第五十七章 忽失踪迹 来者正是田龟郎押送马汉三的车队,仍是他几天前送马汉三来时的两辆车和原班人马。 方云奇放过前面满载日本兵的卡车,在后面的小汽车快驶到跟前时,便命早已伏于路边的特务蓦地拉起埋在路中的铁栅。那小汽车便被迫停了下来。 卡车上的日本兵见势不妙,立即哇哇大叫。汽车停下,日本兵纷纷从车箱上跳下来,趴在路边就开火。方云奇赶紧 指挥还击。 一时之间,枪声大作,双方都被对方火力压住,一时都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坐在小汽车里的田龟郎知是不妙,掏枪和司机下了车,蹲在车旁往外面射击。司机很快便被击中,惨叫一声倒于田龟郎脚下。 这可不象预先排好的演戏,田龟郎不及多想,见对方的火力实在太猛,便一个侧翻,滚到路边的荆棘丛中,躲了起来。 马汉三和阿春知是营救他们的人来了,趴在车内一动不敢动,怕被流弹击中,只等戏做足演完后,便出去跟营救的人一起走就是了。 时间一长,方云奇这边却显出了劣势,他带的人虽不少,但只有冲锋枪和手枪,对面的日本兵却有两挺轻机枪。日本人冒着弹雨调整好队形后,火力一下大增,压得方云奇这边的人趴在路边,连抬头都困难。 方云奇大急,正盘算着如何冒着密集的火力冲向小汽车,先把马汉三从车里扯出来再说,在日本兵的后面却突然枪声骤起,一彪人马从黑暗中冲出,龙腾虎跃一般。 方云奇大喜,知是义兄刘武信出手相助,立即重新组织火力,向日本兵压了上去。 前后夹击,出于日本人预料,而且日本兵的后面无所依凭,完全暴露在刘武信的火力网下。很快,日本兵的机枪就哑了火,又不久,枪声凋零,直至停止,日本兵已被全部消灭。 阮华安正想上前去打招呼,那彪人马却唿哨一声往后撤去,转瞬之间便消失于夜色之中,真如神兵天降一般。 阮华安僵在了原地。别说阮华安,方云奇也看得呆了,不料想大哥手下的人竟神勇如斯!与他们相比,自己带的人真如一群酒囊饭袋。 阮华安来到方云奇身边,疑惑地问道:“那是些什么人啊,来无踪去无影的,打完就跑,连个面都不见,也太不够意思了。” 方云奇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也懒得理他,一挥手,带人冲到小汽车旁,打开车门,见马汉三和阿春正踡缩在车内。 方云奇命人将他们拉出车外,砸开镣铐,正欲离去,忽见前面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人往前窜,正打算派人前去查看,却见马汉三一把夺过旁边一人手中的冲锋枪,对着那黑影就是一阵疯狂扫射。 冲锋枪吐着猩红的火焰,在此刻已静寂下来了的战场上,显得格外令人惊悚。阿春惊叫失色,想阻止却已为时过晚。 马汉三冲上去一看,正是仇人田龟郎倒于草丛之中,脸上顿时露出快意恩仇的得色。田龟郎用手指着马汉三,断断续续道:“马汉三,你......你......公报私仇!”马汉三一阵狞笑,对着田龟郎再次搂火,田龟郎立时便被打成了肉泥。 此时,从张家口方向的路上传来枪声和杂乱的汽车灯光,定是日本人听见枪声赶来增援。方云奇大呼一声:“撤!”阮华安便带着两人跑上来,架起马汉三跟着众人纷纷扑向路边荆棘,四散而去。待日本人的增援赶到,看见的只是车灯中满地的尸首。 这一带毕竟是日本人的天下,脱离险境后,方云奇不敢稍怠,与阮华安一起挑选了几名精干人员留下,其余人员立即遣散,命仍回各自密站或潜伏位置。方云奇带着人,连夜将马汉三与阿春送往北平办事处。 第三日晚上,一行人顺利回到北平办事处内,方云奇方才松了一口气,安派人员将马汉三和阿春严密看管起来,这才打电话到南京,报告戴笠。 戴笠大喜,在电话中对方云奇大加赞赏。他告诉方云奇,他将立即安排得力人员乘专机前来北平,负责审查马汉三和阿春,剩下的事方云奇就不用管了,命他在与来人办完交结后,立即随同专机返回南京,到蒋委员长侍从室报到。 戴笠还在电话中告诉方云奇,赵珍怡已到南京有些天了,已向他打听方云奇的归期好几次了,为了解脱这丫头的思念之苦,就让她随同专机一起到北平来接方云奇。 要不是担心戴笠责骂,方云奇差点兴奋地喊出声来。放下电话,他喜出望外,任务已完成,又即将与心上人在这初识之地见面,不禁心中大畅。 次日天明,因闲无事,方云奇叫过阮华安来,让其加强对马汉三和阿春的看守,嘱咐几句,便独自走上街来。 转过几条街,忽至一酒楼,见其高挑房檐随风招展的酒旗,方云奇心中酒兴顿起,便信步上楼,拣一靠窗的净坐儿坐下,呼唤伙计置酒备菜。 稍倾,酒菜上来,方云奇因心中甚宽,感到无比轻松惬意,便持杯自斟自饮起来,想起自己此番行动,多亏义兄刘武信相助,而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心里甚是思念。 忽从楼梯处款款上来一人,方云奇一看,差点惊呼出声。此人正是大哥刘武信。刘武信微笑着走过来坐在方云奇对面,笑道:“贤弟,独自一人喝这庆功酒,不觉寂寞啊?” 方云奇笑了笑,竟有些腼腆起来,忙唤来伙计,命重新置备酒菜上来。兄弟二人推杯把盏,畅聊过往,兴致勃勃,不觉都带上了几分醉意。 刘武信忽道:“愚兄有事相请,不知兄弟肯应么?”方云奇问何事。刘武信身子向他倾了倾,悄声说了出来。“啊——”方云奇惊呼了一声,便直直地坐在那里,双眼愣愣发神,不知何语。 下午,从南京飞来的专机到了,戴笠派来的人来到北平办事处,从阮华安手中接管了马汉三和阿春,却四处找不到方云奇。 遍寻不着,阮华安不敢怠慢,只得立即电告戴笠。电话那头的戴笠惊出一身冷汗,急命北平办事处立即出动所有特工,到处搜寻,哪怕就是将北平城翻个个,也务必将方云奇找到。可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仍无方云奇的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戴笠无奈,只得命北平办事处继续寻找,不得确切消息绝不罢休,又给北平驻军打电话,请求出动士兵协助搜寻。同时,命令专机先行返航。 赵珍怡却留了下来,她坚信方云奇还会回到北平办事处。一直到第五天晚上,仍无半点消息,夜已很深了,赵珍怡哪有半点睡意,她已在办事处痴痴地等了好个晚上了,可方云奇却久等不至。 赵珍怡有些坐不住了,心中不免万分焦急起来,暗忖莫非他真出了什么事?又想到方云奇武功高强,为人又机敏异常,即使遇到什么事,也能干净利落地处理好。再说他还是网布天下的军委会特务处特工,想来应不会有什么事。 如此一想,赵珍怡顿觉心中一宽,随即却又蛾眉紧蹙,心想既然如此,那方云奇明知自己要来,却为何一去不返,难道他有意躲着自己,或欲弃自己而去? 这女儿家的心事一上来,赵珍怡断无思睡之念,熄了灯,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黯然神伤。她有时出神地盯着窗户,脑中想着方云奇忽叩窗而入。 看看天快亮了,赵珍怡心中有些绝望,知道方云奇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便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了的腰身,推开窗,抬头一望,天幕已微微发白,上面缀着几颗疏星,似与自己此时心中的冷清遥相呼应。 正暗自嗟叹,忽瞥见一条黑影从前面的屋脊掠过,其速度之快,落步之轻,实乃兔起鹘落可与之相形,然而那身形却很熟,赵珍怡一惊,正欲上房跟出去,却见又有一条黑影追来,身形步伐要稍显笨拙一些。 赵珍怡更奇怪了,也来不及多想,从窗内一纵身也上了屋脊,远远地跟在那第二条黑影之后。 因追不上前面的黑影,后面的黑影显得有些焦躁,一边跳跃,一边口中低声地怒骂,但听不清骂的什么。前面那黑影好似一个好性子,既不急着摆脱后面的追兵,也似不愿与之短兵相接,也不回骂,好象是不急不恼地遛着后面的人玩似的。 赵珍怡已知道他们是谁了,可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暗忖道:“爹和三叔这是在干什么呀,不管他,先跟他们一程再说。” 赵珍怡跟着他们起起落落,绕着北平城转了大半圈,终于在紫禁城外的前门城楼上停了下来。 第五十八章 夜探帅府 见他们停下来,赵珍怡刚欲躲到城楼侧面去,就听前面那人叫道:“珍怡,别躲躲藏藏了,你一跟出来我就知道是你啦。” 果然是爹!赵珍怡高兴地跑过来,欢快地叫了一声爹,又回身冲站在十余步远的黑影叫了一声三叔。这二人正是赵珍怡的爹赵宣国与三叔赵宣威。 赵宣威勉强应了一声,显然余怒未消。 赵宣国哈哈一笑,道:“三弟,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走近点我们好说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赵宣威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赵珍怡颇为乖巧,飘然上前,拉着三叔撒起娇来。赵宣威架不住她发嗲,只好被她拽着胳膊拉到二哥面前。 赵宣国忽然转身对着紫禁城跪了下去,伏地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因用力猛,赵珍怡感到脚下的城砖好似都在抖动。 赵宣国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神情也颇为凄惨,道:“想当年,我爱新觉罗先祖率八旗子弟纵马入关,攻城掠地,马背上取天下,何啻雷霆万钧之威啊!兵锋所指之处,汉人要么望风而降,要么被满蒙铁骑踏为齑粉,不数年厘清環宇,鼎定天下!孰料不过二百余年,竟然江河日下,天下易主。冯玉祥还居然在景山上架着大炮,把宣统帝赶出皇宫,累至流离民间数年之久。更可恨的是孙殿英小儿,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挖了我们爱新觉罗的祖坟!国破便至家亡啊,三弟,你我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能任由天下人这样胡作非为吗?” 赵宣威跌足浩叹:“天意!天意啊!二哥,改朝换代,岂是人力可以挽回,认了吧。” 赵宣国霍然站起,奋然作色道:“三弟,休说这丧皇家气魄与体面的话!大哥有病在身,不能远行,自不必说。你若执意不去关外,人各有志,二哥我也不勉强。但皇上三番五次差人招我,我是一定要去御前效忠的!你就是跟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改变我的主意。” 赵宣威怒道:“二哥,你怎么就听不进我的劝呢。上个月你喊我去满州打探虚实,入宫面圣之后,我才知道如今的宣统皇帝哪里是什么满州国执政?更别提当什么满州国皇帝了,长春皇宫所有权力全掌控于日本人之手。当时得知此情,我也吓了一跳,那溥仪完全是傀儡呀。你去那做什么,给日本人当狗吗?” “你竟敢直呼皇上的名讳!”赵宣国大叫起来。 此时,天已微明,赵珍怡能清晰地看见爹气得变了形的脸。她便柔声劝道:“爹,三叔,你们慢慢说,不要吵嘛。” 赵珍怡的话好象并没传上赵宣国的耳鼓,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愤怒之中,高上去的声调一直也没降下来。他痛心疾首地道:“三弟呀三弟,没想到皇上在中原逊位还不到三十年,你竟然连皇上名讳都直呼出来了。你跟那些犯上作乱的人有什么两样?” 赵宣威涨红了脸,可能也感到有点理屈,分辩道:“我是一时着急才出此口误。二哥,这些繁文缛节我们就不要计较了,说说大事情吧。说实话,二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拚命阻止你去关外吗?” “哼,因为你血管里流的爱新觉罗家族的血已经淡了,你感觉离爱新觉罗家族越来越远了。”赵宣国气哼哼地道。 “怎会如此呢?”赵宣威叹道,“我血管里永远流着爱新觉罗家族浓浓的血液,绝没有变淡的那一天!我不让你去关外,是怕你闯祸甚而至于丢了性命呀。” “闯祸丢命?”赵宣国一脸疑色。 赵宣威靠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二哥,我不是阻止你去皇上面前尽忠,而是如今满州和皇上都被日本人控制着,我怕你看见日本人那样刻薄地对待皇上,你会对倭奴动杀心。” “哈哈——”赵宣国忽朗声大笑起来,道,“三弟,你好糊涂啊,这不正是皇上用人之机吗?你我身怀绝技,正是前去满州杀倭奴、清君侧,建功立业之时啊!” “可全满州都是倭奴,你杀得完吗?”赵宣威急道。 赵宣国一摆手,道:“天色已明,我们不要在这里做无谓的争吵。我看这样吧,三弟,你再跟我一起到关外走一趟,看看局势再作定夺。若真不可为,愚兄跟你一道返回关中,免省我们兄弟二人老这么追来赶去的,你看如何?” 赵宣威沉吟一阵,一咬牙道:“这样也好。我看你不去亲眼看一下,是不会彻底死心的。” 跟三弟将事情谈定,赵宣国便转头问赵珍怡:“你怎么在北平,不是到南京找方云奇去了吗,云奇呢?” 赵珍怡脸一红,道:“爹,说来话长,现在我也不知云奇哪儿去了,也许办什么急事去了吧。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不如跟你和三叔一起去满州。” “什么?”赵宣威差点蹦起来,大叫道,“方云奇这小子敢负我侄女儿,等我从满州回来,找到他就宰了他!” 赵珍怡一惊,却对赵宣国嗔道:“爹,你看三叔这脾气,不问清红皂白就打算杀人,女儿以后有什么事,可不敢对三叔说了。” 赵宣国笑道:“你三叔就是这脾气,不过你放心,有爹哩。”又对赵宣威道,“我看云奇不象忘恩背义之人,三弟,你多虑了。”赵宣威哼了一声,道:“最好如此!” 三人跃下城楼,寻一个早摊点用过早餐,赵珍怡又拐到北平办事处知会了一声,便与爹和三叔出了北平,投关外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自不待言,不一日已到奉天。 三人路过张作霖的帅府时,见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日本人。赵宣国心中不禁憋闷,对赵宣威和赵珍怡道:“这张作霖原是土匪出身,受了朝廷招安,做过我大清的管带。他父子二人经营东北几十年,我听说手下也有数十万大军,怎么就抵挡不住区区倭奴呢,将大好的河山拱手让人?真是没用的狗奴才!” 赵宣威劝道:“二哥,别生气,他们汉人哪有我们满人善战,连我们都抵不过洋人的枪炮,何况他张矮个儿。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尽快去长春见皇上吧。” 赵宣国的回答却令赵宣威和赵珍怡大吃一惊,他道:“今晚就在奉天住下,既然我们是来清君侧的,这倭奴出入之地怎能不去探查一番呢?” 赵宣威苦笑道:“二哥,咱们这就开始清君侧了?恕小弟冒昧,你知道这满州有多少倭奴吗?” 赵宣国一愣,随即哂笑道:“看这满大街都是倭奴和倭奴的铁驴子跟汽车,想来满州倭奴少不了。但管他多少,晚上去帅府探查一番,难道还有谁阻拦得了我们三人不成?” 赵宣威还欲劝说,赵宣国摆摆手道:“不要再争了,就这么定了,现在我们先去找栈房住下。三弟,我去见皇上总不能空着手吧,得踅摸点什么见面礼才成啊。”说完拉起身旁的赵珍怡就走。 赵宣威只好跟上,寻思二哥说的也有道理,这日本人戒备森严的帅府,说不定还真有皇上感兴趣的东西也未可知。 三人在一条僻静的小街找了家栈房住下来。吃过晚饭,赵宣威与赵珍怡便都来到赵宣国的房间,等至深夜,方各自回房换上夜行衣,出来在早已装束停当的赵宣国带领下,越墙过屋,向师府大院而来。 远远的就看见帅府上面灯火映空,待近前一看,三人都大吃一惊,只见帅府院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比白天的戒备要严了许多。 赵宣国四下一望,便带着赵宣威和赵珍怡来到帅府北角的一棵大树下,用手往树上指了指,二人会意,三人便象猫一样窜了上去,隐于浓密的树冠之中。 三人透过树枝往帅府院内一望,只见大小楼院亦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院内也是岗哨林立,在最高的一座大楼内,全副武装的日本军人进进出出,似乎非常忙碌,但秩序很好,显得忙而不乱。三人不禁对倭人办事之井然有序感慨系之,心中复杂。 “好象要发生什么事?”赵宣威低声道。 “恐怕已经发生啦。”赵宣国道,语气显得有些紧张和忧伤。 面对这亮晃晃的警卫森严的院子,别说人,就是一只鸟冒然飞进去,恐怕也难逃被枪子打成筛子的下场。三人伏在树上,虽心中对那幢大楼充满好奇,但却只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正值焦躁,院内一队日本兵从帅府大门那边转了过来,往这边巡逻。巡逻兵走过树下时,三人摒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日本兵“噼啪噼啪”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这深夜的院子里,显得有些令人心惊。 第五十九章 孟德弃须 待巡逻队走远,赵宣国忽然想起那年在北京郊外为刺杀孙殿英,曾冒充日本青衣人,便计上心来,伸手轻轻拍了拍赵宣威的肩头,冲院外左前方呶了呶嘴。 赵宣威顺着方向一看,见那里站着两个日本兵,全副武装,持枪而立,正是帅府外面的岗哨。只是那两个岗哨站立的地方远离大门,光线较暗,最重要的是离其他岗哨的位置也比较远。 赵宣威立即明白了二哥的用意,小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冒充日本兵混进去?” 赵宣国点点头,低声道:“这两个日本兵显得孤立一些,易于下手。我们去做掉那两个日本兵,然后剥下他们的衣服穿上,混进帅府,再相机行事。” 赵宣威掀开蒙面布,指着胡子摇摇头。赵宣国道:“这有何难,为了窥探敌情,何惜几捋白须哉。”说完从袖中吐出一柄短匕,扯下蒙面布,刷刷几下便割掉了颌下的长须,然后把刀递给赵宣威。 赵宣威极为不情愿,喃喃低语道:“我怎么觉得象那戏文里曹孟德割须弃袍似的。”但情势若此,却也由不得他不愿,只得从二哥手中接过刀来。 正欲动手,院子里高楼上的探照灯突然往这边射了过来,那巨大的雪亮光柱,将所经之处照得一片雪白,连地上的枯枝败叶都看得清清楚楚。 赵宣威一惊,赶忙将匕首缩于袖中,避免刀片反光。光柱晃到树上时,停了下来,三人心一沉,暗道:“莫非被发现了?”好在这棵树的树叶还算茂密,那探照灯的光柱在树上来回晃了几下,就照到别处去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赵宣威迅速袖出匕首,三下两下就割掉了胡须。 不久,巡逻队又转了回来,待其经过树下走远后,赵宣国命赵珍怡留在树上,择机接应,便对赵宣威道:“走!”兄弟二人就象两只迅捷的山猫,飞快而悄无声息地下了树,并迅速地将身体笔直地贴在帅府的外墙上。 如此一来,二人的身影就隐进了帅府外墙留下的不足一尺的窄窄的暗影里,不细看,的确很难发现。借着暗影的掩护,兄弟俩象壁虎一样向着那两个哨兵靠过去。 待接近后,二人几乎同时闪电般跃出,从背后勒住那两个日本兵的咽喉。两个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在两声咔咔的脆响中被拧断了脖子。 二人各挟一个死尸,提着哨兵的长枪,大步奔至树下,复攀上树来,如猿猱一般。两人将死尸放在树桠上,剥下它们的军装,各自穿在身上,又束上腰带,持枪站在树枝间,低声问赵珍怡:“象吗?” 赵珍怡忍俊不禁,笑道:“除了老了点儿,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赵宣国也乐了,嘿嘿笑道:“它灯光再亮,也比不得白天,不用担心露陷。”又附在赵珍怡耳边,要她如此如此。 赵珍怡便从赵宣国手中接过长枪,悄然下树,来到帅府大门斜对面的一幢房子前,一弓身,嗖的一声跳了上去,在房顶上伏了下来。 当巡逻队再次转过来,在经过帅府大门口时,大门对面房顶上突然传来三声枪响,一个日本兵被撂倒了。巡逻队遭袭后,反应十分迅速,立即趴在地上对着枪声来处,乱枪齐发,一阵猛烈射击。 枪声一响,可就象炸了马蜂窝,不仅在院子里响起彻天的警报声,而且那高楼上的探照灯,立即便射向了枪声响处。再看院子里,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来许多日本兵,持枪列队冲出府门,很快散在两边,向探照灯照射的地方抄去。 不论外面如何枪声大作,帅府院内和院外的岗哨虽然也都端起了枪,紧张地四面张望,但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未象赵宣国预想的那样,很快便乱成了一锅粥。 赵宣国不禁心中暗暗叫苦,正思对策,忽从帅府大门右前方又传来一声枪响,高楼上的探照灯竟应声而灭。紧接着,帅府旁边再响枪声,击倒了一个站在院子里的哨兵。 赵宣国一喜,知这一定是赵珍怡游击所为,心道:“我看你还不乱?” 果然,这下日本人沉不住气了,从大楼里冲出一位日本军官,挥舞着指挥刀叽哩哇啦大叫着。又有一个日本军官奔出大门,对府门外的哨兵喊了几句话,就见院外站着的哨兵纷纷向府内跑去。 机不可失,赵宣国和赵宣威兄弟俩赶紧哧溜下了树,趁乱跟在哨兵的后面,也向帅府里跑去。 刚跑进大门,就见十余辆军用大卡车,亮着雪亮的车灯,呼啸着驶来,车上载着满满的日本兵。卡车在帅府大门外停住,从车上跳下来两个日军军官,指挥着从车上下来的荷枪实弹的士兵,将偌大的帅府团团围了起来。 赵宣国暗自庆幸他们已进了帅府,要是再晚几步,别说进帅府,就是呆在树上也别想下来了。那一到天亮,还不乖乖被日本人所擒?堂堂皇族后裔在自己的龙兴之地,却做了倭奴的俘虏,岂不真正羞死先人哦! 帅府院子里一片忙乱,日本军官们挥舞着指挥刀,叽哩哇啦地指挥着。日本兵进出奔跑,也没谁注意帅府之中已混进两个中国人。 赵宣国和赵宣威便趁乱向帅府里最高那幢楼奔去,近前见有许多日本兵在往大楼里面跑,不及多想,也混在队伍里往楼里钻。 进入大楼,却见日本兵在门厅里四散开去,每两人一组选择一个房间,然后一边一人站在门前。因对房间情况不熟悉,等赵宣国和赵宣威二人反应过来,楼下的房间门口早已都站上了日本兵。 兄弟俩正面面相觑,一个日本军官在楼梯上冲他们大吼了一声,对他们一挥手。二人虽听不懂日本话,但对那军官的手势却是看得明白,赶紧跟着他向楼上奔去。 上楼见很多房间门口也已站有士兵,但还有些房间的门口是空着的。那军官冲左边一个房间一指,赵宣国和赵宣威便立马跑过去分站在房门两边。军官也没细看他们,一转身又往楼下去了。 赵宣国偷偷地侧过身,往屋里打量,见屋里亮着电灯,房间很大,但空无一人。屋子中央铺着地毯,两边有沙发和茶几,门正对面是一个厚实的书案,案上有一部电话机。让人称奇的是,屋内有两只巨大的斑额猛虎,踞于书案两旁。 再看书案后面,有一幅用汉字书写的对联,文字疏斜偏直,虽颇具力道与劲势,但一看便知是未经临帖的外行人所书。可对联的内容却到颇值得玩味—— 书有未曾经我读 事无不可对人言 赵宣国忽然想到,张作霖没读过多少书,是胡子出身,却最终做了东北王,这对联莫非是张作霖所书。若真是张作霖撰写的,到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从这副对联可见其为人之光明磊落,胸怀远比很多身居高位但装模作样的附庸风雅之徒,要强出许多倍。 赵宣国正生出许多感慨,一个五十来岁,面目冷沉,身穿和服,脚踏木屐的日本人,在几个日本军官的族拥下走上楼,径直往他们所站的这个房间走来。 进入房间后,日本军官们叽哩哇啦说着什么,赵宣国偷眼看,好象军官们劝那人躲避,那人不同意,反而挥挥手,示意军官们退下。军官们无奈,只好纷纷退出。那人在书案后坐下来,并不做什么,只是定定地坐着,陷入沉思之中。 军官们走到楼梯口,正欲下楼,走在后面的一人突然转身来到赵宣国面前,很严厉地问了一句日本话。赵宣国自然听不懂他问的是什么,没理他,但心里明白露馅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直挺挺站在这里,手里没拿长枪,长枪给了赵珍怡了,被这日本人这么近地看,那还能不露馅? 赵宣国正紧急寻思下一步怎么办,只见那日本人呼地拔出指挥刀,恶狠狠地向他劈来。赵宣国微一侧身,不待指挥刀劈空,飞起就是一脚,端端踢在那日本军官的心窝上,将他踹出去丈把远,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口喷鲜血而亡。 赵宣威不禁喝彩道:“二哥,你的窝心蹆踢得还是这么有力啊!” 赵宣国冷哼道:“虽廉颇老矣,但对付区区倭奴还是不在话下!” 楼上的日本人被这突出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军官和士兵们纷纷将枪口对准了赵宣国与赵宣威,可能是怕伤着屋里那穿和服的日本人,不敢冒然开枪,只是从两边呼啦啦围了上来。 这架势自然是插翅难逃,赵宣国便对赵宣威道:“进屋!” 第六十章 老虎厅内 二人退进屋里,却不见了刚才还坐在书案后那人,正欲寻找,忽觉背后一道劲风袭来。 赵宣国大叫一声:“闪开!”便和赵宣威闪向两边,转回身一看,刚才坐在书案后那日本人正手握一柄长长的倭刀站在屋中央。匆忙闪避中,赵宣威手中的长枪脱手掉地。 见偷袭不着,那日本人颇感意外,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此时军官和哨兵们已纷纷拥进屋,站在了那日本人的后面,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赵宣国和赵宣威。 穿和服的日本人冲身后摆摆手,示意不要开枪。他突然笑了起来,对赵宣国和赵宣威道:“两位年纪非轻,身形却如此矫健,看来也是武林高手哦。” 那日本人说的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话,赵宣国一愣,旋即傲然道:“老夫高手不敢称,但还是刚才那句话,对付尔等倭奴绰绰有余!” 闻听此言,那日本人显然被激怒了,脸上瞬时罩上杀气。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胸中怒火,又笑着对赵宣国道:“这里是你们曾经的张大帅张作霖的书房,名字叫着老虎厅。看见那两只老虎了吗,那可是用真正的老虎皮做的标本啊,十分地罕见!”又指了指四周,“这里挂着许多的中国字画,都是这么多年来我在中国搜集的珍品。不是我不愿意把你们打成肉酱,而是不舍得打坏了这些你们老祖宗的宝贝。按中国人的观念,损坏了老祖宗的东西,你们也罪过不小啊!” 赵宣国呸了一声,道:“被强盗偷去了的东西如果追不回来,能与它们一起升天,离开盗穴,到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只不过我们到阴曹地府,那得请你作陪!”他手中已暗暗握了袖出的匕首,只待那日本人一挥手下令射击,在倒地的一瞬间,他手中的匕首也会随即电一般掷出,直射那日本人的胸口。 那日本人道:“我也不和你斗嘴,既然你们是武林中人,那我们就按你们中国武林的规矩办。你们二人不论是谁,只要胜了我手中这把军刀,我便放你们出去,不损一根毫发。如果胜不了,哈哈,那可就统统要作我刀下之鬼!怎么样,敢应战吗?” 赵宣国未及开口,旁边的赵宣威忽然哈哈大笑,笑完切齿道:“小小倭国,仗着西洋枪炮,对我大清妄动干戈,使我大清国破家亡!而今你这小小倭奴,对于技击略知皮毛,也敢班门弄斧,在你爷爷面前充好汉?爷爷我双手不用,单用一只脚就能踹翻你这个持刀的倭奴。你的挑战爷爷我应下了!” 赵宣威这一段话,一口一个倭奴骂得顺溜,那日本人的脸气成了猪肝色,握刀的手也有些微微发抖了。他将手中倭刀一横,狞笑道:“中国古话说百闻不如一见,那就来吧!” 赵宣威正要移步上前,赵宣国一把拉住他,以极低的声音道:“想法缠住他。”赵宣威心神领会,点点头,便往前靠了几步,站于那日本人的面前,喝道:“该死的倭奴,来吧!” 那日本人侧头对旁边一位军官说了一句日本话,赵宣国见那军官往旁边移了移,将手中的短枪隐置于人群的空隙之处。赵宣国顿时了然于胸,暗道:“这倭奴是想趁我们与他交手时,让手下人偷袭,真够阴险歹毒的!” 布置停当,那日本人便不再搭话,脚步略略一横,蓦地就如饿虎般扑上来,对着赤手空拳的赵宣威一顿猛劈。 这日本人一出手,赵家两兄弟均心中骇异,此人刀法精熟,底子是东洋刀法,但其中又揉入了中国剑术的一些精妙招式,还真正的不可小觑。 见对方攻势凶猛,赵宣威左躲右闪,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若是赵宣威手中也有一把长剑,又是在宽阔地方,到也不会虚他,但要命的是现在赤手空拳,而屋内又十分狭小,转身腾挪均为不易,眼见得便进退受制,颇有些险象环生。 那日本人面露得色,步步进逼,手中倭刀舞得呼呼生风,渐渐将赵宣威逼至沙发旁边。笨重的沙发更加限制了赵宣威脚步的移动,突然哧地一声,赵宣威左手衣袖被削去一块,情况万分危急。 赵宣国见势不妙,大喝一声:“着!”亮光一闪,他手中匕首飞出,直奔那日本人腰胁。日本人不得不急忙回身防备,转身用刀挑开飞来的匕首。 赵宣威得到喘息之机,立即旋步离开沙发,并向那日本人裆前踹了一脚。那日本人在用刀挑飞匕首的同时,脚步顺势后移,轻轻就化开了赵宣威逃离之前踹出的那一脚。 也顾不得武林规矩了,赵宣国立即扑了上去,与三弟一起攻击那日本人。受到两面夹击,日本人到也不慌张,甚至于脸上还露出亢奋之色,好象好久都没这样过过招似的。 旁边那日本军官一直手握短枪在等待偷袭的机会,如果赵宣威刚才被逼跌倒在沙发上,或被刺伤,他是有绝好的偷袭机会,但现在赵宣威险情消除了,赵宣国又扑了上来。屋中央就那么点大,三个人影移形换位,交织在一团,有时甚至分不清谁是谁。那日本军官便实在没有了开枪的勇气,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兄弟二人合力,危险是暂时消除了,但短时间内却也占不到上风,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将会对二人越来越不利。 赵宣国忽然灵机一动,稍稍后移了一点,让赵宣威先顶住,然后迅速解下束在腰间的皮带,再复加入战团。 那日本人原本稳操胜券,却见赵宣国手中冷不丁多出一条皮带,一愣神,手中慢了半拍,被赵宣国手中闪电般吐出的皮带裹住了军刀。 刀被缠住,那日本人死命往回夺,一时却也夺不过去,他便将刀一转,绞断皮带,抽回了刀锋。但为时已晚,赵宣威趁他刀被缠住之时,也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皮带。日本人刚从赵宣国被绞断的皮带中抽出刀来,尚未举起,握刀的手腕就被赵宣威的皮带击中,军刀脱手飞出。 见赵宣国手中的半截断带又劈面击来,那日本人只得往后面退闪。可那两条皮带犹如两条龙蛇,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很快,那日本人就肩头、手臂都被结结实实击中好几下。 围观的日本兵一阵惊呼和怒吼。那准备偷袭的军官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举起枪就胡乱开了两枪,子弹打中了后面的沙发。 情况危急,赵宣国大吼一声,移形往左。兄弟间心神相通,赵宣威立即移形往右。 “啪——啪”那日本军官又开了两枪,子弹从赵宣国和赵宣威耳旁擦过,并未击中。二人抓住时机,身形更快,手中皮带也更加变幻莫测,快如闪电。 “嘭——嘭——”又被击打几下后,那日本人终于有些懵了,步伐大乱,赵宣国瞅个空档,一把将其擒住,用右手死死锁住他的咽喉。 见二哥擒住那日本人,赵宣威便对屋里的日本兵大喝一声:“让开,不然结果了他的狗命!”不知是因为语言不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日本兵不但不退,反而持枪向前步步紧逼。 那日本人被擒住后,并不挣扎,他拍拍赵宣国锁喉的手,示意他松一些,似乎有话要说。赵宣国略松了松手,对那日本人喝道:“命他们闪开,否则立即捏碎你的喉咙!” 那日本人不理他,对日本兵说了两句日本话,日本兵停住了进逼,但并未后退,手中的枪也仍然对着他们。 赵宣国与赵宣威有些心惊,好似拿住了这个日本人,对日本兵的威慑并不太大。 那日本人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用中国话对他们道:“你们拿我当人质是没多大用的,你们不了解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我们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被敌人俘虏是可耻的。如果你们挟持我走出这栋楼,帝国的士兵会把我们一起打成肉酱。” 赵宣威喝道:“少他妈啰嗦,老子看出来了,你是这里最大的官,他们真会不管你的死活?” 赵宣国道:“如果你的兵真不管你的死活,那我们就一块去阴曹地府,等到了那儿,我们再好好收拾你这倭奴。走!” 两人挟持着那日本人要往外走,屋里的日本兵没有坚决阻拦,但堵在门口的日本军官却不愿意让路,且个个脸上都是愤怒和不服的神色。 第六十一章 倭国女子 赵宣国手上紧了紧,对那日本人喝道:“果真是还没开化的蛮奴,连上司的命也不顾了。快快命他们让路!” 那日本人反驳道:“我们大日本帝国可不是蛮,你们支那人才是蛮。你们想就这样硬闯出去是行不通的,我来试着说服我的部下,看行不行。” 赵宣威嘿嘿一笑,道:“看来你这倭奴还是很怕死啊。” 那日本人怒道:“我可不是怕死,我还要指挥我的军队踏平你们支那,所以现在不能死。” 赵宣国气得发抖,不觉手中再一紧,那日本人的脸立马涨成了酱紫色,憋得说不出话来。只要赵宣国再一用力,他立即就会没了小命。 赵宣国其实真想就此结果了这又臭又硬的倭奴的狗命,但担心他这边只要一下死手,对面日本兵的枪就会喷出数十条火舌,把他和赵宣威,还有自己手中这具死尸打成蜂窝。 因此,他不敢造次,虽然堵在门口的日本军官并不情愿让路,但从他们的神情和动作中可看出,对于这个日本人质,他们还是有所忌惮的,要不早就开枪了。 赵宣国看准了这一点,胆气陡增,大喝一声:“走——”就挟着手中的日本人往堵在门口的日本军官身上撞去。日本军官们可能没想到赵宣国他们会采用如此方法硬闯,愣了愣神,终究碍于长官被持,只得让出一条路来。 赵宣国和赵宣威挟着那日本人出了老虎厅,不敢稍作停留,快速向楼梯走去。日本军官带着日本兵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下楼穿过门厅,来到楼外的石阶上,赵宣国一见外面的情形,险些没背过气去,只见外面黑压压的全是日本兵,里三层外三层已将这座小楼围得铁桶一般。 赵宣威也倒吸一口凉气,道:“我的天啦,怎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倭奴来,二哥,怎么办?要实在冲不出去,干脆杀了手中这大倭奴,再冲入倭奴阵中杀他个痛快,轰轰烈烈地死了也不亏!” 赵宣国道:“好!”刚要动手,一直跟在后面的日本军官群里忽冲出一位军官来,赵宣国仔细一看,正是在老虎厅里持枪准备偷袭他们的人。 那军官一下跪在被挟持的日本人面前,泪流满面,伏身下拜。赵宣国虽听不懂他嘴里叽哩哇啦的日本话,但从语气和神情可判断出,这军官好似在与自己手中的日本人作最后诀别。 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赵宣国的心头,他望了望身边的赵宣威,语气有些凄然地道:“三弟,看来上天不佑,你我兄弟今日就要死于此地了。” 赵宣威自然也感觉到了这恐怖的气氛,他看见二哥手中的日本人对跪着的日本军官说了几句话,就闭目点头,似乎是同意了那军官的话。那军官站起来,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口中歇斯底里吼了一声,突然把刀往上一举,他身边的日本兵便把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三人。台阶下的日本兵也哗啦啦退出一片空地,显然是怕被流弹所伤。看来日本人是铁了心打算鱼死网破,大开杀戒了。 赵宣威知再无生路了,便朗声大笑起来,道:“二哥,拚了吧,你我以匹夫之身拚死杀敌,能杀多少算多少。如此就算到了九泉之下,列祖列宗也不会怪我们。” 赵宣国收了悲伤,豪气生出,道:“好,三弟,你我泉下再见!”说罢手中一紧,就欲置手中日本人于死地,而对面日本士兵的手指也搭上了板机,准备射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机,忽然一声尖利的女子声音传来:“爸爸——” 所有的人都一惊,赵宣国松开手上劲道,侧头一看,见一个穿着中国服装的年轻女子从院子里向台阶上奔来,嘴里一边用中国话尖声叫着。 那女子几个起落纵上台阶,急迫却又轻盈地落在赵氏兄弟与持枪的日本兵之间,一看就知这女子身上武功也是不俗。 因事起仓促,那举刀的日本军官表情错愕,张嘴欲言,不觉放下了军刀。见指挥刀放下,举枪日本兵的手指也纷纷从扳机上移开,搭在枪身上,等待下一步命令。 那女子飞身上前,啪啪啪地一连掴了那军官十几个耳光。赵宣国和赵宣威清晰地看见那日本军官的脸颊由红变紫,一下子肿得老高,嘴角也滴下血来,看来那女子用力不小。 让赵宣国和赵宣威费解的是,那日本军官任由女子掌掴,既不闪避,更不还手,也不见发怒,甚至于在看女子的眼神中还闪动着一丝柔情。 这帮畜生也懂情,或者是那女子是这里更大的官?赵宣国心中有些犯嘀咕。又见那女子用日本话呵斥着那日本军官,好象在责问他。 赵宣国手中的日本人早就睁眼看见了这一切,这时他缓缓地用中国话道:“枝子,别胡闹,不怪青木君,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作为日本军人,以死为天皇效忠是我的荣耀。你退下!”话虽说得缓慢,但语气坚定生硬,显得不容置辩和反对。 那女子却不理睬他的话,转身对赵宣国和赵宣威深深躹了一躬,抬头时已是珠泪晶莹,粉面凄凄,一改刚才掌掴那日本军官时的蛮横和气势凌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赵宣国和赵宣威压根儿就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这种人,此刻她不象是一个暴虐狂妄的日本小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柔顺乖巧、楚楚可怜的中国小女子。 只见那女子启朱唇动皓齿,对赵宣国和赵宣威幽幽道:“两位中国伯伯,我叫枝子,是被你们挟持这人的女儿。我虽是日本人,但自幼生活在中国,读了许多中国书,学的也是中国武功。中国是孔孟之国,最尊重圣贤,讲究厚道礼仪。你们大人之间打仗,我们当儿女的本不应掺和其中,但我的父亲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是非曲直岂是我一个小女子所能弄得清的?但我非常赞同中国的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论父亲有什么过错,当儿女的都愿意替他承担。我知道两位的目的是要全身而退,我愿做你们的人质,请求两位放了我的父亲。刚才被我打的人叫青木,是我父亲的下属,早就想取我父亲而代之。你们如果继续挟持我的父亲,就会让他的阴谋得逞,而青木一旦拥有指挥权,你们恐怕也脱不了身。可如果换我作人质,那这里的指挥权仍会回到我父亲手中,天下那里会有父亲下令杀害自己女儿的道理呢,你们说是不是?” 她话音温柔,语气悲戚,表情凄楚,且所言句句在理,委婉中肯。好厉害的日本女子!赵宣国、赵宣威一愣一愣的,一时还真不知是该听她的换人呢,还是不换? 那女子又冲着赵宣国、赵宣威盈盈一拜,道:“就请两位中国伯伯成全小女子一片孝心吧。若换了我为人质,你们不能全身而出,小女子甘愿与你们一起被打死,决无半点怨言。” 那女子转身拔出一名日本军官腰中佩刀,自己架在雪白的脖颈上,款款地走过来依在呆呆的赵宣威的怀里,并将刀柄轻轻塞在他的手中。 赵宣国长叹一声,道:“数十年来,倭寇侵我河山,辱我皇室,杀我子民,我还以为倭奴人人凶残野蛮,尚未开化,却不料竟有这等至孝之女。也罢,老夫今天就依了你这倭国小女子,看你将老夫二人如何。” 言罢,松开捏住那日本人喉咙的手,在其背上一拍,将他推至日本军官群中。 军官们赶紧扶住那人,那人转过身来,用手抚了抚被捏得生疼的喉咙,缓缓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赵宣国和赵宣威,嗓子略显沙哑地道:“谢谢!”就对持枪的日本兵一挥手,日本兵便纷纷放下了枪口。 见日本兵放下了枪,良机难失,赵宣国和赵宣威便押着枝子向台阶下走去。赵宣威小心翼翼地横着刀,生怕稍一疏忽,刀锋伤了女子那细巧的脖颈。 台阶下日本兵先前让出来的口子仍留着,三人从口子里穿过,日本军官和士兵们仍在那个叫青木的带领下跟着他们,只是比刚才跟枝子父亲时距离要远一些,神情也没刚才紧张,看来枝子在他们心中的份量比她父亲要低了许多。 枝子的父亲,那个穿和服的日本人却并没有跟着出来,而是转身进屋上了楼,好似对女儿的生死并不关心。赵宣国便在心中切齿这父亲跟禽兽一般。 第六十二章 险出奉天 不过枝子的父亲还算讲信用,或者也许心中其实是珍惜女儿性命的,院子里虽然布满黑鸦鸦的日本兵,却没有一个兵用枪对着他们。青木他们也只是跟着,并无要寻隙袭击他们的意思。 高楼上被击碎的探照灯已经修好了,此时射在三人身上,跟着他们的身形移动。看来枝子说得没错,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要出帅府大门了。 赵宣国心中有些庆幸,但又忽然转念一闪:“枝子毕竟是日本人,她会这么好心吗?”一念闪过,赵宣国不由催三弟赵宣威加快了脚步,心想日本人出尔反尔,虽是一个小女子,却到也不得不防。 来到帅府大门口,门外也围着密密匝匝的日本兵,见三人到来,并无让路之意。赵宣国对赵宣威使个眼色,赵宣威会意,紧了紧握刀的手,刀锋压上了枝子粉白的脖颈。 赵宣国对枝子道:“姑娘,按中国的规矩,送客可要送出大门外啊,就烦你叫他们让一让吧。” 枝子不说话,只用手指了指青木。青木便命门外的日本兵让开一条路,又对着探照灯摆摆手,探照灯也从三人身上移了开去。 出了帅府大门,又走了百十来步,就快走过帅府外面的空地,到一条巷子口了。脱离狼穴虎口,心情松驰下来,赵宣国嘿嘿一笑,道:“姑娘,不吝于这几步,烦请送到那边巷口。你放心,中国人说话算话,老夫定会放你回去,不会为难你的。叫那个什么青木别跟着啦,他们老跟着,就得委屈姑娘老送,这越送越远,可就不知到哪里才能放姑娘回来哟。” 枝子依言对青木喊了几句什么,青木他们就停了下来。快走到巷口时,赵宣威正想放下架在枝子脖颈上的刀,忽听巷子里有人喊了声:“三叔,小心!” 赵宣威下意识地将身往旁边一闪,因钢刀还未从枝子脖子上撤除,因此闪得不远,只觉左胁一热,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赵宣威知道着了暗算,一时弄不清缘由,只得放开枝子,狠命往后一跳退了开去,却见枝子手中握着一把短剑,鲜血淋淋,遂大骂道:“你这倭奴女子竟敢暗算爷爷!”举刀欲劈。 赵宣国也是又惊又怒,身手比三弟还快,早已猱身上前,攻击枝子面门。枝子的确并非等闲,手持短剑与赵宣国一招一式斗了起来。 枝子武功虽较赵宣国差太远,但赵宣国想徒手在一招半式内制住她,还真也不是件容易事。帅府里高楼上日本人的探照灯仍是象先前一样在四周逡巡,眼看着就快要射过来了,若被灯光罩住,不但刺眼,而且将使自己成为青木他们的枪耙子。 赵宣国不禁大急,低吼一声,正欲加快动作,却见从巷子里冲出两个人来。一人挽起赵宣威飞快地奔进了巷道,另一人闪电般冲过来,从背后攻击枝子。枝子不备,一下被那人制住,被拖拽进了巷道。 赵宣国不及多想,赶紧也奔进了巷子,刚刚进去,探照灯那巨大的光柱就射了过来,几乎与此同时,后面枪声大作,打得光柱中那青砖墙面上火花砖屑飞溅。 “爹,是我,快快出城!”赵宣国听出是赵珍怡的声音,她正扶着三叔赵兴威,而在她旁边还有两人,都蒙着面,其中一人身形魁梧,制着枝子。此时不便多问,赵宣国上前与赵珍怡一起扶着赵宣威,在那两人带领下,发足向城外奔去。 奔出巷口,几个人一使劲,都嗖嗖地跃上房顶,往北面奔去。赵宣威用手捂着胁下,对赵宣国和赵珍怡道:“这点小伤我能行,你们放手,这样能快一点。”二人便放开了他。 赵宣国见前面那背影高大之人,虽胁下挟着枝子,身形却轻盈迅捷如猫,丝毫不显笨拙,再想到他刚才袭击枝子时快如闪电的身手,不禁心中暗暗佩服他功夫的高超。 城内早已警笛大作,一路上只见满载日本人的卡车、摩托车往来驰骋,灯光闪耀。日本兵和投靠日本人的中国兵,穿梭不停,在大街小巷开展密集搜索。大家不禁好笑,我们在天上走,日本人却在地上搜,怎能找得到呢? 很快来到城北,但看着那高高的城墙,赵宣国觉得似乎难以攀越。前面带路的二人却往右边一拐,带着大定来到一面围墙下,又带大家跃墙而入,落在一个庭院里。 在微亮的天光中,赵宣国举目细看,这里好象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宅院,顺着庭院再往北大约两百来步,靠城墙底下有一座两层楼的飞亭,高度几乎够着了城墙的一半。 赵宣国恍然大悟,又暗自佩服带路的二人机心深厚,却又纳闷:这珍怡是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的高人,今晚又是怎样碰上了的呢? 只见那高大之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带抓钩的绳索,扔上去勾住飞亭的檐角,一手仍挟着枝子,另一只手攀绳,几下就攀上了飞亭,站在亭上摘下抓钩,又往上一扔,勾住城墙的箭垛口,再次攀绳而上,便轻松地登上了城墙。 那人胁下的枝子一路走来又不喊,也不挣扎动弹,想是早被那人点住了穴道。那人站在城墙上往两边望了望,就探出身对下面招了招手。带路的另一人便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抓钩绳索来,将抓钩往上一抛,准确地搭住檐角,对赵宣国他们一挥手,低声道:“上!” 赵宣威、赵珍怡和赵宣国依次攀住绳索先上了飞亭,再从飞亭上攀着另一条绳索,很快便也都爬上了城墙,刚在城墙上站定,地面上那人也上了亭,收起亭檐的抓钩后,飞快地攀上城来。 那人上了城墙后,立即取下箭垛上的抓钩,在绳头打了一个结,再用从亭上取下来的抓钩钩住绳结,这样就把两根绳连成了一根,走到城墙外面,将绳子的一头抛出城外,另一头钩在外侧箭垛上。 趁结绳的间隙,赵宣国四处一望,他们所站的这段城墙既无灯光,也无兵丁巡逻把守,只在两边远远的城门上头灯火通明,影影绰绰似有人影走动。 再看城内,四处灯光映照,车声、人声喧沸,偶尔夹有枪声,想必日本人还只在城里搜索,压根就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已快要出城了。 看看东方已有些泛白,天即将放亮了,大家不敢停留,立即依次沿绳而下。待所有人全部下到城外地面后,挟持枝子那人伸手抓住绳索,往城墙上轻轻一弹,随着箭垛上一声金属的脆响,抓钩与垛口相分离,落了下来。另一人上前,动作麻利地将绳索收了起来,揣在怀中。两人动作一气呵成,配合默契,看得人不禁有些发呆。 那二人仍然在前面带路,带着众人往北飞奔。众人一口气约摸奔了二十来里地,前面突现一大片林子,便赶紧一头扎进林去。在林子里穿了一阵,那二人停了下来,此时天已大亮。 挟枝子那人将枝子从胁下往地上一扔,扯下蒙面,回过身来对赵宣国和赵宣威倒身就拜,口中道:“二叔、三叔!” 赵宣国、赵宣威一脸疑惑,赵珍怡笑道:“爹,三叔,他是方云奇呀。” “是云奇呀,我是说功夫怎恁了得!”赵宣国大喜,赶紧趋身扶起方云奇。 赵宣威也喜道:“一路上我一直在纳闷,帅府外巷口那一声三叔咋有点耳熟哩。云奇呀,你要不喊那一声,三叔的老命可丢在这日本小妮子的手里了。”说到这里,赵宣威又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几步来到枝子面前,提脚准备踹她。 枝子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也不能讲话,唯独大而亮的眼睛朴闪朴闪地看着他,并无半点恐惧神色。赵宣威提起的脚放了下来,他狠不下心伤这样一个美丽而脆弱的女子,虽然她是日本人。 与方云奇一起的另一人也早已扯下脸上的蒙布,方云奇对赵宣国和赵宣威介绍道:“这是我义结金兰的大哥,叫刘武信。”又对刘武信介绍了赵宣国和赵宣威兄弟。 通过方云奇的讲述,赵宣国和赵宣威才知道,昨晚在他们设法进帅府时,方云奇与义兄刘武信也正好伏于帅府门外。当赵珍怡按赵宣国计划到帅府大门对面屋顶上去引敌时,正好与他们相遇。 得知赵宣国和赵宣威的情况后,方云奇便与赵珍怡留在帅府大门对面屋顶,而刘武信则绕到帅府侧面,两边开枪,方才扰动了日本人。 原来如此!赵氏兄弟这才恍然大悟,忙对方云奇和刘武信称谢。大家原本都很高兴,赵珍怡却忽然撅起了嘴。 第六十三章 红颜重遇 方云奇自然对赵珍怡突然撅起嘴来的原因心知肚明,走上去柔声对她道:“我是公人,突然遇见刘大哥,为一桩要紧公事不得不立即出了北平,不及与你告别,你别生气。我原本打算办完了事再回去找你,不料昨晚却在帅府外碰上了你。你怎么也出关来了,还跟二叔和三叔他们在一起呢?” 赵珍怡便将他走后情形大致说了,嘴却仍撅着,似乎还不高兴。赵宣国走上来,对赵珍怡道:“珍怡,方云奇是干大事的人,你要多理解他,别老儿女情长缠着他。” 赵珍怡的嘴撅得更高了,跑向赵宣威,嗔道:“三叔,你看爹多偏向他啊!”脸色却和缓了许多。 赵宣威笑而不语。赵珍怡发现他捂着伤口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惊呼道:“三叔,跑了这么远的路,你的伤好象加重了!” 赵宣威摆摆手道:“你三叔可没那么娇气,幸好闪了一下,刀刺得并不太深,没伤着脏腑之器,只不过流了一点血而已。一会儿在这林子里寻点止血的草药敷上就行了,勿需担心。” 方云奇走过去解开枝子的穴道,枝子一下爬了起来,眼光热烈而欣喜地盯着他。方云奇一愣,居然被她看得感到脸上有些发烧,稳了稳神,怒喝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三叔并未伤你,你却暗算于他!真是貌若桃花,心如蛇蝎啊!” 枝子却并不理睬他的怒气,上前一步,眼波闪烁,胸脯起伏,语气急促地道:“方云奇?你不是叫戴云奇么!云奇哥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枝子呀!” “枝子?”方云奇这下彻底愣住了,仔细打量站在面前的这个美丽女子,很快便认了出来,没错,她真是当年跟她爹东野俊彦一起住在玉灵山下樱花峡谷中的东野枝子。 “枝子,你——你怎会.......”方云奇实实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枝子相逢,一时有点语无伦次。 无论赵宣国、赵宣威,还是刘武信,均暗自称奇,没想到方云奇竟然认识一个日本女子,并且看情形好象二人还十分熟悉。 赵珍怡对方云奇认识什么日本女人还是中国女人到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那女人看方云奇的眼波,不禁醋意大发,冲过去站在方云奇的旁边,拉起他的手道:“云奇哥,这日本女人心肠歹毒,差点要了我三叔的命,杀了她吧。”语气却象是撒娇一般。 “啊!——”方云奇惊呼了一声,却并没有动手。 枝子横了赵珍怡一眼,眼中寒意陡生。赵珍怡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感到了她胸中的杀气,先暗自运力做好准备,以提防她突然扑上来拚命。 见方云奇未动,似乎是为了坚定他的决心,赵宣国哼了一声,对方云奇道:“她父亲就是昨晚帅府里那个日本兵最高长官。” 枝子对赵宣国的揭露却并不在意,反而接着他的话头,眉飞色舞地对方云奇道:“云奇哥哥,你离开樱花峡谷后一年多,我就跟父亲一起回国了,前年才又来到中国。我父亲现在大日本帝国关东军供职,是关东军的少将旅团长,带部队驻扎在奉天,你们昨晚进的帅府是父亲的旅团司令部。云奇哥哥,我和父亲都非常想你,常常谈起你。你跟我回奉天一趟吧,让父亲见见你,我们请你喝从日本带来的清酒。” 方云奇未及答话,赵宣国一声断喝道:“不能去!日本人的巢穴乃是虎狼之窝,去了定然有去无回。云奇,我不知道你怎么认识这个叫枝子的日本女人,但她心狠手辣,极善使诈。昨晚在帅府时,我原本挟持着她的父亲,被她花言巧语骗过,换她做了人质,却险些让你三叔丢了性命,万万不可相信她!” 枝子转头恶狠狠地对他道:“你们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敌人,而云奇哥哥是我和父亲的朋友,我们只会款待他而不会伤害他。” 一直默然无声站在一旁的刘武信此时突然对枝子发问,道:“日本关东军是不是正准备进攻关内?” 枝子笑道:“这位先生好可笑,我父亲是司令官,我又不是,这等军情大事我怎么知道呢?”满脸的天真烂漫。 刘武信却冷笑一声道:“恐怕枝子小姐不仅仅是司令官的千金这么简单吧。” “哦——”枝子转头看着他,显得有些饶有兴趣,道,“那你到说说看,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刘武信不露声色地道:“一看你身形步伐,就知你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枝子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我父亲曾是武功高强的日本浪人,我从小跟他习武,身形步伐自然轻盈。后又跟他生活在军中,耳濡目染,难免沾上几分军人英武之气。不知这些能说明什么呢?” 刘武信亦哈哈大笑,道:“枝子小姐,你就别装了,你说的不错,那些是说明不了问题,但你面部神情能瞬息万变,眼神要么柔情似水,要么犹如钢刀般令人生寒,却绝非平常人所能具备。刚才赵三叔准备踹你时,你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但眼神里怜气和媚气却瞬间射出,果令赵三叔不忍伤你。” “什么?”赵宣威跌足恨道,“这么说来我又上这日本小妮子的当了!” 刘武信道:“赵三叔,不错,她用假象再一次迷惑了你。”又对枝子道,“我可以肯定地说,枝子小姐,你不光是日本旅团司令官的千金,而且是一个受过专门间谍训练的日本特务!” “枝子,你是日本特务?”方云奇不禁万分警惕起来。 他虽无刘武信老辣,但毕竟是军统特工出身,又在浙江警官学校侵淫数年,见过和接触过特情、军警人员无数。经义兄刘武信一提醒,再仔细观察枝子,又回想起她这一路来的情形,方云奇还真觉得枝子身上很有几分特工的影子。 枝子却并不认账,脸一沉,对刘武信冷笑道:“那你怎么不说我是唱戏的呢?中国有句古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我既已落到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不过,我有个要求。” 赵珍怡娇斥道:“死到临头,还敢提什么要求!” 枝子看着方云奇,眼里充满柔情,低低地说道:“我想和云奇哥哥单独呆一会儿,你们都回避一下。” 赵珍怡简直气歪了脸,怒道:“你白日作梦!云奇哥,快动手杀了她!” 方云奇呆呆站着,好似对她的话没听见一样。赵珍怡又气又急,只得求助似地看着她爹赵宣国。 见方云奇发呆,赵宣国的眉头早紧皱了起来,道:“云奇,这日本女子太会演戏,花言巧语张嘴就来,能说得比真的还真,你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见方云奇仍在犹豫不决,刘武信道:“贤弟,她可是日本特务啊,该怎么办,不用愚兄教你吧。” 方云奇点点头,道:“事关国家安危,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办!” 枝子脸色大变,惊问道:“云奇哥哥,难道你真的会杀了我?”又急遽地摇着头,喃喃道,“云奇哥哥,你是不会杀我的,你下不去手!” 方云奇凝视着她,眼光里似有不舍,但转瞬便由犹豫变为坚定,道:“枝子,别怪我!两军阵前相遇,我们就是敌人,因为我们是敌国!” 方云奇说完缓缓举起手掌,便欲朝枝子头顶劈下。在场的人都清楚,方云奇这充满内力的一掌劈下来,枝子便会脑浆迸裂而死。 方式太过残忍,赵宣国和赵宣威悄悄移目他处,不愿看见那红白飞溅的一幕。赵珍怡虽恨死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日本女人,跟她的云奇哥粘粘乎乎,磨磨叽叽,但若方云奇以拍碎她脑袋的方式结果她的性命,这也实在令赵珍怡有些不忍。 赵珍怡张了张嘴,想对方云奇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转念想到,怎么死都是死,反正日本人都该死,还讲究什么死法呀?便转过头,闭了眼,抬手摁住有些微跳的心房,等着那啪的一声落掌和枝子的惨叫声传来。 只有刘武信明白方云奇的用意,猛然大声喝道:“慢!——枝子小姐,你只要说出昨晚你父亲司令部里在干什么,我们也许可以考虑放你回去。” 当方云奇举起手掌,枝子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悲痛欲绝来形容。她悲悲戚戚,幽怨哀婉,看向方云奇的眼神里充满绝望和哀伤,就象是一头即将被母兽推下悬崖的小兽,无奈,依恋,惊恐万端...... 方云奇的心都要碎了,刘武信再不喊出那一声“慢”,他会立马垂下无力的手臂,喊枝子快快跑出树林去,免得留在这里受到伤害。 第六十四章 分道扬镳 见枝子不说话,刘武信放低声音道:“枝子小姐,你既与云奇是故人,何不大家坦诚相见。方云奇重情重义,我看他也不忍害了你的性命。” 闻听此言,赵宣国、赵宣威、赵珍怡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枝子大笑起来,笑声尖而凄厉,笑完轻蔑地看着刘武信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呀,这么好骗?”转头充满柔情对方云奇道,“云奇哥哥,别说我不是特务,不知道你们所要找的军事秘密,无可奉告,让你们失望了。就算我是特务,身上有你们想要的军国机密,但正如你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一样,你认为枝子会背叛自己的祖国吗?” 方云奇语塞。 刘武信接言道:“枝子小姐说的话表面看起来冠冕堂皇,但你别忘了一点,你们是侵略者。保家卫国,我们是正义的!” 枝子不理他,幽幽地对方云奇道:“云奇哥哥,我对你如实相告,我真的不是他所说的日本特务。但我既跟父亲住在军中,对于他们的行军作战、战斗部署什么的也知道一些,可我是不会出卖我的父亲的。云奇哥哥,你不杀了我,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你就动手吧,枝子不怨你。” 说罢脸微微上扬,闭上眼睛等着方云奇手掌落下,但眼眶颤动,终于包裹不住里面的泪水,顺着两侧柔嫩的粉腮滚落而下。 若果真杀了她,自己不成畜生了吗!方云奇收起手掌,对刘武信道:“大哥,我觉得枝子不象是特务。” “这......”刘武信一时似乎也难以判断了。 方云奇指了指赵宣威,闷声问枝子道:“你为什么伤我三叔,他并无加害你之意呀?” 枝子道:“我哪里知道是你三叔,我以为是来刺杀我父亲的。再说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只有一个娘吗,怎么又冒出一个三叔来了?还有这个凶凶的女人是谁呀?” 赵珍怡气得浑身发抖,杏眼圆睁,一把拉住方云奇,厉声道:“你若是舍不得杀她,就让她立即滚出去,看她在你面前象只发情的母猫,我恶心得慌!” 说完,她又看着爹和三叔,可到底放不放枝子,赵宣国、赵宣威也都没主意,都看着刘武信,刘武信好象也拿不准,他又看着方云奇。 突然,林子外面传来几声枪响,隐约还有马啼声。 “可能是日本人的骑兵,我去探察一下。”刘武信从怀里掏出短枪,打算往外走。 “不用去啦,肯定是父亲派出来寻我的,鸣枪是告诉我他们的方位。”枝子道。 “那你怎么与他们联络?”刘武信问道。 “用这个。”枝子变戏法似的从腰里掏出一把短枪来,握在手中。 刘武信大惊,一下将自己的手枪顶在枝子的腰上,道:“别动!你只要敢开枪,我立马打死你!” 枝子咯咯娇笑起来:“别紧张,这是信号枪,不是杀人武器。”又转向方云奇道,“你要杀我就快动手,离开前用这把枪朝天开一枪,骑兵会过来把我的尸体带给我父亲的。” 方云奇拿过她手上的信号枪,对她道:“你走吧,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你父亲东野俊彦,我方云奇今天在这里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在战场上取他的性命!” 枝子点点头,神情庄重,道:“枝子明白,你是要和父亲在战场上正大光明地较量,就象我们日本武士比武一样。我一定把你的话带给我父亲,他也肯定会接受你的挑战。” 方云奇点点头,枝子转身而去。赵珍怡跌足道:“真放她走啦?”刘武信亦低声道:“我们得赶快离开,免得被日本骑兵发现,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大家便向与枝子相反的方向走去,快近中午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百来户人家的小屯子。方云奇道:“我们进屯子找个郎中看下三叔的伤势,再作下一步商议如何?” 赵宣威却举着手中一大把草药道:“不必找郎中,只需找个人家烧些开水,凉后清洗一下伤口,再将我这一路之上顺手采来的草药捣碎敷上就行了。” 方云奇笑道:“三叔本是医道高手,这点我到是忘了。” 五人便来到屯子里,找了一户位置较偏的人家,敲开房门,屋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言道儿子进林子打猎去了。刘武信给了老大爷一个银元,说明来意。老大爷也不多说什么,立马就开始忙活着生火烧水。 赵珍怡在屋里案上找了一个瓦盆,又找来捣杵,在盆里捣赵宣威采的草药。 见他们都在忙活,刘武信冲方云奇使个眼色,起身出了门。方云奇跟出去,道:“大哥,你是信不过他们吗?” 刘武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忧心忡忡地道:“昨晚帅府里的日本士兵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很多进出的日本军官手里都拿着文件,好象在处理什么大事或在准备什么重大的军事行动。你觉得象不象?” 方云奇道:“你担心日本关东军会进攻关内?” “是的,这有极大的可能。”刘武信点头道,“根据我们的情报,有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似乎在为关东军大量增兵,并频繁运送军械和物资,极有可能是在做战争的准备。我们必须尽快深入东北全境,沿途再做细致侦察。你二叔三叔他们不是军人,做事没有章法,容易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人多更容易暴露,还是与他们分开各走各的为好。” 方云奇觉得有理,便在赵宣威敷药完毕后,与刘武信一起进屋辞行,说因军务在身,二人必须先行告辞。 赵珍怡要跟着去,赵宣国不允,让跟着自己。方云奇便与赵珍怡约定,两人办完事后都尽快赶回南京,在京见面。方云奇与刘武信便告辞出来,投长春而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赵宣国、赵宣威和赵珍怡辞别老大爷,出了屯子,也投长春而去。 至于两拔人前后脚出屯,都往同一个地方而去,此先按下不表。却说枝子出林子不久,就遇到一队日本骑兵,正是她父亲派出来找她的。一个骑兵让出一匹马来,枝子飞身上马,挥鞭向奉天城驰去。 进了帅府,她的父亲东野俊彦正站在楼前的台阶上等她。当枝子跃下马,奔上台阶,东野俊彦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她,欣然道:“毫发无损啊。”又嘿嘿一笑,问道,“怎么没得手哇?” 枝子没有答他问话,而是有些激动地对父亲道:“你知道我碰到谁了?” “谁呀?”东野俊彦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戴云奇!”枝子叫道,“就是以前我们在玉灵山樱花峡谷住时的那个戴云奇,只不过我听见他们叫他方云奇,可能是改名了吧。就是他破坏了我的计划,要不是他喊一声,我早结果了那老头。” 东野俊彦恍然大悟:“那怪不得哩,那两个老头明明被你骗住了,按说是不会失手的,原来是被戴云奇,哦,方云奇搅了。挟持你的人也是他吧?” “是的。他挟着我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心不跳,气不喘。多年不见,他的功夫早非昔日可比了。”枝子叹道。父女二人边说边上楼,来到老虎厅内。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弄清楚了吗?”进屋后,东野俊彦急不可耐地问道。 枝子道:“那两个老头,还有他们的女儿,有点象是民间刺客之类。方云奇和那个叫刘武信的人却不一般,我看八成是中国的特工人员。” 东野俊彦脸色严峻,皱眉问道:“那你看这两拨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枝子道:“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那两个老头原是打算进帅府偷看一番,便安排那女人在外面制造混乱。方云奇和刘武信原本也打算进帅府的,两拨人碰巧遇上了。” “那他们现在又到哪里去了?”东野俊彦急切地问。 枝子道:“不清楚,但方云奇和刘武信都很急迫地想从我嘴里知道关东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好象他们最关心的是关东军会不会进攻中国关内。” 东野俊彦紧皱的眉头放松下来,显得有些得意,道:“如此看来,很有可能中国政府对大日本帝国即将进军支那全境并不知晓,或者是还难以作出判断。这正是皇军加紧备战的良机呀,我将立即把这一情报上报关东军司令部。枝子,你可又立了一大功,看来我送你去接受间谍训练没有白费啊!” 见东野俊彦对方云奇并不感兴趣,枝子觉得没必要向父亲讲述自己对方云奇的感觉了,但想起他发的誓,便道:“云奇向你发出挑战,要跟你在战场上一较高下。” 东野俊彦奸笑道:“如果他这次能活着走出满州,他会有机会的。” “你什么意思?”枝子似乎有些紧张。 第六十五章 不期而遇 “枝子!”东野俊彦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情报人员,是我们关东军之花,但对于中国人来说,你只能是朵罂粟花!你可以利用方云奇对你的感情迷惑他,甚至拉拢他,但你是绝对不能对他动真感情的,你明白吗!” 枝子眼中闪过失望之光,嗒然若失。 “如果你为情所困,贻误军国大事,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对着天皇的方向自裁谢罪!”东野俊彦的话语冷酷无情。 枝子知道父亲所说半点不假,其实自从东野俊彦送她参加军部谍报人员培训班那天开始,她就清楚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和结局。她把贞操和羞耻之心、良善之心都留在了军部培训班,只带着机械目的和残酷无情参加了关东军情报机关。 从走出培训班那天起,一直悄悄留于她心房深处的戴云奇就淡得象轻烟,后来几乎就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枝子感到自己已经是百毒不侵的铁石心肠了,谁知一碰上真正的戴云奇,现在叫方云奇,其实管他叫什么云奇呢,她才明白自己对这个叫云奇的哪有什么铁石心肠,有的只是百结柔肠! 回来的路上,她本对父亲怀有一丝侥幸,但此时东野俊彦的话语撕碎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你只是帝国的一个机器,只有目的,没有欲望,更不存在感情!”她想起父亲常对她说的这句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望着父亲。 东野俊彦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道:“方云奇和刘武信既是来探听关东军消息,此地未得手,下一目标定会锁定长春关东军司令部,我会提醒司令部严加防范。你立即将知道的情况和那五个人的相貌特征报告关东军特务机关长,重点是方云奇和刘武信的特征,要十分详细,好让特务机关在满州境内开展全面缉捕。” 枝子接受了命令,离开老虎厅回自己的办公室。东野俊彦拿起桌上的电话,接通了关东军司令部。 再说方云奇和刘武信出屯往北走了几十里路,来到一个小镇,此时天色已晚,便找了家客栈打尖住下。吃过晚饭,二人正在房里商议第二天的行动路线,听见又有几位客人入店住宿。 刘武信起身透过门缝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进来的那几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午才刚分别过的赵宣国、赵宣威和赵珍怡。 方云奇欲开门相见,被刘武信止住。他压低声音道:“看样子他们也是去长春。” 方云奇道:“二叔好象有事瞒着我。他们是一支皇族,而溥仪现在长春当满州国皇帝,他们会不会是去长春见溥仪呀?” 刘武信恍然道:“原来如此。那八九不离十,他们极有可能是去长春投奔溥仪。前清有很多遗老奔长春,去追逐他们的复国梦。但他们不知所谓的满州国不过是日本侵华的傀儡而已,复国不成,却成汉奸,将来下场注定会是很可悲的!” 方云奇急道:“那我得想法劝阻他们呀。” “现在别急。”刘武信道,“这离长春还有好几天的路程,我们暗暗跟着他们,路上见机行事。” “为什么要悄悄跟着,而不是明着同行?”方云奇有些费解。 刘武信道:“一来对他们的目的我们只是猜测,并无实证。你二叔上午不让赵珍怡跟我们走,可能就是怕她泄露他们的行踪,既如此诡秘,我们如果撞破,岂不两相不便。二来我们大闹沈阳帅府,日本人会善罢干休吗?说不定日本特务正在四处找我们呢,因此分开走安全。” “还是大哥虑事周密,我可没想到这么多。”方云奇面露惭色。 “这是经验。贤弟,在军统干久了,你自会比哥哥还强的。”顿了一下,刘武信继续道,“只是到时候我们两兄弟别象你跟枝子一样,要兵戎相见。” 方云奇急道:“那怎么可能,我们是同一个国家呀,日本人才是我们的敌人!” 刘武信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笑,忽然道:“贤弟,等事情办完后,我想再请你去个地方行吗?” “什么地方?”方云奇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刘武信一脸神秘地道。 “大哥,你觉得枝子真是日本特务吗?”刘武信刚才的话中提到枝子,令方云奇心中产生了某种隐动。 “肯定是的。”刘武信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虽然她极善使诈,但她身上散发出的特务的气味是掩饰不住的。可我发现她对你的情感却似乎是真心实意的,这一点她毫不掩饰。” “这么说来,白天放走枝子是错误的了?”方云奇低头喃喃道。 “那到也不一定,对错现在不好说。”刘武信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暴露了。日本人一定会加强防范,使我们的侦察行动更加困难。我们的相貌特征也暴露了,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听了刘武信的话,方云奇有些沮丧:“若真如你所料,我岂不是大错而特错了。” 刘武信哈哈一笑,拍拍方云奇的肩,道:“贤弟勿须多虑,日本关东军如果真要入关,如此大的军事行动,再怎么严加防范,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只要我们用心观察,定会不虚此行。至于相貌特征,我们可以改嘛。我已想好,明天我们化装成乞丐北上。东北乞丐这么多,日本人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方云奇喜道:“原来大哥早已成竹在胸。” 第二天,赵宣国、赵宣威和赵珍怡已早早离店。方云奇和刘武信起床用过早点,就到柜上算了店钱,出得店门来。行至僻静处,刘武信拿出在店里后厨包的灶灰,抹于二人的脸上和衣服上,又把裤子撕成一些碎条,再在路边寻两个脏兮兮的木棍各自拄着,便活活脱脱变成了两个乞丐。 二人往长春方向紧赶慢追,终于远远看见赵宣国他们三人就在前面,于是放缓脚步,遥遥地跟着。 几天来,一路之上,果见日本军队调动频繁,物资运输繁忙,一派大战在即的样子。越近长春,这种现象越明显。日本人把哈尔滨、吉林的部队和物资都在往辽宁方向运输。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人的确是在加紧做着进兵关内的准备。 刘武信仔细揣摩着过往日本军队的建制,估算着士兵人数,对过往炮车、坦克、卡车,以及火车,都要进行认真观察。每有收获,就找个僻静处,详细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方云奇想仿效,刘武信让他只管哨望把风,说到时候会把收集的情报抄一份给他,因为这是联合行动取得的成果。 大约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要到长春了,一路上并未见有日本人拦截过问赵宣国他们。方云奇不禁松了一口气,心想可能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刘大哥是多虑了。 刚念及此,前面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方云奇以为是赵宣国他们被日军发现了,准备冲上前去。刘武信拉住他,冷静地站在路边向前了望。 只见前面赵宣国等三人听见枪声,早齐奔到路边伏下,其他行人也都惊慌失措地往路两边拚命奔逃,霎时空出一条大路来。 此时,可见前边远远地奔过来一队人马,枪声也越来越近。刘武信和方云奇看见,冲在前面的是三个人,都骑着马,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回身朝后面开枪。追击的是一队日本骑兵,大约有十二三人,也一边追一边向前射击。 刘武信和方云奇也赶紧奔到路边伏下,当被追的那三人从他们身边冲过去时,他们看清那三人都身形高大、高鼻凹眼,分明不是中国人。冲过去不远,忽一人被击中,裁下马来,另两人勒马回身意欲救援。那人急了,挥枪冲二人大叫,二人犹豫了一下,便扭转马头往前急奔了。 眼看着日本人越来越近,那人趴到路中央,嘴里高声吼叫着,向日本人猛烈射击。追兵中有两人中弹,裁下马去。但日本骑兵的射击也更加猛烈了,密集的火力打得整个路面尘土飞扬,压得那人抬不起头来。那人却毫不畏惧,象钉子一样趴在路中央还击,又有一个日本骑兵落马。 刘武信蓦地拔出手枪,对方云奇道:“等日本兵冲过去后,我们从后面射击,一定要救下那人。” 方云奇也拔枪在手,问那人是谁。刘武信说是苏联人,可能跟我们是同行。方云奇问他怎么知道,刘武信说他懂俄语。 日本骑兵刚从眼前冲过,刘武信就跃出路面,一个翻滚翻到对面,几乎与此同时,方云奇与他两只手枪同时喷出火舌,两个日本骑兵应声落马。 突然背后遭袭,日本兵一下乱了队形,冲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方云奇和刘武信抓住战机,一枪一个又击落好几个日本兵。 苏联人见突然天降援兵,精神大振,一阵猛射,又有几个日本骑兵坠马。 事起仓促,日本兵还来不及调整队形迎战,就被全部消灭,陈尸大路。 第六十六章 皇家亲戚 消灭了日本骑兵,刘武信和方云奇跃上路面,奔上前去。那苏联人躺在地上,全身多处中弹,鲜血潺潺,已是奄奄一息。 刘武信与苏联人用俄语交谈起来,谈不多久,那人就断了气。刘武信遗憾地站起身,与方云奇一人骑上一匹日本人留下的战马,向着另两个苏联人跑的方向驰去。 路上,刘武信告诉方云奇,他曾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所以懂俄语。那三个苏联人是苏联红军的情报人员,在长春城外一处日军兵营侦察时被发现,便抢了几匹战马逃出来。刚才断气那个苏联人让刘武信立即赶去哈尔滨东正大教堂,有重要情报要交给他,并告诉他与苏联情报人员的接头暗号。 方云奇有些狐疑,苏联情报人员怎会轻易把他们的接头地点和暗语告诉刘武信呢?刘武信对方云奇说,你忘了我是中国红军吗,我们与苏联红军之间自有联络方法。方云奇方才信服,快马加鞭,与刘武信向哈尔滨奔去。 却说就在方云奇他们袭击日本兵时,赵珍怡跟爹和三叔伏在路面之下,枪声停止后站起来,正看见方云奇跃上路面的身影,特别是后来飞身上马的动作,虽然隔得很远,根本看不清人,但那翻飞的影子还是令赵珍怡怦然心动,觉得很象是方云奇的身手。 她还来不及再看,就见有很多日本兵向这边赶来,赵宣国认为此地不宜久留,三人便立即离开大路,往旁边绕道而行了。 两天后,赵宣国、赵宣威和赵珍怡终于进入长春,也就是所谓满州国的都城——新京。 新京城很有气势,街道宽阔笔直,各衙门也修得十分气派,但赵宣国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赵宣威告诉他,这些街道和衙门都是在日本人主持下修建的,衙门也不叫衙门了,叫着什么什么部。在里边办差的都是一个满州人和一个日本人,表面上满州人是各部部长,日本人是次长,但所有大小事务均须次长签字画押方能生效。也就是说,新京任何事都得日本人说了算。 赵宣国这才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了,原来这些街道与衙门都透着一股子东洋味儿,与北京皇城风格完全不同。但对赵宣威说什么事都得日本人说了算,赵宣国半信半疑,坚称必须等晋见了皇上才能验证他的话是真是假。 赵宣威有些生气,指着八部衙门进进出出的日本人道:“难道你没看见这些倭奴进出各衙门就象进出自己的家一样吗?当初咱大清的总理衙门也常有外国人出入,可有哪一个敢这样趾高气扬地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赵宣国当然不可能没看见,只是他无法接受眼前这现实,难道大清的宣统皇帝,爱新觉罗的子孙会这样让倭奴任意摆布! 来到皇宫,赵宣国看见门口竟然站着日本兵,怒气冲冲地道:“宫禁怎能用倭奴兵值守,这不是丢祖宗的脸吗?” 赵宣威道:“这哪是什么皇宫,分明是一座囚笼啊!” 赵宣国盯着皇宫里面看了许久,突然老泪纵横,叹道:“想不到我大清二百余年江山,最后却不得不回老家偏安。爱新觉罗子孙竟落得被倭奴看管,真是让我等痛彻心肺啊!” 赵珍怡赶紧劝爹止悲。赵宣威趁机问道:“我们还见皇上吗?”赵宣国态度绝决:“见!” 赵宣威无奈地摇摇头:“二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不过我们可约法三章,不论你在皇宫看到皇上多么受苦,看到倭奴你多么生气,都不能冒然行事,行不行?”赵珍怡也劝他,说上次在奉天大帅府多危险啊,这次可无论如何忍住了。 赵宣国流泪道:“皇上如此,你我还能苟且偷生不成?” 赵宣威也流下泪来,道:“二哥,若真是为复我大清国冲锋陷阵,血洒沙场,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这不是复国呀,这是送国呀。若为此丢了性命,断了爱新觉罗香火,二哥,你觉得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见三弟说得在理,赵宣国止住悲声,让赵宣威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后,赵宣国沐浴更衣,竟整晚毫无睡意,秉烛而坐,只待天一亮,就早早进宫去拜见皇上。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微明,赵宣国就急急叫起赵宣威和赵珍怡,要前往皇宫。 赵宣威告诉他,这新京的皇宫可不象北京的皇宫,都是按东洋人规矩值更,叫着上班,要天大放亮,宫门才开哩。 赵宣国大怒,嚷道这不坏祖宗家法吗?但也毫无办法,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直至天大放亮了,三人早点都顾不得吃,便急急来到皇宫门口。在往里进时,却被门口站岗的日本兵拦住了。 那日本兵蛮横地把枪一横,不准进门。赵宣国按捺不住就要动手,赵宣威忙用眼色制止住他。见赵宣国想硬往里闯,日本兵一边横枪拦住他,一边高声叫,立时从里面冲出来一队日本兵,个个荷枪实弹,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着三人。三人不禁又惊又怒。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军官模样的日本人,矮个儿,小脑袋,细眼睛,粗短的眉毛有事无事一跳一跳的,十足的奸诈小人相貌,用略显蹩脚的中国话对三人喝道:“什么人擅闯皇宫,莫非是想行刺本官,给我统统抓起来。” “慢!——”忽一人从日本兵后面转出,喝了一声。 赵宣国一看,此人身材不高,脸形瘦削,面色苍白,穿着很平常的长袍马褂,鼻梁上还架着一付圆圆的金边眼镜,头发中分。 这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梦的皇上吗?溥仪住在天津静园时,赵宣国每年都要去觐见他。皇上宽仁体恤,每次都对他温言嘉许,赏赐颇丰。 赵宣国一下子拜倒在地,流泪叩头道:“皇上,老臣宣国参见!” 溥仪吃了一惊,待看清跪着之人相貌后,立即忙不迭奔上前来将他扶起,道:“皇叔快快请起。”论辈分,赵宣国是他叔叔。 溥仪对那日本军官道:“吉冈先生,这是朕的亲戚,专程到新京来看朕的,让他们进来吧。” 那日本人叫吉冈安直,是关东军跟溥仪之间的联络人,官职为溥仪的帝室御用挂,这名称是日本人取的,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所有关东军的命令都是通过吉冈安直传达给溥仪的,因此,他不但对溥仪颐指气使,而且监视着溥仪及其身边人的一举一动。溥仪身边人要是有哪个稍稍流露出对日本人或对他本人的不满,轻则斥责痛打,重则丢掉性命。因此,对于吉冈安直,皇宫里所有人都是又恨又怕,包括溥仪在内。 听说是溥仪的亲戚,吉冈安直挥手让日本兵放下枪,但并不急着放赵宣国他们进去,而是围绕着三人肆无忌惮地上下左右看来看去,不停地问这问那,跟审贼似的。 赵宣国脸色越来越难看,赵珍怡紧紧拉着他手臂,担心他会突然挥手向吉冈安直击去。 吉冈安直没问出什么破绽,又将手一挥,命日本兵搜查。三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兵走上来与三人相对,粗暴地伸手过来就要搜身。休说赵珍怡是女孩儿家,就是赵宣国和赵宣威兄弟俩,也如何能忍受这奇耻大辱,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抓住日本兵伸过来的手臂,只一拧,搜身的日本兵顿时痛得呲牙裂嘴,弯下身子动弹不得。 其余士兵立即举起了枪口对准三人。溥仪的脸上再也挂不住,口气严厉地对吉冈安直道:“吉冈先生,朕已经说过了,他们是朕的亲戚,论辈分,这两位还是朕的叔叔,你不能这样对待他们吧!” 溥仪从未如此严厉地对吉冈安直说过话,吉冈安直也觉得有些过分了,示意日本兵放下枪。赵宣国他们也放开了手下的日本兵。 溥仪高兴地把赵宣国他们迎进皇宫,可日本士兵虽然退了,吉冈安直却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好象不知趣似的。溥仪眉头微皱起来,却只得由他跟着。 溥仪首先带赵宣国他们参观自己的皇宫,有车库、马厩,还有御花园。皇宫规模自然不能与北京的紫禁城相比,不过到也还算齐全,还有御花园嘛。 可这也叫皇宫,还没大清时候一个贝子府的十分之一大,各种设施也都十分的简陋粗疏,哪里有一丁点的皇家气派与威严。赵宣国跟着溥仪,听他介绍这介绍那,鼻子忍不住一阵阵地发酸。 参观完后,溥仪带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吉冈安直仍然跟着,并无要离开的意思。赵宣国满脸疑惑地看着溥仪,溥仪只得苦笑着给他介绍道:“这是朕的帝室御用挂,叫吉冈安直,朕接见臣子时,他都在场,皇叔不用疑心。” 第六十七章 僵持不下 溥仪落座后,赵宣国等三人以臣子之礼叩拜,溥仪赶紧一一扶起,并赐座。 三人谢恩后坐定,赵宣国望着溥仪不知说什么合适,又见吉冈安直直挺挺地坐在旁边,便知道别的什么话也不便讲,不关痛痒的话说了也无益,只能就这么君臣默然相对。 忽然对面房间里电话铃声大作,那是吉冈安直的房间。吉冈安直站起来,急急忙忙走出去接电话。 溥仪这才流泪开口道:“皇叔,侄儿这哪里是当皇帝,而是做囚徒啊!这里也不是皇宫,而是人间地狱!” “皇上......”赵宣国悲伤难语,也只能陪着皇上潸然泪下。 吉冈安直接完电话回来,眼光讶怪而凌厉地盯着赵宣国他们看了一阵,便走到溥仪身边,俯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只见溥仪大惊失色,霍地站起,神色半信半疑,道:“不会吧,会不会弄错了?” 吉冈安直肯定地道:“不会错,关东军司令部马上来人。” 溥仪跌坐在椅子上,望着吉冈安直哀求道:“吉冈先生,能不能通融一下,朕——朕谢谢你!” 吉冈安直生硬地拒绝了溥仪的请求,提高声音道:“绝对不行!对这种危害帝国利益的行为,阁下是绝对不可以包庇袒护的!” 好象出了什么大事,见溥仪和吉冈安直不说,赵宣国也不好冒然相问,并且吉冈安直一回来,他与皇上也不好说话了。 此时,一辆满载日本兵的汽车开进皇宫,来到溥仪楼下。日本兵跳下车来,在一个日本军官的带领下冲上楼来,直接闯进了溥仪的办公室。 那军官对溥仪行了个军礼,用中国话说道:“阁下,你现在正在接见的这三个人,曾经在几天前与另两个中国特工一起,闯进皇军驻奉天旅团司令部,意图行刺旅团司令官东野俊彦将军,并杀死了几名皇军士兵。现根据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将此三人逮捕法办!” 赵宣国、赵宣威和赵珍怡大惊,他们原以为只要逃离了奉天就没事了,谁知在新京又落入日本人之手啊! 见日本人真要逮捕皇叔,溥仪急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这几位是朕的亲戚,专程从关内来看朕的,怎会......”溥仪一急,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军官道:“他们出奉天不久,我们的特工人员就盯上了他们,一直跟踪至新京,不会错的。见他们进了皇宫,我们请示过关东军司令部,才过来抓人。”说完命将赵宣国、赵宣威和赵珍怡带下楼,押上了汽车。 溥仪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日本人的汽车驶出皇宫,好半天才省悟过来似的,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吉冈安直以命令的口吻道:“快去接通关东军司令部,朕要跟关东军植田谦吉司令官阁下通话。” 吉冈安直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到对面自己的房间里去拨通了电话。溥仪走过去,接过话筒,道:“将军阁下,你们刚才在朕这里抓走的人,是朕的两位皇叔和朕的皇妹,都是朕的亲戚。他们如果做了什么对不起友邦之事,请将军阁下给朕一个面子,将他们放回,由朕好好训导他们。” 植田谦吉那边只说了两个字:“不行!”就挂断了电话。溥仪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吉冈安直问道:“被将军阁下拒绝了吧?我就知道是这结果。” 溥仪什么话也没说,回到了自己房间。吉冈安直跟过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溥仪看着他,突然一字一句地说道:“吉冈安直先生,请你现在就去给植田谦吉司令官打电话,就说朕从现在起不吃饭,不睡觉,就坐在这椅子上等。他什么时候把朕的皇叔和皇妹放回来,朕就什么时候走出这屋子!” 吉冈安直跳了起来,大叫道:“你要干什么,绝食呀?你敢威胁司令官阁下,你......” 溥仪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任由吉冈安直咆哮吼叫,只是不理他。吉冈安直无计可施,只得回屋打电话向植田谦吉报告。 过了一会儿,吉冈安直回来,对溥仪道:“我刚才把你的意见报告给植田谦吉司令官阁下了。司令官阁下说要等审讯之后再定,若他们没什么大的阴谋,可以考虑放回由满州国自己处理。” 溥仪仍是闭着眼睛,冷冷地道:“让他们审吧,朕就在这等着。” “你!——”吉冈安直额上青筋暴跳,咬牙切齿道:“我提醒阁下,你这么做要考虑后果!” 溥仪不理他。吉冈安直气急败坏地在屋里转了几圈,摞下句话:“要绝食你就绝吧!”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晚上,有三拨人轮流来请溥仪去用膳,都被溥仪用脚踹了出去。吉冈安直在对面房间里偷觑了这一切,焦躁地转来转去,最终决定亲自过来劝说溥仪。 吉冈安直来到溥仪的房间,劝他以满州国大局为重,不要为了几个穷亲戚而意气用事,让辛辛苦苦刚刚建立起来的满州国付诸东流,让日满友好关系遭受重大损失。 溥仪闭目靠在椅背上,任由吉冈安直唾沫星子乱飞,仍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就跟聋了一样。吉冈安直说得口干舌燥,见溥仪好象压根就没听进去半个字,这可是吉冈安直自到溥仪身边以来从未有过的。 吉冈安直心中忖道:“以往任何时候溥仪都是对我恭恭敬敬的,今天为了他的几个亲戚,居然不惜跟我翻脸。”他那小眼睛骨碌碌一转,决定采取另一种办法,于是声音冷冷地对溥仪说,不听他的话就是不听关东军的话,不听关东军的话就是不听天皇的话。如果溥仪非要一意孤行与日本国对着干,那关东军可以废掉他另立新君。 这一席话说出口,吉冈安直以为这下抓住了溥仪的命门,便得意地站在屋中央等待溥仪央求的声音响起。可是,溥仪仍然一动不动地闭目靠在椅背上,默无一声。 吉冈安直快气疯了,他快步走出溥仪的房间,叫来日本卫兵,命令他们守在溥仪的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出。他站在门口故意高声对卫兵说,如果皇帝饿昏了或是饿死了,就来报告一声。 吉冈安直走后,溥仪终于再也绷不住了,浑身颤栗地瘫在椅子上,幸好双手牢牢抓住椅子扶手,要不他非得出溜到地板上不可。 溥仪从未如此强硬地对抗过吉冈安直,更别说对抗强悍的关东军了。这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可能是长期受吉冈安直他们的压制而积累的怒气和怨气,不知不觉爆发了出来吧。 天渐渐黑了,门口的日本兵还死死地守着,溥仪的确感到巨大的心理压力。吉冈安直另立新君的话也的确让他十分害怕,但黑暗中他感到自己的眼前浮现出先祖们的身影,让他感到勇气倍增。 虽然又饿又怕,但溥仪坚持着,当然也免不了在黑暗中胡思乱想,坐在椅子上时而迷糊过去,时而被恶梦吓醒,就在惊恐不安之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吉冈安直就出现在溥仪房间门口,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北打卤面。打开房间里的灯,他把面捧到溥仪跟前,以恳求的语气道:“阁下,我们讲和吧,请用早膳。” 那浓浓的香味刺激着溥仪的辘辘肌肠,他看看香喷喷的面条,又看看吉冈安直。吉冈安直肯定也一夜未睡,眼眶有些塌陷,两只小眼睛显得更小了,神情也显得颇为疲惫和无奈。 吉冈安直从未以如此语气跟溥仪说话,溥仪几乎要答应他的要求了,但他薄薄的嘴唇里说出来却是另一句话:“朕的亲戚们回来了吗?”吉冈安直绝望了,他颓然放下打卤面,走出了房间。 稍倾,溥仪听到吉冈安直在他房间里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急切,只是说的是日语,他一句也听不懂。 时近中午,一辆小汽车驶入皇宫,从车上下来一个全身戎装,披着黄色披风,戴着白色手套,腰挎指挥刀的日本军官,肩膀上顶着两颗金星。那人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 吉冈安直赶紧奔下楼,跑到那人跟前,毕恭毕敬地行礼。来人是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武井二龟,中将军衔。 武井二龟在吉冈安直带领下走上楼来,直接进入溥仪的房间。溥仪没料到关东军参谋长武井二龟会突然到来,脸上显出一丝惊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 武井二龟敷衍性地对溥仪行了个礼,就大大咧咧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东正教堂 吉冈安直亲自端来沏好的香茶,恭敬地摆在武井二龟面前,然后就笔挺地站在旁边,不敢落座。武井二龟让吉冈安直撤去卫兵,关上房门,并示意他也坐下,请溥仪也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了,溥仪心中不免有些打鼓,日本人弄得这么神神秘秘,不知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 果然,武井二龟单刀直入,问溥仪的弟弟溥杰在哪里?溥仪说正在皇宫禁卫军里当值。武井二龟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溥仪看了一阵,看得溥仪心中有些发虚,不自然地转了转头。 武井二龟道:“阁下,我们不用浪费时间了,我挑明说了吧。溥杰跟嵯峨浩小姐的婚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到底是应允还是不应允呀?” 溥仪明白了,日本人是来作交易的。满州国成立时,日本人原本想让溥仪娶个日本女人,溥仪坚决没同意。日本人便又打上了他兄弟溥杰的主意,打算让溥杰跟一个叫嵯峨浩的日本女子结婚。 溥仪心中明白,根据日本人制定的满州国皇位继承法,皇帝死后若无子嗣,可由兄弟的儿子继承皇位。溥仪膝下至今没有一男半女,若他兄弟溥杰跟一个日本女子结婚,倘若生下儿子,那将来满州国的皇帝岂不是变成了日本人的外孙。如此别说江山了,就连皇室纯正的血统都丢了。所以,溥仪坚决不同意弟弟这门婚事。 武井二龟逼视着溥仪,要他表态。溥仪迟疑着不开口。武井二龟按捺不住,目露凶光,道:“阁下的亲戚杀害了大日本皇军四名士兵,这可是严重损害日满亲善的重大罪行,按日满亲善条例规定,是要统统被枪毙的!” 吉冈安直也瞪着眼对溥仪道:“我大日本帝国士兵个个都是大和民族的精英,一个人比支那十个人都强,岂能轻易被支那人杀害而不追究?阁下,你可要仔细考虑清楚,如果你不答应溥杰与嵯峨浩小姐的婚事,你的皇叔和皇妹是断然不能活着回来的!” 武井二龟和吉冈安直一唱一和,威逼利诱,步步进逼。溥仪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垮了,他只好百般无奈地对武井二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日本人对溥杰的婚事安排。 武井二龟满意地站起来,笑道:“阁下放心,你的亲戚会很快放回来的。”又敷衍性地向溥仪行个礼,就在吉冈安直的陪同下走出了房间。 掌灯时分,一辆日本军用卡车驶入皇宫,赵宣国、赵宣威和赵珍怡遍体鳞伤从车上下来,相互搀扶着来到溥仪房间。见此情形,溥仪不禁大哭,赵宣国等三人也与溥仪哭成一团。吉冈安直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赵宣国冲着溥仪跪拜,凄然道:“听说皇上以绝食抗争,方才保住臣等三人性命,皇上大恩,臣等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呀!” 溥仪赶紧扶起他,强装笑颜道:“皇叔快快请起,切莫这样讲,真愧煞朕了。” 吉冈安直忽冷冷地道:“根据关东军司令部命令,赵宣国、赵宣威、赵珍怡与阁下辞行之后,必须立即离开新京,离开满州国,不得逗留,否则皇军格杀勿论!” 溥仪强忍悲痛,命手下人拿来一柄玉如意,赐给赵宣国,并催他们早早出宫。赵宣国万念俱灰,一下子象老了十岁,步履蹒跚,捧着玉如意在赵宣威和赵珍怡的搀扶下,一步一回首地走出了皇宫。直走到宫门,回头还见溥仪站在房间的窗后目送着他们。 一出宫门,赵宣国“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在赵宣威怀中。赵宣国他们不知道,自他们走后,溥仪从此连见亲戚的权利也没有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方云奇跟着刘武信昼夜兼程赶往哈尔滨,他们虽在遭遇战中夺得日军战马,却不能一直骑着大摇大摆向哈尔滨奔去,要不走不上半天就会被日本骑兵包围。因此,二人估摸着后面的追兵已一时之间难以追上时,便弃了马,仍混迹乞丐之中,徒步向北而行。 非一日来到哈尔滨,时已过午,刘武信带着方云奇先找了家餐馆饱餐一顿。等至天黑,方才向餐馆老板打听了去东正大教堂的路径,与方云奇一起奔教堂而来。 教堂里没有透出光亮,大门也紧闭着,只有门框上一盏小灯亮着,整座建筑黑魆魆矗立在微蓝的天幕中,在周围低矮房屋和昏暗街灯的衬托下,给人一种阴森压抑的感觉。 方云奇有些纳闷,怀疑是不是弄错了地方。刘武信也是头一次到哈尔滨,但俄式教堂对他来讲却并不陌生。见大门关着,他略一沉吟,便满怀信心地带着方云奇往侧面走去。 果然,侧面开着一扇小门,往里一望似隐隐透出灯光。刘武信上前,推开半掩的门,与方云奇走了进去。 教堂里空荡荡的,只在圣像前点着两只白色的大蜡烛。稍倾,一个牧师端着烛台从圣像侧面走过来,用俄语跟他们讲话,好象在询问什么。 刘武信上前用俄语跟他轻声交谈,不一会儿,就见那牧师与刘武信握握手,看了看他身后的方云奇,就转身往回走。 刘武信指了指教堂里的长椅,让方云奇先在这坐一坐,说他很快就回来,然后快步跟上牧师往圣像侧面进去了,好象去了另外的房间。 方云奇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是第一次进外国教堂,圣像、圆顶、白烛、长椅、布帷等,一切都与他自小熟悉的庵堂不同,也与他所见的中国庙宇相异,不觉颇感新鲜。 虽教堂里光线甚暗,但他也饶有兴趣地四面观看起来,不知不觉,时间过了许久,圣像前的蜡烛都快燃尽了,刘武信却还没有出来。 正在方云奇等得有些心焦时,从圣像侧面传来脚步声,刚才那牧师手里拿着两只蜡烛走出来,却不见刘武信的人影。牧师也不理睬方云奇,径直走到圣像前,换了蜡烛,就又从圣像侧面进去了。 方云奇不懂俄语,无从相问,便只得继续等着。过了好一阵,牧师又出来换蜡烛。方云奇百无聊赖,就数着他出来换蜡烛的次数。 当牧师第五次走出来的时候,手中没再拿蜡烛,而是走到圣像前,熄灭了那两只尚在燃烧的大烛。方云奇这才发现,天色已明,晨光从教堂两边高大的玻璃窗里透了进来。 时近中午,刘武信终于回来了,但他不是从圣像侧面走出,而是从他们昨晚进教堂的小门进来。 刘武信在方云奇身边坐了下来,连声对方云奇说抱歉。方云奇看出,他内心似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不用问,义兄这次的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 刘武信低声对方云奇道:“兄弟,我们已得到可靠情报,日本将全面对华开战!” “啊!——”方云奇惊呼道,“那我得赶快赶回南京向戴老板报告,好让蒋委员长早做准备啊!” 刘武信笑道:“别急,贤弟,当然得报告,但有关满州及日本关东军详细的情报你有吗?” “你不是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的吗,抄一份给我就行啦。”方云奇觉得这似乎不算啥问题。 刘武信仍笑道:“这当然可以,但是仅凭这浮光掠影般的侦察见闻,你觉得你们戴老板会相信你吗?你们的蒋委员长会相信你吗?其实,这里面并没有多少有重大价值的情报。” 方云奇急了,说那怎么办,这一趟东北不是白来了。 刘武信忽敛住笑容,神情郑重地道:“我不是对你讲过,想请你去另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方云奇着急地问道。 “延安!”刘武信道。 “延安?”方云奇惊得合不嘴。 刘武信点点头:“那里才有你想要的重要情报。” “可是......”方云奇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刘武信大度地一摆手,道,“不错,国共两党曾经是对手,但随着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我党已使蒋委员长醒悟到,当今中国,日本人才是我们面临的共同敌人!国难当头,民族大义,国共合作是时势所趋,我党岂会计较党派之争。我已请示上级,同意请你去延安,我党会将我们所掌握的有关日本侵华及侵华日军所有重要情报整理成卷,并附上我党建议,交由你带回南京,送***上层,最好直接呈送蒋委员长。” 第六十九章 对外联络 刘武信话语真诚地对方云奇道:“请你去延安,情报共享,表达我党对国共合作的诚意。贤弟意下如何呀?” 刘武信的话与方云奇见过的许多***人讲的话不一样。方云奇虽在特务处呆的时间不长,中途又去上了几年学,但他看到听到不少特务处抓共产党杀共产党的事。在浙省警官学校时,他自己也曾被诬为共产党抓了起来。 当然,特务处的特工也有许多道理,常讲给方云奇听,可方云奇觉得,刘大哥的话才真正说到他心里面去了。想到这里,他抓住刘武信的手,显得有些激动,道:“大哥,我相信你,跟你去延安!” 刘武信喜道:“好,那我们今晚就出发。”便带着方云奇从圣像侧面转过来,那里有一道楼梯,上楼来到一个房间,房子中央有个小桌,上面放着面包和水,桌前椅子上放有两套中式衣服。房里还有一面镜子,镜前摆着个小盒子。 二人早已饥肠辘辘,便先坐到桌前吃面包和喝水。吃饱喝足之后,刘武信打开镜前的小盒子,原来里面装着胡须、假牙等化装用具。两人在镜前化好装,再换上椅子上的衣服,相互打量一下,均感十分满意。 牧师上楼来,给他们送来了两张通行证和满铁车票。刘武信告诉方云奇,这是苏联同行花重金给他们搞来的,天黑后会有车来接他们去火车站,坐上火车一直去奉天,在奉天下车后再想法出关。但火车站日本人检查很严,为防止暴露身份,必须把随身携带的武器留在这里。 方云奇担心地道:“你身上带着这次收集来的情报,留下武器,万一路上有个什么紧急情况,岂不难以应付?要不我们还是按来时的办法回关内吧。” “时间来不及了。”刘武信摇头道,“至于情报,身上不用带的,我已托苏联同行用密电发回延安了。” 方云奇面露难色,其实,留下武器他到无所谓,就算在火车上遇到麻烦,凭他跟刘大哥的手段并非不能脱身。只是他身上还一直揣着枝子那把信号枪,他舍不得留下,但又似乎不便对刘大哥说起。 刘武信拔出自己的枪放于桌上。方云奇也只好不大情愿地拿出自己的手枪和那把信号枪来。 刘武信双眼如炬,心细如发,见方云奇双眼定定地盯着那把信号枪,便知他对那把信号枪很是依恋,便轻声道:“兄弟,她可是日本间谍呀。” 方云奇看了他一眼,最终咬咬牙,把两支枪放在桌上,并将眼光从那信号枪上移了开去。 天黑后,牧师进来带他们下楼,从侧面小门出了教堂,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绕过教堂,向火车站奔去。 到了火车站,果见车站戒备森严,不仅在入口处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在检查旅客证件,另外还有一队日本兵,带着大狼狗站在那里监视着进站的旅客。 方云奇向刘武信眨眨眼,微微吐了吐舌头,露出孩子似的笑容。他们顺利地通过证件查验,进站上了火车。三天后,火车到达奉天。 二人下车后不敢稍停,昼夜兼程赶往关内,绕道蒙古赤峰,从河北张家口经山西,进入陕西境内。 一路之上,越往关内走,方云奇心中越着急,关外日本军队调兵布阵,正磨刀霍霍准备杀向关内,而关内我们的军队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经过北平、太原等地,到处仍是一派市井喧哗,官员和军队将领们仍是灯红酒绿,醉态薰薰,全然不知危之将至。 这关内关外的两种景象,使方云奇恨不能插翅飞到延安,取了情报后又直飞南京,向爹报告,请他告诉蒋委员长快做准备,莫被日本人打个措手不及。 在方云奇催促下,刘武信带着他专挑小路近道,不出五日,便进入陕北红区。一进陕北,情形大是不同,刘武信告诉方云奇,再也不用伪装了,并很快去弄了两匹马来。二人骑上马,向延安飞奔而去。在第二天傍晚,他们就到了延安。 华灯初上,小巧的延安城显得宁静而温婉,这颇有些出乎方云奇的意料。延安这两个字的确是如雷贯耳,南京称这里为匪窝,犹如洪水猛兽,可没想到它却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刘武信带方云奇来到城西一座小院,院里有五六间房,看样子房间不大。有两间房里亮着灯,借着从窗户透出的灯光,可见院内什物收拾得十分整齐,地面也打扫得很干净。 一个红军士兵走出来,看见刘武信,立即立正敬礼,叫道:“刘团长好!”刘武信回礼,问房间准备好了吗?士兵回答一接到通知,上午就准备好了。 士兵带着方云奇和刘武信来到一个亮灯的房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土炕、木桌、长凳而已,但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屋中的木桌上,点着盏油灯。 “看来延安的条件的确艰若,没有电,只能用油灯照明。”方云奇暗忖道。 士兵指着墙角的脸盆道:“请先洗一下,晚饭早就备好。”刘武信和方云奇洗完脸,士兵已端上饭菜——一盆窝头,两碗菜汤。刘武信道:“兄弟见谅,我们这里物质匮乏,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呀。” 连日奔波劳累,总算可以坐下来安安心心吃顿饭了,方云奇哪嫌饭菜粗疏,也不客气,坐下端起菜汤就喝,拿起窝头就啃,还连说好吃。刘武信开心地笑了。 正吃着,一人跨进屋来,朗声道:“稀客稀客,欢迎啊!”只见来人身穿粗布红军军装,身材不高,但宽厚结实,一双浓眉,鼻梁上架一副圆形带边眼镜,嘴唇上蓄着浓黑的一字胡。 “李部长。”刘武信起身敬礼,对他介绍道“这位就是方云奇。”方云奇赶紧也站了起来。 那人满面笑容,紧走几步握住方云奇的手,连声道:“快坐下吃饭。我本不该这时来打扰,但估摸着你们该到了,就忍不住想来看一看曾救过我们刘团长的少年英雄,果然英武豪爽,颇具侠义之风啊!” 方云奇连称不敢,道:“上次我在北平救人,也多亏刘大哥带人帮忙。”那人道:“对对,兄弟二人互相帮助嘛。哦,对了,我作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李克农,中共对外联络部部长。”“你就是李克农?”方云奇吃了一惊,不禁脱口而出。李克农呵呵一笑道:“正是敝人。” 方云奇不禁仔细地打量起李克农来。戴笠曾告诉过他,共产党里有个叫李克农的,领导着红军的特务机关,手段高超,隐蔽狠毒,是军委会特务处最大的对手,但看眼前这个人毫无架子,态度和蔼,哪里有半点狠毒的样子? 李克农见方云奇只顾打量着自己,便又道:“怎么,不相信啊?”方云奇赶紧立正敬礼,道:“我叫方云奇,军委会特务处卫士。” 李克农回礼,道:“这里是我们联络部的招待所,条件简陋,只有委屈你啦。今晚你好好休息,你需要的东西我们明天会给你全部准备好。” “能不能连夜准备,我想明天一早就往回赶。”方云奇请求道。 “为什么,吃住不惯吗?”李克农有些惊讶地问。 一旁的刘武信笑道:“云奇兄弟是想急着把情报送回去,好让那糊涂的蒋委员长早做准备。” “哦,原来是这样。”李克农神情一敛,叹道,“要是***多一些象你这样的青年就好了。好吧,我吩咐他们连夜准备。” 李克农让刘武信和方云奇落座,自己也在桌边坐了下来,仔细询问他们东北之行的情况。他十分敏锐,很多细节要反复问好几遍。待听完,夜已至深,李克农请方云奇好生休息,便和刘武信起身告辞。 出了招待所,李克农和刘武信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径直来到李克农办公室。 第七十章 强烈感觉 进入办公室后,李克农吩咐工作人员连夜整理有关日军的情报,然后关上办公室的门,跟刘武信长谈至天亮。 天亮后,工作人员已整理好情报,敲门送了进来。李克农接过来看了看,就递给刘武信,道:“你要好好把握这个结拜兄弟的关系,这对我们掌握戴笠那边的动向可能会大有帮助。你送他出境,不必太着急,可以带他去几个较小规模部队的驻地,让他感受一下红军的备战气氛。我立即去见毛主席,详细向他汇报你这次东北侦察的情况。” 匆匆吃过早餐,刘武信走出李克农办公室,来到招待所。方云奇早已起床,正在院子里练拳。两个红军战士笑嘻嘻地站在边上看着。 “兄弟,昨晚休息得可好?”刘武信跨进院门。 “非常好!我感到连日劳累似乎一扫而空了。”方云奇笑道,又问,“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刘武信扬扬手中的文件袋:“你可真是个急性子,我本想留你多住几日,无奈你归心似箭啊。” 刘武信吩咐战士去牵马,又对方云奇道:“李部长吩咐我送你出境。我们这一去要经过一个叫李家嶺的地方,那里有我一个好朋友,我们多年不见,听说他前段时间换防到此,我想顺道去看看他,不会耽搁太久,行吗?” 方云奇接过刘武信手中文件袋,贴身藏好,笑道:“刘大哥,你既请我来作客,我自然是客随主便喽。” 战士把马牵到院门,刘武信与方云奇出院来,跨上马向李有嶺飞奔而来。大约奔了三四十里地,快接近李家嶺了,突然传来一阵枪声。李家嶺驻扎着红军第一军第二十八团团部及其下辖的两个营,团长耿龙是刘武信留苏的同学。 “莫非前面有战斗?”方云奇惊问道。 刘武信道:“从枪声判断,不象是战斗,可能是战士们在进行打靶训练。” 方云奇满脸佩服地道:“这都听得出来?” 刘武信笑了笑,道:“你只要经历得多了,自然就能听得出来了。” 刘武信带着方云奇直奔靶场,果然看见一队红军战士正在进行实弹射击训练。团长耿龙亲自当教官,蹲在旁边给战士们讲解射击要领。 见两骑飞奔而来,耿龙停止了教授,站起身来,见来者在靶场外下了马,向他走了过来。待看清来人,耿龙喜出望外,赶紧奔上前去,与刘武信紧紧拥抱在一起。 两人一边热烈拥抱,一边激烈地用俄语交谈着。红军战士停止了训练,愕然地看着他们的怪异举动。又说俄语,方云奇不觉有些好笑。 刘武信与耿龙两人终于分开,看来用俄语寒暄完了,情绪较刚才平复了许多。刘武信指着方云奇道:“这位小兄弟叫方云奇,是那边儿的人,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奉命送他出境,顺便也带他来看看我们部队的备战情况。” 耿龙哈哈大笑,对方云奇道:“原来是我老同学的救命恩人啊,那今晚不许走,让我好好款待一下你们。刚好今天上午有人给我送来一只鸡,正好今晚打牙祭。” 方云奇看着刘武信,刘武信面露难色。耿龙见此脸一沉,对方云奇道:“怎么,看不起我耿龙?”方云奇未及说话,耿龙大声叫道:“一营长!”“到——”一个大汉从红军战士里跑过来,立正敬礼。 耿龙道:“这位兄弟是那边儿的,我看他眼神里有点看不起我们,你向他讨教讨教。”“是!”一营长捋袖奋臂,对方云奇摆开架势。战士们一阵起哄,立即围成一圈,把二人圈在中间。 刘武信急了,把耿龙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要干什么,小心伤到了。” 耿龙得意汴洋洋地对一营长喊道:“一营长,点到为止啊,免得伤了国共两党的和气。”围观战士轰然大笑起来。 刘武信扯扯耿龙衣袖,道:“我是怕你的一营长受伤。” “刘武信,以后别跟人提我和你是同学!”耿龙气恼地甩开刘武信的手,吼道,“一营长,还磨蹭啥,生娃娃呢!”战士们又是一阵轰笑。 刘武信摇摇头,叹道:“耿龙啊耿龙,这么些年不见,你这臭脾气就没改一改?” 耿龙眼一瞪,道:“改了还叫耿龙!” 方云奇不愿意跟一营长动手,站定不动。围观的战士们却鼓起掌来,颇有些让他骑虎难下。 “兄弟,仔细着啊,我来了——”一营长高喊一声,就冲着方云奇扑了过来。 方云奇轻轻一闪,侧过一边。一营长显然不是等闲之辈,个子虽大,动作却精准敏捷,一扑不着,脚跟一旋,借势转身,再次凶狠地扑了上来。 “好虎拳!”方云奇喝了声彩,轻轻一闪,再次避过一边,却不禁童心大发,旋风般地在一营长前后转来转去,弄得他眼花缭乱,疲于奔命。 一营长只觉得眼前人影飘飞,扑又扑不到,抓也抓不着,引得战士们哄堂大笑,不禁又气又急,加快了动作,却仍是沾不了对方的身,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方云奇也不愿过分戏弄他,见差不多了,瞅个空档,飘至一营长后面,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借力打力,将他拍出去丈把远。一营长重重地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逗得围观的战士们哈哈大笑。 耿龙喝道:“不准笑,都不准笑!”但制止不住,气得一跺脚,旋风般冲上去就攻击方云奇。 方云奇只是避让,并不还手,饶是如此,耿龙还是一点便宜占不着,没多久便步伐大乱,再转一阵,恐怕不待方云奇出手,他自己就摔地上了。 一营长早从地上爬了起来,本悻悻地站在边上,此时见团长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规矩了,赶紧冲了上去,与耿龙二对一夹击方云奇。 方云奇轻声一笑,一跳一转,战士们还没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动作,只觉眼前一阵花,就见团长和一营长已分别摔在了地上,呲牙裂嘴的,好象还摔得不轻。 战士们愣住了,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他们别说见,简直闻所未闻,一时大家都静静地站着,呆住了。 刘武信也感心中骇然,虽说对方云奇的功夫他并不陌生,曾多次见过他出手,但象刚才那样跟玩似的就在一瞬间击倒两名大汉,他也是平生所见第一次。 回过神来的战士们对方云奇报以热烈的掌声。两个战士从地上扶起耿龙和一营长。耿龙恼怒地对战士们吼道:“拍啥拍,有本事的再出来几个跟他试一试。”见团长真发火了,战士们安静下来,但没人站出来向方云奇挑战。耿龙气得直瞪眼,呼呼喘着大气。 “好你个耿龙啊,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还在这里乱发脾气,哪里有一点大将风度啊。”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哪个——”耿龙的话说了一半,立马硬生生收住了,因为他已看见说话那个人了。战士们也看见了,赶紧纷纷让开一条道。 那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卫员。此人身材高大,面目和善,双目炯然如电,虽穿着并不十分合身且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红军军服,头上戴着有些皱巴巴的红军八角军帽,但简陋的衣着难以掩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亲切、威慑和感染的力量,让人心中又喜又怕,却又不觉产生一种想誓死追随的冲动。 这种感觉好熟悉!方云奇心中怦然一动。他突然想了起来,他曾从蒋委员长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觉,只是没有这个人的强烈。 那人走到中央站定,耿龙和刘武信赶紧跑上前,立正敬礼,同时叫道:“主席好!” 那人用手指点了点耿龙,道:“好你个耿龙呀,刚才还打算开口骂我是不是?” 耿龙不好意思地嗫嚅道:“主席,我哪儿敢骂您啦。” 那人仔细打量着方云奇,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之意。刘武信赶紧上前小声对那人说道:“他叫方云奇,那边的,李部长命我送他出境。” “哦——”那人饶有兴味地笑道,“知道知道,克农给我讲过,他是你的结拜兄弟,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还是什么人?”刘武信有些糊涂。 “他还是我们延安的客人啦。”那人呵呵大笑。 那人对方云奇道:“你算得上一位真正的壮士,我应该叫你方壮士。方壮士,我们一起去爬爬山如何呀?”不待他回答,那人便转身向靶场后面的山坡走去。 第七十一章 离红返京 方云奇没料到那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赶紧立正敬礼后,跟了上去。 “你知道我是哪个吗?”那人问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毛先生吧。”方云奇小心翼翼地道。 “莫错莫错,敝人就是毛泽东啊。跟你们蒋委员长那可是老朋友哦。”毛泽东说道,朗声大笑。 说着,两人已上了山坡小路。毛泽东的警卫员和耿龙、刘武信只能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因为毛泽东与人谈话或散步思考问题时,不喜欢警卫员跟得太近。 毛泽东指着四周对方云奇道:“你对延安印象如何呀?” 方云奇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一时我还真说不上来,但延安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是跟你想象的不一样,而是跟别人对你讲起的延安不一样!”毛泽东目光如炬,一针见血地指出。 方云奇内心一激凌,心道:“毛先生真正机敏过人!” 毛泽东又道:“据延安县志的记载,延安古称延州,又名塞上咽喉,乃军事重镇,有三山鼎峙,两水交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号为‘三秦锁钥,五路襟喉’啊!” 毛泽东侃侃而谈,说起延安的历史和特点,如数家珍。方云奇深深佩服他的博学善言。 “然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手有力地一挥,结束了他的谈古论今。方云奇又被他的气势深深地震住了。 李克农忽然从后面赶来,刘武信他们迎住他。李克农怒道:“怎么能让方云奇单独跟主席在一起呢,你们却又隔这么远?” “主席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们哪敢跟近呀。”刘武信很委屈。 “你这是犯纪律的,回去我处分你!”李克农骂了他一句,立即越过他们向前奔去,嘴里一边喊着主席。刘武信他们也赶紧跟着跑了一段,离得近些了。 毛泽东转过身来,见李克农气喘吁吁追上来,笑道:“克农啊,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李克农道:“我早上到你窖洞汇报工作,谁知你一大早就到李家嶺来下部队,所以我就赶过来了。”“那就一起走走吧。”毛泽东道。“好。主席,这就是南京军委会特务处的方云奇。”李克农特意把特务处三个字说得很重,就是要提醒毛泽东注意自身安全。 毛泽东似乎并未在意他的话外之音,而是呵呵笑道:“特务处是你的老对手了。不过我跟这位方壮士到是一见如故啊。方壮士,你如果不嫌我年纪大,我们做一对忘年交如何呀?” 方云奇一愣,立即答道:“毛先生,云奇不敢!” 毛泽东摆摆手:“只要谈得来,就能做朋友嘛,有什么敢不敢呢。跟蒋先生我们不是都在谈嘛。你回去后,若能有机会见到蒋先生,替我转告他一句话。” “毛先生请讲。我回去后就要调到委员长侍从室,给蒋委员长当侍卫,我一定能把你的话转告委员长。”方云奇道。 “给他当侍卫?”毛泽东眼光一闪,神情一变。 方云奇不解其意,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只有李克农明白毛泽东的心思,眼见得他的确是喜欢这个英武率真的方云奇,但这个人却不能为自己所用,偏要去给蒋介石当侍卫,怎不令他恼怒。 当然,这个念头在毛泽东头脑中也只是一闪念而已,他很快就恢复了大气从容的神态,神色自若地说道:“以前我跟蒋委员长,他打我,我打他,我们都说自己有理。但现在日本强盗打进来了,现在最大的理,就是兄弟合起力来打倒日本强盗!” 方云奇立正敬礼道:“请毛先生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好好,方壮士,那就辛苦啦。”毛泽东风趣地冲方云奇拱拱手。“如果毛先生没什么别的事了,我想就此告辞了。”方云奇道。 “他是归心似箭啊,想早点把情报送回去交给蒋委员长,只是不知蒋委员长能否理解这一片苦心啊。”李克农苦笑道。 毛泽东道:“时不我待,就是要有这只争朝夕的劲头。克农啊,替我送送方壮士。”。说完站住,望着脚下的山峦河流,神情凝重,陷入深思之中。方云奇冲他行了个礼,就跟着李克农下山来。 因有了李家嶺的插曲,方云奇不想再到别的部队去了。刘武信也不好相强,二人便只管赶路。刘武信一直将方云奇送至西安边境,兄弟二人方才洒泪而别。 一离开红区进入国统区,方云奇就好比鱼儿游归了大海。跟刘武信在一起时,两人都不便跟自己这方的情报网联络,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可现在没有这种顾虑了,方云奇利用所经之地特务处网络,能骑马就骑马,能坐车就坐车,只十余天时间,就赶回了南京。 却说戴笠自打方云奇在北平失踪,几乎夜夜不能成寐,成天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这段时间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因为无论是出动平津特务还是北平驻军,虽四处寻找,仍找不到方云奇半点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苦苦找寻半个多月,仍是没有任何进展,而蒋介石已催了五六次了,并多次大发雷霆,说马汉三既已找回,为何方云奇还不回来。戴笠见再也隐瞒不住,只得硬着头皮赶到蒋介石官邸向他如实报告——方云奇在北平失踪,至今遍寻不着! 听完戴笠的报告,蒋介石暴然而起,抓起桌上的水杯就砸向戴笠。戴笠哪敢有半点闪躲,硬生生用自己的脑袋就接住了扔过来的玻璃杯。随着杯子的碎裂,戴笠脑袋上的血合着杯中水流一并流了下来,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到衣服上,滴到地板上。 蒋介石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就象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戴笠顶着一脑袋玻璃碴,惶恐地盯着转来转去的校长,暗暗庆幸此时蒋介石身上没带枪,否则他非毙了自己不可。 转了一阵,蒋介石有些气喘地停下来,拍着桌子骂道:“娘希匹,饭桶!饭桶!特务处全他妈是饭桶!我养你们何用!” 戴笠小声道:“学生也请北平驻军出动寻找,仍是没有任何音讯。” 蒋介石垂下手臂,神情落寞,喃喃道:“难道我蒋某人真这么命苦,龙泉宝剑得而复失,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忠勇可嘉的侍士,竟然也丢掉了。”他指着戴笠咬牙道,“戴笠呀戴笠,我真想杀了你!” 戴笠闻言一哆嗦,不禁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痛哭流涕,深悔自己派方云奇去北平。 自从那天从蒋介石官邸回到特务处,戴笠的眼前便老是晃动着蒋介石铁青的脸。他深知这位校长的脾气,一旦对自己失信,别说今后仕途,就是性命恐怕也危在旦夕。 他忽然恨起师慧来,心中骂这该死的尼姑,怎偏鬼遣似的给自己送来一个什么儿子。唉,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留下这个孽种。原本以为是上天给自己派来了一个帮手,可谁知竟成自己未来命运的绊脚石,想来真是造化前定,命运无常啊! 正当戴笠在自怨自艾、惊恐不安中度日如年时,有一天,方云奇却突然回来了。当接到卫士报告后,戴笠简直疑心自己在做梦,忙跳起身来奔到门口一看,可不是,方云奇正铁塔一般矗立在面前。 戴笠根本顾不上生气,可谓惊喜交加,心情一时难以言表。愣神片刻后,他不顾旁边卫士怪异的眼神,一把抓起方云奇的手奔进密室。 当戴笠弄清方云奇的去向,听了他的详细讲述后,呆坐在椅子上惊得半天合不上嘴。要不是方云奇是他的儿子,而只是特务处的一般属下,戴笠会直接命人将方云奇拉出去毙了,理由是在执行任务时无故失联,回来却编神话故事来骗老子! 但方云奇是不会编故事来骗自己的,戴笠深信这一点。他凝了凝神,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方云奇手中接过从延安带回的情报,仔仔细细地翻阅起来。 两个小时后,戴笠终于放下手中的情报卷宗,松了一大口气,对方云奇道:“有此一件奇功,你或许可以将功折罪。”其实戴笠是想说自己可以将功折罪,但话到嘴边很自然地变成了方云奇可以将功折罪了。 其它都不及多说,戴笠将情报卷宗交还方云奇,立即带上他赶往蒋介石官邸。在路上,戴笠告诫方云奇道:“见了蒋委员长,公事要详细禀告,私事则尽量不要谈,除非委员长问起,否则就是打扰领袖,你明白吗?” 第七十二章 成就华岳 对戴笠的话,方云奇点点头,他知道爹是在提醒自己,最好不要说出跟刘武信结拜兄弟一事,毕竟刘武信是红军的团长。但方云奇却心中暗想:“共产党那边的毛先生都知道我跟刘武信是结拜兄弟,好象也并未怪罪刘大哥,就算蒋委员长知道了这事,也不一定会怪罪我吧。” 方云奇一路胡思乱想着,不觉到了蒋介石官邸。蒋介石听说戴笠带着方云奇来了,欣喜异常,立即命侍卫带他们到书房晋见。 见到蒋介石,方云奇自然只得再复述一遍自己的经历,便从在北平遇到刘武信,刘武信是什么人说起,一直到跟刘武信去东北侦察,以及为什么去延安,又是怎么见到李克农、毛泽东等等情况,都详详细细地向蒋委员长做了报告,然后恭敬地呈上从延安带回来的情报卷宗。 蒋介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打开方云奇呈上的卷宗,仔细翻看起来。戴笠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校长心中在想什么。 看完情报,蒋介石重重叹息一声,道:“雨浓,你怎么看这件事?” “校长是指哪件事?”戴笠有些糊涂。 蒋介石扬了扬手中的情报,有些气恼地道:“当然是日本全面侵华这件事!” 戴笠道:“中共的情报与我们掌握的情报基本一致,只是在预测日军行动的时间上有差异。学生认为,不论早晚,日本一定会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校长,我国应早做准备,而不能对日本抱有任何幻想,也不能对国联存有幻想。关于这一点,学生到是同意中共的看法。” 蒋介石皱眉不语,轻轻将手中卷宗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踱到方云奇面前,和颜悦色地道:“云奇呀,你这趟北平之行真是奇遇啊!以奇遇建奇功,所以你名叫云奇嘛。”说完,蒋介石嘿嘿笑了起来。 戴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他遇见校长以来,似还从未见他跟部下开过玩笑。 方云奇见蒋介石似乎心情还不错,又道:“离开延安时,毛泽东先生告诉我,在能有机会见到委员长的时候,一定替他转告委员长一句话。” “哦——”蒋介石颇觉意外,盯着方云奇,意思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方云奇道:“毛先生说,以前你打他,他打你,都说自己有理,但现在日本强盗打进来了,两兄弟应该合起力来打倒日本强盗,现在这才是最大的理。” 蒋介石微微一笑,没有言语,转身踱到桌后坐下,恢复了威严的神情。戴笠知道晋见结束了,便向蒋介石告辞,并请示是否明天就让方云奇到侍从室报到。 蒋介石没有表态,也不说话,只专心地看起放在桌上的情报卷宗。戴笠不敢再问,向方云奇悄悄使个眼色,便一起退出了书房。 回到特务处,戴笠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他弄不懂校长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一连三天,侍从室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戴笠自然不敢把方云奇送过去,也不敢派他到别处去做事,只得让他一天到晚呆在后院,以练拳看书消磨日子。 方云奇到是不急,待从室他本身就不想去,只是爹非得要让他去,他也不便违拗。让他着急的是赵珍怡还没回来,她来信说,因她爹赵宣国从东北回来就病了,她必须在身边服伺汤药,一时恐回不了南京。方云奇不能离京,只得写信劝慰赵珍怡,并寄上五十个大洋,聊表心意。 趁这难得的空闲时间,方云奇决定好好读一读赵珍怡给他译的《尉缭子》兵法。当初,他刚看这部书时,很多地方不懂,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后来李茂全爷爷给他解释了书中的字句,再读几遍,他感到有些意思了,但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这次与刘武信到东北侦察,一路见到日本人行军布阵,他忽然对于军队和战争有了那么点感悟。现在再读这部书,方云奇对书中的一些道理便有了豁然开朗之感,因此,到是越读越有意思了。 第六天晚上,侍从室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让戴笠明早八点带着方云奇去军政部大礼堂。至于干什么,通知里没说,戴笠也没敢多问。 第二天一早,戴笠就带上方云奇匆匆赶往军政部大礼堂。大礼堂里早已座无虚席,里面黑压压坐满了国军军官。主席台上坐着蒋介石和军政部长何应钦等党国要人。 见戴笠与方云奇进入礼堂,何应钦站起来,微笑着冲他们鼓掌。礼堂里的军人立即全体起立,一齐对着二人鼓起掌来。礼堂左侧的军乐团开始演奏,曲目是《蓝色的多瑙河》。一名军官走上来,将戴笠和方云奇带到主席台上。 何应钦已来到台中的话筒前,用手往下压了压,掌声和军乐声停止,军人们也坐了下来。 何应钦清了清嗓子,拍了拍面前的话筒,又扫视了一圈会场,方才有些慢条斯理地讲道:“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务处,忠贞为国,勇敢勤勉,一直以来为国家和军队做了很多工作。这次,特务处又为党国做出了重大贡献。军委会决定对特务处处长戴笠和特务处特情人员方云奇,颁发青天白日勋章,以表彰他们在这次行动中所做出的贡献。下面,有请蒋委员长给戴笠和方云奇授勋!” 蒋介石站起身,微笑着走上前来,在戴笠和方云奇面前站定。一个军官用托盘举着两枚青天白日勋章送到蒋介石面前。蒋介石从托盘里拿起勋章,逐一给戴笠和方云奇戴在胸前。在给方云奇佩戴勋章时,蒋介石面目显得慈祥而亲切,盯着方云奇的眼睛里也满含热烈期许之意。 戴笠站在旁边,一切皆看在眼里,心中是又喜又嫉。他喜的是儿子方云奇被当今中国最高领袖青眼有加,前途自然一片光明;嫉的是打从上海交易所算起,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校长鞍前马后,出生入死,但校长从未以这种眼光看过自己。 授勋完毕,是蒋介石训话:“自九一八以来,日本觊觑我中华之野心,可谓眧然若揭。数年来,我们一直在为抵抗外来之侵略而默默地做着准备。时至今日,我们的准备不可谓不广,我们的决心不可谓不大,我们的信心不可谓不坚!近来,日本对我有咄咄逼人之势,彼若全面侵吾中华锦绣河山,则吾中华必奋然反抗,血战到底,纵血流成河亦决不忍让退缩!” 蒋介石话音刚落,台下军官们呼啦啦全体起立,纷纷指天立誓,誓言与倭寇血战到底,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很多人流下奋激的泪水。戴笠也流下泪来,忽在台上振臂高呼:“拥护领袖,抵抗外辱!”台下军官立即跟着他一起掀臂高呼,声震屋宇! 蒋介石也好,何应钦也好,包括台上其他军政要人,均为此种豪情与气势动容。蒋介石的眼里含着泪,声音有些哽咽。他压了压手,台下逐渐安静下来。 蒋介石继续讲道:“是军人,就随时准备着牺牲!我们要以无数个无名华盛顿成就一个有名的华盛顿,以无数个无名的岳武穆成就一个有名的岳武穆!只要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人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希我全体军人、全体同胞以此共勉,激励奋进,不惧流血,以慨然之决心戮力向前,驱除外侮,完成先总理之遗愿,成就独立统一、繁荣昌盛之中华!” 方云奇被蒋介石的讲话所深深震慑,热血在他身上沸腾。他一边跟着军官们高呼口号,热泪横流,一边心中真恨不得现在就扛枪飞到华北前线。只要日本兵敢踏进关内一步,他就立即上阵厮杀,来者定叫他有来无回,余者要叫他滚出东北! 会议在慷慨激昂中结束,军官们以高昂的口号和热烈的掌声送蒋介石一行先行离开。 一个军官来到方云奇面前,带着他跟在蒋介石后面一道走出了礼堂。路上,军官乘隙告诉方云奇,他名叫钱大均,是蒋介石侍从室一处主任兼侍卫长。 回到蒋介石官邸,钱大均直接把方云奇送到一处三组。他告诉方云奇,从此时起,方云奇就在这里上班,主要任务除平时当值以外,就是跟着蒋介石外出,并执行警戒保卫任务。 蒋介石侍从室一处三组,是蒋的保卫组,侍卫众多,由侍卫长钱大均统领。侍卫们的军衔是尉校一级军官。方云奇被授予少校军衔。 第七十三章 再拜为师 晚饭时,蒋介石命方云奇陪他用膳。席上只有蒋介石和宋美龄,方云奇颇感紧张。 蒋介石笑道:“不用拘谨,这里就我们三人,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宋美龄也十分和蔼,偶尔还给方云奇布一两箸菜。渐渐的,方云奇不再那么拘束了,举止也自如得体了很多。 蒋介石突然看似轻描谈写地问道:“你与那位刘武信关系非同一般吧?” 方云奇见蒋介石似乎有些怀疑,便把与刘武信结拜为兄弟一事详细禀报了。 蒋介石听后笑道:“没什么,没关系的。” 吃完饭,方云奇请示蒋介石,说想回一趟特务处。蒋介石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之色。方云奇赶紧道:“我想回去取一样东西,是准备进献给委员长的礼物。” “礼物?”蒋介石和宋美龄都感到有些奇怪。方云奇却不肯说是什么礼物,只道很快就回来,到时委员长自然就知道了。蒋介石夫妇不禁忍俊不住,均暗忖道:“这方云奇还真显得有点孩子气。”遂答应了他的要求。 方云奇立即赶回特务处,先见戴笠,告诉他自己在侍从室的情况,以免爹担忧,然后回到公馆取了《尉缭子》兵法,便匆匆赶回蒋介石官邸。 听说蒋介石在书房,方云奇便来到书房门口,轻轻敲敲门,走了进去。蒋介石正埋头办公,见方云奇进来,便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盯着他。 方云奇走过去,将《尉缭子》兵法恭恭敬敬地呈到他的桌上。蒋介石饶有兴趣地拿起来翻看,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但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见蒋介石看得津津有味,方云奇不敢出声,便静静地站着,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约摸过了两个多小时,蒋介石抬手拿面前的杯子喝水,一抬头才发现方云奇竟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前。 蒋介石放下书,闭目靠在椅背上,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缓缓睁开眼睛,道:“据史书记载,三国时的曹操非常喜爱这部兵书。他自幼熟读,后带兵打仗,常用此书所记法则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这部兵书成为他攻城掠地、克敌制胜的法定。然后来的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书。我在黄埔时,曾命人收集整理古代兵书,凡史上有名秘籍大多收到,唯此书遍寻不着,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方云奇便把赵宣国赠书一事如实禀报。蒋介石听后,深思良久,叹道:“想不到爱新觉罗皇族尚有一支隐于民间,也真是苍海桑田,物是人非啊!” 蒋介石又拿起桌上的兵书,观看良久,道:“原以为这部奇书秘典失传,不意竟以此种方式重现人世,也是天佑我中华啊!” 方云奇突然冲蒋介石跪下。蒋介石一愣,道:“你这是何意呀?” 方云奇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说道:“这部书我已看过好多遍,不懂的字词句,李老先生已教会我,但对行军布阵他却是不懂。云奇斗胆请委员长收我为徒,以此兵书教我,教我行军打仗。” “哈哈——”蒋介石仰天大笑,“我的学生成百上千,散布于中国各地,军警政各方面都有,就连共产党军队里,也有很多名将是我的学生,说是桃李满天下,是一点不为过的。你为什么想做我的学生呢?” 方云奇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地答道:“我很喜欢这部兵书,但有很多地方不太明白。委员长征战无数,战绩辉煌,若能蒙委员长指点一二,我定能获益良多。等到中日真正开战那天,我愿带兵上前线,为委员长驱逐外侮!” 蒋介石敛神而起,上来扶起方云奇,赞道:“中国有你这等青年,真是国家民族的希望和柱石!自不当校长以来,戎马倥偬,我早不再收学生了,但今天破个例,就收你做我的学生吧。” 方云奇大喜,又要跪下去磕头,被蒋介石扶住,正色道:“民国时代,可不许这一套陈规陋习。我军务政务十分繁重,恐教授你的时间不多,你自己要多读多思,有不明白处就用笔记下来,送到我的案头,待我有空,再给你逐一讲授。” 方云奇兴奋得连连点头,一时到不知说什么好了。蒋介石见他这副窘态,微笑道:“收你做我的学生,就算是我对你进献如此厚礼的奖赏吧。”然后又嘱其抄下此书,务必用心研习,对于各章各节先求熟记于心。 方云奇一一应允,见蒋介石又坐回桌前,拿起了兵书,知委员长要用功了,便告退而出。 转眼过去几月,方云奇不是在官邸当值,就是随蒋介石飞往全国各地,视察军队,整饬地方,总之是十分忙碌,无暇回家。 大战在即,戴笠也一日不得空闲,指挥手下的特工千方百计地满世界收集情报,随时掌握欧洲各主要国家的动向,向蒋介石呈报。特别是亚洲各国的情况和日本军队的备战情形,几乎每三天向蒋介石一小报,五天一大报。 繁忙工作之余,戴笠偶尔会想起方云奇,心中涌起一丝柔情。他有时也会在见蒋介石时与方云奇匆匆相遇,但父子二人不便独处,也无暇交谈,唯以外人不明深意的眼神交流一下而已。 这天,方云奇突然接到戴笠的电话,说是李茂全病了,非常挂念云奇。他已将李茂全接到公馆养病,方云奇若能抽出时间,可趁空回去一趟,看看李老先生。 方云奇正准备向钱大均请假,但适逢蒋介石要飞上海,只好先去了上海。五天后回到南京,方云奇便立即向钱大均告了假,匆匆赶回戴公馆。 方云奇先来见戴笠,戴笠问了一些他在待从室工作的感受。戴笠早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蒋委员长侍从室来了一个方云奇,武艺高强,枪法了得,颇受蒋委员长恩宠,凡是外出必定要方云奇随侍左右,须臾不离。就是平时在官邸,也是常唤至身边,以备答应。 方云奇告诉戴笠拜蒋介石为师的事,戴笠又惊又喜,不禁拍拍方云奇的肩道:“这可是凡人得不到的殊荣啊!你要好好干,绝不可辜负蒋委员长的一片裁培苦心!”对戴笠的嘱咐,方云奇一一应允。 父子两人谈完,戴笠便带着方云奇来到后院,进到李茂全的房间。一进门,方云奇愣住了,赵珍怡正坐李茂全的病床边服侍汤药。 见方云奇进来,赵珍怡端着药碗的手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怎么啦?”方云奇紧跨几步,扶住赵珍怡的肩头。 赵珍怡将药碗放在床前小桌上,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一边拭腮边泪痕,一边凄楚悲痛地说道:“我爹去世了!” “啊!——”方云奇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切地道,“二叔可是练武之人,又精通医道。在奉天相遇时我还见他精神铄,怎的就去世了呢?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唉,再强健之体魄,再铄之精神,也抵不住伤心和失望啊。”李茂全挣扎着坐起,对方云奇说道,声音颇有些危弱。赵珍怡赶紧扶住他,让他躺下歇息。李茂全冲她摆摆手,意思是自己还未虚弱至此。 李茂全清了清嗓子,对方云奇道:“赵姑娘把他们去东北见溥仪的情况都对我们讲了。亡国之君本就凄惶,而溥仪却偏偏又成了日本人的笼中之鸟,她父亲赵宣国先生是心死了。哀莫大于心死,痛莫大于心死,唉——爱新觉罗皇族至此,亦是天数使然啊!” 赵珍怡道:“我和爹、三叔在日本兵押送下离开皇宫时,爹在宫门口狂吐几大口鲜血,当时就晕倒在三叔怀里。再加之从东北到关内一路颠簸,回到河北老家,就再也坚持不住,卧倒在床,一病不起。大伯和三叔心急如焚,除自己上山采药疗救以外,还四处延医诊治,但仍渐渐不治,撒手人環。爹临终前嘱我不必守孝三年,尽快回南京找你,说你是......”说到这里,赵珍怡红了脸,低头不语。 一旁的戴笠呵呵一笑,道:“姑娘,我替你说吧。你爹认为方云奇值得托付终身,所以才不让你守孝,而催你尽快返京来找云奇,对不对?” 第七十四章 人选难得 被戴笠说出实情,赵珍怡的脸羞得更红了,不敢抬头看人,只是用手摆弄着衣角,却又用眼偷偷剜着方云奇。 李茂全也呵呵笑起来,对方云奇道:“半个月前她回到特务处时,你已到侍从室工作。因你刚到蒋委员长身边,为不使你分心,戴处长没让通知你,只把她安置在后院住下,每天陪老朽散步、读书、对奕。不意前几天老朽染寒卧病,煎药端水到多亏了她。我感到我们挺投缘,就象祖孙俩似的,呵呵——” 赵珍怡这时已恢复了常态,从柜上端起药碗,用小匙小心地给李茂全喂起药来,一边道:“要是您不嫌粗陋,我就认您作我的爷爷吧。” 李茂全未及回答,一旁的戴笠大喜道:“好哇,老恩师,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两个孙女儿吗,可一时还未找到,云奇又去了侍从室,你不妨先认下这个干孙女儿,以聊解膝下寂寞啊。” 李茂全笑眯了眼,点头拈须,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赵珍怡赶紧放下药碗,跪在床前冲李茂全叩头,道:“爷爷在上,受孙女儿一拜!” 方云奇看着戴笠,戴笠微微点头。方云奇上前跪下,与赵珍怡一起叩头,口中也喊着爷爷。 李茂全哈哈大笑,白须颤抖,激动的眼中涌出泪来。 戴笠躬身道:“恭喜老恩师收了这么乖巧懂事的孙女儿和英武神勇、前程无量的孙女婿啊!” 李茂全连声称是,病已好了一大半,感觉身子不那么沉重了,想下床到院子里走一走。方云奇和赵珍怡便赶紧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下床,慢慢扶到屋外,在院子里散步。戴笠也高兴地跟在后面陪着。 吃过晚饭,方云奇到李茂全房间看望问候过后,便让赵珍怡陪着李茂全聊天,自己来到戴笠办公室。戴笠正坐在办公桌后沉思,方云奇不敢打扰,便在旁边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良久,戴笠方才收回思绪。方云奇忙小声道:“爹,你同意我跟赵珍怡相处?” 戴笠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根据赵珍怡所讲,她是皇族,是溥仪的堂妹。这一点我已派人调查核实过,她所说的确非虚。我本有个想法,想派她到长春也就是伪满洲国的新京去,到溥仪的身边,伺机掌握日本关东军的一些动向。但如果上次她们在东北见溥仪的情况属实,那她的身份就暴露了。她们见溥仪的事,她对你讲过吗,是不是属实呢?” 戴笠一双三角眼鹰一样盯着方云奇,方云奇感到阵阵寒意,回道:“我相信珍怡不会说谎的。他们被日本特务抓过,身份暴露,若派她到溥仪身边,日本人会对溥仪进一步加强防范,不如另择合适的人选。” 戴笠喉头动了动,心中十分不甘,道:“她是满清皇族,姓爱新觉罗,傀儡皇帝溥仪的堂妹,多么难得的身份啊!除开溥仪外,赵珍怡还是接近另一个人的极佳人选,就是日本特务川岛芳子。她也是皇族,原名叫爱新觉罗.显玗。不能使用赵珍怡实在是太可惜了!” “川岛芳子不是日本名字么?”方云奇觉得很奇怪。 戴笠嘿嘿一笑,道:“根据我们的了解,她可不是什么日本人,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只是从小被抱养到日本,取了个日本名字,长大后做了日本间谍。中文名字叫金碧辉,现是满州国保安军司令。” 忽有一丝哀怨爬上方云奇的心头,通过今晚的谈话,他发现原来爹并不看重他的什么心上人,只是看重他自己的情报大业。他本想和爹说一说赵珍怡,但此时不想再开口了。 戴笠最善察言观色,任何人内心细小的变化都难逃他的法眼。他很严肃很认真地看着方云奇,看了很久。方云奇被他锐厉的目光刺得如芒在背,渐渐地为自己的私心感到愧疚不安起来。 良久,戴笠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文件,一边道:“你要记住,作为军人,国家使命永远高于一切。赵珍怡既已失去最大价值,我堂堂军委会特务处本是不会差某一个人的。但如果你想跟她在一起,那她必须得进我特务处,不过......” 戴笠停顿下来,抬头看着方云奇,道:“我到是可以考虑安排她从事内勤工作,你意下如何?” 方云奇心头一热,早把刚才对戴笠的不快忘到九宵云外了,忙道:“一切全凭爹作主!” 戴笠突然笑了,道:“你安心在蒋委员长身边工作吧,赵珍怡在我身边你还不放心吗?下班后,就让她跟老恩师作伴。” 方云奇大喜,谢过爹后就告辞出来,到李茂全房里来寻赵珍怡。李茂全已服药睡下,赵珍怡正双手托腮在桌前神思,见方云奇进来,马上作嘘声状。 方云奇拉起赵珍怡的手,轻轻来到屋外,在花园里的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赵珍怡偎在方云奇宽厚温暖的怀中,感到特别踏实和幸福,喃喃地道:“云奇哥,你会离开我吗,为了枝子?” 方云奇急道:“你瞎想什么,枝子只是我的朋友而已。再说我怎么会娶一个日本女人呢!” “可要是枝子硬缠着你呢?”赵珍怡不依不饶。 “她在东北,我们在关内,恐怕以后面都难见着,怎么缠呀?”方云奇亲昵地在赵珍怡粉腮上轻捏了一下。 赵珍怡顿觉脸发起烫来,呼吸也略为加重,浑身软软地感觉无力,象个面人儿似的瘫倒在方云奇身上。方云奇再难把持,嘴唇压了下去,轻柔却又狠狠地粘在赵珍怡温润的唇上,而双臂紧紧搂住她柔若无骨的腰身....... 第二天,方云奇回到侍从室,刚在值班室坐定,侍卫长钱大钓走了进来,满面笑容地对方云奇道:“云奇呀,恭喜你哦,你已晋升为中校军衔。” 见方云奇并无多少喜色,钱大钓又靠近他,小声道:“听说委员长已收你为学生,传授你兵法?” 方云奇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钱大钓颇显神秘地道:“我是委员长的侍卫长,只要是事关委员长的事,当然都知道了。” 方云奇点点头。钱大钓面露羡慕之色,道:“云奇呀,你才来多久呀,军衔就升了一级。委员长对你可是青眼有加哦,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天天跟蒋介石在一起,不是视察地方,就是接见官员,耳濡目染,方云奇已熟谙官场作派,听了钱大钓此言,立即立正敬礼,恭恭敬敬地道:“今后还请钱主任多多裁培!” 钱大钓笑眯眯地点点头,拿下方云奇敬礼的手,道:“别客气,都在委员长身边工作,我们互相帮忙嘛。”又道,“过几天,委员长可能要回浙江,你准备准备。”说完,钱大钓走出了房间。 方云奇明白,钱大钓之所以给他透露蒋介石近期的安排,一是告诉他将出远门,在私事上早做准备,有示好的意思;二来也是告诉他,蒋委员长的行踪只有他是知道得最早最详尽的,暗示委员长对他是非常信任的。 想到这里,方云奇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意,心道:“何需跟我玩这些心眼,我并不打算在侍从室长期呆下去,只希望能上阵杀敌,真刀真枪地跟日本人干,那才叫大丈夫所为哩!” 方云奇到官邸院子里巡视了一遍,便来到蒋介石书房。蒋介石正好今日稍得空闲,便招呼方云奇坐下,关切地问道:“李老先生病情如何呀?” “委员长也认识李老先生?”方云奇有些奇怪。 蒋介石笑道:“当然认识,他叫李茂全,前清湖北举人,是戴笠的老恩师嘛。此人国学造诣极深,为不可多得之人才啊!” 方云奇禀说李茂全不过是偶染风寒,戴处长已请医生看过,只要吃药将养几日便没事了。蒋介石放下心来,又拿起方云奇放在他案头的纸张,指着上面道:“你进步很快呀,最近问的问题越来越少了。今天我有点时间,就来给你讲一下这个问题。” 蒋介石先念纸上的问题道:“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讲武料敌,使敌之气失而师散,虽形全而不为之用,此道胜也。审法制,明赏罚,便器用,使民有必战之心,此威胜也。破军杀将,乘缻发机,溃众夺城,成功乃返,此力胜也。” 念完后,蒋介石放下纸张道:“这一段话阐述的是取得胜利的几种方式:道胜、威胜及力胜,表面上看,越后一种越等而下之矣。但观今日之时势,则也不尽然。之所以我们要学习兵法,就是要努力达到第一种境界——道胜,也即是用谋略取胜。面对日本人咄咄逼人,我便是想用道胜之,故先请欧美诸国斡旋,而我暗自做着准备,以争取时间。但一旦全面开战,则威胜也好,力胜也好,均需大力进行,不得退缩,你明白吗?” 第七十五章 随蒋还乡 方云奇凝神听着,点头道:“我明白,若真与日军打仗,既要威也要力,动员民众也好,攻城夺地也好,都要勇猛无敌,勇往直前!” “对!”蒋介石赞道,“论装备,我们较日本为劣,但我们凭着我们的气势和斗志,凭着广袤的国土,以空间换取时间,我们一定会最终战胜日本的!” 方云奇一下站起来,冲蒋介石敬礼道:“如果开战,请委员长派我上前线杀敌,也检验一下学生的学习成绩。” 蒋介石笑道:“你如此性急呀,不要担心,终会有你杀敌立功的一天。不过,眼下你的主要任务一是保卫我的安全,二是抓紧学习,为将来独立带兵积累资历和打下学问基础,懂吗?” “懂了,我一定牢记委员长的教诲!”方云奇恭敬地回答。 蒋介石满意地点点头,道:“过几天我要回浙江老家一趟,这次去可能要多住几天。走之前,你抽空代表我去看看李茂全老先生,让他保重身体。” 方云奇告诉蒋介石,自己已认李茂全作爷爷。蒋介石喜道:“那好啊,等他病好了,我从浙江回来后,你把他接到我这里来,我要请他吃饭。”方云奇高兴地领受了任务。 六天后,蒋介石定下了回浙江的日子。警卫部队已先期到达宁波,在宁波至奉化溪口一带布防。侍从室、秘书室也过去了一些人,都住在溪口。 一直到临走前几个小时,方云奇才抽出一点空来,匆匆赶回戴公馆,看望爹和李茂全、赵珍怡。赵珍怡已被戴笠安排在特务处总部机要档案室上班。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李茂全病已愈痊。见方云奇回来,大家都十分高兴,只可惜他时间紧迫,不能多留。大家喝茶聊阵天后,方云奇便要急急赶回官邸,跟蒋介石一道去机场。 戴笠话不多,只告诫方云奇必须保证蒋委员长外出安全。李茂全也不过嘱咐些家常话。只有赵珍怡似有千言万语,但碍于戴笠和李茂全在场,不便说出口来,只得在方云奇走时送他出门口,其间,眼神依依,欲言又止,其楚楚之态实令方云奇柔肠转动,不忍即别。 回到官邸,蒋介石与宋美龄均已准备停当,钱大钓正在焦急地等方云奇归来。见到方云奇,钱大钓紧锁的眉头方才舒展,下令出发。 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出官邸,驶向南京郊外机场。一路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闲杂人等避之;机场更是戒备森严。蒋介石专机早已静候在机场之中,飞机引擎已经发动。 在机场下车,蒋介石、宋美龄、钱大钓、方云奇,还有两个秘书、两个侍卫,一起登上了专机。飞机滑上跑道,腾空而起。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降落在宁波机场。 浙江省主席朱家骅带领浙省党政军要人在机场迎接。这边戒严较南京为甚。下机后,蒋介石与朱家骅等人寒喧几句,一一握手后,便分头上了停在飞机旁的汽车。 钱大钓带着两名侍卫乘第一辆车在前,方云奇跟蒋介石共乘一辆车在后,宋美龄则带着两名侍卫乘另一辆车更后,其余专机随员分乘两辆车紧随在宋美龄车后。朱家骅在蒋介石车队前引路,浙省要员车队排在蒋介石车队最后。 在大批荷枪实弹军警的护送下,蒋介石的车队浩浩荡荡进入宁波城,到朱家骅官邸停下打尖。 蒋介石和宋美龄下车,朱家骅将他们迎至客厅,稍事休息,吃了些点心。蒋介石夫妇与朱家骅及跟进来的浙省要员们简略交谈了一阵。大约一小时后,蒋宋夫妇便在众人簇拥下走了出来。上车后,车队又向宁波城外急驶而去。 沿途虽岗哨林立,但道路整洁异常,不见闲人杂车,且道路两旁绿树荫荫,风景清幽,方云奇不觉心旷神怡。见蒋介石坐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也或者在潜心思考,方云奇不敢打扰他,随着汽车平稳地前驶,却忽有一丝忧伤袭上心头。 这熟悉的家乡景致使他想起了玉灵山下的母亲和山上紫竹庵里的师父,不知母亲孤身在家是否安康?不知师父是云游了去还是安坐庵中?方云奇真希望能趁此次机会回玉灵山看一看。 约在晚饭时间,车队到达蒋介石老家——奉化溪口镇。 车队在镇口武岭门牌楼前停下。武岭门原是一座小庵,蒋介石当总司令后衣锦还乡,拆庵重建,修成此高大威猛的仿古城楼。牌楼正中是当代大书家于佑任题写之楼名——武岭。旁边仍然建庙,名为武山庙。每次还乡,蒋介石都在此下车,这次也不例外。 蒋介石和宋美龄下车后,见其原配夫人毛福梅、儿子蒋经国及妻儿,和侍从室第一处主任陈布雷等,早已站在牌楼下迎接。 蒋介石微笑着走上前。宋美龄挽着蒋介石的胳膊,脸上也绽着笑意。见蒋介石和宋美龄挽臂而来,毛福梅脸微微有些泛红。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冲着蒋介石微微一笑。蒋介石冲毛福梅轻轻颔首,也没说话。 蒋经国带着俄国妻子蒋方良和长子爱伦,上来向父亲和宋美龄请安。蒋介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经国呀,回来啦?”蒋介石低声道,语音竟有些哽咽。“父亲,我回来了。”蒋经国的眼圈也红了。 蒋经国本在苏联,若非第二次国共合作,若非国民政府大力周旋,若非蒋经国本人性格沉稳有城府,恐怕要想回国是难上加难。因此,只有蒋氏父子知道此次相见之不容易。 蒋经国从苏联回国后,并未去南京,而是按蒋介石旨意携妻儿回到老家溪口,住在剡溪旁的小洋房涵齐,一边陪伴着自己的生母毛福梅,一边读书,同时教俄国妻子蒋方良和儿子爱伦学习中文。 陈布雷是在西安事变后来到溪口的,也住在涵齐,一边奉命撰述西安事变记事《西安半月记》,一边给蒋经国讲述国内当前政治格局及形势,此时亦上前相见。蒋介石握住陈布雷的手,关切地道:“布雷先生,辛苦啦。” 陈布雷有些激动,不知觉地猛力摇着蒋介石的手道:“恭喜委员长,经过这段时间朝夕相处,我发现经国天资颖悟,性格沉稳大气,又极具城府,堪当大任啊!” 蒋介石松开手,微笑道:“还请布雷先生多多指导他呀。” 陈布雷嗟叹道:“我可没那能耐哦,接下来只有请委员长亲自教导啦。” 蒋介石呵呵一笑,道一声布雷先生客套,便率众人向镇里走去。 按照惯例,除开警卫部队和蒋介石侍卫、文秘人员,朱家骅等人在送蒋介石到溪口镇后,便返回奉化县城住宿候差,有召即来。因此,朱家骅等人此时便向蒋介石告辞。蒋介石并无虚礼,对众人挥挥手,便向蒋家祖宅丰镐房走去。朱家骅等自离镇而去。 蒋介石回到家中,毛福梅早做好了他最爱吃的家乡菜,此时命人传至东厢房。蒋介石和宋美龄住在东厢房。蒋经国夫妇及孙子陪着蒋介石和宋美龄在东厢房用膳。毛福梅在安排好他们的饭菜后,则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独自吃饭。 蒋介石命方云奇在丰镐房右侧一间房里住下,以便有事随时传唤。钱大钓带不当值侍卫住涵齐。 方云奇来到房中,有人送来饭菜。他很快就吃完饭,来到院子里徘徊巡视,若蒋介石饭后外出散步或去他处,他必须随护其后。但今天蒋介石吃完饭后并未出来散步,而是坐在房间里跟蒋经国聊天。 天黑后,侍卫们掌起灯来,丰镐房一片灯火通明。直至深夜,蒋经国才抱着已睡熟的儿子,带着夫人蒋方良走出东厢房,回涵齐去了。 见夜已很深,方云奇打算四处巡视一下便回房歇息,不料蒋介石却突然拄着手杖走出房间,向后堂走去。方云奇忙招呼侍卫在前面掌灯,自己则紧跟在蒋介石身后。 丰镐房后面是蒋氏宗祠,名叫报本堂,里面供奉着蒋家四代先祖的牌位。进入报本堂,蒋介石将手杖交与方云奇,神情庄重地点上一炷香,虔诚地跪下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里。 上完香,蒋介石再次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祷告。方云奇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连呼吸都特意压得低了下来,耳中听得蒋介石说道—— 第七十六章 热血腾沸 蒋介石道:“祖宗在上,不肖后代蒋中正诚惶诚恐告禀:如今山河破碎,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中正肩负振国救民之重任,一日不敢稍怠,一日不敢疏忽,虽殚精竭虑,即万死不敢辞任!望蒋家祖宗在天之灵,多多护佑,助中正驱除外侮,消除内乱,统一中华。此中正之福,蒋家之福,亦天下苍生黎民之福也!还有一事,中正喜禀:吾儿蒋经国历尽艰险,终于归国回家,认祖归宗,避于父子反目,流落海外。此实令中正喜极而泣之事,亦赖祖宗显灵,中正并以此事告慰英灵!途艰路远,多事之秋,不能常添香火,中正心中常感惶恐不安,望祖宗宽囿!” 告祷完毕,蒋介石再次叩头而拜。方云奇瞥见他眼中似有莹莹泪光,不禁为蒋委员长的忠孝之举深深震撼。 第二天凌晨五点,方云奇便起床,到院里院外各个岗哨上巡逻一遍,未见异常,便回院内演起了鹤飞拳。演完站定,身后传来一声叫好,云奇回身一看,蒋介石已起床来到院内,身穿长袍,拄着手杖,叫好声正是蒋介石发出来的,脸上还挂着颇显慈祥的笑意。 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这已是蒋介石多年的习惯了。方云奇赶紧跑步上前,立正敬礼道:“委员长好!”蒋介石脸上的笑意绽得更开了,挥挥手,示意他放松。 此时天色已明,蒋经国带着夫人和儿子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见蒋介石拄杖站在院中,便赶紧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躹躬请安。蒋介石和蔼地说道:“经国啊,你陪我走走吧。” 蒋经国答应了,让夫人带儿子回去课读功课,自己恭敬地陪在父亲身边。蒋介石似乎兴致很高,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他拄着手杖,旁边是蒋经国,后面稍远几步跟着方云奇,就这么兴致勃勃,信步地往大门外走去。 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亲密的背影,方云奇心中一动,忽然异常强烈地想起了玉灵山下孤苦伶仃的母亲。此处离玉灵山不远,一定要找个机会跟委员长告个假,回家探望一下母亲。方云奇暗暗打定了主意。 走出丰镐房,虽然时间尚早,但街上人却不少,细看均是精壮青年,方云奇知道这都是侍从室、警卫部队和特务处布置的便衣人员,以绝对确保蒋介石的安全。 也有早起的百姓,有些经营生意的铺面也已打开,人们都纷纷和蒋氏父子打招呼。蒋介石一一微笑作答。晨光中,一派宁静悠闲的世外桃源风光,让人几乎忘记了这条小街是处在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州大地上。 来到镇口,蒋介石在武岭门下站住了,拄杖凝视着镇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神情变得十分凝重。蒋经国不知父亲在想什么,屏息站在一旁,连步子也不敢移动。 杜鹃声声啼夜月, 犹见青山分外静。 身居山谷人未老, 长夜流星马啸鸣。 ——蒋介石忽吟出一首诗来,见蒋经国有些茫然,便道:“这是当年我回乡为你祖母守墓,在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晚,独自面对巍巍青山作的一首诗。戎马倥偬,当年的未老人,如今已两鬓带霜哦。” 蒋经国忙道:“原来是父亲当年的感怀之作。但孩儿从中却听出父亲当年胸中波涛翻涌,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豪气和报负!” 蒋介石呵呵一笑:“想当年,我带兵北伐,鼎定中原,的确有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说到这里,蒋介石的神情忽然阴郁起来,语调也变得颇为低沉了:“原以为在全党全国同志的共同努力奋斗下,北伐成功,终于完成先总理的遗愿,可以好好开始建设国家了。可谁知竟然兄弟阋于墙,分共清党之后,党国内部也居然起了分裂。而纵目全国,清谈书生、军阀政客、甚至野匪狂人,都趁乱立党借势,对抗中央,局势真是纷乱如麻!现如今,日本人又兵临城下,虎视眈眈,最终难逃一战。我中华民族真是多灾多难啊!”两行清泪从蒋介石的脸颊滚落。 方云奇虽听不懂蒋介石吟的诗,但从他刚才的话语中还是听出他内心深处深切的忧患。又见他流下感伤而悲愤的泪水,不觉感到了一种悲壮慨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若日本人真开始全面侵华,我方云奇定当请缨上战场,杀敌卫国,为委员长解忧。慨然赴死,不亦壮哉!不亦快哉!方云奇此时又在心中拿定了这样一个主意。 那边厢,蒋经国赶紧劝慰他的父亲,说国事艰难,国运多舛,父亲应为国保重,万勿因伤感过度而伤了身体。 蒋介石从袖中取出手绢,拭去眼泪,苦笑道:“经国啊,你离国日久,回来后一定要多读书、多观察和多思考,尽量少抛头露面,行事也要尽量低调,以免被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但你要永远记住一点:外敌并不可怕,内患才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从现今中国的情形来看,日本人不过疥癣之疾,号召和组织民众武装割据,并扬言要推翻国民政府的共产党才是党国的肘腋之患啊!” 蒋经国神情庄重地点头答道:“孩儿牢记父亲的教诲。孩儿对父亲攘外必先安内的基本国策是绝对理解和坚决支持并服从的!” 蒋介石满意地拍拍蒋经国的肩,道:“你要多向党国元老们学习,他们的人生经验和政治智慧会让你受益终生。” 蒋经国唯唯应喏,又问父亲是否回去吃早点,蒋介石似乎兴犹未尽,用手杖指了指旁边的武岭山,道:“不忙,去武山庙。”见蒋氏父子往武岭山登去,早有侍卫飞身前去导引开道。方云奇是贴身侍卫,只需跟在蒋介石身边警戒即可。 来到武山庙,蒋介石恭敬地烧香礼拜,又跪在神像前低声祈祷了一阵,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庙,一转身发现在左边的墙壁上有字迹,缓步走过去,见壁上题有一首无名诗—— 万山不许一溪流, 急得溪水日夜喧。 待等流尽山前脚, 滔滔溪水出前村。 蒋介石脸色微变,默然转身出了庙门。站在庙门口,看着下面晨蔼中的溪口镇,蒋介石喃喃念道:“滔滔溪水出前村——出前村,不就是海么?” “父亲?”蒋经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盯着他。蒋介石没有应他,缓缓向山下走去,神情有些黯然。 回到丰镐房,吃过早点,蒋介石按日程来到武岭学校大礼堂,礼堂里早已坐满了学校师生和浙省党政军官员。在热烈的掌声中,蒋介石缓步登上主席台,作了一场训示,实际上是一场讲演。 讲演的主要内容是要求所有人员要即刻全面做好准备,准备迎接一场事关党国及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大考验。蒋介石虽没有明说,但谁都听得出来,中日之间即将爆发全面的战争。 方云奇听得热血沸腾,心中也感到十分的快慰,看来蒋委员长已下定决心要跟日本人开打了。他又想起了在延安时毛泽东先生给他说过的话,无端地想,既然要跟日本人开打了,共产党那边怎么样了呢? 讲演完毕,蒋介石在学校食堂设宴,宴请浙省官员、学校校长和老师、学生代表、溪口镇耆老等人。酒宴共十余桌,蒋介石不饮酒,端着一杯白开水,笑意盈盈地带着蒋经国逐桌敬酒。 午宴过后,回到丰镐房,蒋介石又着手处理侍卫送上来的各地紧急公文,直至晚饭时间。待吃过晚饭,已是九点过了,陪着蒋介石吃晚饭的蒋经国一家,见蒋介石忙了一天,不敢久坐。蒋经国请父亲早点休息,带着一家人逐一给他道过晚安,便都回小洋房歇息去了。 蒋介石拄着手杖来到院子里,缓缓地踱着步,不说话。方云奇自然也不敢跟他说什么,只是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时近初夏,月光如水,冰浸浸地酒满院子,到也清爽。 蒋介石忽然开口道:“云奇,你在想什么?” 方云奇答道:“没想什么。” 蒋介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能洞穿方云奇的心事。方云奇只好立即立正敬礼,老老实实地答道:“报告委员长......” 蒋介石挥手打断他,皱眉道:“我给你讲过多次,在没外人的私下场合,就不要太注重这些繁文缛节,动不动就立正行礼。我跟你摆摆家常话时,你不要把我当成委员长,就当成老师,当成长辈,好不好啊?” 第七十七章 探母夜奔 见蒋介石有些生气,方云奇又立正答道:“是!”蒋介石不禁莞尔。 方云奇忽流下泪来。蒋介石本已舒展的眉头又更紧地拧了起来,道:“堂堂七尺男儿,又是领袖身边中校侍从,只能流血,不能流泪!你——”蒋介石用手杖指着方云奇,话音里满是恼怒和责备。 方云奇想爹对自己流泪也曾大加斥责,现在又让蒋委员长生气了,便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我看见蒋经国先生跟委员长的父子情深,让我深切地想念起我的母亲来!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自我离家后,母亲独自一人住在玉灵山下,不知会有多么凄清孤独,一想到这样的情形,我心中就特别难受,忍不住就泪下如雨......” 蒋介石叹道:“原来如此,这到是错怪了你啦。自古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想起慈母,哪个做孩儿的不是肝肠寸断啊!” 沉吟了一阵,蒋介石道:“中国即将有一场血腥大战,一旦战火燃起,我和你都会很忙,再无时间回家自是不必说了,说不定还会为国捐躯。但作为军人,我们都要有这样的决心和准备。” 方云奇语气坚定地道:“我有这样的决心和准备,一旦开战,我请求您派我上前线杀敌!” 蒋介石赞许地点点头:“好男儿就应如此。此次我回乡扫墓,也是想告别慈塚,抱着必死之决心与倭人决一死战!玉灵山离此也不远,我准你三天假,明日一早你就启程回去,探望完老母,速速赶回。” 方云奇又惊又喜地问道:“真的?” “你武功高超,来西安探我时,东北军虽防守严密,你却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上次又到关外去刺探日本人的情报,虽至目前为止,你还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但这两次也可算是出生入死的经历呀,可怎么性格脾气竟还象个孩子一般呢?”蒋介石说完,苦笑着摇头不已。 方云奇有些不好意思,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好在月光下蒋介石看不分明。他道:“我原本也想向委员长请假,但我又担心委员长的安全,所以一直没开口。” 蒋介石眼中闪过欣赞之光,顿了顿,呵呵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尽管放心地去。我呆在家乡,身边都是父老乡亲,比哪儿都安全。” 通过白天镇上百姓与蒋氏父子打招呼的尊敬程度来看,方云奇对蒋介石的话深信不疑,便道:“既如此,我想现在就启程,天亮即可到家,陪母亲一晚后,后天一早赶回。”蒋介石同意,叮嘱他路上多加小心,务必按期赶回,以免牵挂。 送蒋介石回房休息后,方云奇回屋略微收拾了一下,跟主任钱大钓说明情况,告了假,便强按住内心的激动,出了丰镐房,离了溪口镇,展开轻功,往玉灵山方向飞奔而去。方云奇怀着万分喜悦的心情,真恨不能胁生双翅,即刻就飞到母亲的身边。 方云奇走后不久,几束雪亮的灯光划破黑暗,两辆汽车风驰电掣般向溪口镇驶来。守护武岭门的警卫部队立即高度戒备,两挺重机枪对准了驶来的汽车。 汽车在武岭门前停下,值班军官立即上前查问。从第二辆汽车上下来一人,将自己的证件递给值班军官。那军官看完,立正敬礼道:“戴处长好。”来人正是戴笠。 戴笠回礼毕,欲转身上车,却被值班军官叫住:“戴处长,此时已经夜深,委员长恐已休息,是否......”值班军官欲言又止,似乎很为难,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词表达自己的意思。 戴笠回过身来,慢慢地走到值班军官面前,借着车灯的余光,可见他眼神凌厉异常。值班军官脸色惶恐。 见此情形,一名同在武岭门值班的侍从室侍卫走了过来,对值班军官道:“周团长,你不知道戴处长跟委员长的关系。在这种时候,别的人是肯定不能放进去的,但委员长曾经有令,不分白天黑夜,戴处长可以随时晋见。” 周团长见说,立即再次敬礼道:“卑职不知内情,请戴处长见谅。”命门口士兵移开道中路障,放戴笠进镇。 戴笠上车,两辆车快速驶进了溪口镇,一直到蒋介石祖宅丰镐房前,才停了下来。车尚未停稳,便有两名侍卫来到车旁,见从车上下来的是戴笠,自然没拦他。 一名侍卫小声道:“委员长已睡下了。” “今晚内堂是谁值班?”戴笠问道。 “原来一直是方云奇,但他刚才突然请假离开了,听说是委员长准他回家探母。因他刚走不久,钱主任暂未安排内堂值班。”侍卫回答。 “那立即通知钱主任,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立即面见委员长。”戴笠道。 侍卫不敢怠慢,立即向小洋房钱大钓的住处跑去。钱大钓闻报,知戴笠星夜赶来,定是有紧急重大之军情或国事,当下不敢耽搁,立即穿衣起床,跟着侍卫小跑着来到丰镐房。 戴笠对钱大钓行礼,道:“钱主任,深夜打扰,实是迫不得已呀。”钱大钓回礼,不及与戴笠寒暄,立即进院向蒋介石卧室走去。戴笠站在院外等候。 稍倾,钱大钓出来,请戴笠去院中的接见室等待,说委员长马上就到。戴笠道声多谢,就在侍卫的带领下进院,来到接见室。钱大钓站在院门口不敢离去,怕蒋介石听完戴笠密奏后说不定会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蒋介石穿着睡衣来到接见室。戴笠立即立正敬礼,蒋介石摆摆手,让他坐下,蒋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雨浓深夜前来,有什么重大事情啊?”蒋介石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戴笠压低嗓门道:“校长,恐怕日本即将开始进攻我国了!” “什么?”蒋介石霍地站起,双目如电,逼视着戴笠,“会有如此之快!你的情报从何而来,来源可靠吗?” 戴笠道:“日本华北驻屯军已连续数月增兵,而关外几十万关东军也已大批南移,颇有策应华北日军进逼北平的味道。校长,不可不防啊!” 蒋介石重又坐下,道:“华北增兵,关东军南移,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嘛。中日之间是肯定要一战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目前我们正在做各项战争准备工作,中日之战晚发比早发好,所以要稳住日本,不能大惊小怪地刺激它啊。” 戴笠神秘地道:“据可靠情报,日军华北驻屯军不日将进行军事演习,而演习地点很可能距北平不远。” 蒋介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问道:“你说的不日是几日啊?” “根据情报,学生推测大概就这两三天吧。”戴笠道。 蒋介石沉思良久,忽喟叹道:“攘外必先安内,看来此策已无时间和条件施行喽。”戴笠不敢接言,蒋介石又道:“这段时间你要密切关注华北动静,一有情况,哪怕只是一些细微苗头,也要立即向我报告。” 戴笠站起,立正回答道:“学生谨记!” 蒋介石摇铃呼来侍卫,让速传钱大钓来见。钱大钓来后,蒋介石命他连夜准备,明日一早返回南京。戴笠向蒋介石告辞,说还要连夜到杭州去一趟,不能陪校长回南京了。 蒋介石站起来,拍着戴笠的肩膀,道:“雨浓啊,国事维艰,需要你我师徒尽心尽力,但也不能太过操劳,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语颇深情。 戴笠眼眶湿润了,颤声道:“校长身系国家安危,一定要多多保重才是。学生贱躯何劳校长挂怀,只要尚能供驱使,学生定当殚精竭虑,不辜负校长厚恩!” 蒋介石嘱他办完事后立返南京,戴笠应允,告辞而出,上车连夜出镇。汽车驶出溪口镇不远,戴笠心中一动,命汽车改向玉灵山方向前进。 再说方云奇自离开溪口,一路上只拣山间小路而行,奔了一夜,不过早炊时候,便已远远看见那熟悉的小村庄了。 方云奇心中激动难已,又有很久未见母亲了,不知母亲有什么变化没有?心中这样想,脚下却不稍停,不过一盏茶功夫,已来到家门口。 茅屋四周被母亲收拾得很整洁,按理在这晨起备农的时辰,母亲应是在房前屋后忙碌不已,可此时却不见母亲的身影。方云奇不禁心中一紧,见柴门虚掩,便上前轻轻推开,屋里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是奇儿吗?” 正是母亲的声音,方云奇大喊了一声妈,就急扑入屋内。 第七十八章 母子融融 方云奇扑入屋内,见母亲师慧正从床上艰难地支起身子。母子相见,涕泪滂沱。“妈,你病了么?”方云奇急切地问道。 师慧慈爱地看着儿子,举手抚了抚他的头发,道:“无碍,我吃了师太配的药,现已好多了。” “师父她老人家在山上吗?”方云奇惊喜地问道。 师慧道:“师太说世道纷乱,这两年都没出门远游。她常派师姐妹们下山看我,也不时接济我。我生病后,师太下山来看过我两次,亲自给我配药。奇儿,师太很挂念你,常问起你,你明日上山去看看她老人家。” 在母亲热切的目光下,方云奇不忍告诉她明日就须返回,先应承了下来。师慧见到儿子,感到神情振奋,下床要给儿子做饭。方云奇扶母亲来到厨房,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已奋袖捋臂,说要给母亲做顿饭略尽孝道。 师慧看着儿子在灶台前忙来忙去的身影,喃喃道:“奇儿变成大人了,象一个真正的男儿汉了。”笑意在师慧的脸上荡漾。 一边做饭,方云奇一边向母亲讲述自己到蒋介石身边工作的情况。然后终于鼓起勇气向母亲讲述了当年遇到赵珍怡的事,并告诉母亲自己想在今年找个适当的时候跟赵珍怡成婚,希望母亲能够应允。 在讲述赵珍怡现在特务处工作时,难免便涉及到戴笠。听到戴笠,师慧眼中蒙上一层阴翳,戴笠戴春望虽是奇儿的爹,但对自己来说,却真是人生的克星、修行的魔障。就因为在这世上撞见了他,才让自己终生坠入苦海,回头无岸啊! 忙于做饭的方云奇没注意母亲神情的变化,还在滔滔地讲。儿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师慧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感到自己彻底解放和超脱的时候已经到来。 想到这里,师慧的心平静了,脸上重又漾起了笑意。此时,她感到多日来的病痛似乎已消失无踪。二十多年来,她从未象今天这样心境澄明,浑身轻松。 做好饭,方云奇把桌椅搬到屋外坝子里,饭菜摆上后,请母亲到外面吃饭。师慧笑吟吟地坐下,吃了几箸青菜,又吃了一碗米饭,就静静地坐着,看儿子吃得狼吞虎咽。母亲的笑,让方云奇的心里不踏实起来。 师慧突然开口道:“奇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给我讲啊?”看来自己的心思是瞒不住母亲的,方云奇只好老老实实告诉母亲自己只有一天的假,明天必须返回。师慧道:“自古有言,忠孝不能两全,你吃完饭就上山去看你师父,明天一早就回到蒋委员长身边去。听你讲他管着那么多的事,现在又到处兵荒马乱的,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方云奇点点头,神情却极为不舍。师慧又道:“赵珍怡我虽没见过,但听你说起,那一定是个好姑娘,又是前清皇族,妈完全同意你和她的婚事。只是有一点,成婚后,不管你将来做多大的官,有多大的富贵,都一定要好好待人家,要待之如初,知道吗。如此,妈就完全放心了,别无任何牵挂。” 见母亲的话语似有些古怪,方云奇总感觉不大放心,但吃完饭后,师慧却催他尽早上山。母亲笑意吟吟,精神似乎很好,方云奇不愿破坏母亲的好心情,心头寻思就依着母亲,先上玉灵山看师父,晚上回来再跟母亲好好聊聊心里话。他遂辞别母亲,向玉灵山紫竹庵爬去。 走在树木掩映熟悉的山道上,想到即将见到又一别两年多的师父和众师姐,方云奇的心中便难捺激动。来到紫竹庵山门前,碰上两个师姐从里面出来,方云奇忙上前行礼问候。 两位师姐十分惊喜,赶紧还礼,亲热地问这问那。一位师姐指着篮子里的草药对方云奇讲,她们正是奉师命到山下去给他母亲送药,并告诉他,这草药是师父昨天专程进山去采的。 方云奇的眼里闪起泪光,语气也略微哽咽起来,问师父一向可好?两位师姐说师父身体一直很好,就是常常流露出对他这位徒儿的思念之情。两人催他快快进去,说师父正在大殿里打坐。 方云奇辞别师姐,进入山门。庵中的一切自然熟悉不过,然他无心留连,快步走向大殿,远远地,就看见师父黄眉师太正怀抱拂尘在殿中的蒲团上闭目打坐。方云奇轻轻走近大殿,跨进殿门,尽量不弄出响动,以免突兀地惊动师父。 谁知他刚跨进殿中站定,黄眉师太就闭目说道:“奇儿,你回来啦。”方云奇心中一热,师父听觉竟还是如此敏锐,看来两位师姐所言非虚,师父的身体仍然康健。只是毕竟年岁不饶人,师父已是七十多的人了,细看体态与脸庞,也终究显出老态。 方云奇不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为防被师父察觉,赶紧跪了下去,向师父叩头请安。黄眉师太睁开眼睛,道:“快起来说话。”然后慈祥地上下打量着徒儿。 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师太拂尘一挥,欣喜地道:“看来这两年的历练已让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方云奇笑道:“我母亲也这样讲。”黄眉师太问道:“你母亲身体今天怎样了?” 方云奇道:“母亲的身体应无大碍。多亏师父对母亲的精心救治和师姐们对母亲的悉心照料。” 黄眉师太的眉间却闪过一丝忧色,轻叹道:“但愿她能渡过这个劫难。” 黄眉师太问起方云奇这两年的情况,方云奇一一告禀。听说他已到蒋介石身边做了侍卫,黄眉师太倍感欣慰,道:“倭人对我中国觊觎已久,早晚恐怕会刀兵相见。你既从军,又在最高领袖身边效力,一定不要耽于享乐,忘记国忧。” 方云奇凛然答道:“请师父放心,一旦中日开战,徒儿一定请求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不枉师父教诲徒儿的苦心。” 时辰至午,黄眉师太命在斋堂摆下素斋,让方云奇陪自己用斋。席间,方云奇又向师父禀告了自己与赵珍怡的事,黄眉师太也十分高兴,并道他的母亲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斋饭后,方云奇又陪着师父在庵院中转了一圈,黄眉师太暂且回房小憩,方云奇便去看望师姐妹们。师姐妹们纷纷围着方云奇热切地问长问短,很是高兴,只是大家因他已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成熟男子,不好过分亲昵而已。 给他母亲送药的两位师姐也回来了,告诉方云奇,他母亲让他在山上住一晚,多陪陪师父和师姐们,不必挂念她。方云奇嘴上答应,心中却琢摸着在晚饭前就向师父告辞,必须赶回去陪母亲,因为明天一早就得赶回溪口,这一去真不知啥时候才能再回来。 方云奇正与师姐们谈笑,管事师姐来请他,说师父请他进屋说话。方云奇来到师父房间,见师父盘坐在纤尘不染的云床上,面目凝重且略带悲戚之色。 方云奇向师父问安,黄眉师太看着他,久久不说话。方云奇心中变得不安起来,小声道:“师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黄眉师太叹道:“奇儿,为师午憩起来,忽觉心中不爽,郁气闷结。自你母亲生病以来,为师就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她的身体实际已非常不好,可能就是一直在牵挂着你,所以强力支撑至今,为师担心她......” 方云奇明白师父的话意味着什么,但他不相信,母亲的身体明明好好的,怎会——?他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对师父说什么。 黄眉师太道:“奇儿,下山去吧,你母亲若真脱离苦海而去,那也是她的造化啊!你不要悲伤——”黄眉师太说不下去了。 方云奇见师父的眼中闪着泪光,心中格登一声,别了师父,转身飞奔出屋,来不及跟师姐们辞行,就出了山门,向山下飞奔。 奔下山,回到茅屋,只见家中门户大开,一种恐惧和不祥之感蓦地升上方云奇的心头。他冲进房去,却见戴笠木然坐在屋里,而母亲则静静地躺在床上。 第七十九章 脱离苦海 方云奇明白了,原来师父的感觉竟是如此的准确。他扑到床前,见母亲面容安详而平静,就象是睡着了一样,只是面白如纸,声息全无。 戴笠坐在床边,见方云奇进来,眼里忽滚下两行泪来。方云奇感觉象做梦一样。他忽然发疯一样一把抓起旁边的戴笠,吼道:“我走时母亲还好好的,是不是你来逼死了她!你突然跑来干什么?” 戴笠指着师慧枕前的一页纸道:“我也是刚到。你先看看这个吧。” 方云奇推开戴笠,拿起母亲枕旁的纸片,的确是母亲的手迹,只见上面写道—— 奇儿,妈一生都在苦海里挣扎,本早就厌倦了,唯一的牵挂便是你。 这次见你已真正长大成人,到了蒋委员长身边做事,又已有了心上人,能够成家立业、独立于世了,妈也就放心了。 妈走后,你不要悲伤,好好跟着你爹报效国家吧。妈若有幸不下地狱,一定在泉下每日祈祷,保佑我儿一生平平安安! 原来母亲竟是自杀!方云奇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他重重地跪了下去,任泪水滂沱而下。 戴笠见他情绪稍稍稳定,方才说道:“你走后不久,我就赶到溪口,有重大军情向委员长报告。我本要于当晚赶至杭州,听说你回到玉灵山,便顺道拐过来,想看看你母亲,但没想到一进门却是这样的情景。” 戴笠语气沉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良久道:“你母亲说的对,她一生都生活在苦海之中。当然,这都是我的罪孽!现在她终于脱离了苦海,奇儿,你不要太过伤心了,我们还是办理了你母亲的后事,你赶快赶回委员长身边吧。” 方云奇止住泪水,侧头狠狠盯了戴笠一眼,冷冷地道:“你走吧,我不会再回去了。” 戴笠打了个冷颤,方云奇眼中那凌厉而陌生的光让他心房生寒,这是他投奔自己以来从未有过的。 “你打算怎么办?”戴笠问道。 “遁入空门!”方云奇绝决地道。 “胡闹!”戴笠怒道,“你要是遁入空门,让我怎么对委员长交待!” “那是你的事。”方云奇语气奇冷。 不管戴笠再说什么,方云奇都不再理他。他把母亲的遗体从床上扶起来,背在肩上,向玉灵山爬去。 戴笠见方云奇悲伤消沉,此时恐怕说什么都是无用,犹豫了一阵,便离了茅屋,向十余里外的镇子里走去。他的随员都在镇子里住着,今天上午到玉灵山后,他命手下人在此等候,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了师慧的茅屋。此时戴笠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便郁郁地摸黑回到了镇子。 却说方云奇背着母亲的遗体走至半山,四五根火把从山上下来,原来是几位师姐奉师父之命下山。大家迎住方云奇,跟他一道返回紫竹庵。 紫竹庵前火把通明,山门洞开,十几位师姐妹分两列站在两旁,表情肃穆。黄眉师太手持佛尘,站在山门前的台阶上。门前空地上已用木材堆起一个一丈见方的高台。 见方云奇到来,众师姐妹从他肩上接下师慧的遗体,轻轻地平放在木堆上。黄眉师太缓步走下台阶,来到木堆前,久久地看着师慧平静而略带笑意的脸庞。 师太叹道:“师慧呀师慧,一支卓尔不群、洁白无尘的荷枝,不意竟沦落泥淖数十年!也罢,你虽已不是我庵中弟子,但为师与你的师徒情缘却一直并未断绝。如今你脱离苦海,往生西方净土,为师率众弟子送你一程吧。” 说完带头诵经,绕木堆而行。众弟子跟着师父,口诵超渡经文,绕木堆三圈,向脱离苦海的师姐作最后的告别。告别完毕,众尼仍分列两边,继续诵经。 黄眉师太从一位弟子手中拿过火把,递给方云奇,道:“奇儿,点火吧。”方云奇接过火把,再也忍不住,跪在母亲的遗体前嚎啕大哭,凄冽的哭声震动了深夜里的群山。 再说戴笠回到镇子里,终究不放心,便带着两名卫士,又连夜匆匆赶上山来,正好听见了儿子方云奇撕心裂肺的哭声。被方云奇的哭声感染,戴笠也流下泪来。卫士们自然不知内情,但也被这肃杀静穆的升腾仪式所震慑,庄严伫立,不敢少语。 “举火吧,奇儿。”黄眉师太道。 方云奇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止了嚎哭,抽噎着艰难地站起来,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木堆。很快,火光熊熊,照彻了夜空。 当一切都化为灰烬,黄眉师太命弟子在庵旁的一块土地上挖了一个坑,收起焚化师慧的灰烬,埋在坑内,并垒了一个坟头。 方云奇请师父回房休息,又劝退众师姐妹,然后独自一个跪在母亲坟前。他一动不动,犹如夜色中的一尊雕塑。 卫士准备过去,被戴笠制止,他仰天长叹数声,就带着卫士转身下山去了。 次日中午,黄眉师太走出禅房,来到山门外。昨晚回房后,她一夜未眠,一直坐在云床上打坐。师慧的离去令她感伤,但她更担心徒儿方云奇不能从失母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因此,从打坐中醒来,便来到山门外看方云奇的情形。 此时,戴笠正好带着两名卫士再次赶上山来。看见黄眉师太出来,戴笠忙带着卫士上前一起恭敬地给师太行礼。 黄眉师太走下台阶,问道:“你就是戴笠?” 戴笠躬身答道:“在下正是戴笠。”语气和表情都非常恭敬。 黄眉师太点点头,带着他们来到师慧的坟前。两名卫士惊奇地发现,方云奇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跟昨晚的情形一模一样,似乎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黄眉师太摇摇头,轻声道:“奇儿,你与师慧母子缘分已尽,下山去吧。” 方云奇道:“师父,徒儿不愿再掺合世事,想削发为僧,还望师父恩准。” 黄眉师太叹道:“如今天下纷乱,倭人四处横行,天下又哪来一片真正的净土!为师知道你佛缘深厚,但如今却并不是你皈依我佛的时机。” 方云奇正欲说什么,有一人从山下匆匆赶来,附在戴笠耳边急切地说了些什么。只见戴笠脸色骤变,回身对方云奇道:“刚得到密报,日本人已经在北平动手,看来中日之间即将全面开战。我必须马上返回南京,你何去何从,自己考虑吧。”说完辞别黄眉师太,带人飞快下山而去。 看着戴笠急急离去的背影,黄眉师太对方云奇道:“为师行走江湖,到也常听到他一些传闻。此人官声不好,人品让正人君子所不耻,但民族大义凛然,大节不亏。奇儿,凡事自有定数来历,该来时水到渠成,不该来时强求无用。勿需犹疑了,还是尽早下山去吧。” 方云奇忽然想起了蒋介石那期待的眼神,想起了他那忙碌至深夜的身影,想起了他忧虑国运之焦虑的神色;又想起了赵珍怡,想起了爷爷李茂全;还想起了日本人东野俊彦和枝子......自离开母亲后,多年来所经历的人和事,似乎瞬间涌上他的脑海。 他忽然明白过来,国难当头,并不是躲清闲的时候,舍身报国,才正是许多人对他的期待,也才符合母亲的心愿和师父的教诲。方云奇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 他冲母亲的坟头磕了三个头,又转身对师父磕了三个头,道:“师父,徒儿遵从您的教诲下山去了。今后凡遇年节和母亲忌日,还请师父让师姐们到坟前替我给母亲多烧些纸钱。” 黄眉师太扶起他来,道:“你尽管放心下山去,这些为师都知道,不用挂念。” 方云奇辞别师父,一步三回首,下山而来。 方云奇回到山下茅屋,戴笠正指挥卫士在收拾屋子,见他回来,戴笠露出了松驰的神色。 戴笠从屋里拿出一个花布包袱,对方云奇道:“你母亲一生清苦,并无积蓄,我听乡邻们说,你平素寄给母亲的钱,她大多捐到了紫竹庵或别的庙里。我找遍屋子,除开她的衣被和日常用品外,能够有点纪念价值的就都在这里边了。你看一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若无补充,我们就这样收拾了带回南京。” 戴笠说的“我们”二字,只有方云奇了解其中的含义。他接过包袱打开,里面只有两本经书、一把母亲生前用的牛角梳、三块银元。方云奇的眼泪再次滚下来,想到母亲凄凉一生,就此少许薄物存世,真是人生如梦啊! 方云奇摇摇头,表示再无别的东西了。戴笠接过包袱拴了,亲自提在手里。这时,一名卫士带着本地保长来到茅屋前。 第八十章 对日宣战 保长见到戴笠,手脚都在发抖,因为这是他目前见到的最大的官,还来自中央。他有些战战兢兢地道:“戴——戴处长,卑职不知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未曾远迎,望请恕——” 戴笠扳着脸一挥手打断他的客套话,沉声道:“不要啰唣,我没功夫听。命你来只有两件事。” 保长点头哈腰,连声道:“您说您说。” 戴笠指着茅屋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家吗?” 保长道:“知道知道,我们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她是紫竹庵的尼——”见戴笠双眼一瞪,保长吓得立即噤了声。 戴笠道:“这屋里的女主人已在昨晚仙逝,在紫竹庵黄眉师太的主持下,她烧化的骨灰就埋在庵院的旁边。这位仙逝的女主人可不是一般人,她的儿子现在党国重要部门任职。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保长忙道:“知道知道,请戴处长放心,卑职一定尽全力看好这所房子,不让任何人欺凌侵夺。” 戴笠道:“不只如此。因我此行匆忙,等不及县长前来,回南京后我会亲自给他打电话,这个你不用担心。这房子你必须每三天派人洒扫一次,屋里屋外,房前房后,不得有尘土蛛网;每年春秋两季组织人修葺一新,不能漏风漏雨。至于经费嘛,我会在每年年初派人送到县政府,然后着你去领取。你记住了吗?” 保长连道不敢,说请戴处长放心,自己不奢望什么经费,但一定会照戴处长的吩咐办理,一件也不会落下。 戴笠走上来拍拍他的肩,阴阴一笑,道:“事情嘛就辛苦你啦,经费也一定要收下。但如果你敢敷衍塞责,偷懒耍滑,嘿嘿,我一定会将你全家都下在牢里!说了半天,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保长颤声道:“卑职听人说起过。” 戴笠呵呵一笑,道:“那就好。总之一句话,我要弄死一个人,莫说你,就是你们的县长,那也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保长额上冷汗涔涔,脸色煞白,说话都有些语无论次了,道:“请戴处长放心,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卑职也不敢糊弄您的。” 戴笠问方云奇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方云奇摇摇头。戴笠便道:“那我们走吧。” 保长将戴笠一行送至茅屋外的地坝边,戴笠命他站下,无需再送。直到戴笠等人走出老远了,保长还觉得心房狂跳不已,一摸额头,冷汗还在流个不止,遂赶紧回屋拿起扫帚打扫起地面来,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好象戴笠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方云奇跟着戴笠回到镇上,戴笠道:“时间紧迫,你不用回溪口了,直接跟我去杭州,在那里等蒋委员长吧。” 方云奇便坐上戴笠的汽车,向杭州急驶而去。到了杭州机场,蒋介石的专机早已候在跑道上,但蒋介石人还未到。戴笠和方云奇便在机场等着。 谁知这一等,竟等了五个多小时,天已黑定,蒋介石的车队才亮着雪白的车灯驶入机场。蒋介石携宋美龄从车上下来,与送他到机场的浙省要员一一握手告别,并无多话。 正欲登机,方云奇走上来,向蒋介石立正敬礼道:“报告委员长,方云奇归队。”蒋介石一愣,道:“你怎么在杭州哇?” 戴笠赶紧上前报告道:“是属下在来杭州的路上碰到他,怕耽搁时间,便让他一起来杭州了。” 蒋介石以略带责备的口气道:“好你个雨浓,把云奇拐到杭州来了,我还让人在溪口等他哩。”说完,蒋介石在方云奇的搀扶下登上飞机,戴笠也紧随其后登机。刚一坐定,飞机就开始在跑道上滑动,很快便腾空而起,飞向南京。 飞机起飞后,戴笠来到蒋介石身边,轻声道:“校长,方云奇的母亲在昨晚去世了。” “哦!”蒋介石十分意外,看着坐在隔座的方云奇,果然发现他的脸上有悲戚之色。 “后事是怎么办的呀?”蒋介石问。 戴笠把情况简要说了。蒋介石站起来,向方云奇走去,方云奇忙站了起来。蒋介石伸出手去握着方云奇的手,道:“云奇呀,你现在跟我一样,也失去了慈母。就让我们把对母亲深沉的爱和思念转化为杀敌的力量源泉吧。” 方云奇抑住盈眶的泪水,感到全身热血沸腾,道:“委员长,请你派我上前线杀敌吧。” 蒋介石呵呵一笑,道:“年轻人,别性急嘛,会有那么一天的。” 戴笠忙叱道:“云奇,休要胡说,安心在委员长身边工作。照顾保护好委员长,就是对全国抗战的最大贡献!” 蒋介石大度地摆摆手,一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边叹道:“要是吾国青年都和云奇这样热血豪情,何惧小小东瀛,何愁倭人不灭啊!” 到南京时,已是凌晨两点,蒋介石下飞机后,来不及回官邸休息,命车队直奔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委会大楼前停着一大片高级轿车,大楼里面则灯火通明,很多国军军官进进出出,一派繁忙之景。 凡在京军政要员早已接到通知,蒋介石回南京后将立即在军委会会议厅召开紧急会议。要员们不敢怠慢,早早便来到会议厅等候。 蒋介石来到会议厅后,所有人员全部起立,蒋介石示意大家坐下。蒋介石坐下后,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足足五分钟。委员长不讲话,其他人自然也没谁敢出声,会场气氛太过静谧,显得有些不安。 何应钦见势不对,只好轻咳两声,以提醒蒋介石。但蒋介石就跟睡着了一样,没任何反应。何应钦只好尴尬收声,正襟危坐。 又过了好一阵,蒋介石才睁开眼,缓缓环视了一下会场,道:“我想起了先总理。” 怎么突然提起了先总理,大家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敢接腔。还是何应钦打破沉默,道:“委员长,我是不是先汇报一下北平的战斗情况?” 蒋介石摇摇头,继续道:“先总理逝世前,曾忧心忡忡地告诫全党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总理逝世十余年过去了,革命还是这个样子,闹军阀,闹共产,国家无一日之安宁,更无一日之统一!细想一想,诸位,我辈愧对总理在天之灵否?愧对全国民众否?” 蒋介石越说越激动,不得不停了下来,平复情绪,又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几大口水,才继续他的长篇大论,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一项基本国策,然倭人不给我时间,难以从容完成啊!此乃吾中华之不幸!现日军在北平发动悍然之进攻,此侵略行径已容不得吾国再有任何之退让。我现在宣布三点:一、立即对日本国正式宣战,并将此决定通报美英诸国。二、立即给我准备全国战争动员的广播讲话。三、加紧和共产党的最后谈判,尽快完成红军改编诸事,准备开赴战场。” 讲完三点,蒋介石顿了顿,见众人都在低头认真记录,便加重了语气,道:“我们要调动和动员全国一切力量,在统一的政府、统一的领袖指挥和统领之下,和日本决一死战!要以无数个无名华盛顿造就一个有名的华盛顿,要以无数个无名的岳武穆造就一个有名的岳武穆!”蒋介石一拳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桌上的玻璃杯剧烈跳动了一下。 会场的人全体起立,异口同声高喊道:“我等坚决服从领袖意志,听从领袖命令,并誓死效忠领袖,驱除倭奴!”蒋介石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开始听取北平战斗情况。会议一直开到东方发白才结束。 蒋介石回到官邸,草草用过早餐,就来到办公室,不一刻何应钦、陈诚、戴笠等人赶到,向蒋介石汇报各方情况。从昨天至今天,竟是通夜未眠。 从那天开始,一连十多天,整个蒋介石官邸,甚或也可以说整个南京城,都忙成了一锅粥。蒋介石自然是忙碌的中心,白天听取属下汇报或开记者招待会,晚上召集相关将领和官员开会,常常一晚上只睡两个小时。半个多月下来,蒋介石整个人一下子消瘦了好几斤。 宋美龄十分心痛,找来钱大钓和方云奇商量,最终定下一条规定,决定由方云奇负责执行,务必催促蒋介石在每天凌晨两点前就寝。 方云奇领命,每晚都多次催促蒋介石早点休息,可他虽然恪尽职守,蒋介石却总是突破规定,经常凌晨五六点钟才睡下,七八点时就已起床,通宵不睡也是常有的。方云奇没办法,只好坚持每晚固执地催促,弄得蒋介石好几次差点冒火,要关方云奇的禁闭。 这天凌晨一点,方云奇又跟蒋介石磨开了,正在办公室力劝蒋委员长去睡觉,戴笠突然到来。 第八十一章 闲庭漫步 见戴笠到来,蒋介石急忙从办公桌后站起,奔向戴笠,嘴里道:“雨浓,情况怎么样啊?” 戴笠表情沉郁,沉声道:“校长,情况不太好。英美态度极为暧昧,除以象征性的外交辞令向日本提出抗议外,无其他实质性动作。看来英国人和美国人根本不愿卷入中国事务,得罪日本。国际联盟也靠不住,不能根据《九国公约》制裁日本。而日本已从东北和朝鲜紧急增兵两万和一百多架飞机,进入关内,看来北平陷落,包括天津沦陷,不过是迟早的事了。” 蒋介石脸色倏变,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大骂道:“娘希匹,美国人、英国人全是王八蛋!平时讲人权讲民主一套一套的,关键时刻全拉稀,一个也指望不上!”蒋介石气急败坏,口里粗话连篇。 戴笠道:“校长,应该早做打算啊!” “早做打算,做什么样的打算啊?”蒋介石吼道。 戴笠见他已完全失控,便冲方云奇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方云奇正准备离开,蒋介石却叫住他,道:“你不要走,你不是老在我面前闹着要上前线杀敌吗,兵法也学了这么久了,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方云奇立正,以异常冷静的态度一字一句道:“事已至此,我们应对倭寇的进攻,组织开展完全坚决的反击,纵然是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蒋介石盯着方云奇看了很久,突然身体颤抖了一下。他转回身,回到办公桌前,口中喃喃道:“我怎会忘了中国还有你这样的青年!不错,青年就是我们的生力军,我们要利用我国地域的广博和地形的复杂与日军周旋。我们要组织我们的生力军与日军展开面对面的厮杀,破釜沉舟,勇往直前!” 戴笠击掌而赞道:“校长说的对,我们有四万万人,兵源可以说取之不竭,而日本全岛才几千万人。只要我们在战争中尽量拖延与之决战,保存实力,时间一长,日本人自然坚持不下去了,到那时——” 蒋介石打断戴笠:“不要说了,你给我死死盯住日本人,不要只看到北平、天津,眼光要长远一点,你明白吗?” 戴笠道:“明白,最近我加派了力量到上海,根据种种迹象分析,日军很可能在上海也要动手。” 蒋介石道:“不要根据什么迹象,我需要准确的情报。上海是外国人聚集之地,你多跟他们联络嘛,合作搞情报,总比你一家机关弄起来迅捷些吧。” “校长训示得是,学生早与美英法等国情报机关取得联系,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收获的。”戴笠略有些得意地道。 侍卫来报,军委会参谋长何应钦求见。蒋介石对戴笠挥挥手,戴笠便退了出去。何应钦进来后,方云奇也悄然退出,在楼梯上赶上戴笠。戴笠知他定是有话要说,便放慢了脚步。 “李茂全爷爷还好吗?”方云奇小声问道。 “老恩师和珍怡姑娘都很好。珍怡就是很想你,在我面前念你很多次了,有机会你回来一趟吧。”戴笠道。 “我尽量找机会,蒋委员长这十来天可实在是太忙了,天天都是天快亮了才睡。”方云奇道。 “要注意委员长的休息,不能让他把身体拖垮了。你们侍卫要是劝不了,就去找夫人出面。”戴笠皱眉道,语气里露出焦急。 方云奇道:“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戴笠回头望了一下,方云奇一下子窘红了脸,似乎此时此地不应说这样的话。他以为戴笠要骂他了,但戴笠并没有象往常一样生气。在走出官邸临上汽车前,戴笠对默默跟来的方云奇道:“回吧,何参谋长走后就劝委员长休息。” 看着戴笠的汽车开出官邸,方云奇心中忽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如今戴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遇此战火纷飞的年代,他预感到总有一天他们父子二人会在战争中天各一方。这突出其来铁定会席卷全国的战争,不知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方云奇接下来几天一直想找机会向蒋介石告个假,可蒋介石官邸与前段时间相比,陷入更为空前的繁忙或者说是忙乱之中。蒋介石不是开会,就是频繁召见部队将领和政府要员,一旦空闲下来,却也不得休息,经常在地图前一坐就是半天。 宋美龄非常担心他的身体,但在这种国家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却是很识大体顾大局的,往往亲奉汤食,有时也强拉蒋介石放下工作去休息。 蒋介石尚如此忙碌,侍从室自然不能少怠,从侍卫长到普通侍卫,经常通宵达旦不能休息。除开保卫工作,有时还得参加接待事项,因为蒋介石要接见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拨接一拨,弄得官邸有时候就跟赶集似的。 中日开战以来,方云奇就密切关注着战事的发展。虽然常常几天几夜不能合眼,但只要稍得空隙,便呆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报纸上的消息一天一变,且都是对我不利的战况消息。 自中日战争开始,日本人公开叫嚣三个月内灭亡中国,日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调集重兵十八万之巨,对北平、天津一线展开猛烈进攻。中国军队虽奋起反击,酷烈抵抗,但平津仍然很快陷落。 每当看到中国军队的败况,方云奇就又气又急,急切地想向蒋介石请战,上前线去痛杀倭寇。但一来蒋介石实在太忙,总不得闲暇,他不便打扰;二来即便稍有空隙,看着蒋介石焦虑的双眼,疲惫的神色,方云奇也不忍开口。因此,他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这天,京沪警备区司令张治中奉命晋见蒋介石。蒋介石忙于战事,已多日没有出外散步了,便请张治中跟他一起来到院子里,一边缓缓散步,一边交谈了起来。方云奇跟在他们后面。 张治中道:“此来见委员长比以前消瘦许多,还望委员长为抗战全局计,多多保重才是啊!” 蒋介石摆摆手,叹道:“夫人也常常这样责备于我,但战事如此吃紧,哪容得我休息呢。” 张治中点点头,道:“从目前情况来看,平津已无力回天。战事稍歇,军委会应趁此间歇加快调整战略部署,并尽快实施,以抢占先机啊。” 蒋介石道:“文白啊,你对目前战事有何看法?” 张治中恭敬地答道:“中日实力差距悬殊,这是不争的事实。国际方面虽有谴责日本之声,但因事不关己,西方诸国均置身事外,我个人陋见,不应对国际抱有幻想,而是应该全国动员,集中一切力量进行抗战。唯有如此,拯救国家和民族于危亡之中,方才有希望啊。” 蒋介石赞许地点点头,道:“文白所言极是。我国地广人稠,有着极为广大的战略纵深,但也有致命的战略弱点。从历史上看,很多政权的覆亡都是因为被敌军从北至南分割开来,因此,就目前中日战略态势看来,党国也面临着这样的危险。” “委员长指的是,怕日军在占领平津后,沿平汉路南下,将我国分为东西两半?”张治中惊问道。 “是的,倘若如此,我们就失去了西部的战略纵深,而东南两面皆临大海,到时守无可守,退无可退,那就危险啦!”蒋介石忧心如焚。 “这——这——”张治中亦面蹙于色。 蒋介石轻轻一笑,道:“不过,从目前态势看来,日本人还未看到这点,这就给我重新调整部署羸得了时间啊。” 张治中何等聪明,一点即透,但他也看到这样部署的弱点,便道:“我明白委员长的意思了,您是准备放弃与日军在华北纠缠,而将战略重心南移至江南一带?但江南是我国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地带,如果燃起战火,将会变成一片焦土,国力损失恐怕很大哦。” 蒋介石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力减弱,总比亡国当亡国奴强啊。江浙一带,有着列强诸多利益,战事一起,想来诸国也不至于还无动于衷吧。” “这恐怕——”见蒋介石还是对西方国家抱有幻想,张治中本想进谏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改口道,“那请问委员长具体部署是什么?” 蒋介石看了他一眼,沉顿了一下道:“我找你来,就是要谈谈战略部署的调整。军委会准备以你的京沪警备区为基础,组建第九集团军,由你任司令。财政部的税警总团,有许多青年军官给我写信,要求参战,其中的孙立人团长,态度最为激亢。” “孙立人?”张治中沉吟了一下,道,“这人我认识,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毕业,带兵练兵很有一套啊。他要来我九集团军吗?” 第八十二章 狭路相逢 蒋介石颔首道:“对头,我把孙立人的团也拔给你。你回去后,就带领第九集团军立即前往上海布防。当然,你不是孤独的,还将有一系列的军事部署,在你的身边展开。” 张治中问道:“委员长的意思是把上海做为新的决战场?” “是的。”蒋介石一杵手杖,斩钉截铁地道,“我们的目的是诱使和逼迫日本人在上海与我们决战,将抗日战略重点由南北方向转为东西方向。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背靠西边的战略基地,与日军决一死战。就算不胜,也会让日本人付出沉重代价,让日军进犯举步维艰。同时,战场南移,也便于指挥和战场供给。” 张治中深思良久,道:“这样的确可以有效避免被日军从北至南的分割,但卑职认为单把决战场定在上海是否狭小了一点,可否将整个长江尾部作为战略回旋?” 蒋介石道:“地点就定在上海,要将上海作为此次会战的中心和我国抗战的桥头堡。这也是对外对内表明我国至死抗战的鲜明态度。文白就不要犹疑不定了。” 一身戎装的张治中立正敬礼,道:“请委员长放心,我坚决按照中央部署展开,只是治中还是想请委员长考虑一下杭州湾的防线,以免被日军截断后路哇。” 蒋介石道:“文白放心,我会立即派出参谋团到杭州湾一带检督防务,务保你们在前面放心阻敌。” 张治中告辞后,蒋介石还没有回房间的意思,而是在院子里继续散步和思考。听说准备和日本人在上海打仗,方云奇早就按捺不住了,此时终于逮到机会,快走几步跟上了蒋介石,开口道:“委员长,我愿跟张治中将军上前线杀敌,请委员长批准!” 蒋介石皱眉道:“怎么,你不愿在我身边工作了?” 方云奇忙道:“云奇不敢。只是云奇自幼习得武功枪法,又在委员长亲自教导下学习兵法,很想上阵检试一下。” 蒋介石呵呵一笑,道:“武功枪法不过匹夫之勇,纵使杀得百人、千人,于抗战全局何妨?兵法才学几天,就觉得可以出师了?” 方云奇立正道:“云奇从报上看到,日军攻占我国土,屠杀我同胞,实让人气炸了胸肺。我想上战场面对面跟倭寇干!” 蒋介石沉敛了笑容,正视方云奇良久,道:“真英雄也得战场上去磨练,光谈兵书也不能成气候啊。我正打算派一个参谋团去上海检督防务,你就跟他们一起去吧。”方云奇大喜,赶忙敬礼道:“谢委员长!” 战争时期,一切不必要的程序都被减免,没过几天,方云奇晚上就得到侍从室通知,让他立即交割手头工作,明天一早随军委会参谋部检查团飞赴上海,检督防务。 钱大钓亲自捧着一套军装走进方云奇的房间,笑眯眯地告诉他,从即日起他已晋升为上校军衔。方云奇接过军装,表情平淡。钱大钓诡秘地笑道:“老弟,你这可是侍从室的神话呀,从来没有人能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连升两级。” 方云奇只能与他虚应客套一番,将他打发走了。其实,军阶的提升方云奇是真没在意,他高兴的是蒋介石终于批准他上前线了,因此兴奋地一夜未眠。 第二天,方云奇早早便起了床,赶到军委会参谋部,检查团成员都在办公楼里等候,都是一些二十来岁的年青人。等不多久,就有车来将全体检查团成员送到机场,跑道上早有一架运输机候着。 随团登上飞机后,方云奇拿出一个小本子来,这是他昨晚备下的。蒋介石对他这次出行特意做了交代,要求他多看少说,把战地实际情况详细记下,回来后向他如实报告。抚摸着这个小本子,方云奇既兴奋,又有点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能否完成蒋介石的重托。 此次检查团带队的是参谋部作战厅的中校参谋王泉心。其余成员也都来自参谋部各个部门,军衔高低不等,最高的是中校,最低的不过是中尉。这些人虽然军阶不高,但因在军事委员会参谋部工作,各自部门的长官都是中将以上,因此,这帮人其实是任何一个战地指挥官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 亦因如此,这些年青小伙子们既是热血沸腾,满怀一腔对倭奴的仇恨蔑视之心,恨不能直接操枪上阵拚杀的好男儿,但同时也是行动操切、言辞激烈、意气风发的军中骄子,虽然自己不过是校官,甚至是尉官,但面对战地指挥官,那怕对方是少将,甚至是中将,也没怎么把对方放在眼里;对中央军要好一点,因为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而对于地方部队将领,那可是颐指气使,而根本就不看对方的衔。 这一行人共十八名,因都是参谋部同事,平素就比较熟悉,只对方云奇觉得陌生。虽然大家都知方云奇是从委员长侍从室来的,也有人认得他就是平素跟在蒋委员长身后不苟言笑的黑大汉,但见他年纪轻轻竟是上校军衔,有很多人的眼中便流露出不服,甚至是不满的神色。 众人的表情,方云奇自然是看在眼中,他不露声色,稳坐在机舱一角,看着他们激烈地辩论着时下战局,一声不发。 飞机升空后,王泉心走过来,在方云奇身边坐下,向他伸出手道:“长官,在下王泉心,军委会参谋部作战厅的。” 方云奇赶紧握住他的手,道:“你好,我叫方云奇,在侍从室工作。” 方云奇发现王泉心不象其他人那样态度倨傲,言词轻浮,方正的脸膛透出一股英武之气,眼神坚毅沉着,不禁对他大生好感,便与他攀谈起来。二人似乎颇有英雄相惜之感,在嘈杂的机舱内相谈甚欢。 飞行两小时后,机长报告,飞机十分钟后将进入杭州湾上空。 忽然,两架日本战机从侧面掠过,机舱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机长命令机组人员作好战斗准备。 军官们躁动起来,纷纷趴在舷窗上往外观察,有人甚至拔出手枪,准备跟倭奴拚命的样子。 在日机掠过时,王泉心就在第一时间站起身来,透过舷窗观察一阵后,转身命令检查团成员坐回座位,观察待命。到底都是军人,听到命令后,军官们立即分坐两边,机舱一下变得秩序井然。 王泉心奔到驾驶舱,对机长道:“这是两架日军侦察机,我推测他们可能是在侦察地形的途中碰巧碰上我们而已。我们按既定航线飞行,他们也许不一定会攻击我们,毕竟这是在我军控制的空域。” 机长紧紧地盯着机头前的空域,道:“日军狡猾凶残,就象饥饿的狼一样,碰到嘴边的肉是不会放弃的。它是侦察机,但你不要忘了,我们是运输机,机上只装备了两挺机枪而已,一旦厮杀起来,我们是要吃大亏的。” “能与地面通话吗?”王泉心问道。 “我刚才已将情况通报了上海机场,他们会尽快派战机赶来营救,但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机长回答。 “明白了!”王泉心转过身,回到坐舱,对军官们道,“我们在飞行途中遭遇了两架敌军侦察机,而我们乘坐的是运输机,两个机种的差别诸位就不用我说了吧。现在我们面临两种情况,一是日机只为侦察,并不想攻击我们;二是日机顺便吃掉我们。” 正说着,一驾日机再次从左侧撩过,一名军官突然叫道:“还有一架在后面!”“看来我们是面临着第二种情况。”王泉心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另外一名军官骂道:“狗日的小日本,想前后包抄我们。” 方云奇一直在观察日机的动向,此时站起来对王泉心道:“我们机上武器装备如何?” 王泉心看着他,小声道:“只安有两挺机枪,而且运输机机身笨重,速度慢,根本无法跟高速灵活的战斗机相比。我们面临着非常严峻的局面!” 然而出乎大家的预料,两架日本侦察机并未开火,几番撩掠之后,竟然一左一右与运输机并着飞行,象挟持一样。透过舷窗,军官们看到了日机里日军飞行员的狞笑。大家明白了,这可恶的小日本在戏弄我们哩!大家气炸了肺。 王泉心拿出地图紧张地看起来,要求大家保持高度戒备,并告诉大家机长已与地面取得联系,我军战机也已起飞赶来。 青年军官们个个摩拳擦掌,看着窗外的日机跃跃欲试。然无奈在这高空之中,无法象鸟儿一样飞出去厮杀。大家干瞪着眼,心急火燎。 两架日机里飞行员脸上的狞笑和得意神色,强烈刺激着青年军官们的自尊。一名军官指着窗外的敌机吼道:“用我们的飞机撞它,跟日本鬼子拚了!” 方云奇跟王泉心蹲在机舱里看地图,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了同一个地方。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用手指敲了敲地图,脱口道:“往这里飞!” 第八十三章 击落敌机 二人所指乃是杭州湾我军高炮阵地!王泉心蹭地站起来,拿着地图跑到机舱,请机长往我军防空阵地飞。机长同意了这一方案,运输机拚全力往杭州湾上空飞去。 方云奇也站起身,透过舷窗仔细观察飞在两边的日机,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冒出来,正准备去找王泉心商量,忽然瞥见右侧日机里坐的竟象是枝子。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方云奇将整个脸凑上了舷窗,对方也正看过来。二人在空中扎扎实实照了一回面。一照面,双方都愣住了,对面正是枝子;而枝子也没想到,方云奇竟也在这架中国运输机上。 枝子的脸上闪过惊疑之色。这一表情,方云奇尽收眼底,为了迷惑她,冲之灿然一笑。这一笑,枝子脸色陡变,神色凄楚。 这一切都发生在照面那一瞬间,外人是无法了解这一切的,只有他二人互相了解对方的心思。枝子一拉操纵杆,飞机忽地加速,一下子撩出去老远,从方云奇的舷窗前消失。 方云奇抓住这奇迹般的战机,回身大喝一声。众军官愕然地盯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方云奇掏出手枪,快步奔到左侧,倒转枪柄砸向舷窗,口中喝令道:“快砸!”军官们反应过来,纷纷用枪柄砸左侧舷窗。 随着舷窗的破裂,强大的气流一下子涌进机舱,飞机剧烈摇晃起来。军官们反应很迅速,立即闪电般用手死死抓住舷窗,尽量稳住身躯。 对面日机飞行员一脸愕然,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七八支短枪已从砸碎的舷窗里窜出火舌,日机机身上立即出现了一排弹孔。 日机飞行员到也沉着,定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将操纵杆一掰,飞机立即撩开,避开了手枪的射程。日机在远处划一个弧形,翻转身来,机头正对着运输机冲来,并随之喷出了火舌。 也许是巧合,也许天佑他们,机长感到机身摇晃时,虽并不知座舱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立即降低高度。恰在这一降时,日机开火了,子弹只击中了机身尾部。 日机见运输机下降,立即调整机身,又一个大翻滚后,机关枪再次对准了运输机。此时,枝子的飞机也从右侧逼过来,机头也瞄准了方云奇他们。 随着一阵巨大的机枪声音,左侧日机再次开火,击中座舱,一名军官大叫一声倒地。众人也顾不得查看他生死,不顾一切用手枪从舷窗向外还击。但因日机在手枪射程之外,毫发无伤,军官们急得骂娘。 方云奇回身一看,枝子的机头稍斜,紧接着一串火舌喷过来,但并未击中座舱,而是也击中了机尾。方云奇明白,这是枝子故意为之,若是她也对着座舱猛烈开火,两机夹击,运输机非被击落不可。 第二波攻击之后,两架日机再次撩远,看来准备调整位置后进行第三轮攻击。情势万分危急! 机长已弄清座舱里的一切,万般无奈,只有继续猛烈下降高度,以期日机在低空转身不便,以延缓攻击时间,期待着我军战机赶来救援。 两架日机再次调整好机身,冲了过来,机头都正对着运输机的座舱,方云奇见枝子的机头这次可不斜了。看来她已很快调整好心态,这次要来真的了,方云奇想,心中竟有些酸楚。赵珍怡和枝子的面孔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日机这次却并不急于开火,而是越逼越近,看来是想在逼近之后一举将运输机击落。一名军官掷枪在地,仰天大叫一声,叹道:“想不到我们出师未捷身先死!”也有不甘心的,还扶着舷窗在进行无谓的射击。方云奇早停止了射击,转身默默地看着枝子的飞机逼来。 突然,军官们看见机身周围冒出一朵白花,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一颗高射炮弹在周围爆炸,爆炸的烟雾形成了花朵样的形状。 看来已飞入我军高炮阵地!方云奇精神大振。两侧日机慌了,赶紧撩开,往高处窜去。军官们欢呼起来。 运输机继续降低高度,但日机似乎并不想放弃到嘴的肥肉,不顾炮火密集,在高空调整好机身后,又对着运输机俯冲而来。日机一边俯冲,一边射击,运输机机身又被打了几个洞。 正在这危急时刻,四架国军战斗机从远处飞来,采用围堵战术,对其中一架日机展开猛烈攻击。很快,一架日军侦察机被击落,另一架见势不妙,逃之夭夭。 危险终于解除了,军官们额首称庆,此时才想起查看倒在机舱地面上军官的伤势。那名军官被击中肩部,血流如注,湿了大片机舱,但还活着。有人撕下衣袖给他做了简单包扎,大家又七手八脚把他抬放到座椅上躺着。 不知是不是枝子的飞机被击落了?方云奇心中想着,竟有些惴惴不安。 伤痕累累的运输机终于降落在上海机场。飞机停稳,舱门刚一打开,就上来几名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了受伤的军官。检查团成员在王泉心带领下下了飞机。 张治中将军就站在机下,亲自前来迎接刚刚历险的检查团军官们。与大家一一行礼相见后,张将军道:“日本人真是猖獗之极!不过好在你们机智地飞入我军高炮阵地,而我军战机也恰好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虽然刚刚从鬼门关闯过来,但军官们并未心有余悸,仍然是精神饱满,大家心中愤怒多于害怕,豪气胜于胆怯。王泉心再次对张治中立正敬礼,道:“检查团共有成员十八人,一人受伤,其余十七人将继续我们的工作,请张司令立即安排我们去杭州湾。” 张治中慨叹道:“真是一群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啊!吾国有你们这些青年儿郎,何惧倭寇哉!但今日天色已晚,大家权且休息,明日一早派车送你们去杭州湾!” 第二天一早,张治中就派来一辆军用大卡车,载检查团去杭州湾。为防止检查团昨天的空中遭遇在地上重现,张治中不敢马虎,派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加强排,分乘两辆卡车,一前一后护送检查团的汽车。 到达杭州湾后,王泉心带领大家在一个简易的阵地指挥部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分组对各部阵地防务进行检查。 检查团成员认为这正是将自己所学用于实战,而且是最直接为抗战出力的事,因此,他们工作热情非常高,一边看着军用地图,在上面记着画着,一边询问陪同在身边的阵地指挥官,还不时询问身边正在紧张修筑阵地的士兵,显得非常专业而认真。 方云奇兴奋异常,还带有一丝紧张。他是第一次来到真正的战场,虽然仗还没开打,但军官和士兵们修筑阵地的紧张忙碌气象,以及气势磅礴的阵地规模,还是让他对即将在这里展开的厮杀生出敬畏和震撼! 不知多少军人会在这里升华他们的爱国心!不知多少儿郎会用他们的热血染红脚下这片国土!念及此,方云奇不禁感到眼眶发热,赶紧转到人少之处,对自己的情绪略加控制,才走出来与大家一起继续检查阵地。 天黑后,阵地上亮起汽灯,挖战壕、砌堡垒的士兵们换了人,继续工作。 到深夜,检查团已检查了杭州湾大部分主要阵地,总体情况还是让青年军官们感到满意,没啥可挑剔的重大疏漏和失误。王泉心通知大家在一个小高地上集合,然后带着大家返回阵地指挥部。 指挥部旁已搭建起一排军用帐蓬,那就是检查团成员们的住处。而跟随检查团的警卫排士兵,则在帐蓬外面露营,并放上了明暗岗哨。 检查团每两人住一个帐蓬,王泉心给大家分完组后,就命令全体成员立即就寝,明日还要早起。王泉心安排方云奇与自己一个帐蓬,两人正准备就寝,一个军官掀帘跨了进来。 那军官一身戎装,上校军衔,个头不高,但让人觉得非常结实;双目炯炯有神,声音浑厚充沛,显得精力旺盛。 三人相互敬礼后,军官道:“在下税警总团第四团团长孙立人。”“孙立人?”方云奇低呼出口。孙立人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在下。”王泉心请孙立人在床上坐下,问道:“孙团长深夜莅临,不知有何见教。” 孙立人道:“诸君是蒋委员长和军委会参谋部派出的督查大员,在下有一言进谏,还请检查团带回参谋部和蒋委员长。” 闻听此言,王泉心和方云奇都拿起放在旁边的记录本,拧开钢笔笔帽,静等着孙立人继续往下说。孙立人却打住话头,只顾盯着他们看,皱眉似有所思。 第八十四章 悬崖俏影 见孙立人表情似有疑色,王泉心道:“请孙团长放心,你的高见我们肯定会带回去。我们返京后,军委会参谋部各部长官会专门听取我们的汇报。”又指着方云奇道,“至于你说报告给蒋委员长,这个我可不好说。不过,这位兄弟是委员长侍从室的,他要是愿意帮忙,那就好办了。” 孙立人打量着方云奇,道:“怪不得哩,我一进帐蓬就发现这位兄弟虎虎有生,英气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武功高强的非凡之辈。却原来是委员长身边的人,请问小兄弟贵姓高名。” 方云奇忙道:“在下方云奇,请孙团长多多指教。” “哈哈——”孙立人笑着站起,大大咧咧地道,“那就好了。我的意见带不带回到参谋部其实并不重要,参谋部那帮酒囊饭袋抱女人跳舞还行,要说到打仗,没几个能行的。” 王泉心脸色倏地一变,“啪”一声合上手中的记录本,气哼哼地将脸别过一边。孙立人毫不在意,看都不看王泉心一眼,走过来坐在方云奇旁边,道:“上海会战防务,卑职认为最为关键的地方是杭州湾。必须防止日军从杭州湾登陆或空降,断了上海守军的退路和后方支援。” 王泉心讥讽道:“我当什么高见,这一步蒋委员长和参谋部早料到了,要不派我们来杭州湾做什么!” 孙立人并不计较王泉心的语气和态度,他看了一眼王泉心,眼光澄澈而毫无私欲。方云奇震撼不已,这种眼神,他自离开玉灵山后,好象还没见到过。看来这位孙立人团长真是不可小觑啊! 念及此,方云奇敛色道:“孙团长有什么高见,但请详细讲来,我定会如实报告给蒋委员长。” 孙立人道:“日本人海军空军都强于我军数倍,而我们主要是靠陆军厮杀。当我们在前方血战之际,日本海空军将会从背后偷袭,我敢断定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而据目前看来,你们认为杭州湾的防务能挡住日本人的攻击吗?” 他眼光犀利地盯着王泉心。王泉心一愣,立即闪开,不搭他腔。方云奇忧虑地道:“根据我今天在阵地上看的情况,如果日军大兵压境,应该是抵抗不过十天。” “十天?”孙立人叫道,“能顶住一天就不错了。” 王泉心越听越气,呼地站起,厉声道:“孙团长,请你注意你的措词!大战在即,你讲这种话是要动摇军心的!” 这下轮到孙立人一愣了,神情显得有些尴尬,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对王泉心的欣赏之情。王泉心见此,心中有些歉然,便放缓语气道:“根据目前的布防,再也抽不出更多兵力投入杭州湾,毕竟上海是主战场啊。” 孙立人恢复了常态,道:“我仔细研究了杭州湾的地形和我军布防,我觉得存在一个巨大疏漏。” “哦——”王泉心坐了下来,以探询的眼光看着孙立人,等着他说下去。孙立人道:“战事一起,日军肯定会在上海正面防御战场遭到我军激烈抵抗,短时要想突破,我敢断定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派出军舰运送大量兵力从杭州湾登陆,以抄我军后路,就成为日军的必然选择。我军虽无法抽调更多兵力在杭州湾阻止日军登陆,但我们应加强杭州湾后防阵地,以阻止或至少迟滞日军在杭州湾的进攻,为前方和增援部队争取时间。” 方云奇觉得孙立人讲的很有见地,身体往前倾了倾,问道:“那孙团长有什么具体想法。” 孙立人道:“我觉得我军目前布防体系中,金山镇是一个薄弱环节,必须抽调力量加强那里的守备。” 方云奇打开地图,王泉心也凑过来,经过一番仔细研究,二人均觉得背上冒凉气。方云奇道:“孙团长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到了杭州湾防务的死穴!” 王泉心也惊叹不已,对孙立人道:“孙团长请放心,一回南京,我们立即把你的意见报告给参谋部长官。” 孙立人轻蔑地哼了一声,看着方云奇。方云奇道:“我回南京就立即报告给蒋委员长。”孙立人这才放下心来,向二位告辞。他走到帐蓬门口,被王泉心叫住,问道:“请问孙团长防区是哪段?” 孙立人回身道:“温澡浜一线。我是特意赶来会你们的,现就连夜赶回去。请二位放心,我用脑袋担保我的防线不会被日军突破!” 孙立人走后,王泉心和方云奇对视良久,均叹道:“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军人啊!”二人和衣躺下,毕竟劳累,不多久,王泉心那边便响起鼾声。 方云奇却久久难以入眠,脑中老是晃着孙立人方正勇毅的面孔,犀利却又透露出些许不屑的眼神,耳边也老是回响起他不容置辩、斩钉截铁的声音。 方云奇心中暗忖道:“看来确如爷爷李茂全所言,危机四伏、残忍凶险的战场能炼就真男子、伟丈夫!回京后,我要再次向蒋委员长请战,上战场把自己磨练成象孙立人团长那样真正的军人!” 帐外忽传来哨兵的厉声喝问:“什么人?”随即响起枪声。方云奇一跃而起,拔枪在手,飞身抢出帐外。 枪声一响,阵地上的探照灯雪柱般扫了过来,离方云奇十几米远处一个哨兵已中弹倒地。一个黑影身法极快,消失在夜色之中。阵地上其他的哨兵朝黑影消失处放了一阵枪,见无回应,便停了下来。 方云奇从身形上认出是枝子,不禁心中一宽,暗道:“看来枝子已从飞机上平安脱险。”同时心中旋即明白,枝子是在以这种方式寻找自己,否则凭她的身手,摸入阵地是不会轻易暴露的。 王泉心从帐中冲了出来,握枪四顾,未见异常,就以征询的目光看着方云奇。方云奇不及细讲,只对王泉心说了句:“我去追了!”便朝黑影消失的地方纵身追去。 阵地指挥官们也早已惊动,此时各自带了人出来,在阵地上往来巡视。 方云奇追不多远,便看见了前面的黑影,显然她正在等着自己。见方云奇追近,黑影一个起落,又向前飞奔,方云奇只好发足猛追。黑影终于在海边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微明,方云奇借着晨光,见那人果是枝子。她俏生生地站在一面临海的绝壁上,脸上带着静静的笑意。 方云奇怒道:“你来便来了,为什么伤害哨兵!” 枝子笑道:“我们是敌对双方,我不打死他,他就得打死我。” 见她狡辩,方云奇更加气恼,道:“你想找我,随便弄出点什么动静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伤人?完全是因为你们日本人太没人性了,杀人成性!” 枝子嘻嘻笑起来,往方云奇身边靠了靠,娇声道:“云奇哥哥,我想见你嘛。你怎么一见面就骂人呀,为一个中国兵值得吗?” 方云奇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厉声道:“你找我什么事?” 枝子看着他,幽幽地道:“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还活着,但没想到——难道你真这么讨厌我么?”忽咬牙道,“昨天真不该在天上对你手下留情!” 方云奇冷笑道:“以战斗机对运输机,你们日本人只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有本事明刀明枪跟我们干啊。” 枝子笑道:“明刀明枪?你等着吧,很快我们大日本皇军就会明刀明枪地消灭支那猪了。当然,不包括你,如果你能跟我走的话。” 闻听此言,方云奇忽仰天大笑,笑毕眼中寒光一闪,逼视着枝子道:“倭奴狼子野心,残忍狡猾,但要欺我中华,不过是想以蛇吞象,痴人说梦而已。日本狗,你们来吧,我堂堂中华儿郎将迎着你们的狗头痛击你们!不过,你恐怕得在监狱里看这一天了。” 方云奇猛地向枝子扑去,然枝子早已料到他会有这一下,急切地往后一跃,脱了开去。但毕竟不如方云奇迅捷,衣袖被方云奇抓住,活生生扯了下来。 枝子大惊,面容失色。不容她多想,方云奇身形再起,又向枝子扑了过去。枝子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后退,而是就地一滚,滚到悬崖边上,眼看就要滚落悬崖下去了。 这下是方云奇大惊了,赶紧急煞煞顿住身形。枝子在即将滚落悬崖的一瞬间,以手撑地,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然双足已有一半踏出悬崖,在清晨的海风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方云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中现出焦灼。他想喊,但欲言又止。 枝子晃着一支胳膊,颤立在海风中,回眸冲方云奇一笑,那是胜利者的笑容,道:“云奇哥哥,你明明是担心我的安危,却为什么不承认呢?” 方云奇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脚下暗暗移动,想趁其不备上前拉住她。 第八十五章 机密任务 枝子发现方云奇的意图,厉声道:“别靠近,否则我就跳下去!”方云奇赶紧止步。 枝子再次笑了,然后叹道:“你既恨我,我就死给你看,遂了你的心愿吧。”说完双足用力一蹬,象炮弹一样从崖上射了出去。 方云奇不及惊呼,向前抢出,却哪里抓得她住。枝子的身体在晨曦中衣袂飘飘,划出了一道弧线,坠入崖下大海之中。 方云奇握着枝子半截衣袖,呆呆地立在崖上,看着下面的海水,心中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考察团完成任务后,于第四日回到南京。方云奇随考察团将此行上海及杭州湾情况汇报给军委会参谋部后,连夜来到蒋介石官邸。 进到书房,见蒋介石正站在巨大的全国战区地图前沉思,方云奇不敢惊动,正欲悄然退出,却听蒋介石缓缓道:“回来啦?” 方云奇站定,立正行礼,道:“报告委员长,方云奇奉命视察返回,考察情况已随团向参谋部作了汇报。连夜来觐见委员长,是为有一件重要紧急军情,务必当面呈报!” 蒋介石沉吟不语,也没转身。方云奇只得立正等候。良久,蒋介石慢慢转过身来,方云奇惊见委员长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也不敢问,赶紧移目他处。 蒋介石走上来,伸手握住方云奇的手,神情慈祥,柔声道:“若我党国青年都能象云奇兄这样忠心国事,何愁倭人不灭呀!” 方云奇未及答话,蒋介石松开他的手,快步趋至地图前,以手指图道:“你看看,大好河山啊,不曾料想这么快又要遭受战火涂炭啊!”蒋介石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起来。 方云奇心忖:我的愿望不趁此时提出,还更待何时?于是朗声道:“云奇再次恳请委员长让我上阵痛杀倭寇。就让我去上海吧,不杀退倭寇进攻,誓不回见委员长!” 蒋介石一怔,似如梦初醒,陡然脸沉似霜。方云奇觉得委员长刚才好象沉侵在某种情绪之中,现在方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果然,蒋介石冷然道:“你有何军情大事必须庚夜报我呀?” 方云奇立即向蒋介石报告了孙立人对上海防御的看法和担忧,以及孙立人提出的防御意见。蒋介石听完问道:“他的这些想法你告诉参谋部没有?” 方云奇道:“孙团长不信任参谋部,请求我无论如何必须亲自呈报委员长。” 蒋介石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身又看起地图来,也不说话。方云奇进退不定,自然也不敢言语,只得又候着。许久,蒋介石转身盯着方云奇,看得方云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蒋介石道:“你还记得在西安时,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对你说的话么?” 方云奇脑中飞快旋转,回想起蒋介石当时的话语,忽悟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委员长身陷险境,却不许我用龙泉剑跟张杨交换你的自由,而是让我服从您的命令,带剑北上。” 蒋介石点点头,道:“正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后不要再跟我提上前线的事了。我已给你安排了新的任务,具体情况戴笠会给你讲。” 蒋介石说完又转身看起地图来,方云奇迟疑着问道:“孙团长的事——”蒋介石有些不耐烦,冲他挥挥手,道:“我知道啦。”方云奇便敬礼离去。 方云奇离去后,蒋介石才自言自语叹道:“阿猫阿狗都以为自己是诸葛亮,但真打起仗来,却一大多半都当他娘希匹的缩头乌龟了,我不相信他孙立人是个例外!” 方云奇回到戴公馆,见戴笠书房亮着灯,便来见戴笠。戴笠十分高兴,详细询问了方云奇此次视察情况,尤其对枝子的情况问得最多。 戴笠问方云奇将枝子的情况告诉蒋介石没有,方云奇说没有,委员长要管那么多大事,这等小事只向他这个特务处长报告就行了。 戴笠大喜道:“你做得非常好,真不愧是——”立即自觉失言,赶紧打住,岔开话题道,“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你知道赵珍怡是谁吗?她原来就是老恩师李茂全失落战乱、苦苦寻找多年的孙女儿啊!” “真的!?”方云奇雀跃而起,“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戴笠笑道:“也真是凑巧,那天我请老恩师和珍怡一起吃饭,席间老恩师忽然悲伤起来,又讲起了寻找孙女儿的事。为父也是惭愧的紧啊,当初为了寻找老恩师的孙女儿,我曾让特务处遍布全国的特情人员找了好几年,但兵荒马乱的,毫无头绪。再者这毕竟是私事,如今中日战争爆发,我又怎敢因私废公,让全国的特勤放下手头的工作去找人呢。我正自惶恐,只见赵珍怡忽然起身,从身上拿出一快玉佩来。老恩师接过去端详许久,忽全身颤抖,老泪纵横。哈哈哈哈,那正是他们李家祖传之物啊!” 方云奇闻此亦喜上眉梢,忙问道:“那他们相认了吗?” “相认了。”戴笠道,“他们爷孙俩商量着等你回来后,一起去河北赵家村哩。老恩师说无论如何要见一见把赵珍怡抚养长大的赵氏三兄弟。” 方云奇奇道:“珍怡不是赵家的亲孙女儿,这其中必有遇合。珍怡也真是坎坷啊!”虽并不明究里,父子二人亦不免慨叹一回人生无常。 方云奇忽道:“蒋委员长说交给了我新的任务,由您给我布置,还是先公后私,等我完成了任务再陪珍怡他们去赵家村吧。” 戴笠点头道:“好男儿自当以国事为重,不能沉湎于儿女情长,不过到也不急于这一晚。你先去后院见老恩师和珍怡,明早到我这来,再给你交代任务。这次任务非同小可,校长把这次任务交给了我们特务处,但对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指名让你押送。” “押送?”方云奇不解地问道。 戴笠神色凝重起来,道:“南京势危,委员长决定早做打算,迁都重庆。” 方云奇道:“上海还没开打呢,就准备跑了?” “住口!”戴笠大怒,拍案喝道,“你一个小小侍卫,只管按命令行事,怎敢妄论国事!” 在戴笠如电的目光下,方云奇赶紧低下头来,唯唯告退。方云奇回后院见了李茂全和赵珍怡,三人不免又是一番唏嘘感叹。 第二日一早,方云奇就来到戴笠书房。戴笠正在进早餐,便招呼方云奇坐下来一起吃。饭毕,戴笠命卫士撤去杯盘,并令卫士关上房门,谁也不许进来,然后与方云奇在书房沙发上坐定。见爹如此慎重神秘,方云奇暗忖道:“不知这是一桩什么押送,如此的重要。” 戴笠沉声道:“国民政府西迁,目前乃是最高的政治和军事机密,除开党国高层,军政两界知道的人很少。为麻痹敌人,也为鼓舞军民人心,政府西迁分两个步骤,先迁入鄂,后迁入蜀,也就是先迁武汉,再迁重庆。重庆已被蒋委员长定为陪都,是政府西迁的终点站。我已在重庆为委员长选好官邸,重庆将成为中国今后的政治中心和军事中心。” 方云奇感到有些惊奇,但昨晚被戴笠斥责妄谈国事,此时不敢复言,只得认真听着戴笠继续往下说。戴笠呷了口茶,压低嗓子道:“政府西迁,千头万绪,要搬的东西太多太多,而且路途遥远,险阻重重。据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日本人对我政府财富及核心机密文件垂涎欲滴,已派出多路行动小组在长江一线潜伏等候,意欲一搏。” “长江一线,难道只能走水路?”方云奇问道。 “物资众多,就是政府机密文件也是几大船,从快捷和安全来讲,也只能选择走水路。但长江沿线也并不太平,特别是川江部分,水面狭窄,流急滩险,山势险峻。我们溯江而上,船行缓慢,除开日本特工,川江沿线还水陆土匪众多,经常劫掠过往江船。”顿了顿,戴笠继续道,“其实对于西迁的钱币黄金,我到也并不十分担心,我最担心的是这几船政府核心机密文件和档案资料。这要是落入日本人之手,那对于我国抗战之遗祸——后果不堪设想啊!” “有几条船?”方云奇问道。 “五条。”戴笠道。 “既然这么重要,又这么多,为什么不派重兵护送呢?”方云奇皱眉问道。 戴笠看了方云奇一眼,似乎对他这问话很不满意,道:“我刚才不是讲了吗,此次政府西迁是高度机密事件,若大张旗鼓进行,那不人人皆知了吗?” 方云奇冲爹扮扮鬼脸,咋舌而笑。 第八十六章 飞鱼行动 戴笠道:“虽然政府西迁分两步走,但这批机密文件却是直接入川。校长也是担心事有不密,影响了这批文件的安全运送。等政府西迁正式启动后,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向武汉搬迁,因此,日本人绝料不到,其实真正的核心机密我们早已悄然运送进川了。”说完,戴笠得意地笑起来。 方云奇也笑道:“果然好计!委员长是命我押送这五船机密文件入川吧?” 戴笠道:“正是如此。这五条船要悄然入川,不能露出丝毫形迹。我已把它们装扮成重庆民生轮船公司的普通货船,船上暗藏舰炮,且每船我再给你派二十名武艺高强、身怀绝技的特务处特工,随船护送。你觉得怎样?” 方云奇站起立正,慨然道:“请戴处长和委员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戴笠也站起身,抚着方云奇的背道:“国难见忠臣!你是委员长的心腹之人,委员长对你又有知遇之恩,务必一路小心谨慎,顺利完成任务,方不负校长对你的信任和栽培呀。” 方云奇点头应诺,表示一定把五条船安全押送进川。“此次行动代号‘飞鱼’。到了重庆,自会有人于朝天门码头接应。”戴笠道,“只要到了重庆朝天门,你的任务便算完成,‘飞鱼行动’也告成功。”“何时启程?”方云奇问道。 戴笠道:“为不引人注意,五条船均已分散在几个地方装载停当,现分别泊于中山、浦口码头。你现在就去准备,下午两点准时到中山码头,上一条叫辉生号的货船,这是五条船中的旗舰船,也就是说所有随行船只都必须听辉生号的指挥。辉生号上有一位副指挥,是我特务处重庆站站长李修凯。此人善情报、化装及伪造技术,忠诚可靠,我派他给你做副手,定能助你一臂之力。你上船后,各船具体情况他会向你做详细介绍。” 说完,戴笠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交给方云奇,嘱道:“辉生号与各船都配有发报机,以便秘密联络,此乃联系的密电码本,李修凯也有一本,便于在紧急状况下使用。但你这本密码本不仅如此,后面还有一部分是军委会参谋部与长江沿线当地驻军的联络密码,校长交代,危急时刻,你可以参谋部名义调动沿线驻军。云奇啊,这个本子可比你性命都重要哇!你切记收好了,完成任务后立即交回。对于驻军调动,你也务必慎之又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调啊。” 戴笠嘱了又嘱,似有千万的不放心。方云奇心中暗笑爹的啰嗦。其实戴笠是真不放心,当初蒋介石提出由方云奇全权指挥护送时,他曾据理力争,要求更换成特务处或军界经验丰富的人员担任指挥。他怕方云奇太年轻,会误了大事,且此事若误,方云奇的一生自然也跟着毁掉了。 但蒋介石一句话呛得戴笠彻底语塞:“你的得力干将马汉三到是经验丰富,不是丢了龙泉剑么!”戴笠本还欲再争一争,但提起龙泉剑,委座便盛怒不已,提起手杖就甩了戴笠一下。戴笠不敢再言语了。 当戴笠啰里八嗦地跟方云奇交代完,方云奇已敬礼转身离去了,他还呆望着云奇的背影心中暗祝:“但愿奇儿此去又建大功!” 方云奇回到后院,赵珍怡早已替他收拾好随身衣物,二人情意缱绻,不忍离分。李茂全捋着颔下白须,呵呵而笑,笑得二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珍怡嗔怪地瞪了爷爷一眼,粉面似霞。李茂全对方云奇道:“云奇呀,你尽管放心前去,老夫自有妙计,包管你顺利入川。” 方云奇问是什么计策,李茂全却拈须笑而不答。方云奇也就不再问。在他心中,早把李茂全、赵珍怡视作与戴笠一样,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任何事都不瞒他们,并且完全地相信他们,爷爷既说有妙计,那就一定能助他完成任务,无需多问。 下午两点,扮着货主的方云奇拎着一口皮箱子,准时出现在下关中山码头。中山码头对面是联结着津浦铁路的浦口码头,两个隔江相对的码头之间开着轮渡,因此,中山码头可谓交通繁忙,商客如云。 方云奇早看见泊于轮渡码头不远处的辉生号,那是一条内河两千吨级全钢货船,船长一百余米,满载吃水能达六米之深。在船只如蚁的长江之上,辉生号也算得上是一艘大船了。 方云奇放眼对岸,似隐隐停着几只货船,似比辉生号小一些,但不知是不是即将跟随自己入川的船队。正值猜疑,一个长随打扮的汉子,穿着粗布衣服,汗流满面地来到面前,欢喜道:“少东家,您来了,快上船吧,船快开了。”说着接过他手中的箱子。 方云奇从对方眼神中会意,正欲随他上船,忽瞥见人流中有人望了一眼自己,心头一震:“那不正是枝子么!?” 枝子还活着!方云奇心中石头终于落地,以前他一直担心枝子跳海后葬身鱼腹了。但想起爹早上交代的话,方云奇心中又打上了鼓,枝子忽于此时出现,莫非日本人已识破特务处计谋,早盯上了这几条船不成? 念及此,方云奇心中有些惶急,举目再寻枝子,然茫茫人流却哪里再见她的踪影。 长随又殷勤地请方云奇上船,方云奇一边跟着他往船上走,一边脑子飞旋:枝子显然是故意露面,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有点象是恶作剧。“她这惊鸿一瞥,到底是炫耀呢还是警告?”方云奇感到莫衷一是。 上了船,轮机早已发动,船似乎蠢蠢欲发。这条船共有两层,长随将方云奇带进楼上靠近船前部的一间大仓室。很显然,这间仓室就是方云奇的房间。 方云奇环视了一下,陈设虽简,却也显得舒适齐备。长随放下箱子,掩上仓门,“啪”地立正敬礼,道:“报告长官,飞鱼行动副指挥、军委会特务处重庆站站长李修凯向你报到!” 方云奇立正还礼毕,笑道:“李站长果然好伪装,我还真以为是一个长随呢。” 李修凯道:“各船早已准备停当,我已命令他们在辉生号离开码头后便陆续出发,去南京十里后再于江面集结,以免在码头会合引人注意。请总指挥下令启锚吧。” 方云奇摇摇头,命令道:“命辉生号立即启锚,至江心缓行,其余各船全速赶至江心集结,跟在我辉生号后,呈一字长蛇往上水开进。” “这不是公然向暗处的敌人挑衅吗?”李修凯惊得瞠目结舌,“要是戴老板知道了——” 方云奇双目如电,沉声道:“执行命令!” 李修凯只好打住话头,来到驾驶仓传令启锚,又来到电报室给另外四条船发报。他虽执行了命令,但心中却对方云奇大为不服。 方云奇的仓室前面是驾驶仓,后面是电报室,李修凯的仓室在船尾,特务处护送人员与船员仓室间杂。如此一来,就能保证整条船的情况都处在特工人员的监视和保护之下,有什么事,方云奇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方云奇换上船员服装,来至一楼船尾甲板,一边解船尾的缆绳,一边四处暗中观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辉生号驶至江心后,另外四条船很快从两边江岸跟了上来,列在辉生号后往上游开进。 江上船只往来甚多,岸上依然人流纷纷,似并无谁关注这在江心行驶的几条船。行五里余,北岸江汊里忽驶出一条货船来,远远跟在船队后面。 李修凯来到方云奇面前,神情有些紧张:“有船跟着我们。” 方云奇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道:“命令各船全速前进,今晚靠安徽和县。” 方云奇到全船巡视了一遍,回到自己仓室。李修凯跟了进来,一脸担忧的表情。方云奇看着桌上的长江航运图,没有跟他说话。见方云奇如此镇定,似乎早已成竹在胸,李修凯站了一阵,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拧眉而出。 船到和县,已是掌灯时分,方云奇吩咐在和县码头下锚停泊,传令所有人员不得离船上岸。每船护送人员通宵轮流巡哨全船,并每船设一组暗哨;各船电报室彻夜值班,每隔一小时向辉生号报告一次情况。 从南京出来一路跟踪而至的那艘货船,居然也在离船队不远处下了锚。李修凯气炸了肺,进仓对方云奇道:“何方神圣,竟敢明目张胆跟踪我们,我是不是带一组兄弟过去查一查?” 方云奇笑道:“这也难怪,我们也是明目张胆地走嘛,不必惊动它,令各船提高警惕就是了。”同时,吩咐给他备下小船一只候用。 第八十七章 月白江心 见方云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李修凯心中直打鼓,暗想蒋委员长居然派这么一个大而化之的毛头小子,来执行如此绝密而重大的任务,真不知委员长是怎么想的。甚至在李修凯看来,连精明过人的戴老板这次也糊涂了。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自是不便说出,只得从方云奇仓室退了出来,传令各船加强戒备。 和县虽只是一个小县城,但因临长江水道,码头上烟楼妓馆、酒肆茶楼鳞次栉比,红光灯影、笑语喧哗,虽比不得南京城夜景繁华,却也并不显得冷清。 夜渐深,码头上的喧闹终于渐至沉寂,唯妓馆的红纱灯在江风中轻轻飘荡。月光如水,照耀得江面波光粼粼;江面雾气升腾,朦朦胧胧,犹如仙境一般。 方云奇轻步来到李修凯房间,推门而入。李修凯正和衣卧于床上,见方云奇突然到来,忙一跃而起,低问道:“有情况?”方云奇摇摇手,示意噤声,小声道:“小船备下了么?”“系在船尾。”李修凯道。 方云奇道:“请你立即去电报室,我未回来时你负责全权指挥。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指挥岗位。” 李修凯一脸狐疑,似乎没大明白方云奇的话。方云奇道:“我划小船去探查一下跟踪我们的那条货船。”李修凯这才恍然道:“噢,那要不要带上两个精干弟兄?”方云奇摆摆手,悄然退出仓去。 见方云奇进退居然毫无声息,犹如精灵鬼魅一般,李修凯似乎有点明白了蒋委员长和戴老板的深意了,心道:“看来这个毛头小子功夫了得,且心计也颇显深厚,的确不可小觑。” 方云奇来到船尾,果见后面系着一条小舢板,他攀住船舷,只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落入船中,水波不漾。四下一望,见四周并无惊动,方云奇便麻利地解开缆绳,操桨划出,顺流直奔船队尾列而来。 来到船队末尾,见那一路跟踪而至的货船停在约半里开外的江面上,方云奇加紧了划桨,向货船靠拢。 那船静静地泊着,船上无一丝灯光,月光下也不见有人在上面走动,似乎的确只是一条普通货船,而船上的人在这更深夜浓之时,早已酣然入睡。 这一定不会是一条普通货船,一定隐藏着什么蹊跷,方云奇暗想。不觉已至货船船头的舷边,他正准备寻找一个地方摸上船去,却忽然瞥见船头锚链上附着一个黑影。 方云奇大惊,待再近些,月光下看清那锚链上附着的乃是一个人。那人似乎早看见方云奇船来,正冲方云奇招手哩。 方云奇赶紧划至锚链之下,那人轻轻一翻,无声落入云奇船中,伏于船中不动,低声道:“往江心划!” 一见这身手,一听这声音,方云奇就知是谁,脑中来不及多想,便调转船头,飞棹向江心划去。 很快划至江心,方云奇慢摇木桨,使船停于江流之上。船中伏着的人翻身而起,白面一闪,月华下长发飘飘,呵呵而笑,不正是枝子是谁! “枝子!”方云奇不禁轻喊了一声。见方云奇呼喊自己,枝子笑靥如花,月光下显得俏生生、欢楚楚。 方云奇忽然心生烦闷,想起枝子当初望海一跳,却原来是捉弄自己,今夜她赚我来江心,不知又有什么阴谋?不禁担心地回望船队停泊的码头,手上也颇迟疑起来。 枝子咯咯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是调虎离山,只是想跟你来这江心上聊一聊。” 方云奇相信枝子说的是真的,略略放下心来。枝子在船上舒展着腰身,惬意而显得夸张,舢船在江波上摇荡起来。方云奇的心一荡,赶紧转视江面,极力稳住情愫。 “你看这江天月色,多么美呀!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枝子娇语如莺。 方云奇的心再次激荡起来,他静静地望着枝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枝子也安静下来,默立于船中,娇俏的身子随船起伏,月光下竟是那样楚楚生怜,撩人心魄! 良久,枝子幽幽道:“唉,你怎么偏偏是中国人呢!” 方云奇闻言一惊,暗忖:“是呀,我是一名中国军人,而她是一名日本特务,两国已开战,我却怎么与他私会于江心,蒋委员长和爹要是知道了,那可——” 方云奇不敢往下想了,打算回棹,枝子似有所察觉,竟央求道:“我们再呆一会儿吧。” 方云奇冷冷地道:“你骗我来此处,有什么话说?” 枝子又咯咯笑起来,道:“怎是骗你,不是你自己连夜驾船来看我的么?” 想起自己的使命,方云奇沉声道:“你真是胆大,竟敢明目张胆地跟踪我,我现在就可以将你捉回去!” 枝子嘻嘻一笑:“我不是跟踪你,只是想见你。再说若在陆地上,我打不过你,但在这江心之上,你水性能有我好么,还想捉我?” 方云奇想起枝子从悬崖上跳入波涛汹涌的大海都能安然无恙,可见水性的确非同一般,自己绝非敌手,念及此,不禁心头有些焦躁,便暗暗用手去摸怀里的手枪。 枝子蛮声道:“你敢开枪!”方云奇一怔,不觉抽出手来。枝子走上来,颇委屈地道:“云奇哥哥,我并无敌意。”方云奇叹息一声,亦柔声道:“枝子,回国去吧,战争是男人们的事。” 枝子霍地挺直身道:“我是大日本帝国军人,能为天皇尽忠,是我的荣耀和职责,怎能可耻地去逃避!” 方云奇良久无语,最后亦慨然道:“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是中国军人,不可能与敌人相往来。我们从今往后再不私下见面了,以后相会于战场,只会拚个你死我活!回去吧。” 方云奇说罢,挥棹返回。枝子耸动着肩膀嘤嘤而泣,方云奇心中终是不忍,本想劝慰几句,但自己话既已说绝,已无由再劝,只得狠心作罢。 快到码头时,枝子早已停止抽泣,回头冲满脸绝决的方云奇幽怨一望,翻身跃入江水之中,就象一条大鱼一样,一阵水波便了无踪迹。 方云奇急急划船回到辉生号,刚进仓室,李修凯便紧跟了进来,急切地问道:“情况怎样?” 方云奇道:“那货船的确是日本人在跟踪我们。它已暴露,明天应不会再跟着了。” 李修凯噢了一声,又向方云奇报告船队安静无事,便退了出去。 看看天色将明,方云奇却毫无睡意,不知怎的,他脑海里总是反复出现枝子那凌波一跃,不觉陷入沉思之中——刚才枝子不让自己送上船,却从江中水遁;在南京中山码头时,她还有意无意露出破绽,主动暴露了日本人的踪迹,难道日本人的重点是在陆路,而非在这江面之上? 其实从出南京开始,方云奇就料到在后面跟踪的货船不过是狡猾的对手玩的障眼法而已,因此对它并不担心,但未曾想枝子今晚竟再次现身,并且使用了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从今夜情况来看,枝子也早料定方云奇会夜探货船,因此先行在锚链上等候,其精算程度也的确令人咋舌。 枝子如此行事,究竟是大胆呢,还是别有更深阴谋?方云奇心中不禁升起巨大隐忧。忽然,方云奇一激灵,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急奔出屋,冲进李修凯房间。李修凯正在睡觉,被惊而起,见方云奇满脸冷汗、神情惶急地站在床边,大惊道:“老弟,怎么啦?长官!”这一急,李修凯居然喊出了老弟,后觉不妥,赶快改口。 方云奇急道:“各船会水性的弟兄多不多?” “因是走水路,挑选的兄弟除了武功枪法都是了得之外,自然也都深谙水性。怎么啦?”李修凯满脸疑惑。 “快去电报室!”方云奇一急,也顾不得许多,拉起李修凯就往电报室奔,跨门栏时,李修凯差点被绊个趔趄。 来到电报室,方云奇命令立即电令各船,每船护送组的二十人都只留下一半巡船,另一半立即下水,潜入各条船的船底仔细察看。李修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方云奇脸色严峻焦急,也不好多问,便再次催令各船立即行动。 约摸半小时后,各船消息传至辉生号,李修凯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各船护送特工依令下水,在船底仔细搜寻,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竟在每条船船底都赫然发现已被安放上吸盘炸弹。炸弹数量每条船二至五枚不等。 李修凯闻报惊出一身冷汗,不待方云奇说话,就颤声下令道:“立即拆除!”然后就在屋里急惶惶地走来走去。 两个小时后,好消息传来,各船炸弹均已顺利拆掉,危险解除。接报后,李修凯软瘫在椅子上,连拭额头冷汗,口中呼道:“好险!好险!” 第八十八章 渔网铜铃 方云奇却眉头紧锁,并无李修凯那样的轻松。李修凯见此又紧张起来,赶紧起身问道:“老弟,还有什么不妥当吗?” 方云奇道:“为什么这些炸弹一个也没爆炸?” 李修凯也疑惑地道:“是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很快,辉生号拆除的四枚炸弹送到了方云奇房间。这是日本军用定时吸盘炸弹,威力强大,常被日本军方和特务用于港口、舰船、机场的破坏活动。 但为什么无一爆炸呢?方云奇和李修凯看着这四枚炸弹,找不出任何端倪。正值徬徨无计,有船报告,经仔细检查,所拆炸弹均未启动计时。 李修凯惊道:“这是为什么?既已安装了炸弹,为何却不启动,是没来得及,还是别有意图?” 方云奇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从枝子入水的动作上突然悟到日本人可能会在船底做手脚,让人一寻,果然寻到炸弹。看来日本人确实阴险狡诈,手段残忍,这几颗炸弹要是炸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现在回想起来,枝子约自己去江心,的确就是调虎离山,好让日本特工悄然入水安放炸弹。但既然安了,为何不启动计时,是被我方惊动,还是在炫耀和警告?枝子当着自己的面一跃入水,看似无心,却又象在暗示什么。这女子行事一向古灵精怪,但她也心狠手辣,对中国人充满蔑视和敌意,又怎会轻易向敌方示警呢? 方云奇越想越乱,根本理不出个头绪,一时心乱如麻,暗想要是此时爹或爷爷李茂全在身边就好了。 想到这二人,方云奇渐渐冷静下来。他吩咐各船启锚,加强舷边警戒,哨望前进。 方云奇走出仓室,来到甲板上。此时天早大亮,一轮红日升在空中,江上水雾蒙蒙,已有早行船只穿行其间。船队后面的跟踪船却还停在江面未动,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在船头,目送着船队。 “枝子!”方云奇心头一震,心中切齿恨道,“这蛇蝎一般的女人啊,别让我再碰上你!” 方云奇对队形进行了调整,两船在前,两船在后,辉生号居中,前后两组船靠江心,辉生号靠江岸,略呈“品”字形前进。 一路无话,当晚泊于芜湖码头。芜湖位于长江与青弋江交汇处,滨水而立,自古有“长江巨埠,皖之中坚”的称号,自然是热闹繁华非常。 虽已夜阑,但码头上灯火通明,除开灯红酒绿之外,还有许多江湖艺人在码头空地上东一堆西一圈,杂耍卖艺。芜湖码头虽无和县码头清静,难免鱼龙混杂,但因芜湖乃是长江重镇,城中军警力量不弱,万一有事,可以引为外援。 再者,方云奇也不敢冒险夜航,因此令船队停靠芜湖。他不敢大意,在下锚半小时后,命各船派人下水巡视了一遍,见并无异样,方才略略放心。 刚回仓室坐下,忽闻从岸上传来一阵歌声,声音婉转嘹亮。方云奇仔细一听,不禁心头一热,急忙来到室外,往岸上一看,歌声正是从码头上一个人群里传出来的。 方云奇叫来李修凯,嘱其在船上小心值守,便独自一人上得岸来。挤进人群,不禁心头暗喜:唱歌的果是赵珍怡,而爷爷李茂全正坐在一边。原来二人装扮成一对沿江卖唱的祖孙到此。 一曲歌毕,围观的人群一阵喝彩。李茂全起身,手持一个瓷盆挨个收钱。有给几个铜板的,也有一个子儿不给的,李茂全到也不在意,均笑脸以谢。 来到方云奇面前,他拿出两块银元放在盆中。李茂全略显惊异,转头对赵珍怡道:“孙女儿啦,这位先生真是一位慷慨大度之人,看赏我们祖孙两人两块银元,看来今晚我们可以去这江边上的华兴酒楼好好打一顿牙祭了。” 赵珍怡款款走上来,对着方云奇盈盈一拜,口启娇莺道:“谢谢先生。”她面若桃花,似不胜娇羞,眼波频流,热烈中似带有一丝狡诈。方云奇不禁心中一荡,差点忘情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收完钱,李茂全让赵珍怡收拾好东西,抱拳辞别众人,带着赵珍怡一起向码头上走去,临走前,回望了一眼方云奇。方云奇自然领会李茂全的意思,待他们走上码头消失在灯光阑珊处后,也抬步从码头拾级而上。 进街不远,果见一灯光莹煌,热闹非凡的大酒楼,一看招牌,正是华兴酒楼。方云奇走了进去,见里面食客挺多,举目一望,李茂全与赵珍怡已在一张桌旁坐下,正悠闲地喝着茶。 方云奇不禁莞尔,踱步来到他们桌前坐了下来,三人对视一眼,均会心而笑。坐定后,方云奇便压低声音向他们讲述了船队在和县的遭遇,求爷爷李茂全支招。 李茂全略一沉吟,道:“先不管日本人为什么不引爆炸弹,只敢肯定对方一定还有后手,务必加强防范。” 方云奇点点头,讲了自己的防范措施,但话语间不无担忧。面对方云奇的担忧,赵珍怡蛾眉紧蹙,一筹莫展。 李茂全忽然问道:“你刚才在码头上看见渔民晾晒的渔网了么?” “渔网?”方云奇一头雾水,“看见了,怎么啦?” 李茂全拈须而笑,道:“老夫到是想到一法:你多多购置渔网,网下坠上铅块,网绳缀上铜铃,然后将渔网绕船沉于四周。如有人潜入,必然触动渔网,而网上铜铃就会发声示警。” 方云奇呼道:“此计大妙!” 李茂全道:“你将船队泊于繁华码头,到也不错,只是队形不妥,现已泊住,为免惊扰,今夜就不要动了。明晚停泊时,你将船收在一起,并舷停靠,一来各船甲板相通,便于通队巡逻;二来船底相属,增加潜水者穿行难度。” 方云奇大喜,谢过爷爷李茂全,便欲起身离去。赵珍怡眼中现不舍之情,让方云奇吃了饭再走。方云奇忽然瞥见窗外街上人面一闪,“枝子!”他差点惊呼出声,也顾不得赵珍怡了,赶紧起身追了出来。 然街上人流匆匆,却哪里还有枝子的身影。方云奇不敢稍怠,立即飞奔来到码头,见码头上一切如常,并无怪异,便狐疑地回到辉生号上。 一进舱室,李修凯跟了进来,问道:“你又发现什么疑点了?”方云奇摇摇头,吩咐李修凯立即带领几个人上街采买渔网和铜铃。李修凯不知其故,迟疑未动,方云奇斥道:“立即执行!”见上官动怒,李修凯赶紧转身出仓,安排部署相应采买事宜。 两小时后,李修凯带队回到辉生号上,买来了方云奇需要的东西。方云奇让李修凯马上行动,如此如此。李修凯此时方才恍然大悟,不禁连呼妙计,立即分派各船照计而行。 渔网布置停当,方云奇带着李修凯各船巡视了一遍,感到效果非常的好,心中不禁对李茂全爷爷大为叹佩。同时暗愧自己毕竟还是所学甚少,怎么就想不出这样的妙计来呢! 回到辉生号舱室,方云奇忽然后悔从南京出来时没把《尉缭子兵法》带上,要不在这长夜之中,也好研习研习,摹仿一下三国中关云长夜读《春秋》故事。 第二天天色刚明,方云奇便命各船收起渔网,又派人下水察看,见并无异样后,方才下令各船立即起航,依既定队形向上游全速前进。 由于防范严密,措施得当,船队经铜陵,过安庆,至九江,上武汉,一路平安无事,非一日抵达宜昌。 一路走来,李修凯由对方云奇从看不起到越来越佩服:没想到这个年轻军官竟是有胆有识,智谋绝伦。面对这样一支船队,运送这么重要的物资,方云奇竟是指挥若定,成竹在胸,看来不愧是蒋委员长身边的人,也不愧是戴老板赏识的人啊! 船在宜昌泊住后,天色尚早,李修凯意甚轻松,满面笑意地对方云奇道:“这二十来天里,弟兄们昼夜防守,未敢有丝毫懈怠。现在马上就要进川了,是不是今晚除留人值班外,让弟兄们轮流上岸去活动活动,下回馆子,买点日常用品什么的?” 方云奇本待不允,但忽想起爷爷李茂全给他讲过的水浒中杨志押送生辰纲的故事,心中忖道:“这一路走来,特务处的兄弟们值班巡逻,早晚下水探察,也的确辛苦。莫说特务处兄弟,就是各船船员,因不许下船,也早就有些怨声载道了。万不可恶待士卒,引起军心不稳!” 念及此,方云奇呵呵一笑,道:“每船分为两拨,以两小时为限,轮流上岸采买日用品。四小时后,所有人员必须全部在船。” 李修凯喜道:“谢谢长官体恤,我保证弟兄们都会准时回船。”说完转身去了。 第八十九章 恶峡险滩 李修凯走后,方云奇看着面前的长江水道图,想着马上就要进入三峡了。三峡水急滩险,江面狭窄,船队再难以“品”字队形前进,只能摆成一字长蛇阵,倘有人从中斩断,岂不首尾不能相顾? 再加之三峡两岸山势险恶,许多地段道路不通,急难时,地方军警均无法及时赶到增援。进入三峡方才真正进入险境啊!方云奇的眉头不禁越拧越紧,心中愁绪难开,不觉踱出仓室,来到船头甲板。 宜昌是长江中游与上游的分界点,也可以说是川江之门户,古名彝陵,当年刘备起全川之兵征东吴,就是兵败于此。方云奇自然没心情凭吊这古战场,他的眼光在岸边的人流里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方云奇是在找人。此时只有三个人是他最想看见的,李茂全、赵珍怡,还有枝子。然而码头上灯影婆娑,人来物往,他心目中要找的三个人全无踪影。 在这三人中,方云奇最想看见的又是枝子。这鬼灵精般的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在他眼光中晃一下,立马就又消失不见,恰如这浩荡大江中的礁石一般,虽只是偶尔露峥嵘,却也足以让他心忧又心烦。然而此时,枝子会在哪里呢? 想了一阵,方云奇始终不得要领,心中更为烦闷,不觉又回到仓室。尚未坐定,电报室送来一纸电文,方云奇览毕,不禁心中大喜。 电文是爷爷李茂全从特务处宜昌站发来,原来他与赵珍怡已提前两天到达宜昌站。李茂全在电文中讲到,川江山险水急,沿江匪患频仍,船队入川将会危机四伏。而川江险恶去处又以三峡水路为甚,但他已料到危险,并已预做安排,让方云奇只管放心过峡。在船队通过三峡之前,他会和赵珍怡一直坐镇宜昌,若遇危急,方云奇只要跟他联络,便自有妙计解救。 方云奇心中稍宽,翻看起手边的三峡水文资料。船队溯江而上,将依次经过西陵峡、巫峡和瞿塘峡,而后入夔门,进川江。 三峡相较而言,又要数西陵峡最为险恶。西陵峡由高山峡谷和险滩礁石组成,峡中有峡,滩中有滩。西陵峡中有四大峡和四大滩,自西向东分别是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崆岭峡、灯影峡;而四大险滩则是青滩、泄滩、崆岭滩和腰叉河。 这四大峡和四大滩端的是道窄水急,礁石林立,自古毁船无数,伤人无算,这段水路可谓是愁云惨雾,鬼哭狼嚎。在四大峡中尤以崆岭峡最为难过,而崆岭峡中又以崆岭滩为鬼门关,航道弯曲,暗礁密布,稍有不慎,船队就极有可能葬身于此。 览毕,方云奇不禁背脊一阵阵冒冷汗,若在此恶峡险滩遇人阻截,那可怎生是好。念及此,方云奇的心不禁又沉了下去。 第二天,船队至秭归县香溪口,也就是西陵峡入口,方云奇命再泊一晚。晚上,方云奇与李修凯召集各船护送组组长、骨干人员和各船船长、舵手、主要船员,一起到辉生号上来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方云奇在会上向大家反复交代了过三峡的危险,嘱咐了必须注意与警惕的事项,并向大家宣布了经他和李修凯反复商议制定的应付危急时刻的作战方案。 第二天天色大明后,方云奇命令船队起航,两船在前,两船在后,方云奇所在辉生号仍是居中,以一字长蛇队形一头扎进了波谲云诡的西陵峡。 一进峡谷,果然山势陡峻,水急浪高,险滩恶流一个接着一个。各船护送人员无不骇然心惊,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全都在各自岗位上紧紧盯着江面及船队前后左右的一丝一毫的状况。 忽然,后船报告,有两艘钢轮紧跟船队进入了峡谷。方云奇命令后船用旗语询问对方是什么船,属什么单位?后船报告那两艘钢轮对旗语不予理睬,仍只是紧紧跟随。 方云奇和李修凯正惊疑不定,忽又从上游飞一般驶下一支木船来,几乎与前船擦舷而过。木船无棚,方云奇看见木船中有五六个大汉,全都是膀大腰圆、目露凶光之人。 木船上的人肆无忌惮地向船队扫视,似乎在检验自家的货物一般。虽然方云奇的船队比木船高出许多,木船上的人也许看不到什么,但大汉们直接而凶悍的目光仍是令船队的许多人胆寒。 方云奇感到气氛不对,急令各船做好战斗准备。李修凯面色如土,颤声对方云奇道:“是否亮出各船火炮,对准尾随之船?”方云奇不允。 渐渐入峡深处,忽见船队前面出现一块巨大突兀的礁石,长约二百多米,高十余米,其体颇宽,形如猛虎卧于江心。原来船队已至鬼门关崆岭滩,那江中形似猛虎的礁石就是名叫“大珠”的石梁。 除此之外,隔大珠不远,还有两道礁石,名叫“二珠”“三珠”,与大珠一起,号称“三石联珠”,紧紧锁住了前面的航道。 纵是方云奇胆大,见此亦不免暗暗心惊:上水本就行船缓慢,操舵艰难,只要有船稍有偏差,就会被上游奔泻而下的江水冲横,失去控制,撞上这三石联珠中任何一珠,就将船毁人亡。 更为严峻的情况是,因航道变窄,船队又是单列纵队,若前面有船失控触礁,必将乱及紧随其后的船只,弄不好整个船队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方云奇努力抑制住砰砰直跳的心房,命令船队用旗语保持不间断联络,相互警戒提醒,开足马力,全速通过。 命令甫下,船后就传来惊天枪声,原来尾随而至的两艘钢轮向后船开火了。 方云奇急令后船开火还击,霎时之间,峡谷内枪声大作,密急如雷,一阵阵掠过所有人的心坎。 李修凯急道:“还等什么,赶快下令用大炮轰啊!” 方云奇喝道:“沉住气!”就来到船尾,看见两艘后船尽力拉开距离,已与两钢轮打得不可开交。 那两艘钢轮比船队的船小些,吃水也不深,一看就是两艘轻便快船,在这急流险滩之中,自是比船队的载重船灵活迅捷许多。看来对方早就是有备而来! 方云奇看见那两艘钢轮上各有七八个人的样子,使用轻机枪向着船队的两只后船猛烈扫射,而后船的护送人员只有冲锋枪,双方火力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很快,钢轮上的火力就压住了船队这边的火力。 方云奇大急,也顾不得沉住气了,急令两后船揭去火炮伪装,用大炮轰击那气势汹汹、穷凶恶极的钢轮。 特务处的人也真不是吃素的,一接到命令,反应十分迅速,立即去掉火炮上的伪装,用黑洞洞的大炮对准了后面的钢轮。随着几声巨响,一艘钢轮后舷中炮,一下子斜在江中。 但两艘钢轮立即调整队形,仗着船轻速快,以嵌形之势向船队冲来,很快便接近了船队最末那只船。 因距离太近,火炮倾仰角度有限,无法瞄准眼皮底下的目标,多发炮弹都坠入钢轮后面的江水之中。而钢轮躲开了火炮的攻击,火力更为密急,后船有几人中弹坠江,形势十分危急。 此时,前船报告,又有两艘钢轮从上水飞一般驶下,直向船队冲来,也不理睬旗语警告,前船请示是否开火? 方云奇想,前堵后追,看来这下是全出动了,从武器装备和手法上看,应是日本人无疑。既然该来的都来了,那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方云奇命船队所有船只都亮出火炮,尽力错开队形,轰击所有妄图接近之船。 前船得令,立即用火炮攻击从上游驶来的两艘钢轮,而那两艘钢轮也对船队开了火。 火炮自然威力巨大,上游一艘钢轮被击中驾驶楼,一下横在江心,顺着急冲而下,轰隆一声撞在大珠石梁上断成两截,翻滚了几下就沉入急流之中。 前船人正在喝采,左舷忽剧烈抖动起来,好似撞上了礁石一般。在驾驶楼里的船长和舵手早就脸如土色,惊呼道:“完了完了,触上礁石了!” 一阵剧烈抖动后,船却并未失去动力,还能继续向前行驶,船长跑到舷边一看,原来是刚才断裂的钢轮翻滚而下时,有半戴与自己所在船发生了碰撞,虽反应剧烈,但船体并无致命的损伤。 船长吁了一口气,命舵手把好舵,奋力前行;同时命船员用旗语告诫后面各船注意避让钢轮残骸。 被击沉一船,另一只钢轮似乎恼羞成怒,发了疯一般地直冲而来,虽在其四周炮声轰轰,却是全无惧色的样子。因是下水,又是不顾一切地全力猛扑,钢轮很快逼近了船队最前面的那艘船。 钢轮欺近,前船也与后船一样,火炮失去了作用,火力便被钢轮上强大的火力压制下去了,也出现了伤亡。前船舵手也中弹倒下,好在船长眼疾手快,立即补了上去,稳住了几被江水冲横的船只。 第九十章 船出西陵 方云奇正在寻找角度命令辉生号用火炮轰击船队后面的两只钢轮,见前船又出现危急,便急令辉生号前舷火炮寻机增援。 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忽然峡谷右岸传来枪声。方云奇举目一望,见峡谷上一块平坝之地伏着十数个人,正用重型机枪向船队居高临下地扫射。 方云奇脑中忽然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豁然明白了日本人为什么当初在船底安放炸弹却不引爆。原来是和县离南京太近,那时炸掉船队,不利于日本人进行劫掠,故行此诡计,目的是转移船队注意力,而日本特工却将主力放于此段设伏。 日本人真是凶恶狡诈之极!方云奇正思对策,船舷边忽响起炮声,伏在岸上的日本人竟正用迫击炮对船队进行轰击。 这下战局急转直下,情况一下子大危,辉生号前后各有一船中炮。值此危急时刻,方云奇忽想起爷爷李茂全的话,立即命令给特务处宜昌站发报求援。 电报发出不久,很快收到李茂全回电:“沉着应战,援兵马上就到!”接电后,李修凯骂道:“混帐!这深山大谷哪来什么援兵?”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断有船中炮,还有两只船上起了大火,辉生号右舷也中了两炮,情况已是万分危急!李修凯哀叹连声,对方云奇道:“看来你我兄弟将要葬身鱼腹,在此成仁了!” 有了炮火支援,日本人的三艘钢轮前后夹着行动迟缓笨重的载重船队,攻击得更烈了。船队五条船上都出现了较大的伤亡。 方云奇命火炮轰击岸上伏兵,但因仰角不足,火炮炮弹都轰击在峡谷壁上了。方云奇连连跺脚,又急又恨。 此时忽从上游飞快驶下两条大木船来,看看近前,船上人用弩箭、短枪向钢轮攻击。李修凯苦笑道:“这就是他们派出的援军?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李修凯此言不差,因武器装备实在太差,而木船又动力不足,避调不便,日本人的钢轮上只分出两挺机枪,便打得木船木屑横飞。木船上的人也纷纷被击倒。 一只木船舵手被击中,船失去方向,一下撞向二珠,被撞成了齑粉,船上人也全部掉入激流之中。另一只木船见势不妙,不敢恋战,立即偏舵向下游逃去。 钢轮上的日本人却也不跟木船较劲,见被打跑,便又专心对付起方云奇的船队来。方云奇见此,深感无力回天了,心中念道:“爹,珍怡,爷爷,云奇这次恐怕得为国捐躯了,我们只有来生再见!” 岸上炮声忽然停了,再一听枪声也稀疏下来,方云奇赶紧纵目一望,岸上不知从哪里又冲出一队人马来,持短枪、刀剑与岸上日本人战作一团。 日本人虽武器精良,然无奈对方人太多,大概有好几十人。日本人便顾不得攻击江中船队了,只得与岸上这伙人马厮杀。 难得的喘息之机!方云奇精神大振,指挥各船立即组织反击。正在此时,两架国军战机呼啸着飞入峡谷,冲着船队后面两艘钢轮就展开了密如雨点般地射击。 方云奇喜道:“这才是我们的援兵!” 见有飞机助战,各船人员军心立振,对敌作战勇气大起,只管朝着敌船猛烈射击。战机从下游至上游对钢轮猛攻一遍后,拉起,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又俯冲入峡,再由上游至下游对钢轮进行攻击。 掌握了制空权,威力果然非同一般,日本人的钢轮难以应付,速度慢了下来,与船队的距离拉开了。方云奇抓住战机,立即命令各船火炮全力攻击。 很快,在战机和船队炮火的联合攻击下,三艘日本人的钢轮终于全部被击沉了。 岸上战斗也结束了,在付出巨大伤亡代价后,岸上日本人被全部消灭。在岸上站着十几个人,目送着江上的船队。 方云奇心颇感慨,正准备向上挥挥手,突见上游漂来一人,定睛一看,正是穿着救生衣的枝子。方云奇咬咬牙,举枪向江中射击,一滩殷红的血从江水之中泛了起来。 枝子哀怨的眼神从江中恨恨扫来,掠了方云奇一眼,就随着沉船漂浮物和满江尸体,向下游快速漂去,不知是死是活? 方云奇心中有些不忍,想到枝子在杭州湾上空时,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一命,而自己却恩将仇报,在她战败落水时居然向她开枪!一念及此,方云奇感到心中有些空。 望着远去的江流,他心中叹息一声,收回思绪,下令各船全速前进,同时立即检视全船,清点人员及武器。 原来李茂全早料到三峡是最难过的地段,便与赵珍怡一道来到特务处宜昌站,与戴笠取得联系,并献计戴笠协调军委会参谋部,从武汉空军机场调两架战斗机预先停于宜昌,以防万一。 戴笠依计而行,很快就从武汉调来两架全副武装的战斗机,停于宜昌机场,并授权李茂全全权指挥对船队的增援行动。 李茂全这一招大大出乎日本人的意料。日本人煞费苦心设局,又精心选择了西陵峡崆峻滩重兵设伏,原本以为定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没想到中国人竟然出动飞机,导致日本人全军覆没,诡计遂成为泡影。 各船清点完毕,报上来结果。包括辉生号在内,每条船都受到不同程度损伤,犹以后两船和前面第一艘船损伤最重。而辉生号在战斗中还与三珠发生碰擦,左舷受损严重。所幸五条船都无重大致命损伤,尚可勉强航行,但必须及时进行维修。 可人员伤亡就大了,辉生号上阵亡五人,后面两条船阵亡十五人,前面两船阵亡十三人;船员共阵亡九人。活着的也几乎人人带伤,有三人伤势较重,必须尽早入院治疗。 方云奇被弹片擦伤左臂,但无大碍。李修凯被击中右腿,受伤较重。 方云奇向李茂全通报了战况和船队受损及人员伤亡情况。李茂全回电两战机已毫发无损反航,将仍停于宜昌机场,直到船队安全驶出三峡后,方才回武汉归建。 李茂全认为船队可于巴东县修整,补充武器弹药,安置伤员,但折损人员补充则无能为力,并言已致电南京,请示戴老板裁处。 船队到达巴东港口,码头上已经戒严,并早有人等待,乃是戴笠接到李茂全报告后,协调军委会参谋部调了巴东地方部队在码头警戒,并命特务处人员于岸等候。 靠岸后,船上阵亡兄弟的尸首被抬下船,伤员被送进医院救治。在特务处人员操持下,在巴东能找到的修船技师均被统统找来,在特工人员的严密监督下,连夜开展对各船的维修。同时对各船子弹进行清理补充,而炮弹巴东方面则无法提供,只好作罢。 方云奇虽手臂受伤,但坚持不下船去医院,只送李修凯上岸治疗。巴东方面无法,只得安排医生上船给他包扎伤口。 方云奇知道码头上戒严的所谓地方部队,鱼龙混杂,战斗力也很差,除了吓唬老百姓,根本无法完成真正的重大任务。因此他不敢稍怠,在将各船人员重新分配调整之后,又亲自各船检视了一遍,方才放心。 各船停靠阵势就按李茂全所教泊靠,并沿船下了渔网。回仓后,方云奇向南京特务处发了密电,详细报告了西陵峡遇袭情况。 一小时后,戴笠回电,言称因船队离南京太远,他无法指导船队及时处置各种突发情况,要求方云奇按其先所嘱,想尽一切办法,调动和利用一切身边或就近的资源与人力,务必保证船队顺利安全抵达重庆。 南京的救助是等不上的,爷爷李茂全也是没有办法,自己也没有时间在岸上地方部队中甄选可靠人员,看来人员补充是办不到了。方云奇咬咬牙,只得放弃此想。 第二天,受损船只大体维修完毕,方云奇认为不宜途中久留,决定立即启锚上行。 船队正在起锚,李修凯被人抬着来到码头上。接报后,方云奇急令人去接上船来。李修凯在两名弟兄的搀扶下,拄着拐杖来到方云奇面前。方云奇道:“你腿上有伤,怎不安心调养,何苦又上船来。” 李修凯道:“老弟,说实话,开初时我并不太服你,认为你年纪轻轻,恐难担此重任。但一路见你从容自若,指挥得当,特别是在前天的战斗中,沉着冷静,有胆有识,指挥弟兄们击退凶敌,将船队安全带出西陵峡,李某对老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去川江,水道复杂,两岸土匪、会党众多,而李某对川江情况十分熟悉,怎能袖手旁观,让老弟你一个人涉险呢。” 第九十一章 突遭围困 方云奇见李修凯说得真诚,颇有些感动,便扶他坐下,向他详细讲述了自己对各船护送人员及船员的调整安排。李修凯均表示赞同,没有异议。 船队起航,一字长蛇排开,仍象先前一样,前后各两船,辉生号居中,向巫峡进发。 船队顺利溯江而上,前后均无异样,看看天色已晚,船队即将驶出巫峡。方云奇稍感心安。 忽前船报告,有几十条木船顺流而下,每条船上火把耀天,似乎是冲船队而来。方云奇心中一惊,立即出舱查看。果见二十几条木船顺流飞驰而来,每条船上都有一二十人不等,均一手举火,一手持枪,转瞬将船队围在江心,并向岸边挤压。 船队护送人员见此架势,也纷纷亮出武器,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及发之势。 方云奇觉得这些木船很眼熟,忽想到这些船与在崆岭滩上见的木船一模一样,船上人员看起来也好象是一伙的。正值惊疑,李修凯拄杖来到方云奇身边。 方云奇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是不是土匪?我们虽然人少,但我看他们都是手持短枪,火力应该比不上我们,打起来我们不会吃亏。只是这些人曾在崆岭滩助战,今日怎么反来相逼呢?” 李修凯观察了一阵,道:“这些人好象是川江袍哥,虽然紧紧相逼,似乎并不想立即开战。我们暂不开火,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方云奇点点头,命船队保持队形,警戒前进。 见船队并不屈服,木船也不敢过分紧逼,只继续裹挟而行。因有几只木船挡在船队前面,前船未得命令,也不敢碰撞,只得跟它们同速行驶。 就这么走了一阵,快到巫山了,前面现出一片水湾,木船躁动更急,拚命挤靠船队,意图将船队挤进水湾。前船紧急呼叫,请示是否开火。 方云奇征询地望着李修凯,李修凯略一沉吟,建议船队驶入水湾,但不靠岸,只停于水湾水缓处,看对方有何话说。 方云奇命船队驶入水湾,暂泊在离岸十几丈远的江面上。船队刚一泊住,木船便纷纷围了上来,将船队紧紧围在核心。 忽又从前方江汊里飞驰出一条木船,上面一样站着十几条大汉,火把通明。那船驶入船围,在辉生号旁停住,一人走上木船船头。 火光中,只见此人中等身材,三十上下年纪,身穿土白布短褂,束着一条黑色腰带,腰插短枪;下穿青色裤子,挽着裤脚,足蹬麻耳草鞋;头上缠着几圈白布包。黄面微髯,目露精光。 此人一出站定,众船皆息鼓噪,看来此人是这一伙人的头领。方云奇一见他身形步伐,就知他定是练过功夫之人,当下不敢大意,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冲船队抱拳一辑,用川话朗声道:“袍哥人家结仁结义,不结冤结仇。小弟郑兴梓上覆对船仁兄大哥。” 方云奇一头雾水,问李修凯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修凯微微一笑,道:“果然是哥老会,他说的是袍哥切口,打招呼的意思。” 方云奇心中大奇,道:“这到有趣,那我们该如何回答呢?” 李修凯道:“我来应对。”当下一抱拳道:“多转山头多走路,多投拜兄多识人。小弟重庆山明堂礼字辈李修凯,不知拜兄贵码头哪里?” 郑兴梓再次抱拳道:“失敬失敬,小弟青龙山立足,蒙兄弟们抬举,僭居三排。” 李修凯笑道:“原来是郑三爷,得罪得罪。既然大家都是内合子(指一家人),话到情到,情明理明,不知为何带领弟兄们堵住小弟去路?” 郑兴梓道:“不知仁兄意欲何往,船上所装何物,盼仁兄赐告,小弟好回覆敝山舵把子。” 李修凯低声对方云奇道:“他问我们船载何物,要去哪里?” 方云奇不答李修凯,冲郑兴梓一抱拳道:“这位大哥,我等公务在身,不便透露。还请大哥亮出一条道来,放兄弟过去。” 郑兴梓未及回答,旁边一条船上闪出一人,身形彪悍,满脸疙瘩肉,一双眯缝眼,丝毫不理会方云奇和李修凯,对郑兴梓道:“三爷,既然总舵把子喊弟兄们来斗板凳脚(合伙打劫),你紧跟这个生毛子(不懂江湖规矩的新手)啰嗦个球,赶紧嗨(抢)了,摆地坝(分赃)散伙!” 李修凯冷笑一声,道:“这位兄弟此言差矣!袍哥人家上齐红顶子(有官职的),下齐讨口子(乞丐),有理讲理,无理矮起。怎能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红眉绿眼整起。兄弟乃公门中人,办的是公门中事,恐怕由不得你任意胡来!” 李修凯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各木船上弟兄再度鼓噪而起。 郑兴梓冲那大汉喝道:“谭老大,总舵把子没发话,你在这儿炮渣(指炸炸呼呼)啥。” 那叫谭老大的并不服气,大声道:“对不起了,三爷,你们不动手,我武威堂就各人整了。”说罢喝道:“弟兄们,围起!” 有几条木船开始蠢蠢欲动,郑兴梓掏枪在手,喝道:“哪个敢动!给老子,那个今天要乱动,就莫怪我郑三爷枪子儿不认弟兄!” 谭老大也火了,吼道:“郑老三,看在总舵把子的面上,老子已经够给你面子了。老子的弟兄血也不是白流的,如果搞不到着,弟兄们回去也与孤儿寡母莫法相见!” 不待郑兴梓答话,谭老大也掣出枪来,冲天开了一枪,怒吼道:“弟兄们,整起!” 各船都开始噪动起来,有人喊道:“对头,弟兄们在崆岭滩喋血蒙难,哪能这么轻易就算了。整起!整起!” 看看局势控制不住,郑兴梓甚是心焦。忽一条快船飞速驶来,一人高喊道:“先莫忙动手!”快船驶近,那人对郑兴梓道:“总舵把子请对船老大上山一叙。” 此令一传,各船弟兄均收了枪。谭老大见此,也只好恨恨而退。方云奇忖道:“就这么一句话就让这些凶恶戾气、剑拔弩张的一二百条大汉偃旗息鼓,看来这个总舵把子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郑兴梓冲李修凯抱拳道:“总舵把子传令,请拜兄屈尊上敝山一叙,还请拜兄便行。” 李修凯对方云奇道:“青龙山舵把子要请我们这边负责人上山一趟,怎么办?” 方云奇皱眉道:“我虽不懂袍哥切口,但也听出了一些端倪,在崆岭滩助我们抵抗日本人的正是这伙人。按说他们为此牺牲了好些弟兄,确实应该妥为安抚,但任务紧急,我怎能一时离开船队?” 言毕,方云奇冲郑兴梓抱拳道:“感谢各位大哥在崆岭滩相助,小弟本应上山拜谢,但公事紧急,不容半点耽搁,还请大哥上禀贵山总舵把子海涵。容小弟办完公事后回覆上峰,对各位袍哥兄弟再行褒赏如何?” 郑兴梓一愣,仔细看了看方云奇,问李修凯道:“敢问拜兄,是这位兄弟主事么?” 李修凯面色一惭,回道:“他就是我们船队的长官。” 郑兴梓目露赞许之光,微微点头,双手抱拳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方云奇回礼答道:“小弟方云奇。小弟虽并不懂多少江湖规矩,但对各位大哥崆岭滩相助的侠义之风佩服至极。怎奈小弟公事缠身,若不然,到真愿跟各位大哥上山痛饮它三日,以解小弟对各位侠士的倾慕之情。” “好——痛快人!”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郑兴梓暗暗佩服方云奇的胆量,从身形步伐上知他定是武功高手,听他话语又是豪气干云,虽系公门中人,但言行举止显得从容淡定,毫无一般公人那尖滑猥琐之气。不禁心中对这个英武的小伙子喜欢不已。 郑兴梓道:“老弟,实不相瞒,崆岭滩一战,我汉留兄弟折损四十余人,伤者无数,损失十分巨大。总舵把子既是要请老弟上山,自有总舵把子的道理,老弟若不允,恐怕弟兄们不答应呀。” “对头,你必须跟我们上山!”众人又鼓噪起来。 方云奇脑中飞快地思考对策,看李修凯,他也一脸焦急,但亦一筹莫展,不知作何脱身之计。 紧急思考片刻,方云奇心中有了主意,对郑兴梓道:“我愿意跟你上山去见你们总舵把子,当面向他拜谢,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哥首肯。” 郑兴梓道:“请讲。” 方云奇用手往上游一指,道:“此去巫山县城不远,请大哥跟随船队一起到巫山码头,等船队停泊之后,小弟稍作安排,便随你上山如何?”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谭老大吼道:“郑三爷,莫上这小子当,他把你诓骗到巫山,凶多吉少!” 第九十二章 总舵把子 方云奇不言,只盯着郑兴梓。郑兴梓朗声一笑,道:“袍哥人家讲仁讲义,这位老弟既如此慷慨相许,我便跟他走上一遭。各位弟兄只回山等候。”说罢便吩咐众船散开。 方云奇大喜,命令起航,向巫山码头驶去。众木船散了开去,只郑兴梓独船跟进。众人皆暗自佩服郑三爷的勇气。 方云奇通过军委会密电码与巫山联系,命巫山方面安排军警到码头戒严,务必确保船队在巫山码头万无一失。 时近半夜,船到巫山码头。码头上灯火通明,巫山方面早有军警遍布码头,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船队在码头泊住,向以往一样下了渔网,方云奇又跟李修凯作了交代,就来到船尾,纵身轻轻一跃,落入郑兴梓船中。郑兴梓暗喝好功夫,当下也不打话,命掉转船头,向下游飞驰而去。 木船驶回水湾,又拐进河汊,行了一阵,在一个码头停住。码头上有十几个人,手持火把等候。 郑兴梓对方云奇道:“请!”然后大步踏上了河岸。方云奇亦上了岸,有兄弟要上来搜身,被郑兴梓挥手退下。他跟着郑兴梓登上了码头后的山路,向山上爬去。码头上跟来的弟兄,打着火把在前后照路。一行人皆闷声不语,埋头赶路。 爬了约摸两个时辰,天上显出鱼肚白,脚下山路早朦胧可见,众弟兄熄了火把。 不稍时,天色大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一行人已快爬上山顶。在此登高一望,只见群山明亮,山下长江宛如一条玉带横在山壑之中。 “真是好景致呀!要是此时珍怡能在身边就好了。”方云奇一念至此,不禁脸有些微红。忽又想到枝子,不知她从崆岭滩飘走后生死若何?想到这里,心中又升起一丝隐痛和烦恼。 走了一阵,转过一个山凹,众人不再向山上走,而是从斜刺里向下走出,不多久,来到一个高大宽广的山洞前。洞前一坡宽大但十分陡峭的石板梯,梯子两边隔几步远就站着一位弟兄,皆背着大砍刀。 从山下跟来的弟兄住了脚,郑兴梓引领着方云奇拾级而上。方云奇忖道:“恐怕这山洞就是青龙山的堂口了。” 二人均是武功高强之人,石梯虽陡,然二人很快便飞蹬而上。进入山洞,左右两排椅上坐着十来个首领模样的人,有的在喝茶,有的在吸旱烟。 方云奇举目一望,谭老大在左边第一把椅子上坐着,正横眉横眼把自己盯到,再往上一看,中间高台上摆着把大椅,上面铺着豹皮,但空空如也。显然,那个威严无比的总舵把子还没到。 见郑兴梓到来,坐在两边椅子上的人纷纷拱手寒暄道:“三爷归堂啦!”谁也不理睬方云奇,似乎对此人视而不见。 郑兴梓亦对大家拱拱手,道:“各位大爷好。”也不理睬方云奇,独自到右边空着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喝起茶来。 方云奇进退维谷,略显尴尬,正焦躁,忽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转身,竟差点惊呼出声。 一个红影一闪,一人从洞口飘然而至,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身上系着红色披风,面貌清秀的的年青女子!“难道这就是总舵把子?”方云奇心中暗惊。 未及他多想,那女子越过他,已轻盈地登上高台,在那铺着豹皮的宽大椅子上坐了下来。两旁的大爷们立即起身,冲那女子抱拳施礼,齐声道:“恭迎总舵把子。”女子微微回礼,示意大家坐下。 都安坐后,女子细细打量起方云奇来,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年青貌美的女子这样打量,方云奇还是头一次,立时便有些窘起来,显得局促不安。 但这到也并不妨碍他脑子里急速地思考,这个女子虽能看出是个练武之人,但功夫好象并不十分厉害,比起赵珍怡来差多了,不知她用什么办法,竟能让坐在下面这些须眉男子,且好几个功夫都远在她之上的人——比如郑兴梓、谭老大等,全都俯首听命于她。 方云奇自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当下收住思绪,冲那女子抱拳朗声道:“在下方云奇,因公事过三峡,事急路紧,没来得及拜会总舵把子,还望总舵把子跟各位大爷见谅。” 谭老大哼了一声,道:“你娃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崆岭滩我几十位兄弟的血白流了?”有人附和道:“对头,你拿话来说。今天不办个交割,你小子就莫想下这青龙山!” 方云奇毫无惧色,气定神闲,抱拳一周,道“崆岭滩一场恶战,感谢各位大爷拔刀相助,跟我们共同击退了日本人。各位功在党国,小弟回到南京后,定当禀明委员长,对各位死难弟兄遗孤遗属善加抚恤,以慰英灵。” 郑兴梓虽没说话,但不禁对方云奇的话微微点头称是。“你说的委员长是蒋委员长吗?”那女子忽问道。“是的。”方云奇答道。 谭老大蹭地站了起来,双眼逼视着方云奇,咬牙切齿道:“你是说蒋光头嗦,就是他这个委员长下令解散全国会党,让我洪门兄弟去留无处,实在是我汉留兄弟的仇人!”扭头冲那女子道,“总舵把子,我看把这个空子(奸细)做了算啦,然后在进夔门之前劫了那五条船,摆地坝散场子。” 郑兴梓冷冷地道:“谭老大,这位兄弟可是官家人,那五条船也是国民政府的东西哦。” 谭老大一脸不在乎:“有啥不得了,弟兄们有聚有散,大不了做了这场,避祸他乡,风声过后再回来就是。” 方云奇厉声道:“这位大爷,你知道为什么日本人也要来抢这些船吗?” 谭老大茫然应道:“管他日本人英国人,大家都不过是求财而已。” 方云奇面露鄙夷之色,道:“如今日本人在上海虎视眈眈,马上就要与我中华民国开战,即将有一场冲天血战要打。全国上下,无分妇孺老幼,都将紧急动员起来,准备与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之倭寇血战到底!此五条船所载,乃是抗战战备物资,所以日本人才不计一切代价要弄到手,以坏我抗战大计。但凡我中华同胞,谁能在此国家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袖手旁观,乃至趁火打劫,落井下石!那还配作一个中国人吗?” 方云奇大义凛然,侃侃而谈,好几个头领都禁不住点头。他又逼视着谭老大道:“再者说,我若今晚不回船队,明天上午就会有国军战机前来轰炸。在崆岭滩你们也看见了,日本人那么强的火力,在战机轰炸下都不堪一击,何况你辈!” 这不过是方云奇恐吓迷惑对方之计,战机是不会来的,因为现在的他并无法与船队通消息,远在宜昌的战机又怎知他身在哪里呢?再说就算战机飞临,面临这山洞却也难以进行有效攻击。 那女子道:“你既能见蒋委员长,那官一定不小,你姓甚名谁,官居何职?” 方云奇道:“在下方云奇,不瞒各位,我乃蒋委员长身边侍卫。” “啊——”有人惊呼道,“年纪轻轻,就能给蒋光头当侍卫,这在大清可就算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啊,那一定功夫了得!” 方云奇不言,只看着总舵把子。那女子道:“你船上装载的战备物资到底是何物?打算运往哪里?” 方云奇道:“事关国家机密,请恕云奇无可奉告。” 局面有点僵持,但方云奇刚才的话多少有些威慑力,大家都对飞机在崆岭滩的厉害有过见识,便不敢过分逼迫方云奇,只好都眼望着总舵把子。 那女子沉吟半晌,忽柳眉倒竖,冲洞外喝道:“拿枪来!”两边众人刷地站起,纷纷拔枪在手,大家以为总舵把子要下令动手了。 方云奇紧急思考对策,迅速拿定主意,一旦出现险情,先飞身而上擒住那女子,然后再逼迫众人退下。他身形缓移,暗向那女子座前靠近。 郑兴梓似乎对方云奇的意图有所觉察,起身移步向前,挡在总舵把子座前。郑兴梓武功高强,若他阻挡在前,自己恐一时难以得手,方云奇不禁暗暗叫苦。 洞外一人应声而入,手提两把匣枪。方云奇退而求其次,正打算晃身上前擒住那人,却见总舵把子喝退众人,走下座来,从来人手中接过双枪,递了一支给方云奇。 “跟我一起到洞外。”她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方云奇满腹狐疑,也不得多问,只好跟着她向洞外走去。众人亦簇拥而出。 第九十三章 技不如人 来到洞外空地,女子命人于百步开外悬挂两枚银元,对方云奇道:“你既然是蒋委员长的卫士,那我们来比试一下枪法,若你赢了我,我就放你下山,若你输了,那就得听我的。” 方云奇心中暗笑,自出道以来,还未发现有谁枪法好过自己,当下点头应允。女子身边众人却露出得意的哂笑。 见他们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方云奇顽心顿起,有意想卖弄一下,便举枪朝右边吊银元的细线射去,一声枪响,银元应声而落。 方云奇暗自得意,但几乎与此同时,女子手中枪响,击飞了正在下坠的银元,不知所踪。旁边响起阵阵喝彩。 方云奇不禁心中一惊:“这女子枪法果然了得!”正欲射击吊在左边的银元,蓦的两声枪响,女子早再度击发,前发击断吊银元的细线,后发击中了下坠的银元。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两声枪响也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在四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方云奇终于明白了这年青女子为何能统辖这些江湖之人了,原来她武功虽不算太高,枪法却的确是出神入化,人莫能及。 女子放下枪,有些挑衅和得意地望着方云奇,好象是说:“如何,服不服?” 方云奇缓缓放下举着的枪,低声道:“总舵把子枪法神妙,在下的确不如。” 女子嫣然一笑,粉面带霞,略带娇羞地道:“你枪法也不错啊。” 能击中系银元的细线,枪法自然也十分了得,女子此言到也不虚,众人心中不禁对方云奇也暗暗称许。 回到洞中,众人落座,方云奇对女子道:“在下比试输了,心服口服,任凭总舵把子处置,无二话可讲。但确因紧急公事缠身,望请总舵把子和各位大爷通融,先放我下山办完公事,事毕立即上山接受处理如何?” 谭老大跳起来,吼道:“万万不可,放你下山岂不是引来官军围剿我等,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啦。” 总舵把子沉吟不语,眼光瞟向郑兴梓。郑兴梓道:“这位兄弟侠义仁心,我看是守信重诺之人。现今抗倭是大事,可暂放他下山办事,只是需定个期限。” 方云奇道:“在下之事若顺利的话,一个月足矣。请总舵把子以一月为期,一个月后的今天,在下一定再上山来拜见总舵把子。” 女子应允,与方云奇约定一月为期,便让郑兴梓送方云奇下山。下山路上,方云奇与郑兴梓惺惺相惜,交谈渐深。从郑兴梓嘴里,方云奇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女子名叫柳哨儿,她父亲乃是下川江袍哥总舵把子,去年死了。各山堂龙头老大感念老总舵把子的恩德,便共同推举他女儿坐上了总舵把子的交椅。这次之事,本是长江下游青帮传信给川江袍哥,说有一路财喜从下而来,青帮不便动手,希望川江袍哥能够截获。因此总舵把子号令下川江各山堂,共同截击船队。不料在崆岭滩,弟兄们发现有人抢食,开初以为是不懂江湖规矩的流匪,后听对方嘴里叽哩咕噜似乎说着日本话,不由分说,各山堂弟兄便跟日本人开了火;崆岭峡山上炮击船队的日本人也是总舵把子柳哨儿带人消灭的。只是日本人火力太猛,下川江袍哥这次损失惨重,几十位汉留兄弟丢了性命。 郑兴梓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方云奇亦眼眶湿润起来,道:“请郑大哥放心,小弟回到南京,一定向委员长禀明原委,请国民政府对阵亡袍哥兄弟厚加抚恤。” 郑兴梓停住脚步,紧紧拉着方云奇的手道:“老弟呀,若真能如此,我代表下川江汉留兄弟谢谢你啦!”又神情凝重,语气恳切地道,“老弟呀,老哥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云奇道:“郑大哥有什么事尽管讲,只要小弟能办到,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郑兴梓道:“国民政府下令解散全国会党,却又不给我汉留兄弟留一条出路,使我洪门中人度日艰难啦。再说当初革命党起来反清之时,我袍哥弟兄多曾与力,现在革命成事后,政府怎能过河拆桥呢?老弟既能跟蒋委员长说上话,还望你代我洪门弟兄上覆委员长,放我们洪门一条生路吧。如今国难当头,只要政府对我等既往不咎,蒋委员长一声令下,我们愿意从军杀敌,坚决与倭寇血拚到底,绝不拉稀摆带!” 方云奇被郑兴梓的豪情和真诚打动,也紧紧拉着他的手道:“郑大哥放心,你这份苦衷和话语,回南京后,我一定当面呈告蒋委员长。” 郑兴梓一下跪了下去,冲方云奇纳头就拜。方云奇大惊,赶紧扶住他道:“郑大哥,你这是为何呀?” 郑兴梓喜极而泣,道:“老弟呀,你若真能办成此事,那就是对我袍哥兄弟有再造之恩!到时你的威名将传遍江湖,袍哥人家只要是听到你的名头,没有不倒身下拜的道理啊!” 方云奇扶起郑兴梓,连声道:“郑大哥言重啦,这次我亲眼见到袍哥弟兄侠肝义胆,并不是象江湖传说中那样的土匪顽民。我一定善言禀告蒋委员长,郑大哥但请放心,静候佳音吧。” 下山上船,郑兴梓一直把方云奇送到巫山码头。方云奇上了辉生号,郑兴梓方才挥手致意,不舍而去。 第二天一早,方云奇就令船队起航,向重庆进发。接下来十余日,船队穿过瞿塘峡,进入夔门,过奉节,上云阳,经丰都,至涪陵,在长寿码头泊住。长寿到重庆不过半日航程,沿途治安良好,再无畏惧,可放心开足马力前进。 方云奇站在辉生号舷边,凝望着一泻而下的江流感慨万端。他知道这一路而来之所以风平浪静,是因为郑兴梓与他约定,回山会向总舵把子禀告,请总舵把子传令沿江各山堂,一路不得阻碍,故船队顺利到此。 方云奇回到舱室,电报室送来戴笠指令,命令船队到重庆后,各船分开停靠,只要到了重庆,方云奇就算任务完成。戴笠在指令中说将派他的专机飞重庆,接回方云奇,押送人员中除开重庆方面人员,南京方面人员亦同机返回。 想到即将完成任务回到南京,见到爹、赵珍怡和爷爷李茂全,还能见蒋委员长,方云奇心中十分欢喜。虽离重庆已不远,但他也并不敢大意,仍象往常一样督促各船下了渔网,又亲自巡视了一遍,并检查了哨位,方才回舱室歇息。 第二天,船队启锚,全速航行,于下午时分抵达重庆朝天门。方云奇是第一次来到重庆,只见长江和嘉陵江两条大江于此交会,成此繁华水陆码头。朝天门码头上,密密匝匝沿山就势分布着穿逗结构的灰黑色瓦屋,一坡坡长长的陡峭石梯子亦顺山势与江边相连,情形与南京自不相同,感觉十分新奇。 方云奇早与李修凯对船队作了部署,按戴笠电中所示,两条船驶去长江南岸弹子石码头停靠,一船在朝天门码头停靠。另一条船和辉生号从朝天门溯嘉陵江而上,来到千厮门码头。 一路驶来,各码头早已有部队戒严,闲杂人等均不能靠近。尤以这千厮门码头警戒最为严密,军警遍布,真是连一只鸟也不能任意飞过。 一位青年军官登上辉生号,李修凯介绍此人是重庆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冉智林。方云奇与冉智林办了交割,终于顺利完成任务,感到心头一阵轻松。 李修凯对方云奇道:“老弟,现在任务完成,我陪你逛一逛这重庆城怎样?”方云奇大喜道:“如此甚好。”又与冉智林商议,船上货物缷下后,请他安排南京方面的押送人员歇宿,明天用车将他们送至机场。 冉智林爽快地笑道:“你就好好地逛重庆城,一切我会安排妥帖的。”方云奇又问道:“这些东西要搬到哪里去?”冉智林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曾家岩委员长官邸。” 方云奇点点头,辞别冉智林,在李修凯陪同下上岸来,沿着码头上长长的石阶向上爬去。上了一条街,方云奇一看,街道不甚宽,弯弯曲曲,且坡势陡峭,而街对面又是蜿蜒于房屋之中的石梯,似乎没有尽头一样。 李修凯似乎看出方云奇的疑惑,笑道:“这狭窄陡峭的石梯子,就是重庆一大特色哦。俗话说‘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正是这种景象。” 李修凯毕竟腿上有伤,拄着拐陪方云奇爬了这一坡,额上渗出汗珠,气息也有些喘。方云奇歉然道:“李站长,这一轻松下来,我一高兴,差点忘了你负伤了。你回去休息,我自己逛逛就行了。” 李修凯道:“那怎么行呢,你初到重庆,我一定要尽尽地主之谊,先陪你四处逛逛,晚上在临江门请你吃码头老火锅,算是给老弟接风。” 方云奇坚持不让他陪,李修凯只得唤身后两个重庆站兄弟,吩咐他们陪着方云奇,自己先回重庆站换药歇息,晚上大家一起去临江门吃火锅。 第九十四章 久别重逢 重庆码头上有一种苦力,从陡峭的石梯上替人往来搬运货物,经常肩扛一根篮竹掍子,棍子上吊着一捆麻绳,候在码头或穿街过巷招揽生意,当地人称之为“棒棒”。 此时一个棒棒从街那边走过来,身体晃了一下,似要摔倒,撞向方云奇。方云奇伸手一把扶住了他。棒棒头戴草帽,满脸汗水,直冲方云奇说谢谢。 方云奇定睛一看,差点惊呼出声,此人乃是自己的结拜大哥刘武信。 二人目光一碰,方云奇就明白了刘武信眼神中的含意,放开他后,当下不动声色,对李修凯道:“也不用如此劳师动众了,我自己随便逛逛,你们都回去吧。” 见方云奇再三不肯,李修凯不好强逼,只得依了他,嘱咐了他晚上吃饭的地点后,就在那两位弟兄的挽扶下回站里去了。 方云奇穿过街道,从对面石梯拾级而上,走不多时,见前面又横着一条街,而街对面仍是这边一般的石梯路。方云奇正觉好笑,一看对面石梯上一个棒棒站着,却正是刘武信。 方云奇压着心头的喜悦,几步奔过街去,轻声喊道:“刘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刘武信也笑道:“贤弟,自延安一别,好久不见了啊。”便带着方云奇向上爬,弯弯拐拐,也不知穿越了多少小巷,走过了多少石阶,来到一间十分僻静的小木屋前。打开门锁进去,屋里面就一个木板铺,地上一个小矮凳,一个洗脸盆,别无长物。 刘武信把手中的棒子靠墙放下,关上房门,请方云奇在木板铺上坐。方云奇环顾四周,道:“刘大哥,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刘武信道:“这是偶尔的住所,我另有住处。”又笑道,“我不是棒棒么,重庆的棒棒就是住这样的地方。这还算好的,是独间,棒棒一般是十几人甚至二三十人挤一间屋。” 方云奇眼前立刻浮现出来时一路看到的棒棒,大多一脸菜色,骨瘦嶙峋,有很多甚至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与叫化子差不多,不禁心头唏嘘感慨。 刘武信也在小矮凳上坐下来,眼光如炬,忽问方云奇道:“你船上装的是什么?” 方云奇一惊,道:“刘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是随船而来?” 刘武信冷笑一声,神情严肃,刚见面时兄弟般的亲热劲没有了,好象一瞬间二人已站在相互敌对的立场。他道:“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船上都是‘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搜刮的民脂民膏!” 方云奇立即镇定下来,想了一下,方道:“大哥,我佩服你们的情报系统,连政府如此机密重大之事也瞒不过你们。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并不是什么民脂民膏,更不是什么四大家族搜刮而来,而是国民政府机密......” 说到这里,方云奇忽然打住了,他想起爹所说国府西迁乃是绝密,刘大哥是共产党,似乎自己不能把这重大机密告诉他,因此停住了话头。 刘武信哈哈大笑,神色不再象刚才那么严肃了,道:“贤弟呀,你就不要瞒我了。从你的话中我猜出,你是想说船队装载的是政府机密文件是不是?” 方云奇不语。刘武信继续说道:“国民政府打算西迁,早就不是什么机密,军委会特务处派你押送这几条船,可能对你说是政府机密文件,需迁入内地。其实你受骗了,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政府重要机密档案大部已运至武汉,后将陆续向重庆运送。目前正在使用,或不能运走的,蒋介石已安排特务处、参谋部及侍从室,在撤离南京前就地销毁,哪里用得着派你千里迢迢直接送到重庆来呢?” 方云奇呆道:“嘿嘿,刘大哥,你不会是编故事吧?” 刘武信笑道:“兄弟,看来你不了解你们蒋委员长的为人啊。我们跟他打了很长时间的交道,对他脾气禀性是清清楚楚。你运送的东西乃是以蒋介石为首的四大家族搜刮的民脂民膏,他们担心一旦南京不保,运送这些东西来不及,因此先行送至重庆。蒋介石的财宝会送至曾家岩委员长官邸,其余人的东西也会分送到他们早就在重庆修好的别墅或公馆。有几家公馆修在南山,这就是为什么会有船停靠在弹子石码头的原因。” 听完刘武信一席话,方云奇顿感背上冷汗直流,先不管船上到底装的是什么,关键的是国民政府怎么好象在刘大哥他们面前象个玻璃屋一样呢,屋里的一切都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一来,那国民政府还有什么机密可言。 再往深处一想,日本人对船队信息好象也掌握得十分详尽,难道他们对政府机密同样了如指掌?倘是如此,那一旦与日本交战,岂能有胜算! 方云奇立时感到心中大恐,看来我们情报机构的保密和反谍工作存在太多问题,回南京后一定要好好跟爹谈一谈,必须加强这方面的工作。尉缭子云:“善用兵者,能夺人而不夺于人”,否则一旦开战,国家危矣! 见方云奇发呆,意甚惶恐,刘武信站起来,拍了拍方云奇的肩头,道:“兄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必惊慌,抗战已全面爆发,国共合作也已正式进入实质性阶段,其实我们是一家人。到是对日本人的谍报工作要切实加强啊。至于这方面,你回去告诉戴处长,我们双方可以开展合作。” 方云奇点点头,欲言又止。忽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响起敲门声。 方云奇一跃而起,刘武信摆摆手,示意噤声。他走到门边,用川话问道:“哪个?”门外答:“李老三。你妈从老家托人带信来,你妈病了。” 刘武信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伙计打扮的人,三十来岁年纪,但眼中精光四射,看来也是武功非凡之人。那人进屋见到方云奇,一愣,眼中充满戒备之光,转头看着刘武信。 刘武信关上房门,道:“这就是我曾给你提到过的方云奇,李部长也知道他,不用惊疑。” 那人放下心来,冲方云奇微笑点头,方云奇亦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人迫不及待地对刘武信道:“刚刚得到消息,上海已经打响,国民政府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将军已率三个师向驻上海日军发起猛烈攻击。而日本已宣布组建上海派遣军,任命大将松井石根为司令,率两个师团直扑上海。中日两国空军亦在上海上空殊死拚杀。淞沪战役正式开打了。” “啊——”方云奇与刘武信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方云奇急问道:“那我国胜算如何?” 那人道:“据前线传回的消息,双方交战甚急,战况惨烈。根据情报,双方都在不断增兵,恐怕仗会越打越大。” 方云奇对刘武信道:“刘大哥,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先告辞了。” 刘武信握住方云奇的手,深情地道:“兄弟,残酷的战斗已经来临,我党亦将组织军队奔赴抗日战场。愿我们两党精诚合作,愿我们兄弟能并肩作战,消灭倭寇!兄弟,保重!” 方云奇重重点点头,辞别刘武信而去。刘武信在方云奇走后对那人道:“这个联络点不再用了,撤了吧。” 方云奇转出弯弯曲曲的小巷,来到街上,一路打听来到临江门,找到李修凯说的火锅店,见李修凯早已等候在内。而火锅店内人声鼎沸,众多食客光膀赤膊,喝酒猜拳,不时响起豪声喧笑。 方云奇不禁心中颇悲,想到前方将士此时已在流血拚杀,千里之外的重庆却在大肆吃喝。 李修凯见到方云奇,喜笑颜开,请方云奇入席,他带着的一大帮子人,也均起立对方云奇表示欢迎,而桌上的火锅早已热气升腾,煮得正欢,锅旁摆满了各种菜肴。 方云奇把李修凯拉过一边,低声道:“你知道上海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吗?” 李修凯道:“我回到站里就知道啦。” 方云奇急道:“那你还弄一大帮人来这里吃饭。” 李修凯笑道:“老弟莫惊。上海离此上千里地,就算他们那边打得再热闹,我们这里饭还是要吃的嘛。” 方云奇怒上心头,恨不得甩他一个大耳光,当下神色一敛,冷凛凛地对李修凯道:“李站长,马上带我去重庆站,我有重要情况立即向戴老板报告。” 李修凯笑容僵住了,在众目睽睽中十分尴尬,本欲拒绝,但他架不住方云奇那冷峻严厉的目光。 他不愧官场老手,稍一沉吟,便自我打个哈哈,道:“云奇老弟忧心国是,废寝忘食,真乃党国柱石呀。诸位,罢罢罢,都随我回站罢。”众人愕然,不少人眼含怨恨和讥讽,对方云奇颇不以为然。 方云奇不理睬他们,跟着李修凯急急赶到特务处重庆站。来到电报室,方云奇命令立即给戴笠发报,请求他派飞机连夜接他回南京,有重要情况必须当面汇报。 第九十五章 回京复命 特务处很快回电,说戴处长临时有事已飞去杭州,让方云奇自行解决返京事宜。方云奇大急,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李修凯令人上来些川地小吃,请方云奇先填填肚子。方云奇到真有些饿了,抓起胡乱塞了些在嘴里,也吃不出甚味道,只觉有的甜,有的辣,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方云奇忽想到重庆警备区参谋长冉智林,顿时有了主意,便要通了冉智林的电话。 经冉智林协调,重庆警备区派了一架军用飞机,于第二天上午将方云奇送回了南京。其余南京来的押送人员则乘船返回。 李茂全和赵珍怡早在船队过三峡后就返回了南京,方云奇回到戴公馆见到二人,向他们细述了崆岭滩之事,三人均觉万分侥幸。赵珍怡看着方云奇,情意脉脉:“以后你不要再轻意涉险了。” 方云奇却慨然道:“中日已全面开战,我这么着急赶回,就是要向蒋委员长请求去上海前线杀敌报国。” 赵珍怡求助地望着爷爷李茂全。李茂全拈须说道:“值此纷纷乱世,国家生死危亡之秋,好男儿自当上阵拚杀,浴血人生。” 赵珍怡急得快哭出来了,道:“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此时,戴笠派人来请方云奇立即去书房,他已从杭州飞回。方云奇来不及劝慰赵珍怡,便急急地赶来见戴笠。 见到方云奇,戴笠喜笑颜开,连声称赞他任务完成得好,蒋委员长非常满意,又询问他伤势如何? 戴笠表现出的关心和挂念,让方云奇心中十分高兴,说不过一点皮外伤,早已痊愈,又向戴笠详细报告了在重庆遇到刘武信的事,并说了自己对情报工作的担忧。 戴笠紧锁双眉,在屋里踱来踱去,对方云奇道:“这次日本人对船队的情况掌握得如此详细,我也深感震惊,看来我们内部是存在不少问题。两国交战,情报是命脉呀,我将立即着手在特务处内部开展肃奸行动。另外,我早就在考虑跟外国进行情报合作,原来我想跟德国合作,现在根据国际局势来看,不可能了。我已派人跟美国方面联系,打算跟美国人合作,开展谍报技术培训及情报合作工作,但美国人态度暧昧,我正为此事烦心。” 方云奇又讲了川江袍哥相助之事,请求戴笠促成政府取消对会党的解散令,并对此次在崆岭滩死难的袍哥弟兄进行抚恤。同时对川江袍哥进行收编,开赴抗日前线,以成全他们忠义报国之心。 戴笠看着方云奇,一字一句道:“你要记住,在政治面前没有江湖义气。川江袍哥虽然在这次行动中帮了政府的忙,但并不是就能以此对政府讲条件。政府下令解散会党,自有政府的道理,我怎能干扰呢。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方云奇嗫嚅道:“我已答应他们要当面报告委员长。” 戴笠脸色一变,双眼严厉地盯着他。方云奇忙道:“那要是委员长问起这次押送之事呢,也不讲吗?” 戴笠道:“如果委员长详细问起,那当然要讲,否则就是欺瞒领袖,可若只是大略而问,就不必讲得过细,你明白吗?” 方云奇点头应允,又道:“我准备请求委员长批准我上前线。” 戴笠愣了一下,眼光柔和了许多:“倭人猖狂,竟欺我泱泱华夏,上阵杀敌,按理是我每一个炎黄子孙义不容辞的责任。但你是校长贴身侍卫,身份与普通军人不一样,保卫领袖也算得你杀敌立功啊。” 方云奇神情激动起来:“这次在崆岭滩与倭寇恶战,我差点气炸了胸腔,日本人竟然在我内河腹地如此从容不迫地排兵布阵,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我真不甘心受倭人如此之欺凌!在崆岭滩我还杀得不过瘾,想在大战的战场上跟倭寇枪对枪、炮对炮,好好地大干一场!” 见方云奇豪气冲天,戴笠不愿过分伤他的豪情,只是说道:“听从委员长的安排吧。”方云奇以为戴笠同意了,心中大喜,暗暗拿定主意,明天见到蒋委员长,一定再次提出上前线的请求。 第二天,方云奇回到委员长官邸,见到了蒋介石。蒋介石笑容满面地招呼方云奇坐下,夸他是党国少有的青年英才,是国家未来的希望和栋梁。 得到最高统帅如此夸奖,方云奇没有想到,有些脸红,又见蒋委员长心情大好,便趁机提出到上海战场杀敌的请求。蒋介石却避开他的话题,笑盈盈地道:“你给我详细讲一讲这次护送过程吧。” 方云奇不敢隐瞒,从头至尾向蒋介石做了详细汇报,并转达了川江袍哥的请求。 蒋介石听完后,笑道:“我早就讲过,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均有抗战守土之责。我们要以无数个无名岳武穆,成就一个有名岳武穆,以无数个无名华盛顿,成就一个有名华盛顿。川江袍哥既然愿意参加抗战,那是好事情,政府肯定要支持和鼓励。现今与日战端已开,取消会党一事已不合时宜,我会提请国民政府研究此事。至于对此次战斗中死难弟兄的抚恤和川江袍哥收编一事,我也会让军委会研究一个方案报我,进行妥善处置。” 方云奇大为感动,没想到委员长如此通达开明,心中为川江袍哥高兴不已。 “你还有什么事吗?”蒋介石问道。 “没有了。”方云奇摇摇头。 “这段时间你太劳累了,听说在这次任务中还受了点伤,回去休息两天吧。”蒋介石道。 方云奇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战争开始了,委员长一定会十分繁忙和辛苦,我会坚守在我的岗位上,请委员长放心。” 蒋介石赞许地点点头。侍从室主任钱大钓匆匆走进来,意甚惊慌。陈布雷亦跟踵而至。 “什么事?”蒋介石问道。方云奇见此,便退了出去,并轻掩上房门。 钱大钓道:“中央军校一个学生在学校操场开枪自杀了!” 蒋介石愠道:“此等小事也来报我?” 钱大钓道:“若只是单单一个学生自杀,自不敢惊动委员长,但这个学生身上揣着全校学生签名的请愿血书,要求上战场杀敌。” “哦!”蒋介石颇感意外。 陈布雷道:“自淞沪会战爆发后,中央军校学生多次要求上战场,这次是经大家商议之后,为引起上面重视,决定全校学生在血书上集体签名后,由一名叫马书全的学生饮弹自尽,实行尸谏!该生自杀后,学生们情绪异常激动,护住操场尸体,不许校方收敛,要求校方立即将他们联署的请愿血书直呈委员长。” 钱大钓将血书呈给蒋介石。蒋介石看着那鲜红的血书,透过血书上那些潦草甚或还有些稚嫩的学生签名,似乎看见了军校那一张张激动流涕、血气方刚的面孔。 他闭眼靠在椅背上,心中叹道:“多好的学生,多好的青年啊!”但是,这些青年学子又怎知他这个统帅的苦衷。 中日力量对比悬殊,全面开战,殊无胜算。他之所以选择在上海与日寇开战,很大程度上因为上海是租借区,涉及列强众多利益。将上海变为战场,并非列强诸国愿意看到,他坚信随着战争的深入,列强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以国际联盟名义出面干预和调停的。到那时,中国政府就有大的回旋余地了。 退一万步讲,就是非打不可,那也尽量把战争全面爆发的时间往后拖一拖,让我们准备得更充分一点啊。但这些事,他又怎能跟学生讲呢! 见蒋介石长时间闭目无语,钱大钓和陈布雷不敢说话,也不敢离开,只好略带尴尬地站在那里候着。 良久,蒋介石睁开眼,轻微叹息一声,眼光在二人脸上逡巡,最后停在陈布雷脸上,道:“布雷先生,你看应如何安抚学生们的情绪?” 陈布雷似乎对此早有考虑,自信满满地道:“我认为不能压制这股抗日烈火,应对学生们的行为加以鼓励和引导。可以在中央军校选组一支学生军奔赴前线,从事后勤补给工作,并对学生们这种举动进行广泛宣传,以增强全民信心,鼓舞军队斗志!” 陈布雷说完,蒋介石没有表态,转而以征询的眼光看着钱大钓。 钱大钓道:“学生们应安心坐在教室读书,只有读好书才能更好报国。军国大事自有政府和领袖处置,若任凭青年学生一味胡闹,将严重干扰政府和领袖的部署,倘造成不良影响,岂不书生误国!” 第九十六章 得偿所愿 蒋介石点点头,赞同钱大钓的意见。钱大钓偷觑陈布雷,见他面赤一阵,白一阵,不禁暗暗得意。 蒋介石缓缓道:“但对学生们的抗日热情也不能一味压制,需得疏堵结合,方才是上策。” 钱、陈二人对此都没有主意,蒋介石挥手摒退他们,坐在椅上冥思苦想。 方云奇轻轻进来,想看看蒋介石有什么需要没有。一见方云奇,蒋介石眼睛一亮,立时有了主意。 他对方云奇道:“你不是一再请求要上前线杀敌么,虽然现今我身边也缺人手,但思之再三,我还是决定派你到上海前线去。” 方云奇大喜,略带疑惑地问道:“委员长此话当真?” 蒋介石不高兴了,道:“难道离开我就让你这么高兴吗?” “不——不——”方云奇慌忙摇手道,“我只是想——只是想——”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 见方云奇大窘,颇露孩子气,蒋介石忍俊不禁,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你上阵杀敌是十分高兴的,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活着回来。” “是!”方云奇激动万分,“从战场上回来,我再来委员长身边工作。” 蒋介石提笔写下一道手令,交给方云奇:“你拿着我的手令去军委会参谋部找何应钦部长,他自会安排。” 方云奇接令而去。蒋介石又叫回钱大钓和陈布雷,对他们道:“如今国事危急,全国上下群情激昂,对国民情绪绝不能一味压制,步满清王朝的后尘。尤其是对青年学生,更特别是军校学生,要以劝导安抚为上。我已做出决定,你们下去研究一下,拿个方案出来,从即日起将委员长侍从室警卫、文秘人员,包括杂役等等,俱都裁去一半,分送到更需要人的单位去。” “这——”钱大钓面有难色,“现是战争时期,委员长身边可不能缺人啊!” 蒋介石摆摆手道:“就这么定了。布雷先生连夜拟个文告,让中央社向全国播发。” 陈布雷赞道:“委员长这是英明之举,将极大地鼓舞我全国军民斗志啊!” 钱大钓还想说什么,见蒋介石态度坚决,陈布雷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知多说已是无益,只得缄口不言。 二人走后,蒋介石心中暗笑道:“钱大钓不懂政治,陈布雷迂腐可笑,二人都不知我真正的心思。战时与平时不同,机构应精减高效,以便行动,不能再象以前那样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大帮人。趁势精减身边工作人员,做个顺水人情,正是给全国军民做出个表率嘛,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文告一发,全国舆论一片叫好之声,许多军政要员亦纷纷仿效,裁减身边工作人员,一时在全国形成一股同仇敌忾之气。 趁此氛围,蒋介石又到中央军校亲自对学生进行安抚。听说蒋委员长把自己的侍卫都送去了前线,学生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回到了教室上课,该事件得以顺利平息。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方云奇拿着蒋介石手令来到军委会参谋部,找到部长何应钦,呈上蒋介石手令。 在手令中,蒋介石命令军委会即刻授权方云奇,对川江袍哥的地方零散武装力量进行紧急收编,组建川江抗日先锋团,并担任上校团长;着令方云奇即日启程赴川,一俟收编完成,立时开赴上海前线。手令同时让军委会督命川、鄂两省政府,对在崆岭滩一役中阵亡的袍哥人士,按国军烈士待遇进行抚恤,不得违误。 何应钦看罢手令,不敢怠慢,立即叫人起草相关命令,并为节省时间计,安排飞机第二天送方云奇去宜昌。 方云奇拿到军委会命令后,回家辞行。得知蒋介石已批准方云奇上前线,而前线战况之惨烈,戴笠是非常清楚的,他一时心情复杂,默然无语。 第二天方云奇临出门时,李茂全又嘱咐方云奇上战场务要小心谨慎,打完仗后立即回来,以免大家倚门悬望。唯赵珍怡顾不得羞涩,拉着方云奇死活不让走。 而方云奇军令在身,岂可久留,坚决要去。赵珍怡又央求带她一起去,方云奇不允,嘱她好生在家照看爷爷,等他杀敌立功归来。 李茂全劝开赵珍怡,放云奇去了。赵珍怡伏在爷爷怀里,哭得很伤心。戴笠见此,亦不觉潸然下泪,心中默祝:“但愿苍天佑我奇儿在战场上平平安安!” 方云奇乘飞机抵达宜昌,宜昌驻军早已接到军委会命令,不敢稍怠,立即在方云奇要求下,派出一只快船送他过三峡,并派了一个警卫班护送。 两日后,方云奇就来到青龙山码头所在河汊,快船正准备往里开,从河道两边驶出两条木船来,船上各有四五人,均腰插短枪,拦住去路。警卫士兵大声呵斥,木船上的人毫无惧色,双方拔枪对峙。 此时,一条小船从上河上飞驶而来,船头一人大喊道:“莫要动手!”驶近一看,来人正是郑兴梓。 郑兴梓冲方云奇拱手道:“云奇老弟,没想到你回来得这样快啊。” 方云奇大喜,一跃上了郑兴梓的船,吩咐快船反航。郑兴梓也斥退两条木船,对方云奇道:“这是我们的巡河船,冲撞了老弟,万请海涵。”说罢,拉着方云奇的手,二人大笑。 很快船到码头,二人弃舟登岸,向山上爬去。郑兴梓道:“自从老弟走后,我每日于此等候。山上很多弟兄都笑我哈(傻),说你不会回来了。只有我和总舵把子坚信老弟是言而有信的大丈夫,一定会回来的。” “总舵把子!”方云奇脑中闪出柳哨儿的身影,那椭圆形的脸蛋,略带羞涩却又野气十足的双眸,手提短枪,英姿飒然,的确让人一见难忘。他颇有点想见到她了。 郑兴梓走在前面,没有察觉方云奇神情的变化,仍自喋喋不休说道:“是呀,总舵把子相信你一定会再回来,住处都让人给你备下了。” 听到此,方云奇心头一热。郑兴梓又问道:“老弟,此去如何呀?” 方云奇笑道:“事已办妥,我这次回来就是奉蒋委员长之命,收编你们川江袍哥,成立川江抗日先锋团,奔赴上海战场。” 方云奇本以为郑兴梓定会欣喜若狂,可郑兴梓却闷头不语,只顾赶路。 方云奇心下疑惑,又告诉他蒋委员长已承诺政府将会撤销取缔会党的命令,并命自己收集崆岭滩一战阵亡弟兄名单,分别交由川鄂两省地方政府,按烈士待遇抚恤。 郑兴梓突然转过身来,冲方云奇跪下了。方云奇大惊,一把扶起,道:“郑大哥,你怎么又这样啊。男儿膝下有黄金,小弟可承受不起呀。” 郑兴梓热泪滚滚,略带哽咽道:“我这一跪非为别的,只为崆岭滩死难弟兄谢你的大恩啊!” 方云奇扶起郑兴梓:“那改编一事呢?” 郑兴梓道:“不瞒老弟,你走之后,我将此事禀告了总舵把子,总舵把子召集各山堂龙头老大讨论,大家均对政府心存疑虑,总舵把子也难下决心啊。” “这可怎么办?”方云奇不禁大急。 郑兴梓忙道:“老弟莫急,为国杀敌,我袍哥弟兄莫得话说,大家主要是对政府出尔反尔不大放心。你上山后,总舵把子将召集各山堂龙头老大正式与你相见,到那时再想法说服大家,事情成与不成尚未可知。我郑兴梓不管什么政府不政府,我既认定了你这个小老弟,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见他如此一说,方云奇略略放下心来。二人一边聊一边走,不觉已来到青龙山堂口,刚登上洞前石梯,只见一个身影一闪,冲到方云奇面前,就向他进攻。 方云奇晃身躲过对方招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身短打扮的柳哨儿。不容方云奇动问,柳哨儿再次欺身上前,向方云奇进招。方云奇只得遮挡招架,不知不觉二人已过十来招。 山堂弟兄们围拢来,纷纷给总舵把子叫好。郑兴梓站在旁边,既不劝解,亦不言语,脸上却带着笑,就象看两个调皮的孩子闹着玩似的。 方云奇不解其意,当然也不愿意向柳哨儿使狠招,只是一味避让闪跃。不久,柳哨儿就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气息略喘。 郑兴梓此时叫道:“总舵把子,歇歇吧。” 柳哨儿不理,与方云奇缠斗更狠。方云奇见柳哨儿脸红如霞,气息已是不匀,胸脯也起伏不停,一时玩心大起,闪腾幅度更大,引得柳哨儿满地追着他打,却连他衣襟都沾不着。一时之间,柳哨儿不禁又气又急。 第九十七章 入赘洪门 柳哨儿累得不行,却也奈何不得方云奇,突然心生一计,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想诱方云奇前来。 方云奇停下脚步,回身微笑着看着柳哨儿,却并不近前。见此计不中,柳哨儿气极,自己爬起来,重重哼了一声,一跺脚回山洞去了。 弟兄们早看出方云奇武功高超,总舵把子绝非对手,但打不赢就使小孩子脾气,恐怕回洞里哭鼻子去了。众人不禁一阵哄笑,却被郑兴梓驱散。 郑兴梓请方云奇进洞,洞中只有柳哨儿一人,正坐在交椅上生闷气,拉着脸,双眼狠狠地瞪着方云奇。 郑兴梓笑道:“哨儿,莫生气了,你的功夫比起云奇老弟可差远了,他并没真正与你交手,要不然你早被他打倒了。” “三叔,你莫偏向他。”柳哨儿娇嗔道,“他要是不跑,哪个打倒哪个还不一定哩。” 郑兴梓哈哈一笑:“莫闹了,哨儿,说正事吧。”便让方云奇讲明此次来意。 说到正事,柳哨儿神情一变,好似一下子就回到了总舵把子的角色,敛神听方云奇讲话。听完,柳哨儿对其它事项没表示什么异议,但对由方云奇任川江抗日先锋团团长存有疑虑。 方云奇道:“并非我想做这个团长,这是蒋委员长的安排,如果总舵把子觉得有问题,我可以上报军委会,请求改任总舵把子为团长。我任不任职都无所谓,只要能与弟兄们一起上阵杀敌就行。” 柳哨儿道:“我也并非要做那个什么团长,只是你方云奇非我洪门中人,又与我袍哥人家无甚渊源,众位弟兄如何敢以身家性命相托?” 郑兴梓道:“是呀,要想说服众多山头老大的确很难啊。” “除非......”柳哨儿欲言又止。 “总舵把子有话请讲,只要我力所能及办得到,绝不含糊!”方云奇急切地道,“上海已经打得难分难解,日本人不断向上海增兵,国军压力很大。我们越早开赴前线,越能支援淞沪会战,军情紧急,还望总舵把子早定大计!” 柳哨儿对郑兴梓道:“三叔,飞鸽传书各山堂,请各位龙头老大连夜前来商议大事。”郑兴梓得令出洞,柳哨儿又命人看茶,与方云奇进行长谈。 第二天夜里,各山堂龙头老大陆续赶上山来聚齐。山洞里亮起通明的灯火,各位老大连夜开始议事。 方云奇非门下弟兄,不能入内,只得在洞外干着急。其间郑兴梓出来两趟,劝方云奇回住处歇息,议事结果一出来,他会立即通知他。 方云奇哪里有心思睡觉,回到住处草草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见窗户一发白,便立即翻身跃起,来到洞口。但洞内仍在议事,方云奇只得焦躁地在洞外徘徊。 天大亮时,郑兴梓终于出来请方云奇进洞。洞中宵夜的杯盘一片狼藉,很多人脸上都显出浓浓的倦意,看来他们争论商议了一夜。 大家见方云奇进洞,都不言语,神情各异,有的漠无表情,有的眼含期待,有的面露敌意,而柳哨儿则面带焦急。 见此情形,方云奇知事情棘手,肯定他们讨论一夜,却没有任何结果。果然,柳哨儿缓缓说道:“方长官为我袍哥之事辛苦奔走,众兄弟实在感激,但改编一事尚需从长计议,怕是你要无功而返了。” 方云奇叹道:“既如此,我不敢强求各位。”他眼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在谭老大脸上停了片刻,又缓缓道:“实不相瞒各位,从我到蒋委员长身边做侍卫那天起,我就一直向蒋委员长不断地请求,要求上前线去杀倭寇,可蒋委员长一直都不批准。在我来这里的前两天,南京中央军校的一名青年学生为了上战场,饮弹自尽,用自己的死向蒋委员长和国民政府尸谏!蒋委员长得报后深感震惊,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派我上前线去。蒋委员长告诉我,会党弟兄素来忠义,在辛亥革命中与革命同志共同举义,侠义报国之心显露无遗,因此才欣然命我收编川江袍哥武装开赴淞沪战场,再次为国建功。但各位既然不愿意,那自是有各位的考虑与困难。前线战事吃紧,在下不能在此久留,就此别过诸位。” 方云奇抱拳一周,便要出洞。柳哨儿问道:“你打算往哪里去?” “当然是上海!虽改编未成,川江抗日先锋团只有在下只身一人,但也要赶赴战场——这是军令,不可违!”方云奇道。 “慢着!”谭老大站起来道,“崆岭滩死难弟兄怎么说?” 方云奇道:“军委会参谋部已签署命令,对崆岭滩阵亡弟兄亲属按国军将士烈属待遇抚恤。各位把阵亡弟兄名录和地址交郑大哥,在下再修书一封,郑大哥一并送到武昌行营即可。” 方云奇欲走,谭老大又一次叫住他,道:“你办事地道,我也直话直说。要说杀倭寇,我们袍哥弟兄无论老少,绝不拉稀摆带,要不然也不会有崆岭滩助战一事。但国民政府不能让我们相信,我们只认你,如果你能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就接受你的改编跟你走。” 方云奇回身,郑兴梓道:“谭老大的意思是请你加入袍哥。” 方云奇迟疑难决。谭老大又问道:“你可曾成婚?”方云奇摇摇头。 谭老大目示郑兴梓,郑兴梓便送方云奇出洞,再三挽留他再住一晚,言明日定有分晓。方云奇拗不过郑兴梓殷勤之意,虽心急如焚,只得暂且住下。 晚上,方云奇正坐在房中苦闷,忽听外面鼓锣喧天,出门一看,只见外面张灯结彩,好似要办什么喜事。正值疑惑,郑兴梓和谭老大走来,笑道:“恭喜老弟!” “在下何喜之有?”方云奇苦笑道。 郑兴梓与谭老大对视一笑,道:“我们总舵把子决定今晚招赘你为婿哩,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什么?”方云奇差点惊倒在地。 不由他分说,郑兴梓和谭老大就架着方云奇来到洞中。洞内彩灯高悬,锁呐阵阵,十几桌酒席已经摆下。 见方云奇进来,众人纷纷高叫道:“新郎倌来喽——” 方云奇大窘,脸赤至脖梗,猛挣脱二人,向洞外跑去。忽一声断喝,一人挡住去路,正是一身红衣打扮的柳哨儿。 只见柳哨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怎么,我配不上你这个丑八怪么?”洞中一阵哄笑。 方云奇双手乱摇,语无伦次,道:“不是不是——只是——” 柳哨儿朴哧一声笑了,嫣然道:“三叔,全凭你作主了。”便扭腰摆臀,飘然而去。众人又是阵阵哄笑。敲锣打鼓吹唢呐的,更加卖力地整起来,洞里洞外都震天价地响。 众人复将方云奇拉回洞里,不一会儿,柳哨儿顶着红盖头,袅袅娜娜,在人扶导下来到洞中。 郑兴梓拿出系着大红花的红绸带,一端交给柳哨儿,一端塞在方云奇手中,然后就站到一旁高叫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方云奇哪见过这等阵势,跟作梦似的,在众人的哄笑和大呼小叫中,被人强摁着拜了天地,走完程序,又稀里糊涂被送进了洞房。咣当一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方云奇象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彷徨无计。而柳哨儿此时端坐在床上,头上蒙着红盖头,以前的泼辣野气早不见踪影,就象立马变成了一个羞怯怯的小媳妇儿。 夜深了,外面的喧闹声也渐渐消散了,方云奇坐立不宁,不禁连声叹气。 柳哨儿一把扯掉头上的盖头,霍地站了起来。 方云奇一惊,忙问道:“你怎么啦?” 柳哨儿怒目问道:“有你这么当新郎倌的吗,半夜了还不来揭我的盖头,想憋死我呀!” 方云奇慌道:“你们这不是胡闹么,哪有牛不喝水强摁头,逼人成婚的,再说我......” “你怎么,是不是已经成婚啦?”柳哨儿道。 “那到没有,只是我已有心上人了。”方云奇低声道。 柳哨儿笑了,大大咧咧道:“那算什么,不管你有没有心上人,反正现在你是我的官人,我是你的娘子。就算以后你又娶了她,那也是我为大她为小噻。”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方云奇怒道,“再说国家正在战争之中,前方将士在流血,我却躲在这深山里成亲,岂是大丈夫所为?你们这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柳哨儿走上来,要抓方云奇的手,方云奇甩开了。 这次柳哨儿却没有生气,柔声道:“你要报国,我并不拦你,但你也要让弟兄们有个信你的理由哇。你不肯入我袍哥,那就只有入赘洪门这一条路了,反正你未娶亲,我没嫁人,不是正好吗?” “这——”方云奇语塞,他没有想到他们竟把报国与成亲连在一起了。 第九十八章 浮江而下 “好了好了。”柳哨儿又上来拉方云奇的手,这次方云奇没躲开,柳哨儿道,“你跟我成亲后,我保证五日后收拢所有山堂弟兄,接受你的改编,拉上战场。” “五日怎么行,前方战况吃紧,两天行不行?”方云奇无奈道。 “行,两天就两天。”柳哨儿道,“明天各位山堂老大就会飞鸽传书通知手下弟兄,在山下码头会合。” “可——我——”方云奇想起赵珍怡,心中大乱。 柳哨儿盯着他,眼波盈盈,红红的嘴唇歙动着:“莫想那么多了,蜡烛都快燃尽了,我们歇了吧——” 柳哨儿终于不好意思起来,脸儿绯红,扑在方云奇的怀里。红烛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忽地熄了,屋里一下子黑漆漆一片。 柳哨儿呼呼的喘息声传上方云奇的耳鼓,他只在心头呼了一声“苍天”,就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浑身颤栗的柳哨儿。 突然,黑暗中浮出赵珍怡忧郁的面庞和哀怨的眼神,方云奇心头一震,跺脚咬牙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良久,只听柳哨儿幽幽道:“如果你心中没有人,你会真心跟我结婚吗?” 方云奇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人?” “你的眼神。”柳哨儿叹息一声。二人不再言语,就这么相拥着,至天明。 三天后,川江袍哥各山堂弟兄齐集青龙山下,近百条大木船遮天蔽日,浮江而下,颇具气势。 方云奇清点人数,约八百余人,便将这队人马带至宜昌,整训三天,又来到武汉,领取了军服、武器,接受军委会参谋部的正式任命。 方云奇任川江抗日先锋团上校团长,柳哨儿、郑兴梓分任中校团副,其余山堂老大根据人数多寡及个人威望资历,任营连官员不等。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方云奇带领全团在武汉长江码头誓师,然后乘坐木船,浩浩荡荡向长江下游开去。 这支队伍高矮不一,老少皆有,虽都着国民政府军队统一之军服,军容士气也算得严整,但终与正规国军有着较大差别。武汉驻军及当地百姓目睹这支队伍乘木船顺流而去时,有许多人心中暗笑:“一支乌合之众!” 方云奇自然顾不上别人疑虑的眼神,他的心早已飞到战场上,率队东去,心里想的只是如何切入战场这样的问题。 此时的上海战场已呈一片混战之势,双方态势胶着,反复争夺,战况惨烈。 中日双方都紧急向上海战场增兵。中国方面陆续调度七十余个师、十个独立旅和暂编旅,还有炮兵团、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税警总团,再加上宪兵团、保安团、警察总队、海军舰队等,总兵力达七十五万人。而日军已投入五个师团,一个旅团,总力二十万人。 如果仅从兵力人数上对比,中国军队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但因交通落后,全国调兵大费时日,故实际按规定时间到达并投入战场的兵力,只有四十余万。饶是如此,仍比当时的日军多出一倍多。 兵法云:倍则攻之,但中国军队装备太差,战术指挥各部亦良莠不齐。所以日军在兵力人数上虽不占优势,却凭着精良的武器装备和成熟的战术指挥,将中国军队步步压逼。中国方面的战线只好一再收缩、收缩——战场形势十分危急! 当方云奇的船队来到崇明岛时,见岛早已被日军占领,正在加固原来国军的阵地工事。方云奇停住船队,与柳哨儿和郑兴梓商议,考虑到崇明岛是座孤岛,已被日军攻占,如果率队向岛上攻击,恐怕会付出惨重代价。 而且就算攻上崇明岛,上海方面援军隔江难至,先锋团孤军奋战,将有全军覆没之险。因为大家在崆岭滩对日军的战术之强、火力之猛早有领教,很多参加过崆岭滩之战的弟兄对日军犹心有余悸。 权衡再三,方云奇决定直接从城隍庙登陆上海战场,因为日军已控制崇明岛及上海战场临江阵地,日军舰艇已封锁吴淞口和长江口。先锋团若能从城隍庙强行登陆,从日军背后发动攻击,将会造成日军腹背受敌的态势。 计议已定,方云奇号令船队向城隍庙方向冲击。 崇明岛日军发现了船队,立即用火炮进行轰击,江面上的日舰也分出三艘逆流而上,汹汹扑来。一霎时,炮声隆隆,江水四溅。 木船无炮,只好用枪还击,就好比蚂蚁叮大象,毫无效果,一时之间险象环生。一只木船被炮弹击中,船上兄弟全部落水,刹那间如马蜂炸营,船队失去队形,乱纷纷散了一江,形势十分危急! 方云奇见状,立即号令船队放弃靠岸,火速向上流返航。众兄弟操桨向上游拚命划去,好在江面平缓,木船上行到也不是十分困难。见各船纷纷逃窜,日舰也不追击,又返回长江口,支援岸上日军作战。 转过江湾,又行三五里,船队方才停住。方云奇召集各营连长开会,如此如此吩咐一番,约定大家上岸准备,近傍晚时分行动。 傍晚时分,各船皆准备停当。方云奇将船队分着两拨,一半在前,上装柴草、炸药等引火爆炸之物,只留少量精通水性的兄弟在上面;另一半船只尾随在后,用于乘坐人员。 船队再次驶往长江口。日舰对此早有准备,船队刚一现形,日本人的军舰就飞速驶来,向船队开炮。 方云奇一声令下,前面船队立即举火,转瞬间一半船队均成火船,向下游日舰冲去。前船上的弟兄纷纷跳入江中,向岸上游去。 火船密布江面,火光冲天,不时响起爆炸之声。日舰有些着慌,不知这是中国军队的什么战术,不敢贸然驶入船队,只是向火船不停地开炮。 火船无人操控,顺流而下,有些船甚至在炮火中横亘漂流,不多时,就有许多火船漂至日舰所在江面。见来势十分凶猛,日舰只得暂时退避。 这就给方云奇部队登岸造成一个宝贵的空档。机会难得,方云奇指挥载人船队迅速靠岸,带领部队登上江岸。待日舰反应过来时,方云奇早已带领部队离岸远去。 刚上岸时,方云奇部队并未遇到激烈的战斗,只有小股日军部队活动。这些日军不是被方云奇他们消灭,就是被冲散,他们很快来到真正的战场——温澡浜。 这段防线战斗非常激烈,大炮声此起彼伏,声音巨大,枪声也密如炒豆。终于能打日本鬼子了,方云奇难抑心中的紧张和兴奋,甫一看见日军阵地,立即举枪一挥,带头就向前冲去。 冲了一阵,听见身边呐喊声减小了,方云奇回头一看,只有几十号人跟随,其余人员竟纷纷向后奔跑。方云奇大怒,立即返身来追,约摸追了二三里地,方才追上,拢住部队。 方云奇召集各部营连长责问原因,才弄清楚这支没真正上过战场的部队原来是被炮声吓住了,各营连长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部队里只要有一个人向后跑,就引起全队潮水般往后退,根本约束不住。 方云奇又气又恼,让各营连长立即回部队向手下弟兄讲清楚,倭寇也是人,并无什么可怕,这正是杀倭寇报国建功的时候。同时进一步申明军纪,只要军令一出,各部必须奋力向前,若再有人临阵后逃,各部长官可以将其就地正法。 重新组织部队后,方云奇再次带队向前冲。这些川江袍哥刚才只是一时被吓住了,待缓过神来,却也英勇异常,并不惮生死。这二次冲锋,立马就显示出较强的战斗力。 方云奇突击的这段阵地,有日军二百余人,阵地指挥官唤着伊藤龟二,是个少佐。伊藤龟二正指挥部队向对面中国军队全力攻击,忽然从自己阵地后面冒出一股中国军队,呜哩哇啦地嚎叫着向自己扑来。 伊藤龟二一边骂阵地侧翼掩护部队作战不力,一边用望远镜观察正冲过来的中国部队,撮着仁丹胡的嘴唇裂开了:“原来是群乌合之众!” 他轻蔑地挥挥手,只调了少量日军回身抵挡这只部队,就向对面阵地的中国军队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方云奇看出了前方日军指挥官的轻敌心理,迅速将部队分为三股,自己带领中路向前攻击,而由郑兴梓带左翼,柳哨儿带右翼,从两侧向日军阵地包抄而来。 这些川江袍哥,虽然年龄各异,高矮胖瘦不一,但在川江时爬坡上坎走惯了的,身形敏捷快速,体力充沛。三路人马利用战场地形掩护,很快运动至日军后侧,进入射程之内。 三支部队从背后向日军发动了猛烈攻击,打得日军措手不及,阵地立即一片混乱。伊藤龟二十分愤怒,只得分出更多兵力来对敌。 阵地对面的中国军队见日军火力小了,又见日军阵地后方骚动,知是友军助战,便以更加密集的火力攻击日军,乘势将己方阵地向前推进,进一步压缩日军,意图将那伊藤龟二包了饺子。 第九十九章 阵地歌声 伊藤龟二腹背受敌,在两面夹击之下,阵地一再收缩,被打得难有还手之力,只好打电话报告日军指挥部,请求增援。 见伊藤龟二在阵地上挥舞着指挥刀,指挥日军前后抵抗,方云奇伏身来到柳哨儿身边,指着远处的伊藤龟二道:“这么远,你能干掉他么?” 柳哨儿看了看,将短枪插在腰间,从旁边一位兄弟手中接过长枪,趴在一个土堆上,对着伊藤龟二瞄了片刻,一声枪响,伊藤龟二应声而倒。 方云奇大喜,指挥队伍向前冲锋,对面国军也趁势大举压过来。因无人指挥日军前后协调作战,在中国军队的奋勇冲击下,很快,这块阵地上的日军就真被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日军防线被撕开一个口子,中国军队士气大增,抓住战机,乘机扩大战果,潮水般的士兵以此为中心,向日军防线猛烈反扑,口子越撕越大。 方云奇带着部队来到国军阵地,一位身材健硕但略显疲惫的中年军官走上前来,向方云奇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方云奇认得他,就是几个月前让自己向蒋委员长提建议的孙立人。“在下税警第四团团长孙立人,请问兄弟是——”孙立人问道。 方云奇还礼道:“在下川江抗日先锋团团长方云奇,孙团长,你不认识我了?” 孙立人仔细一看,恍然道:“哦,原来是你老弟呀。真正是英雄出少年啊!” 方云奇向孙立人介绍了柳哨儿和郑兴梓,又简略地向他介绍了这支部队的改编情况。孙立人肃然起敬,立即向柳哨儿和郑兴梓敬礼,道:“真是至仁至义的会堂兄弟!” 柳哨儿和郑兴梓还不太熟悉军中规矩和礼节,二人皆抱拳还礼。 方云奇道:“我们仓促成军,仓促上阵,参谋部也没明确我们的战场位置和建制关系,我是凭着感觉一路打过来。我现正式向孙团长您报到,我团愿全权接受你的指挥,请给我们下达作战任务吧。” 孙立人笑道:“你是团长,我也是团长,怎敢指挥你呀。” 方云奇认真道:“我们这只部队连老百姓都瞧不起,认为我们是乌合之众,日军就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但这些袍哥弟兄作战十分勇敢,刚才你也看见了,再说袍哥弟兄中很多都是武功高手,身手了得,战斗力应是不俗。兄弟我跟各位弟兄一样,都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我们总不能象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吧,还请孙团长不要客气,带着我们打吧。只要是打倭寇,我保证众位弟兄坚决服从你的指挥。” 柳哨儿和郑兴梓也都表态坚决服从。孙立人感动了,一挥手道:“好吧,那在下就当仁不让了。方团长,你的部队刚加入战场,对战场地形不熟,日军虽稍受挫,但很快就会进行大规模反攻,企图夺回阵地。你就带着先锋团到左翼加强工事,守住那里。” 方云奇顺着孙立人手指的方向,夜色朦胧中见那是一片布满房屋废墟和弹坑的阵地。孙立人道:“你在左,我在右,我们互成犄角之势!” 方云奇领了命令,就要带队伍过去,孙立人拉住他,走了几步,避开众人,问道:“老弟,上次我让你带给蒋委员长的话带到了吗?” “带到了,但是——”方云奇欲言又止。 孙立人明白了,沉重地摇摇头,道:“但是蒋委员长没有采纳是不是——唉,可怜我数十万健儿哦!”说完转身走掉了。 方云奇带队来到阵地,便立即指挥部队连夜修复在炮火中受损的工事。 第二天拂晓,日军果然进行大规模反扑,地上坦克在前冲锋,一时之间炮声隆隆,弹如飞蝗;天上大量的日军飞机,进行狂轰滥炸,整个阵地硝烟弥漫。 坦克和飞机过后,日军步兵紧跟着冲了上来。日军数量虽不如中国军队多,但火力却比中国军队强大,又有大炮掩护。中国军队奋力抵抗,战场陷入胶着,战况惨烈。 在日军狂轰滥炸中,因不谙防空,川江袍哥损伤惨重。方云奇粗略估算了一下,恐怕只余四五百人了。但袍哥弟兄们都杀红了眼,早将先时的慌乱与胆怯抛在了一边,利用阵地工事和地形对着日军猛烈射击,顽强地抵抗着日军的冲锋,使得日军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而孙立人布下的这个犄角之势也发挥了奇效,当日军全面进攻时,火力分散,前进半寸都困难。可集中火力攻一边时,这一边又会突出策应,搞得日军焦头烂额。 温澡浜一线成了日军最难啃的硬骨头,一连苦战了三天三夜,日军前进了不到一百米,且还有随时失去的可能。 张治中司令对孙立人和方云奇发来多次嘉奖。这还不算,在第三天晚上,连蒋介石都给方云奇发来了嘉奖令。 第四天,日军重新调整部署,集结重兵向温澡浜一线攻击,战场压力骤然加大。 硬拚终究不是办法,晚上,孙立人和方云奇接到中路军总司令朱绍良的命令,为配合淞沪战场大局,中国军队开始收缩防线,令孙、方二部择机尽快撤出温澡浜阵地,至苏州河一线布防。 孙立人来到方云奇阵地,商议撤防。方云奇认为留下少量部队迷惑和缠住日军,大部立即连夜转防,并主动请缨留下来。柳哨儿要跟方云奇一起留下,郑兴梓也要留下。 计议停当,孙立人临走时问方云奇:“老弟深通兵法,不知师承何人?” 方云奇有些不好意思,道:“兄弟只是略通皮毛,还请孙团长多多指教。兄弟平日在蒋委员长身边工作时,多承委员长指点一二。” 孙立人呵呵大笑道:“他自己都不过是个半吊子军事家,居然还敢收徒弟!不过,凭心而论,他黄浦很多学生到是比他这个校长强得多。‘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信哉此言!” 见孙立人对蒋介石出语不恭,方云奇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接话。孙立人见他窘态,醒过神来,忙敛神向方云奇致歉。方云奇默然无声,目送他离去。 孙立人回到阵地,留下一个营,命其天明即撤;自己连夜带队撤至苏州河一线巩固工事。方云奇让郑兴梓带队跟随孙立人部连夜撤往苏州河,自己和柳哨儿带着一个连留在温澡浜阵地上。 夜渐深,一轮秋月升上天空,月光下,四处残垣断壁,间有硝烟袅袅。士兵们躺在工事里,或抱抢而寐,或仰视月华,享受这激烈战场上难得的一刻轻闲。 方云奇和柳哨儿巡视了一遍阵地,查了岗哨,来到前沿,默默地看着对面日军阵地。 秋夜凉,柳哨儿不禁在轻微夜风中有些发抖。方云奇揽住她的肩头,她的头顺势靠在了方云奇的怀里。 “对面的日本人会不会在这样的夜晚想他们的家呀?”方云奇喃喃地问道。柳哨儿摇摇头。 方云奇又道:“他们是一定不会想家的,根据他们来中国的所作所为,他们就是一群禽兽!禽兽又哪里在乎家呢!” 柳哨儿道:“对头,我们就是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方云奇更紧地搂着柳哨儿,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哨儿,跟着我来上海,后悔吗?” 良久,柳哨儿没应声,方云奇看见月光下,她脸上挂着泪。 方云奇替她拭去,用手掌摩挲着她的脸庞,充满柔意。 柳哨儿叹道:“唉,你这个丑八怪哟!”又道,“我想唱首歌,可以吗?” 长江流水长又长啊 波浪滚滚向前方 高山悬崖挡不住喔 冲出三峡到海洋 ——柳哨儿轻轻唱了起来,声调婉转悠扬,在这寂静的战场夜空里回荡,兀自生出一种凄凄的美感,让人心神荡漾。 阵地上的弟兄被他们的总舵把子歌声所感染,纷纷附和—— 江上浓雾漫四方 乌云重重盖长江 联手挥动桡和桨呃 拨开云雾迎太阳 “你们这是唱的什么歌呀,挺好听的。”方云奇问道。 “川江号子。”柳哨儿道。 弟兄们齐声唱了一遍又一遍,中间还夹杂着哟嗬哟嗬的拉船号子,煞是雄浑动人。 忽然,对面日军阵地上也响起歌声,时而低沉,时而激越,渐渐的,也有多人附和,只是唱的是叽哩咕噜的鬼子话,方云奇他们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旁边孙立人部阵地上也忽响起整齐的歌声,就跟集合起来一起唱似的——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税警总团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二十九军的兄弟们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 把他消灭 把他消灭 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第一00章 险入秘道 歌声反复响起,铿锵有力,荡气回肠,听得人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跳出战壕,冲向对面日军的阵地。 日军阵地上歌声在中国军人雄壮的歌声中渐渐湮灭,大家正值欢欣鼓舞,象打了胜仗似的。此时天色已经微明,没待中国军人从那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日军的大炮响了,呼隆隆对着中国阵地倾泻着炮弹,似乎要用大炮找回在“对歌”中丢掉的面子。 方云奇和柳哨儿在蒙蒙晨曦中看见日方阵地人影绰绰,看来日军又往这边增兵了。 二人迅速回到战斗位置,组织部队向日军阵地开火。一刹时,阵地上空响起密集的枪炮声和嘶喊声,转瞬就变得酷烈的现实,让人觉得刚才的歌声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方云奇与柳哨儿正打得性起,旁边孙立人部阵地来人通知方云奇撤。方云奇让柳哨儿带弟兄们先撤,他顶住,柳哨儿不同意,另让人带部队先撤,她和方云奇断后。 待弟兄们都跟孙立人部撤出阵地后,方云奇和柳哨儿也边打边退,向苏州河方向靠拢。 日军察觉出中方阵地的异样,料中国军队在后撤,立即进行了更为疯狂的攻击,十几辆坦克大胆向中方阵地冲来,而坦克后面跟着黑压压的日本兵。 子弹从方云奇和柳哨儿身边嗖嗖飞过,密如飞蝗。柳哨儿忽“啊”地一声倒地,方云奇大骇,飞身扑在柳哨儿身旁。只见她脸色苍白,正咬牙忍受着痛苦,原来她左腿小腿中弹,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头上又传来飞机轰鸣声,“呼”地一声,一枚黑乎乎的炸弹掉在离两人几米远的地方。方云奇心中叹道:“看来我二人命丧此地矣!”赶紧扑上去压住柳哨儿。但过了好一阵,炸弹却没爆炸,方云奇抬头一看,炸弹小半截砸在土中,原来是颗哑弹。 头上子弹嗖嗖地飞着,压得二人不能抬头,方云奇见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段残墙,便抱着哨儿几个翻滚,翻到墙后。再看柳哨儿,气喘吁吁,疼痛难忍,脸上汗水泪水混在一起,涔涔而下。 方云奇撕下自己一片衣襟,给柳哨儿包扎流血的伤口。柳哨儿推开他,道:“你快撤吧,莫管我了。” 方云奇不理她,用布条紧紧扎住她受伤的腿,使伤口不再大量流血。包扎完毕,他迅速查看四周,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两层楼的房子,塌了半边,还有半边似尚可依托。 但那房子距此地有一百多米,中间是一片空地,没有任何遮挡物,如果他们就这样冲过去,可能还没等跑到房子,二人早被打成筛子了。 再看后面,日军坦克越来越近了,再不离开这里的话,要么被坦克辗成齑粉,要么就被坦克后面的日军步兵抓个正着。 方云奇十分焦急,却又徬徨无计。柳哨儿认为二人已经深陷绝境,无力回天,而除开自己个拖累后,凭着方云奇的身手和机灵,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方云奇似乎不愿放弃自己独自逃生,这个丑八怪到真是重情重义。 柳哨儿用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幽怨地对方云奇道:“丑八怪,你可得一辈子记着我哦!”就打算扣动扳机。 “我们的援军到了!”方云奇用手指着后面大叫,柳哨儿扭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正愣神,被方云奇一掌击落手中的枪。 方云奇怒目而视,吼道:“你干什么,你居然把我方云奇视着贪生怕死之徒,何况你还是我......”方云奇脸红了,不说下去了。 “我是你什么?”柳哨儿却不容他回避,咄咄逼问。 方云奇脸更红了,不理她,在四周紧急地寻找,想找到一样可以依托的物件,但四周空空,什么也没有,而日军的坦克越来越近了,似乎都可以听见履带轧在地面上的咔咔声。 正值惶急之间,忽瞥见墙角废墟里现出一个盆角,方云奇立即奋力扒开碎砖烂瓦,发现是一只木制浴盆,灵机一动,拖出木盆,飞快地往里填上碎砖头和泥土。 方云奇的目光又落在那颗飞机投下的哑弹上,看看后面越来越近的日军坦克,情急生智,计上心来。他一个翻滚至炸弹边,猫着身一用力,竟将砸在地下小半截的炸弹拔了出来,刚将炸弹横放在地上,一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坦克正好就快冲过来了。 方云奇心中暗叫:“来得正好!”将身子后仰躺下,双手据地,两脚拚尽全力向横放着的炸弹一蹬,那炸弹就如上了发条似的,骨碌碌对直朝冲过来的坦克滚去。 因距离较近,炸弹又滚得太快,坦克躲避不及,左边履带正好压在炸弹上。“轰”地一声巨响,坦克被掀了起来,象乌龟一样四脚朝天,顿时动弹不得。 后面紧跟着的一辆坦克躲闪不及,一下子撞在那翻转的坦克上,将它撞出几米远,象个陀螺一样转起来。坦克后面的日军队形一时大乱。 抓住这难得的战机,方云奇飞快回身,左手挟着柳哨儿,右手运力推动那填满砖头泥土的木浴盆,匋匍着向房子爬去。 毕竟装满泥土的大木盆太过笨重,方云奇又一只手挟着柳哨儿,且不能直着身子用力,纵算他武功卓越,却也运行得十分迟缓。 日军很快调整好队形,发现了这个在空地上运行的木盆,日本兵立即集中火力扫射,打得木盆里的砖头火星四射。 柳哨儿大急,不顾腿伤,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也帮着推木盆。如此一来,木盆运行速度明显快多了,眼看着离房子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了。 看看胜利在望,二人更加快了手脚,却忽然哗啦啦几声,木盆在长时间密集的子弹射击下闪了架,碎砖和泥土失去了依凭,片刻之间倾洒了一地。方云奇和柳哨儿立时失去了遮挡,完全暴露在枪林弹雨之中。 正在这千钓一发之机,日军飞机又来“帮忙”了,两架飞机从阵地上空掠过,丢下几枚炸弹,腾起巨大的烟雾和尘土。 日军士兵的射击受到飞机轰炸的干扰,一下子弱了许多,方云奇不及多想,一把抱起柳哨儿,一连串的强力翻滚,就翻到了房子断墙下面。 他冲柳哨儿大喊一声:“跳!”二人相搂着一个起跳,就闪电般跃入了断墙之内。 日军反应过来,子弹如暴雨般向这残存的半边楼房倾泻而来。日军坦克也放慢了前行速度,调过炮口对着房子轰击。 方云奇扶着柳哨儿迅速转移到后面的房间,这间残存的房间虽面目焦黑,尘土盈尺,但仍依稀可见里面陈设豪华,屋里还有一张巨大的木雕床,好似这家人的卧房。 炮轰不断,房屋震动,摇摇欲坠,方云奇扶着柳哨儿钻进床底,希望这坚固的木雕床能挡住房屋垮塌的废墟,使二人避免被砸之虞。 有一面墙在炮击中轰然倒塌,砖头瓦块飞溅,再有几炮,这残存的半边楼就要彻底坍塌了。 方云奇和柳哨儿伏在床底,紧张地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他忽觉得身下地板有些异样,敲了敲,似乎身下的地板是空的,用手一摸索,摸着了一个圆环。 方云奇移开身子,拉着圆环用力往上一提,一块木板被提了起来,现出一个暗洞来。 方云奇大喜,立即拉着柳哨儿钻入洞中。刚一进洞,上面传来几声巨响,房屋哗啦啦垮塌下来,二人在洞中清晰地听见木床被砸裂的声音。方云奇暗呼:“好险!” 又是一阵炮响过后,沉寂了下来,显然是日军见轰塌了这半边楼,里面的人早被埋在废墟之中,便继续向前攻击了。 洞口被严严实实埋住,方云奇用力推了几次,纹丝不动,看来是出不去了。二人只得继续往前摸索,既有洞口,兴许就是一个秘道,可能还会有别的出口。 洞中一片漆黑,一丝儿光亮都没有。二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点火之物,方云奇只得扶着柳哨儿,在黑暗中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 起初二人还弓着身子,后来这洞似乎越来越高,竟能直着身子走了。停步细听,除开二人的呼吸,黑暗中是死一般的寂静。柳哨儿紧紧攥着方云奇的胳膊,似乎只要一松开,她立即就会被黑暗吞噬掉一样。 二人摸索着走了好一阵,也没走到尽头,仍是毫无光亮,有的只是如地狱般永恒的黑暗。前途未卜,方云奇纵是胆大,亦不免心中打起了鼓。 突然,柳哨儿一趔趄差点跌倒,紧跟着听到一个东西向前滚动的声音。 “怎么啦?”方云奇问道。 “我好象踩到啥子滚动的东西了,它滚到前边去了。”柳哨儿怯怯地道。 “你站住等一等,我去摸摸看。”方云奇欲从柳哨儿手中抽出胳膊来。 “不,我跟着你!”柳哨儿却将他胳膊抓得更紧了。 第一0一章 心若蛇蝎 方云奇只好带着她,在黑暗中循声来到刚才那声音停下的地方。二人蹲下来,用手在地上摸索着。 “啊——”柳哨儿一声惊叫,方云奇也吓了一跳,忙问:“你摸到什么了?” “一个人!”柳哨儿颤声道。 “人!死的还是活的?”方云奇问。 “不晓得,在这里,你来摸嘛。”柳哨儿抓过方云奇的手,牵到自己刚才摸的地方。 方云奇摸到一个脑袋,冰冰的,便道:“一个死人嘛,有什么好怕的。”便又接着摸,摸到一个柱形的凉凉的东西,上面黏兮兮的,又似闻见阵阵腥臭,凭感觉,象是上面粘满了血一样。 大概柳哨儿刚才踩到的就是这个东西。方云奇心中想到,将那东西仔细摸了一遍,发现一个按键,用手一推,哈哈——立即亮起一道光柱。原来是一只洋电棒。 用电棒光柱一照,方云奇和柳哨儿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的确是一个人工地道,四壁用石头砌成,也颇为宽敞。地上躺着十几个人,象是一家人,但都向他们这边扑面倒地,背上都有弹洞,好似在往这边奔跑时,被人从后面射击扑倒。 想到洞口是卧房,方云奇推测这个地道可能就是上面那家人的逃生秘道,在战争发生后,一家人本打算从此道逃生,却不知在洞中发生了什么事,或是遇到了什么人,在返身跑回来时,被人从后面射杀。 方云奇扶着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的柳哨儿通过尸群,挨个察看了一下尸体。果见这些尸体男女老少皆有,看来真是一家人,有的还抱着小箱子,可能原本打算逃难,却被人杀害在密道中。 方云奇掏出一具女尸抱着的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银首饰。这些东西未被抢走,害命不谋财,恐怕就不是那些想在战争混乱中捞一把的亡命之徒所为,也不是溃兵干的,因为溃兵也不会放过到手的财物。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日本人干的。 想到这里,方云奇扶着柳哨儿快步通过尸体,看了看前面的地道,就熄灭了电棒,日本人如果已占据秘道,光亮岂不暴露目标。 弯弯拐拐约模走了三四里地,这地道似乎没有尽头一样,也一如既往地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越往前走,方云奇的心头越没底,这么长的秘道,恐怕并非一个普通的殷实人家修得起,但若不是死在秘道中那家人所修,怎么入口却又在那家人的卧室之中呢?难道那死去的一家人也是在炮火中误打误撞钻了进来不成? 方云奇立即又否定了自己这种推测,若非知情人,在炮火流弹轰击的惶急中,要想找到这样隐秘的地道入口,几乎是不可能的。 柳哨儿的步履越来越沉重,方云奇感到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她似乎也正在努力抗拒着自己的身体往地下萎顿。 方云奇用电棒照了照柳哨儿的伤腿,见鲜血正透过布带往外渗,几乎只能被拖着走了。而柳哨儿咬着牙,除开沉重的喘息,坚持着不哼一声。 “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方云奇熄了电棒,心痛地道。 “不!”黑暗中,柳哨儿的语气很坚决。 方云奇无奈,只得一把将她凌空抱起,摸索着往前走。 柳哨儿到是挺乖,一丝儿不挣扎,只是双手搂着方云奇的脖子,将头紧紧靠在方云奇厚实的胸膛上。 方云奇心中酸楚,有些后悔将柳哨儿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带到这残酷无比的战场上来,若自己不能将她从这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地道中带出去,那就别说对不起哨儿了,也真愧煞川江袍哥对自己的信任和托付。 前面似隐隐现出光亮,方云奇心中一振,抱着柳哨儿快步向光亮处奔去。快接近光亮时,好象还听见有人声。 方云奇警觉起来,将柳哨儿轻轻放下,让她等在这里,自己悄悄摸了过去。 秘道在前面转了一个弯,方云奇踅至转角处一看,外面豁然开阔,灯火通明,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还有一条地道与这地下室相连,来来往往奔跑着日本兵,正从地下室里一箱一箱往外搬着弹药箱。 这里好象是日军的地下军火库,军火库与方云奇所在秘道有一道铁栅门隔着,上面下着黑头大锁。 正值心焦,忽从地下室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方云奇仔细一听,竟是枝子的声音。看来她已从崆岭滩成功脱险,方云奇不禁顿时有些又喜又愧。 果然,只见枝子跟着一个高大的日本军官一路走了过来,在地下室中央停住,二人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枝子很激愤,语气激烈,好似据理力争,而那男子也象一头暴躁的野兽,不断地挥动着手臂,似在否定枝子的话语。 运送弹药的日本兵少了下来,后来渐渐停了,偌大的库房里只剩下枝子跟那男子。 二人暂时停止了争吵,那男子转过身来。方云奇看清了他的脸,大吃一惊:这不正是枝子的父亲东野俊彦吗,他不是在关东军做旅团长么,怎么跑到上海来了? 方云奇如坠五里迷雾,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莫非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南下增援上海了?倘真是如此,那上海战场可就危险之极了啊!日本关东军南下,也正是蒋委员长非常担心的事情。 方云奇一动不敢动,静静地伏在那里,竖起耳朵听着,想从枝子和东野俊彦的话中听出点端倪,只可惜他们说的都是鬼子话,一句也听不懂,只能干着急。 枝子忽然用中国话说道:“我们用中国话讨论吧,这些士兵都不懂中国话,可以不用担心被他们听见。” 东野俊彦盯着枝子,用中国话说道:“如果照你说的那样,炸掉军火库,的确能陷掉支那军队的阵地,但皇军阵地与他们隔得这么近,也有可能被炸塌呀。如此之大的爆炸,根本来不及进行详细计算,谁能保证不误炸己方阵地,太冒险了,作为战场指挥官,我绝不答应你这么做!” “战争当然要冒风险,我们情报部门早把情况都摸清楚了,不管这里爆炸有多大,只要在爆炸前二十分钟让皇军士兵后撤五十米,应当就不会有问题。”枝子态度坚决,不对东野俊彦做丝毫让步。 “枝子呀,你真固执!”东野俊彦气呼呼地大口吸着气,“后撤五十米,你知道我对面阵地的部队有多难缠吗?这是我与支那军队作战以来,贴我最近的一支支那军队,几乎让我的火炮失去作用。正因为粘得这么近,我才丝毫不能后撤,战线只要稍有松动,对方就会不顾一切扑上来,咬住了就不会松口,到那时,阵线被撕开口子,怎么收拾?” 他咄咄逼人地问枝子:“你是想让我兵败切腹吗?” 枝子的神色缓和了一下:“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孙立人,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佼佼者。他虽然只是个上校团长,但在支那军队中,是最能征善战的将领,以敢打硬仗恶仗著称。我可以断言,若不利用这次机会除掉他,此人将会在以后的战争中给皇军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东野俊彦有些犹豫了。 听见她提到孙立人,方云奇明白已来到苏州河一线的地底下,而这上面正是孙立人部的防守阵地。 方云奇心中打定主意,决不能让日本人炸了这个军火库,否则孙立人部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柳哨儿受伤,现今只有自己一个人,身上也只有一把短枪,一把中正剑,并与军火库隔着一扇上着大锁的铁栅门,如何能阻止日军这疯狂的行动呢?方云奇一筹莫展。 又听见枝子说道:“就算在后撤中受一些损失,但总比跟孙立人部这样消耗下去,牺牲要小得多。‘两害相权取其轻’,您不是自称中国通么,对这句中国人的古话应该比我理解得深刻吧。再者说,一旦这最能打的苏州河一线防线被突破,中国军队的抵抗意志将受到重大打击。我敢断言,支那军队将溃如流水,帝国军队将取得上海战场的全面胜利!” 听到这里,方云奇直恨得牙根痒痒:这歹毒的该遭千刀万剐的日本娘们儿,当初在崆岭滩真该多给她几枪,把她打成筛子,免得到这来祸害人! 崆岭滩向她开枪,自己居然还曾心存愧疚,想到这里,方云奇真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才解恨。 东野俊彦来回转着圈,似乎难下决心。 外面进来搬弹药的日本兵又多了起来,有些身上还挂着彩。枝子用目本话问了一个日本兵几句,就转而焦急地盯着东野俊彦,用中国话说道:“上面战况再次吃紧,你还下不了决心吗?” 第一0二章 地道激战 东野俊彦看了看她,又扫视了一圈军火库中那堆得满满的弹药箱,用中国话说道:“你按计划执行吧。”转头走了出去。 方云奇看见枝子眼中放光,立即用鬼子话对搬弹药的日本兵大声说着什么,只见日本兵纷纷放下正搬着的弹药箱,跑了出去。 不大功夫,又从外面进来四个日本兵,带着大线轴,在枝子指挥下,在军火库弹药箱下安装引爆炸药。 方云奇眼睁睁看着日本兵安药布线,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柳哨儿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捱了过来,见了这一切,也是十分地焦急,附在方云奇耳边轻声道:“这可怎么办呢,要不冲出去?” 方云奇摇摇头:“这上锁的大铁门急切之间打不开,再者就算消灭了这几个倭寇,弄出了动静,又从外面冲进来无数的倭寇,那又如何是好,还是不能阻止他们。” 正在二人焦头烂额想不出办法之际,枝子可能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没什么问题,便向外面走了出去。 方云奇眉头一皱,有了主意。估摸着枝子已走远,他附在柳哨儿耳边如此如此,就拔出短枪塞在柳哨儿手中,脱下自己的外衣,叠了几层包在枪口上,扶着柳哨儿悄悄摸到铁栅门前。 四个日本兵正埋头布线,一个日兵偶一抬头,陡然惊得合不拢嘴,只见两个衣衫褴褛、满脸脏污的中国人正站在铁栅门后,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枝子手中包着的手枪一声闷响,那日本鬼子便一头裁倒在地上。 另三个日本兵惊起,抬头仓惶四顾,又是三声闷响,三个日本鬼子纷纷扑地。 干掉日本兵后,柳哨儿迅速掉过枪口,对着铁栅门上吊着的大头锁连开两枪,击落铁锁。方云奇迅速拉开铁栅门,象狡兔一样飞速地窜了出去。 几乎在窜出去的同时,方云奇手中中正剑出手,头顶上照得军火军如同白昼的大灯泡应声而灭,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方云奇迅速扫视了四周,看见与这军火库相连的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估计可能通往外面日军阵地。地道中每隔几十步就有一盏马灯挂在墙上。 地道里没有一个人影,看来所有的日本兵都撤了出去,只等这几个日本兵装好炸药后,把引爆线牵出去。 站在这里能听见从地道口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但声音不是太大,看来这地道距外面阵地还有不短的距离。 方云奇看见离自己不远处有两挺轻机枪,便跑过去抓起来,挽着柳哨儿来到距军火库百余步的地方,命她伏在地道一侧,把两挺机枪都交给她,然后迅速反身从地下室里搬了几个弹药箱过来,堆在柳哨儿前面,作为掩体。 看着堆在柳哨儿前面的弹药箱,方云奇忽又生急智,迅速跑回军火库,不断地往外搬来弹药箱,在柳哨儿身边形成一道矮墙。 柳哨儿把着机枪,狐疑地盯着他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插不上嘴问他一句。 终于用弹药箱隔断了地道,方云奇便抓过另一挺机枪在柳哨儿旁边伏了下来。 他抓过柳哨儿的手,缓缓道:“哨儿,如果一会儿涌进大量日本兵来,就凭我们两挺机枪抵挡不住多久的。” 柳哨儿未及说话,方云奇又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两颗手榴弹,眼中满是柔情,道:“到时候我就用这两颗手榴弹引爆这半地道的弹药,将地道炸塌,让日军进不了这军火库......” 方云奇还欲说什么,柳哨儿掩住他的嘴:“能跟你死在一起,我柳哨儿并不觉得冤。我们虽然拜了堂成了亲,却是有名无实,你不觉得冤吗?” “只是我已有......”方云奇话未说完,柳哨儿抢道,“心头有人对吧,我晓得。可你们拜过堂入过洞房吗?” “这到没有。”方云奇老老实实答道。 柳哨儿抚摸着方云奇的脸:“不管怎么样,反正我认定我就是你的堂客了,这辈子你想甩我是甩不掉的,丑八怪,你知道么!” 柳哨儿的眼中流下泪来,方云奇慌了,不知以何言来宽慰。 “当家的,能亲亲我么?”柳哨儿忽带泪含羞而笑。 方云奇正欲亲吻柳哨儿,地道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二人一惊,知是日本人来了,赶紧抓枪在手,紧密地注视着前方。 果见一队日本兵在枝子的带领下冲进地道里来。 方云奇对柳哨儿道:“先打掉灯再向他们开火。”柳哨儿点点头,二人手中的机枪几乎同时响起,打掉了地道中所有的马灯,地道里顿时一片漆黑。 枝子反应也很快,几乎在方云奇他们打灯的同时,带人在地上伏了下来,手中的枪也对这边开了火,打得地道四壁火星四溅。 方云奇和柳哨儿虽然比不上日本兵多,但手中毕竟是机枪,火力亦是不算弱,前面又有掩体,并吃不了多大亏。双方均尽全力射击,黑魆魆的地道中只见子弹留下的闪亮轨迹,短暂而明亮,就如交织的闪电一般。 很快,日本鬼子也调来机枪,冲着这边疯狂扫射。 在对方几乎密不透风的子弹倾泻中,方云奇不敢在这里久留,他担心堆在前面的弹药箱会被瞬间击爆,便停止射击,拉着柳哨儿迅速爬回军火库,在墙体拐角处伏了下来。 对面的枝子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竟然也停止了射击,一时间地道里沉寂了下来。 方云奇竖耳听了好一阵,并未听见日本人群起而冲的脚步声,也没见对方亮起光亮。 又等了一阵,方云奇沉不住气了,探身用手中电棒往外面地道晃了一下,却正好看见一个人影从弹药箱上方鱼跃而入。 方云奇大惊,来不及多想,立即掏出身上的两颗手榴弹,拉掉上面的拉环,对着码在地道里的弹药箱扔了过去。稍倾,随着两声爆炸响起,地道里发生了更大的爆炸,整个军火库和地道都剧烈地震动起来,犹如地震一般。 爆炸之后,一切陡然安静下来,看来地道已被炸塌。但几乎在爆炸发生的同时,尘土与烟雾袭来,完全包裹了方云奇与柳哨儿,二人立时感到呼吸困难,且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忽“嗖”地一声,有物来袭。 黑暗中,方云奇也不知是何物,只得抱着柳哨儿一个急翻,毕竟是抱着一个人,动作迟缓了一点,方云奇到是没事,只听见柳哨儿大叫一声,显然被击中了。方云奇顾不得察问柳哨儿伤势,急忙将手中电棒亮起,射向袭来的方向,但四周都是浓烟,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方云奇熄灭电棒后,感到又一阵劲风袭来,只得慌忙起身,听风辨器,与对方打斗起来。 可浓烟实在太厉害,二人在黑暗中打了一阵,都再也发不出力,只剩下一个劲咳嗽的份儿了。 方云奇尽量忍住咳嗽,清晰地听见地下室中有两个人在猛烈咳嗽,一个自然是柳哨儿,而另一个定是刚才翻入地道的日本人。 方云奇循着另一个咳嗽声,欺身上前,在黑暗中闪电般抓住那人。 对方困兽犹斗,拳脚齐舞袭向方云奇,头也向方云奇乱撞,完全是被制后不顾一切地胡乱撕打,真可谓顽强之至。 方云奇只好使出狠招,黑暗中估摸着照对方腹部处用力踢了一脚,立时听到哎呀一声,只觉手上一沉,对方已萎顿于地。 方云奇又用脚狠狠踩着对方身体,俯下身摁亮电棒凑近一照,不禁惊呼:“枝子!”赶紧松开了踩她的脚。 枝子蜷缩在地上,疼得满脸都是汗珠子,又被浓烟呛得直想咳嗽,但一咳嗽却又使腹部好似刀绞般疼痛起来,真是进退两难,痛苦万状,连俏生生的脸蛋都有些扭曲了。 方云奇又生出侧隐之心,赶忙将枝子扶起,靠墙坐着,充满心痛和焦灼的口吻道:“你翻进来干什么,不要命啦。” 此时的方云奇,一门心思竟只在枝子身上,完全听不到不远处还有个柳哨儿在那都快咳得背过气去了。 柳哨儿早听出对方是个女人,心头那个气呀,当家的不管各人堂客,却对一个如此凶狠攻击,完全是想要他们命的日本女人大献殷勤。 柳哨儿真想爬过去摸到机枪,然后对着这对混帐男女就是一梭子弹,让他们上天堂缱绻去,但猛烈的咳嗽和剧烈的疼痛使她无法完成这一系列的复杂动作,只得作罢,赌气似地高声呻吟起来。 近在咫尺的方云奇却充耳不闻,一心只在万分痛苦的枝子身上。枝子喘息着道:“我道是谁,云奇哥哥,原来又是你在破坏我的计划。” 闻听此言,方云奇顿时清醒过来,一把甩掉枝子。枝子却拉住他道:“扶我起来!”口吻是命令式的。 方云奇僵在那里,枝子又厉声道:“快!” 方云奇心头并不愿意,手脚却似乎不听使唤,将枝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跟我去那边找东西。”枝子又说道。 第一0三章 左右为难 方云奇不挪步,枝子踢了他一脚,一边咳嗽一边道:“你想死在这啊,那边有防毒面具。” 方云奇扶着枝子来到军火库左边,枝子指着一角落让方云奇翻找,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防毒面具。 枝子给方云奇戴上面具后,自己才戴上。 方云奇顿觉一股清流布满全身,呼吸立马顺畅起来,眼泪也不流了。 他这才想起还有柳哨儿,赶紧又拿起一个防毒面具,回身找到柳哨儿,给她也戴上。 柳哨儿终于停止了咳嗽。在电棒光亮中,她两只大眼睛从面具上那两个大大的玻璃框中,直直地盯着同样戴着面具显得有些怪异的方云奇,眼里充满怨恨和哀怜。 方云奇背后忽响起一个闷闷的声音:“她是你什么人呀,这么关心她!” 方云奇回身一看,戴着面具的枝子已来到身后,双手摁着腹部,眼光里充满愤怒。 方云奇有些尴尬,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又一个闷声响起:“想不到你个丑八怪,还和日本婆娘有瓜葛!” 枝子怒道:“你说什么?”飞一脚向柳哨儿踹去。柳哨儿也大怒,挥掌向枝子击来。 方云奇赶紧架开,插身在她们中间,闷声道:“别打了,地道两头都被封死,大家全得死在这里,还是都省点力气吧。”又温柔地问柳哨儿,“刚才伤到那里了?” 柳哨儿哼了声,扭头不理睬他。 方云奇又问枝子:“刚才踢你那一脚伤得重么?” “哎哟,很痛!”枝子一下弯下腰去。方云奇赶紧扶住她。 柳哨儿气得直跺脚。 方云奇道:“我们还是往我们来时的地道入口处去吧,那里可能烟雾小一些。” 他扶着枝子往入口方向走,走了一阵,看柳哨儿没跟来,又返身来扶柳哨儿,但枝子又站着不走。 方云奇苦笑连连,只得一手扶一位美人,连拉带拽往前走。 起初两人还扭怩挣扎,后来到也很配合。来到地道入口处,因隔爆炸地点很远,方云奇用电棒一照,烟雾的确小得多。 安顿好枝子和柳哨儿,方云奇到入口处,用手试了试挡在上面的床板,仍然纹丝不动,好象外面那半边楼的废墟都压在上面似的。枝子也过来看了看,同样无能为力。 方云奇熄了电棒,和枝子、柳哨儿在地道里坐了下来。 除开柳哨儿和枝子偶尔的呻吟声,黑暗中三人谁都不说话,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过了很久,也不知到底有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反正三人都迷迷糊糊睡过去好几次。枝子让方云奇摁亮电棒照一下,地道里的烟雾竟然消失了。 大家取下防毒面具,除开仍有浓浓的硝烟味外,地道里能正常呼吸了。其实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防毒面具也早就失去了作用,只是大家在黑暗中都没觉察而已。 枝子喜道:“烟雾能排出去,说明还有地方没被全部封死,我们去找找看。” 方云奇道:“你不用费心了,这地道的结构当初下来时我就已看清了,都是用石头砌成,四周并无缝隙。烟雾能排出去,说明有通气的地方,但我想这通气的地方就在这入口处,上面堆着砖瓦废墟,而堵在上面的木板又被砸裂,所以能通气,但却无法打开。” 枝子不再说话,心头是承认了方云奇所说。 又过了许久,三人感到又饿又渴。其实饿尚能忍受,唯独口渴实在难以隐忍。黑暗中,三人嘴唇早已开裂,都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 柳哨儿的呼吸越来越重,她的腿伤已经化脓,钻心的疼痛正一波一波袭来。她歪歪地躺在方云奇身上,费力地说道:“丑八怪,我感到快要死了。” 黑暗中传来枝子的冷笑:“脆弱的支那人,这点困境都忍受不了!” 此言激怒了方云奇,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只要出不去,你一样得死在这儿!” 枝子笑了,乖乖地道:“好,能跟你一起死在这里,我并不觉得难过。”说着,也将身子靠过来,歪在方云奇身上。 方云奇本想推开她,终是不忍,只得由她。 隔了一阵,方云奇问枝子:“这地道是你们日本人修的吧?” “是的。”枝子道,“这是我们驻上海情报机关在满州事件后秘密修建的地下军火库。” “那怎么出口在别人家里呢?”方云奇有些不解。 枝子嘿嘿一笑,娇嗔道:“你真是笨,这上面的楼房是一家日本洋行,那洋行买办是我们发展的支那情报员。” “那你们为什么又要杀了他呢?” 枝子话语变冷:“战争一开始,他竟然想全家逃跑,当然要除掉他。” 想起地道里那横躺的妇孺尸体,方云奇怒道:“那怎么要杀他全家呢?” 枝子又笑了:“亏你还是中国人,没听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句话么?” “你们日本人真灭绝人伦啊!”方云奇咬牙道。 “简直就是畜生!”柳哨儿道。 枝子这次到没生气,问方云奇:“她是你什么人呀?” “妻子。”方云奇有些不耐烦理睬她。 “你妻子?”黑暗中,枝子倏地坐起身,提高声音道,“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柳哨儿亦直身怒道:“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关你哪样事!”又转而怒斥方云奇,“你跟这日本婆娘是啥关系?” 方云奇道:“没什么关系,我们只是从小就认识的人而已。” “从小就认识?”柳哨儿大惑不解。 方云奇拉过柳哨儿偎在怀里,柔声道:“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告诉你。” 枝子冷言道:“恐怕没有以后了。”语气中似带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但方云奇和柳哨儿却没心思计较枝子的话语了,因为她说的是实话,在这黑暗的地道中呆了这么久,三人早已对所处绝境心知肚明了。一时之间,三人又不说话了。 枝子也偎到方云奇怀里,方云奇又没有拒绝,脑子里浮现出枝子蹦跳的身影,心中暗叹道:“这让人又爱又恨的日本女人哟!” 良久,枝子又问道:“她受伤了吗?” “腿上中了枪。”方云奇淡淡地道。 枝子摸过方云奇手中的电棒,费力地爬过柳哨儿身边,要查看她的腿伤。 柳哨儿一把推开她:“不用你管!” 枝子道:“你伤口已开始化脓了,再不处理,你这条腿就坏了,还有可能丢掉性命。” “哪个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柳哨儿并不领情。 “要怎么处理?”方云奇问道。 “我受训时学过处理枪伤,只是她需要忍受痛苦。”枝子并不计较柳哨儿的态度,只与方云奇说话,告诉他应该如何如何处理,好似柳哨儿根本不存在一样。 柳哨儿当然不甘心,她气呼呼地从方云奇怀里直起身,靠在墙上,闭目不答一言,心中打定主意绝不让这个日本婆娘给自己治伤。 方云奇却对柳哨儿道:“她说的有道理,我见你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就让她给你处理一下吧。” 柳哨儿尖声道:“你敢让她碰我一下,我立马死给你看!” “这可由不得你。”枝子也提高声调,“既然你是云奇哥哥的妻子,就不能让你变成瘸子,一拐一拐的,难看死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一塌糊涂,方云奇又好气又好笑,却也劝解不开,便懒得理他们,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脑子里却在反复旋转着一个问题:难道我们真得死在这里面,再无任何办法了? 二人吵累了,气咻咻停了下来。柳哨儿因费了精神,感到伤口更加疼痛起来,不禁呻吟出声。 方云奇忙揽过哨儿,柔声安慰她。 枝子突然说腹部疼痛,也叫了两声。这在柳哨儿听来就跟无病呻吟没什么两样,不料方云奇却轻声问道:“是我踢你那地方吗?” 枝子道:“是的,一直非常疼,你摸摸,都肿了。” 黑暗中枝子撩起衣襟,抓过方云奇的手,要让他摸自己的腹部。 柳哨儿对方云奇凄然呼道:“你敢!” 方云奇的手迟疑着,既被枝子抓着缩不回来,又不敢伸过去。 正在这进退维谷之时,柳哨儿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拚力扑向枝子,枝子被迫应战,二人便在地道里扭打成一团。 方云奇赶紧过去,一边一个强行拉在两边。忽听一声脆响,一个物件掉在地上。 枝子惊呼道:“我东西掉了!” “什么东西掉了?”方云奇摸到电棒,在地上帮枝子寻找。 光亮中,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东西在闪闪发亮,方云奇过去捡起一看,差点惊呼出声,原来是一块玉佩,质地和样式竟跟赵珍怡那块一模一样,只是玉上的图案是龙,而赵珍怡的是凤。 第一0四章 逃离绝境 “难道枝子也是爷爷李茂全失落的孙女儿,赵珍怡的妹妹?”方云奇心中犹如惊雷滚过。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推测,枝子很小自己就认识,她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地道的日本人,再说小时候在一起时,也没见她有个什么玉佩。 想到这里,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方云奇的心头:难道赵珍怡的妹妹已被枝子所杀,而玉佩正是她杀人后抢来占为己有的东西? 枝子武功高强,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要杀一个中国姑娘,那从能力和逻辑上来讲,都是丝毫不在话下的。 见方云奇只管盯着玉佩出神,枝子喊道:“快拿过来呀。” 方云奇脚步有些机械地回到枝子身边,就在这短短十数步之中,他已平复了心情,把玉佩递给枝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又是你抢我们中国人的吧。” “胡说八道!”光亮中,方云奇见枝子涨红了脸,显然是被自己刚才的话激怒了。 枝子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脸上带着幸福和缅怀的伤感,喃喃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从小到大我一直带在身边,一刻也未曾分离过!” 方云奇一下愣住了,但他又很快发现枝子话中疑点,问道:“这是一块典型的中国玉佩,哪有半点东洋货的影子,你休得骗我。” 枝子悠悠说道:“我父亲告诉我,我是在中国出生,我母亲因生我难产而死,这块玉佩是她在生前就为我准备好的,是在中国买的,当然是中国货了。” 方云奇想到小时候在樱花峡谷,只见到枝子和东野俊彦,从来没听说枝子的母亲,便问道:“按你父亲所说,你母亲应是在中国去世,你也是在中国长大,那你见过你母亲的坟吗?” “这——”枝子一下子怔住了,表情有些仓惶和茫然。从小到大,父亲都告诉她母亲在她降生时就死了,但从未告诉她母亲到底埋骨何处,长这么大以来,父亲也从未带她去给母亲上过坟。 她长大成人后到不是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作为情报人员,她随时处于忙碌和危险之中,很少考虑自己生活上的事。就算有时在难得闲暇之时偶然想起,觉得奇怪,但出于对父亲的高度信任,她从未作过深想,只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而这个念头在她那一心只想为天皇尽忠的忙碌脑海里,也从未留下过任何痕迹。 此时方云奇一语提起,顿时让枝子对自己的身世迷惑重生。她茫然地摇摇头,冲方云奇疑惑地问:“难道这很重要吗?” 方云奇熄了电棒,道:“当然很重要,要是你父亲骗你呢?” “父亲为什么要骗我?”枝子语气中显得很是不满。 柳哨儿忽然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妈是哪个了,肯定是一只骚狐狸,要不怎么生下你这个狐狸精!” 枝子大怒,斥道:“你敢侮辱我母亲,我杀了你!” 枝子在黑暗中要向柳哨儿扑去,方云奇赶紧拉住,坐在她们中间:“你们都不要再争吵和撕打了,还是都保存点体力,想想看能有什么办法出去成不成。” 二人便不再闹了,一会儿,枝子说道:“我们已在这地道里呆了三天四夜了。” “你怎么知道?”方云奇惊问道。 枝子傲然答道:“我是一个受过全套正规训练的大日本帝国特工,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技术问题,岂能难住我?” 柳哨儿讥讽道:“你真能吹,你要有能耐怎不出去呀,还跟我们一起在这等死。” “其实我早想到了出去的办法,只是现在还不想出去。”枝子冷笑道。 这东洋婆娘真能吹!柳哨儿自然对她的话不当回事。但方云奇却不敢不信,这古灵精怪、心肠狠毒的日本特工,有时的确常冒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 想到此,方云奇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你想出去了吗?”枝子问道。 “难道你真想死在这里?”方云奇没好气地回答。 “呆在这里多好,出去后我们就又变成敌人了。”枝子的话似无限伤感,“其实要想出去也不难,去那边搬些弹药过来炸开这个出口就行了。” 方云奇大失所望,道:“这办法我早想过了,但只要用弹药一炸,恐怕出口没炸开,反将洞口炸塌了,岂不更糟。” 枝子冷笑一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自有办法。你跟我去军火库吧。” 方云奇要跟枝子去,柳哨儿不允,云奇好言劝慰一阵,安顿好她,方才拿着电棒,跟枝子来到军火库。 军火库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但已比几天前小了许多,除开仍有强烈刺鼻之味外,呼吸已不存在多大问题。 枝子先拿出三个新的防毒面具递给方云奇,然后将库房角落里一只装汽油的大铁桶掀翻在地,倒掉里面的汽油后,又找来一把大铁钳用力在桶盖上吱吱嘎嘎掀起洞来。 看她那熟练而似乎还很有力的一系列动作,方云奇除惊叹日本特工应对危机能力之强外,甚至还怀疑这几天来枝子是不是身上藏有食物,背着他们偷偷吃过东西。 当然这是胡乱猜测,枝子这几天都跟他们在一起,与他们一样未进粒米,未饮滴水。但奇怪的是,方云奇早就感到又饿又渴,浑身乏力,而枝子竟跟没事人一样,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方法,能将体力保持得如此之好。 枝子终于将铁桶盖掀开一个大洞,气喘吁吁,身体也终于显出疲态。她扶着铁桶喘息了一阵,嗔怪道:“你就这么戳着,不帮一下忙?” 方云奇道:“我不知帮什么?” 枝子笑道:“搬弹药吧。” 枝子找到两箱装手榴弹的箱子,方云奇便一边一箱夹在腋下,枝子滚着铁桶,二人又回到地道入口处。 枝子让方云奇和柳哨儿都戴好防毒面具,又让他们走得远远的,在远处用电棒给她照点亮光就成。 枝子将铁桶搬到入口处,将桶口向着洞口,又把一箱手榴装进桶中,戴上防毒面具后,拉响了一颗手榴弹丢进桶中,然后一个翻滚躲了开去。 一声巨响,浓烟滚滚,木屑碎砖纷纷从洞口滚落下来,几乎塞满地道。 枝子让方云奇过来清理砖块,柳哨儿也瘸着腿过来帮忙。 很快,三人就在入口处清理出一条窄窄的通道,但洞口却仍未打开。枝子再次让方云奇和柳哨儿退避,将另一箱手榴弹搬到洞口处,如前次一样引爆。 又是一声巨响,待浓烟稍稍散去,方云奇和柳哨儿惊奇地看见,入口处似有隐隐亮光。 二人大喜,立即过去跟着枝子一起清理,不久就清理出一个仅能容一人钻出去的光亮的通道。 三人摘掉防毒面罩后,枝子就准备往外爬,方云奇一把拉住她,道:“我先上去看看。” 不由她分说,方云奇就抢在枝子前面爬出洞去。出洞后后只觉一阵眩晕,虽外面已时近傍晚,但光亮仍刺得方云奇几乎睁不开眼。他闭了好一阵,方才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四周。 四周都是一片焦土,自己正站在一大片废墟上,但附近没看到人,枪炮声也离此很远,看来战场已推到前方去了。 方云奇让枝子先把柳哨儿推出来。柳哨儿出来后,枝子也跟着出来了。枝子正准备说话,方云奇却闪电般对着她的后背一击,她顿时歪歪地倒在废墟之上动弹不得,双眼愤怒而绝望。 连柳哨儿都不忍,脱口道:“你这是做啥子,她虽是我们的敌人,但应在战场上消灭她,啷个暗算她耶。” 方云奇心中自然十二分不愿意这样做,但既然回到了更为残酷无情的地面上,也只得如此行事了。他对枝子道:“对不起,枝子,不是我恩将仇报,感谢你救了我们,但为了能安全返回战场,只有先委屈你了。一小时后,你的穴道就会自行解开的。” 说完,方云奇一咬牙,扶着柳哨儿跌跌撞撞从废墟上下来,向枪声密集的苏州河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枪声却并无小下去的迹象,看来苏州河一线的战斗非常激烈。 二人正在夜色中艰难地前行,看看来到苏州河战场,忽然一支中国军队冲过来,约有一两百人,似乎边打边退。二人不明究里,被裹挟着往后退去。后面日军蜂拥而至。 退到一排房子前,仓促间,方云奇只瞥见大门口有一个大匾,上书“四行仓库”四字。 仓库外筑有工事,又有百余人在此守着。两支队伍会合后,一部分伤员进入仓库,其余士兵在外面依托工事与日军苦战。战斗一直持续至深夜方停。 此时,有两名军官开始巡视阵地。刚退至仓库时,方云奇把柳哨儿安顿在仓库里的伤兵中间,就返身参加战斗,此时见有军官巡阵,便上前通报单位和姓名。 第一0五章 八百壮士 那两个军官听完愣住了,十分惊奇地问道:“方团长,你怎么来到四行仓库了?” 方云奇简单讲了他和柳哨儿的遭遇,二位军官方才恍然大悟。 三人进入仓库,找到柳哨儿,那二位军官便向他们敬礼,通报了四行仓库的情况。 原来他们是守卫大场防线的国军第八十八师第五二四团第二营,今天下午奉命据守苏州河北岸的四行仓库,以掩护主力部队连夜西撤。那二位军官一位是副团长谢晋元,一位是营长杨瑞符。 谢晋元道:“既然是方团长和柳副团长来到这里,那就请你们二位来指挥战斗,我们坚决服从。” 方云奇连连摆手:“那怎么行,还是请谢副团长和杨营长指挥,我们坚决服从。”又向他们简要介绍了川江抗日先锋团的情况。 谢晋元和杨瑞符商量了一下,就接受了他们的请求。 杨瑞符叫来卫生员查看柳哨儿的伤势,伤口早已化脓发炎,开始大面积感染,若再不进行手术治疗,不但腿保不住,还有性命之虞。但四行仓库已被日军重重包围,要想出去是不可能的,大家都十分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卫生员只好对柳哨儿的伤口做了消毒处理和简单包扎,就别无措手,因为药品也奇缺,没办法。 又有士兵开始分发食品和水,方云奇扶柳哨儿躺下,跟她一起吃了点东西,方才感觉稍稍恢复了些体力。 忽有士兵前来报告,说有一些老百冒死越过日军封锁线,往仓库这边来了。 “可能是难民。”谢晋元和杨瑞符立即带人前去查看,准备接应。 不多久,一群老百姓在部队接应下来到仓库,原来这些老百姓并不是逃难的市民,而是冒死前来慰问抗日军队的,还带来一些食品和药品。 全营士气大振,士兵们纷纷发誓要跟日本鬼子干到底。 老百姓走后,方云奇搂着柳哨儿在仓库一角坐下来,连日来的疲累和紧张使二人坐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二人就被激烈的枪炮声惊醒。方云奇翻身来到外面,此时天已蒙蒙亮,日军已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进攻。 方云奇来到谢晋元身边,请求战斗任务。谢晋元道:“我们后面就是苏州河,苏州河南岸不仅是我军后方,那里的老百姓、记者,还有学生也都是支持我们的,没什么问题,我们的主要压力就是正面敌军。本来我和杨营长各守东西阵地,现在你来了,我们就将阵地划为三块,你在东,杨营长在西,中间我来顶住,怎么样?” 方云奇领命,立即进入阵地。此时天已大亮,日军重炮几乎不停歇地对着中国军队阵地轰击。炮击过后又出动战车,在隆隆坦克后面跟着黑压压的日本兵,如海涛般一波接一波压了过来。 中国军队既无战车,也无重炮,只有一个迫击炮排,但从早恶战至晚,四行仓库厚重的水泥墙都被日军炮弹洞穿若干大洞,双方都伤亡惨重,然而全营士兵不怕困境绝境,越打越勇,日军整日未能推进半步。 入夜,日军疯狂的进攻暂时停止了,谢晋元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加固工事,安置伤员,然后与守仓库的所有士兵一起立下遗嘱—— 誓与倭寇血战到底,纵只余一枪一弹,流尽最后一滴血,亦必向倭寇取相当之代价! 就在方云奇和谢晋元他们死守四行仓库之时,参加淞沪会战的中国军队已奉命开始大撤退。只因蒋介石迷信国联将在召开大会期间调停中日争端,不听白崇禧、张治中等将领谏言,早日将淞沪抗战部队有序撤往宁浙一带布防,如此既能利用有利地形和在这一线早已修好的战场工事阻击和迟滞日军,又能更好地拱卫首都南京。遗憾的是蒋介石不听忠言,死守上海,却不意日军第十军由军舰护送,在杭州湾金山卫漕泾镇、全公亭等处突然大面积登陆,迅速攻陷只有少量中国守军的金山卫阵地,切断了上海抗战中国主力部队的退路。 形势万分危急,再打下去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蒋介石只得下令撤退。因整个战役战略目标不清,指挥失当,最高战区统帅蒋介石军令朝令夕改,漂浮不定,参加会战的士兵由起初的情绪高昂到后来的信心丧失,军心失稳。撤退时,几十万人毫无秩序地挤在狭窄的沪杭公路与铁路上,而中国空军因在淞沪会战中损失惨重,已几乎毫无战力,制空权完全被日军掌握。因此,几十万撤退将士只得被动挨打,被日机狂轰滥炸,死伤无算。 中国军队原本在上海和南京之间的吴福线、锡澄线、乍嘉线和海嘉线一带筑有坚固工事,以作持久抵抗之计,然溃兵毫无战心,在日军猛追和飞机轰炸之下,纷纷穿过工事逃命,使耗费数年苦心构筑,号称东方马其诺防线的坚固工事居然成为摆设,丝毫未发挥作用。 于是首都南京门户大开,使南京政府精心策划的所谓南京保卫战成为泡影,让日军顺顺当当攻陷南京,并对南京实施了屠城,只可叹南京三十余万中国同胞,死于日军的疯狂屠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淞沪会战部队撤退之时,蒋介石为表示上海抗战还在继续进行,以向国联摇尾乞怜,惺惺作态,命五二四团主力二营死守上海闸北四行仓库,不许撤退,从某种意义上讲,谢晋元他们成为一支被抛弃的部队。 为迷惑日军,原本只有四百余人的二营,谢晋元对外号称八百人,故有后来“八百壮士”之说。 是夜,方云奇正在阵地值哨,忽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向仓库爬来,稍倾响起日军猛烈炮击。 日军乘夜发起进攻,方云奇不敢大意,立即组织反击。谢晋元和杨瑞符也急忙进入阵地,指挥士兵阻击敌人。 那人影在仓库东面不远处停了下来,方云奇以为被炮火击中,但不久,那人影却又动了起来,拚力往这边爬来。 方云奇跳出战壕,迅速接近那人影,原来竟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中国小姑娘。 方云奇掩着她爬回阵地,斥责道:“你乱爬什么,不要命了!” 那姑娘倔强地道:“我也是军人。” 方云奇这才注意到小姑娘身上穿着童子军军服。 日军未能得逞,炮声终于停了下来。 谢晋元和杨瑞符来到方云奇这边,满脸大汗的小姑娘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面国旗来,对方云奇他们说:“我白天在河那边看见四行仓库周围重重叠叠都是日军的药膏旗,我想要是在仓库上升起我们中国的青天白日旗该多好啊!所以我就给你们送来了。” 小姑娘稚嫩的脸上露出笑容,似乎丝毫不为此行的危险所介意。方云奇、谢晋元、杨瑞符三人十分感动,阵地上的士兵也都热泪滚滚。 谢晋元接过姑娘手中早被汗水打湿、尚有余温的中国国旗,缓缓巡视了一遍阵地上的士兵,大声道:“感谢上海父老对我们的全力支持!我们知道主力部队都已撤走了,但我们所奉命令就是死守四行仓库,与这最后阵地共存亡。所以,大丈夫血洒疆场,军人不会苟且偷生,只能是马革裹尸而还。我们早已立下遗嘱,这四行仓库就是我们这三四百人的坟墓,我们哪怕只有一个人在,也绝不退出阵地,也要血洗倭寇,死战到底!” 士兵们纷纷振臂高呼:“血洗倭寇,死战到底!” 第二天凌晨,蒙蒙薄雾之中,谢晋元、方云奇、杨瑞符带着一个班的士兵来到仓库楼顶,在士兵们庄严的军礼中,冉冉升起了青天白日旗。 刚升旗完毕,日军的炮声就响起,大家迅速下楼。谢晋元将小姑娘安顿在仓库里,就与方云奇、杨瑞符来到各自的阵地,指挥士兵向日军倾泻出愤怒的子弹。 柳哨儿的腿伤越来越严重,几乎都痛得昏厥过去,但她拒绝别人的帮助,只要苏醒过来,就咬牙拖着伤腿帮助照顾伤员。 又激战了一天,二营损失极重,但日军也在阵地前丢下累累尸体。 晚上,又有十几个老百姓从河对岸冒死来到仓库慰问部队,方云奇正在给伤兵们分发食品,忽听有人喊他名字:“云奇哥!” 方云奇回头一看,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珍怡正站在劳军的老百姓中间,身上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脸上笑意盈盈。 方云奇急切地奔到她跟前,道:“你怎么来上海了,不是让你在南京等我吗?” 赵珍怡狡黠地笑笑,道:“蒋委员长和戴处长都撤到武汉了,我爷爷也到武汉了,我还呆在南京干什么?” 方云奇急道:“那你也到武汉去呀,怎来这危险的地方呢?” 第一0六章 上海陷落 赵珍怡将方云奇拉到一个角落里,小声道:“你在上海战场失踪之后,孙立人就把情况报告了中路军总司令朱绍良,朱将军不敢隐瞒,立即报告了蒋委员长。听说蒋委员长暴跳如雷,在电话中把朱将军臭骂了一顿,并让军法处立即逮捕孙立人。可孙团长在苏州河战斗中被日军迫击炮击成重伤,已躺在医院里了。蒋委员长又把戴处长叫去,让立即派人来上海,无论如何找到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到这里,赵珍怡眼圈红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方云奇道:“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向戴处长主动请缨,来上海战场找我的吧?” 赵珍怡点点头,破涕为笑:“我一路只见溃兵四逃,四处找你不见,听说这里还有一支部队在打,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你。你赶快跟我一起走吧。” 方云奇皱起眉头:“那怎么行,我岂能临阵脱逃!” 赵珍怡急道:“上海的部队基本上都撤走了,你又不是这支部队的人,留在这里做什么?临行前,戴处长命令我们,只要找到你,立即带你去武汉。” 方云奇绝然道:“我岂能离开这些生死兄弟,独自求生。”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带着柳副团长离开这里,她腿伤已非常严重,再不治疗就有性命之虞。” 赵珍怡急得哭起来,方云奇安慰她道:“你放心去吧,我命大福大,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在这里的,等打退倭寇,我就去武汉找你。” 这时,柳哨儿的目光穿过人群射过来,正狐疑地盯着方云奇和赵珍怡。 方云奇带着赵珍怡来到谢晋元跟前,向他介绍了赵珍怡的身份,并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 谢晋元决定派两个士兵悄悄送赵珍怡和柳哨儿过河去,但赵珍怡说让柳哨儿走,她要留下来跟方云奇一起打鬼子。 方云奇坚决不允,让赵珍怡立即带着柳哨儿过河,并尽快回武汉向戴处长复命。 赵珍怡万般无奈,只得带着柳哨儿洒泪而去。 柳哨儿本也坚决不走,但方云奇不由她分说,命两个护送的士兵架着她离开。路上,柳哨儿问赵珍怡:“你是方云奇啥子人哦?” 赵珍怡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道:“你是他什么人哦,要你管!” “我是她堂客,就是老婆!”柳哨儿大声道。 “呸!不要脸,我才要做云奇哥的老婆!”赵珍怡看了看柳哨儿,满脸不屑。 柳哨儿气得直瞪眼,心中骂道:“真没想到那个丑八怪,竟还有这么多女人喜欢他,等伤好后见到他,一定揪着他耳朵好好教训一番,让他消消这随处留情的风流债!” 赵珍怡和柳哨儿走后不久,日军又连夜发动攻击,中国军队殊死抵抗,激战至天明,阵地前又多了一层日军的尸体。 下午两点,谢晋元接到撤退命令,但在日军重重包围之中,对方火力太猛,若冒险撤出阵地,会遭受更大伤亡。 谢晋元与方云奇、杨瑞符商议,决定再坚持一下,在第二天拂晓时撤退。 正在这时,一队英国士兵来到苏州河桥边,向日军猛烈开火,并向中国军队喊话。 谢晋元弄明白了英国军队的意思,抓住这难得时机,立即组织部队在英军火力掩护下撤出四行仓库。 原来,“八百壮士”的事迹经记者报道后,引起世界瞩目,也引起上海其它外国驻军将领的敬佩和同情,英军史摩莱少将冒着外交和政治风险掩护中国军队撤退,并接纳他们进入英租界。谢晋元、方云奇、杨瑞符他们终于得到休整和治疗伤员的机会。 至此,上海完全陷落了! 历时三个多月艰苦卓绝的淞沪会战,打破了日本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神话,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不但让倭奴见识了中国爷爷的厉害,而且使他们的猪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下,认为中国并不是那么好打。 “八百壮士”四行仓库守卫战,更使中国军队一战成名。中国军队在这一场战役中顽强坚韧,死拚到底,所表现出来的磅磗大气与大无畏精神,令世界为之震惊与侧目。 外强中干的倭奴在后来攻陷南京后,实施了屠城,除发泄在淞沪会战中积聚的怨气以外,还想仿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旧例,妄图以血腥屠杀来摧毁中国政府、军队和民众的抵抗意志,但结果适得其反。 同胞的鲜血激起中国民众的强大仇恨,全国四处燃起抗日烽火,倭寇就象一只疯狂的野猪冲进了沼泽地,虽然凶残,但很快被裹住四蹄,终至灭顶之灾! 退入英租界第二天,方云奇决定去寻找赵珍怡和柳哨儿,便向谢晋元和杨瑞符告辞,谢、杨极力挽留,方云奇找人心切,坚持离开。 方云奇离开的当夜,租界当局迫于日军强大压力,缴了谢部的械,并违背送“八百壮士”归队的诺言,将他们囚禁在租界里的“孤军营”中。此处表过不提。 却说方云奇化装成逃难百姓,腰藏短枪,腿绑利刃,轻衣短打,以利行藏。他推测赵珍怡她们可能已随撤退的军队回到南京,便也踅出上海向南京而来。一路之上,只见到处都是日本兵,如入无人之境,坦克、大炮都肆无忌惮地往南京方向开进。 方云奇心中十分困惑:参与淞沪抗战的几十万中国部队哪里去了,怎在上海至南京几百公里长的战线上竟无人抵抗,致使倭寇长驱大进。 为躲避日军,方云奇只能昼伏夜出,有时还不得不远距离绕行,等他赶到南京城外时,已是一月有余,南京早已陷落。 日军在南京进行了屠城,城内无论军民老幼,皆死于倭寇残杀之中。望着城里拖出的一批一批堆积如山的同胞尸首,方云奇气闷于胸,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心中呼道:“蒋委员长啊,你可曾看到这悲惨的场面!” 方云奇只得绕开南京,向武汉而去,历时一个半月,终于来到武汉,一路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已是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几乎快脱人形了。 当方云奇出现在戴笠面前时,戴笠且惊且喜,盯着他木然半天,才长嘘一口气道:“你要再不回来,我都快被校长毙了。” 原来,赵珍怡带着柳哨儿回到武汉,立即前来向戴笠覆命。听说方云奇不愿回来,戴笠又急又气,但也毫无办法,嘱赵珍怡将柳哨儿送入医院之后,不敢稍待,立即赶到蒋介石在武汉的临时官邸,向蒋介石报告。 听完戴笠报告,蒋介石气得扬起手杖狠狠抽了戴笠几下,怒斥特务处无能,命他加派人手,绑也把方云奇绑回来,然无奈上海四周全是日本军队,上海已成孤岛,而“八百壮士”又被租界囚禁,难以派人进去。戴笠急得抓耳挠腮,正通过外交渠道跟租界交涉,收效甚微。 正值徬徨无计之时,方云奇却神奇地出现在戴笠面前,如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戴笠命方云奇立即梳洗,连饭也顾不上让他吃,就带着他直奔蒋介石官邸。 在车上,戴笠告诉了方云奇川江抗日先锋团的情况。这个团真能打,在上海战场毙敌无算,但也付出很大的代价,撤出上海时全团只剩二百多号人,在南京保卫战中又遭重创,撤到武汉时,全团只剩七十多人了。团副郑兴梓阵亡,营连排军官也几乎消亡殆尽,参谋部正打算撤销该团建制。 方云奇潸然泪下,久久哽咽难语。见此情景,戴笠亦觉心酸,叹道:“想不到这些江湖人士为救国难,慷慨赴死,气节为人所慨佩啊!” 戴笠带着方云奇来到蒋介石办公室,蒋介石喜出望外,霍地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快步奔到方云奇面前,拿下方云奇敬礼的手,凝视着他消瘦的脸颊,眼光里布满慈爱和怜痛。 旁边的戴笠都嫉妒起来,无端地在心中忖道:“方云奇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校长的儿子呀?” 蒋介石冲戴笠挥挥手,戴笠只得知趣退下。蒋介石拉着方云奇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慈声道:“给我讲一讲淞沪战场的情况。” 方云奇便从队伍改编到赴上海参加会战,从被困地道到参加四行仓库守卫战,扼繁就简向蒋介石讲了一遍,讲完道:“云奇带兵无方,指挥不力,在战场上脱离部队后未能及时返回,造成川江抗日先锋团遭到重创,几乎被打光了,请求委员长降罪!” 蒋介石呵呵一笑:“你没有罪,你有功。为了表彰你的功绩,今天我和夫人请你吃饭。” 方云奇赶紧起立,惶然道:“委员长和夫人如此恩遇,云奇岂敢承担。” 第一0七章 陆军医院 蒋介石站起来道:“也到晚饭时间了,你不要拘束,就当陪我吃顿饭吧。” 方云奇跟着蒋介石来到餐厅,桌上已摆好晚餐。稍倾蒋夫人也到来,三人入席坐定。 夫人十分客气,笑着询问方云奇归途情况,还殷勤地给他布菜,真令方云奇受宠若惊。 饭菜很简单,除开当地时蔬外,主菜就是一道清蒸鱼,蒋、宋均不饮酒,只是各人一小碗米饭。 蒋介石和宋美龄吃饭都很慢,尤其是宋美龄,夹菜、吃饭都显得从容而精致,风度优雅。 方云奇本来极饿,但见此情形,连咀嚼都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往嘴里扒着饭粒。蒋介石看出他的拘谨,笑道:“你尽管放开了吃,没关系的。”又让服务人员给他添饭。 蒋介石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啦?” 方云奇放下饭碗:“来时我听戴处长讲,参谋部准备撤销川江抗日先锋团建制,我请求委员长看在川江袍哥浴血奋战的份上,保留这个团,如果在兵员上有困难,就将他们缩编成一个营,我去当营长,还带着他们杀倭寇!” 蒋介石也放下碗筷,表情严肃地说道:“参谋部是有这个想法,被我否定了。我不但要恢复川江抗日先锋团,还要扩大这个团的兵员和装备,按一个师的建制配备。你是我的卫士,第一次带兵上战场,就立下殊勋,正是国人的英雄,军人的楷模,本应对你提升以示嘉奖。此次对守卫四行仓库的官兵,我已下令每人晋升一级,副团长谢晋元已提升为上校团长,授于青天白日勋章。当然也要给你授勋,但若再将他提升一级,成为陆军少将,一来你年纪尚轻,恐人不服,二来你是我身边的人,若提升太快,也难免惹人非议。上次提你当上校团长,军界就有人颇有微词。” 方云奇道:“我不求提升,也不要勋章,只要能上阵杀倭寇就行!” 宋美龄道:“你这次在淞沪会战中的表现,封住了那些说三道四人的嘴,让他们看清了委员长身边的人都是忠勇善战之人。你给委员长争了气,委员长十分高兴啊!” 得到夫人夸奖,方云奇有些腼腆地笑起来。 蒋介石喝了一口白开水,道:“勋是要授的,只授勋,不提升,别人也不能说什么的。你仍回川江抗日先锋团当团长,名义上是团长,但实际是一个师的建制。” 方云奇喜道:“请委员长和夫人放心,我一定大力杀敌,不消灭倭寇绝不活着来见委员长和夫人!” 蒋介石摆摆手,语重心长地道:“虽说军人上战场就得抱着慷慨赴死之心,但作为带兵统帅,应以兵法谋略为上,尽一切努力消灭敌人,保存自己。” “我一定多多研习兵书,不负委员长苦心。”方云奇道。 蒋介石赞许地点点头:“蔚缭子兵法还在看吗?” 方云奇道:“只要有空,就会研习,经过委员长的指点,我对蔚缭子兵法理解更为深刻了。通过这次淞沪实战,我恍若醍醐灌顶,对兵法中的许多问题有顿悟之感。” 蒋介石击桌赞道:“好样的!戎马倥偬,却能抽隙研读兵法,大有古儒将之风。你虽不是我黄埔出身,但在我身边工作学习,又经我亲自指点,算是我的关门弟子,呵呵。” 宋美龄笑道:“看来云奇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蒋介石道:“你就编在第九战区第一兵团,接受薜岳指挥。” 从蒋介石官邸出来,已是华灯初上,方云奇急急赶回戴公馆。戴笠开会未归,爷爷李茂全、赵珍怡都不见人影。 方云奇正站在院子里纳闷,忽然一个人影旋风般扑上来,不由他分说,拳脚只管雨点般往他身上招呼。 方云奇看出袭击者是赵珍怡,便只闭眼往院中一站,也不辩一词,任由她狠狠地在自己身上拳打脚踢。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爷爷李茂全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 赵珍怡似乎没听见爷爷的咳嗽,只顾娇斥连连地对着方云奇挥拳出腿。 李茂全咳嗽稍停,喝道:“珍怡,快快住手!” 赵珍怡道:“爷爷,这负心人留他何用,让我打死算了!”拳脚并未放缓。 李茂全跌跌撞撞奔到院中,赵珍怡怕伤着他,才不得不停下来,俊脸绯红,娇喘连声,但在院里朦胧的灯光中,她挟怨含瞋的怒目却让方云奇看得分明。 李茂全道:“进屋说话,在院里就闹起来,也不怕人笑话。” 进到屋里,李茂全看见方云奇衣衫不整,鼻青脸肿,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不禁责怪赵珍怡下手太重。 赵珍怡心中后悔,但只倔强地哼了一声,就别过脸去不理方云奇。 方云奇道:“珍怡,对不起,当时的确是为形势所迫,身不由己啊。” “呸!”赵珍怡怒道,“难道是别人强推你入洞房的不成?” 方云奇叹道:“是呀。” “你——”赵珍怡又气又急,“凭你的武功,谁能强拉你入洞房?明明是你见色起意,还想诡辩!” 李茂全劝道:“珍怡,你先不要急,也许云奇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云奇,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跑了一趟川江,就带回一个媳妇了呢?” 方云奇便将上青龙山收编袍哥一事详细向他们讲明了,并告诉他们,自己虽与柳哨儿拜了天地也入了洞房,但只是为了顺利收编袍哥,二人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啊。当然,就算是如此,方云奇也觉得十分对不住赵珍怡,因此任由她撕打,并不敢辩一词。 听完他的讲述,赵珍怡半信半疑。李茂全拈须沉吟半晌,颔首道:“原来是这样。珍怡,我看云奇说的是实话,我了解云奇,他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轻浮之人。” 听爷爷如此说,赵珍怡脸色稍缓和下来,但余怒未消,仍是绷着脸不搭理云奇。 方云奇问道:“柳哨儿怎么样了?” 李茂全道:“我们才从医院看完她回来,她伤已全好,恐怕就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只是......” 李茂全欲言又止,方云奇又看着赵珍怡。赵珍怡终是不忍,叹道:“因耽搁时间太长,她受伤的腿坏死了,只能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啊!”方云奇跌坐在椅子上,“哨儿怎么接受得了这个残酷的事啊!” 李茂全道:“是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年纪轻轻就锯了一条腿,换谁都难以承受。她几次寻死觅活,闹得整个陆军医院都不安宁。我和珍怡几乎天天去看她,劝慰她,但无济于事啊,明天你去劝劝她吧。” 第二天,方云奇去医院看柳哨儿,叫赵珍怡陪他去,赵珍怡赌气不去,方云奇只好独自一人,打听着来到陆军医院。 一进医院大门,方云奇就听到柳哨儿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你们全都滚开,莫要管我!” 方云奇急忙循声赶去,在一个病房门口围着一群伤兵,哨儿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挤到门口,方云奇惊呆了,只见柳哨儿头发凌乱,脸颊消瘦,满脸泪水,眼神呆滞,赤脚拄杖站立在地板上,一支裤管空荡荡的飘在拐杖旁。两个护士正在旁焦急地劝她回到病床上去。 柳哨儿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哗哗地流泪。两个护士又不敢去拉她,因为吃足她手杖的苦头了,也急得快哭了。 方云奇正准备进去,旁边一个年龄大的伤兵挤进屋去,对柳哨儿道:“柳团副,听口音你是四川人吧,我也是四川人,我们是老乡哇。” 那伤兵左边衣袖飘着,右手缠着绷带:“我参加了淞沪会战,也参加了南京保卫战,莫说我们只断了一只手一只脚,就算四肢俱断,又算得了啥子哦。战场上我身边堆满了战友的尸骸。南京城里鬼子屠城,又堆满了同胞的尸体。与死难的战友与同胞相比,我们这算啥子呢?” 那伤兵的眼中噙满泪水,门口的伤兵也是一遍啜泣之声。 “我们是军人!”那伤兵继续说道,“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得找倭寇报这血海的深仇!莫说老子还有手,还有脚,就是手脚全无,回到战场上,老子就是用嘴咬,也要咬死他一个倭寇赚一个,咬死两个赚一双!” “保卫国土,消灭倭寇!”门口忽有人振臂高呼。 医院里顿时响起一声声口号,震彻云霄。 方云奇挤进屋内,喊道:“哨儿!” 柳哨儿一惊抬头,见到方云奇,立即惶恐万端,拄着手杖在屋里跳来跳去,似乎在找地躲避。 方云奇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哨儿,你受苦了,都是我无能啊,害得你这样。” 柳哨儿伏在方云奇怀中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闻者无不动容。伤兵们都知趣地离去。 过了很久,柳哨儿才渐渐止住哭声,云奇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赵珍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病房,正默默站在他们身后。 第一0八章 游击司令 方云奇脸红了,赶紧扶哨儿到病床坐下。 柳哨儿看见赵珍怡,亲热地招呼道:“妹子,快来坐。” 赵珍怡走过去坐下,问柳哨儿:“姐姐,你感觉好些没?今天又难为护士了?” 柳哨儿叹道:“唉,妹子,姐姐心中是过不去这个坎啦,早知这样,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又瞪了方云奇一眼,“免得看到这风流多情的丑八怪,心头难过!” 赵珍怡也横了方云奇一眼。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方云奇不知在说什么,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一时大窘。 柳哨儿拉着赵珍怡的手:“妹子,莫怪那个丑八怪,是我们袍哥不放心跟一个外人上战场,喊他加入袍哥他又不干,只得逼他与我成亲。成亲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他心头有人了,只是不知竟是这么俊俏一个妹子。我们虽成了亲,但并无夫妻之实,妹子,你就安心吧。” 赵珍怡道:“姐姐,我——” 柳哨儿又叫方云奇到跟前,一下扯住他耳朵,一用力,方云奇立马痛得呲牙裂嘴。柳哨儿咬牙切齿道:“丑八怪,你记着,这一辈子只能对珍怡妹子一个人好,再敢心中想着别人,我可不饶你!” 方云奇知道柳哨儿话中的别人是指谁,此时亦不便明说,只得频频点头。 柳哨儿笑了,松开手,又看了看方云奇的脸,对赵珍怡道:“妹子,你下手也太重了点吧,他的脸成那样,可怎么见人啦。” 赵珍怡也扑哧笑了,问柳哨儿:“你不回四川了吧,就跟我和爷爷住在一起好吗?” 柳哨儿叹道:“我已成一个废人,再难上战场去跟倭寇拚命了,真不甘心啊。我已想好了,还是回青龙山去,重新聚拢山堂弟兄,不能上正面战场杀敌,我们就打游击。倭寇要是胆敢侵扰我们土生土长的三峡,我们一样叫它有来无回!” 赵珍怡敬佩地点点头:“姐姐真是胆识过人!” 方云奇道:“哨儿,川江抗日先锋团保住了,还是跟我回先锋团吧。” 柳哨儿摇摇头:“行军打战哪能有个拄着拐掍的团副,你放心带着弟兄们上战场打鬼子去吧。参谋部已答应我的要求,运了很多武器到青龙山,我出院后将任命我为三峡游击军司令,就在三峡一带聚集人马打游击,以保障三峡这条黄金水道的安全。” 方云奇与赵珍怡一直在医院陪着柳哨儿,到很晚才回到家中。 戴笠已回家,他把方云奇叫到书房,询问蒋介石召见的情况。听完沉吟半晌,戴笠道:“能跟校长和夫人共进晚餐,是多少国内党内高官要员梦寐以求的事啊。从黄埔算起,我跟校长近二十年了,还未享受过如此殊荣,你这毛头小子,可谓吉星高照、福星高照哦!” 得到爹的赞扬,方云奇不禁面露得色。戴笠忽神色庄重,缓缓道:“夫人说你在此次淞沪会战中给委员长挣足了面子,这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层的原因夫人没有讲。” 方云奇一脸疑惑:“还有别的原因?” 戴笠道:“你改编带领川江袍哥赴淞沪战场浴血奋战,虽牺牲极大,但战功显著。作为校长的贴身侍卫,上阵杀敌建功,其政治影响不可估量。校长的政敌一直攻击他不抗战、假抗战,校长倍受压力,而这次你的表现,恰恰向世人宣告了校长的抗战决心和抗战能力,封住了政敌们的嘴。这才是校长兴奋的真正原因!” “哦,原来是这样!”方云奇恍然大悟。 戴笠看着方云奇,神色有些忧虑:“校长让你继续当团长,但实际上是师长,为的是掩人耳目。校长是最擅长使用这种政治手腕的,但这种障眼法是瞒不过那些政客官僚的,那些所谓的民国政要、军界耆老,一眼就会看穿这件事的实质。除开他们,恐怕就是校长的嫡系黄埔出身的那帮人,也会嫉恨于你。‘皎皎者易污,桡桡者易折’,你可得牢记这句话。越是遭遇恩宠,越是位高权重,你便越要待人接物谦恭有礼,持重老成,万不可张扬甚至跋扈。否则,何时遭人谗言,何时被射冷箭都不知道,便极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就是官场生存之道!你懂吗?” 方云奇惊道:“竟有这么复杂!我不想做什么高官,只想上阵杀敌!” 戴笠叹道:“傻小子,只要进入官场,哪里由得你呢。你是校长身边的人,校长顺风顺水时,你当然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校长遭受别人攻击时,你自然成为遭殃池鱼。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凭我这么多年对校长的观察和揣摩,你只要做到心无旁骛、忠心无二地紧跟着校长,就永远不会有倒霉的一天。而校长是不会倒的,我们要相信这一点!” 戴笠对方云奇说了很多为官之道,方云奇越听越不耐烦,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假做倾听样,但心也越来越凉,渐渐对爹口中说的所谓官场十分憎恶起来。 好不容易戴笠说完了,在他说话时,方云奇一直木木点头,因此谈完后感到特别累,回后院后也不想跟赵珍怡和爷爷李茂全说什么,便一个人恹恹地回屋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方云奇惦挂着柳哨儿,又到医院看她,但她的病床上却躺着别人,整个医院亦遍寻不见。 方云奇打听了医生和护士,都只说她一早就出院离开了,但不知去向,便急急赶到军委会参谋部武汉临时办事处打听三峡游击军的事,很多人都说不知道,问起游击军司令柳哨儿,众人笑说连什么三峡游击军都没听说过,哪来个什么司令柳哨儿? 方云奇心下存疑,却四处探听不到消息,只得一筹莫展往回走,心中想到:哨儿这是不愿再见我了! 正在街上闷闷地走着,一辆军用吉普嘎然停在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人,身材魁梧,目光有神,合体的新军装上将星闪烁。 方云奇一惊:“孙团长!” 此人正是孙立人,因在淞沪会战中表现突出,被提升为陆军少将。 孙立人呵呵笑道:“方团长,久违了。自淞沪战场一别,我以为你已为党国捐躯,在下也差一点杀身成仁啊!怎么样,你我兄弟找个地方去喝一杯?” 方云奇正为柳哨儿事心头烦闷,闻言大喜,立即点头应允,跟着孙立人上了吉普车,来到靠江边一个大酒楼,上楼上找了一间临江的雅座坐下。 孙立人的副官点下菜肴,安排停当,便掩门退去,房间里只剩下方云奇和孙立人两人。 方云奇道:“恭喜孙将军荣升少将!” 孙立人摆摆手:“老弟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我们非老蒋嫡系,总是受到歧视。好比这次我重建税警总团,军委会参谋部说我们不是正规军序列,军官士兵皆要我自筹,我现正为找不到优秀的军官而苦恼。川江抗日先锋团在淞沪会战中损伤惨重,我听说参谋部打算撤销该团番号,不知老弟有何打算,愿否屈就到税警总团?” 方云奇道:“不瞒孙将军,委员长对川江抗日先锋团在淞沪会战中的表现十分满意,对先锋团付出的极大牺牲亦非常痛心,已决定重建该团,仍由小弟任团长,编在薜岳将军帐下,准备参加武汉保卫战。” “嚯——去了薜老虎那里,好!好!好!这个广东老虎仔是难得的虎将哦。”孙立人连说三个好。 “为什么薜岳叫薜老虎呢?”方云奇听过这个名头,但不知究里。 “这你就有所不知,薜岳原名薜仰岳,乃是取义效法民族英雄岳飞之意,后来他认为只是敬崇岳飞尚未足以称其心意,乃去掉‘仰’字,单名岳,直以岳飞自况。此人以作战坚决果敢著称,在北伐时就任第一军第一师师长,打起战来生龙活虎,常以少胜多,因此同行多称其为‘老虎仔’或直云‘薜老虎’!”孙立人脸上露出对薜岳的惺惺相惜之情。方云奇不禁在心中对薜岳敬佩有加。 孙立人叹道:“真羡慕老弟仍能参加即将开展的武汉保卫战,我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一时招不到兵。我打算过段时间移师贵州,继续招兵买马,训练部卒,争取早日重返抗日战场。” 孙立人的表情有些落寞,方云奇也不知何言劝解,二人沉默下来。 很快酒菜上齐,二人遂把酒畅饮起来。 饮过几巡,孙立人豪气陡生,一扫刚才的阴郁之气,对方云奇道:“即将开展的武汉保卫战将由蒋委员长亲自组织指挥,沿长江南北分为两路大军,分别由李宗仁和陈诚指挥,估计投入兵力将达到百万以上。重兵聚集,与倭寇沿江展开战略决战,这是何等气魄,又是何等壮观啊!无论胜负成败如何,这场会战终将会是载入史册、彪炳千秋的一次大战役。做为一名军人,能参与其中,青史留名,是多么令人兴奋之事。” 第一0九章 痛失爷爷 方云奇为孙立人的豪气所感染,连饮数杯,言自己并非想青史留名,只想多上阵杀倭,希望孙立人早日重返战场,共同浴血奋战,消灭倭寇,以慰平生。 一番痛饮,二人都不觉有些醉意,孙立人道:“老弟,上次淞沪会战前,我曾托老弟向蒋委员长转呈意见,必须防止倭寇在杭州湾登陆,抄我军后路。惜乎老蒋不听忠言,使淞沪抗战部队最终溃不成军。不仅上海陷落,首都南京居然只守了十二天就沦陷。这真是国民政府和我等军人的奇耻大辱。且数十万同胞死于倭寇屠城,我们有什么面目见父老们于地下啊!” 孙立人热泪纵横,竟至嚎啕大哭,踉跄起身,推窗将杯中酒撒向江面,切齿呼道:“我孙立人今天在此酹酒立誓,我一定要让倭寇血债血偿,为死难同胞复仇!否则,我枉为中国人!” 方云奇亦起身,效他将杯中酒撒酹江面。 孙立人拍着方云奇的肩:“老弟,我没有喝醉,还有一言,盼兄弟能再次转呈蒋委员长。” 方云奇慎重地点头,说一定转到。 孙立人道:“此次武汉保卫战部署,我从军委会参谋部了解了一些,老蒋这次显然吸取了淞沪会战的教训,不再与敌死拚硬打,而是利用长江南北两岸有利地形构筑防御工事,作节节抵抗之打算,作战范围亦扩大至鄂、皖、赣三省,自非淞沪会战时上海那弹丸之地可比。这些都是英明正确的部署。但有一点务必高度重视,以防不测。” “是不是倭寇又会从什么地方偷袭我们?”方云奇问道。 孙立人赞许地点点头:“老弟所言不差。这几个月我对倭寇战法进行了研究,发现一个几乎是铁定的规律——无论大战还是小战,倭寇最惯用伎俩就是正面突破受挫,便立即组织部队从侧面或后面迂回包抄。我们与倭寇屡次接战,因我军机动力远不如倭寇,所以屡屡吃这样的亏。这次武汉保卫战正面部署和江防要塞固守,我认为没什么大的问题,不说全面阻挡住海陆空都占绝对优势的倭寇铁蹄,但倭寇要想从正面顺利推进,每前进一步都将付出惨痛代价。一旦正面受挫,倭人肯定会故伎重演,寻求侧面迂回。根据淞沪会战全面态势来看,我担心倭寇会从广州着眼。” “广州?”方云奇急切道,“广州离武汉那么遥远,倭寇跑广州去做什么?” 孙立人哈哈大笑:“老弟,为将者不仅需识天文,还须懂地理。难道这一点,你的老师蒋委员长没有教你吗?” 方云奇脸一红,默然不语。 孙立人道:“广州虽离武汉较远,但中间有一条铁路大动脉相连,那就粤汉铁路。倭寇海军空军都极强,如在武汉保卫战胶着状态下,分兵乘船或用飞机空降,突袭广州,然后沿粤汉铁路北上,一日一夜即可到达武汉战场,抄我军后路。因此,广州务必重兵防守,且到时无论武汉保卫战打得多么艰难,也绝不能抽广州兵力北上,以确保武汉作战部队后方安全。” 方云奇道:“我牢记住孙将军的话了,一定尽快找机会呈告蒋委员长。” 孙立人大喜,又与方云奇豪饮数杯,且放声吟道—— 晓战随金鼓 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 直为斩楼兰 方云奇虽听不出他所吟诗是何意,但其慷慨悲壮之气却能感受。二人边哭边饮,激动处击桌慨叹,至晚方散。 一连数天,蒋介石都在军委会武汉驻地召开高级军事会议,研究部署武汉保卫战事宜,回到官邸亦不歇息,走马灯一样接见重要参战将领和地方要员,常忙至凌晨才睡。方云奇根本找不到面见蒋介石的空隙,又想起孙立人的建议事关战略大局,至为紧急,不禁心中十分焦急。 当方云奇终于等到机会见到蒋介石时,已是一月之后,此时他的川江抗日先锋团已补充整训完毕,更名为武汉保卫战抗日独立团,即将开赴赣北驻扎。 方云奇将孙立人的意见详细禀呈蒋介石,蒋介石站在地图前沉思良久,点头道:“上海沦陷后,广州成国民政府唯一依赖之对外港口,其重要性是不言自明的,我已作出部署,重兵把守,但就怕到时武汉战场兵力不足啊。不过我们在武汉战区集结重兵,日军想要突破,自然也不得不增加进攻兵力,恐怕战事一起,日军也无暇分兵南顾哦。” 见蒋介石又陷入沉思,方云奇不敢打扰,只得悄然退下。 回至家中,爷爷李茂全已病势沉重。李茂全在从南京撤武汉途中,被日机轰炸受伤,一直没好利索,前段时间又感了风寒,虽经连日医治,却总不见好,尤其最近几日,几乎终日咳嗽,常见咯血。赵珍怡焦急地守候身边,侍奉汤药。 李茂全将方云奇召至榻边,双掌分执云奇与珍怡之手,双眼下泪,对云奇道:“老夫自知残日无多,乱世纷纷,苟活七十余岁,原也了无挂牵。唯一放心不下是这个孙女儿,还望你不嫌她粗陋,早日纳娶,善加对待,则老夫泉下有知,亦感你恩德。” 云奇亦下泪:“请爷爷放心,一旦抗战胜利,我一定迎娶珍怡,终身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李茂全又对珍怡道:“云奇是干大事的人,你当收敛刁蛮之性,夫唱妇随,助他成功,不枉我近几年对你的教导。” 赵珍怡含泪点头。 李茂全叹道:“只可惜你的妹妹至今没有音讯,恐怕早没于乱世。唉——就与你我祖孙偶然相逢一样,一切都是宿命使然,非人力可为也。” 方云奇本想说出枝子之事,但心中实无把握,又见爷爷病势沉重,不愿使他再生牵挂与担忧,便隐下不提。 李茂全又猛烈咳嗽起来,云奇与珍怡忙扶他斜躺于床,拍背捋胸,好一阵才略略消停。 李茂全喘息着对方云奇道:“奇儿呀,宦海凶险难测,一旦进入其间,沉浮不定,福祸难料。你虽受委员长无比恩宠,但也易遭人忌恨,隐祸不小。再者古语云‘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亦随时难免遭受灭顶之灾。我虽属不问世事之野老,然遍观诸要,唯张志忠将军保身有道。他每次带兵打仗之后,回朝均交出兵权,充任闲职。这避祸保身之法,你须揣摩学习,用于自身啊!” 方云奇道:“待消灭倭寇之后,我就罢职解甲,带着珍怡归隐田园,绝不贪恋荣华富贵。” 李茂全费力地点点头,目露赞许之光。 是夜,李茂全溘然长逝,享年七十六岁。 戴笠闻之,不胜嗟叹,因是战时,只能简葬。戴笠亲自扶灵,方云奇、赵珍怡披麻戴孝,将李茂全送出武汉城,埋于城郊小乌山旁。 民国二十六年三月,方云奇率部入赣,前往鄱阳湖北都昌驻防。 此时正值初春天气,多雨多雾,赣北山区尚有残雪未尽,天气寒冷,加之交通不便,大队人马难以急速开进。 方云奇只得分营递进,全团六千余人如一字长蛇阵,逶迤往鄱阳湖开来。 方云奇带着团参谋长唐宣德,亲率一营为先锋,先期到达驻防区域。命唐宣德和一营营长匡复生安置部队,并择地设立团指挥部,方云奇则带着两个亲兵,连夜策马来见第九战区第一兵团司令薜岳。 到达薜岳司令部时,已至深夜,方云奇在司令部卫兵的引导下,从司令部后面登上方斗山,山上有座寺庙,听说薜司令正在庙里与老和尚谈佛论禅。 此庙名为斗方寺,庙虽不大,却也飞檐走廊,座于山崖险峻处,自有一番气势。因薜司令在此,寺庙周围及山路上下均有士兵守把,灯火通明。 方云奇暗忖:“这方斗山上斗方寺中,不知那老和尚有何佛性道行,值得薜老虎呆在这里深夜不归。” 一边想,一边随士兵进入寺内,至大殿,亦灯火通明,庄严肃穆的释加侔尼像下盘坐着一个胖大和尚。虽云老和尚,方云奇细看却也不甚老,身着戎装的薜岳亦盘坐在和尚的对面,相比和尚,他身材就显纤细。 方云奇环顾四周,偌大的殿堂里就这一胖一瘦坐在那里,也不知谈些什么,但二人脸上都是一付颇投机的神色。 卫兵退下后,方云奇立正敬礼:“报告薜司令,武汉保卫战抗日独立团上校团长方云奇奉命前来报到,请长官训示!” 薜岳扭过身来,笑眯眯招呼道:“方团长来得好快呀,来来来,与慧心法师一起谈谈。” 第一一0章 反八字阵 方云奇走过去在一个蒲团上盘坐,细观薜岳这只传闻中的老虎,却发现他似乎并无什么虎气,文弱而儒雅,书生一般,唯双目炯炯,沉静中似隐含股股杀气。 待方云奇坐定,慧心法师冲他双手合什,并宣佛号。方云奇亦合计还礼。 法师转向薜岳,继续刚才的话头:“将军调度有方,且赣北山势纵横,若倭寇来犯,定然凶多吉少。老衲观将军遍身灵秀之气,聪慧贯顶而杀气绝决,自然杀敌立功,名垂青史。但须戒贪戒嗔戒痴,方可成大功。” “何以戒贪戒嗔戒痴?”薜岳问道。 “嗔乃愤怒,痴乃愚憨,这二者乃与将军无缘,将军唯慎者乃是一贪字。当然这贪字非如常人所指贪财贪色,而是不可贪功,以免功亏一篑。” 薜岳颔首而谢:“谨记法师教诲。” 方云奇大不以为然,暗忖道:“如此庸僧,妄论军机。军人若临阵畏首畏尾,都不贪功杀敌,那倭寇何时得灭,沦陷国土何时收复?真迂腐之论也!” 薜岳抬腕看表,已是凌晨二点过,便起身告辞。到山门口,薜岳让方云奇先到司令部休息,明日一早到作战指挥室详谈,便在卫兵簇拥下下山而去。 方云奇正欲跨出山门,却被从后赶来的慧心法师拉住。 法师道:“将军虽其貌不扬,但英武之气逼人,能否屈尊方丈室饮茶?” 方云奇皱眉道:“我是校官,不是将军,也无饮茶爱好,告辞!” 说罢欲走,又被慧心拉住:“将军过谦。老衲见将军深具佛缘,他日务皈依我佛。方斗山虽小,却也钟灵毓秀。敝寺足以让将军歇马皈依,扬我佛法。” 方云奇大怒,厉声道:“大战在即,颟頇昏僧妄论军机,乱我军心,不看薜司令面上,我就将你就地正法,以戒效尤!” 说罢拂袖而出。 慧心并不着恼,虔诚地送至山门外,一路还双掌合什,连宣阿弥陀佛。 方云奇气恼不已,懒得理他,飞奔下山而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方云奇就来到作战室。薜岳正站在地图前沉思,看情形似一夜未睡,但精神饱满,毫无倦意。 见到方云奇,薜岳呵呵一笑:“方老弟少年英雄,淞沪一战成名,真不愧是委员长身边出来的人。” 方云奇敬礼毕,道:“薜长官谬奖,实令云奇汗颜。我团先锋营已到达都昌指定防区,再有两天,全团将全部到齐。请长官训示。” 薜岳把方云奇招至地图前,指着地图道:“哪有什么训示,开诚布公地讲,我打算把手中七个军主要布署在德安、瑞昌、庐山地区,形成一个反八字。我这反八字阵,如袋捕鼠,又如飞剪,敌犯右则左应,犯左则右击;敌若钻进来,左右皆应,恐倭寇来犯,就很难逃得出去了。” 薜岳搓搓手,对方云奇眨了眨眼道:“听说老弟亦懂兵法,还受过蒋委员长的亲自指点,请老弟对我这反八字阵批评指正,不吝赐教。” 方云奇道:“不瞒将军说,要是冲锋陷阵、杀敌攻坚,在下率部争先,决不皱眉,但要说到全盘谋划,部署攻守进退,在下怎及将军之万一,不敢妄言。还请长官将我团置于最前沿阵地,让我率领弟兄们与倭寇殊死拚杀一场!” 为方云奇坦诚所感,薜岳放低声调道:“不瞒老弟,我虽布下这反八字阵,但倭寇如何进兵,我实在并无把握,万不得已于此张网以待。可到底能捕到多大的鱼,就只有天知道了。” 薜岳说罢呵呵笑将起来,又道:“我军情报工作总是跟不上战争形势,相反倭寇到好象总对我军部署了如指掌。我国部队战斗力比不上倭寇,军机又常遭泄漏,你说这仗怎么打?” 薜岳本是发牢骚,但方云奇却心中一动,道:“长官所言有理,我回去后立即抽调精干人员,组成一支战场情报小分队,隐蔽穿插于各战区之中,或为情报,或为暗杀突击,也许对长官谋划掌控战场全局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薜岳大喜道:“若真能有这样一只精悍的小分队,那就好比我们在战场上有一只千里眼和显微镜,若果能成功,方团长,我将在军委会给你请头功。” 薜岳庄重立正,给方云奇行军礼。方云奇慌忙回礼,正欲开口,参谋长唐宣德打电话到司令部找方云奇,说团部有急事请速归。 方云奇急忙辞别薜岳,离开司令部。一路马不停蹄,心急火燎赶往团部,还未走近,远远就听见传来阵阵枪声。 方云奇大惊,心道莫非倭寇已至都昌。当下心头一沉,快马加鞭赶到枪声响处。 赶到地方,只见一营长匡复生正依据地形指挥弟兄们往对面射击,对面也往这边射击,双方打成一片。 方云奇下马登高一看,对方似乎也是国军,正觉奇怪,参谋长唐宣德气急败坏地跑过来。 方云奇怒斥道:“怎么搞的,自己人打起来了?” 唐宣德道:“你去司令部前命我和匡复生找地方设立团指挥部,我们带人找了很久,终于在湖边一个背山小村子里找到一处好地方。谁知刚把团部设好,第五十一师一五三旅一个参谋也带人来找地方设他们的旅指挥部,见我们的地势好,就强行要我们团部搬走,把地方让给他们。我们当然不干,与他们发生争斗,把他们打跑了。可今天一早,一五三旅旅长张灵甫就带兵围了团部,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把团部的作战地图、电话、桌椅等也都扔了出来,匡营长一怒之下,就带弟兄们和他们干上了。” 方云奇喝道:“这不是胡闹么,命令匡复生,立即停火!” 这边停火后,那边也停止了射击。方云奇用喇叭朝对面喊道:“一五三旅的弟兄们,我是独立团团长方云奇,请你们张旅长说话。” 隔了一阵,对方回话,让方云奇有什么话过对面去说。 唐宣德道:“张灵甫自恃是蒋委员长最喜爱的学生,刚愎自用,对人傲慢无礼,国军中多有恨其为人者。还是不去为妙,以免横遭其辱。” 方云奇冷笑道:“我到想会会这个不可一世的张旅长,看看他有什么能耐,竟如此嚣狂。谁敢跟我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匡复生挺身而出,朗声道:“团座,我跟你去!” 方云奇笑道:“军中都说你是匡大胆,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匡复生道:“这算什么,就是到日军阵里去转它几个来回,我匡复生也当稀松平常。” 方云奇心中喜道:“众里寻它千百度,这小子不就正是我要找的战场小分队队长么。” 当下,方云奇命唐宣德约束住部队,自己带着匡复生走过对面来。 一五三旅士兵把方云奇带到旅部,旅长张灵甫大大咧咧地坐在指挥部里,并不出迎。 张灵甫副官要方云奇和匡复生交出武器,方云奇冷冷地盯着他,不作言语。副官正欲动手,张灵甫冲副官骂道:“武器是军人的生命和荣耀,都是国军兄弟,下什么武器?滚一边去!” 副官唯唯退下。 张灵甫仍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睥睨着方云奇道:“你既是团长,就知军中规矩,下级避让上级是天经地义。既然我旅部看上此地,你一个小小团部自然应该滚一边去,居然还敢向我张灵甫开火!要不是双方都是国军,与倭寇大战在即,我早带人把你那几百号人灭了!” 匡复生怒道:“你摆什么臭架子!我们是独立团,又不隶属你一五三旅,哪来什么上级下级?” 张灵甫拍案而起,骂道:“老子是少将旅长,你独立团只是上校军阶,自然有上下级之分。你一个小小营长懂什么,滚一边去!” 匡复生亦拍案回骂道:“老子就是不让,你有种我们就枪对枪、阵对阵好好干一场!” 张灵甫气得面目异形,冲外喊道:“来人,把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给我绑了。” 匡复生闪电般掣出手枪,冲张灵甫就是一枪,打飞了他的军帽。 副官带人从门外飞奔而入,见此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带众飞奔过去拥在张灵甫周围,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方云奇和匡复生。 张灵甫挥手斥退众人,冲着匡复生盯了好久,忽仰天大笑,道:“我张灵甫自入军以来,除开倭奴,还从未有哪个国军敢对老子开枪,你有种!叫什么名字?” 匡复生收了枪,立正敬礼:“在下武汉保卫战抗日独立团一营营长匡复生,这位是我团团长方云奇。” “莫非是川江抗日先锋团团长方云奇?”张灵甫问道。 匡复生朗声道:“正是!” “哎呀,久仰久仰!”张灵甫急速绕过桌子,来到方云奇面前,拉住他手道:“方团长淞沪抗战后,名声远播,兄弟我仰慕不已。世人大都说我老张傲视同僚,人缘不佳,其实对真正的血气军人,我张灵甫是十分敬佩的。方团长,我看你我也不要争了,我们一起向薜长官请缨,去赣北瑞昌一带驻扎。我觉得那里才会是将来战场的中心,才正是你我用武之地啊!” 第一一一章 大张筵席 张灵甫这一手大出方云奇和匡复生意外,面对他的客气,反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张灵甫并不介意二人的冷淡反应,命副官撤回对峙的士兵,立即派人去方云奇部通报,一五三旅要在旅部大设席筵,请对方连以上军官前来赴宴。 不一刻,唐宣德一头雾水地赶来,悄声问方云奇道:“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打,一会儿又喊赴宴,这张灵甫是娃娃脸啊,说变就变。” 方云奇哈哈一笑:“他喊赴宴就赴宴嘛,折腾了一天,兄弟们早饿了,去把军官们都叫来,好好吃他一五三旅一顿。” 旅部筵席已摆下,张灵甫邀方云奇、唐宣德与他的副旅长、参谋长等人共坐一桌,又吩咐副官送些酒肉菜肴到方云奇部,慰问独立团士兵。 张灵甫十分高兴,连称与方云奇相见恨晚,二人连饮数碗,亦觉兴致不减。 张灵甫请方云奇给他讲讲当初淞沪战场的情况,方云奇择其要而言之。当说到孙立人时,见方云奇面露钦佩之色,张灵甫撇嘴道:“孙立人一个团长,却老想着要干军长甚至是总司令的活,喜欢研究战略呀、整体布局呀,志大才疏,手高眼低。我最讨厌这种人。老弟,你对我刚才的建议考虑得怎样。我最喜欢跟倭寇面对面直接较量,如果能有一场白刃肉搏,那就太过瘾啦。” 张灵甫说完哈哈大笑,豪饮数碗。方云奇大受其感,亦连干数碗,大声对张灵甫道:“我同意张将军建议,明日就上报薜长官,请求移师瑞昌。” 张灵甫大喜过望,道:“军情紧急,岂容明日。老弟既然应允我之所请,那我们现在就报。” 说罢叫来副官记录,自己乘醉口述电文—— 薜长官钧鉴:赣北群山巍巍,沟壑纵横,正乃用武之地。我一五三旅与独立团方云奇部,痛恨倭寇禽兽暴行,直欲与倭奴白刃相搏,方称平生杀敌报国之心。特请缨我旅团两部移师瑞昌、德安一线,做薜长官八字双剪之亮刃,以削倭寇兵锋。请准予所请,盼复回电! 副官录罢,张灵甫命立即以一五三旅和独立团名义上报第一兵团司令部。 方云奇赞道:“张将军真倚马之才,快意军旅啊!” 张灵甫哈哈大笑,二人又连饮数碗,不觉沉醉。 至晚,双方将士尽欢而散,前嫌冰释。 第二天,独立团后续部队陆续到达,方云奇正在团部研究部队部署,一五三旅派人来请他马上去旅部,说是薜司令来了。方云奇不敢怠慢,立即赶了过去,一进门,只见薜岳坐桌后,面沉似水,而张灵甫则站在桌前,似乎正在接受训斥。 见方云奇进来,薜岳道:“你们可真有本事啊,还没跟倭寇开打,自己人到先干上了,很英雄嘛。” 方云奇没言语,张灵甫则满不在乎,似乎不愿跟薜岳辩解。 薜岳扫了他们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们说说谁打赢了,我好向军委会和蒋委员长给你们请功。” 张灵甫一愣,旋即满脸堆笑:“薜长官,我们两部只不过是有一点小误会而已,而且早已消除,昨晚我们两部还在一起喝酒哩。这么点小事儿,就不用报告蒋委员长了吧。” 张灵甫扯了扯方云奇,方云奇忙道:“就是就是,一点误会而已。” 薜岳拍桌道:“一点误会就动枪吗?”又转向方云奇,“尤其是你们独立团,我看就是游匪习气太重,没一点战场纪律。” 方云奇涨红了脸,意欲分辩,但见薜岳目光灼灼盯着他,便没有出声。 薜岳训斥完了,又来到方云奇独立团,乘隙把方云奇拉到一边,道:“今天训戒了你,你别往心里去。张灵甫这个人很能打,但就是仗着蒋委员长的器重,在军中有些飞扬跋扈,同僚关系弄得很不好,还动不动就向委员长告状。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做做样子给他看,免得他又到委员长面前搬弄是非。大战在即,各部团结十分重要啊。” 方云奇心中道:“这薜长官也和委员长一样,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但嘴上不敢说一个字,只是频频点头。 薜岳走后没几天,戴笠突然来到独立团,还带着赵珍怡。 方云奇很惊讶,问戴笠有什么事。戴笠虎着脸,对方云奇道:“听说你们跟张灵甫的部队打起来了,还开枪了?” 方云奇惊问道:“怎么这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难道蒋委员长也知道啦?” 戴笠道:“委员长不知道,派我来干什么?你们马上就火拼之事写一个详细报告,我带回武汉呈给委员长。” 摒退其他人,屋里只有戴笠和方云奇,戴笠责怪方云奇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委员长对此事十分震怒,命令我来彻查,对相关人员必须从重处理。大兵团作战,上百万的部队,部署调度必须严明军纪,否则不成一锅粥了,那还打什么仗?” 方云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又觉得有些委屈,详述了事情经过。 戴笠凌厉地逼视着方云奇,厉声道:“这个问题说轻了是你治军不严,说重一点就是你治军无方。幸好张灵甫也是委员长十分看重的学生,你这次要是跟李宗仁的桂系发生这种事,作为校长的身边人,你是肯定会被重处,以堵政敌口实。” 方云奇张口结舌,一脸愕然。 戴笠叹道:“你真是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你以为你们这些带兵的将领在外,就是天高皇帝远,没谁管得了吗?我实话告诉你,包括李宗仁、薜岳这些人在内,谁的一举一动不全在校长的掌握之中?要不要我干什么!” 这的确是方云奇闻所未闻之事,他对戴笠的话还没反应过来,戴笠又道:“你和张灵甫都是校长信任和倚重的人,临行前校长特意交待我妥为处置。我的处置办法就是打下不打上,你的团参谋长唐宣德和一营营长匡复生必须得到处理。张灵甫那边也是一样。” 方云奇道:“战前处理军官,怕有失军心。” 戴笠道:“也就是撤职、降职,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做做样子,战后据功复职就是了。校长也不是真心要处理你们,要不就不会派我来,直接送你们上军事法庭了。” 方云奇心头直呼悬,到不是怕上什么军事法庭,而是怕因此失去跟倭寇拚杀的机会,因此心中打定主意,要趁此机会在全团开展一次军纪整顿,确要整一整薜长官说的游匪习气了。 见方云奇愣神,戴笠道:“你发什么呆呀?” 方云奇道:“我在想整顿军纪之事。”又问,“怎么珍怡一起来了?” 戴笠笑道:“哎,自你走后,天天跟我软缠硬磨,要来跟你上战场,没办法,只好把她带来了。” 戴笠话语里充满慈爱,似乎在他心目中,赵珍怡就是他女儿一样。方云奇觉得心中温暖。 方云奇道:“我还正有事需要她做。”对戴笠讲了建立战场小分队刺探情报一事,戴笠大喜道:“我们军统也特别注重战场情报收集。我把赵珍怡留给你,算我们军统与作战部队合作。但有一点,小分队收集的情报,要在第一时间报告军统。” 方云奇道:“同时报。” 戴笠笑了,大度地摆摆手:“好,就同时报。” 戴笠命人叫来赵珍怡,向她作了交代,就起身去了一五三旅。 戴笠走后,赵珍怡凑过来,轻声问方云奇:“遭挨骂了吧,骂得厉害不厉害呀?” 方云奇看着她:“你这是关心呢,还是幸灾乐祸?” 赵珍怡直身拍拍手:“就算幸灾乐祸吧。”又凑近方云奇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上阵杀鬼子吗?”方云奇道。 “呵呵,这只是原因之一。”赵珍怡得意地笑道,“还有一个想法就是盯着你,免得你一边上战场打鬼子,一边忙里偷闲又去弄个什么哨儿响儿的。我也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上战场杀倭寇,那是多忙的事儿,还枪林弹雨的,又是多么危险的事儿,你怎么就还有那闲功夫和闲心情去拜堂成亲呢?” 赵珍怡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盯着方云奇,脸上是一副促狭的表情。 “你——”方云奇涨红了脸,半天才嗫嚅道,“在武汉时不是早给你解释清楚了么,怎么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赵珍怡哈哈大笑,一把揪住方云奇耳朵:“我这可不是胡搅蛮缠,是要时时提醒你注意。哨儿姐说得对,对你这随处留情的丑八怪,就得盯紧点,免得一不留神,你就跑去跟别人洞房花烛了。” 第一一二章 破庙遭遇 “你——”方云奇霍地站起来。 赵珍怡见他真生气了,忙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该干啥干啥。方团长,你要派给我什么任务,请下命令吧。” 方云奇虽十分气恼,但放弃了在伶牙利齿的赵珍怡面前分辨的打算。小辫子既抓在她手里,她使使性儿,爱扯几下就扯几下吧,由她! 赵珍怡已正襟危坐,坐姿挺拔俊俏,颇有军人气象,几年的军统生涯,已使她磨砺得越来越象个军人了。 方云奇向她详细讲了自己建立战场小分队的想法。他原打算让匡复生任小分队队长,但与一五三旅发生那件事后,匡复生可能不再合适了。而赵珍怡武功高强,又在军统工作这么几年,关键的是她是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由她任小分队队长,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赵珍怡站起身,立正敬礼,脆声道:“请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方云奇笑了,与她一起商定了小分队人员选备、情报报送程序等细节,然后叫来参谋长唐宣德,立即着手在全团秘密挑选十名小分队成员。 不到两天,小分队就秘密组建完毕,由军统特工赵珍怡任队长,队员都是在全团挑选军事素质过硬、机灵可靠的小伙子组成。小分队队员都乔装打扮成当地老百姓,腰藏短枪和利刃,配一部电台,主要活动范围在鄱阳湖和赣北一带。 出发那天,方云奇给小分队送行,待队员们走后,他拉着赵珍怡的手,叮嘱珍怡务必保持跟团部的联络,千万小心行事,不要逞能,如遇危险,立即返回部队。 方云奇眼圈红红,赵珍怡也几乎下泪。她强忍着眼泪扑在方云奇怀里缠绵少许,就绝然起身,掉头追赶小分队去了。 赵珍怡带着小分队,一头扎进了赣北山区,晓行夜宿或昼伏夜出,视情而定。一路行来,但见群山巍巍、沟壑纵横,的确是用武之地。可想到这锦绣山川即将遭受战火涂炭,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为生计辛勤劳作的人们亦将遭受兵燹之灾,不禁心中极为不忍,同时也对倭寇再生刻骨的仇恨。 大量的中国军队陆续进入赣北山区,在山谷河口布阵设伏,构筑工事。大战在即,军队在很多险要处及交通要道均设有哨卡,派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严密盘查过往行人,使这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仿佛一夜之间成为神秘敏感区域。 在赣皖交界处已发现有少量日军先头部队活动,赵珍怡带领小分队谨慎而大胆地开展敌情侦测工作。赵珍怡发现所使用的军用地图存在不少谬误,有些地方的标注甚至跟实际地形相差甚大,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把这些谬误一一更正过来,与战场情报一起,一并发回方云奇团部和军统武汉办事处。 赵珍怡战场小分队的情报通过方云奇团传到第九战区总司令薛岳案头,通过军统武汉办事处传到戴笠案头,两线三点,效率极高。 军统总部已搬至重庆,但蒋介石坐镇武汉,亲自组织指挥武汉保卫战,向全国乃至全世界宣示抗战到底的决心和信心。而蒋介石在哪里,戴笠就在哪里,他在武汉通过军统武汉办事处指挥全国谍报网,为校长抗战需要收集海量的各式情报及执行各种秘密任务。 军委会特务处已纳入国民政府重组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戴笠虽任副局长,但主持实际之工作,专责情报收集,沦陷区抗战、锄奸、潜伏、破坏等关乎抗战大局的大事。为报校长知遇之恩,戴笠更是夜以继日地工作,常三天三夜不休息,而仍然精力充沛,工作效率丝毫不减,常令办事处人员瞠目结舌,不禁对他又敬又畏。 方云奇与张灵甫已得到薛岳同意,两部移师赣北德安一线布防。张灵甫与方云奇将两部配合作战调整为联合作战,干脆将一五三旅与独立团指挥部合在一起,联合指挥,准备甩开膀子跟倭寇大干一场。 两部共有一万三千余人,张灵甫与方云奇决定留下两个营做预备队,将其余部队分为两部,分别摆在大鸡笼山和小鸡笼山两侧蜿延几十公里的阵线上。 布置完毕,张灵甫得意地指着地图对方云奇道:“薛长官给倭寇摆了个大剪刀阵,你我兄弟给倭寇摆一个小剪刀阵,只要倭寇敢来犯,我们就让这两山之间的山谷成为这些畜生的葬身之所!” 两部联名将作战布署上报第九战区司令部,薛岳很快回电表示同意,并对战场小分队情报收集特别是对地图校正工作发来嘉奖。 方云奇很高兴,立即将嘉奖令转发给赵珍怡,并在电文后加缀了一句:万事小心,建功全身而归,要不又将有哨儿、响儿之事也。 小分队收到团部电报时,正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栖身,发报员将电文转给赵珍怡,但对后面那句话不解其意,希望队长能解释一下。赵珍怡不言语,只看着电文婉尔一笑,心中却切齿道:还是哨儿姐说得对,这个丑八怪的心总是太活泛,等回去见到他,一定将他耳朵揪下来。 珍怡心里正甜蜜着,哨兵进来报告,暮色中隐约有五六个人正朝破庙走来,形迹可疑。赵珍怡急令小分队退出小庙,隐藏在后面的山上。 很快,那几个人来到庙前,先在四周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可疑之处,方才进入庙内,并在外面布了暗哨。珍怡心中大奇,令小分队留在原地,自己悄然潜至庙后窥探。庙里并无灯光,只听见滴滴的发报声和叽哩咕嘟的低语,原来是一伙日本人。 定是日本间谍无疑,赵珍怡回到小分队潜伏地,带领队员向破庙摸来。 快接近破庙时,被日本间谍暗哨发现,大声发出了警报。赵珍怡和队员立即开火,庙里的日本人依托残壁断垣进行还击,一刹时,火线在夜色中交织,原本寂静的山中枪声便如爆竹般响起。 庙里的日本人虽少,但火力很猛,清一色的冲锋枪,赵珍怡她们手中只有短枪,一时之间被压在山坡后面无法前进。 日本人似乎无心恋战,撤出庙来,向山后退去。小分队岂容他逃跑,死死咬住。 赵珍怡命发报员将情况和方位向团部报告,请第九战区就近调战地部队增援。 日本人后撤时,队形稍乱,赵珍怡瞅着一个空档,一枪摞翻一人,那人挣扎着爬起来想继续跑,被另一个日本人射了一枪,就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忽然山下火把煊天,看来援兵到了,赵珍怡他们精神大振,加大了射击密度,并向日本人逐渐欺进。日本人有些着慌,留下两人掩护,其余人向山后撤退。 那两人虽是冲锋枪,但毕竟势单,赵珍怡他们的火力优势很快突显,压得对方喘不过气。 山下部队亦很快冲上山来,一通狂射就打哑了那两支冲锋枪,走近一看,两个日本间谍早成了筛子,但另几人也逃得不知踪影。 赵珍怡向带队军官简单介绍了情况,清理战场完毕,军官便带队离开。 赵珍怡决定小分队今晚仍驻破庙之中,有队员认为这个地点既已暴露,再驻此地有些过于冒险。但赵珍怡认为群山茫茫,又在黑夜之中,敌情不明,不如在此静待天明为上。 大家也觉得有理,便在庙前后都放了暗哨,进庙轮流歇息。 赵珍怡命发报员将这里情况向团部作了报告,紧张疲累一天,本也想歇息一下,却始终觉得不大放心,她想到这伙日本间谍既敢深入中国部队重兵布防之地,除了胆大凶残,似乎还透着一股别的什么东西,在此遭受重大损失,恐怕不一定会善罢甘休,还是小心点为好。 早有队员鼾声如雷,赵珍怡靠墙坐着,不敢合眼,竖耳聆听着庙外声响。时已近初夏,山中虽显寂静,风声林涛之中却也不时有不知名小虫鸣叫和一些动物的声响。后半夜时,风声早停,虫鸣更甚,原本应沁凉无比,此时却有一股燥热来袭。天快明时,一阵炸雷滚过头顶,不多时狂风骤起,暴雨倾盆而下。 队员们被雷声惊醒,因破庙不足蔽雨,有人起身欲另觅他处,却突然闷叫一声倒下。众人大惊,立即纷纷翻身卧倒,操枪紧张地对着外面,然暴雨狂风依旧,却并不见一个人影。 有人喊外面暗哨的名字,并无回应。赵珍怡低声斥道:“不用喊了,早殉国了!” 队员们立时大恐。 忽一个物件从门口直飞进来,赵珍怡眼疾手快,一枪击中飞来之物。那物件失了准头,斜掉在庙外空地上爆炸,风雨中升起团白烟。 “毒气弹!”赵珍怡低呼道,吩咐队员小心。 第一一三章 两块玉佩 大家正紧张地盯着门外,却又从庙后破墙处飞进一物,一个队员很机灵,正好回身看见,也一枪将其击飞。那东西是颗手榴弹,在庙后爆炸,炸塌了半扇残破的庙墙。 后墙一倒,大家看清了,整座庙已被包围,看来在这一带有不少日本间谍,合在一处来找赵珍怡他们复昨晚之仇来了。 此时天已大亮,但暴雨仍未停歇,就象天漏了一样倾盆而下。赵珍怡将队员分为两拨,分守着庙前后,然子弹渐尽,想发报求援,却发现发报机半截淹在水里,早已无法使用,形势十分危急。 忽然外面枪声更加密集起来,而攻击赵珍怡他们的火力反而小了,不久,枪声又向旁边转移。赵珍怡估计是援兵到了,一跃冲出庙去,果见日本人在一队中国士兵猛烈火力压制下向后撤去。 原来,薛岳从小分队的报告中嗅到了什么,严令第九战区所有参战部队组织巡逻队,在防区内昼夜巡逻,防止日本间谍和特种部队向我战区渗透。解救赵珍怡他们的正是一支巡逻到此的中国部队。 见日本人想跑,赵珍怡不及跟队员打招呼,只身向日本人撤退的方向追去。 雨渐渐小了,赵珍怡循着山路一阵猛追,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不禁大感疑惑。 正踌躇间,一阵劲风袭来,赵珍怡急避过一边,只见一个黑衣人旋风般扑了过来。赵珍怡不敢大意,急速出招,与袭击者拳来脚往,就在狭窄的山道上打了起来。 二人势均力敌,正斗得难分难解,从道旁又窜出几个人,一起扑向赵珍怡,赵珍怡立马处于下风。 赵珍怡一时脱身无计,被逼到一个深深的山谷旁,心底绝望了,暗呼道:“云奇哥,珍怡今生不能再与你相见了,你就找你的哨儿响儿去吧。” 正打算往下跳,刚才偷袭她的黑衣人却欺上前来,意图活捉她。赵珍怡心想,死也要拉上一个倭寇垫背,便在他面门虚晃一招,趁他格架时却闪电般抓住他手腕,纵身向深谷跳去。 那倭寇一愣,急抽手腕,却哪里挣得脱,只得跟着赵珍怡象一片断线的风筝一样往深谷坠去。 二人虽急速向谷底坠落,脑子却清楚,快到悬崖中间时,一棵老树枝杆斜出,二人几乎同时抓住伸出的树枝,然后挺身一跃,翻至树干上坐定。 二人又在树干上打了起来,老树根部石屑土块纷纷掉落,树干摇晃欲坠。 倭寇先停住手,赵珍怡也停了下来。倭寇头上包着的黑巾在打斗中散开,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出,赵珍怡惊道:“原来是个女倭寇!” 女倭寇怒道:“你才是寇,支那猪!” 赵珍怡大怒,举手欲打,手却僵在了半空。此时方才仔细打量对方,感到似曾相识。 那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一口标准的中国官话。 赵珍怡奇道:“原来你是中国人?” 女子撇嘴道:“谁是你们支那猪,我是堂堂大日本帝国军人!” 赵珍怡又气又急,但在这摇晃的树干上却又不便打斗,只得干瞪眼。 那女子笑了,语气缓和道:“我觉得你很面熟,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吗?” 赵珍怡冷笑道:“我是见过不少倭寇,也杀过不少倭寇!” 女子沉下脸来,目光中杀气毕露,凶凶地道:“我们不用在这里斗嘴,下去分个高下,看谁杀了谁。”说完环顾四周,想寻找一处能下到谷底的地方,然石壁棱磳,却光滑难附,无计可施。 话不投机,两人不再言语,就这样干耗着。 雨早停了,至晚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华光四射。悬崖上山风拂拂,因衣衫尽湿,两人在山风中瑟瑟发抖。 夜深,饥渴又象毒蛇一样袭来,赵珍怡感到抓树枝的手和吊在空中的脚都快麻木地失去知觉了,但她不敢有丝毫表露,怕被倭寇察觉。 那女子却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取出饼干大嚼起来,阵阵香气直扑赵珍怡翕动的鼻翼,令她感到痒痒的,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受到震动,树干又摇晃起来,女子看了看她,抽出两片饼干递过来。赵珍怡倔强地将头扭过一边,坚决地不予理睬。 女子摇摇头:“山中的夜晚会越来越冷,若不补充点热量,恐怕你撑不到天明。” 赵珍怡强作镇定,斥道:“饿死也决不吃倭寇的东西!” 女子并不生气,反而笑了:“难道你们出来执行任务,不带点压缩饼干?支那人真傻!” 赵珍怡猛烈摇晃起树干来,女子喝道:“你干什么?” “一起死!”赵珍怡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道,“我看你补充热量。” 老树根部发出一声响,树杆一下子倾斜了,赵珍怡和那女子只能更紧紧地抓住树枝。 那女子又气又急,也顾不得跟赵珍怡理论,借着月光,发现下方约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处突起,便对赵珍怡道:“这颗树已支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设法离开这里。” 赵珍怡鄙夷道:“你怕了?” 女子呵呵一笑:“我堂堂大日本帝国军人怎会怕死,只是我还有任务没完成。再说,这小小的困境又怎能困得住我呢。” 赵珍怡冷笑道:“不管你怕不怕死,今晚都得死在这里!” 那女子道:“我们不用在这里斗气,先脱困再说。我们把衣服脱下来撕开,结成绳,先垂到下面那个突起的地方,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亏她想得出!赵珍怡懒得理她,把脸别过一边。那女子却双腿夹住树杆,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白亮亮的上身只剩下裹胸布,几乎赤裸。 赵珍怡咦了声,心道:“倭寇女子真不要脸!” 女子不顾赵珍怡诧异之色,动作麻利地把衣服撕成条,连成绳后,还差一大截,便望着赵珍怡。 赵珍怡脸一红:“别指望我,我是绝不会脱的。”又笑道:“你不是还有裤子么?” 原本是捉弄她的话,但女子却一本正经地道:“如果是我一个人困在这里,我当然会脱掉裤子,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大家都得为脱困做出努力。” 赵珍怡从她的话中察觉出这个倭寇似乎并未想丢下对手独自逃命,又想到自从掉在这悬崖上以来,这个倭寇从未偷袭过她,还想送饼干给她吃。赵珍怡忽然对这个倭寇生出一点好感来,但要在她面前脱掉衣服,露出身体,赵珍怡还是颇觉难为情。 那女子催道:“还不快脱,这树撑不到多久了。都是女人,怕什么,你们支那女子真矫情。” 赵珍怡难下决心,树杆又往下倾斜了一点,看来的确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只好不情愿地脱掉衣服,象那女倭寇一样,露出白亮的上身来。 那女子一把抢过赵珍怡的衣服,撕开连在绳上,一端系于树杆之上,然后顺着布绳下到那突起的地方,仰头招呼赵珍怡赶快下去。 赵珍怡有些犹豫,担心下到半途,那倭寇突然抖动绳索,自己悬在半空,岂不任她宰割。女子似乎看出赵珍怡的心思,笑道:“我不会暗算你的。” 赵珍怡仍不放心,叫她放开绳子,方才飞快地下到她身旁。二人站在突起处,一手挽着绳子,树杆减轻了重量,才不再继续倾斜。 天渐亮,赵珍怡看见那女子光光的脖颈上吊着一块玉佩,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失声道:“你哪来的玉佩?” 那女子也正惊异地看着赵珍怡,因为在这个支那女人光洁的脖颈上也吊着一块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图案不一样,自己玉佩中间的图案是龙,而支那女人玉佩中的图案是凤。 “你的玉佩是哪来的?”那女子也惊问道。 “这玉佩乃是我家祖传之物,怎么会落到倭寇手里呢?”赵珍怡觉得不可思议,忽圆睁杏眼喝道:“你是不是从一个中国姑娘身上抢的?” 那女子怒道:“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谁希罕你们支那的东西。” 赵珍怡糊涂了,放缓声音道:“能把你的玉佩给我看一下吗?” 那女子也似乎想解开玉佩的谜团,便取下玉佩交给珍怡。珍怡取下自己的玉佩,两相对比,发现这两只玉佩的的确确是一对。 难道她就是爷爷找了多年的小孙女,我的妹妹? 这个念头在赵珍怡的脑中一闪,立即就被她否定了,妹妹是中国人,怎么会是倭寇呢。她说这玉佩是她妈妈给的,不是她在撒谎,就是她妈妈偷或抢我妹妹的。那我妹妹却又在哪里呢? 第一一四章 马当要塞 赵珍怡盯着两块玉佩,一时感慨与狐疑交替,不知何去何从。 “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问道。 赵珍怡一震,忽然明白为什么好象在哪里见过她,原来她与自己长相相似。难道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不成,但她明明是倭寇啊。 赵珍怡感到脑子都要炸了,盯着面前的倭寇“妹妹”心乱如麻,恍若梦中。 那女子道:“我叫枝子,你叫什么?” “我叫赵珍怡。你怎么会是倭寇呢?”赵珍怡木木地道。 枝子把两块玉佩拿过去看了好一阵,显然也是一头的雾水,便把凤佩还给珍怡,皱眉道:“真是奇了,你的玉佩怎跟我的一模一样呢?” 枝子想起在上海时,方云奇也对自己的玉佩看了很久,还问了一些莫明其妙的奇怪问题。她心中一动,问赵珍怡道:“你认识方云奇吗?” 赵珍怡差点失手掉下悬崖,问道:“你认识方云奇?” 枝子道:“是呀,我跟云奇哥哥从小青梅竹马,要不是两国打仗,我们早就结婚了。” 赵珍怡脚下一滑,一下子跌出了突起。枝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将她拉了上来,道:“我猜你也认识云奇哥哥吧?去年在上海,他也对着我的玉佩看了很久。” 赵珍怡几近绝望地闭上眼,好一阵喘息,方才略略站稳脚。说到方云奇,赵珍怡突然想起来了,当年在东北沈阳她和枝子曾经见过面。 她仔细地看了看枝子,可不正是当年那个凶残刁蛮的日本女子么,便道:“当年我们在沈阳张帅府曾见过面,还有方云奇一起,你还伤了我三叔,想起来了吗?” 枝子闻言也是一惊,也仔细看了看赵珍怡,恍然道:“噢,你就是当年那个一心想让云奇哥哥杀了我的支那女人。” 自看了她的玉佩,赵珍怡对枝子的感觉和看法早就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心中却也疑窦丛生,道:“你不是日本人么,怎么跟方云奇从小青梅竹马呀?” 枝子道:“我从小跟父亲一起在中国长大,小时候我们家就住在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她嘿嘿一笑,脸上露出好玩的表情,“上次上海会战,他破坏了我的计划,在这次武汉攻略战中,我一定要打败他!” “那你母亲呢?”赵珍怡急切地问。 “我母亲在生下我后就去世了。”枝子道。 “妹妹!你就是我失散二十多年的亲妹妹呀!”赵珍怡一把抓住枝子,失声喊道。 枝子挣脱她的手,怒道:“你这个支那猪,想妹妹想疯了吧。我是堂堂的日本人,哪来一个支那姐姐!” 赵珍怡又痛又怜,向枝子大致讲述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跟爷爷李茂全相认的经过,讲完对枝子道:“我们长相相似,又有玉佩为证,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枝子哪里肯信,百般辱骂珍怡。珍怡却不惊不怒,还想去抱她,枝子很厌恶地避开了。 正闹着,从悬崖上面突然扔下一根绳子来,二人一惊,但不敢冒然攀附,不多久,一个身背篓的人从上面挽绳而下。 那人正下着,突然看见两个女人站在悬崖中间,上身几乎赤裸,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知是人是妖,惊得魂飞天外,差点从绳上滑脱,掉进万丈深渊。 枝子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结结巴巴道:“采药的。” 枝子又喝道:“上去!” 那人不敢不依,镇定了一下精神,抖抖索索向上爬去。枝子紧跟其后,赵珍怡跟在枝子后面,不多久就爬到悬崖上面。枝子欲杀了那人,被赵珍怡止住。枝子喝令那人脱下衣服,一撕为二,与赵珍怡分别披在身上,以挡春光。 那人脸色煞白,光着上身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枝子问赵珍怡:“方云奇是你什么人,怎知你有玉佩?” 赵珍怡道:“他是我未婚夫,也知道我们两姊妹跟玉佩的事。” 枝子哼了一声,不言语。 赵珍怡试探地道:“妹妹,你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跟我回去吧。” 枝子呸了一声:“我绝不是你们支那猪!下次不要让我再碰见你,否则格杀无论。我杀支那猪从不手软!”一转身消失在林莽之中。 赵珍怡大急,但追之不及,又不知小分队怎样了,也无法联系,只得择道返回新编十八团团部。 方云奇正在指挥部里焦躁地转来转去,张灵甫在一旁劝慰不成,虎着脸坐在那里。当看到赵珍怡一身怪异装束走进屋来,方云奇且惊且喜,也顾不得张灵甫在场,忘情地冲上去就把珍怡揽在怀里。 赵珍怡却一下子挣脱,脆生生就甩了方云奇一个耳光。张灵甫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感到再也无法安坐,只得讪讪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方云奇并不着恼,心疼地看着珍怡,近乎哭中带笑道:“我还以为你为殉国了哩。” 赵珍怡并不为他的表白所动,斥道:“你在上海见过枝子的玉佩,回来为什么不对我和爷爷讲?” “你见过枝子?”方云奇惊道,很快便恍然,“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枝子是老牌的日本特工,在这种大战中怎会少了她。” 赵珍怡因认定枝子就是自己的亲妹妹,虽然跟方云奇关系不一般,但她并不想吃妹妹的醋,只是气愤方云奇做人太木,没将在上海见到妹妹的消息及时告诉爷爷,成为爷爷终生遗憾,至死也得不到宽慰。 方云奇给珍怡大略讲了跟枝子的事,又道:“去年在上海时,我虽惊异于枝子的玉佩跟你的是一对,但她是日本人啊!她父亲就是日本关东军的旅团长,去年也从关外南下参与上海会战,我哪里敢把她跟你妹妹联系起来呢。再说当时爷爷已经病重,我怕他受不了这个刺激,故才未敢提起。” 原来错怪了这个丑八怪,赵珍怡心中有些歉然,又想起爷爷临终前曾嘱咐自己要收敛刁蛮之气,更觉一进屋不问青红皂白就扇云奇一耳光,还当着他同僚的面,实在太不近情理,又看到他因得不到自己的消息而张惶落魄,怜痛之情又袭上心房,便情不自禁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轻声道:“云奇哥,痛吗?” 方云奇摇摇头:“我真后悔派你去执行这样艰险的任务,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不说别的,怎对得起爷爷的在天之灵。从今往后,你就在我身边,寸步不得相离。” 赵珍怡又柳眉倒竖,啐道:“如此怎成呢,山河破碎,家恨国仇,岂能惜命乎!爷爷在世时,常教导我国家兴亡、抵御外辱,匹夫有责,何况我是中国军人。小分队跟团部联系了吗?” 方云奇道:“小分队幸存人员因发报机损坏,在今天凌晨返回了团部,我见他们把你弄丢了,一怒之下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赵珍怡道:“你太感情用事了。我建议重组小分队,继续执行任务。” 方云奇见拗不过赵珍怡,只得依从,跟张灵甫商议后,放出关押的队员,重新补充人员、弹药,换了新的发报机,让小队继续深入赣北战场活动。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十二日,日军波田支队在安庆登陆,趁大雨很快攻占安庆,武汉会战拉开序幕。 此次大战,日军由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烟俊六统一指挥,日军第二、第十一军共二十五万兵力,投入武汉战场。日军放弃沿淮河进兵,从武胜关进攻武汉的的原定路线,由第二军司令官东久迩宫稔彦王带四个半师,沿大别山北麓侧击武汉;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率五个半师,沿长江两岸进兵,主攻武汉;另有一百余艘舰艇、五百余架飞机参战,真可谓海陆空联合作战,立体推进,耀武扬威,来势凶猛。 中国军队虽人数上百万,但一些地方部队,如川军杨森部、湘军顾家齐部等皆战力甚弱,基本一触即溃;海空亦毫不占优势,唯有依靠预先据险所修工事,节节抵抗,以图从空间和时间上消耗日军,其牺牲及惨烈勿赘可知。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防守江防要地——马当要塞的国军第十六军军长李韫珩,大战在即,居然还办了个什么为期半个月的“抗日军政大学”,并在六月二十四邀集十六军各级军官和当地士绅,大肆铺张地办了一个毕业典礼,喝酒跳舞,通宵达旦。 日军已于事先得到情报,在二十四日凌晨,波田支队在十六军防地悄然登陆,很快攻下既无指挥官、又无战斗准备的香山、香口等外围要隘,直逼马当要塞核心阵地——长山。 守卫长山阵地的海军陆战队二大队没派人参加毕业典礼,在总队长鲍长义的指挥下与数倍于己的日军展开殊死争斗,苦战两天,打退波田支队三次大规模集团冲锋,但部队丧亡过半,弹药告罄,外援不及,为免全军覆没,官兵只得含泪撤出阵地。马当要塞全面陷落。 马当要塞是由德国军事顾问设计,中国军队苦心经营数月,坚固异常。蒋介石本对该江防要塞寄予厚望,希望能挡住日军一个月进攻,结果两天就陷落了,气得差点跳楼,把第九战区司令陈诚叫去骂得他气都透不过来。 第一一五章 血浸膏土 陈诚缓过气,严令十六军和四十九军反攻马当,务必夺回,然为时已完,日军依据要塞的坚固工事死守,中国军队丧亡惨重。陈诚无奈,只得下令放弃反攻,退守彭泽。 但日军紧追不舍,波田支队打退中国军队反攻后,与前来增援的日军一O六师团一路西进,连下彭泽、湖口,最终攻占九江。然后兵分两路,波田支队乘日舰溯江而上,攻击瑞昌,而一O六师团则杀气腾腾沿南浔路向德安杀来。 国军的节节败退,强烈地刺激了薛岳的神经,他把赣北防区各部指挥官都叫到第一集团军指挥部,大骂了一通,然后叫卫兵端进一盘短匕,命每人领取一支。 他自己先拿了一支,贴身佩戴,然后敲着桌子道:“都说国军打得苦,都说国军打得烈,都说国军牺牲大,国军功劳高吗?精心构筑数月的沿江要防工事竟如同虚设,两个月不到,就让倭寇直逼武汉,此乃是我辈军人的奇耻大辱!倭寇一O六师团现已向我们扑来,老子早已给他们布好了剪刀阵,但能不能有效发挥作用,就看我们是否敢拚敢战了。本司令在此重申军令:战斗中凡无令后撤、裹足不前、救援不力者,一律送交军事法庭,其职由副职代替;无论大小阵地,凡冲锋不前、临阵后退者,一律由阵地指挥官就地处决。各级指挥官必须靠前指挥和督阵,人在阵地在,如被倭寇包围,要打光最后一颗子弹,刚才发给各位的匕首就是你们殉国的工具。” 薛老虎话语如雷,军令如山,各部指挥官均心中肃然,纷纷摩拳擦掌,决心与倭寇死战硬拚到底。 方云奇与张灵甫开完会赶回防区,刚进联合指挥部,就收到赵珍怡发来的情报:日军东野俊彦旅团已连夜向鸡笼山一带开来,虽只有五六千人,但车辆、火炮、机枪无数,估计战力很强。 张灵甫笑道:“这丫头怎么长倭寇志气,灭自己威风。” 方云奇道:“倭寇人数虽少,但兵精弹足,火力配备非常强悍,又有空中支援,我们万不敢大意啊!” 张灵甫一拍桌子,愤然道:“虽说倭寇火力比我们强,但我们先据地形优势,综合而论,我看可以扯平了。但要说到军人素质跟血气,我看中国军人比倭寇强得多。老弟,我一定要跟倭寇面对面白刃拚杀一回,方才称我心怀。” 看着张灵甫执著的表情,方云奇笑道:“张将军是哪里人啊?” “陕西长安人,怎么啦?”张灵甫满脸疑色。 方云奇摆摆手:“我想起爷爷曾告诉我,自古陕中多壮士,以前不甚明了,此次遇见张将军,方才信哉此言。” 张灵甫正欲说话,桌上的电话急促响起,鸡笼山阵地指挥官报告,日军已发起猛烈进攻,主攻方向是一五三旅所守大鸡笼山。倭寇炮火实在太厉害,压得我部喘不过气来。 张灵甫勃然大怒,对着话筒咆哮道:“一接战就吓成这个熊样,还能指望你杀倭寇!”下令撤了阵地指挥官,由副职代替。 方云奇劝道:“临阵换将,恐于战不利。” 张灵甫眨眨眼,样子很诡秘:“老弟有所不知,这是我早就安排好的,目的是震慑军心,激励士气。” 云奇笑道:“兵者,诡道也。” 然前线战报接踵而至,均言倭寇炮火太烈,我部伤亡惨重。张灵甫和方云奇惊讶地发现,日军虽主攻方向是大鸡笼山,但防守小鸡笼山的独立团同样面临极大的炮火压力,居然抽不出力量去侧援一五三旅。 张灵甫此时方信赵珍怡所言不虚,倭寇猛烈的炮火使得他们精心布置的所谓小剪刀阵顿时失去意义。 张灵甫坐不住了,他让方云奇坐镇指挥部,自己带警卫连上前沿阵地督战。 方云奇沉吟道:“其实自开战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既然薛长官让我们靠前指挥,不如你我二人干脆就将指挥部移至前沿阵地,但仍于此处虚张帐幔,将军以为如何?” 张灵甫想了一下,恍然喜道:“如此既能迷惑倭寇,又能防倭人特工偷袭指挥部,此计果然大妙。老弟心思如此慎密,真将才也!” 二人计议停当,方云奇叫来已被停职的团参谋长唐宣德,宣布他火线复职,坐守指挥部联络各方,然后留下一个警卫排负责指挥部保卫工作,自己则带着同样火线复职的一营营长匡复生,跟张灵甫一起匆匆赶到鸡笼山阵地。 在小鸡笼山阵地前沿,方云奇发现前方攻击的日军虽然炮火机枪密集,但人数似乎只有不到两千人,而己方有四千余人,兵法云:倍则分之。但如何分而击之呢,方云奇一筹莫展。 与匡复生商议,匡复生道:“用我们的火炮集中攻其一点,让倭寇不得不救,打乱对方阵脚后,再乘间寻找薄弱之处进行猛攻,或可奏效。” 方云奇想了一阵,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便依计而行,先命己方阵地火炮集中攻击山下日军较为集中之地。 但倭寇似乎对这种战法早已烂熟,只稍一愣神,便立即调整队形,很快就分散开来,让方云奇的火炮失去打击点。其队形变化之快,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只看得方云奇和匡复生目瞪口呆。 就在二人愣神的功夫,倭寇的炮火却飞蝗般向这边袭来,立即就打哑了三门大炮。 方云奇大急,急令把集中起来的大炮再度分散。 匡复生的办法不但行不通,还白白损失了几门大炮,不禁一脸惶急。 此时方云奇反倒冷静下来,他开始在前沿阵地指挥部里静静地思考,忽坐忽站,眉头紧锁,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身边轰轰的炮声和密如炒豆般的枪声却好似与他这个指挥官无关一样。 匡复生急得团团转,犹如热窝上的蚂蚁,他不明白团长不上阵地上盯着,却木木地坐在这里闭目沉思,好似失魂落魄,又好似半梦半醒一般,与传说中的勇猛无敌似乎一点边都沾不上。 他在指挥部进进出出,在又一次去阵地上巡了一圈后,终于忍不住了,进指挥部大声对方云奇道:“报告团长,我部伤亡惨重,阵地上几乎全是尸体和伤兵,战力已大不如前。在这短短几小时内,倭寇曾数度逼近我方阵地,几险失守!” 方云奇盯着桌上的地图,对匡复生的话充耳不闻。 匡复生一跺脚,只得又一头冲上阵地,抓起一挺机枪对山下猛攻的倭寇狂射起来。 倭寇虽是仰攻,但在强大火力掩护下,却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其进攻的猛烈和绵密程度真能令人窒息。 匡复生嚎叫着,射杀了连片的倭寇,机枪的枪管都打红了。突然一发炮弹落在他身边,爆炸的气浪将他犹如一片树叶一样抛向了高空,又重重地跌落回来。 匡复生晕了过去,几乎浑身都插满了弹片,鲜红的血汩汩流淌着,浸透了身下早已被炮火炸成了粉末的膏土,但他紧抓着机枪的手却未松开半分。 早已没有了卫生员,自然也没有别的人来为匡复生包扎,因为凡是活着的,只要还能扣动扳机,都在坚持战斗,士兵们既不管别人,也不管自己,只管杀倭寇。 匡复生醒来后,艰难地转动着头颅,想找一个人到指挥部去报告团长,但发现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没空。 他长叹一声,连说:“罢!罢!罢!”,拄着机枪拚全力站起来,欲再回战壕边,却只嘶心裂肺地喊出一声:“该遭千刀万剐的倭奴,我操你十八辈祖宗!”就象一棵千年劲松,轰然倒下,一动不动。 旁边一个伤腿排长见了,起身踉跄着跑到指挥部:“报告团长,一营长匡复生殉国了!” 方云奇坐在椅子上,铁青着脸,一声未吭,伤腿排长走后,他站起身来,以出奇冷静的语调一字一句道:“接张灵甫旅长!” 电话接通,张灵甫正暴跳如雷,电话那头炮声隆隆中,只听他嘶声喊道:“方团长,狗日的倭寇炮火实在太厉害了,几乎让老子没有还手之力,我正准备组织敢死队,冒死冲下山去,与倭奴拚刺刀,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方云奇道:“倭奴的机枪射击密如飞蝗,恐怕还没等你的敢死队近前,就全被射杀在半山腰了。” 张灵甫道:“他娘的,难道就这样被动地挨狗日的炮轰,那不等它炸死老子,老子就先憋屈死了。” 方云奇道:“倭寇兵力虽少,火力却数倍于我,分兵攻打两边阵地,竟使你我不能相互策应,已失去绞杀之意。你我都在山上,山谷之中并无我们一兵一卒,使倭寇得以在下面从容布阵,炮轰我们。为打乱倭寇阵脚,我部索性放弃小鸡笼山阵地,扑下山去,跟倭寇胶着,使其炮火失去作用。待我部与倭寇血刃相加时,你再率部居高冲下,合兵掩杀,殊有几分扭转之机。” 第一一六章 高亢秦声 张灵甫道:“此计甚好,你先率部冲下,我用炮火掩护。” 放下电话,方云奇立即调整部署,先令本部所有炮火对着山下日军猛轰,然后尽起所有士兵,约三千余人,高举着闪亮的刺刀,如泄闸的洪水般向山下冲去。 方云奇这一招有点出乎倭寇的意料,想炮轰冲击而下的中国军队,却又被两边山上的炮火牵制住,只好集中轻重机枪进行密集扫射,但因有山势树木遮挡,扫射威力先就被泄去一半,且中国军队人数众多,又似乎都杀红了眼,只管居高临下不要命似地往下冲来。虽有成片的中国军人倒下,但先冲下山者依据地势立即展开对日军的火力打击,因此后继者源源不断。 日军有些慌神。 张灵甫在山上看见大喜,命炮火加大密度。方云奇得此喘息之机,率部大进,前锋已突入日军前部。 见已与日军接触,方云奇命发出三枚信号弹,已突进日军部队按团长事先交代,以连排为单位迅速分散开来,只管四面八方地迅猛冲突,很快就与日军大半胶着。 中国军队一旦粘上日军,也不组织什么正式的攻击,旋风般化成不大不小的作战单位,只管往日军阵里突击,哪儿日军多,就往哪儿扎,不移时,日军阵形就被搅得乱七八糟。 山下正乱成一锅粥,张灵甫见时机已到,早就按捺不住,举着大刀率部猛虎般冲下山来。一冲入日军阵地,张灵甫大刀抡得象风车一样,只见他所到之处,寒光闪闪,阴风煞煞,无论抱机枪的鬼子兵,还是搂三八大盖的倭奴儿,只要碰着他那鬼神愁的大刀片子,不是脑裂身劈,就是飞胳膊去腿,竟如磕瓜切菜一般。 张灵甫心里那个美呀,虽身被数创,血染军衣,但嗓子却发起痒来,便一边痛杀,一边扯开嗓子吼起来秦腔—— 娘为儿日夜里坐卧不宁 养育恩比地厚天高 老娘啊,儿杀身难报娘寸功 这都怪西地里蛮贼犯境 欺压我天朝无能缺少英雄 非怪儿列家规违尊娘命 怀念着祖国疆土锦绣的河山 万万生灵 幸喜得擒蛮贼旗开得胜 ...... 张灵甫身边有十几个亲兵,也都是他从关中带出来的子弟,见老大杀倭奴时竟有如此雅兴,儿郎们便起哄架秧子,也纷纷跟着一起吼起来—— 众烈士的亡魂听根苗 下河东你们命丧了 千古永垂有功劳 有朝一日太平到 把你们尸首个个都搬回朝 请来高僧和高道 祭奠你亡魂归上九霄 在朝廊修座功臣庙 寡人早晚把香烧 ...... 一刹时,戏声、吼声、哀嚎声、枪声、炮声、刺胸的声、剁头的声、仓血的声,混杂在一起,直直是天地暗晦,日月失光。 张灵甫在阵中遇到方云奇,只见他上腾下挪,身影飘飘,竟如起舞一般,手中一杆上了刺刀的日军三八大盖,显然是缴获得来,但仔细一看,却并无枪托,犹如一杆大枪。那“大枪”他一忽儿抡圆开来,只见一团光影,一忽儿东挑西擢,好似蜻蜓点水,所到之处,只听扑扑之声不绝于耳,倭奴纷纷倒地,动作之轻盈迅捷,杀敌之快之多,使人眼花缭乱。很快方云奇身边便倭尸如山,而他身上竟连血迹都几乎没有。 张灵甫差点看得呆了,心道:传闻方云奇是武功高手,没想到竟高到这个地步,若非亲眼所见,哪能让人相信。 方云奇也看见了张灵甫,杀到他身边来。 张灵甫高叫道:“老弟,好一通杀啊。自当兵以来,老子从未象今天这样痛快过!哈哈!” 此时,日军开始退缩,张灵甫哪里肯休,只想一味缠斗。 看看天色渐晚,方云奇见士兵们也已拚杀半日,早已身疲力竭,便劝住他。二人趁日军退缩时亦借机收拢部队,在两边依山形地势掩住人马。 看来日军这一阵着实输了气势,退远开去后,虽明知中国军队也在这山谷之中,但再不敢象以往那样挟火力与战车之优欺进前来。夜色中,这曾经的血肉绞杀之所竟变得十分安静。 方云奇与张灵甫一起吃了点随身带着的干粮,收到了薛岳的回电及嘉奖令。张灵甫身上缠了不少绷带,看到嘉奖令后裂嘴乐了:“老弟,这回可称了这个薛老虎的心了。” 云奇笑道:“难道没称你的心吗,张将军战前豪言,我可言犹在耳啊。” 夜色里,张灵甫的脸红了一下,只是谁也看不见而已,讪讪道:“老弟武功盖世,真令愚兄大开眼界啊!此役之后如果我们都能活着,有空教一教我吧。” 方云奇没接他的话,看着山谷口沉吟不语。张灵甫觉得奇怪,问道:“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安静?”方云奇道。 “今天这一阵,倭奴一定被我们杀怕了,加之天黑,他们是一定不敢来的。但天亮后就难说了,恐怕会遭受倭寇疯狂的炮火报复,如果倭奴再动用飞机进行空中支援,那我们在这山谷之中可就又要被动挨打了。”张灵甫道。 方云奇点点头:“这也正是我的忧虑之处。对面的日军旅团长东野俊彦,很早就来到中国,不仅熟悉中国的山川地理,而且精通中国文化,自诩中国通,但却一直瞧不起中国人。我想他既吃了亏,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此安静,也许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和企图。” 张灵甫非常同意方云奇的看法,但他自然也弄不清东野俊彦到底会有什么阴谋和企图,只能跟方云奇默默地站在这里,看着谷口方向把脑袋想得生疼。 方云奇忽然道:“张将军,你看我们趁夜组织进攻如何?” 张灵甫以不可思议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连夜去劫营,倭寇久经中国战场,十分狡诈,他们会没有准备?兄弟,你三国看多了吧。” 二人正议着,赵珍怡忽然来到他们跟前,报告说小分队发现,日军似乎有在赣北战区穿插的迹象。 方云奇与张灵甫立即打开地图。薛岳第一兵团主力均在瑞昌武宁一线作战,而与联结南昌至德安的南浔铁路一线的确出现了一个间隙,兵力薄弱,若日军突然派兵西进,穿插其间,截断南浔铁路与瑞武路之间中国军队的联系,导致守军阵地东西分割,处于东面的德安一线守军将有被包围之虞,如此则南昌危矣。 看完地图,方云奇与张灵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张灵甫惊呼道:“冈村宁次这个杂种真是狠于狼而狡于狐啊!”又转向赵珍怡,“多亏你们小分队发现了倭寇这个阴谋,我们要向薛长官给你们请功啊。” 方云奇道:“现在我们终于弄清了东野旅团为什么这么安静了,它的退却很可能是在为穿插做准备。我们必须把这个情报立即报告薛长官。” 张灵甫命参谋马上与指挥部联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张灵甫道:“唐宣德怎么搞的,你我在前方浴血奋战,他小子不可能在指挥部里睡大觉吧。” 唐宣德当然不可能去睡大觉,一种不祥的念头从方云奇心头闪过,使他想到了什么,便道:“直接跟第一兵团司令部联系吧。”又对赵珍怡道,“你跟我去对面会一会这个东野俊彦怎样?” 赵珍怡兴奋地说:“好啊,我们去把那个东野俊彦活捉过来,看他还神气。” 黑暗中,张灵甫眼睛瞪得象铜铃:“我的小妹妹,你要去活捉倭寇少将旅团长,说胡话吧。” 夜色微明中,只见赵珍怡眼白一闪,乜向张灵甫,冷笑道:“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张灵甫哂笑起来,对二人道:“刚才一个要连夜去劫倭营,现在这个又要万军中去取上将首级,哈哈,你真以为你是女关云长啊。一对三国迷!” 方云奇并不理会张灵甫的嘲讽:“我们二人虽不敢说一人能挡百万兵,但趁夜去倭营里走一趟,到也并非什么难事。” 想起白天在阵中见到方云奇杀倭寇时那份飘逸和萧洒,身影辗转,却又气定神闲,张灵甫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而赵珍怡虽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丫头,也没见识过她什么功夫,但她带领小分队风风火火在危机四伏的赣北战区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可见也确不能将她等闲视之。 想到此,张灵甫认真起来,对方云奇道:“难道你们真打算去对面?我不同意,这样做风险太大,再说,如此恶战,你岂能脱离指挥岗位。” 方云奇道:“我们连夜前去,天亮前返回。我感到我们的指挥部可能出事了,我走后,你派人回去看一下。”又笑道,“我们是联合指挥,就算我回不来,不是还有张将军你么。” 第一一七章 夜探倭营 张灵甫百般劝阻,方云奇只是不听,万般无奈,只得由他们前去。 方云奇与赵珍怡轻衣短打,身藏短枪利刃和手雷,趁着夜色往谷口摸来。 刚出谷口,就见前面隐隐停着几辆大卡车,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伙日本兵正摸黑在战场上清理尸体。方云奇心生一计,附在珍怡耳边如此如此。 二人偷偷在尸体堆里摸到两个倭尸,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又悄悄摸到卡车旁,乘搬运尸体的倭寇不备,轻身跃入车中,伪装倭尸。 大约一小时后,倭寇清理完毕,发动卡车向外开去。为防中国军队偷袭,倭寇不敢开灯,在黑夜中走了好一阵才打开车灯,飞快地向倭营驶去。 快接近倭营时,方云奇偷眼观看,见倭营灯火阑珊,棚帐相连,绵延数里,里面车辆大炮无数,除开各营垒处皆有倭兵站岗外,其余倭寇似乎都在歇息。想起中国士兵此时只能以天地为帐席,抱枪在山岩之下或大树之旁和衣而寐,云奇不禁恨得牙根痒。 车辆驶到一处,方云奇见倭寇营帐相互间隔甚远,又没有灯火,而两旁有个小山丘,黑魆魆的树木甚多,正适合脱身,便捏了躺在旁边的珍怡一把。珍怡会意,二人起身,便欲跃身跳下。 突然从对面驶来一辆车,车灯射得雪亮,运尸车队停了下来。 从对面来车中下来一个倭官,与运尸车队倭官说话。方云奇与赵珍怡虽然听到声音,但不懂倭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正在胡乱猜测,倭官带倭兵举着电棒挨车察看,几个倭兵将倭尸翻来翻去,似在寻找什么。 方云奇拉了拉珍怡,示意再躺下,他要看一看倭寇到底要做什么。 倭寇很快来到这辆车前,看着车上堆积如山的尸体,倭官皱眉抬腕,看了看表,嘴里说了几句什么,就转身回到自己车上,掉头返回,运尸车队紧跟其后。 驶不多久,来到一处倭营,周围棚帐不多,中间一个宽阔的平坝,坝中央拉着一根钢丝,上面吊着四盏嘶嘶燃烧的汽灯,照得四下里如同白昼。 车队在平坝停住,一队荷枪实弹的倭兵紧跟而入,将平坝严严实实围住。 方云奇心中惊疑,这倭寇清运倭尸怎么弄得跟如临大敌一般,又想到刚才倭兵翻检尸体,暗想莫非这倭尸之中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不成? 如此一来,可脱身不易,云奇心中暗暗叫苦。 倭兵开始往地上卸尸体,而先前那倭官则站在旁边对尸体一一检视,神情悲怆而专注,好似在寻他爹一样。 方云奇一边偷眼观察,一边急寻脱身之机,无奈灯火通明,倭寇戒备森严,一时彷徨无计。 那倭官忽然在一具倭尸前停住了,蹲下身去用电棒仔细照看,似在辩认,又用手在尸体的口袋里翻,翻出一个小本子,打开一看,就嗷叫一声,跪地抚尸大哭。 营外脚步杂沓,一群倭官簇拥着一人来到平坝,方云奇乜眼细看,那人身形高大,显得颇为强壮,肩膀上樱星闪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支倭寇的最高长官,少将旅团长东野俊彦。 方云奇和赵珍怡也被倭兵“搬”到了地上,与那些密密麻麻的倭尸摆在一起。 看见东野俊彦,方云奇心中大喜:我正愁找不到他的旅团指挥部,没想到这家伙竟主动钻了出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东野俊彦来到那具倭尸前,先前抚尸大哭的倭官早停止哭泣,已命人将那具倭尸收拾干净,换上了干净的倭军服,摆放在坝前一张桌子上。 有人递给东野俊彦一叠东西,东野俊彦打开,覆在那倭尸身上,带领倭官列队向倭尸鞠躬。众倭神情悲痛,竟而至于齐声痛哭。 方云奇早看清了,东野俊彦打开的是一面旗帜,红色,中间有一幅大大的金色重边菊花图案,那不是别的,正是倭寇皇室专用图章:十六瓣八重表菊纹。 方云奇心中恍然:原来那倭尸是倭寇皇室成员,怪不得倭奴们如丧考妣。 行礼完毕,众倭官将尸体抬起,放入旁边早已备好的棺材之中,由倭兵们向营外抬去。方云奇猜测倭寇们可能是准备将那棺材送回日本。 东野俊彦亦与众倭官扶棺离去。 见东野俊彦离去,方云奇心中着急,却又脱不得身,所喜围在四周全副武装的倭兵也随护东野俊彦离开。 终于有了可乘之机,方云奇心中暗自庆幸。 倭兵们开始将地上的尸体堆在一起,而不远处放着几个汽油桶,看来是打算焚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得赶快在“搬”他们之前逃离此地。 方云奇暗暗掏出手雷,捏了捏旁边赵珍怡的手,二人从地上一跃而起。 正在搬尸体的倭兵魂飞天外,以为诈尸,还没反应过来,赵珍怡眼疾手快,早操枪在手,摞倒了最近的两个倭兵。 那指挥堆尸体的倭官反应也很快,稍一愣神就立即拨枪还击。但方云奇比他更快,手雷出手,将那倭官炸飞,然后一枪击断吊着汽灯的绳子,四盏汽灯应声而落,跌地熄灭,平坝上立时黑暗如漆。 一声呼哨,方云奇与赵珍怡连着几个翻滚,翻到坝外,向营外跑去。后面枪声大作,子弹从二人耳衅嗖嗖飞过。 倭寇炸了营,灯光乱闪,哨笛声声,正在睡梦中的倭寇纷纷钻出棚帐集合。 方云奇与赵珍怡跑出营外,飞蹬上旁边一座小山,趴在树林里笑嘻嘻地看乱成一锅粥的倭营,象是赶集一样。 倭寇乱了一阵,好象并没发现敌人,很快就安静下来,也不乱放枪,士兵们仍回棚帐睡觉,但各营明显增加了巡逻兵力,气氛森严。 方云奇发现离此半里许,有一处营帐灯火甚明,似有不少人急急进出。他指给赵珍怡看,悄声道:“那里会不会是东野的旅团指挥部?” 赵珍怡道:“看着很象,我们摸过去看看。” 方云奇摇摇头:“刚刚惊动倭寇,倘若那真是东野俊彦的指挥部,此时恐怕早就重兵防卫,难以近前。” 赵珍怡道:“难道我们就这么回去不成,那还不被张灵甫笑掉大牙。” 方云奇笑了,忽将手搭在赵珍怡背上。赵珍怡只觉脸一热,低声叱道:“你干什么?” 方云奇也不答话,索性一把搂住她,将脸跟她的脸紧贴在一起。赵珍怡奋力挣扎,却哪里挣得脱,只得任由他搂着,娇喘呼呼。 方云奇道:“这一仗后我们就结婚吧。” 赵珍怡道:“你胡说什么,战乱纷纷,国仇家恨一样都未报得,结什么婚?” 方云奇道:“正因处于战乱之中,我们才更需早日结婚。” “为什么?”赵珍怡奇怪地问。 “我们要留个种啊,要不哪天突然死了,岂不对不起爷爷......” 方云奇尚未说完,赵珍怡呸了一声,骂道:“哨儿姐说得真对,你这个丑八怪表面木讷,其实内里头花花肠子多着呢。我们身处险境,你不寻思脱身之计,却躺在这里动这歪脑筋。” 赵珍怡屈膝照方云奇一顶,方云奇不觉轻叫了一声。赵珍怡乘机挣脱,然后拎着他的耳朵道:“你实话告诉我,跟哨儿姐入洞房那晚,到底干了些什么?” 方云奇道:“不是早就都告诉你了吗,真的什么都没干。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你哨儿姐?” 赵珍怡冷笑道:“起初我是有些信,但看你近段时间的表现,我是绝不能再相信你们了,是不是已经留下种了,却还在这里跟我假惺惺的?” 方云奇急道:“我可对天发誓,绝无此事!哨儿虽对我有意,但那晚在我心中却只有你一人。”旋即又叹道,“只是不知哨儿现在何处?” 本来听了他前半截话,赵珍怡心中还挺喜的,待听了他的后一句,不禁又将银牙咬起,拎耳朵的玉手也不觉加了劲。 方云奇痛得疵牙裂嘴,为怕暴露,也不敢出声叫痛,只得连连低声求饶。 赵珍怡丝毫不松手:“这回说出心里话了吧,还想着她?” 方云奇道:“她已失去了一条腿,还回三峡去当什么游击司令,面对这豺狼一般的倭寇军队,她这个独腿司令能应付得了吗,你不担心吗?” 一句话说得赵珍怡眼泪出来了,松开手反来安慰方云奇:“哨儿姐从小生活在三峡,熟识那里的地理和水性,再说倭寇不还被我们挡在这长江下游么。我料想哨儿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正说着,倭营里突然升起三枚信号弹,划破已蒙蒙发亮的天空,紧接着哨笛四起,山下倭兵纷纷出帐集合,在晨色中吃完罐头,就拖车架炮,向谷口开去,看来是准备开始新的进攻了。 第一一八章 断其一指 天色越来越明,倭寇在谷口排兵布阵,方云奇和赵珍怡在山上一一尽收眼底。他们发现一个奇怪情况,往谷口去的倭寇人少炮多,而大部分倭寇却向着与战场相反的方向运动。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云奇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忽想起在武汉酒楼时孙立人对他讲过的倭寇惯用战法,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倭寇一定是以猛烈的炮火正面牵制和迷惑中国军队,大部队则迂回包抄,从后面或侧面发起突然攻击。张灵甫若想不到这一点,那可就要吃大亏了。 方云奇拉着珍怡起身,道:“形势危急,我们得赶快赶回去。” 但天已大亮,山下到处是倭兵,自然不能原路返回,二人只得翻山越岭往回赶。好在二人武功卓绝,攀藤附树,渡崖飞谷自非常人可比,不到一顿饭工夫,便已翻越两座高山,看看接近己方阵地。 正疾行,前方山道上传来树枝拂动的轻微声响,方云奇与赵珍怡忙闪过一旁,伏于树林之中。不一会儿,约有七八个人,一字儿从山道上飞奔而来。当一个人影晃过时,赵珍怡差点失口叫出声来。 待一伙人走远,赵珍怡急切地对方云奇道:“刚才过去的人中有枝子,你看见没有?” 方云奇道:“看见了。这一伙人一定是枝子带的日军小分队,可能刚从我们的防区回来。只是他们这样急急忙忙往回赶,不知又弄到了我们什么重大机密。” 赵珍怡道:“我们偷偷追上去吧,看她们到底往哪里去。” 山下炮声震天响起,看来双方已经开打。方云奇道:“那怎么行,我们得赶回去给张灵甫报信呢。” 赵珍怡撅嘴道:“你回去,我去跟踪。” 方云奇大急:“你这不是以身饲虎么,我绝不批准!” 赵珍怡也急了:“可枝子是我妹妹呀,我不能丢下她在倭寇窝里不管,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要不爷爷在天之灵是不会瞑目的。” 方云奇道:“倭寇意欲侧击我军,形势危急,我们也必须分兵拒敌,你先跟我回去,我自有安排。” 战情是大事,赵珍怡只得依从,跟方云奇一起回到阵地。 见二人归来,张灵甫惊呼道:“你们可算回来了!”他神情阴郁而显得有些狂躁,“指挥部的确出事了,昨天下午突遭倭寇特工的袭击。原本我们的火力也不弱,但天杀的倭寇使用了毒气弹,指挥部人员猝不及防,从唐宣德起全部壮烈殉国。不过好在唐宣德早作了准备,在最后时刻用预先搬到指挥部的几箱手雷炸掉了指挥部,毁掉了电台、通讯密码、作战地图等机密物件和资料,没有落入倭寇之手。” 闻听唐宣德也英勇殉国,又想起阵亡的匡复生,方云奇不胜唏嘘。 张灵甫又道:“今早一接战,我觉得有些不对,倭寇炮火虽仍猛烈,但好象人数不多,到现在为止只是一味地使用炮轰,没有冲锋,情况不明,我也不敢轻易进兵,这是为何,你们可探听到什么消息?” 方云奇没有回答张灵甫,一边吃干粮,一边扑在地图上仔细看起来。张灵甫不知究里,又不便打搅他的专注,看赵珍怡,她一脸冷色站在那里,也并不言语,便只得在旁边焦躁地转来转去。 过了好一阵,方云奇猛一拍桌子,叫道:“是了!” 张灵甫吓了一跳:“什么是了?兄弟,你不要这么一惊一诈的好不好,哥哥我这两天都快成惊弓之鸟了。” 方云奇把张灵甫叫到地图旁,指着小鸡笼山西边的一支山脉道:“张将军请看,这条山脉直通我大小鸡笼山阵地背后,如果我所料不错,东野俊彦的主力现正急进在这条山脉之中。” 张灵甫看了地图,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前面兵少,原来东野俊彦那老小子想用少量兵力拖住我们,主力却悄悄绕到背后偷袭,真他妈阴险狡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分兵拒之,你看怎样?” 方云奇转身对赵珍怡道:“你马上带领小分队出发,就去这条山脉侦察,随时报告情况。” 赵珍怡领命而出,随便抓了一些干粮,就带着小分队出发了。 张灵甫又焦急地问:“兄弟,军情如火,行不行你到说句话呀。” 方云奇道:“张将军,你知道萨尔浒之战吗?” 张灵甫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投笔从戎前在哪里读书吗,北京大学历史糸,怎会不知道这场后金与明朝的著名战役呢。” 方云奇也笑道:“我只知张将军出身黄埔,是委员长的得意门生,可不知张将军竟然还是北大才子,真可谓文武双全,失敬失敬。” 张灵甫道:“你怎提起萨尔浒之战?” 方云奇道:“当年明军分四路合围后金,努尔哈赤道:任尔四路来,我只一路去!你记得么?” 张灵甫何等聪明,立马领悟方云奇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管东野俊彦迂回之兵,只集中兵力攻击对面之敌。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方云奇点点头:“正是此意。我们若分兵拒敌,倭寇战力甚强,恐怕我们不一不定占到便宜。再者东野俊彦主力在山地迂回,定然颇耗时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乘倭寇分兵,我们先集中力量歼其一部,再作打算。” 张灵甫赞道:“真将才也!我们先令鸡笼山上的炮兵猛轰日军,再抽出少量兵力向大小鸡笼山佯动,做出回军山上的假象,迷惑倭寇,然后组织敢死队在前冲锋,你我带领主力部队出其不意全力向谷口扑去,务求全歼对面之敌!” 计议停当,二人立即进行布署,先组织了一百人的敢死队潜至阵前,隐蔽在一条山沟里。待一切准备停当,开始对两边鸡笼山作出佯动后,敢死队一跃冲出,旋风般扑向日军阵地。 倭寇正调集大炮轰击爬山的中国军队,忽从斜刺里冲出一支不要命的中国部队,并很快突至近前,再要调整大炮轰击已来不及了,只得用机枪扫射,但大小鸡笼山上的中国军队炮火此时又铺天盖地而来,陡然之间,倭寇有些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方云奇与张灵甫指挥大军开始了集团式冲锋。 倭寇只见从山丘背后、树林里面,一下子冲出无数的中国士兵,火力凶狠,喊声震天,潮水般涌将过来。倭寇肝胆俱裂,哪里抵挡得住,只得往后退去。但人退走了,车也开走一些,可那布在阵地上的数十门笨炮却急切之间难以搬走,全被冲上来的中国军队炸毁。 虽然冲在前面的中军士兵在倭寇机枪扫射下,成片成片地倒下,敢死队也几乎伤亡殆尽,可谓代价沉重,但毕竟攻占了日军阵地,炸毁了日军大炮,缴获枪支弹药、罐头饼干无数,烧毁十余辆车,毙倭数百,张灵甫和方云奇还是觉得代价值得,向薛岳报了捷。 占领日军阵地的中国士兵边清理战场,边吃罐头饼干,不仅补充了体力,而且士气高涨。 张灵甫和方云奇待部队略事休整,正准备挥师向倭寇逃窜方向追击前进,却突然有数架日军战机飞临上空,还没等中国军队回过神来,倭机盘旋俯冲,一通狂轰乱炸,炸得中国军队伏于山谷之中头都不敢抬,未及躲避或奔走乱窜者死伤无数。 张灵甫急令向第一集团军指挥部求援,请求国军也派空军前来助战,而薛岳回电称经请示军委会,蒋委员长指示,国军飞机因数量有限,又在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中损失惨重,因此现存空军力量重点用于保护武汉和长江防线,山区战场无暇顾及,要他们发扬革命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怎样怎样,云云。 薛岳回电太长,张灵甫趴在所占日军战壕里不及看完,就一把扯碎,大骂道:“不派就不派,废话屁话连篇!” 张灵甫准备命机枪手跳出战壕去打飞机,被方云奇止住,对他道:“我们的飞机重点用于武汉和江防,倭寇的飞机也会重点用于长江一线战场,而在山区作战,飞机作用不大,要不这几天我们与倭寇打得这么激烈,怎么也没见倭寇派飞机来呢。我估计是东野俊彦不甘失败,临时请调几架飞机来支援,它乱轰一阵就会离去,到是要防着刚才败退而去的倭寇组织反扑。” 张灵甫醒悟,急传令部队不得妄动,择地躲避倭机轰炸,并乘间修补工事,作固守之备。 果然不出方云奇所料,倭机狂轰滥炸一阵后就掉头离去,而刚才退去的倭寇开始了疯狂的反扑,妄图夺回阵地。 张灵甫和方云奇立即组织部队反击,因是据守工事,而日军大炮又早被全部炸毁,失去炮火优势的日军,战力大不如前,其进攻很快就被打了下去。 第一一九 二探失陷 倭寇不甘心,连续进行数次反扑,均以惨败告终。 天色渐晚,倭寇退去,终于能让部队休息一下了。方云奇和张灵甫坐在战壕指挥所里,命与鸡笼山阵地联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张灵甫不踏实了,心有余悸地对方云奇道:“莫非鸡笼山也与指挥部一样,被日军特工分队荼毒了?” 方云奇摇摇头:“鸡笼山阵地少说也各有千余人,日军特工分队再厉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两阵之人全部消灭,但日军特工分队截断鸡笼山与我们之间的联系到不是没有可能。” 一小时后,赵珍怡小分队发来密电,报告东野俊彦主力可能是因为地图有误,在山里转了一天,走了不少冤枉路,现已到达小鸡笼山西边扎营,约有三千余人。 方云奇与张灵甫立即在地图上找到了东野主力的位置。方云奇敲着地图道:“东野俊彦真是狡诈无比,倘若不是地理不熟,他的主力在今天白天按预定时间到达这里,突然从背面向我们发起进攻,其胜负还真未可知啊。” 张灵甫不以为然地道:“在我们中国土地上打仗,肯定有山神菩萨、土地公公保佑我军,倭寇不迷路谁迷路。” 方云奇盯着他道:“你到底是历史系还是风水系,还信这个?” 张灵甫正色道:“正因为我熟知历史,所以才信这个,自古大将带兵作战,都很忌讳山名地名的。” 云奇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比如庞统殒命落凤坡。” 张灵甫笑道:“老弟此言甚佳。你想想看,我们给倭寇布阵之地叫大鸡笼山小鸡笼山,而你看倭国的地图,活象一只小爬虫,与地名相冲,不是合该葬灭于此么。” 方云奇不禁哈哈大笑:“张将军所言甚是,这里就是这支倭寇的葬身之地。” 张灵甫也大笑。 方云奇道:“那你看这支到达小鸡笼山后面的倭寇将会怎样发动进攻?” 张灵甫沉吟道:“东野俊彦原想前后夹击我军,现他这谷口阵地丢了,火炮也悉数被毁,夹击已难成势,这老小子会不会乘我主力外出,而攻击我鸡笼山阵地呀?” 方云奇道:“我们现在与鸡笼山阵地联系不上,如果真是日军特工分队掐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那你的这种分析不是不可能。而要命的是我们现在不能回军,倘若回撤,我们阵前的倭寇定然尾随追击,那到真给东野造成前后夹击之势了。” 张灵甫瞪大了眼睛:“若东野俊彦真攻击我鸡笼山阵地,我们又不能回援,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它丢了?” 方云奇道:“东野大幅迂回,必然轻兵疾进,不可能携带重炮,最多带有迫击炮,但鸡笼山距山谷甚高,光靠迫击炮恐一时难以凑效,这就给我们救援赢得了时间。” 张灵甫皱眉道:“你越说我越糊涂,我们既不能回军,那救援时间的多寡于我们有何实际意义?” 云奇笑道:“我们不能救,难道薛长官也能坐视不管么。” 张灵甫顿足道:“正是此理,我们应立即向薛长官求援。”又道,“我说兄弟,你能不能在说话时一下子都说完,不要老让哥哥猜你这闷葫芦行吗?” 方云奇呵呵笑道:“并非要张将军来猜我这闷葫芦,是因为我也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你就不要自谦了。”张灵甫摇摇手,“我看你就是三国看多了,不自觉地就要学孔明卖弄玄虚,不过还好,你没把要说的弄在锦囊里交给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方云奇一愣,张灵甫靠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虽说如此,我也很喜欢!” 二人相视大笑。 给薛岳发电后,薛岳很快回复,已就近调三十五师连夜驰援鸡笼山阵地。 如此方可无忧,方云奇与张灵甫松了一口气,打算稍事休息,突然又接到赵珍怡报告,说在一处山凹里发现东野旅团指挥部。 方云奇精神一振,在地图上找到了位置,盯着张灵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此处离我们也不是太远,我挑选几人连夜赶去,端了它!” 张灵甫头摇得象拨浪鼓:“不妥不妥,上次你一夜不归,我都不知道如何向薛长官报告。再说这样的侠客行为,还是让小分队去做吧。” 方云奇哪里听从他劝,执意要去,张灵甫无法,只得依了。 方云奇大喜,复电赵珍怡就地等候,便挑了五个功夫在身、机灵老道的士兵,全副武装,连夜向赵珍怡处赶来。 方云奇赶到后,赵珍怡带小分队正伏在山岗上等他。她指着山凹里一处灯火明亮的地方对方云奇道:“那里是一处小村庄,村里的人已全被日本人杀了,东野的旅团指挥部就设在村子中间的祠堂里。” “进去的路线摸清了吗?”方云奇问。 “摸清了。村里的日本兵不多,只在指挥部周围约有一个排的警卫。”赵珍怡道。 灯火如此明亮,却只有一个排的警卫,方云奇心中不禁生疑,暗忖东野俊彦是个狡诈谨慎之人,怎会现出如此漏洞,莫非其中有诈。 赵珍怡催促进村,方云奇让再等等。等了好一阵,只见那灯火明亮处影影绰绰似有人不断进出,但村里及四周并无异常动静。 方云奇决定冒险一试,便带队摸进村来。夜色微明中,只见村里房屋大多残垣断壁,四处一片焦土,这自然是倭寇烧掠的结果。 来到祠堂前,见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砖石构造房屋,两扇大门敞开着,上方挂着两盏汽灯,两个日本兵在门口站岗,一队巡逻兵在祠堂周围巡逻,再看大门里面灯火通明,有不少人在往来走动,的确象是一个有序而繁忙的作战指挥部。 赵珍怡再次催促说天快亮了,再不进攻,恐坐失良机。 方云奇仍然犹疑不定,这时忽从祠堂旁边钻出几人,匆匆向祠堂里走去,领头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枝子。 既然枝子都带人进去了,看来这里的确是东野俊彦的指挥部无疑,方云奇下了决心,将队员分成两组,让赵珍怡带一组在外面接应,他带队冲进去。 赵珍怡说由她带队往里冲,让方云奇在外接应,还未等他说话,赵珍怡就两枪摞倒了门口的卫兵,一跃起身向祠堂里冲去。 赵珍怡带人冲进了祠堂,只听得里面枪声如麻,似乎战斗异常激烈。 方云奇心中一惊,但还未及多想,就见在祠堂外面巡逻的日本兵正欲往祠堂里冲,只得举枪射击,先解外围之险再说。 日本巡逻兵回身伏地还击,火力较猛,方云奇他们一时难以得手,而听祠堂里面枪声似比先前更加激烈起来,莫非珍怡他们中了埋伏,方云奇心急如焚。 为了尽快冲进祠堂帮助赵珍怡,方云奇扔出两颗手雷,带着队员冒险冲了过去。日本巡逻兵没料到方云奇他们动作如此迅捷,爆炸的烟雾还未散去,人就冲到了面前,有点发蒙,错愕之间稀里糊涂就做了枪下之鬼。 干掉了巡逻队,方云奇带着队员迅速冲进了祠堂,一冲进去,枪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呆了。 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日本兵,全部手持冲锋枪对着他们,在他们正对面还有两挺机关枪。 赵珍怡带进来的人都横七竖八躺在院子中间,已死多时,而她自己则被五花大绑在祠堂里粗大的柱子上,肩膀上还在殷殷流血。 果然中了东野俊彦的诡计,方云奇心中大悔。 枝子和东野俊彦站在绑赵珍怡的柱子旁。东野俊彦阴恻恻一笑,用中国话对方云奇道,“云奇小友,久违了,一别数载,没想到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吧。” 枝子道:“放下枪!” 方云奇没动,枝子走过去,用枪对着赵珍怡的太阳穴:“我数三下,你再不放下枪,我就先毙了她!” 方云奇深知枝子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出,为今之计,只能先按她的话做,便将手中的枪扔在地上,队员们也跟着放下了枪。 “上前来!”枝子又命令方云奇道。 方云奇只得走上前去,两个日本兵走过来,将方云奇也结结实实绑在了赵珍怡旁边的柱子上。 枝子收了枪,对赵珍怡笑道:“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我一定会打败他的。” 赵珍怡看着枝子,眼里充满痛惜,柔声道:“枝子!” 东野俊彦回过头来,厉声问枝子:“你认识她?” 枝子一愣,道:“她是支那军队的间谍,我们曾在山中交过手。” 此时天色已明,东野俊彦对枝子道:“你抓紧时间审讯,我回指挥部去,一有结果马上向我报告。” 东野俊彦又指着站在院子里的中国军人挥挥手,一队日本兵便将他们押出了祠堂。 第一二0章 数典忘祖 方云奇觉得不对,大声对东野俊彦喊道:“东野俊彦,他们已经放下武器,按国际公约,你不能杀害俘虏。” 东野俊彦闻言又转过身来,走到方云奇面前:“云奇小友,隔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样天真烂漫呢。在大日本帝国皇军眼里,没什么俘虏不俘虏,只有支那人。哈哈——” 东野俊彦狞笑着走了出去,外面响起一排枪声,枪声中夹杂着队员们的骂声:“东野倭奴,我操你妈……” 赵珍怡眼泪滚滚而下。方云奇将头狠狠撞向柱子,因用力太猛,撞得柱子上面屋瓦震动,灰尘坠落。他对赵珍怡喊道:“悔不该不听张将军之言啊!” 院子里的日本兵大多随东野俊彦走了,只留下一个小队把守,枝子命清理了院里的尸体,清扫了血迹,又命日本兵去院外警戒巡逻,只留下两人作记录,看来她是准备开始所谓的审讯了。 此时,隐隐似有炮声传来,看来前线又开始激烈交火了,不知支援鸡笼山阵地的三十五师赶到没有,方云奇心中颇有些担忧。 枝子却似乎并不忙着审问,而是与那留下的两个日本兵一道吃起罐头来,优哉游哉,好似胜券在握。 方云奇心中有些不踏实起来,不知这古灵精怪的倭寇魔女又在玩什么花样,自己到是不怕,就怕她对赵珍怡使出什么卑劣手段。 枝子叉着一块罐头肉来到方云奇面前,满目含笑,往他嘴里送。方云奇猛一甩头,用嘴把肉碰落地上。枝子不但不生气,反而咯咯笑起来。 赵珍怡看在眼里,心中又气又急,万分痛惜妹妹竟然堕落成为毫无人性的倭寇,不过看她情形,似乎对云奇哥到颇有情意,只要她愿意回头,脱离倭寇,我情愿将云奇哥让给她。 “枝子!”有其他倭寇在场,赵珍怡自不敢喊枝子妹妹,只想柔声喊她过来,再悄悄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谁知枝子闻听十分恼怒,对一个日本兵使了个眼色,那倭寇走上前去,对着赵珍怡就是一顿掌掴,直扇得赵珍怡眼冒金星,嘴角流血,双颊也随之肿得老高。 方云奇怒喝道:“你干什么?她不过喊了你一声,你不高兴不理睬就是了,为什么这样对待她?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的……” “云奇哥!”赵珍怡厉声制止了方云奇还要往下说的话。 但却被枝子说了出来,她冷笑一声:“她是我什么,姐姐?我是堂堂大日本帝国的人,天皇臣民,跟你们支那人哪有半点关系。她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命人割去她的舌头!” 见赵珍怡肿着脸,嘴里淌着血,神情却又哀又怜,显然这痴痴的赵珍怡已不仅是在心中,而是从骨子里认定了枝子就是她妹妹,因此才对枝子带给她的伤害不但不生气,反而悲怆哀婉,其痛苦之壮难以言表。 可枝子不但对姐姐的痴情浑然不觉,反说要割去她的舌头,方云奇气得浑身发抖,对着枝子呸了一声,骂道:“你哪里是什么日本人,不过是东野俊彦在中国捡的一个女婴养大的而已。他把你训练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让你在凶险的战场上杀进杀出,对你哪有半分毫的父女情义!你屡次以身犯险,他就一点都不对你的安危担心吗?由此可见,你不过是东野俊彦这个屠夫在中国杀人放火、收集情报的一个工具而已。如果说以前你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前不久遇到了自己的姐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竟然还不醒悟,反而数典忘祖,认贼作父,残害亲人,你还是个人吗?” 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骂得枝子一愣一愣的眼睛都睁不开,她呆傻傻地站在那里,紧盯着方云奇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回应他。 说枝子是东野俊彦检来的,方云奇不过是气极了臆测胡说而已,到现在为止,除了一块玉佩,他并无枝子身世的半点线索。但虽属臆测,却无意中说出了一直萦绕枝子心头不能释怀的隐疑,那就是自参军以来,无论多么危险的任务,多么恶劣的险境,东野俊彦总会毫不犹豫地派枝子前去,对她的生死似乎毫不顾及。以前枝子偶有想起,虽觉奇怪,总认为是帝国军人效忠天皇,生死自然置之度外,但现经方云奇点醒,细想起来,好象并非全无道理。 难道我真的是支那人?枝子不敢想下去,她疯了一样扑到方云奇面前,对他又撕又咬,然后附在他耳边道:“管她是谁,我让你看场戏。” 方云奇有些悚然:“看什么戏?” 枝子笑起来,面目变得狰狞:“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抓住了支那女人,你说要上演什么戏?他们可好久没碰过女人了。” 枝子退开去,准备召外面的日本兵。 方云奇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立时大恐,急对枝子喊道:“不要伤害她!你想知道什么?” 枝子回转身,笑靥如花,带着胜利者的神色,随即却又蹙起眉来:“你这么担心她,她真是你未婚妻吗?” 方云奇点点头,叹道:“枝子,今天落在你手上,我们认裁了。念在你我儿时的情分上,你不要伤害她,直接杀了我们吧。两国交兵,我不会怨你的。” 枝子不理他的话,问道:“你和张灵甫的指挥部在哪里?” 方云奇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不是早被你带人毁掉了么?” 枝子又咯咯笑起来:“看来我们想到一块了,都去偷袭对方的指挥部,只不过都落了空而已。” 方云奇正欲说话,枝子话锋一转:“少跟我这云山雾罩,那指挥部是空的,真正的指挥部到底在哪里?” 方云奇道:“上面要求我们靠前指挥,其实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指挥部,各部长官在哪里,指挥部就在哪里。” “那薛岳的指挥部呢?”枝子问。 “我一直在前线,实在不知薛长官到底在何处。”枝子步步紧逼,方云奇装痴卖憨,步步为营。 就这么转圈耗着,直至过午。枝子对方云奇的伎俩当然心知肚明,屡屡气得鼓腮瞪眼,但并未对方云奇动刑。 枝子都不想再问什么了,不料方云奇却对她发问:“你们怎知道我要来袭击你们的指挥部,预先做了埋伏?” 枝子笑道:“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着聪明反被聪明误。那晚你假扮帝国士兵遗体混入我们军营,展露身手,我料定十有八九是你无疑,因此才说服父亲设立这个假指挥部,并故意漏出破绽,引君入瓮,没想到你真上钩了。” 闻听此言,赵珍怡羞惭无比,对方云奇道:“云奇哥,是我上了她的当,却连累了你呀!” 方云奇跌足道:“珍怡,这不怪你,要怪只怪我当时一念之仁,在上海时没一刀杀了这个女恶魔!” 枝子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再不老实回答,我就对她不客气了。” 方云奇正在紧急思考枝子接下来会问什么,该如何应对,只见一个日本兵急匆匆走了进来,递给枝子一张电报纸,枝子看后脸色一变。 方云奇心中好奇,便以言挑之,故作轻松笑道:“哈哈,战场吃紧了吧。” 枝子盯着他,目光显得有些凄然:“你马上就是要死的人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实情。前面战场形势很好,小鸡笼山阵地已被攻破,现父亲正加紧进攻大鸡笼山阵地,可能你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方云奇大惊,心想难道薛长官调的援军没到不成?回头又见赵珍怡因流血太多,脸色越来越苍白,额上汗珠亦涔涔而下,不禁深悔自己的轻敌与孟浪,不听劝阻,脱岗涉险来此,丢掉性命事小,影响战局,连累珍怡,真正是上对不起委员长的栽培与信任,下无颜面对李茂全在天之灵啊。 想到此,只觉万念俱灰,对枝子道:“不用多说,要杀要剐快动手吧。” 枝子颇是犹疑,沉吟半晌,对云奇道:“父亲命我不用耗费太多时间,若审问价值不大,立刻杀了你们,尽快赶到前线去。” 方云奇道:“那快动手吧。”他看赵珍怡,珍怡只是神情凄凄地看着枝子,并不以自己的性命为意。 枝子一挥手,外面的日本兵走了进来,对着方云奇和赵珍怡举起了枪。 赵珍怡潸然泪下,对云奇喊道:“云奇哥,珍怡对不起你,连累了你,来生再见吧。” 方云奇对赵珍怡道:“哥不怪你,如有来生,我们还一起并肩杀倭寇!” 枝子忽挥手制止了日本兵,对一直跟她留在祠堂的两个日本兵道:“还是押到外面去吧。” 那两人便来解方云奇的绳子,枝子走过来,对那两人道:“这人是武功高手,为防他逃脱,还是我来吧。你们去绑那女人。” 她解开方云奇的绳子,把他从柱子上放开,又结结实实反剪双手捆着,却趁人不备,暗暗将一截绳头塞在云奇手中。 第一二一章 倭奴梦破 二人被绑好之后,日本士兵就押着他们走出祠堂,来到外面的空地上。方云奇四周看了看,发现在空地不远处有一道石坎,便悄悄给赵珍怡使了个眼色,二人快步走到石坎前,后面响起日本兵的吼声。 方云奇转过身来,用脚在地上狠命一跺,地上被跺出一个坑,尘土飞场,然后飞起一脚将坑边凸起的泥块冲着倭寇踢出,与此同时,一拉刚才枝子交到他手中的绳头,绳索应手而开,便一把挟起身边的赵珍怡飞跃下坎。 这一切几乎都在电光石火之间,跟在后面的日本兵猝不及防,只觉眼花缭乱,面前一片尘土飞扬,只好胡乱放枪,等到尘埃落定,赶到石坎边一看,下边残壁断垣宛然,却哪里还有方云奇与赵珍怡的影子。 枝子故意落后一步走出祠堂,见此情形,将日本兵怒骂一通,然后命炸掉祠堂,赶往前线。 方云奇挟着赵珍怡从石坎上跃下,利用村中破房断屋避开日本人的视线,然后一路狂奔,跑入山上浓密的树林,方才放下珍怡,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方云奇查看她的伤口,肩头中枪,因流血时间太长,已越来越虚弱,脸如白纸。 赵珍怡喘息着道:“云奇哥,我已走不动了,不要管我,你快回阵地吧。” 方云奇一边撕下自己的衣襟给她包扎止血,一边柔声道:“我们已经脱离危险了,慢一点没关系,我背着你走。” 赵珍怡急道:“倘若日本人追来,背着我就都走不了,你不要管我,快走吧,我自有脱身之法。” 方云奇哪里信她:“要我丢下你,除非你先杀了我!”说完一把将她背在背上,向前走去。 赵珍怡流泪捶着他的背道:“你这个冤家呀!” 回到阵地已是傍晚时分,虽近天黑,但交战双方仍然打得难分难解,毫无停歇气象。 进入临时指挥所,张灵甫正气急败坏,看见出去时有十几个人,现在回来就方云奇和赵珍怡两人,且赵珍怡身负重伤,方云奇也满脸疲惫憔悴之色,便什么都明白了,也不好多问,只道:“东野俊彦这老小子真他妈不是东西,只管不要命似的一味死缠烂打。你曾说倭寇飞机不会大量前来助战,可今天中午时分,日军飞机象蝗虫一样遮天蔽日而来,对大小鸡笼山阵地狂轰滥炸,特别是小鸡笼山阵地,几乎被倭机炮火覆盖两遍,已经失守。从下午到现在,东野俊彦一直在对大鸡笼山阵地发动猛攻,未曾稍停,而我对面的倭寇也在进行疯狂反扑,无力回援鸡笼山,形势岌岌可危!” 方云奇惊道:“支援的三十五军呢?” 一提三十五军,张灵甫破口大骂:“这群王八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战场形如水火,他们却放着大路不走,说怕中埋伏,选择山路进军,走了一夜,竟象蜗牛一样至今未到,刚才联系说还有四五小时的路程才能到达,我看只能等他们来给我们收尸了!” 方云奇叫来仅存的两个卫生员,命他们立即给赵珍怡取出肩上子弹,卫生员却说药品与器械全无,连纱布和绷带也已消耗殆尽,如果要取子弹,只能用土办法,但得能忍住疼。 方云奇咬咬牙,让他们放开手脚取,疼没关系,必须取出子弹止住血,否则,珍怡已失了很多血,将立有性命之忧。 卫生员扶赵珍怡出去后,方云奇对张灵甫道:“张将军不要着恼,我有退敌之计。”然后附在张灵甫耳边如此如此。 张灵甫疑惑地道:“这能行?” 方云奇喝了一口水:“试试看吧。”命人取来纸笔,挥手写下一封书信—— 东野俊彦将军台鉴:自昨与将军庚夜会面,承蒙盛情款留,未敢稍忘,不日定当奉还。现弟已归营,见双方士卒均鏖战经日,俱已疲弱,而我部援军不时将至,为将军计,不如暂且休整,明日再决高下。如允弟之所请,可于阵中发三枚信号弹为号,双方停火。 方云奇手书。 张灵甫览毕大惊,失声道:“老弟,你怎么将我们援军的消息泄露给东野俊彦,这可玩得太玄了点吧。” 方云奇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们有援军是实,但尚未到达,实际上为虚。我故意透露给东野俊彦,他深谙中国兵法,我料他一定不信。等我们援军一到,虚变为实,东野俊彦却不一定能想到这点,那我们下面的文章就好做了。” 方云奇分析得头头是道,张灵甫只得频频点头,但心里实是半信半疑,目前局势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命人用布裹了方云奇的书信,来到阵前投掷。 大约半小时后,日军阵地升起三枚信号弹,双方如约停火,张灵甫不得不对方云奇佩服得五体投地。 按照预定计划,方云奇和张灵甫暗命士兵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整束弹药,然后乘着夜色组织兵力突至东野俊彦阵前伏隐。 凌晨两点,三十五师终于赶到,方、张二人急令部队对东野俊彦阵地发起全面进攻。 日军虽然停火,但老道的东野俊彦亦早有准备,组织有序反击,火力强劲,一时之间,张灵甫和方云奇并未占到便宜。 此时,三十五师突然从东野俊彦背后发动攻击,走得虽慢,一旦接火,却也攻势凌厉,颇为凶狠。日军措手不及,天明时不得不全线撤退,小鸡笼山阵地收复。 正当方云奇与张灵甫准备乘胜追击,却突然接到第一集团军司令部命令,薛岳要求他们佯败弃阵,同时命令三十五师立即后撤。 张灵甫大惑不解,欲复电抗辩,被方云奇止住,他认为薛长官既如此调遣,一定另有深意,只需依令行事即可。张灵甫方才作罢。 方云奇所料不差,原来日军一0六师团在沙河镇、南昌铺一带与第一集团军第八军和第六十四军反复争夺七昼夜,伤亡过半。冈村宁次一边令一0六师团撤下休整,补充兵源,一边加强空中侦察,欲寻隙突击。 薛岳察觉冈村宁次意图,为坚其心,便令鸡笼山阵地一线佯败退出阵地,故布迷阵。冈村宁次果然上当,急令休整完毕的一0六师团沿着南浔铁路和瑞武路之间的空隙冒险西进,突至万家岭地区。 薛岳大喜,令第四军实施正面阻击,然后迅速调集第六十六军、七十四军、一八七师、一四二师等共计十万大军合围,意欲全歼孤军深入的日军一0六师团。 待冈村宁次惊觉,为时已晚。十月一日,中国部队陆续到达指定位置,将一0六师团一万余人围在万家岭、小金山、张古山一带,双方连续激战数昼夜,阵地几度易手,战况极其惨烈。 见势不妙,冈村宁次只得急令一0六师团突围,向北转进,与日军第二十七师团靠拢,但在关键时刻,师团长松浦淳六郎发现所使用的地图存在不少谬误,欲用指南针校正,可指南针居然失灵。原来日军使用的地图是一九二六年冈村宁次从孙传芳处窃取,多有不准确之处,而当地又蕴有磁铁矿藏,致使指南针失去作用,真是天亡倭也! 十月六日,薛岳下达了对一0六师团的总攻令,并亲临一线督战。战至九日,日军损失惨重,基层军官几乎伤亡殆尽,基本丧失战斗力。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烟俊六万般无奈,只得组织向万家岭地区空投了两百名联队长以下军官,妄图拯救已至垂死边沿的一0六师团。 在此次战斗中,张古山主阵地是日军突围的关键,已撤至此处的张灵甫和方云奇,亲率敢死队从日军防范不严的山后绝壁攀援而上,与日军进行白刃格斗,夺了阵地。日军动用大批飞机和重炮攻击,想重新夺回张古山。方云奇和张灵甫都被炮火击中,身受重伤,但二人带伤坚持战斗,牢牢守住阵地,挫败了日军企图。 激战一昼夜,一0六师团防御阵地彻底崩溃。十一日,其残部不足千人,退守雷鸣鼓刘、松树熊等不足五公里的狭小地区固守待援。身在九江指挥的冈村宁次疯了,亲带两个日军师团气急败坏扑来,声言不计一切代价救回一0六师团,挽回帝国颜面。 鉴于消灭一0六师团的战略目标已基本达到,而中国守军各部在此场战役中伤亡也极为惨重,为避更大伤亡,薛岳忍痛下令参战部队全线退守永丰桥、柘林一线,并遗憾地电告军委会—— 此次敌穿插迂回作战之企图虽遭挫折,但我集中围攻,未将该敌悉数歼灭,至为痛惜! 当然这是薛老虎自谦之说,让日军一个师团陷于灭顶之灾,这是日本陆军自组建以来第一次,不仅让日军胆寒,而且震动日本朝野,使日本朝中与军部那帮战争疯子认识到现实与梦幻的差距,再也不敢小觑中国,做速战速决的美梦。 第一二二章 一步之遥 但此役却有一个真正让薛岳跌足的巨大遗憾。战后审讯日军俘虏得知,十日晚,实施正面阻击的第四军,前部曾突至万家岭日军一0六师团指挥部,并在激战中数次攻至师团指挥部附近,日军指挥部全员出动,从师团长到炊事员都持枪加入战斗。日军俘虏承认,如果那时中国军队再坚决前进一百米,师团长松浦淳六郎中将不是被俘就是被杀。但因当时天色太暗,中国军队根本没意识到遇到的是日军师团指挥部,以为只是一般日军参战部队,因自身亦伤亡甚重,激战至夜便收兵回营,硬生生错此良机,让松浦淳六郎逃过一劫。 蒋介石在武汉闻听此讯,气得拍桌大骂:“娘西匹,薛伯陵真是糊涂之至!”而据说远在延安的毛泽东听说此事后,哈哈大笑道:“惜哉这个薛老虎,离千古名将只差一步之遥啊。” 然命运总爱跟人开玩笑,而历史也往往十分相似,就在蒋介石大骂薛岳糊涂时,他自己也糊里糊涂犯了一个大错误。 就在中日双方集结重兵在武汉战场苦战,日本人在赣北战场失利的情况下,却突然从武汉战场抽调力兵,在海军配合下悄然南下偷袭广州。而得到情报的蒋介石认为日军主力在武汉战场,无力南顾,所谓偷袭广州不过是日军故意放出的烟幕弹,意欲让中国从武汉战场分兵而已。因此,他不但不理会广东省长吴铁城的求援,反而下令从广东守军中再调一个师驰援武汉。 十月十一日,就在薛岳取得万家岭大捷之时,日军七万余人在广州大亚湾强攻登陆,连下广州外围惠州、博罗、增城等地,仅仅十天时间就将防守广州的国军余汉谋第十二集团军打散,攻陷广州。广州丢失,日军不仅能沿着粤汉铁路北上攻击中国守军背面,而且广州是在上海、青岛等地相继陷落后,国民政府对外联络的唯一重要港口。广州一失,武汉已无重兵防守之必要,蒋介石遂决定不再作孤城之守,下令迅速放弃武汉。 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五日,日军占领汉口,次占武昌,二十七日占领汉阳,武汉三镇至此全面陷落。 武汉会战历时四个半月,毙敌十余万,基本达到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大大消耗日本国力的战略目标,粉碎了日本在中国战场速战速决的幻想,打破了日本人战前制定的把蒋介石政权从中央政权打压为地方政权的美梦;日本人的策略也由军事打击为主、政治诱降为辅,调整为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陷入持久战泥潭。当然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中国方面也在此役中遭受巨大损失跟消耗。抗战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方云奇和张灵甫是在第一集团军战地医院的病床上听到武汉失陷这个消息的,二人皆捶床大忿。张灵甫的伤势较方云奇稍轻,半个月后,还没好利索,他就再也躺不住,离院回到部队,临走前对方云奇道:“兄弟,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对你讲。你是一条汉子,也堪称将才,但作为带兵之人,你有一个致命弱点,喜欢擅离指挥岗位,去干应由特工干的事。对部队来讲,这是很危险的。有人将这件事密报给了校长,校长十分震怒,来电询问我,我不能瞒校长,只能如实报告,望老弟海涵。” 方云奇全身多处中弹,有一块炮弹的弹片离心脏只有毫米之差,可谓间不容发,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几乎全身缠满绷带,只露着两只眼睛和嘴唇,对着张灵甫费力地笑了笑:“你我在张古山阵地上同倭寇白刃血战时,可曾想过要活着离开,试问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 闻听此言,张灵甫唏嘘良久,大笑而去。 半个月后,方云奇身上其它伤口基本痊愈,唯受伤最重的胸口之伤,虽经手术治疗,却并无好转,反而大面积化脓,进而高烧不断,严重时甚至胡言乱语,一度出度生命垂危迹象。 此时方云奇已随战地医院辗转至贵州境内,薛岳闻听后,专程抽时间到医院看望,见此情景不禁深为担忧,也知他曾是蒋委员长身边人,又深得蒋介石宠爱,因此不敢怠慢,一面亲自电告蒋介石,一面立即派人连夜将方云奇送往重庆陆军医院。 蒋介石接到薛岳电话大惊,命陈诚专程到陆军医院传达他的旨意,并对方云奇入院及治疗妥做安排。 来头如此之大,陆军医院岂敢马虎,待方云奇送到后,立即组织专家进行会诊,并再次进行了手术,但伤势虽有所好转,炎症化脓却似乎仍难控制,还时不时发高烧。 赵珍怡在鸡笼山阵地撤退时被方云奇安排人送到战地医院,后又被戴笠派人接到重庆治疗,现早已出院。方云奇来重庆后,在戴笠特许下,她不用到军统上班,天天在医院守着方云奇。见心上人伤势如此沉重,似殊无痊愈可能,赵珍怡愁急攻心,成天以泪洗面,十余天下来竟至形销骨立,瘦若寒鹤。 方云奇见此心中又急又痛,却无计安慰珍怡,二人常执手互凝,唯相对下泪。 一天深夜,戴笠突然来到医院,独自一人悄然进入病房,见此情形,心中亦明白了八九分。他站在病床前默然看着已十分虚弱的方云奇,虽神情平静,但眼底却抑制不住地闪烁起怜痛悲伤之光。 方云奇身上泛起阵阵温暖:“爹,孩儿恐怕得先走一步了!”他在心头暗呼,对着戴笠孩子似的笑了笑。 戴笠怕再难控制自己的情感,便陡然转身走出病房,来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方云奇的病历发愁,并不知这深夜突然闯入之人是谁,便略微诧异地盯着他:“你找谁?” 来人并不言语,从身上掏出一把手枪放在桌上:“我送你一件礼物!”声调不高,但语气阴恻,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院长心中不快,提高声音道:“你是谁,为什么威胁我?” “戴笠。”戴笠不紧不慢地道。 “戴...戴老板!”院长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语无伦次,“您深夜前来,有何差遣,鄙人敢不从命?这件‘礼物’鄙人可不敢收,还请戴老板收回。”他拿起桌上的手枪,恭敬地送到戴笠面前。 戴笠不接,院长只能这么举着,在他鹰隼般目光的逼视下,额汗涔涔直下。 过了许久,就在院长都快要跪下时,戴笠终于说话了:“委员长亲自交代的人,你竟敢如此草率!” 院长终于明白戴笠的意思了,战战兢兢地道:“您是说方云奇吧,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实在是无力回天,主要是抗炎药品奇缺。不过我听说美国最近生产了一种新的盘尼西林,抗炎效果非常好,可在国内弄不到,而因战争全面爆发,对外港口失陷,我们陆军医院对外联系的渠道早就不通了,实在是一筹莫展,毫无办法啊!” “为什么不报告?”戴笠道。 “我已向陈诚陈长官报告,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毫无音讯,我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啊。”院长愁眉苦脸地道。 戴笠骂道:“辞修该死,误委员长之事!”又对院长道,“十天之内我会命人把你要的药送来,但如果方云奇有什么不测,你就用这‘礼物’自便吧。且今晚之事你要是对别人透露半个字,就是治好了方云奇,结局也是一样!” 戴笠将院长举着的手枪蓦地用力推到他怀里。院长抱着手枪象烂泥一样摊倒在地板上,对戴笠离去的背影费力地嘶声喊道:“只要有美国生产的新的盘尼西林,我保证把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回到军统,戴笠密令在美国的军统特工火速搞到新的盘尼西林,从秘密渠道经香港入境,送至重庆。就在第十天的晚上,戴笠派人将药如期送到陆军医院。 院长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获至宝,立即组织最好的医生对方云奇展开新的治疗。 方云奇胸伤炎症终于得到控制,开始渐渐好转。见他一天比天精神,赵珍怡的脸由阴转晴,也终于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一天,蒋介石突然携宋美龄在陈诚陪同下来到医院视察,当进到方云奇的病房,看到他恢复得很好,大为满意,对跟在身边的陆军医院院长频频点头。 站在旁边的陈诚惊奇地发现,委员长看方云奇的目光里满是慈爱之情,宋美龄也对他不时温言安慰,心头不禁掠过一丝醋意,暗想这丑小子不知哪里修来的福分,让委员长与夫人对他如此青眼有加。 虽然委员长曾亲自交代,但陈诚对这个小小的上校团长并未十分在意,认为不过是委员长对身边人的一种作秀似的关怀而已,因此在院长汇报需要新的药品时,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可从今天的情形看来,蒋介石夫妇跟方云奇的关系的确是复杂而深刻的。 陈诚暗自庆幸方云奇伤情终见好转,倘真有什么闪失,那自己还不又要被蒋委员长骂得狗血喷头! 第一二三章 临江小镇 蒋介石忽然对在病房里忙前忙后殷殷服侍的赵珍怡发生兴趣,笑眯眯地问方云奇:“这位姑娘如此尽心,是你什么人啦?” 闻听此言,方云奇与赵珍怡都不禁红了脸。旁边的宋美龄笑着对蒋介石道:“这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蒋介石哈哈大笑,又问道:“她是哪儿的呀?” 方云奇道:“军统。” 蒋介石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但很快平复如初,又向院长询问了一些治疗情况,并嘱方云奇安心养伤,然后离开了医院。 在精心治疗下,方云奇逐渐康复,于民国二十八年新年到来之际出院,住进位于曾家岩中四路一五一号的戴笠公馆。赵珍怡也住在那里。 戴笠却总是居无定所。曾家岩公馆不过是他办公与会客的地方,很少夜宿于此,加之国民政府刚迁来重庆,戴笠公务繁忙,常常十余天不露面,因此方云奇与赵珍怡自在逍遥,就象一对快乐的小鸟一样,趁闲把重庆好好逛了一遍。 重庆会于两江交汇之地,地处中国腹心,既可北上中原,南达云贵,通于印缅,又能顺江东下,直逼华中与华东,且背倚天府富庶之利,挟武陵、秦岭与三峡之险,可谓出而便捷,守则固若金汤,确是战时很好的避难之所。只因举国抗战,日寇封锁,物资匮乏,民生艰难,使这原本水陆繁华之地,在战争的肆虐下显得破败与凋敝。 这天,阳光明媚,春风和暖,对常年雾气笼罩的山城来讲,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方云奇与赵珍怡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明亮开朗,便相约来到朝天门码头游玩。 游兴正浓,突然从头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只见一群飞机如鸦似蝗,密密麻麻飞临上空。码头上忙忙碌碌的搬运工人都不觉停下手头的活计,仰头看着天空,颇觉稀罕。 方云奇看见在阳光照射下,飞机机身上隐约闪现着膏药符号,知是日军战机飞临,忙叫声不好。话音刚落,日机就怪叫着俯冲而下,看稀奇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巨大的爆炸声就在人群和街道中响起。 陡然之间,码头上人喊马嘶,乱成一团,不到半小时,朝天门码头就陷于一片火海之中,房屋倒塌,街道凌乱,到处是尸体,到处是号哭奔走的平民百姓,惨烈异常。 这是重庆第一次遭受空袭,人们根本不懂防空,只是一味胡乱奔跑,成了日机的活耙子。此时,防空警报凄厉响起,街上四处乱窜的人更是不知所措,乱成一锅粥,伤亡极为巨大。 方云奇跟赵珍怡伏在街边一道石坎下,大声呼喊街上乱跑的人群卧倒,但声嘶力竭,嗓子都喊哑了,却没人听他们的,二人只能瞪眼干着急。 此时突然从前面不远处的废墟里跑出一个小男孩,浑身黑乎乎的,哭叫着在街上奔跑。一架日机向这边呼啸着俯冲而来,并进行机枪扫射。子弹打得孩子身边土屑乱飞,那孩子吓傻了一般,竟站在街中间一动不敢动。 方云奇一跃而起,蛇行着向那孩子奔去,就在快接近孩子时,忽从街对面冲出一人,抱起孩子一个翻滚,翻到了街边的石坎下。日机似乎不甘心,盘旋一圈后再次凶猛地冲下,对着街边的石坎一阵狂射,并丢下一枚炸弹。方云奇只得伏下,待炸弹爆炸之后才跑上前去,还好那人抱着孩子躲在坎下安然无恙。 方云奇正准备离去,那人忽喊道:“贤弟!” 方云奇回身细看,不禁惊呼道:“刘大哥!”那人竟是他结拜兄弟刘武信。 狂轰滥炸了一个多小时,日机方才心满意足的飞走。方云奇与刘武信爬上街道,只见四处残垣断壁,早成一片焦土,烟火不断,街上死尸堆积如山不论,断手断足或流血带伤者不计其数。二人不禁悲愤难言。 赵珍怡走上来,见过刘武信。方云奇问刘武信道:“大哥,怎么在这里碰上你呀?” 刘武信道:“第二次国共合作已正式开始,我党在重庆成立了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我现就在那里工作。” “你住在哪里,哪天空闲了我和珍怡去拜访你。”方云奇道。 刘武信欣然道“好啊!我就住在机房街七十号八路军办事处内,只是办公处所人来人往,不便你我兄弟叙谊。离此十余里有一个小镇,名叫磁器口,坐落在嘉陵江边,风景优美,正是个绝佳的去处,你若有空,明天我们去那里如何?” 方云奇喜道:“如此甚好。”又指着他抱着的小孩道,“这孩子怎么办呢?” 刘武信道:“看情形这孩子的恐怕已无家可归了,我只有先将他带回我们办事处,再想法安置。” 三人别过,各回住所。 第二天,方云奇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就与赵珍怡急急赶往磁器口。 这是一个远离城市的临江小镇,两边坐落着穿逗结构具有川东特色的民居,青瓦粉墙;中间一条窄窄的石板小街通往江边;街道两旁铺子里有卖日杂百货的,也有卖麻花、花生的,还有挑担卖豆腐脑、捏面人的,等等,忙碌鼎沸,显得热闹而宁静。 方云奇与赵珍怡颇觉新奇,一边看,一边尝着各种小吃,这是自抗战以来二人心情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刻。说笑着不觉来到江边,刘武信跟一个穿着打扮入时的女人正站在那里等候。 大家相见,互作介绍,原来那女人是刘武信的夫人。刘夫人挽起赵珍怡道:“妹子,他们兄弟多久不见,聚到一起不过谈论战争和形势,有什么好听的。这虽是个小镇,但因是水码头,到也热闹非繁,听说镇那头有一个洋布店,有不少好看的印花布,不如我们去那里逛逛。” 说完也不由赵珍怡分说,就挽着她向镇里走去。赵珍怡不好生拒,只得由她。 刘武信呵呵一笑,冲二人背影道:“早点转来,这江边有一个酒楼,江水豆花和嘉陵江鱼做得非常好,我已订下一桌,中午我们好好打下牙祭。” 他话未说完,二人早已走远。刘武信笑着摇摇头,对云奇道:“我们去江边走一走吧。” 江水和缓,静静流淌,江面上雾气尚未褪尽,有几叶打渔小舟穿行其间,布网捕鱼。 二人漫步江边,边走边谈,刘武信询问方云奇的近况,方云奇把收编川江袍哥参加淞沪抗战和武汉会战的事大略讲了,也讲了自己在万家岭战役中负伤的情况。 刘武信道:“我知道你负伤住院,本想来看望你,但陆军医院都住着***的军官,我是八路军边事处的,不便前来。” 云奇讶然道:“不是开展国共合作了么,你们八路军也是国军序列编制,大家是一家人,共同抗战,会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呢?” 刘武信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双眼盯着江面,缓缓说道:“自抗战全面爆发以来,***军在正面战场阻击日军铁蹄,相继开展了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等大战役,有效地拖住了日军,使其陷于中国战场这个泥潭难以自拔;西安事变后,我八路军挥师北上,参与太原会战,并取得平型关大捷,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同时在沦陷区开展了一系列的游击战,有力地策应了各抗日主战场,极大地推动了全国抗日战局的发展。可以说,国共两党都在倾力抗战。从抗战以来所取得的战绩来看,国共两党也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啊。” 方云奇虽对他的口吻感到不太舒服,但对刘大哥所做结论却是认同的,道:“既然是合作抗战,那当然应该两党两军共同进退,不分彼此。” 刘武信仍然盯着江面,沉吟良久,忽叹道:“老弟所言本是个很深刻却又很浅显的道理,不讲自明,但现实却并非完全如此。国共合作虽大局未变,但隐微处常有龌龊,倘若不慎兄弟阋墙,则抗战前途委实堪忧啊!” 刘武信转头炯炯地盯着他:“你还记得在延安时见过的李部长吗?” 方云奇点点头:“你是说李克农李长官吧,我记得。” 刘武信眼光又移向江面,悠然道:“他对你印象十分深刻,常对我讲你少年英武,很想能再次见你一面。只可惜他在延安,你在重庆,天各一方哦。” 方云奇道:“如果他能来重庆,我们就有见面的机会了。” 刘武信点头道:“嗯,你们会有见面时候的。你有没有想过再去延安?” 方云奇摇摇头:“我伤已全好了。只是这段时间委员长太忙,一直未能见到他,我还是要尽快返回战场。至于延安嘛,待抗战胜利后再去吧。” 刘武信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容,轻声道:“要是秘密去呢?” 第一二四章 黄山官邸 “秘密去,是李长官的意思吗?”方云奇问道,感到刘大哥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刘武信道:“在重庆秘密会面也可以。”又问:“你是***员吗?” 方云奇摇头,刘武信道:“你怎样看待我们共产党,想过跟我并肩战斗吗?” 方云奇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道:“我对共产党不是很了解,但那年我到延安,看到你们的长官没有架子,领袖也平易近人,延安的整个气氛让人感到轻松、平等和向上,使人耳目一新,的确与国府这边不大一样。刘大哥热情坦荡,信念坚定,让小弟十分钦佩。但我不懂政治,也无意介入党派之争,只想上阵杀敌,还请刘大哥体谅。” 刘武信转头看着他,见他诚挚磊落,心意甚坚,便道:“我们不强求,只要真心抗日,就是我党的朋友。但我有个请求,我们今天的谈话请你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赵珍怡,行吗?” 方云奇道:“我明白。请刘大哥放心,也可以转告你们李长官,如果有一天能在抗日战场上与贵党军队并肩作战,我定会坦诚相待,不会别有计较。” 刘武信笑道:“对于这一点,我是非常相信的。”又握住方云奇的手道,“虽然你我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但希望我们精诚合作,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既能保民族之大义,又可全兄弟之情分。” 刘武信说得大义凛然,铿锵有声,方云奇也受到感染,慨然应允。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不觉时已过午,腹中饥饿起来,便回到小镇。此时,赵珍怡与刘夫人也正好来到酒楼,大家便说说笑笑入席用餐,饭后又喝茶聊天,意兴盎然,至晚方散。 回到家,方云奇与赵珍怡略感惊讶地看见戴笠坐在客厅里,相见毕,戴笠留下方云奇,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方云奇道:“昨天在朝天门偶遇刘武信,他邀我们今天到磁器口游玩了一天。” “刘武信,可是那年带你到延安那位,你的义兄?”戴笠问道。 “是的。他现在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工作。”方云奇不想对义兄的事说得过多,以免引起爹不必要的揣测,便只简单回答。 戴笠若有所思地道:“哦,原来在周先生手下工作。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呢?” 似乎是出于职业习惯,戴笠总想刨根问底,方云奇早有所料,便轻描淡写地道:“主要是叙旧,也谈了一些目前的战局。” “他怎么说?”戴笠问。 方云奇道:“他说中共派八路军参加了太原会战,取得平型关大捷,还说中共在敌占区开展游击战。” 戴笠沉思良久,叹道:“中共把周恩来这个特工头子弄到重庆来,不知意欲何为?” 方云奇奇怪地问:“中共特工头子不是李克农么,怎么是周恩来?” 戴笠笑了笑:“你还年轻,不懂国共双方的历史,以后会慢慢知道的。不过要说起周先生,是真正令人佩服的,他也算是我们这一行的鼻祖了。我跟他较量这么多年,总没占到什么便宜。党国里有些人常说我厉害,其实在周先生面前,我不过是个学生而已。” 方云奇暗忖:除了蒋委员长外,还没见爹服过别的什么人,可见这个周恩来确非寻常人物。 见他发愣,戴笠问道:“你在想什么?” 方云奇道:“我在想哪天要是能见见这位神秘的周先生就好了。” 戴笠笑道:“你想见他,说不定他也想见你哦。” 戴笠本是随便一说,方云奇却吃了一惊,怕再谈下去露出破绽,被戴笠察觉出中共想拉拢他的意思来,那就百嘴莫辩了,便想起身回屋,却又被戴笠叫住。 戴笠道:“你可以和刘武信适当接触,他是你的义兄嘛,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就是委员长知道了,委员长是个讲情义的人,也不会怪你的,你明白吗?” 方云奇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刺探中共的情报,不是国共合作么,还做这些小动作干什么呢?”语气中似带有一丝不满。 戴笠道:“在搞情报的人眼里,只有消息和内幕,没有什么政治派别之分,别说中共,包括党国军政要员,我也必须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干什么,总之一切以维护领袖为最终目的。你懂吗?” 方云奇实不愿从义兄口中去刺探什么情报,但又不敢违拗戴笠之意,只得含混点头应允。 戴笠何等人,察颜观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不愿点破,轻微摇了摇头,让他去了。 第二天早上,侍从室来人,将方云奇带到蒋介石位于南山的黄山官邸。 走进云岫楼,来到蒋介石书房,蒋介石正伏案批公文。方云奇恭敬地候在桌前。 过了许久,蒋介石终于批完,命人拿走后,端起桌上的水杯呷了一口,然后靠在椅背上盯着方云奇,眼光凌厉,并不言语。 方云奇感到如芒在背,但委员长没发问,他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笔挺地站着。 “你虽没进过黄埔,但也算是我精心调教的学生。”蒋介石终于开口道,“参加淞沪抗战、武汉会战都打得不错,没有给我这个老师丢脸。特别是在赣北战场跟张灵甫合作,两人可谓相得益彰,战功卓著。” 方云奇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蒋介石却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先别得意!我且问你,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军事长官可以擅离部队去搞间谍活动,你又在哪本兵书上看过?” “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方云奇朗声背道。 蒋介石笑道:“孙子兵法用间篇,你跟我掉起书袋来了。” 方云奇亦笑道:“这不正是委员长教我的么。再说当时武汉也是前线,而委员长却亲临火线,坐镇武昌指挥作战,我辈又岂能惜死。” 蒋介石正色道:“少嬉皮笑脸!我到武昌除了指挥作战外,主要是能鼓舞全军斗志,岂能与你们基层军官相提并论。再说打仗用间是正确的,可并不要求军事主官亲身涉险去做间谍呀。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主官擅离指挥岗位,部队如何应对复杂局面?” 想起自己差点死于东野俊彦之手,方云奇不禁满面羞惭。 蒋介石放缓语气道:“虽然你将部队交于张灵甫,但毕竟是两只不同编制的部队,若你外出遭遇不测,薛岳不知情况,突将张灵甫部调于他处作战,你的部队怎么办?那不成了无头苍蝇!” 方云奇道:“我知错了,轻身犯险,差点酿成大错,请求委员长处分。” 蒋介石拿出一叠信函道:“这都是告你两次违反军纪的信件,可谓党内军内舆情汹涌。不过你也的确在战场建了功,薛岳又给你说情,要不然军委会定会按律处置。大战之中,军纪是致胜的保障,我也不好给你说情的,你明白吗?” 方云奇心中一凉,想起爷爷李茂全曾说过的官场百态和仕途险恶,不禁心生厌恶,恹恹道:“无论怎么处分我都没无怨言,只请求委员长仍让我回战场杀敌,不能带兵,当一名普通士兵也行!” 蒋介石丢下信函,来到云奇面前:“其实要说你这两次违反军纪,原本也不能算作大事,一是虽在战前跟张灵甫部发生交火事件,但后来两部在战役中却配合默契;二是虽在战斗中脱离岗位,却也算在赣北战功卓著。但作为全国领袖,我必须维护党国上下精诚团结,以应时艰。所以,为防人背后议我护短,就算你功过相抵,不升不降,仍以上校军衔继续留在侍从室吧。” 方云奇尚欲抗辩,蒋介石疾言道:“难道你果真不想在我身边工作?”方云奇不敢再言。 第一二五章 钦差出朝 蒋介石道:“自民国二十一年我在武汉召开苏、浙、皖、赣、鄂、豫、湘七省公路会议以来,为剿匪需要和应对即将到来的中日全面战争,决定修建七省联络公路,现已基本陆续完成。而在这十一条连接公路中,从湖南至四川的川湘公路,对于目前重庆来讲显得尤其重要。” 蒋介石将他招至地图前,指着川东南道,“川湘公路经过这里秀山、西阳、栾江、彭水、涪陵、南川六县,乃是川中门户,也是重庆的东南屏障,可谓是我们的战略命脉所在啊。但这里曾是中共红三军为患之地,又有民间帮会组织群英会蛊惑民众,且川湘公路在修建中多为刘湘等川中实力派阻挠,此地可谓地理闭塞,民识未开,而各派势力交织,形势十分复杂。川湘公路已于去年通车,修建时曾在栾江县发生筑路工人白腊园暴动事件,震动川渝。因当时正值中日爆发战争前夕,国事飘摇,中央政府未暇顾及,只由重庆行营电令湘鄂川黔边区剿匪司令部强力弹压,听说现在还在栾江关押了不少人。现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暂无大的战事,正是我们关注民生,多做地方工作的时候。我想请你代表我去川东南巡视六县,整饬吏治,勘调冤狱,保证川东南的社会稳定和川湘公路的畅通。重庆即将升为陪都,北有秦岭,东有三峡,虽不敢说固若金汤,至少有险可守,可唯独这川东南,虽说也有白马山、武陵山等险地,但毕竟自古都非王化之地,让我不太放心。因此,巡视六县乃是事关陪都安稳的大事,非吾至信至能之不人不能往派。你能做到吗?” 说完,蒋介石以急切而期盼的目光看着方云奇,云奇顿感重任在肩,惶恐道:“兹事体大,就怕我才力不逮,难于胜任。” 蒋介石鼓励他道:“我相信你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事不宜迟,我这就通知军委会,你尽早出发。” 既蒙委员长如此信任和重托,岂容方云奇推辞,当下慨然应允。 蒋介石微笑颔首,以手抚其背道:“通过淞沪和武汉战场的磨砺,你在军事上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指挥官,令我放心,但政治上却显得太过稚嫩。在这国难当头的纷乱年代,军事上的成熟和政治上的老道,都是十分必要和重要的。你要好自为之,党国急需匡世之才啊!” 蒋介石殷殷之情溢于言表,令方云奇感动不已。 从黄山官邸回来,方云奇就立即着手进行准备,很快一切就绪,于民国二十八年四月二十六日,辞别戴笠和赵珍怡,带着经济委员会两名工程师和监察部两名处长,还有从独立团抽出的老部下穆青云和欧宝峰两位连长,分乘三辆吉普车,浩浩荡荡出重庆而来。 川东南六县属四川省第八行政督察区管辖,专员公署设西阳县。专员陈寒秋早就接到军委会通知,一直悬首盼望,却苦于无法跟方云奇取得联系,不知他行程,电请四川省长公署,又转致军委会,亦均不得要领。陈寒秋不禁心头打鼓:闻听这位钦差大人乃是蒋委员长侍从室之人,又上过淞沪和武汉战场,文韬武略十分了得,此次代天巡狩东南一隅,却又不见首尾,不知意欲何为? 陈寒秋万般无奈,只得严饬各县于路守候,自己也只能于西阳县城坐等消息。 方云奇一行从纂江县上川湘公路,从南川经涪陵至彭水,一路赶行,所到之处无外乎当地驻军和县政府、县党部官员陪同吃喝,繁文缛节,恭维应酬,也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他一路言语无多,让随行人员多听多看,而对此行目的和行程安排则闭口不谈,弄得随行官员亦讳莫如深,哪敢乱开金口。 因此待陈寒秋得到消息,已不及远迎,只急急从西阳赶过栾江,与县长王虺于蜂香岩接住方云奇一行。 蜂香岩位于栾江与彭水两县相交之处,地势颇为险要。路边有一户农家傍岩而建,虽说不上恢宏富利,却也有不少房屋,应为殷实人家。这地势与房屋在方云奇眼中有些清新脱俗之感,似强于一路来所睹之风物人情,不禁生出一丝莫名好感来。 陈寒秋精明过人,在大家相见之后,便请方云奇到这户农家喝茶,并对他建议道:“时已至午,诸位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在此稍作休息,并顺便在这里吃一餐风味浓厚的农家饭,也算不虚此行啊。” 这大合方云奇心意,正欲点头应允,栾江县长王虺却抢上来说道:“这山野小户人家有什么好吃的,恐怕怠慢了钦差大人,还是再赶几十里路去前面的西池乡公所吃吧,等晚上到了县城,我们再去大酒楼好好招待诸位大人。” 陈寒秋看了他一眼,皱眉未语,虽然这个县长毫不客气地抢了他的风头,但他似乎对其避让三分。 方云奇一路走来,本早就对这些虚头巴脑的迎来送往厌恶之至,只是一直隐忍未发,原本在蜂香岩对栾江生出一点好感,却陡然间被这个县长全毁了,不禁怒从心头起,便面沉似水,冷冷地对王虺道:“王县长既吃不惯这山野粗食,就请回县城等着吧。”说完向农家走去。 陈寒秋闻言一惊,暗忖:我初以为这位委员长特使如此年轻,不过恃宠得位,时人拍马溜须,自然誉过其实,不意他沉稳威猛,凛然有上差之气,看来确非一般人物。当下对王虺使眼,示意他勿再多言。 这王虺头大顶秃,面青目黄,身板又不显结实,犹如鬼魅一般,外貌实在让人生厌,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根本就没听懂方云奇的话,也没理会陈专员的眼色,仍亦步亦趋跟在方云奇身后,较劲似的继续道:“俗话说钦差出朝,地动山摇,大人怎么能到这种地方吃饭呢。” 方云奇转身停下,王虺始料不及,一头撞向他胸口。云奇旋身避开,装作趔趄,乘乱用手肘在王虺肩上碰了一下,他便如一截枯树桩重重摔在地上,起身后竟然鼻青脸肿。除两个懂武功的连长穆青云和欧宝峰看明白了外,其余人皆懵然不知,只讶于王虺这一跌好象有点异乎寻常的重。 众人见王虺以手捧脸,半委屈半尴尬,虽负痛却又不好大叫出声,都忍俊不禁,哂笑不已。 方云奇一脸严肃,对王虺道:“王县长,民国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张口钦差闭口大人,难不成你这脑后还留有辫子?”并以夸张的动作看他的秃顶,引得众人又轰然大笑。 王虺脸色暗淡下来,嗫嚅道:“我们这里都这样,你不让叫,那叫什么呀?” 方云奇厉声道:“你们这里就不是民国了?部队叫长官,地方称职务,或者一律都叫同志也行嘛,大人、钦差的胡喊,让人乍一听还以为回到了前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从先总理到蒋委员长,他们数十年的革命不是都白干了?” 一席话抢白得王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在众人讪笑中自感无地自容,站在那里惶惶不知进退。陈寒秋看不下去,便对方云奇道:“王县长所言实也不差,因这川东南太过闭塞,官场上下级对上级的确还在大人、老爷地乱喊。方长官是蒋委员长的特使,既已明示不妥,那我们立即改正。”又招呼大家道,“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喝茶。” 见方云奇没动,众人都不挪步。陈寒秋额汗快下来了。 方云奇对穆青云和欧宝峰道:“看来王县长是个金贵人儿,吃不惯山野饭,也走不了山野路,就让他先回县城去吧。” 穆青云和欧宝峰一边一个架起王虺,不由分说将他掼进他的吉普车内,然后喝令司机立即开车走人。 这下陈寒秋的脸上挂不住了:当着专员的面如此戏弄一县之长,那我这西阳专署颜面何存?却又不便发作,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再次请大家进屋喝茶。 坐定喝过一巡茶,方云奇对陈寒秋道:“陈专员勿惊。我看你这下属有点飞扬跋扈,总抢上司的话头,替你教训他一下。” 陈寒秋闻听此言差点被嘴里的茶水呛着,费力咽下后,对方云奇道:“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方长官了?” 方云奇问众人对这个王县长印象如何,他带来的人都大摇其头。陈寒秋苦笑道:“这里乃苦寒之地,有才能者留不住,有门路者皆钻营而去。王虺虽非良才,在县任上却也还算勤勉肯干,大人不该这么羞辱于他。” 又冒出一句大人,大家一下愣住了,陈寒秋也觉失言,不禁大窘。 谁知方云奇却哈哈大笑,道:“贤才难得,陈大人的苦衷我们能理解。” 第一二六章 佛教名山 见方云奇不恼,大家也跟着笑起来,不仅相互开起了玩笑,还争相讲一些村野俚趣,不时引发阵阵大笑。不多时饭菜上桌,高粱老酒、炒腊肉、鲜嫩野菜、苞谷米饭,风味独到,特色鲜明,众人大块朵颐,热烈而融洽,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出门上车,陈寒秋请求与方云奇同乘,方云奇便命自己车上的穆青云与他对调。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只见车窗外绿树成拥,青峰碧水,又偶有残花从眼前闪过,不知其名。山路蜿蜒,车行景移,不禁令人心旷神怡。天上忽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击打在车窗上,近前绿树碧得耀眼,远处青峰薄雾缭绕,恍若仙境。 方云奇感到心里象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又象有一只猫爪在心中不停地挠,又舒服又痒痒。他忽想起爷爷曾念过的一首金缕曲——暮春,便不觉张口吟道—— 读书深斋中。数月来,百花开遍,皆已成冢。一层春雨一层绿,骤看田野山间,早已是红消绿涌。院桃青青叶密拢,累然如星待玉手。叩上苍,吾爱否? 陈寒秋惊道:“方长官文武双全,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深得蒋委员长信任,少年得志啊!” 方云奇道:“见笑方家了,陈专员乃国民政府一方大员,守着这川东南门户,才正是文韬武略,堪当大用啊。” 陈寒秋叹道:“不瞒方长官,卑职年轻时也喜欢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后来国事渐危,也曾想投笔从戎,效命疆场,无奈不通行伍,又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于政府机关干些抄抄写写之事。现如今已届知天命之年,华发如霜,再无当年之勇矣,不过在这偏远闭塞之地聊然作生,得过且过而已啊!” 方云奇紧握其手道:“陈专员万不可如此消沉,前线与后方,都深负抗战之大责。或许足下深感仕途艰难,但与前线浴血将士相比,却又当幸运几何。唯有军队跟地方通力配合,精诚团结,才能凝聚力量,共克时艰啊。” 陈寒秋满面羞惭,道:“方长官见识灼然,令卑职惶恐不安。” 正说着,峰回路转,只见前面山峰之上生着许多千奇百怪的石像,有的如老汉对奕,有的如少妇望夫,有的如小儿玩痴,犹如一座座巨大的雕塑矗立在山顶上,无不惟妙惟肖,令人惊叹。 方云奇道:“这是什么山,竟有如此神奇的景象?” 陈寒秋道:“这座山峰名为毛人山,山上石像均为自然生成,凡初见之人无不惊奇震撼,慨叹大自然之鬼斧神工。” 方云奇不禁啧啧称奇。 陈寒秋道:“栾江其实地处武陵山脉的中段,百姓俗称之武陵山就是这里,而非他处。其山名由来颇为悠久,据载是汉代伏波将军马援奉旨征讨武陵蛮,曾驻军此山之下,时人便称此山为武陵山,沿用至今。” “何为武陵蛮?”方云奇问道。 陈寒秋道:“在川黔湘鄂交界处有一条蜿蜒上千公里的山脉,自古是中原文明与所谓南方蛮夷的分界点,亦是川蜀门户,就是武陵山脉。战国时秦国灭楚,顺道征服蛮夷,置黔中郡,汉代秦后,高祖刘邦将此改为武陵郡,武陵山脉乃因地得名。这里居住着土家、苗、侗、瑶等少数民族,所谓武陵蛮就是对世居此地的少数民族的总称,而在这些少数民族中又以土家族和苗族人口为最多。” 方云奇赞道:“陈专员真是博学多才,说起这些历史渊源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陈寒秋道:“既在此地为官,当然得对这里的历史沿革、风土人情有所了解。武陵山脉绵延数省,常有人为争武陵山之名而起争执。栾江地处武陵山腹地,此段山峰雄奇秀丽,于武陵山脉中最具代表性,且马援曾驻军山下,得名甚久,何需再起纷争?再有一桩就是武陵山上有一座庙宇,非常有名,因此,真正以山名为武陵者,就是此处。” 方云奇忽感到有一丝莫可名状的兴奋:“你说的那座有名的庙宇在哪里?” 陈寒秋微笑不语,脸上带着一丝神秘之色,待吉普车爬上山坡,又转过几个弯后,命司机停下,请方云奇下车略作歇息。 方云奇下车,小雨早停,只见对面有一座大山,云雾笼罩,不识其面,山下一条闪亮的弯曲小河,雾岚飘飘;两边良田千顷,一些村落星布其间,静谧而清新,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 在那山脚下有一座小小的寺庙,青瓦砖墙,似有香烟渺渺,细听还隐隐有诵经之声。 陈寒秋道:“这是僧人们晚课之音。” 方云奇道:“你说的就是那座庙吧?” 陈寒秋摇头:“那是香山寺。”用手指着寺后那高高的浓雾道,“在那里!” 方云奇颇感失望:“可惜白雾包裹,什么也看不见啊!” 话音刚落,忽感微风拂面,云奇心中一动,便站在路边等候,果然约摸一盏茶功夫,那包裹山峰的浓雾渐渐化开,现出一座寺庙来。 方云奇一见呆住了:只见那刀削斧砍、直耸入云的山峰之巅,万仞绝壁之上,煌煌然一座宏大庙宇,犹自天外飞来一般,高高的、颤颤的,却又实实的、巧巧的悬立绝顶。庙宇房屋在崖壁处直铺于外,且数量众多,错落回环,飞檐走角,凌万丈之深渊,接蓝天之苍穹,若非九天之琼楼,必为神仙之住所。 陈寒秋道:“这就是闻名全国的武陵古刹真武观,又名悬空寺,相传建于东汉,最早为道教洞天。明万历年间高僧清园大师在此开山建寺,始改道观为寺院,数百年来不断添建修缮,方成现今之规模。真武观共辖香山寺等九山十八庙,有庙田数千亩,僧人数百,香火鼎盛,因此,武陵山与峨眉山、樊净山并称为西南三大佛教名山。” 方云奇呆呆地道:“就凭这座庙,也只有这里才能叫做武陵山!” 陈寒秋笑道:“真武观中还有一个冲天殿,高出正殿数米,内置灯火,至夜点亮,只要天气晴好,数十里内的人都能看见,俨然天上星斗一般。” 云奇站立良久,心中十分神往,在陈寒秋多次催促之下才上车前行,又透过车窗久久凝视真武观,也不知为何,总觉心潮难平。 到达栾江县城时,已是掌灯时分。这小城跟一路所见县城相差不大,狭小破旧,几乎无一例外的也只有一条街道。 来到县府,县长王虺已带着县警察局长跟法院院长,议会议长、县党部书记长,还有当地驻军一位营长,在政府大门口恭候多时。 王虺衣着光鲜,虽然脸上还带着伤,却神情飞扬,似乎早忘记了中午的不愉快。方云奇疑心陡起,却并不露声色。 众人相见毕,王虺道:“卑职已命人在县府内收拾了客房,请各位长官先进屋梳洗,然后我们再去酒楼给各位接风洗尘。” 进屋安顿好后,大家再出门口聚齐。方云奇忽瞥见大门左边有个乞丐靠墙坐着,不停地往这边看,心中一动,便掏出一枚银元走过去。 那乞丐伸手接过银元,却一下抓住方云奇的手暗递一个纸条。方云奇回到人群,走了几步,对陈寒秋谎称忘拿一件随身物品,便命穆青云跟自己回房取来。 回到屋里,方云奇展开纸条:酒楼桌下安有炸弹,疑王虺所为! 穆青云道:“想不到这小小的栾江城竟有此等妄为而歹毒之人!” 方云奇冷笑一声,也不多言,只附在穆青云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便返回大门口。那乞丐已不知所踪。 来到酒楼,方云奇举目细看,这是一座二层砖木结构的楼房,二楼吊着一块匾额,上书舞凤楼三字,虽算不上奢侈豪华,但灯火通明,雕梁画栋,在四周黑乎乎的低矮民居衬托中,到也显得格外明亮耀目。 方云奇对穆青云暗使眼色,穆青云就拉着欧宝峰趁众人不备,悄然上到二楼雅座。 王虺对方云奇道:“偏僻小县,经济凋敝,这就算是敝县最好的酒楼了,自然无法跟方长官在重庆吃的大酒楼相比,还请长官涵盖体恤。” 方云奇哈哈大笑:“王县长太过自谦了,这里跟我在武汉战场相比,简直就是神仙之地了。” 王虺道:“岂敢岂敢。” 方云奇就站在楼下给众人讲起了武汉战场的往事,王虺有点着急,对身后一人道:“马秘书,上雅间看看酒菜备好没有,各位长官奔波一天,想必早已饥肠辘辘了。” 应声转出一人,身材高大,三十来岁年纪,正欲上楼,却被方云奇拉住,以玩笑的口吻道:“这位兄弟虎背熊腰,一表人材,若投身行伍,定大有用武之地,岂不强过在这里干些抄抄写写的事。” 第一二七章 谋害钦差 方云奇笑乜陈寒秋,陈寒秋心想挖苦我嗦,撇头假作未见。 王虺道:“这是县府秘书马朝梁,也是我的妻弟。” 马朝梁想挣脱方云奇的手,却发现他好似力大无比,根本挣扎不脱,只得站下。方云奇亲热地拉着马朝梁问东问西,又不时跟众人聊这聊那,既不松手,也无上楼之意。 陈寒秋如坠五里雾中,弄不清怪异的钦差大人,让大家都站在楼下吹风到底是什么缘由。他清了下嗓子,对方云奇道:“方长官,请先上楼就坐,我们边喝茶边聊如何?” 方云奇道:“坐了一整天的车,正该活动活动筋骨。” 见方云奇与陈寒秋说话,王虺乘间蜇身,想悄悄上楼,却也被方云奇一把薅住,象拎小鸡一样拎了过来。方云奇搂着马朝梁和王虺的肩,笑嘻嘻地对陈寒秋道:“陈专员,你是不是克扣了栾江县的俸禄,怎么从秘书到县长都跟饿鬼投胎似的,一个劲地老想着吃呢?” “这——”陈寒秋不明白方长官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方云奇仰头大笑,陈寒秋也只好应付地打哈哈。此时穆青云跟欧宝峰已下楼,悄然站在人群后面,以目示意方云奇。 方云奇便放开王虺和马朝梁,道:“好了,我不再跟你们顽闹了,恐怕诸位的确早饿了,那我们就上楼用膳吧。” 王虺道:“正该如此。各位长官请吧。” 众人簇拥着方云奇上楼,马朝梁将方云奇跟他带来的六人与陈寒秋一起,安排在一个雅间,由王虺作陪,其余人员安排在另外两个房间。 在大家你推我让就坐时,穆青云悄悄告诉方云奇,这张桌下放有一枚定时炸弹,时间定在九点半。 坐定后,方云奇左边是王虺,右边是陈寒秋,穆青云跟欧宝峰分别紧靠王、陈二人而坐。方云奇端杯饮茶,偷觑王虺,见他趁人不备,频掏怀表,神情略显紧张,再看陈寒秋,却殊无异象,当下便心中有数。 须臾酒菜上齐,也算是水陆杂陈,颇为丰盛,王虺端酒起身道:“卑职热烈欢迎方长官、陈专员,以及其他各位长官莅临敝县……” 话未说完,突然天上滚过一个炸雷,震得房梁都抖动起来,王虺一惊,手中酒杯落地,脸也变了色。 众人也都心惊。方云奇对王虺笑道:“一震之威就失落杯箸,王县长好比是青梅煮酒里的刘皇叔呀,只是我们这里谁是曹操呢?”四顾众人,最后停在陈寒秋脸上,“依我看,曹操这个角色就只能由陈专员来扮演了。” 陈寒秋大笑,众人也笑起来。王虺乘机拭去额上冷汗,重新置杯斟酒,方云奇笑命他不必客套,大家随意吃喝。 酒过数巡,雷声再次震天响起,闪电频仍,照得夜空如同白昼,稍倾下起大雨,噼噼啪啪击打屋瓦,让人甚是惊骇。 王虺额上缀满汗珠,频频举袖拭擦。方云奇道:“王县长好象很紧张,真怕打雷吗?” 王虺道:“不瞒方长官,县城南面有一条河,平时人车皆可涉水而过,雨季却常发大水,酿成洪灾,淹却房屋牲畜无数,因此每到雨季,卑职都十分紧张。” 陈寒秋道:“王县长所言正是,西阳专署所辖八县,有六个县城都在河边,但都没防洪堤,常常遭遇洪灾,还请方长官回去后向蒋委员长多多善言,替我等申诉一下啊。” 方云奇道:“那是自然。王县长爱民如子,我敬你一杯。” 此时,另外房间里的局长、院长、议长等人成群结队过来敬酒,一时之间劝酒声、猜拳声响成一片,整个房间乱哄哄的。 王虺想趁乱往外走,刚起身,却被方云奇摁住:“王县长哪里去?” 王虺道:“卑职内急,容告退一下。” 方云奇假着醉意,也起身道:“兄弟也有些内急,同去如何?” 王虺不敢推辞,只好挽起方云奇往外走。马朝梁正站在门口,见此问道:“方大人怎么啦?” 王虺道:“他有些醉了,要去茅厕。” 马朝梁道:“方大人身材魁梧,你恐扶不住,还是我来吧。” 二人出门时,穆青云也起身跟了出来,见状歪歪斜斜倒向马朝梁道:“你们这酒太烈,我也觉得有些头晕,你就扶着我吧。”不由分说倒在他身上。 四人几乎是互扭着入了茅厕,回来后敬酒者都已离开,便各归座位。方云奇看见马朝梁在离开时,偷偷捏了王虺一把,王虺冲他眨眨眼。云奇心中冷笑,只管端杯与陈寒秋喝酒聊天,醉态毕显。 坐不多时,王虺偷偷看了一下表,又起身往外走,却又被方云奇拉住,笑问:“王县长又内急了?” “嗯…”王虺含糊应道,“不过也可再等等。”便又坐了回去。 方云奇要与王虺喝酒,王虺推辞,云奇不依,强他饮了数杯。王虺再次起身,云奇仍然拉住:“又想到哪里去?” 王虺急道:“卑职不胜酒力,现只觉胃肠翻滚、头晕目眩,必须出去调理一下,要不席前出丑,恐搅长官雅兴。” 方云奇大笑道:“饮酒之人最是豪爽不羁,何避席前出丑,但请宽坐无妨。” 王虺无奈,只得再次坐下。 方云奇问穆青云道:“到什么时辰了,怎么这暴雨还不停呢?” 穆青云看看表,故意高声道:“九点二十五分了,快到九点半了,这雨下了快两个小时了。” 王虺如坐针毡,见方云奇又调过头只一味跟陈寒秋说着醉话,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了,便试着起身,果然未见阻拦,心头一阵狂喜,刚走至门口,坐在他旁边的穆青云却蓦然起身,将他强拉回了桌前。 王虺脸色渐渐发白,身子也止不住地抖起来。方云奇醉意朦胧地回身盯着他:“王县长怎么发抖,冷吗?” 王虺磕碰着牙齿道:“酒寒酒寒。” 穆青云又看了看表,大声道:“九点二十八分了,马上到九点半了。” 王虺大叫一声,一头裁在地上,全身抽畜,口吐白沫,早已候在门外的马朝梁见状飞奔进屋:“我姐夫有羊癫风,酒一喝多就犯病。”说着想去扶躺在地上的王虺,却被身旁的穆青云拦住。 马朝梁暗中一咬牙,转身就往外走,却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回头一看,裤脚被王虺扯住,怎么也挣扎不脱。 穆青云又看表道:“九点二十九分了。” 马朝梁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力一拉,声若裂帛,裤脚竟被生生撕裂。 欧宝峰突然伏身往桌下一看,大叫道:“有炸弹!” 王虺一听,赶紧翻身跳起,大呼有炸弹,跟着马朝梁狂奔出屋。屋里的人也炸了锅,纷纷离席奔逃。 陈寒秋年事已高,又喝了许多酒,想跑时却感腿上无力,见众人在穆青云和欧宝峰的帮助下都跑光了,不禁深感绝望。 方云奇一舒猿臂将不知所措的陈寒秋挟在腋下,飞身出屋,从楼栏杆上一跃而下。 云奇刚落地,身后便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木屑瓦片四射。一切都在毫发之间,倘稍有半秒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也真可谓艺高人胆大。 等陈寒秋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在楼下稳稳站定,虽被雨水淋得双眼难睁,但可以肯定是还活着,看着已被炸塌半边的二楼,想起自己刚刚被挟着从空中跃下,感觉犹在梦中。 众人都默默站在雨中,一股荒诞和恐惧之感袭向心头,竟有人大哭起来。 王虺对方云奇道:“方长官受惊了,依你看这是何人所为?” 方云奇道:“这是王县长的地盘,怎来问我?” 王虺道:“我看极有可能是共党所为,意欲谋害钦差。” 马朝梁走过来对王虺道:“现是国共合作时期,而在川东南的红三军也早已远遁,也有可能是群英会那帮杂种干的。” 陈寒秋此时惊魂稍定,对方云奇道:“请方长官放心,我立马安排人手彻查此事,一定在你回重庆前给你一个交代。” 方云奇点点头,命先各回住所。 方云奇刚回房洗浴完毕,换上干衣,穆青云和欧宝峰就进屋来,对云奇道:“今天真是有惊无险,但是何人给团长送的信呢?” 方云奇皱眉道:“我也觉得奇怪。”又对二人道,“今夜待众人睡下了,你们暗暗轮流巡视。我们在明,对手在暗,要多加小心。”二人领命而出。 陈寒秋迈步走了进来,突然对着方云奇深深鞠了一躬:“卑职深谢方长官救命之恩,容当后报!” 方云奇慌忙扶起:“陈专员如此大礼,小弟如何担当得起,岂不折煞云奇,” 陈寒秋连声道:“当得当得。”又问道,“对今夜之事卑职颇觉蹊跷,方长官怎么看?” 第一二八章 南柯一梦 云奇问何处蹊跷,陈寒秋道:“王县长和马秘书认为不是共产党干的,就是本地帮会组织群英会胆大妄为,但共产党的红三军早已离开此地,就算还遗有一些散兵游勇,能兴起什么风浪?要说群英会到是有可能,因为他们一直想为白腊园暴动翻案,多次要求政府释放他们被抓捕的人员。不过,群英会不过是本地一个土鳖,别说见过定时炸弹,恐怕连听都没听到过,又怎会用如此专业的手段来实施暗杀呢?再有就是你在哪个房间用餐,外人是不知道的,除非有内鬼。” 方云奇沉吟道:“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正谈着,王虺浑身精湿地走进来,口中不停地叨念道:“要涨洪水了!要涨洪水了!”神色甚是惊恐。 陈寒秋道:“王县长,你怎还没换上干衣服?” 王虺瞥了他一眼,道:“我才去城南河边看了回来,这大雨下个不停,一定是要涨洪水了!” 陈寒秋惊道:“这黑灯瞎火的你跑去河边干什么,不怕被水冲走!” 王虺浑身抖起来,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嘴唇青紫,牙床也磕着。方云奇道:“王县长不用害怕,先回家去换上干净衣服吧。” “家...家...”王虺犹如听见鬼蜮一般,脸上满是惊骇之色,念叨着抖抖索索踅出去了。 这诡异的举动,让方云奇和陈寒秋不觉心中一寒,外面雷声虽停,大雨仍在猛下,沉闷的雨声几乎让人窒息,似乎真将会有一场排山倒海的洪水,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悄然袭来,转瞬间吞噬掉整个栾江城。 二人灯下对视,一时不知作何言语。良久,陈寒秋嗫嚅道:“方...方长官,今晚我能搬来跟你一起住吗?” 方云奇正欲说话,王虺又回来了,已换上干净衣服,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一盏雪亮的马灯,对二人道:“两位长官不必担心,我已命警察局增派了警察,在县府院内巡逻警戒,两位长官可以放心地休息。” 陈寒秋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辞别方云奇,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房中。方云奇掩上房门,将手枪置于枕下,和衣躺在床上,却久难入眠。外面大雨还在下着,他耳边幻听似的老出现王虺恐惧而沙哑的声音:要涨洪水了! 过了许久,终于迷糊入睡。 方云奇感到自己来到香山寺,而母亲正站在香山禅院门口,对着自己微笑。方云奇十分欢喜,大呼着向母亲奔去,可母亲却指了指禅院旁边的一条小路,转身进了禅院,并关上寺门,似乎不愿相见。方云奇抬头,眼前是一座拔地而起状若玉笋的山峰,阳光照在直削的崖壁上,现出一片金色;崖壁顶上一座气势恢弘的庙宇,不正是真武观么! 云奇只得从旁边的小路往上爬,但山路泥泞,湿滑难行。方云奇费力地爬行了好一阵,到达半山腰,正值彷徨,突然看见赵珍怡不知什么时候笑吟吟地站在路边,喊她不应,想拉她,却倏地不见。云奇大急,四顾寻找,却发现戴笠站在前面山垭口往下看,因隔得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便又急急往上爬,待爬至垭口,却哪里还有戴笠的影子。方云奇站在垭口惶然四望,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猛抬头却发现离真武观似乎很近了,已能看见那高高的山门。门口雾中有一人徘徊,有点象蒋介石,却又飘飘忽忽看不真切。 一惊醒来,却原来是南柯一梦,细想梦境,方云奇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心头,却不得究里。此时天已放亮,云奇起身来到院中,大雨不知何时已停,但天空阴沉,让人感到压抑。 穆青云和欧宝峰来到他面前,报告昨夜未见异常。不多久,众人都陆续起床,方云奇见大家情绪比较稳定,心中稍安。 陈寒秋也来到院中,正与方云奇说话,王虺从外面进来,对他们道:“涨水了!” 方云奇便带领众人跟王虺一起来到城外,果见城外小河涨了一河大水,河边有些房屋被淹了半截,但似并无危险。 “有人被水冲走吗?”方云奇问道。 王虺神色疲惫地摇摇头:“如果不是昨天后半夜大雨就停了,恐怕会冲垮一些房屋,那就说不定了。” 从河边回来,一行人走在街上,可能因下雨的原因,或因天气尚早,街上行人廖廖,方云奇突然看见昨夜在县府门口报信的乞丐,蹲在前面街角处。 渐渐走近,那乞丐突然用手中破碗舀起街面的脏水,闪电般向方云奇泼来。方云奇本能地回身避开,那水泼在了后面一位工程师身上,几乎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划破这宁静的早晨,工程师大叫一声倒地。 穆青云跟欧宝峰立即拔枪在手,护着惊恐万状的众人退到街边檐下。方云奇心中清楚这一枪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乞丐以水相泼,乃是情急示警,便吩咐穆青云跟欧宝峰小心护送众人先回县府,自己只身一人向乞丐追去。 那乞飞快地钻进一条小巷,方云奇追过去,在小巷尽头,那人正等在那里。 “你是何人?”方云奇问道。 那人道:“我是军统西阳站负责人汪世豪,奉重庆总部之命特地前来保护大人。” 方云奇颇感意外,汪世豪道:“方大人不必诧异,我们军统经常奉命保护一些党国要人,虽然我们不知方大人的来历跟使命,但我们会竭尽全力保护您,请您放心。” “你们奉何人之命,是委员长吗?”方云奇问道。 “不清楚,只听说这次任务是戴老板亲自交办。”汪世豪道,“我已到栾江潜伏十多天了,一直在等你。昨天上午我见县府秘书马朝梁带人在舞凤楼忙活了半天,行踪十分诡秘,我不太放心,待他走后,悄悄上楼细查,果然发现安装在桌下的炸弹,因此便在县府门口等候大人,给您报信。” 方云奇恍然大悟,原来是爹暗命军统保护自己,顿感一股暖流遍布全身。他抱拳相谢汪世豪,汪世豪道:“今天早晨我偶然看见一人从前面巷子里往屋顶上爬,一路跟踪,发现那人竟持枪伏在街边房上,为免打草惊蛇,我便蹲那街边等候大人,原想泼水示警,不想大人功夫了得,回身避开,却也阴差阳错,躲过一枪。” 方云奇道:“你看清那人是谁了吗?” 汪世豪摇头道:“他蒙着面,但看身形跟马朝梁很相象。此地太过凶险,大人还是早点离开为上。” 方云奇笑道:“对方这么做,就是想逼我离开,岂能上当。”忽然计上心头,道,“我明天就到西阳秀山去,但走前我会留下一人在此暗中查访,请你协助。” 汪世豪领命,道:“城西铁匠铺是我们的联络点,你让你的人到那里来找我,来人只需对铺子里的铁匠说找老幺,就自会有人带他来见我。” 与汪世豪别过,方云奇回到县府,来看望受伤的工程师。他肩头中枪,医生已取出子弹,没有性命之忧。但众人议论纷纷,情绪激动,有人提出应立即返回重庆,以策安全。 陈寒秋满面愁云,对方云奇道:“方长官,我看大家说的有理,不如你们先回重庆,待我们侦破了此案,你们再回来如何?” 方云奇没回答他,而是问道:“陈专员有什么线索吗?” 陈寒秋茫然道:“我昨夜已命令西阳警察局连夜派人前来侦破此案,人估计要下午才到,现在哪里有什么线索呢。”他又问站在身边同样一脸茫然的王虺,“王县长,这是在你的地盘上,你知道是什么人想谋害钦差吗?” 王虺道:“惭愧,我除了想到共产党外,想不出别的什么人。让钦差大人跟陈专员受惊了,真是该死!” 方云奇沉吟道:“走是要走的,但不是回重庆,而是往西阳秀山去,我受蒋委员长之命巡视六县,岂能半途而废!只是受伤的工程师走不了,只能留在贵县疗养,还请王县长多多费心才是。” 王虺连道应该,方云奇道:“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往西阳走,只留下一人照顾受伤者。” 陈寒秋还想劝止,但见方云奇心意甚坚,只得作罢。 马朝梁从外面走进来,对王虺道:“县商会冉会长今夜在老院子设宴,宴请钦差大人跟陈专员一行,说请王县长敦请各位大人务必赏光。” 方云奇暗中观察马朝梁,只见他神色平静,眼睛只看着王虺,显得恭敬而谦卑,心中道:看来此人沉着老辣,是个强劲的对手。 王虺对方云奇道:“冉会长一番盛情,方长官的意思呢?” 陈寒秋抢先道:“依我看推掉算了,这接二连三地出事,谁还敢出去吃饭,不如就呆在这县府里还稍稍安全一点。” 第一二九章 设宴呈情 方云奇哈哈大笑:“陈专员过虑了,在武汉战场我进出日本人的军营,就跟赶集似的,凶残的倭寇我尚且视为草芥,还能被这些小蟊贼吓住啦。说实话,我还很想会会他们,只可惜这些人都是缩头乌龟,只会暗算,不敢露面。”对马朝梁道,“你去告诉冉会长,晚上我们准时赴宴。” 马朝梁走后,王虺道:“晚上我多加派人手,保护大人。” 方云奇道:“你只叫人保护好县府里受伤的人就行了。” 王虺道:“这个自然,请方长官放心。” 陈寒秋道:“方长官少年英雄,的确令人敬佩,但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我看还是推了算了。” 方云奇丝毫不为所动,执意非去不可。到了晚上,很多人借故不想去,都被穆青云和欧宝峰奉方云奇之命半推半劝地赶着去了。 来到老院子,冉会长已在门口等候,相见完毕,让进院子后,众人才发现院子里灯光甚是朦胧,一些粉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看着他们,原来此处竟是青楼。 陈寒秋吊着脸厉声对冉会长道:“蒋委员长正在全国开展新生活运动,你怎么将我们安排在这种地方,是何居心?” 吓得冉会长白了脸,嗫嚅无言。 方云奇笑道:“陈专员不必紧张,我们只吃饭,又不干别的,我看不必拂了冉会长一片美意。” 陈寒秋见方云奇是这种态度,而王虺也在一旁劝解,方才勉强应承。冉会长放下心来,请大家入席。 饭后,冉会长又请众人别室用茶,给方云奇和陈寒秋都安排了单间。 刚才在宴席上,方云奇发现冉会长在席间总是不时偷觑自己,并且言辞闪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便讲出。此时安排单间用茶,定是俟机想跟他单独讲话。果然,在安顿下众人后,冉会长就悄然来到方云奇屋里。 冉会长一下跪在方云奇面前,云奇惊问道:“冉会长这是何意呀?” 冉会长老泪纵横:“请方大人为小民作主啊!” 方云奇请他起来讲话,冉会长执意不肯:“小民世居栾江,如今是快七十的人了,在城里开了两家中药铺,到也算家底殷实,不愁吃喝,就是膝下凋零。前年过继了一个侄儿养老送终,可去年被县府抓了,说是参加了川湘公路白腊园暴动。天地良心,小民听说白腊园暴动乃群英会所为,而小民侄儿知书达礼,从不与他们相染,怎会参与什么暴动呢。小民无奈,只得四处打点,可时至今日,花费银钱无数,小民侄儿仍被关在监中,说是要等上面钦差大人来亲自审问。小民实在别无他法,只好冒死求钦差大人,看在小老儿风烛残年的份上,放了小民的侄儿吧。” 原来如此,方云奇扶起他,温言细语道:“冉会长先不要着急,我这次来就是审理狱讼,若你侄儿真有冤情,我自当秉公审理,还你公道。你先回去准备诉状,一个月后到县府门口喊冤,自会有人接你的状子。” 冉会长惊喜交加:“大人所言当真?” 方云奇笑道:“我岂会诳你,你且回去,并将我刚才的话告之四邻,就说上面派了钦差,专门下来访察民情,平反冤狱,让有冤者一个月后到县府申冤。” 冉会长感激涕零,欣然正准备出门,外面突然响起枪声。方云奇赶紧吹灭油灯,让冉会长伏在地上别动,自己一跃冲出门来。 欧宝峰已冲到他门口守护,道:“有人偷袭,青云追去了。” 院中秩序大乱,众人四散奔逃,方云奇厉声喝止,命众人进屋,关门熄灯伏在地上。 不久,穆青云返回,报告说只隐约看见袭击者是一个蒙面人,枪战中他好象击中了对方,但对方对环境太熟悉,很快就消失在黑乎乎的街巷之中,他怕方云奇这边有事,不敢追远,因此返了回来。 方云奇低声道:“今晚你们看见马朝梁没有?” 二人都摇头,并道:“你怀疑是他?” 方云奇道:“上午的袭击者有人看见,但也蒙着面,只是从身形上看跟马朝梁有些相似。” 穆青云道:“既如此我们把马朝梁抓来审讯一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 “现在还不到时候,先护送大家回县府吧,从这几次袭击来看,对方似乎不愿在县府内下手,那里可能要安全一些。但也不能吊以轻心,尤其是今夜,你二人仍然轮流巡夜,务必确保众人安全。”方云奇道。 二人领命,分头通知众人,大家战战兢兢出屋,在方云奇和穆、欧二人护送下回到县府。 进入县府院内,众人立即围住方云奇陈情,坚决要求回重庆。陈寒秋跟王虺也劝方云奇回去。 方云奇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害怕,我们明天就离开栾江,但不是回重庆,因为我们的使命还没完成,回去后怎么向蒋委员长交代,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西阳。” 众人还欲陈请,可见方云奇面目冷峻,眼光甚厉,便不敢再言,只得各自回屋去了。 方云奇问陈寒秋:“你的人到了吗?” 陈寒秋看看大门:“按说该到了,可能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王虺道:“可能是昨夜大雨,道路塌方,故而误了行程。” 方云奇道:“不管什么原因,我们不等他们了,明天仍按计划去西阳,在路上截住他们,让他们不用来了,这里由王县长他们负责展开调查就是了,陈专员你看如何?” 陈寒秋只得点头应允。 安排完毕,方云奇叫上穆青云跟欧宝峰一起去看望受伤的工程师,进屋时医生正在给他换药。工程师伤口恢复不是太好,有点发炎,因为没有足够的消炎药,医生也一筹莫展。 医生告辞时,方云奇坚持要送到大门口。在路上二人很随意地聊天,方云奇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们王县长有羊癫疯,厉害吗?” 医生很诧异地道:“方大人是在哪里听来的,我从没听说啊。” 方云奇呵呵一笑,没有作答。 送走医生后,回到房间,穆、欧二人已在房里等候。方云奇命穆青云明日留下,明里是照顾受伤的工程师,暗地里用心查访,特别是要了解群英会的情况,并告知了他如何与军统汪世豪联络。 第二天一早,方云奇带着欧宝峰跟众人,在陈寒秋陪同下去西阳。王虺带着相关人员送至城外。 方云奇在人群里没看见马朝梁,便问道:“王县长,怎不见马秘书啊?” 王虺脸上掠过一丝惊慌,道:“为保证各位大人安全,马秘书昨晚亲自带人在县府守夜,天亮才睡,误了恭送方长官,还请长官体恤。” 方云奇笑笑,并不介意,与王虺等人别过,踏上行程。 方云奇走后,王虺匆匆赶回县府,前脚刚进屋,马朝梁后脚跟了进来,吓了他一跳。 马朝梁问:“他走了?” 王虺道:“刚送走,但留了一个人在这里。” 马朝梁道:“我知道,留下那人叫穆青云,枪法跟功夫都了得,我昨晚就是被他击伤的。” 王虺盯了他一眼,道:“他刚才还问起你,我遮掩过去了。” 马朝梁赞赏地拍拍他的肩,王虺吞了吞口水,问道:“你伤得重么?” 马朝梁道:“只是一点擦伤,我已自己做了处理,但方云奇精明过人,怕被他识破,我今早不敢露面。他这一去,我估计最多半个月就会返回,前几次都没得手,下次一定精心安排,务必一击成功,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吃罪不起。” 王虺道:“我感到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才让我们计划落空,是不是我们内部出了奸细?” 马朝梁沉吟道:“我也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但却不知对方是哪一方面的,我会向上面汇报的。这次时间比上次充裕,你好好准备吧。” 中午,王虺独自来到城东河边,山溪水易涨易落,此时河水已消退了许多,现出水草倒伏的河岸来。在河边的山坡上有几座坟墓,王虺在坟堆前久久伫立,泪流满面。 突然,他在一座坟前跪了下去,用手拍打着墓土,嚎啕大哭:“老汉(指父亲)、***指母亲),孩儿不孝,不能给全家人报仇雪恨,如此无用,真没面目活在世间啊!” 穆青云躲在远处的树后,见此情景,心中暗忖:这王虺好似有着千般冤万般屈,只是这堂堂一县之长却也只能抚坟大哭,似乎他虽有天大的冤情却诉讼无门,着实令人万分疑惑啊。 有人跟踪,王虺浑然不觉,哭了一阵,似乎情绪得到了宣泄,便艰难地站起,转过身来默默地盯着浑浊翻滚的河水。又过了一阵,他长叹数声,举袖拭去脸上泪痕,踽踽地回到城里。 第一三0章 蛇蝎甥舅 进到后院,就见马朝梁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王虺只得站住。见他浑身泥浆,马朝梁问道:“又去坟上了?” 王虺僵硬地点点头。马朝梁走上来,压低声音道:“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坟墓了,只要这件事一完,我们就一起去重庆过荣华富贵的新生活,到时候你再娶一个如花似玉的重庆姑娘,生儿育女过日子,也算对得起你们家列祖列宗了。忘了他们吧。” 王虺道:“如何能忘,一家八口都被洪水冲走,我妹妹连尸身都未找全,你叫我如何能忘啊!” 马朝梁目露凶光,冷冷地道:“我不管你能不能忘,如果这次的事再搞砸了,你就是那城东河边第九个坟头!” 王虺一颤,再不敢看马朝梁的脸,从他身旁踅了过去,回到屋里。 王虺在屋里一直呆到天黑,也不点灯,就在黑暗中坐着。忽响起敲门声,王虺一惊,原来是马朝梁来叫他,说是县党部书记长吴文敏请他到老院子赴宴。 王虺无奈,只得跟着马朝梁来到老院子,进入包间,吴文敏早在那等着了,见到二人,笑嘻嘻起身相迎。 酒过三巡,吴文敏道:“萧劲锋萧长官现已升为中统局少将处长,前天刚从武汉执行完任务回到重庆。我把朝梁跟我讲的情况报告了重庆方面,萧长官非常重视,立即就安排人手调查,一小时前回电明示,在栾江暗中保护和帮助方云奇的是军统西阳站的人,指示我们这次一定要周密布署,千万不要再失手了,但更关键的是必须不露痕迹,不能让军统的人察觉到是我们中统干的。” 偷偷趴在屋顶上的穆青云闻听此言,心中一惊:原来是中统那帮杂种,但中统跟我们团长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如此千方百计想要他的命? 马朝梁道:“舅舅,这个好办,到时我们就往群英会身上推,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中统的。只是方云奇身边的穆、欧二人功夫不俗,而又机警过人,让我们难以得手,但最可恶的是军统的人总在暗中监视我们,关键时刻给方云奇通风报信,要不在他来的当天晚上就将他炸上天了。” 吴文敏道:“这的确有点棘手,萧长官也很理解我们的苦衷,但严令我们不到迫不得已,不能公开与军统为敌,毕竟中统与军统都是蒋委员长的左膀右臂,若公开互掐,蒋委员长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谁也讨不了好。可这样一来,就给我们的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必须计划周密,准备充分,才有成功的可能。” 吴、马二人讨论甚烈,王虺呆坐一旁,似乎无话可说。吴文敏皱眉道:“朝梁啊,你找的这个人怎么呆头呆脑的,我看实在不行就另换一人,或干脆你就直接当县长算了,免得明面上遇事总得弯来绕去的,麻烦不说,还怕误事。” 马朝梁用肘碰了一下王虺,不满地道:“你发什么呆,吴书记长说你呢。” 王虺目无表情地道:“你们的话我都听着呢,只是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插不上嘴。” 吴文敏直摇头,马朝梁恨道:“真是狗肉上不了席,我看你只能一辈子做个小学教员,窝囊着过完一生。” 王虺鼓起勇气道:“再过得窝囊也比孑然一身好,再说我这个傀儡县长不比小学教员更窝囊么,不论怎么说,我那个小学教员身份还是真实的,不象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此言一出,马朝梁大感意外,盯着王虺看了好一阵。王虺不再回避他的眼光,也生生地盯着他。 马朝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王虺呀,我真没想到,你好象一夜之间增加了勇气,难道想反水吗?你是不是觉得方云奇这个钦差大人会给你做主啊,我实话告诉你,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其实狗屁不是,你也不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一想,萧长官要他死的人,谁能逃得脱呀!你是不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想去追随你那些死鬼家人?” 马朝梁逼视着王虺,脸上泛着青青的寒光,王虺眼中的光终于无可奈何地熄灭了,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 吴文敏道:“我看这也不是长久办法,这王虺好象总是心有不甘,说不定哪天他真的要反水,不如现在做了他,就说他企图谋害钦差,让他背了这黑锅,不是也正好撇清我们自己么?” 王虺体如筛糠,不敢正视马、吴二人。 马朝梁冷笑道:“舅舅放心,我谅他不敢,我既能让他一家人都被洪水冲走,就能随时随地要他的狗命!王虺,你说是不是?” 王虺脸如白纸,连连点头道:“不——不敢反水!” 吴文敏道:“那可得把他看紧了,这段时间不要让他离开你半步。”又道,“我听说栾江城里突起谣言,说是上面来了钦差大人,专门平反冤狱,喊有冤的伸冤,有仇的报仇,一个月后齐去县府告状,这是怎么回事呢?” 马朝梁道:“昨晚我在房顶上看见冉会长曾进入方云奇房间,他们聊了很久,但不知说了些什么,恐怕是这个老东西捣的鬼。” 吴文敏点头道:“这老东西到处说他侄儿是冤枉的,莫不是以设宴为名,暗中向钦差大人告状哦。” 马朝梁道:“这老家伙风都吹得倒,我们何用怕他,再说他又没什么证据,能告出个什么名堂,等我们把那个狗屁钦差灭了,他也就自然消停了,然后再慢慢套他的铺子。” 吴文敏笑道:“才花两三千大洋就想救他侄儿的命,这老东西也太不懂事儿了,必须把他油水榨干了再说。” 马朝梁道:“那是自然,不挤得他屎干尿净,怎会轻易放过他。”又道,“我看监狱里关的人这两年来也都快榨得差不多了,我的想法是再提几个穷鬼出来公开枪毙,再逼一逼象冉老儿那样要钱不要命的人,你看如何?” 吴文敏道:“这办法好是好,但我看等处理了钦差这事后再办,要不然被他坏了我们的事,不但发不了财,也无法向萧长官交代。” 马朝梁应允,转头对王虺道:“你跟我们好好干,亏待不了你。你那份钱我一直替你保管着呢,等钦差这事一办完,你不愿去重庆我也不勉强,把钱拿给你,你爱上哪儿都行。” 王虺点头。吴文敏又问其余人员,马朝梁说县警察局长、法院院长和驻军长官,都已一一打点到位,万无一失。 吴文敏欣然道:“等这事办完,我上趟重庆,把我们给萧长官准备的那份送去,也再去催请一下他,尽快活动把我们调到重庆去。” 穆青云只听得毛骨悚然,心中暗惊道:这栾江虽是穷乡僻壤,却竟有如此贪墨而疯狂的官吏,若非亲耳听到,委实令人万难相信! 待三人吃喝完毕,各自去粉头屋里歇息,穆青云轻跃下房,来到城南铁匠铺。 铁匠铺早已关门打烊,但从门缝里透出灯光,穆青云举手叩门,里面有人粗声问道:“什么人,找谁?” 穆青云答道:“我找老幺。” 门开了,一个大汉打量了一下他,就带他来到后院,汪世豪已闻声来到院中。 “你是方长官的人吧?”汪世豪问。 穆青云道:“我叫穆青云,是方长官手下连长。” 汪世豪点点头,把他让进屋内。 汪世豪道:“穆连长是打听到什么了,还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 穆青云道:“我已打探清楚,对方是中统的人,必欲置方长官于死地。” “哦!”汪世豪颇觉意外,“你们方长官得罪了中统的什么人吗?” 穆青云道:“这我可不清楚,但对方的后台老板叫萧劲锋,是中统的少将处长。他们已从重庆方面打听清楚,知道是你们军统在暗中保护方长官。” “这到有意思了。”汪世豪笑道,“中统军统历来势同水火,明争暗斗,但出现一个要杀一个要保,这到是头一次,透着新鲜。” 穆青云道:“我还探听到,栾江县长王虺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幕后老板是县府秘书马朝梁和县党部书记长吴文敏。他们又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下一次暗杀行动,但不知他们具体计划。” 汪世豪思索道:“全国各省县党部人员都是中统爪牙,他们只听命于二陈,有时连蒋委员长都管不了。吴文敏是中统的人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这并不奇怪。只是从你提供的情况来看,马朝梁也必是中统人员无疑,但他为什么要通过一个傀儡王虺来控制县府呢,又是通过何种手段让王虺服服贴贴,俯首听命的呢?” 穆青云道:“据我了解的情况,王虺全家人好象都被马朝梁所杀,而王虺虽身负血海深仇,且每天都跟仇人在一起,但好似吓破了胆,不敢有任何复仇举动,让人猜不透这其中的隐情。” 第一三一章 中统军统 汪世豪想了一阵,不得要领,便道:“这事我来安排人调查,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穆青云建议道:“针对目前的复杂局势,你是否也跟重庆方面联系一下。” 汪世豪道:“我会立即将这里情况向戴老板报告,你先回去,不要打草惊蛇,有事我们再联络。” 穆青云别过汪世豪,悄然回到县府。 一连数日,穆青云在城中细细查访。他发现只要一说起群英会,城里人大多伸出大拇指,称那些人都算好汉,问其行踪,却皆云只知其总坛设于高高的八面山中,会众则隐于深山,或杂于人群,常人难得一见。穆青云颇感失望,但于查访中意外得知了一些王虺的过去之事。 王虺原名王凯书,原是栾江小学的教员,家有父母高堂,弟妹和妻子儿女,一家九口住在城东祖屋。不知缘于什么样的际会巧合,这王虺竟与马朝梁寡居的姐姐勾搭成奸,事发被刚当兵回家的马朝梁捆在院中,鞭挞经日。马朝梁姐姐羞愤交加,于当夜跳河身亡。马朝梁狂怒之极,向王虺索命,并扬言要杀他全家。是夜大雨倾盆,城外河水暴涨,第二日王虺被马朝梁放回,发现家中房屋早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家中八口人悉数化为鱼鳖。有人说是马朝梁当晚用铁链锁住王虺家门窗,让他家人无法逃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袭来;还有人说其实王虺全家早就被马朝梁所杀,只是凑巧当晚涨水冲了他家人的尸体而已。肝胆俱裂、万念俱灰的王虺央人打捞起家人的尸体,葬在屋基背后的山坡上,自此蓬头垢面,流落街头,城中之人大多怜之。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年之后,这王凯书改名王虺,竟当上了栾江县长,常踽踽一人去城东坟林,或是早晚在街头独行,犹如鬼魅一般,因此人送外号“鬼魅县长”。 穆青云感到栾江有些神秘而邪恶,又查访数日,却再也打听不出其余之事,便在一个深夜再次来城西铁匠铺找汪世豪。 汪世豪听完他所讲情况,道:“这些事我也已知晓,只是已经不再重要了。” 穆青云惊道:“又出什么事了?” 汪世豪道:“我将栾江之事报告了重庆戴老板,戴老板雷霆震怒,已派了一个特别小组下来,务要彻查此事。” 穆青云喜道:“有人相帮,这是好事呀。” 汪世豪盯了他一眼,缓缓道:“你非此中人,不知此中事,哪里晓得这里面的厉害。中统军统都是靠搞情报起家,十几年来双方都发展迅猛,可以说是特工众多,眼线密布。军统既派人来调查中统,中统又岂能不知,根据我的经验,恐怕中统的人也早已到了栾江。双方在此弹丸之地较量,很多人会因此丢官罢职不说,弄不好血雨腥风,又会有多少人因此命丧黄泉啊!” 穆青云嘴上不说,心中未肯深信,心想汪世豪有点神经过敏了。 此时一人从外而入,对汪世豪道:“县商会冉会长被杀了。” 汪世豪道:“知是何人所为吗?” 来人道:“从手法上看象是中统干的。” 汪世豪挥退来人,对有点目瞪口呆的穆青云道:“你不是对我刚才的话不以为然吗,现在看来中统已开始动手了。对于你们在舞凤楼遇刺,以前我只是怀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中统所为。” 穆青云叹道:“这可真比战场上还凶险百倍,在战场上我至少知道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可在这小小的栾江县城,我感到眼前漆黑一团,不知到底要提防谁,相信谁。” 汪世豪笑道:“这就是秘密战线的特殊跟复杂之处,真可算得上睡觉也得睁着半只眼啊,否则什么时候着了别人的道儿,还连信都不晓得。”又道,“我们这一处秘密联络点也很有可能暴露了,以后你不要再来这找我,有事我会联络你的。” 穆青云问道:“既然形势这么急转直下,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汪世豪道:“一则你要注意自身安全;二则赶快设法跟方长官取得联系,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让他有所准备。” 穆青云道:“我只能通过县府电话联系西阳专署,看能否联系上方长官。” 汪世豪想了一下,道:“也只能如此了,但栾江县府跟西阳专署的电话线肯定已被监听,你在电话里不能明说任何事情,只能用暗示性的话语。” 穆青云点点头。 回到县府,穆青云找到王虺,提出要用县府电话跟西阳专署联系。王虺同意,并让马朝梁陪着他。 电话从西阳专署几经辗转到秀山县府,终于找到方云奇。穆青云在电话中向方云奇报告工程师伤口恢复得很不好,希望尽快转去重庆,否则有生命危险。方云奇说已派欧宝峰来栾江接他们去西阳,他也即将带领众人从秀山返回,大家在西阳聚齐后,去离西阳百多里地的龚滩镇乘船,顺乌江东下,然后到涪陵再坐船溯长江而上,返回重庆。 穆青云大喜道:“如此甚好,免去了我等陆路奔波之苦。” 电话那头,方云奇笑道:“这十余天来,虽因大雨道路垮塌甚多,但我还是克服重重困难,带着大家从西阳到秀山,一直走到川湘交界的洪安和茶峒,巡视川湘公路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择道返回了。” 见方云奇说到天气,穆青云乘机道:“没想到这川东南进入雨季这么早,可能这就是他们本地人说的什么桃花汛、端阳水吧。自你走后,栾江这边的天就没晴过,一直是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原本象要开睛了,却突然又阴下来了,还比以往更加厉害,虽到现在为止还没下大雨,但山雨欲来风满楼,风雨雷电各路神仙都到齐了,正打算大干一场,好好下一场暴雨给我们看。”怕他听不明白,穆青云又重重补充了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呀!” 方云奇呵呵大笑:“不用担心,再大的黑云也压不摧城的,因为自有擎天之柱!” 穆青云又说了一些有关天气的闲话,就结束了通话,站在旁边的马朝梁听他一会聊雨,一会说云,似乎一句正经话没有,便也不十分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晨,穆青云走出县府,见一个约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在门口徘徊,便上前去和颜问道:“小兄弟,为何在此徘徊不进呀?” 少年横了他一眼,道:“管你啥子事?” 穆青云呵呵一笑,也不着恼,对少年道:“现在时辰尚早,你恐怕还没吃早饭吧,在北边街口有一个包子铺,那里的肉包子味道十分鲜美,我请客,你想不想吃呀。” 一听到肉包子,少年直吞口水,却又不相信似的盯着穆青云,并不挪动脚步。 穆青云道:“我是从重庆来的,过几天就离开此地。我并不白请你吃包子,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少年警惕地问道。 “我对你们栾江当地的奇闻趣事很感兴趣,你得在吃包子时给我讲一讲,行吗?”穆青云笑道。 “这不成问题。”少年欢喜道。 二人向街口包子铺走去,那少年就在路上开始讲所谓的奇闻怪事,不过全是些张家婆媳拌嘴、李家儿子打娘之类毫无意义之事。 来到包子铺,里面有三五个吃客坐在那里喝粥,就着咸菜,喝得稀里哗啦的甚是响亮。穆青云是北方人,对此颇感新奇,便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看。少年早跑到笼屉前挑选包子去了。 在那些喝粥的人中,有一位大汉,四十左右年纪,肩宽背厚,手足粗壮,虽时值初夏节气,但这高山小城仍是寒气逼人,别人都穿着两层衣服,他却只着一件单衣,然面色红润,目如星芒,孔武有力,内行一看就知其乃练武之人。 少年选了两大盘包子端到那大汉面前,大汉眼一瞪,斥道:“你是去当了衣服裤儿,还是去做了摸包儿客(扒手)?” 少年嘻嘻一笑:“老汉儿(父亲)尽管吃,有人请客。” 大汉狐疑地看着他,少年往穆青云一指:“就是他,重庆来的,想听一听我们这里的稀奇古怪。” 穆青云走过去,冲大汉抱抱拳,大汉哼了一声,只顾埋头喝粥,并不理会他,也对眼前的包子视而不见,仍只夹碟中咸菜。 少年也不管他老汉儿,招呼穆青云坐下,又飞快地去端来两碗粥,放一碗在穆青云面前,就端起自己的唏里呼噜喝起来,一边大口朵颐包子,显得甚是畅快。 少年一边吃饭,嘴却也并不停着,见他所讲穆青云似乎并不太感兴趣,便忽然问起穆青云来:“你是重庆下来的钦差大人吗?” 第一三二章 挟持上山 穆青云见大汉眉头微微抖了一下,心中一动,便一边吃饭,一边给少年讲了方云奇来川东南巡视的事,并特别讲了川湘公路白腊园暴动,说钦差大人觉得可能冤枉了一些人,打算择日重审。 少年双眼放光,欢叫道:“正该重审,我们有很多人都是冤枉被抓的。” 少年还欲往下说,大汉蓦然喝道:“吃饭还塞不上你的嘴!” 少年咋舌,又对穆青云道:“那钦差大人何时重审呢?” 穆青云道:“这个我可不大清楚,钦差大人去西阳专署了,不过因为栾江县无人喊冤,钦差大人或许不再回来,而是直接从水路就回重庆去了。” 少年道:“那你怎么办,你不是钦差大人的人么?” 穆青云笑道:“这个好办,我去西阳跟钦差大人会合不就行了。” 少年颇为失望,嘟囔着埋头喝粥。大汉却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穆青云。穆青云假作未见,低头吃饭。 大汉忽抱拳道:“原来是钦差大人身边之人,失敬失敬。” 穆青云还礼:“在下穆青云,敢问这位大哥高姓大名?” “在下向俊华。”大汉道,“家住城北水田沟,今早带着小儿进城来办点事,不想小儿顽皮,四处乱跑,遇上穆大人,还让大人破费,实在不好意思。” 穆青云逊谢,向俊华道:“我看穆大人性情豪爽,举止磊落不羁,让人倾慕,实不相瞒,在下也常跑江湖,最喜结交豪侠之人。寒舍离城不远,家中还有昨天打猎所获刺猪一只,也有在下自酿包谷烧一瓮,大人若不嫌弃,跟在下去寒舍一醉如何?” 穆青云心想看此人作派,也许就是群英会中人,正好借此打听群英会的情况,便大喜道:“如此甚好,只恐叨扰。” 当下起身会了账,跟着父子二人往城北走来。 路上穆青云旁敲侧击问起群英会,向俊华言词闪烁,并不正面作答。穆青云暗忖可能因二人初识,向俊华不便深言,当下也不怀疑,跟着他一路走来。 可走了很久,似乎已进山很深了,却还未走到向俊华所谓寒舍。在进入一条很深的山沟后,穆青云觉得不对劲,停下脚步,正欲动问,只见向俊华一声呼哨,从密林里蓦地冲出四五条大汉,将他们团团围住。 向俊华哈哈大笑,对穆青云道:“你不是一路打听群英会吗,在下正是八面山群英会龙头老大,就请穆大人上山一叙吧。” 穆青云一惊,但很快镇定自若,笑道:“承蒙向老大看重,只是不知将穆某骗来山中,有何见教?” 向俊华冷笑道:“栾江县府诬蔑我群英会发动白腊园暴动,抓了我会中不少弟兄。你说钦差大人要来重审,却为何又要从西阳返回重庆呢,可见还是官官相护,欺压我等穷苦父老。我请穆大人上山,不为别的,只为要会一会这个钦差大人。” 穆青云暗忖: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且跟他上山,再作计较。便抱拳对向俊华道:“既如此,那在下就跟向老大上山走一遭。只恐光凭你这绑架行为不一定能见到钦差大人,还是在下修书一封,与你所提要求一并送至县府,许是能够如愿。” 向俊华一愣,不知穆青云所言是真是假,想了一阵道:“我信一回。但不管你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反正你在我手中,钦差要是不敢来,那就只有借你人头以明我等之志了。” 穆青云道:“若是钦差来了呢?” 向俊华道:“那钦差若真敢只身上我八面山来,说明的确是一条汉子,我等不仅不会伤他性命,还会好酒好肉招待他,向他陈述下情,不会为难他。” 穆青云击掌赞道:“果真是江湖豪侠作派,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保你见到钦差大人。” 旁边一人拿出一条黑布,罩住穆青云的眼睛。穆青云跟着向俊华等人上了八面山,来到群英会总坛,当晚修书一封。此书跟群英会求见钦差书信一起,由向俊华派人下山,连夜投递到县府。 王虺在城里转了一圈,回到县府时天已黑了很久,刚回屋摸黑坐着,门人送来两封信,只得掌灯来读,谁知一读吓一跳,顿感六神无主。 两封信都是写给钦差方云奇的,一封是穆青云所写—— 方长官钓鉴:兄弟一时不慎,为群英会所乘,现被挟持至群英会八面山总坛。群英会龙头老大向俊华言必得方长官亲莅总坛,方才放人。恳请方长官念兄弟跟随鞍前马后之劳,前来相救,不胜感激。向俊华重诺守信,不必疑虑。 另一封是群英会龙头老大向俊华所写—— 钦差方大人台鉴:你兄弟穆青云被我请上山来,若你有胆识一人上山,听我等弟兄陈情,我等绝不为难于你。若不然,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王虺正惶急,马朝梁走了进来,夺过他手中书信,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马朝梁来到县党部,找到吴文敏。 吴文敏将两封书信看了几遍,问道:“你对这事怎么看?” 马朝梁道:“我觉得有些玄,前天我听穆青云跟方云奇通电话,他们原本打算从龚滩坐船回重庆,现穆青云却突然去了八面山,会不会是他们跟群英会合谋耍什么花样哦。” 吴文敏摇摇头:“萧长官派的人前几天就来到栾江,为保险起见,他们已除掉了商会冉老儿,但军统也从重庆派了人来。以此看来,这个方云奇跟军统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他是蒋委员长身边的人,跟军统有关系并不奇怪,可群英会不过是我们武陵山地区一个小帮会,他们二者怎会有什么关联呢?” 马朝梁一脸糊涂:“那舅舅的意思呢?” 吴文敏闭目颔首,良久才睁开眼道:“我看事出偶然,群英会一直在四处活动要为白腊园事件翻案,放出他们会中弟兄,有可能无意中识破穆青云身份,便绑架了他,好跟钦差大人讨价还价也未可知。” 马朝梁觉得吴文敏分析的有道理,便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吴文敏阴阴一笑:“你立马回去以县府名义上报西阳专署,务必将此两封书信内容告知方云奇,他若去八面山,那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后剩下谁我们就收拾谁,这叫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马朝梁道:“他若不去呢?” 吴文敏道:“我料他一定会去的。” 马朝梁笑道:“妙计!我们这也可以叫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文敏哈哈一笑:“正是此意。方云奇跟群英会都是我们的绊脚石,如果能趁此机会全部搬掉,那栾江可就彻底清静喽。” 马朝梁回到县府,立即命王虺跟西阳专署联系,正好方云奇在西阳,王虺在电话上将两封书信的情况向方云奇做了详细报告。方云奇明确答复同意群英会的条件,命王虺明日一早派人去八面山告知向俊华,务必保证穆青云安全,他将连夜动身从西阳返回栾江。 见方云奇上勾,马朝梁心中大喜,又连夜赶到县党部,将情况告诉吴文敏。吴文敏说他会立即将情况上报萧长官,让马朝梁在明天通知县警察局作好进剿八面山的准备,并联系栾江驻军,争取军队支持,到时军地一同会剿,务求全歼八面山匪帮。 第二天下午时分,方云奇和欧宝峰赶到栾江。方云奇命欧宝峰带着受伤的工程师回西阳,然后带着众人从龚滩乘船先行返回重庆。 安排停当一切,方云奇就走出县府,只身一人向城北八面山而来。出城不久,云奇就感到身后有人跟踪,但也顾不得这么多,只管甩开大步往前走。 来到八面山脚下,看见一个老农正在田里劳作,方云奇停下脚步,向老农打听道路方向。 老农十分吃惊,问道:“你上八面山干什么?” 方云奇道:“会朋友。” 老农停下手中活计,上前来将方云奇打量半天,道:“我听你说话是外地口音,你是群英会的人吗?” 方云奇摇摇头。老农坐下来,一边拿出腰间旱烟裹起来,一边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你知道八面山是什么地方吗?” 方云奇仍然摇头。老农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那里是群英会的总坛,住着的都是绿林好汉,专杀富济贫,但外人不能擅入,要不全都有去无回。” 方云奇笑道:“我不怕,就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 老农叹息着直摇头:“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轻重,你若执意上山,我看要让你妈老汉儿伤心了。” 方云奇道:“八面山真这么可怕吗?” 第一三三章 天生奇地 老农吸着旱烟,道:“这八面山山势陡峭险峻,从这里上群英会总坛,要经过‘一沟二坎三上坪’。那悬崖绝壁莫说走,就是看一眼,胆小的都腿脚打颤。” “哦,何为一沟二坎三上坪?”方云奇大奇。 老农道:“就是从这里再往前走二三十里,就会出现一条树林茂密的大深山沟,我们本地人打猎、采药一般也就最多走拢那山沟。听说那山沟里有群英会的人守着,只要有人擅自闯入,就会用乱箭射死。” 方云奇问道:“那山沟你去过吗?” 老农嘿嘿一笑:“我年轻时有一次给群英会送猪肉去过一次,但有他们会里的弟兄带路,平时哪个敢去。” 方云奇道:“你刚才讲的想必就是一沟了,那二坎呢?” 老农盯了他一眼,眼光里似有些不满,好象是讶怪这年轻人太不知好歹,加重了语气道:“这二坎嘛,就是一道万丈绝壁,中间有一道门坎似的小路,要过时必须手扶着石壁,一小步一小步地辗过去,稍有不慎便坠入脚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胆小的人根本就不敢过。这还是在晴天时,听说要是下雨,那石壁会全被水瀑罩住,就象西游记里的水帘洞,根本就过不去。” 方云奇心中一惊,暗忖:倘真如这老农所说,那到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之地,看来决不能大意轻进。 老农继续道:“如果你过了一沟二坎都还在,那三坪就没什么了,上了二坎后,就是一个大平坝子,听说有十余亩宽,群英会总坛就设在那里。” 方云奇谢过老农,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老农在后面直跳脚,喊道:“年轻人,如果到了那山沟害怕,就赶紧回来。” 方云奇哪里理他,只管向前,约摸走了三十来里,果真来到一条山高林密的深沟前。 方云奇驻足细看,只见这山沟约阔一丈有余,中间有一条细小的溪流,溪左边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山沟两边都是黑雾雾的高大粗壮的水杉林,林后乃是飞鸟愁渡、猿猴愁攀的森森峭壁。整条山沟阴沉沉,冷森森,阒无人迹,却又似乎暗含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方云奇忽想起老农所言,外人闯入山沟会被箭射死,当下不敢大意,从路边拔起一棵手臂般粗细的小树,用短匕削去两头,如哨棒般提在手中,仗着艺高胆大,顺着溪边小道踏入山沟来。 行不多时,就听见一声唿哨,一群大汉从两边密林中冲出来,将他围住。 方云奇拱手道:“在下方云奇,前来拜会群英会龙头老大向俊华。” 一人拿出一条黑布要来蒙方云奇的眼睛,方云奇退后一步,摇手拒绝。对方见此,也不说话,一起向他袭来,可人数虽众,却不是方云奇的对手。围攻一阵不行,又一声唿哨,对方全部退入密林之中。云奇也不追赶,提着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拐过一片树林,突然空中嗖嗖乱响,一阵乱箭如暴雨般射来。好个方云奇,将手中树棒舞得如同风车一般,箭枝纷纷坠地。 然箭雨甚急,方云奇只得纵身避于树后,一边用手拔去树棒上的箭枝,一边朗声道:“方云奇应邀来访!请问群英会的好汉就是这样欢迎朋友的吗?” 喊了一阵,无人应声,但箭雨停了下来,方云奇小心地从树后出来,提棒继续前行,一边行,一边双耳留神细听两边树林里的动静。 树林里影影绰绰有提着弩的人影,蟋蟋嗦嗦从树林里一直跟着,云奇心想:如此终究被动,要是突然出现一片四无遮拦的开阔地,他们再从树林两边射来乱箭,岂不危险。当下猛提一口气,发足狂奔。 树林里的人始料未及,也只得跟着奔跑,却哪里跟得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甩得远远的。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地,前面被一道高耸入云、形如刀锋的山峰挡住去路,方云奇举目一看,果然一条窄窄的小路蜿蜒至山峰中央,那里有一条黑黑的细线,可能正是那老农所言二坎的绝壁小路了。 不知这二坎还有何机关,地势又那般狭小,如果在绝壁上受到攻击,别说躲避,连回身都困难,方云奇不敢冒然上行。正踌躇不前,前面突然站起一个人来,看情形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冲方云奇喊道:“方大人不敢上了?我爹已煮好了腊肉,准备了包谷烧,跟穆大人在火塘边等你哩。”说完,少年转身向绝壁小路走去。 虽相隔甚远,但好在云奇目力过人,只见那少年在绝壁上行走甚是从容,也似未见用手扶石壁,脚下的道路似乎并不象老农所说那么狭窄。不多久,那少年就走过了绝壁小路,在那头停了下来,好象还冲方云奇招了招手。 方云奇一咬牙,扔掉树棒,向绝壁爬去,很快来到绝壁小路前。一见那路,云奇心中一宽,这绝壁上的小路已被人凿宽,虽仍只能容下一人,但行走已并不困难。 方云奇迈步走上了绝壁小路,见有一些略微突出的小石块外,上下都是光滑的石壁,既无遮挡,也无埋伏,走了一阵,亦无人阻挡,不免心中生疑。 走到中间,方云奇突然看见前方岩壁上有水滴,猛想到老农曾说雨季时这石壁上有水瀑,心中大惊,正打算折身退回,可为时已晚,只见巨大的水瀑挟着雷鸣般的声响,从天而降。电光石火之间,方云奇用背部紧紧贴着小路上的石壁,双手死死抓住壁上凸起的尖石。 急流劈头盖脸从方云奇身上冲下,他虽死命抓住身旁石块,但因石块太小,难以着全力,身子被冲得东倒西歪,只要手下稍一松动,或是石块脱落,立时便会被水流冲下万丈深渊。 水流越来越大,方云奇手掌被尖石刺得鲜血淋漓,让石块变得很滑,难以抓稳。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不禁绝望之极,眼前浮现出赵珍怡跟戴笠的面孔,心中喊道:爹,珍怡,只有来生与你们相见了! 正值万分危急之时,方云奇忽看见不远处的水流中有一根绳子在随流飘动,当下顾不得多想,纵身扑了过去,抓住绳子。巨大的惯性使得他冲出了水瀑,如荡秋千一般在瀑布外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又荡了回来。 水流渐小,最终停了下来,方云奇回到小路上,浑身湿透,两手流血,显得十分狼狈。他看见穆青云跟一个壮汉,还有刚才那个少年站在小路的尽头。 方云奇走过去,壮汉抱拳道:“方大人受惊了。” 穆青云满脸歉然道:“是兄弟的不是,真不该让团长来受这一番罪!” 方云奇也冲壮汉抱拳道:“想必英雄就是群英会龙头老大向俊华了。” 向俊华诚惶诚恐:“不敢不敢,没想到方大人年纪轻轻却身手这般了得,又义薄云天,为了手下兄弟竟不顾自己性命,胆识过人,实在是真正的英雄。” 向俊华带着方云奇上了四十余级石梯,一片巨大的开阔地突现眼前。方云奇心想这就是老农所说三上坪了,果见此处平展宽阔,上面建有一大片房屋,好象住着一二百人。但四周均是绝壁,除开刚才那绝壁小路,别无他途。在这山顶之上有如此险峻平坦之地,也真算是天工作巧,非人力可为。群英会在这里建立总坛,别说那一沟二坎,就是守住这三坪前的石梯,要想强攻下来,那也真是不易。 地巧人灵,方云奇不禁叹服这群英会跟八面山真可算是天作之合! 向俊华命人取来干衣,请方云奇到旁边一间屋里换上。换衣出来,突然鼓乐齐鸣,群英会众人从一个大院子里鱼贯而出,敲着锣鼓、铙钵,吹着唢呐、长号、短号。 向俊华道:“这是我群英会迎接贵客的仪程,方大人,请!” 进到院子里,酒宴早已摆好,向俊华请方云奇上座,穆青云次之,自己跟会中有地位的三位老者坐在客位相陪;其余大小头目坐了侧席五桌。 坐定之后,鼓乐再起,向俊华先向方云奇和穆青云敬了酒,然后会中兄弟轮番把盏,大家开怀畅饮。 方云奇早忘记了上山时的不快,为向俊华等豪气所感染,也带着穆青云端酒回敬。方、穆乃军旅之人,与江湖豪杰原本心气相通,气质相近,几巡酒后,大家就犹如多年弟兄一般,饮酒行令,竟毫无罅隙,深夜方散。 第二天,方云奇起床,早有人端来热水和毛巾,洗漱完毕,走出房门,穆青云已在院中等候。院里十分清静,只有三四个给他们准备早饭和洒扫之人,其余人则不见,向俊华也没露面,方云奇觉得有些奇怪。 第一三四章 攻打总坛 用罢早饭,二人走出院来,吓了一跳,只见外面黑压压跪了一片人。向俊华跪在人群前面,双手过头举着状纸。 见方云奇出来,向俊华大呼道:“钦差大人,我等冤枉!”他身后百十来号人一起大呼:“冤枉!” 方云奇赶紧命穆青云接过向俊华手中状纸,又亲手将他扶起来,道:“状纸我接了,定然秉公审理。只不过现已是民国了,告状不用下跪,你让弟兄们散了,我们回屋好好听一听你的冤情如何?” 向俊华谢过,请方云奇和穆青云厅堂用茶。众人退去,只有会中地位高的三位老者跟进院来。 坐定之后,早有人敬上茶来。向俊华道:“方大人少年英雄,改编川江袍哥抗倭一事,我们已从穆大人口中受教,实在佩服得很。其实要说起我们群英会,跟袍哥也是渊源颇深,都是凭着江湖义气,为穷弟兄们说话办事。民国二十六年修筑川湘公路,当时我们虽不太懂什么抗日大局,但官府要办的事,我等也算是尽心尽力,可不意那帮狗日的修路监工克扣工饷,让弟兄们饿着肚子修路。官吏贪墨,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不想他们竟比阎王还狠,常用竹篾块鞭挞民夫。民夫们在饿馁之中常遭鞭打之苦,老弱者多因此倒毙工地。纵是如此,弟兄们仍然忍了,毕竟民不跟官斗嘛。但事情并未因我们的忍让而停止,监工们有恃无恐,竟以鞭打民夫取乐。我等实在忍无可忍,于三月十六日清晨在栾江县西池乡第五工程处门前,亮出红底白边的三角会旗‘打公路’。愤怒的弟兄们打死了两个恶监工,出了一口恶气,又焚毁了修路工程处的帐簿,然后分散回乡,并鼓动大家不再应召上工,工程处后来只好到湖北湖南去招收工人。” 方云奇道:“杀人放火自是不对,但也算是事出有因。可会众跟民夫不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又有冤气,一旦胸中怒火被点燃便难以熄灭,也不计后果,恐怕这个结果也不是你向老大愿意看到的吧。” 向俊华闻言一愣,叹道:“方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我原本是想将恶监工抓起来,逼工程处退还兄弟们被扣工钱,抚恤死难弟兄,不料人流激荡,群情汹涌,不受节制,故成此局。” 方云奇叹道:“虽并非你们的主观意愿,但毕竟杀了人,自古道杀人偿命啊。当然监工也杀了人,自该按国法处置,可不能因私害法,由你们会众或民夫便取了他们的性命。” 向俊华道:“方大人所言在理,但事情发生后,国民政府派兵进剿,在进剿中杀了几个会中兄弟,也算是为监工偿了命了。可官府牵连甚广,又抓捕了我会中兄弟数十人,关在县府狱中,既不审也不放,却为的是敲诈钱财。” 穆青云道:“你们有证据吗?” 向俊华道:“会中兄弟被关押后,我等四处活动,也曾到西阳府申告喊冤,但都如石沉大海。狱中兄弟少数家中厚实者,便托人交通关节,交了一大笔钱后保释出狱,大多数贫苦兄弟只能仍在狱中度日如年。” 穆青云对方云奇讲了吴文敏和马朝梁的事,言道:“确有其事,他们关押人犯的目的只为敲诈钱财,县商会冉会长就因不愿被他们继续勒索,向你喊冤,不料反遭他们的毒手。这帮人真是丧心病狂,狠毒之至!” 提起冉会长,方云奇也不胜唏嘘:“我也没料到他们下手这么快!” 向俊华道:“前段时间听说重庆派了钦差下来,专门提点冤狱,我等引颈盼望,日日于城中打探,不意那天听穆大人说钦差有可能会从西阳直接返回重庆,一时着急无奈,便只好出此下策,将穆大人请上山来,还望二位大人原谅我等这粗鲁之举。” 穆青云道:“其实我在这里住得比县府舒服多了,向老大既有此意,何不早说,要不哪用你如此大费周章,我早就自己上山来了。” 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方云奇对向俊华道:“现距一月之期还有几天,我们就先住在八面山上。当初我离开栾江时,曾让冉会长四处放风,但现在这件事只有你们群英会来做了。你可派人进城四处传告,就说钦差大人定在六月初十坐堂问案,有冤者到时可到县府门前申告。与此同时,要会众打探城中消息,无论什么事,均可详细来报。” 向俊华喜道:“这个请方大人放心,只要一声令下,我群英会数百弟兄,保证一夜之间将此消息传遍整个川东南,并且栾江城就是哪天死了一只蚂蚁,我也会给你报上来。” 布置完毕,向俊华等人告退,穆青云又将这段时间所打探到的栾江之事,详细向方云奇作了汇报。 方云奇听毕笑道:“中统军统都来了,看来大戏要开场了,既然是大戏,那我们就索性放开了唱,将这小小的栾江城唱得全国皆知。” 穆青云道:“我是否连夜下山,去跟汪世豪碰一下头,顺便打探一下又有什么新消息。” 方云奇笑道:“穆大人稍安勿躁,等过个一两天,群英会在城里大造声势之后,你再去不迟。” 穆青云道:“我明白了,先把水搅动起来,那大鱼小鱼就都沉不住了,自会钻出水面。” 方云奇笑而不答,起身向院外走去。穆青云跟了出来。 向俊华等在院外站着,见到方、穆二人,便迎了过来。方云奇指着四周道:“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老大可真会选地方啊。” 向俊华道:“不瞒方大人,这个地方自建立以来近百年了,从满清时算起,官府来剿过不下十次,还从未被攻破过。” “哦!”方云奇兴致陡起,“能不能带我和穆大人参观一下呢。” 向俊华身边三位老者神色顿时紧张起来,频繁用目示意向俊华。向俊华道:“我看方大人乃是至诚君子,视我等如弟兄,勿需质疑。” 向俊华引着方云奇跟穆青云参观总坛,所到之处无不地势险峻,风光壮丽,二人不禁啧啧称奇。 来到一处绝壁之上,见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池,乃是人工开凿,向俊华指着水池笑道:“方大人昨日沐浴就是那池中之水。” 方云奇顺着向俊华所指一看,就全明白了。只见那所谓二坎所在的山峰顶部,人工凿出了一个大水池,平时贮水以待,若有外来者擅自闯入,无需派人把守二坎,只需命人将水池泄门打开,巨大的水流便会将入侵者纷纷冲下绝壁,可谓一池水胜十万兵啊。 方云奇冲向俊华拱手道:“多谢向老大手下留情啊,要不昨日兄弟就被冲下悬崖了。” 向俊华脸上一红,道:“实在惶恐万分,险些害了方大人。当初因见大人不肯蒙眼,要硬闯上山,我等不知究里,故命小儿将大人诱至二坎。幸好穆大人及时赶到,方才悬绳相救,到也幸亏大人身手了得,要是平庸之人,既便悬绳也是为时晚矣!” 参见完总坛,回到院中,向俊华再排筵席,大家开怀畅饮,甚是相得。 一连数日,方、穆二人不是与向俊华等人饮酒,就是切磋武艺枪法。其间,穆青云两次受命下山,与汪世豪接头,交换情报和计划。 群英会众人对方云奇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向他讨教。向俊华告诉方云奇,他先祖乃是三国时蜀国名将向宠,蜀灭时祖辈避祸来到栾江,繁衍至今;又叫来他儿子拜见,就是在二坎上引诱方云奇的少年,名叫向虎生,今年十五岁。 这天中午,方云奇与向俊华等人正在切磋武艺,群英会巡哨急急上山奏报:县府认为钦差大人一去数日,杳无音信,肯定已被群英会谋害,现已调集全县警察跟当地驻军封锁山口,扬言将在三日内进攻总坛,为钦差大人报仇。 向俊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若真敢来,我便教他有来无回。”言毕向方云奇告退,要进屋去调兵遣将,布阵设防。 方云奇笑道:“不用紧张,不论他来多少人,我们只需一人便可退兵。”说罢叫过穆青云,命其前去传令退兵。 穆青云领命下山,不到晚饭时节便返回,神情愤懑而无奈,向方云奇报告对方态度蛮横,说不见钦差本人,绝不撤军。 向俊华看着方云奇,方云奇笑了笑:“既如此,你们就做好应对准备吧,过两天我自有道理。” 又过了三日,这天早晨,山口巡哨再次上山急报,警察和军队已开始向山沟进攻。 第一三五章 开堂县衙 方云奇带着穆青云和向俊华火速下山来,走出山沟,见大队警察和一个营的士兵在外面逡巡不前,可能慑于一沟的威名,只在外面虚张声势,不敢长驱大进。 方云奇心中有了数,对穆青云和向俊华面授机宜。 穆青云上前,对着军队大喝道:“蒋委员长侍从室方云奇方长官在此,请驻军营长上前答话。” 军队和警察停止了鼓噪,安静下来,穆青云再次高喊了两声。不一会儿,从队伍里走出来一个手握短枪的军官,来到穆青云面前,道:“兄弟就是营长,请问方长官在哪里?” 话未说完,穆青云闪电般抓住他握枪的手臂反至背后,并趁势夺了他的枪,押至方云奇面前。警察和士兵惊得目瞪口呆。 那营长挣扎吼叫,意甚不服,稍倾从军队里冲出三四人,持枪向穆青云和方云奇逼过来。 方云奇走过去,大喝一声:“站住!”如雷鸣一般,那几人一愣,不由自主地站着了。方云奇从身上掏出一份公文,对着他们和军队展示了一遍,然后朗声念道—— 委员长侍从室方云奇上校,受命巡视南川、涪陵、彭水、栾江、西阳、秀山六县,凡当地驻军、警察均可由其按需节制调遣。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令。 读完,方云奇将命令拿给营长看,问道:“你看这命令是真是假?” 营长看见命令上那清晰而鲜红的军委会印章,泄声道:“的确是真的,兄弟有眼无珠,请方长官饶恕。” 方云奇道:“前几日我派穆连长下山命你退兵,你竟然拒不执行,作为党国军人,你可知违反军令是什么下场?” 营长颤声道:“枪——毙!” 方云奇转身,大声对军队说道:“你们营长违反军令,今天于此就地阵法,念你等受长官蒙蔽,我不予追究,立即回营归建,等候调遣。”众皆喏喏。 “警察局长何在?”方云奇又大喝道。 警察局长吓得屁滚尿流,几乎连爬带滚来到方云奇面前:“方长官饶命,小人只是奉王县长之命前来协助军队剿匪,实不知大人在此呀!” 方云奇喝道:“住嘴,你虽不是军队,但违反了我的军令,一样就地正法。” 那局长闻听,一屁股跌坐于地,嘴里不停地念叨:“大人饶命!” 见火候差不多了,向俊华走过来,拱手对方云奇道:“请方大人息怒,俗话说不知者不怪,他们没见到钦差大人,以为已被谋害,奉命进剿,到也情有可原,并非有意违背大人军令,还望看在我等薄面,就饶了营长和局长这一次吧。” 穆青云也替他们求情。警察队伍里又走出几人,跟军队里刚才冲出的几人一起跪了下去,为自己的局长和营长乞命。 方云奇对局长和营长道:“既然众人替你二位求情,那权且记下这一遭,立即带队离开。初十早上,你们都带人来县府,到时我自有调遣。如若有误,到时新帐旧帐一起算,绝不轻饶!” 二人唯唯而退,带人离去。 方云奇对向俊华道:“今天是初八,你且回山,两日后带人来县府,我将开堂审理白腊园一案。” 向俊华谢过回山,方云奇与穆青云回到县府。 王虺正跟马朝梁在一起说话,见到方、穆二人,惊得魂飞魄散。 王虺结结巴巴道:“方——方长官,你们还活着?” 方云奇道:“王县长好象很失望啊?” 王虺急忙摇手道:“岂敢岂敢,大人平安回来就好。”忙将二人恭送至房间,然后退出。 马朝梁早趁机溜走,去县党部找他舅舅去了。 晚上,方云奇跟穆青云潜出县府,找到汪世豪,三人密商半夜,一切计议停当,方才各回住地。 转眼到了初十,正是方云奇四处放风定下的审案之日,经群英会众的传播,钦差审案不仅在栾江城早就传开了,连川东南六县,甚至包括两湖临近几县,也都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 一大清早,就陆续有四方八邻的百姓进城,赶到县府门前,有来告状喊冤的,有来看热闹一睹钦差风采的,纷纷攘攘,人声鼎沸。人一多,引车卖浆、耍把式卖艺者也都赶来凑闹热,县府门外如同赶庙会一般,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虺吓得闭门不出,面色惨白,体若筛糠,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八点整,营长和警察局长准时带人来到县府,见县府大门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不敢造次,命部队在外停下,二人费力挤过人群,进县府来找方云奇。 方云奇坐在房里,穆青云向他报告,说向俊华已带人到了县府门前,只等方长官开堂,他便安排人喊冤递状;群英会也已安派会众散于人群造势,并暗查可疑人员。汪世豪带着军统人员也暗杂人群之中,以保护大人和防止中统人员生事或暗中捣乱。 方云奇嘱咐穆青云严密监视马朝梁和吴文敏,正说着,营长和局长进屋来,请示部队和警察如何分派。方云奇命营长出去劝说人群退离县府大门三丈开处,门外由部队士兵站岗把守,凡喊冤民众,一律放入,不得阻拦,若有人生事,立即拘捕;警察局长将警察带入县府大堂,分列大堂两边,维持审案秩序及奉命带离原被告人等。 吩咐停当,二人自去安排,不多时,军警皆已到位,但方云奇却迟迟不开审。 穆青云狐疑地问道:“一切皆已妥当,方长官为何还不开堂问案?” 方云奇也有些焦急,呷了一口茶:“再等等吧。” 时快近午,外面的人群开始躁动了,方云奇也沉不住气,正准备去大堂,穆青云带了一人从外面匆匆进来。 方云奇大喜道:“我这里万事俱备,只欠老兄啊!” 那人一迭连声道:“该死该死,我昨晚接到方长官电话,就连夜起身,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差点误了方长官的大事,见谅!” 来人正是西阳专署专员陈寒秋。 方云奇跟陈寒秋来到大堂,一起坐于正中桌前,县长王虺、县议会议长、法院院长、县党部书记长吴文敏,都被方云奇派人“请”来,坐于堂前两侧。 方云奇见吴文敏似在闭目养神,一副胜算在握的样子;马朝梁站在王虺背后,虽双眼闪烁,不敢正视自己,却明显暗藏杀气。其余人见此情形,知他们双方斗法,但不知鹿死谁手,也不愿惹火烧身,只一副事不关己、诚惶诚恐的神情坐着。 方云奇陡然用手掌一拍桌面,虽无惊堂木,但他手掌如铁,拍得桌面上杯子都跳动起来,其动静比惊堂木有过之而无不及。 堂下众人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钦差大人何故发怒。吴文敏也睁眼四处看了一下,不见别的什么异样,虽暗自有些心惊,却仍闭目不语,故作镇定。 马朝梁见王虺身子又开始抖个不停,便暗暗用手捅了他后背一下,附在他耳边小声喝道:“你抖什么,镇定点,他还能吃了你!” 方云奇命警察局长去门口传话:“钦差大人审案了,有冤喊冤,有状递状!” 人群传递着这句话,很快安静下来。 可方云奇在堂上坐了很久,却无人递状,更无人喊冤。吴文敏和马朝梁嘴角浮起不屑的冷笑。陈寒秋也不断偷觑方云奇,脸上现出担忧之色。 方云奇表面镇定自若,但心中却开始打鼓:如果无人喊冤告状,岂不颜面尽失,无法下台。便目示穆青云,穆青云也正觉得蹊跷,便走出堂外,在人群里四下寻找向俊华。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街角找到了向俊华,他正坐在街沿上闷头抽着旱烟,周围站着几名会众,俱都神情焦急。穆青云气恼地道:“向老大,方长官早就传话开始问案了,你安排的人怎么还不现身呢?” 向俊华不说话,穆青云怒道:“早就商议好的事,你却关键时刻出尔反尔,这不是拆方长官的台么?亏他对你如此看重!” 向俊华磕掉旱烟,霍地起身,一跺脚就要跟穆青云走,旁边人却死死拉住他。 穆青云觉得不对,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人道:“有人抓了向老大的独子向虎生,说只要群英会今天敢告状,就等着收尸。” 穆青云惊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帮人也他妈真够绝的!只是这堂已升起,无人告状,可如何是好?”不禁急得团团转。 向俊华咬牙道:“不管他了,总不能为了小儿一人性命,就不顾会中几十号弟兄,走,上堂!” 那几人死拉住不放,穆青云也没了主意,不知是该阻还是该劝,只得呆立一旁。 突然,从街旁转出一人,对向俊华道:“不用担心,你儿子向虎生已被我们救出,你告状后自会见到他。” 向俊华半信半疑。 第一三六章 拿下院长 穆青云一见,大喜道:“原来是汪站长,此言当真?” 汪世豪道:“是中统的人干的,他们在跟踪向老大父子时,被我们的人发现,便也悄悄进行了反跟踪。中统的人将向虎生关在一处隐蔽的房屋内,只留了一个人看守,我们的人便乘机把他救出来了,现在安全的地方,为防止中统再生事端,向虎生暂不露面为好。” 穆青云对向俊华道:“汪站长是我们自己的人,绝不会骗我们,按计划行事吧。” 向俊华点点头,带着那几人走进人群,向县府大堂挤去。 穆青云谢过汪世豪,也回到大堂,对方云奇眨了几下眼。方云奇会意,放下心来。 果然不久,外面响起彻天喊声:“冤枉!” 方云奇急命带进来,喊冤之人共有五人,上堂来欲下跪,被方云奇止住。其中领头一人手捧状纸,道:“我等乃八面山人,因亲属被诬发动川湘公路白腊园暴动,现关在县府大狱,请钦差大人为我等作主。” 方云奇命人接了状纸,看完问道:“按你等状中所诉,被收捕关押者共有三十二人,都是你等什么样的亲属?” 那人道:“有血亲,也有表亲,不一而足。” 吴文敏忽然道:“尔等受何人指使,前来混水摸鱼!什么亲属,什么八面山人,分明就是群英会匪帮,竟敢堂而皇之来县府告状喊冤,实属蔑视国法!还请钦差大人先将他等拘捕,再细细拷问,必得真相。” 方云奇道:“吴书记长稍安勿躁,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我自会问个明白。” 吴文敏目示县地方法院院长,院长看了看方云奇,又看了看王虺,却见王虺身后马朝梁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只得清清嗓子,无奈地开口道:“方大人开堂审案,爱民如子,乃是我等学习的榜样。但正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他等既是有冤,就该到县地方法院申告,由法院据实审理。方大人越俎代庖,似乎于法无据吧。” 方云奇冷笑道:“他们是否到你的县地方法院告过状、喊过冤?” “这——”法院院长一时语塞,但在方云奇凌厉的眼神逼视下,只得承认曾来申告过。 陈寒秋也向方云奇证实,白腊园事件以来,确曾不断有人到西阳专署申告,但因时隔太远,而当时捕人又是军队所为,移交地方时只有名单,并无犯罪证据,因此不知从何着手,而上面又要求对白腊园事件相关人犯必须从严惩处,专署审也不好审,放也不行,便只好拖了下来。 方云奇道:“可还有当初移交人员名单?” 陈寒秋点头道:“名单一直保管在专署,我已带来。”将名单从包里拿出,递给方云奇,又道,“当年在川东南捕人甚多,分别关押于各县监狱,数栾江县狱关人最多。” 方云奇接过名单,看了一遍,对县地方法院院长道:“既是有人来申告喊冤,你可曾受理审问?” 院长道:“刚才陈专员已将原因说得明白,确实难以理问。” 方云奇笑道:“既然你不能审问得明白,为何阻止我审呢?” 院长涨红了脸,看了一眼吴文敏,见他正斜睨着自己,好似鼓励一样,便壮了壮胆道:“在下并非阻止方长官问案,只是按民国法律规定,除开特别法庭和军事法庭,所有民刑案件均应由法院据实审理,依法判决。” 方云奇哈哈大笑,笑得院长不知所措,只得惶恐地看着他。方云奇取出一份文件,命穆青云当众宣读—— 兹据最高法院通知,授予军委会特使方云奇按需主持审理川东南各类案件之权,各县地方法院协理。四川省高等法院。 方云奇问道:“院长大人要不要验一验真假呀?” 院长一头冷汗,连道:“不敢不敢,在下无知,冒犯大人,还望海涵!” 方云奇看吴文敏,见他神情有些焉,突然又用手掌猛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他一激凌,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方云奇心中颇觉解气,马朝梁却将目光恨恨地投过来。方云奇脸一沉,双眼向刀子一样横向他,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去。 方云奇哼了一声,本打算再拍下桌子,却看见陈寒秋正盯着他的手掌,似乎有点惧怕那震耳的响声,便收手小声笑道:“陈专员勿疑,我不再拍就是了。” 陈寒秋不自然地笑笑,亦小声道:“方长官只要不嫌手疼,尽管拍好了。” 方云奇对法院院长道:“你既说因时隔久远,难以审问,我且问你,现县狱中关押白腊园事件人犯多少啊?” 院长答道:“六十七人。” “你肯定?”方云奇问道。 院长道:“有案卷在此,记载得很清楚。大人要是不信,可问警察局长。” 方云奇又问警察局长,亦答六十七人。 方云奇拿起陈寒秋提供的名单,厉声道:“根据军队当年移交名单,栾江县狱应是一百一十九人,既然没审,那还有五十二人哪去了?” 院长愣住了,无法作答。 吴文敏阴阴答道:“有人交保释出狱,有人暴死狱中。” 方云奇笑道:“看来吴书记长对狱讼也很关心嘛,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文敏干笑道:“承蒙方长官夸奖,在下不过略知一二而已。” 方云奇道:“恐怕不止一二吧,县商会冉老儿不识好歹,才交三千大洋就想救他侄儿的命,未免太过天真了吧。” 吴文敏闻言大惊失色,不觉与马朝梁对视一眼。 方云奇高声道:“你不用看你外甥,不是他告诉我的。” 吴文敏脸上神色极不自然,勉力笑道:“方长官真会开玩笑。” 马朝梁想往外走,刚一移步,却见穆青云拦住去路,只得作罢。 方云奇又转问法院院长:“吴书记长好象的确是不太清楚,还是请院长大人说一说吧。” 院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嗫嚅难言,忽道:“你问王县长吧。” 王虺一惊,骂道:“你少乱咬人,审案是你法院的事,跟我县政府有什么关系,我如何得知。” 方云奇一语双关:“王县长可能的确知之不多,马秘书,你说呢?” 马朝梁慌应道:“也——许,我一个县府秘书,哪里知道这些事。” 吴文敏警惕地看了一下方云奇,神情紧张,对马朝梁微微摇摇头,甥舅二人心有默契,便一起噤声,无论方云奇如何挑逗,不再发一言。 方云奇并不放弃,佯对院长道:“我给你提个醒吧,是不是为了杀一儆百,还提出去枪毙了一批呀?” 院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是摇头还是点头。 方云奇突然又一拍桌子,喝道:“身为地方法院院长,对于人犯去向都弄不清楚,还支支唔唔搪塞上差,不是饭桶就是蠹虫,如今国难当头,正是党国生死存亡之秋,要你等庸官恶吏何用。来人啦,拿下!” 穆青云冲警察局长一挥手,局长愣了一下神,看吴文敏,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只得带两名警察上前将法院院长拿下。 方云奇道:“先收监羁押,明日接着审。” 方云奇退堂,请陈寒秋后堂歇息。王虺也顾不得马朝梁了,急急跟了进去,给陈专员安排住处。 马朝梁也顾不得他,混入人群,往吴文敏家去了。 穆青云送向俊华等人出县府,向虎生正在门外等候。向俊华惊喜交加,冲穆青云抱拳道:“多谢穆大人。” 穆青云嘱其明日早来,便进县府去了。 见堂上动了真格,将法院院长抓了起来,在外围观的人群沸腾了,议论纷纷,都说这钦差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这下冤屈的老百姓可有盼了。很多前来观望的有冤人也放下心来,暗中打定主意来日举状喊冤。 穆青云来到方云奇屋中,见他正与陈寒秋坐在那里说话,便向他讲了向虎生被绑架及获救之事。 方云奇恍然道:“怪不得在堂上我见吴文敏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原来早有诡计。多亏了汪站长,要不今天可真不知怎么下台哦。” 穆青云道:“今天到是对付过去了,只是他们会不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我担心他们是否会对法院院长下手。” 方云奇点头道:“我也正在担忧这事。” 正说着,一个人从外面进来,方云奇一见大喜道:“哈哈,你回来得正好。” 来人乃是欧宝峰,他奉方云奇之命送巡视组回重庆后返回。他似有话要对方云奇讲,见陈寒秋在座,便压下话头。陈寒秋见此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欧宝峰道:“我已将所有人员从水路安全送回重庆,受伤的工程师也已入院治疗,没有大碍。我回重庆刚安顿好相关事务,戴局长就派人将我接到他办公室,详细听取了我的汇报。戴局长很关心栾江这边之事,问你是否还需要人手,若有需要,他可再从重庆派人来。” 第一三七章 深夜大火 方云奇心中一热,但不敢表露出半分,只道:“不用了,你回来了就够了。” 欧宝峰道:“我临走时戴局长嘱咐我们一定万事小心,不可逞强,并连夜派快船将我送至彭水,因此我才能这么快地赶回来。” 方云奇道:“我今天将县高等法院院长下了狱,我跟青云正担心他的安全,你回来得正好,你今晚装扮成人犯,去监狱近距离保护法院院长。” 欧宝峰问:“怎么去呢?” 方云奇道:“由青云送你去,就对警察局长说是我新拿重要人犯,与法院院长关在一个号子里。” 二人领命而出。 方云奇亦起身来到陈寒秋屋里,见有两名大汉陪着他,便笑道:“陈专员还带了两个保镖?” 陈寒秋有些尴尬,笑道:“方长官见笑了,上次在栾江吓到了。我又没你那么好的身手,所以这次来就在西阳警署带了两个人过来,晚上也跟我住一个屋,以防万一。” 方云奇严肃地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的对手在暗处,且心狠手辣,有人贴身保护专员,也免得我分心啊。” 陈寒秋很感动,道:“多谢方长官理解。” 第二天,方云奇再次升堂问案。 他将狱中关押白腊园事件中三十二人悉数提出,逐一审问,包括每一位人犯在白腊园事件中,当时在哪个位置,都做了些什么,是否参与追逐、殴打监工,是否参与焚毁工程处帐簿等等,均要勘问明白,并一一记录在案。法院的记录人员手都写酸了。 因人数太多,又因时间隔得太远,很多细节需人犯反复勘问,仔细回忆,所以审问过程实在太过冗长,堂上陪审之人大多昏昏欲睡。大堂外围观人群与昨天相比不仅没减少,反有更远处的人赶来,因此大门外仍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审了一天,仍未问完,方云奇只得宣布退堂,明日继续。 退入后堂,穆青云进屋报告,他才去了一趟县狱,欧宝峰报告昨晚果有人鬼鬼祟祟在关押他和院长的号子前徘徊,但不知何故,没有下手。 方云奇命穆青云再到县狱去一趟,告诉欧宝峰务必多加小心,否则院长要是否被灭了口,很多事情就弄不清楚了。 穆青云便又去了县狱,回来告诉方云奇,在路上遇到汪世豪,二人交换了相关情况,汪世豪说他会派人晚上在县狱和县府四周密巡,请方长官放心。 方云奇问:“看见马朝梁了吗?” 穆青云道:“今天从堂上下来,他又象昨天一样趁乱出了县府,往县党部方向去了,可能还是找吴文敏去了。” 方云奇道:“看来他们坐不住了,正在加紧谋划。” 方云奇说这话时,马朝梁正在吴文敏家中。甥舅二人都眉头紧锁,这两天的堂审让他们感到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任由方云奇这样刨根究底地问下去,一切恐怕终究包不住。 马朝梁道:“舅舅,我看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昨晚我们的人在监狱本打算下手,可院长的号子里突然多出一人,问警察局长,说是方云奇新拿人犯,并命与院长关在一起,实在有些蹊跷,因此没敢下手。” 吴文敏冷笑道:“什么新拿人犯,定是方云奇安排的眼线,防着我们杀人灭口。你派去的人也真是饭桶,连那人一块做了不就完了吗。” 马朝梁道:“派去的人回来说,那人身材魁梧,看样子象是练家子,他怕一出手制不服对方,反而弄出纰漏,因此无功而返。” 吴文敏不满地看了外甥一眼,道:“你不能让警察局长把那人调开么?” 马朝梁骂道:“一提到这个王八蛋我就来气,这些混帐东西都他妈的是墙头草两边倒,我让他将那人跟院长分开关押,可他说钦差大人特别交代,必须关在一起,不敢违令,还说上次在八面山下差点没被钦差大人给毙了,现在后脊梁还冒冷汗。舅舅你说,气人不气?” 吴文敏切齿道:“钦差大人能在这呆多久,迟早要滚回重庆,等方云奇走了,看我不弄死他!” 马朝梁觉得舅舅的话似乎有点外强中干,因此道:“还是先说眼前吧,既然方云奇有防备,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吴文敏忽然哈哈大笑,笑得马朝梁背脊一阵发凉,不解地问:“舅舅,我这里着急上火,你怎么还笑了呢?” 吴文敏阴阴地道:“既然是你死我活,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他们一锅端!” “怎么个一锅端法?”马朝梁问。 吴文敏不说话,伸出手指从茶碗里醮上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火。 马朝梁惊道:“你的意思是放火?可县府大院连着大街,一旦烧起来,恐怕那半条街都将化为灰烬。” 吴文敏瞪着他,象不认识似的,语气中满是责备:“朝梁啊,你在我身边这好几年了,怎么还如此婆婆妈妈的,难办大事。当今世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我们办事要不计手段,只求结果,若在紧要关头你动了妇人之仁,那将会一败涂地,轻者身败名裂,重者家破人亡,你想这样吗?再说了,烧掉几间民房,烧死几个平头老百姓,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我们还可反诬是民房失火,牵连县府,神不知鬼不觉,岂非更好!” 他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马朝梁却听得如同惊雷滚过,深愧自己修练和火候都不到家,跟舅舅比起来那是差得太远了,当下说道:“外甥惭愧,没舅舅想得那么深远,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安排。” 正准备起身,却又想到什么,便道:“那王虺呢,通知他不?” 吴文敏哼了声,道:“那等脓包,留着何用!” 马朝梁道:“我明白了。” 马朝梁回到县府,天刚擦黑,来到王虺屋里,他正黑坐着。马朝梁替他点上灯,道:“方大人这几天审案辛苦,我已在外面订了一桌酒菜,马上送来,你去请方大人、陈专员和他们的随从人员赴宴,我们陪他们好好喝几盅,解解连日来的疲乏。” 王虺警惕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马朝梁一下子卡住他脖子,低声喝道:“你是真的翅膀硬了,还是看那钦差大人这两天装模作样地审案,你心头活泛了,有了什么想法?王虺,我告诉你,我之所以给你取名叫虺,就是你只能象蛇一样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永远都不能见阳光,你要是敢有非份之想,老子现在就掐死你!” 吓得王虺不敢再言语,马朝梁放开他,喝道:“还不快滚!” 王虺几乎是跑着来到方云奇的屋子,穆青云也在那里。方云奇问道:“王县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有什么急事吗?” 穆青云笑道:“是不是又涨洪水了?” 王虺脸有些泛青,喘息一阵道:“这个季节随时都可能涨水。” 方、穆二人笑了。 王虺道:“方长官连日审案,为民操劳,而这段时间又天气阴沉,让人心中也十分烦闷,下官在后堂略备薄酒,给方长官、穆长官和陈专员等解乏,还请赏光。” 方云奇与穆青云对视一眼,心道:这王虺怎么突然请喝酒呢? 见王虺脸上尽是殷勤之色,似乎意颇诚恳,方云奇不忍相拒,便对穆青云道:“既然王县长真心相邀,我们就去喝一杯,这几日也的确是有些乏了。” 来到后堂,陈寒秋等人已到了,出人意料的是马朝梁也在场。坐定之后,推杯把盏,到也气氛热烈。 席间,王虺跟马朝梁殷勤劝酒,引起方云奇的警觉,他假意起身如厕,穆青云会意,跟了出来。 方云奇对他道:“我看今夜这顿饭颇有蹊跷。” 穆青云道:“看架势他们好象是想将我们灌醉,不知是何居心?” 方云奇道:“盯紧马朝梁,看他耍什么花招。” 二人回到席上,再饮几杯,便假装醉意,无论王、马怎么劝,都坚推不饮。 酒席散后,王虺跟马朝梁将方云奇、陈寒秋等人送回房间。王虺转身回了自己的屋,而马朝梁却悄悄溜出县府。这一切都没逃脱穆青云的眼睛,赶紧将情况报告了方云奇。 方云奇命穆青云加强戒备,便回屋和衣而卧,静待天明。 深夜,县府院外忽响起嘈杂的枪声,方云奇持枪冲出屋去,穆青云也冲了出来。方云奇命他保护陈寒秋,便纵身跃上房顶,往枪声处奔来。 县府院外西边有两拨人正在激烈对射,方云奇看不清双方人马,不敢冒然出手,便只静伏于房顶之上。 忽见县府大院东边燃起冲天大火,而他们的房间就在那边。方云奇明白了,原来对方是想烧死他们。 第一三八章 突然反水 县府大院跟周边民房均是木质穿逗结构,火势迅速漫延,烈焰熏天,很快半条街都烧了起来。睡梦中的百姓纷纷冲出房屋,蓬头跣足,呼爹喊娘,号哭成片。 火光中,方云奇终于看清,是汪世豪带人在跟另一帮人恶战,便立即在房顶上向对方开枪,很快击毙一人。对方见汪世豪这边有人相帮,而且居高临下,只得迅速撤退。 方云奇跃下房顶,与汪世豪相见。汪世豪道:“我正带人在县府四周巡逻,忽见有一些人在偷偷地往县府东院外搬运柴草,知他们想放火烧房,正打算带人过去抓个正着,不想竟从我们背后钻出一帮人来向我们开枪,我们猝不及防,只得且战且退,幸得有方长官相帮,要不我们一时难占便宜。” “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方云奇问。 汪世豪道:“放火的人好象是本地人,但刚才与我们发生枪战的,看手法几乎跟我们如出一辙,我敢断定,绝对是中统的人。” 这时,穆青云从县府大门口转了过来,对方云奇道:“陈专员已转到安全地方,由他的两个贴身保镖保护着。只是火势非常凶猛,如果任由漫延,恐怕整个栾江城都将化为灰烬。” 汪世豪道:“这里隔河太远,想救火可不易呀。” 方云奇皱眉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的房子全烧光了。” 方云奇便带领众人往东边赶过来,却见王虺傻愣愣地站在县府门口。方云奇喝道:“你呆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组织大家救火!” 王虺如梦初醒,跑过去指挥不知所措的人群找器具去城外河里打水,此时,驻军营长和警察局长也都带人赶到,加入救火行列。但救火人数虽众,终因隔河太远,效果不大。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突然天降大雨,很快便浇熄了肆虐的火焰。真乃天不亡栾江城。 此时天色已明,街上的人被大雨淋得象落汤鸡,大家见县府大院被烧掉大半,东边与之相连的大半条街也都被祝融所毁,断垣残壁,黑木如炭,莫不心下骇然。 汪世豪已带人离去,王虺和穆青云呆立在方云奇身边,不知该做点什么或说点什么。驻军营长和警察局长走上来,问今天是否继续审案,方云奇道:“当然继续审,审案大堂不是还没烧吗,就是烧了,我就坐在街上审。你们回去准备一下,一小时后我们准时开始!” 二人不敢多言,赶紧带队离去。 方云奇对王虺道:“王县长也去准备。” 王虺走后,方云奇悄声对穆青云道:“你先去一趟县狱,看宝峰那里有什么事没有,不要我们在这里救火,那里却在杀人灭口。” 方云奇回到县府,陈寒秋才从躲的屋子里战战兢兢出来,他的那两个所谓贴身保镖也体若筛糠。方云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陈寒秋道:“陈专员,这就是你选的保镖?” 陈寒秋气恼不已,道:“枪声一响,火势一起,这两个蠢材吓得钻到床下一动不敢动,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幸好穆连长冲进来,才将我们转移了出去,要不然此时早成焦炭矣。唉,方长官,看来下官真是老朽了,治事无方,识人亦不明,待此事一过,我就告老还乡,再不出来做官了!” 方云奇安慰了他两句,就道:“一会儿我们继续审案。” 陈寒秋脸色一变,道:“方长官还要继续审?” 方云奇笑了,鼓励他道:“对方越是穷凶极恶,越是快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就象打仗一样,此时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陈寒秋苦笑一声,叹道:“方长官英雄霸气,的确让老朽难望项背,只是你不把我这把老骨头丢在栾江,你是不会甘心的。” 方云奇大笑道:“这次回去我就向委员长推荐,让你跟我一起上战场杀倭寇,你看如何?” 陈寒秋腿晃了一下,惨惨地看着方云奇道:“方长官,你就不要打趣老朽了,再说你让我上战场,那不是帮助倭寇么?” 方云奇道:“此话怎讲?” 陈寒秋一本正经地道:“倭寇见象我这样孱弱老者都上了战场,一定认为中国兵源已经枯竭,岂不更加骄横。你说你这不是在帮助倭寇吗?” 方云奇一愣,旋即大笑起来,连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 两个保镖也大笑起来,陈寒秋斥道:“你们笑什么,方长官走时我就请他带着你们上战场。”二人吓得不敢吱声了。 方云奇叹道:“谁也不是天生大胆,胆小是因为缺乏战火的洗练,多听听枪炮声,看看死尸和鲜血就好了。” 正说着,王虺来请方云奇和陈寒秋去大堂,说因县府食堂已烧毁,已命人在外面端了包子,请各位长官就在大堂上将就吃点吧。 吃罢早饭,驻军和警察也已到来,方云奇命提人犯,继续昨天的审理。 方云奇跟陈寒秋在桌案前坐下来,看见面前有一方惊堂木,心中颇奇怪,便拿在手里目示穆青云,穆青云摇头,一转头瞥见王虺,他正目光热烈地看着自己,并微微点点头。方云奇明白了,一定是王虺昨天见自己用手掌拍桌子,今天就准备了这方惊堂木,还真是一个细心之人。 当下用惊堂木一拍桌面,果然声音响亮,让方云奇颇找到点当青天大老爷的感觉,正准备命带人犯上堂,却突见王虺从椅子上跳起,奔到堂前蓦地跪了下去,变戏法似地从腰里掏出一叠状纸,大呼道:“方大人,我冤枉啊!” 事起唐突,且几乎出于所有人意料,别说堂上其他人,就是方云奇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马朝梁本站在王虺身后,见王虺跳起来往堂前奔,本能伸出手想薅住他,却没想到他竟比兔子还敏捷,一把薅了空。又见王虺跪地举状喊冤,也不及多想,一下就窜了过去,想要阻止。 穆青云反应更快,一横身挡住了马朝梁。 方云奇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马秘书,你也有冤吗?” 马朝梁犹豫了一下,看吴文敏,吴文敏示意他退下。 方云奇问王虺:“你状告何人?” 王虺用手一指马朝梁:“马朝梁!我一告他蛇蝎歹毒,杀我一家八口!二告他居心叵测,以我为傀儡,操控县府!” 又一指吴文敏:“还有他,县党部书记长吴文敏,也是马朝梁的舅舅。他们甥舅二人把持县府跟县党部,与法院院长、警察局长狼狈为奸,假借白腊园事件,不仅四处抓捕群英会无辜会众,且辗转迁延,罗织罪名,抓了很多本县富户子弟,为的是敲诈银钱!小人状纸上已写明白,请大人详察。” 方云奇命穆青云接过状纸,就堂上细看起来,果然吴、马二人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吴文敏和马朝梁没想到王虺竟突然反水,而且做了如此周密详尽的准备,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吴文敏脸色极为难看,恶狠狠地瞪了马朝梁好几眼。虽事已至此,马朝梁内心深处还是对王虺这大胆而疯狂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以嘲讽的口吻对王虺道:“你还写有状纸,什么时候写的?” 王虺冷笑一声:“你以为天天跟着我、监视我,我就不能写状纸了?实话告诉你,我盼这一刻不是一天两天了,也非一年两年,而是从我的家人被你害死那天起,我就一直等着这么一天。我每晚都将自己关在黑屋里,只是为了麻痹你,一到深夜,就点上一盏小灯,用黑布罩着,把你们甥舅二人的恶行一笔笔记下来。方大人来了,我见他是真正能为民作主的好官,便花几个晚上写好状纸,就等着寻机递状喊冤了。” 看不出这“鬼魅县长”王虺,却原来一直韬光养晦,且心思也如此缜密,堂上之人意外之余,无不深感震惊。 此时天空惊雷阵阵,雨势陡急,吴文敏心中骇布,感到这县府大堂犹如阎王殿,正张开黑洞洞的大口,意欲吞噬掉他甥舅二人的性命。 看完状纸,方云奇正准备问话,跪着的王虺却突然中邪一般,跳起来往外跑,嘴里狂呼:“下大雨了,涨洪水了!” 众人拦阻不及,王虺奔了出去。警察来报,王县长往河边去了。 马朝梁想趁乱溜走,被穆青云抓住,命两名警察挟着他。 方云奇起身道:“既然王县长这么惧怕涨洪水,我们就都到河边去看一看,看水势到底有多么凶猛可怕。” 众人无奈,只得跟着他来到河边。因下雨,在县府外围观的百姓较前几天少了很多,见钦差大人要去河边,大家也纷纷跟着。 第一三九章 梦境重现 来到河边,见王虺站在河岸,嘴里念念有词,两个跟着的警察站在他身后。河中洪水滔滔,冲撞振荡着河岸土石,犹如因套上缰绳而被激怒了的野马,让人感到随时都有冲出河岸束缚的可能。 方云奇带着人群来到王虺身边,大家都被这咆哮的洪水所震撼。吴文敏尤其胆寒,感到今年的水流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浪大势急。 王虺忽然看见被两个警察挟着的马朝梁也在身边,便一下冲过去撞开警察,死命抱住他。马朝梁大惊,却怎么也挣扎不脱。 方云奇见王虺神色不对,命穆青云上前制止,却见王虺抱着马朝梁陡然跳进了急流,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二人早被洪波冲得无影无踪。 围观人群象炸了窝的马蜂,哄的一下四散奔逃,远远避开了河岸。 吴文敏回过神来,沿着河岸狂奔,一边对着洪流哭喊:“朝梁!朝梁啊!” 方云奇命人抓住他,押回大堂,却再无问案的心情,便命先将吴文敏下在狱中,来日再审。 第二天,方云奇从狱中提出人犯继续审问,警察局长却久等不到,一名警察前来报告说局长不知所踪。方云奇知是他心中害怕,定是跑了,便下令发出缉捕文书,对警察局长进行通缉。 云奇终日问案,一连三天,终于全部审问完涉及白腊园事件的人犯,也弄清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和细节真相,发现事件主犯要么外逃,要么在当年部队镇压中已经伏法,现在关在狱中的人犯均是吴文敏和马朝梁瓜蔓网络的无辜人员,也进一步证实了王虺所告事实。 方云奇与陈寒秋商议,打算当堂无罪开释羁押人犯,陈寒秋十分滑头,并不发表意见,只道全凭方长官作主。 方云奇也不深怪他,便将县大狱所押白腊园事件所涉六十七人全部无罪开释,其中群英会众三十二人。所释放人犯中也包括商会冉会长的侄子。 不知何时,外面已风停雨住,天空晴朗起来,久违的阳光明艳艳地洒向大地,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沉重。当面黄肌瘦、衣衫褴缕的六十七人走出县府大门,门外围观的人群欢声雷动,开释人犯的亲属也纷纷抱着走出来的亲人痛哭。当方云奇和陈寒秋走出大门,人群哗啦啦跪下一大片,大呼青天大老爷。 方云奇眼眶有些湿润,对陈寒秋道:“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将他们被无辜关押的亲人放了出来,他们却对我感恩戴德。民众真是让人感动。” 陈寒秋道:“我们的民众有时候就是纯朴的可爱啊!”又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方云奇不解。 “你把县党部书记长、法院院长都关在监狱里了,县长也死了,警察局长也跑了,栾江县怎么办,那两个关在狱中的‘长’怎么办?”陈寒秋一脸无奈地看着方云奇。 方云奇不以为意地道:“栾江县怎么办,那是你陈专员的事。至于关在狱中的那两个‘长’嘛,明日继续审呗。” 陈寒秋惊得瞪大了眼:“你还要审?” 见他如此惊讶,方云奇感到有些好笑,问道:“难道你觉得我审得不公?” 陈寒秋摇摇头:“说句不该说的话,方长官对官场好象很是轻视。我觉得普通人犯你放了也就放了,但那关在狱中的两‘长’的问题你是否请示一下上头呢?至于栾江县,我可先派人来暂代县长,然后行文省政府,要求另行委派。” 听他说到官场,方云奇忽想起爷爷李茂全曾给他说过的话,想了想,便道:“这样也好,你我都将这里的情况分别向我们的上面写出详细报告,由他们来定夺吧。” 陈寒秋的神情仍是不放心的样子,方云奇道:“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你就按你所见所历写就是了。” 陈寒秋叹道:“方长官真不愧是委员长身边的人,有胆识,敢担当啊!” 正说着,县府有工作人员出来找到方云奇,报告说刚接到重庆军委会通知,请方云奇三日内赶到南川金佛山。 方云奇对陈寒秋笑道:“这下你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吧,我就是想审,也审不成了。” 陈寒秋苦笑道:“我到希望方长官就留在这里好了。” 穆青云来到方云奇跟前,附耳道:“向俊华请你晚上赴宴。” 方云奇回道:“不用了。你去请宝峰回来,我们明天一早去南川。” 第二天,方云奇带着穆青云、欧宝峰,在陈寒秋陪同下走出县府,原本打算悄悄地走,但不料门外早围了成百上千的百姓,有的哭送钦差,有的请求钦差留下,有的还跪地举状喊冤。方云奇一一好言慰抚,对于喊冤者让其来日到县地方法院申告。 待到出城,已至午时。向俊华带着儿子向虎生站在路边,看见方云奇一行到来,赶紧让儿子跪下。 方云奇上前扶起向虎生,对向俊华道:“向老大这是何意呀?” 向俊华拱手道:“方大人对我群英会弟兄大恩,我等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万一,今后要是方大人有所差遣,只要知会一声,我群英会弟兄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方云奇道:“向老大言重了。这次被关着的群英会弟兄之所以能够出狱,主要原因是经过审问,他们并未直接杀人放火,顶多算是协从。首恶已办,协从不问,再加之的确也算是事出有因,又已被关了这么些年,也算是受到惩治了。再说如今国难当头,中国人都应该团结起来,枪口一致对外抵御外辱。你说对吗?抗战时期,为战争需要,政府可能仍会有象修建川湘公路一样的大事需要民众来做,从今往后,你们群英会要带头遵守政府法令,积极帮助地方政府做我们老百姓应该做的事,争取早日消灭进犯我国的日本倭寇。你看好吗?” 一席话说得向俊华不觉低下了头,脸上颇有赧色,对方云奇道:“请方长官放心,我等弟兄今后定会服从政府法令,再也不敢生事了。”又拉过向虎生,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方云奇道:“但讲无妨。” 向俊华道:“犬子向虎生自幼丧母,一直跟在我身边未曾少离,除跟我习武以外,也由会中识字的弟兄教着认了几个字。我见方大人义薄云天,对我等江湖弟兄也没当外人,我想让他跟着你,当兵也好,做事也好,好歹谋个前程,强于跟着我在这深山里混日子,到头来一事无成。” 向虎生是个颇机灵的少年,方云奇在八面山时本就有几分喜欢,见向俊华既有此意,当下慨然答应。 辞别众人,方云奇等便向彭水方向而去。本让陈寒秋自回西阳去,但陈寒秋执意要送,方云奇也只得由他。 一行人来到武陵山下,天色已晚,方云奇听见从香山寺传出的钟声,心中一动,想起刚到栾江那晚做过的梦来,便对陈寒秋道:“我们今夜在此歇息,明早你陪我一起去朝拜一下武陵山真武观如何?” 陈寒秋道:“香山寺是真武观的知客寺,既要去真武观,那我们不如今晚就去宿于香山寺,沐浴更衣,明日一早登山,岂不更好。” 方云奇大喜,命穆青云、欧宝峰及陈寒秋随从人员,在武陵山下西池乡公所住宿,自己则跟陈寒秋在西池乡乡长带领下向香山寺而来。 乡长将他们送至香山寺安顿好后,便奉命离开。方云奇跟陈寒秋用过斋饭,又到澡房洗了澡,换上干净清爽衣服,自觉浑身轻松,无比惬意。 有和尚搬出桌椅摆放在山门口,上置香茗,请二位大人品用。 夜幕降临,寺前的小河静静地淌着,岸边的农舍透出点点灯光,偶有村语或犬吠远远传来,而时已入夏,山中风涛阵阵,清凉沐体,真是无比的舒适惬意。二人静静地躺着,偶尔啜饮香茗也不愿大声,怕打破这身边的宁静。 夜渐深,渐渐寒凉起来,陈寒秋终于开口道“这里真正远离喧嚣,人间净土,我真想一辈子就呆在这里不走了!” 方云奇道:“谁都向往清静安逸,可是倭寇入侵,同胞喋血,山河寸碎,又岂容我辈在此颐养岁月啊!” 说起时局,二人的心便再难清静,喟叹久之。 第二天,方云奇和陈寒秋早早起床,用过早斋,就从香山寺旁的山路向高高的真武观登去。 方云奇发现这条山路跟曾经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条山路非常相似,只是铺有石梯,并不象梦中一般湿滑难攀。登至山腰,梦中赵珍怡曾站过的地方跟现实环境一样,当然并无她的人影,再抬头向上看,果然上面山口也跟梦中戴笠曾站过的地方一模一样。方云奇不禁心中骇然。 第一四0章 三通大师 爬上山口,就见真武观如海市蜃楼般赫然眼前,且庙宇跟山峰有薄雾笼罩着,既逞恢弘逼人之气势,又显飘渺空灵的气象。 自登山以来,所历之境竟跟梦中情景几乎完全相同,方云奇感到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梦中,但看看身边爬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陈寒秋,却又分明是在现实之中。这雄奇的武陵山,这高高的真武观,好象就是久别重逢的家园故居一般,可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前来拜谒。 方云奇呆立山口,远远地看着真武观的山门,那飘然的雾中自然没有蒋介石的瘦长身影,可这所经历的一切却使他的心在现实与梦幻之中交织,不由得大起糊涂。 陈寒秋问道:“方长官,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方云奇无言,继续向上爬去。来到山门前,只见山门用扑拙的条石砌就,门楣上阴刻着四个遒劲大字:武陵古刹;两边门框上书写着一幅对联: 玉笋凌霄曾向瓶中靡珠露 山环皓月好泛钵里现昙花 山门前有一个阔约丈余的平台,站此向下一望,群山万壑,皆收眼底,山下村落、道路、河流亦尽历历在目,而身旁雾岚飘飘,脚下白云悠然,俨然已登九重,大有蹈空凌虚之慨。 方云奇和陈寒秋正值惊叹,一个小和尚走出来,冲他们施礼道:“二位可是方长官和陈专员,师父有请。” 方云奇讶然道:“你是谁呀,你师父怎知我们上山来了,莫非他真是神仙?” 小和尚道:“我是小沙弥一龙。” 陈寒秋道:“凡有达官显贵或是富商巨贾,抑或地方豪绅、重要香客上山,香山寺都会提前派人上山通知真武观主持大和尚,以早做准备,香山寺是知客寺嘛,做的就是这些事。” 方云奇笑道:“今日始知原来寺庙竟也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陈寒秋亦笑道:“和尚也是人嘛。” 二人说笑着随一龙小沙弥进入山门,循石级上至前殿。一龙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真武观设置。此观共有三重殿堂,前殿乃观音堂,供南海观世音菩萨,旁有藏经楼,还有厨房、客房、寝室、马厩、厕所之类,见其规模,确可供数百人食宿。真武观房屋庞杂众多,均为木质结构,依山势而建,于山峰绝壁处用梁挑出约七尺许,外围房屋便凌空而立,若吹大风,则椽柱摇晃,吱呀有声,若从窗口往外泼水,便立化为雾,胆小者不敢临窗。 穿过前殿,中间是正殿,供道教元天大帝神像;正殿上又置冲天殿,较正殿高出数米,直接霄壤,上面就有陈寒秋所云灯火,至晚点亮,山下数十里可见。 过了正殿,就是后殿了,供有清代名臣张之洞所捐神像,其中一个就是汉代伏波将军马援之像。 一直走到后殿,所经之处只见一些和尚在打扫经堂、清洁神像,还有一些和尚要么诵经,要么打坐,却未见小沙弥一龙的师父。方云奇觉得奇怪,问一龙,一龙笑而不答,一副神秘的样子,带着他们穿后殿而行。 难道后面还有殿堂,方云奇心中生疑:从外面看这山峰虽高绝,却似乎并不大,能建有这么多的房屋已属不易,却难道这殿后还有殿,这真武观到底有多大呢? 正思忖着,已穿过后殿,上了几步石阶,只觉眼前一亮,原来这后殿之外还有一个半圆形的花园,设计奇巧,花木葱笼,里面石板铺地,临崖砌有条石栏杆,凭栏远眺,隔空青山巍巍,苍翠起伏。 方云奇不禁痴了:他自小在庵中度过,要说佛像、梵音或者僧尼,都并不陌生,有时还甚有亲近之感;且要说玉灵山紫竹庵却也算是风景纯美,空灵秀丽之地,然却不及这武陵山真武观凌翠履谷,既有喧然磅礴大气之象,又具俊美灵透轻盈之态,景绝之地,仙佛之所,真正遍觅神州,难得其二,放眼华夏,无出其右也! 方云奇不禁喜不自胜,形于颜色。 花园桂树下一个小桌旁盘坐着一位老僧,见他们到来,便起身施礼相迎。老僧披一袭黄色袈裟,年约七十,身形长瘦,眉框外突,双颊清峻,颌下白髯飘动,颇具古奇相貌。 老僧道:“两位施主光临敝寺,老衲有失远迎,望请涵谅。” 陈寒秋跟老僧相识,当下亦合掌道:“打扰大师了。这位是重庆军委会派到川东南视察的钦差大人方云奇方长官。”又对方云奇道,“这位大师父乃是真武观主持大和尚三通大师。” 三通大师延请二位坐于桌旁,桌上早有一壶香茶放在那里,一龙过来斟上茶水,退过一边。 老僧上下打量着方云奇,微微颔首:“这位施主来栾江没多久,却是威名远播啊。” 方云奇颇感意外,道:“敢问大师,难道听说过在下吗?” 三通大师呵呵一笑,手捋白髯,道:“方大人在栾江提案辩冤,惩腐治贪,早已传得四方八邻皆知,香客们上山进香,也都谈得神乎其神,老衲自然有所耳闻了。” 方云奇见三通大师面色平和,举止飘然随性,声音清雅透脱,再看他双眸,于眉框与白眉之下,犹如两汪深潭,深邃如海,又澄明似湖,好似无论外界雷霆万钧,或者和风细雨,都既不出他的预料,也都难撼动他的内心。这份修为,自非一般僧人可比。 方云奇道:“在下些微小事,岂入大师法眼,不过乡民谬赞而已。敢问大师,何为‘三通’啊?” 三通大师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我观施主与僧佛似颇为亲近,可曾于寺庙中住过?” 方云奇惊道:“大师慧眼,在下自小在浙江玉灵山紫竹庵中长大。” 三通大师道:“那怪不得了。”又问,“可曾有人说过施主深具佛性之类的话?” 方云奇想起在赣北方斗山斗方寺的情形,便道:“那年我在赣北斗方寺时,寺中主持曾对我讲过与佛有缘的话,但因当时与倭寇恶战在即,我哪有心思听他说佛论禅,他却一直追我到山门,我当时还斥他无知昏僧,惑乱军心。现在想起来,还真不该出此唐突不敬之语。” 起起当时的情景,方云奇心中确有些愧悔,不想三通大师听完却大笑道:“施主说得一点不错,如此昏僧,哪里配与你谈佛论禅呢。” 方云奇不解地问:“大师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呀?” 三通大师道:“今早我命一龙到山门口候迎两位施主时曾向他交代,带你们参观一下敝寺,可曾参观呀?” 方云奇点点头:“参观了,果然雄奇险峻,非他处可比。” 三通大师道:“你是说山形地势和屋宇规模吧,还有其它方面的感触吗?” “其它方面?”方云奇皱眉想了想,“就是站在山门前,只见群山万壑俱在脚下,就象从飞机舷窗往下看一样,下面的河流、村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三通大师笑了,颔首道:“嗯,很好很好,你再想想,还能看见什么?” 方云奇又想了想,道:“好象路上行人往来,百姓起居劳作,也都看得清楚,更连这边婚娶,那边举丧,似亦皆入眼来。其实也并非全看得这么清楚,只是在脑中无端有此意象罢了。不知何意?” 三通大师转问陈寒秋:“这位施主可曾看见什么?” 陈寒秋茫然摇头:“我可看不见方长官说的那些,也不知你们所说藏有什么玄机,因上山太累,现唯昏昏而思睡也。” 三通大师笑命一龙带陈寒秋去客房歇息,然后对方云奇道:“施主刚才所见,就是所谓的佛性。” 方云奇大惑不解,三通大师又道:“你不仅深具佛性,能见人所不能见,且从你的神色望之,施主与这武陵山真武观恐怕也深为有缘啊!” 方云奇便讲了自己与真武观似曾相识之感,请教三通大师,大师却笑而不答,只道日后自见分晓。云奇虽心中狐疑,却也不便强问,只得端杯品茶。 三通大师道:“你曾问老衲何为‘三通’,在说“三通”之前,老衲想先跟施主交流一下“三断”,不知施主可有兴趣?” 方云奇更加糊涂:“在下愚鲁,实不知大师所言,愿洗耳恭听。” 大师道:“山中岁月闲长,老衲功课之余,喜读史书,然遍观诸史,却发现史上一个奇特的现象。凡逢社会大变之时,改朝换代,天翻地覆,总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典集焚毁,建筑倾废,社会秩序和社会价值均遭颠覆,造成文化断裂;而战祸兵燹,杀戮重生,生灵涂炭,人口锐减,造成了社会的断代;又因一切全都被解构重聚,对处于时代巨变中的个人来讲,原有的财富、知识、名誉、地位等等,均再难为继,无法延续,造成了个人断继。这就是中国历史几千年来每逢大变所必然经历的文化断裂之痛、社会断代之苦、个人断继之悲,老衲命之曰“三断论”耳!” 第一四一章 故旧重逢 方云奇急道:“大师所言,在下不明其义。”心中不禁又惭又惶。 三通大师笑道:“施主无须惶急,你之不解其义,时机未到之故也。既如此,我们撇开“三断论”,还是来谈谈“三通”吧。” 大师道:“所谓‘三通’,其实这不过是老衲来人世间几十年,历悲喜起伏后,所得一些人生感悟而已。老衲认为,衣食住行无不知,此为通事;喜怒哀乐淡所欲,此为通情;生死贵贱任由之,此为通人。” 方云奇道:“我知道了,这就是所谓‘世事通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三通大师以手拈须:“这也算是世人的一种理解吧,但距老衲心中所谓‘三通’的境界还相差甚远。若是真能达到通事、通情、通人之境,则世间纤毫毕现,内心再无阻碍,达澄明之境,具轻盈之态,且能随沧桑而化,也算是成佛吧。” 方云奇不觉挠首:“大师所言有些高深,在下不甚明白。” 见他窘态,三通大师笑道:“佛家讲究苦修,却也讲究顿悟,六祖慧能原是个舂米的和尚,连字也不识,却凭着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而继承了五祖的衣钵,后来开创了禅宗中的南宗。其实老衲到并不讲究南宗北宗所争之入世出世,人生天地间,与万物同根同源,自当和谐共生,兴废与俱,岂能独存乎?” 云奇愧道:“大师所言,在下是越听越糊涂哦。” 三通大师道:“一个人若立足事物本源,依物循理而行,自为世俗所容,但所行若不随性,则苦痛生焉。出家者为避尘事纷扰,亦欲求心灵之超脱,从而远离痛苦,即所谓脱离苦海,达彼乐土。这就是世人所讲入世出世。然世人不知,形式并非能完全确定内心,一个世俗之人可能明心见性,随缘旷达,而一个理佛之人却可能心思浑浊,不知所为。你刚才所言无知昏僧,便是不知机理而妄言,当然令人徒生反感,于事无补。” 方云奇点点头:“我有一点似懂非懂。” 大师笑道:“其实简言之,就是无论世俗还是出家,凡事只需依物、循理及随性,即可致平和快乐,反之则烦恼丛生。真武观乃道佛同堂供奉,既讲道家无为随性,又循佛家了悟勤修,总之达到事循物理,心随意性,则无有不可,无挂无碍矣。” 方云奇如释如负道:“我懂了。我感到眼前就象有一座高大的山峰,要想往上攀登,却是十分艰难。看来要达到大师所言之境界,尚需漫长时日啊。” 三通大师眼底泛起亮光:“施主真是聪慧绝伦!”言毕请方云奇与他一起来到临崖栏杆处,指着下面的群山万壑道:“从这里看去,我们就好比站在一条浩荡的大河前,只见世事轮演,沧桑如流。仔细看你能感觉到,千百年来时光和岁月就是这样的流淌,忙忙碌碌,却又和缓无比,让我们既生感慨,又滋恒静,岂不怡乐。” 方云奇仔细看了一阵,点头道:“大师,我看见你所说的那种感觉了。” 三通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已见心性矣。” 三通大师又指着对面山峰道:“在那青峰之下有一块平地,地势基本与这里等高,我已在那里为自己选了一块墓地,园寂之后将葬在那里,永远地看着下面这条忙碌而缓慢流淌的河流。” 二人畅谈宏论,不觉时已过午,一龙来请他们去斋堂用斋。 来到斋堂,陈寒秋已坐在那里,见到云奇,问道:“与大师谈论如何?” 方云奇道:“定将终身受益!” 用过斋饭,方云奇与陈寒秋别过三通大师,下山来会同众人,继续上路向彭水县而来。 走到蜂香岩,方云奇命停车,下车对陈寒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陈专员就此请回吧。” 陈寒秋还想送,方云奇坚辞请回,只得与他依依惜别,自转栾江回西阳去了。 方云奇辞别陈寒秋,赶过彭水县,第二日从乌江坐船下涪陵,然后一路攒行,于第三日夜到达南川县金佛山脚下三泉沟。 三泉沟乃国民政府行政院赈济委员会,在金佛山创办的安置抗日沦陷区难民垦殖区办事处所在地,不仅修有街道、花园,建有温泉,还特意给蒋介石修有公馆。 蒋介石携宋美龄已于上午到达,他此行是专门前来视察垦殖区的。 方云奇见夜还不是太深,安顿好穆青云和欧宝峰后,便来到蒋介石公馆门外,打算连夜觐见。见蒋介石公馆里灯火明亮,方云奇便知道委员长肯定又在连夜接见当地军政要人。跟了蒋介石这几年,他深知蒋的习惯,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要“先见人”,或训饬,或慰勉,一切视情或蒋的心情而定。 方云奇正拿不准该走还是该进,却不想在门口碰上一人,仔细一看,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死对头——萧劲锋。萧劲锋自那年诬陷方云奇不成,被杭州警校开除,方云奇就再也没见过他,原以为就此离了这个灾星。可后来听说他进了中统序列,跟着二陈混得风生水起,国府内迁后,萧劲锋又调至中统总部,并升为少将军衔。 看着春风得意却又似乎并不怀着好意的萧劲锋,一时之间,诸多往事涌上方云奇的心头,说不出个中滋味,更不知作何语言。 还是萧劲锋先开了口,他大惊小怪地喊道:“哟嗬,钦差大人回来啦。” 他虽阴阳怪气的,但方云奇却并不想在委员长门前与他斗嘴,便不作声。 萧劲锋炫耀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方云奇注意到他肩上将星闪亮,心里哼一声,仍不说话。 萧劲锋见他还不开口,便道:“我参加徐州会战立了战功,已升为少将,你参加了淞沪和武汉两场会战,还差点把命都丢了,怎么还是个上校啊。听说是因为违反了军纪,有这回事没有?” 方云奇攥起了拳头,他只想用拳头对这种人说话。 萧劲锋赶紧退后一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老弟,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动气呀。谁都知道你是武林高手,你要是动粗,我可经不起你的拳脚哟。”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咳嗽,萧劲锋回身一看,戴笠不知什么时候从蒋介石公馆出来了,正用双眼盯着他。 萧劲锋一惊,忙满脸堆笑道:“戴老板,委员长接见完啦?” 戴笠阴阴一笑:“萧将军,虽有我的属下不知轻重这样胡乱称呼,但做为党国将军,你似不应如此称呼同僚吧。再者说了,谁是老板呀,只有蒋委员长才是我们的老板,你说是不是呀?” 萧劲锋脸一红,连声称是。 正说着,陈立夫也从蒋介石公馆走了出来,萧劲锋借此辞过戴笠,跟着陈立夫去了。 见方云奇满面怒气,戴笠道:“他这样挑逗你,就是希望你发怒失去控制,你真要是出手伤了他,可就正中了他的圈套。” 方云奇点点头,骂道:“这无耻小人!” 戴笠道:“快进去吧,委员长早已吩咐,只要你到了立即便去见他。” 方云奇便来见蒋介石,蒋正在看书,见到他便放下书本,问道:“刚才在外面跟谁说话?” 方云奇道:“是戴局长。” “之前呢?”蒋介石问。 “萧劲锋——将军。”方云奇特意把将军二字拖长了声调。 蒋介石眼光一闪,问道:“你对目前还是上校军衔有意见?” 方云奇立正,蒋介石示意放松。方云奇道:“在委员长训导之后,我早已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气不过萧劲锋一幅志得意满、小人得志的样子。其实与死去的弟兄们比,能活着离开战场就已经是老天眷顾、万分幸运之事了。再者作为党国军人,云奇只知上阵拚杀,以死报国,哪管什么少将还是上校!” 蒋介石点点头,沉吟道:“你深具军人之胆略跟血气,但政治上还大欠火候。不过不要急,慢慢历练,你的前程岂是萧劲锋所能比呢!”又道,“此次巡视川东南六县,你整的动静不小,连重庆都受到震动,我担心你把事情弄大了把握不住,所以赶紧把你召了回来。” 方云奇不解地问道:“难道我在栾江所做之事,委员长都知道了?我还没给你汇报呢。” 蒋介石笑道:“钦差一出,八方瞩目嘛。” 方云奇道:“我已命先期回渝人员将川湘公路情况写出书面报告,其它事情我先向委员长简要汇报,回头再写详细报告。”然后便将川东南之行择其重点向蒋介石做了汇报。 第一四二章 腊肉竹笋 蒋介石听完,沉思了很久才长叹一声,开口说道:“虽说乱世须用重典,但老子也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啊!尤其在这山河破碎、国事纷扰之时,稍有不慎,矛盾四起,扰攘不止,倘如此,便如何能集中力量抗倭保土呢?” 方云奇不解地问:“栾江之事是不是我办错了?” 蒋介石摇摇头:“你办得很对,我会将川东南之事简发全国,也算是给民国各级地方政府敲响警钟,越是国是艰难,越要清正勤勉,毫不懈怠。至于栾江后续处理之事,我自会安排人妥为处置。” 方云奇还想说什么,蒋介石挥挥手:“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跟我上金佛山。” 离开蒋介石公馆,方云奇来到戴笠住处。 戴笠详细询问了方云奇这次所行之事,又问了蒋介石对此事的态度,道:“看来校长这次又打算和稀泥了。” 方云奇道:“我也察觉委员长有这个意思,只是吴文敏之辈贪婪成性,胆大妄为,不仅残害百姓,而且谋害上差,委实地可恶,若轻易就放过此等无良之人,岂不太便宜他们了,又怎能以儆效尤呢。” 戴笠道:“一切自有校长做主,我们唯校长马首是瞻,就是做好了我们的份内之事,别的事不用操心。你要知道,在中国,我们只有一个党,那就是国父创立的****在党内呢,我们只有一个领袖,那就是校长!不论是谁,不论他在国内党内地位有多高,功劳有多大,只要忘记了这一点,或是没有做到这一点,那我敢说他的结局一定是悲惨无比的。你明白吗?” 方云奇道:“我明白。”眼看着戴笠,欲言又止。 戴笠笑道:“你是想问赵珍怡吧?我安排她参加在江津举办的军统电讯培训班了,要半年时间,回重庆后,你可抽时间去看她,我特批。” 戴笠神情颇为慈爱,方云奇忽感到鼻尖有些泛酸,轻声道:“感谢爹派人到栾江暗中保护我,栾江虽小,环境却极为险恶,有好几次都是汪世豪他们将我从虎口中救出。” 方云奇喊他爹,戴笠这次没有向以往那样大发脾气,脸上的慈爱之情也没有消失,而是温柔地道:“这段时间辛苦了,回去早点歇着吧。” 方云奇本想再跟他讲一讲武陵山真武观的事,但又想起在栾江做过的那个感觉不是太好的梦,嘴唇动了动,终究强压下去了,辞别戴笠,回屋歇息。 第二天,方云奇起床后赶到蒋介石公馆,蒋介石跟宋美龄早已准备停当,而陈立夫跟戴笠也早已候在一旁。蒋介石并未责备方云奇迟到,传令出发。 登山队伍浩浩荡荡,除蒋介石跟宋美龄坐滑杆(肩舆)外,其余人员均步行。虽未至盛夏,但毕竟夏天已至,太阳升起不久,大家便觉得越来越热,纷纷脱去外衣抄在手中。 一路饱览壮丽风光,蒋介石跟宋美龄兴致颇高,打趣斗嘴,让身边人纷受感染,也都适时插科打诨,迎合蒋、宋二人。方云奇注意到队伍中除开警卫人员外,就只有陈立夫跟戴笠表情始终严肃如一,不苟言笑。 爬至半山,太阳已登顶,虽不时有轻风拂面,但山势陡峭,山路曲折难行,大家还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路旁忽现一小亭,蒋介石命休息一下。 众人纷纷找地方歇脚,抬滑杆的脚夫们也找地方坐在一块擦汗喝水,小声说笑。 打着太阳伞的宋美龄忽然对身旁的蒋介石道:“这不是一幅绝好的登山图么,我要把它画下来。” 蒋介石微笑颔首,手下人赶快取过画板支在宋美龄面前,将画笔递到她手中。宋美龄便专心画起画来。 蒋介石招呼陈立夫跟戴笠道:“立夫、雨浓,看来夫人要画上一阵子,你们陪我去那边走一走。” 陈、戴二人便跟着蒋介石向不远处的一个片开阔地走去。蒋介石走了几步,拄杖回首,叫道:“云奇呀,你也一块儿来。” 方云奇应声来到蒋介石身边,陈立夫看了他一眼,眼光中有些不明含意,似惊诧,似恼怒;戴笠也回身看了他一眼,眼光平淡,但云奇却体会到其中有一种鼓励之情,便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 蒋介石道:“川东南之事,云奇昨晚已向我做了汇报,想必你们二位也该有所耳闻吧?” 陈立夫正准备说话,戴笠抢先道:“报告校长,学生知道一些。” 陈立夫也只得回道:“我也听说一点。” 蒋介石道:“那你们怎么看?” 戴笠又抢先道:“全凭校长做主。” 陈立夫有些不满地盯了戴笠一眼,对蒋介石笑道:“三叔,雨浓老抢我话头。” 方云奇心中一惊,暗道:只听说这陈立夫跟他哥哥陈果夫是CC派的头子,怎喊委员长为三叔呢? 蒋介石笑道:“那你说说看法。” 陈立夫道:“既有人作奸犯科,搜刮民脂民膏,查实之后一律依律严惩,无论是谁,绝不宽宥!” 蒋介石停住脚步,用手杖指着层峦叠嶂的巍巍群山道“你们看这满目青翠,风光旖旎,多好的河山啊!我们不能让日本人占了去,也绝不容忍党国少数蠹虫为非作歹、害民祸政!立夫,你跟果夫是一直搞党务的,栾江党部就由你派人去整肃吧,民间不是有‘蒋家天下陈家党’之说么!” 陈立夫额上冷汗如泉涌,不停以手拭之,惶恐道:“三叔,民间传言岂能相信,这是外人离间之言啊!” 蒋介石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嘛,立夫,不用这么紧张,你和果夫我还是很相信的。”又对戴笠道,“雨浓啊,栾江之事你就不要管了,中统军统,都是国民政府在统嘛。” 戴笠连声道:“校长训示,雨浓牢记在心。” 蒋介石不再说话,定定地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良久轻声吟道—— 千山起伏缀苍穹,万民乐享丰稔中。 不意狼烟四顾起,多少儿郎赴军戎。 陈、戴都不敢说话,怕搅了委员长感伤的情绪。又赏了一阵山景,蒋介石道:“回去看看夫人画完了没有?” 回到小亭,宋美龄已画完,正在自己歪着头欣赏,见蒋介石转来,便让他评价画得如何。蒋介石自然是一番称赞,陈、戴二人也跟着附和。 收拾好画具之后,一行人便向山顶爬去。 随着山势的增高,气候越来越清凉宜人,快近午时,一条小溪挡住众人去路。因溪中只有几块石头垫脚,犹如跳蹬,蒋介石跟宋美龄只得下了滑竿,步行过溪。 蒋介石虽年过五旬,但拄着手杖三跳两跳便跳到对岸,身手颇为敏捷。宋美龄乃是千娇百媚的女人,捋袖挽裤,小心翼翼地摄足而行,虽见她在跳蹬上颤颤悠悠,左比右试,不敢冒然下足,但她既未发话,众男人也没人敢上前搀扶,只替她捏着一把汗,站在溪边看着。 快至溪中间时,宋美龄突然脚下一滑,随着她一声惊呼,一只脚掉进了溪水里,身子也失去平衡,摇晃欲倒,情颇狼狈。对岸的蒋介石哈哈大笑,引得宋美龄嗔怪连连。 方云奇一个箭步踏进溪里,几步赶到宋美龄身边,略微弯下腰,将自己的胳膊伸到她面前。 宋美龄莞尔一笑,伸手搭住他胳膊过了小溪。 见宋美龄过了溪,众人方才列队过岸。蒋介石还在笑个不停,宋美龄扬手欲打,蒋调皮地跑了开去。宋也不追,让方云奇挽着来到上游一块岩石处,坐在上面,脱去鞋袜,挽起裤腿在溪水中濯足。 溪水清澈见底,宋美龄玉足纤纤,肤若凝脂,坐在石上,面色娴雅,身态娇憨,方云奇不禁看得呆了,暗忖:怪不得军中多有传说,无论多么恶劣的战斗,只要夫人亲临前线,将士们无不倾倒折服,愿意为她慷慨赴死! 宋美龄忽歪头问方云奇:“看什么?” 方云奇大窘,面色一红,赶紧掩饰道:“岩石很滑,夫人可得坐稳了,别再掉进水里去。” 宋美龄哈哈大笑:“我在美国骑过马,开过摩托车,这小小的溪流岂挡得住我?刚才只是不小心而已。” 勤务兵送到干净鞋袜,宋美龄换上。蒋介石见爱妻没事,便命队伍继续登山,不多时爬到金佛山顶。 山顶风光雄奇,放眼所及,一座座山峰在阳光下金光灿烂,真如遍体金光闪烁的佛像,怪不得此山名叫金佛山。然时已过午,大家饥肠辘辘,并无心欣赏风景。不过好在南川县府早就派人在山顶农家准备好了几桌农家风味的丰盛午餐,众人入席后就是一通狼吞虎咽,好不畅快。 蒋介石和宋美龄对其间一道竹笋炒腊肉的菜赞不绝口,经询问才得知,此时正是食笋季节,而那竹笋乃是这金佛山中特有的新鲜方竹笋,今早才带露采摘,和农家老腊肉一起炒食,风味独特,清香爽口,故令大家口齿留香,回味无穷。蒋、宋大喜,命人采摘一些新鲜竹笋带回重庆食用,县府人却道早已为委员长及夫人与众位上官备好,已命挑夫挑下山去了。 第一四三章 同室操戈 用过午餐,大家又欣赏了几处绝好风光,方才尽兴下山,回到三泉已是掌灯时分。 吃过晚饭,方云奇来到戴笠屋里,问道:“怎么陈立夫称委员长为三叔,他们是亲戚吗?” 戴笠哼了一声道:“武昌起义那年,委员长曾跟陈其美、黄郛结为兄弟,三人中陈年龄最长,为老大,黄为老二,委员长最年轻,为三弟,而陈其美乃陈果夫、陈立夫的父亲。这其实早就是多年前的旧事了,‘二陈’总喜欢有意无意在人前提及,甚至喊委员长‘三叔’,其实不过拉虎皮当大旗而已。委员长也并不喜欢他们这样做,因为‘二陈’把持党务,有时连委员长的话也不听,今天委员长不是当着陈立夫的面说‘蒋家天下陈家党’么。” 方云奇恍然道:“原来他们竟有这样的渊源关系。” 戴笠压低声音道:“委员长表面礼贤下士,看似对人敦信诚恳,实则内心刻忌多疑,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坐大,尾大不掉者要么被废,要么被杀,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方云奇惊骇难言,暗忖:没想到爹平时在委员长面前毕恭毕敬,其实也是暗藏心机呀。 戴笠见他表情,便知他心中所想,叹道:“你阅历尚浅,不知自古以来宫廷斗争的复杂与艰险,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记住,将来我不是死于共产党之手,就是死于委员长之手!” 方云奇惊道:“爹何出此言?” 戴笠苦笑道:“军统才成立不到两年,现已有两万余人,几乎遍布中国各个角落,连南洋诸国和欧美,也都有军统的影子,可谓机构庞大,人员众多,且随着抗战的深入和将来**的需要,军统的组织肯定还会膨胀,但这也许恰恰犯了委员长的忌。” 方云奇急道:“既然看到这一点,那为什么不控制发展、缩减规模呢?” 见他惶急的表情,戴笠反而笑了,道:“这其实是我个人所不能阻止的事情,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老恩师李茂全早就看到这点,曾劝我早做功成身退的打算,但我并不想消极引退。” 方云奇知戴笠是心意坚决之人,再说这些所谓的“宫廷”大事,自己也弄不太明白,见戴笠还有事要做,便告辞回到自己住处。 回到重庆后,方云奇立即将此次巡视川东南六县之事写成详细的书面报告,连同先期返渝人员写的川湘公路报告一起,呈送给蒋介石,然后仍留在侍从室工作。 原本想请假去江津看一下正在参加培训的赵珍怡,无奈蒋介石事情实在太多,不是到处讲话、视察,就是坐着飞机到抗战前线检查防务,每到一处,方云奇都必须得跟着,一刻也不得稍离。 就是呆在重庆,根据军统情报,日本人和汪伪政权的间谍随时都在窥视机会,想行刺蒋介石,戴笠除要求军统加强间谍侦讯外,还要求方云奇几乎二十四小时随扈蒋介石左右,并且,因日机对重庆经常进行狂轰滥炸,虽然防空洞就在官邸附近,但只要防空司令部一来报警电话,无论蒋在办公也好,接见什么人也好,也不管他配合也好,发脾气也好,方云奇都得指挥侍卫架扶着蒋介石跟普通重庆市民一样“跑飞机”,躲进防空洞。因此,方云奇竟一直抽不出时间去江津。 也因为实在太忙,方云奇根本无暇照顾向俊华之子向虎生,只得乘间将其托付给义兄刘武信。八路军办事处为躲避日机轰炸,也已搬至红岩村化龙桥附近一处农场内,在刘武信安排下,向虎生在那里做些挑水、打扫卫生一类的杂活。而穆青云和欧宝峰因方云奇不回部队,也不愿回原部队了,方云奇便将他们推荐给戴笠。戴笠将他们安排进了军统。 夏去秋至,冬往春来,转眼又过一载有余,方云奇跟赵珍怡终究没见上面。戴笠告诉他,赵珍怡在培训结束后即去了南方,执行秘密任务,因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回重庆。方云奇虽然很想念珍怡,但抗战时期,且大家又都是军人,各有紧急任务,不能见面也属正常,好在每天在蒋介石身边忙碌紧张,随着时间的推移,思念之苦到也并不十分觉得。 第二年初的一天,赵珍怡突然回来了,方云奇便向蒋介石告了一夜的假,急急赶回家来跟她相见。 分别了一年多,二人的思念都浓得化不开,彻夜相拥,絮絮叨叨说着甜言蜜语,谁也不愿放开谁。 天亮后,方云奇必须赶回蒋介石官邸,不得不与赵珍怡依依惜别。赵珍怡不舍,将他送至街上。 二人正走着,突见前面人声喧哗,迎面来了一群游行队伍,一个身材适中、浓眉大眼,身着灰色国服的中年人走在队伍前面,手里拿着一大叠报纸,一边向行人发放,一边神情悲愤地大喊:“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方云奇仔细一看,不禁大惊,那人不正是中共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负责人周恩来么,方云奇跟着蒋介石见过他几次,只是从未搭过话。他这是怎么啦?再一看义兄刘武信也跟在周恩来身边,同样一脸肃穆凝重之色。 正在发呆,游行队伍已来到身边,刘武信走上来,拉着方云奇来到周恩来身边,道:“这是蒋委员长侍从室的方云奇。” 周恩来眼光炯炯,点头道:“我认识,在蒋委员长身边曾多次见到他。”他拿出一张报纸递给方云奇,又道:“云奇兄弟,遇见你正好,请将这份新华日报带给蒋委员长,并请转告他,我将带着我江南新四军九千余人的冲天冤情去找他!” 周恩来带着游行队伍远去了,方云奇展报读毕,心中犹如惊雷滚过:原来,民国三十年一月四日,共产党所属江南新四军共计九千余人奉命移防,在途中遭到***第三战区顾祝同部八万多人的围剿,除两千多人突围外,大部被俘或战死;新四军军长叶挺也被顾祝同部扣押。 眼下抗日战争正在全国各大战场如火如荼地开展,中国军队怎会自相残杀,做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方云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切地问身旁的赵珍怡:“这是真的吗,你不是到南方去执行任务了吗,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赵珍怡目光闪烁,吱唔道:“这上面说是顾祝同干的,又不是我们军统干的,我怎么知道呢?” 方云奇未注意到赵珍怡的神情变化,心急火燎地辞别她,赶回蒋介石官邸。 进入蒋介石官邸,看见蒋介石也在看一份报纸,也是新华日报。见方云奇拿着一张报纸进来,蒋介石道:“你的报纸是哪来的?” 方云奇道:“是中共的周恩来递给我的,他带了一帮人在街上游行,并亲自向行人派发新华日报。委员长,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蒋介石一拍桌子,骂道:“混帐话,这是中共造谣中伤政府,是他们推卸责任、混淆是非的赤化宣传,你怎么能信他们胡说八道呢!” 虽然蒋介石经常打骂下属,但方云奇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严厉地责骂,心中十分委屈,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蒋介石见此,不禁心中生出一丝歉然,他十分喜欢方云奇的忠勇憨直,又是自己的学生,跟在身边这几年,从情感上也早已将他视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当下降声缓色,语重心长地说道:“周恩来最擅宣传鼓动,也最会做中共标榜所谓统战工作,你是我最为信任和倚重的贴身侍卫,万不可上了他的当啊!” 在周恩来跟蒋介石之间,方云奇当然选择相信蒋委员长,他收起报纸,对蒋介石道:“周恩来让我转告委员长,他会亲自上门来找你,为新四军喊冤。” 蒋介石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道:“这几天你盯紧点,若周恩来来,就说我不在。” 方云奇退出后,便给所有值班侍卫打了招呼,命他们挡周恩来的驾。 果然接下来几天,周恩来天天都来求见蒋介石,但都被侍卫们以种种理由挡在了官邸门外。 这天,周恩来又来了,在官邸门口值班的卫士照样拦住他,但这次他是有备而来,硬往里闯,与卫士发生了争执。周恩来看似文质彬彬,不料却身手敏捷,卫士竟拦他不住,被他闯进官邸。 周恩来毕竟是中共的大人物,卫士也不敢采取其它强硬措施,只得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劝阻,但周充耳不闻,直向蒋介石房间而来。 第一四四章 惺惺相惜 走到门口,被方云奇挡住去路,周恩来也不搭话,欺身上前,以肩相撞,可方云奇竟象铁塔一般纹丝不动。周恩来颇觉诧异,他年青时曾练过武,师从天津著名拳师韩慕侠,这一撞看似不经意,实则暗蓄劲道,一般人都经不住。 看来方云奇武功不俗,周恩来打量了一下他,大声道:“今天我必须见到蒋先生!” 方云奇道:“对不起,周先生,委员长不在官邸。” 周恩来严肃地道:“我知道他就在房间里,你们拦着我不让见,这是破坏国共合作。” 正闹着,蒋介石咳嗽一声,从房间出来,拉长着脸不说话。 周恩来生气地质问方云奇:“你不是说蒋先生不在吗?” 蒋介石知道周恩来表面上斥责侍卫,实质上是顾左右而言它,说给自己听的,便道:“恩来呀,有什么事好好说嘛,他们也是不想让人打扰我休息。” 蒋介石将周恩来请进房间,二人在里面大约谈了一个小时,但周走时蒋并未象往常一样送至房间门口,可见双方谈得并不愉快。 方云奇觉得不宜太过失礼,便将周恩来送出门厅,并命卫士送出官邸。周恩来临走握了握方云奇的手,道:“年青人,谢谢你。”周恩来话虽不多,但他胸中的坦诚和热情还是通过话语和握手传达出来,让方云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方云奇坐下不久,一个侍卫带着一个军官走进来,说是委员长召见。方云奇定睛一看,那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孙立人将军。 二人相见大喜,互致寒暄。蒋介石开门走了出来,见此情形,笑道:“嗬,你二人好象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啊。” 孙立人赶紧立正行礼。 方云奇对蒋介石道:“我跟孙将军自淞沪抗战后在武汉一别,已是两年有余,今天突然相见,见他还是身板挺直结实,气宇轩昂不减当年的风采,我心中十分高兴。” 蒋介石哈哈大笑,对孙立人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云奇夸人,不料他夸起人来还有板有眼,一套一套的。” 孙立人颇显尴尬,道:“方团长才是少年英豪,谬奖立人,立人实不敢当。” 孙立人进入蒋介石房间,谈了大约几十分钟就出来了,蒋介石命方云奇代为相送。 方云奇送孙立人出官邸,路上问道:“自那年武汉一别,只听说孙将军去了贵州,别无详闻。” 孙立人笑道:“我虽人在贵州,却是经常听闻老弟的威名啊!你在武汉会战中跟张灵甫联合作战,配合默契,驰骋赣北,威震敌胆,听了让人好不羡慕;又听说你奉委员长之命,代天巡狩,抚视川东南,掀起官场地震,连陈果夫、陈立夫兄弟都被你弄得狼狈不堪。” 方云奇苦笑道:“这些都是江湖传闻,孙将军岂能深信。川东南之行我并未将二陈兄弟弄得狼狈不堪,到是听说二陈现在对兄弟我恨得牙痒痒哦。” 孙立人慨然敛色道:“恨得牙痒痒又怎样,大丈夫立世为国,处事无私,何惧权贵?” 方云奇神色有点沮丧:“我并不是惧怕权贵,只是如今大半个中国沦陷于日寇铁蹄之下,千万同胞遭受蹂躏,数以百万计的将士在前线拚杀,而我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却成天坐在这堡垒似的官邸里值班、送客,虚有热情,空耗生命,每念及此,常汗颜不能自已。” 孙立人停下脚步,道:“你知道国民政府已组建了远征军吗?” 方云奇道:“当然知道了。我曾听委员长讲过,自武汉、广州失陷后,国际援华联系通道就只有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而滇越铁路已于民国二十九年底在日军狂轰滥炸下全面中断,现在只剩下滇缅公路这唯一的一条国际通道了。如果这条通道再有失,则我国将不仅失去国际援华物资运输补给,而且倭寇在攻占缅甸后将沿滇缅公路长驱大进我西南地区,直接威胁我西南抗战大后方的安全。” 孙立人叹道:“是呀,倘如此则腹背受敌,中国将真正有亡国灭种之虞。蒋委员长高屋建翎,从国际抗倭战略高度出发,组建中国抗日远征军入缅作战,乃是英明之举。而从英国方面来看,自与法国联军在欧洲出现敦刻尔克大败之后,它已无力保卫它在印度、缅甸的远东利益了,因此,英国迫切需要与中国军队联手,抗击日本侵吞缅印的企图,确保它在亚洲的利益。自中英双方签署‘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后,中英军事合作局面便已形成。从民国二十七年三月,我以五千伤兵重建税警总团,到贵州都匀练兵以来,至今已四年有余了,这几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重返抗倭战场。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部现已改编为陆军新第38师,编入缅甸远征军,不日即将开赴云南,进入缅甸与日寇作战。老弟,我也曾做过蒋委员长的侍卫,看似荣耀,实则耗费青春,不如与我一道去缅甸,你我兄弟联手,扬威远东如何?” 方云奇惊问道:“你也做过委员长的侍卫?” 孙立人点头道:“我曾于民国十九年担任蒋委员长侍卫总队副总队长,但我平生只渴望带兵打仗,不到两年就请调离开了卫队,到财政部税警总团任团长了。” 方云奇挠头道:“不瞒孙将军,为了上抗日战场,我跟蒋委员长软缠硬磨两三年了,可他一直不放。” 孙立人道:“我也不瞒老弟,我新38师现在不差兵,只缺将,如果老弟愿意屈就,愚兄将以参谋长之职虚位以待。” 方云奇道:“只要能上阵杀敌,我并不在意职位高低,只是委员长不放,如之奈何?” 孙立人诡异地眨眨眼:“只要老弟心意坚定,愚兄有一计,必能使委员长放人。” 方云奇大喜,请教计将安出。 孙立人低声道:“蒋委员长外表宽仁,实则内心猜忌颇重,此次召见,虽对我多有慰勉,实际上以天威示恩,意在让我到缅甸后绝对服从他的得意门生,也就是中国远征军司令官杜聿明的指挥。你我在这院中尽可能多盘桓一阵,假作密语,待你返回时,蒋委员长一定会问你跟我谈了些什么,你只要支吾不言,他定会生疑,然后你又在值勤之时故显粗疏,过几天又请假外出,并有意无意透露是出去与我相见,如此我保证不出一个月,蒋委员长必会放你出来。” 听了孙立人的计策,方云奇有些犹豫,孙立人道:“如果你想就在这安乐窝里窝囊地过一辈子,就忘掉我刚才的话。” 方云奇于是决心依计而行。 果然,在方云奇返回后,蒋介石从房间出来,一边踱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去了这么久,他都跟你谈了些什么呀?” 方云奇故作支吾道:“没什么,就谈了一些这几年分别后的情景。” 蒋介石略微诧异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回了房间。 方云奇心中十分歉然,自跟蒋介石以来,他这是第一次对委员长撒了谎,但为了能上战场,只能暂时对不住他了。 稍倾,蒋介石房间响起呼人的铃声,方云奇习惯性地跳起,忽想起孙立人的话,一咬牙一狠心便又坐了下来。 蒋介石房间的门开了,蒋满面怒气地站在门口,对以手支颐呆在桌前的方云奇吼道:“你怎么啦,送了趟人就丢魂啦?” 方云奇方才一惊跳起,跑到蒋介石面前,一脸惶恐地连呼自己该死。 蒋介石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气呼呼地关上了房门。见蒋介石真生气了,方云奇到底心中不忍,正打算敲门进去向他认错道歉,房门忽又开了。 这次蒋介石不再怒气冲冲,而是笑靥如花,弄得方云奇如坠五里雾中,心中无端想道:我如此冒犯委员长雷霆之威,莫非他被气神经了? 正胡乱想间,蒋介石笑盈盈地道:“我办了一天的公,也累了,你陪我到院中走一走。” 来到院中,蒋介石道:“这个办法是是孙立人教你的吧?” 方云奇假作糊涂:“什么办法,我不明白。” 蒋介石哈哈大笑:“故布疑阵,故显粗疏,目的不过是要我放你上战场嘛,是不是?” 方云奇大惊道:“委员长真是目光如炬,洞察一切啊!”但他不敢说是孙立人教的,只说是自己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歪招。 但蒋介石并不相信他的话,神色一变,切齿道:“娘希匹!这个孙立人,自以为是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在军中自视甚高,对很多国军将领都瞧不上眼,这次又打上我身边人的主意了,老子一定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