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对恃 “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封建包办婚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让这段错误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我绝不会因为任何事儿妥协的,你也别指望用孩子来要挟我了!” 一个身着中山服的年轻男子梗着脖子对眼前的女子说着话,他长着一张斯文的脸,还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是个知识分子。他的情绪很是激动,大有面前的女子不点头就誓不罢休的态势。 他身边坐着一位穿着洋装的时髦女子,她烫了一头卷发,长得很漂亮,有许多大家闺秀没有活泼与洋气,的确有令人着迷的资本。她挽着男人的手,用一种轻柔优雅的口吻说道:“封建包办婚姻是旧时代加在我们每一个有着进步思想的人身上的枷锁,不仅志宏是这种制度下的受害者,顾,你也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得来的婚姻,你不会幸福,志宏也不会幸福。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放手,让你得到解脱,也让志宏得到解脱?” 她含情脉脉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现在,志宏爱的人是我,我也爱志宏,虽然家里人不太赞同我和志宏在一起,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但我并不觉得耻辱,反而为此感到光荣。我们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恋爱和婚姻的权力,作为青年人,我们应该摒弃老一辈的腐旧思想,追求属于我们的明天。不要再拘泥于过去了,顾,那些过时的东西注定要被淘汰。” 坐在两人对面的女子身着一袭黑色的工作服,一头乌亮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挽起,几缕碎发从耳际垂下。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虽然只简单地化了淡妆,却恰到好处,令她显得精神而干练。可惜她不笑的时候周身的气质太过冰冷,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对于眼前女子慷慨激昂的陈词,她不置可否。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然后神色淡漠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和他的女友于曼:“还剩五分零八秒时间,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舒晗,你是铁了心不与我离婚是吗?”秦志宏愤怒地站起身:“我告诉你,这个婚,你想离也得离,不想离也得离!” “只要财产分割上能够达成一致,我马上就可以和你签订离婚协议。考虑清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的律师。” “你!顾舒晗,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么贪得无厌的女人!只是离个婚而已,你居然就要分走那么多的财产!你怎么有脸开口!” “那是我的嫁妆,我拿得问心无愧。我是个满身铜臭味儿的俗人,比不上秦先生你清高,在钱财这方面,我肯定是寸步不让的。”顾舒晗略抬了抬下巴,直视着秦志宏,明明是平视的姿态,却硬生生被她弄出了俯视的感觉,这种姿态,这种眼神,让秦志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冷静得惊人,维持着同一个表情,同一种坐姿,不要说失态了,她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吝于展现在他的面前。可她越是从容不迫,就越衬得控制不住怒火的他狼狈不堪。 “我不阻碍你追求你的‘先进思想’,以后我的女儿跟你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来缠着你不放。但该是我的,我一分也不会少要,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你拿着属于我的财产,养别的女人。”她瞥了一眼依偎在秦志宏身旁的于曼,明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却令于曼坐立难安。 于曼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身子,她一开始虽然听说顾舒晗出身富贵人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在她想来,顾舒晗一个接受着三从四德教养长大的女人,必定思想僵化,像木头人似的,对她而言毫无威胁力。 于曼怎么也没有想到,顾舒晗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顾舒晗一点儿也不丑,相反,十分漂亮。即使是跟她一向自负容貌,也没有信心一定能胜过顾舒晗。后者虽然生过孩子,但是身材一点也没有走形,反而多了一丝成熟女人的韵味。 若论气质,她留过洋,有知识有见识,比寻常大家闺秀多了分底气,可与顾舒晗比就小巫见大巫了。顾舒晗虽然经历平平,看似与寻常的旧派女子没什么不同,但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会把她与旧派女子划上等号。而且,她还是一个实业家,本身就足够硬气,根本无须他人的赞赏为她增辉添彩。 只看这最后一条,顾舒晗就比她强上不少。 种种因素叠加,让于曼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 “你不该这样诋毁我和志宏的关系,顾。爱情是美好的,你不该用金钱来玷污它!”她竭力维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优势。 “我说了,我是俗人,不懂什么爱情。你和秦志宏究竟是因为是什么而在一起,我也不关心,我只要最终的结果。”顾舒晗清凉的眸子望向秦志宏,似乎要把他看穿:“对于秦先生来说爱情比什么都重要,区区钱财,想必也是不放在眼里的,既然这样,何必要为了这些黄白之物,跟我这个‘封建糟粕’纠缠不休?至于你,于小姐,既然你觉得你的爱情不该被金钱玷污,那你就更该劝秦先生早点跟我把帐算清。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阻止你们相爱了。” “你……”秦志宏气结:“那些财产早就已经被划入公库,充作祖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去向妈开这个口!” “还是那句话,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当初‘我’答应把嫁妆充入公库的时候,可没有想到曾经信赖的丈夫有一天会翻脸不认人。现在我认清了你的真面目,自然要取回本属于我的东西。还是说,只要把责任都推给你的母亲,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挥霍我的财产?秦先生,我不要求你支付我女儿的抚养费,因为她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但是,还请你不要这么无耻,好歹给我们母女一条活路。” “你当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秦志宏火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归还嫁妆的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想到家中老母严肃而刻板的脸,他到底忍住了这口气。 他明白,无论如何,秦母绝不会答应这个要求。他虽急着与顾舒晗一刀两断,但却不愿过分违逆自己的母亲。 “想要钱,你就自己去跟妈商量,但是不准把妈气着了。”最终,他把这个难题推回了顾舒晗面前。如果不是顾舒晗死活不肯松口,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陷于两难之地中。 “看来,你还没弄明白现在,现在,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秦先生。”顾舒晗用一种冰冷的,像是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的眼神望向秦志宏:“归还嫁妆,然后离婚。或者——”她瞥了一眼于曼尚未隆起的小腹:“让你的孩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分出生。” “你!顾舒晗,我没有想到,你这么不可理喻!要钱的是你,不肯去的也是你!你是不是就是想用这个做借口,好拖延离婚?” “秦先生想多了。”顾舒晗眼角上挑,嘲讽地道:“该是属于你的责任,迟早得由你自己承担。你要明白,没有人会一直为你做下的事善后。既然下定决心要跟我离婚,这过程中的麻烦理应由你自行解决。秦先生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吧?” 秦志宏面色铁青:“顾舒晗,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迁就你,因为你是‘我’的丈夫,以后,呵……你算什么?”顾舒晗不耐烦再跟秦志宏扯皮,她看了看表,比了个送客的姿势:“十分零三秒。好了,你们的时间到了,请出去吧。下次要见我请提前预约。如果你们以后再像这一次一样直接闯进来,我会让警备员把你们叉出去。” “你敢!”秦志宏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他瞪大了眼睛,那喷火的眼神,好似恨不得一口把顾舒晗吞下去。 “我为什么不敢?秦先生,请记住,这里是我的地盘。”顾舒晗沉了脸:“要逞威风,请回你自己家里逞去!” 外面的警备员们听到里屋的动静,呼呼啦啦地涌了进来:“顾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把这位先生‘请’出去,好好教一下他做客的基本礼仪。” “是,顾小姐。” 耳边传来秦志宏的大吼声以及诅咒声,顾舒晗闭上了眼。 外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显而易见,秦志宏没那么好打发。不过,他一个人,又是个文弱书生,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很快,周围重新恢复了平静。 好一会儿后,才又有脚步声响起。 “怎么了怎么了?又露出这副表情?” 顾舒晗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摆在了她的面前,并用手挪开了她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少喝点这玩意儿,别看是洋鬼子的东西,喝多了可不怎么好。我听说现在女人都爱喝可可,来点儿?” “不用了,我不喜欢。”顾舒晗的视线从装着可可的杯子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也不知道她的这个不喜欢,究竟是针对可可,还是针对男人。 平心而论,眼前的男人年轻、英俊,他有着一张耐看的脸,嘴角总是挂着坏坏的痞笑,而且,还是出身不凡,他的父亲是南方政府高官,又与在b市名头响当当的秦老有亲,底气足,后台硬,本人也上进,可以说,他有着足以让女人心动的一切资本。 可是,顾舒晗始终对他有着浓重的戒备,即使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可以算是有着知遇之恩。 他太温懂得怎样哄女人开心,也太多情,就像后世风月场上的那些花花公子一样,如果她不在他的面前竖起高高的心防,恐怕会输得一败涂地。 幸好,她的自控力一直很强。 “是谁惹咱们的顾大小姐不高兴了?”他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带着一脸痞笑凑近顾舒晗:“说出来,我替你揍他?” 这暧昧的语气,实在惹人浮想。顾舒晗皱着眉头,身子往后倾了倾:“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显然,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柏先生过来,是想看看工厂的进展?” 柏煜摆了摆手:“那些个破事儿赶明儿再说,现在,我更关心你。” “现在是工作时间,如果柏先生是来跟我谈论工作问题的,我欢迎。如果有私事找我,请下班了再找我谈,当然,涉及到私人问题,是否回答您,就看我的个人意愿了。”顾舒晗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合作伙伴,柏煜的那些心思,无疑会让一起变得复杂化。只谈工作,不谈其他,这就是顾舒晗面对柏煜时的准则。 “你真是……”柏煜有些无奈,最后,他伸出双手,作投降状:“好,那咱们就谈工作。” 顾舒晗双手交叉,例行公事地向柏煜汇报:“活塞式发动机的研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目前正在进行性能测试,如果没有问题,很快就可以被投入使用。活塞式航空发动机在普通的活塞式发动机上做了一定的修改和完善,你可以看看。” 她从加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图纸,上面是她在提出发动机研制方案时所绘制的机械图。 柏煜看着那张描绘详尽的图纸,愣住了,即便对顾舒晗的能力毫无疑问,他也没有想到,顾舒晗竟然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拿出研究成果。图纸上还标着各式各样的性能参数,尽管柏煜对于发动机的结构不了解,但那些参数代表什么他还是能够看得懂的。也因此,他狠狠地吃了一惊。 自从南方政府在柏总理的一力倡导下拒绝依附西方国家后,那些国家就一改往日和善的嘴脸,开始变得难以接近起来。那些国家停止了对他们的设备出口,哪怕那些设备是他们淘汰下来不用的,哪怕他们愿意用高昂的金额去购买,那些高傲的西方国家也不肯松一松口。 原则性问题柏总理不愿妥协,可技术壁垒又确确实实地困扰着他们。南方政府现在虽然还有些实力,但长此以往,必将在与其他势力的争锋中落于下风。到时候,就算秦老再怎么挺柏总理,恐怕也要出乱子了。内忧外患,让柏总理愁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局面,直到柏煜遇到了顾舒晗,才有所好转。 不,顾舒晗给他带来的惊喜不止于此。如果这些性能参数是真的,那么,她制作的发动机,只会比国外更好,技术更成熟。 一架轻木航模从柏煜的头顶飞过,打断了他的沉思。柏煜将之抓在了手中,好奇地打量着那架航模:“这是…飞行器?看起来不像是飞艇?” “这是固定翼航空器,或者,你也可以称之为飞机。这只是初步的模型,并不是最后的成品。” 这个年头,飞机还是个没诞生多久的新鲜玩意儿。十多年前莱特兄弟创造了它们,但华国人对它仍然很陌生。 与柏煜比起来,顾舒晗相当的冷静,并没有因为这样作品的诞生而沾沾自喜。 “你是说,咱们能够自己制造飞机?” “可以,在发动机检验之后,就可以投入生产了。不过,我不打算让厂里大量生产这种飞机。”在柏煜询问的眼神中,顾舒晗解释道:“活塞式螺旋桨飞机速度低、重量轻,并不适合用于军事作战,震慑的作用大于实际意义。如果用于载人载货,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只会是本部研发的一个起-点,终将被更为高速高效的涡轮机所取代,作为一种过度式产品,我不认为活塞式飞机有大量生产的必要。当然,如果你打算把它卖给其他势力,或者销往国外,那另当别论。” 从古至今,人类一直有着飞天之梦。在科技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航空器开始一一登上历史舞台,从蒙特戈菲兄弟的载人热气球,到李林塔尔的滑翔机,再到第一次装载动力装置的飞艇,对于航空器的研发,一直都在不断的推进。 现在还是飞艇的黄金时代,欧洲战场上,飞艇正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过,随着活塞式飞机的发展,飞机终将取代易燃易爆且笨拙低速的飞艇,成为空中霸主。但如同昙花一现的飞艇一样,活塞式飞机也将成为航空领域的一个过客,发动机效率的低下与运量的限制注定了它要被涡轮机所取代。 涡轮喷气式飞机,涡轮风扇式飞机,涡轮螺旋桨式飞机,以及涡轮轴机。前三者被应用于公共航空机,负责载人载货,技术相对复杂的涡轮轴则被用于生产军用机和直升机,作军事用途或者农业、林业、工业的作业飞行。 满足了航空之梦后,人们又把目光投向了航天,投向了宇宙太空。所以,才有了加加林的第一次太空漫游,才有了阿波罗登月计划,才有了神舟号、嫦娥号的一次次造访太空之旅。在没有空气的太空中,靠燃烧空气产生动力的涡轮机无法发挥其作用,载有喷压式发动机的航天器应运而生。 这就是航空航天发展史,与之相比,飞艇与活塞式螺旋桨发动机的时代,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环。 每一个国家都希望自己的技术能领先于他国,小到飞机上的防御系统,大到人造卫星发射。前世,美国走在了前缘,欧洲各国紧随其后,而顾舒晗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末的华国,因为技术壁垒,在航空航天领域绕了漫长的弯路,才终于使得波音飞机和空客飞机不再霸占整个华国民航市场,国产机型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战斗机以及航天器也终于堪堪赶上那些航空航天强国。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她和她的同伴们都走得极为艰辛。这一世,占据时间优势的她,必将善加利用那些研究成果,站在航空航天领域的前缘。 顾舒晗虽然面上平静,眼眸中满是坚毅。 柏煜的呼吸明显变得沉重了不少:“你是说……你能够制造出比这更好的飞机?” “理论体系已经相当成熟,如果有足够的原材料和生产工具,没有问题。” 柏煜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这才将那股子激动劲压下去:“幸好,那个时候遇到的你的是我。”他由衷地感叹。如果把这么个人才留给对手,他就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顾舒晗怔了怔,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她的记忆随着他的话,回到了她穿越之初最为艰难的那段时间,同时也是‘顾舒晗’整个人生的转折点。 第2章 巨变 民国五年,秋。 顾宅中,下人们聚在一旁窃窃私语,没有心思干活。屋内,顾母正抱着顾舒晗哭得伤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顾舒晗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妈,爸爸他……真的在外面找了情人?”她的嘴唇十分干涩,脸色更是苍白吓人,偏偏顾母正伤心着,没有看出来。 “你爸一直遗憾膝下没有个儿子,偏偏那个女人这次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心里眼里,早就没有咱们娘俩了!那个杀千刀的,他竟然想跟我离婚!说现在都是新世纪了,不兴包办婚姻了。”顾母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包办婚姻?真是好笑,若不是他当初上门求娶的时候与我父母信誓旦旦,说是终生只我一个,我父亲又看好他上进,哪里会把我许给他?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亏他好意思说出口!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想要我为他的小情儿和私生子让道不成!” 顾母是前清三品官员的嫡女,未出嫁时,在家中千娇万宠,出嫁后,亦是事事顺心。顾母是低嫁,顾父还需要岳家支持,自然待顾母千好万好。即使顾母多年无子,夫妻二人膝下只得一女,仍待顾母如初,从未提过纳妾之事,当时,熟识的手帕交中,哪一个不羡慕顾母? 如今,顾母娘家随着清王朝的倒台而日渐衰落,顾父却是生意如日中天,还榜上了个新的靠山。顾父不再需要顾母,又对顾母只生了顾舒晗一个女儿感到不满,这就是今日一场家祸的根源。原先顾父顾忌着岳家之势不好明说,如今,却是越加需要仰仗他,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委屈自己? 自从出了这等变故,顾母憔悴不少,气色看着也不如原先好了。 “妈,爸爸他……真的不要我们了?”顾舒晗感觉自己迸出口的每个字,都是那么的艰难。今日她发现丈夫秦志宏在外面养了个情人,原本是回娘家来让娘家出头为自己做主的,可谁曾想到,娘家竟也出了同样的事。 无论是哪个家,原本都是和和美美的,如今,竟眼看着就要烟消云散。 面对父亲和丈夫的双重背叛,顾舒晗承受不住,一时气血攻心,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意识沉沉浮浮,起起落落,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却又虚虚实实的,让人有些看不清。耳边传来了谁焦急的呼唤,有人在用手不断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两侧,顾舒晗终于睁开了眼,看着头顶复古的房屋建筑发呆。 她记得,她刚刚乘坐的航空器因为季风的影响而偏航,闯入了雷暴区。当时机长为了避开雷暴而决定提升飞行高度,她们在飞机上狠狠地颠了几回,然而,尾翼的受损让情况变得雪上加霜,飞机失去平衡,急速下降,再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现在,这里是哪儿?他们是不是成为了失联人士? “舒晗,舒晗,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啊!” 妈?顾舒晗看着眼前的女人,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皱起了眉。 她这是,遇到了穿越?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眼前看到的一切。 顾舒晗对于这个设想,接受得相当迅速。毕竟,穿越时空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作为航空航天业的内部人士,她和她的同事们甚至还讨论过制造一艘能够穿越时光的太空飞船的可行性。 不过,即使穿越时空的假说成立,她想要回去,恐怕也不那么容易。除非她在穿越时空这个研究领域能有所突破,或者能够制造出突破光速的宇宙飞船。而这个目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过遥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既然穿越已成现实,首先,她要做到的是弄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努力地活下去,其次是要创造条件,找一位财主为她提供飞机研发所需的经费。可惜在穿越的过程中她并不是清醒着的,否则这会儿对于技术难题的攻克也许已经有头绪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又感觉脑中传来一阵阵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迅速的膨胀开来。记忆的片段一桢桢地涌入她的脑海,她闭上眼,接受着这个身体回馈给她的一切信息。 民国五年啊…… 未来航空航天界的龙头,波音公司诞生的年份。 西欧各国此时正忙于战事,不过,华国国内的情形,却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没有急于称帝的袁世凯,没有那些她所熟知的军阀,只有各路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豪强。如果不是b市的景致中隐约能够窥见前世的轮廊,她都要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了。 粗略地消化了部分信息后,她终于睁开眼,对担忧地看着她的女人轻轻地叫了声:“……妈。” “舒晗,你可把妈妈吓到了。”顾母抹了抹眼泪:“刚才突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倒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你真是快急死妈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可让妈怎么办?” “妈,我现在已经没事了。”顾舒晗无奈地道。不知是不是继承了本尊情感的缘故,她对顾母有一丝天然的亲近感。 经过几次劝慰,顾母才终于平静下来。 顾母原本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顾父以及他养的那个女人耗到底的。可是,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顾舒晗,她忽然觉得,这些对自己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个男人的心,已经不在她们身上了,甚至连顾舒晗垂危的消息,都没能让那个男人回来看一眼,这样的一个家,继续维持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她坚持不肯与那个男人离婚,为了维持这段婚姻,她只能卑躬屈膝,在那对男女面前卑微到尘埃里。如此,定会连累得女儿也在那女人面前抬不起头。女儿如今只是听了这消息,便激动至此,若是以后要日日与那对男女见面,岂不糟心? 她遭那个男人遗弃,半生已毁,难道还要让女儿继续活在他们的阴影里? 倒不如同意了那个男人的要求,让女儿离他们远着些,也免得夹在上一辈的恩怨中,受那许多无妄之灾。 顾母摸了摸顾舒晗的头,下定了决心:“舒晗,我决定和你爸爸离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成全他和那个女人,而是为了你,你明白吗?” 顾舒晗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劈腿的男人就该甩了,没有任何理由。不止顾父,就连原身劈腿的丈夫秦志宏,她也打算回去之后就跟那人离婚。 她的字典里,从里没有委曲求全这四个字。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她为之忍气吞声,放弃自尊。 从原身的记忆中,顾舒晗了解到,顾母在嫁给顾父的时候,带了大笔的嫁妆。那时候,顾父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虽小有所成,全部身家加起来也没有顾母嫁妆的一半。那个时候,因为有顾母的支持,有顾母娘家唐家的保驾护航,顾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脱颖而出,挣下大笔身家。 偏偏顾父在功成名就后,很忌讳别人提起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的成功跟妻子的帮助扯上关系。想来,那个时候顾父与顾母的貌合神离就已经有预兆了,只是,顾舒晗本尊和顾母都没有发现。 现在,顾母既然决定和顾父离婚,那么她的这笔嫁妆必定要拿回来。顾母娘家已经败落,嫁妆就是她最后的依靠。只是,这么些年下来,顾母的嫁妆早已经跟顾父的产业联系在了一起,息息相关,不知顾父品行如何,若是个计较钱财的,只怕这笔嫁妆就不容易全部拿回来了。 虽然顾舒晗作为穿越人士,很难立刻就对没有相处过的顾母产生深厚的感情,但谁真正关心她,她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顾舒晗虽然性子淡漠,甚至有人戏称她为工作机器,但她对于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总是难以硬下心来的。 顾母满心满意为她打算,她自然也要为顾母好好筹谋一番。 “妈,爸…的名下有哪些产业,盈亏情况如何,您都清楚吗?” 顾母虽不亲自过问这些厂子的情况,但她平时管着家里的财政收支,自然对这些了然于胸:“有六家粮铺,三家肉铺,三家布庄,三家旅馆,两家酒楼,两家瓷器店,一家玻璃店,一家当铺,一家成衣店,一家医馆,一家药店,这些都是赚钱或是维持不亏不赚的,还有一百亩良田,每年雇人种着,也有一些进项。除此之外,亏损的有一家钢铁厂,一家水泥厂。那个男人不知道听了谁的话,开了钢铁厂和水泥厂,专做那些军阀的生意,谁知道,钢铁厂里生产出来的钢材根本卖不出去,人家嫌他厂里的钢铁品质不好。水泥厂原先还有几家大户人家让他去铺过地,听说出了问题,最近有一户人家找上门来,他正麻烦缠身呢。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他另外还有些厂子,具体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顾母叹了口气:“想来,那个男人竟是早早就开始防备我了,可恨我却如今才看出来……” “您的嫁妆都给爸用来开这些铺子了?” “不错。”提到这里,顾母就恨得牙痒痒:“当初若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我再不会如此的。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不迟,我去陪您把这些嫁妆都要回来,嫁妆值多少,都让爸爸折合成黄金还给您。他急着与您离婚,好给他儿子一个正经名分,想来会同意的。况且,他不是一直说他的生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依靠您吗,把嫁妆还给您,他才能够真正让他的产业跟您撇清关系。”顾舒晗逐条为顾母分析着:“对了,他这些年用您的本金做生意,现在还回来,怎么也不该只还本金。您去问他把钢铁厂要过来,就说您闲着无事,想给自己找个活计干。” 顾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只是,为什么要把那钢铁厂要过来?就算要他赔,也该赔粮铺和田地!” “因为按照您的说法,那钢铁厂现在正亏着,要钢铁厂的阻力,必定比粮铺小。妈,你相信我吗?等把钢铁厂要过来,我能够让它恢复运营。” 她日后想要生产航空器,原材料厂必不可少。顾父没有能耐解决钢铁厂技术上的难题,不代表她也没有。 顾母听了,并没有把顾舒晗说的当回事,只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思,对没怎么见过的钢铁感到新鲜了。她向来宠爱女儿,如果女儿想要拿厂子来玩玩,她倒也不反对。对于她而言,能够拿回嫁妆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多要些东西,不过是气恼顾父的行为,想要宰他一宰罢了。 “那行,就这么着吧。不过,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讨要嫁妆的事,你还是不要出面了。妈不想让你为难。” 顾舒晗却道:“他是您的丈夫,才是我的爸爸——我现在还叫他一声爸,等他不是您的丈夫了,对我来说,也就只是顾先生了。只有您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他既然不在乎我,我也不会再在乎他。” 顾母听了这话,抱着顾舒晗又哭了一阵。事到临头,能够靠得住的还是只有自己的女儿。 “舒晗,你放心,妈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他们的气。” 顾舒晗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顾母的手。对于顾母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里。比起由她来保护自己,怎么看,都是自己保护更靠谱一些。不过,她能这样待她,也已经足够了。 至少,在经历了父亲和丈夫的双重背叛之后,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第3章 离婚 对于顾母想通了,主动来找自己商议离婚之事,顾政鸿感到很是意外。原先看顾母的那个样子,他还以为有得好磨呢,没想到,顾母竟这么快就松了口,倒也是意外之喜了。 顾政鸿捋了捋西服,即使那上面并没有褶皱。 “走吧。”他对他的私人律师说道。 大厅中,顾母和顾舒晗早已到了,还带来了她们一方的律师。顾母穿着一身旗袍,面容素淡靓丽,显然是经过用心打扮过的,并没有顾父想象中的颓靡。顾母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没了少女的活泼,却多了一分成熟的风韵,这一点,是为他生了儿子的俪平不及的。顾父心中默默地做着评估。 自从儿子出世以后,他忙着跟妻子离婚,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妻子的样子了?平心而论,俪平有俪平的好处,但在有些方面,她确实不如自己的发妻。 不过,妻子虽好,却总是仗着当初帮过他,觉得高他一等,他取得了再大的成就,在妻子看来似乎都不算什么,她跟他说的话,内容永远都只有那么些老生常谈,“按时吃饭”、“早点回来”,初时他听了暖心,久了就贫乏到令他觉得无趣,仿佛这只是一天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流程,一种程序。 倒是俪平,总是屡屡让他惊喜,对外头的事儿,她懂的比妻子多多了。虽说妻子唐锦萱为他的生意提供了原始资金,许俪平却是帮助他把生意壮大的女人,两人一路风风雨雨走来,在他心里,许俪平自然与旁人不同。况且,许俪平还给他生了儿子,只这一条,就抵得过所有。 想到那个还在襁褓之中,一团粉嫩的婴孩,顾政鸿就觉得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天平彻底倾向了许俪平母子。他是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可是,谁让妻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不能为他传宗接代呢?这不能怪他,他不能让老顾家绝后。 顾政鸿踏进大厅,这才发现,顾舒晗竟然也在,此时她正挽着顾母的手,和她一起坐在一边。刚才,从顾政鸿的角度来看,顾母正好挡住了顾舒晗,再加上顾政鸿的注意力大都放在顾母的身上,一时之间也没注意到顾舒晗的存在。 顾政鸿皱了皱眉:“锦萱,你怎么把舒晗也带过来了?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让她过来做什么?” “爸,你和妈离婚,难道我不该在场?”顾舒晗很平静地看着顾政鸿,仿佛他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你既然已经出嫁了,不好好待在夫家相夫教子,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顾政鸿低声呵斥道。 “爸,不是您教导我们,要摆脱‘封建枷锁’的束缚吗?既然您都要为了解除‘包办婚姻’而和我妈妈离婚了,作为您的女儿,我当然也要向新时代女性看齐,自强自立,哪里能像那些旧社会的女人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在家里伺候丈夫公婆?” 顾舒晗早就看出来,自己的这个父亲表面上推崇新风气,内里却是个最古板不过的人。所谓的进步文化,只是他为自己停妻再娶所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很快他就管不到自己头上了。 “强词夺理!一个女孩儿家,一天不学好,净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顾政鸿饶过了顾舒晗,直接对顾母说道:“长辈之间商量事情,哪有一个小辈在一边旁听的道理,锦萱,你说是不是?” 顾政鸿话语中其实已经有些责怪顾母教女不严的意思了,如果往日顾政鸿这么说,顾母不愿拂逆顾父的意思,很可能就顺水推舟地让顾舒晗退下了,可现在,既然都要跟这个男人撕破脸了,凭什么还要她把这个男人的话奉为圭臬? 顾母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对顾政鸿的话毫无所动:“舒晗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的事,舒晗没有什么不能听的。既然你已经到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如果你再拖拉下去,我会以为你反悔了,不想跟我离婚了。” 顾父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听了顾母的最后一句话,闭了嘴。 想必他也担心,好不容易答应和他离婚的顾母会再次发生动摇。 顾母垂下眸子,遮挡住其中嘲讽的眸光,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了半辈子的男人呵…… 顾母的律师上前说道:“我的雇主出嫁之时所带来的三万两白银的嫁妆,以及田产、地契、古玩、首饰按律是她的私产,在成婚二十年中,除了拿出其中的五千两作为女儿的陪嫁,她将其余的两万五千两白银都投资到了顾先生的工厂中。现在顾先生要和我的雇主离婚,理应对这些财产进行分割。我雇主的意思是,顾先生将嫁妆全额,折合成黄金归还给她,古玩和屏风等笨重的大件物品她不打算带走,请顾先生将这部分也折合成黄金给她。此外,她应该得到两个铺子和一个钢铁厂,作为这些年投资的报酬。” “反对,顾太太自愿将嫁妆交给顾先生代为打理,可没有说是在进行投资,也没有签订任何协约。按律顾先生只需归还顾太太的嫁妆即可,顾太太没有资格向顾先生讨要铺子……” ……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驳斥了半天,最后,顾政鸿对顾母说道:“你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的确应该给你一些补偿。这样吧锦萱,我把你的嫁妆还给你,除此之外,我再给你两个厂子,怎么样?” “敢问顾先生打算给我哪两个厂子?”顾母很不喜欢顾政鸿这种施恩的语气,难道,他认为她该感激涕零?她强忍着没有发作,不过是想看看,她曾经爱过的男人,还能够无耻到什么地步。 顾政鸿不假思索道:“就钢铁厂和水泥厂吧,那两个厂子有潜力,我前期也投入了不少。” “那两个亏损的厂子?将两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当作‘补偿’,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顾母冷冷地说道。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看出,这个男人是这么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话不能这么说,那两个厂子虽然暂时效益不太好,但还是大有可为的,不然,我当初怎么会花大价钱把它们买下呢?”在提到自己置办的产业时,顾政鸿立刻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变得精明起来。他是个商人,自然懂得如何用最小的利益换的最大的利润,哪怕现在他面多的,是他的妻女,他也不会让利半步:“亏损只是一时的,若是善加经营,想要扭亏为盈并不困难。这些时兴玩意儿你不懂,到时我就把老郑和顾经留下继续管着厂子,你只管坐等收钱就好。” 当然,在顾政鸿看来,说服自己的妻子并不是一件难事。妻子再通财务,再贤惠持家,也不过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罢了,外头的事懂什么?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顾母露出极为讽刺的笑容,什么时候,她的丈夫在她的面前,已经如此精于攻心,长于算计了?顾政鸿的疏远和离心不是没有征兆的,只恨她如今才真正认知到这一切。 顾政鸿见顾母久久不说话,以为她心中不情愿,正要再劝几句,却听顾母说道:“两个厂子就两个厂子吧,只盼离婚以后,你和你的那位,莫要再来打扰我们母女。我要你写下自动放弃舒晗父亲身份的信件,你答不答应?” 他精于算计,寸利必争,她却不想再与他耗下去了。尽管她相信,如果她与顾政鸿继续争下去,顾政鸿为了面子,怎么也会再多给她一些补偿。可比起继续与顾政鸿纠缠,她情愿不要这些东西。 “咱们一定要闹到这一步吗?即使我与你离婚了,可舒晗还是我的女儿,这是你我都无法磨灭的事实啊。”顾政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即便你恨我,怨我,不想与我在有所往来,可你也得为舒晗考虑啊。若是我与舒晗断绝了父女关系,你让女婿家怎么看舒晗?” 顾母面有动容,似乎把顾政鸿的话听进去了。顾舒晗正准备上前说话,却被顾母死死地扣住了手,顾母看向顾舒晗的眸光中有一丝恳求——不要说。 显然,她很清楚,顾舒晗想说些什么。 顾母理了理自己鬓边散乱的碎发,对顾政鸿道:“既是这样,也罢了。只是,我的女儿,绝不认那个女人为母,这一点绝对没得商量!” “这……”顾政鸿露出犹豫之色,不过,他也明白,这是顾母最后的底线了,最后,他妥协似的道:“好吧,若你不愿意,在家里我不让舒晗叫俪平妈就是了。不过,名份上,她日后会是俪平的女儿,这我无法改变。” 商量妥当之后,两人签了离婚协议书。这份协议书将被送去警局备案,从此以后,顾母与顾政鸿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尽管目的已达成,可顾母心中还是很不痛快,她忍不住小刺了顾政鸿一把:“许俪平才比舒晗大几岁?你给舒晗找这么个妈,也不亏心!” “直到遇到了俪平,我才明白,恋爱是什么滋味。爱情是不分年龄的,纵容锦萱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够明白。”顾政鸿说道:“我们的婚姻结束了,错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这个社会,这些封建习俗。锦萱,我们和平分手,虽然日后做不成夫妻了,但也可以做朋友。” 直到离婚的这一刻到来,顾政鸿才发现,原来,他也是舍不得他的妻子的。即使离了婚,他也不想跟她彻底断了关联。 顾母看出了顾政鸿的心思,被顾政鸿恶心得够呛,冰冷而生疏地说道:“对不起,做不到。我一个妇道人家,高攀不起顾先生,还请顾先生以后千万不要来打扰我。既然顾先生已经跟我离婚了,以后还请叫我唐女士。我的闺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叫的。告辞了,顾先生,还请尽快把我的嫁妆给我,并把那两个厂过到舒晗名下。等这些事一了,你就可以迎你的情人和私生子进门了。” 说完,顾母拉着顾舒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路上,顾母对顾舒晗说道:“我本想让你与那一家子撇清关系,不过,你那不是东西的父亲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如果你跟他断绝关系,日后只怕夫家人会看轻你。若是你还是他的女儿,即便是为了面子,他也不能看着你被秦家欺负。”顾母对于秦家人的品性显然一清二楚,自然不得不多为女儿打算一些:“也怪妈,当时竟没有发现,亲家母竟是那么个品性,否则,妈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不过,事已至此,你与女婿又有了囡囡,日后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听妈的,别跟你父亲他们闹僵了。日后若是看不惯他们,逢年过节回去应个景儿也就是了,许俪平想来也不乐意时常见到你。” 顾舒晗静静地听着顾母说完,才道:“妈,秦志宏跟顾先生一样,在外面找了个留过洋的女学生,现在,正跟我闹着离婚呢。刚才我没在顾先生跟前说,是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如今,我不想瞒着您了,秦志宏他,已经搬到外面跟那个女学生一起住了几个月了。” 用脚趾头想,顾舒晗都能想到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的顾政鸿有什么反应,无非就是出面教训秦志宏一顿,然后要求自己忍气吞声,继续跟秦志宏过下去。为了安抚秦志宏,他说不定还会默许秦志宏继续养着他的情人,只要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就好。顾政鸿是个只要有层遮羞布,就能够粉饰一切的人。 可是,顾舒晗非常清楚,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况且,这件事,她根本就不想让顾政鸿知道。就像顾舒晗所说的,从顾母与顾政鸿离婚的那一刻起,对于顾舒晗而言,顾政鸿就只是一个外人了。 “什么,他怎么敢这么做!”顾母双眼冒火,睚眦欲裂。当年选了这么个女婿,不过是看在他忠厚老实又是读书人的份上,谁能料到,就是这么个忠厚老实人,竟干出了和顾父一样的事。 “说我是封建糟粕,非要跟我离婚,好去开展他的自由恋爱。”顾舒晗的面上划过一丝嘲讽。 “囡囡呢?他连囡囡也不要了?” “可不是,在他看来,我们恐怕都是阻挡他自由恋爱的障碍。妈,我回家,本来是想跟你和…和顾先生商量一下这件事的,谁想到,家里竟然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秦志宏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他妈来我们家提亲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他当初迎你进门的时候,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现在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了!一句封建糟粕,就可以抹杀所有!”顾母自己才遭遇了这样的事,又见女儿遇到同样的不幸,忍不住拍案道:“我不懂什么他们这些进步青年在想的都是些什么,但是,在成为进步青年之前,他们首先是人啊!难道为了做那什劳子进步青年,他们连人也不打算做了?连畜-生都比他们有情有义!” 顾母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一向温婉,素来连脾气也很少发。如今畜-生二字竟脱口而出,可见她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顾舒晗见顾母激动,少不得上前安抚一阵:“妈,您别激动。” 秦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如果,所谓的社会进步,就是教男人抛妻弃子,教他们丢弃一个人基本的良知,那这种进步,也太可怕了……” 顾舒晗劝道:“卑鄙者有卑鄙者的通行证,他想要停妻再娶,自然有的是理由,与风气何干?便没有这些事,他若是有这个心思,也迟早要与我离婚,现在不过是多了层遮羞布罢了。” 顾母静默片刻,握住女儿的手,黯然道:“我们娘俩都是命苦的,遇人不淑啊。我就罢了,横竖已经过了半辈子了,可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可怎么办啊!”她叹了口气,语气中满含对女儿的担忧,浑然没有想过,她自己也才三十多岁罢了。 “妈,你放心,我已经看开了。既然秦志宏一心要去追求他的真爱,我又何必阻了他的道?只要他把嫁妆还我,囡囡归我,日后,我和他再无半分纠葛。”顾舒晗说道,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将就着过日子的人。 一个人过日子又如何,她又不是养不起自己,非要靠男人过活。若是遇不到合适的另一半,她情愿日后就这么守着女儿和母亲过日子。对于她来说,爱情远远不是生命的全部,事业、亲情乃至人格的自由与独立对于她来说同样重要。 “哎,你……你真的决定了?想好了,不后悔了?” “当然。就像您不希望我一直生活在顾先生的阴影里一样,我也不希望囡囡一直生活在秦志宏的阴影里。您简直无法想象,这些日子以来,秦志宏是怎么用冷暴力来对待囡囡的,他不配为人父!”顾舒晗冷冷地说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妈都会支持你。妈没有本事,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妈只知道,我要我的女儿和外孙女儿过得好好的,妈就知足了。” 顾母的话说得顾舒晗心中一暖,从此刻开始,她是真的把顾母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她虽没了可供依靠的父亲,却有一个爱她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顾舒晗握住了顾母的手,静默良久。 “妈,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说真的,妈还没有想好。”近二十年中,她的日子都是围绕着顾父过的,现在骤然离了顾府,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娘家早已败落,当年为了避祸,又搬得远远地,依照顾母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去投靠娘家。 顾舒晗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除了那些交给秦先生打理的嫁妆之外,您在城中还有一座宅子,您不如先去那儿住吧。等我把囡囡从秦宅里带出来,就去那里跟您会合。” “你要去秦家?”顾母倏然握紧了顾舒晗的手:“不如让妈跟你一起去吧?” “妈,不用担心,那个府里的人,我还应付得过来。您若跟我去了,他们知道您已经与父亲离婚,只怕会更加没有顾忌,所以,您还是在宅子里好好地等我吧。” 见状,顾母只得忍着心中的担忧道:“那你早点回来。” 第4章 秦家 秦宅中,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独自在门前玩耍,忽然,她脚下一个不稳,重重地摔到了泥里,一张小脸变得灰扑扑的。明明很痛,她却不敢哭泣,只是静静地把身子蜷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够减轻身上的疼痛。 银发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处,目光落在那个满是泥渍的小小身影上,厌恶地别开了眼。 沉重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桃红在门口喊道:“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矍铄的目光立刻盯向了门口处,她嘴唇微动,拉扯得面上的肌肉犹如干瘪的橘子皮一般,拐杖重重地落到地上:“你还知道回来!再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着家的媳妇了!就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志宏才有家不能回!我们老秦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媳妇!家门不幸啊!” 从进门起,顾舒晗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滚在泥里的小女孩儿身上。小女孩儿满身都是泥巴,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满院子的人,竟没有一个人管她。看到顾舒晗,小女孩儿怯怯的咬着手指头,一双乌亮懵懂的大眼睛中满是惶然无措。 看着小女孩儿的样子,顾舒晗心中蓦然一酸,她快步走上前,将女孩儿抱在了怀中。 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家中不缺衣食,一般都带有些婴儿肥,可顾舒晗却分明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女孩儿瘦成了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似乎根本就没几斤重。 原身到底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这个孩子在这个家里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顾舒晗倏然火起,脑海中关于秦家的那一部分记忆再一次地被翻出来。 秦志宏迷恋上留洋回来的大家小姐,闹着要跟顾舒晗离婚,被顾舒晗拒绝后,当天就跑到外面和那位大家小姐同居,至今没有回来。婆婆秦李氏把这一切都怪到顾舒晗身上,认为如果不是顾舒晗,她的儿子不会有家不能回。再加上她原本就对顾舒晗只生了个女儿有意见,整天对顾舒晗冷嘲热讽的,对囡囡更是恶言相加毫不客气,仿佛她不是自己嫡亲的孙女,而是自家的仇人一般。 近一年的时间中,顾舒晗可以说是在水深火热中度过的,整日被婆婆追着骂,丈夫又不归家,重重压力之下,顾舒晗本尊对于女儿的照料就有所疏忽。本尊是个性子温柔到有些懦弱的人,如果不是被婆婆逼到快要活不下去了,也不会回娘家求助。可没想到,娘家也是那么个情形。 顾舒晗与顾舒晗本尊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她生性好强,最容不得别人欺负到她的头上,且十分护短。如今见秦李氏这样对她和她的女儿,心中早已火起。可她心中越是愤怒,面上就越是冷静,一时之间,秦李氏竟也没发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嘴上兀自骂骂咧咧个没完。 “够了!”顾舒晗冷冷地说道,她的声音不大,但她身上冷冽的气势却是秦李氏前所未见的,一时间竟将秦李氏震住了:“很快,我就不是秦家的媳妇了。只要秦志宏回来和我签订离婚协议,归还婚前我带来的嫁妆,并把让我带走囡囡,我现在就可以和他签字离婚!请放心,我不会死皮赖脸地纠缠你和你的儿子。” 秦李氏为自己被顾舒晗震住而恼怒,不就是个任她捏扁搓圆的小媳妇,她刚才怎么会感觉她可怕?听了顾舒晗的话,她更是怒不可遏:“嫁妆?你一个犯了七出之条的恶妇,我老秦家没把你休回娘家,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脸面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识好歹,非但不感念我老秦家的恩德,还想要带着嫁妆走人?再没有见过比你更无耻的妇人!还有这赔钱的丫头片子,就算我看不上她,她也是我秦家的丫头,你想要带她走,除非我死了!” “休了我?这话你若敢当着顾先生的面说,我也敬佩你。离婚也好,休我也好,悉听尊便,无论怎样,嫁妆我是要带走的,若不想秦家被人戳脊梁骨,你就最好不要在我的嫁妆上动心思。”顾舒晗句句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秦李氏却分明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 “至于囡囡……原来你还知道她姓秦!如果你不想让秦家断子绝孙的话,最好还是应了我的条件。否则,我绝不会和秦志宏离婚。想必你也知道,我和秦志宏之间的关系这样糟糕,以后肯定不会再有孩子了。我若是一直霸占着他的正妻之位,即便以后他在外面的那一位给他生了儿子,也只能是没名没份的私生子,上不了秦家的族谱!” 如果秦李氏能给秦志宏纳的话,只怕早让他纳妾生子了。可惜,碍于成婚之时秦家与顾家的约定,秦李氏暂时还不敢打这个主意。秦家祖上虽然是书香门第,但传到秦志宏这一代,家中早就败落了。如果不是靠着顾家,秦家可过不了现在这样富庶的生活。所以秦李氏虽然看不起顾舒晗家商人的门第,但还是不敢轻易得罪顾政鸿。 顾政鸿是个厉害的商人,作为顾政鸿的女儿,顾舒晗本尊却是个性格温文到有些懦弱的人。按理说,秦家靠着她的嫁妆和她的父亲时不时的周济才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她完全可以依仗这一点拿捏住秦家母子。 顾舒晗没有这么做,她对婆婆和丈夫百依百顺,希望自己的诚心付出能够得到同等的相待,不料反被秦家蹬鼻子上脸了。既然秦家母子都是冷心冷肺的主儿,顾舒晗才不会纵着秦家,让他们一边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一边作践她和她女儿。 秦李氏虽然对顾舒晗极其不满,但因为她带来的大笔嫁妆,秦李氏从始至终都反对儿子与顾舒晗离婚。一旦顾舒晗带着嫁妆离开了秦府,秦府可真的就内囊空空,连平时生活都要捉襟见肘了。 秦志宏虽然靠着写稿能赚些钱,可他既要给女友于曼买各种各样的礼物,又要和老同学三五不时地聚一聚,喝喝小酒点点小菜,指点江山,往往赚来的钱还不够花的。若缺了钱,还得回来向老母亲要,花着这些钱的时候,秦志宏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钱是从顾舒晗的嫁妆里出来的。 顾舒晗嘲讽地想,秦志宏向原身提出离婚的时候,恐怕没有考虑过离婚以后家庭经济方面的问题吧。或许,他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觉得爱情最重要,所以无所谓?现在,她如了秦志宏的愿,主动提出离婚,看看最着急的是谁! “你,你敢!”秦李氏被气得呼呼直喘气,双目瞪得老大,恨不得将顾舒晗生吞了。 “我为什么不敢!”顾舒晗不躲不闪的迎上她的目光。 “你,你这个不孝恶妇,给我跪下!” “母不慈而子不孝,我以为,您老人家应该明白的。现在才抬出孝道来压我,不觉得太晚了吗?”顾舒晗不再理会秦李氏,抱起囡囡,径直往她的房间走去:“我等着秦志宏来找我离婚。至于您……请您好好想想,是让秦家后继有人比较重要,还是继续霸占着我的嫁妆过富裕的生活比较重要。” 她抱着囡囡进了自己的屋子,让陪嫁丫头小燕打了一桶水来,给囡囡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命小燕替自己把体己收拾好,俨然一副打算搬出去常住的模样。如果不是嫁妆不在身边,她一定会把嫁妆一起带走。 不过,就算她的嫁妆现在攥在秦母手里,她也迟早让她全部还回来。至于现在,且让秦李氏纠结去吧,秦李氏对大孙子的渴望和在钱财上的贪婪吝啬顾舒晗再清楚不过,顾舒晗将这两者置于对立面摆在秦李氏面前,她今晚怕是要睡不好觉了。 “少奶奶,咱们真的要搬出去吗?”小燕怯怯地问。 整个秦府里,一共就看门的桃红和替秦志宏跑腿的小厮两个下人。从顾舒晗带了小燕来秦府之后,秦李氏仗着顾舒晗性子软,常把小燕叫去供自己使唤,认真说起来,小燕在秦李氏跟前呆着的时间反而比在顾舒晗身边伺候的时间要多。小燕以前在顾府原也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丫头,没想到到了秦府之后,竟被秦李氏硬生生揉搓成怯懦胆小的模样。 顾舒晗打量了她片刻,道:“搬出去,不回来了。日后,咱们就在自己的房子里住,再不看其他人脸色。还有,不要再叫我少奶奶了。” 小燕欢喜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抹了一把泪,看着叫人格外心酸。 她们收拾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秦志宏黑着一张脸从门外走进来。 第5章 丈夫 “站住,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面对顾舒晗时,秦志宏从来没有好声气。 不过,惯于服从的顾舒晗本尊也不需要秦志宏对她有好声气,每一次见了秦志宏,她就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按照秦李氏的要求,尽心伺候秦志宏,对秦志宏言听计从,从不反驳半句。殊不知,她越是这样,秦志宏越是看不上她。 顾舒晗正打量着秦志宏,不得不承认,秦志宏有一副很好的皮囊,英俊斯文的脸,文人的气质,最重要的是,他的面相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不像是会做出背着妻子在外面偷腥这种事的男人,难怪当初能够骗过顾母。 不过,或许秦志宏在娶到顾舒晗之前的确是个一穷二白的老实人,娶了顾舒晗,不愁吃喝穿戴之后,才变坏的?毕竟,顾母在答应将爱女许配给秦家之前,不可能不打听秦志宏平时的作风。顾舒晗只是觉得,如果她的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对于顾舒晗本尊来说,这一切,还真是讽刺得可以。 “秦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打算跟你商量离婚的事情。你现在回来,也省得我去找你了。” “你……你说什么?”秦志宏很是惊愕。 “我说,我答应跟你离婚了。秦先生,恭喜你,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秦先生这副表情,莫不是高兴傻了?” 秦志宏张开的嘴好半天才合上,他不是高兴傻了,他是压根儿就没有想到,顾舒晗会答应和他离婚! 秦李氏从屋里追着跑出来:“不准离!你这个丧门败家的媳妇子!怎么也该是我们老秦家休了你!” 顾舒晗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不过,还是那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带走我所有的嫁妆,还有我的女儿。该是你们的,我一分也不会拿;不该是你们的,我一分也不会留给你们。”顾舒晗一眼就看出了秦李氏的心思,毫不客气的道:“对了,作为前儿媳妇,我再奉劝您老人家一句,您还是不要每天都把休了我挂在嘴上了。自从满清被推翻之后,这座城市就归了南方政府管辖。我记得,柏总理说过,要废除一切封建陋习。您若是总把‘休了我’这话挂在嘴边,满脑子封建思想,冥顽不灵,顽固不化,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恐怕要以为您对柏总理有什么不满呢。” “你……”秦李氏语塞,她不知道,为什么顾舒晗只是回了一次娘家,就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她本就不善言辞,自然无法与顾舒晗辩驳,憋了一肚子的气。 “顾舒晗,你怎么跟妈说话的?啊?你是要反了不成?”秦志宏阴沉着脸拦在秦李氏面前。 他虽然对顾舒晗这个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自己的妻子感到不满,但对老母亲还是很尊重的。母亲虽然出发点不一定对,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所以,母亲是不会错的,如果有错,错的一定是顾舒晗!以前他觉得,顾舒晗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可至少对母亲还算尊敬孝顺,如今看来,顾舒晗是再留不得了。 “反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天不成?”顾舒晗似笑非笑:“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们秦家人的,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大家心里一清二楚,奉劝秦先生一句,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些话我不想说破,只是想着毕竟曾经是一家人,多少想给你们留点面子,如果你们非得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秦先生,我顾舒晗不欠你的,也不欠你们家的!” “你这恶妇,谁跟你是一家人!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进门!”秦志宏恶狠狠地盯着顾舒晗,被顾舒晗的呛声气得够呛。 顾舒晗作为媳妇,竟对自己的母亲如此不敬,又如此斤斤计较,尖酸刻薄,哪有于曼温婉大方,活泼可爱?秦志宏越看顾舒晗,越觉得她不顺眼,恨不得她从未出现过。若是自己一早娶的不是顾舒晗,而是于曼,该有多好! “不是一家人……呵,可算是说出心里的话了。”顾舒晗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志宏:“既然不是一家人,那咱们就把账一笔一笔地好好算算吧。” “从前我不跟你计较,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但是,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容忍你和你的母亲。当初是你和你母亲上门求亲的,求亲是也是你们自己发下重重誓言,从头到尾,顾家都没有逼过你们。婚后,‘我’也没有任何对不住你们老秦家的地方。现在,你出于私心想要悔婚,却只知道把责任推到我头上,不忠于婚姻,不信守约定,不遵守道义,不承担责任,你枉为男人!” 她目光如炬,将意图反驳的秦志宏牢牢地钉在原地。 “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人,你彻夜不归,上不能侍奉于老母亲跟前,下不知关心教诲幼女,你枉为人子,枉为人父!” “你不能自力更生,月月向家中讨要生活费。一边用着‘我’的嫁妆钱,一边却鄙视‘我’、厌恶‘我’、奚落‘我’,毫无廉耻,刻薄寡恩,你枉为人!” “秦志宏,你自诩为进步青年,在我眼中,你不过是娼门之夫。” “不要以为在外面多读了几本洋书,你就高人一等了,实际上,你什么也不是!进步青年,你进步在哪儿了?于国,你毫无作为,于家,你不仁不义不孝不悌,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什么用!” 一句一句,将秦志宏牢牢地钉在了审判的十字架上,也道尽了顾舒晗本尊残留在心中的怨恨与不甘。秦志宏气得双眼通红,嘴唇发抖,表情狰狞可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地撕了眼前的女人。 直到一阵幼小怯懦的声音传来,两人才结束了对恃。 “妈,我怕……”囡囡将自己整个身子都藏在顾舒晗的身后,望向秦志宏的眼中满是恐惧。 看着顾舒晗身后瘦小的身影,以及那张蜡黄的小脸。秦志宏的怒意化为了满满的复杂。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孩子,可他却是第一次正眼看她。 秦志宏得承认,虽然自从与于曼在一起之后,他迫切地希望与顾舒晗离婚,希望这个孩子从未出现过,但是,当他看到她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泛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她不是他与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他也没有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这个女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过如此。况且,有那样一个母亲,她长大以后,又能成为什么好女孩儿? 想到这里,秦志宏再一次硬下了心肠。 秦志宏想要用他与人论战三天三夜的口才把顾舒晗的话全部驳回去,不过,顾舒晗看着女儿恐惧的样子,却不打算再跟秦志宏和秦李氏耗下去了。 “我等着你跟我签离婚协议,秦先生。囡囡和嫁妆我要带走,小燕是我的陪嫁丫头,我也要带走,至于秦家原有的东西,你们自便,我没有兴趣。”顾舒晗匆匆地扫了一眼因为听到嫁妆二字脸色已经铁青的秦李氏,说道:“既然要离婚,就干干净净痛痛快快地离了,不要让我鄙视你们老秦家!想必秦先生也不希望在外听到秦家贪墨媳妇嫁妆的消息吧?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希望你能尽快说服令母。” 说完,顾舒晗抱着女儿,带着小燕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连半句反驳的余地也没留给秦志宏母子。 秦志宏被顾舒晗蔑视的眼神刺激到,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愤然对秦李氏道:“妈,把顾舒晗的东西统统还给她,她的东西,咱们不稀罕!” 秦李氏被气了个倒仰。不稀罕?他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这么轻易地让给顾舒晗,他愿意,她还不愿意呢! 只是,不离婚,她期盼了那么久的大孙子可怎么办?想到这里,秦李氏心中便是一阵煎熬。 不行,婚事一定要离的,既然顾舒晗不能给她生出一个大孙子来,就不能让她继续占据志宏妻子的位置,只是,钱财她也不会白白留给顾舒晗。想来想去,秦李氏决定趁两人还没离婚,先把顾舒晗嫁妆箱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光。 从前,她觉得这些都是要留给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的,所以花起来颇为节俭,除了每月拿出一些给秦志宏花,就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多花一个子儿。所以,虽然家中一应花销都要靠顾舒晗的嫁妆补贴,但顾舒晗的嫁妆还剩下大半。 秦李氏早已把顾舒晗的嫁妆视作秦家私产,如何会轻易交出?她省吃俭用,可不是为了白白便宜顾舒晗的!秦李氏决定,若顾舒晗硬要来讨,到时候给她个箱子,里面装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就是了。 结果,等秦李氏打开地窖想要把金银取出来的时候,居然发现,顾舒晗的嫁妆箱子全部上了锁,锁的钥匙却不知所踪。 顾母疼爱女儿,在顾舒晗出嫁的时候,除了一应田产、地契、首饰、衣料之外,还从自己嫁妆里抽了五千两出来让顾舒晗陪嫁——本是要全部陪嫁的,只是顾父说,秦家门第不高,陪嫁太多银子,反倒不美,顾母方才作罢。顾舒晗出嫁时,顾父的生意已经做得颇为红火,不差那几个钱,在顾母的基础上,又添了五千两银子,作为顾舒晗的嫁妆。 那可是一万两白银,约合一万大洋啊!虽然这些年陆陆续续地花掉了一些,但花掉的也不过一二百之数,余下的这些才是大头啊!秦李氏垂足顿胸,心知定是顾舒晗临走前做的手脚,顿时把顾舒晗恨到了骨子里。 顾舒晗并不知道秦家发生的后续之事,若是知道,也只会感慨人心不足蛇吞象。 此时,顾舒晗已将囡囡带回了家中。顾舒晗、顾母与小燕三个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内摆上了暖色调的家具与装饰品,让人看着便感到舒心,屋外,小燕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株葡萄藤种上,叶子青翠鲜嫩,十分可爱。 与此同时,顾政鸿也派了人来,将顾母的嫁妆和两个厂的地契交予顾母。虽然顾父的品行实在不敢恭维,但与秦志宏一比,顾父在钱财方面倒是爽快得多,这一点倒是比来秦家强多了。 后顾之忧解决了,顾母总算是松了口气,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她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笑容,就连不苟言笑的顾舒晗,也僵硬地扯动了自己的嘴角。未来的生活,值得期待。 第6章 家人 无论何时,孤儿寡母的,受到的闲言蜚语总是少不了,更何况,顾母与顾舒晗并不是寡妇,而是与丈夫离了婚。这在那些传统的女人看来,简直是离经叛道。 在又一次派小燕送吃食上门遭遇冷眼之后,顾母也叹了口气,不再试图与周围的邻居们打好关系。反正吃穿不愁,顾母索性关起门来一心一意带着女儿孙女儿过日子。 囡囡在秦家遭受冷待,总是有些怯生生的,对于这个外孙女儿,顾母别提有多怜惜了,日日带在身边心肝儿肉似的疼着,囡囡也渐渐对顾母亲近起来。只是,她与顾舒晗之间还是很生疏。顾舒晗能够感觉到,囡囡有点儿怕自己。 每当顾舒晗想要抱一抱囡囡的时候,她都会缩到顾母的身后,然后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舒晗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毕竟,顾舒晗本尊,确实算不上一个称职的母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顾舒晗’,自然无法保护囡囡。但是,顾舒晗没有想到,问题居然会这么严重。 她能够看出,囡囡已经不是普通的怕人了,她患上了轻微的自闭症。平时一天也难得说几句话,只有在顾母面前会稍微放松一些,但是大部分时候也都是顾母在说,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顾母怀里听着。这样的安静乖巧,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看着囡囡稚嫩懵懂的面容,顾舒晗一阵心酸。从没当过母亲的她,开始试着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用着笨拙的手段,一点一点,以一种不会引起囡囡防备的方式靠近着囡囡。 外出归来的时候,她总会记得为囡囡带一件小礼物,或是一样小零嘴,或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喜欢的玩具,每天她都会留出一些时间与独自囡囡相处,有时为她讲几个故事,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把她抱在怀中,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坚持了许久之后,囡囡终于不再抗拒顾舒晗的靠近。甚至,在顾舒晗晚归的时候,坐在大厅里进餐的她还会下意识地望向顾舒晗的空位置,寻找着她的身影。 对于母女俩之间关系的变化,顾母自然感到很欣慰。 时间是治疗心伤的最好良药,日子一久,曾经的那些疼痛都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囡囡变得比以前开朗了一些,就是小燕,也仿佛没有经历过秦家的揉搓般,渐渐回到了从前爱说爱笑的性格。 如今的日子比以往清净自在,却也有些不足之处。 晌午刚过没多久,大门上便传来了一阵石子砸击的声音,有如密集的大雨打在地上,啪啪作响,扰得人心神不宁。 囡囡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顾母的衣服下摆。 顾母蹙起了秀美的额头,叹道:“哎,定是那几个皮孩子又来淘气了……” 附近居住的女眷们大多不待见顾母和顾舒晗,在她们的影响下,小孩儿们自然也厌恶起这门里居住的人来,隔三差五地便来顾宅闹一闹,或是用石子击打顾宅的大门,或是从墙边往宅子里丢死老鼠。 这些事,顾母从来没有跟顾舒晗说过。面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外孙女儿,顾母也只是抱起她,转身回到里屋,用温热的手捂住她的耳朵:“乖宝宝,不怕,不怕。” “太过分了!”小燕愤愤地说道:“让我去把他们都赶走吧!” “莫去,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仔细被那些没轻没重的伤着了。”顾母叹了口气:“哎,说到底,不过欺负咱们家里没有男丁……” 她先时已料到了只自己与女儿搬出来单过会很艰难,路是她自己选的,纵然不能事事如意,她也并不后悔。来自门外的嘲讽、歧视、谩骂虽让她不舒坦,但到底比继续待在顾宅中与顾政鸿以及许俪平虚与委蛇要好得多。外头的人能够给她造成的伤害有限,真正能让她痛不欲生的,只有来自家人的背叛。 如今她连顾政鸿都放下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咱们只当没听见吧。他们扔累了,自然就走了。”说完,顾母带着囡囡去了里间。 小燕心下仍有些不平,心道夫人脾气也忒好了。虽说几个小孩儿扔扔石子不能对她们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听着实在心烦!在想起自己出去采买时那些孩子的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小燕心中的怒火愈烧愈炽,偏偏不得发泄,憋在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 忽然,砸石子的声音停了,门外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小燕心下好奇,忍不住将门开了个缝儿,只见一个衣着干练的女子冷着脸站在门口,原本秀丽的眉眼被她拉出冷硬的气势,偏偏并不让人感觉违和。 几个小孩子见了她,心里都有些犯憷。这人的表情,怎么看着那么像他们的娘亲要揍他们的时候的样子啊!瞧瞧地退后几步,见女子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一个个都逃也是的离开了。 小燕看得目瞪口呆,半响,一双眼中写满了崇拜:“小姐,您可真厉害!” “这种情况出现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顾舒晗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小燕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顾舒晗说的是什么:“夫人不让我告诉您,怕您知道了心烦。从我们搬来这里之后,那些人就一直不怎么瞧得起咱们。”见顾舒晗没有发怒的迹象,小燕又多说了几句:“要我说,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一些,做错事的明明是老爷他们,为什么受到指责的却是小姐和夫人。” 在小燕絮絮叨叨的话语中,顾舒晗若有所思。 第二天,顾舒晗带了两个伙计找上了门。她没有直接找女人孩子理论,因为这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她特意选了一家之主在的时候。 一大早打开门就看见顾舒晗一张冷脸,那些人心里都有些发憷。那些人家多是普通人家,顾舒晗身上的威势自然不小,那些人虽然无法形容与顾舒晗的对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毋庸置疑,并不轻松。 见面已被镇住三分,接下来的事自然就好办了。 新来的那一家有这么一位煞神在,男人们自然也不愿意自己妻儿再去招惹她们。再者,这些男人不比足不出户的妻子,知道顾舒晗本身也是有些背景的,虽说算不上有多大的权势,也不是他们这些在底层讨生活的人能随意招惹的。 顾舒晗端着谈判的气势从街头走到街尾,招惹过她的人家不少,不过她并没有一家一家找过去,这样效率太低。她只是挑了几家在这片地域能说得上话的人家好好地震慑了一番。自此之后,那几家人在对待顾家人的问题上都很谨慎,不敢有一丝不敬,其余人见状,自然不敢再骚-扰顾家。 这天,顾舒晗回到家中时,看到顾母正与两个妇人坐在座椅上,亲亲热热的说这话。那两个妇人身着粗布衣衫,并不似顾母一般保养得宜,脸上已颇显老态。在顾母的面前,她们显得很局促,只坐了小半个椅子。她们两人的身边各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一个看着憨憨厚厚,不管自家母亲与顾母说多久的话,都只管站着听着,另一个则已带了些不耐。 “小小姐回来了。”那两个妇人见了顾舒晗,赶忙站起身,对着顾舒晗就是一礼:“给小小姐请安了。” “起来,起来,快别这样,如今啊,已经不兴这个了!”顾母一手拉起一个:“她小孩子家家的,当不得你们如此。”又对顾舒晗介绍道:“这是从前我身边的陪嫁丫鬟,春桃和春岚,虽与我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你就唤桃姨和岚姨吧。你桃姨在你出生之前就出门子了,想必你是没见过的,你岚姨嫁得近,出门子后还回来服侍过我们娘儿俩,后来世道乱了,出门不方便,来往才渐渐少了,你小时候,每次你岚姨上门,你必要缠着她让她给你带竹蜻蜓和风车,想必你该对她有些印象。” 与故人相逢,顾母显然极为喜悦。她从不是个多话之人,今日话头一打开却能说出这么多话,可见是高兴坏了。 顾母是个喜爱热闹之人,从前在顾家,只要得了闲,便常请了手帕交来家中说说话儿,如今搬来此处,因着附近的人对她们一家的排斥,每天只在家中教养外孙女儿,也是憋坏了。 想到此处,顾舒晗心中便有些许愧疚。想当初她研究有成,位置不低,有了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的能力,不料家中老父老母支撑不住,一个个相继离开,让顾舒晗很是体验了一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 劳累了一辈子,如若这是在太平盛世,顾舒晗倒真的想暂且放下那些事儿,与顾母和囡囡共享一段天伦。只是,她很清楚,这是在乱世。没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她们终究只能在战争到来之后如同万千黎民一般流离失所。 无论如何,首先,她们要活着。 顾舒晗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桃姨,岚姨,多谢你们还惦记着妈和我。” “小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两位妇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能来给小姐和小小姐请安,是我们的福气。初时听说小姐与姑爷离婚,小小姐婆家又出了闹心事儿,把我们急得跟什么似的!如今见小姐和小小姐气色尚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顾舒晗听她们说得真切,面色渐缓:“都过去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平时若是有空,还请桃姨和岚姨常来看看妈,与妈说说话。妈见了你们,心中高兴着呢。” “哎,哎!”两人忙不迭地应了,只听春岚说道:“说起来,这次来,除了看看小姐和小小姐是否安好之外,我也是有些个私心的。小姐和小小姐才刚迁过来,府中想必没有得用的人,小姐瞧着我家小子如何?若小姐觉得他是个中用的,便留他下来看看门,或是出去跑跑腿儿,随便赏他一口饭吃,也是他的造化了,春桃家的小子也是这么个意思。” 与春桃好姐妹多年,虽说近些年来疏远了,但能帮的,春岚并不介意帮上一把。眼看着春桃过得艰难,她心中也不好受。 顾母想了想,家中没有男人,确实不方便。若一早雇了人在门口守着,想必那些瞧不起她家的人不会如此无所顾忌,事实上,她早考虑过雇人的事儿了,只是匆忙间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本来倒是有几房陪嫁,最得意的两家投靠了顾政鸿,再指望不上,另有几家在庄子上,一时也调不出人来。春岚与春桃此举虽说是为了自家儿子考虑,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想罢,顾母道:“你们的人品,我素来是最信得过的。你们调-教出来的儿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平日里就让文哥儿与壮哥儿在我这里守个门,若舒晗出去要带人,就跟一个在舒晗身边。平日里吃住都从家里走,每月给五个大洋,如何?” 五个大洋的费用,此时已然不低。顾舒晗想起《银元时代生活史》中载:陈存仁在b市做见习医生时,一个月也不过八个大洋,吃过用过,还能剩下五个,可见此时大洋的购买力有多高。 往日里春岚与春桃的儿子在厂里做活,每日工作时间长不说,工资也不高,勉强能糊口而已。如今在顾家,不过做些轻松的伙计,工钱就涨了一多半,自是喜出望外。且工厂里供应的餐食十分简陋,连月的活计做下来,人都消瘦了不少,两位母亲早已心疼得不行,偏偏没什么法子。如今儿子在顾母这儿当差,她们也放心了不少,她们侍奉顾母多年,深知顾母为人宽厚,绝不会在餐食方面亏待自己的儿子。若自家儿子在夫人这儿好好干活,旁的不说,温饱是绝对有的。 春岚十分感激:“多谢小姐。”家里困难,她也不虚与顾母客套,只有叮嘱儿子好好当差,才能报答一二。春岚执着儿子高壮的手道:“今日小姐收留你,是小姐的恩德,你要好好记在心里。既来了这里,你就收起往日那些个偷奸耍滑的心思,好好为小姐做事,若敢让我知道你在小姐这里办差事不尽心,我第一个不饶你!” “妈,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高壮憨憨一笑,看上去颇为老实。 许是日子过得不如意,春桃声气儿比春岚差了许多,照旧说了些感激的话,面上依旧带出几分愁苦来。春桃的儿子张文倒是个机灵的:“多谢夫人小姐抬举,日后我定好好为夫人小姐办事,不枉夫人小姐看重我一场。夫人令我与阿壮兄弟来府上,是为府中的安全,只是我想着,只有我与阿壮兄弟二人,难免有照看不周之处。依我看,夫人不妨养几条狗,也好看家护院。” 顾母思忖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二人总有要出去的时候,若有大型犬守卫在宅子周围,自然要好一些。 “若夫人不嫌我愚笨,这件事就交给我做如何?从前我就替房主照料过不少狗,在养狗上,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顾母点头:“既是你出了这个主意,又有这个本事,就一事不劳二主了。” 她也看出来,张文比高壮要机灵些,只是品性如何,是否堪委以重任,就要再观察观察了。 顾母望着张文时的探究,春岚自是看出来了。对于自家儿子被比下去这件事,要说心里一点儿没有想头,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到底是自己姐妹的儿子,且春桃男人指望不上,也就指望着这么一个儿子了,春岚按捺住了心中的酸涩。 第7章 钢厂 顾舒晗要做一番事业,自然不是随便说说的,安顿好了顾母和女儿后,她就到顾政鸿分给她的钢铁厂中进行了一番考察。自然,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雇来的人,保护她的安全。世道不太平,若真让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外出,顾母是绝对不会放心的,且钢铁厂位置较偏,就是顾舒晗自己,也不得不谨慎。 张文倒是毛遂自荐地想跟着顾舒晗一起去,却被顾舒晗拒绝了。她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有几分聪明劲儿,只是太沉不住气。若是他品行可靠,再磨磨他的性子,把他培养为自己的帮手倒也未尝不可。如今,她还需要再观察一阵儿,看看张文是否值得培养。 顾舒晗出门时坐的是黄包车,大清早的,街上便已有不少车夫候着,等着载客了。通常清晨与傍晚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两个时间,有工作的人赶着上下班,街上格外热闹。 卖早点的铺子传来了阵阵香味儿,不少卖菜的、卖水果的也摆上了摊子,不时有货郎担着货物从街上走过。沿街有报童捧着报纸一路叫卖,顾舒晗掏出兑换好的铜板,也买了一份。 这个时代的华国与她记忆中可不太一样,想要了解国内大事,读报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方法。 国外,一战如同她记忆中一般,正热火朝天地开打着,国内北面有北方政府,由总统韩江主管,西北有个张勋充,长江以南的地区是南方政府的统治范围。 顾舒晗所在的b市,就是在南方政府的统治之下。对于柏总理的行事作风,她颇为赞赏,而她所要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免不了要与政界军界中的人打交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门路,顺利搭上柏家这条线了。 黄包车行了一路,顾舒晗沉思了一路。约莫一个多小时后,顾政鸿留给她的钢铁厂终于到了。 下了车,付过费,顾舒晗便不由地开始考察起厂子的环境来。 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便是一个宽阔的场地。 钢铁厂规模中等,一应设备虽然陈旧,但颇为齐全,是顾政鸿花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可见在厂子成立之初顾政鸿也曾对其投入过不少希望。厂子的旁边还有一块空地,也被顾政鸿买了下来,想来是留待日后扩建用的,只可惜,厂子还没等到扩建,便已办不下去了。厂子与其旁边的地成了沉重的负担,可前期投资毕竟是花了大价钱的,若要将其贱卖,顾政鸿也舍不得,索性将之送给了顾舒晗,还显得他宽厚有情义。 虽然顾政鸿这么做不乏他的考量与算计,但顾舒晗在这一点上仍然感谢他的慷慨。顾舒晗自己若是想要寻到这么一个合意的厂子,难于登天。 厂中的钢铁虽已停产,但班底还没有解散,得知东家要来的消息,厂主老郑便提早到厂中候着了。当看到出现的只有顾舒晗和她的保镖时,老郑的眼中显然充满了失望。 已将厂子大致打量了一番的顾舒晗也将目光放在了老郑的身上。 “我是顾舒晗,从今天开始,将由我来接手这座钢铁厂,想必郑厂长对我有很多的疑惑和不信任,同样,我也不信任郑厂主你。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让郑厂主为我解答一下。” 老郑原本不将眼前这小姑娘放在眼里,就算她成为了钢铁厂新的主人,也不过仗着投了个好胎罢了,对于钢铁冶炼的事,她又懂得多少?偏偏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竟敢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老郑的心中很是不悦。 “自这个钢铁厂开办的那天起,我老郑就在了。厂里的事,我大都清楚,不知顾小姐想问什么?”语气中,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前辈,把顾舒晗当作需要前辈指导提点的学徒。 顾舒晗倒也不恼,语调不急不缓地道:“我想要知道,钢铁厂中设备如此齐全,为什么生产出来的钢材卖不出去?” 郑厂长听了,心道,果然是个外行人,只怕连钢材的性能如何鉴别都不清楚,一上来就急吼吼地只想要把钢材卖出去。虽则如此,他还是答道:“几处需要钢铁的地方,都嫌我们厂中冶炼的钢材强度、韧性和塑性不够好,比不上国外的进口钢材。可我们厂中用的设备都是人家淘汰下来的,生产出来的钢材自然没有办法跟国外的相比。” “郑厂主说得太保守了些吧?即便国外钢材质量比厂中冶炼的质量好,可国内钢厂胜在价格上有优势。若是厂中冶炼的钢材只比国外的差一些,价格上却便宜很多,也有的是人愿意要。偏偏厂中生产出来的钢材全部堆积在库房里,连一成也没能卖出去。恐怕厂中所产钢材的质量,已经不是普通的糟糕了吧?” 郑厂长沉下脸:“顾小姐这是在怀疑我们的技术?” “不错,我怀疑厂中钢铁质量离达标差得还远。麻烦郑厂长把厂中冶炼钢材的流程告知我。” “咱们钢铁厂的冶炼流程与国外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将焦炭和铁矿石进行高炉熔融,制得生铁,生铁再进行熔融、氧化,使含碳量降低到一定程度,冶炼成钢。而后进行铸锭,得到钢锭。敢问顾小姐,对这个过程有何见解?” 郑厂长说了一系列专业名词,却不做任何解释,让顾舒晗知难而退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也有些傲气,被顾舒晗这般质疑,怎么可能不生气? 原以为这一番话可以把顾舒晗绕晕,没想到,顾舒晗一直都认真聆听,眼中并未流露出丝毫的迷茫之色。她一边听着,一边走到冶炼好的钢锭旁边,细细地观察着。 “三个问题,第一,冶炼生铁的过程中杂质过高,导致钢材的韧性、塑性过低,脆性过高,强度不足,钢材的含碳量显然不达标,另外,厂中恐怕没有进行过脱硫、脱磷流程吧?” 真正的优质钢所含杂质极少,不仅要将含碳量控制在合适的区间,作为杂质的硫和磷的含量也必须低到一定程度,否则,就会影响钢材的性能。钢厂中生产的钢材这些物质的含量严重超标,导致性能极差。 “第二,钢锭成型后需要经过热轧才能使其具有良好的塑性,消除其内应力,而厂中生产钢材,没有进行过热轧的流程。” “第三,厂中生产的钢材型号过于单一,用途有限,郑厂长就没有考虑过多生产几种型号的钢吗?” “前两点我能够理解,第三点是什么意思?钢材不都一样吗?还分什么型号?” 顾舒晗认真道:“当然不一样,钢材内部结构不同,成分不一样,用途也会不同。比如10号沸腾钢可以用来制作深冲器皿、炮弹弹体,15号沸腾钢可以用来制作螺栓、螺钉、蒸汽锅炉,30号钢可以用来制作机械零件、机械轴,55号锰钢可以用来制作齿轮轴、弹簧……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我们的潜在客户对钢材的需求是巨大的。所以,不妨生产多几种常用型别的钢,以满足更多需求。” 老郑看向顾舒晗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轻视,变成如今的慎重。他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年轻得过分的姑娘,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懂得,很可能一点儿都不比他们少。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她就找出了钢材中存在的问题,不得不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才能。 他原先虽然对钢材的质量不满意,但并没有想到这些层面,而她不过三言两语,就令他茅塞顿开。也许,眼前的这位新东家,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也许,由她来接手这座钢铁厂,厂子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作为一个把技术看作一切的人,老郑第一次向顾舒晗低下了头:“东家说的这些话,有些我竟闻所未闻,枉我自诩对钢材十分理解,真是惭愧。日后,再不敢这么想了。” 震慑的目的已达到,顾舒晗也放缓了姿态:“先前我为了试探郑厂长的本事,失礼了些,还请郑厂长不要放在心上。对于像郑厂长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任何人都理应给予敬重。” 老郑摆了摆手:“哎,当不得东家的夸奖,我若是真有才能,就不会看不出炼钢的流程竟存在如此大的漏洞。东家说的脱硫、脱磷流程,我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显然,他还在消化顾舒晗刚才的话。 “好了,咱们就别再相互自谦了。”顾舒晗说道:“如今钢铁厂虽然是这么个光景,但我看着郑厂长的态度,却对咱们厂很有信心。明天起郑厂长就让所有进行冶炼流程的和最后加工过程的人来厂里,由我对他们进行技术辅导。咱们钢厂里现有的这些不达标钢材虽然不能直接拿出去卖,但是可以进行退火、正火处理,令其性能达标。运气好的话,厂里很快就能得到一笔大订单。” 退火、正火、淬火、回火是刚才热处理的四个流程,通过热处理,可以得到钢材需要的性能。退火过程可以降低钢材硬度、提高其塑性,消除组织缺陷和内应力,正火相较退火而言,硬度,强度提高,塑性有所下降。 到了淬火阶段,钢材获得了高强度和高硬度,塑性和韧性却显著降低。对于只是生产钢材原材料,而不是加工制作钢产品的钢铁厂来说,进行淬火和回火显然是不合适的。 顾舒晗刚才已经观察过了,积压在钢铁厂里的不合格钢数量着实不少。虽然质量不合格,但不代表这些钢就彻底废了,不能用了。通过一些后续处理,完全可以提升这些钢的性能。只要质量检测合格,还愁钢铁厂里的钢材卖不出去? 要知道,现在很多工厂都在进口国外钢材,价格不菲。要是自己国家内有人能够制造出价格低廉,性能不输国外钢的钢材,大佬们难道还会拒绝?当然,怎么生产出优质钢材,是郑厂长手下的工人需要考虑的事,怎么打开销路,就需要她来伤脑筋了。 “另外,我注意到咱们厂子里生产的钢材多为65号锰钢,这种钢材很适合用来炼制刀具,农具。如果可能的话,对质量合格的钢材进行二次加工,直接贩卖原材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炼制出成品来,其中的利润起码可以翻上几番。” “东家的想法很好,只是,依照咱们的技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实施。再者,就算东西做出来了,销路也是个问题。” “你放心,我让厂子里做这些,是有把握才会这么说的,技术上的问题,你只管放心就是。只要东西好,销路总会有的。对了,咱们厂子里有多少工人?”依照工厂中机械设备的数量,顾舒晗估摸着,怎么也有一两百号人。 “这……”郑厂长看向顾舒晗的目光中颇有难色:“咱们厂子里原本有两百一十三号人,因为厂子亏损,付不出工钱,已经走了一大半人,现在连我在内,只有五十八人了。厂里没有活计,那些人又没有找到其他的工作,只能闲在家里。” 五十八人么?看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大厂子一条流水线上的人都不止这么点儿。人数这样少,首先产量就提不上去,只能走小本精品路线。而且,听郑厂长的意思,那些稍有些技术的精英都已经被别的厂子挖走了,不过,这也是可以预见到的。 顾舒晗面上没有一点儿泄气之意,当年一穷二白的时候都过来了,如今她有人手有技术,难道还怕什么吗?虽然厂子目前面临困境,但她相信,这些也只是暂时的。 “郑厂长,你明天就把那些在职的工人全部找回来,我会把厂里拖欠他们的工资全部补齐。告诉他们,按照我的要求干活,如果干得好,除了每个月的固定工资之外,我额外给他们奖金。” 按说拖欠工资是顾政鸿做出的事,跟顾舒晗没什么关系,可这个厂子既然已经是她的了,自然得由她出来担责。这一点,顾舒晗不会推诿。既然她想要办好厂子,自然不能让厂里的员工寒了心。若是连拖欠的工资都不能够全额返还,即便顾舒晗把人都找了回来,他们干活只怕也没有积极性。 厂子里账面上除了剩余的资金之外,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这比工资,少不得得由顾舒晗自己掏腰包。顾舒晗的嫁妆在秦家被扣着,虽说钥匙在她手中,秦李氏动不了,可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拿不着。为了支付工人们的工资,顾舒晗从顾母那儿支了两千块钱,并不顾顾母的反对,打上了欠条。在她看来,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厂中顾政鸿原拟的是普通工人工资每月三块大洋,资深工匠每月十块大洋,先前厂里有两百零一名普通工人,八名资深工匠,一名厂长,一名副厂长。郑厂长工资每月四十块,副厂长每月三十块。工厂只运营了一个月便停工了,所欠工资一共七百五十三块。(查的各资料给的工资标准相差挺大的,这里是作者自己拟的,请勿考据)虽说有一大半人已经离职了,但在顾舒晗看来,该给的工资还是得给,把工人们的血汗钱昧下这种事,顾舒晗做不出来,也不愿意做。因此,在从顾母手中拿到这些钱后,在郑厂长的陪同下,她挨家挨户地将那些钱还到了那些工人们手中。 一天下来,她的脚上磨起了水泡,幸而她没有裹小脚,工人们又大多居住在同一片区,她才能这么快将工资还清。 为了尽快还完欠款,顾舒晗在每一家停留的时间极短,她自然不知道,在她走后,不少人都在议论她这位顾家工厂新来的东家。 第8章 开工 傍晚时分,李亚胜从外面打工回来,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本是顾家工厂的员工,如今顾家工厂停工已有月余,眼看是没什么指望了,连员工工资也发不上,他不得不另谋出路。民资工厂如今普遍不大景气,他好不容易找了家外资工厂,每月虽说也有四块大洋的工资,不比民资工厂低,那厂子每天做活长达十四小时,恨不得把人当畜生使,竟是比原先在民资企业中还累上数倍。 不过一月的时间,李亚胜鬓间又悄然冒出了几缕白发。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本不该如此,可他却瘦得过分,面色如土,全身上下写满了疲惫。 只有等回到家里,看着妻子为他准备好的热腾腾的菜,他的小儿子跑过来抱着他的腿,依恋地叫着爸爸,他的心里才能得到一点安慰。 今日的菜比以往丰盛不少,有一份糖醋白菜,一盘木耳炒肉,饭是一碗粗米,上面竟还卧着只香喷喷的荷包蛋。李亚胜心中感到很是诧异,以往能吃个水煮白菜就是顶天了,不逢年不过节,想要沾肉是不可能的,更别提这回还有煎蛋。以往有余钱的时候,李家不是没有吃过蛋,但赵小娟必不肯做煎蛋的,煎蛋虽说吃着香,却委实耗油。 诧异归诧异,李亚胜下筷的速度却一点儿不满,他几乎风卷残云一般地吃着饭菜,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起码有八个小时。中午时工厂里会提供午饭,却不过只是一些糙米和烂菜根,不管饱,只暂且垫垫肚子罢了。中饭时间是工人们唯一的休息时间。晚饭厂里是不供应的,只能等到收工后,工人们自行解决。 很多次,当李亚胜头顶着毒辣辣的太阳,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他都只能咬牙硬挺。他知道,如果他失去这份工作,家里生病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儿子,就又要饿肚子了。 因为家境的原因,妻子总是愁眉苦脸的,可是今天,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妻子似乎心情很好。在他吃完正餐之后,她甚至还拿出了一个红艳艳的苹果递到他面前。 “怎么,今儿个又是肉又是蛋又是水果的,是有什么好事不成?”李亚胜开玩笑地对妻子说道。 “可不就是有好事找上门儿了!”妻子赵小娟笑容满面地说道:“你先前不是在那个什么顾氏工厂做工吗?” “我当然记得!”李亚胜一听顾氏工厂,顿时没了好声气:“生产出的东西卖不出去,全部积压在仓库里,连我们的工钱都发不出来,我为顾家工厂白白打了一个月的工,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捞到!” “就是那家厂子,他们东家今天亲自上门,把欠的工钱全部发到我们手里了,还多给了一块钱,说是补偿费呢!”赵小娟喜滋滋地说道:“这不,我买了点儿肉和蛋,打算给妈、你还有孩子补补。” 本以为泡了汤的工资被发了下来,任谁都高兴。尤其李家贫穷,确实很需要这笔钱。 “顾政鸿?他有那么好心?”李亚胜怀疑地问道。当初没能按期拿到工资,他和其他的工人们不是没去找过顾政鸿,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他手下的人给赶了回来。他们这些工人对于顾政鸿的印象已是跌落谷底。 顾政鸿拖欠工资的那会儿,他老母亲正好生了病,因为没钱抓药,险些就没挺过去,若不是郑厂长好心,知道他的情况后给了些钱让他拿去卖药材,他老母亲铁定就保不住了。 李亚胜对郑厂长有多感激,对于顾政鸿就有多痛恨。他绝不相信当时那么决绝的顾政鸿如今突然良心发现了。 “当然不是顾政鸿,是顾小姐,她是厂子里的新东家。顾小姐是顾政鸿的女儿,但顾政鸿因为一个外室,和顾小姐的母亲离婚了,这个厂子作为分手费过到了顾小姐的名下。顾小姐现如今和她母亲唐女士住,和顾政鸿都不怎么往来了。” 听到这里,李亚胜嗤笑一声:“有钱人的通病,顾政鸿他就不是个东西!这些人就是这样,只顾着自己快活了,哪里管他人死活。” “顾政鸿不是东西,顾小姐却是好心的。顾小姐虽然与顾政鸿是父女,却完全不同,她性子是冷了点儿,说话却很是和气,一点儿没有仗着身份看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对厂子里的员工又是真的关心。”赵小娟接口道:“听说,她不仅把厂里工人们的工资全部还上了,一个人没落下,还许诺要给厂里的人加工资。日后啊,还在顾小姐的厂子里干活的人,每天干八个小时,每月就有八块大洋工资拿,且一周有两日时间可用来休息,算起来,比你现在的工作可轻松不少。若是活干得好,能够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每月还有额外的奖金可以拿。此外,工作之余可以自己钻研点儿技术,若是能琢磨出一些东西来,且切实有用,不仅有奖金拿,还能升为资深工匠。啊,对了,资深工匠的工资也涨了,从每月十八块涨为每月二十一块钱了。资深工匠若是能钻研出有用的东西来,也是有奖金拿的。” 赵小娟一口气说完,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些没找到工作的人已经回顾氏工厂上班了,好些找到工作的也打算辞了再回顾氏工厂去。回顾氏工厂,既是给咱们华国人自己干活,顾小姐开出的待遇又那样优厚,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她用手肘捅了捅自家丈夫:“哎,你要不也回去给顾小姐打工?连郑厂长都认可顾小姐了,可见她不是会苛待底下人的东家。” 李亚胜原本想要反驳妻子的话,待听到郑厂长也认可了顾小姐,又变得将信将疑起来:“这世上,真能有那么好的事?不光做工时间比别人短,工资还比别人高?” “怎么没有,你眼前不就见到一桩嘛。顾小姐是个厚道人,跟着她干,总比给那些洋鬼子打工,累死累活还赚不了几个钱强。”赵小娟心疼地看着李亚胜:“你看看你,每天早早就得出门,不停地干活,午饭都吃不饱,每天累的半死回来,□□点才能吃到晚饭,都快饿出胃病来了。听我的,你先在顾小姐的厂子里工作一阵,不行的话,再出来。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李亚胜叹了口气:“话都让你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罢了,依你就是。只是,若是顾小姐言而无信,一个月工资怕是又要赔进去了。” “瞧你说的,如果顾小姐只是想诓人帮她干活,找什么人不行,干吗要来找咱们这些厂子里的老员工?她愿意把顾政鸿欠咱们的工资全部补上,可见不是那样没有良心的老板。再说,郑厂长都不怕被骗,我们怕什么?”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你才只见了那顾小姐一面吧,怎么这样维护她……” 第二天,李亚胜起了个大早,先去洋工厂辞了活计,而后准备回顾氏工厂干活。当他到顾氏工厂的时候,发现来的竟然有一百八十多号人,那八名有手艺的资深工匠,原是被外资工厂聘用了的,如今竟然全都回来了。 一个原本人心涣散,几乎快散架了的厂子,就这么重新凝聚了起来。 郑厂长看着底下的工人匠人们充满干劲儿的样子,不得不承认,顾舒晗这一手,实在是漂亮。 虽说她的手段不见得有多高明,但她确实是凭借着自己的诚意,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些员工心向着她。单只这一点,就胜过顾政鸿十倍,更何况,顾小姐还懂得那么多的知识和技术……一时间郑厂长对工厂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顾舒晗看着底下站着的员工们,心中也有些激动。虽然上辈子听她调度的员工远远不止这些,但这是这一世,她所经营的第一个产业。 “大家虽然回到了顾氏工厂,但我相信,你们对于我,对于厂子未来的发展,还存有疑问。我现在无法向你们保证什么,我只想说,咱们且看以后。我顾舒晗,绝对不会让大家后悔回到顾氏工厂!” 顾舒晗的话音刚落,就有人道:“我信你,顾小姐,你有什么活计,只管交代我们干!哪个干偷懒,我老徐饶不了他!” 说话的是徐益锋,厂子里的一个资深匠人,也是第一流水线的头儿,他年长有经验,为人又颇有些义气,在厂里,比副厂长史鑫华还有威望些。史鑫华自工厂停工后就去了一家日资工厂,待遇也还不错,那日顾舒晗去还工资,他态度颇为高傲,并没有回顾氏工厂的意思。 似史鑫华一般的人,厂子兴盛时他比任何人都会奉承人,厂子一旦出事,抽身最早的也是他。顾舒晗自然也没有请他回来的意思。趁着这次事件,她也将厂子里这些员工的心性摸透了十之八-九。 顾舒晗任命徐益锋为代理副厂长,通过了考核期,就可以转正。其他人事方面或多或少也有了些变动。她还设了小组长,将每一个流水线上所需的工作交代给各流水线的小组长,工厂内近两百余人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开干了。 第9章 振奋 “抗压性达标……” “抗拉性达标……” “延展性达标……” “耐久性达标……” 所有的工人都齐聚一堂,见证者从他们手中诞生的第一样成品。经过二次加工后,原本的那些不合格锰钢无论从外观上还是色泽上看来,都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现在,甚至无需进行数据测量,只要是懂得钢材的人,见了那带着寒光的材质,便会知道,这的确是好钢。 顾氏工厂的工人们一阵激动,他们虽然回来了,但是,一直担心厂中成品的质量问题,担心厂子里生产的刚才仍然如以往一样卖不出去,厂子迟早有一天要倒闭。而今天,顾舒晗虽然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却用实际成果告诉他们,用不着担心,顾氏厂子,不会倒! 是啊,有着这样的质量,有着这样漂亮的检测成果,他们还担心什么呢? 虽然他们在回来的时候便充满了干劲,但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对顾氏工厂的未来有了信心。郑厂长也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身穿黑色制服,站在工厂中央的女子。他们都知道,这一切,是这名看似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女子带来的,在这一刻,他们忍不住想要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表态。 顾舒晗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今天早上,当你们刚刚聚集在这里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向你们保证。因为我知道,说得再多,都不如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成果。现在,厂子里所有的员工,跟我一起见证了厂子自建立以来,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成品的诞生,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情,但我很高兴,也很感动。” “一直以来,外国人总是嘲笑我们的技术,嘲笑我们的落后。我们在接受这些嘲笑和奚落的同时,却不得不继续从他们那儿进口他们淘汰的、不要的东西。而今天,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厂里生产出的东西,不比任何外国企业生产的钢差!至少在钢材这一块,我们无需再仰着他们的鼻息过日子!” 她的一番话,让在场的员工们都深受触动。任何一个有国籍的人,都会有民族自豪感。尽管他们只是社会底层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能够在祖国陷于危难之中,被他国打得几乎卑躬屈膝的时候,获得这么一丝自豪感,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幸福与鼓舞。他们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偌大一个工厂,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用一种近乎仰视的姿态,望着顾舒晗,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以后,我们的钢厂绝不会没落,倒闭,它只会变得越来越好,为什么?因为我们有技术,我们有生产出优质钢的能力,而我们的价钱比国外钢材便宜!但是,我并不想仅仅只是贩卖钢材。因为,直接贩卖原材料,是一种愚蠢的做法。我们的钢材卖给刀具厂,他们可以用我们的钢材生产刀具,几个流程下来,就是数倍的利润,我们的钢材卖给农具厂,转手就变成了耕种农具,变成各种成品;卖给刀坊,转眼间就变成了各种刀具。他们只需要很少的工艺,就可以获得极大的利润。我们生产了优质钢材,难道仅仅只是为他人服务的吗?” 想到日后,成为世界工厂的华国,顾舒晗心中就是一阵感慨。废了极大的人力资源和材料资源造出的东西,卖往世界各地,最终,别人只要在成品上增加几样核心技术,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走数倍于华国的利润。如果说华国人是在凭着体力赚钱,外国人就是站在技术上坐等财源滚滚入账。 对于这个年代的许多华国人来说,他们也许是被生活所迫,没有精力想太多的东西,也许是被眼界所限,没有长远的见识和认知,所以,华国人是勤劳的,是刻苦的,他们中绝大多数,劳动力却是低廉的。但华人又是聪明的,有的时候,他们不这样做,纯粹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种选择,这样一条道路。也许顾舒晗的一次点拨,就能够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顾舒晗也不指望自己一番话能够起到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她希望,至少自己厂子里的员工,能够多思考一些,多想几步,不要让苦难的生活禁锢住他们的活力和创造力。 “顾小姐,咱们也能够生产出那些成品吗?”有人在下面小声地问。 “可以!只要有技术,我们就无需向任何人低头,在任何人面前,我们都可以挺直了胸膛。生产刀具、农具的技术我知道,我可以让大家生产出优质的刀具和农具。可是,世界上还有很多的东西,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制作过程和冶炼步骤,更不知道该如何优化他们,而这些,就需要靠大家一起来钻研了。我说这些,只是想让大家明白,只有掌握了技术,我们的工厂才能够在与外资工厂的竞争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么,技术从何而来?” 顾舒晗明亮的目光再一次地环视全场,那双黑眸中,如同坠落了漫天的星辰,绚烂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这一刻,顾舒晗浑身逮着难以言喻的魔力,让人舍不得错开眼。 最终,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技术,从书本中来,从我们脑子里的创造力中诞生。” “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我希望,顾氏工厂中的员工,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钻研,不要放弃思考,不要放弃学习,不要满于现状。思想,这是我们身为人类,从我们的祖先们身上获得的,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顾舒晗话音刚落,工厂中就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在场的绝大多数工人,他们都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没有机会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了解更多的生存模式,但毋庸置疑,顾舒晗的这番言论在他们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们以往总是按部就班地做着各自分内的工作,从不去思考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好,但是如今,他们明白,他们的这些思考并不会没有意义,没有价值。 “顾小姐,我有个问题要问!”人群中,有个人忽然大声地说道。 刹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人的身上,那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顾舒晗记忆力极佳,认出那人是王虎,外号虎子,现年十八岁,是这厂里的工人。说起来,他比顾舒晗还要小一些。虎子人如其名,长得虎头虎脑的,颇有些憨劲儿,干活时很是老实卖力。 “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顾舒晗鼓励地看着他。 “俺只想问问,你说的那些,只要研究出对咱们施工有好处的方法,就给奖励,是真的吗?” “当然!如果被证实对施工确实有效,且其他人都没有提出过这种方案,一次最低奖励五十块钱,上不封顶,根据成研究果价值高低决定奖金数量。” “这么高!”一旁有人惊呼。这可抵得上他们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 “当然,技术是最宝贵的力量。”顾舒晗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与未来能够得到的好处相比,这点投入实在算不了什么。 郑厂长半开玩笑半鼓励地对底下人说道:“听到没有,想要拿到更多的奖金,就要好好干,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顾小姐,你懂的真多。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虎子说道。对于顾舒晗说的那些话,他也许并不能全然理解和接受,但这并不妨碍他向往顾舒晗。 顾舒晗就是凭借技术才能够把原本不合格的刚才便为优质钢的,这神奇的事件,也激起了年轻人心中的求知欲。 士气高涨之后,工人们干起活来更是事半功倍,不过一周的时间,他们就将仓库中积压的那些不合格刚才进行了二次冶炼,然后,在顾舒晗的指导下开始生产刀具。 不久后,其中一个资深工匠研究出一种节约成本,却不影响所生产的钢铁质量的法子,成为了第一个得到奖金的人。工厂里的人见识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更为振奋了。 钢铁厂一扫从前顾政鸿掌管时的颓靡,开始焕发生机。顾舒晗见钢铁厂中的事不断地再往好的一面发展,也松了口气。 又过了半个月,一批刀具出炉,顾舒晗心中盘算着为这些刀具找一个好的买家。刀具数量不多,只一百把,却样样都是精品。如果能够做成第一单生意,日后也好说了。 然而,就在钢铁厂的一应事务开始踏上正轨的时候,水泥厂那边又出了问题。 水泥厂中生产的水泥混凝土质量出了问题,半年前才铺筑的地,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对于这个问题,水泥厂却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以及相应处理方法。苦主与水泥厂的主人顾政鸿两次交涉未果后,今天终于带着人堵上了门,要求厂里给他们一个交代。 顾舒晗听了这个消息,立刻赶往了水泥厂。说起来,她倒是从顾母那里听说过这么个消息,只是这些天她的心思都放在钢铁厂上,对水泥厂那边难免就有所忽略。 第10章 初见 等顾舒晗赶到水泥厂,发现事情比她想象中要更复杂一些。 水泥厂中管事的是顾政鸿的心腹,名唤顾经,已有五十余岁,满头华发,却丝毫不显老态,据说曾在顾政鸿父亲身边伺候过,是顾家几代老仆,很得顾政鸿看重。此时,他挺直了背脊,穿着一丝不苟,看上去古板而刻薄。他一双眼睛犀利而挑剔地将顾舒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没有因为顾舒晗是顾政鸿的女儿,而给她丝毫面子。 “厂中有紧急要事需要处理,请小姐去休息室坐着吧,恕厂里安排不出人手来伺候小姐。”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敬,话里话外,却在暗指顾舒晗不明事理,只会给他们添麻烦。顾政鸿将厂子交给顾舒晗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番做派,排斥顾舒晗参与厂中决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对于顾经这样的人,用对付郑厂长的那一套对付他,就有些不合适了。顾舒晗也不与他争辩,只说道:“不用。你找个熟悉厂中事务的老工人来跟我汇报一下这次事件的起因和经过。现在我是这个厂子的东家,外头有人打上门来,也只会找我的麻烦。你就是再看不上我,也得让我明白这整件事情吧?当然,你如果觉得你一个管事能够替我作出决定,替我承担责任,那就请便。” 顾经冷哼一声:“年轻人,总是读了点书就自认为无所不能。柏少身份非同一般,可不是咱们能够招惹得起的。小姐年轻气盛,可千万要记得量力而行,不要一时冲动毁了老爷的心血才好。” 一番话说下来,厂子里竟好像是因为顾舒晗才糟了这场灾祸似的。顾舒晗倒是不知道,在顾政鸿已经把这个厂子放在自己名下的前提下,这位顾管事哪里来的底气与一个劲儿地刺她,莫非他以为,他是顾政鸿的人,自己就一定会给他面子?还是他以为自己是个面软的,拿捏住自己,自己就会乖乖听他的话? “我才接手厂子,倒是不知道咱们厂是怎么惹上那位柏少的。究竟是谁负责管理厂中的事物,是谁惹来了这些事,顾管事心里应该最清楚。好了,不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了。顾管事既然不想让顾先生建立的厂子毁于一旦,最好弄明白事情的主次,是跟我斗气、排挤我一个小丫头比较重要,还是解决眼前的危机比较重要。” 顾经听着顾舒晗的话语,心中的不悦更深了。只是他如果再拿着顾舒晗的资历说事,倒像是应了顾舒晗所说的不顾大局一般,因此,只好暂时先忍下这口气:“我自认对厂子里的一应事务都很熟悉,小姐有什么问题,不妨来问我。” 从顾经的嘴中能听到客观的答案?反正顾舒晗是不相信,虽然她与此人只有一个照面,却也知道,顾经绝不是以公事为重的人,私心甚重。他说两句藏两句,就足够把自己坑死了。 见顾经几次三番地把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顾舒晗也沉下了脸:“那好,请顾管事告诉我,厂中主要生产哪几种水泥,是硅酸盐水泥,还是铝酸盐水泥?如果是硅酸盐水泥,厂中产的是普通硅酸盐水泥,矿渣硅酸盐水泥,粉煤灰硅酸盐水泥,火山灰质硅酸盐水泥,白色硅酸盐水泥,还是快硬硅酸盐水泥?” 顾舒晗张嘴就是一连串不同的水泥品种,不仅闻所未闻,语速又快,顾经听得脑仁儿直跳,梗着脖子道:“我们生产的是波特兰水泥。至于小姐所说的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原来是普通硅酸盐水泥。”顾舒晗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以为顾管事对厂子里的事都了若指掌,现在看来,顾管事对于水泥的了解甚少,实在堪忧啊。在我面前也就罢了,若有一天客户指定要特种水泥,难道顾管事也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普通硅酸盐水泥是最常见的一种水泥,快硬硅酸盐水泥、白色硅酸盐水泥、粉煤灰硅酸盐水泥等则是特种水泥。说是特种水泥,也只是相对普通硅酸盐水泥而言,用于特定的或要求相对较高的场合。 比如矿渣硅酸盐水泥,耐热性好,可用于温度相对较高的混凝土工程中;火山灰质硅酸盐水泥,抗渗性好,可用于潮湿环境的混凝土工程;铝酸盐水泥水化热大,快硬早强,可用于冬季施工及紧急抢修工程;白色硅酸盐水泥主要用于建筑室内外装饰。 凭时人的技术,现下生产的大都是普通硅酸盐水泥,波特兰水泥是西方的叫法,实质上就是硅酸盐水泥。 特种水泥的需求量还没那么高,且人们本身也还没有把水泥根据适用性不同加以类别区分的意识。顾经不知道这些特种水泥,也是正常的。顾舒晗这么问他,简直就是在欺负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的顾经正满头大汗,嘴唇颤动个不停,显然被顾舒晗气得够呛。 “这位小姐说的这些水泥,鄙人也闻所未闻。” 一个身穿黑色中山服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二人面前,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剑一般,给人以锐利之感,哪怕他脸上带着笑意,也稀释不了这种锐意以及他身上带着的肃杀之气。 这人约莫二十多岁,剑眉星目,五官出众,但当他出现在他人面前,最先被注意到的往往不是他出色的五官,而是他浑身的气势。顾舒晗只一眼便能判断,这人绝对不是个善茬子,只怕手下见过血。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身上佩着枪,一左一右地护卫在他身边。 见到这些人,顾经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 顾舒晗侧过身子正对着来人,并未露怯。前世作为航空航天工程师,不少军用机和民用机的设计者和参与制造者,她也与许多大人物打过交道,这种场面,还难不倒她。 “想必,阁下就是‘柏少’?” 直到此刻,顾舒晗才把‘柏少’与b市的政治家族柏家联系在一起。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如果处理好了,也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搭上南方政府的机会。 “想必,这位就是刚刚接手这座厂子的顾小姐?先前,我们请顾政鸿顾厂长厂里的工人为府里铺筑了水泥道面,没想到,才过了大半年时间,水泥道面就出现了一条条裂缝。我父亲正因此发怒,说要追究顾厂长责任呢。”柏少见顾舒晗眼中毫无忐忑之意,又道:“刚才顾小姐的一席话,让我大开眼界。这项工程当时如果是顾小姐在监管,想必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吧?” “虽然不知道前顾厂长接手的工程为什么会出这种岔子,不过,现在既然由顾某接手了厂里的事宜,必当对柏少有个交代。不知柏少可带了那些水泥的样品过来?” 柏少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人说道:“把那些水泥拿出来给顾小姐看看。” “是。”一名保镖从身后拿出一个麻袋,就这么重重地砸在了顾舒晗面前。 饶是顾舒晗性子再怎么冷淡,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嘴角抽了抽。该说这保镖憨厚还是傻冒?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解决不了水泥的质量问题,辛辛苦苦扛了一路水泥的保镖哥一定会用这袋水泥砸死她。 等这名保镖成功把水泥带到厂里,功成身退了,忽然发现,柏少和水泥厂的新厂长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由摸了摸鼻子,奇怪地问道:“怎…怎么了?” 他在路上数过,出现裂缝的那些水泥全部都带来了,一块没少啊! “……没什么,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柏少拍了拍保镖的肩,保镖顿时咧着嘴,笑得可开心:“等回去之后,在姨父面前,你可要为我表功啊,哥。” 顾舒晗没理会表兄弟俩的大眼瞪小眼,走上前去拿起一块水泥细细地观察了一阵,然后放下,又拿起一块,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顾经便有些不耐了:“不知小姐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来?若是看不出来,小姐还是莫要逞能,早早放下水泥向柏少请罪的好……” “你这人真奇怪,我哥都没急,你急什么?”那保镖颇有些憨劲儿,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全然不顾顾经的尴尬。 顾经被扫了颜面,却又因柏少之故不敢回嘴,只得悻悻然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这边,顾舒晗将多块水泥一一观察后,说道:“我大体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起来,还要多谢这位……”她看向那位憨保镖,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憨保镖见顾舒晗注意到自己,乐呵呵地开口:“我叫阮修明。”他看着顾舒晗的眼中颇为崇拜,他自己读书不行,便很是佩服那些能够学以致用之人。 “多谢这位阮先生,幸亏你将所有的样品都带来了,否则,我分析出的原因怕是会片面。目前看来,导致水泥破裂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点是存放时间太久。”顾舒晗看向顾经:“你们听说柏家要用水泥,便早早地将水泥准备好,存放在库房中了,是也不是?” “柏家要用水泥,自然要早早地准备好,否则,难不成等到柏总理要用水泥的时候找我们再急急忙忙地赶工吗?当时选好原料之后,柏家也是派人来查验过水泥质量的!”顾经皱着眉看向顾舒晗,显然怀疑她在捣乱:“若是小姐担心储存过程中被人动了手脚……这些水泥我们可都是派人好好保存着的,不可能被人为破坏!” “我不是说有人人为破坏了这些水泥。水泥本身会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和二氧化碳,水化或碳化,丧失胶凝能力,从而导致强度降低。一般储存条件下,三个月后强度就会下降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六个月后下降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一年后下降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四十。你们生产的这些水泥,是储存了半年之后拿给柏府用的吧?” 顾舒晗拿起手上的一块水泥,说道:“这块断裂的水泥面上有车轮碾压的痕迹,显然是水泥道面强度降低之后承受不了荷载,才产生了裂纹。” “原来竟还有水泥不能储存的说法,从前我倒是没注意过。” “不是不能储存,而是对储存环境的要求比较高,成本也高,所以还是先存先用的好。”一提到这些东西,顾舒晗就变得十分认真,那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溢满了光彩,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柏少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其实,他并不懂得关于水泥的知识,不过,他也可以看得出来,顾舒晗并非无的放矢。若不是进行过精密的实验测试,她不可能这样不假思索地报出这些精准的数字。看来,这位新来的顾小姐,还是有几分可靠的。他心中来了兴致,又问:“那么,导致这些水泥破裂的第二点原因又是什么?” 第11章 机会 “软水浸蚀和酸类腐蚀。”顾舒晗说道:“这部分水泥腐蚀原因跟经车轮碾压而产生裂纹的水泥不太一样。敢问府中存放酸类的地方水泥出现的问题是否尤其严重?” “是。厨房中存放醋的地方以及小妹的实验室里的水泥都出现了严重裂痕。” “难怪……”顾舒晗说道:“水泥中存在有腐蚀成分的氢氧化钙和水化铝酸钙,且水泥本身不致密,有毛细孔隙。所以在有酸类、强碱和盐类的地方应该加做保护层。” 阮修明念的书不多,已经被顾舒晗绕晕了,只听懂了顾舒晗说得最后一句话。 “顾小姐,你真厉害。”他真心实意地称赞。大概因为他自己不懂这些,所以看到懂这些的人,便特别佩服。 “没什么,不过是些基本知识罢了。”顾舒晗看向柏少,朝着他郑重鞠了一躬:“抱歉,说到底,是本厂没能做好工作,才使得这项工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对此,作为新任厂长,我深表歉意。本厂愿分文不取,将柏府中铺筑了水泥的所有地方全部重新返工,不知柏少意下如何?” “分文不取,重新返工?”柏少挑了挑眉:“你倒是个实诚人。” “本厂在施工过程中出现质量问题,理应如此。虽不知前顾厂长在时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我是厂长,这就是我的规矩。” “虽然你态度可嘉,不过,你又如何能笃定我柏家还会再相信你们厂?” 其实,在刚才的一番交谈中,柏少已经肯定了顾舒晗的专业水准,不过,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她,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柏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她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台最为严谨精密的工作机器。如果能够撕下她镇定的外壳,一定会很有趣,他想。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顾舒晗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如果是这样,我深表遗憾。本厂将退还柏家所付的全部施工款项,损失全部由本厂来承担。” 看着顾舒晗一本正经,从头到尾没有变过的表情,不知为何,柏少难得地生出了些探究之心。大抵是因为他接触到的要不就是活泼娇俏的新式女子,要不就是遵循旧制一心只想着相夫教子的旧式女子,还从未遇到过像顾舒晗这样,仿佛要把全身心都投入事业的女子。 “你这样天天绷着一张脸,不累吗?” 顾舒晗奇怪地看着柏少,仿佛惊讶于柏少会问这么个没有营养的问题。不过,他们有熟到可以随便闲聊的地步吗? 不管怎么说,现在柏少是她的顾客,顾客就是上帝,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或者太过刁钻的问题,她都理应回答。她想了想,说道:“我想,柏少在工作的时候,和我是一样的。” 在顾舒晗看来,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居然还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了。阮修明的肩膀颤了颤,他怎么觉得这顾小姐这么可爱呢?明明在涉及到工作的方面那么精明,在某些方面,又单纯得够可以的!她难道就没有看出自己坏心眼的表哥是在调侃她?好吧,自家表哥这么一本正经地问人家,害得人家郑重其事地当个专业问题回答,都是他的不对。 顾舒晗疑惑地看着阮修明像个筛子一样抖个不停,更是纳闷,觉得柏少和他手底下的人,都够奇怪的。 柏少最后还是接受了水泥厂返工的提议,由顾舒晗亲自监工,把柏家里里外外全部都重新弄了一遍,需要特别保护的地方加作了保护层。 令顾舒晗感到尴尬的是,顾舒晗第一次到柏家的时候,被误认为是柏少的女朋友,柏夫人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态度别提有多亲热了。 顾舒晗才刚过了十九岁生日,柏煜长她四岁,今年二十有三,曾有过一个未婚妻,对方跟柏家门当户对,是一位军-阀之女。基于双方家庭利益,两人早早就订了婚,后来双双出国留学。这位小姐回国后,不再满足于包办婚姻。为了追求真爱,更是在婚礼前夕与情人一起私-奔,令柏家丢尽颜面。 后来柏家势大,那家则逐渐没落,提起这件事的人也少了,即便说起这件事,也多是嘲讽那位小姐有眼无珠。可自打那以后,柏煜就对女人提不起什么兴趣,逢场作戏有,可多是嘴上花几句,真正看得上眼能领回家的却一个也没有。眼看着儿子老大不小仍没有成家的念头,柏夫人急得不行,可前一桩失败的婚事就是她帮着定下的,心中本就有愧,这时候也不敢再狠逼儿子了。 现在柏家也不需要联姻了,柏夫人也不求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出身高门了,只要是个好人家的孩子,且得她儿子欢心就好。因此,见儿子亲自领了顾舒晗回来,柏夫人才会这么激动,以为儿子终于开窍了,打算定下来了。顾舒晗生得好,且一看就是洁身自好的女子,若儿子喜欢她,柏夫人自是不会反对的。哪知一问,顾舒晗只是来监工的,且又结过婚生过孩子,柏夫人顿时又恢复了恹恹的状态。 顾舒晗倒是松了口气,被柏夫人那样抓住问一通问题,真是让人感觉吃不消。况且她本就与柏家人不熟,更是尴尬得不行,好在后来就没怎么碰到过柏夫人了。 柏家人口不少,虽然顾舒晗和她的施工队伍多是在室外干活,很少进室内,但也基本见全了。柏总理娶了一位正妻,三房姨太太,柏夫人生了一子一女,分别是大少爷柏煜和三小姐柏姝,三房姨太太中,大姨太秦氏生了大小姐柏娇和二少爷柏骥,二姨太李氏生了二小姐柏婉和五小姐柏嫱,三姨太赵氏生了四小姐柏婧。 两位少爷都成年了,有各自的工作,小姐中除了已嫁为人妇的大小姐柏娇外,最大的二小姐柏婉也才不过十七岁,每日要出去读书。柏夫人常会出去交际,倒是三位姨太太,成日呆在家中。 人多,官司也不少,几位姨太太和下面这些小姐们之间关系不太和睦,总要别些苗头。大姨太秦氏对柏夫人也颇有微词,不过碍于柏夫人的手段,当着面时还是对柏夫人恭恭敬敬。 每当这些时候,施工队伍就开始装聋作哑,当作什么都没看到。顾舒晗由衷地希望,她们不会因为撞见了柏家内宅的某些阴死而被灭口。好在柏家姨太太和小姐们还有些分寸,只是拌个嘴,互相讽刺几句,知道有外人在,并不敢做十分出格的事儿。 来的次数多了,顾舒晗还碰到过一次柏总理。 柏总理看着颇有文人相,很是斯文,只是比文人魁梧壮实得多,一双眼中满是睿智的光芒。他对于顾舒晗等人的施工模式颇为赞赏:“顾小姐年纪轻轻,没想到接手厂子之后,做的倒是比前顾厂长还好些。如果外头那些厂子都要顾小姐这种施工态度和专业素养,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虽是在赞扬顾舒晗,但他却愁眉不展,显然是碰到了什么问题。 柏煜小跑几步上前,附在柏总理耳边说:“父亲,不行,陈家刀坊生产出的刀,只能拿来做普通的农具,砍到硬石就卷了边。若是用来做军刀,怕是不成的,秦伯伯可要伤脑筋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所以柏煜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 民间打造兵器的匠人锻造出的刀原先还看得过去,可与如今国外最先进的钢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毕竟冶炼技术有限,打造出的多是生铁刀具,连钢的标准都达不到,更别提优质钢标准。生铁硬而脆,虽能伤敌,在交锋之时却也极易被钢刀所折。 上了战场武器质量的好坏便是性命攸关,自然马虎不得。 柏总理拍了拍柏煜的肩:“再去找找,务必要找到能够生产出好刀具的厂子。实在不行,就买了好钢材咱们自己找人锻造,底下人在下边拼命,总要有称心合意的武器才好。如今,我们南方政府是个什么情形,你也知道……最近也有人在劝我,跟那些洋鬼子服个软。可他们怎会知道,不是我不想服这个软。那些洋鬼子最会得寸进尺,一步退,步步退,哪里还有什么独立和主权可言!”他拿着烟卷,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偏不信这邪,我就不信,没了那帮小洋鬼子,我们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南方政府拒绝西方各国抛来的橄榄枝,在他治下的几个省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消息了。不少文人拍手称赞,佩服柏总理的气节,可也有人担心,惹恼了西方各国,他们将不再对南方政府出口武器,更有可能会转而支持其他势力,来剃掉柏总理南方政府这个刺头。 听着这些话,顾舒晗意识到,她一直在静候以待的机会,来了。 “总理,既然暂时没有找到合意的钢刀,试试我厂子里的钢刀如何?”水泥混凝土道面铺筑工程已接近尾声,厂子里积压在库房的那批钢材已经经过回炉重造,达到了一定的质量强度。 先时顾舒晗估摸着钢刀会有市场,已着人生产了一批出来,量虽不大,却正好可以拿出来投石问路。 “噢?”柏总理不曾料到顾舒晗竟会突然开口说话,一双犀利精干的眼睛望向了她。 第12章 欣赏 “相信总理手下应该有懂得检测刚到性能的人吧?若是柏总理得空,我让人带把厂里出的样品道具,让总理检验一下如何?”面对柏总理的打量,顾舒晗从容淡定,毫不露怯。 虽说早已感到顾舒晗不简单,但这还是柏总理第一次正视顾舒晗。一群人在自己家里施工,为了自身的安全,柏总理自然调查过顾舒晗等人的底细。 顾舒晗的人生,实在算不上幸运,接连被父亲和丈夫抛弃,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摧毁她的希望了。面对这样的低谷,这个女人却能够迅速地爬起来,在大病一场后绽放出脱胎换骨一般的光彩,接过了父亲施恩一般给予的萧条的两个厂子,还干得有声有色。 柏总理知道,顾舒晗接受了两个厂子,钢铁厂经过她的整改之后不知道发展的怎么样,但这些日子以来水泥厂和施工队的表现,他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除了有御下之能外,顾舒晗是真的有技术,有本事。她的许多理念,就连他也闻所未闻,可最终结果证明,她干得的确出色,比她父亲要出色得多,他甚至不能保证,在b市中,他能找到比她干得更好的人。 也许,这个女子的钢铁厂,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 柏总理弹了下烟头,心中已做了决定,嘴上却道:“据我所知,顾小姐的钢铁厂,只是负责生产钢材原料,恐怕没有冶炼武器的经验吧?我们要的可是能够在战时发挥最大作用的钢刀,而不是普通的菜刀。” 顾舒晗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我知道,无论现在我跟您保证什么,您恐怕都不会相信。我也不是一个喜欢说虚话的人,总理,我们不妨用数据说话吧。现在,我需要一个机会,您也需要一个机会,尝试一下,对我们彼此来说,并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好,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三天后,你拿着样品来找我吧。不过,我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给的,如果到时候查出刀具的性能不达标。”他放下手中的烟,定定地看着顾舒晗,脸色未变,却让顾舒晗感觉到了一阵压力:“这事儿,可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可以。” 看来,这位总理并不是个易与之辈。不过,无所谓,她对质量一事,颇有信心。 见这样也没能让顾舒晗露怯,柏总理眼中渐渐浮现出欣赏之色。他很少见到这么有胆识的人,这女娃子的脾气,很对他的胃口。 有时候,眼缘真的相当重要。很多年后,当顾舒晗会想起这件事,对柏总理,仍然充满了感激之情。 …… 柏家的水泥工程已接近尾声,不需要顾舒晗再天天跟进。这次事情的漂亮解决,使得顾舒晗在厂中初步建立了威信,即使是顾经,也不好再明着排挤她。不过,厂子里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出,厂长顾经与新任老板顾舒晗不合。 顾经认定女人不该抛头露面,在顾经的心理,外头的事就该听男人的,可偏偏顾舒晗不仅不安于室,在外头瞎掺和,还跟她不安分的母亲一起背弃了一家之主顾政鸿,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一定得想个办法把顾舒晗赶走才好,他堂堂一厂之主,被个丫头片子管这算是怎么回事儿!看着顾舒晗在水泥厂中忙前忙后,顾经的脸色阴晴不定。 顾舒晗可不知道短短的时间内,顾经的心里已经闪过了这么多个念头。她当然知道顾经心中对她不服,可瞧着这位顾厂长只知道把精力放在排挤人身上,不想着把正事干好,就可知道,这位顾厂长难成气候。到时候且看看,真正混不下去的那个是谁好了。 顾舒晗不打算让顾经一系的人在柏家的工程上占到好处。搞出问题的是他们,没道理她把事情解决了,最后倒让他们捡了现成的便宜。壮大敌方的力量让他们来对付自己,她是傻了才会这么做。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顾舒晗已经基本确定,顾经一心向着顾政鸿,不可能为她所用。若她想经营好厂子,顾经必是最大的阻碍之一。不把顾经搞下去,她就不可能彻底掌握厂子。因此,她也不需要对顾经太客气。 在决意从这项工程中抽身后,顾舒晗就将此时的主导权交给副厂长叶霖,没有给顾经留插手的余地。 说起来,这叶霖也算是顾政鸿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在英国留过学。叶家与顾家也曾是世交,若不是后来叶家家道中落,叶霖也不会在顾家的厂子里给人打工。因叶霖在外留学时学的就是工程类的专业,顾政鸿彼时又恰好建了水泥厂,为了照顾落难的世交之子,便让叶霖在顾家的厂子里做了副厂长。顾政鸿如此有仁义,外头那个不称赞? 按说叶霖应当会很感激顾政鸿,并坚定不移地向着他才是,可实际上,叶霖对顾政鸿却并不感冒。对顾经这个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凭着顾家忠仆的身份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的厂长,他很是看不惯。 顾经在他家落难时袖手旁观,明明事先得到了消息,却连隐晦的提醒一句都不肯,凉薄至此,在他家落难后,明明是想要利用他做事,让他当着个有名无实的副厂长,却又对外宣传顾家对落难世交之子的恩德,让叶霖恶心透了。 顾舒晗选择提拔叶霖,也是存了让叶霖与顾经打擂台的意思。她不会一上来就对顾经开刀,但是激怒顾经,让他自己做出些错事来还是可以的。 顾经在知道顾舒晗的安排后,果然气得不行。 大小姐明知道他是老爷的人,还这样防着他,来就想着争权,她的眼里,可还有老爷?现在厂子不过是刚有起色,她就露出这副嘴脸,日后哪里能指望得上她!倒不如趁着大小姐还没在厂子里站稳脚跟,让老爷把厂子收回去。 从前老爷不想要这厂子,无非是因为厂子亏损,又得罪了柏总理。如今,从去柏府施工的人每次回来时的神情可以看出,柏总理对厂子里的水泥质量和施工质量还是颇为满意的。有了柏家这块活招牌,日后水泥厂的生意还能差了?再者,即便没有这些,单单仅是搭上了柏家这一点,就足够让老爷下定决心把厂子收回来了。 当然,顾经下意识地忽视了,水泥原料的质量与施工质量的提升是由顾舒晗带来的。在他看来,只要厂子里那些班底还在,少了顾舒晗一点儿不成问题,顾舒晗能够做出这些成绩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顾经回顾宅找了顾政鸿,因顾舒晗这段时间在水泥厂中颇得人心,很快就有人将此事告知了她。 副厂长叶霖看得明白,无论是顾政鸿还是厂长顾经,都没有才能来经营水泥厂。可以说,若不是顾政鸿在厂子还没有倒闭之前将其交给了顾舒晗,恐怕这场厂子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垮了。对于顾政鸿和顾经来说,垮了也就垮了,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厂子罢了。可对于他来说,这是他的心血,自然不愿意就这么被人糟蹋。 再者,论个人情感,他宁愿自己的顶头上司是顾舒晗,也好过伪君子顾政鸿。虽然顾舒晗是顾政鸿的女儿,但顾政鸿自(抛)由(妻)恋(弃)爱(女)一事已广为人知,是以叶霖对顾舒晗还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顾舒晗知道这件事后,只是冷冷一笑:“顾家忠心的老管家,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如今厂子的产权都到了她手中,即使是顾政鸿来了,她也不会退让。她倒要看看,她的好父亲有没有脸把丢垃圾一样送出手作为“补偿”的厂子要回去! 顾舒晗没有过多地干预顾经的行动,只是让人小心盯着,便赶回了钢铁厂。 比起跟顾经较劲,她有着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看着厂里的工人们为生产好的刀具做好养护,仔细地记录下各项性能指标,饶是不苟言笑的顾舒晗,此时面上也不由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万事开头难,一旦找着门路了,接下来的发展规划也就明了了。 …… 三天后,实验室中 在柏总理、柏煜以及负责检测刀具性能的技术人员都到了。这一次,顾舒晗甚至还见到了秦老。秦老看上去已到耳顺之年,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一点儿不显老态。 许是因为常年带兵之故,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柏总理所不具备的锐利之感。 虽然知道是秦老的人需要武器,但他此时此刻会亲自出现在这里,还是出乎了顾舒晗的意料。 不过,在起初的惊讶过后,顾舒晗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从容不迫地开始她的讲解。无论她的雇主是谁,对于她,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她只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可。 “这些刀原材料采用的是高速工具钢,这种钢材具有红硬性高、耐磨性好、强度高的特性,制造出的刀具效果也比传统刀具好。据测试,这些刀的洛氏硬度hrc都达到了七十以上……” 在二十一世纪初期,洛氏硬度达到六十六以上,刀具的性能就已经很不错了,二十一世纪末期,有人发明出一种淬炼方法,进一步地提高了刀具的性能,可以说,世纪末的冶炼技术比起世纪初,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掌握着这种技术,即便生产设备较为简陋,顾氏工厂里生产出的刀具也具有远超当前平均水准。 那位技术人员依次把刀具放上了各检测器,在进行过一轮检测后,顿时瞪大了眼。 “太棒了!”他伸出手,着迷地拂过钢刀的刀身:“这是怎么做到的……” 柏总理嘴角抽了抽,这家伙,又开始犯痴了。每当遇到制作精良的刀具,他就会露出这种狂热的表情。连他这个顶头上司,都不能把他从对刀具的狂热中拉出来。 不过,他会有这种反应,也间接说明顾氏工厂生产出来的刀具的确很优秀吧? 那些专业性的数据讲解,柏总理实在没听懂多少,不过,单看钢刀样品的模样,以及自家“刀痴”的反应,柏总理对钢刀的品质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 秦老如今佩戴的那把刀也是极品了。想当初,秦老刚拿到那把宝贝爱刀的时候,这刀痴反应都没这么大呢。 顾舒晗显然也知道,那些枯燥的数据对于柏总理和秦老等人而言恐怕难以理解,她拿出一把钢刀,平举在身前,对秦老说道:“秦老,如果您对于刀具的性能还有疑惑的话,我们不妨用事实说话吧。您拿着您的刀,往我这刀上砍,看看哪边能坚持到最后,如何?” 秦老对于这个建议显然很动心,但却对执行的人选颇不赞同:“你?” 他看着顾舒晗纤细的仿佛不堪一折的手臂,摇了摇头:“不,除了敌人之外,我不对女人挥刀。” “那么,就由我来吧!”说着,顾舒晗几步上前,手中的刀狠狠地向劈去,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动作干净利索,丝毫不像是没有练过武的人。 秦老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爱刀格挡。 铿—— 两刀在半空中交汇,秦老的眼眸中也不由多了几分认真。他手中的刀与顾舒晗的钢刀交汇成一个十字,不断地向顾舒晗的方向逼近,似乎是想要逼顾舒晗回守,然而,不过刀刃才行进到一半,竟然就卸了力道。秦老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的刀上已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随着自己的动作,那裂纹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秦老才刚收回刀,就见刀刃的刃端松松垮垮,摇摇欲坠。这把刀,算是彻底废了。 这下子,他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伴随着他上过多次战场的,被他视为宝刀的老伙计,在顾舒晗生产出来的钢刀面前着实不堪一击。 他有些心疼,不过,想到即将到手的,性能更为卓越的钢刀,这些心疼也就不算什么了。 比起这性能卓越的钢刀,他倒是对顾舒晗更有兴趣一些。 “练过?” “不过是学了几招用以防身罢了。”顾舒晗道。 “不错,不错。”秦老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顾舒晗的目光颇为欣赏:“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想不到,年轻一代中,居然还出了你这么个女娃娃,实在是我华国之幸啊!”说着,他的目光又挪向了自己颇为欣赏的后辈:“阿煜,你虽然在年轻一代中也算是个俊杰,但切不可固步自封,骄傲自满,须知,一山还比一山高。你正要多与顾小姐这样的人才接触,才能够不断进益。” 柏煜点了点头:“知道了,秦伯伯。”他的目光落在顾舒晗身上,带了些许深意。 第13章 邀请 验收满意的结果就是顾氏工厂得到了一笔大订单。 一千把钢刀,数字看起来不大,但依照顾氏工厂现有的规模,即便厂子里的工人们不眠不休,也得几个月才能做出来。所幸秦老不急着要,厂子里的任务虽然繁重,但还没有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虽然最近顾氏工厂里的工人们在下班后总是留下来加班,但他们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因为顾小姐不但为他们提供晚餐,不说菜色有多好,起码管饱,另外,顾小姐还给他们付加班费。加三天班,便能得到一个大洋;若加班一个月,就能拿到与一月工资相当的加班费。虽说累些,但报酬丰厚,工人们自然也干得带劲儿。 虽然顾舒晗规定了七日两休,但自钢铁厂的一应事务踏上正轨之后,厂中事物繁杂,常常只能七日一休,其余六日,多数时候都在加班。因此,虽然顾舒晗的工厂做工时间是最短的,厂里的工人们仍然常不能及时回家。不过,家里人的生活过得好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就多了,对于顾氏工厂,自然更有归属感。这一通班加下来,不仅没有让厂里的员工对厂子不满,反倒拉近了他们与厂子的距离,这倒是顾舒晗没有想到的意外之喜了。 厂中要生产的刀具,除去先时交付的一百把,还余九百把。就在顾舒晗带着顾氏工厂的员工们完成了其中五百把的时候,顾舒晗收到了来自顾政鸿的邀请函。 起初顾舒晗没有注意,看都没看就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但当她收到第二封、第三封邀请函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多思考一些了,顾政鸿究竟意欲何为?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打开了顾政鸿的邀请函。越看,顾舒晗眉头便锁得越紧。 这第三封邀请函,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顾政鸿在向她发布使令,内容则是要求她务必在本月十六号赶回顾家,参加他和许俪平生的那个孩子——现在已经起了名字,叫顾昌生——的周岁生日。 顾政鸿在信中显示表示了一番他的“通情达理”,说他和许俪平的事,的确是他对不起顾母,如果顾舒晗因此不能接受许俪平,他也是能够理解的。但他话锋一转,提起顾昌生,立马自动转换到慈父嘴脸,说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顾舒晗不应该把怒气发到这孩子的身上。况且,顾昌生是她的弟弟,与她有一半血缘关系。弟弟的周岁宴,于情于理,作为长姐的她都该回来看一看。就是日后,他们姐弟间也要相互扶持,话语中尽是自以为是。最后又云,虽然他与顾母离婚了,但总归还是一家人,希望顾舒晗能劝说顾母也回来观礼。 大约顾政鸿也知道,他这封信件若是送给顾母的,必要招来一顿臭骂,因此,他只想着从顾舒晗处着手。在他看来,顾舒晗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儿,对于他的要求,总该不好一口回绝才是。殊不知,他在顾舒晗心中,什么也不是。 没有被父亲背叛的愤怒;没有被父亲抛弃的不甘,顾舒晗由始至终不曾承认顾政鸿是她的父亲,她只是为她的母亲,那个温婉而又坚强的女人在这样一个男人的身上浪费了青春感到不值。在撕破了温和的假面之后,昔日的好丈夫、好父亲形象也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破散了,露出了他肮脏不堪的内里。 脑海中时不时的闪过‘顾舒晗’与顾政鸿相处的画面,顾舒晗知道,这是属于原本的顾舒晗的记忆。画面中的场景有多温馨,如今看来就有多讽刺。有时候,顾舒晗都怀疑,如今的这个顾政鸿,究竟是不是顾政鸿本人,还是跟她一样,内里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鬼魂上了身,移了性情。 不过,顾舒晗也就只是想想罢了,她明白,这种可能性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顾政鸿骗了唐锦萱与顾舒晗整整十九年,虽然这其中也有顾母与顾舒晗全心全意信任顾政鸿,容易被他骗过的因素,但顾政鸿本人的手腕,也不可谓不高明。 然而,自那层面具撕碎之后,也许是无所顾忌了,顾舒晗觉得,顾政鸿行事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如今,顾舒晗看着顾政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她的面前不断地蹦跶,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看戏台上的小丑演戏一般,滑稽而又怪诞,偏偏当事人毫无自觉,依旧在卖力地表演,说、唱、演俱全,看得人越发好笑。 这种滑稽感,在顾舒晗收到来自叶霖的警示后,变得更为明晰。 葱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信纸从手中滑落,顾舒晗想,顾经到底还是忍耐不住,去找顾政鸿了,而顾政鸿果然也不负众望地将之付诸行动。呵,真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这场周岁宴,原来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周岁宴呢。原本顾舒晗是不想理会那一家子的,不过,如今看来,她还非去一趟不可了。 别的不说,至少,她要把两个厂子的隐患,彻底解决。 顾舒晗将此事当作笑话与顾母说了,顾母眼中露出了然的表情。 “我早就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我早该知道的……”她喟叹一声,在提及顾政鸿时,却没有了往日的熟稔,仿佛她是在与顾舒晗谈论一个才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他儿子的满月宴,我就不去了。去了,可不是得与许俪平打擂台?她好不容易外室扶正,现在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且让她开心去吧。我还不想站在那戏台子上,让人当个笑话儿看,还不如留在家里陪着我的囡囡。” 顾母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外孙女儿身上,变得柔和了起来。囡囡正伸出手,拽着顾母的衣服下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牢牢地盯着顾母。 “妈,你不想去就不去吧。那一家子人,不值得你耗费心神,交给我就好。” 顾舒晗原也没打算让顾母陪她一同回去。虽说现在顾母已经看开了,但她毕竟在顾府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顾府的一草一木,都可能勾起她过往的回忆,顾舒晗可不想让自家母亲再度伤心。 “舒晗,妈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也知道你这次回去不是为了参加顾政鸿儿子的周岁宴。妈不拦着你,只希望你在外多加小心,无论什么时候,妈和囡囡都在家里等你。若是你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妈和囡囡会难过的。” “我知道了,妈,放心吧。”顾舒晗宽慰了顾母一阵,又蹲下身,摸了摸囡囡的头,认真的跟她道别,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小孩子就敷衍她。 “囡囡,妈妈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里,要好好听姥姥的话,知道吗?”她的声音又轻又柔,生怕惊到自己的闺女。 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囡囡突然伸出小手,拽住了她的裙摆:“妈…妈…不…走。” 许是因为平时很少说话的缘故,她说得不太流畅,但只是短短的四个字,已经让顾舒晗与顾母欣喜若狂。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不是看着你讨厌的人倒霉,而是看着你所爱的人过得幸福。 此时此刻,顾舒晗与顾母就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对于她们来说,见证顾政鸿恶有恶报的过程,还及不上囡囡的一个笑容让她们满足。 顾母捉住了囡囡肉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道:“囡囡,再说一遍,好不好?” 囡囡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顾母,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在顾母持续不断的鼓励下,她还是张开了嘴:“妈妈,不走。”这一次说得比第一次流畅了许多。 顾舒晗听着耳畔那软软糯糯的童音,只觉得像是有一根柔软的绒毛挠到了自己的心上,酥酥的,痒痒的,让自己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在这一刻,顾舒晗忽然觉得,她愿意付出所有,来守护这张纯真的面容。 她不由伸出手,抚在心间,这种情愫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却又意外的好不排斥。这种感觉,想必就是母爱了吧? 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过,却意外的,让人温暖。 第14章 交锋 疼爱自己的孩子,对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父母来说都是他们的天性。然而,这一条对于顾政鸿和顾舒晗来说,显然并不适用。 或许顾政鸿对他刚满周岁的儿子有几分真情在,不过,在顾舒晗的面前,他的脸上总是堆满了虚假。 顾家长子顾昌生的周岁宴来了不少人,整个顾府里里外外都装扮地喜气洋洋,与顾舒晗当年从顾府出嫁时的情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十五年的相处,却比不上一个才一岁的婴孩,顾舒晗不知道,如果本尊看到这一幕,是否会感到悲哀。或许在顾政鸿看来,顾舒晗是个女孩儿,这就是她的原罪。 许俪平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在顾府中来来往往,到处都能看见她的身影。一时见她笑容满面地招待客人,一时又吩咐管家准备什么东西,连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管上一管,以此来彰显自己顾府女主人的身份。殊不知,她这种急不可耐的模样,反倒使她落了下乘。 能被顾政鸿请来参加他儿子周岁宴的,多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这些人精,又岂会看不出来许俪平的那些小心思?不过是面上装作不知罢了,他们眼中隐藏的嘲讽被顾舒晗捕捉到了,偏偏许俪平本人对此一无所觉。 不过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罢了。打量了许俪平一阵之后,顾舒晗收回了目光。 即使是顾舒晗也不得不承认,许俪平的确长得很漂亮,有着不输自己母亲的容貌,而且,她还比母亲年轻。年轻,的确是一样很好的资本。 不过除此之外,许俪平就再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胜过自己的母亲了。 顾母的身上有一种经过时间洗涤沉淀下来的韵味,这是一种气质,一种优雅,一种从容。而许俪平虽说也受过教育,去洋学校读了女中,身上却散发着一种浮躁的气质,令人心生不喜。 哪怕顾舒晗不偏心自己的母亲,客观来看,也认为自己的母亲比她不知强了多少倍,可偏偏顾政鸿却弃了母亲,选择了她。这让顾舒晗有些困惑,都说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与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看来果真如此? 当然,她知道,顾政鸿选择许俪平,不仅仅是为她本人,有更多的因素,是冲着她儿子去的。不过,能在还没怀上这儿子之前就让顾政鸿费心费力购置宅院安置她,许俪平本人,想必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心中对许俪平有了初步的评价,顾舒晗又把目光投向今日的正主儿—— 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包裹在一个大红色的襁褓里,此时正啼哭个不停,被奶妈抱在怀中温声哄着。过了一会儿,哭累了,才终于消停了些,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丝毫不知道,因为它的缘故,顾府曾翻过一次天。 “这是你弟弟。” 顾政鸿与顾舒晗说话时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顺着顾舒晗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才多了几分真心的笑容:“有他在,我顾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顾舒晗勾了勾唇角,对此不予置评。 见顾舒晗不说话,顾政鸿的眉拧成了一个节:“我说,这是你弟弟,你难道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顾舒晗?有你这么做人姐姐的吗?简直不像话,也不知你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顾政鸿今日见顾舒晗不似往日般对自己恭顺,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见顾舒晗对自己的宝贝心肝又是这种态度,心头的那阵邪火呲啦啦的一下子全冒了上来。 顾舒晗静静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秋日寒水一般,清凉沁人,却又冷静得可怕。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顾先生‘您的’儿子。不知道,您希望我有什么反应?您又希望我妈怎么教我,让我接受一个私生子作为‘我的’弟弟,跟他相亲相爱?” 顾舒晗虽然不喜欢许俪平的儿子,但这毕竟也只是一个婴儿,还什么都不懂,她原本没打算拿它做筏子的。顾政鸿起初向她炫耀的时候,她没有接话,已是退了一步。可是,事实证明,有些人是惯会蹬鼻子上脸的,她不反驳,顾政鸿便道她软弱可欺了! 既然顾政鸿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在她身上树立他的威严,也别怪她不给他和他儿子留颜面了。至于顾昌生,虽说没做错什么,但既然享受了作为顾家儿子的好处,为顾家分担一些罪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顾舒晗!你叫我什么?你是怎么跟我说话的!”顾政鸿心中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锅沸腾的油一般,越少越炽:“你这不孝女!” 怒意上头,他也顾不得控制音量了,这下子,宴会上的宾客们都看了过来。 “您年纪不大,想不到耳朵却不太好使了,既如此,我就再说一遍吧。我叫您,顾先生。”顾舒晗特意放慢了语气,仿佛当真是在照顾‘耳背’的顾政鸿一般,不疾不徐地说道:“您因为一个外室与我妈离婚了,我又不愿与我妈断绝关系,那么,我自然就只好与您划清界限了。如今顾先生有娇妻爱子相伴,可怜我妈妈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当然得站在我妈妈那边,想必顾先生,也是能够理解的吧?” 她一反常态,浅笑吟吟,那笑意却未尽达眼底:“至于顾先生的儿子……的确是在您与我妈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出生的,虽说现在也有了正式的身份,但也无法掩盖它曾是私生子的事实。顾先生就是为了给它正名,才抛弃妻女,逼我和妈妈为它和许俪平让路的吧?这个弟弟,我可不敢认呢。才刚一出生,就能把我和妈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真认了它,我们母女还有活路可走吗?” “就算顾先生您嫌弃我是个女儿,觉得我的生死无关要紧,可我妈妈呢?她毕竟曾是您的妻子啊。虽说现在不是了,可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必顾先生不会把事情做绝了吧?” 事情牵涉到顾昌生,许俪平再也无法坐视不理,她温温婉婉地走到顾舒晗身旁:“舒晗,我知道,你素来瞧不上我,不是很能理解我与你父亲的自由恋爱。这我不怪你,毕竟人的观念一旦生成了,一时扭不过来也是有的。我愿意等你接受我和你父亲的那一天,也愿意向你证明,我是真的爱你的父亲。你若有什么火气,只管冲我发吧,无论你是要打要骂,我都受着,绝不还手。只是请你千万顾忌着你父亲的心情,莫要与他生分了。还有,昌生是无辜的,它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请你不要迁怒于他。” 许俪平一番话,挠到了现在诸多人的痒处,宣传了一把她与顾政鸿的自由恋爱,明明是背信弃义之举,如今竟也成开明之态了! 顾舒晗见许俪平避重就轻,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性为封建婚姻与自由恋爱之争,将她的讽刺定义为‘不开明’、‘不懂事’,衬得许俪平自己心胸疏阔、通情达理,不由冷冷一笑。果然,许俪平能够迷住顾政鸿,总还是有些资本的,起码她这颠倒黑白的功力,顾舒晗就甘拜下风。不过,想踩着她上位,许俪平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还未来得及对许俪平的言辞做出回复,顾舒晗便觉脸侧有掌风袭来,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退后一步,一个擒拿,死死地攥住了那只袭来的手。原来,竟是顾政鸿见不得自己柔弱的妻儿受委屈,欲好好教训教训顾舒晗这个不孝女,却没想到,他挥出的一掌,竟被顾舒晗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顾舒晗握着他的手,往外侧一转一扭,顾政鸿立刻便发出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声,忙不迭地缩回手,狼狈不堪。 “抱歉,自卫过当了。”顾舒晗没什么诚意地道:“我这人,最不喜欢别人对我动粗,刚刚顾先生想掌掴我,我一时没忍住,条件反射地反击了一把,实在是对不住啊,顾先生。要不要让我帮您看看您的手腕,要是脱臼了,可不就是我的罪过了?” 话音刚落,她再度闪电般的出手,擒住了顾舒晗的胳膊,一推一拉,只听咯嘣一声,这回,顾政鸿的叫声比刚才更大了,顾舒晗倒是不为所动,“瞧,这不就正回来了吗?不要太感谢我啊,顾先生。” 许俪平在一旁愤愤地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顾舒晗。 原本她已经争取到了在场众人的支持,若是没有顾政鸿这一出,只怕泰半的人都会帮着她一起声讨顾舒晗。 现在好了,顾政鸿掌掴顾舒晗不成,反倒自取其辱。 即便顾政鸿得手了,难道自己就有好处了?为了继妻掌掴亲女,这样的名声,许俪平可不愿意要。 顾政鸿这神来一掌让顾舒晗再度回到了有利的位置上,毕竟,哪怕是父亲教训女儿,这姿态也委实太难看了些,一点儿不顾脸面不顾形象。刚才许俪平营造出的些许优势,都在顾政鸿的这一掌下消失殆尽,对此,许俪平的心中自然是浓浓的不甘。 第15章 贵客 顾政鸿往日也是极精明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何,总要在顾舒晗母女身上栽跟头。 一想到当初唐锦萱与顾政鸿离婚时分走的资产,许俪平就怎么都不是滋味儿,又见顾舒晗明明是来道贺的,却在她儿子的周岁宴上闹出这么多事端,心中就对她愈发不喜。 不过她也清楚,今日想要压过顾舒晗,还得从舆论上着手,不能操之过急。想到此处,许俪平拨了拨自己耳际垂下的一缕卷发,继续摆出那张通情达理的面孔,柔声劝说道:“舒晗,你不要怪你爸爸,他只是好面子,容不得小辈当面顶撞,便冲动了一些,实则,他心底还是爱你的。你想想,这么多年以来,他就只有你一个女儿,到底也是相处了近二十年的情分,怎么能说没就没了?现如今,你们父女之间或许因为某些事而产生了误解,但总归还是要冰释前嫌的。” “舒晗,或许你很讨厌我,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许俪平说得情真意切,端着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势,周围的人不管信没信,都得承认,起码她面儿上功夫做得不错。若不是她与顾舒晗一般大,看上去很是违和,只怕众人都要以为她和顾舒晗是亲母女了。 许俪平的主意打得不错,亲情牌,若现在在这儿的是顾舒晗本尊,不想中招也得中招了。再者,顾舒晗若是再咄咄逼人,可不就显得她不顾念亲情? 顾舒晗听完,伸出手掌拍了拍:“丁太太这番话说得当真精彩,还有什么话等着我,继续。” “丁太太”三字一出,许俪平的脸色立时变了变。 顾舒晗作恍然状,带着歉意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太太自与顾先生‘情投意合’起,就与丁先生离了婚,如今不能称作丁太太了。对了,太太离开时,丁先生还病着吧?虽说太太与顾先生是自由恋爱,可俗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顾舒晗笑吟吟地看向许俪平:“也不知太太与丁先生可还有联系?知不知道,丁先生如今可痊愈了?” 顾舒晗说的丁承玮是个做小本买卖的商人,虽比不得顾家富有,却也是小富之家。丁承玮是个老实人,当初见许俪平能干又有主意,很是信重她,许多事情都交给她打理。不料许俪平与顾政鸿好上,趁着丁承玮生病,无力挟制她,带着丁家部分家产便出了门,充作自己的嫁妆。 当初顾母与顾政鸿离婚时,顾舒晗便雇人打探了许俪平的事。 顾母刚与顾政鸿离婚,许俪平便亟不可待地进了顾家的家门。丁承玮在丁家得知此事,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还是顾舒晗悄悄找了医生去,才留下了丁承玮的命。 顾舒晗本意只是想留个污点证人,若许俪平与顾政鸿不招惹自己,那么大家相安无事。若这两人不安分,非要挑点事儿出来,那么,就对不住了,她是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 她说完这话,周围的男人看向许俪平的眼神中立时就带上了些许异样。没错,他们中的很多人是支持自由恋爱,不满于父母一手包办的婚姻,想要另找可心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愿意看到家里的妻子打着自由恋爱的旗号给自己戴绿帽子。 尤其,许俪平还是扔下病中的丈夫跟着别的男人跑掉的,已是品性问题了。就算再想自由恋爱,难道连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得,非要在丈夫生病的时候与人私-通,就不怕丈夫因此而病情加重? 她当然是不怕的,否则,就不会在那种时候干那种事儿了。只怕在她心里,巴不得前夫死了,便再也没有人会寻她的不是了。 男人们心中,已经给许俪平打上了无情无义的标签。如果是他们的妻子这么对他们,他们想,他们一定会忍不住杀了那贱-女人的。 许俪平想要借助自由恋爱的优势让顾舒晗看不起她的理由变得失去效力,顾舒晗心知自己与民国的主流观念不合,也没有去纠正他人观念的心思,她只是利用了很多人双重标准的心理,反将了许俪平一军。 她相信,若是把许俪平做过的事放在在场的一些男士身上,他们是肯定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的。不过,非常时期,还需要以毒攻毒之法。 就连宾客中同为女人的很多贵妇也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许俪平。女人的观念,总是比男人要保守一些。不是没有女人愿意为了爱情抛弃丈夫,但更多的女人,还是希望从一而终,只要丈夫给足她们正妻的颜面,不宠灭妻,她们又何必多事?尤其对于高门来说,多是强强联姻,由利益的纽带结合在一起的,爱情能值几个钱? 像许俪平这样的做法,她们自是看不起的。嫁了人还不安分,在外四处勾-搭男人——且专挑那有夫之妇勾搭,可不说明她本性-淫-荡?缺男人竟缺到这个份儿上了,也当真是自甘下-贱。 虽说自爱恋爱听着很崇高,若说许俪平与顾政鸿结婚是自由恋爱,她们是不会信的。若顾政鸿是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身后没有这偌大家业,只怕许俪平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吧?若真是个清高的,真是个重感情轻世俗的,又怎会离开前夫家的时候还不忘捎带上人家的家产?许俪平这样的,在她们看来,与那些娼-妓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更高级一些罢了。 女人们自有女人们的想法,男人们也很看不惯许俪平。 这儿有些有权有势的,不怕得罪顾政鸿,便对他半开玩笑地道:“老兄,你可要对你家新太太好点儿,把她看好了,不然,小心哪一天她跑了,你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听得顾政鸿额角青筋直跳,偏偏碍于这人的身份,还不能对他发火,只能强扯出一抹笑容应付了事。 夫妻俩原打算在众人面前利用舆论逼迫顾舒晗的服软,再对她提要求,想必她也不好拒绝。却没想到,计划的第一步就出师不利,反倒让他们自己在诸位宾客面前丢了面子。一时间,两人各有思量,也没有心思再挑事儿了。 …… 用过午饭,除了顾家生意上的一些合作伙伴之外,其余的宾客们皆一个个散去。许俪平总算是松了口气。 在众人异样的眼神,让她几乎快窒息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苛责她呢?大家不都一样吗,谁又比谁高贵了。她心中愤愤地想了一阵,又将目光放回顾舒晗身上。 今日这一场羞辱,都是由顾舒晗而起。她都已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了,无论如何,也要让顾舒晗出一回血。 她想了想,走到桌边,沏了壶茶,走到顾舒晗身边,为她斟茶。两人离得如此近,顾舒晗甚至能闻到许俪平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儿,不由皱了皱眉。 许俪平仿佛毫无所觉,趁着这功夫与顾舒晗闲话家常:“舒晗,那钢铁厂和水泥厂,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今日得了空,你便好好与你父亲说说吧。那你父亲当初将厂子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也是想着让你练练手。如今厂子规模越来越大,你小孩子家家的,只怕应付不过来,还需你父亲替你把把关呢。都是一家人,你父亲总不会害你。” 可算是扯到正题上了。顾舒晗的眼中闪过一抹厌烦之色,心中却也知道,这恐怕才是顾政鸿坚持要她回来参加顾昌生周岁宴的真正目的,也难为他方才在人前忍了那么久。 只是,与这对夫妻俩虚与委蛇了这么半日,虽说没吃什么亏,但她也着实厌烦了,不耐烦再在他们身上耗费更多的时间。打蛇打七寸,这一次,她定要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绝了他们的某些念头,让他们日后不敢再轻易打她的主意。如今欧洲各国之战即将结束,时间紧迫,她可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顾舒晗正要开口,却见门口看门的管家匆匆忙忙地一路小跑着进来,竟连通报也顾不上了,气喘吁吁地说:“柏、柏家少爷来了!” 顾政鸿愣了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是、是柏总理家的大少爷来了!”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介绍,更为详细,不容人错辨。 顾政鸿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一叠声地道:“快请柏少进来!” 他虽给柏家送了邀请函,但从没想到,柏家大少竟真的会赏脸前来。毕竟,顾家与b市政治世家柏家以前可从来没什么交集。上次好不容易用钱砸出一条路,承包了柏家的工程,偏偏还搞砸了,险些没把柏家得罪死。 因此,得知柏少应邀前来,顾政鸿在惊喜之余,心中也难免有几分忐忑。 这个时候,他也没工夫细辨,柏少若真是来参加顾昌生周岁宴的,又岂会这个时候才来。 第16章 得舍 柏家作为b市望族,可谓人才济济。如今家主在政府中担任高官,柏家另有几支支系在海外经商,如今也发展得很是不错,可谓有钱有势。更不用说,柏家还与b市各大豪门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人脉甚广。若是顾家能够搭上柏家的线,那么日后生意都不用愁了。 因此,顾政鸿对柏煜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就连许俪平,也一改先前拉长了脸的表情,没事儿人一样热络地命下人送来茶水点心招待柏煜,连找顾舒晗麻烦的事都顾不上了。 柏家与顾家不是一个等级的世家,平日里几乎没有来往。如今,柏少好容易自动送上门了,这样大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只怕以后再难有。夫妻俩打定主意,此番就算不能直接攀上柏家这艘大船,也要在柏煜面前留个好印象,指不定有意外之喜。 谁知,柏少一进门,先是审视地看了顾政鸿夫妻一眼,而后冷淡地朝他们点了点头,丝毫不给面子地道:“我这次来,是找顾小姐的。” 许俪平唇角的笑容僵硬了片刻,旋即,她又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原来柏少竟认识我们家舒晗?这敢情好,舒晗喜静,自嫁人后,与手帕交往来也少了。若她有柏少这样的朋友帮衬着,我与她父亲也就放心了。” 许俪平言语中暗示顾舒晗性子古怪孤僻,又特意点出她已为□□。显然,许俪平虽然希望自家能够搭上柏煜,但并不希望顾舒晗与柏煜有密切的关系。经过今日的交锋,她很清楚,顾舒晗不是个善茬子。若顾舒晗得了势,她是绝对得不到一点儿好处的,相反,顾舒晗还有可能凭柏家之势来对付她。 她好不容易才凭借儿子坐上顾太太之位,这位置还没坐热乎呢,又怎么会甘心再次被赶下来? 以己度人,她母亲若是因为某个理由被她的父亲休弃,若她得了势,必是要加倍报复回去的。 因此,许俪平看向顾舒晗的眼光中,充斥着敌意。 想到顾政鸿,许俪平心下又冷了一层。她知道,自离婚后,顾政鸿渐渐将唐锦萱的不好忘了,反倒常念着她的好处。若顾舒晗真有能耐搭上柏家的关系,顾政鸿定会起意接回唐锦萱母女。她算什么?在顾政鸿的眼中,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能够与利益比肩的,大概也唯有他的儿子了。有时,就是儿子,在利益面前,只怕也要让步。 “顾太太,请不要叫得这么亲热,我与你不熟。”顾舒晗十分冷淡。 许俪平被这么一噎,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她本以为,顾舒晗在柏少面前会保持温婉的形象,不至于当面与她呛声的。 顾政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了两声。许俪平今日的表现,实在让他不怎么满意。刚在众多宾客面前让他丢了脸不说,如今竟还当着柏煜的面说顾舒晗的坏话,她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脸不成,人人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平日里看着是个聪明的,不想,耍的尽是些小聪明。若是舒晗的母亲在这儿,必不会这样。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大气从容,温和有理的,让人再挑不出一丝不是来。 想到从前顾母接人待物时的模样,顾政鸿有一丝恍惚,再看看眼下的许俪平,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不是大家出身的,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什么小心思都摆在了脸上,无端让人厌烦。 这个时候,顾政鸿已经选择性忘记了,先前他正是喜欢许俪平的温柔小意,放得下身段讨好他,不似寻常大家闺秀一般矜持,许俪平这才得了他的欢心。 对于顾舒晗能够与柏少搭上关系,顾政鸿自是高兴的。不管怎么说,顾舒晗都是他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顾舒晗现在生他的气,不肯认他,他们的父女关系,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若柏少果真喜欢顾舒晗,那么对于他们顾家,也是一件好事。 一时间,顾府这对男女主人,各有各的心思。 顾氏夫妇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顾舒晗与柏煜却不关心。 “不知柏少今日来找我,可是柏总理有什么吩咐?或是秦老有什么指示?” 听到柏总理时,顾政鸿眼睛亮了亮,待听到秦老,他的眼中更是溢满了湛然精光。许俪平在一旁偶然瞥见,心下冷笑。 顾舒晗若果真搭上了这两位大人物,难道顾政鸿以为,她还会任他摆布吗? “秦老差我来告诉你,先时你卖出的那些刀具,底下的人都喜欢得不得了,他老人家用着也很是趁手。他让我代他问你,剩下的那些刀具,什么时候才能交货?原本你说需要四五个月,也没给个准信,他手下那些没拿到的,怕是等不及了。” 顾舒晗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压抑,眸光流转间,她心下已有了计较,便对柏煜道:“请柏少回去转告秦老,让他放心,四个月后,厂中一定交货。” “那就好。秦老听了这个消息,必然高兴。他最近常说,顾小姐年纪轻轻,却这样能干,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柏煜又望向顾政鸿,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瞧我,一过来竟只记着向顾小姐转述秦老的口信,倒把顾府的主人晾在一边了,实在是失礼。还请顾先生,不要见怪啊。” 话虽这么说,他的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歉疚的意味。 顾政鸿对此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可能因此而与柏煜翻脸,面上和蔼大方地笑道:“不妨事,还是正事要紧,顾某自然是理解的。柏少这么年纪轻轻,就被总理委以重任,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柏煜勾了勾嘴角,笑容中却没什么温度:“既然顾先生理解,那就好办了。原先,家父就说过,顾先生颇有识人之明,将两个濒临倒闭的厂子交给了顾小姐,这才有了今日的成果。如今,顾小姐的厂子有机会为政-府做事,也全仰仗顾先生的功劳。不过,在我来这儿之前,却听人传言,顾先生似乎是想要将这两个厂子收回去……为此,我不得不来向顾先生求证一下,这个说法,究竟是不是真的?” “一派谣言!顾某既然把厂子交给了舒晗打理,一应事务自然全凭她做主,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若是觊觎女儿的产业,顾某成什么人了!”顾政鸿愤慨道。实则,柏煜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若说他的确有把厂子收回来的心思,岂不是在与柏、秦二家作对? “这就好。我早与父亲说过,顾先生最是识大体,用不着担心的。如今有了顾先生一番话,我也好回去向他老人家交差了。”柏煜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敲定。 顾政鸿隐约感觉到,自己坠入了柏少的言语陷阱中。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为什么想要要回那两个厂子?不就是因为那两个厂子跟柏家搭上了关系吗?既然如今柏家已经注意到了他,那两个厂子收不收回来,也没什么要紧了。他没必要因为这等小事,而惹得柏家不快。 这么想着的顾政鸿忽略了顾经对他说过的,两个厂子的潜力。在他看来,至少这两个厂子目前还是亏本的,就让顾舒晗继续拿着玩玩儿,也没什么。 “顾先生果真深明大义,当为我辈楷模!不过,我听说,顾小姐的厂子里,有人不怎么配合呢。那人自称是您的人。依我愚见,顾先生既然这么支持政府的工作,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指示的,必定是底下的人打着顾先生的名头行的事。顾先生说,是不是?” 柏煜带着点儿痞味的笑容中,又是一个陷阱。 顾政鸿这次可不像刚才那么爽快,他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知柏少说的那个人是……” “是一个叫做顾经的人。” “这……”顾政鸿颇有些为难:“不瞒柏少,顾某当初将厂子交给小女,怕小女年纪轻,缺乏经验,这顾经,原是顾某身边过去的老人,负责辅佐小女……” 柏煜恍然大悟:“怪道是他敢跟顾小姐叫板,原来竟是仗着自己在顾先生身边干过。这等刁仆,在外不仅公然背主,还败坏顾先生的名声,绝不可以轻饶,否则,日后只怕人人都敢在外面借着顾先生的名头为非作歹了。顾先生以为,可是?” “这……顾某相信,顾经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顾先生的意思是,我在说谎了?”柏煜面上虽还带着笑,眼神却已冷了下来。 他的这一番话,将顾政鸿逼到了进退维谷之地。 论理,顾经是他的人,代表的是他的脸面,在外是在为他做事,论情,顾经与他自小一道长大,对他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如今若是轻易处置了顾经,自己断了一个臂膀不说,只怕还要让底下的人寒了心。可若是不答应……顾政鸿看着眼前紧抿着嘴唇,神色越来越严肃的柏少,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 心中再进行过一番利弊权衡之后,顾政鸿终是下定了决心,对柏煜道:“柏少说的是,一切全凭柏少处置。” 柏煜面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而一旁的许俪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讽刺之意。 左膀右臂又怎样?那些所谓的主仆情分,也不过如此。 第17章 谈话 出了顾府的大门,顾舒晗就对柏煜道:“不知柏少今天来顾府,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以顾舒晗工作作风的严谨程度,自是不会忘记在签订协议时写上交付武器的确切时间。即便她忘了,秦老和柏总理也不会忘。所以,柏煜今日一来,说是要问钢刀的交付时间,顾舒晗就知道,他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顾舒晗也实在想不出来,柏煜究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顾家。 顾舒晗自己会来,是为了给顾政鸿一个警告,既然厂子已经易主,就容不得他再随心所欲地插-手。而她本人,也没打算再将什么父女情面,希望他好自为之。至于他放在水泥厂里的那条走狗,她也没打算在留着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塞回顾政鸿这儿。 然而,这些事,顾舒晗还没有来得及做,就已经有人替她做了。 顾舒晗垂下眼睫。 ——柏少,究竟是何用意?莫不是想通过这件事,对她施恩? 若果真如此,他倒是有些多此一举了。没有他,她照样可以解决这件事。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出现,还打破了她原有的计划。 柏煜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在听说顾舒晗在顾家可能有麻烦时,就跟来了,在来的路途中,心中已有些道不明的烦躁。但在踏进大门之后,他的心思倒是明朗了许多。他不想看着顾舒晗在顾政鸿手上吃亏,尽管他知道,顾舒晗很有自己的主意,不是可以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但顾政鸿毕竟是她的父亲,对上她有先天优势。 所以,在顾家,他亲自出面,狠狠给了顾政鸿一个下马威,并顺手为顾舒晗解决了钢铁厂和水泥厂的后患。 柏煜其实并不喜欢跟女人打交道,平时他见得最多的,除了他的母亲和家里几个妹妹外,就是官家的小姐以及歌舞厅中的歌女。 他和合伙人平日里偶尔会去歌舞厅听个小曲儿,与歌女调笑调笑,但也仅此而已了。他对于欢场上的女人不会有多大的兴致,哪怕她们表现得再怎么娇媚可人。 同样,那些贤淑大方的官家小姐,无论是温柔娴熟的传统闺秀,还是留过洋的新式女子,都无法引起他过多的兴趣。他在她们面前会表现得彬彬有礼,展现绅士的风度和体贴,却从没有主动关注过一个女子。 但顾舒晗很特别,她既不像新式女子一般,得意于所受到的教育,天天把西方思想挂在嘴边,也不像老派女子一般,甘于接受命运的摆布。她精明果敢,却又沉稳内敛,与他以往所见到的任何女人都不同。她的身上,焕发着一种即使忽略性别,也能够感受到的魅力。 柏煜打量着顾舒晗的面容,她与第一次相见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如既往的漂亮,一如既往的干练,但他却觉得,这张脸,越看越顺眼。 “顾先生不是一个合格的工厂主人,我只是不想看着我们的合作节外生枝。”柏煜将对顾政鸿说的那些话,搬出来回答顾舒晗。 顾舒晗道:“从柏少的回答中,我可没有听到多少诚意啊。罢了,柏少的事,原也不是我能够过问的,我逾矩了。柏少,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情急之下,柏煜拉住了她的手:“你可以过问!” 见顾舒晗一脸惊诧地望过来,柏煜方才察觉到,自己与顾舒晗现在之间的距离,好像太近了些,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相反,他心中竟萌生出“再近一点也不错”的想法。如果事到如今,柏煜还没有察觉到他对顾舒晗产生的好感,那他就太迟钝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柏煜还是在顾舒晗的注视下,放开了她的手:“我这次来,并不是有什么机密的事要做,你没必要如此避讳。” 思路飞快的连上线路,柏煜解释道:“我并非有意插手你们顾家的家务事。实在是秦伯伯很看重与顾氏钢厂的合作,如果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想必他老人家也会很恼火。所以,听说顾先生在打顾氏钢厂的主意时,我才决定来顾家走一趟。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实在是顾先生在商界打拼多年,真要强硬起来,恐怕你还是要吃亏。我,不想看着你吃亏。” 顾舒晗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柏少的考虑也在情理之中,那么,这次就多谢柏少为我解围了。请柏少放心,本厂一定会交出令人满意的钢刀,不会让柏少失望的。” 顾舒晗像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柏煜的重点在“你会吃亏”上,而不在“顾政鸿插手,合作会出乱子”上一般,礼貌而冷淡地向柏煜致谢,随后便欲离开。 柏煜紧追两布:“顾小姐,这儿离顾氏工厂还有好些距离,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吧。” 忽然,顾舒晗的脚步停下了。柏煜见顾舒晗细细地打量着他停在顾家门口的车,以为她也是爱车之人,正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却听顾舒晗道:“别克d型车,产自美国,采用直列四缸式柴油发动机,时速25公里,而且,如果我没有看错,车子所用的燃料是木炭,而不是汽油?” 见顾舒晗一口就能详细地将车子的基本资料报出,只知道车子产地的柏煜颇为惊讶:“没想到,你对车子也颇有研究?” 这年头,车子对大部分人而言,可是个新鲜玩意儿。尤其是这种轿车,因其造价昂贵,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够坐得起的。即使有钱,也不一定有门路能弄到这些洋车,所以,乘坐洋车,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然而,顾舒晗却对车子的构造了若指掌。莫非,她还懂得车子的制造原理? 柏煜将这话问出了口,顾舒晗道:“精通算不上,原理懂一些。想必柏少不用汽油,是因为这车太过耗油的缘故吧?” 石油是重要的资源,尤其在各式各样的机械-武-器诞生后,在战争中,越来越离不开石油。 对华国而言,如今石油资源其实不紧缺。顾舒晗记得,前世的华国,可开采的石油资源集中分布在渤海湾、松辽、塔里木、鄂尔多斯、准噶尔、珠江口、柴达木和东海陆架八大盆地,储量庞大。现在这个华国,虽与她记忆中那个华国不大一样,想必在自然资源的分布上应该还是差不离的。 然而,石油开采对于如今的国人来说,仍是一个难题。这也是众人虽守着诸多宝山,却只能靠开采出来的那些为数不多的石油紧巴巴的过日子的原因。数量的稀少,造成了石油价格的居高不下,得先紧着军-方用。因此,即使柏煜家不差钱,仍是用木炭作为燃料启动车。对于柏家而言,这是一种表态,他们也正是凭着一直以来的大局观,获得了秦老一家的友谊。 否则,即便石油再怎么紧缺,油价再怎么高,柏家也不至于差这点儿钱。 以碳代油,就是在车上加装一个炉子,炉子里放木炭,炉子上面挂一个储水器,木炭点燃以后,储水器里的水滴进炉子里,这样木炭就会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摘自网页) “石油太难得。”柏煜承认道:“我与阮烈明——就是把水泥搬去你水泥厂的阮修明的哥哥——合办了一家石油公司,如今,每年的开采量,仍是少得可怜。” 顾舒晗听到这番话,也有些惊讶了。他一直以为,身为柏家的长公子,柏煜会跟随父亲的脚步从-政,或是进入-军-方,为柏家争取更多的话语权,没想到,柏煜居然抛开了这两条捷径,反而选择从商。 “这么吃惊的看着我做什么?”柏煜有些好笑:“如今有父亲和秦老在,政治上的事是不必我-操-心了,只是,他们亦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所以,我选择了一条最需要我的路。” 话虽这么说,但是,能够欣赏到顾舒晗极为罕见的失态,柏煜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顾舒晗望向柏煜的目光中多了些敬佩之意。一个人想要按部就班地走一条路并不难,难的是找准自己的位置,拥有居安思危的意识,呆在最合适的、也是需求最为紧迫的地方。 选择这样的柏煜作为合伙人,也许会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她开始认真思考起这种可行性。 “如果我说,我知道哪儿有石油,也知道该如何开采,更知道该如何改进车子,减少其耗油量……” 还没有等顾舒晗说完,柏煜便双眼一亮:“你果真有办法?” 顾舒晗点点头:“没有一定把握的事,我从不说。” “我知道,我信你。” 顾舒晗定定地看着柏煜,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澄澈,那么的真挚,毫无虚假。 她忽然展颜一笑:“柏少介不介意跟我说说,你所办的那家石油公司的事?” 顾舒晗和柏煜并不知道,他们的这一番对话,直接导致了华国内日后最大石油公司,以及汽车公司的成立。由于石油的特殊性质,石油公司的改进又促进了炸药的改进,引起了一系列多骨诺牌的连锁效应。 后世学者称,正是这一场谈话,一个决定,改变了华国在那个时期的势力格局。 第18章 油料 石油的用处有很多,其中一项是用来制作梯恩梯炸药。 后时常用的工程炸药有梯恩梯炸药、铵-梯炸药、铵-油炸药、浆-状炸药,以及黑-火-药等。 黑-火-药由于过于敏感,以及威力较小等因素,在顾舒晗的那个年代,已经极少被用于工程-爆-炸。 而梯恩梯作为拥有高稳定性、强-爆-破-性的烈-性-炸-药,能用来填充手榴弹、大炮等,尤其梯恩梯还能够在水下-爆-破,因此,也可以用来填充鱼雷。有时,也用梯恩梯与其他材料配制混合炸药。总之,在当前的局势下,这玩意儿绝对是用途多多。 提取石油中的甲苯,再用硝酸和硫酸的混酸对其进行硝化,然后再进行精制,就可以得到梯恩梯。 顾舒晗在心中默默的记上一笔,等开采到足够量的石油之后,将石油分馏,制成溶剂油、汽油、航空煤油、柴油、润滑油、石蜡,嗯,还可以制得沥青,以后要是需要修高速公路,就能用到了。合成纤维、塑料、合成橡胶制品也是石油的一个重要作用。当然,梯恩梯是必须的,提高武力值的东西怎么能错过! 要是在和平年代,制不制梯恩梯什么的她才不管,不过现在嘛,想要不被人欺负死,还是得己方强大才行。 在确定要与柏煜合作开采原油之后,顾舒晗就根据自己所知道的知识,写了一份关于如何开采原油的计划。 三天后,公司会议室 “油气聚集和驱动方式油气在地壳中生成后,呈分散状态存在于生油气层中,经过运移进入储集层,在具有良好保存条件的地质圈闭内聚集,形成油气藏。”(网页) “开采石油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让油气从储层流入井底,又从井底上升到井口的过程。主要有五种方法,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这个过程:水驱油藏、弹性水驱、溶解气驱、气顶驱、重力驱……”(网页) “根据地质学研究成果,我们在这些区域找到石油的概率相当大……” “以上,讲评完毕。” 顾舒晗的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一阵掌声。 “你是从哪儿挖来这么一块宝的?”石油公司的另一位股东,阮烈明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的老友问道:“赶明儿我也去挖一个来。” 柏煜想起当初自己带人上水泥厂找茬,却碰见顾舒晗的事,笑了笑:“我那是运气好,你能比得了么!” “行行行,就你运气好。不过,我得说,哥们儿,你真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啊,居然找来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你不知道,我天天对着那三位老教授,看得审美都快出现异常了。你把她找来,可算是拯救了我的眼睛。”阮烈明半真半假地说道。 “不要打她的主意。”柏煜淡淡地警告道。 “不是吧你?这么快就下手了?” “还没有,不过,迟早的事。”柏煜的眼中划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光芒。 “明白了,我不会去找惹她的。”虽说阮烈明对顾舒晗有点儿兴趣,但再怎么样,他也明白,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后来,等他了解到顾舒晗在工作和生活中的作风,他不由深深地感到庆幸——这个机器人,工作狂,只有柏煜才能受得了。幸好他及时地止步了,不然,可就惨了。 眼下,会议室中一共六人,除去顾舒晗外,这家油料公司的决策层全在这儿了。 柏煜在公司中占了60%的股份,阮烈明占了25%,其余的15%,则由他们请来的三位专家平分。这三位,在石油开采、地质等方面都颇有研究,为公司做了不少贡献。柏煜明白人才的重要性,所以,当初他宁愿付出部分股份,也要留住这三位。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没有专业人士的分析,他和阮烈明两个门外汉恐怕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如今,柏煜邀请顾舒晗加入,自然也是考虑到了种种素质。他看得出来,在石油方面,顾舒晗也许不是一个专家,但她的很多理念,他们都闻所未闻。就像她在冶炼钢刀方面的那一套理论,虽然令人陌生,但是都很奏效。他相信,有了她的加入,他们举步维艰的项目一定能够找到新的突破口。 “不知道几位对顾小姐加入我们的决策层,是否还有什么异议?”柏煜环视四周,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虽说柏煜在这家公司有绝对的话语权,可也得尽可能让其余的人对顾舒晗心服口服,这样才能够避免未来在办事的时候出现矛盾和掣肘。 不过,顾舒晗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柏煜心知,在座的其他几人多半是不会拒绝的,因此,他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罢了。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有顾小姐这样的精英加入,我相信,我们公司会发展得更好。”杨老先生抬了一下眼镜架,转向顾舒晗:“我还要几个问题,想要跟顾小姐讨教一下,顾小姐刚才说的水驱油藏法……” 见杨老先生开了个头,一向热衷研究的朱女士与魏教授也坐不住了,纷纷上前拿出自己的观点与顾舒晗讨论。四个人虽然年龄不同,身份不同,但此刻,他们的神色都认真而专注,氛围非常好。 阮烈明见状,笑着对柏煜道:“你家顾小姐和那三位看样子还挺合得来,我看将来,你也不用担心了,只管等着他们分析出结果之后,咱们指哪打哪吧。” …… 最终,按照那几位专家的待遇,顾舒晗得到了油料公司5%的股份。股份从柏煜那儿出,作为公司新股东,顾舒晗的工作就是参与公司的各种重大决策,并为决策提供意见。 顾舒晗进公司时做出的那份计划书就十分详尽,在进行了一番讨论之后,油料公司选定了上面的一个地点,调集了顾舒晗制定的设备,开始开采石油。 短短时间内,油料公司战果颇丰,就连柏总理和秦老都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在秦老知道这回又是顾舒晗的手笔时,不由哈哈大笑:“这女娃儿不错,敢想,敢做,像我!” 顾舒晗脾性对秦老的胃口,能干,最重要的是,她所做的事对他们都是有益的。因此,秦老从不掩饰自己对顾舒晗的欣赏。 “让他们折腾去吧,我看,有这个女娃儿在,咱们今年的燃油都不愁咯。” 柏总理听了这话,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哎,我说,你可得叮嘱你家小子把人给看好了,这丫头的不凡,你我看的到,别人也看得到。要是被那几个挖了墙角,就有得你哭了。”秦老朝着北面努了努嘴。 先时,因为他们势弱,那些人可没少打主意,想掺和他们的内-政。 柏总理冷哼一声,冷肃之气取代了他平时的平易近人。旁人都道柏总理是个老好人,唯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他认真起来,气势有多么可怕。 “在我的地盘上抢人,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能耐!” 如果说,水泥厂和钢铁厂的成功目前都还只算是小打小闹,油料公司仓库中那源源不断涌进的一桶桶原油,就足够令人侧目了。 通过各种不同的分馏方法,将原油制成他们所需要的材料。目前,油料公司主要以生产溶剂油、汽油、柴油、润滑油等为主。柏家有钱有人有资源,在顾舒晗拿出一份严谨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之后,柏煜就与她合伙开了一家炸药制造厂和一家合成品加工厂。前者主要用来生产梯恩梯以及各种混合炸药,后者用来生产合成纤维、塑料、合成橡胶制品等。 这两家厂子股份上由柏煜和顾舒晗□□分,平时厂子里技术层面的工作都交给顾舒晗来把关,柏煜不会插手;同样,产品的销售方主要由柏煜负责联络,顾舒晗只负责最终表决,细节上不会管太多。顾舒晗知道,这种股份构成,其实还是自己占了便宜,毕竟出钱出人出力的都是柏煜。 而柏煜,不过是借着股份结构,向顾舒晗表示他的诚意罢了。在他看来,让出一些利益,来换取一个前途无量的技术人员的好感,是值得的。 经此一役,两人算是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虽然两个新厂子才刚成立,想要收回成本、扭亏为盈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两人,包括站在他们背后的势力,显然都对此很有信心。 顾舒晗自己手里的厂子,如今也是蒸蒸日上,发展势头非常好。自从接了秦老的单之后,顾氏钢铁厂在b市也算是出了名,来下单的人络绎不绝,且都是大订单,数额不小。为了满足日益增加的需求,钢铁厂已经经过了一轮扩建。水泥厂那边,由于顾舒晗对水泥质量进行了改良,又研制出能够适用于各种特殊场合的水泥,再加上有柏家这个活招牌,聘请她家施工队干活的人也不少。 经过思考之后,顾舒晗将武器制造厂从钢铁厂中分离了出来,单独成厂,主要用来生产刀剑、匕首、大炮等武器,由于厂子才刚成立,设备、人力和各项资源都有限,所以真正涉及的武器种类还很不齐全。不过,等资金回笼之后,这些问题就会被进一步完善。 第19章 致读者 看到有亲在说工业方面的问题。写工业细节对于我来说其实是非常烧脑的内容,写一章三千字,要查好多好多资料,可能大家还不乐意看。不过我感觉这些章节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如果不写这些细节,比如我让女主造个飞机,大家肯定觉得:你以为飞机那么好造呢?异想天开,脑残玛丽苏,越看越假。性质就跟我写个玛丽苏女主,吹拉弹唱样样会,还会n国外语一样,大家肯定觉得特不靠谱。如果把专业知识大致写一写,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接受度也会变得高一些。咱这文虽然本质上也是一苏文,但是要尽量苏得合理,苏得高端大气一些嘛。既然这也算一篇(伪)技术流文,我只想尽力把它写写好,情节和技术都不可或缺。 以后有类似的技术章我会标出,不愿意看的亲可以跳着看,直接在下一章看结果。其实我也很怕写这种章节的,写一章技术章的时间可以写个三四章别的章节了,有的时候可能坐在电脑前卡一天都卡不出来,翻一堆资料脑子里一片浆糊,所以这种章节占的比例应该不会很大。当然,造灰机的时候我会好好去查查资料,已经把航空航天执照考试要用的书买回来了√ 还有,作者行文速度就放在这儿,我知道有很多亲在v前看的时候觉得没什么,v后就各种抱怨:怎么这么水呀!恨不得像看电视剧一样按快进键。这种情况,我只能说,亲,你跳着看吧,要作者改变行文速度真的做不到。如果行文速度突然变了,思路会被打乱不说,文章可能也会越写越糟。而且,同一篇文,前后行文速度不一样也会很奇怪。 至于更新,我不敢保证日更,只能说尽量勤更,毕竟不是全职写手,而且我手残(╯□╰)。一般按照榜单要求的量更新,要是哪周有事需要停更一周以上会跟大家请假的。 先说这么多,以后想到再补充。作品本身肯定还有很多不足,希望大家多多包涵,让窝萌共同进步吧~ 最后,那些看盗版文的同志们,看了请千万别来告诉我! 第20章 流言 厂中之事虽颇为繁杂,因一切皆有章程可循之故,顾舒晗和柏煜倒是处理得有条不紊。 在忙着扩建旧厂、筹建新厂的同时,顾舒晗也没忘了培养心腹和挖掘人才。顾政鸿的心腹顾经被赶走了,水泥厂中副厂长叶霖由副转正,早早便向顾舒晗投了诚,一时之间倒不必担忧。叶霖原就有能力有才华,不过是一直被顾经和顾政鸿压制着,才没有过多作为罢了,如今顾经一走,他倒是如鱼得水。 钢铁厂中原本的郑厂长是个老实人,工作认真负责,作为厂长十分公道,底下人出了差错或发生矛盾从不徇私偏帮,私下对底下的员工又颇为照顾,哪家有了困难,他从不吝于给予一二帮助,因此,他在厂中极得人心。自顾舒晗掌管钢铁厂,与他不对付的副厂长又拣高枝早早走了后,郑厂长这日子就过得愈发舒畅了。 对上,郑厂长并不刻意阿谀逢迎。顾舒晗做得好的,他便无条件支持,若有疑问,他也会虚心求教,顾舒晗若有纰漏之处,他也不会客气,必要当面指出。想来他正是因这耿直的性子,才没有被顾政鸿重用,顾舒晗倒是颇为欣赏他的这种工作态度。 不过,欣赏归欣赏,在钢铁厂规模扩大了近两倍后,郑厂长管起来便颇有些力不从心。顾舒晗知道,像郑厂长这样的人,只适合做个管理层的领导,而不适合做决策者。因此,她开始物色新的人选。 这时,之前进入钢铁厂的张文进入了她的视线。 张文原是顾母的陪嫁丫鬟春桃之子,在顾母与顾舒晗刚搬出顾府没多久,春桃与春岚带着儿子来看过顾母和顾舒晗。之后,张文便与春兰之子高壮一起在顾母手下做活,主要负责护卫家中的安全。 高壮为人憨厚,心眼儿实,交代给他的任务,都会认认真真完成,虽有些驽钝,但胜在忠心,好在顾母也就只需要他的身强力壮与忠心,是以他虽没什么大志向、大本事,却在顾家过得颇为不错。某些缺点,用对了地方,反倒是优点了。 张文是个心思活络的,善于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顾舒晗原本对张文是极为不放心的,因为他看着,太过急功近利,有着与很多年轻人一样的急躁,况且,对利益过于看重的人有时在情分方面会淡泊一些,他日有利可图或许会背主也未可知。顾舒晗是要栽培有能力的人成为心腹,并不愿意给自己养出个白眼狼来。 后来,在对张文的品性进行过一番考察后,顾舒晗倒是渐渐放下心,开始有意无意地将张文带在身边,培养他做一些事情。从自家母亲的口中,她也对张文的性格成因有了一定认识。 据说当年,春桃作为顾母的陪嫁丫鬟,也是极得重视的,适婚之龄顾母为她选了又选,方才选中张文之父,虽说是二十出头才放出去成的婚,可亲事却是早早定下了。张文之父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家庭关系简单,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家中却也算是殷实。正因如此,顾母才格外中意张家。就是春桃自己,当初在顾母的安排下见了张父一面,心中也是极愿意的。 嫁过去之后,春桃与张父也过了一段美满日子,可谁知,后来张父不知被哪个生意场上的朋友带的鸦-片上了瘾,开始越来越不着家,成日在外面鬼-混。好好一个家,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家产被败光了不说,还背上了一屁-股-债。春桃倒是想约束一下张父,却发现这时,他的精神已经不大正常了,晃神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一清醒便四处寻找鸦-片。妻子也不管了,儿子也不顾了,竟与活死人无异。 春桃这时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然而为时已晚,她阻止不了丈夫,便只能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儿子的身上。 张文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心中对于成功的渴望自然远胜于他人。对于其他人而言,收获名利和权力也许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一种方式,可对于张文而言,他无路可选。若是不能功成名就,他和他的母亲就只能永远生活在他父亲带来的阴影里,哪怕他那-瘾-君子父亲死亡,阴影也无法消弭。 张文对成功二字有着非同寻常的执着,但他为人还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他的缺点明显,优点也同样明显,他性子急,有时思想过于功利,却能够听得进人劝,更难得的是,有大局观,就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般,进行一番调-教,未必不能委以重任。 让张文成为郑厂长的智脑,让郑厂长成为张文的制约,就是顾舒晗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过,顾舒晗诸事缠身,也没空特意抽时间来教导张文,只是将张文带在身边,让他遇事多看着,听着,学着,闲暇时指教一二。 好在张文不是个驽钝的,很快便明白了顾舒晗的用意,知道顾舒晗要对自己委以重任,按捺住心底的那丝欣喜,开始沉下心来如海绵吸水一般不断地汲取养分。 许是上天见不得顾舒晗的生活如此平静,按部就班,没过多久,便又有事找上了门。 “你说,有人散布谣言,说我顾氏工厂利用从美国买来的钢刀欺骗秦老,实则根本没有那等技术,厂子里生产出来的钢刀全是不合格品?”顾舒晗眼皮一抬,沉静的双眼中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是,据说市内下了订单的买主,听到这个消息,对于顾氏工厂中钢刀的质量都有疑惑,纷纷要求退单。”底下的人显然也是十分焦急:“顾小姐,您看……” 他们刚刚扩建了厂子,又新开了分厂,正是资金最紧张的时候。完成手头的订单,便能够缓和资金链上的压力。可是如今,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们好过。背后之人是想让顾舒晗资金链断层,生生拖垮她啊! “不要慌,查清楚事情的原委,才能够对症下药。流言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为什么会传出来,有多少人已经受了流言影响,都要一一调查清楚。” 顾舒晗明白,幕后之人敢这样做,多半是欺她在商界根基浅,没底气。流言不散,无人敢去顾氏工厂下单,只怕用不了多久,厂子就会被打垮。毕竟,那可是大笔的订单,产品的质量直接影响自身的安全,便是想卖秦老一个面子,他们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寻找在他们看来可靠的厂家。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决信任问题。 凡是无凭无据的流言,通常都能够被事实所打破。 既然有人已向她宣战,她又岂有不应之理? 这是的确一个危机,但若是把握好了,同样也可以成为一个契机。 还没等底下探查消息的人回来,柏煜便已派人送来了消息。 “顾小姐,柏少让我告诉您,关于您厂子的流言,是一家洋工厂挑头传出的。首先传出这个消息的,是原先您钢铁厂里的副厂长史鑫华,以及刚刚被您赶出水泥厂的顾经。在离开您的工厂后,他们共同受一家洋工厂雇佣,这给他们合谋挑事创造了机会。” “而洋工厂的负责人,大约是感觉此事可以大做文章,于是就顺水推舟地安排了这么一出。毕竟现在在国人的心目中,厉害的东西只有洋人才能够造出来,本国人造的,就算再怎么好,技术上也终究不如人家成熟完善。利用国人的这种心理,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取得了许多人的信任,并引发了大家对于顾氏工厂的质疑。” “另外,这件事的背后,还有您父亲的推波助澜。他手下有一家报社刊登了这则消息,使得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地为更多人所知。” 真不知道这顾政鸿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居然这样坑自己的女儿。 那人以一种含蓄而不失礼的目光打量了顾舒晗一眼,见她面上并无任何恼怒之色,心中不由暗暗赞叹她的好涵养。 处事不惊,胸有沟壑,确有成大事者的风范,难怪柏少与柏总理都对这位小姐另眼相看。 “我知道了,替我回去谢谢柏少。”顾舒晗并不怀疑柏煜带来的消息的真实性,事实上,由于身份等原因,很多时候,柏煜比她的消息要灵通的多,无论如何,她得承柏煜这个情。 事涉洋工厂,若是顾舒晗自己的人去查,只怕还要花点时间才能查清原委。 “顾小姐,b市虽然有诸多洋人开的工厂,但柏总理对他们的态度向来是用而不喜。您知道,洋工厂击垮了太多属于我们的民族工厂,而且那些洋人在与我国人打交道的时候总是高高在上,这一点,让总理颇为不喜。先前没有收拾他们,是因为还需要他们生产的东西,可如今有了您的工厂,自然不能够让他们再继续搞垄断。” “只要您下定决心和那些洋人打这一仗,政府方面无论是政策方面的资源,都会向您倾斜的,柏总理很早就想发展民营工厂了。” 第21章 宣战 如果说先前的那一番话表明的是柏煜的态度,那么刚才的话表明的就是以柏总理为代表的南方政-府的态度。 虽然顾舒晗自认技术过硬,不畏惧洋人的挑衅,但本地政府愿意支持自己,而不是洋人,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顾舒晗紧绷的脸颊缓和了许多:“替我谢谢柏总理。”这一次,她的语气郑重了许多。 柏煜的帮忙,可以说是合伙人的关心,是私;柏总理的表态,则是柏总理、秦老等高层官员的态度,是公,态度自然要有所不同。 “最后,柏少让我告诉您,不止顾政鸿先生名下有报社,他也有。如果您有需要,随时都可以刊登消息。” 舆论战吗? 顾舒晗愣了愣,没有忙着拒绝。反正她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欠柏少的人情了,不如索性表现得大方一些。若是日后两人有合作,她可以以让利的方式还这个人情。 舆论这东西,用好了,的确是一把利刃。况且,目前她的确需要,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顾舒晗点了头,来传话的人满意地离开了。 他圆满地完成了这次任务,柏少怎么都得给他丰厚的奖金吧,毕竟跑腿外加派人打探消息,也是很累人的,做柏少的助理简直累死个人。 顾舒晗倒是没有想到顾政鸿居然在刚刚在柏煜面前做出一堆的承诺之后会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大概在他心目中,柏家必不会舍弃洋人的技术而选择她吧。 罢了,这次事件之后,找个机会登报与顾政鸿断绝父女关系吧,既然他听不懂人话,那也就只有采取一些手段了。依照顾政鸿的性子,她若是不把事情做绝了,只怕他总是心存幻想。在断绝关系之前,还要先搞臭顾政鸿的名声,他喜欢行小人之道,也就怪不得她拿这些来攻讦他了。 不过,这些是之后需要考虑的事了,目前,顾舒晗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工厂之事上。她先是到了柏煜名下的一家报社,请报社的记者将洋工厂负责人对华国工业乃至整个华国的蔑视态度全都记录了下来,并连夜印刷了许多份。 第二天,看到报纸的知识分子们都炸毛了。他们虽然认可洋工厂的实力,但他们都是很有血性的,洋人不仅侮辱华国技术,还侮辱他们,在华国的地盘上,尤其在b市竟敢如此嚣张,他们绝对忍不下这口气! 一时之间,无数文人奋起,写文章的写文章,作诗的作诗,对这些无法无天的洋人口诛笔伐,把他们浑身上下挑剔得一无是处。某位著名作曲家就这件事写了一首歌,让大街小巷的卖报童们传唱,不仅将对洋人嘲讽的态度挥毫得酣畅淋漓,更重要的是,许许多多不看报纸的普通百姓也知道了这件事! 如果说,几天之前,还有无数人嘲讽顾氏工厂的不自量力,那么几天后的今天,已经没有人再为洋工厂说话。群众脑海中的某种观念一旦形成,虽然根深蒂固难以改变,但如果某件事激起了他们的逆反心理,他们就会毫不犹豫且毫无理智地将之打倒。 ——你说你厂子里生产的东西好,我偏要说顾氏工厂生产的东西好,你能把我咋地了?嘴长在我身上,我说了算!你骂我,还想我夸你?门儿都没有! 很快,原本洋洋得意,就等着顾氏被骂得关门大吉的洋工厂发现,他们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这些愚民竟然就掉过头来骂他们,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完全不顾大x帝-国的工业比他们强大数百倍的事实! 深感被“低等人”侮辱了的高贵的大x帝-国公民愤怒了,他开始对那些愚蠢的贱民予以回击。不过,他一个人毕竟只有一张嘴,厂里所有的洋人加起来,统共也不过几十双嘴巴,又怎么敌得过千千万万的嘴,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可恶的笔杆子呢? 第一回合交战,光荣而伟大的大x帝-国公民落败。 不过,工厂主相信,真相是不会被谎言所掩盖的,他要与弄虚作假的那家什么工厂以及支持它的愚蠢民众抗争到底! 第一次舆论战余波未平,第二次舆论战又很快被掀起。 不知记者们从什么地方搜罗了数家曾经大有潜力,最终在洋工厂的打压之下悲惨倒闭的民营企业,这回轻工业、重工业等都有涉及,企业之广,遍布全国。刚刚与工厂主掐了一轮架的民众这才发现,原来本国曾经也是有这么多好苗子的,当初如果能有机会再发展发展,说不定如今势头就赶上洋工厂了!可惜,这一切全部都被卑鄙的洋人给破坏掉了!还说什么大x帝-国的工业就是强,华国的工业就是不行,分明就是他们干的好事! 被激怒的民众一股脑的将怒火全部撒在洋工厂头上,也不管“如果那些企业继续发展下去或许能赶超帝-国”的实际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帝-国的错! 最近厂里的几个高层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出行了,否则被人逮着就砸蔬菜。想要请大x帝-国的士兵来维持秩序,偏偏大x帝-国的士兵全都被赶走了。作为本本分分的商人,他们也只好用自己的力量与这些野蛮人抗争了。 很快,第三轮报纸又出炉了。与前两轮使劲炮-轰洋工厂主不同,这回的报导相当的煽情。 “顾氏工厂,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洋工厂扼杀的希望?” 这个标题看的人又感动又辛酸,反正不管信不信顾氏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的品质高于洋工厂,在心理上,大部分人都开始支持顾氏工厂。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倾向,顾舒晗所做的这些,并不仅仅是为了取得舆论上的同情,而是想要抹去本国人对顾氏工厂和洋工厂先入为主的判断,让两者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舆论上已经先声夺人,接下来,就可以正式从技术层面向洋工厂宣战了! 这一次,洋工厂面临的将是没有人偏帮,甚至没有人期待它获胜的局面。 顾舒晗很快就赶回了她的工厂,进行动员。她名下的三个厂子,包括经过了扩建的水泥厂、钢铁厂,以及新建的武器制造厂,如今因为下订单的雇主频频取消订单的原因,如今大都处于闲置状态。 老实说,一开始听见与他们要打擂台的是一家技术成熟的洋工厂,他们心中是很绝望的。 尽管他们承认顾氏工厂在顾舒晗的带领下,技术比以往先进了不少,但是,面对洋工厂,面对洋人的东西,他们天生缺乏自信。倒不是他们不相信顾舒晗,可是,这些由历史环境造成的心理,真的很难改变。 后来,看见报社出了那三波报纸,舆论彻底倒向他们,他们心中也是暗爽的。 尽管被欺压了许多年,但是,谁不希望在面对洋人的时候,能够挺起胸来,自豪地说“我是华国人”?谁不想在这群长久以来一直鄙夷他们、奚落他们的人面前争一回颜面? 但是,他们不敢奢望,只能将这个愿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怕说出口来,会被人嘲笑异想天开,更怕的是一直怀着这样的希望,却永远也实现不了。 这是一种希翼与绝望交杂的矛盾心理。 哪怕有人告诉他们,他们掌握了不逊于洋人的技术,他们恐怕也不敢真的相信。 可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顾舒晗,是带来他们从困境中站起来的顾舒晗,是创造了如今一切的顾舒晗! 是她力挽狂澜,带给了厂子新生,她对厂子最了解不过,她对于那些复杂的技术娴熟于心,她懂得许多他们前所未闻的知识。既然她觉得可以拼一拼,应该拼一拼,必须拼一拼,他们有什么理由未战先怯?既然如今众多国人期待他们与洋工厂一战,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战而逃? 若输了,损失最大的,绝对不会是他们,而是顾氏工厂的持有者,顾舒晗。 她都不怕,他们怕什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切从头再来!而万一赢了……万一赢了,他们就能赢回被剥夺多年的尊严! 在这一刻,每个人的身上都满是战意。 顾舒晗就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女战士一般,挺着脊梁骨从他们每个人的面前走过。 也许,有一种精神,真的可以传染;也许,有一种勇气,真的可以让人无所畏惧。 最终,顾舒晗在众人前方站定,那张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一个春风化雨的笑容,似是自豪,又似是欣慰。 “很好。”她说:“既然你们信任我顾舒晗,我必会带给你们一份满意的答卷。” 第22章 比试 在这之后不久,顾氏工厂向洋工厂宣战了。事态一步一步按照顾舒晗所计划的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只差最后的亮剑。既然洋工厂敢肆无忌惮的败坏顾氏工厂的名声,用流言蜚语来打压顾氏工厂,就别怪顾氏工厂踩着洋工厂扬名! 洋工厂厂主早已对华国人近日“傲慢”的言论恼怒不已,见顾氏工厂竟然还敢来主动挑衅,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给顾氏工厂一个教训,也给那些跟着起哄的人敲响警钟。高端的技术,不是落后的华国人能够玩得转的,以后想要工业材料,还得乖乖来找他们! 顾氏工厂与洋工厂的技术之争,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尤其是这场纷争,从一开始的技术之争,上升到精神层面。在国内许多文人纷纷写文声援顾舒晗的时候,从事工业的人则持着相当悲观的态度。 “胡闹,跟洋人比技术?她以为她是谁!”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崔泓莘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作为海德堡大学的学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国外的技术究竟比华国先进多少。那不是华国五年、十年就能够追赶得上的,更遑论超越。 顾氏工厂与洋工厂打擂台的举措,在崔泓莘看来就是哗众取宠! 是,她现在站出来与洋人呛声,看似是维护了国人的尊严,但有些东西,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够实现的。技术没有人家强就是没有人家强,难道还能造假不成!现在顾氏工厂的声音有多大,等到他们与洋工厂正面比拼失败之后,他们跌得就有多惨!到时候,国人难道就有面子了?不,国内的工业,国人的信心,只会更加的一蹶不振! 既然是搞技术的,好好钻研不行吗?非得做这些无谓的意气之争! 不过很快,崔泓莘就发现,他终究低看了顾氏工厂,也低看了顾舒晗。 顾氏工厂向洋工厂下了战帖,比试的项目为冶炼。双方约定,找一块第三方场地,同时进行流水线作业。规定的时间一到,双方便拿出加工好的钢材,检测其质量。输的那一方,就彻底滚出华国的材料行业,不能再接任何订单。 最后这一条,是洋工厂加的,没有人可以在挑衅了他们之后全身而退。恰好顾舒晗也正有此意,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很快,比试的地点就确定了下来,是在靠近市中心的一个热闹的地段。 洋工厂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想要让顾氏工厂在大庭广众面前落败,再无可辩驳。谁知,他们刚做了初一,顾氏工厂便做了十五。 顾舒晗找人在比试的地点树立了巨大的广告横幅,把比试的时间、地点和项目都写得清清楚楚,还在报纸上刊登了这则信息,欢迎众人亲往见证。 最近,b市的百姓们发现,似乎哪儿都能听到顾氏工厂的信息,哪儿都能看到顾舒晗的身影,便是本来对两家工厂之争不关注的人,也不由起了好奇心,又听着知道详情的人慷慨激昂地陈词一番,当下便拍了大腿,加入征讨洋工厂的队伍。 比试当日,场地外乌压压挤着一众人群,其规模堪比学子游-行,崔泓莘也隐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慷慨激昂的是文人,看热闹的是百姓,许多与崔泓莘一样的理工人士都不看好顾氏工厂,但是,他们心底始终怀有一丝希翼,希望在这次比试中,顾氏工厂能够表现出华国人的气节来,能够表现出国人的创造力,让他们也能夸一句虽败犹荣。 因地段好,宣传又做得到位,现场人数实在太多,为了避免众人生乱,b市政府不得不出动了警卫队,以维持秩序。顾氏工厂的技术人员、流水线作业人员,以及洋工厂厂主和工人进入比试场地时,亦是靠着警卫队的护送,才辟出一条道路。 这是在历经数个回合的舆论战之后,顾舒晗与洋工厂负责人的第一次见面。 顾舒晗的身后跟着叶霖和张文,洋工厂负责人则带着顾经以及一个让顾舒晗没见过的人。 “那是史鑫华,从前是顾氏钢铁厂的副厂长。”叶霖低声在顾舒晗耳边提醒。 在叶家败落前,叶顾两家也有生意往来,叶霖是见过史鑫华的。倒是顾舒晗,在顾母与顾政鸿离婚之前,连顾政鸿有多少产业都不甚清楚,自然对钢铁厂前副厂长感到陌生。 史鑫华在顾氏钢铁厂危难之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另谋高就,顾舒晗虽觉得此人不堪大用,却也不怪他。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可史鑫华在钢铁厂的时候,厂中从未亏待过他,他为讨好新东家一转头就帮新东家出谋划策,打压从前的旧主,未免过于凉薄。 “这是钢铁厂的前副厂长,作为厂中的新副厂长,你可有信心胜过他?”顾舒晗问张文。 张文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场面,不由有些紧张,紧攥着的手心里都捏出了汗。不过他回答顾舒晗的话倒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东家放心,厂子里的兄弟们,必不辱使命!” 短短时间内,张文就与厂里的工人们打成一片,就连几位骨干工匠都对他颇有好感,这份人缘儿,也是顾舒晗敢于破格提拔他的原因。成为副厂长后,他并不因此而自认为高人一等,依然与工人们兄弟相称,厂中的老人们对他迅速升职的些许不适也减轻了不少。 如今,张文一提及厂子,便是满脸自信。他在顾舒晗面前毫不保留的表现出对工人们的信任,也让他们备受鼓舞。 顾氏工厂一方气氛正好,却听对面有人轻蔑一笑,坡下一盆冷水:“年轻人,做人还是要实际一些的好。成日做这些白日梦,不如去砖厂老老实实当个搬砖工,起码还能做些实事不是!” 说这话的人,正是史鑫华。他看似是在回应张文的豪言壮志,目光却意有所指的偏向顾舒晗。 张文回道:“正是这个话,与其成日在人后刷小心思小手段,整日构陷这个,搬到那个,还不如脚踏实地地做些事。前副厂长如今的东家,也不是为了看你搬弄是非,才把你从顾氏工厂挖过来的吧?” 史鑫华在厂中也算个小领导,合适被人这样当面讽刺过?当下就要发作,却被一直沉默着的洋人厂长压住了。 “你,回去。”他用蹩脚的中文说道。 他的目光在顾氏工厂一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顾舒晗的身上:“工厂不是你的游乐场,小女孩儿。跟你比技术,是我们技术工作者的耻-辱。如果你现在回去。”他摊开双手:“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但它已经发生了,先生。”顾舒晗道:“我不想跟你争论什么,既然我们今天站在了这里,让我们用数据说话吧。如果我们赢了,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退出华国工业圈。” “如果你坚持,你一定会尝到,后悔的滋味!”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气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彼此彼此。” 话不投机,便没有再进行的必要。双方带着各自的工人踏入了比试专用厂地。 为了避免核心技术外泄,比试的场地是分开的,完全杜绝了对方偷师的可能性。 所有公布了大致成分的药剂,决定其效用的,恰恰是其中没有被公布的微量成分。这一点对于冶炼来说同样适用。洋工厂厂主坚信,即使顾氏工厂知道冶炼钢铁的步骤,所炼出的钢材,也一定没他们的品质好。因为,他们不知道提高钢铁质量的那关键的几步! 双方约定的比试钢材是q235号钢,这种钢主要用于制造钢筋、房架、高压输电铁塔、桥梁、车辆等,用途广泛。 一进入比试场地,双方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因时不时有人出来汇报成果,候在外面的人倒也不觉得无趣。等候的时间长了,周围的人开押起注来,自有消磨时间的方法。 崔泓莘见顾氏工厂一方的进度完全不比洋工厂差,可见工人们对这些亦是几位手熟的,心中稍安。又见那只言片语中透露出顾氏工厂所安排的冶炼步骤十分完善,不由挑了挑眉,看来,顾氏工厂的确也是有些实力的。 这样一个民族企业工厂,即便生产出来的产品能力不及洋工厂,他也不希望其倒闭。毕竟,只有工厂还在运转,还在往技术研究方面投钱,总会不断的进步。 就是不知道,若这次顾氏工厂败于洋工厂,还能不能有那个机会。 崔泓莘与他的几个业内好友虽对顾氏工厂略有改观,对本厂比试的最终结果,仍持悲观态度。 第23章 胜负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远处驶来,见有大人物要来,正聊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都不由围了上去。 那是一辆巴依尔汽车,是今年上半年一家刚刚成立的汽车公司所生产的产品,拥有直列六缸发动机。与其他的汽车品牌相比,巴依尔这个品牌显然还很年轻,也没有什么名气。不过,它在后世的名称广为人知——宝马。 车停了,一位面容英俊的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下来后并没有立刻朝群众走过来,而是走到后座,恭谨地为一位老人打开了门,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老人身着墨色衣服,头戴一顶帽子,银色的发丝从颊边垂下。他年纪已然不轻,但看上去仍然精神矍铄,一双利目扫过来,颇具威严。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这莫不是秦老?” 由于秦老与柏总理的脸时常见报,故而b市的市民大都对他不陌生,虽然他们可能一生都未必能见他一回。 “看样子,好像还真是。”能够坐得起这种车的,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况且,这一老一少一到,负责维护治安的警卫队队长便靠上前去,对着那老人行了个军礼,说话时一脸恭敬。 那老人对警卫队队长说了什么,警卫队队长便一挥手,那些警察们在门口清楚一条道来,恭恭敬敬地请老人进去。 众人心下了然。在b市,除了秦老之外,有哪个老人能享受到这般待遇?由此可见,眼前之人必是秦老无疑了。 人群中,只等着比试结果一出来就让其见报的记者原本正懒洋洋地候在一边,秦老一来,他们眼中一亮,立刻朝着秦老围了上去。 “请问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您对顾氏工厂和洋工厂的比试有什么看法?您认为顾氏工厂的实力会比洋工厂更强吗?” 警卫队队长想要赶人,很多时候,领导人不想接受采访,就需要他们出面了。然而今天,秦老似乎很有兴致,他挥手制止了警卫队队长的动作,转身看向了发问的那名记者:“你的问题问得很好,我是为了见证一场奇迹的诞生而来到这里的。我既然向顾氏工厂而不是洋工厂下订单,就代表我认可顾氏工厂的实力。关于这场比试,我相信,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实力够硬的那一方。” 他只回答了这三个问题,就被请到工厂中的休息区坐着了。记者没能让秦老回答更多的问题,但是,秦老的这些话,已经足够他们撰写一篇新闻报导了,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关于顾氏工厂的问题,但话语中已经透露出了足够多的信息。记者们当下就靠着墙刷刷刷地写了起来,那打了鸡血一般的模样,看得周围的人很是汗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等候了大半天,虽兴致不减,却也渐渐有些累了。 崔泓莘低下头,看着自己腕上的手表,如果冶炼顺利的话,现在也该差不多完成了。 为了节省时间,两个工厂冶炼的样品只是小件,而不是费事的大件。 洋工厂的人率先带着样品走了出来,听着负责测试的人将屈服强度、抗压性能、冷弯性能、耐久性、冲击性、可焊性等指标一一报出,那人脸上是说不出的得意,神情中满是胜券在握的潇洒。 紧接着,洋工厂厂主、技术人员等也出来了,他们虽然有些疲惫,但神色看起来相当放松,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这次的结果。 在这次比试中,为了狠狠地打肿顾氏工厂的脸,洋工厂也是下了血本了,他们特意聘来十分优秀的一位在华工程师,来主持这次比试。在这次的冶炼中,他们硬是将冶炼水平拔高了一个台阶,各项数据都超过国际平均水平。天知道,以华国这些设备,他们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工程师正在与厂主交谈,似乎在向他保证着什么,厂主听得连连点头,笑容满面。 自家工厂的这些数据,该是顾氏工厂望尘莫及的。他就不信,在己方如此强大的实力之下,顾氏工厂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如果说顾氏工厂能够模仿着外国人冶炼出劣质钢材,他们相信。至于其技术强硬到能够超越他们……这简直是个笑话! 过了一会儿,顾氏工厂的钢铁也被送了出来。 秦老盯着那些钢铁细细地打量了一阵,舒了口气,唇角带出一抹笑意。 他知道,顾舒晗定不会让他失望。 他虽不懂什么冶炼的原理,但是,他毕竟也与这些兵器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了,什么材质好,什么材质不好,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但从外形、色泽上,他便能看出,至少顾氏工厂的钢材不输于洋工厂的。 待负责测试顾氏工厂的钢材性能的人看着仪器上测出的数据,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这是……” 洋工厂聘来的工程师早已等得不耐烦,推开那人便自己凑上来看。只见他怔愣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怪叫:“dasistfalse!glich!”(一定是出了差错,这不可能!) 测试者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先生。q235,产自顾氏钢厂,抗拉强度达到510兆帕!冲击性能……” 随着一连串数字从他口中爆出,洋工厂的人越听越心惊。 他们并非不清楚这些数字的含义,而是太清楚了,所以一个个才会如此呆滞。 别的项目暂且不说,仅仅就只是抗拉强度这一项,顾氏工厂生产的钢铁就达到了他们的1.8倍,更不用说,后面的那一串数据,一个比一个惊人。天呐,这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简直难以想象,居然会有品质这样优秀的钢铁。 “这不可能是你们制造的!你们一定是偷偷在比试之前请来了一位大师!” 史鑫华梗着脖子看向顾舒晗一行人,他身边的顾经也是同样的表情:“小姐,为了取得胜利,你们竟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吗,实在是太没有分寸了!” 他们拼命往顾舒晗的身后看,仿佛在努力辩认出那位隐藏的大师,却始终无果。 对于顾经那称得上冒犯的话,顾舒晗并不理会。 总有那么一些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屡屡犯蠢。 顾经正是因为这个才被赶出顾氏工厂,然而很明显,现在,他还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训。 “厂址是你们选择的,先生。”顾舒晗对洋工厂厂主说道:“我们来的时候,没有多带一个人,没有多带一份材料。为了公平,我们的人员和材料都进行过严格的检验。我们使用着和你们一样的设备,这样的情况下得出的比试结果,还是不能够让你们信服吗?”她顿了顿,眸色一沉:“还是说,你们是一群懦夫,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失败?” 工厂主被她的话激怒了,骂出了一连串脏话。 他怎么会输给蠢笨的华人?他绝不接受这个结果,一定是狡猾的华人动了手脚!现在这个华人竟还敢理直气壮地责问他,简直可笑! 张文与叶霖见工厂主越说越不像话,且又动手的倾向,赶忙上前,一左一右挡在顾舒晗面前。 记者旁边不断地拍着照,将他的丑态尽数记录了下来。 秦老脸色一沉,对工厂主道:“这里是b市,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放肆的地方。”他招了招手,警卫队立刻包围了工厂主,不顾他的挣扎,硬是将他抓了起来,准备送他去吃几天牢饭。 他所要受到的惩罚还不止如此,因他放出流言污蔑顾氏工厂,最终又被证明实力不如顾氏,一个恶性竞争、打压本土产业的罪名是跑不了了。再加上他侮辱华国人,又险些对顾舒晗动粗,秦老绝不会容许他再在b市呆下去。 如今民族工厂崛起,秦老正准备杀鸡儆猴,打压打压在华外国工厂的气焰,这家洋工厂就自己跳了出来,也是撞在了枪口上,自然要从重处罚。 周围的群众没有想到,这场比试最后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简直如童话故事般。 人群中的崔泓莘等理工学子更是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顾氏工厂所冶炼的那块钢铁。 和洋厂主一样,他们最初的反应,也是不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片刻的沉寂过后,周围发出一阵惊天的庆贺声。 在这一刻,顾氏工厂俨然成为了新时代的英雄,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央。 群众的情绪都很亢奋,顾氏工厂中的诸人根本就没有办法脱身。后来,还是秦老出面,他们才在警卫队的护送下离开此地。 崔泓莘望着顾舒晗等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顾氏工厂吗? 第24章 事后 比试结束之后,洋工厂一连几天都处于一种低迷的氛围中。 底下的工人们很难接受自己工作的厂子输给一家华国工厂的事实,同时,也为了厂子的前途以及自己的未来而担忧迷茫。 被聘来的工程师已经离开了,他没有拿工钱,自然也就不需要履行什么义务。由于才来没多久,他对这家工厂,谈不上什么感情。他不看好这家工厂,所以不准备继续呆下去。反正凭着他的技术,不愁找不到工作。 还有几个有门路的、对厂主不是那么忠心的也走了,只留下厂长的心腹以及拿着微薄工资的工人们。 厂长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在他被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拘禁了几天,狠狠地受了一番教训之后,就精神萎靡,也没精力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洋工厂与顾氏工厂的比试内容广为人知,再加上洋工厂先前的言论得罪了太多人,近几天,所有人都在叫嚣着让这家洋工厂滚出华国的地盘。工厂主装聋作哑了几日,后来见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连厂子里的机械设备都被附近的百姓砸了,这才不甘不愿地带着手下的几个得力助手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洋工厂倒闭了,顾氏工厂如今却势头正好。 比试结束的第二日,顾氏工厂就收到了大笔的订单,有订购钢材的,有订购武器成品的,就连水泥厂,也因为挂了顾氏的名,而收到了额外的关注。 先前那些因为流言而取消了订单的人后悔不迭,赶忙派人重新来与顾氏工厂负责营销的人进行接洽,想重新启动合作。 这些在顾氏工厂下过订单的人对洋工厂没有多少好感。多年来,洋工厂一直以高价将材料和武器卖给他们,后来,各国严禁对南方政府出口武器,在华工厂也变了嘴脸。不仅不再卖武器给他们,连钢材价格也翻了倍。 不是所有的国家都对南方政府下达武器禁令,部分洋工厂仍然在与南方政府做军火生意。不过,他们只肯向南方政府卖些落后淘汰的武器,且要价是正常价格的三到五倍。即使拿着这些武器,南方政府也不可能对那些军-火-商的母国造成任何威胁。 这些b市人多是被宰的对象,洋工厂一边赚着他们的钱,一边鄙视着他们。这些,他们不是不知道,却无能为力。 先时他们见顾氏工厂要价只有洋工厂的一半,且连秦老都在工厂那儿下了订单,便也起了心思,跟风在顾氏工厂下了订单。后来,签订合同的时候,他们见顾氏工厂拿出的样品性能十分优越,丝毫不逊于洋工厂的产品,说实话,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的。 若顾氏工厂当真有这个能耐,且要价一直这么公道的话,他们日后能够节约一大笔成本不说,还能不必再看洋工厂的脸色。 后来,留言乍起,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质疑顾氏工厂产品的质量。因为对顾氏工厂还没有足够的信任,所以他们的信任也轻而易举地被动摇了。 况且,民族工厂所生产的产品不如洋工厂,这个观念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他们觉得,顾氏工厂的产品不可能比洋工厂生产出来的更好,如果更好,只能说明,那些产品不是出自顾氏工厂。所以,他们相信了洋工厂编造的留言,认为顾氏工厂用从美国买来的产品欺骗了秦老。 然而,昨日的比试,顾氏工厂当着众人的面,粉碎了他们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概念。他们不仅明白了顾氏工厂在政府、在秦老心中的分量,也看清楚了顾氏工厂真正的实力。他们更加清楚,作为工业圈中的人,与顾氏工厂打好关系,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重中之重。 在顾氏工厂还没有确定其固定合作伙伴的时候,谁能抢先与顾氏工厂建交,谁就能取得先机! 骤然崛起的顾氏工厂就像一阵飓风一般,在b市工业圈引起了一阵巨浪。 作为顾氏工厂的东家,以及此次比试总揽全局的人,顾舒晗见了报。柏总理、秦老等人发了话,赞扬顾舒晗是“优秀的民族实业家”,报纸上也对顾舒晗评价甚高,称其为“华国工业的希望”。 还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与顾舒晗相同的版面,那便是在顾氏工厂与洋工厂之争中为洋工厂出力颇多的顾政鸿。不同于顾舒晗如今的众*赞,顾政鸿如今可谓声名狼藉。 他不顾实情,让名下的报社发表言论攻讦自己的女儿,为洋工厂造势,让众人鄙夷。 b市影响力最大的报纸称他“不仅没有敬业之心,也毫无慈父之心,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华人”,将他钉在了惟利是图、崇洋媚外的耻辱柱上。一时之间,顾政鸿就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一些激-进的爱国分子甚至堵到了顾府门口。 没办法,谁让顾先生也是个社交名人呢,想要找到顾府,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听说许俪平这两天连门也不敢出,就怕被砸臭鸡蛋。至于顾政鸿,最近已是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忌这些“小事”了。因为他的个人名声最近太臭,很多已经与他签订了协议的合作伙伴纷纷要求解除合约。供货商不愿意再向顾政鸿供货,人们也不愿意再到“洋人的狗腿子”的店里买东西,反正又不是只有他家才有这些东西卖,去别家也是一样的。 看着自家店铺的生意每况愈下,顾政鸿简直愁白了头发。眼看着店铺就快要开不下去了,顾政鸿咬了咬牙,最终决定降价。他这一举措,倒是挽回了一些客户,毕竟百姓虽然爱国,也是要过日子的,能省一些,自然最好不过。不过,顾政鸿因此而得罪了行业内的大多数人,那些原本还隔岸观火的同行们毫不客气地开始对顾政鸿落井下石,最终,顾政鸿失去了他的大半资产。 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顾政鸿一夜白头。 顾舒晗曾经考虑过,是否要在这个时候发表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但是她仔细思考了一阵,最终还是作罢。 顾政鸿已经这么惨了,这个时候,她若是发表这么一个声明,难免会让一些人对顾政鸿产生同情。当今社会,即便群众明白顾政鸿是过错方,但倘若她这个女儿要主动与顾政鸿断绝关系,也一定会受到诘难。 顾舒晗不是怕这些流言蜚语,而是她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人,而污了自己的名声。 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顾政鸿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跌落谷底,日后他若是还想算计她,不用再特意进行舆论引导,民众就会自动把他定为过错方。 她与他是否有名义上的父女关系,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略略思考了一阵,顾舒晗就将顾政鸿的事扔到了一边,目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着桌上的应聘资料,顾舒晗扬起了眉:“这些,都是留洋回来的理工生?他们想要加入我顾氏?” “是的。”负责管理人员调动的人对顾舒晗说道:“这些可都是真正的人才,不仅留学期间成绩优秀,回国后也做出了不少贡献。他们不是毫无经验的愣头青,只要他们到了厂子里,很多工作马上就可以上手。而且,他们或许能为我们带来一些宝贵的经验。”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人的应聘信息,恐怕他都不敢相信,这些人居然会想来顾氏! 不过,思及最近自家工厂的盛况,他又渐渐淡定了。 自家工厂发展得这么好,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订单,可谓前途无量,能够吸引一些人才自愿送上门效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况且,这些人就算再怎么优秀,难道能够优秀得过顾小姐? 这样一想,原本面对这些天之骄子时的忐忑心理,立时就去了七八成。 自比试事件过后,厂里的人对顾舒晗都崇拜有加,深信不疑,对于工厂,也越发有信心。这种心态,不知不觉间影响了工厂里的人。 从前,面对那为数不多的客户都感到忐忑,生怕自家厂子里生产出来的产品被他们嫌弃,如今,只有他们挑剔别人,没有别人挑剔他们的份儿了。 在工厂扬名及扩建的过程中,顾氏工厂里许许多多的元老级员工,也完成了心态上的蜕变。 “那就把他们招进来吧,只要是有真本事的,我顾氏工厂都不会亏待他们。” 无论什么时候,人才总不会嫌多。况且顾舒晗名下的三家工厂如今都处于扩建阶段,正是需要招收大量人员的时候,顾舒晗自然不会拒绝他们。 等那人离开后,顾舒晗瞥了一眼桌上的那一叠简历,最上方的那一份,赫然映着崔泓莘的名字。 第25章 加入 在崔泓莘和他的朋友蒋智斌、许晋文加入顾氏钢铁厂时,顾氏钢铁厂正为完成订单而忙忙碌碌。每一个人都在卖力干活,厂内呈现出一种勃勃生气。 厂子效益好,厂内的工人们每月拿的工资比别的工厂多上不少,在其他工厂工作的兄弟,不知有多羡慕他们能在顾氏工厂工作。更别提,刚刚顾氏工厂刚刚才在b市扬了名,当了回“英雄”,如今厂内不少员工与有荣焉,看上去底气十足。 崔泓莘等人进了顾氏钢铁厂后,先是为厂内工人们的干劲,而后,又被周围的设备吸引了注意力。 此时,厂子刚进行过扩建,厂内的设备已焕然一新。 崔泓莘等人发现,顾氏钢铁厂所用的冶炼工具,有些他们甚至没有见过,即便是让他们觉得眼熟的工具,在性能上与他们所熟知的那些也不大相同。无论从功能、质量还是造价上看,顾氏工厂所使用的工具都比他们在实验室中见过的那些高上一筹。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们所见过的那些,可是国外最先进的器械啊。难道说,顾氏工厂锻造器械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国际水准吗? 崔泓莘等人心中直觉就想否定这个答案,然而,一想到顾氏工厂在击败洋工厂时生产的钢材所测出的数据,崔泓莘等人又有些不确定了。只要牵扯上顾氏工厂,似乎什么不可能的事都能变为可能。 厂里的工人们早已对一切习以为常,待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的工作,自成一种氛围,唯有崔泓莘三人格格不入,似乎被排斥在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若他们是厂里普通的实习生,上头会派个师父来带带他们,让他们尽快上手。可他们都是有实践能力的高才生,厂子里准备委以重任的,并不准备让他们干流水线上的活计,因此,让他们熟悉厂里工作流程的任务就交给了副厂长张文。 张文似乎注意到了他们无措的模样,笑了笑道:“我先带你们在厂子里四处看看吧。” “这是存放焦炭和铁矿石的地方,因为原材料的品质相当重要,因此,我们每天都安排人进行养护,并向负责高炉熔融的人输送原材料……” “这里是我们的高炉。” “厂子里的高炉,与外界通用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别说是在华国工厂了,就是当初在德国,我也没见过。我可以走近了仔细看看吗?我保证不会打扰工人们的正常工作。”许晋文推了推眼镜,双目放光地看着眼前的高炉。他本就是个机械迷,如今见到眼前的高炉,连一步也走不动了,恨不得两只眼睛全黏在那上面。此时,在面对张文时,也不由放低了姿态。 “当然可以。”张文微微一笑,朝许晋文做了个请的姿势。 蒋智斌和崔泓莘也不由向前靠拢几步,啧啧称奇地打量着这高炉的构造。只是,他们的专长到底在别处,不似许晋文一般专精于机械设备,因此,颇有些看新奇的意味,并不似许晋文一般沉迷其中。 “罢了,我只知道这高炉与以往我们所见过的那些不同,究竟是怎么个不同法,我却是看不出来了。”蒋智斌笑着与崔泓莘道:“在这方面,我俩还得听晋文的说法。” 许晋文观察高炉的时间可不短,蒋智斌和崔泓莘知道他这性格,也不以为奇。倒是一旁的张文,居然也能面带微笑地等在一边,丝毫没有不耐之色,让他们觉得颇为难得。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疑惑,张文说道:“我们东家顾小姐说过,我们厂子应该尊重技术,也尊重搞技术的人,任何为技术所花的时间,都不算浪费。”张文指了指在一旁低着头工作的工人:“你们别看他们如今只顾埋头苦干,待干完活的休息时间,他们也会自个儿钻研钻研怎样提高设备的使用性能,如今大家都已习惯这种工作形态了。” 张文说得没错,钻研和思考,在顾氏工厂已成为一种工厂文化。起初这些工人们或许是奔着那高额的创新奖金去的,但是钻研着钻研着,自己也就从中品出趣味来。当真正研究出一样成果时,哪怕那成果再怎么微不足道,心中的满足感也是无可取代的。 如今,工厂里要是有谁只知道一味埋头苦干,不动脑子,倒要被其他人所笑话了。 崔泓莘与蒋智斌听得颇为动容:“本厂如此尊重技术,难怪能够在比试中胜过洋工厂。” 不知不觉中,他们与顾氏工厂之间,似乎又拉近了几分距离。 “能够想到这种法子激励工人,继而让厂内形成钻研的氛围,想必顾小姐也是一位奇人。” 张文挺有人夸顾舒晗,很是与有荣焉,笑容中又多了几分热度:“那是自然,我们顾小姐,那可是没话说的。”他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只有这个!” 过了好一会儿,许晋文终于看够了,兴冲冲地跑回来,他满脸通红,上来就拉住张文的袖子:“那高炉……你们是怎么弄来的?它的设计者,简直就是个天才!” 许晋文的行为举止已经算是颇为失礼了,不过,张文知道,这些研究者多有些痴病,因此,也不与他计较:“这是我们顾小姐设计的,全世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实在是太棒了,老实说,它的利用率比我先前看到的高炉,高太多了。”许晋文说道:“顾小姐在使用相同设备的情况下就能打败洋工厂,达到那样的数据。若是当日使用的是厂中的设备,只怕与洋工厂的差距会更大吧!” 原先他还对自己是否该进入顾氏工厂抱有疑惑,如今,他只觉得,幸好他来了。 他在国外留学归来,便自觉掌握了先进的技术,走在了国内的前沿,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是今日一行,让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不足。 走进顾氏工厂之前,他以为,他会使工厂技术方面的引领者,可如今,他知道,他只能是一个学习者,他还需要从顾氏工厂汲取养分。 能够在这样一家工厂工作,对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他不仅能够享受做出成品的成就感,自身也能够得到一定的提高。 崔泓莘与蒋智斌哈哈笑道:“连你也这样说,可见是没差了。” 第一天到顾氏工厂报道,他们对厂内的各方面情况都很满意。他们心中对顾氏工厂的评估本已不低,没想到,顾氏工厂最终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有才能的人本来最是容易心高气傲,将厂子整个参观下来,崔泓莘、蒋智斌、许晋文心中的那些傲气却硬生生被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顾舒晗的敬佩,以及对工厂未来发展前途的信心。 如果说厂子里其他的员工是因为顾舒晗带来的一次又一次奇迹般的胜仗而对她心生敬仰,带了那么点儿狂热意味,那么崔、蒋、许三人对顾舒晗的敬佩就完全是技术层面的,理智的思考。虽然过程不同,不过效果却是极为相似的。 “那么,接下来,就请三位和我们一起多多努力了。”张文与崔泓莘、蒋智斌、许晋文依次握手:“我代表厂内所有的员工,欢迎三位的加入。” 如今,一切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张文相信,顾氏工厂,会越办越好。 第26章 武器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最终崔泓莘留在了钢铁厂,蒋智斌进入新创建的武器制造厂,而许晋文也暂时留在钢铁厂中,成为了机械设备制造队的队长。 顾氏工厂目前仍然有一厂身兼数职的情况。钢铁厂既负责制造设备,又负责冶炼钢铁。水泥厂也一样,既负责生产水泥,又负责施工。虽说以工厂如今的规模还出不了什么乱子,若是规模进一步扩大,这样的模式弊端就会愈发明显了。 因此,顾舒晗已经为两个工厂做好了规划,准备在之后进行第二轮扩建的时候,把水泥厂的施工队和钢铁厂的设备制造队分出去,许晋文就是她所看好的设备制造厂负责人。蒋智斌精于武器研发,又耐得住性子,将他调入武器制造厂,就是个现成的管事。至于崔泓莘,其所精之处就在于研究各种型号的钢材。顾舒晗把他放在了钢铁厂生产分队队长的位置上,暂时没有进一步让他升迁的打算。 如今在钢铁厂中,郑厂长管着冶炼钢铁,副厂长张文管着人员调动和机械设备制造。许晋文作为设备制造队总队长,直接向张文负责。崔泓莘是生产分队队长,上头还有个总队长,在上头才是郑厂长。 让崔泓莘当分队长,也是要让他先在基层历练历练的意思。目前看来,三人中崔泓莘职位最低,可这并不是说明顾舒晗不重视他,相反,顾舒晗对他的重视程度犹在另两人之上。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钢铁厂的规模如今在几家厂子中是最大的,且钢铁厂也是顾舒晗未来各项事业的基础,自然要格外慎重些。 崔泓莘在国内早已声名在外,也做出了几样研究成果,他的专业素养,顾舒晗是不担心的。顾舒晗决定先观察他一段时间,若他品性可靠,管理能力与他的专业素养一样强,就把他培养成郑厂长的接班人。毕竟,郑厂长年事已高,且身体状况也不大好,作为东家,顾舒晗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崔泓莘本不是个特别冷静自持的人,还有些青年知识分子特有的冲动,脾气一上头容易动肝火。但也许是来到顾氏工厂的第一天,所见所闻打动了他,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像友人一样初来乍到便担任要职,他也没有心怀愤懑,而是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事,利用闲暇时间与工厂里的资深工匠和工人讨论技术。 顾氏工厂的氛围着实影响了他,感染了他,也改变了他。与此同时,厂里的工人们以及技术人员也受到了他的影响,眼界变得开阔了不少,补足了缺乏的那些系统知识,思维方式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单一。郑厂长见崔泓莘干活认真勤恳,从不拿大,与厂里的员工们互相取长补短,对他也颇为满意。 顾舒晗偶尔来顾氏钢铁厂视察时,见崔泓莘在如今的位置上如鱼得水,与周围的人相处得不错,连那急脾气也被磨下去不少,不由暗自点头。 如今,顾氏钢铁厂所接到的订单,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小打小闹了,订单上所涉及到的现金数额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大洋,顾氏钢铁厂已有了一定的规格。因为顾氏钢铁厂一直以来坚持走精品路线,又因为其以过硬的质量击败洋工厂的那一幕给人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工厂已建立了初步的口碑。 钢铁厂的发展一直按部就班,顾舒晗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很快,她就将目光投向了武器制造厂。 在完成了秦老的钢刀订单后,顾氏武器厂紧接着又接了几个大订单,如今,在b市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顾氏武器厂与政-府签订了合同,所生产出的最优质的一批武器将以较为优惠的价格卖给政-府,次一等的由政-府派来的人出面卖给其他势力,所得的净利润政-府得两成,顾氏工厂得八成。 对于要让利给政-府之事,顾舒晗倒并没有什么不满。武器交易要面对的不是二道贩子就是国内外各大军方势-力,卖给前者必然会遭压价,且终究成不了规模,若要卖给后者,顾氏工厂并没有那等人脉,危险性也大大增加。 纵观如今市场,能够游走在各国边缘贩卖武器而不被蚕食倾吞的军火商无一不是背景雄厚者,与这些大鳄相比,顾氏武器厂犹如一个稚嫩的婴孩,不堪一击。有南方政-府做后盾,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保障,同时,南方政-府的资源和人脉亦能为顾氏工厂所用,与这些能够得到的好处相比,所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 更难得的是,南方政-府所要求的份额并不过分,尚在顾舒晗的预期范围之内。可以说,这完全是一桩互利互惠的交易,顾舒晗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只是,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 “政-府方面派来与我接洽的人,居然是你。”顾舒晗看着一身正装走到自己面前的柏煜,说道。 严格来说,柏煜并不算是政-府中人,毕竟当初他选择的是经商而不是从政。不过,他的身份背景为他打下了浓厚的南方政-府烙-印,他经商以来,与政府关系又一直十分密切,大部分官员都很信任他。因此,政府会派他来与她合作,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以为,比起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合作,你会更喜欢和我这个老熟人合作。” “也对,至少我希望与我合作的人是个明理的人。”显然,柏煜在这个范畴之内。 “我倒是对能够再一次和顾小姐合作感到很高兴。”柏煜细细地打量着顾舒晗:“一直顾小姐顾小姐的叫,似乎太见外了,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你随意。” “那么,顾……舒晗,你以后,也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 “我想,这是我的自由。”顾舒晗淡淡地拒绝:“好了,工作时间,就不说别的了。柏少这次来,是来向我取武器样品的吧?” 见顾舒晗三言两语又将话题岔到了工作上,柏煜也没了辙。如今,他与顾舒晗有许多合作项目,可以说,相处的机会绝对不少。可顾舒晗在工作的时间,绝对不会跟柏煜谈及私事,所以,尽管柏煜对顾舒晗心生好感,尽管他也算是近水楼台,却连月影都捞不到一个。 柏煜知道,再说下去,恐怕会引来顾舒晗的厌烦,因此没再坚持,顺着顾舒晗的话题说道:“没错,听说顾氏武器厂的大炮已经研制好了,我来将样品带回去。你知道的,欧洲战场正急需武器,这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是个好机会。” 顾舒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次本场研制的是自行式榴弹炮,本厂制造的最佳水平的榴弹炮,填充弹药为梯恩梯与其他材料的混合炸药,射程25公里;次一等的榴弹炮,射程从14公里到17公里不等。” 顾氏钢铁厂制造这些武器的时候,也不是胡乱制造的。给南方政府的,自然要竭尽全力,用最好的材料来制造,用最好的弹药来填装。准备销往别处的,则是参照目前普遍的武器制造水平来制造的。 那些武器只要在-性-能上与当今世界最好的武器持平或低一些,就足够了。既能够卖出高价,从中得到丰厚的利润,又不会对他们自身造成威胁。 “果真?”柏煜的双眼亮了亮:“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请随我来,摆放大炮成品的地方不在这儿。” 一刻钟后,柏煜轻轻抚摩着炮身,眼中满是赞叹。 顾舒晗自旁边又取了一把钢刀递给他:“这是应你们的要求生产的钢刀,洛氏硬度在六十到六十四之间,杂质含量多一些,比上次给秦老的次一等。你今天可以把样品带回去,如果与第三方谈妥了,随时可以来顾氏工厂取货。” 柏煜对于顾氏工厂生产的这些武器的质量并不怀疑。经过几次事件,他对于顾舒晗的能力早已是深信不疑。 “那么,这些样品,我一会儿就让人来带走。” 顾舒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柏煜正想跟她再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了。从柏煜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掩藏着的疲惫。 短短的时间内便制造出性能这样优越的大炮,在这期间,她又主持着原油开采和油份提炼之事,同时,钢铁厂和水泥厂的发展脚步也没停下。每一样都需要她过问,每一样都需要她操心,想必她不是不累的,只是将这份疲惫藏了起来。 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奇迹光环之下,很多人忘记了,她只是个二十岁的女子。 柏煜顿了顿,道:“工作虽重要,平时也要注意休息。” 他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关怀之意,顾舒晗愣了愣,才道:“好。” 第27章 买卖 别克d型车缓慢地从街道上驶过,掠过周围的街道和低矮的房屋,坐在后座的柏煜正手支着脑袋,打量着窗外的情景。 歌舞厅中依旧歌舞升平,或妖娆或清纯的歌女们迎来送往,交织出一场场繁华迷梦;黄包车在大街上来来往往,车夫们正卖力地工作着,脊背几乎要被沉重的生活压塌;身上打满了补丁的乞丐正佝偻着背沿街乞讨,每天过着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角落中,抽着鸦片的人形销骨立,卧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工人们从工厂中走出,脸上满是倦容;下了课的学生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一脸激昂地讨论着什么;高档酒店中,西装革履的人满面笑容地从里面走出…… 终有一日,这一切会改变的,他心中默默地道。 汽车最终在一家公馆前停了下来,司机为柏煜打开了门,两名保镖合抬着一个大盒子,跟在柏煜身后。 金发的英使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热情地与柏煜握了握手:“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正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在此前,英使对柏家的态度可一直不怎么热络,因为柏家不识好歹地拒绝了大-英-帝-国抛来的橄榄枝,英国曾一度将南方政-府与柏家列为拒绝往来户。也就是最近,听到德-国-政-府和其盟国在拉拢柏家,他的态度这才好上一些。中立就中立吧,总比让南方政-府倒向同-盟国那边好些。虽说华国的几股势-力他们都没怎么放在眼里,但眼下正是与同-盟国决战的关键时刻,无论是他也好,他背后的大-英-帝-国也好,都不希望在这过程中出现什么变数。等他们腾出手来,再收拾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也不迟。 柏煜的脸上也挂上了客套而虚假的笑容:“见到你,也同样让我感到高兴。” 在这个时候,他们有志一同的忘记了彼此的矛盾,倒真的像是两个久未谋面的朋友一般,寒暄了起来。 英使将柏煜请进了公馆,为他倒了一杯咖啡:“这是最纯正的英格兰的味道,我们通常用它来款待尊贵的客人。” “谢谢。”柏煜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夸赞道:“味道醇香浓厚,果然不负盛名。” 英使露出了得意而自豪的笑容:“我们大-英-帝-国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见寒暄的差不多了,英使开始步入正题:“我的朋友,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一边说,他的视线一边扫向柏煜的身后,在两名保镖身上徘徊。 那两名保镖抬着的大盒子实在是太显眼了,他自然不会看不到。直觉告诉他,大盒子里的东西,就是柏煜此行的目的所在。 “我听说,贵国最近武器又吃紧了,我是特意来为贵国排忧解难的。”他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与英使交流着,身后的两位保镖听不懂,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噢?”英使皱起了眉:“这么说,那个盒子里装的是武器?难道美国佬终于肯对你们松口,把武器卖给你们了?” 被柏家的拒绝态度激怒的并不仅仅只有英国,美国也在其中。 “盒子里装的是武器没错,不过,不是美国人生产的武器,而是我们自行研发的武器。” 柏煜拍了拍手,那两个保镖立刻将大盒子放了下来。英使走上前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摆放着一架大炮。 英使眸光一凝:“这是……” “自行式榴弹炮,射程16公里,这是我们目前研制出的性能最好的大炮,并且,我们还为它准备了特制的装填弹药。怎么样?” 英使的眼神起伏不定,眸光中是一片惊骇,如果柏煜说的是真的,就意味着,华国趁着他们忙于战事,无力顾辖亚洲的时候,实力有了质的飞跃。他并不怀疑柏煜话语的真实性,他驻扎在b市多年,与柏家父子打过不少交道,自忖对他们也算有一定的了解。他明白,他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他只是感觉这个事实,实在是让他难以置信。 从欧战开打,到现在也不过三年的时间,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华国的水平竟然就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那么,如果再给华国几年时间,他们的水平是否就能够追上己方了?英使越想,就越感到惊骇。 柏煜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英国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们华国,而是德意志。无论怎样,我相信,华国与英国的关系,都不会比英国与德国此时的关系更加糟糕了。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把目光放在你的祖国真正的敌人身上,倒要来提防我们呢?这根本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英使想了想,自从柏总理取缔南方政府辖区内的租界后,大-英在这里就丧失了实际的权力,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失去的了。他们与南方政府,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倒是用不着太过着急。 如今南方政府要崛起的势头已经十分明显,除非立刻派兵攻打,否则谁都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问题是,有能力阻止它的几个国家如今都已经在欧战中弥足深陷,无力分-身。一直隔岸观火的美国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介入战事,但是,随着德国无限制潜艇击沉美国船只,美国民众愤怒的呐喊声一日比一日更响,美国参战的态度也越来越明朗。美国的注意力此刻自然也是完全放在欧战上的,根本就不会将多余的目光分给四分五裂的华国。 既然如此,与柏氏政府继续交恶,倒不如与它修好。毕竟,柏氏政府如果真的变强了,把他们拉拢过来,多少也算个助力。而且,英使打心里认为,即便柏氏政府能够崛起,其底蕴也不可与大英帝国相提并论。 不过是拆了进口的武器才制作出如今的这些武器罢了,研发水平到底还是不如己方的。只要在这次战争结束后,大英再研发一些更为强力的武器,华国根本不足为惧。 不得不说,根深蒂固的思维终究还是影响了英使的判断,他日后也会为没有早早看清柏氏政府的真正面目而后悔莫及,不过此刻,柏煜与英使之间气氛颇为融洽。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好与交恶,只有永恒的利益关系。 此刻,柏煜与英使便因为利益一致而走到了一起。 英使眉眼间一松:“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关于我们的情报?” “我知道,英国现在急需一大笔武器,你们打算从美国人那里购进这批武器,却因为美国人的贪得无厌而大伤脑筋。”柏煜说道:“我完全理解你们英国人的烦恼,试问有谁愿意一直被人漫天要价?” 英使眸光动了动,见柏煜一手抚上了炮身:“我们的武器性能不比美国的差,而我们的要价只有他们的八成。与我们做交易,会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英使想了想,最终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的朋友。不过,你似乎忘记了,我在华国,只是为了维持华国与大英的邦交,购进武器的事,不归我管。” “我知道你的身份不低,爵士,你拥有直接跟英王对话的权力。乔治五世陛下想必此刻正为了武器的事而烦恼,如果你能够挺身而出,为他分忧解难,想必他会更加看重你。当然,这件事对于你来说不是必须的,具体就看你怎么想了。”柏煜摊了摊手,看似把选择权重新交回了英使手中。 “好吧,我被你说服了。如果你们的武器真的有像你说的那些性能,陛下买下它们,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不过,你们的要价是不是太高了些?你们难道要学那些贪婪的美国佬吗?七成怎么样?” “你知道,我们的武器性能并不比美国的低,把价格定在美国的八成,我们已经很吃亏了。我是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才肯把价格压得这么低的。如果连这你们都嫌高的话,最低七成五,是我们能够接受的底线了。如果再低,我们可就要亏本了。” 英使心中暗骂柏煜狡猾。谁不知道,自战争爆发之后,武器的价格就翻了倍?英国人并非不知道这些武器的成本,可是,因为急需武器,所以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了这种高价,让美国人大发横财。 如今,柏煜却对他说,降低价格会亏本?简直就是笑话! 不过,碍于柏煜不肯再松口,且他的价格也确实比美国人公道得多,便也不再开口还价。武器在战时价格本就与和平年代不同,这些武器的价格较之和平年代虽然翻了倍,但在如今的局势下已经算是很便宜了,英使也不想把柏煜惹火了。如果能够跟柏煜建立长期合作,一直以这种优惠价格购进武器,比一锤子买卖要划算得多。 如果他知道,顾氏工厂生产这些武器所用的实际成本比他想象中要低得多,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心情。 第28章 洽谈 “我的朋友,我已经充分看到了你的诚意。”英使见价格已经压得差不多了,便松了口。实际上,他心中对于这个价格也是满意的。 那可是射程16公里的榴弹炮!不是那些只有十一二公里或者射程更低的大炮!如果这种大炮火力也足够强大的话,无疑能够帮助他们在战场上取得先机! “不过,我得先让我们的人对大炮的性能进行测试,我必须确认它的性能足够优越,并掌握它各方面详细的数据,才能写信给英王陛下,征询他的意见。” “这是应该的。”柏煜说道:“希望能够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 柏煜拍了拍手,其中的一名保镖从装着大炮的盒子中取出一把钢刀,恭恭敬敬地递到柏煜面前,柏煜对着英使一笑:“听说你是爱刀之人,前不久我得了一把好刀,今天,正好送给我的朋友,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长长久久。” 英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柏煜不打算只做一锤子买卖,想要寻求长期合作,这也恰好符合他的心意,因此,他脸上笑意更深:“如果柏先生一直像今天这么有诚意,我相信,这并不难实现。我们英国人,一向喜欢与有诚意的人做朋友。” 他从柏煜手中接过钢刀,拉开刀鞘,只见刀身上透着一股冷锐的锋芒。他本只是随意地一瞥,却立刻被钢刀吸引了。 哪怕是不懂刀剑之人也能够看出,这是一把好刀,何况是英使这个货真价实的刀剑爱好者?他简直要为这把刀而着迷! “!”他的手来回抚摩着刀身,语气中满是赞叹之意:“这把刀,也是你们的工厂生产的?” “对。” 英使不得不重新开始衡量南方政府的实力。 只是一个添头,都能够给他带来这样的惊喜,在大英无法掌控南方的这段时期,柏氏政府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这种冶炼技术,完全不像是华国人能有的。哪怕是那些外出留学的学生,那些接收他们的国家也不会让他们学到核心技术。 在这种技术封锁下,华国人竟然还能够制造出这样的刀具以及大炮,他们的创造力,的确了不起。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华国人制造出的武器越强力,越物美价廉,对于他们来说,就越有利。长时间的战争,对于英国来说,也是一场极大的消耗,如果能够至少减少一些金钱上的消耗,他们自然也求之不得。 英使很快就回过了神,看向柏煜:“这种刀,你们还有吗?” “当然,事实上,这正是我们的工厂推出的新型刀,我们准备在确定其价值后,再进行大规模生产。” “我准备把这把刀献给英王陛下。”英使恋恋不舍地看了钢刀的刀身一眼,握着刀鞘一推,让其归于鞘中,小心地放在桌上。 “我有把握,陛下会对这把刀感到满意的。如果你们有这样的生产能力,就趁着陛下的指示传回之前多生产几把,你们绝不会吃亏。”而他,作为举荐者,同样也会因此而获得功劳。 “没有问题。那么,期待着与你的合作。” 柏煜站起身,在英使的热情相送下,离开了公馆,两个人对于这一次的会面都很满意。 尤其是柏煜,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自欧战开打以来,凭着给各国兜售武器,美国可没少捞钱。如今欧洲各国或许陷于战争的泥泽不曾察觉,作为旁观者,柏煜却很清楚,美国究竟从这场欧战中获得了多少好处。战争开打了三年,美国就以疯狂的速度揽了三年的财富,等到战争结束,世界金字塔顶尖的格局多半会发生变化。 这是美国的机会,对于南方政府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机会。 在这不知何时会结束的黄金期内,他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削弱敌方,壮大自己。攫取金钱,只是其中的一步。 作为协约国的核心国家及主要战力,英国对武器的需求量很大。虽然英使只与柏煜定下了口头约定,但柏煜知道,这笔买卖一旦做成,南方政府和顾氏工厂都将获得大笔的资金。有了充裕的资金,他们就能够干更多的事,比如扩充-军-备,比如发展自身,比如扩大营销规模。 如果能成,这必定会是一笔上百万白银的交易。 柏煜对顾氏工厂的技术很有信心,他并不担心英国方面会拒绝他们的大炮和钢刀,对于他而言,这场洽谈的要点就在于是否能拿下英使。而现在,这一条,他已经做到了。 唯一让柏煜担忧的是,顾氏工厂究竟能否吃得下这么大一笔订单。顾氏工厂就算技术再怎么先进,崛起的时间毕竟太短,厂子的规模还没有达到能够吃下这笔大订单的程度。 如果他们费尽千辛万苦之力拿下了这笔订单,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和机械去完成它,就没有丝毫意义。 柏煜已经在考虑,如果英国方面答应与他们签订合同,要不要出资买下几家大型工厂,供顾舒晗操作了。 顾舒晗听到他说的话后,差点没因为柏·土豪·人傻钱多·煜的想法而笑喷。 “如果你买下b市最大的那几家工厂,但是我们的卖家又增多了,生产量还是不够,你打算怎么办?” 柏煜想了想,疑惑地看向顾舒晗:“唔……再买几家?” “咳。”顾舒晗罕见的破功了,她的嘴角抽搐了抽搐,努力压下自己的表情:“柏少,你还是专心负责洽谈吧,这些事,就交给我来。只要你能够搞定英方,我向你保证,生产线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我自有办法。” 柏煜深深地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 顾舒晗看着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内心居然有这么逗比的一面。 她想了想,还是夸了句:“你这次做得很好。” 话音刚落,她就对上了一双亮亮的狗狗眼,嘴角再次抽搐了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