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醒处是也非也 西风正紧,残雪纷飞,日暮黄昏的山间小路上,从远处颤巍巍地走来一个挑夫,肩头上一根扁担两头各挑着一个沉甸甸地大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擦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子,压低了声音朝着身后喊道:“客官,这天马上就要见黑了,前面又是险要的地方,还是等明日天明了凑几个伴,成群结队方才得保安全啊!” “聒噪!洒家这心,恨不得立时就飞到东京去,如何还能在此枯等上一夜?你莫要担心,有洒家这口朴刀在,便是九死一生之地,也定能保你安危!” 挑夫身后,转出一个身高七尺五六的大汉,头戴一顶范阳毡笠,脚蹬牛膀靴,虎目兽面,赤须乌发,手提一条朴刀,操着一口浓厚的关西话又道:“莫要说区区三两个强人,便是十个八个并肩子上,洒家这眼眉也不会挑一下子!” 挑夫暗暗叫苦,皱着眉头又劝道:“军爷您不知道,这地儿不比别处,八百里水泊梁山,崎岖难行野兽出没不说,前些日子更有一伙强人占山为王,打劫来往客商,气焰嚣张便是官府也奈何不得!” 大汉闻言冷笑不止,大踏步走在前面,朗声道:“我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之下,有谁这么大胆,敢动我杨志的东西!” 毕竟是从小习武,打磨出了一副好身体,杨志这肺活量着实惊人,一声长啸,非但惊得鸟飞兽走,积雪纷纷落下,更是惊醒了一个不知道睡了多久梦中人。 “林教头,林教头快别睡了,肥羊来了!” 山腰处一个山洞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喽啰,满脸喜色地欢呼雀跃。 “嗯?我这是在哪啊?昨晚喝的也不多啊,怎么就断片了呢?” 小喽啰口中的林教头,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长八尺,本是仪表堂堂的脸上,此时却布满了迷茫之色,梦呓道:“你是谁?” 小喽啰吃了一惊,使劲摇着林教头的肩膀,“林教头,你莫非是让梦魇着了?我是曹三啊,你不认识我了?” 林教头使劲摇了摇脑袋,指了指自己,“那我又是谁?” 曹三满脸急色地跺脚道:“你是大名鼎鼎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林教头啊!” “啊?” 刚刚站起身来的林冲,大吃了一惊,脚下一软重新跌倒在地,瞠目结舌地问道:“那,这又是哪里?” 对于林冲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曹三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脸无力地回答道:“这里是八百里水泊梁山,王头领给了你三天时间交上投名状。如今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如果太阳落山之前,你还是一无所获,那用王头领的话说,你就只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我从哪里来?我又能回哪里去?我是谁,谁又是我?” 林冲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嘴里面喃喃自语着看向了远方…… 林冲,是林冲,又不是林冲。 是当过红卫兵,打过越南战争,某大军区集团军副军长的林冲,而不是风雪山神庙怒杀陆虞侯的林冲。 林冲的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昨夜老友重逢觥筹交错的那一幕,但映入眼帘的,却是连绵起伏的八百里群山,以及崎岖山路上慢慢行来的杨志以及挑夫二人。 不管这一切有多么荒谬,多么不可思议,也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但其实此情此景林冲已经别无选择了。 攥紧双拳,低吼一声,林冲顾不上多想,掣刀在手便大踏步冲了下去。 恰似猛虎出笼,又如猎豹飞奔,脚下生风,目露凶光,几个起落间,林冲已经迎上了杨志二人。 仿佛闻到了林冲身上那凛冽的杀气,只见那挑夫“啊呀”一声,魂飞魄散般扔掉担子,转身就跑。 “杀不尽的狗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撩拨爷爷的虎须!” 杨志却是凛然不惧,大吼一声,挺刀便迎了上去。 林冲心里一团乱麻堵着一般,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因此急需要一个发泄口。 而他对面的杨志,也不是什么善茬,出身名门又有一身好武艺傍身,本来有着大好前途,却只因为在江中遭逢飓风,失陷了花石纲,被免职罢官不说,还险些遭受牢狱之灾,心里面也是憋着一股火呢。 这两人,武艺本就不凡,如今又是含怒而发,更添声威,两把朴刀缠斗在一起,就好似二龙戏珠一般,风生雪舞。一拳一脚,都是虎虎生威;一招一式,都让人目眩神驰。 “杜迁,换做是你,能在林冲手底下走几个回合?” 高处的山坡之上,一行数十人簇拥着一个着白衣披白袍的白面书生,正是占山为王的梁山之主,白衣秀士,王伦。 王伦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这才面带愁容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问身后的杜迁道。 摸着天杜迁,顾名思义,身长丈余,站在那里好似铁塔一般,瓮声瓮气地开口答道:“最多五个回合!” 王伦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抽了抽嘴,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以为我是杞人忧天,可那是因为你们读书太少,不知道韩信问路斩樵夫之事。梁山,水泊也。林冲,猛虎也!猛虎卧于水泊,安能有我等容身之处?” 杜迁是王伦的同乡,虽然身强力壮,但从小脑子就不太好用,因此一直都是王伦的跟班,从来都是王伦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可是,他毕竟柴大官人举荐而来,若是拒之门外,拂了柴大官人的面子,以后山寨……”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杜迁这个身高,放在普通人里面,绝对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几百上千个人里面也找不出一个来。可是就在他的身边,却有一个和他在身高块头上都难分伯仲的人,那便是开口的云里金刚,宋万。 宋万的本事和杜迁半斤八两差不多,但头脑却明显要灵活许多,上前一步远远指着林冲的身影压低了声音道:“哥哥难道就不怕那林冲恼羞成怒之下,怒而杀人强占了山寨去?” 王伦猛打一个激灵,倒吸了一口凉气,计上心来,拍着手掌扯着嗓子喊道:“两位好汉稍歇,听小可一言!” 杨志愣了一下,心里暗道不妙,眼前这人已经难缠的很了,若是再杀出几个帮手来,那自己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这一番厮杀下来,虽然愈战愈烈,但林冲心里却已经冷静很多了,见杨志卖个破绽退出圈子,他也就没有再纠缠下去。 两个人怒目而视,王伦却是笑着作揖走过来道:“两位好汉端的好本事,两口朴刀在你们手中,就好似两条蛟龙一般不可捉摸。” 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住了没人理他的尴尬,王伦强挤出一丝笑容问杨志道:“这一位,是我的兄弟,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杨志铿然道:“洒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绰号青面兽。虽因自小家道中落,流落关西,但也应过武举,官至殿前制使官。因押解花石纲失职,不能回京赴任,因此变卖家当,凑齐了这一担财物,想去枢密院打点使用。没想到行至此处,却路遇几位好汉,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放洒家西去?” “青面兽杨志,真好汉子!” 王伦哈哈大笑道:“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之时,便曾不止一次听过杨制使大名,可真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足慰平生,因此冒昧相请杨制使去山寨讨教片刻,不知杨制使意下如何?” 王伦是贼,杨志是官,官匪自古不两立,杨志如何愿意随着王伦上山?但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志也只能强忍着不快点了点头。 大寨聚义厅上,王伦笑容可掬地请杨志坐下了。吩咐下去杀羊置酒,安排宴席之后,这才拱手又道:“杨制使且请少坐,山寨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杨志强笑了笑,摆摆手道:“无妨!看王头领你也是个知礼懂礼之人,如何就忍心坏了祖上的……” 说到此处,杨志猛然顿住,岔开话题道:“听王头领方才提及,这位兄弟便是名震东京的豹子头林冲?” 王伦点点头道:“正是!只因高太尉那厮不安好心,寻衅将我兄弟刺配沧州之后,兀自不肯善罢甘休,火烧了草料场将这泼天大的罪名嫁祸给与他,我兄弟忍无可忍,这才怒杀陆虞侯,来我水泊梁山入伙。” 杨志明显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叹口气道:“想那高太尉,不过跑腿小厮出身,没成想能有今天这般威势,断得让人心内五味杂陈啊!” 王伦挑了挑眉,斜瞥了坐在那里发呆的林冲一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沉声问道:“杨制使,小可这里有一番苦口良言,不知你可愿一听?” 第二章 以退为进巧逼宫 杨志是个粗鲁军汉不假,但在官场跌打摸爬久了,自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王伦虽还未明说,但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眉头轻轻皱起,端起酒碗呵呵笑道:“王头领见多识广,所想所言必是真知灼见,只不过洒家一介军卒粗汉,恐怕是要辜负您的一番美意了。” 王伦登时傻了,话到了嘴边被堵了回去,憋的一张白面泛红,轻咳了一声沉吟道:“话虽如此,但有些话,杨制使还请恕小可不吐不快,当今天子虽然聪颖圣明,但久居深宫之中,难免被闭塞了视听,更兼朝堂之上群魔乱舞,六贼当道,搅的四海之内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能臣义士若不能与之同流合污,或只能远遁江湖之外,或如我这位兄弟一般,蒙冤下狱,被逼到我梁山上来。” 杨志表情微微动容,侧目看了林冲一眼。 王伦顺着杨志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道:“林教头,我欲要请杨制使上山聚义,兄弟们一起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不知兄弟你意下如何?” 林冲面色平静地看着王伦点了点头,“哥哥所言甚是。” 莫要说杨志这会儿还没有死心,就算他真的改变主意留在山上,林冲也绝不会担心这曲曲的二虎竞食之计。此时的他,内心里的波澜已经平静了许多,也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一切了。 命运嘛,就好像那啥,反抗不了,就只能闭上眼睛来享受了。 杨志是什么人?王伦又是什么人?他们两个人,无论从哪里论也绝算不上是一路人。所以,王伦想要留杨志在梁山上牵制自己,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王伦的三角小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杨志。 杨志却让他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拱手道:“承蒙王头领及诸位错爱,杨志感激涕零,但怎奈家中老母尚在,实不敢擅作主张,还望王头领谅解。” 王伦面带不快之色地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小可也不好强逼,就请杨制使安歇一晚,明日早行吧!” 杨志刚安下心来,却又见林冲笑着端起酒碗来道:“杨兄既然记挂令堂,那哥哥何不成人之美,遣三两小卒下山,将杨兄之母请上山来,共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妙哉!” 王伦闻言,不由大喜,有些意外地看了林冲一眼,连连点头问杨志道:“不知杨制使意下如何?” 杨志慌忙站起身来,拱手拒绝道:“王头领一番美意,洒家心领了。但家母自小教我继承祖宗遗志,精忠报国,不敢有一日相忘。若被家母得知洒家玷污了祖宗清白,只恐她老人家羞怒之下行那短见之举,故此王头领若不肯放洒家下山,倒不如直接取了洒家的首级!” 王伦苦笑道:“小可虽不才,但心中自也有几分义气。杨制使忠孝两全,奇伟丈夫,小可钦佩尚且不及,又怎会生加害之念?子曰,君子不强人所难,既然杨制使无意,那小可便言尽于此,接下来我们只管开怀畅饮罢了!” 王伦话虽如此,但杨志又怎么可能真的安下心来大吃大喝?满脸愁容地应付完事,便心事重重地跟着小喽啰离开去歇息了。 目送着杨志的背影离开了聚义厅,林冲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诚恳道:“林冲无能,空耗三日,徒劳无功,无颜相留,这便告辞下山去了。” 林冲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朱贵更是浑身一颤,手中的酒碗没拿住砸在了地上,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王伦的脸上阴晴不定,盘算不准林冲的打算,因此也不着急开口,目送着林冲转过身去,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哥哥,林教头英雄之名天下皆知,若就此离开,传扬出去,则我等恐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日后也再难有真英雄真好汉上山聚义了!” 朱贵也是豁出去了,他是梁山四人组最早和林冲接触的,也是对林冲了解最深的,因此忍不住就站出来仗义执言了。 王伦呵呵冷笑着摇头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林教头,玩得好一出以退为进啊!莫非你以为,水泊梁山之上,尽是朱贵那等无谋愚夫吗?” 林冲停住了脚,缓缓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王伦一眼,不发一言,叹口气转身又走。 “慢着!” 林冲的不理睬,似乎让高高在上的王伦感觉受到了伤害,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你以为这水泊梁山是你家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林冲傲然转身,气势逼人,冷森森地开口问道:“那你想怎样?” 王伦被林冲的气势所逼,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随即大感丢脸一般地嚷道:“我的心腹何在?” 话音刚一落下,聚义厅内便立即涌入了十几个手持刀枪的精干汉子,一个个目露凶光地盯着林冲。 林冲负手而立,宛如劲松一般,虽手无寸铁,但胸中好似藏兵百万一般凛然不惧。 “哥哥你这是为何?俗话说好聚好散,林教头他又没立什么劳什子的军令状,交不上军令状来那就让他走好了。” 铁塔一般的宋万,挤进来拦在林冲的身前,满脸的哀求之色。 王伦不去理会宋万,而是扭头看向杜迁,“你怎么说?”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山响般的呼噜声。似乎有些不胜酒力的杜迁,本来还只是趴在桌上单纯地睡觉,王伦这一声喝问,顿时让他的睡眠质量变得从没有过的好,好到了就算天塌了他也不会睁开眼的地步。 “好,很好,非常好!” 王伦狞笑着点了点头,手指着林冲,“左右心腹,给我将此獠拿下!捆结实了,丢进蓼儿洼里去喂鱼!” “哥哥,不可!” “哥哥,小弟得罪了!” 两声呼喊间,两道身影飞起,不用林冲出手,王伦的那三五个心腹,已经陆续飞了出去。 “你们,你们两个,这是要气死我啊!” 王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可又无可奈何。一股邪火在体内乱窜,引来一股热流控制不住,“哇”的一声丛嘴里喷了出来。 宋万面带愧疚,双手藏在身后,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跪倒在王伦身前,“哥哥,非是小弟狂悖,实在是不忍心眼见你犯糊涂,葬送了这八百里水泊的大好基业啊!” 朱贵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到了林冲的身后。 “杜迁,你还要装死到几时?” 王伦捂着胸口倒退两步,猛地一跺脚道:“反了!反了!你们都要造反吗?” 林冲终于不再沉默,抱胸笑道:“王头领,你似乎忘了,大家伙现在已经是官府画影图形的反贼了。” “气煞我也!” 王伦毕竟只是个落第秀才,自小诗书不离身,没见过多少世面,有些慌了神,强咬着牙问林冲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林冲一脸无奈道:“王头领,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非是林冲想要怎样,而是你从始至终纠缠不放,一时一变,让林某也很是无奈啊!” 林冲的表态,让王伦这才稍微有些心安,抿着嘴想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脚指了指朱贵上首那把交椅道:“柴大官人对我梁山有大恩,他所荐之人,我本不应推拒,你若是愿意留下,那便坐了那把交椅,日后我们兄弟相称,共聚大义,也是快活。你若是不愿……” “谢大哥!” 不等王伦说完,林冲就已经拱手称谢了,也堵住了王伦接下来没说完的话。 王伦愣了片刻,随即心灰意冷般的一挥手,踉跄地走回内堂休息去了。 林冲也不去管他,缓缓地走到属于自己的那把交椅面前,意味深长地抿着嘴笑了笑。 林冲自然不是真的想要离开梁山,正如王伦所说的那样,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落草梁山,虽然会背上反叛之名,但天下虽大,林冲其实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不要说火烧草料场,怒杀富安陆虞侯这样的弥天大罪,单只是刻在脸上的金印,就让他不敢生活在阳光下。大宋朝固然武备松弛,但对民间的掌控力却一点都不弱。 躺在床上,月华入户,映雪透亮,林冲眼望着远方碧波微恙,心如刀割一般。 五十岁出头的少将,称得上前途无量,却一朝跌落凡间,穿越到这陌生的大宋朝,而且面临的又堪称绝境之地,也幸亏他多年行伍锤炼出来的坚韧神经。否则的话,恐怕不等王伦动手他就早已经先崩溃了。 他问过朱贵了,如今是宣和元年,当今天子赵佶的第六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了。宣和之后,便是让所有华夏人蒙羞的靖康年了。当然,在这个世界,还只有林冲一个人知道那数年之后的人间惨剧。 想了许久,林冲忽然笑了,自嘲一般地摇了摇头,“罢了,现在连我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好好盘算一下,怎么能熬到靖康年吧!” 第三章 石碣村中寻三虎 次日一早,刚刚拂晓,杨志便辞别了梁山众人,挑着担子下山了。大步流星,疾走如飞,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远望着杨志的背影登船离开,林冲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个王朝,一个皇帝,不管再不堪,可总有很多人对之报以幻想。哪怕巨轮将沉,大厦将倾也难改其心。 即便没有读过《水浒》,林冲对于杨志此行的结果也不抱任何希望。他的那个担子林冲瞄过两眼,最多不过千贯的价值,这点钱在枢密院那些大爷嘴里,可是塞牙缝都不够,又怎么可能担着风险为他办事呢? 杨志离去,王伦并没有现身相送。或许是因为他在躲避什么,或许杨志在他眼里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但不管如何,都让林冲又看轻了他一分。 朱贵走到林冲身边压低声音道:“林兄,山下酒店离不开人,我这就要回去了。你在山上,诸事小心为上。” 林冲却是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道:“朱兄你多虑了,林某赤胆诚心,可昭日月,以诚待人自也不怕那些魑魅魍魉近身!” 朱贵皱着眉头又道:“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林兄你刚来不久,须知世事叵测,人心险恶,非是你……” 林冲伸手拦住了朱贵,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杜迁,宋万二人,又提高了声调,“当年我误闯白虎节堂,中了高俅那厮的奸计,以至于被迫反上梁山,落草为寇,我便已经看透了这个世道。别人再想来害我,那事前就得想清楚,他的脑袋是不是够硬了。” 朱贵轻叹了一口气,不好再说什么了,拱了拱手刚要告辞,却见林冲又拉住了他,“我正好下山有些事情要办,朱兄方便捎我一程么?” 朱贵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自无不可。” 目送着林冲和朱贵一块登船离开,宋万轻轻叹了口气,“风将至,波澜起,梁山从此多事矣!” 杜迁愣愣地看了宋万一眼,又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疑惑地挠着后脑勺问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宋万苦笑着叹道:“像你这般糊涂一些,也挺好。” 李家道口的酒店中,林冲抱胸看着墙上的那几行字,表情复杂地吟唱道:“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缓缓闭上了眼睛,又重复道:“威镇泰山东,威镇泰山东啊!这巍巍泰山,千百年来,无数帝王登高封禅,却又有几人千秋万世了?朱兄啊,你说人活一世,王图霸业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朱贵愣愣道:“这是自然,否则的话,又怎会有那么多人抛头洒血只为了一朝得志,图的不就是能尽享荣华富贵吗?” “也许吧!” 林冲手里的花枪猛然刺出,在白墙之上点点画画,不过眨眼功夫,那首题诗就已经随着粉末飞屑消散掉了。 深吸了一口气,林冲道:“朱兄,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你万勿推辞!” 朱贵拱手应道:“林兄但请吩咐,朱贵万死不辞!” 林冲握住了朱贵的手笑道:“朱兄你言重了,是这样的,我想拜托你找寻一个人的下落,还有就是帮我打听一下东京城内我的娘子。” 朱贵肃然道:“不知林兄欲寻何人?” 林冲道:“我想找的,是一个大和尚,俗家名字唤作鲁达,法号智深,是我的结义兄弟,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朱贵讶然道:“莫非是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 林冲点头,“正是!当初野猪林中,两个官差被陆谦那狗贼收买,正要对我下黑手之时,幸亏他从天而降,救了我一条性命!我深恐那高俅狗贼迁怒于他,日夜南安,因此特意拜托朱兄了!” 朱贵正色道:“林兄放心,朱贵定效犬马之劳!” 林冲抱拳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朱贵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叹了一口,拱手道:“林兄一路小心!” 林冲笑了笑,解释道:“我虽不惧王伦那厮,但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所以,我是想去石碣村找几个帮手。” 朱贵恍然,“原来如此!石碣村我虽没去过,但也知道路径。若是从陆上走,需绕一个大弯子,足有两三百里之远,若是光靠一双肉脚,走上一天也未必能到。但要从水中过,却是直来直往,个把时辰便到,我这就为林兄你去安排船只。”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正如朱贵所说的那样,船行不过一个时辰,便丛芦苇荡中钻了出来,缓缓驶入浩淼的石碣湖中。 和八百里梁山水泊比起来,石碣湖小的可怜,却又有着别样旖旎的风光。远远望去,青山郁郁,绿水微漾,茅檐傍涧,缕缕炊烟下,一艘艘小舟拴在柳荫旁,四边流水环绕,好一派闲适安逸的风光。 林冲只觉得心旷神怡,心中的郁抑尽数散去,胸腔中一股豪情忍不住喷薄而出,长啸一声惊起白鹭水鸥片片。 悠悠荡漾在湖泊之中的一艘小船上,猛地窜起了一个光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指着林冲的鼻子便大声喝骂道,“兀那汉子,鬼叫个甚?平白饶了爷爷的清梦!” 林冲愣了一下,旋即拱手笑道:“好汉见谅,在下还从未见过这般好山好水,一时情醉失声,还望海涵!” 精壮汉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说的什么狗屁话!文绉绉的爷爷一句也听不懂,看在你是个外乡人不懂规矩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再有下次,让你知道爷爷拳头的厉害!” 林冲不禁莞尔,笑问道:“看这位兄台的体格气势,水下功夫定然了得吧?” 那精壮汉子冷哼一声,傲然道:“算你小子还算有点眼力,非是我自大,你尽快可以去打听打听,在这石碣湖上,论水性,我阮小七自称第二,还无人敢称第一的!” 林冲点了点头,又抱拳道:“原来是阮七哥,果然英雄了得!在下东京王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我呸!” 林冲说得客气,阮小七却并不领情,也不用橹,单凭双足发力,脚下的小舟便飞窜到了林冲船前。一个鹞子翻身,已经落到了林冲面前,双手抱胸冷笑道:“那我倒是想要听听,一个渔夫的名字,怎么就传到了千里之外的东京城?” 林冲干笑了两声,无言以对。 阮小七上下打量了林冲两眼,冷森森道:“直接说出你的来意,若有半句谎话,便让你尝尝俺们石碣湖的水!” 林冲左右看了一眼,凑到阮小七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来买鱼的!” “买鱼?” 阮小七猛地攥住了林冲的衣领,厉声道:“俺虽然没去过远处,但也听说过黄河鲤鱼的大名,你说专程跑到俺们这穷乡僻壤来买鱼,看我很好哄么?” 林冲连忙解释道:“天下产鱼之地,自非只此一处,但我想买的,也不是那种普通的鱼!” “哦?” 阮小七皱了皱眉,半信半疑道:“那你想买什么鱼?” 林冲道:“我听人说起过,这石碣湖周围,盛产十几二十斤的金色鲤鱼,价格又最公道,而我所需的数目又极大,因此才跋山涉水而来!” 阮小七微微颔首,旋即又皱起了眉头,“你所言不虚,但那是以前。现在啊,恐怕你要失望而归了!” 林冲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阮小七狠狠地跺了跺脚,瞅着远处水泊梁山的方向重重地啐了一口,“俺看你也是个实诚人,也不瞒着你,这十几二十斤的大鱼,石碣湖里是没有的。” “啊?” 林冲故作惊讶道:“难不成,是俺那个同乡说谎话来诓我?” 阮小七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指远方道:“那般大鱼,只有八百里水泊梁山才有的。” 林冲强忍着笑又问道:“我看此去一望不远,相通一派之水,为何不去那里打些?” 这句话,似乎刺到了阮小七的痛处,满脸愤恨地跺了跺脚,“”“问那么多做什么?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林冲也不着恼,矮下身摸出一坛子酒来,“我这人此生最爱和阮七哥一般的英雄好汉交往,不知能否寻一去处和阮七哥把酒相谈,共醉一场?” 这坛酒,是朱贵店中的珍藏。泥封未开,便已是芳香扑鼻,阮小七又是个好酒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 强咽了几口唾沫,阮小七哈哈笑道:“好汉子,是个爽快人,这便跟我来吧!” 阮小七前面带路,林冲后面相随,两艘小船左拐右绕,不多时便已来到一处高埠边上。 高埠上面,有七八间草房,阮小七人还未到,便已是扯着嗓子喊道:“五哥五哥,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位好汉认识!” “大晌午的,鬼叫个甚,也不知道找个营生赚钱,老娘看你将来拿什么娶媳妇?” 一个头发半百的婆婆恨声骂道,“我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若是被别人这般喝骂,依阮小七那暴脾气,老大拳头早就招呼上去了。但换做是自己的老娘,即便骂的再难听,阮小七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讪笑两声道:“老娘,五哥去哪了?” 第四章 林教头巧说三阮 一听到阮小七的话,那婆婆更加生气了,跺着脚又骂道:“那个天杀的灾星,好吃懒做的不干活,整日里就知道厮混赌钱,输光了屁股又摸回来偷走了老娘的钗儿,准是又到镇上赌去了!” 林冲让划船的喽啰靠了岸,摸出一贯铜钱来笑着递给婆婆道:“老人家,你可是误会了五郎,他这两天都是在帮我做事呢,这是他的工钱,就由你老保管吧!” 婆婆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阮小七问道:“这是真的?” 阮小七愣了一下,旋即连连点头道:“正是这样,老娘就收着吧,攒起来给我五哥讨媳妇。” 婆婆这才敢要,小心翼翼地接在手里。一张皱纹密布的脸,绽开了好似菊花一般,忙不迭地道谢,“多谢这位大官人了,我这三个儿子,虽然有些混账,但都是有一把力气的,您以后若是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他们就是。” 林冲笑着点头道:“婆婆放心,令郎们都是好男儿,你将来啊,就等着享福吧!” 阮小七打断道:“五哥既然不在家,那李兄咱们去找我二哥去!” 林冲自无不可,告辞了阮母,朝着阮小二家划去。 两舟并行,阮小七上下打量着林冲,狐疑道:“你为何要帮我五哥遮掩?” 林冲神秘道:“容我卖个关子,稍后七郎自知。” 阮小七也不再问,只是闷头划船,但心里已起了个疙瘩,但又想到凭自己弟兄三人的本领,便是林冲有什么阴谋诡计,应该也是无碍,所以又渐放下心来。 和阮小七袒胸露腹的随便比起来,阮小二的穿着就要正常多了,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穿一件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正在自家屋后锄地呢,远远地听到阮小七的呼喊,回过头去只看了一眼,便让林冲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忌惮。 船行靠岸,系上缆索,阮小七大声嚷道:“二哥,这大太阳天,好人也能晒成病秧子,你锄的哪门子地啊?弟弟今日得了一坛好酒,特来请你吃酒去!” 近前一看,只见阮小二浑身上下,一身的腱子肉,好似铜浇铁铸一般的健壮,面带煞气,眼露凶光,也不去理睬阮小七,而是满脸警惕地打量着林冲。 林冲混若无事一般地笑道:“在下王雄,东京人氏,见过阮二哥!” 阮小二想了想,道:“既是远来贵客,那便请屋里坐吧。” 不等林冲说话,阮小七便急吼吼地嚷道:“二哥,我已经订好了酒席,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去那说吧!” “聒噪!” 阮小二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从不喝不知其味的酒,更不会稀里糊涂的与人喝酒!” 阮小七自小丧父,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唯独有些打怵阮小二,因此虽有些不情愿,但也跟进了阮小二的家中。 三人坐定,阮小二的浑家给端过来三碗水。林冲也不客气,端起来便一饮而尽,擦着嘴角笑道:“二郎莫要疑心,我并没有歹意,只是见七郎英勇豪迈,这才生了结交之心。” 阮小二不置可否,淡淡道:“我今年三十有二,自打我记事起,这石碣村来的外人,最远不过兖州,郓州,这东京人,还是第一次见过呢。” “七弟,老娘说你带了个人,给我开了一贯的工钱,是怎么一回事?” 帘子掀开,闯进一条大汉来,肩膀上搭着一条旧布衫,漏出胸前一个青郁郁的豹子,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着一朵朵红艳艳的石榴花,眼眉凶狠,煞气逼人,大喇喇地抢过阮小七的水来喝了啐了一口道:“直娘贼,今天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两只虎头在手没成想碰上了一对锁链子,也得亏老娘那钗子是银的,就是金的,也输没了!” “还有脸说!” 阮小二阴沉着一张脸呵斥道:“早就和你说过,十赌九诈,少去那种地方厮混,也老大不小的了,收收心好好干也给你讨个浑家,你就是不听!这次有贵客在就饶了你,再有下次,不消老娘出手,我就打断了你那狗腿!” 阮小五这才注意到,屋里多出来一个陌生面孔。砸吧砸吧嘴,好奇地打量了林冲一番,道:“这位官人看着面生,你就是俺老娘嘴里的那个好心大官人吧?” 林冲站起身来,拱手施礼,“王某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可不敢称大官人,五郎这样说,我实在是惶恐的很!” 阮小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不管怎么说,你帮俺哄了老娘,俺就得谢谢你。但是俺身无长物,只有这一身力气供你使唤。你一句话,水里火里,俺阮小五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林冲笑吟吟道:“五郎是个痛快汉子,我也就不和你绕弯子。实话说,我眼下的确碰上了一桩为难事。之前也和七郎说过,家里主人要过寿,大宴宾朋,别的都不缺,唯缺上百条十四五斤重的大鱼,五郎若是能为我寻来,自不会让你白忙活!” 此言一出,弟兄三人齐声叹了一口气,各自摇头不语。 林冲心里明白,却是故作糊涂,“之前也曾七郎提起过,说这般大鱼,只有水泊梁山里才有。我却是想不明白,这八百里水泊梁山也不是谁的私人领地,更没听说过官府禁止下水捕鱼,总不是这水底藏着什么水怪恶兽吧?” 兄弟三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阮小二叹了一口气,“你一个外乡人,不懂这里面的事情,问那么多也没啥用。我明白告诉你,这鱼啊,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林冲自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难不成还真有什么水怪?可是我看你们兄弟三人,也不似那等胆小鼠辈,便是水底真藏着什么祸害,也当不会胆怯才是!王某不才,但也练了几天武艺,倒是想去看看,将三位吓成这般模样的,到底是有多么可怕!” “放你娘的狗臭屁!” 阮小五满脸的恼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什么山精水怪!不过是一个落魄的穷酸举子罢了!侥幸被他占了一个好去处,却断了我们兄弟的衣食饭碗,早晚有一天,我定杀上梁山去,取了他的狗头方解我心头之恨!” 林冲心里暗笑,终于还是有人沉不住气了,但表面上强做疑惑道: “听五郎这意思,是梁山上藏着一伙强人?那又为何不通报官府,将其剪除?” “我呸!” 阮小七也忍不住了,重重地啐了一口浓痰,“那些狗官,不来残害百姓便已是好的,如何指望的上他们?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捕盗官军在咱们面前神气得很,真碰上了强人,一个个屁滚尿流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林冲面露神往之色,感叹道:“若是如此,那倒也快活得很!” 阮小五叹口气道:“谁又说不是呢?他们不怕天地,不怕官司,成瓮吃酒,大块吃肉,活神仙一般。只可惜了我弟兄三人,空有一身本领,却没个施展的地方!” 阮小二瞪了他一眼道:“杀人不是杀鸡,那是要偿命的!” 阮小五横着脖子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宁可只快活一日,也不愿似这般憋屈地活一辈子!” 阮小七击掌道:“如今这世道,黑白颠倒。监牢里关着的,有几个不是一身冤屈的?真犯了弥天大罪的,反倒逍遥法外。只可恨那王伦不是个好人,不然的话,我早就上山投奔他去了!” 阮小七越说越气,瞅见林冲腿边那坛子酒,也不客气,上前一掌拍开了泥封,举在空中对着嘴便是一通猛灌。 林冲也不去拦他,只是问阮小五道:“方才听五郎说起,这王伦不过是介落第秀才,量也没多大本事,兄弟们何不杀上山去,取而代之?” 阮小五也是个好酒的,眼巴巴地看着阮小七喝了许久也不放下,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抢了过来猛灌,自也顾不上答话。 阮小二细细地看了林冲许久,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笑模样,“这王伦没什么了不起的,便是他的那两个手下,唤作杜迁,宋万的,咱们兄弟也不放在眼里,只是近日听说梁山上新来了一个好汉,唤作豹子头林冲的,东京禁军教头出身,十分好武艺,让人不得不忌惮三分。只可惜投错了山门,吃尽了王伦那厮的鸟气。” 阮小七擦了擦嘴,恨恨道:“那林冲也是贱骨头,若换做是我,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结果了王伦一扫胸中的闷气!” 林冲也不搭腔,又问道:“听三位的意思,若是梁山之主换了人,便要上山入伙了?” 阮小七看着阮小二,阮小二也不含糊,重重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林冲哈哈笑着站起身来,问阮小二道:“那二郎想必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阮小二也不回答,只是反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第五章 除夕夜把酒相谈 “你不是王雄,那你是谁?” 阮小七猛然站起身来,手指着林冲暴喝道:“我之前见你,鬼鬼祟祟的便不像什么好人,容你在村里逗留了这许久,再不老实交代,莫怪你爷爷的拳头不长眼睛!” “七郎,休得无礼!莫要让林教头看了笑话,小觑了咱们兄弟!” 阮小二站起身来,拱手抱拳,正色道:“藏头露尾,可不是英雄所为。林教头若不能给我们兄弟一个交代,便是明知不敌,也要豁出性命去与你拼个高低!” 林冲莞尔,“二郎这是说的哪里话!林冲再是不济,也非那蝇营狗苟之徒,之所以捏造假名,并非有意相欺,只是怕出了纰漏,才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林冲是朝廷洒下海捕文书悬赏拘拿的逃犯,不得已才谨慎了一些,还望三位海涵!” 阮小七愕然道:“林冲?你便是那个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 林冲正色道:“正是在下,只是禁军教头什么的,再也休提。眼下林冲,不过只是水泊梁山上的一个受气包罢了。” 阮小五长长地打了个酒嗝,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冲,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你若真是林冲,那可敢跟我比试一下?” 阮小二瞪了他一眼,喝道:“休得无礼!滚一边去!” 阮小五缩了缩脑袋,虽然不再吭声了,但依然是一脸的不服气。 林冲哈哈笑道:“五郎莫急,等上山了,有的是机会。” 阮小二冷笑道:“林教头是想让我兄弟三人上山陪着你一起受气么?还是打算着要借刀杀人?” 林冲深吸一口气道:“要杀王伦,如宰鸡屠猪一般容易。但若传扬出去,世人定会认为我林冲是个鸠占鹊巢的反骨仔。所以,纵然我心中有千般火气万般怨恨,也只能强忍下来。但王伦一日不除,梁山便一日不得安宁。但说我借刀杀人,二郎也忒小觑了林某,对待兄弟,我向来都是义字当先。我此行来,只因仰慕阮氏三雄的豪迈,所以想请三位上山共聚大义。” 阮小二不动声色,又问道:“那请问林教头,你在梁山上,坐的是第几把交椅?” 林冲坦然回道:“第四把。” 阮小二嗤笑道:“那你请回吧,我兄弟三人再是不堪,也不屑于被王伦,杜迁等无能之辈骑在头上。林教头气量大能忍住了,我兄弟三人却是做不了那缩头乌龟!” 阮小二这话,却是有些说得重了。阮小五有些听不下去了,打圆场道:“林教头莫怪,我二哥说话一向如此,但他没有坏心,只是,只是……” 阮小五“只是”不下去了,他从来也都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指望着他劝架,还不如让他打一架来的痛快。 林冲洒脱笑道:“不打紧,二郎说的也都是实话,我现在的处境,的确不是那么好,也怨不得二郎瞧不上。只是,不知道二郎听说过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句话没有?林冲眼下落魄,可不代表这一辈子都要受他王伦的鸟气!若是二郎觉得林冲位卑言轻,那在下这就告辞,等有朝一日成为梁山之主再来相请。” 阮小二不动声色地抱拳道,“那就抱歉让林教头白跑一趟了。七郎,送一下林教头。” 林冲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不再开口,转身便走。 失败了吗? 林冲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却十分的苦涩,后悔绕了那么多弯子说了那么多废话。想学那智多星装个X,却没想到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非但没有吴用的三寸不烂之舌,更没有他之前和阮氏三雄的交情。 所以,到最后只是枉费了心机。 阮小七跟在林冲的身后,紧蹙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次张嘴却都是欲言又止。 屋内,阮小五满脸的不解,“二哥,你这是为何?林教头看得起咱们,你这样,是不是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阮小二眯着眼睛森然道:“林教头是英雄,所以做事有很多顾忌。但是咱们兄弟不一样,出身草莽,没那么多规矩可讲。五郎我问你,可是真心愿跟林教头走?” 阮小五手拍着脖颈道:“这是自然!我看林教头仪表堂堂,是个真英雄,而且又是个识货的。我的这腔热血,愿为他赴汤蹈火,上天入地!” 阮小二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可听说过,王伦那厮要林教头纳下一份投名状方可入伙的事?” 阮小五狠狠点头,“自然是知道的,这王伦,忒也过分。便是在咱们这穷乡僻壤,也听说过林教头误入白虎节堂被高俅那狗太尉陷害的事,他又岂会不知?火烧大军草料场,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罪,又岂有回头路可走?要我看来,王伦那厮,就是嫉贤妒能,容不下真英雄。” 阮小二眼眸中闪过一道冷芒,缓缓道:“即是如此,那我兄弟三人,也理当为林教头献上一份投名状!” 阮小五吃了一惊,随即大喜,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问道:“二哥,你的意思是?” 太岁头上动土,孩童皆知乃是取死之道。 而立地太岁阮小二,便是存在于天地之间的凶煞星。被他盯上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唐代王摩诘的这句诗,道出了无数天涯游子内心的悲凉。年关将至,林冲徜徉于水边,冷风嗖嗖吹过耳边,夹杂着细密的雪豆子四处乱飞。除非必要,没有人愿意在这种鬼天气里出门的。 仿佛只在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八百里水泊梁山全都变成了冰雪的世界。山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水里,结了厚厚的冰层。 旧历新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王伦在聚义厅上大摆筵席,宴请了满山的人,却唯独落下了林冲。当然,林冲也根本不稀罕往他跟前去凑。两个人,已经势成水火,又何必故作友善呢? 梁山五个头领,杜迁自然是铁杆的王伦一派。宋万有些摇摆,但大多数时间都站在王伦一边。唯有朱贵,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立场坚定地拥护林冲。 而这个除夕夜,陪在林冲身边一起过年的,也正是他,也只有他一个人。 李家道口的酒店中,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两个人相对而坐。菜肴算不上多丰盛,但酒却是好酒,樊楼的招牌名酒眉寿酒。 这一坛眉寿酒,在樊楼价值尚且不菲,更不用说在这没什么稀罕东西的穷乡僻壤了。 朱贵满脸迷醉地拍开泥封,酒未入喉,人却好似已经醉了一般,目光迷离地回忆道:“大概是去年重阳节的时候,东京一个大官告老还乡,路过这里,被我用蒙汗药麻翻了,金银财物什么的都交上山去了,唯独这坛子酒,我却怎么也舍不得,也是合该林兄有这个口福。听人说这眉寿酒可是东京城里面的樊楼独有的,这一坛酒足值五贯钱,还供不应求。” 林冲淡笑着倒了一碗酒,又给朱贵满上“没那么夸张,樊楼我也去过两三回,虽然号称是汴梁第一楼,但在我看来也是一般。这眉寿酒固然香气优雅,醇厚爽净,但却少了一股子辣劲冲劲,女人喝倒正合适。咱们这粗汉,还是喝老烧更对胃口。” 朱贵双手托着酒碗,就像扑鼻,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我倒是忘了,林兄本就是东京人,倒显得我刚才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林冲轻叹了一口气,努力将脑海中那些关于东京的回忆抹去。 那座城,那栋楼,那个人。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稀里糊涂地继承了林冲原先的记忆,就再也忘不掉那个婉约的女子了。 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林妻张氏,虽生长于北方,却偏生如水一般的温婉秀丽,嫁给林冲数载,虽无所出,但夫妻两个人却如胶似漆一般的恩爱。得妻如此,林冲一直都感谢自己的祖上积德。但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相比于高太尉的滔天权势,林冲这个所谓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听上去很威风,但实际上在权贵遍地的东京城,他不过仅是个一文不名的中下层军官罢了,又如何抵挡得住殿帅府太尉的招式? 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林冲就败了下来。脊杖二十,刺配沧州,相对于林冲犯下的“罪责”,其实也算是合理,在证据不足的前提下,便是把这官司告到天子面子,林冲也是个没理的。 所以,要怪,就只能怪那个林冲错信了奸人。 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冲才发现朱贵一个人自斟自饮已经喝的微醺了。 苦笑一声,林冲努力将目光放回到眼前来。毕竟不管如何,和高俅之间的血海深仇已经结下了,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是咬着牙拼了命的在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上站住脚跟了。 大宋重和元年,除夕,诸事不宜。 第六章 贪色白衣空余恨 相比于山下酒店的冷清,聚义厅上却十分的热闹。也是危机意识作祟,王伦对手下人从未有过的体恤,非但将满山的大小喽啰都喊到了一起聚餐,更是咬着牙难得大方了一次分发了不少钱财出去。目的很简单,便是想着要笼络人心,来巩固自己的寨主位子。 斜靠在铺了一张虎皮的交椅上,王伦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身边侍立着的心腹道:“除了朱贵那个不识抬举的,还有谁没到?” 心腹微弓着腰,生了一双三角眼,唇边留着两撮小黑胡,身手倒是一般,脑子却很好用,王伦一直都拿他当智囊用的。细细地想了一会,回道:“大王设宴,谁敢不到?除了朱贵那个逆贼,就只有大王您的小舅子,说是下山给您置办年货去了。” 王伦捻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子倒是个乖觉的,也没白枉我疼他一番。” 寒窗苦读了十年,却是屡试不第。不仅自己失望,更是连累家中双亲变卖了房和地,最后更是把两把老骨头卖身为奴,赚点银子供给王伦。政和六年,王伦最后一次乡试落榜,耗尽了家里最后一个铜板,也耗死了为他卖房卖地供他读书的双亲,悲痛之余怒从心头起,再加上他天生又不是个心宽的,多年来怨天尤人积攒的恶气终于再也无法控制,牙一咬心一横便纠结了杜迁并几个同乡上了梁山。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白衣秀士插旗之后,很快便聚集齐了五六百人,啸聚一方,打家劫舍,小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官府派兵来清剿了两次,但因王伦占据了地利因此均是无功而返,再加上王伦只是老实呆在山上,并没有祸乱地方,因此地方州府也就懒得再理会他了。 俗话说饱暖思***王伦正是如此,眼见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保住了,也就生出了别的想法。 因为年轻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东华门外唱名,光耀门楣,也就没顾得上人生另外一件大事。后来连续两次乡试落榜,王伦这才想起来,光宗耀祖很重要,传宗接代也是必须的。可这个时候,他已经年过而立了,家里又没剩下几个钱,再加上他的心气眼界又比寻常的庄稼汉子高得多,找个媒婆帮着踅摸了一圈,方圆十里根本就没个合适的。 王伦自己,倒是相中了一个姑娘,正是他先生的东家杜员外的掌上明珠,年方二八,生的明媚秀丽,又是个体贴明礼的性子。王伦远远地见过两次,便再也忘不掉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王伦也很清楚,自己是配不上杜小娘的。年龄样貌什么的先放在一边不谈,便是两人的身份,也是不登对的。所以王伦便想着,有朝一日高中了成了举人老爷再上门提亲。 举人没指望了,却成了山大王。王伦也没感觉自己给祖宗蒙羞了,却反而隐隐的有些沾沾自喜,自然不会再认为自己配不上杜小娘了。所以,就收拾立整的下山上门去提亲了。却没想到,杜员外非但没对他另眼相看,反而是指着他鼻子大骂了一顿,还差点报官,让他丛山大王变成阶下囚。 王伦狼狈地逃回山上,满心的怨恨怒火中烧。强忍着一口恶气等到天黑,便点起了两三百喽啰,吆喝着下山去报仇了。 杜员外自然早有准备,庄园大门紧逼不说,更是提前和官府打了招呼,设下了埋伏。王伦大意之下,损失惨重,带下山的喽啰折损了近半不说,他自己本人也险些送了性命。 捡了一条命回到山上的王伦,自不肯就此罢休。秀才杀人不用刀,王伦十几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明抢行不通,便开始琢磨起了歪心思。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杜员外却没想到,吃了重重一棒的王伦还是贼心不死。他的膝下一儿一女,除了长女杜小娘之外,还有一个儿子刚满十五,正处在叛逆期,对于古板严厉的父亲,向来是不怎么亲近的。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王伦,便动了心思,好吃好喝地拉拢了几次,更是花大价钱请了一个窑姐儿给小杜开了苞,让他体验到了做男人的乐趣之后,小杜便发自内心地认下了这个好大哥。 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杜员外自然没那个面子让官兵衙役天天给他站岗。王伦瞅准了机会,连哄带骗地让小杜打开了庄园的大门,埋伏在外的梁山喽啰一拥而入,攻其不备,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活生生将好好一处庄园变成了修罗场。 杜员外老姜一般的性子,受不得辱,吞金自杀了。杜小娘没他爹那般勇气,只能忍辱落入了王伦这个杀父仇人的魔掌之中。而小杜,却在片刻的难过之后,很快就认清了形式,在他爹遗体的面前便喊上了姐夫。 想到这些陈年旧事,王伦嘴角不由地勾勒出一点笑容,心情也好了很多,挥挥手对三角眼道:“派个人去打听一下,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山?”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王伦话还没说完,便见厅外大步跑进一个喽啰外,凑到王伦身前压低了声音道:“杜当家的,给大王准备了一份年礼,请大当家的移步,随小的去接收吧。” “哦?” 王伦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人呢?” 小喽啰犹豫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杜当家的让小人转告大王,他今晚就不回山陪您过年了。” “胡闹!” 王伦拍着椅背呵斥道:“你给我说实话,那混小子到底在哪里?” 小喽啰见王伦像是动了真火,也就不敢再隐瞒了,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在,在快活楼……” 王伦闻言,不禁又恼火又觉得好笑,也就没了追究下去的心思,摆摆手道:“前面带路吧,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小猴子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小喽啰连忙躬身,前面领路。 三角眼拦了王伦一下,道:“大王,夜晚风大,小心安全,要不要我喊几个兄弟保护你?” 对于自己那个便宜小舅子是个什么性子,王伦很清楚。对于他送来的“年礼”,心里也大概有数,所以也就不愿意让太多人跟着,因此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兄弟们吃的正欢,还是不要扰了他们的兴致,你也留下和大家伙一块乐呵吧。放心就好,我又不下去,在山上还能有什么危险?” 三角眼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再劝。对于王伦和小杜之间的那些勾当,他也听说过一二,因此自不愿再去自讨没趣。 王伦随着神神秘秘的小喽啰离开聚义厅,走了没多远便转进一座耳房内。小喽啰在门口立住脚,恭敬道:“大王,年礼就在屋中,小的就不进去了,去门口那给大王您值夜。” 王伦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懂事的,放心,少不了你的赏赐。” 小喽啰忙不迭地称谢退下,王伦整了整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推门而入。 一坛眉寿酒,足有五斤重,夜还未深便已见底了。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出现了蒸馏白酒,但因为技术还不算成熟,再加上才子佳人也喝不得那般烈酒,所以民间酿造的蒸馏酒,大多都是卖到了北辽。眉寿酒名气虽大,但酒度却并不太高,约莫只有十度左右,所以尽管喝下去两三斤,但林冲却仍是觉得不尽兴,毕竟前世喝惯了辣喉咙烧嗓子的烈酒,再喝这柔顺的眉寿酒实在不过瘾。而朱贵,却已经是不行了,趴在那里含混地说着醉话,眼神迷离,但却仍是紧紧攥着酒碗舍不得撒手。 林冲看着好笑,也不去管他,而是又去灶台边上的酒缸里打了一斤村醪来自斟自饮。相比于眉寿酒的雍容华贵,二十文钱一斤的村醪,味酸不说,入口也难以下咽,只勉强喝了一碗,林冲就再也没心情喝下去了。 估算下时辰,已近子时,新年将至,林冲站到窗边极目远眺,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只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说不出的舒坦。 蓦地,林冲的眉头忽然一皱,耳朵跳了两下,去墙角落里拿了花枪在手,满脸的警惕。 厚厚的冰面上,一支支火把首位相接,好似一条活龙狂舞般逼近了酒店,噪杂的呼喊声让醉酒的朱贵也被惊醒了过来,醉眼朦胧地揉了揉太阳穴,懒洋洋地问林冲道:“林兄,生了什么事?” 林冲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心里面却也是十分的疑惑。王伦也不是个没脑子,就算要对自己怎么样,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的行事。再退一步说,他应该也没有这个胆子。 “王伦,该死!” 朱贵凑到窗边瞟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哪里还有半点酒意,全都被冷汗给逼出来了。 “杀了狗贼林冲,为大王报仇!” “林冲不死,梁山不宁!” “白眼狼林冲,给老子滚出来!” 第七章 林冲坐拥梁山寨 漫山遍野的呵骂斥责声中,林冲神色自如地提着花枪走出门去,心里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已经听清楚了,不知何故,王伦好像是身死了。虽然不是他下的手,却搬掉了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跟在林冲的身后,朱贵也提留着一把朴刀,神情冷峻地喝道:“”“一个个的,都不记得大小了是吧?成什么体统!” “朱贵,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伙同外人,谋害大王,我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闹哄哄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王伦的那个心腹三角眼,满脸愤懑地盯着朱贵与林冲,一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样子。当然,让他一个人上前与朱贵或者林冲厮杀,他是万万不敢的,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林冲保持着沉默,在正主现身之前,他是不屑于和这些小喽啰啰嗦的。 朱贵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大踏步上前,朝着那个三角眼就是狠狠一刀劈了出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角眼能够得到王伦的信赖倚为心腹,所凭靠的,完全是他的脑瓜子而不是身手,因此对上朱贵这很辣的一刀,完全就抵抗不住,也没敢想着抵抗,顾不上难看的就地一滚,滚到了人群后面,呼天抢地的大喊道:“朱贵要杀人灭口了啊,兄弟们还等什么?并肩子上啊!” 三角眼叫得凄厉,却没有几个人搭理他,归根结底他不过只是王伦身边的一个跟班罢了。而朱贵,却是梁山上实打实坐了交椅的头领,再加上,朱贵的身份使然,几乎所有人上山都是直接或者间接通过他的引荐。两相比较下来,自然就没有多少人站在三角眼一边了。 朱贵存了必杀之心,那三角眼又怎么躲得掉?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被朱贵赶上了,狠狠一刀劈在了后脑处,当场便结果了。 兀自不解恨一般,朱贵拔出刀来,对准三角眼的后心,又是狠狠一刀搠了下去。 “朱头领好大的威风啊!” 火光中,杜迁与宋万并肩而来,两个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杜迁,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朱贵直起腰来,丛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来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也是不阴不阳地回应道:“来咱水泊梁山聚义的,全都是吐口唾沫是个钉的好汉子,最烦这般无事生非的小人。怎么,杜兄以为,我杀他是杀错了?” 杜迁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他,而是径直走到了林冲面前,森然道:“林教头,做得好大勾当!” 林冲冷着脸回道:“我不明白,杜兄在说些什么。” 杜迁咬牙道:“大王对你虽有点看不上,但也并没有亏待你。当日你空手而回,也并没有问你讨要投名状便允你上了山坐了交椅。或许说话难听了些,但林教头的手段,是不是也太狠辣了一些?” 林冲正色道:“不管杜兄信与不信,王头领之死,与我并无半点干系。林冲若真想要杀一个人,自信似杜兄这般本领是挡不住的。而且,林冲堂堂正正之人,又岂会行那苟且之事?” 杜迁咬着牙,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想到王伦死的不明不白,又不肯就此罢休。 宋万轻咳了一声,打圆场道:“林教头休怪杜兄无礼,他与大王向来是极好的,如今阴阳相隔,难免就有些失了方寸。大王死得蹊跷,由不得兄弟们不多想。所以,只能斗胆请林教头说一下,今夜都去过什么地方。” 林冲点了点头,“我酉时下山至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宋万又问道:“谁能为你作证?” 朱贵朗声道:“我可为证!我敢对天发誓,自酉时至今,林兄半步也未离开过!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发誓什么的,到了现代,变成了和放屁一般无二。但是在古代,在信奉天地鬼神的古人眼里,发誓却是一件无比庄重的事情。朱贵敢在众人面前对天起誓,因此众喽啰大多都是信了他的话,也信了林冲是清白的。 朱贵放下手来,又道:“林兄身后一直都有尾巴,这件事杜兄想必也是知道的。若是信不过我,大可将那些尾巴找来一问便知。” 杜迁愣愣地点了点头,讷讷道:“如果不是林教头干的,那会是谁?” 宋万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突然走到林冲身前半跪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山寨虽不大,但老弱妇孺算上,也有将近千口。若是乱将起来,被官府寻着机会,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几个,都是乡下庄稼汉出身,虽粗通几分武艺,但见识浅陋,当不得大任。林教头却是不同,武艺超群,名闻寰海,声播天下。又是大郡出身,诸事通达。虽上山时间尚短,但满山上下,却是无人不服,当坐我梁山第一把交椅之位!” 林冲并不着急答话,而只是拿眼去看杜迁。 杜迁愣了一下,随即认命一般轻叹一声,附和道:“宋兄所言甚是,当此危难之际,也唯有林教头接任寨主才让人信服。” 朱贵自然更是不会反对,也不管别人,直接跪倒在地,“恳请哥哥垂怜满山性命!” 三个头领都已经表态了,方才还对林冲喊杀喊打的小喽啰们,也都不是不识趣的,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忙不迭地表着忠心。 事已至此,林冲自然不会再去假惺惺地推让,平白惹人瞧不起。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众兄弟都请起吧。既然诸位抬举林某,林某虽自思才疏学浅,但为了满山兄弟手足,说不得也要挺身而出的。” 朱贵大喜,双拳合抱,笑着道:“拜见头领哥哥!” 宋万并其他小喽啰,大多也都是面带喜色,齐声拜见。唯有杜迁,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心里也不太舒坦。他和王伦,毕竟是少小相知,如今阴阳相隔,还是死的不明不白,又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林冲自然注意到了杜迁脸上的不痛快,却也懒得理会。虽说是梁山元老,但他的能耐实在稀松,脑子又不太好用。要是放在后世,手底下要是有这样的孬兵,林冲早就打发走了。 王伦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林冲自然没心情去为他报仇,但表面上却也不能暴露出来。毕竟是前任寨主,就算有再多的不是,死人为大,也不好说什么。吩咐人将他的尸首装入棺椁,又命杜迁带人择一风水之地安葬了他,便算料理完了后事。 接下来,林冲就要好好筹谋一下梁山泊以及自己的未来了。 林冲寻人打听过了,如今在北面,女真人已经颇有了一股子势不可挡的架势。政和年间,完颜阿骨打横空出世,崛起于黑山白水之间,统一了女真各部之后,又联合东北的汉族,渤海族,室韦族,铁骊族等共同反辽。出河店一战,完颜阿骨打以少胜多,大败辽兵之后在政和五年开国立朝,国号大金。 自耶律阿保机以来,辽国统治北方两百多年,各族无不臣服。女真人的崛起,自然让辽国上下寝食难安,数次征讨皆是无功而返,不得不暂且止住了对大宋的觊觎之心,收拢边境精锐,全力扫除内乱。辽宋对峙近二百年,中间虽有檀渊之盟后的短暂蜜月,但大部分时间河北边境都不得安生。如今因金国崛起,而有了短暂的平静,这也让赵官家生出了与金国联合灭辽的念头。 林冲的历史,学的只是一般,因此虽听说过“海上之盟”,但也不记得具体发生在哪一年了。靖康之后,淮河以北烽火狼烟,整个山东都将沦为金人的放马场。昔日五胡乱华之惨状重现,荆榛千里,哀鸿遍野,汉人沦为“两脚羊”,易子相食,价格比猪狗都不如。 似乎,想得有些远了。 林冲苦笑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历史上记载,宋江起义不过只持续了两三年而已,到宣和三年的时候,便被海州知州张叔夜一网打尽了。非但没有像小说里面写的一样北讨南征,更没有惊动大宋最精锐的西军,相比于南边的方腊,规模实在小的可怜。 也就是说,如非意外,林冲最多也只有三四年的寿命了。 但是,意外出现了。 一场大梦醒来,此林冲已非彼林冲了。以前那个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林冲,已经是彻底消失在滚滚历史长河之中了。 如今的林冲,共和国的铁血少将,曾被军区首长称颂为“智勇双全”,自不甘再像林冲那般唯唯诺诺,憋屈致死。往小了说,为了他自己能够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活下去。往大了说,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繁荣富庶的中原变成十室九空的人间鬼蜮。所以,他就必须要咬着牙站直了身子,迎接那随时而来的滔天巨浪。 “宋万,命你带人在后山开出一片地来,栽种葡萄。如今这季节,倒正合适。” “杜迁,命你在葡萄园旁,督建一处房舍,过会儿我将图纸画与你。” “朱贵,命你去山下置办采购,稍后我会列出清单与你。” 第八章 三阮上山聚大义 历史上的宋江起义,为什么在短短三两年内就全军覆没了?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没有固定的根据地。八百里水泊梁山,港汊众多,易守难攻,为什么宋江会在揭竿之后不过数月便率军离开?还不是没钱缺粮闹得。 梁山附近的几个州郡,济州,兖州,东平府等,本就算不上富庶繁华之地,又加上朝廷一旨诏书,“公有”了梁山八百里水泊,对下水捕鱼,采藕,割蒲者均课以重税,使本来就过得苦哈哈的老百姓更加潦倒。梁山上鲜有肥沃良田,根本做不到自给自足,打家劫舍又没个地儿,没办法就只能转战四方了。 所以,想要在梁山上站住脚跟,林冲就必须要想着法子赚钱。水浒好汉都是不看重那些身外之物的,但是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没钱寸步难行这个道理,却是比谁看的都透彻。 士农工商,国之四维。虽然在宋超商人的地位相比于以前的朝代,有了很大的提升,但仍脱不了“贱业”的范畴。但是,林冲却是满不在乎,他一个脸刻金印的逃犯,还有什么好怕的? 有宋一朝,为了避免重现昔日五代十国军阀混战的局面,因此重文轻武,甚至以文驭武。官员的俸禄之高,待遇之厚,冠绝整个华夏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 文人士大夫们的手里头宽绰了,既然无需为五斗米折腰,自然就开始追求生活的品质了。 琴棋书画诗酒花,山水云月萧剑茶,无非这些而已。 别的不说,只说这酒,在宋朝的酿造饮用便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宋朝实行的是榷酒政策,鼓励民间酿造,销售,只需向官府购买酒曲便可。所以,林冲便惦记上了这酿酒的生意。 宋代的酒,种类五花八门,但概括起来无非是黄酒,果酒以及配制酒等这几种。至于蒸馏白酒,却是因为刚刚诞生,酿造技术还不成熟,酒味偏酸,难以入喉,又因为太过辛辣不符合士大夫阶层的品味,所以流通很少。 如眉寿酒这般天下名酒,林冲却是喝不惯的。前世的他,最爱这杯中物,可以说是无酒不欢,但爱的却是凛冽的白酒。酒多伤身,后来就被查出了一身的毛病,又实在戒不掉,没办法只能改喝葡萄酒了。 林冲之前也和朱贵聊起过,竟然是意外发现,在唐朝便风靡一时的葡萄酒,居然是因为五代的战乱,失传了。 葡萄酒的酿造,对于林冲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他以前家中便有一套设备,也曾自己动手过。所以,这葡萄酒的酿造销售,就成为了他来到这个时代赚取第一桶金的手段。 将一切布置下去之后,林冲便想到了石碣村的三条猛虎。当日阮小二嫌他手中无权,直言拒绝,他也没有办法。如今坐上了这第一把交椅,不知阮小二还有何话说? 想到这里,林冲就坐不住了。阮氏三雄,是一百零八将中,为数不多的真好汉,一身的忠肝义胆,又从不欺压良善,很对林冲的胃口。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抢在那个吴学究的前面。毕竟,距离六月十五,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站起身来,取过斗篷披上,林冲急匆匆的便要下山去石碣村。可是,还没等他抬脚,厅外便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小喽啰,躬身禀道:“大王,进沙滩上,来了十几个凶恶大汉,说是大王的故旧,前来投奔。” “哦?他们可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林冲挑了挑眉,心里面想到几个人,可随即又摇了摇头,他坐上这把交椅不过一日时间,又哪里会那么快就传出消息去。 小喽啰回道:“说了,为首的一个,眉目狰狞,道是唤作立地太岁阮小二的。” “是他们!” 林冲大喜过望,也顾不上去理会那个小喽啰,兴冲冲的就大步跑了出去。 “果然是他们!” 林冲兴奋的一攥拳头,脑海中灵光一闪,心里面充满了感动。 “二郎,五郎,七郎,你们三个,瞒得我好苦啊!” 因为还有外人在,所以林冲并没有直说,王伦就是被这弟兄仨干掉的。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也没必要凭空惹那些风波出来。 阮小二笑着抱拳道:“还望哥哥勿怪,小弟自作主张,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林冲连忙摇头道:“怎么会?谢你们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只是辛苦二郎了。” 那边阮小七叫嚣道:“这又有什么辛苦的?不过是杀鸡一般简单。” 阮小二瞪了他一眼,“七郎,慎言!” 林冲却是笑道:“无妨!有你们兄弟三人相助,这梁山上,我看还有谁敢不服!” 阮小五也笑道:“说的正是,不过一个酸臭穷儒罢了。人就是我阮小五杀的,若有人想为其报仇,尽可来找我就是。” 阮小二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兄弟,又见林冲脸上果真没有怪罪之意,也只能由着他们了。 是夜,免不了一场觥筹交错的豪饮。阮氏三雄酒量虽是不俗,但相比于林冲,却还是差的太远,各自酩酊大醉之后,林冲却依然清醒如故。不知道这幅身子以前的主人是不是个酒鬼,但前世拿啤酒当水喝的林冲发现,区区不过八九十几度的黄酒,喝在嘴里,竟然半点也奈何不得他。 左右也是睡不着,林冲便喊来一个小喽啰,命他打开了梁山府库,清点了一下王伦积攒下来的家当。 金五百两,银锭并散碎银子加起来,有近万两,钱三千多贯,家底勉强也算得上丰厚,但真想要拉起旗帜招兵买马和朝廷对着干却还是差的太远。 桃三李四杏五年,葡萄也差不多,怎么也需要两到三年才能结果。所以,想要快速积攒本钱扩充实力,就只能用上一些山贼的老本行了。 虽说可能会引来朝廷的注意,但林冲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毕竟过不了多久就有一笔让无数人眼红的泼天富贵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经过。 蔡京,庆历七年生于兴化军仙游县。熙宁三年进士及第,时年七十三岁,官拜太师,自称公相,总治尚书,中书,门下三省,权倾朝野。自熙宁年间出任钱塘尉至今,蔡京宦海沉浮近五十年,三起三落而不倒,在这大宋疆域内,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俗语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蔡家也不例外。蔡京共有八个儿子,除了次子蔡鯈早夭之外,其与七子,均立于朝堂之上。长子蔡攸,虽向来与蔡京不睦,但却和他父亲一般深受官家信赖,现任宣和殿大学士,淮康军节度使,从二品。三子蔡篠,现任礼部尚书,兼保和殿大学士,也是从二品。四子蔡绦,任职徵猷阁侍制,从四品。五子蔡鞗,奉茂德帝姬赵福金为妻,以驸马之身官拜宣和殿侍制,和蔡绦一般也是从四品。六子蔡翛,官拜中书舍人,正四品。七子蔡脩,任开封少尹,虽只是从六品的小官,却是位卑权高。八子蔡眥,倒是还未出仕,但是因蔡京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大部分宰相政事,都是由蔡眥批奏处置。 宰相门前七品官,宰相的儿子们,个顶个的显贵。蔡京的女婿们,抱上了他这条大粗腿之后,官运仕途也是一路高升,飞黄腾达。别的不说,单说如今的北京大名府知府,北京留守梁世杰,便是因为娶了蔡京之女为妻,才能由一个普普通通的秘书郎,在不过十年内步步高升成为了中书侍郎,又在两年前平调至北京大名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相比于在东京枯坐,埋首案牍之间的清苦,这一步虽看似不起眼,但权势却暴涨了无数倍。 梁中书出身寒门,自小便吃够了贫穷的苦,因此对金钱富贵有种病态的迷恋。上任不过两三载,却已经将大名府的地皮刮了几十遍。 大名府为宋代四京之一,于仁宗庆历年间立为陪都,以控扼河朔,预备契丹南下。大名府南滨大河,北际幽朔,东濒海岱,西压上党,富庶虽不如江南,但却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也正因如此,大名府的商贸颇为发达,也给了梁中书征敛财富的宽广空间。 梁中书固然贪婪,但也晓得这两年来,弹劾自己的折子雪片一般地飞到官家面前,自己却还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自是因为有老丈人在京城坐镇震慑宵小,官家才不会被那些可恶的御史言官给蒙骗。 所以,梁中书对于蔡京的感激之情,单是用语言是表达不出来的。所以,每年三节两寿,便成为了梁中书向老泰山表达感激之情的好时候。 三节倒还罢了,多少有些惹眼。所以每年的六月十五,就成为了梁中书最重要的日子。 因为这一天,正是蔡太师的生辰之日。 在京之时,梁中书捞不到多少油水,所以每年都也只能是应景一般地送个稀罕物件。但现如今却不一样了,腰包鼓起来的梁中书,这感谢,自然就比之前重了无数倍。 第九章 水泊梁山大练兵 虽然春节刚过,乍暖还寒,但梁中书却已经开始筹备着老丈人的寿礼了。别的都还好说,金银珠宝什么的,不敢说应有尽有,但表表孝心却还是足够的。 最让梁中书苦恼的是,方今天下不靖,盗匪横生,说不得什么人就会盯上自己的孝心。去年就是如此,辛辛苦苦筹备的十万贯寿礼,稀里糊涂的就被歹人劫走了,至今还杳无音讯。幸好老丈人虽上了年纪,倒还没完全糊涂,并没有怪罪自己。 虽然如此,梁中书仍然不希望重演去年的故事。可是,想要将寿礼平安送达东京,却是千难万难。护送的人少了,自然是不安全。可若是派大军护送,又怕到了东京被人弹劾因私废公,万一连累到了老丈人,可就弄巧成拙了。 梁中书左右为难之际,却不知道,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惦记上了他的这份孝心。 梁山上的林冲是一个,济州郓城县乡下的教书先生吴用也是一个。 和王伦类似,吴用也曾多次应举不第,对这卖官鬻爵成风的大宋朝堂,生出了愤恨不恭之心。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吴用对自己个有几斤几两,也是掂量得清楚,知道自己不是领头揭竿的那块料,所以就盯上了他的一个多年挚友。 东溪村保正,托塔天王晁盖。 吴用不是不知道,北宋建国以来,无论是声势最大的王小波,李顺起义;还是占领了益州,建立大蜀国的张均起义;还是自封为南平王的卢成起义,结局都是一般,长则一两年,短则数个月就会被朝廷扑灭镇压,凌迟示众。以武夺位的太祖皇帝,出生之时黄巢虽然已经死了将近四十年,但他在民间留下的凶名却并没有随之消失。赵匡胤从小所见所闻,俱是各种惨象,因此对农民起义的巨大破坏力认识的很清楚,所以大宋立国以来,施行募兵制的同时,还经常从流亡的饥民中招募士卒,补充到禁军,厢军之中,虽然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冗兵”的弊端,但却也将农民起义的危险性降到了最低。 可是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再加上吴用向来又是自命不凡,常以汉张良唐魏徵自诩,所以并不认为就一定捅不破赵宋王朝的这片天黑漆漆的天。 虽然秀才不出门,但吴用已经筹谋好了一切,所欠缺的,只是一个说动晁盖的机会。 又是过了稀里糊涂的一天,迎着朝阳,林冲提醒自己,时间只是看上去很充裕,但却经不起这般胡混。若不能尽早壮大自己,就算能侥幸苟活到了靖康年,也绝对躲不过女真人呼啸而来的铁骑。 所以,草草吃喝了几口,林冲便将阮小二喊了过来。 阮氏弟兄三个,脾气秉性相差其实并不大,只是可能因为年龄的关系,阮小二要更成熟一些,性格就相对要沉稳许多。 林冲犹豫了一下,道:“打扰了二郎的清梦,还请勿怪,实是林某心中有一事悬心,想要让二郎帮个忙。” 阮小二抱拳道:“哥哥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你一句话,俺们弟兄三个就算拼着脑袋不要,也一定将事情办漂亮了。” 林冲苦笑道:“此事本应是我亲往,奈何脸上这金印不除,实不好下山走动。因此想请二郎下山去江宁府为我寻一个人来,除了这金印,日后行事也方便许多。” 阮小二道:“哥哥放心就是,此事简单,若他愿意则还罢了。若他不识抬举,俺就是绑也定将他绑到这梁山上来。” 林冲本能的想让阮小二温柔一点,可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此去江宁府,足有千里之遥,阮小二又没有神行太保戴宗那个日行千里的本事,一来一往,就至少要两个月。所以,林冲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妇人之仁了,说不得只能委屈一下安神医了。 林冲招招手,命亲信喽啰端上来一盘银饼子,道:“此人姓安,名道全,是江宁府有名的神医,你到了那里,随便找个人打听下,想必就能找到他的医馆了。” 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地嘱托道:“若有可能,尽量还是不要用强的好。另外就是在浔阳江上,诸事小心,这年头截江害命的水鬼,可不止一个两个。” 阮小二满不在乎道:“若是在陆上,我还惧怕三分。可到了水里,却只有别人怕我的份,哥哥尽可将这心放肚子里。” 阮小二领命去了,留下林冲一个人坐在那里盘算着。前世的他,戎马数十载,自越南战场上退下来之后,便致力于打造共和国的特种部队。所以眼下,说不得要拿出以前练兵的那些老路子,在这个时代锻造出一把战无不胜的利刃强兵来。 对于宋兵的作战方式,前世的林冲,也是没少研究过,毕竟在整个世界的军事史上,能够以步对骑还不落下风的情况,都是很罕见的。 安史之乱,让大唐王朝失去了安西重地,契丹吐蕃也趁势崛起。又因为五代混战,石敬瑭卖国将幽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他的父皇帝耶律阿保机。然后李元昊又趁着宋朝初建,百废待兴之际,称王西夏,将中原王朝最后一块养马地剥离了。 安西,陇右,北庭,幽云,朔方等地尽失,大宋朝立国之初,便无骑兵可用。兴国四年,太宗皇帝败走高粱河之后,其后历任帝王虽念念不忘北伐,收复幽云,但却因军中无马可用,最终也只能是长叹一声。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与女真人结盟很有可能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的前提下,当今天子依然会做出发兵攻辽的决定,实在是因为幽云十六州,已经成为了大宋皇帝的心魔。 无法像唐朝一样,凭骑兵纵横天下,赵宋王朝就只能将目光放到步兵身上了。相比于唐朝时的征兵制,宋朝的募兵制让士卒脱离了田地生产,专心操练,成为了职业化的“武卒”,又加上宋朝科学技术生产力的飞速进步,用于军事上的先进装备武器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所以,宋朝的禁军战斗力之强,其实远不像后世人想象中的那般“积贫积弱。”而在这其中,尤以西夏边境秦凤路的西军战斗力最为强悍,而代表人物,正是鲁提辖口中的“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 种家三代,镇守西北,威名赫赫,和同样名留青史的“折家将”一同撑起了大宋的脊梁,为大宋西北边境的安稳,立下了赫赫战功。 西军强横,不可与之相争,毕竟历史上平灭方腊起义的,也正是南下的西军。 但是,除了西军之外,现阶段大宋还能拿出手的军队,估计也就只剩下常年与辽军对峙的河北军了。至于装备最精良,人数最多的京城禁军,身为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林冲对他们知根知底心中有数。与苦寒的边军不同,京城禁军之中,多是家境优渥的“二代们”。花点钱塞进去混个出身的纨绔,占了绝大多数。所以,只要别闹腾的太过分惹来边军,京城禁军以及地方厢军根本不足为虑,所需忌惮的,仅仅是他们手中的精良武器诸如弩机之类的罢了。 所以,想来想去,林冲就想到了朱升献给朱元璋的“九字方针”,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说直白一点,就是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 命人将满山喽啰喊到了一处,林冲从这其中拣选出了百名精壮,由他亲自带领进了聚义厅内。 说是精壮,也只是相对而言,瘸子里面挑将军罢了。这年头,但凡有口饭吃,也没人愿意上山从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古亦然,生长在水泊边上,这些人自小便是靠着梁山泊吃饭的。可是道君皇帝一纸限令,打翻了他们这些人的饭碗。胆子小些的,卖儿卖女,最后饿急了眼也只能把自己也卖身为奴。胆子大一些的,如林冲面前的这些人,牙一咬心一横就扛起锄头上了山。 山东自古多响马,远的如隋末王薄翟让,近的有黄巢叔侄等,风气使然,让这块土地上的生民骨子里就有一种不甘被压迫的倔强。 林冲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朗声道:“我打算组建一支亲卫,就从你们这些人中间挑选,若是有谁怕死怕吃苦,现在就说出来,我允许你离开。” 众喽啰们面面相觑,可却每一个人敢站出来开口。谁不怕死?可他们更怕的是,林冲现在就让他们死。 林冲森然道,“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可以放你去宋万那里栽秧植树。若是等到我的训练开始了,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 一个喽啰壮着胆子问道:“大王,是什么样的训练啊?” “死亡训练,九死一生!” 林冲稍稍放缓了神情,道:“当然,若是熬过了这一死劫,成为我的亲卫,顿顿有酒有肉不说,每月我还会奖励三两银子!” 此言一出,众喽啰登时鼓噪起来,一个个吵嚷着表忠心。这正是财帛动人心,从九品的县尉,在这些贫苦出身的喽啰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可每月俸禄不过七八两银子,这还是建立在宋朝的官员俸禄冠绝整个封建王朝的前提下。 第10章 内乱起乱箭齐发 冬日的丑时,滴水成冰,冷风刺骨,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天边稀疏挂着几颗孤星,漆黑的苍穹下面,宽广的金沙滩上,林冲披一件虎皮大氅静立于一处高坡之上,眼望着沙滩上蛙跳前行的喽啰们,冷漠的眼神中,没有半点的不忍。 要享福,先吃苦。 这是林冲对那一百个喽啰们说过的话,不管他们有没有听进去,既然昨日没有退出,那就不怪林冲狠命地操练了。 身为共和国的特种兵创始人,深谙“慈不掌兵”这个道理。所以,在这群喽啰前,他就是比猛虎恶兽更狠更凶的煞星。 已经有不少喽啰双腿发软,跪倒在沙滩之上哀嚎了,可他依然矗立如山不为所动。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十中挑一,他只需要十个人,余下的废物,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两千步的距离,说近很近,但是对于这些受训的喽啰而言,却好似阴阳道一般的难行。 双手背后握住,深腾起跳,一口气想要跳上两三千个,不仅需要过人的爆发力与协调力,更需要坚韧的神经和顽强的意志。虽然历史考证,古人的身体素质要远超过现代人很多。但那也是分人而异,林冲眼前这群人,多是贫苦出身,整日里吃糠咽菜,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面有菜色,又哪里能扛得住这般猛烈的操练? 陆续的,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哀嚎声连声一片让站在林冲身后的杜迁紧攥着双拳浑身颤抖,终于还是忍不住劝道:“哥哥,还是稍作歇息吧?我看孩儿们都撑不住了,万一折损了一两个,伤了士气……” “如果我没记错,杜兄这是不请自来吧?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下去与他们一同受训。” 杜迁话未说完,就已经被林冲粗暴地打断了。表面上看,杜迁是一片好心,但实际上呢?林冲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无非是施恩示好罢了。身为梁山的元老,却被林冲后来居上坐了第一把交椅,想必杜迁的心里不是那么的福气,只不过当日大势所趋,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阮氏三雄上山之后,他在梁山上的地位进一步下降,想必已经是生出了别的心思。否则的话,他也没必要天不亮就巴巴地跑过来挨冻。 杜迁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林冲会这般不给他面子。脸色青白相间,虽然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但他自己却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林冲却也懒得再去理他,大步走下高坡,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有两个身影,踉踉跄跄地逼近了终点线。 杜迁闹了个自讨没趣,也没脸再呆下去了,只不过临走之前,看向林冲的眼神,却不是那么友善。 随着一声竭嘶底里地闷吼,一道身影重重地跄在了林冲的脚下。仿佛已经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趴在冰冷的沙滩上,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 林冲俯下身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陆续的,又有十几个喽啰倒在了林冲的面前。再往后,就没几个还站着的了,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很显然,他们已经放弃了。 所以,林冲也就没耐性再等下去了,命人将他们抬回了住处之后,转过头柔声问第一个到达的喽啰:“累么?” 那喽啰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歇过来了,也已经站起来了,闻言立即躬身答道:“回大王,小的不累也不怕累!” 林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喽啰答道:“小的自幼便没了父母,吃百家饭长大的,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别人都是唤我叫做狗儿。” “狗儿么?” 林冲心里一痛,想起了一个人来,随即强忍着痛楚又道:“名字虽贱,但看你是个有志气的,不要偷懒,别让我失望。” 狗儿面带感激之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冲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道:“饭食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吃过饭都洗个热水澡,一个时辰后在此集合!” 梁山,偏厅。 耳听的隔壁房间传来的欢笑声,再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粗粮青菜,一个喽啰叫王二的,忍不住拍着桌子低声骂了一句娘,“都是一般地挨累挨冻,凭什么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就得吃猪食?”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同乡张虎,也不是个善茬,和他一样曾仗着有几分蛮力横行乡里,跋扈惯了,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立即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这些人,就是后娘养的牲畜!” 旁边一个老成持重的,觉得不妥,压低了声音劝道:“噤声,现在的梁山,可不比从前了。” 张虎一听更火大了,重重的一拍桌子,“大王拿我们当人看了吗?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吃食?扔到外面,狗都不稀罕的东西,却拿来喂我们!” 王二也是满脸的不忿,恶狠狠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前些日子下山的时候还听说过,二龙山的邓龙邓大王待手下的人最是亲厚,实在不行,咱哥两个就下山奔青州去!” 张,王二人这般吵闹,有人被他们说中心事,也是面带不平之色,也有人暗自摇头,颇不以为然。邻桌一个喽啰,却是眼神闪烁,蹑手蹑脚来到了两人桌前坐下,压低了声音道:“两位好汉,且听我一言!” 王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斜着眼打量了那个喽啰一眼,“有屁快放!” 那喽啰也生气,嘿嘿笑道:“方才听两位好汉的话,小的很是佩服,忍不住想要追随两位。可是再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生恐王二暴起伤人,那喽啰也不敢卖关子,匆忙又道:“此去二龙山,也有三四百里路,咱们这些人,又是被官府不容的,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落到衙差手里,肯定是没好果子吃。而且两位又是这般奢遮豪迈的性子,登高一呼,何愁无人跟随?” 王二眼前一亮,紧攥着双拳低喘着粗气问道:“当如何行事?” 那喽啰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林冲那厮上山才几天?既没立下什么了不得的功劳,王头领又死的不明不白,这头领之位凭什么落到他的头上?杜头领宋头领他们怎么打算的咱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若是替王头领报了仇,这梁山寨主的位子,八九不离十就是他的了。” 张虎红着眼珠子,狠狠地咬着牙道:“富贵险中求,干了!” 王二紧抿着嘴唇,想了许久,还是狠狠点了点头。 一连十几天,林冲都泡在临时搭建成的训练场里。在这期间,又有四个人因受不了苦退出了,只剩下了十三个人还在坚持着。 兵不贵多而贵精,林冲对此非但没有感觉到失望,甚至还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期。眼望着那些亲卫矫健如飞地摸高爬低,林冲的脸上,挂满了欣慰的神情。 前世,他带出了很多个“兵王”,为共和国的安全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一生,他只为了他自己的“安全”而努力。每多出一个“兵王”,对他而言,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的把握,便会大上一分。 身背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林冲的凝想。缓缓转过身去,冷峻的脸上终于是添了一丝喜悦。 朱贵大步走到林冲面前,抱拳施礼,“哥哥,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林冲微微颔首,并不细问,而是把询问的目光放到了朱贵身后的那个人上。 那个人,和朱贵容貌上有三分相像,但又和朱贵的方脸不同,而是生了一张圆脸,满脸堆笑地拱手道:“久闻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朱贵在一旁介绍道:“此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姓朱名富,在沂水县城西开了个酒店,因终日脸上挂笑,心肠却黑,因此人送绰号‘笑面虎’。虽无几分本事,但却最是擅长酿造酒醋,想来是哥哥能用得上的,因此未经哥哥同意,小的就擅作主张,顺路将他劝上了山来供哥哥差遣。” 林冲左手揽着朱贵,右手挽着朱富,笑道:“若无朱兄,我怎有今日?你我情同手足,就休要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了。朱富兄弟,既不嫌弃我梁山泊水洼浅小,那日后便于朱兄一般,也是我林冲的手足!” 朱富笑容可掬的连称不敢,却被林冲忽然按倒在地,同时也不忘提醒朱贵,“朱兄,卧倒!” 笑面虎朱富,笑不出来了。事发突然,当携着劲风的箭矢丛他脑袋上飞过去的时候,他还是一脑袋浆糊没想明白,林冲突然间的“亲热”是个什么意思。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让朱富猛打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的迫近。他的武艺稀松平常,也从未遇到过这般险境,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拉住了林冲的衣襟不敢撒手,就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第11章 鲁提辖猛虎入山 林冲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但是很显然,对他下手的那些人,蓄谋已久。这并不是一击不中便遁走的暗杀,而是明火执仗的强杀。 草丛树后呼啦啦站出来足有上百人,各执兵器,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呼喊着口号气势汹汹地朝着林冲等三人杀来。 林冲暗暗庆幸,梁山上的弓箭手没有经过多少训练。否则的话,身处开阔地的他,没有任何遮挡,便是身手再灵活,恐怕也早已经变成刺猬了。 饶是如此,他也半点轻松不起来。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弓箭手的射术虽很一般,但指不定就有哪一支箭歪打正着。所以想要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要做出反击。 可是,自己手无寸铁,脚底下又有朱富这个拖油瓶不可不管。急切之间,林冲除了飞天遁地之外,别无办法。 但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吼声,“狗贼,谁敢害我哥哥?先吃洒家一禅杖!” 林冲闻言大喜,不由的精神一震,大笑道:“师兄,你这是神兵天降啊!” 不是别人,正是倒拔垂杨柳名震天下,大闹野猪林救了林冲的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抡起五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横眉竖目。大步上前,也不啰嗦,如同太岁降世杀神下凡一般,那些喽啰沾着死碰着亡,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已经有十几个人倒在了他的杖下。 而同一时间,不远处正在训练的林冲亲卫们也已经反应了过来,虽然一个个的都是手无寸铁,但却均是面无惧色,顺手地抡起一根棍棒,不顺手的,赤手空拳便迎着那些乱匪冲了上去。 十几个弓箭手,全都被鲁智深解决掉了,林冲这边的压力顿时大减,但也是存了考验那些亲卫的打算,因此虽然怒火冲天恨不得亲自上阵结果了那些乱匪,但还是强忍住了站在原地看亲卫们表现。 朱富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咧着嘴道:“真是太凶险了,亏得祖宗保佑福大命大……” “没用的东西!” 朱贵使劲踢了他一脚,对林冲致歉道:“这夯货没见过世面,再加上天生胆小,哥哥勿怪。” 林冲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生死一发之际,莫说是朱富兄弟了,便是我,刚才也是吓得不轻。此乃人之常情,我又怎会怪罪?” 笑面虎朱富,此时自然是笑不出来了,带着哭腔赔罪道:“方才险些拖累了哥哥,朱富罪该万死……” 林冲打断道:“朱富兄弟,若果真当我是自己兄弟,就休要再说这个了。你兄长说你最擅酿造酒醋,而这正是眼下梁山急缺的。所以,若朱富兄弟心里过意不去,便为我多酿几坛好酒出来吧!” 三人说话间,近百乱匪已经是溃不成军了,在鲁智深和十三亲卫的联手夹击之下,不要说反抗了,逃走都成了奢望。一个个的,都成了瓮中之鳖,乖乖地扔掉兵器跪在了那里。 一直到这个时候,梁山泊的两大元老,杜迁宋万,才终于带着近百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林冲心中有数,懒得当场发作他们,但也不愿意搭理,只是把他们晾在了一边。 看着被鲁智深挥舞着铁禅杖,赶羊一般爬到林冲身前的叛匪们。林冲冷森森地开口道:“狗儿,将他们全都捆起来,丛山崖上扔下去!” 狗儿,身高八尺,面带煞气,正是林冲不久前刚刚任命的亲卫队长。 林冲此言一出,叛匪们顿时哀嚎连天,哭天喊地的求饶,听在狗儿的耳朵中就好像是放屁一般。 躲在人群里的王二暗暗焦急并且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扔掉兵器,拼死一搏或许还有逃生的可能,现在被人捆成粽子扔下山崖,则肯定是十死无生。大脑飞转,王二却是束手无策,他本就不是个聪明人,更不用说眼下将死之际,大脑更是一片混乱。 王二不够聪明,可是他身边却有聪明人,就在他发呆愣神的时候,被人从身后猛地推了出来,指着他喊冤道:“大王,都是王二逼我们对你动手的,刀架在脖子上,我们不敢不从啊!” “哦?” 林冲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朝着王二努了努嘴。 狗儿立即会意,狠狠一脚将王二踹翻在地,厉声喝问道:“是谁指示你的?” 王二仿佛被抽走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木木地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狗儿冷哼一声,手起刀落,重重剁在了王二的肩胛骨上,激起一蓬浓浓的血雾。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王二浑身抽搐的满地打滚,可一不小心又碰到了伤口,顿时叫的更惨烈了。 狗儿缓缓抽出刀来,狠厉如狼的目光,挨着个的丛一众叛匪脸上划过。自然没有人敢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但他还是很快便注意到了孤零零趴在那里的张虎。 和王二一样,张虎此时心里面也是充满了悔恨。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袭击,却没伤到林冲的一根毫毛,现在想来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可是当时,他怎么就脑袋一充血被人给蛊惑了呢? 对了,蛊惑自己的那个人呢? 张虎缓缓抬起了头,双目血红,困兽一般的在他的同伴中找寻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 明晃晃的尖刀在眼前滴着血,饶是张虎平日里胆子再大,这会儿也不得不哭喊着求饶,“大王,求你饶命啊!都怪小的一时猪丫头蒙了心,被别人蛊惑陷害。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以后绝不敢再有二心了!” 林冲蹙着眉头,问鲁智深,“师兄,你怎么看?” 鲁智深哈哈笑道:“哥哥是主,洒家是客,这世上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哥哥想怎么处置,那便怎么处置吧!” 林冲故作不满道:“师兄,你与我既有结拜之义,又有救命之恩,说什么主客之分,是不是太外道了?” 鲁智深摆手道:“过去的事,提它作甚?哥哥想要叙旧,等此事了了,你我兄弟痛饮一番便是了。眼下这事,非同小可,绝不能拖!” 林冲微微颔首,他心里自然有数。他后来居上,占了梁山寨主,有人不服是理所当然的。 但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坐上了这把交易,就容不得有半点心慈手软。慈不掌兵这个道理,没有人比林冲更清楚的了。 所以,他又给了狗儿一个眼神。 狗儿会意,不容分说,又是狠狠一刀劈在了张虎的胸前。 张虎倒是比王二硬气得多,只是闷哼一声,便再也没了声息。他已经看明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虽然林冲和王二什么都没说,但想要活命,他就必须要立功赎罪。 咬着牙将嘴里的污血咽了回去,张虎一发狠道:“大王,我要举报杜迁!” 狗儿收回了刀,一声不吭。 林冲面色不变,沉吟不语。 原本还事不关己只顾着看热闹的杜迁,却是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呵斥道:“胡说八道,你小子莫非是失心疯了在这胡乱攀咬?我连你是谁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指示你做出这般下贱无耻之事来?” 张虎也是豁出去了,面对着杜迁的怒火也丝毫不畏惧,抬起头直视着杜迁,“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的弟弟杜进!当日若不是他挑唆蛊惑,我们今日又岂会落得这般下场?” “你放屁!” 杜迁明显有些慌了,掣出腰刀来,大步就朝着张虎走去,满脸的杀气纵横,甚是可怖。 “杜兄稍安勿躁!” 林冲淡淡道,“俗话说,灯不拔不亮,理不辨不明。他是不是在胡乱攀咬,我心中自有判断。你这般冲动,莫非是想要杀人灭口么?” 杜迁满脸不甘地回过头问林冲道:“难不成在哥哥眼中,我真如这个卑劣小人说的一般不忠不义么?” 林冲不为所动,淡然道:“若杜兄心里没鬼,那便让你的那个兄弟杜进来与其当面对质,是非黑白,自是一目了然。” 杜迁脸上闪过一道灰暗,梗着脖子闷声道:“这倒是不巧了,杜进今个儿一大早,便向我告假下山了。” 林冲淡笑道:“果然是巧的很,杜兄是梁山上的老人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自然不用我啰嗦。虽说和杜兄一样我觉得也是这几个卑劣小人胡乱攀咬,但毕竟杜兄说不清楚也是挂了嫌疑,所以在那个杜进回山之前,恐怕就只能委屈杜兄一二了。” 杜迁面色剧变,下意识地倒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林冲道:“我在梁山,是有功之人,哥哥这般说话,难道就不怕寒了满山孩儿的心么?” 林冲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若没有你,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头领坐不上寨主之位。我更知道,王头领之死,让你一直都耿耿于怀。所以,对我不服乃至心生怨恨也是人之常情。杜兄不喜欢我很正常,因为我也信不过杜兄。所以,杜兄还是回屋去静等吧!” 第12章 聚义厅议取生辰纲 眼看着杜迁被两个林冲的亲卫缴了械,押往后山。宋万张了张嘴想要求情,却被林冲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又缩了回去。 虽然看着五大三粗,但宋万也不完全是个啥都不懂的浑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还是前寨主的铁杆心腹。林冲没有当场取了杜迁的首级,其实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宋万若是开口,除了被林冲惦记上之外,别无用处。 他上山虽然比杜迁要晚一些,但这两年身为王伦手下的哼哈二将,也是相交甚多,免不了就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感慨。 对杜迁,林冲骨子里就没有半点好感。对宋万,却颇为欣赏他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的性子,因此也不愿真冷了他的心,轻咳一下道:“宋兄勿要多想,我林冲今日敢对天发誓,只要众兄弟无负我之心,我便以手足待之。若违此誓,死于万箭之下!” 林冲这个毒誓,让宋万感动中又多出了一份惶恐,慌忙跪倒在地,感激道:“哥哥放心,宋万对哥哥一片赤诚,刀斧加身也绝无二心!” 林冲扶起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夜,聚义厅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林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已经日上三竿。暖烘烘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他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穿越之后,他一直觉得古人的酒量不过尔尔,可是昨晚和花和尚的一番大战,终于让他明白了不分古代现代,酒缸都是存在的。他已经喝的五迷三道了,鲁提辖却仍是没事人一般谈笑自若,让他很罕见的在酒桌上生出了无力感。 想到这里,林冲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事实上他和鲁智深只是第一次见面,却神交已久。昔日读《水浒》,鲁提辖便是他最喜欢的真好汉,所以见到真人激动之下,他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毕竟,如今的梁山,并不算安稳,虽然有阮氏三雄以及鲁智深先后上山,但毕竟王伦的余毒没有尽去,像昨晚那般酩酊大醉,很容易就被心怀叵测的人抓住机会。 嘴里发干,四肢虚浮,林冲晃悠悠地站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喝了,这才感觉心里有了底一般脚下有了根。 晃悠悠地推开门,一股凉风袭来,让他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已过立春,天气渐暖,冰消雪融,枯枝抽出了嫩芽,眼前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林冲伸了个懒腰,招呼来侍立在一旁的狗儿问道:“昨晚可有什么异动?” 狗儿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禀道:“别的都还好,只有杜头领那儿,好像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林冲愣了一下,又问道:“那有杜进的消息了么?” 狗儿回道:“已经被孙家兄弟绑回山了,只等师傅您发落了。” 林冲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挺快的,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狗儿傲然道:“莫说他只是躲在了窑子里,便是上天入地,也休想躲过我们十三太保的搜捕!” 林冲吩咐道:“派人将这个消息传到杜迁那儿,另外将鲁大师,还有五郎,七郎请到我这里来。” 狗儿领命去了,林冲忍不住又伸了个懒腰,宿醉难醒,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杜迁虽然被他软禁起来了,但他就好像是个定时炸弹一般,必须要及时处理。 鲁智深等人来的很快,但也和林冲一般,精神看上去都不是太好。 林冲笑了笑,心里面这才平衡不少。请三个人都坐下了,问鲁智深道:“师兄,昨晚睡得如何?山上简陋,若是慢待了你,可千万勿怪啊!” 鲁智深哈哈笑道:“出家人六根清净,吃苦即是享乐,更何况这些日子来,洒家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又哪里会挑剔这些?倒是哥哥你的酒量,让我刮目相看。犹记得当年大相国寺外,你我兄弟……” 说到这里,鲁智深的面色突然一暗,随即又多了几分恨意,重重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抱拳道:“却是要对哥哥说声抱歉,都怪洒家照看不周,虽然一路急赶,但等到了东京,还是晚了两天。听人说嫂嫂不堪受辱,已经,已经……” 林冲的心,跟着往下一沉。但还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感激道:“师兄为我之故,不辞辛苦来回奔波数千里,林冲感激尚且不及,又岂会怪罪?此乃命数,非人力可改变。师兄切莫再要自责了。” 鲁智深恨恨道:“只恨那高俅狗官,仗势凌人,总有一日,洒家定要拧下他的脑袋来,为嫂嫂报仇雪恨!” 阮小五大声附和道:“正该如此!哥哥莫要伤心难过,振作起来,带着兄弟们杀上东京,让那高俅狗贼血债血偿方是好男儿所为!” 阮小七也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哥哥的仇人,就是俺们的仇人!只消哥哥一句话,俺们兄弟三人,就是现在杀上东京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林冲紧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眼下想要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高俅是太尉,手握重权,节制三衙禁军,又与蔡京,童贯等奸臣坑瀣一气,欺上瞒下,想要除掉他,只能一步一步来。” 鲁智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我当初也不是没想过刺杀高俅,但在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再加上高俅老贼也知道自己惹得天怒人怨,身边护卫重重,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林冲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的烦躁吐出去了一些,换了个话题道:“新年新气象,我以为,咱们梁山也应当换个活法了。” 鲁智深刚刚上山,只是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阮小七却是满脸疑惑地问道:“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冲反问他道:“那七郎可知,以前的梁山,做的都是什么营生?” 阮小七哂笑道:“哥哥莫非是糊涂了不成?若能靠种地打鱼填饱肚子,谁也不愿意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做贼。既已上山落草给祖宗蒙羞了,那自然就要做那没本钱的买卖了。” 林冲笑问道:“那七郎可愿做这没本钱的买卖?” 阮小七愣了下,皱着眉头道:“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无非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咱又不是圣人菩萨,说不得闭着眼睛也得干了。” 林冲莞尔道:“那七郎本心,是不愿为恶的,对吧?” 阮小七点头道:“这是自然!若碰上的是那些贪官污吏,小七的手自不会软。可若是只赚个辛苦钱的寻常商贾,想想实在是有些不忍。” 林冲叹口气道:“正是如此,只靠着剪径劫道,非但成不了大器,还会引来朝廷的注意。而我们的良心,也将遭受拷问!这两年虽说凭靠着险恶地形,打退了官府的两次剿捕,但那也是因为官家没动真格的。” 鲁智深眯着眼睛问道:“那哥哥什么意思?在山上垦荒种地抑或下水捕鱼么?” 林冲苦笑道:“山上并无沃土,种些瓜果梨桃还凑合。种庄稼,却指定没有好收成。捕鱼割蒲,虽也是个生计,但收效不大,难以养活满山老小。” 鲁智深微皱着眉头道:“既如此,那请哥哥不吝赐教!” 林冲点头道:“唯有行商一途!” 鲁智深的眉头皱得更重了,有宋一朝,虽然商人的地位相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升,但士农工商的排序,依然是没有改变的。鲁智深出身军门,虽只是个不入品的提辖,但眼界毕竟不俗,对于商贾向来是瞧不上的。 阮氏兄弟脸上的神情,也并不好看。千百年来,在统治阶级的有心宣传之下,商人都是阴险狡诈的代名词,这也就导致了普通百姓对商人发自骨子里的那种根深蒂固的轻视。 阮氏兄弟对视一眼,还是阮小五开口问道:“商人重利,心黑皮厚巧舌如簧才能赚下钱来。哥哥忠厚仁义,怕是……” 林冲想了想,如今不过刚刚开春,距离入秋还有一段时间,等酒酿出来再提这事也不晚。 于是,林冲就换了个话题,“方才七郎说,平民百姓的钱财,抢了来不忍心。贪官污吏,却是杀之无碍,我深以为然。过些日子,就有一大笔不义之财,要从我们眼皮子底下经过。三位以为,是取还是不取?” 阮小五立即嚷嚷着回答道:“既是不义之财,当然要取!我记得加亮先生说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林冲的那颗心,立即又提了上来,“加亮先生?” 阮小五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是东溪村的一个教书先生,学问一等一的好,人也是没的说,身上没有半点读书人的酸气。” 林冲心里提防着,脸上却不显,只是转头看向鲁智深,“师兄以为呢?” 鲁智深蹙着眉头问道:“这些日子,洒家在江湖上东奔西走,却也是隐隐约约听到过,哥哥说的,应该是大名府梁中书给蔡京老贼的寿礼吧?”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林冲也并没有感觉到意外,点点头道:“正是,想那梁世杰,一年的俸禄不过千贯,为何能凑出十万贯寿礼来?自然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第13章 摸着天引咎自尽 阮小七拍着桌子喊道:“管他这钱是怎么来的!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阮小五也大声附和道:“正是!咱们这也算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鲁智深沉吟道:“洒家听说,去年梁中书献给蔡京老贼的寿礼,价值也是十万贯,结果并未送到东京,在半路上就被劫了。老贼大怒之下,沿途府县的官员便跟着倒了霉,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好一顿,可时至今日仍一无所获。所以,洒家断定,今年即便梁中书不敢派出大军,护送生辰纲的,也必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悍卒!” 阮小五瞪着眼道:“那又如何?不过都是些狗腿子罢了,莫说十个八个,便是上百个一起上爷爷也不放在眼里!” 此话一说出口,阮小五就后悔了。林冲以前是禁军教头,鲁智深则是边军提辖,通俗意义上说,都属于是他嘴里的“狗腿子。” 缩了缩脖子,阮小五讪笑着解释道:“当然,不包括两位哥哥这样的真英雄!” 林冲苦笑着摆摆手道:“别找补了,都是自家兄弟,谁还能当真怪你不成?但是话说回来,军中藏龙卧虎,似我和师兄这般身手的,并不在少数。而且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杨志因在东京斗杀牛二,被判流大名府。凭他的本事,若是得到梁中书的青睐,由他负责押送生辰纲,想要截取,难度极大。” “杨志?” 鲁智深皱眉道:“洒家听说过这号人物,相传是杨老令公之后,绰号唤作青面兽,武器很是了得,不可小觑!” 林冲笑道:“这是自然,这生辰纲若果真是由杨志押送,少不得要仔细筹谋一番。” 鲁智深赞成道:“虽然我与哥哥联手,或可胜了杨志,但如此一来,难免就走漏了风声,反而不美。” 林冲左右看了一眼,对阮小七道:“七郎,我有一事相托。” 阮小七连忙拱手道:“哥哥但请吩咐。” 林冲道:“去大名府打探一番,务须谨慎小心。若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安全为上!” 阮小七拱手领命去准备了,那边却急坏了阮小五,抓耳挠腮地问道:“哥哥,那我能做点什么?” 林冲沉吟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八百里水泊浩渺,是阻挡官军征伐的天然屏障。但也并非是高枕无忧,五郎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拣选两百精锐操练水性,日后必有大用!” 阮小五犹豫道:“可是哥哥,眼下冰面未化,下不了水啊。” 林冲语气平淡但却无比坚定地道:“冰面未化,那就凿冰下水!吃不了苦的人,趁早下山!梁山上,不留酒囊饭袋!” 阮小五神情一凛,躬身领命而去。 鲁智深哈哈笑道:“哥哥,以前的你啊,就是顾虑太多了,施展不开。如今倒像是猛虎出岬,威势惊人啊!” 林冲苦笑道:“师兄休要笑话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有些祸事是从天而降的,只是躲,是躲不开的。唯有举起拳头来,与天为战!” “说得好!” 鲁智深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忍不住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朗声道:“哥哥有此雄心,洒家也定跟随在你左右,不离不弃,与天为战!” 林冲眼神坚定,重重点了点头。 鲁智深又道:“哥哥,洒家想下山走一遭!” 林冲也不问他,只是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鲁智深道:“哥哥也知道,洒家以前在渭州小种相公手下当差,因此认识了一个好汉子,唤作九纹龙史进的,甚是仁义,拳脚也是不俗。前些天洒家流落江湖之时,也曾在赤松林与他巧遇,听闻他要上少华山落草,因此洒家想着,去少华走一遭,劝他来梁山泊共聚大义,岂不正好?” 林冲大喜,“如此,就劳烦师兄了!只是梁山泊与少华山之间,足有千里之遥,路途艰辛,师兄受得了吗?” 鲁智深满不在乎的哈哈大笑道:“莫说只有千里,便是万里,洒家也不放在眼里。” 林冲沉吟道:“山上虽有几匹马,但多是驽马,当不得大用。师兄也别和我推辞,拿足了盘缠,等下山买匹好马代步。” 鲁智深想了想,怕将时间耽搁在了路上,误了大事,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鲁智深也告辞离开了,林冲这才吩咐狗儿,讲那个杜进带上来。 虽是一母同胞所出,杜进和杜迁的长相却是天差地别。杜迁高大憨厚,杜进却是截然相反,五短身材不说,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让人一见之下,就生不出好感来。 林冲还未说话,杜进就已经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大王啊,小的冤枉啊!求您老人家给我做主啊!” 林冲冷哼一声,也不理他,看着他在那里表演。 杜进心里没底,也不敢说太多了,只是大声哭喊着“冤枉”,让林冲给自己主持公道。 “你冤枉么?” 林冲眯着眼睛淡淡吩咐狗儿道:“把王二还有张虎带上来!” 杜进一听这两人的名字,立即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浑身发冷,脸色煞白的偷偷看了林冲一眼,一咬牙猛磕头道:“大王,小的知错了,一时猪油蒙心瞎了眼,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林冲嗤笑道:“这就撑不住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呢!” 杜进只是猛磕头,额头都开花了也不敢停。 林冲懒得和他再啰嗦,吩咐狗儿道:“把杜头领请到这边来!” 听到杜迁的名字,杜进浑身一僵,随即哭喊着道:“大王,这都是小的擅作主张,瞒着我大哥做出来的勾当,和他没半点关系。” 林冲厉声喝问道:“和他没关系?那你告诉我,弓箭是谁给你们的?” 杜进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道:“是我指示人偷出来的。” 林冲森然道:“看守武库的,是杜迁的人。昨日巡山的,也是他的人。现在你告诉我,他不知情,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 杜进只能拼死抵赖,为杜迁开脱。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杜迁没事,他背靠大树好乘凉,估计林冲也不敢对自己怎样。可一旦杜迁倒了,那么在林冲眼里,他的小命甚至比不上地上爬着的蚂蚁珍贵。所以,他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的大哥,可以当机立断,不要再心存侥幸了。 可是,他很快就绝望了。 狗儿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脸上还是冷若冰霜没有半点色彩,可是他的话,却好似五雷轰顶一般,让杜进当场就昏了过去。 “杜头领在屋中自杀!” 听到这个消息,林冲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很清楚,杜迁虽然没抓到证据,可是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杀害王伦的凶手。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默认或者指示杜进暗杀自己。 虽然王伦不是自己杀的,可是林冲大概也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和阮氏三兄弟脱不了干系。所以,杜迁的怀疑,丛某种程度上说,并没有错。 也幸亏杜迁不是个能沉住气的,手段又太过简单,这才给了自己借题发挥的机会。否则的话,等于是在梁山上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杜迁自杀,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杜迁既死,杜进也就失去了价值。一股尿骚味钻进鼻子里,让林冲更加的不耐烦,“将他还有王二,张虎拖到断金亭前,枭首示众!” 狗儿犹豫着问道:“那其他叛匪呢?” 林冲道:“打发到后山种树,观其表现,若是真心悔过,那就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仍不思悔改的,那就不用再客气了。” 秦淮河畔,江宁府,春意正浓,花红柳绿,一片旖旎风光。 一身尘土的阮小二,斜靠在一株柳树旁,嘴里叼着根柳枝,衣衫破烂,与这繁华景象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好似乞丐一般。 阮小二再是英雄豪迈,也毕竟是村夫出身,以前只听说过东京不夜城的恢弘热闹,还从未见过亲身经历过。如今身在这江宁城中,耳听的秦淮河上的悠悠丝竹声,暖风微醺中,就好像醉了一般陶醉在其中不能自拔。 也许是一路辛苦太累了些,也许是阳春三月正是困乏之时,不知不觉中,阮小二竟然是沉沉睡了过去。 阮小二毕竟是自小生长在乡野中,石碣村民风淳朴鲜少有作奸犯科的。即便偶有争端,也基本都是面对面拳头对拳头的解决,哪里见识过花花世界中的卑劣手段? 就在他的四周,趁这个功夫,已经悄悄围拢上了七八个人,两人一伙拉着绳子,打着眼神轻手轻脚地逼近。 一声呼喊,歹人同时发力,将绳子套在阮小二的身上,配合默契很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了,不过只是两三息,就已经将阮小二团团捆成了个粽子一般。 阮小二这会儿,自然已经被惊醒了,可是饶是他怒发冲冠,却也好似笼中猛虎一般,动弹不得。 第14章 拼命三郎真仗义 八个人,四根绳子,从上到下,将阮小二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树上。 为首那个歹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唇红齿白生了副好相貌,一双桃花眼却透着淫邪狠厉,狞笑着拍着手打量着阮小二悠然道:“看阁下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外乡来的吧?” 阮小二怒瞪着他,目呲欲裂,一言不发。 那人被阮小二这般瞪着,却也不生气,反而是笑呵呵的又道:“我姓李,单名一个贵字,江湖上朋友抬举,给了个绰号唤作‘赛潘安’,江宁城中你可以去打听,不知道我名字的人,很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阮小二懒得去听,但手脚都被缚住,既堵不住李贵的嘴,也捂不住自己的耳朵,因此只能听他絮叨下去。 “因为除了那些高官显贵,城中剩下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吃过我们兄弟的亏。丢钱的丢脸的丢命的,都有。看你也不似个小家子气的人,所以,我也就开门见山不和你啰嗦了,是想要丢命呢还是丢钱?” 阮小二哪里受过这般窝囊气,只觉得气炸了胸膛,瞅准了李贵张嘴便是一口浓痰啐出。 李贵闪身想躲,却哪里来得及?他的身子,本就不算爽利,从小就多病多灾,这些年又被酒色掏空了,更是不堪,浓痰正中额头,让他的那张俊脸,霎时变得狰狞起来。 李贵也不去擦,任由浓痰流下来,狞笑着咬着牙点头道:“很好,爷爷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不怕死的硬骨头!你们几个,去把他给我扒光了,用麻袋装了扔进秦淮河里喂鱼!” 他身边的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壮汉撇撇嘴道:“桂哥儿,没这个必要吧?看他那个穷酸样,定是个没钱的。就他身上那破衣裳,扔给叫花子都没人稀罕要。” 李贵摇头笑道:“你以为他没钱?” 壮汉愕然,“自是如此,你没看他身上穿的都是粗布,而且补丁摞着补丁。脚下的草鞋,也早已经磨破了,这种腌臜货,便是榨干了,估摸着也没二两油值钱。” 李贵丛怀中摸出一块香喷喷的帕子来,细细地擦拭着自己光洁的脸蛋,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朝着阮小二的腰间指了指道:“注意到那里了没有?那褡裢看着不起眼,可是我敢打赌,里面装满了黄白之物!” “黄的?桂哥儿,你莫非是发癔症了?若是能从他身上搜出黄的来,以后我就认你小子当老大!” 壮汉眯着一双色眼,砸吧着嘴,上下打量着李桂又道:“可若是没有,桂哥儿怎么说?” 李桂又留意了一眼阮小二的表情,这才昂然道:“若是没有,我便听凭你处置!” 壮汉哈哈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孩儿们,给我搜身!” “我看谁敢!” 阮小二横眉立目,怒声道:“若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来!” 阮小二不开口还罢,这乡音说出来,更是让那些破皮肆无忌惮了起来。他们自然也怕踢到铁板上,可怎么也不会去怕一个外地人。 两个破皮笑嘻嘻的上前,将阮小二的褡裢解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壮汉的手里。 壮汉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桂心里有数,笑吟吟地道:“牛三,现在怎么说?” 壮汉牛三犹豫了一下,但也是个干脆直爽的人,一咬牙便跪了下去,“我说话算话,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的老大了!” 李桂脑子活络不假,但身手只是一般,又哪里真敢拿大,因此连忙笑着扶起牛三来道:“三哥客气了。” 阮小二咬碎了压根,满眼仇恨地吼道:“若是好汉子,便放开了俺,你们并肩子上,俺也不皱一下眉头!” “聒噪!” 李桂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挥挥手道:“让他不要在那聒噪!” 牛三都已经跪了,其他泼皮又哪里还有二话。一个乖觉的泼皮上前去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在阮小二的脸上,丛怀中摸出一把尖刀来,凶神恶煞地威胁道:“要是个聪明的,就给爷爷闭上那张臭嘴!要不然,爷爷一刀一块,将你宰了干净!” 阮小二只觉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空有一身好本事却施展不开,胸膛几欲炸裂了一般,呼哧喘着粗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阮小二也就闭上了嘴,但一双如狼般的眸子,却挨着个的将这伙泼皮的样子刻在了脑子中。 李桂掂量着重重的褡裢,眉开眼笑,正打算怎么分钱的时候,却见一个樵夫走了过来,放下担子,皱眉问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做出这般下作勾当来,你们难道就不怕官府缉拿么?” 李桂懒得理他,只是赶苍蝇一般满脸不耐地挥了挥手。 牛三会意,铁塔一般的身体撞过去,“哪里来的臭乞丐,也敢多管爷爷们的闲事!若不想死,就赶紧缩回头去。不然的话,爷爷让你尝尝钵大的拳头,砸在脸上是个什么滋味!” 樵夫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左手挥出格住了牛三的拳头,右手探出揪在牛三的衣领上只是轻轻一提,牛三的双脚便离了地。 牛三身高九尺,体壮如牛,足足有两百多斤,却被那樵夫像抓鸡一般地提在了手里,然后往地上狠狠的一掼,就好似地震了一般发出一声巨响,掀起了浓浓的尘烟。 “一起上!” 李桂捂着褡裢,倒退两步,满脸阴郁中夹杂着震惊,似乎怎么都不会想到,在他眼中不可战胜的牛三,就这么轻易而又干脆地败下阵来。 六个泼皮仗着人多,一拥而上。樵夫却是不闪不避,左右开弓,一拳一个,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就已经冲到了李桂的面前,而那六个泼皮,全都步了牛三的后尘,一个个的东倒西歪趴在地上惨叫个不停。 李桂见状不妙,拔腿就要跑,可是又哪里逃得掉? 樵夫一把夺过褡裢来,飞起一脚,将李桂踹进了秦淮河中。 樵夫回过头去,目光如电般地瞪着牛三。 牛三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却并不是个有骨气的,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沦落成个欺软怕硬的泼皮。眼见的不妙,也顾不上浑身好像散架了一般地疼痛,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了。 牛三和李桂这两个首恶都跑了,樵夫也懒得和那些小喽啰计较,丛担子里摸出一把砍柴刀来,上前给阮小二解了绑。 阮小二终于得了自由,顾不上褡裢里的金银,匆忙道了声谢,便纵身一跃,跳进了秦淮河中。 樵夫满脸惊愕地看着阮小二,还以为他是想不开了要跳水自尽。可是阮小二的动作太快,等到他回过神来,人已经下水了。 樵夫连忙奔到水边去看时,却见阮小二在水里,好似游龙一般自在,知道他水性过人,也就放下心来。 阮小二心里最恨的,正是面上秀气心机却最毒辣的李桂。他在岸上看的清楚,李桂被樵夫踹进了江中,因此毫不犹豫就追了下来。可他没想到的是,李桂的水性竟也相当了得,不过耽搁了这么一小会,那厮就已经游得远了。阮小二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追出去太远,又担心樵夫不耐烦久等,所以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又上了岸。 满身湿漉漉的,阮小二纳头拜倒,“若非兄台仗义出手,俺这条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救命大恩,不敢相忘,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樵夫扶起阮小二,将褡裢还给他,客气道:“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姓石名秀,便是这江宁府人氏。听兄台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阮小二点点头,“俺打济州来,路上走得急了些,进了城有些倦怠,便忍不住眯了会,却没想到被贼子盯上了,若非石兄,险些误了大事。” 石秀点点头,拱手道:“既如此,那兄台就自去忙,俺就不耽搁了,咱们就此别过。” 阮小二连忙拉住石秀,“万万不可!俺看兄台,相貌堂堂,身手也是不凡,便忍不住起了结交之心,若你不嫌弃,咱们便去前边寻个酒肆,痛饮一番如何?” 石秀想了想,点头应道:“如此,俺就不与你客气了。” 阮小二哈哈笑道:“正该如此!” 两人结伴,沿着秦淮河走了不远,便见到一处酒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石秀放下柴担,与阮小二并肩走了进去。 两人要了个雅间,吩咐上了菜蔬酒肉,便相对坐下了。 阮小二见酒保出去了,便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在外面说话有些不便,现在自不敢再相隐瞒。俺姓阮,兄弟排行第二,人送绰号立地太岁,如今在梁山泊豹子头林冲哥哥手下做事。” “八百里水泊梁山么?” 石秀笑道:“兄台难道就不怕我报官抓了你领赏钱么?” 阮小二满不在乎道:“俺这条命,是兄弟你救下的,若是能给你换一份赏钱,俺绝无二话!若是皱一下眉头,便算不得好汉!” 第15章 立地太岁是煞星 石秀举酒给阮小二倒满,叹口气道:“豹子头林冲的大名,俺也有所耳闻,也恨极了高俅狗贼。阮兄回山之后,别忘了给林教头带好。” 阮小二犹豫了一下,道:“非是俺恩将仇报,想要拉石兄下水,实是当今朝局闭塞,民不聊生,凭着兄台的本事,上山聚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哉?” 石秀叹口气道:“俺排行第三,因平生性直,见不惯不平事,遇上了总要出手,因此都叫俺是拼命三郎。若是哥哥不弃,就直接称呼俺三郎吧!” 阮小二点点头,举起碗来,“三郎,干!” 两人撞了一下,各自仰头喝干。 “痛快!” 阮小二擦拭着嘴角又道:“如今这个世道,压根就没本分人的活路!三郎若是信我,便随我上山,哥哥保你比现在活得潇洒!” 石秀犹豫道:“非是小弟不识抬举,实是家中有个叔父需要供养,离不开身啊!” 阮小二道:“这个简单,一并接上山去不就得了。不瞒三郎,俺老母如今也在山上颐养天年呢。你叔父去了,正好给她老人家做个伴,岂不美哉?” 石秀意动道:“那哥哥等俺回去和叔父商量一下可好?” 阮小二又举起碗,“如此,那俺就等三郎你的消息了。” 两个人吃罢了酒,就在酒肆门口作别。石秀自回家去和叔父商议不提,阮小二打听着道路,来到了槐桥下安道全的医馆外。 安道全约摸有四十岁上下,面白须长,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正在医馆外晾晒草药。 阮小二上前施礼道:“小的见过安神医,代表我家主人给你问好。” 安道全慢悠悠转过身来,见到阮小二这副模样,又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家主人是哪位?” 阮小二道:“街面上人多眼杂,说话不便,烦请安神医移步内堂相叙。” 安道全又打量了阮小二两眼,点点头道:“随我来吧。” 阮小二目不斜视,跟在安道全身后走进医馆,满屋子的草药味,让他有些不适应,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惹得原本对他印象就不怎样的安道全,对他更加看不上了。 也懒得给他沏水倒茶,安道全径自坐下,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阮小二打开褡裢,取出林冲备好的金银来,双手奉到安道全面前,诚恳道:“我家主人远在济州,身患奇症,访遍了周边名医,也并无起色。打听到安神医大名,便派我到此,恭请安神医上门施救,这些银两,只是聊表心意。若安神医能医好了我家主人,则另有重谢送上。” 安道全医术通神不假,但他毕竟不是神,而只是个平凡的人。财帛动人心,安道全也不能免俗。眼前一堆金灿灿白花花的光芒,让他再也坐不住了,收起了之前对阮小二的成见,拱手施礼道:“尊驾这般奢遮,真是羞煞了小老儿。只是此去梁山,一千余里,安某只恐医术不精,反误了事,因此心下也是好生为难。” 阮小二摆手道:“安神医勿要多想,不管成与不CD不会让你白走这一趟!” 安道全这才放下心来,捻须颔首道:“如此这般,那安某也需准备一番,安顿好了家小,方能成行。” 阮小二心里有数,拱拱手道:“那小人就告辞了,明日一早,再来寻先生听消息。” 安道全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阮小二道:“尊驾远来辛苦,如今又到了饭点,若是不嫌弃,便请到安某家中吃个便饭吧。” 阮小二没有推辞,他心里多少也担心安道全拿了钱不办事,所以自然是求之不得。 安道全关了医馆的门,带着阮小二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雅致中透着富贵的宅院门外。 占地不多,也就两进的院子。但是院中却栽满了奇花异草,四处堆放着嶙峋怪石,更有涓涓溪水丛脚下流过,看傻了阮小二这个土包子。 阮小二只顾着观赏眼前的风景,并没有注意到安道全的神情莫名变得难看了许多。 阮小二还在啧啧称叹的时候,安道全猛然加快了脚步,朝着内室疾走而去。阮小二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沉稳的安道全变成这般模样。 内室的门,从里面闩住了,将安道全拦在了门外,也让他的火气腾的一下子窜了上来。 “李巧奴,给我开门!” 安道全手脚并用,却也撞不进去,脸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恼怒到了极点。 阮小二瞧出了点门头来,笑呵呵的上前问道:“安神医,要我帮忙把这门踹开么?” 安道全退到一边,强挤出一丝笑容,“那就有劳了。” 阮小七运足了气力,抡起腿来,重重一脚踹在了门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安道全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哎呀,姐夫,你怎么回来了呀?”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阮小二的耳朵里,让他猛地攥紧了双拳。 安道全满脸不耐烦的将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推开,“李桂,这事儿要是和你有关系,我轻饶不了你。” 没错,挡在安道全面前的,正是不久之前让阮小二吃了个大亏的李桂。他还想着要拦着安道全,却被气冲冲的阮小二一把抓住,狠狠地掼在了一边。 安道全并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的矛盾,所以本能地以为阮小二是在帮他,于是匆匆道了声谢,便往内室扑去。 阮小二也不说话,待安道全走远之后,便狞笑着抓起了李桂,走了出去。 被摔的七荤八素的李桂,这会儿也认出了阮小二来,一张俊脸吓得煞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满眼恐惧地看着阮小二。 提着李桂走到了一处假山后面,阮小二这才把他放下来,狞笑着道:“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李桂捣蒜一般地猛磕头,告饶道:“好汉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罪该万死,只是小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啼哭婴孩,实在走投无路,才做出那等下贱勾当。” 阮小二只是抱胸冷笑,也不去戳穿他。按他本意,本不会与李桂啰嗦,早就一刀子下去了。可是碍着安道全的脸面,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李桂偷眼见到阮小二脸色不善,心中恐惧更甚,只能是一咬牙又道:“好汉若是能饶了小的一条狗命,那小的愿让家姐侍奉好汉左右。” “嗯?” 阮小二挑了挑眉,隐隐明白过来,刚才安道全那般焦急的原因所在了。看起来,这个李桂的姐姐,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若真是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 想到这里,阮小二厉声喝问道:“你跟俺说实话,刚才屋子里有没有别的男人?” “这个……” 李桂眼中带着犹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阮小二丛怀中摸出一把尖刀来,拿在手里掂着,“不说是吗?” 李桂见状,再也不敢迟疑,立即点头道:“有!” 阮小二又问道:“你是在给那对奸夫**把风么?” 自己的姐姐被骂成***李桂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可是脸上哪敢露出来?满是屈辱地点点头,“是的。” 阮小二再问,“那男人是谁?” 李桂咬着牙道:“是大江上的一个强人,唤作截江鬼张旺的。” 阮小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俩是怎么勾搭上的?” 李桂低声回道:“是张旺,给了我三十两银子。” “哈哈哈!” 阮小二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放声大笑。 李桂满脸羞愧,可也不敢阻止,只能是在心里暗骂了阮小二无数遍。 好容易止住了笑,阮小二这才又道:“你去告诉那个张旺,让他今天晚上过来!” “啊?” 李桂张大了嘴,满脸的疑惑。 阮小二心里自有筹划,但也懒得和他多说,只是道:“若是这件事你办好了,那俺就饶了你这条狗命。但若是你敢跟俺打马虎眼,就别怪俺到时候把你剁碎了喂狗!” 李桂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心里面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阮小二本来还以为,那个张旺是个冤大头,花三十两银子只为了睡一个女人,纯粹是有钱烧的慌。毕竟,那可是相当于一个县令两三个月的俸禄了。可是,等他回到内室,见到李桂的姐姐李巧奴的时候,便瞬间明白了张旺这么做的原因。 没别的,这个李巧奴,长的实在是太勾人了。 肤白胜雪,皓齿丹唇不说,一笑一瞥间更是充斥着妖娆魅惑,便是阮小二这般向来对女色不感兴趣的人,有那么一刹那,也竟然是看痴了。 安道全板着脸,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很显然对阮小二的失态,有些不满了。 阮小二回过身来,讪笑道:“安神医勿怪,非是小人孟浪,实在是尊夫人,实在是,太过……” 阮小二颇为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却也想不出什么赞美的词语来。 看着他一脸憨厚实在的样子,安道全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第16章 阮小二床下捉奸 可能因为出来的匆忙了些,李巧奴的衣衫,多少有些不整,也没想到会突然多出个外人来,因此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回内室去了。 安道全望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安排下去了,稍后酒菜便好,尊驾且请移步花厅入座稍待,我去换身衣服便来相陪。” 阮小二独坐在花厅中,眼望着旖旎春光中争奇斗艳的百花,心里面却在暗暗盘算着。 安道全来得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已经换了一身便装,携着李巧奴一起到了。 看着面前这对老夫少妻,阮小二心生感慨却并不露在脸上,目不斜视只顾着和安道全推杯换盏。而安道全,也是来者不拒,很显然方才的事,已经在心里面种下了一根刺,所为的,只是借酒浇愁,而不是与阮小二投缘。 阮小二心知肚明,但并不点破,两个人各有打算,因此很快便都露出了微醺之意。 借着酒劲,安道全叹口气道:“可能要让尊驾失望了,恐怕一时半会之间,安某脱不开身了。令主人之病,只能请尊驾另请高明了。” 阮小二大惊道:“安神医,这是何故?方才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安道全若有若无地瞥了李巧奴一眼,苦笑道:“家中有事牵绊,安某也无可奈何,还望尊驾体谅勿怪!” 阮小二只觉得心里好笑,便拿话去问李巧奴,“嫂嫂,烦请你帮俺劝一下安神医,都已经谈好了的事情,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 李巧奴柔柔弱弱道:“老爷的事,我向来是不管的,叔叔求我,却是求错了人。” 阮小二笑道:“我看安神医对你宝贝得紧,你就帮我试着说说,成与不成,小的都有重礼相谢。” 李巧奴眼中的贪婪,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如常,抿着嘴唇,只是不说话。 阮小二心里有数了,也就不再啰嗦,只是一味地劝酒。 安道全的酒量,本就一般,借着愁绪,才堪堪与阮小二匹敌。等到天色渐暗,凉风袭来,就再也顶不住了,往桌子上一趴,醉了过去。 阮小二手里还端着酒杯,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巧奴。 李巧奴脸色微红,但也不惧,水灵灵的眸子回望着阮小二柔声道:“叔叔这般看着奴家,羞也不羞!” 阮小二也不回话,只是丛褡裢中摸出一锭金子来,约摸着足有二十两重,轻轻放在了李巧奴的面前。 李巧奴的一双妙目,顿时弯成了月牙一般,笑吟吟道:“叔叔既然有心,奴家也非不晓事的。这般春宵良辰,不可辜负。” 阮小二搀扶着安道全,随着李巧奴送入安道全房中安歇,然后两个人便勾搭着进了李巧奴的闺房。 阮小二相貌有些丑恶不假,可是精壮孔武,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汉气概,更为关键的是,李巧奴貌似无意间轻轻捏了捏阮小二的褡裢,心里面更是满意了。 媚眼生波地搂着阮小二倒在床上,正待用上自己在烟花柳巷里学来的十八般武艺,好生伺候的阮小二再打开褡裢,却被阮小二忽然推到了一边。 李巧奴衣衫半解,酥胸微露,俏脸微红,明显有一些发情了,这个时候被不解风情地打断,心里面多少就有些不痛快了,看向阮小二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丝哀怨。 阮小二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俺吃多了酒,头疼得紧,能否麻烦嫂嫂去为我弄一碗醒酒汤喝?” 娼妓出身的李巧奴,自然明白客人就是上帝这个道理,闻言也就少了些埋怨,乖巧地应了一声,便去厨房吩咐人准备了。 可是等到李巧奴端着醒酒汤回来,屋子里却已经没了阮小二的身影,这让李巧奴疑惑中又带了些不忿。想这些年来,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无数,就没一个像阮小二这样不解风情的。 气呼呼的将醒酒汤倒掉,李巧奴便熄灯上了床。 窗外月华入户,春宵意浓,远处又不时地传来两声野猫叫,再加上刚才被阮小二撩拨的火,让李巧奴的身子,不自觉地软了,身体也越发的燥热起来。 安道全是个没用的,阮小二又没了影踪,李巧奴哀怨地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勾魂夺魄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出,让躲在窗外的张旺,再也忍耐不住了,也完全将李桂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下午时分,两个人正缠绵时,安道全突然杀了回来,让还未入巷的张旺抱恨而归。他虽然心狠手辣,手里面着实有几条人命官司,但也不敢在城中闹腾,所以只是心疼自己的那三十两银子,倒是没多想别的。 可是,没过多久,李桂又来找他,让他晚上再去,并且还挑唆他一劳永逸,杀了安道全嫁祸给阮小二,这样就能和李巧奴双宿双飞而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张旺自然心动了,可他也不是傻子,又哪里不明白这是李桂的借刀杀人之计。但没办法,色胆包天,他一咬牙,便跟着李桂来了。 李桂原本的计划是,趁安道全在床上全无防备之时,突下杀手,然后让自己的姐姐首告,自己再去衙门打点一番,谅阮小二一个外乡人也没什么依靠,必定会被官府锁拿判罪。可没想到的是,安道全吃多了酒,并没有到李巧奴房中歇息。 李桂正要拉着张旺去安道全房中下手之时,李巧奴那勾人的声音传来,让张旺再也顾不上其他,翻窗就爬了进去。 李桂气得直跺脚,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是祈祷着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李巧奴正是欲求不满之时,闻到男人的气息,立即就像是偷腥的猫儿见到了鱼,不管不顾,搂住了便是一番缠绵…… 张旺自然不会像阮小二那般不解风情,两个人抱在一起,正好像是干柴遇上了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只是呼吸间的功夫,两个人都已经是不着寸缕,上下求索。但就在这激情燃烧的关键时刻,满脸憋得通红的阮小二丛床底下爬了出来,双手抱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活春宫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冷哼,落在正身处云端里的两个人耳朵里,就好像是惊雷一般,同时停了下来。 李巧奴又羞又恼,嘤咛一声,随手扯过一件衣服挡住了要害部位,只低着头感觉双颊好似火烧一般。 张旺却是神情阴冷,目光狠厉地盯着阮小二,紧紧地攥住了双拳。 阮小二也懒得和他啰嗦,提起拳头来,狠狠一拳便砸了下去。 这一拳,夹杂着风雷之声,快若闪电,不等张旺反应过来,就已经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李巧奴只骇的面无人色,满眼的恐惧,浑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见识到了李巧奴的骚情,阮小二再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想法,扯下了床幔来,将赤裸裸的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 窗外的李桂,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等到他回过神来,转身刚想要逃的时候,却听到阮小二阴仄仄的声音,“你要是敢跑,俺打断你的狗腿!” 李桂心里明白,落到了阮小二手里,他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所以不管不顾,扭头就跑。 阮小二也不去追,只是抱着胸冷笑不已。 安宅院子并不大,李桂跑了没几步,便已经是来到了后墙根上。他也不是第一次翻墙进出了,因此倒是熟练得很,快跑两步奋力一跃,双手就扒住了墙。可就在他准备要发力翻阅的时候,却只觉得两腿一沉,双手吃不住劲,仰面朝天重重地摔了下去。 亮如白昼的月光下,李桂好似见鬼了一般地看着石秀,挣扎着想要再逃,却被石秀拿脚踩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李桂再次见到阮小二的时候,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两条小腿骨,都已经被石秀给踩了个粉粹,只能是趴在那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求饶,可是阮小二哪里又耐烦听这些,摸出刀来便对准了李桂的心窝狠狠地搠了进去。 李桂闷哼一声,白眼一翻,遗言也来不及说,便仰面倒在了血泊中。 安道全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辰时,日上三竿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回忆着昨夜醉后的场景。 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暗道一声不妙,也顾不上洗漱穿衣,急匆匆的便来到了李巧奴的闺房。 可是,等到他到了门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闺房内倒是寂静无声,可是夹杂在空气中那似有似无的血腥味道,却瞒不过安道全这位神医。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清楚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大变故。他不知道这变故对他而言是好是坏,所以他既不敢进去又想要进去。 犹豫了许久,安道全还是一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于是,安道全就后悔了,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脚底板生起了一股凉气,并且直接冲到了脑门上。 第17章 安道全杀人上山 李巧奴的闺房内,阮小二斜靠在窗棱上,嘴里叼着一根柳枝,惬意闲适地沐浴着暖春的阳光。而在他的脚下,却横躺着一具已经硬了的尸体,传出来阵阵腥臭,污血流了满地。 而在床榻上,李巧奴被阮小二堵住了嘴,满脸的憔悴中夹杂着恐惧,根本就不敢与安道全对视。 至于张旺,也早已经悠悠醒转,心里面无比的懊悔,却也是无话可说。他自知罪孽深重,早已经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所以看上去倒是平静。 安道全心里面原本是恐惧的,可是等他看到赤条条捆在一起的李巧奴与张旺时,那满腔的恐惧,霎时全都转化成了愤怒。 张旺常年在水上厮混,风吹日晒,日积月累身上就多出来一股子臭汗味。这股独特的味道,并不明显,但却瞒不过安道全的鼻子。昨天他就从李巧奴身上,闻到过这股味道,只是没别的证据也就忍了下来,今日见到张旺,又哪里还不明白,这张旺,就是昨日趁自己不在,与李巧奴私会的那个腌臜货。 安道全直气得浑身哆嗦,须发皆张,可转头又看到楚楚可怜的李巧奴,想到她平日里的风情,心里多少又有些软了。 阮小二丛窗户上跳下来,将手里的刀递给安道全,“事到如今,俺也就不再瞒着安神医了。俺叫阮小二,江湖上有个绰号唤作是立地太岁,如今在水泊梁山林冲哥哥手下做事。这人是俺杀的,安神医若是要拿了俺去官府请赏,俺绝不反抗,也不会牵连到你。至于这一对奸夫***俺就交给你处置了。” 安道全连忙后退两步,面带惧色地摇头道:“不敢不敢,好汉莫要试探,在下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对于好汉这般的人物,向来都是钦佩得紧,又怎么会拿你报官呢?” 阮小二朝着床上努了努嘴,“那这两个人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安道全一时茫然无措,牙关咬紧了又松开,虽然心里恨极,但毕竟医者仁心,救人不含糊,杀人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阮小二又道:“俺知道安神医下不去手,那也无妨,若你愿意继续当这个**的裙下老龟,就当俺从没来过好了。不过俺却是要提醒你,这**的亲弟弟,可是死在了俺手里。俺一走了之,山高路远,自是不怕。所以她必然也只能迁怒与你,到时候不管是到官府首告,还是挑唆着她的这个奸夫动手脚,都一定没你的好果子吃。” 安道全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心里清楚,阮小二说的都是大实话,也恨极了那个不守妇道的李巧奴和她的奸夫,但真让他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发狠,又觉得头皮发麻。 阮小二又道:“对了,关于这个奸夫,俺还有几句话要说。这厮姓张名旺,有个绰号唤作是截江鬼,是个在大江上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狠角色。俺在这边,自可以照应安神医的安危。但俺毕竟还是要回山的,所以安神医想要永绝后患,就只能杀了这对狗男女,跟着俺上山聚义。” 安道全闭上眼睛,满脸纠结地点了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接过来阮小二递过来的尖刀,缓缓挪到了床前。 李巧奴满眼的惊恐,脸上满是哀求,呜呜地摇着头,眼泪簌簌落下,看上去甚是可怜。 安道全紧咬着牙,攥刀的右手上青筋暴起,不断地颤抖着。 “你个荡妇!我待你不薄,为何这般薄情寡义!我只恨没有早一日发现你的真面目,以至于让你骗我到如今!” 安道全越说越气,这正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手里面再不犹豫,对准了李巧奴的心窝,便是狠狠的一刀刺了出去。 安道全是神医,内科外科兼修,尤其擅长外科,这一刀下去,又稳又准,干净利索地断绝了李巧奴所有的生机。 眼见着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女人,玉损在自己的手里面。安道全的心里面,五味杂陈,但眼神却再也不复之前的迷茫。 张旺一直都显得很安静,直到李巧奴身死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慌了神。眼看着安道全又朝自己看来,他一咬牙恶狠狠威胁道:“扬子江上,和我有过命交情的兄弟,足有数十上百人!你若是敢害我性命,必会有人为我报仇雪恨,杀你全家!” 安道全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只是把手里的尖刀往前狠狠一捅,将张旺的肠子搅了个稀巴烂。 张旺闷哼一声,也不求饶,只是拿眼死死地瞪着安道全。 一回生,二回熟。安道全对于杀人,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慌,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本就该死,所以,安道全杀起来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抽出刀来又捅进去,算是结束了张旺这罪恶的一生。 连杀两人之后,安道全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两腿一软跌倒在地,双目无神地看着阮小二喃喃道:“杀人偿命,我会不会遭到报应?” 阮小二扶起了安道全安慰道:“哥哥勿要担心,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也算是替天行道,是积德行善,怎么会遭报应呢?” 安道全苦笑一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命该如此,此地已不可久留,我这就收拾一下,随你去梁山吧!” 安道全去收拾行装,阮小二也没闲着,在后院挖了个坑,将这三个人拖出去埋了,然后又在假山池那里随便冲了个澡,冲掉了满身的血腥,这才与安道全一起离开。 城门外,石秀与其叔父已经等在了那里。四人会和之后,便一路往北行去。 行不过半日,已到扬子江边上。此时正值三月中旬,大地回暖,四个人皆是走了满头的汗。阮小二和石秀年轻力壮,自然无妨,安道全和石秀的叔父,却已是累得不行了。 于是,一行四人,便在江边一处村中酒肆打了尖。稍作歇息,再盘算着渡江北上。 四人挑了张门边的桌子坐下,招呼酒保上茶上饭。 安道全是个爱干净的,瞅见桌上那厚厚的污垢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是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所以也只能皱着鼻子坐下了。 阮小二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笑了笑道:“哥哥且忍耐一时,等过了江,咱们就专挑那干净的地方打尖。” 安道全苦着脸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江上凶险,不可大意。” 阮小二哈哈笑道:“哥哥放心,有俺阮小二在,任何人都伤不得你分毫!” “这位客官,可莫要小觑了那些江匪。” 店家手里托着茶壶,走过来好心提醒道:“他们一个个的,都尽是些丧尽天良的杀才。咱们这儿,有一句话叫做是单身不过江,凡是单身客商,十个有九个,都丧命在了这扬子江上。” 石秀怒声道:“这么猖獗,官府也不管么?” 店家苦笑道:“这边的官衙皂吏,大多都吃了江匪的孝敬,又怎么肯多管闲事?” 阮小二咬着牙道:“俺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惹俺们则还罢了,要不然,少不得俺要替天行道了!” 店家见此,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阮小二满不在乎,安道全却是提心吊胆,问店家道:“那我们可否租条船自己过江去?” 店家沉吟道:“我这边倒是有条小船,可以借给你们使用。但怕是也不稳妥,那些江匪,说不定会在中途拦截。” 阮小二摸出一锭银子来,约摸着有十两左右,放在桌上道:“无妨,店家把船直接卖给俺们吧。若有麻烦,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店家不悦道:“客官这是做甚?小老儿并非那贪财之人,有意相帮也是出于江湖道义。” 阮小二自是不肯,坚持道:“店家若是不肯收钱,那这船俺们就不买了。” 店家想了想道:“我倒是还有个法子,说出来给诸位听听。小老儿有个儿子,平生最爱结交英雄好汉,喜好使枪弄棒,因走跳的快,被人唤作是活闪婆王定六。可以让他摇橹送诸位过江。他虽与那些江匪没甚交情,但多也见过,些许能卖他几分薄面也未可知。” 阮小二看向石秀,见他点了点头,于是拱手谢道:“如此,就有劳店家并令郎了。” 店家让开道:“如此,我就唤他出来,与诸位相见。” 店家转入里屋,不多时,领出来一个后生,只见他中等身材偏瘦,眉眼却极为生动,上前来施礼道:“小的王定六,见过几位好汉。” 阮小二请他坐下了,道:“不必多礼,有劳这位小哥了。” 王定六道:“哥哥说的哪里话?哥哥能用得上小的,是小的的荣幸,当不得哥哥一个谢字。” 阮小二一边吃饭,一边又问了些江上的情况,心里多少有了底。 饭罢之后,四人也不多耽,便由王定六领着上了船,告别店家,往对岸行去。 船行到大概一半的距离,王定六突然道一声“糟糕”,咬着牙对阮小二道:“哥哥,咱们被盯上了!” 第18章 庞万春箭射油里鳅 阮小二已经看到,远处有三个黑点,正不紧不慢地合围而来。 他水性过人,自是不惧,可是想到船上还有安道全以及石秀的叔父,只能是狠狠地跺了跺脚对王定六道:“把橹给俺,你且歇着!” 王定六不明所以,可还是把橹递给了阮小二。 安道全缩在船舱里,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道:“事发了,寻仇的来了……” 阮小二也不去管他,只是咬紧了牙关,双臂发力,将船划得飞快。他的膂力惊人,又自小便下水捕鱼,练就了一身划船的好本领,因此与方才相比,现在的行船速度,至少快了一倍不止。 饶是如此,仍然是慢了一步。就在距岸边大概两百步左右的地方,阮小二等人,还是被那三艘江匪的船,团团给围了起来。 阮小二扔掉了橹,抄起一把鱼叉来。石秀将贴身藏着的短刀掣在手里,王定六也是攥着一根杆棒,扯着嗓子喊道:“前面是哪位兄弟?给我王定六个面子,回到对岸我请兄弟们吃酒!” 很显然,王定六的面子,并不管用,因为拦在前面的船,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反倒是逼近了过来。 王定六略显尴尬地啐了一口,道:“是油里鳅孙三,华亭县人,最是心狠手辣,落在他的手里,十死无生!” 阮小二冷笑道:“既如此,那俺就让他变成死泥鳅!三郎,你看护好大家,不要妄动,看俺的手段就行!” 石秀点了点头,道:“哥哥小心点。” 阮小二脱了衣服,嘴里叼着一把短刀,纵身跳入了水中。 孙三嚣张惯了,哪里想得到自己是招惹了一尊活太岁。错误地认为阮小二是吓得跳船逃走了,他也不是很在意,只要正主还留在船上就可以了。 安道全猜得没错,他们的确是为了张旺而来的。 孙三与张旺,算得上是臭味相投。两个人联手,做下了不少大案,彼此有事都不瞒着。 孙三知道,张旺昨天发了一笔横财,进城找那个暗娼快活去了。但是一直等到天明,也不见张旺回来,他忍不住就起了疑心,于是就进城打探了一番。 这一打听不要紧,安道全杀人的事,就瞒不住了。孙三没打算要报官,做他们这行的,最忌讳和官府的人打交道。 孙三一路追赶,在江边发现了安道全的踪迹,晓得他要过江北去,心里面就有了准。 喊上两个交情不错的江匪,孙三便在这茫茫大江中摆下了阵势,就等着安道全自投罗网了。 鱼落网了,就要收网。 孙三提着一把鬼头刀,耀武扬威地比划道:“船上的人听好了,老老实实把自己捆结实了,就饶你们一条狗命。若是胆敢反抗,有一个算一个,都把你们丢到江水里喂鱼!” 石秀也不去理他,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短刀,目光炯炯地瞪着孙三。 孙三见自己的话,被人当做了耳旁风,不由的恼羞成怒,恶狠狠道;“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我刀下无情了!” 孙三话音还未落下,却听到不远处响起“扑通”的一声,他的一个同伙,不知何故竟然是失足跌落进了水里。 不过片刻功夫,那落水的地方,就被染红了。 很显然,孙三的那个同伙,是被人拖下水的。下手的自然不是旁人,正是阮小二。 阮小二露出水面来,换了口气,同时不忘朝着孙三阴测测的笑了笑,又重新钻回了水底。 孙三暗道不妙,只觉得手脚发麻。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碰到硬茬子了。可是让他就这样逃走,又觉得心里不甘。一咬牙,他猛然跳了起来,准确地落在了石秀等人的船头上,抢在石秀反应过来之前,将他的叔父一把扯到了身前。 石秀虽然一直都在全身戒备,可是孙三的动作太快,再加上船上又不比陆地,他的反应难免就慢了一拍。 等到他回过身来的时候,自己的叔父,已经是落入了孙三的控制。孙三将鬼头刀架在石秀叔父的脖子上,咬着牙厉声道:“所有人,包括水里的那个,都给我老实点!要不然的话,我一刀结果了这个老家伙!” 而这个时候,阮小二又结果了一个江匪。虽然那江匪事先已经有了防范,可还是被阮小二瞅准了机会,一把扯下水中,干脆利落地割喉而死。 只剩下孙三一个了,但却让阮小二投鼠忌器,只能是从水底钻出来,道:“你放开他,俺饶你不死!” 孙三哈哈笑道:“你若是不怕他死,就尽管来杀我啊!如果你不想他死,就乖乖听我的话!” 阮小二森然道:“你想怎样?” 孙三狞笑道:“很简单,想要这个老东西活,那你就给我去死!” 阮小二摇头道:“这不可能,换一个吧!” 孙三也不说话,只是用刀在石秀叔父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便汩汩流了出来。 石秀满脸的悔恨之色,心里面油煎火烧一般的难受。他为人至孝,自不愿看着叔父在自己眼前受罪,但他也没办法开口让阮小二自我了断。况且他心里也很清楚,就算阮小二按孙三说的做了,孙三也不可能放过自己的叔父。 阮小二紧咬着牙跟,心里面恨极,但却无计可施。孙三的警惕性很高,手里有握着人质,可以说占尽了上风。而自己这些人,又拖延不起,眼睁睁地看着石秀叔父因失血过多而亡。 但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忽然传来一声破风脆响。不等众人抬头去看时,一根雕翎羽箭,已经精准地钻进了孙三的后颈之中。孙三千防万防,却怎么也防不到从天而降的狙杀。白眼一翻,就拉着石秀祖父一起,跌入了水中。 异变突生,阮小二却顾不上去探究,头一低又钻入了水中。他看得清楚,石秀的叔父,已经是快不行了。如果再不及时抢救,很可能就有生命危险。 不过好在,船上坐着一位当世有数的神医。有安道全在,只要石秀的叔父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死不了。 一直等到安道全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阮小二这才放下心来,也终于留意到了站在岸边的那个手挽长弓的身影。 船靠了岸,阮小二上前拱手道谢,“多谢义士仗义相助,敢问尊姓大名,救命大恩必当相报!” 一箭狙杀了孙三那人,身高七尺五寸左右,暗黄色面皮,双目炯炯有神,神情冷漠地点了点头,“我这一箭,只为报仇,而非为了救你等庸人!” 阮小二碰了个钉子,心里虽不喜,但也不好拿脸子,只好拱了拱手,“既如此,那俺晓得了。” 阮小二转身欲走,那人却又道:“你这人好不晓事,既救了你,怎不知报答?” 阮小二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也耐着性子问道:“你想要俺怎么报答?” 那人硬着脸道:“看你那穷酸样,估计也是个没钱的。我也不问你们多要,一行五人,每人十两银子便可。” 阮小二冷笑道:“这么说,你与那些江匪,是一路货色?” 那人闻听此言,登时大怒,本来就很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你这般羞辱我,难道不怕死么?” 阮小二毫不示弱,针锋相对道:“大好男儿,却问别人讨钱,可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那人仿佛被阮小二踩中了尾巴一般,暴躁道:“我胸中大志,岂是你这般蝼蚁可知?” 阮小二冷冷道:“堂堂男儿,却当正经营生,不能自食其力,又谈何大志?” 那人咬牙道:“世道如此,我又能如何?我本要去秦凤路丛军,却在这江中被那歹人劫掠,失了盘缠,天幸扬子江突涨大潮,我才捡回一条性命。流落此地,如之奈何?” 阮小二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狙杀孙三的原因,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些同情,但又不喜欢他那高傲的态度,因此也懒得给他好脸。 那人见阮小二没反应,跺跺脚又道:“我姓庞,双名万春,本是浙东猎户出身,但因官府封了山采集花石纲,只能另谋出路。若你信我,便借我一些银两,待我日后发迹,必有重谢!” 阮小二笑了笑,也不做声,只是不住地摇头。 庞万春本是鼓足了勇气豁上了面皮才开口借钱的,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只能是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阮小二却在他背后道:“西军最重出身,你这样的,身家不清不白,去了秦凤路也没用。” 庞万春猛然转回身来,双目血红地吼道:“那又如何?我就不信,凭我小养由基的本领,搏不到个出身。” 阮小二皱了皱眉,道:“你可曾听说过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 庞万春道:“可是风雪山神庙的林教头?” 阮小二点头道:“正是。与他相比,你算得什么?可就算是他,不也一样被逼上梁山么?” 庞万春似有所悟,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谁?不过是一伙水洼草寇罢了!” 第19章 豹子头身陷险境 庞万春这般诋毁,阮小二也不生气,只是淡然道:“俺给你指一条明路,若想要过得快活,便跟着俺上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若仍是瞧不起俺们,那便就此别过。” 庞万春的脸上,阴晴不定。他嘴上瞧不起梁山,但心里面又何尝不羡慕那自在的日子?只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夙愿,又让他不得不犹豫难断。 阮小二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也就不再啰嗦,拱了拱手回过身去看石秀的叔父了。 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脖子上挨了一刀,又吃了不少江水,虽因安道全及时施救,没了生命危险,但却仍然是昏迷不醒。 轻叹了一口气,阮小二安慰满脸内疚的石秀道:“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安神医不是也说了吗,没什么要紧的,修养两天自会痊愈。放心好了。” 石秀强笑着点了点头,“哥哥不用为我担心,只是想到叔父因我的缘故受罪,心里就像被刀砍一样的难受。” 王定六在旁边已经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阮小二道:“哥哥刚才说,你们是梁山的人?” 阮小二痛快地点了点头,“没错,俺们虽啸聚山野,但却从不害良民,只与那贪官污吏作对。” 王定六立即拜倒,“请哥哥领我上山!” 阮小二惊道:“这是为何?” 王定六道:“小的虽是个没本事的,但向来仰慕哥哥这般的英雄好汉,更是不止一次听说过豹子头林冲哥哥的赫赫威名。只是一来因山高路远,行路不易,二来小的也自惭形秽,怕哥哥们瞧不上,所以虽早就有心投奔,一直不得成行。如今天可见怜,让小的与哥哥相识,哪里还敢错过?” 阮小二扶起王定六道:“既然兄弟有心聚义,俺自不会拒绝。只是你家中尚有老父在堂,如何敢远离?” 王定六满不在乎道:“无妨,待我回去接了老父,一并上山便可。哥哥们只管前头先行,我腿脚麻溜,用不了多久便能赶上。” 阮小二道:“如此,甚好!” 庞万春站在不远处听了个清楚,疑惑问道:“上山从贼,坏了祖宗清白,你老父如何容得?” 王定六啐了一口道:“如今这狗屁世道,哪还有老实人的活路?和梁山上的义士们比起来,我倒觉得,那些当官的更像是贼!” 庞万春愣在当场,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对阮小二道:“那我便跟你上山去看看。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我不愿,莫要强逼!” 阮小二笑道:“本该如此!” 梁山上的林冲,并不知道阮小二下了一趟江南,便为自己招揽来了数员大将。此时的他,正在东溪村晁保正的庄上做客。 托塔天王晁盖,对于林冲这个不速之客,倒是热情的很,至少表面上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但是他心里怎么想的,林冲就不得而知了,也不想知道的太详细。 他之所以会冒着风险下山,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要探听一下晁盖对于生辰纲的打算。 原来的故事里,晁盖等七人聚义,智取生辰纲,威震天下,逼迫的林冲火并王伦之后,不得不推举晁盖做了梁山之主。所以,林冲不得不早做防备。若自己下手晚了,到时候被逼到墙角里,可就不好看了。 晁盖是个名人,江湖上出了名的仗义疏财。虽只是个不入流的村官,但却颇有家资,只看他招待林冲的酒菜便能看出来,这货就算不去打生辰纲的主意,也能活得很滋润。 两个人相对而坐,林冲举着酒碗道:“保正盛情款待,让林某感激莫名。这一碗酒,我就先干为敬了。” 晁盖抚须笑道:“林头领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能光临寒舍,是俺晁某人莫大的荣幸。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勿怪!” 两个人各自干了,又说了一番没营养的套话之后,林冲还是沉吟着道明了来意,“林某此来,一为结实保正这个英雄豪杰,二来有一事相求,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晁盖哈哈笑道:“林头领有话直说便是,晁某人庄上,多少也存了些粮食。只消林头领一句话,俺便拱手奉上,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就是。” 林冲摆摆手道:“山上若是缺粮,我只会去问官府要,怎么敢叨扰保正?林某虽不才,但也绝不会祸害乡里,这点保正大可放心。” 晁盖疑惑道:“若非借粮,林头领还有甚说不得的?” 林冲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此来,只为与保正共谋一场富贵。” 晁盖脸上的疑惑更甚,笑了笑道:“林头领有话不妨直说,晁谋愚钝,实不习惯绕弯子。” 林冲道:“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保正可曾听说,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为贺蔡京老贼的寿辰,备下金珠宝贝十万贯,不日将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过?” 饶是晁盖胆略过人,乍听此言,也不由得颤了两颤,摇摇头道:“林头领说笑了,晁谋不过一介村夫,哪里有那个胆量?” 林冲又道:“此乃天降富贵,若是不取,反受其咎,保正果真不动心么?” 晁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自是如此。林头领若是有心,自可去取。若是功成,晁某必为你抚掌叫好!” 林冲仍不放心,正想再劝,却见一个庄客匆匆跑来对晁盖道:“雷都头进村捕盗,说要与保正吃两杯酒,正在前院等候。” 晁盖吃了一惊,连忙对林冲道:“林头领切勿相疑,此事并非晁某所为,恐也是赶了巧。你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应付了他,再回来与你吃酒。” 刚才一刹那,林冲不是没有怀疑过晁盖,但随即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晁盖是个坦荡的汉子,做不出那种下作的事来。所以很可能就像他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巧合。 郓城县步兵都头雷横,是郓城本地的铁匠出身,天生膂力过人,带着七八个差役,正在前院踅摸。东溪村他不是第一次来,和晁盖也算是旧识,平素里虽没有多深的交情,但从来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但是今天,晁盖刚一露面,大喇喇坐在主座上的雷横,却是一摆手吩咐手下道:“给俺绑了!” 晁盖大惊失色,不解问道:“雷都头,这是做甚?小人一向奉公守法,从未作奸犯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雷横阴沉着脸,“是不是误会,衙门大堂上去和知县大人解释吧!” 民不与官斗,晁盖虽没把这七八个差役放在眼里,可也不好明着与他们作对,只能是任由他们绑了。 雷横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到晁盖面前,“晁保正好大胆子,竟敢与梁山贼寇勾结,也不怕抄家灭族么?” 晁盖心里暗道不妙,面上强作镇定,“雷都头莫要空口白牙地污蔑好人,捉贼拿赃才是道理。” 雷横冷笑道:“看来晁保正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好!那你就瞪大眼睛瞧好了,看俺是怎么擒贼的!” 转回身去,雷横吩咐手下道:“三人一组,给俺仔仔细细地搜,贼人林冲,燕颔虎须,面有金印,若是放跑了他,知县相公那里,俺可没脸给你们求情!” 差役齐声领命,各自分组在庄园内开始搜寻。 晁盖轻叹了一口气,道:“雷都头,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么?” 雷横脸上,此时也没了方才的倨傲,也是一脸为难地道:“非是俺不给保正面子,而是知县相公下了死命令,身不由己啊!” 晁盖压低了声音,伸出五个手指,“若是雷都头就此罢手,俺给你这个数请兄弟们吃酒!” 雷横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道:“保正,非是俺不识抬举,此事干系太大,俺最多只能保住你的身家性命。那个林冲,俺不管他与你是什么交情,都不敢抬手放过。他是梁山泊的贼头子,海捕文书悬赏缉拿的要犯,别说县里,就是在东京也是挂了名的。” 晁盖木然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有人通风报信?” 雷横回道:“这个却是不知,但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否则的话,知县那里不会这般笃定。俺劝保正一句,莫要受了那个贼子的牵连。这一遭,除非他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否则的话,插翅也难逃了!” 晁盖虽然说雷横是来打秋风的,但林冲心里是不信的。事出无常必有妖,郓城县城距离东溪村,少说也有四五十里,雷横来此,必有公干。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所以晁盖刚一离开,林冲也离席飞奔去了后院。 几个起落间,林冲已经攀上了后墙,可是眼睛往下一看,心里就凉了半截。 墙外面,站着一排手持弓弩的差役,箭上弦弓拉满,虎视眈眈地瞪着林冲。 在那些差役反应过来之前,林冲就一个鹞子翻身,又落回了墙内。 这正是前后追兵,后有堵截,但越是这个时候,林冲就越是冷静。 沿着后墙根,林冲跑得飞快,他必须要抢在那些差役之前,逃到外面去。 第20章 林教头穿山越岭 林冲在墙内争分夺秒,在墙外指挥围捕的郓城县马军都头朱仝,也是满脸的紧张,不敢有丝毫的轻忽大意。 晁家庄园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整条后墙,足有百多步宽。朱仝手下的人手有限,做不到面面俱到,只有尽可能地撒开人手,但却又担心林冲强行突破,所以他自己,还要纵马在院墙外来回巡视。 朱仝和林冲没交情,所以从没想过要故意网开一面,但却不知道正是他这样的布置,给了林冲逃脱的机会。 院墙内的林冲,紧贴着墙根,听着墙外哒哒的马蹄声再度远去,深吸一口气,再不犹豫,猛地拔高身形,口衔利刃,双手攀上了墙沿,用力一翻,也不管下边是什么情况,双脚就落了地。 “贼人出来了!” 距离林冲,大概只有三五步远的地方,一个差役手忙脚乱地拉满弓弦,同时不忘大声招呼自己的同伴。 这么短的距离,林冲自然不会给他出手的机会,一个大踏步飞扑上前,手中的短刀轻轻一挥,便带走了一条人命。 此时的朱仝,已经拨转马头,正好看到了差役被割喉倒下的那一幕,双目喷火一般大喊道:“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生死悬于一线,林冲自不会和他啰嗦,拔起脚来就朝着大溪跑去。 虽名为溪,但水势湍急远胜一般河流。林冲心里有数,自己的两条腿,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所以,泅水到对岸,是最佳的逃跑路线。 朱仝眼望着林冲一股反顾地踏入溪中,也就不再驱马追赶了,而是掣弓在手,满满地拉开,瞅准了林冲的后心,便是一箭射出。 耳听到身后弓弦声响起,林冲暗道一声糟糕,急忙闪身去躲避时,却因为身在水中,动作不便,虽然拼尽全力躲开了后心要害,但那一支箭,还是插在了自己的肩胛上面。 伤处吃痛,林冲紧皱着眉头,但也顾不上去拔,只是闷着头涉水往前走。 朱仝暗道一声“可惜”,想要再来一箭,林冲却已经逃得远了。只能是恨恨地甩甩手,吩咐手下道:“去告诉雷都头一声,就说贼人现了行迹,让他带人过来协同追捕。” 林冲手捂着伤处,踉踉跄跄地上了岸,回头望了一眼,又四下看了看,一咬牙朝着深山里面逃去。 出于对晁盖的信任,他此行只是一个人,没有扈从,自然指望不上任何人,想要逃出生天,就只能依靠他自己了。 山地战丛林战,林冲都并不陌生,前世在越南雨林那么恶劣的环境下他都能生存下来,现在自然更不在话下。但糟糕的是,他肩膀中了一箭,虽不算太严重,但若不及时处理,很有可能会流脓发炎,同时滴滴落下的血迹,也会暴露他的行踪。所以,当务之急,林冲首先要将伤口处理好。 他一个朝廷要犯,自然是不敢进村的。只能是坚持着进山之后,藏到一棵大树后,咬着牙将箭杆折断,撕下一块衣服来草草包扎了一下。箭头留在了体内,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样可能会避免发炎流脓,但更有可能因失血过多而死。 顾不上多休息,强忍着疼痛,林冲满头冷汗地站起身来,幸亏刚才在晁盖庄内多少吃了点东西,一时半会还感觉不到饿,现在天还大亮着,多耽搁一分钟便会多一分钟的危险。 捂着肩膀,林冲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山路上,他并不知道山背面是什么情况,但他别无选择。去那边,可能不一定能活下来。但留下来,却一定会死。 西溪村,山脚下。 朱仝与雷横两个人怒目而视,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朱仝埋怨雷横拖拖拉拉,延误时机。雷横怪罪朱仝没用,放走了煮熟的鸭子。 而在他们两人中间,站着一个面黑身矮的中年汉子,相貌平平无奇,却是精华内敛,随时刀笔吏的装扮,却隐隐有人中龙凤的气度。眼见的朱雷二人好似斗鸡一般互相不服,不由地微微笑道:“两位兄弟这是做甚?平白伤了和气不说,于国于民也无半点益处。朱仝兄弟方才不是说了么?那贼子后背中箭,定然逃不出太远。我有一计,翻手可擒之!” 雷横恭敬地拱手道:“公明哥哥请赐教!” 此人,是郓城县的一个押司,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却在江湖上有着偌大名声,山东,河北一带,及时雨孝义黑三郎宋江宋公明的大名,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论官职,朱仝,雷横二人皆在宋江之上。放到现代,他们是县公安局的局长,而宋江,最多不过只是个政府办公室的主任罢了。但实际上,在郓城县,宋江却是头号的地头蛇,莫说他们二人了,便是知县时文彬,也不得不卖宋江三分面子。 宋江背着手沉吟道:“此獠之所以弃坦途而奔山野,以我想来,倒并不是慌不择路,恐怕是有意为之。山路难行,追捕不易,但他却忘记了,进山虽能暂避一时,但却躲不了一世。两位贤弟,辛苦一下,这就亲自带人进山去找!而我则即刻回县衙禀告知县相公,请他另外派人,在山后设下埋伏,他若不下山则还罢了,否则必是自投罗网!” 朱仝面带为难之色地沉吟道:“此事,恐难为之。” 宋江也不着恼,笑问道:“这是为何?贤弟有何顾虑,尽可明言。” 雷横冷哼一声,“胆小如鼠之徒,不过是害怕进山而已。” 朱仝瞪了他一眼,叹口气道:“哥哥有所不知,山北并非是我郓城县治下,而是寿张县的地界。跨县追捕,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雷横闷哼道:“这有何难?不管是咱郓城县,还是他寿张县,都不是法外之地。梁山贼祸害的,可不只有咱郓城县。只要那寿张县令不是个糊涂的,那就泼天大的功劳摆在面前,他怎舍得不要?” 朱仝苦笑道:“若只是这般简单还好了,你可知道,此山背后,连接的是什么地方?” 宋江笑眯眯道:“愿闻其详。” 朱仝道:“哥哥可曾听说过独龙冈?” “独龙岗?” 宋江想了想,摇摇头道:“并不曾听说。” 朱仝解释道:“这座山,咱们郓城人唤作一柱山,而寿张那边的人,则唤作独龙山。山前有三座山冈,并称作是独龙冈,列着三个村坊。这三处庄上,统共有一万多不到两万人丁。虽名为民,但却家家习武,人人敢战。这三村接下了生死盟约,休戚与共,一处被犯,三家齐出!” 宋江沉吟道:“若是如此,则恐难与我们联手。” 朱仝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担心……” 宋江摆手阻止道:“不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追捕。知县相公下了死命令,两位贤弟可莫要懈怠。事不宜迟,这就进山搜捕去吧。” 朱雷二人齐声应是,各自领人进了山。 宋江眼望着朱雷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负手远望着东溪村的方向喃喃道:“晁大哥,你这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很简单,他在观望。” 宋江身背后,闪出了一个人来,三缕墨髯,面容清秀,身着麻布宽衫,丝鞋白袜,眯着眼睛淡淡道:“晁保正的心里,恐怕还真对那个梁山泊的贼子,起了结交之心。” 宋江摆摆手道:“无论如何,此事也不能牵连到他的身上。” 秀才打扮的中年人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只是有雷横那厮从中插了一脚,少不得要破财免灾了。” 宋江的脸色,骤然变得狠厉起来,“他若是敢贪得无厌,有他的好看!” 秀才笑道:“哥哥放心好了,那厮是个晓事的,该给哥哥的孝敬,一分也不会少的。” 宋江想了想,又道:“你去一趟独龙冈,替我转告他们,若是能祝我一臂之力,我宋江就欠他们一个人情!” 秀才笑道:“能让哥哥欠下人情,这可是一份大礼啊!” 宋江白了他一眼,“聒噪!” 天色渐暗,虫鸣声越来越响,林冲的心里面,也越发的焦躁起来。 他的脚步,比之之前,已经沉重了许多。也明显能够感觉到,体力正在飞速的流失。肩膀上的伤,已经不是那么疼了,但这却让他更加的忧心。疼痛的减轻,是因为伤口正在发炎,一旦开始流脓溃烂,那么就算自己是铁人,也不得不倒下了。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林冲忧心忡忡的时候,他的身背后,却影影绰绰地传来了脚步声。 林冲心里有数,这是差役们追上来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受伤之后,他行路的速度,甚至还不如平时的一半,能够坚持这么久才被追上,已经是侥幸了。 左右看了一眼,林冲深吸了一口气,紧咬着牙关,爬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 靠在树冠上,林冲手攥着断刃,双目炯炯,屏住了呼吸,就好像觅食的豹子一样。 第21章 林教头决死突围 最先追上来的,但看上去却是没精打采的。估计也是误打误凑了巧,并没有指望着这泼天的功劳落在他们的头上。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倒还有几分警惕,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还不时地拿着刀鞘拨弄草丛。至于另外两个,则完全就是在应付公事罢了,嘴里面窃窃私语正在讨论着的,竟然是水井街的王寡妇风骚还是紫竹街的李家小媳妇更带劲。 眼看着他们已经从自己的脚底下走过去了,林冲也很有耐性的一动不动。凭自己的身手,杀了这三个人没什么难度,但想要无声无息不惊动旁人,就必须要瞅准时机再动手了。 这三个差役,两个执刀,一个背弓,目测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等到三人走远之后,林冲才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夜晚的凉风,静静地吹着,稀疏的月光下,三个差役并不知道,死神已经从身后逼近了他们。 那两个满嘴荤话的差役,因脚下的山路变窄,不得不放弃了勾肩搭背。而这,就是林冲一直在等待着的机会。 走在中间的那个差役,正说到高兴处,唾沫星子四溅,满脸的猥琐之色,哪里会想到丧家之犬一般的林冲,会胆大包天地找他们的麻烦。 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在他的身后响起,他却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还是兴高采烈地说着他的光荣采花史。 林冲手里攥着滴血的短刀,将已经没了生息的差役拖到树后,从他的身背后解下弓箭来,缓缓站起了身来。 “俺说老牛啊,你是没那个艳福了,李家那小媳妇的男人,前些日子丛东京回来了。别羡慕俺,俺这些日子没见到那个小浪蹄子,心里面也是长了草一般的痒痒呢!” “老牛,哎,老牛,老牛呢?” 一句话说到后面,中间的那个差役已经转过了身来,声调也陡然提高,充满了恐惧。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离弦之箭,携着劲风之声,带着凛冽的杀机,精准地射中了他的咽喉。 一箭离手,林冲强忍着肩膀上撕裂一般的疼痛,再一次掣箭拉弓,瞄准了最后一个差役。 虽是枪棒教头,林冲的箭术,可是也一点都不差,虽然因肩膀的伤势影响了准头,但用来对付普通的差役,仍然是绰绰有余。 第二支箭,可能是因为力竭颤抖的缘故,林冲并没有一箭毙敌,而只是射在了他的大腿上。 那差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手捂着大腿刚要扯开嗓子求救,林冲却已经豹子一般地窜到了他的跟前,手起刀落,又是带走了一条人命。 连杀三人,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撕裂,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疼的林冲眼前一阵发黑。 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一阵子,林冲才总算恢复了一点元气,随手从地上薅了一把野草,也不管有用没用,揉碎了胡乱涂在了伤口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刚要走,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拖着一个差役的尸体钻到了树后面。 再出来的时候,林冲已经是换上了差役的公服,背着弓提着刀,挪着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老牛等三个差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当雷横看到自己三个属下惨状的时候,插翅虎差点就变成了爆炸虎。但此时,林冲已经走的远了,饶是他的怒火,能够烧尽整片山林,也和林冲没有关系了。 此时的林冲,已经好似强弩之末一般,肩膀上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了。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求生的欲望,让他不肯倒下,脚下深一步前一步的往前走着。直到,缕缕炊烟进入他的眼帘,就再也坚持不住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为了给自己的属下报仇,更为了自己的前途,朱仝和雷横带人,打着火把几乎将整片山林翻了个个,但整整一夜过去了,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所有差役,都折腾了整整一宿,此时有一个算一个,都困乏到了极点,若不是雷横不时发出一阵郁闷的虎吼,恐怕走着路他们都能够睡过去。 朱仝长叹了一口气,表情中难掩失望地摇了摇头,“罢了,别找了,回县吧。” 雷横不甘心地咬着牙道:“空着手回去,怎么和知县相公交差?” 朱仝无奈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弟兄们都累狠了,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雷横咬着牙道:“俺不甘心!” 朱仝揉着脑门有气无力地道:“再不甘心,也是没法。” 下了山之后,朱仝自领着人回县城,雷横却是转了圈,又到了晁盖的庄上。 如果事情顺利,雷横自不介意放晁盖一马,毕竟托塔天王也算是县里的名人,又和宋江交情深厚,轻易动不得。但是如今,雷横赞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就只能来找晁盖的麻烦了。 晁盖显然也心里有数,毕恭毕敬的将雷横迎进门不说,还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奉上了纹银千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字,换成铜钱的话,足有千贯之多,这可相当于一个从三品知府两年的俸禄了。而北宋的官员薪水,更是历史上首屈一指的。 雷横穷苦出身,打过铁宰过牛,对钱财看的要远比一般人重。朱仝敬重宋江,是因为他的人品。而雷横之所以在宋江面前也毕恭毕敬,则纯粹是因为宋江有钱,也舍得拿钱给他花。 所以,在这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他心动了。 而晁盖,显然对雷横的人品喜好也有所了解,这才投其所好,花钱免灾。 雷横强忍着心里的狂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也就不好再找晁盖的麻烦了,胡乱应付了两句,便心满意足地带着银子离开了。 晁盖一直将雷横送到村口,初升的朝阳下,他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小心侍立在一旁的,是晁盖的心腹管家晁忠,捡回来在身边养到大的,对晁盖自然是忠心耿耿。犹豫了许久,方才小心地上前禀道:“老爷,我已经查清楚了,咱们的庄客,昨天并没有人出门。” 晁盖缓缓转回身来,问道:“一个都没有?” 晁忠笃定地回道:“一个都没有!” 晁盖皱着眉头道:“那倒是奇怪了,官府从哪里得到了这么准确的消息?” 晁忠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只有一个人,可能向官府通风报信。” 晁盖厉声问道:“是谁?” 晁忠回道:“是学究,他昨日来寻你,俺本要通禀,他却拦了下来,说自去寻你。俺想着,他也不是外人,就任由他去了。后来想想,好像只过了盏茶功夫,他就离开了。” 晁盖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很难接受这个现实。可是他心里又清楚,晁忠不可能骗他。 沉默了许久,晁盖才苦涩地点了点头,“俺晓得了。这件事,不要声张。” 学究姓吴,单名一个用字,绰号智多星。虽只是个落第秀才,在村中教书,但却与晁盖往来密切,相交甚厚,所以晁忠才没有把他当外人。 被自己人出卖的感觉,很难收。 晁盖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疼,回庄之后,便吩咐晁忠,他身体不舒服,闭门谢客。 而这个时候,吴用却施施然地上门了。 晁忠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伸手拦住了他往里进的脚步,不阴不阳地道:“学究见谅,我家老爷说了,不见外客。” 吴用淡淡道:“我与保正,兄弟相称,生死之交,怎是外客?” 晁忠懒得与他啰嗦,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说不见就不见,学究若是饿了,自可去厨房寻点吃的。莫说是你,便是上门乞讨化缘的,咱们老爷心善,也不忍心看着他们饿肚子。” 吴用闻言,也不着恼,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道:“即使如此,那小可改日再来好了。” 晁忠冷冰冰道:“不送!” 吴用拱了拱手,“帮我转告你家老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若他仍想不明白,那小可也没脸与他相交了。” 后院躺在床榻上的晁盖,听到晁忠转告吴用的话后,心里面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想了许久,最终只是长叹了一声。 吴用离开了东溪村,便直奔县城,晁盖的反应,让他稍稍有些心惊。他心里清楚得很,在东溪村左近村庄,之所以能吃的开,根本原因并不是他学问有多渊博,而只是众庄户看在晁盖的面子上,才肯咬着牙拿出束脩来把孩子交给他。毕竟,对于庄稼人来说,学问再好,也不如多种几亩地来得实惠。 若是晁盖厌了他,那么在东溪村一带,他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地了。 所以,这种时候,就必须有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说两句好话。而这个中人,宋江最合适不过了。 此时的宋江,并没有在县衙办公。昨晚朱仝等人忙活了一夜,她也跟着没睡好,因此点了卯之后,便打着哈欠背着手又离开了县衙。 第22章 阎婆怒骂智多星 郓城县衙,眼看着太阳渐高,吴用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寻了一个书吏问道:“宋押司平日里,可也是如今天这般整个上午不见人影?” 那书吏年约二十出头,生的眉清目秀,正埋头书写着一份案牍,被吴用打断了思路,便有些不耐烦地应付道:“宋押司是个大人物,岂能像你这般无所事事。知县相公最信赖他,每日里寻他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但像你这般不晓事空手而来的,一月下来却也见不到几个。” 吴用讪笑道:“我与押司,乃是至交,寻他也只是有几句话要与你他说,并非要求他办事。” 书吏冷哼一声,“这倒是奇怪了,既然是押司的至交,那又怎会不知道他家住何处。” 吴用心里有数,这厮是在敲自己的竹杠。但一来手头拮据,二来也不愿被一个小书吏勒索,所以只能摇头笑了笑,负手走了出去。宋江在郓城县可是个风云人物,知道他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所以,随便寻个人打听一下也就是了。 出了衙门,吴用寻了个卖果品的小摊走了过去,笑问道:“老丈,可知道宋江宋押司家怎么走?” 摊贩是个老者,头发胡子白了大半,待人很是热情,乐呵呵地点头道:“自然是晓得的,宋押司可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人,从我这里买果子,从不赊账不说,还只是多给些钱。” 吴用耐着性子,笑眯眯地看着老者,也不打断。 老者啰里啰嗦地说了一通宋江的好处,这才想起吴用问的事情来,远远地指了指巷子的尽头道:“宋押司的家,并不在这县城内,他是在水井街赁了幢房子,离这里并不远,你顺着这条巷子一直往前走到头,然后……” “老张头,混说什么?宋押司早就不在水井街住了!” 老者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一个卖糟腌的摊贩不客气地打断了。 吴用抬头去看时,只见那人年约二十来岁,一身破布胡乱缝制的衣服,声音虽然洪亮,但脸上的表情却很不好看。 老张头颤颤巍巍地道:“唐二哥,你说的是真的?难道宋押司买宅子了?这可是大喜事,老头子定要给他道贺。” 唐二哥名叫唐牛儿,父母双亡,因无人管束,落下了好赌的毛病,虽有一份营生,但却哪里够?手紧的时候,多是宋江资助他几个,因此对宋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唐牛儿警惕地看着吴用问道:“你寻押司何事?” 吴用笑着拱拱手道:“小可吴用,也是本县人氏,与押司是至交,只是多日不曾见,因此并不知道押司购了新宅。” 唐牛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就跟我来吧。” 唐牛儿领着吴用,穿街走巷的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二层高的宅子前面。 唐牛儿拍着门喊道:“老虔婆,押司的至交来寻他,快快开门!”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妪走了出来,年纪看上去虽已经不小了,但却是穿金戴银,满头的珠翠,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指着唐牛儿的鼻子就骂道:“大清早的,鬼叫个甚!有娘生没娘养的短命小鬼,奶奶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再来我这里讨打,你怎么就这般没皮没脸不害臊呢!” 唐牛儿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和这个老妪打交道,立即就跳着脚回骂道:“老不死的老虔婆,爷爷这条腿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得着吗?再说了,这是你家么?不过是押司见你们孤儿寡母的可怜你娘俩,这才让你们权且住下。” 老妪冷哼一声,叉着腰道:“小猴崽子别在这乱放屁!再不滚,老娘老大嘴巴子招呼你。” 唐牛儿嘴上不是对手,也不去管她,只是扯着嗓子喊道:“押司,你在里边吗?有客人来找你了。” 吴用站在一旁,稍显尴尬,只能是陪着笑脸劝道:“这位婆婆,莫要生气,都怪小可来的唐突。这位小哥,也是好心,才带我来此。你若是要怪,便怪我好了。” 老妪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是个好东西了?都说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王八,和唐牛儿这小不死的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我明白告诉你,押司的确在我这里不假,可是你想见他,却是痴心妄想!我这里,虽不是皇宫大内,但也不是什么人模狗样的腌臜玩意儿都能进去的。” 吴用城府再深,涵养再好,被这般指着鼻子骂,脸上也不由添了几分愠怒,只是看在宋江的面子上,不好和她翻脸。咬了咬牙,将心中的这口闷气咽了回去,又陪笑道:“婆婆莫要生气,我只是寻押司说两句话,说完了我便走。” 老妪不耐烦地呵斥道:“痴心妄想!明白告诉你,押司可没空见你这个酸秀才!这些天啊,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我这门前转悠。老娘家里虽然不缺吃的,但就算可怜那些叫花子,也懒得搭理你们!” 吴用忍了又忍,就在忍无可忍即将要翻脸的时候,宋江出来了。 看到吴用的脸色,他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张原本就不是那么白的脸,瞬间变得更加黑了。怒视着老妪,闷哼一声,“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这位学究先生,是我的至交,赶紧给他赔不是!” 转身又对宋江道:“阎婆是个可怜人,娘俩儿流落至此,衣食没有着落,求到我这里,我自然不能狠心不管。学究不看僧面看佛面,别和这个老东西一般见识!” 方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老妪,见着宋江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脸上不但有了笑模样,姿态也摆的很低,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了,躬身对吴用施礼道:“原来是学究先生,老奴却是才晓得。刚才态度有些恶劣,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见怪才是。” 吴用心里固然是一肚子火,可也不好当着宋江的面发,只能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拱手对宋江道:“押司,小可有一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就,进来说?” 吴用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怕是不便宜,还是另寻他处吧。” 宋江摆手道:“没什么不便宜的,学究请进。” 吴用见状,只能是跟着宋江进了门。 宋江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唐牛儿道:“唐二哥,辛苦你跑一趟了,过晌去衙门找我。” 唐牛儿心里有数,躬身应了,又显摆一般地瞪了阎婆子一眼,这才摇晃着走远了。 阎婆望着唐牛儿的背影,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又伸出脚使劲地碾了碾,这才一脸不解气地带上门闩好。 宋江将吴用让道房内,招呼道:“婆惜,给学究看茶!” 让宋江尴尬的是,两人都已经坐下有一会了,也没见到人上来奉茶。 宋江只能轻咳了一声,又喊了一声。 楼上终于传回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你们自己没长手吗?奴家刚起,衣衫不整,未施粉黛,不能见外客。” 宋健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干笑着道:“山野村夫,没有礼数,学究勿怪。” 吴用连忙道:“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自己兄弟,无需那么客气。” 宋江点了点头,重新坐下,问道:“学究匆匆上门,所为何事?” 吴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实话道:“晁盖疑我,想请哥哥出面帮我说项一二。” 宋江讶然问道:“这是为何?晁盖哥哥一向不是最信学究的么?” 吴用心里怪宋江故意装糊涂,却也不好点破,只能硬着头皮道:“许是听信了小人传言,具体原因,我也是不知。” 宋江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学究一向是个明白人,这会儿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晁盖哥哥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最不耐烦的是什么,我想学究也是心知肚明。正所谓,清者自清,我想保正只是一时糊涂,过些时候,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我想一切都会如旧的。” 吴用暗暗腹诽宋江的滑不留手,但也明白他说的是实情,自己刚才关心则乱,的确有些失了分寸。 想明白这一点,吴用也就释然了,换了个话题道:“公明哥哥,我打算从你这离开之后,便动身去寿张县,你还有什么吩咐的?” 宋江眯着眼睛望了望楼上,压低了声音道:“我昨晚也寻人打听过了,这独龙冈三家里面,以祝家为尊。你到了那之后,与那祝家庄主好生分说这里面的干系,我想以学究的三分不烂之舌,定能奏凯而归。到那时候,我亲自为学究向知县相公请功,安排学究进县衙与宋某共事定当不在话下。” 吴用拱手道:“如此,就先谢过公明哥哥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闲话,见宋江兴致不高,吴用也就起身告辞了。毕竟郓城县与寿张县虽是比邻,但丛大路绕到山后,距离也不算近,想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吴用就不得不起身告辞了。 第23章 吴学究受辱独龙冈 滚滚黄河,巍巍太行。河对岸,狼烟滚滚,千万骑金兵呼啸而来,狂风声中,夹杂着一阵阵猖獗的笑声,如同鬼哭神嚎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旌旗招展,甲照霜雪。河这边,寂静如林,一员顶盔掼甲的大将,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蛇矛枪,目光犀利如电,神情不动如山,声如洪钟一般,“众将士,随我杀敌报国!” 两方兵马,如同两股洪流一般,很快冲撞到了一处。刺目的刀光剑影中,不时发出一声声的惨叫,也不时的有人倒下。有得意的狂笑,也有不甘的嘶吼,更有一声声刀枪相撞激发出来的脆响声。 将军的蛇矛枪,已经染红。霜白的铠甲,也被尘土遮盖。他的手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可是他身边的袍泽,却越来越少。 将军的双臂,已经有些脱力举不起来了,可是耳边的狂笑声却越来越刺耳…… “啊!我不要,我不要这历史,还是那样书写!” 丛噩梦中醒来的林冲,满头冷汗,大口地喘着粗气,脑海里满是梦中的惨烈。 意识到这只是南柯一梦的时候,他却半点都轻松不起来。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昏死过去之前的景象。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所救。更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努力晃了晃脑袋,林冲却没有半点的记忆。实在是他当时因失血过多而丧失了意识,对于昏倒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很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却又不敢喊人,因为他害怕走进来的,是他不想见到的人。 可是回头又一想,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没有保外就医的说法。若自己真是被衙差抓住了,恐怕就算醒过来,这会儿也应该是在昏暗潮湿的牢房之中,而不是在这软软的床榻之上。 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陈设,这似乎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但却又不像,桌上摆的墙上挂的,多是男人喜欢的刀剑弓弩,而鲜少胭脂盒粉。但房间中,又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处子香,这让林冲脑子里面忍不住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试了一下,双腿虽然还有一些软,但下地问题应该不大,毕竟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多年打熬之下,身体素质很是很可以的。 “哎呀,你这个人,好不晓事,我家主人好不容易把你丛山里救了回来,又花了大价钱找郎中,好容易给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你可倒好,怎么刚醒就又折腾起来了?” 林冲双脚刚一沾地,一个小丫头推门走了进来,见状不由分说,就是噼里啪啦一通埋怨,虽脸色不善,但看着却甚是可爱。 林冲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孩被抓了现行一般,挠挠头道:“姑娘放心,我的身体我清楚,已无大碍,不打紧的。” 小丫头嘟着嘴摇头道:“不行,郎中吩咐过了,三日之内,你不得下床,否则会损耗元气,还有什么,我就记不住了。反正,你就是不准下床,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哪都不许去!” 小丫头凶巴巴的,但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关爱,心里感动自然就不会和她置气,也就听话地回到床上躺下了。 小丫头这才满意,丛托盘上取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来道:“把这个喝了,然后再睡一觉,发出汗来,就没事了。” 林冲苦笑道:“我本来就没事了。” 小丫头瞪了他一眼,“啰嗦,有事没事,郎中说了算!” 林冲无奈,只能接过药碗来,仰起脖一口喝干了。药有些苦,林冲就难免皱着眉头咂了咂嘴。 落在小丫头的眼里,立即嘲讽道:“大男人,怕药苦,羞不羞?” 林冲懒得和他计较,只是问道:“这是哪里?” 小丫头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取过空碗来,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房门。 林冲心里有事,哪里能安心呆下去养病?待小丫头走远了,立即下了床挪到窗边去看。 却只见窗外云海茫茫,哪里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林冲只走了这几步,就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昏眼花。心里清楚,那个小丫头没有诓骗自己,恐怕自己还真不得不在这里多休养些时候,否则的话,就算出了这扇门,估计也走不了太远。 想明白这一点,林冲也就将心中的担忧按了下去,既来之则安之。如果小丫头嘴里的那个主人,对自己有加害之意,恐怕自己也不会到现在还安然无恙。 事到如今,林冲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独龙冈,祝家庄外祝家店,吴用点了一盘蔬菜,两个馒头,细嚼慢咽的同时,还不忘观察来往客商。 祝家店不算大,但来往打尖的人,却着实不少。吴用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身边的桌子,已经换了三茬人了。 天色已暗,这会儿进店的,大多都还要接着赶路,实在饿得狠了随便对付两口,吃起来都是狼吞虎咽的,像吴用这般吃相的,实在太罕见。因此很快,酒保便注意到了他,抄着手走过来轻咳一声道:“这位客官,并非是小的多管闲事,实在是小店桌椅有些不够了,你看能不能稍微快一些?” 吴用放下筷子,捻须笑了笑,丛袖子中摸出一两碎银子放到酒保面前道:“小哥,向你打听个事,可以不?” 酒保愣了下,生怕吴用反悔一般,飞快将银子揣进自己兜里笑眯眯道:“客官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吴用满意地点点头,问道:“我听人说起过,冈子上有个祝家庄,人人习武,个个能战,不知是真是假?” 酒保一脸警惕地看着吴用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吴用不动声色,道:“我受人所托,想要拜见庄主有点事情要谈,可又怕贸然上山,引起误会,所以才会多问一些。” 酒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将掌柜的喊来,你与他谈。” 吴用笑着又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酒保道:“如此甚好,麻烦小哥了。” 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银子,所以吴用大方得很。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刚才不经意听两个客商谈起过,上山的路,千难万险,没有当地人带路,想要进祝家庄,却是难于上天。 掌柜来得很快,满脸审视地打量着吴用,问道:“你姓甚名甚?受何人之托?所托何事?” 吴用见这掌柜的气势凌人,心里多少就有些不爽,可毕竟有事求人,只能是笑着站起身来拱手道:“小可吴用,郓城县人,所托小可之人,乃是郓城县押司及时雨宋江宋公明。” “宋江?” 店掌柜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只是据我所知,他与我祝家庄,向来无甚瓜葛,有什么事?” 吴用苦笑道:“此事干系重大,这里又人多嘴杂,难免走漏了风声,所以……” 店掌柜点点头,“跟我来!” 吴用跟着店掌柜来到内室,这才道:“掌柜的可曾听说过梁山贼寇豹子头林冲之名?” 店掌柜满脸不屑地点点头,“不过是一伙不成气候的水洼草寇罢了!” 吴用拱手附和道:“正是如此。昨日林冲偷偷下山,被我郓城衙役撞上,一番恶战之后,林冲身负重伤逃走。” 店掌柜挑了挑眉道:“那是你郓城县之事,和我祝家庄有什么关系?” 吴用解释道:“林冲这贼子狡猾得很,他见机不妙,遁逃进了独龙山。宋押司担心,他翻过山逃进祝家庄,因此特命我来与庄主知会一声,省的让林冲那贼子祸害了乡亲。” 店掌柜嗤笑道:“这却是杞人忧天,林冲不来祝家庄则还好,若是误打误撞进了庄,那等于是踏进了阎罗殿!我看啊,你也没有必要见我们庄主了,尽可以回去答复宋江,就说让他不必瞎操心,我祝家庄的事,用不着他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吴用不甘心的又劝道:“林冲那贼子,落草之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手段高强,若是万一……” 店掌柜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忙得很,没时间和你啰嗦,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祝家庄,不欢迎外人!” 吴用阴着脸离开了祝家店,心里面火焰万丈,紧攥着双拳暗暗发誓道:“总有一日,我定要血洗了这祝家庄,以报今日被羞辱之仇!” 本以为,凭着及时雨宋江的名号,祝家庄的人,即便不封自己为上宾,可一定不敢小觑了。却没有想到,在祝家庄一个小小的客店掌柜眼里,宋江都算不得什么大人物。这一趟,注定是自取其辱了。 想到这里,吴用忍不住又把宋江埋怨上了。却没有想过,若不是他的名利心驱使,他又怎会落到这般下场。 吴用心情很糟糕,梁山上的阮小五,也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忧如焚的对狗儿吼道:“哥哥下山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你们却仍是找不到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俺也岚德和你啰嗦,去把宋万给我喊来,这就点齐人马,下山平了郓城县衙!” 第23章 郓城第一地头蛇 狗儿咬着牙点了点头,却又迟疑道:“教官下山之前吩咐过,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不可轻动……” 教官一词,是林冲命令狗儿等人喊的,十三太保们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严格遵守。 阮小五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俺敢打赌,哥哥一定是被郓城县的那帮狗官抓去了,咱们再不去救他,就来不及了。” 狗儿攥紧了双拳,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去了。 林冲,鲁智深,阮小二等人都有事下山了,山上的头领,只剩下了阮小五与宋万两人。阮小五与林冲的关系更近,可是宋万的资历更老,所以阮小五也不好越过宋万去直接带人下山。 可是他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不见宋万露面,忍不住就暴躁地厚了一嗓子,亲自去找宋万了。 宋万人虽在山上,可却是在后山负责修造房舍,因此耽搁的时间长了点。阮小五人还没走出聚义厅,宋万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阮小五停下脚步,直接道:“哥哥十有八九出事了,咱们不等再干等着了。宋头领,你是怎么个意见?” 宋万想了想道:“五郎稍安勿躁,哥哥不是个莽撞的人,一夜未归,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咱们不妨再耐心等一等。” 阮小五斜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道:“那宋头领的意思就是,不管哥哥是生是死,都不管不顾了?” 这帽子有点大了,宋万可不敢随便戴,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五郎你误会了。俺担心的是,咱们倾巢下山,中了官府的诡计。倒不如先派人去打探明白了,再做打算。若哥哥真是被郓城的狗官抓了,俺宋万便是拼出这条命去,也定要救出哥哥来。” 阮小二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真心话?” 宋万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若有半句虚言,便让俺死于万箭之下!” 狗儿犹豫了一下,附和道:“宋头领说的没错,如今情况不明,便是匆忙下山,恐也没多大用处。” 阮小五狠狠点了点头,“那便如此吧。” 狗儿请命道:“探查之事,就交给俺们十三太保吧!” 阮小五道:“这是自然,你们毕竟是哥哥亲手训练出来的,忠心当没有问题。若是派旁人去,俺还不放心呢!” 此时的林冲,最担心的,也正是阮小五,生怕他上来浑劲,领着人不管不顾地杀下山。和宋江不同,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死,也不愿意别人为了救自己而丢了性命。 只是,就算他心里长了草,也没有半点办法。伤筋动骨尚且需要一百天,更何况他的箭伤着实不轻,到现在胳膊仍然抬不起来。因失血过多的原因,两条腿也是虚浮无力,只能是耐着性子安心养伤。 晚间又见到了那个小丫头,只是和白天一样,她对于自己的问题只是装作听不见。林冲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是听天由命了。毕竟按照他的性格,就算身上没伤,也不可能强逼一个小丫头片子,更不用说,这会儿的他,动弹一下都费事得很了。 这个夜晚,躺在病床上的林冲满脑子愁绪,露宿野外的吴用,一肚子的怨愤。红纱暖帐里的宋江,却也是高兴不起来。佳人在侧,外向暖玉,他却是急得满头大汗也入不了巷。 折腾了许久,宋江还是满脸无奈的颓然叹了一口气,仰倒在了床榻上。 满脸春色的阎婆惜,不着寸缕,眼神中闪过一丝嫌弃,抿着嘴卷着被子躺在宋江的身侧,幽幽道:“三郎,实在不行的话,明个儿就寻个郎中,让他给开个方子好生调理一下。” 宋江缓慢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非是我宋江不行,而是我不好女色,你懂吗?” 阎婆惜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却被宋江捕捉到了,瞬间勃然大怒,狠狠掐住了阎婆惜的脖子,“臭婊子,你是看不起我吗?别忘了,若不是我,你们娘俩早就冻饿而死了!做人不晓得知恩图报,与禽兽何异?” 阎婆惜脸色惨白地挣扎着,嘴里面呜咽着,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看在宋江眼里,却没有半点怜惜,手上反而更加用力了,“在这郓城县里,我宋江杀个人就好比杀条狗,没有人敢来管我!臭婆娘,你若是想死,尽可以再来作死!爷爷成全你便是!” 宋江嘴里说的痛快,可真要让他杀人,也是不敢的,眼看着阎婆惜已经停止了挣扎,翻了白眼,嘴里只剩下出的气了,也就松了手,冷哼一声道:“这一次,我就先饶了你,再有下次,小心你的狗命!” 阎婆惜虽还留了一口气在,但也和死了差不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哪里还有力气开口说话。 越想越气,宋江索性站起身来,去屋中桌边倒了一杯酒喝了,这才感觉舒坦一些。 时近四月,天早早便的亮了。不过四更时分,宋江便气呼呼地出了门。 阎婆惜披着轻衣,站在窗前,凝视着宋江的背影,眼睛里,尽是满满的恨意。 她看到了,宋江就在门口一个馄饨摊前坐下了,与那个卖馄饨的花甲老人相谈甚欢。也看到了,唐牛儿从远处屁颠颠地走过来,点头哈腰地侍候在宋江身边。 忽然,阎婆惜的眼前一亮,借着还未完全散去的依稀月光,她看到了那个眉清目秀,气度翩翩的年轻人。 无巧不巧,那个人走到窗下,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地抬起了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猛然迸发出炽热的火花。 阎婆惜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化了一般,充满了柔情蜜意。这个人,比宋江俊,比宋江白,也肯定比宋江更加的体贴。 这正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虽然这个人,也许未必如阎婆惜想象中的那样好,但有了宋江作比较,便是再不好,也都化作了好。 生怕被宋江看到,那个人不敢多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走到宋江面前拱手作揖,阎婆惜离得远,也听不到说了些什么。 宋江一碗馄饨喝完,摸出五文钱来递给摊主对唐牛儿道:“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可有什么消息了?” 唐牛儿点点头道:“却是有了一点眉目。” 宋江打了个饱嗝,边走边道:“说。” 唐牛儿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声道:“倒是有一个猎户瞧见过,说那天傍晚时分,依稀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山北面打猎的人救走了。” 宋江叹口气道:“果不出我之所料,只希望,吴用那边,会有好消息传来。” 阎婆惜看中的那个年轻人,正是之前在衙门里向吴用索贿的张文远,闻言不由地皱眉道:“押司,何不让雷都头他们直接上门去提人?” 宋江瞪了他一眼,“黄口孺子,你懂什么?对了,这么早唤你来,是有一封书信,要让你送到东溪村晁盖庄上,你这……” 宋江边说着话边摸向腰间,却是摸了个空,原来他的招文袋却是不知丢到哪里了。 皱了皱眉头,宋江吩咐唐牛儿道:“去阎婆那里一趟,将我的招文袋找来。” 唐牛儿嘿嘿笑了一声,挠挠头道:“也不怕押司笑话,那老虔婆,和我就像前世冤家一般,没有一次见着面不吵的,怕是连门都不让我进。俺吃她点打骂没甚要紧的,可是耽搁了押司的事,小的可是承担不起。” “没用的东西!” 宋江笑骂了一句,又对张文远道:“那你去吧,别多管闲事,取了招文袋便来寻我。” 张文远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是强作镇定,恭恭敬敬地道:“谨遵押司吩咐。” 张文远一溜小跑去取招文袋了,宋江又叮嘱唐牛儿道:“今天去一趟雷横的赌场,找机会和他说两句话,就说听说他最近发了笔横财,惊动了知县相公。” 唐牛儿似懂非懂,但却将宋江的话牢牢记下来了。但是脸上却又有些犯难,挠着头讪笑道:“押司,这两天光顾着四下去打探消息了,也没顾得上出摊……” 宋江不耐烦地摆摆手,摸出块碎银子来递给他道:“没钱就直说,在我面前耍那些小聪明,莫非是皮子紧了?” 唐牛儿嘿嘿傻笑着接过来,奉承道:“押司若想教训俺,便是砍了俺的脑袋,俺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楼上的灯,还亮着。 张文远心里面,也点起了一盏灯。 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这才轻轻叩门道:“家里有人吗?宋押司着我来取样东西。” 给他开门的,自然是阎婆,见张文远生的一副好皮囊,忍不住心生好感,也就难得的没有骂人,只是打着哈欠问道:“押司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说出来,我给你去取。” 张文远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多谢婆婆好意,但是押司吩咐过,让小的亲自上楼去取。” 阎婆不知其中有事,也就没有多想,给他开了门还不忘嘱咐道:“上楼的时候脚步轻点,进门后别东看西看,拿了东西便走,听到没有?” 第24章 十三太保显峥嵘 张文远是个乖觉的,阎婆虽没和他一起上楼,但灼灼的眼神却死死地盯着他,所以他也听话地蹑手蹑脚上了楼。 声音虽轻,但听在屋里阎婆惜的耳朵里,却如同重锤敲鼓一般。她刚在在楼上看得清楚真切,使劲攥着衣角,抿着嘴呆立在床帐旁,心却好似要跳出来了一般。 张文远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惊扰嫂嫂,押司有命,吩咐小的来取他的招文袋。” 阎婆惜闻言,心里顿感失望,虽然理智告诉她,这才是合乎情理的解释,但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轻轻应了一声,“他的东西,我从来不碰,你若是方便,就进来取吧。” 张文远彬彬有礼道:“嫂嫂方便吗?” 阎婆惜不耐烦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让你进来取,你就进来,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能成什么事?” 张文远这才轻轻推门而入,然后,两人同时都呆住了。 此时,天将破晓,屋内灯烛还在燃着。正应了那句话,浴后看美人,灯下看娇娘。张文远虽早就听说过阎婆惜的艳名,但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痴痴傻傻的,如遭雷击一般。 阎婆惜也是没想到,这个刚才撩动的她春心荡漾的小郎君,竟然是比她想象的还要俊俏三分。 直到楼下阎婆不耐烦的咳嗽声传来,两个人才同时惊醒过来。 张文远心中暗骂自己失态,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好一块羊肉,落在狗嘴里”的不忿。 阎婆惜则是羞得满脸通红,她是卖唱的出身,虽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却也不是没见识的。这般失态,心里只是慌乱,倒并没有想到别的。 张文远缓突出一口浊气,施礼道:“嫂嫂金安,因事打搅,心实不安,只是押司有命,不得不丛,还请嫂嫂宽恕则个。” 阎婆惜窃喜尚且不及,又哪里会怪他,只是嗔笑道:“却没有想到,宋三郎那般木讷之人的身边,竟有你这般伶俐的伴当。” 张文远生的俊俏,又少有人管,平日里没少去瓦舍厮混,哪里还听不出阎婆惜的话外之意。心下暗喜,但也晓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因此也不急色,只是似笑非笑地答道:“嫂嫂说笑了,押司是做大事的人,小的没那个本事,倒只会些品竹调丝的小道。” 两个人说话间,眉目传情,已经是彼此了然。只是碍于阎婆就守在楼下,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因此阎婆只是娇笑道:“如此倒是正好,奴家也能唱些小曲小调,叔叔若有闲暇时,不妨来此稍坐探讨一二。” 张文远拱手笑道:“小人省得了,只是押司那边还在等我,不宜久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 阎婆惜媚眼如丝,都快要滴出水来了,就这般脉脉含情地望着张文远。 张文远只感觉心里面千百只蚂蚁爬过一样,恨不得立时便扑上去,可他再是色胆包天,也只能强忍下来,拱拱手取过宋江的招文袋扭头边走。 身后那银铃般的笑声动听又妖娆,让他下楼时差点一脚踩空到摔下去。 张文远做贼似地出了门,捂着胸口喃喃自语道:“这勾人的妖精,就凭那个黑厮怎消受得起?好端端一块羊肉,虽被狗啃了一口,沾了些屎味,但也依然是鲜美的羊肉。” 张文远心神恍惚地走远了,胡同口却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智多星吴用。 吴用在野地里睡到半夜,被蚊虫叮咬再也没了睡意,便起身连夜赶路,黑灯瞎火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城,想着来找宋江抱怨一二,却没想到撞上了这精彩的一幕。 虽然站在楼下,楼上两个人说的话,影影绰绰地听不太清楚,但阎婆惜那愉悦的笑声,再加上张文远方才的说的话,吴用哪里还不清楚,怕是自己那位公明哥哥的后院起了火。 吴用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张文远,阎婆惜这都是得罪过自己的人,自然没有可能帮他们遮掩。只是,这件事该如何揭开,倒是要好生思量一下。 慢悠悠踱着步,吴用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也不去找宋江了,而是就在水井街比邻宋江外室附近寻了处客栈住下。 郓城县衙,宋江丛招文袋里取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张文远道:“此信务必要交到晁保正本人手里,不得有误。事妥之后,等你回城估计就下晌了,放你半日假,就不用再回县衙了。” 张文远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应了,心里面却是开了花,他的魂魄都已经被阎婆惜勾走了,恨不得立时就去与她厮混。宋江这个决定,正是遂了他的心愿,于是也顾不上吃早饭,忙不迭的就出城去了。 西溪村,一柱山下。 一身山民打扮的狗儿,环望了一眼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十二个兄弟,缓慢而又坚定地道:“教官对咱们,有再造之恩!如今他下落不明,满山恓惶,更有不少人在暗地里造谣生事,图谋不轨。山上如何,与咱们十三太保无关。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早地找到教官,明白吗?” 众人齐声应是,狗儿点点头又道:“根据之前的消息,基本可以断定,教官此次失踪,十有八九与郓城县衙有关。张放牛,杨达,你们两人,潜伏在郓城县衙周围,不要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 张放牛,杨达拱手领命,自去准备。 狗儿又道:“李文,李武,你兄弟二人,给我盯住了晁盖的庄子。不管是进去的还是出来的,一个都不要放过了,尤其是注意搜查来往书信。” 李文,李武是一对孪生兄弟,无论相貌还是声音,都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两个人更是心意相通,齐声领命。 狗儿继续下命令道:“钱六子,李波,你二人去郓城县城门口盯着,留神过往车辆,莫要让他们将教官送到别处。” 见钱六子与李波没有异意,狗儿摸出腰间利刃来咬着牙道:“其余人,随我进山,哪怕将这一柱山翻个底朝天,也定要找到教官!” 茫茫深山,方圆数十里,林木茂密不说,山路又崎岖陡峭,狗儿心里很清楚,想要找到林冲,不亚于大海捞针。可是,他们别无选择,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林冲给了他们重新活过的机会,这份恩情,不啻于父母生养之恩。所以,拼尽全力哪怕拼上性命,就是给予林冲最好的报答。 狗儿等七人进山去了暂且不说,直说李文,李武兄弟两个,扮作庄户打扮,各扛了一把锄头,就在晁盖庄门前不远处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他们弟兄两个,上山之前本就是庄稼汉出身,因此这般打扮,也丝毫不显突兀。再加上晁盖广交四海,庄上时不时的就会多出几个外乡人来,因此他们两个生面孔,倒也并没有惹来别人的怀疑。 小半天过去了,紧闭着的庄门还是没人进出。李武忍不住就有些坐不住了,小声地嘀咕道:“莫非是晁盖自知理亏,怕咱们梁山好汉来找他的麻烦,所以才这般小心?” 李文眼观鼻鼻观心,虽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但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却都躲不过他的双眼。 李武见哥哥不理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百无聊赖地晃了晃脑袋,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远处,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紧攥着双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压低了声音道:“来了!” 李文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急匆匆赶路的英俊小生,却不似李武那般急迫,而只是将余光锁定了他。 李武舔着嘴唇道:“这厮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绝对可疑!” 李文认同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 李武会意,伸着懒腰站起身来,还不忘打个哈欠,慢悠悠地踱着步拦在张文远的身前问道:“这是要去哪里啊?” 张文远满心想的都是阎婆惜的万种风情,心无旁骛,被李武吓了一大跳,“哎呀”一声倒退两步,满脸警惕地看过去,等看到李武一身庄稼汉打扮的时候,下意识地撇了撇嘴,露出满脸的不屑,“我是县衙的人,你这糟汉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也敢拦我的路!” 李武哈哈笑道:“县衙的人又如何?都是娘生爹养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哪里又比别人金贵了?” 张文远不耐烦地甩甩手道:“若不想死,就赶紧把路让开。爷爷着急寻你们保正晁盖有要事,没工夫和你啰嗦!” 李武抱胸冷笑道:“有什么要紧事?先和俺说道说道。” 张文远正要开口叱骂,却被李文从一旁搂住了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你不愿和俺们说,那就和它说吧。” 张文远只感觉到胸口一疼,低头看去,一股凉气丛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心尖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晃的他眼睛生疼,双腿发软,若不是李文搀着他,恐怕已经软倒在地了。 李文半拉半拖着张文远,钻进了路边的树林之中,这才松开手掂着匕首冷笑道:“现在,你可以对它说了。” 第25章 张文远被劫上山 张文远对宋江,本就没什么忠诚可言,所以在寒光闪闪的匕首面前,很快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都招了,也乖觉地奉上了宋江写给晁盖的书信。 李文虽名为文,却是个不识字的,信上的字全都认识他,他却一个都不认识。 随意地扫了一眼双手捧着书信战战兢兢的张文远,冷哼一声道:“念!” 张文远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双手颤抖着撕开了信封,取出来展开磕磕巴巴地念道:“保正吾兄,见字如面,多日不见,弟甚是想念。吾兄忠义之士,四海皆知。但吾兄切记,忠义二字,忠为先义为后。林冲狗贼,朝廷要犯,于东京持刀闯入白虎节堂,意图不轨,本该判死,朝廷慈悲,赦其死罪,流放沧州,本盼其能自省其罪,幡然悔悟,戴罪立功。孰料其贼性难改,火烧大军草料场,犯下弥天大罪,悍然行凶,杀死朝廷命官,雪夜奔逃至梁山落草。其罪,比天高比海深,但凡我大宋子民,莫不恨其入骨,兄断不可自误,以贼为友。今次弟冒死罪,为兄遮掩过去,只盼兄能幡然悔悟,弟不胜感激。另兄若有林贼下落,还望如实告知,贼酋归案之时,便是吾兄飞黄腾达之际,切记切记!” 张文远念到一半的时候,李武就已经气炸了肺,强忍着听完了,再也控制不住,飞起一脚将张文远踢飞怒骂道:“狗贼!狗贼!我恨不得将你撕成八块喂狗!” 李文虽也是满脸的愤怒,但却仍保持着冷静,将张文远扶了起来,淡淡问道:“这么说,并非是那个晁盖出卖了林冲?” 张文远哆嗦着答道:“想来应该不是他,我听人说起过,雷都头还借此敲诈了晁盖不少银钱。” 李文缓缓点了点头,“那个宋江,俺倒也人提起过,说他是个仁义的英雄。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朝廷官府的一条狗罢了。” 张文远心里面默默地给李文点了个赞。 李武咬着牙问道:“大哥,怎么办?” 李文沉吟道:“是好事,教官并没有落在官府手中。” 李武朝着张文远努了努嘴,“他怎么办?” 李文笑道:“还能怎么办?留着没用,一刀杀了了事。” 张文远一听这话,顿时吓尿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一般地磕着头哀求道:“好汉饶命,我只是个跑腿送信的,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李文冷笑道:“你这话,留着糊弄鬼去吧!动手!” 李武狞笑着点了点头,手里擎着匕首,慢慢地朝张文远走了过去。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张文远眼看着屠刀越来越近,强烈的恐惧之下,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我能帮好汉们对付宋江那个狗贼!” “哦?” 李武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问道:“说吧,我听着呢。” 话已出口,张文远也没了退路,更何况这是他此时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于是咬着牙道:“那黑厮养了一个外室,却不是个省心的。今个早上,还与我眉目传情。若是从她身上下手,不愁那黑厮不倒霉!”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李文缓缓点了点头。 李武收起了匕首,笑眯眯地扶起张文远道:“既是郎有情妾有意,咱兄弟也不是那般煞风景的人。听上去,你心里面已经有了打算?” 张文远是个机灵人,最会察言观色,脑子转得飞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只要好汉能饶了小的这条贱命,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绝不敢生二心。” 李武蹙眉道:“大哥,俺看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不像个老实的,不能信他!” 李文想了想道:“二弟说的没错,咱兄弟两个都是睁眼瞎,要提防着这小子糊弄咱俩。此事干系太大,还是将他先带上山再做打算吧!” 张文远在梁山上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总算熬到了天明才被人蒙着眼送下山来。 站在李家道口,张文远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夜,对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漫长。但幸运的是,他还是捡回了自己的小命。梁山上的人,并没有为难他,好吃好喝招待着不说,临下山时,还给了他足足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和银子一并交到他手里的,还有一颗黑色的药丸。 李文告诉他,那是给他的解药,每月都需要服一颗,否则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对于李文的话,张文远本来是不信的。可是李文却让他自己按了按几处穴位,然后钻心的疼痛中他就不得不相信了。 梁山贼子,果真是凶残歹毒! 张文远暗暗咬了咬牙,却也不敢再生出别的想法。相比于神通广大的梁山贼,那宋江委实算不上太可怕。更不用说,他早就生出了偷香窃玉的念头,本不用李文特意叮嘱。如今手里有了钱,腰板直了起来,信心自然也就更足了。 如今的张文远,是痛并快乐着。而狗儿等一行七人,却只剩下了痛,一个晚上地毯式的搜索,却一无所获,让他们所有人的脸上,挂满了疲惫的同时,也隐隐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狗儿不甘心地捶打着路边的一棵树,嘴唇咬出了血来,强打精神道:“大家不要气馁,山下并没有教官遇害的消息传来,所以可以确定的是,教官并没有遇害,此时的他,一定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等着咱们去搭救。山南找遍了,那咱们就去山北,俺就不信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十三太保排名第二的王乾坤,身材瘦小干枯,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在十三太保之中却是最灵活的一个,脑袋也是最灵光的,拍着手高声附和道:“队长说的没错,对于咱们而言,没有消息其实就是个好消息。咱们这些人都寻不到,那帮狗官肯定更没戏。眼下到了关键时候,咱们绝不能放弃!” 狗儿点点头继续道:“我已经寻人打听清楚了,山北面独龙冈上有三个庄子,以祝家庄势力最大,就由我带两个兄弟前往。扈家庄那边,就由乾坤和朱大山负责,刘黑子和徐大,你们两个去李家庄。诸位切记,这三座庄子非比寻常,路径曲折复杂,弯环相似,在摸清楚进庄路径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好个祝家庄,尽是盘陀路。容易入得来,只是出不去。 狗儿昨天晚些时分,在山上碰到一个祝家庄的猎户,听他提起过这句话。但是再问得详细些,那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生怕打草惊蛇,狗儿也就没敢用强。站在这祝家庄前的大路上,狗儿狠狠地咬了咬牙,对左右两个兄弟道:“教官曾对俺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两个在这等着,若是我能探明白了路径,再出来接你们。最迟到明天天明时分,若我仍是一去不回,那你们就火速回山报信!” 跟着狗儿的两个人,一个叫黄大山,生的虎背熊腰,肩宽腰粗,站在那里小山一般。另一个叫邓小三,其貌不扬,却最是奸猾狡诈。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是邓小三开口恳求道:“队长,还是让我去吧。” 狗儿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俺听那个猎户提起过,祝家庄的人,最是骄横,对咱梁山极是仇恨,若是暴露了身份,必死无疑!你们两个,都是教官看重的。俺是队长,不能眼看着你们去冒险!” 邓小三撇撇嘴道:“满山谁不知道?教官最喜欢的你。” 狗儿紧攥着双拳道:“越是如此,俺越是不能让他失望!都别聒噪了,这是命令!” 见到狗儿脸上的决绝之色,邓小三和黄大山只能是拱手领命。 狗儿扮作山民打扮,肩膀上挑了个担子,顺着大路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那个猎户说起过,这祝家庄进去容易出来难,所以进庄也不用担心会走到死路上,只是别惹来别人的怀疑就好。 狗儿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惯会看人脸色,也会隐藏自己,一路之上也不去东张西望,再加上他这身打扮又寻常得很,因此倒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进了庄子,人就多了起来,只是相比于别处普通的村庄不同。这祝家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刀枪,壮年丁勇身上都穿了件黄背心,上面写着个大大的“祝”字。 狗儿将担子放下,就着一处阴凉坐下了,拿着草帽扇风,气还没喘匀了,便听到远处响起了震天的锣鼓声,又夹杂着鞭炮的噼啪声,让他的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狗儿不敢寻人相问,只是侧着耳朵留神倾听路人的闲话。 锣鼓丝竹声越来越响,狗儿的那颗心却已经放下去了。原来今日只是祝家庄庄主二子祝虎的大喜之日,倒是和教官无关。 狗儿生恐呆久了,让人见疑,因此待歇过来之后,便站起来左右看了一眼,寻了一处不太起眼的小酒肆去打尖。 酒肆一看便是民居改建的,后厨与前厅只隔着一条布帘子,店里也只有两张桌子,胡乱摆放着几条条凳。 第27章 祝家有子龙虎彪 狗儿摸过来一条凳子坐下了,敲敲桌子喊道:“店家好生无礼,也没个人来招呼俺!” “客官休怪,这就来了!” 布帘子后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多时,帘子挑起,走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满脸带笑地作揖道:“客官息怒,老朽上了年纪,不耐久坐,刚才一不小心,却是睡了过去。” 狗儿冷哼一声,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老人苦笑着道:“山野小店,能有什么美味?不过只是些家常菜肴罢了。” 狗儿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想必有好酒了?” 老人笑得更苦涩了,“莫说好酒,便是最普通的村醪白酒,也是没有的。” 狗儿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开的什么店?” 老人脸上的笑容散去了,只是定定地望着狗儿,“祝家庄里谁人不知,我这里只招待穷苦人,白面大馒头,三文钱一个,客官要多少有多少!若是不要,便请自去,莫要耽搁了老朽睡觉。想要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狗儿抱着胸问道:“那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厉声道:“这里是祝家庄!” 狗儿冷哼一声,“祝家庄又如何?莫说只不过是个大些点的村子,便是济南府俺也去过几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头冷笑道:“济南府再大,也是个讲王法的地。可是在这祝家庄,你一个外乡人,还是夹起尾巴来老实做人的好。” 狗儿似乎被老人吓到了,小心地忘了一眼门外,丛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来压低了声音道:“是俺的不对,老人家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方才俺就看着,这鬼地方家家户户门口都摆放着刀枪,却不知是何缘故。” 老人将银子接过来,满意地摆摆手道:“既是个晓事的,那俺就多和你啰嗦两句。你一个外乡人,在这祝家庄内,便是晚上睡觉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睡得太死了,说不定啥时候脖子上的脑袋就被人摘走了。” 狗儿满脸惊恐地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咬着嘴唇跪倒在地,“多谢老丈,既是如此凶险,俺也顾不上吃饭了,这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人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古怪的笑着。 狗儿站起身来,想了想,又丛怀中摸出一块约有十两重的银子来,双手奉给老人,郑重道:“老丈提点之恩,小的永世不忘,这些银子虽不多,但也是小的的全部家当,便全送于老丈权当报恩。” 老人眯着眼睛接过银子,点点头满意道:“看在你还算心诚的份上,便指点你一条明路。这祝家庄的路,不同于别处,最是难走,你可晓得?” 狗儿一头雾水地问道:“小的一路顺大路而来,也并不觉的有多难走。” 老人哈哈笑道:“这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若是没人指点,你还是顺着大路走,那只是在来回兜圈子,早晚绕到死路上去!” 狗儿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还请老丈教我!” 狗儿的前倨后恭,让老人觉得很有面子,再加上他出手大方,更是让老人心情大好,于是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你只需记住,看到白杨树,不管道路阔狭,只顾转弯走,那便能走出庄去。” 狗儿心里有了数,起身就要告辞,却被老头拉住道:“祝家庄里虽凶险,但今天是无碍的。庄主二公子大婚,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尽可吃饱了饭,美美地睡上一觉,才启程不晚。” 狗儿也惦记着林冲的下落,因此也就顺了老头的意,重新坐下来就着煮野菜啃了两个馒头。 祝家庄的庄主叫做祝朝奉,年近花甲,膝下有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叫做祝龙,祝虎以及祝彪。老人爱幺儿,三子之中祝朝奉最喜欢的,也正是幼子祝彪。而祝彪自己,又是个争气的,从小练武便能吃得了苦,又得名师点拨,武艺很是了得,在兄弟三人之中占了鳌头不说,便是整个祝家庄里,能胜的了他的也没几个。 祝彪少年英雄,正是春风得意时,最近又与扈家庄庄主的掌上明珠订了亲,计划着年内就娶过门来。兄弟三人之中,祝龙年纪最长,也早已成了家。祝虎却是个不喜女色的,因此虽年纪三十,但仍是杳然一身。祝彪年幼时,祝朝奉虽也着急,但也懒得催他。等到祝彪订了亲,祝虎就没法子再推诿了。弟弟成婚,总不能越过哥哥去,所以祝虎也就妥协了,任由祝朝奉给他指了一门婚事。 盲婚哑嫁,再加上祝虎对女色本就没兴趣,所以尽管满堂人都是喜笑颜开,他自己这个主人公新郎官却是提不起兴致来。沉着脸木偶一般地拜了堂,祝虎就再也顾不上那个新娘子了,穿着大红喜袍,兴冲冲地跑去找自己的兄弟品酒。 祝朝奉坐在高堂位子上,满脸的无奈,叹口气对客座的扈太公道:“这个不肖子,这般不解风情,怕是会委屈了我那儿媳妇。” 扈太公摸着颔下的山羊胡,目光却似不经意间在祝彪身上转了一圈,“祝老哥这是在寒碜老夫呢?你膝下三子,大郎仁孝,二郎忠直,三郎伶俐,个顶个都是人中龙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像老夫,只生了扈成那一个,又是个不顶事的。” 祝朝奉安慰道:“扈老弟可别这么说,你不是还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儿扈三娘么?” 扈太公闷哼一声,满脸的不痛快,“那还不是快成你们祝家的人了?” 祝朝奉得意地抚须笑道:“什么祝家扈家,咱们两家不是很快就成一家人了吗?” 扈太公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那扈家庄以后,可就需祝老哥多多照应了。” 祝朝奉笑得更得意了,“理当如此,哈哈,扈老弟不必客气。” 扈太公心里气不顺,堂下坐席的扈成,却也高兴不起来。他所在的这一桌,有祝氏三兄弟,祝家庄的教头铁棒栾廷玉,李家庄的庄主扑天雕李应,以及栾廷玉的师兄,丛登州远道而来的军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李应和祝朝奉兄弟相称,辈分摆在那里,因此祝家兄弟也不敢怠慢了。孙立虽没在本州任职,但武艺却是一等一的好,因此祝家兄弟也对其另眼相看。 只有扈成一个,身份虽不差,能耐却只是一般,因此满座人都在饮酒,只剩他一个无人理睬,坐在那里生闷气。 祝龙老成,见扈成有些不自在,便用手肘捅了捅祝彪,让他与这个未来的大舅哥亲近一番,省得日后不好相见。祝彪却是冷哼一声,只当做没看到。他这个人,最是心高气傲,哪里耐烦去装腔作势。 祝龙无奈,只能自端起酒杯来,对扈成道:“贤弟多日未见你,似乎有些清减了。” 扈成干笑着点点头,“大郎好眼力,近日来的确是有些不舒坦。” 祝彪却是冷哼一声,“既是如此,那就回家去好生歇着吧,省的吃多了酒,怪到我祝家庄头上来。”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扈成?他就是脾气再好,这会儿也不禁勃然变色,霍然站起身来,对祝龙拱手道:“小弟有些不胜酒力,这就告辞了!” 祝龙起身去拦时,却被祝彪一把拉住,淡淡道:“他要去,自让他去好了,大哥何必让大家伙都跟着他不痛快?” 祝龙知道自己个幼弟,从小就被老爹给宠的有些骄狂了,但大喜的日子里,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是苦笑着重新坐了下来。 扈成阴沉着脸离了祝家庄,站在庄门口的吊桥下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小崽子,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憋了一肚子的火,扈成回到了扈家庄。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下马,一个身着红色劲装,貌美如花又透着勃勃英气的女郎,正是扈成的同胞妹妹,一丈青扈三娘,迎上来问道:“哥哥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想到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妹妹,却要嫁给祝彪那等猖狂小人,扈成心里面忍不住又是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道:“没什么要紧事,爹爹担心庄上安全,便派我先回来了。” 扈三娘满脸自信地拍着胸脯道:“有我在,爹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些小贼不来还则罢了,若真有那不知死活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扈成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小厮,苦笑着摇头道:“是,咱们家的三娘最勇猛了,一丈青威风凛凛,鬼见愁神见躲。” 扈三娘羞红了脸,不依道:“哥哥,你又来笑话三娘!” 扈成哈哈笑着摆了摆手,“我有些吃多了酒,头疼得紧,三娘自去玩吧。” 扈三娘满脸担忧道:“那我吩咐人去给哥哥端醒酒汤来。” 扈成点点头道:“那就辛苦三娘了。” 扈三娘目送着扈成进了屋,脸上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懵懂,反而是添上了一抹深深的忧色。 第28章 豹子头恶斗一丈青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比其他女人幸运的是,扈三娘是见过自己的那个未婚夫祝彪的,倒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但若是让她自己选,却无论如何都看不中祝彪的飞扬跋扈。只是,扈太公发话了,她虽最受宠爱,但却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哥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扈三娘并不难猜到,恐怕又是自己的那个未婚夫干的好事。一直以来,他除了自己,便对扈家庄的一切都看不上眼。便是扈太公,也从没被祝彪放在眼里过。 扈三娘满脸愁容,信步来到了练武场,取出日月双刀来,刚要发泄一番,却见自己的贴身小丫鬟满脸是汗地跑过来,隔着老远便大喊道:“姐姐,大事不好了,那个病秧子逃走了。” 扈三娘倒是不急不忙,笑问道:“小桃红,你紧张什么?不过是我一时发善心,随手捡回来的一个可怜人罢了,逃了便逃了,有什么要紧的?” 小桃红也不是个善茬,张嘴反驳道:“既然不重要,那姐姐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自己房间里,却来和我挤一张床。我那张床,本就小得可怜……” 扈三娘哭笑不得地伸手道:“好了,他人走了,我就能回自己房间了,你也不用再烦我挤你了,岂不正好?” 小桃红瘪着嘴道:“可是,他还没好利索,这个时候下山,会让旧伤复发的。” 扈三娘嘴角牵起了一丝嘲弄的笑容,“下山?他下的去吗?” 小桃红如梦方醒,这才嫣然笑道:“是啊,若是不知路径,只会像走迷宫一样,在那盘陀路里面来回打转。” 扈三娘努努嘴道:“去和扈安说,等那厮撞上了机关,被捉了之后,带到我这里来。” 正如小桃红说的那样,此时的林冲,就好像置身迷宫之中一样,转晕了头。这下山之路,弯环相似,树林丛密,明明已经事先做好了记号,兜转几圈之后,却又回到原地,让人不由地生出一股无力感。 林冲隐约记得,小说里提到祝家庄的盘陀路时,那个给石秀指路的老丈曾说过,遇到白杨便转弯。可这里毕竟是扈家庄,抱着侥幸的心态试了试,却是徒劳无功。 眼看着落日西沉,自己却仍然不得其法而出,只能是硬着头皮,顺着原路又回到了扈家庄。 庄门口,站着一个全副披挂的壮汉,见到林冲完好无损地丛林中出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不敢相信一般地点了点头道:“是个人物。” 林冲不解其意,只能是拱着手道:“这位大哥,在下身有急事,不知能否告知下山路径。待事了了,再来拜谢。” 壮汉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道:“我家主人要见你,随我来吧。” 林冲无奈,只得随壮汉去到了练武场。 余晖下,远远的一抹跳动的艳红便冲击着林冲的双眼,让他惊艳不已。他之前已经拐弯抹角的丛小桃红口里探知到了,身处在扈家庄中,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一睹一丈青的风采,却因为心中有鬼,只得不告而别。却没有想到,这传说中的一丈青,竟然是比传说中还要让人神摇目眩。 两把日月双刀,在扈三娘的手中,就好似两条闪着白光的游龙一般,穿云逐日,煞是好看。而扈三娘的身姿,时如雄鹰翱空,霸气潇洒;时如莺穿柳浪,灵动婀娜;时如凤舞九天,绚烂璀璨。 一时间,林冲竟然是看呆了。 壮汉冷哼了一声,将林冲当成了登徒浪子,巨手一翻,便朝着林冲的肩头按下。 下意识地,林冲矮身一躲,条件反射一般的将左肘狠狠击出。 壮汉哪里想得到,林冲的伸手竟是这般高明,一时间防备不及,被林冲的铁肘狠狠地撞在了心口处。 闷哼一声,壮汉只感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汹涌而来,将他整个人重重地撞飞了出去。 林冲的身量并不矮,八尺左右,放在普通人里面算是个子高的,但是在身长足有丈余的壮汉面前,却如同孩子一般。 一个孩子,却只用了一招,便撞飞了一个成年人,就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幕有多震撼了。 不只是壮汉傻了眼,扈三娘也是停下了手,满脸的不敢相信。 林冲却是不以为意,满脸戒备地望着壮汉,“在下自问,并无害人之心,阁下这是为何?” 壮汉有苦说不出,只能是拿眼狠狠地瞪着林冲。 扈三娘震惊之后,便生出了浓浓的兴趣,招招手对林冲道:“你,来这边!” 已经很长时间了,没有人敢对林冲指手画脚了。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向来只有他对别人招来呼去的份,却鲜少有别人敢这样对他。 换成另一个人这般无礼,林冲即使不与他计较,也指定懒得理会。但美女总是有特权的,更不用说,扈三娘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林冲便很没骨气地走了过去。 扈三娘指了指兵器架,道:“看你身手不错,来与我过两招。” 林冲不为所动,只是拱手抱拳道:“小娘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刀枪无眼,万一伤了恩人,岂不是恩将仇报,又与禽兽何异?” 扈三娘不耐烦道:“就凭你,也能伤得了我?莫要啰嗦,只管取兵器便是。” 林冲固执地摇头,“请恕在下不敢相从。” 扈三娘冷哼一声,“那你就不怕我,将你捆了送官?” 林冲心里一惊,表面上强作镇静道:“小娘子的话,在下却是有些听不懂。” 扈三娘一脸嘲讽道:“莫非你以为,脸上贴了块狗皮膏药,便能遮住那贼配军的金印不成?” 林冲心里一沉,只能硬着头皮辩解道:“在下并非恶人,只是被小人构陷,才被流放到济州,又因……” 扈三娘伸手拦住了林冲的话头,“你是好人也罢,歹人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只问你,比,还是不比?” 林冲无奈,只能叹口气道:“若是小娘子执意要与我相斗,那不妨定个彩头。” 扈三娘感兴趣道:“什么彩头?” 林冲道:“若在下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还请小娘子告知下山路径。若是在下输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扈三娘点点头道:“可以,只是你若输了,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你安心留在庄上,不得再到处乱跑,你可应的?” 林冲沉着脸点了点头,虽然肩膀伤势尚未痊愈,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选择了。 扈三娘兴致勃勃地耍了个刀花,道:“还不速去取兵刃来?” 林冲却是动也不动,摆了个军体拳的起手式,道:“我方才说过,不会对恩人动刀兵,便托大与小娘子空手过几招吧!” 扈三娘皱着眉头道:“你这个人,好生迂腐,可是我的一身本事,都在这双刀上,空手对敌,却是从没有过的。” 林冲笑道:“无妨,小娘子不必介怀,在下也并不擅用兵器,算不上占便宜。” 林冲这句话,就是在撒谎了。前世的他,的确没怎么练过兵器,枪法通神在这个时代也用不上。但是豹子头林冲可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一杆长枪在手,天下鲜有敌手,又如何谈得上不擅用兵器? 只是刀枪无眼,他生怕一不小心伤了扈三娘,可就是平白惹麻烦上身了。心里面过意不去不说,扈家庄的人,也肯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扈三娘一咬银牙,果决道:“好汉子!既是如此,那我便答应你,若被你赢了我,非但指引你下山的路径,我扈三娘,也会随你下山!” 林冲心里一个激灵,满脸的不敢相信,皱眉问道:“小娘子这是何意?” 扈三娘却不再解释,只是一扬手中日月双刀,娇叱道:“看刀!” 一丈青扈三娘,两把双刀挥舞起来,就好似风飘玉屑,雪撒琼花般绚烂,但在这绝美的景致下面,又隐藏着浓郁的杀机。 林冲不敢大意,只是小心躲闪,仗着灵活的身形,一次又一次躲过那冷冽犀利的刀锋。 初交手时,扈三娘怕伤到林冲,心里面存了顾忌,下手时多少还有些余地,可是等她察觉这样非但伤不到林冲分毫,反而他仍有余力反击之时,便再也顾不上别的,只是将浑身本领施展出来,一心想要胜了林冲。 扈三娘的攻势,犹如潮水一般,一波比一波猛烈,滔滔不绝,逼的林冲一时间只顾得上闪转腾挪,好几次险而又险只差分毫便落得身首异处。 毕竟重伤未愈,又在山路上盘桓了大半天,水米未进,战不多时,林冲便感觉到头昏眼花,有些撑不住了。 心里暗暗着急,手上也失了方寸,被扈三娘瞅准机会,一刀狠狠劈下,眼看着就要砍在林冲的臂弯上。 间不容发之际,林冲狠狠一咬牙,不躲不避,也不去管那随时都可能断成两截的胳膊,反而是向前猛跨了一大步,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招式,左手捏指成爪,便朝着扈三娘的俊脸抓了过去。 第29章 千金难求扈三娘 林冲自然知道,这一招有些无耻,可战场之上,又哪里来的那么多仁义可讲?生死攸关之际,若不以命相搏,又怎可能反败为胜?林冲是在赌,赌扈三娘身为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容貌看的比性命还要重。 事实证明,林冲赌对了。扈三娘虽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可毕竟也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孩子,哪怕平日里不爱打扮,真到了关键时候,也不愿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 于是,她只能被迫咬着牙后退了一步,将到手的胜利拱手送了出去。 林冲占得上风,再也不退半步,趁势逼到了扈三娘近前,将一双拳头舞得密不透风,招招不离扈三娘的要害之处。 扈三娘的武艺虽然不俗,但多是一个人苦练出来的,鲜少有机会与人生死相搏,对敌经验上的欠缺,让她在占据上风时还能潇洒对敌。可一旦落入到下风,立时便慌了手脚,在林冲的这波猛攻下,步步后退,只剩下了招架躲闪的份,而全无反击的念头。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而防守,永远都不可能无懈可击,更不用说在林冲这样的战阵老手面前,本就擅攻不擅守的扈三娘,很快便被林冲抓住了破绽,狠狠的一记手刀,击在了扈三娘的臂弯处,将她手中的宝刀打落。 扈三娘痛哼一声,显然是被林冲打出了真火,撒泼一般挥舞着另外一把宝刀便朝着林冲砍去,却是全无半点章法可言。 这对林冲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威胁,只是很轻松地格挡了一下,便顺势欺进了扈三娘怀里,将她双臂箍住,弯腰往前一甩,用一个华丽丽的过肩摔,结束了这场厮斗。 不管从哪个角度讲,林冲都不可能真把扈三娘摔一个狗啃泥,所以发力时虽狠,但到了最后却全收了回来,只是将扈三娘轻轻放在了地上。 “你这个人,好没道理,姐姐救了你的性命,你却这般无情无义,莫非是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林冲还未来得及开口道声“承让”,练武场外就飞跑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满脸仇恨地瞪着他,恨不得要将他生吃了一般。 林冲一脸尴尬地退到一边,对于这个小辣椒一般的小桃红,他心里存了感激之意,自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小桃红飞扑到扈三娘身边,满脸心疼地扶起了她来,还不忘回头狠狠地剜了林冲一眼。 林冲只是讪讪,扭头躲了过去,可是随即双眼便亮了起来。 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飞掠而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却都是满脸的激动雀跃,正是十三太保中的王乾坤与朱大山。 小桃红表面上对林冲凶巴巴的,但女孩的心思最是难猜,见天渐晚了林冲还没回来,便忍不住亲自下山去寻他,却被王乾坤盯上了,尾随着她也进了庄来。 朱大山鬼在林冲的面前,满眼泪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磕头。王乾坤虽比他要冷静一些,但也强不了多少,哽咽着开口道:“天佑教官平安无事,否则,弟兄们一定都会疯掉的。” 林冲也是有些动容,这些人,都是他手把手练出来的,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小桃红拧着眉瞪着眼,气呼呼地走到朱大山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个傻大个,竟然敢跟踪我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大山咧着大嘴傻笑了笑,满脸的憨厚,让人实在想象不到,他当年上山之前,可是一夜之间杀光了了村里保正一家十七口人,上到八十老翁,下到三岁垂髫,一个都没放过,手段之毒辣让人闻之悚然。 小桃红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受气包一般任她打骂也不还手的男人,曾经是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杀人狂魔。 但实际上,朱大山本质上并不是个坏人,否则的话,林冲也不会留下他。朱大山祖上几辈,都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庄稼汉子,靠着两个膀子的力气吃饭,朱大山也不例外,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薄地,再加上农闲时去城里再干点扛麻包之类的力气活,小日子过的虽清苦了些,但也还算和美。只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朱大山一样知足。 去年冬天年关前几天,滴水成冰,因为地里的收成只是一般,朱大山便盘算着进城再干两天活,赚点钱给浑家扯块新布做衣服。朱大山的浑家,刚过门不到一年,长得虽算不上十分好看,但却最是贤惠。心疼朱大山劳累一天,便想着为他做顿好的,可偏生赶上家里没盐了,没办法只能捂着隆起的小腹去买盐。 无巧不巧的,朱大山的浑家被他们村的保正撞上了。这个保正,最是好色,村里面有点颜色的大姑娘小媳妇,只要被他盯上了,就鲜少有逃脱他那魔掌的。正赶上这一天保正吃多了酒,色心更炽,便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朱大山的浑家拖回到朱大山家里奸污了。 朱大山的浑家,是个性子烈的,没等朱大山回来,便已悬梁自尽了。 一尸两命,朱大山回家之后,虽悲痛欲绝,但也并没有丧失理智,而是一纸状子将保正告到了县衙。 他却是忘记了,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保正上下打点之后,朱大山反倒被判定给诬告,挨了一顿板子,又被罚没了家产,也就是那幢传了三四辈的老屋以及几亩薄田。 媳妇死了,儿子没了,祖宗留下来的产业又没守住,朱大山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理由。于是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他提着一把开山斧闯进了保正家里。 保正绝了他的后,他就把保正三岁的儿子一斧子劈成两半。保正害死了他的浑家,他便将保正一妻四妾绑在一起,在大雪地里活埋了。保正抢夺走了他祖宗的基业,他便一把火将保正家的祠堂烧成了白地。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朱大山做完这一切后,本想着在浑家坟前自杀殉情,却刚好被路过的王乾坤撞见,问清楚缘由之后,便带着他上了梁山。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也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眼望着太阳已经下了山,林冲也就顾不上感慨了,强挤出一丝笑容,凑到扈三娘身边不远处拱手抱拳道:“在下在此叨扰许久,已是惭愧的很,这就请小娘子为我等指名下山路径,救命之恩,他日必当厚报。” 扈三娘缓缓抬起头来,清亮如水的眸子中带着一股子决绝,轻启朱唇幽幽道:“从今以后,你可以叫我三娘。” 林冲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三娘,要不然,就让小桃红送我们下山?” 扈三娘招手唤过小桃红来,吩咐道:“去我屋里,收拾几件衣裳,再包些金银细软给我送来。” 小桃红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满脸的疑惑刚想开口发问,却被扈三娘伸手阻止道:“莫要多问,去吧。” 小桃红点了点头,又看了林冲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林冲恨不得腋生双翅,立即就飞回到梁山去,哪里顾得上留意扈三娘的反常,只是催促小桃红道:“你快些着点,要是晚了,小心回来的路上碰到鬼!” 扈三娘莞尔笑了笑,“有我在,便是真有鬼怪拦路,也无需害怕。” 林冲试探着问道:“三娘是要亲自送我们下山?” 扈三娘点了点头,又道:“从今以后,你在哪,我在哪!只要你不负我,我便生死相依!” “嘎?” 林冲一下子感觉脑子不够用了,怎么都没想到扈三娘会来这么一出。想也不想就连忙摆手道:“三娘你就别戏耍我了,在下便是做梦,也是绝不敢亵渎你的。” 扈三娘见林冲满脸的窘迫,心下觉得好笑,但脸却是板着,“我的确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不爱女红,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整日里只知道摆弄刀枪。但你若是不喜,我可以改。” 林冲急得满头大汗,又道:“三娘也已知道了,在下不过是个逃窜的配军,又哪里能配得上你?” 扈三娘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话我已说明白了,也不会再收回来。我扈三娘虽是女儿身,但也做得到一诺千金。你若是不想要我,除非能拿出千金来。” 林冲暗自盘算了一下,拱拱手道:“那三娘可否宽限我些时日?” 扈三娘笑道:“可以。但我想有必要先提醒你,我要的,可是黄金千两。而是,黄金,千斤!” “千斤黄金?” 林冲差点一头撞在地上,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除非,他能将梁中书献给蔡京的生辰纲劫来。 可是,扈三娘可能给他那么长时间吗?他到时候又真能舍得吗?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林冲认命一般地叹口气道:“三娘,这是在强人所难。” 扈三娘俏皮笑道:“便是要让你没了指望。我虽不知你姓甚名谁,更不知道你家中有几房妻妾,但只要我扈三娘认准你了,那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 平地一声惊雷,夹杂着暴怒,汹涌而来。 第30章 花烛夜洞房生变 飞天虎扈成,绰号拉风的一塌糊涂,走起路来也是龙行虎步,带着满脸的愤怒大步走来,远远的便指着林冲厉声道:“给我将这个胆大妄为的逆贼拿下!” 跟在他身后的庄勇,齐发一声喊,各执兵器便朝着林冲围拢而去。 “我看谁敢!” 扈三娘掣出日月双刀,像是个护犊子的小母鸡一般,挡在林冲的身前,横眉立目,满脸煞气。 庄勇们左右为难,既不敢违抗扈成的命令,也不敢对扈三娘出手,只能是停下脚步,为难地望着扈成。 扈成冷着一张脸,咬着牙对扈三娘道:“若你还拿我当你的哥哥,便速速退到一边去。” 扈三娘半步不让,反唇相讥道:“若你还认我这个妹妹,便不要拦着我!” 扈成拿扈三娘没办法,只能是将火气发到林冲的身上,恶狠狠道:“那个狗贼,你若是个男人,就从三娘后面站出来!” 林冲是不是男人,自然无需向扈成证明,可是他的确不习惯被女人保护,所以也就听话地站出来了。 扈成见状,却是更生气了,本能地以为林冲是在故意和他挑衅一般,恨恨地跺了跺脚,“三娘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但是你必须立刻下山!” 扈成这话,正中林冲的下怀,忙不迭的就要点头答应下来,可是扈三娘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掣刀架在了自己的玉颈上,神情平静而又淡漠的对扈成道:“哥哥一再相逼,莫非真要三娘以死明志么?” 对于自己的这个妹妹,扈成可是宝贝的很,更了解的很,知道她绝不只是在做样子吓唬自己,若他真的不依不饶,那扈三娘真的有可能挥刀自尽。 扈成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妹妹,你莫非是忘记了,如今你和祝彪已经定亲了。若他来找我和爹爹要人,我们怎么说?” 扈三娘冷哼一声,道:“那你就告诉他,我被梁山泊的歹人掳走了,他若是不甘,那就上梁山去把我抢回来吧!” 林冲心里面暗觉好笑,扈三娘明显是在随口胡诌,估计她自己也绝对想不到,竟然是一语成谶,真把自己许给了一个贼头子。 扈成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不行,此事干系太大,我做不了主,还是等爹爹回来再说吧。” 扈三娘冷哼一声,“哥哥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却没半点担当,大事小情都要爹爹操心。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爹爹百年之后,这扈家庄会何去何从?” 扈成在祝家庄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又被自己的妹妹当众数落,那火就憋不住了,烧的自己满脸通红,紧攥着双拳好像要吃人一样,嘶吼着喊道:“你要我做主是吧?那我明白告诉你,不行!” 扈三娘不为所动,只是冷冷问道:“那哥哥就打定了主意要我嫁给祝彪是吗?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扈家庄沦为祝家庄的附庸,直到被吞并。” 扈成梗着脖子吼道:“那不可能!祝,扈两庄,世代交好,互为臂助,更何况你成亲之后,两家成了通家之好,便是姻亲,祝彪再混蛋又怎能做出那般无耻之事?” 扈三娘冷笑道:“他这些年做过的无耻之事还少了吗?哥哥别忘了,出嫁从夫,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姓扈而姓祝了。他祝彪,绝无可能因我的缘故,而放扈家庄一马。” 扈成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了许久之后,方才咬着牙赌气一般地道:“你可要想好了,今天敢走出庄门,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扈三娘怎听不出扈成话里的威胁之意,可她完全不在乎,一抱拳朗声道:“多谢哥哥成全!” 扈成立即傻了眼,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这般决绝。 傻眼的,又何尝只有他一个?林冲此时,大脑也完全乱了,想不明白扈三娘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把她卖了吗? 眼看着扈三娘挽着林冲,从自己面前走过,扈成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却被扈三娘抢先堵住了嘴,“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哥哥莫非要反悔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扈成只是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面咽,转头恶狠狠地对林冲道:“你若是敢对我妹妹不好,天涯海角,我扈成发誓定取了你的项上狗头!” 扈成那点本事,林冲自然是不怕的,可事已至此,他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只能郑重道:“少庄主放心,我绝不会让三娘受到半点委屈!” 不管心里有多么纠结,可林冲也不得不承认,被一个美女倒追的感觉,还是很爽的。最关键的是,扈三娘的坚持,打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深深地被感动了。 所以,不管他与扈三娘最后是什么结局,可也一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受委屈,这只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扈成见林冲相貌堂堂,虽然年纪稍大了一些,但勉强也算配得上自己的妹妹,气也就消了不少,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要走快走,莫要等我改变了主意!” 一路下山虽是七拐八绕,但有扈三娘这个地头蛇引路,却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只不过一刻钟左右,便望见了官道上的滚滚尘烟。 下山路上,林冲一言未发,心里面都在盘算着劝扈三娘改变心意,到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深吸了一口气,林冲站定了缓缓道:“三娘,你可知我是谁?” 扈三娘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和我说。” 林冲指了指脸颊上的金印,苦笑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朝廷逃犯。你不知道的是,我犯下的,是足以诛九族的弥天大罪。” 扈三娘脸上依然平静无波,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林冲继续。 林冲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成过亲了。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甚是恩爱。” 扈三娘依然没有感觉到意外,只是拿一双妙目静静地看着林冲。 林冲说到了恨处,咬着牙道:“只是,天降横祸,致使我二人阴阳相隔,但此情未绝,怕只会耽误了三娘的大好青春。” 扈三娘眨了眨眼睛,“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林冲这时候也平静了下来,与扈三娘静静地对视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慢慢道:“我叫林冲。” 扈三娘笑了笑,“果然是你,那咱们走吧。” 林冲愣住了,“去哪?” 扈三娘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去梁山啊,回你的土匪窝子当我的压寨夫人去。” 林冲瞬间感觉被打败,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一下子都用不上了。 夜,已经深了。 闹腾了整整一天的祝家庄,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新郎官祝虎,也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他的洞房。 洞房花烛夜,本是人生一大快事,可对醉成了一摊烂泥的祝虎而言,这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婚床上的新娘子,早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上下眼皮直打着架,听到房门声响时,还多少紧张了一会。可是等门重新关上之后,她便听到了祝虎那山响一般的呼噜声。 新娘子姓张,是寿张县张大官人的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没吃什么苦,等的又困又饿的,却等来这么一个新郎官,顿时感觉委屈的不行。 手里绞着帕子,眼泪便控制不住了。抽泣着刚想自己摘下盖头来,却突然感觉后脑一疼,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新娘子昏过去了,祝虎却被人叫醒了。 迷迷糊糊的,祝虎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大红刺的他非常不舒服,张口就骂道:“你个贱婢,敢来打扰爷爷睡觉,看俺怎么收拾你!” 祝虎说着话,就打算要抡圆了胳膊,赏这个没眼力见的女人一个大嘴巴子。可是,任凭他如何发力,胳膊却始终抬不起来,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捆起来了。 祝家庄祝虎,自小便是无人不怕的小霸王,脾气暴躁,点火就着,哪里受过这委屈?张嘴就又骂道:“你这贱婢,竟敢撩拨老虎须子!除非你敢弄死爷爷,要不然的话,爷爷非让你家破人亡不可!” “啪!”的一声脆响,祝虎的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嘴巴子,也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将眼前的这张脸,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之后,祝虎便不说话了。虽然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祝虎向来嚣张惯了,想让他低头服软,可没那么容易。 新娘子打扮的那个人,似乎也并没有让祝虎服软的打算,他只是提着气用一种很古怪的腔调问道:“祝家庄这两天,有没有外人来过?” 祝虎只是冷哼一声,也不理他。 那新娘子似乎早有准备,也不着急,而是慢慢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来,在祝虎脸上擦了擦,幽幽道:“郎君,你非要逼我吗?” 祝虎瞪圆了眼珠子,咬着牙嘶吼道:“你敢对我动刀子?” “有何不敢?” 新娘子娇哼一声,将匕首放在祝虎的心口窝上,轻柔缓慢而又坚决地捅了进去。 第31章 短命二郎斗三娘 锋利的匕首,划破衣衫的时候,祝虎还在冷笑着。匕首刺破的肌肤,就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让祝虎猛打一个激灵,满脸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自己的“新娘”,“贱婢,你竟然真敢伤我!” “新娘子”脸上笑吟吟的,将匕首又往肉里送了半寸深浅。 钻心的疼痛,让祝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双拳攥紧,瞪着一双牛眼吼道:“贱婢,有种你就杀了我!” “新娘子”却将匕首缓缓拔出来了,摇着头笑颜如花,“俺当然舍不得现在就杀了你,这漫漫长夜,只剩下俺一个人,该有多寂寞!” 低头看着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祝虎心里恨极,却也隐隐生出了一丝恐惧,但少庄主的尊严,却让他紧咬着牙关,不肯求一声饶。 “新娘子”拿着匕首比量了一下,又放在了祝虎的小腹上,“听说人的肠子,伸展开足足有一丈多长,我的郎君,你信么?” 祝虎心里面是不信的,但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因为现在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狠毒的女人真的会把自己刨腹开膛,这就是个疯子啊! 见祝虎仍不说话,“新娘子”也不和他啰嗦,直接用匕首在祝虎的小腹上开了个口子,也不嫌脏,很细心地找到了那根还在蠕动的肠子挑了出来。 祝虎满头的冷汗,剧烈的疼痛让他几欲昏厥,可刺目的鲜血又在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此时恨不得死了才好。 “新娘子”一点一点地将祝虎的肠子掏了出来,在祝虎愤怒的嘶吼声中一脸的淡定,笑眯眯地道:“怎么样,俺的郎君,还打算藏着掖着瞒着我吗?” 祝虎的脸上,已经没有人色了,惨白如纸,嘴唇都已经咬破了,一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但是,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新娘子”满脸遗憾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惋惜道:“你是俺的郎君,俺怎么舍得在洞房之夜把你变成鬼呢?传出去,俺凭空落一个克夫的命,那可不值得。但是,郎君这般不配合,也让俺很为难。可该如何是好呢?” 祝虎很想开口,让他放了自己,但心里也明白,说了也是白说,所以心里一发狠,高昂着头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敢杀我!就算你自己活够了,你还要为你的家人考虑!” “新娘子”又笑了,笑得很诡异,因为祝虎的狂妄自大与异想天开而发笑。 轻轻摇着头,“新娘子”又将匕首放在了祝虎的手腕上,“俺虽舍不得杀你,但将你的手筋脚筋挑断,让你变成一个废人,还是没问题的。” “新娘子”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祝虎的耳朵里,却好似炸雷一般,让他猛打一个寒战。他曾经笃定自己的身份可以震慑住这个阴狠的女人,也曾经以为她会有所顾忌。可是到了现在,他却不得不接受一个冷酷的现实,那就是没有什么是这个贼婆娘不敢干的。 想到自己日后有可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整日里只能爬着和趴着,那简直比杀了祝虎还要让他恐惧。所以,他终于还是认输了,服软了。 狗儿离开祝家庄的时候,祝虎已经昏死过去了。至于床榻上那个真正的新娘子会如何,谁管呢?这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也不缺她一个了。 狗儿从小便无父无母,见惯了人情冷暖,因此也就养成了一副冷淡性子,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鲜有笑容,心里更是冷酷的一塌糊涂。唯有林冲,这个如父如兄的教官,才能让他心里感觉到一丝温暖。 想到林冲,狗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林冲并不在祝家庄,那他是去了哪里呢?借着朦胧的月光,狗儿脚下飞快地绕过了一棵又一颗白杨树,眼前渐渐豁然开朗起来。 路边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正是奉命在此留守的邓小三,满脸喜色地道:“队长,教官找到了!” 狗儿也是大喜,连忙问,“那他有没有受伤?” 邓小三道:“没大碍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回到梁山了。” 狗儿只感觉压在胸中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子消失了,呼吸顺畅了不少,满脸掩不住的兴奋,狠狠地握了握拳头,“吩咐兄弟们,收队,回山!” 林冲有惊无险地回到梁山,可是乐坏了阮小五,这些天来,他都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不止一次想要领着人下山。可又没林冲的消息,便是下山也会像一群没头的苍蝇般乱转,所以只能是耐着性子,等着狗儿传回消息来。 如今,人却比消息先回来了,如何不让他喜不自胜。当场便张罗着要给林冲接风,却被林冲一眼瞪了回去。 方才一路之上,王乾坤已经将这些天来山上山下的事情给林冲说了一遍。阮小五的焦急失态,虽让林冲有些感动,却也暗自庆幸宋万劝住了他,要不然让他领着人下山一闹,自己这些天来的打算可就全都泡了汤。 虽然不会因此就责罚阮小五,但也懒得给他好脸色看,反而是郑重地给宋万施了一礼,“若无宋兄,梁山基业必将断送!我等兄弟也将死无葬身之地尔!” 宋万哪里受得起林冲这般大礼,连忙侧着身躲了,“哥哥这是做甚?小弟可万万受不起,你能平安归来,便是天大的喜讯!” 阮小五是个没皮没脸的,林冲虽没给他好脸色,他却也不以为意,又笑嘻嘻地凑过来起哄道:“本以为哥哥是遇到了危险,却没想到原来是躲起来快活去了,不但囫囵个地回来了,还给咱们领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啊!” 林冲狞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五郎莫非以为,我肩膀上有伤,便收拾不了你了?” 阮小五嘻嘻哈哈道:“小弟这些日子在山上呆的烦闷,皮子倒是有些紧了,要不然,哥哥赐教小弟两招?” 肩膀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林冲实见不得阮小五这般嚣张,搓了搓手指头,便想要出手。 “让我来!” 扈三娘却是满脸冷酷地站了出来,“这里面地方太小,想要打,去外面。” 阮小五哈哈笑道:“嫂嫂,俺可不敢跟你动手。若打坏了你,哥哥可要心疼了。” 林冲想了想,倒也没拦着扈三娘,这丫头身手虽比不上自己,但单挑阮小五问题却应该不大。即便赢不了,应该也不会输的太难看。 阮小五见林冲没什么反应,心里暗暗称奇,看向扈三娘的目光也就多出了几分认真。 扈三娘也不说话,只是将日月双刀取了出来,当先朝着厅外空地走去。 阮小五摸了摸后脑勺,笑着道:“不比了不比了,这和一个女人厮斗,赢了也没甚光彩,输了可就丢人了。” 扈三娘转过身来,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怎么,不敢比了么?” 阮小五一挺胸膛道:“俺自然是不怕的,只是觉得没意思,这也没个彩头。” 林冲笑吟吟问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阮小五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若俺赢了,哥哥便也派俺下山转一圈,如何?俺二哥和七郎都下山去了,只剩俺一个留在山上,这骨头都快要锈掉了。” 林冲点头允道:“我答应你,可若是你输了呢?” 阮小五瞪大了眼睛,“俺怎么可能会输?俺的本事,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虽比不上你,但对付一个小娘皮,呃,是嫂嫂,又怎能露怯?” 林冲笑道:“那可不一定,五郎你若是输了,就听你老娘的话,乖乖讨个浑家,可否?” 阮小五想了许久,才一咬牙狠狠道:“干了!” 扈三娘狐疑地瞪着林冲,一双妙目里满是浓浓的威胁。 林冲明白她的意思,是担心自己把她许给阮小五,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郑重地摇了摇头。 他就算再看不上扈三娘,也绝做不出宋江那般无耻的事来。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也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而狠心毁掉一个如花少女的一生幸福。 扈三娘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阮小五淡淡道:“你很瞧不起女人?” 阮小五又不傻,此时自然已看出来了,对面这个女人,恐怕不是易与之辈。只是,心中的骄傲,让他不得不战。将朴刀横在身前,阮小五像换了个人一样,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嬉皮笑脸,反而是一脸的严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嫂嫂,请出招吧。” 扈三娘也不和他客气,娇叱一声,手中两把宝刀,便化作两道厉芒朝着阮小五罩去。 “来得好!”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此时的阮小五,只感觉周身上下陷入了扈三娘织就的刀网中一般,无一处不被危险笼罩着。 顾不上多想,阮小五便往后退了一步。正想着找机会反击之时,扈三娘却是得势不饶人,速度更快,刀锋更炽地追击而来。 暗叫一声糟糕,阮小五只好继续往后退。 比武就像下棋,失了先手,除非技高不止一筹,否则想要扭转劣势,就很难了。 第32章 祝虎发威险杀妻 阮小五节节败退,扈三娘却是愈战愈勇。她的刀法,本就是长于攻短于守,占了上风之后,那两把刀更是舞得风生水起,好似水银泻地一般,华丽而又充满着杀机。 阮小五上下遮挡,叫苦不迭,肚子里面肠子都悔青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认输。虽然明知道最后很有可能会输,但仍是觉得不甘心,咬着牙艰难格挡着,却很难找到反击的机会。 扈三娘自小便极有练武的天赋,再加上她自己又是个肯下苦功的,因此虽是弱质芊芊的女儿身,但在独龙冈上却鲜有敌手。昨日一战,被重伤未愈的林冲空手入白刃,败的无话可说,她肚子里正憋着一股火呢,因此才会主动挑战,想的便是要拿阮小五泄火。 没有攻不破的马其诺防线,一味的只守不攻,早晚会被对手找到破绽,更何况阮小五的防守,本就算不上水泼不进,只是之前扈三娘还没过足瘾,因此觑到破绽了也没有下杀手,这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吃进肚子之前,总要先耍上一番。 又斗了大概二十个回合,扈三娘感觉有些累了,也就懒得再和阮小五玩耍了。柳眉竖起,双手发力,凛冽的刀锋一阵快似一阵,让阮小五的防守,顿时变得如同纸糊一般。 “嘡啷”一声脆响,阮小五倒飞出圈外,却已是两手空空,满脸死灰之色。 扈三娘抱拳道了声“承让”,便收了刀退回到林冲身后了。 林冲知道这货是个心大的,所以也就懒得同情他,只是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五郎,可别输不起啊!” 阮小五闷闷地点了点头,苦笑道:“俺认输,却如何都没想到,嫂嫂武艺竟是这般了得。俺心里有数,若嫂嫂一上来便用全力,恐怕俺连二十个回合都撑不到。” 林冲冷哼一声,“之前让你跟着我打熬身体你还不肯,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阮小五讪讪笑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俺的本事都在水里面,若是哥哥不介意。那要不,让俺和嫂嫂在水里再比试一番?” 林冲顿时无语,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看来,他对阮小五的了解,还是不够透彻啊。 是夜,水泊梁山上大摆筵席,在山上的头领自不必说,又将山下酒店的朱贵,后山酿酒的朱富着人一并喊了来,好好热闹了一番。 “这,就是山贼的幸福生活啊!” 次日一早,在暖烘烘阳光下醒来的林冲,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幸福地感慨道。 “不过是个山贼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小桃红端着洗脸盆,撅着一张嘴不满地嘟囔着走进来。她是扈三娘的贴身丫鬟,从小便作伴长大的。主仆两人感情深厚,自然舍不得分开,自然也就跟着扈三娘一并上了山。只是,小丫头显然不太满意,看着林冲也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林冲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接过盆来,对她道:“行了,我可使唤不起你,快些去喊着你姐姐吃早饭吧。” 小桃红又哼了一声,表达完了自己的不满,这才气哼哼地转身离开。 因为伤还没好利索,所以昨晚上倒是没人找他喝酒,因此林冲自不必再去体验宿醉的难受了。洗了把脸后,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梁山上一片和风细雨,祝家庄里却差点翻了天。 大清早的,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报晓鸡只叫了一遍,祝虎的洞房里便传出了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祝朝奉年纪大了,昨天又吃多了酒,折腾了一宿才刚有点睡意,朦朦胧胧的还没睡踏实,便被这声音将所有的睡意全都吓跑了。 怒不可遏地坐起身来,祝朝奉随便披了件衣服下了床。 刚推开门,管家祝方便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哪里在闹?” 人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都是极容易发火的,祝朝奉自然也不例外,这话里便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 祝方迟疑着回答道:“小的也是刚刚起,不过听声辩位,应该,应该是二少爷洞房那边。” “这个孽障!” 祝朝奉气呼呼地跺了跺脚,一扭头又回了房间,气呼呼地吩咐道:“把那个孽障给我绑来!” 披红挂绿的洞房内,祝虎披头散发,满脸狰狞地掐着新娘的脖子,嘶吼着问道:“说不说,你说不说!” 新娘子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头发也是散乱着,好似女鬼一般,脸色煞白地摇着头,眼睛里满是惊恐与绝望。 “二弟,快松手!” “嘭!”一声巨响,祝龙踹门而入,一见到眼前这场景,顿时只感觉头皮发麻,顾不上想别的,冲过去便拉住了祝虎往后重重一扯。 兄弟二人,气力上本相差不大,但是祝虎昨夜被人折腾了大半宿,又流了不少的血,虽然看上去吓人,但已是强弩之末,因此祝龙倒是没费多大力气,便将祝虎给控制住了。 再看新娘子张氏时,祝龙只觉得两个太阳穴直往外鼓,火气腾的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张氏此时的状况,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任何人见了,都绝不会相信,这是寿张县出了名的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祝虎虽是仓促成亲,但祝朝奉也并没有委屈了他,亲自舍下老脸,又下了血本做亲,这才将张氏求娶过门来。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才只过了一夜,祝虎便将老爷子的脸皮,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又不肯罢休地跺了好几脚。 长兄如父,祝龙恨铁不成钢一般地瞪了祝虎一眼,想着要踢上几脚解解恨,可是看到祝虎那狼狈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了,只能是摇着头轻叹了一口气。 “二哥,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祝龙老成持重能稳下来,祝彪却是个性子暴躁的,一头撞进来正瞧见祝虎瘫在那里死人一般的样子,当场便怒不可遏地咬着牙,攥紧了双拳朝着张氏走去。 “三弟,不要莽撞!” 祝龙拉住了祝彪,厉声道:“莫要冲动!此事与她无关!” 祝彪咬着牙道:“洞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不是她,还有谁?” 祝龙只感觉自己头疼欲裂,一时间竟无法解释,只能是拖延道:“听二弟怎么说,如果真是她干的,不用你动手,我自饶不了他!” 祝彪闷哼一声,不甘心地瞪了张氏一眼,转身去扶着祝虎朝门外大吼道:“郎中怎么还没来?” 祝家庄两万多户,足抵得上一个大镇子,因此庄内自然是有医馆的,距离祝府倒也不远。只是大清早的,郎中还在睡梦中,起来洗漱也需要一段时间,因此等他背着药囊匆匆赶来的时候,祝彪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阴沉着一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若不是祝虎还有一口气在,需要郎中救治,恐怕当场就要发作了。 饶是如此,郎中也是被吓得不轻,颤抖着伸出手给祝虎把了把脉,紧缩的眉头这才多少舒展了一些。又害怕诊错了,出了纰漏,换了只手又诊了一遍,这才将提着的那口气放了下去,回头拱手对祝龙道:“二少爷失血过多,再加上情绪激动,这才导致晕厥,虽看似凶险,但并无大碍,再加上二少爷体质远好于常人,因此老朽开几服药,二少爷吃过再好生调养一番,也就无事了。” “当真?” 祝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那我二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郎中捻须笑道:“若无意外,最多一刻钟,二少爷便自能醒转。” “那就等着!” 祝彪冷哼一声,“若我二哥醒过来了,自然无事。若他过了一刻钟,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小心你的狗命!” 郎中就是这祝家庄的人,对于祝彪的跋扈早有耳闻,因此也没感觉意外,只是点头道:“那老朽就先开两张方子。” 方子开好,祝方拿过来,亲自领着人去抓药了。 祝龙犹豫了一下,拱手对郎中道:“这边还有一个女眷,辛苦先生了。” 相比于祝虎,张氏的状况却要严重得多,祝虎盛怒之下,出手没有分寸,几乎要了张氏的姓名。郎中蹙着眉头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是写了张方子便站到一边了。 等了并没有多久,祝虎果真悠悠醒转过来。狗儿是个有分寸的,虽然感觉祝家庄的人对梁山没什么好感,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怕弄死了祝虎日后不好相见。所以临走之前,就给他止了血,敷了药,所以祝虎醒来之后,还能没事人一样地找张氏的麻烦。 睁眼看到一脸关切与忧心的祝龙和祝彪,祝虎顿时感觉一肚子的委屈瞬间全都涌上来了,七尺昂藏男儿,眼圈居然湿润了,咬着嘴唇哽咽道:“大哥,三弟,要为我报仇啊!” 祝龙还没什么,祝彪已经炸了,“二哥,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告诉我,我去灭了他全家!” 第33章 张文远暗谋宋江 祝虎潸然泪下,祝彪火冒三丈,祝龙却是面沉如水,冷冷看了一眼倒在床榻上兀自人事不知的张氏,缓缓问道:“是她干的?” 祝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虽不是她,但定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胡闹!” 祝龙一瞪眼怒道:“你可知道,张大官人在寿张县的威风?便是父亲,在他面前也不敢高声,更何况你我兄弟?惹恼了他,我祝家庄虽有些根基,但也少不了麻烦!昨晚之事,到底如何,你给我一五一十道来!” 祝虎见祝龙动了真火,也就不敢隐瞒,因酒醉的缘故,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但还是尽可能完整的将经过讲给了祝龙听。 祝龙的眉头,紧紧蹙着,紧咬着牙关听完了,这才怒骂一声,“糊涂!愚蠢!你这榆木脑袋,那贼人穿了凤冠霞帔,便是与你婆娘勾搭在一处要害你么?那你现在怎么还能留下性命?” 祝彪也是紧蹙着眉头,沉吟道:“是贼人打昏了嫂嫂,然后穿了她的衣服,来戏耍二哥?” 祝龙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怕是如此。” 祝彪咬牙道:“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我祝家庄里生事?大哥,我这就去封了道路,挨家挨户地盘查,定要将这天杀的贼子揪出来千刀万剐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祝龙叹口气道:“去吧,不过怕是已经晚了。那贼人做出这般勾当,又怎敢在庄内逗留?” 祝彪恨恨道:“若果真如此,那我也要将胆敢泄露我祝家庄机密的内鬼揪出来!” 祝家庄方圆几十里,两万多户近十万人,想要揪出内鬼,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祝彪也只是借此发泄罢了。他心里很清楚,除非那内鬼脑子抽了自己跳出来,否则注定是徒劳无功。 确定了祝虎没有性命之忧,又恼他错怪了好人,将刚娶过门的媳妇打了个半死,祝龙不等祝朝奉开口,便命人将张氏移到别院疗养,随后便封锁了房门,罚祝虎在屋内思过自省。 祝朝奉对长子的安排很满意,也就没有插手去管。他年纪已经渐大了,只想着颐养天年,不耐烦搭理的琐事,已经大多交给了祝龙去处理。虽然最喜爱的儿子是祝彪,但祝朝奉心里清楚,祝彪性子暴躁,可为先锋大将而非帅才。祝龙坐镇指挥,祝虎与祝彪冲锋陷阵,才会领着祝家庄更上一层楼。 而祝虎与祝彪两个,对自家的大哥,也向来信服,应该不至于发生兄弟阋墙的事端。 闹腾了一个早晨的祝家庄,慢慢地平息了下来。而郓城县的朝阳,也已经铺满了天,街面上的人,渐多了起来,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唤醒了这座有些破旧的县城。 张文远打着哈欠走在去县衙的路上,昨日里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回到家他便躺倒在了枕头上,睡了足足六七个时辰,却仍旧没有睡饱,揉着惺忪的双眼,在路边随便对付了一口,便打起精神进了县衙。 他的顶头上司,押司宋江已经到了,正坐在桌前品茗,见到张文远走进来,便放下茶盏问道:“三郎昨夜睡得不好吗?” 张文远心里藏了鬼胎,面对宋江时便有些直不起腰来,只是随口应道:“押司气色倒好,天气也是不错。” 宋江狐疑地看了张文远一眼,慢悠悠地问道:“保正可有信函带回?” 张文远蓦地一惊,差点便说漏了嘴,好在心里早有筹谋,也就强作镇定道:“押司赎罪,小的并没有见到保正。那开门的庄客,很是无礼,接过信便打发小的回来。小的跟他说,要等保正的回信,他却要拿大棒子来叉我,小的没办法,只能是空手而回了。” 宋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岔开了话题,“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三郎了,知县相公就要到了,且安心坐下吧。” 这一整天,张文远的心里面都安稳不下来。毕竟宋江的积威摆在那里,这些年也见识过他的一些手段,要说半点不怕,也是假的。 好容易捱到落衙,张文远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踱步走到衙门口时,却一闪身又把迈出去的脚拿了回来。 宋江端着脸站在衙门前,招手将唐牛儿喊了过来吩咐道:“你去一趟紫竹街,跟阎婆说我要去东溪村一趟,今晚就不过去了,让她不必等我。” 唐牛儿皱了皱眉头,勉强点了点头。 宋江看着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好笑,摸出一贯钱来递给他道:“看在我的面子上,权让着她,吃她骂几句,也掉不了二两肉,怕什么?” 唐牛儿见到钱,立即眉开眼笑,双手接过来,欢天喜地道:“都听押司的!” 宋江骑马去得远了,张文远才缓缓丛门后闪了出来,背着手,目光里多出了一丝期待。 郓城县治离东溪村,大约四五十里,宋江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到了。 饥肠辘辘地下了马找个树拴好了,宋江便上前去敲门。早间与张文远对话时,宋江总觉得他言辞闪烁,有些古怪,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来。心里存了疑惑,便想着亲自来对证一下。 可是让宋江大感意外的是,他拍打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清冷的月光下,宋江一个人骑着马慢行在乡间路上,虽然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但与小命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夜晚骑马,最是危险,小心为上。只是,这条路宋江走的不多,月色又不明朗,再加上心事重重,不觉间竟是迷路了。 宋江暗叫一声苦,却也乱了方寸,不敢再乱走,恰好路边有一处破庙,虽是残壁断垣,但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因此宋江就下了马,寻了根看着还算结实的柱子把马拴牢靠了,这才收拾了点干草,在破庙里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躺下了。 他实在是累得很了,也饿得难受,便想着歇一下再想办法找路。 晁盖为什么闭门不见呢? 宋江想不明白,他与晁盖,向来并成为郓城县的“两大豪杰”,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济危扶弱的好汉。两个人的交情,向来也是极好的。 难不成,晁盖真的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江暗自揣摩着,却也不敢妄下结论,只感觉自己身边好像时刻有一双眼睛盯着一样,浑身都不自在。 想了半天,宋江也没理出个什么头绪来,却是不知不觉中迷糊了过去。 宋江进入了梦乡,阎婆惜却正在兴头上。 唐牛儿将宋江的话传来了之后,阎婆自然不痛快,寻着由头又臭骂了唐牛儿一顿。阎婆惜却是暗自窃喜,她实在受够了宋江。每每撩拨的她情动之后,却总是有心无力,让她跟着难受。与其这样,到莫不如两不相见,都省心了。 阎婆惜本来就很不错的心情,随着张文远的到来,变得更加好了。 张文远深夜上门,阎婆本来是没打算开门的,可是张文远不但嘴甜如蜜,出手更是阔绰,伸手就是十两白银,霎时迷住了阎婆的双眼。让她不但屁颠颠地准备好了酒菜,更是在楼下亲自把风。 张文远没了顾忌,将浑身的本事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小曲小调,吹拉弹唱的,很快便俘获了阎婆惜的芳心。 郎有情,妾有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地抱在了一起。 阎婆惜骨子里本就不是个良善人家,这些日子又被宋江勾起了一团团的火都憋在肚子里面。被张文远这一撩拨,哪里还忍得住? 而张文远,一来贪慕阎婆惜的颜色,二来又想着让她帮自己办事,所以也就用上了平生本领,将那阎婆惜一次次地送上了高峰。再看那阎婆惜,星眼朦胧,樱口微喘,香汗淋漓,满面春色,抽搐着抱着张文远不肯撒手,嘴里胡乱喊着“心肝宝贝”乱发飞扬。 好一番折腾之后,云雨才罢,阎婆惜小猫一般偎依在张文远的怀中,手画着圈圈娇怯道:“识得三郎,方晓的做女人的妙处。” 张文远微闭着眼,手却还放在阎婆惜的胸前,叹口气道:“只可恨不曾相逢未嫁时,今日事后,只恨不得与娘子你日日夜夜在一起长相厮守。” 阎婆惜妙目里溢出了露珠,哀怨问道:“三郎可是嫌弃奴家的残花败柳之身?” 张文远连忙摆手,又抱紧了阎婆惜道:“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恨自己没用,不敢与那黑厮相争。” 阎婆惜这才顺了心意,反手抱住了张文远道:“三郎莫要忧心,那黑厮是个没用的。虽夜夜宿于奴家这里,却没一次成事的。不消多久,奴家定想个法子,绝了他的心思,让他再也没脸登门。” 张文远喜道:“娘子此话当真?” 阎婆惜点了点张文远的鼻子,“三郎莫非信不过奴家?” 张文远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其实,本不用这么麻烦。我有一计,可永绝后患,只是不知娘子,狠得下心不?” 第34章 郓城县一夜变天 五更时分,报晓鸡刚叫了第一遍,天还灰蒙蒙的不见亮,张文远便两腿发软地出现在了郓城的街头上。 星辉洒在身上,张文远只感觉自己被榨干了一样,走路打着飘,呼吸也不太顺畅,眼前冒着金星一阵阵的发黑。 张文远回头望了一眼,心有余悸一般地感慨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对面楼上,强打着精神在窗边等了一夜的吴用,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双眼瞪得溜圆,心里面无比的得意,总算没有白等这么长时间,这张文远,还有那阎婆惜,总算是被自己给捉住了。 心里暗暗盘算着,吴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折腾了整整一夜,心身俱疲的张文远,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馄饨,还感觉没有填饱肚子,正想着要第三碗的时候,心跳却陡然加快了起来,双手一哆嗦,险些将汤碗洒落。街角处,宋江牵着马,满脸晦暗地走过来,见到张文远,却不疑有他,只是和往常一般淡淡地问道:“三郎起的却早,这就打算去衙门办公了么?” 张文远连忙站起身来,双腿却是不听使唤,膝盖一软又坐了回去,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押司说的正是,小的想着手上还有些公文没处理完,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便想着早些起身,去弄妥当了。” 宋江点点头,“那三郎自用,我就不奉陪了。” 张文远送瘟神一般,战战兢兢地看着宋江走远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还没等他喘匀了气,宋江又忽然转过身来,“对了,帮我在知县相公面前点个卯,就说我连夜追查逃匪林冲的下落,今个儿就不去衙门了。” 张文远恭恭敬敬地唱了个喏,只感觉后背上湿透了一大片。 此时将近端阳节,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宋江在破庙里虽没挨着冻,却被满天乱飞的蚊虫折磨了个够呛,这一夜又哪里睡得安稳了? 头晕脑胀地敲开了门,还吓了阎婆一大跳,以为宋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等见到宋江面无异色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胸脯道:“这大清早的,押司一定是饿了吧?老身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宋江却是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也不说话,径自上了楼。 楼上的阎婆惜,这会儿早听到了动静,但却懒得理他,用毯子蒙住了头,只管睡自己的。 宋江打着哈欠进了门,实在是困极了,也懒得和阎婆惜计较了,粗粗洗了把脸,便除了衣服,躺倒在床上。 这一觉,宋江睡的很死。躺下不过一会,却已是发出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阎婆惜本来就没什么睡意,这会儿更加睡不着了,缓缓将头伸出来,表情复杂地看了宋江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自语道:“黑三郎,别怪我心狠,实在是你逼我的!”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阎婆惜找出了宋江的招文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又深深地看了宋江一眼,转身便出了门。 睡梦中,宋江已不再是现在从八品的保义郎了,而是位列朝班之上,蟒袍玉带,手持笏板,在官家面前侃侃而谈,纵论国事。正说到高兴处,却稀里糊涂地惹怒了官家,龙颜大怒,命人将他拖出殿去。宋江据理力争,半步不退,颇有拗相公王安石的风采。 “押司,快醒醒啊,祸事了!” 宋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梦中无法自拔,好半天才揉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唐牛儿?” 宋江满脸不悦地呵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唐牛儿却是满脸的焦急,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押司啊,快跑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宋江使劲摇了摇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脸上这才挂上了一丝凝重,“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唐牛儿咬着牙道:“阎婆惜那个贼婆娘,到知县相公面前告您通匪,据说证据确凿,知县相公已派了人来拿押司了。” “贱人!” 宋江霍然站起身来,朗声道:“宋某行得正坐得端,又岂怕她诬告?知县面前,是非曲直,自能分说的明白!” 唐牛儿跺着脚道:“押司,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了,是朱都头吩咐我来找你的。他嘱咐我,风头不对,让您无论如何也先出去躲一躲再说?” “朱仝?” 宋江紧蹙着眉头,终于有些慌了。朱仝是个稳重的性子,若不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可能让唐牛儿对自己说这些。 顾不上多想,宋江便穿衣服边往外走,可是他刚一下楼,便被差役团团围了起来。 宋江阴沉着脸,咬着牙道:“你们好大的狗胆,难道都不认识我么?” “宋押司,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分开,走进来的却不是负责缉盗的都头,而是郓城县的县尉欧阳明。 欧阳明并非郓城本地人,而是丛外县调过来的,向来与宋江都不对付。县尉是从八品,主管一县的治安捕盗。可欧阳明这个县尉,在郓城县却被架空了,两个都头朱仝,雷横都不买他的账,而只听宋江的。所以,欧阳明对宋江有看法,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绕开了雷横与朱仝,而直接派出了欧阳明,知县时文彬的立场,已经昭然若揭。 宋江心里暗道声苦,脸上却强作镇定,拱手道:“原来是欧阳县尉,却不知寻宋江作甚?” 欧阳明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宋押司,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宋江叹口气道:“家父身体不适,在下着急赶回去侍疾奉药,若欧阳县尉没什么要紧事,便请让一下,以全宋某的孝心,在下日后必有重谢。” 欧阳县尉却是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黑宋江,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会被你的拳拳孝心感动。只可惜,这一次,无论你如何狡辩,都难逃国法的惩戒了!带走!” 欧阳县尉一声暴喝,便有两个差役上前,不由分说就把宋江绑了起来,押着往县衙走去。 郓城县街面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宋江的。一传十十传百,赶来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黑压压地议论纷纷,但大部分都在为宋江抱不平。 以宋江为首的本地派,就像是一块厚厚的乌云一般,一直压在了欧阳县尉的头顶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宋江伏法,他只感觉到眼前晴空一片,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虽然前面的路,已经被吃瓜群众堵了个水泄不通了。 一朝得志,欧阳县尉立即摆出了官架子来,背着手冷冷地吩咐手下差役道:“通知围观的百姓,速速散去,再有迟滞逗留的,以通匪罪论处!” 众人自然是不服的,可心里想说的话再多,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平日里受了宋江些小恩小惠,最多挤在人群中为他喊一句冤,挺身站出来与国家暴力机关作对,他们可没那个胆量。 于是,路人渐渐散去,也将路让了出来。 欧阳县尉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眼望着天,只感觉郓城的天空,从没有过的湛蓝。 郓城县衙大堂,知县时文彬高坐在主位上,满脸的肃杀。旁边的老县丞已年过七旬,早就不管事了,坐在那里没精打采地打着瞌睡。 阎婆惜跪在堂下,紧咬着牙关,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以民告官,告的还是郓城有名的地头蛇,这需要的胆量,何止一点半点?她隐隐的也有些后悔,可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拼死一搏了。 宋江被带到了她的身边,余光看到了他满脸的煞气,阎婆惜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可再想到他往日对自己的粗暴折磨,又恨得牙根痒痒,便也就昂然抬起了头来。 “跪下!” 大宋律法规定,秀才以上见官不跪,可宋江并没有功名在身,虽是县衙的押司,但却毕竟只是个属吏,因此欧阳明也不和他客气,重重一脚踹在了宋江的膝盖上。 宋江吃痛,心里也是没底,便也不再硬撑着,跪倒在了时文彬的面前。 时文彬表情复杂地看了宋江一眼,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宋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禀知县相公,小的宋江。” 时文彬点点头,又喝问道:“宋江,你可知罪?” 宋江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小的从未作奸犯科,触犯刑律,实不知罪在何处?” 时文彬冷笑着摇了摇头:“那我问你,昨夜去了何处?” 宋江心里一惊,隐隐想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小的昨夜去了东溪村,追查逃匪林冲的下落,至早方归。” “是吗?” 时文彬点了点头,问道:“谁人可为你作证?” 宋江顿时语塞,他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也没有见到晁盖的面,根本就没有人能给他作证。 时文彬见宋江不答话,笑的更冷,“宋江,你也是懂刑名的。三木之下,还能咬牙挺住的人,可是不多。莫非,你想要试一试么?” 第35章 见风使舵插翅虎 宋江紧咬着牙关,摇摇头道:“知县相公见谅,小的实不知道罪在何处!” 时文彬怒道:“大胆贼子,时至今日,你还想要欺瞒我到何时?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把他的招文袋还给他,让他自己看!” 宋江心里一个激灵,转头看了阎婆惜一眼,那眼神,森冷,恐怖,煞气冲天。 阎婆惜也不去看他,只是强作镇定,一言不发。 欧阳明将招文袋摔在宋江面前,冷哼一声,“有胆子给贼人通风报信,却没胆子承认,宋三郎,你枉为男儿身!” 宋江紧咬着牙关,将明显比往日沉了许多的招文袋拿在手里,颤抖着打开了,入眼便是一片黄灿灿的。 宋江心如死灰一般,又取出一封已经打开了的书信来,拿在手里只看了一眼,便一切都明白了。 信是梁山贼头子林冲,写给自己的感谢信,感谢他在关键时候出手,让朱仝雷横两位都头网开一面,放了他一条生路。黄金五十两,聊表谢意。 事到如此,宋江哪里还不明白,他是被人泼脏水了。他和林冲素昧平生,又怎么可能暗通款曲,更不要说故意放他一马了。两人之间,也只会有仇怨。 可是,如欧阳明所说的那样,人证物证俱全,他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很难说清楚的。 这正是,祸从天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莫大冤屈,宋江回转过身,毒蛇一般阴狠地瞪着阎婆惜,“贱人,为何要害我?当初若不是我仗义援手,你和你那老娘,这会儿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你却要以怨报德?” 阎婆惜面带愧色地行了个礼,“押司大恩大德,奴家牢记于心,不敢相忘。只是,奴家虽没读过几天书,又是个女流之辈,但也不敢因私废公。押司对奴家的恩情,奴家来世愿做牛做马相报。便是今世,押司虽没给奴家名分,但也愿为押司守一世寡。若是律法容情,知县相公能够念在押司这些年的劳苦份上法外开恩,只是将押司下了狱,奴家敢当着青天白日发誓,不管冬雪暑热,每日都定去探望押司,为押司送饭添衣!” 时文彬拍案赞道:“好一个不敢因私废公的奇女子!却没想到,我郓城县治下,竟有这般深明大义的女子!” 宋江也没指望,阎婆惜能回心转意。他对这个同床共枕了有一段时间的女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虽是女儿身,但性子最是固执,要指望她承认自己是诬告,压根就没这个可能。 所以,宋江只能慨然叹道:“事已至此,小的无话可说,只愿知县相公明察秋毫,莫要亲者痛仇者快才好。” 时文彬狞笑道:“宋江,你打定了主意,要死撑到底是吗?” 宋江坚定地点了点头,“知县相公明鉴,小的是被人冤枉的。梁山贼酋林冲,至今下落不明,在东溪村晁盖庄上,他被朱仝重伤,仓皇逃进了深山之中,十有八九已经丧命野外。小的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亵渎了祖宗的清白,去和那反贼流寇勾三搭四!” 时文彬冷哼一声,“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宋三郎,莫要以为你不认罪,我便治不了你!来人,传雷横!” 宋江暗暗心惊,脸上却强作镇定,只是不停冒汗的手心,却昭现除了他此时心里的紧张。 在郓城县也算一号人物,平日在街面上基本横着走的雷横,如今却狼狈的很,身上虽然还穿着都头的行装,但看上去却是蓬头垢面,好不狼狈。 被两个差役带到堂上,不等时文彬开口,雷横就已经是“扑通”一声轨道咋地,哭喊着道:“知县相公在上,小人冤枉啊!” 时文彬冷冷笑问道:“冤在何处?” 雷横苦着脸道:“林贼那日,是从后院逃跑的,而当时小的正奉命在前院搜查,实不知情。” 时文彬问道:“奉谁的令?你与朱仝,乃是同级,不分高低,而当日我与欧阳县尉并未亲往,你是奉了谁的令?” 雷横低着头含混不清地回答道:“是,是押司命我,去前院的……” 时文彬猛地一拍惊堂木,“大点声!” 雷横狠狠咬了咬牙,这才抬起头来几乎是吼着回答道:“是押司说,要给晁盖几分薄面,不能在他的庄上抓人,所以才命我去前院寻人,想着要打草惊蛇,在后院设下伏击,将那林贼一举擒获!” “押司?” 时文彬冷笑着看了宋江一眼,冷笑道:“政和元年,我赴赶考,承蒙官家恩典,进士及第,东华门外唱名之后,历任定陶县尉,县丞,到去年升任到这郓城做县令,出仕近十年,却头一次听说一县押司,可以命令都头的,倒是新鲜的很!” 雷横又低下了头去,不敢再言语了。他心里有数,时文彬到任之后,年轻气盛,锐意革新,触动了郓城本地权贵富豪的利益,因此没少受到以宋江为首的本土派的掣肘。所以,他早就看宋江不舒服了,阎婆惜的状纸,正是在他瞌睡时递上来一个枕头,正好给了他借题发挥的良机。 所以,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了雷横的面前,他必须要在以宋江为代表的本土派与以时文彬为代表的未来派之间做出选择。以前,他毫无疑问站在宋江的那边,但是现在,眼看着宋江就要倒霉了,他就必须要给出时文彬一个明确的答复了。 虽说树倒猢狲散,但雷横深知宋江在郓城以及江湖上的巨大能量,别的不说,直说及时雨这个绰号,在整个山东地面上都有极大的号召力。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山贼草寇,很少有人没有听过宋江的大名。所以,时文彬虽然看似占据了上风,但却不一定能顶得住宋江的拼死反扑。 但同时,雷横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他仍然死保宋江的话,宋江或许不一定会死,但他自己却绝对讨不到好处。就在方才,差役在他家中搜出了纹银足足千余两,一个“贪墨”的罪名砸下来,就能要了他的半条命。 大宋对于官员虽然优容,但那多是针对文官,似雷横这般小虾米,分分钟钟就会被时文彬拿着国法的重棒砸成肉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雷横一咬牙,做出了抉择。 “知县相公容秉,并非是小的骨头软,实在是宋江在郓城向来跋扈惯了的,又和晁盖这般地方豪强牵连甚多,小的怕当时若不听他的,闹将起来,坏了知县相公的大事。也实在没有想到,宋江竟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时文彬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雷横的反戈一击很是赞许地笑了笑道:“雷都头,你我同僚,不必拘礼,有话站起来说吧。” 雷横心里面哀叹一声,情知丛此刻起,他就将自己绑在了时文彬的车上,而与宋江背道而驰。 已经做出了决定,雷横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站起身来满脸感激道:“多谢知县相公,小的还有下情要秉。” 时文彬点点头,用鼓励的目光看着雷横和煦道:“讲!” 雷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敢去看宋江,而只是缓缓道:“小的要向知县相公状告宋江罪状十三条!” 宋江此时已经是绝望了,被自己人反戈一击,这种感觉,让他的心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钻来钻去一般,差点就疼晕过去。 雷横是开赌场的,消息最是灵通,再加上这些年来与宋江也算是配合默契,因此宋江很多事情都没有瞒着他,由他站出来与宋江打擂台,可比阎婆惜的威力大多了。 这正是墙倒众人推,宋江平日里在郓城不敢说呼风唤雨,但也属于是横着走也没人敢管的。 雷横也是豁出去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今天不能将宋江彻底搬到,那么日后倒霉的就一定是他了。 所以他只是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便一条一条地禀道:“宋江罪一,欺上瞒下,于国不忠,于民不仁;宋江罪二,邀买人心,意图不轨;宋江罪三,欺行霸市,乱用职权;宋江罪四,贪墨受贿,处事不公;宋江罪五……” 这十三条罪状一条一条说下来,让宋江的那张黑脸,彻底变成了黑炭一般,看上去墨幽幽的甚是可怕。 雷横的乖觉知趣,让时文彬变的心情大好,再看向宋江的眼神中,就隐隐带了几分得意,“宋江,你还有何话说?” 宋江满脸木然地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时文彬沉声喝道:“那你可认罪?” 宋江缓慢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宋江办事不利,放跑了林贼,是宋江无用,知县相公若是因此将宋江罢官免职,那在下也无话可说。只是凭此要定我一个通匪之罪,却是栽赃陷害,宋江万万不敢认!至于雷都头所言的罪状,一无真凭,二无实据,多是道听途说,无稽之谈,在下更是认不得!” 时文彬稳坐钓鱼台,也不焦急,只是冷冷吩咐左右差役道:“上刑具!” 第36章 美髯公左右为难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取自《礼记》,本意是指庶人低贱也要讲礼,大夫犯法也要上刑,类似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在一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历史中,这句话却被完全曲解了,上下颠倒,变成了士大夫阶级的一个特权,那就是贪赃枉法也好,作奸犯科也罢,只要不触犯“大逆”,都不会遭受皮肉之苦,更不会被砍掉脑袋。 宋律规定,及第秀才可见官不跪,若无谋逆等大罪,也不得对其用刑,可以说在北宋,得到秀才资格,算是勉强踏进了士大夫阶层的门槛,虽仍在最底层,但地位已经比平民高出不少了。 但宋江,却并没有功名傍身。所以,对他用刑,时文彬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 在郓城县,宋江是个名人,更是个体面人,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褪掉了裤子,按倒在刑凳之上,对他而言,实是奇耻大辱。可纵然他心中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咬着牙忍了下来。 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默默地退了出去,仰天叹了一口气,正是智多星吴用。他左右看了一眼,拉过来一个满眼含泪的老者问道:“老人家,可知朱都头家住何处?” 老者点了点头,伸手指向西北方道:“朱都头并不住在城里,他家是郓城大户,在城郊有良田近千亩,又有一处大庄园,平日无事时,朱都头多半都住在那里。” 吴用点了点头,道了谢,便往北门走去。 宋江这艘大船,眼看着就要沉了,雷横已经见机跳船了。船上还剩下的人当中,以朱仝的地位最高,他的立场,基本上就会决定宋江最终的命运。 此时朱仝,并没有在自己家里,而是去了宋家村。 宋家村,也在郓城西北,与朱家庄相距不远,二十多里,吴用又急匆匆地赶到宋家村时,却被庄客拦在了门外。 吴用与朱仝,之前虽不相熟,但也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宋江对他颇为看重,所以亲自出来将吴用接了进去。 朱仝引着吴用,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到了一处密室。 密室内,宋江的父亲宋太公与其弟宋清,脸色都极为难看。这也是正常的,换做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高兴不起来。 “小可吴用,见过尊翁!” 朱仝虽还没介绍,但吴用已猜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躬身施礼之后便宽慰道:“尊翁勿要太过担心,公明哥哥是受了小人诬陷,用不了多长时间,定能够昭雪冤屈。” 宋太公叹了口气,“老朽没少提醒过他,好好办差,莫要沾惹那些虚名,可他就是不听,才落的今天这般下场。养不教,父之过,老朽惭愧啊!” 铁扇子宋清,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也是满脸的担忧,问吴用道:“学究以为,是何人陷害我哥哥欲将他置于死地?” 吴用捻须沉吟道:“此事我虽无十分把握,但所料不错的话,应与公明哥哥的一个下属,唤作张文远地脱不了干系。” 宋清急忙问道:“学究如何这般肯定?” 吴用叹了口气,看了朱仝一眼,这才缓缓道:“公明哥哥养了一个外室,唤作阎婆惜的,此女子却不是个省心的。我听人说,张文远那厮近日来与阎婆惜勾搭不清,虽无十分证据,但市井传言不可不信。” 宋太公狠声骂道:“这忤逆不孝的东西,早就催促着他早早成亲,他就是不肯!我还以为他真不好女色,却没想到,是这么个腌臜东西!” 吴用苦笑道:“尊翁莫要骂了,当务之急,是尽早将公明哥哥捞出来。多延迟一日,他便多早一日的罪,实在耽搁不起啊!” 宋太公叹口气道:“我托人打听过了,那时文彬不爱钱财不好女色,是个水泼不进的,如何行事?还请学究教我!” 吴用沉吟道:“有人贪财,有人贪色,那时文彬,依我看来,却是个贪名的。” 宋太公问道:“何为贪名?” 吴用回道:“时文彬十二岁出头进士及第,正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出仕以来,又是顺风顺水,一路升迁到咱们郓城县令,前途可谓一片大好。如今他所欠缺的,无非便是进一步往上爬的梯子罢了。想要再一进步到州府,庙堂上要有人,民间则要有名,那时文彬如今所要的,便是勤政爱民,不畏权威的名声!” 宋太公点头赞许道:“所言有理,学究请继续。” 吴用端起宋清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口,这才继续道:“我想,时文彬并非不知公明哥哥是受了小人的陷害,只是如今他,继续要打开郓城的局面,而丛公明哥哥下手,则是最好不过。不瞒太公与朱都头,如今雷横那厮,已经与公明哥哥划清了界限,转投到时文彬帐下反咬了咱们一口。” “雷横,我誓杀你!” 朱仝咬牙跳脚道:“早就看出那厮不是个安分的,只是公明哥哥爱他有几分武艺,所以才容他做了步军都头,现在看来,却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吴用苦笑道:“来日方长,当下已顾不得雷横了。如我所料不错,三木之下,恐怕就要屈打成招了。一旦落实了罪名,按大宋律法,秋后问斩也不为过,就是轻判,也最少要刺配沙门岛。公明哥哥文质之身,又哪里受得了那份苦?所以,太公,朱都头,咱们耽搁不起了!” 朱仝烦躁道:“如今我已被迫休沐在家,和我相熟的弟兄,也都受到了牵连,实在使不上劲帮不上忙!” 宋太公也是一脸阴霾,“若那不成器的东西,果真是被冤枉的,那就算倾家荡产甚至赔上我这把老骨头去,只要能救他出来,也在所不惜。可是,眼下老朽实在乱了方寸,若教授有主意,尽可直说。” 吴用虽号称智多星,但也满脸愁苦地挠了挠头,“事关重大,让小可想一想。” 吴用这一思考,上帝没有发笑,却差点急哭了宋太公与朱仝。 丛午后一直思考到了日暮,吴用才终于回过身来一拍脑袋道:“有了!” 宋太公急忙拱手道:“学究请讲!” 吴用自信地点点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能让那阎婆惜撤诉,承认了诬告的事实,那公明哥哥之危,自然迎刃而解!” 朱仝恨恨道:“可是想让那贱人回心转意,谈何容易?” 吴用自信地笑道;“据我所知,那贱人跟了公明哥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若是有心栽赃,怕不会等到现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受到了张文远的挑唆,才铤而走险,做出这般下贱无耻之事来。只要我们控制住了张文远,又何愁不能救公明哥哥出牢笼?” 朱仝抚掌赞道:“学究果然不愧为智多星,我这就带人去将张文远绑来!” 吴用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但是满脸的得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朱仝带着几个庄客,急匆匆地敢去县城了。宋太公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吩咐宋清让人准备一桌子丰盛菜肴,款待吴用。 吴用这两天住在客栈里,身上所剩无几,也不敢大吃大喝,每日里只能点些青菜馒头,嘴里早已淡出鸟来了,因此见到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也就顾不上客气,埋头便是一顿大吃。那吃相,看的宋太公暗地里连连摇头。 朱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寅时末了,却是空着双手回来的,脸上挂满了失望的神情。 “张文远那厮,也是个乖觉的,事前怕是已经猜到了,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我带人搜遍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啊?” 吃饱喝足,正在剔牙的吴用,闻言大惊失色,牙签戳到了牙床上,弄得满嘴是血。 顾不上清洗擦拭,吴用就捂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叹道:“这时文彬,腹有乾坤,不是个等闲之辈,怕是已猜到了我们的打算。而且,恐怕朱都头回来的时候,身后已跟上了尾巴。” 朱仝恍然大惊,跺跺脚道:“难怪我总觉得,身后有人,看来知县相公,已经怀疑到了我的头上!” 吴用嗤笑道:“这是自然,否则的话,值此关键之时,他又怎么会让朱都头休沐?你与公明哥哥的关系,满县无人不知,时文彬又不是聋子哑巴,怎么可能还不防着你?” 朱仝面带愠色道:“那怎么办?” 吴用使劲啐出了一口血水来,看着宋太公与朱仝问道:“两位,有胆量否?” 宋太公上了年纪,平常换作这个时候,早已经就寝了,如今虽无睡意,但也精神不起来,打着哈欠道:“学究有话,尽可直说,虎毒不食子,我便再是懦弱无用,也断不忍心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仝却是沉吟了许久,迟迟不肯回答。很显然,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吴用的打算。 吴用呵呵冷笑道:“除非朱都头愿意似雷横那般,在时文彬面前卑躬屈膝地做狗。当然,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公明哥哥的死活,对你无足轻重!” 第37章 智多星晁门赌命 朱仝呵呵冷笑道:“学究,我虽是乡野村夫出身,但也读过几天书,如何看不破你这粗劣的激将法?” 吴用的心思被朱仝点破,脸上却丝毫不变色,昂然道:“我与公明哥哥,相交不过一载,却已为其心折,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朱都头与押司,虽非一母同袍所出,但全郓城县人谁不知道,押司对你,胜似亲兄弟!如今押司罹难,身陷囹圄,急需我等搭救之时,你却犹豫不决,推诿搪塞,算什么兄弟?” 朱仝闷哼道:“我与公明哥哥之间,情比金坚,不怕水侵更不怕火炼,学究有话尽可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宋太公本来还对朱仝有些看法,闻言多少也明白了过来,叹口气问吴用道:“难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吴用断然道:“若时文彬心向公明哥哥,或许不用我等出手,便能解了此危,但很显然,那狗官巴不得趁此机会剪除了身边的掣肘,又如何能轻饶了与他并非一路人的公明哥哥?除了劫狱之外,小可如今实无他法!” 朱仝皱着眉头问道:“那你想过没有,或许知县相公此时正巴不得我等去劫狱,好借此一网打尽。我敢断言,此时县衙大牢,定然戒备森严,别的不说,只那雷横一人,便与我不分伯仲,其余守卒如何应付?再有,学究孑身一人,无牵无挂,可宋家村朱家庄这两大家子老弱妇孺又该如何安置?” 吴用捻须笑道:“单只靠我们几个,自然没有成算,可再加上东溪村托塔天王晁盖呢?善后事宜,我也有打算,可事先安排两家亲眷到石碣村,等救出公明哥哥之后,一并投水泊梁山入伙!” 朱仝哈哈笑道:“学究好算计!只是你又如何敢肯定晁盖会出手相助?又如何笃定梁山会接纳我等?” 吴用道:“这天底下,没有嫌自家田多的庄稼人,自然也不会有嫌自家人少的山大王!想那林冲,不过军中粗汉出身,又哪里有什么见识?到了山上,只消小可随手一计,便能为公明哥哥夺了山寨主位。” 宋太公满脸晦暗叹口气道:“我宋家祖上世代清白,老朽死后,怕是无颜去地下面见列祖列宗了!” 吴用笑着安慰道:“尊翁无需担忧,以公明哥哥的威望,到时候大旗展开,定能吸纳四方豪杰来投。待梁山壮大之后,再受了朝廷的招安,做高官骑大马,反而会为祖宗增光添彩!” 宋太公脸色稍霁,迟疑着看向朱仝问道:“真可如此么?” 朱仝点了点头,“倒也并不罕见,只是梁山贼酋林冲,前些日子还险些命丧我箭下,又如何肯冰释前嫌让我等上山?” 吴用自信满满道:“公明哥哥之名,誉满天下,若是林冲胆敢拒之门外,必会令天下人齿冷,从此再无人肯上梁山。而且,莫要忘了,公明哥哥吃官司的原因,便是林冲之故,若林冲不肯接纳我等,那便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到那时候,不用官府出一兵一卒,梁山便会分崩离析!” 宋太公惊问道:“你方才不是说,那个逆子是遭人诬陷么?怎么又和林冲扯上关系了?” 吴用笑道:“尊翁莫要多心,据我所知,公明哥哥与那林冲之间,并无交情,也断无可能因为他冒这般风险。但想要寻个安稳的落脚之处,那林冲便是与此事无关也有关了。” 宋太公听得一头雾水,朱仝却是明白过来了,只觉得暗暗齿冷,再看向吴用的目光也多出了几分提防。 吴用却兀自不觉,捻须又笑道:“至于晁盖那边,便由小可亲自走一趟,定要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晁盖入彀!” 宋太公朝着宋清摆了摆手,便见宋清双手奉上一个托盘来,盘子上整齐码着约有百两纹银。 宋太公拱手施礼道:“为犬子之事,辛苦教授奔走了。请人办事,自不能空手上门,老朽备下这百两纹银,以供先生使用,若不够时,再与我说。” 吴用也不客气,满脸含笑地接过来,“长者赐不可辞,尊翁美意,小可笑纳了!” 朱仝在旁,只觉得腻味,冷冷道:“若是如此,我便回家中收拾一下,等候学究的好消息了!” 是夜,吴用就更加不客气的在宋家庄歇下了,顺便又笑纳了宋清送上来的一个丫鬟。次日一早,神清气爽地吃了早饭,便取路往东溪村行去。 一路之上,吴用的心情都是极好的,只觉得活了这么久,从没有像这两天这般扬眉吐气过,兜里又有了银子,只觉得看什么都是那么舒坦。 可是,等吴用到了东溪村,脸色就不自觉地黯淡了下来,因为他想起了前两天在这里的不痛快。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宋江吃了闭门羹。本想着以他和晁盖多年的交情,断不至于被拒之门外,只要给他机会,依他对晁盖的了解,定能说动他去劫狱。 可是,等他在大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如今的晁盖,已经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大咧咧的村夫莽汉了。 他心里有数,晁盖此时定然已经知道了宋江下狱的消息,可见他智多星上门仍然无动于衷。不难猜测,托塔天王定然是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 信心满满的在宋太公和朱仝面前打了包票,却连人都没见到就灰溜溜地回去,这不符合吴用的性格。于是,他便丛腰上解下防身用的两条铜链来,咬着牙抡圆了胳膊,朝着大门重重砸了上去。 一下,两下,三下…… 金铁交鸣,轰然作响,吴用却浑然不觉,只顾疯魔般地捶打着铁皮包着的大门。 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乡民,越来越多,也有人认出了吴用来,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吴用却好似完全听不见一般,双眼里只是盯着那紧紧关着的大门。 终于,随着“吱呀”一声闷响,大门缓缓打开,门内闪出了晁盖庄上的大管家晁忠,面如锅底一般地瞪着吴用吼道:“教授是斯文人,如何能这般无礼?传扬出去,也不怕折损了你智多星的名声!” 吴用却好似脱力一般,双手一松,任由那铜链掉在地上“咣当”作响也是不管不顾,满脸虔诚地跪倒在地,“烦请管家去转告哥哥一声,就说我吴用来给他赔罪了!他若是不肯见我,那我便一直跪着。哥哥一个时辰不见我,那我便跪一个时辰;一天不见我,我就跪一天;一个月不见我,那就只能劳烦哥哥为我收尸了!” 晁忠闪身避开了,脸上挂着嘲弄道:“教授的大礼,小的可受不起。我家主人说了,他就是个没出息的村夫莽汉,你却是个做大事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不见为好!” 晁忠冷哼一声,“教授若是愿意跪着,尽可去别处,晁家门前,最近野猫野狗的太多,怕扰了教授的雅兴。” 吴用神情中闪过一丝决绝,咬着牙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碍管家的眼了,这就撞死在这大门前,也算是以死明志!” 晁忠抱胸冷笑道:“教授自便。” 吴用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裤上的尘土,深吸了一口气,仰天叹道:“吴用不孝,今日为全兄弟之义,而枉顾孝道,辜负了父精母血生养之恩,还望九泉之下的二老谅解!待我在阴间与你们相会之时,再与你们赔罪!” 一句话说完,吴用便再无犹豫,朝着晁忠身旁的棱角便狠狠撞了过去。 “让他进来吧!” 门内,终于还是不出吴用所料地传来了晁盖的声音,也让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毕竟是七窍玲珑的智多星,这一回又是他赌赢了。 晁忠听到了晁盖的声音,再也不好袖手旁观,只能皱着眉头满脸不愿地拦住了吴用,咬着牙点头道:“教授,好手段!” 吴用一脸懵懂道:“管家是什么意思?” 晁忠冷漠地转过身去,扔下一句更加冰冷的话,“奉劝你不要对我家主人动歪心思,否则的话,便是豁出我这条贱命去,也定要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晁忠的威胁,吴用压根就不会往心里去,只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跟在晁忠的身后,走进了晁家。 这个地方,在十天以前,对他是不设防的,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不经通禀地进入。但是现在,想要进这个门,他却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对吴用而言,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自不肯因晁忠的一句话,就扭头离去。 厅堂上,晁盖阴着脸坐在主位上冷冷地看着吴用,淡淡道:“教授这般哭闹,就不怕丢了斯文失了体统?” 吴用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跪爬着到了晁盖的身前,泪如泉涌一般止不住地哭诉道:“前些日子,得知哥哥害病不能见人,小弟心中甚是惶恐,今日得见哥哥无恙,这才算安下心来。” 第38章 吴用巧舌说天王 吴用的话,说的情深意切,晁盖却是眼都没眨一下,便端起了手里的茶盏,“教授若只是要说这些客套话,那请恕晁某大病初愈,不耐久坐,无法相陪了。” 吴用紧抱住晁盖的腿,不让他起身离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知哥哥恼了小弟,但看在你我多年兄弟的情分上,还请哥哥稍坐,听小弟解释一番。” 晁盖想要一脚踢开吴用,自然没什么问题,可见他这副可怜相,又想到两人之前的感情,只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说话,便好好说话,这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 吴用见有了转机,顿时心中大喜,抽泣着道:“哥哥可是因前几日衙差突然上门捕盗之事,怀疑是小弟走漏了风声?” 晁盖也不答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吴用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实不相瞒,此事的确是小弟所为!” 虽然晁盖心中,已基本确定了吴用就是那该死的告密之人,但如今听他亲口承认,还是忍不住心头火气,狠狠一脚将吴用踹翻在地,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俺之前瞎了眼睛,看错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从今日起,你我兄弟恩断义绝,你自可去走你的阳关大道,俺自过我的独木小桥,井水不犯河水,再无半点关系!” 吴用蹲坐在地上,凄然笑道:“哥哥是要与我割袍断交么?” 晁盖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说的那些问走走的话,俺听不懂,也不想听!晁忠,送客!” 吴用陡然提高了声调,“哥哥,你为人四海,对谁都是一腔赤诚,没有提防,却如何能想得到,人心之险恶?当日若非小弟见机得快,恐怕这会儿你早已经化作冢中之骨了!” 晁盖愣了一下,冷着脸回过身来,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吴用满脸委屈地站起身来,咬着牙道:“哥哥可知道,那日林冲那狗贼来此的真正目的?” 晁盖面带不悦道:“林教头只是被逼上梁山,所言所行,俱是一身正气,不失为英雄豪气,教授还请慎言!” 吴用冷笑道:“林冲,军门出身,他自己说是被人所害,逼上梁山。那持刀闯入白虎节堂的是谁?火烧大军草料场的又是谁?戕杀朝廷命官陆谦的又是谁?桩桩件件,哪一桩当得起英雄二字?又有哪一件不该死?” 晁盖冷笑道:“所以,你便去官府首告,泄露了他的行迹,好以此博取功劳,作为你的进身之资?对也不对?” 吴用脸带着失望缓缓摇头道:“却没想到,我吴用在哥哥眼中,竟是这般下作之人,真是可悲,可笑,可怜!” 晁盖阴着一张脸,盯着吴用哈哈笑道:“说你自己可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人皆说智多星吴用,有鬼神难测之能,今日看来,此话并不全对,加亮先生,脸皮也是厚的可以。” 吴用指了指晁盖,又指了指自己,咬着嘴唇道:“哥哥可知,那日我来寻你,走到庄前的树林中,看到了什么?” 晁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吴用叹口气道:“林中暗藏着约有百人左右,影影绰绰的虽看不太清楚,但我可以肯定,那些人定是梁山贼寇无疑。” 晁盖下意识地问道:“何以如此肯定?” 吴用自信道;“很简单,因为我听到了其中两个人的对话。” 晁盖看向候在门口的晁忠,晁忠皱着眉头想了想,不是太肯定地道:“那日上门的,应该只有林教头一个人。” 吴用冷笑着问道:“事出无常必有妖,林冲便是再不济,也是梁山寨主。出门在外,身边怎么可能连个使唤人都没有,哥哥以为这正常么?这般欲盖弥彰的把戏,实在太明显不过了。” 晁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被吴用说动了,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吴用缓缓沉吟道:“我只是匆匆路过,不敢久留,因此只听到一个小喽啰说了一句,如今的大王,倒是比以前那厮胆大得很,这东溪村托塔天王的地盘,也敢惦记。” 九分真一分假的谎话,才是最可怕的,也最容易让人相信。吴用显然深谙这个道理,只是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把晁盖引到了自己的思路上。 晁盖还处在震怒中,晁忠却是冷冷地开口了,“若教授没说假话,那为什么林教头被围困之时,不见那些梁山贼出手?” 吴用淡淡道:“王伦做了三年的寨主,手下亲信自然不在少数,却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那林冲又才只上山几天?能坐上寨主之位,无非是靠武力震慑罢了,又有几个人真心服他?或许,那些梁山贼还巴不得林冲被官府锁拿了呢?” 晁盖沉吟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可我仍不相信,林教头有害我之心。” 吴用叹口气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哥哥就是太实诚了,才让歹人有机可乘。想那林冲,坐上寨主之位后,必然要想着法子立威。哥哥的大名,扬传四海,正是他林冲开刀立威的最合适人选!” 晁盖闷声道:“无论如何,此事已过去了。是非曲直,已不重要了。俺有些乏累了,教授若是无事,便自去忙吧。” 吴用拱手告辞,可走了没两步,又转回身来,“倒是有一件事,小弟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让哥哥帮我定个章程出来。” 晁盖嘲弄地笑了笑,“教授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连你都犯愁的难题,我又能有什么主意?怕是问错了人。” 吴用正色拱了拱手道:“哥哥恼了我吴用,怪我多事也好,怪我累及你破了财也罢,我都无话可说。可有一人,却从未有对不起哥哥之时,反而出手帮哥哥消弭了一桩弥天大祸。哥哥难道也打算要袖手旁观么?” 晁盖猛地转回身来,怒瞪着吴用,眼睛里都快喷出了火来,“弥天大祸?我晁盖不偷不抢,不贪不占,哪里来的弥天大祸?若是被你拖下水,去做那无畏之事,反而是会闯下弥天大祸!” 吴用叹口气道:“哥哥果然是已经知道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吴用又满脸失望地开口道:“明知道兄弟蒙难,却不闻不问,袖手旁观,难不成哥哥的良心,竟被狗吃了不成?” 晁盖暴怒道:“放屁!老子的心,从未变过。无论对任何人,都从未有过亏欠之处!他宋江,和你一般,枉我一腔真心相处,却做出让我齿冷之事,算得什么兄弟?” 吴用拱手问道;“敢问哥哥,宋押司有何亏欠你之处?” 晁盖气愤道:“雷横虽是个贪鄙之人,但若无他在背后指使,又焉敢大摇大摆地敲诈我?纹银千两,那是我晁家历代祖先流血流汗积攒下来的老底,却被他一朝搬空,又哪里顾忌过我的感受?” 吴用冷笑道:“哥哥莫非以为,此事是宋押司指示的?” 晁盖咬牙道:“若不是他,还能有谁?雷横那厮,有这么大的胃口吗?” 吴用摇头叹道:“哥哥可知,今日公堂之上,雷横公然告发宋押司罪状十二条?若他和押司串通一气,这又怎么解释?” 晁盖愕然道:“当真?” 吴用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若有半句虚言,让我他日死于万箭之下!” 晁盖扭头看了晁忠一眼,晁忠会意,转身去了。 晁盖又叹口气道:“若你没有哄俺,那俺怕是错怪了他宋公明了。” 吴用苦笑道:“自是如此,哥哥可知,包庇收容朝廷反贼是多大的罪状么?若无宋押司前后奔走,那哥哥至少也会被黥面刺配三千里。” 晁盖皱眉道:“那这么说?是俺连累了他宋江?” 吴用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是,也不是。” 晁盖疑惑问道:“这又是为何?” 吴用道:“时文彬独断霸道,已非一日,只是因有宋押司从旁掣肘,有些事情他才不好做的太过分。所以,他早就有了除掉押司之心,哥哥之事,只是给了他一个借口而已。” 晁盖叹口气道:“若是如此,那俺的确不好不管不顾。” 吴用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一脸的愁容,“此事已经板上钉钉,怕是哥哥出面,也是于事无补,只会徒增烦恼。” 晁盖背着手,烦躁地踱了几步,摇头道:“不行,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明贤弟被砍了脑袋。吴学究,你宁肯失了脸面也要见俺,心中定然已经有了主意,便说来俺听听吧。” 吴用轻轻咳嗽了两声,“主意倒是有一个,就怕哥哥舍不得眼下的荣华富贵。” “屁话!” 晁盖瞪圆了眼睛怒道:“俺晁盖是何种人,别人不清楚,你吴学究也不清楚么?只要兄弟真心待我,莫说是这些浮财,便是舍了性命,赴汤蹈火又如何?” 吴用正色拱手道:“哥哥既然这般豪气干云,那小弟,就直言相告了!” 第39章 人面兽心时文彬 吴用贴着晁盖的耳朵,将心中的一番筹划慢慢说完,惊出了晁盖一身的冷汗,满脸惊愕地看着吴用问道:“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么?” 吴用叹口气道:“我细细思量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晁盖艰难地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容俺再想想。” 吴用抱拳拱手,“宋押司的性命,全系与哥哥一念之间,还望哥哥早下决心!” 晁盖烦躁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吴用告辞离去,心里有了数,此事十有八九已经成了。 郓城县衙,一身是血的宋江,被死狗一般地拖进了死牢之中。趴在那散发着阵阵恶臭味的草席上,一条命已经去了半条,奄奄一息的宋江,只感觉天地都快要崩塌了一般。终究还是没有挺住,吃不了打在那认罪书上画了押。宋江知道,自己认下的,是杀头的弥天大罪,可他当时实在痛得厉害,只觉得生不如死,思量着与其受那非人的折磨,倒不如一死了之了干净。被扔进了死牢之后,他又开始后悔,毕竟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好死不如赖活着,留着口气在,总比死后万事空的强。 屁股上传来一阵阵火辣的痛,这是他长这么大,从未体验过的钻心之痛。他不敢翻身,更没人给他上药,只能凭着还算顽强的意志硬挺着。 掌灯时分,来了一个送饭的狱卒。走到宋江牢房前时,左右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丛食盒最下层摸出一碗飘着油腥的炖菜来,还有一个干面饼,一并放在了宋江牢房中。苦笑着自语道:“俺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押司你吉人自有天相,好生珍重吧。” 宋江艰难地爬到狱卒面前,压低了声音道谢,“小哥有心了,这份情谊,宋江记住了。” 狱卒也压低了声音,“小的以前受过押司的恩惠,但苦于身份低微,所能做的,只有这些,还望押司莫怪。” 宋江一阵剧烈的咳嗽,浑身都跟着颤抖,气若游丝一般地道:“劳烦小哥去一趟宋家村,转告我老父亲,就说我宋江,我宋江愧对他的养育之恩,只能来世再尽孝了。” 狱卒动容道:“押司放心,小的定会一字不落地转告老太公。” 宋江微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宋江无用之人,上不能报皇恩,下不能安黎民,此生碌碌,愧对苍生!” 狱卒心里不忍,想了想还是道:“押司莫要太过悲伤,俺听人说,知县相公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如今县里正有人筹划‘万言书’,为押司伸冤告屈。” “什么?” 宋江本来就不是很好看的脸色,听了这句话之后,变得更加难看了,双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是谁恨我不死?我已落得这般下场,仍不肯放过我?” 狱卒满脸的不解,“押司,你莫非是没听明白?是你的帖书张文远,正为救你而积极奔走。” “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张三郎!” 宋江满是血污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对狱卒道:“劳烦小哥再去寻一下朱仝,告诉他,让他替我好好感谢一下张三郎!” 狱卒见宋江情绪不对,不敢再啰嗦下去,点点头道:“俺记下了,押司快些吃饭吧,凉了就更不好下咽了。” 牢饭难吃,宋江很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面前这碗明显比旁边监牢好很多的炖菜,竟然是这般难吃。又馊又臭不说,吃在嘴里更像杂草一般,怎么都嚼不烂,那块面饼就更不用说,咬一口就好像咬在石头上一样,差点咯掉了牙。 有好几次,宋江都想将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磕碎了那个陶碗,引颈自杀。但最后,他还是闭着眼睛捏着鼻子,将所有饭食全都吃进了肚子里。他不想死,也不甘心就这样冤死,所以他想要活着,就必须要吃饭,哪怕这饭再难吃。因为现在,他不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及时雨,而只是一个阶下囚,由不得他有半点任性。 县衙,内室。 时文彬满脸春风地看着眼前的认罪状,抚须笑道:“却没想到,这宋江也是没骨气的,不过几十杖下去,就老老实实地认了罪画了押,比我想象中的,却还要省事许多。” 欧阳明侍立一旁,脸上也挂着得意道:“如此一来,宋江必死无疑,郓城县从此风调雨顺,指日可待。” 时文彬点点头沉吟道:“只是这首恶伏法,从犯该当如何处置,县尉可想出了个章程来?” 欧阳明禀道:“从犯三人,雷横不去理会,还有朱仝,晁盖二人,俱是郓城本地大户,若处置不当,引起哗变,恐前功尽弃。下官愚钝,专等知县相公示下。” 时文彬想了想道:“一切等我禀明了州府,再做理会,不过这段时间,却要派出人手去给我盯紧了,莫要让这二人逃离了郓城治下!” 欧阳明拱手领命,眨了眨眼笑着道:“知县相公断案辛苦,下官知道一处酒肆,酒美花娇,最是解乏……” 时文彬一脸正气地摆手拦住道:“你自去便是,休要拉着我一起。” 欧阳明碰了个钉子,也不敢再啰嗦,讪笑着退了下去。 时文彬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端起茶盏来品了两口,估摸着欧阳明已走远了,这才招呼来一个小厮问道:“那阎婆惜,安置在何处?” 小厮道:“暂且羁押在后院之中。” 时文彬点头吩咐道:“唤她过来见我。” 小厮领命去了,时文彬的脸上,再度浮现出笑容,志得意满的自语道:“郓城这小地方的勾栏瓦舍,能有什么好货色?那黑厮倒是好福气,这阎婆惜,就算扔在东京,也定是个了不得的花魁。” 想到阎婆惜那婀娜的身段,妩媚的风情,勾人的眼神,时文彬不由地痴了。 小厮引着阎婆惜走进来时,时文彬却还在愣神。 小厮连喊了三声,他才蓦然惊醒,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轻咳了一声点点头,“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和她嘱咐一下。” 调整了一下坐姿,时文彬脸上,重新换上了那副刚正严肃的模样。看着阎婆惜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伪造证据,诬告忠良,莫非以为本官是傻子很好糊弄么?” 如同一道炸雷在半空响起,吓的阎婆惜花容失色,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本来就心里发虚,吃了时文彬这一吓,更是紧张到了极点,一时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时文彬嘴角上翘,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慢悠悠地端起茶盏道:“依据大宋律法,诬告罪一经查实,视情况轻重而定,但最轻者也需杖三十,黥面示众。小娘子这粉雕玉琢一般的脸蛋,若是刺了金印,可真是暴殄天物,令人遗憾啊!” 阎婆惜若有所悟,再抬起头看时文彬时,却已不是印象中那个清正廉明的知县相公了,而是活脱脱一个盗香窃玉的登徒浪子。满脸的猥琐表情,阎婆惜之前在勾栏瓦舍时见过很多。她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父母官表面上两袖清风,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阎婆惜心里面对时文彬再不屑,脸上也不敢露出半点来,而只是柔怯怯地开口道:“知县相公怜惜,若真是诬告,奴家也并不知情,当时又惊又怕,只想知县相公为奴家做主。” 时文彬笑吟吟道:“那小娘子,想让我如何为你做主?” 阎婆惜强忍着心里的恶心,扮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来,“自然是知县相公说怎样就怎样,奴家心里乱了,没什么主意,全听知县相公吩咐。” 时文彬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果真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阎婆惜满脸娇柔地点了点头,媚眼如丝一般,让时文彬只觉得浑身发胀,再也坐不住了,低吼一声,将阎婆惜横抱在怀里,朝着床榻大步走去。 阎婆惜嘤咛一声,满脸春意地搂住了时文彬的脖子。 这一番折腾,足足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才云散雨歇。时文彬虽在人前威严,床榻上却是个有情有趣的。大宋律法虽明确禁止官员狎妓,但文人墨客自风流,官员俸禄又高,并没有几个真正遵守的。时文彬更是个风月场的老手,一种种手段用出来,犹如一波又一波的怒涛,直让那阎婆惜一直飘在天上下不来。 宋江是个没用的,张文远相比时文彬又多了几分小心奉承,反而少了男子汉的气概。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原先在阎婆惜心中不可或缺的张文远,在时文彬的这一波波攻击下,竟然在不觉中支离破碎,几近消散。 阎婆惜满脸红晕尚未散去,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蜜桃一般,慵懒地靠在时文彬结实的臂弯中,梦呓一般地呻吟着,意识竟还未完全苏醒过来。 第40章 美髯公孤身劫狱 夜幕下的宋家村,点点孤星下面,一片的寂静。戌时末亥时初,绝大部分在田地里辛苦劳作了一天的庄户人家,都已经睡下了。宋家村最大的宅院,也就是宋太公家里,灯火也都熄了,但地下面的密室中,油灯却燃的正旺,噼啪作响,不时冒出一股浓烟,呛的密室中的几个人,连声咳嗽。 宋太公上了年纪,最先受不了了,捂着鼻子吩咐宋清道:“去把排气口打开一会,否则的话,你哥哥还没救出来,咱们几个倒是先被熏死了。” 吴用是个谨慎的,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太公小心隔墙有耳,如今我等所谋之事,若是走漏了风,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宋太公只感觉头昏眼花,吴用说的话,只听了个大概,艰难地摇摇头道:“教授莫要担心,此地最是安全。” 吴用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只能是重新理了下思路,叹口气道:“我已得到了消息,时文彬已将公明哥哥的画押供状呈送到了济州府,若无意外,三天之内就会有批复下来。那些狗官互相勾结,坑瀣一气,定不会给公明哥哥好果子吃。我猜,十有八九会将公明哥哥打入死牢,等到秋后问斩。” 晁盖沉吟道:“若果真如此,那俺们岂不是有足够的时间来谋划此事,又何必急在一时?” 吴用摇头道:“不急不行,我听那狱卒所言,公明哥哥已存了死志,而且如今他重伤在身,我担心他,很难活着熬到秋后。” 朱仝也点头附和道:“时文彬那狗贼,视哥哥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暗中做点手脚,也不得不防!” 吴用又道:“今天下午,城中有消息传来,那欧阳明丛官衙离开之后,便去了烟花柳巷寻欢作乐。不难揣测,此时正是他们志得意满,防范最为疏忽之时。所以,也正是咱们下手的绝佳时机!” 朱仝皱眉道:“可是现在,朱家庄与东溪村都被盯上了,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很难躲过官府的眼睛。想要按计划将家眷安全转移,难度太大。” 吴用沉吟道:“此事的确棘手,但危急之时,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既已决定事后上山落草,那就只能下重手了。” 晁盖不解道:“如何下手?” 吴用攥紧了拳头咬着牙道;“胆敢拦路者,杀无赦!” 晁盖纵然是天生铁胆,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样一来,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吴用冷笑道:“难不成时至今日,哥哥仍看不清局势么?生死存亡之际,唯有以命相搏,方能有一线生机!” 晁盖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就按你说的办!” 吴用又看向宋太公,见宋太公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拍掌道:“那就这样定了,明日一早,按计划行事!” 五更鼓响,天色渐明,郓城县迎来了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日出而作是农耕社会千百年不变的规矩。所以,虽然天还没大亮,街面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 走街串巷吆喝着卖米卖菜的,扛着锄头抢在太阳还温煦的时候下地干活的,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对生活的希望与憧憬。唯有混在人群中慢行的晁盖,脸上却满是不自然的神情。 在他的身后或近或远,一个个庄客或推着车,或挑着担,看似互不相干,但又亦步亦趋地跟在晁盖后面,一点点靠近了县衙的大牢所在。 朱仝身着一身便装,打着哈欠出现在了大牢门口,满脸不高兴地对值守的牢头吼道:“怎么着,本都头想见个人,就这般费事?” 牢头陪着小心解释道:“非常时期,知县相公特意叮嘱过小的,无论任何人,这几天都不得在牢内逗留。小的奉命办差,还请都头谅解则个。待小的了了差事,定请都头喝酒赔罪。” 朱仝不耐烦的一摆手道:“谁稀罕喝你的酒?我只问你一句,行,还是不行?” “不行!” 满头大汗的牢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牢内传出来一个朱仝很熟悉的声音。 朱仝冷笑着抱胸看着来人道:“雷都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这一跃成了知县眼前的红人,老朋友也不认得了?” 雷横冷着一张脸,淡淡道:“朱兄见谅,俺只是公事公办。若没记错的话,朱兄今日还应在家休沐,缘何要来此闹疯闹雨?” 朱仝冷笑道:“是休沐,而非撤职,这监牢也是朱某的管辖之地,如何就来不得?” 雷横也是挺直了胸膛,“虽还未撤职,但也用不了多久了。俺若是朱兄,这会儿定会老实呆在家里,等候知县相公处置发落。” 朱仝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雷横缓缓道:“雷兄,果真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雷横昂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兄,听俺一句劝,不要再往里掺和了。等风波平息了,俺自会为你在知县面前求情,让你官复原职。” 朱仝冷冷扫了那牢头一眼,吓得牢头浑身一激灵,灰溜溜地扭头便走。神仙打架,他这小鬼可不敢跟着掺和。 等那牢头走远了,朱仝才长叹了一口气,捡了一条凳子来坐下,语重心长的道;“雷兄,说实话,公明哥哥待你如何?” 雷横却不答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朱仝放在腰间的手。 朱仝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双手举起来道:“这下,雷兄可放心了?” 雷横只是冷哼了一声,在一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将腰刀拔出来放在桌上。 朱仝见此,只觉得心中发冷,又叹口气道:“你,我,与公明哥哥,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祸福相依,我俩若落了难,又岂有你的好果子吃?眼下时文彬暂饶了你,那是在利用你。狡兔死,走狗烹,你想过没有,等他除了公明哥哥这个心腹大患,他还会留着你么?” 雷横脸色稍变了变,但仍是一脸的冷漠,森然道:“俺的事,无需你来操心。若你仍是坚持要进去,俺劝你最好是死了这条心。宋江已经画押认罪,此事再无回旋余地,你还是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朱仝冷笑道:“是谁在执迷不悟?若你不再顾惜兄弟之情,便休怪我刀下无情了。” 雷横霍然站起身来,手里紧攥着腰刀,冷冷道:“那俺倒是想看看,谁的刀更无情?” 朱仝也是拔刀在手,咬着牙道:“雷横,莫要逼我!” 雷横用行动代替语言,回答了朱仝的问题。 手中腰刀向前,直奔朱仝而去,其势如猛虎出山,又似雄鹰展翅,刀锋过处,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朱仝见状,也不甘示弱,挥舞着手中利刃,便迎了上去。 两人的武艺,本就在伯仲之间,再加上多年同僚,对彼此的招数也都心中有数。这一番厮斗下来,俱是不敢有所保留,拼上了全力以命相搏,很快就惊动了监牢内的狱卒。听到打斗声后,一个个都如临大敌般地持着武器冲出来帮忙,可等见到厮斗的两人之后,顿时有些傻眼了。 两个人都是捕盗都头,官职一样。两不相帮不合适,想帮忙又不知道向着谁,只能是围成圈站在那里发愣。 雷横心里担心朱仝别有图谋,暗自焦急,招法上就有些乱了方寸,被朱仝瞅到了空当,狠狠一刀劈下,也幸亏雷横躲闪得快,才堪堪躲过一劫。 朱仝暗道一声可惜,手里的刀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不离雷横的要害,逼的雷横只能够拼力格挡,完全落入了下风。 雷横圆瞪着虎目,怒吼道:“朱仝,莫要逼我!” 朱仝也不答话,只是攻势愈发猛烈了。趁他病,要他命。两人既然已是背道而驰,那就绝不能手下容情。 雷横也看到了朱仝眼中的决绝,便也不在保留,又一次险而又险地躲过朱仝的狠辣一击之后,便朝着门外大吼道:“弓箭手,都给我出来!” 朱仝心里一惊,一刀逼开雷横,倒退两步,靠着墙角站住了,满脸警惕地望着门外。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约莫有十个弓箭手出现在了朱仝的视线中。 此时的雷横,衣襟上沾满了鲜血,身上的公服乱七八糟地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看上去甚是狼狈,脸色也无比的难看,咬着牙狠狠道:“朱仝擅闯监牢,意图不轨,给我拿下!” 被十支寒光闪闪的利箭指着,朱仝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冷哼一声道:“我看谁敢!” 雷横阴沉着一张脸道:“知县相公有令,无论是谁,胆敢拒捕,格杀勿论!” 眼前的这十个弓箭手,朱仝大半都认识,其中两个的箭法,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因此雷横虽然搬出了时文彬这尊大佛,但仍没有人松开拉弓的手。 雷横咬着牙狠狠道:“朱仝,若不想死在乱箭之下,就给俺乖乖束手就缚!” 朱仝却是不慌不忙,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雷横道:“你真以为,我一个人就敢来送死?” 第41章 托塔天王闹郓城 朱仝话音刚落下,便见那十个弓箭手中的八个,都突然跪倒在地,生死不知。 而在他们的身后,露出来八九个如狼似虎的壮汉,人人手持着利刃,趁着那些狱卒还在发呆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窝蜂地冲到了监牢内,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刀刀见血,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将那些狱卒全都撂翻了。 而雷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急如焚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此时原本瞄着朱仝的那两枝箭,目标却已经切换到了他的身上。 朱仝深深地看了满脸灰白的雷横一眼,道:“给你两条路,要么跟我走,要么,就去黄泉路走一遭!” 雷横颓然摇了摇头,“俺跟着你一走了之不难,可家中老娘怎么办?俺死不足惜,只盼朱兄看在你我多年交情份上,方便时照看一下俺老娘,九泉之下俺就算变成鬼,也对你感激不尽。” 朱仝恨恨地跺了跺脚,犹豫再三还是没忍心下杀手,而只是用刀鞘敲昏了雷横,便引着众人救了宋江匆匆离开了监牢。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时文彬新得了阎婆惜这个尤物,如获至宝,折腾了几乎整整一夜。天将亮时,才堪堪睡去,这会儿又哪里能起得来? 欧阳明得到消息之后,也顾不上向他禀报,急匆匆在县衙点起了三十衙差,各执兵器,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而此时,朱仝一行人,已经冲到了城门口。 城门官刚想要上前去打招呼,却又感觉有些不对,等他反应过来时,满脸杀气的朱仝,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也不啰嗦,手起刀落,一颗滚烫的人头便落了地。 两个守城兵卒,见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持着长枪便冲上来了,却被朱仝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立斩当场。 青天白日下杀人,杀的还是官差,顿时吓坏了周遭的路人,一个个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五六个庄客,并两个持弓的官差,跟着朱仝大步出了城。留下两个庄客断后,将吊桥拉起,丛里面关上了城门,混入了骚乱的人群当中。 欧阳明率人赶过来的时候,朱仝一行,却已经去得远了,只剩下地上那三具冰凉的尸体。 欧阳明只觉得气炸了一般,狠狠地跺了跺脚,咬着牙森然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你朱仝能跑到哪里去!” 欧阳明急切之下,几乎将当值的衙差全都带走了,又哪里能想得到,此时百姓眼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县衙,竟迎来了一群虎狼一般的暴徒。 晁盖持刀大步走在最前面,一路上见人就杀,很快便闯入了时文彬所在的后院。 而此时,县衙内已是尸横遍体,火光冲天,时文彬却仍在梦乡中流连忘返。 “嘭”的一声巨响,煞星一般的晁盖踹门而入,也终于将时文彬惊醒了过来。 浑身是血的晁盖,一把揪起了还有些懵懂的时文彬,也不啰嗦,抬手就是一刀,干脆利落地结果了这个七品县令的性命。 阎婆惜如坠冰窟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血腥残忍的一幕,滚烫的鲜血喷在了她的身上,也让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可是还没等她来得及发出叫喊,锋锐的钢刀便划破了她的玉颈。 晁盖连杀两人,眼睛却都不眨一下,只是狠狠地啐了一口,骂了句“狗男女”,便提着刀又杀了出去。 郓城府库的大门前,此时已倒了一地的尸体,晁盖用沾满了鲜血已经有些卷刃的钢刀,狠狠地劈开了门锁,一脚踹开了门,转过身吩咐手下庄客道:“将金银细软收拾妥当,然后一把火烧干净了!” 知县身死,府库被劫的消息,传到欧阳明耳朵里时,他正在朱家庄内大肆搜。眼前一黑,两腿一软,差点当场昏死过去,颤抖着双手问报信的衙差道:“是谁干的?” 衙差的脸上,布满了惊恐与迷茫,摇着头道:“并不知道,那帮人好似杀神一般,势不可挡。” 欧阳明恨恨跺了跺脚,咬着牙道:“杀官造反,好大的狗胆!诸位辛苦,随我回去缉拿反贼!” 众衙差心里畏惧,可又不敢说不,只能一路上尽可能地拖延,希冀那些天杀的反贼,早点离开郓城。 欧阳明表面上义愤填膺,心里又何尝不怕?只是怕日后上面追查下来,自己吃了挂落,才不得不摆出一副与反贼不共戴天的样子,所以巴不得那些衙差拖延,因此一路上也不催促,城内虽十万火急,但一行人却只如踏青赏景一般慢行。 欧阳明不愿与那些反贼一般见识,可定计的吴用已然发下了狠话,又如何能放过他? 行至一处密林,欧阳明科举出仕,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兵法只是一般,并不知道“逢林莫入”的禁忌,反而是暗暗庆幸茂密的林荫能遮蔽火热的阳光,却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的头顶。 一声梆子响,两边的山坡上箭如雨至,当场便有两个差役中箭倒下。欧阳明命大一些,一根羽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虽没要了他的命,却把他吓得够呛,“哎呀”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后跑。 将是兵之胆,欧阳明带头逃跑,其他差役又哪里去管别的,一窝蜂的全都跟在欧阳明后面撒开腿没命地逃,却没有人注意到其实伏击的弓箭手,人数并不是太多,箭法也只是一般。如果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来,未必就不能反杀了对手。 欧阳明已经吓破了胆,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威风,也顾不上仪容风度了,狼狈地跑在了最前头。 逃德最快,往往死的也是最快的。 欧阳明跑出去没多远,便满脸惊恐地停住了脚。在他的面前不远处,朱仝横刀而立,一副美髯随风飘舞,却是满脸的杀气。 欧阳明哆嗦着抽出了腰刀,指着朱仝咬着牙道:“朱仝,你长了几个脑袋,也敢拦我的路!” 朱仝也不答话,只是冷笑着挽了个刀花,大步上前,直取欧阳明。 欧阳明哪里是朱仝的对手?不过只勉力格挡了两个回合,便被朱仝狠狠一刀搠进了心窝。 朱仝脚踩在欧阳明的尸体上,目光森冷地环视着众衙差,森然道:“降者不杀!” 朱仝的威望,原本在衙差眼中之中就很高,再加上现在那满脸的杀气,众衙差又怎么能不怕?纷纷扔了武器,跪倒在地。 带着投降的众衙差,并宋家村,朱家庄统共三十多个庄客,背着宋江,推着栽满了粮食财帛的车子,一行人直奔石碣村而去。 一把火烧了郓城县衙,晁盖领着人已先行一步,赶去那里与吴用等人会合。 郓城大乱,官差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没人顾得上他们了。因此两路人马都很顺利地到了地方。 石碣村,阮小二家中。 吴用皱着眉头沉吟道:“我之所以提前来此,本打算着找这村里三条好汉,由他们划船送我们上梁山。可是没想到,数月之前,他们弟兄三人,就已经投梁山入伙了。” 晁盖道:“如此岂不正好?俺之前还愁没人引荐,不好开口呢。” 吴用苦笑着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能折服阮氏兄弟,可见那林冲是个有本事的,怕是不好对付。” 晁盖面带不满道:“教授若是没真心,趁早莫要去自讨没趣,俺虽只见过林兄弟一面,但却能看出来,那是条真好汉。投奔到他手底下,俺晁盖服气。教授若是心怀叵测,那还是另作打算吧。” 吴用皱眉道:“咱们这一大帮子人,又犯下了天大的祸事,那林冲若不相容,哥哥该当如何?” 晁盖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又岂能怪罪?若他没有收留之意,那咱们就奔别处去,天下之大,总有俺们的容身之处。” 吴用苦笑道:“怕就怕,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哥哥待人赤诚,却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又岂能不多几分提防?” 朱仝冷着脸道:“事不宜迟,估摸着这会儿济州府已经得到了消息,咱们还是赶紧上山吧!” 晁盖点点头,命晁忠领人收拢了八九条小船,将财物搬上去,推开水浪,往梁山泊而去。 李家道口,朱贵眯着眼睛打量着晁盖等一行人,笑着拱了拱手道;“托塔天王晁盖,及时雨宋江,智多星吴用,美髯公朱仝,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好汉,今日却齐来投我水泊梁山,令我山寨蓬荜生辉。” 吴用笑眯眯地问道:“这么说,朱头领并不反对我等前来入伙?” 朱贵笑道:“我个人自然是极欢迎的,但是无奈位卑言轻,做不了主,还请诸位进店稍坐,我这就派人去山上报信。”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吴用也并不意外,拱拱手道:“如此,就劳烦朱头领了。” 朱贵派去的人,还在路上,林冲就已经得到了消息。郓城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第42章 庞万春大展神威 水泊梁山,断金亭。 地处梁山西侧,三面环临深谷绝涧,水帘交卷,又有丛生的花草,美不胜收。 林冲坐在亭中,摆弄着手中的密报,笑问阮小五道:“听说你和那智多星吴用是旧识?” 阮小五点头应道:“是有些交情,俺们弟兄钦佩他是个有见识的,因此那段时间,没少凑在一块吃酒。” 林冲又问道:“那你以为,此人如何?” 阮小五道:“心思虽多了些,但并不是个歹人,可交。” 林冲笑了笑,叹口气道;“那五郎可知道,是谁向官府通风报信,差点让我命丧东溪村的?” 阮小五惊道:“这不可能吧?” 林冲道:“我与他,素昧平生,更没有什么仇怨,犯不上污蔑他。这吴用,撺掇着晁盖,杀官造反,一把火烧了郓城县衙,如今已到了山下,等着见我。五郎你说,我该不该见呢?” 阮小五想了想,摇摇头道:“若真是吴用那厮给官府通风报信,险些害死了哥哥,不去找他麻烦已是便宜了他,又怎能招他上山煽风点火?” 林冲点点头道:“五郎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既然你和他是旧识,那便替我去会会他吧。” 阮小五拱手领命,提着一把朴刀,气冲冲地下了山。 阮小五这样的人,直来直去的性子,最不耐烦背地里耍阴招的人,更何况吴用害的还是林冲,这更是让他火不打一处来,见到了吴用等人之后,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吴用见来的是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旋即笑着拱手道:“原来是五郎,多日不见,可还记得吴加亮么?” 阮小五牵着嘴角,道:“教授,还记得俺阮小五?” 吴用见阮小五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里暗道糟糕,脸上却不显,只是笑得更开心了,“前些年在东溪村时,我便不止一次想过,与阮氏贤昆仲结为异性兄弟,朝夕相处,只恨当时身不由己。现在好了,等我上山之后,与五郎便能日日相见了。” 阮小五却不答话,只是看着晁盖道:“教授不给我介绍一下,这几位英雄好汉?” 吴用道:“这是自然,这两位的大名,五郎想必也是听说过的。这一位是,江湖上出了名义薄云天的好汉子,托塔天王晁盖。这一位,则是以前郓城马军都头,美髯公朱仝。另外,还有一人,名头更响,便是仁义无双的及时雨宋江。” 阮小五朝着晁盖和朱仝拱拱手,算是见了礼,嘴里叼着根草,斜瞥了一眼吴用慢悠悠道:“却不知,教授此来何意?” 吴用惊愕道:“方才不是已和五郎说过了吗?我们这些人,是上山来入伙聚义的。” 阮小五故作不解道:“朱都头,晁保正,还有你吴教授,不都是官府的人么?好端端的,怎么想要做贼了?” 阮小五此话说完,晁盖和朱仝脸上都很不好看,吴用却是面色如常道:“如今这世道,五郎又不是不知道,官逼民反而已。咱们都是好汉子,吃不惯那腌臜气,一怒之下,便砍了县令时文彬的脑袋,一把火烧了县衙,却还要麻烦五郎帮着说两句好话,让林教头顾念几分江湖义气,收留则个。” 阮小五硬生生道:“俺家寨主哥哥,最是讲义气。只是,教授扪心自问,你配么?” 阮小五从一开始,话里面便夹枪带棒不中听,如今更是指着吴用的鼻子在骂,就算吴用城府再深,也终于吃不住劲了,脸色铁青地瞪着阮小五问道:“五郎这话,是什么意思?吴某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又如何不配?” 阮小五懒洋洋道:“教授,非要比我把话点破,以后不好相见么?” 吴用心里已经想明白了,恐怕是自己告密的事儿被梁山探查到了,只是当此场景,他如何也不能承认的,所以只能硬挺着道:“五郎,有话尽可直说。” 阮小五哈哈笑道:“罢了,教授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这般下作之事,你做得出来,俺却说不出口。” 吴用咬着牙,刚想要开口,却被晁盖拦下了,阴着一张脸对阮小五道:“五郎,是我等来的唐突了,既然山寨无意收留,那俺们就不叨扰了,就此别过。” 阮小五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扭头冷冷地看向朱仝道:“若俺没有记错,就是你一箭射伤了俺哥哥的吧?” 朱仝面无惧色,挺胸回道:“没错。” 阮小五拔刀在手,拱手道:“一时手痒,想向阁下讨教两招。” 晁盖拦在中间道:“朱都头当时,也是身不由己。况且林寨主吉人天相,应已无大碍了,此事看我面子,就此揭过可好?” “放屁!” 阮小五怒骂道:“谁说俺哥哥无大碍了?他到现在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还不都是被你们害的?” 闻听此言,晁盖顿时脸色巨变,满脸忧心道:“果真如此?” 阮小五撇撇嘴道:“谁还稀罕骗你们不成?若俺哥哥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是俺来见你们?晁天王,你是个明白人,心里也是有数的。俺问你,换成你是俺,你可会点头答应?” 吴用出卖了林冲,晁盖是知道的。朱仝射伤了林冲,晁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长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是我等无礼了,五郎若要怪,便都朝俺来。要杀要剐,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好一个托塔天王晁盖!” 阮小五还没来得及开口,路南走过来一群人,为首一个,和阮小五相貌有三分相像,正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阮小二。 立地太岁冷着一张脸走上前来,横眉立目,面色凶狠,咬着牙道:“是谁害了俺哥哥,自己站出来受死!” 吴用站了出来,却并没有死的打算,而是笑吟吟道:“二郎,可还记得我?” 阮小二冷冷地盯着吴用,淡淡道:“教授,莫要告诉俺,是你下的毒手?” 吴用面色不变道:“你我相交非只一日,吴用是个什么人,二郎不清楚么?虽是文质之身,但平生最仰慕英雄豪杰,又怎么会对林教头下毒手?” 阮小二看了阮小五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心中有数,撇开吴用,又看向朱仝,“若俺没记错的话,你是郓城县的朱都头吧?” 朱仝拱拱手,刚要开口,吴用却抢话道:“二郎好眼力,这位正是前郓城县马军都头美髯公朱仝,为人最是仗义……” 阮小二淡淡道:“教授,俺没有和你说话,现在也不想和你说话,如果你还想要脖子上的脑袋,最好不要开口。” 吴用咬着牙点了点头,“好得很,二郎,你出息了!” 阮小二懒得再理他,而只是盯着朱仝道:“若俺的消息没错的话,是你一箭射伤了俺哥哥?” 同样的话,阮小五问了一遍,阮小二又问了一遍,朱仝有些不耐烦了,昂首高声道:“没错,若二郎也想要报仇,那你们兄弟二人,一起上吧!” 阮小二冷笑道:“也就是说,你箭术很好?” 朱仝傲然道:“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阮小二点点头,“好得很,你们不是想上山入伙么?那俺就给你们个机会,找个人与你朱都头比箭,若能赢了他,那俺就做主收留了你们。若是输了,便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阮小二这话,说的很重,也非常难听,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仝也只能是冷笑着点了点头。 阮小二退到一边,庞万春冷笑着走上前,将黄杨木大弓取在手里,“你我对射,生死由命,可敢么?” 朱仝也取弓在手,针锋相对,“有何不敢?” 庞万春点点头,“是条汉子,那就以百步为线,让你先射!” 朱仝也不墨迹,“好!” 两人距离百步左右站定,朱仝弯弓搭箭,瞄向了庞万春。 庞万春却是气定神闲,看上去很是自在,似乎完全没把朱仝放在眼里。 朱仝见状,却半点都轻松不起来。庞万春这般随意,要么是个不怕死的愣头青,要么就是人高艺胆大。朱仝不认为,阮小二会让一个愣头青来跟自己比箭。所以,这一箭他必须要全力以赴,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射出第二支箭的机会。 晁盖站在一旁,好心提醒道:“那好汉,你箭壶里面是空的。” 庞万春呵呵笑道:“多谢,但我不需要。” 晁盖满脸错愕,刚想要再开口时,朱仝已瞅准了一会,一箭离手,迅若闪电,快如疾风,朝着庞万春便激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庞万春不慌不忙,满脸轻松,双目却炯炯放光,那支箭在别人眼里快得吓人。可在他看来,轨迹却无比的清晰。 不过眨眼之间,箭已到了他的面前。正是艺高人胆大,庞万春只是轻轻一侧身,便在间不容发之际把箭让了过去。 朱仝暗道一声“可惜”,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是有些被惊到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让他更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第43章 拼命三郎撼天王 那支箭,带着风声丛庞万春的脸前掠过,就让人瞠目结舌地停了下来。原来就在这个时候,庞万春伸出手去,将那支箭妙到毫厘地抄在了手中。一个鹞子翻身,箭已搭在弦上,压根就没有瞄准,便松开了手。 这一箭,势如奔马,又似流星,快到让人窒息般的绝望。 朱仝想要躲,却哪里来得及。他的身手虽然不差,但在庞万春这夺命一箭的面前,却生出了一种无法与之相抗,更无从躲闪的感觉,好像无论怎么闪转腾挪,都躲不过去一般。 在死亡的巨大威胁面前,朱仝很丢脸地来了个懒驴打滚,可即便如此,仍然是没躲开,那支箭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肩胛骨里。剧烈的疼痛撕扯下,朱仝闷哼一声,强忍着没叫出声,但整个人却连着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庞万春收起大弓,看着朱仝淡淡道:“看你也是条汉子,便饶你一命。你伤了寨主的肩胛骨,那我便照方抓药,希望你好自为之。” 朱仝满手是血地捂着伤处,咬着嘴唇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这份情,朱仝记下了。” 阮小二淡淡道:“教授,这句话俺也送给你。这件事,既已过去了,俺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也就不追究了。再有下次,绝不会轻饶了你。山寨房少,就不留诸位了。” 晁盖拱拱手道:“既然输了,那自然无话可说。可是阮二哥,俺有个不情之请,望你能答应。” 阮小二道:“晁天王,请讲。” 晁盖看了朱仝一眼,又看了看吴用,缓缓道:“朱都头技不如人,输了就输了。但俺看着手痒,也想为他讨回几分面子来,所以能否请这位好汉再赐教两招?俺不会摆弄弓箭,只是有几分蛮力,不知好汉可愿给俺晁盖这个面子?” 阮小二抚掌赞道:“晁天王果真奢遮,只可惜俺与你认识的晚了些。不然的话,坐在一块大碗吃酒肉,定然痛快得很。” “让俺来吧!” 石秀跃跃欲试地站在晁盖对面道:“俺再南面的时候,便听说过山东有一位托塔天王晁盖,最是豪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晁天王若不嫌弃俺是个无名小卒,那俺便陪你走上两招!” 晁盖见石秀器宇不凡,也不敢大意,拱手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石秀摆摆手道:“贱命不足挂齿,姓石名秀便是俺。” 晁盖表情凝重地点点头,“原来是石秀兄弟,请!” 众人心里有数,晁盖是想着为朱仝出头,找回场子来,所以倒也没人怪他。阮小二眯着眼道:“刀剑无眼,伤了谁都不好,两位空手过两招便可。” 晁盖应道:“正该如此!” 两人对面站,各自抱拳拱手,便厮打在了一处。 晁盖的身手不弱,石秀更是少年了得,两人这一番厮斗,拳来交往,不多时便过了五十回合,却依然胜负不分。 晁盖的拳法,大开大合,拳拳带风。石秀的身手更灵活,绕着晁盖游走,不时击出一拳,刁钻诡异,总能吓出晁盖一声冷汗。 又过了约莫五十回合,晁盖一声大喝,双拳轰然击出,气势雄浑,颇有种有去无回的气概。 石秀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竟然不闪不避,双拳对轰悍然迎了上去。 四个拳头两两撞在一起,轰然作响,就好似火星撞地球一般猛烈。 石秀吃力不住,连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化解掉了晁盖拳头上那威猛的气势。 晁盖也不轻松,虽然双脚死死地站住了,但脸色却很难看,喉头一动,又被他强咽了回去。 阮小二打圆场道:“两位都是好武艺,上百个回合都难分胜负,依我看,算是平手如何?” 晁盖还有些不甘心,石秀却已抢先道:“如此,正好。” 晁盖见状,也唯有点点头道:“那便算平手吧,今日在郓城闹腾了一番,体力有些耗损,来日再来领教石秀兄弟的高招!” 石秀笑了笑,只拱了拱手,没有再说什么。 晁盖调整了一下呼吸,望了吴用一眼道:“时候不早了,俺们也该告辞了。” 吴用显然还有些不甘心,可阮氏兄弟的强硬,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之外,一时间也没办法再拖延下去,心里面觉得无比憋屈,酸溜溜地叹口气道:“世人多道听途说,却没想到,豹子头林冲,竟是个小鸡肚肠之人。” 阮氏兄弟同时拔刀在手,阮小五更是大步上前,指着吴用冷冷道:“教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俺已经警告过你了,既然你不领情,那俺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晁盖慌忙挡在吴用身前,解释道:“二郎,五郎,都看俺的面子。” 阮小二狠狠地瞪着晁盖,“莫要以为,俺兄弟不敢杀人!” 晁盖哪里敢让吴用再留在这,拉着他转身便走。 吴用阴沉着脸,离了梁山,却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森然道:“总有一日,我让你们跪在地上求我!” 这样的吴用,让晁盖觉得很陌生,可如今两人已站在了一艘船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叹口气道:“梁山不容我等,教授还有何打算?” 吴用淡淡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哥哥无需着恼,小可心中另有谋划,只等公明哥哥醒来之后与他商议。” 晁盖脸色不虞道:“怎么,俺还听不得?” 吴用摇头笑道:“自然不是,哥哥既然想听,那我便说与你是了。据此地约三五百里,青州府治下,有一座桃花山,山势甚是险峻,易守而难攻,是个好去处。听人说,如今山上有两个草寇占山为王,一个唤作打虎将李忠,一个唤作小霸王周通,但本领却只是一般,夺之不难……” 晁盖瞪圆了眼,满脸怒气,“又要夺人基业!教授,在你心中,难道就只会这般的下作的计策么?” 吴用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如今这世道,天灾加上人祸,搅得民不聊生,揭竿而起者不胜其数。尤其是在咱山东地面上,稍好点的去处,都被人给占了,哪里还有无主之地?哥哥宅心仁厚,不忍夺人基业,却不知道那些站贼草寇最是蛮横暴虐,只知道欺压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这般做,也算是为民请命,替天行道!” 吴用这一席话,说的晁盖有些心动了,瞪大了眼睛追问道:“果如教授所说的这般?” 吴用捻须笑道:“自是如此,远的不说,只说这梁山泊上,又有几个真英雄好汉子?哥哥应该也听说过,梁山草寇洗劫了杜家庄的事吧?” 晁盖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那都是王伦干的混账事,如何能赖到如今的林教头身上?” 吴用道:“一丘之貉罢了,哥哥莫要被他给蒙蔽了。” 晁盖烦躁地摆摆手,“罢了罢了,已无缘做兄弟,就休要再提了。只是,你方才说,桃花山距此,足有数百里,而我等如今又犯下了天大的罪状,如何能躲过周遭府县官军的围剿?” 吴用轻叹了一口气道:“唯有化整为零,自求平安了。” 晁盖一行人,愁云惨淡,梁山之上,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阮小二下山一趟,不但带回了神医安道全,更是搂草打兔子,招揽到了石秀与庞万春两员悍将,这让林冲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安排接风宴之后,又亲自感到了金沙滩去迎接众人。 拼命三郎石秀,勇猛善战之外,更难得的是胆大心细,为人又义气,绝对称得上是意外惊喜。而小养由基庞万春,更是了不得,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堪称是这个时代的最强狙击手。 林冲满脸喜色地揽着两人的胳膊,大步走进聚义厅中,哈哈大笑道:“梁山小寨,今日能得两位英雄入伙,堪称是天降将星与我左右,梁山大业,指日可成矣!” 石秀没说什么,庞万春却冷着脸问道:“寨主所说的大业,是指什么?” 林冲愣了一下,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庞万春会和他较真。但看到他那一脸严肃的神情,也不由地蹙起眉头想了想。 庞万春也不催他,只是在客座上坐下了。 林冲背着手踱了两步,这才郑重开口说出了八个字:“内安黎民,外讨胡虏!” 庞万春冷笑着摇了摇头,“二郎和我吹得天花乱坠,却没想到,林寨主是个好高骛远,看不清脚下路的人。实在是,让我有些失望。” 庞万春的话里带着刺,林冲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反问庞万春道:“万春以为,我在吹牛?” 庞万春道:“难道不是么?我观梁山上,马不过数匹,人不满千,且甲胄稀缺,器械匮乏,怕是无需朝廷出动禁军,只是一州团练便足以荡平梁山了。连生存都成问题,又谈什么大业?我以为,林寨主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林冲笑着点了点头,“万春观察的很仔细,如今梁山之上,老弱妇孺都算上,也不满千人。甲胄兵械更是几近于无,说实话,也就是一群吃不饱饭活不下去才不得不上山混口饭吃的庄家把子而已。但是,万春可曾想到过,黄巢起义之初,会动摇巍巍大唐的国本吗?” 第44章 林教头坐而论道 庞万春沉吟了片刻,抬起头再看向林冲的目光中,已多出了几分凝重,“如此说来,林寨主是想要效法黄巢了?” 林冲笑了笑道:“黄巢虽曾席卷天下,攻入长安,但结局如何,万春心中自然有数。那万春想过没有,黄巢因何功败身死,遗臭万年?” 庞万春猎户出身,并没有读过几天书,虽有几分见识,但如何能比得上林冲这个穿越众?因此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正色道:“请赐教。” 林冲叹口气道:“自秦始皇横扫六国,一统四海之后,以平民之身问鼎天下的,唯有汉高祖刘邦一人。楚汉相争四年,楚国贵胄之后,霸王项羽前期占尽了风光,最后却兵败垓下,为何?刚愎自用不纳良言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却是,他忽略了百姓的力量。百姓之力,看似微不足道,但唐太宗李世民又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黄巢之败,就败在他杀性太重,残暴毒虐,攻入长安之后,纵兵抢掠,闹得人心惶惶,天下人闻之色变,又如何能取天下?” 庞万春一脸受教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林寨主既知黄巢前车之鉴,又如何敢起兵造反?” 林冲耸肩道:“非是我要反,而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庞万春皱眉道:“那林寨主,是想效法朱温?” 林冲嘴角挂着嘲弄,“朱温那般货色,也能窃据皇位,实乃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最后落得个被亲子弑杀的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 庞万春沉吟道:“既不愿效法黄巢杀出一片天来,也不愿学朱温受招安,那林寨主意欲何为?” 林冲笑道:“刘邦,便是我辈榜样。” 庞万春不解道:“可是刘邦之所以能成事,原因在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官家聪慧远胜那秦二世,只是一时被那些狗官蒙蔽,待他清醒过来,自能够重振朝纲,廓清环宇,断不至于葬送这大宋江山。” 林冲又笑了,赵佶那皇帝,自然是极聪慧的,如果生在寻常人家,或许在诗词歌赋上琴棋书画上的艺术成就,不会比苏东坡差多少。但可惜的是,他姓赵,又走了狗屎运坐上了那把宝座,所以他和那位曾被他老祖宗戏弄于股掌之间的南唐末代皇帝李煜一样,若在盛世,或也能当个安乐皇帝。但在乱世,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其悲情的结局。 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林冲笑着问庞万春道:“万春以为,这大宋江山,还能坚持多久?” 庞万春愕然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宋至今享国祚已近两百年。而相比于之前历朝历代,我朝皇帝多仁慈贤明,又没有大的天灾。世人皆言,便是超过两周八百年的国祚,也在情理之中。” 林冲不由地对庞万春有些另眼相看了,虽只是乡间猎户出身,但见识却颇为不凡,虽然有些历史局限性,但相比于梁山上的其他人,已经是强了太多。 诚然,北宋的商业繁盛,科技文明都堪称达到了封建社会的最顶峰,似梁山这般小打小闹的起义,不过只是纤芥之疾,根本就动摇不了王朝的统治基础。只可惜,内忧无忧,外患却是致命伤。 林冲想到此处,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庞万春道:“两汉亡于赤眉,绿林,黄巾;唐亡于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以及黄巢起义,那万春以为,宋会亡于何?” 庞万春沉吟道:“自太宗年间,王小波,李顺起义还算有点样子之外,百余年,还从未听说过有哪路义军能震动州府。所以,除非有蔓延全国的大灾,逼的绝大部分人都没了活路,才有可能会因农民起义而亡国。” 林冲又点了一个赞,鼓励地看着庞万春道:“说的有道理,继续。” 不知不觉中,林冲已经完全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丛一开始的被动回答,变成了主动传授,这不得不说,也是一门谈话的技巧。 庞万春也忘了之前的打算,或者说,林冲已经折服了他,所以,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天灾人祸之外,那便只有外敌了。可是辽宋对峙百余年,自檀渊之盟后,以兄弟之国相称,百年时间不动刀兵。而且,辽宋之间,互有攻守,难分高低。辽国最鼎盛时期,尚且威胁不到中原腹地,更何况如今?至于西夏,李氏一族固然狼子野心,但得国不正,疆域人口有限,想要覆灭我大宋,无异于痴人说梦。剩下吐蕃,大理等国,更是不值一提。所以,我大宋虽四面环敌,群狼窥伺,但只要我大宋不自乱阵脚,边疆便应无大事。” 林冲对庞万春,真的是有些刮目相看了,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个常年蹲在山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猎户。这一番话,条理清晰,思路精确,甚至比很多唱名东华门外的天之骄子的脑袋都要清楚。 只不过,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一样,他都忽略了那个正在白山黑水间杀人放火的民族。 林冲扪心自问,如果他也和庞万春一样生于这个时代长于这个时代,那么他,也一定不会在现在就留意到那个半开化的民族。 东北,女真。 林冲想了想,还是决定泄露一点天机,否则的话,也不一定能让庞万春乖乖留下。 “万春可曾听说过,隋唐时的黑水靺鞨?” 庞万春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林冲缓缓道:“昔日的黑水靺鞨,如今已改名为女真。政和四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集合女真各部勇士两千五百人,起兵反辽,在出河店,大破十万辽兵,自此势不可挡,连下辽国数州之地,并在次年也就是政和五年,建国号金后,一鼓作气攻下辽国东北重镇黄龙府。辽国皇帝,统兵七十万人御驾亲征,却被完颜阿骨打仅以两万兵马再次以少胜多,辽帝仅以身免。” 不止是庞万春,包括阮氏兄弟,石秀等人,听到林冲这一席话,均是目瞪口呆,满脸的不敢相信。 北宋与辽国,相互攻伐了百余年,不止是朝堂上,便是民间对于北辽的凶悍也都有所耳闻。如今听到辽兵竟如此不堪,均感觉好似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 林冲慢悠悠继续道:“如今,女真灭辽之势,已成定局。虽有耶律大石等人勉力维持,但我估计,辽国已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太好了!” 阮小五猛拍桌案道:“此乃天大的好事,辽狗盘踞大宋边疆百余年贼心不死,俺听说时不时的还来咱大宋境内打草谷,甚是可恨!听了哥哥这一番话,可算解了胸中的恶气!” 林冲笑了笑,扭头看向庞万春问道:“你怎么看?” 庞万春蹙眉道:“女真人果真如此勇猛?” 林冲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北地有这样一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天下乱!万春可解其意?” 庞万春点了点头,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阮小五却是横竖看他不满意,冷哼了一声,“莫非,你心向辽狗不成?怎么听到辽狗倒霉,反倒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 庞万春不是个好脾气的,可是听到阮小五的话,却出奇的没有发火,而只是长叹一声道:“我担心的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林冲笑问道:“现在,万春都明白了?” 庞万春点了点头,又咬着牙摇了摇头,“就算女真能灭了辽国,但未必就能灭了我大宋!” 阮小五又炸了,再次拍着那可怜的桌案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区区女真,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钻出来的野人,怎么敢惦记我大宋的大好江山?” 庞万春回头问道:“为何不敢?” 阮小五顿时有些无言以对,他心里也有些回过味来了,既然是不懂教化不通礼数的野人,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林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问庞万春道:“你再来说说,为什么女真人就灭不了我大宋?” 庞万春固执地摇了摇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面已经有点为大宋的命运担忧了,却又不愿意这一幕真的出现。 林冲叹口气道:“如今的女真,正如朝阳,蒸蒸日上。而辽国与我大宋,对峙百年,却如夕阳,暮气沉沉。辽国立国甚至要早于我大宋,想当年疆域纵横数千里,北疆从东到西,无论是黑山白水,还是大漠草原,皆是辽人的牧马猎狩之地。但自萧后逝去,辽人的雄心也逐渐被贪图享乐消磨掉了。便是对西夏的掌控,也远不如从前。区区数千女真人,便能撵的十万辽人狼奔豚突,抱头鼠窜,有一部分是因为女真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勇敢坚韧,悍不畏死,但更大的原因是,大多数辽人受到我大宋的同化,迷恋上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而忘记了它们的祖宗,是从马上打来的天下!相比于辽国,我大宋文风更盛,武备更差,一旦女真人呼啸南下,又如何抵挡?” 第45章 短命二郎要发飙 林冲这个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上山落草,朝廷厌弃,百姓恐惧,可以说是标准意义上的坏人。但也正是这些人,胸中的那颗爱国之心,却丝毫不比朝堂之上那些满口“礼义廉耻,忠君爱国”的官员差多少。 ********负心多是读书人。 落草为寇,只能证明他们不甘被压迫,却并不能代表他们是一群脑后长着反骨的“带路党”。 这其中,尤以庞万春最为不忍,脸上挂着痛苦道:“难道,堂堂大宋,人杰地灵,真的就挡不住一群化外野人么?” 林冲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也可以。” 庞万春惊喜问道:“怎么做?” 林冲苦笑道:“万春兄,莫要忘了,咱们的身份。这些事,其实自有那些高官显贵操心,轮不到咱们指手画脚。便是有办法,咱们身份低贱又处江湖之远,没人会听的。” 庞万春坚持道:“我想听。” 林冲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满脸倔强的七尺男儿,叹口气道:“办法有二,但都算不上良策,但或可延续国祚。其一,便是联金灭辽,收回幽云十六州,然后凭幽燕天险,拒敌于国门之外。如我所料不错,官家应该也是这般考虑的。其二,便是迁都。” “迁都?” 庞万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疑惑。 林冲冷笑道:“东京汴梁,地处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焉能挡得住金人呼啸南下的铁骑?太祖立国之初,只想着守内虚外,所以才舍西京而定都东京。太宗皇帝又舍不得他在开封府的根基,所以迁都一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看来,却是自取灭亡。” 庞万春喟然叹道:“若果如林寨主所言,那一天到来的话,覆巢之下无完卵,遭殃的可不止东京城里的王公贵族。” 林冲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林冲,虽为罪囚流寇,但也会尽我所能,让这一天晚些到来,或者,干脆不会到来!” 庞万春眼神里闪过一丝激荡,猛然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朗声道;“若哥哥心中有此志向,小弟愿为哥哥执鞭坠镫,至死追随,还望哥哥收留!” 林冲啰里啰嗦说了这么一大堆,主要目的就在于此,闻言不由地放声笑道:“我得万春,如汉王得韩信,大事可期矣!” 扶起了庞万春来,两人重新见过之后,林冲清了清嗓子,这才肃然开口道:“即便万春刚才不问,有些话我也要说了。如今山寨之上,英豪齐聚,也当给诸位说一下我心中的打算了。” 林冲座下,左手边一排交椅,坐着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宋万,朱贵五位梁山旧有好汉。右手边,却是扈三娘,庞万春,石秀,安道全,王定六五位新上山的头领,加上林冲,总共十一人,也算是小有规模了。 林冲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开口道:“世人言中,梁山是个贼窝子,靠着打家劫舍为生。而事实上,在我上山之前,也的确如此。坦率来说,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毕竟山上的兄弟当中,十有八九都是活不下去没办法才上山落草的。若能吃饱喝足,活得安稳,这天下没几个人愿意给祖宗蒙羞。可是,我认为这并非是长久之计,只靠着烧杀抢掠,永远也成不了大事。就算是走了狗屎运像黄巢那样误打误撞撞出了一片天来,也很快会引来朝廷的忌惮。大宋禁军虽在金兵辽兵面前不堪一击,但毕竟装备精良,武器先进,并不容易对付。更何况,东京城外,屯兵百万,这百万禁军,就算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足以淹没了咱这小小的梁山。” 林冲猛然站起身来,目光如电一般森然道:“所以,从今日起,梁山上下,再不准劫掠来往客商,更不准下山骚扰贫民百姓!这一点,从我以下,但有触犯者,定斩不赦!” 阮小五身旁那张可怜的桌案,再一次倒霉的和阮小五的手掌来了个亲密接触,短命二郎大声附和道:“正该如此!咱们大家伙,都是穷苦人出身,杀贪官诛污吏都没问题,就是不应该欺负穷人!” 阮小二不满地瞪了自己兄弟一眼,没好气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可梁山地少山多,不去抢掠,这满山人吃什么?总不能喝风饮水就能填饱了肚子吧?” 阮小五毫不示弱,挺胸对道:“穷人家里,能有什么油水?要劫,就去劫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去攻打县衙,开仓放粮!” 林冲冷笑道:“五郎莫非以为,梁山上都是些天兵天将不成?如今莫要说和官军作战,便只是那些普通的庄丁庄客,也不是眼下咱们能吃下的!” 扈三娘颔首道:“非是我自吹自擂,若人数相当,扈家庄的庄客对上梁山的喽啰,可占绝对的上风!” 阮小五烦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大家伙儿一拍手就此散伙了吧?” 阮小二又瞪着他呵斥道:“就你话多!哥哥自有打算!” 阮小五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这倒是!俺也是干着急,都听哥哥的就是。” 林冲不慌不忙道:“我心中的确有了些打算,梁山想要发展,离不开两点,一是钱,二是人。我知道,诸位心中或多或少都看不起满嘴铜臭的商贾,可是我想对诸位说,路中纷纷,行人悠悠。载驰载驱,唯钱是求。通俗点讲,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买米买粮需要钱,买马买甲需要钱,练兵炼器也需要钱,所以诸位,眼下梁山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便是生财之道。咱们大宋,风气开放,对商贾之流从未有过的优容宽待,也就给我们提供了方便。” 阮小五手又有点痒,可抬到一半,还是放了下去,嘴里小声嘟囔道:“人都说商贾重利轻别离,最是奸猾狡诈,哥哥好好的英雄放着不做,却干嘛要……” 林冲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道:“五郎以为,商贾贱业?” 阮小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世人都这样说,难道还有错吗?” 林冲笑了笑道:“那我再问你,可知道范蠡,吕不韦,子贡之名?” 阮小五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大字不识一个,又没什么大志向,自然没听过这几个历史上不算无名之辈,但也算不上太出名的人。 林冲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你总听说过西施,秦始皇还有孔圣人的名字吧?” 阮小五连连点头,显摆一般的昂头道:“西施是个美女,秦始皇一统了六国,孔圣人更是天下至圣。” 林冲耐着性子道:“那我就给你说一说这三个人。范蠡,人称‘商圣’,辅佐越王勾践,灭吴雪耻之后,功成身退,携西施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自号‘陶朱公’行商天下,三成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救济贫民,是五郎你口中奸猾狡诈之人么?吕不韦,以商谋国,相秦十余年,堪称是秦国霸业的奠基之人,不可谓之英雄吗?子贡,孔门十哲之一,孔圣人曾赞其为‘瑚琏之器’,曾任鲁国,卫国之相,办事通达,有济世之才,虽擅货殖,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孔圣人不离不弃随其周游列国,可是五郎你所说的重利轻别离之人?” 阮小五满脸糊涂地挠着后脑门道:“可世人都那么说,官家也看不上商贾……” 林冲冷笑道:“无非是统治者的手段罢了。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便蔚然成风。许多人皓首穷经,似王伦那般,寒窗十年却一无所成,反倒累死了双亲,又有何稀奇?我朝以文驭武,最怕武将做大,自然千方百计防着武将与商贾接触。可无商不富,所以官家也只能一方面指望着商贾提供税收,一方面又千方百计地贬低商贾,让所有人都低看他们几分。” 阮小五还是糊涂着,怔怔道:“可是王伦,最后不也是走投无路,被逼上山了么?” 林冲哈哈笑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若天下间的反贼头子,都是王伦那般的货色,官家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阮小五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屑,“这倒是,王伦那厮,的确是个草包。还没掉脑袋呢,裤子就先湿了一半……” “五郎,闭嘴!” 阮小五说得高兴,阮小二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阮小五这才回过神来,满脸警惕地看了宋万一眼。 宋万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好似没听见阮小五的话一般。 王伦之死,到现在还是个悬案。虽然梁山上的人,心里面多多少少都有数,可毕竟没有摆到明面上。阮小五口不择言,道出了真相,若是传扬出去,他们弟兄三人倒还无妨,却一定会坏了林冲的名声。 被阮小五恶狼一般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憷,宋万也没办法再装傻了,推金山倒玉柱,丈余长的身子跪倒在地,诚恳道:“哥哥若是怕走漏了风声,尽可拿了宋万的脑袋去!” 第46章 梁山泊初排座次 宋万自然是王伦的旧人不假,可这些天他的表现林冲也看在眼里,虽谈不上有多惊艳,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像是个有异心的,再加上自己失踪的时候,他又劝住了冲动的阮小五,算是立下了一件不小的功劳。 所以,只是稍作沉吟,林冲便亲自扶起了他来,笑着安慰道:“宋兄莫要紧张,更不要胡思乱想,在场的诸位,都是我林冲的异性兄弟,也是我在世上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便是禽兽,也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毒手,更何况我林冲呢?” 擎天的汉子,却哭的像个孩子一般,宋万哽咽着道:“哥哥恩情,小弟愿当牛做马以报!” 林冲摆摆手道:“宋兄严重了,非是我对你有恩,而是你与我有义。前些日子若非是你鼎力支持,我又怎能坐上这寨主之位?” 林冲回到主位上,继续道:“诸位若无异议,我便接着往下说了。昔日我在东京之时,曾偶得一酿酒秘方,便想着以酒入商,赚取钱财。朱富兄弟,酒曲一事,可曾办妥了?” 朱富连忙躬身应道:“回禀哥哥,前些日子俺回了一趟沂水县,求到了俺那个师傅青眼虎李云的门上,他虽有些微词,但终究还是应承了下来,只是还需等上些时日。” 林冲点点头,又问道:“那酒可酿出来了?” 朱富顿时满脸喜色,拱手道:“葡萄酒在唐朝时并不罕见,但因五代战乱,竟至失传,哥哥此法一出,必将引起轰动!只是这时节葡萄尚未成熟,俺只能用别的替代,但酿出来的酒,也是别具风味。虽不敢说一定强过那东京城里的名酒,但也各具特色,定能卖上好价钱。” 林冲点点头,又看向安道全道:“安神医,请你上山,实有一事冒昧相求,还望神医万勿推脱才是。” 安道全拱手道:“哥哥直接吩咐便是,在下必尽全力。” 林冲叹口气道:“林某当年被冤下狱,脸上刺了这行金印,丑陋了些倒不打紧,只是被迫拘在这山上不敢妄动委实气闷。也只敢去左近地方转一转,再远一些,就要担心那做公当差的。因此不远千里,命人相请安神医到此,望安神医能施展妙手,除了林某的心事。” 安道全捻须轻松笑道;“原来如此,却不打紧,哥哥放心就是,一切包在安某身上。” 林某如释重负一般,重重一礼,“如此,就劳烦安神医了。” 安道全惶恐躲开,“哥哥这是做甚?莫非是拿在下当外人么?若你执意如此,那我只能收拾药囊灰溜溜下山去了。” 林冲也就不再客气,当天夜里,便请安道全施展妙手,以毒点去了脸上的金印。 安道全细细地为林冲包扎之后,叮嘱道:“金印虽消了,但毒素还有些残留,若不细加调理,也会留下疤痕。哥哥切记,这些日子莫要吃酒,也莫要行房事,待我用良药调治之后再用‘美玉灭斑’便无碍了。” 林冲心情大好,满不在乎地笑道:“些许疤痕打什么紧?只要金印除了,便了却了我好大一桩心事!” 安道全劝道:“哥哥莫要心急,疤痕位置太过显眼,若有心细的,也难免不会多想。为安全计,哥哥还是再耐心等上一等吧。” 林冲一想也是,点点头也就不再坚持了。 又过了三五日,安道全正在为林冲上药时,山下朱贵派人来禀,花和尚鲁智深引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上山来了。 林冲闻言大喜,立刻便按耐不住了,催促着安道全急匆匆地上完了药,便飞奔出去迎接鲁智深了。 金沙滩上,远远的林冲便看到鲁智深挽着一个人的手谈笑风生。他心里有数,这定然是那位少华山的寨主,九纹龙史进。便又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哈哈笑道:“今天一大早上,喜鹊便绕着房梁叫个不停,我当时便在想,怕是有要贵客登门了。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鲁智深停下脚步,给史进介绍道:“这位便是洒家的哥哥,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也是你师父王进的同僚。” 刚要给林冲介绍史进,却见林冲一摆手道:“师兄先不要说,容我来猜一下。” 扭头去看史进时,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汉子,年纪虽不甚大,双目却是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因天气有些燥热,赤着上身,一条条腱子肉裸露出来,肩膀胸膛上刺着九条张牙舞爪的花龙,煞是威风。 林冲拱手笑道:“这一位,想必就是九纹龙史进史大郎了吧?” 林冲与王进,同辈相交,在东京时关系也还不错,因此勉强也算是史进半个长辈,因此史进不敢受林冲的礼,躲到一边抱拳回礼道:“久仰林教头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林冲也是笑道:“幸会,幸会!今日贵我两山聚义,日后便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林冲又看向史进身后的三个人,心里有了计较,便笑着道:“这三位,若我没猜错的话,想必就是少华山的三位头领,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与白花蛇杨春了吧?” 在少华山上,史进在鲁智深的劝说之下,准备带人背井离乡投奔到水泊梁山的时候,陈达,杨春二人多少还有些微辞,如今见了林冲这般气度,不由心折,齐拱手道:“无名小卒,难为哥哥还记在心上。” 朱武却是更加留心梁山的地势,见三关防备甚严,心下觉得满意,也拱手道:“林寨主好眼力,正是不才。” 聚义厅上,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史进等人,也都是性子豁达的,很快便与梁山旧有头领喝在了一起。 一番宴饮之后,林冲便将山寨里大小头领聚在了一处。因着安道全的医嘱,所以他并没有喝酒,先向史进等人道了个歉,说明了下情况,便缓缓开口道:“今日得少华山四位好汉,并五百多精壮汉子上山入伙,我梁山已有兴旺之象。但正所谓,蛇无头不行,山寨人渐多了,为免除不必要的麻烦,这座次也需要排一下了。” 鲁智深点点头道:“哥哥说的正是,兄弟们聚义在此,虽不分高低贵贱,但毕竟有个顺序,也算名正言顺。” 林冲点点头道:“我本一罪囚,犯下了官司,被逼上梁山落草。多亏宋万与朱贵两位兄弟提携,做了这梁山寨主。当时情势紧急,迫于无奈,林某也并未推让。如今……” “哥哥休要再说下去了,这梁山寨主之位,唯有你坐,众兄弟才肯心服。” 座下站出一个人来,文质打扮,正是神机军师朱武,他是个晓事的,心思又剔透,听话辨音,如何猜不出林冲的意思,当下便拦住他的话头道:“我少华山一行人,也正是仰慕哥哥的风采,方才跋涉千里来此投奔,若是寨主换了人,咱们说不得便只能重回少华山了,大郎,你说是不?” 朱武说着话,便拿眼神去看史进。 史进也不是个笨人,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过来,也是站起身来道:“哥哥是名扬四海的真英雄,又是俺师傅的故交,这梁山之上,除了鲁大师,俺便只服你一个。这寨主之位,你若不坐,便是俺少华山的不是了。传扬出去,让俺兄弟们如何见人?” 鲁智深瞪着眼道:“哥哥,往常你也是个爽利的,今日如何就这般啰嗦!” 说着话,鲁智深便大步上前,拽过交椅来,强按着林冲坐下之后,又回到下面,拱手拜道:“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其余人,呼啦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齐齐躬身给林冲施礼。 林冲又哪里是真心让贤?不过只是做个样子罢了,见状也就顺坡下驴站起来道:“众兄弟客气了,都请坐下。” 众人这才重新落座,林冲又道:“举贤不避亲,这第二把交椅,我便推荐鲁大师坐,众兄弟以为如何?” 朱武道:“倒拔垂杨柳,是为勇;拳打镇关西,是为仁;大闹野猪林,是为信;火烧瓦罐寺,是为义。有勇有谋有情有义,鲁大师世之伟男子,当坐得第二把交椅!” 鲁智深为人豪爽,因此上山虽不久,但与山上的头领都是惯熟。阮小五闻言就打趣道:“鲁大师勇猛是真,仁义也是真,可俺实在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谋略。还请朱先生指点一二!” 朱武笑道:“你莫非以为,鲁大师只是那有勇无谋的莽夫?” 阮小五也不说话,只是笑,但眼神却出卖了他心中所想,怕正是朱武说的那样。 朱武看着鲁智深问道:“闻听鲁大师三拳打死镇关西之前,先在客栈之中坐了两个时辰,可有此事?” 鲁智深不耐烦地摆摆手,“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朱武又看向阮小五道:“那五郎可知道,鲁大师为何要这般做?” 阮小五挠着头皮道:“莫非是,大师动手之前,要积攒体力?” 朱武晒笑道:“想那郑屠,不过一卖肉屠夫,又如何是大师的对手?在下大胆揣测,大师是怕那店小二偷摸去通风报信,于路上拦下了金老汉来,是也不是?” 第47章 杨志押送金银担 阮小五恍然大悟道:“实在没想到,大师看着莽撞,心思却这般细腻。若换做是俺,便绝想不到这点。” 朱武又道:“再说大闹野猪林之时,敢问寨主哥哥当时,可曾想到过会有人来救你?” 林冲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为这具身体之前的那个主人的智商着急,明明有一身的好本领,却差点折在两个小小的差役手中。若换做自己,恐怕一路之上,早就瞧出了端倪,也会提前做好准备。 朱武道:“可是大师想到了,他一路尾行,怕的就是那两个狗差役对哥哥不利。若大师只是粗鲁莽汉,又哪里会如此细心?” 阮小五这才服气,拱手道:“虽俺本觉得大师就该坐这第二把交椅,但听完朱先生这番话,对大师更是心服口服。这把交易,非大师旁人不可坐!” 鲁智深是个爽利的,见众人都没什么意见,也就懒得推让,在林冲下首坐了。 林冲看着朱武,笑问道:“那依朱先生之见,这第三把交椅,又该谁来坐?” 朱武拱拱手,看向阮小二道:“阮家二郎,不远千里,为哥哥求医问药,更是一口气为山寨招来了四位好汉,功劳甚大,当坐此位!” 林冲也不答话,只是看向阮小二问道:“二郎以为如何?” 阮小二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俺就是一粗汉,只能做些跑腿的粗活,又没几分真本领,不敢坐那么靠前。” 林冲笑问道:“二郎说的是心里话?” 阮小二满脸坚定,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 林冲又问道:“那我定要你坐呢?” 阮小二咬牙道:“若真如此,那俺情愿带着老娘下山,自回石碣村去打鱼!” 阮小五连忙抱住他道:“二哥不可,哥哥对咱兄弟,情深义重,可不敢舍弃。” 见阮小二不为所动,阮小五连忙又劝林冲道:“哥哥,俺二哥从小性子就是这样,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冲点点头,又问阮小二道:“二郎既不坐,那你以为,这第三把交椅,由谁来坐?” 阮小二想了想道:“庞兄箭术超群,见识又不凡,可坐此位。” 林冲很有耐心的又看向庞万春,问道:“万春以为呢?” 庞万春连忙惊得站起身来道:“哥哥,万万不可!” 鲁智深不耐烦地瞪了林冲一眼,扯着嗓子道:“这般你推我让,便是让到天黑也没个结果。洒家既坐了这第二把交椅,便给众兄弟安排一下,哥哥觉得有不妥当的,再另行调整便是。” 林冲点点头,“如此,就劳烦师兄了。” 鲁智深又瞪了他一眼,将史进拉到自己下首坐了,“这第三把交椅,便由史大郎来坐,可有人不服气?” 史进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鲁智深死死按住。想要开口推拒,又被鲁智深瞪了一眼,只好将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鲁智深开口了,林冲又没有反对的意思,自然是没人开口。 鲁智深继续道:“第四把交椅,便请朱先生坐。万春兄弟坐第五把交椅。阮氏兄弟分别坐第六,七,八位。第九把交椅,石秀兄弟坐。安神医坐第十位,陈达,杨春两位兄弟,坐第十一和第十二位。宋万兄弟第十三,朱贵,朱富兄弟第十四,十五位,这第十六把交椅,便请定六来坐吧。” 林冲满意地看了鲁智深一眼,他的安排,基本上和自己心里所想的吻合,即便有个别出入,也差别不大。 这一番安排下来,众人心里都觉得满意,各自心满意足的在交椅上坐下谈笑时,却恼了一个人。 倒竖着柳眉,倒提着双刀,站起身来,盯着鲁智深问道:“鲁大师,我知道你天生神力,武艺了得,想和你讨教两招。” 鲁智深愕然看着脸挂怒色的扈三娘,疑惑地看了林冲一眼,拱手道:“不知洒家何处得罪了嫂嫂,还请示下。” 扈三娘嗔怒道:“啰嗦什么?我只问你,比还是不比?” 鲁智深断然摇头,“不敢比。” 林冲哭笑不得地看着扈三娘,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想。鲁智深怕是也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屋里人,因此才没有提及她的名字。扈三娘虽是女流之辈,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哪里能受得了被无视?所以才会这般火大。 论单打独斗,如今梁山上众人之中,敢说稳胜扈三娘的,大概也只有林冲与鲁智深两人,史进估摸着也和她在伯仲之间。扈三娘是骄傲的,也有些被宠坏了,不管不顾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丢的可不是她自己的面子,而是林冲的。 只是,林冲也不好朝她发火,只能是轻咳一声,道:“众兄弟继续吃酒,我失陪一下。” 扈三娘委屈地看着林冲,跟在他后面离开了聚义厅。 进了房间,林冲叹口气道:“我答应过你兄长,要照顾好你。只是你也看到了,梁山上如今尽皆是一些粗糙汉子,我又不是个知情懂趣的,再呆下去,只会委屈了你自己。” 扈三娘紧攥着双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幽怨地看着林冲的背影,“你对我,难道当真半点也不动心?” 林冲硬着心肠点了点头,“女色于我而言,乃是穿肠毒药,不敢碰触。所以,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扈三娘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满脸泪水地摇着头道:“我不信!” 林冲咬着牙道:“信不信由你,我今日就会派人去扈家庄,让你兄长派人来接你回去。” 一直以来,扈三娘都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般,虽然对林冲已芳心暗许,但平日里见到她也只是硬邦邦的,如今却再也顾不上矜持了,弃了双刀,猛扑过去抱着林冲的后背哭着道:“那日一战过后,我的心便给了你。如今你要撵我回去,却又哪里还回得去?如果不能嫁于你为妻,那我宁愿死在你的面前!” 林冲的双手,缓缓抬起,握住了扈三娘春葱般的玉手,叹口气道:“我只怕委屈了你,毕竟,我大了你十岁不止,又是这样的身份……” 扈三娘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想想又觉得不好意思,可又舍不得松手,只能是在林冲胸前狠狠掐了一把,才算消了一点气,皱着可爱的琼鼻道:“只要你不撵我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哪怕是最后流亡天涯,我也愿陪伴在你左右!” 林冲心下感动,忍不住手上用力,攥紧了扈三娘柔声道;“既如此,那你便留下吧。过些日子,我便亲自去扈家庄提亲。” 扈三娘再是豪迈,也是女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双颊飞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柔声应了。 端午节过了之后,这天便一日比一日燥热起来,阮小七也终于丛大名府赶了回来,也带回来一个确切的消息,梁中书果真还是派出了杨志押送金银担。 对此,林冲并不意外,让阮小七坐下吃了块冰镇的酸梅汤解解暑气,命喽啰去将鲁智深,朱武喊了过来。 那日排定座次之后,林冲又任命了朱武为梁山军师,大小事情,都少不得与他商议。 两人落座之后,听阮小七介绍完了情况,鲁智深便一拍桌子怒骂道:“想那大名府,是战略要冲,真定前线的后方辎重要地,却被梁世成那狗官这般搜刮,激起民愤来,怎生是好?” 毕竟是边军出身,哪怕落草为寇,鲁智深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前线的情况。他在军中之时,见多了地方官员贪墨的可恨,因此最是痛恨这些蛀虫污吏。 朱武捻须看着林冲问道:“哥哥的意思是?” 林冲沉吟道:“这等不义之财,若是落入蔡京之手,怕是那梁世成这官位坐的就越发稳当了。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坦白讲,如今梁山上所余银钱已不多了,虽不至于断炊,但也是捉襟见肘。若能取了这生辰纲,分一半接济贫民,留一半山上花销,也算正好。” 朱武道:“哥哥既有此心,想必心里也有了主意?” 林冲苦笑道:“实话说,虽有几个打算,但却都不甚稳妥,正要请教军师。” 朱武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我听人说起过,去年这梁世成也曾给蔡京奉上了十万贯的生辰纲,只是沿途护送不利,被人劫了去。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想必那梁世成,今年会更加谨慎,防范也定然甚是严密。” 阮小七挠着后脑勺道:“说也奇怪,俺本也以为,那梁世成说不定要派大军护送,可最后却只派了不到二十个人押送,着实让人不解。” 朱武问道:“押送诸人当中,以谁为首?” 阮小七道:“听说是个配军出身,唤作什么青面兽杨志的。” “果真是他?” 鲁智深面带诧异,倒吸了一口气。 “是他!” 林冲却是心里有数,表情平静。 鲁智深叹口气道:“说起这杨志,倒也不是个无名小卒。本是杨老令公五世孙,却因家道中落,流落关西,和洒家倒也算认识。本领着实不凡,是个不容易对付的狠角色。哥哥前番说起生辰纲可能是由他押送,洒家心里还盼着哥哥消息有误。如今看来,却不得不好生筹划一下了。” 第48章 桃花山下桃花村 朱武沉吟了片刻,又问阮小七道:“可曾打听到,这杨志会走哪一条道路?” 阮小七皱眉道:“大名府到东京,只有旱路,没有水路,俺打听的明白,无论杨志走哪一条路,除非那厮能从天上飞,不然都必然经过黄泥冈!” “黄泥冈?” 朱武缓缓点了点头,“算算日子,生辰纲此时,应该已在路上了。哥哥可是已定下了决心?” 林冲表情凝重地点点头,“那杨志,与我虽有几分交情,但也顾不上了。惦记这生辰纲的,可不只有咱们梁山一路人。” 朱武盘算了片刻,皱眉道:“杨志既是个好武艺的,那便不宜强攻,只能智取。” 林冲抚掌赞道:“正是如此,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如何智取,全赖军师筹划。” 朱武拱手道:“职责所在,定当尽力。” 五月初十,距离蔡京六月十五的生辰,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青面兽变成了黥面兽的杨志,扮作客商打扮,引着十几个挑着担子的军汉,在大名府城门外拜别了梁中书,踏上了充满了危险的贺寿之路。 同一日,青州桃花山下,晁盖与宋江等人重逢。 丛郓城到青州,不过四五百里路,晁盖却足足走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平均下来,每天行路不过二三十里。 虽然心急如焚,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的他,早已经被花形图形,全国悬赏通缉。可以说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哪里还敢在人前露面?只能是躲躲藏藏,摸黑赶路。即便如此,也好几次险些落到捕盗衙差手里。 桃花山下,桃花村里,宋江看着风尘仆仆的晁盖,眼含热泪,跪地哭道:“因我之故,让哥哥这般辛苦,小弟内心愧疚,有如刀割。天幸哥哥平安无事,否则,小弟必无颜苟活于这世上。” 晁盖扶起了宋江,强笑道:“贤弟说的哪里话?你我虽是两姓之人,但与亲兄弟一般无二。莫说只是吃了点苦,便是丢了性命,只要贤弟安好,那也没什么打紧的。” 宋江哭得更厉害了,泣不成声的只是连连摇头,满脸哀痛的神情,就好像死了爹娘一般。 吴用走过来劝道:“天王的样子虽狼狈了些,但能全须全脑地赶过来,已是邀天之幸。公明哥哥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现今理应高兴才是。” 听到吴用对自己与宋江的称呼,晁盖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再加上这些日子亡命天涯的愤懑,脸上就挂了相,闷哼一声,摆摆手道:“贤弟莫要再哭哭啼啼的做小女儿态,俺有些乏了,就先去歇息了。” 宋江好容易才止住声,拱手道:“哥哥的房间,早已预备下了,最是宽敞,采光也好。我就命人去给你烧水,哥哥沐浴之后再睡不迟。” 这一觉,晁盖睡了足足六七个时辰。睁开眼时,已是夜幕掌灯时分,在床上翻了个身,便听到门外传来宋江的声音,“哥哥可是醒了?” 晁盖心情复杂地看了门外一眼,坐起身来道:“贤弟快请进屋来,夜深露重,莫要过了寒气。” 宋江推门而入,满脸带笑地拱手道:“哥哥这一觉睡得如何?” 晁盖伸了个懒腰,点点头道:“前些日子不敢进城,尽是在野地里胡乱眯眯眼,哪里能比得上在床上睡踏实。” 宋江道:“既是睡足了,那就请哥哥更衣洗漱,酒菜已经备好,就等着给哥哥接风了。” 桃花村,因坐落于桃花山下而得名。村子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原本日子过得也算自在。但自从桃花山上扎下了寨栅之后,他们这好日子便算到头了。 两个山大王,领着五七百个小喽啰,吃穿用度,全都指望着桃花村及附近几个村庄供给。稍有不如意,便动辄放火烧村,又哪里敢有人与其相争? 桃花村的保正刘太公,对这伙山贼,更是恨到了牙根。虽然名义上如今一个山大王还是他的女婿,可他倒宁愿自己的女儿守寡。 前些日子,宋江领着一伙人进了村,声称要帮他们乡民剿匪。刘太公见他们器宇不凡,人数也不算少,也就信了八分,这些日子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就盼着他们能早些发兵,除掉桃花山上的祸害。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半个月,村子里的鸡鸭鹅狗都快被吃光了,刘太公终于坐不住了,拄着过头拐杖,颤颤巍巍地来找宋江。 宋江等人暂住的庄园,正是刘太公原先的住所。看着自己心爱的竹林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刘太公一阵阵的心疼,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人还没走进正堂,便闻到了一股股扑鼻的肉香,刘太公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村里人吃糠咽菜,省吃俭用攒下点好的吃食来,全都送到了这里,可是这些天杀的混蛋,整日里却只知道大吃大喝,半点正事都不干。想到这里,刘太公就忍不住更加火大了,使劲敲了敲拐杖,怒气冲冲地走进了正堂。 正堂之上,宋江正在劝酒,见到刘太公,慌忙放下酒碗,起身迎道:“刘太公快请坐,我刚才还与我哥哥说起过你,最是仁义。若非你老人家收留,我们这一群丧家之犬,就算饿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太公没好气地瞪了宋江一眼,气哼哼道:“若这是你的心里话,那老朽便也与你说两句我的心里话!” 宋江连忙躬身拱手道:“太公请讲!” 刘太公咬着牙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诸位是四月二十四,到的桃花村,距今已过去了半月有余。对也不对?” 宋江点头,“太公说的没错,的确已过去了半个多月。” 刘太公又道:“那你可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什么?” 宋江认真答道:“半点也不敢忘。” 刘太公见宋江态度恭谨,也就消了三分气,叹口气道:“那为何时至今日,仍不见你等有所动作?” 吴用笑眯眯地站起身来,抚须道:“太公莫要心急,山贼凶悍,不可轻敌,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刘太公冷笑一声,“既如此,那请恕老朽不敢再劳烦诸位。说实话,便是山贼下山洗劫,桃花村勉强也能应付得了。可诸位这般吃法,却是快要把桃花村给吃光了。” 吴用脸色变了变,看了宋江一眼,又笑道:“太公是嫌我们吃得多了?” 刘太公没好气道:“养只猫而狗儿,也知道摇尾乞怜,看家护院,可再看诸位,除了吃喝之外,还有什么用?” 晁盖霍然站起身来,勃然变色道:“老人家,莫要再说了。俺们兄弟,绝不是那种白吃白喝的人。不就是桃花山上的一窝山贼么?今夜俺就带人上山就把他们给灭了!” 晁盖这句话,说的豪气干云,却听的吴用暗暗皱眉。不管事实上如何,名义上,晁盖是他们这一伙人的老大。老大一句话,将他与宋江之前的筹划全部推倒,这让他心里如何能痛快?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吴用便是再不满,也只能干笑道:“既然如此,那诸位听我一言。桃花山上,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毕竟也有五七百人,强攻并非上策。我有一计,或可兵不血刃便覆灭了桃花山。” 刘太公眼前一亮,随即又不满地哼了一声,“既然学究心中早有打算,缘何拖到今日方说?” 吴用淡淡道:“太公莫怪,此计若想功成,还需借你之力。之前时机尚未成熟,因此小可才没有开口。” 刘太公道:“只要能剿灭了那伙天杀的贼骨头,就算是要了老朽这把老骨头去都没关系。” 吴用笑道:“没这么严重,只不过是要太公派人上山一趟,请那周通下山赴宴而已。” 刘太公蹙着眉头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有位行脚僧路过这里,也曾狠狠教训了周通那厮一番。可他前脚刚走,周通后脚就又来了,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比以前更猖獗了。不由分说,直接将老朽的女儿抢上了山!” 宋江冷着脸道:“太公放心,这一次不止是教训他一顿那么简单。路不平,有人踩。周通这类为祸乡里的混账我宋江不知道也就罢了,既遇上了,就绝不会轻饶了他!” 相比于吴用,刘太公明显更相信面带憨厚的宋江,闻言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一切全拜托宋好汉了!” 刘太公连夜派人上山,邀自己明日下山宴饮,周通得到信后,一颗心立即就提了起来,满脸阴晴不定地对李忠道:“莫非是那个天杀的大和尚又来了?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李忠想了想,摇摇头道:“贤弟多心了,若果真是那个花和尚来了,恐怕没这么客气,直接就打上山来了。” 想起鲁智深那火爆的脾气来,周通这才有些心安,长舒了一口气道:“正是如此,可若不是他,这不年不节的,那老不死的怎么想起请我吃酒来了?” 第49章 桃花村里降周通 李忠沉吟道:“许是熬不住了,想他女儿了也未可知。” 周通冷笑道:“这老不死的,天生一把贱骨头。老子好声好气的和他说话,他却给老子脸色看。现在没指望了,又想着上门来巴结老子。” 李忠苦笑道:“无论如何,他毕竟也是你的老泰山,多少要给他留几分面皮。” 周通不屑道:“老不死的没眼力见,那贱婆娘也不是个晓事的,上山这么久了,每次见着老子都冷着一张脸。若不是念在她有几分颜色的份上,早就丢下山去喂野狗了!” 李忠摇头不语,满脸的无可奈何。 周通翘着二郎腿,又问道:“大哥,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李忠道:“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山上虽吃穿不缺,但最近没什么进项,能从你老泰山家里搬出点来自然更好。” 周通点点头,又犹豫道:“可不知为何,我这心总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李忠笑道:“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在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周通攥着拳头给自己壮了壮胆,扯着嗓子道:“只要不是那个贼和尚,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李忠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当天夜里,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的周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把那刘小娘狠狠地折腾了一番,约摸着天快亮了,方才合上眼睛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周通洗漱过后,又逼着刘小娘给自己浑身揉捏了一番,才觉得通体通泰,神清气爽地领着七八个小喽啰下山赴宴去了。 李忠站在山上,目送着周通嚣张的背影远去,嘴角上似有似无地勾勒出了一丝笑意。 回转过头来,李忠直奔周通的卧房。 刘小娘年方十九,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生在殷食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便没干过什么重活,因此肌肤远比一般人要细腻紧凑的多。 天生丽质,后天又保养的好,养在深闺中的刘小娘,本来对她的未来充满了期许。 只可惜,天降横祸,她被掳上山来之后,人生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以前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对镜贴花黄,对着铜镜里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微笑。如今的她,整日里却只能顾影自怜,对镜垂泪。 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被那个魔鬼夺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她不是没有想过死。可是那个魔鬼,用他父亲的性命威胁她,让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忍着屈辱去迎合他。如今的她,对生活早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只盼着老天有眼,降下一道紫雷来炸死那个魔鬼,哪怕让自己和他同归于尽也无所谓。 推门声响起,刘小娘麻木地回过身去,入眼却并不是那个魔鬼,而是笑吟吟的李忠。 李忠虽然在笑着,可是笑容中透出来的意思,刘小娘却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麻木地看着李忠,目光里没有愤怒,屈辱,平静的好似一潭死水一般。 李忠搓着手,砸吧着嘴,像欣赏一件绝世珍宝一般,围着刘小娘转了个圈。 刘小娘漠然开口,“你兄弟穿过的破鞋,你也有兴趣?” 李忠愣了一下,旋即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不分彼此。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穿过了打什么紧?只要穿着舒服就行。” 刘小娘的声音,不带半点温度,直透人心底的冰寒,“那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与你拼命?” 李忠哈哈笑道:“娘子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你在他眼中,和豢养的猫狗一般无二。高兴了赏你两口吃的,不高兴了,踢你两脚你还敢有脾气?更何况,你敢与他说么?” 说到最后,李忠的表情,已变的狠辣起来,“他能杀的人,我就杀不了么?莫要忘了,我才是这桃花山的寨主!” 刘小娘不说话了,只是闭上了眼睛。 李忠哪里还不明白,这小娘子屈从了,顿时欢天喜地地抱起了她,朝着床榻走去。 周通自然不会知道,此时的他,头上已多出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但就算他知道了,也顾不上那些了。 前脚刚一踏进刘太公的庄园,他就感觉到了不妙,转身刚要逃时,却哪里还来得及? 晁盖在前,朱仝在后,两人各引着十来个庄客,将周通并他手下的小喽啰团团给围了起来。 周通面露狰狞,攥紧了手中的长枪,暴喝一声道:“不长眼的撮鸟,也敢挡你爷爷的路!没听说过小霸王周通的大名么?” 晁盖阴沉着一张脸,也不答话,只是挥着朴刀闷头砍来。 周通是个识货的,见晁盖这一刀来得凶猛,情知不敌,也不敢战,转身就往外走。 朱仝也掂了一口朴刀,只是抚须冷笑,任周通长枪刺到跟前,才挥刀格挡。 周通一枪刺出,心中便暗道不妙,急往回收时,却已来不及。朱仝以刀缠着长枪,一个大跨步贴近了周通,挥动铁铸一般的胳膊肘,照着周通的心口窝,便是狠狠地砸了下去。 周通“哎呀”痛叫一声,撇了枪,捂着胸口软倒在地。 只是一个照面,周通便跪了,他带来的那些喽啰,又哪里还敢抵抗,纷纷弃械投降。 朱仝命人将周通并那些桃花山的小喽啰绑在一起,这才请出了宋江和吴用来。 宋江和吴用并肩而来,后面还跟着颤颤巍巍的刘太公。 周通咬着牙抬起头来,满脸杀气地瞪着刘太公骂道:“老不死的贼骨头,竟敢找人来对付你爷爷!我看你是活腻味了,想找死直接说!” 宋江阴沉着脸,重重一脚踹在了周通的脸上,冷冷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狗贼你好大的胆子!” 吴用一脸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以前听人说起小霸王周通,虽无十分本事,但也算是条好汉,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下贱货色。” 在众喽啰里面环视了一圈,挑了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努努嘴对朱仝道:“把他放了,回去给那个打虎将李忠带个话,就说若不想他的兄弟掉脑袋,就早点下山来受死!” 周通脑袋被宋江踩在地上,却也不肯服软,扯着嗓子吼道:“你们若是个聪明的,就趁早放了老子,否则等我大哥杀下山来,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宋江狞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周通咬着牙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杀了我,你们也活不CD得给老子殉葬!” 宋江怒极反笑,咬着牙点点头道:“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我宋江也算见多识广,像你这般泼皮,却是第一次见!” 周通愣了一下,挣扎着抬起头问道:“你说你是谁?” 宋江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郓城宋江是也!” 周通如遭雷击一般,猛打一个寒战,颤抖着问道:“可是绰号及时雨的宋江宋三郎?” 宋江点点头,“是我又如何?” 周通一咬牙,拼着破相的危险,丛宋江的脚底挣脱,纳头便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只恨不得拿刀剜了自己的狗眼去。冲撞了宋江哥哥,罪该万死,是打是杀,但凭哥哥发落,小的若皱一下眉头,便算是猪狗养的。” 宋江愣了一下,隐隐的又有些自得,问周通道:“你曾受过宋江的恩惠?” 周通摇摇头道“这倒不曾,只是小的在绿林中行走了近十年,哥哥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如雷贯耳。早有心前往投奔,只是福薄一直无缘得见。若早知是哥哥亲至,小的无论如何也不敢怠慢了。” 周通前倨后恭的态度,让宋江一时不知如何处置他了,有心想要扶他起来客气两句,又怕周通拿谎话来诓自己。 吴用见状,笑吟吟地走过来道:“既然如此仰慕公明哥哥,那可愿将山寨之主的位子拱手让出?” 周通连忙应道:“若公明哥哥不嫌弃,小的举双手欢迎。” 吴用正色道:“此话当真?” 周通仰天发誓,“小的若有半句假话,便让这天当场降下一个雷来,把小的劈成焦炭!” 他被缚了双手,只能如此,又担心宋江怀疑他诚意不够,一矮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再抬起来时,已是满脸的鲜血。看上去虽然吓人,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无比真诚,一字一顿道:“若能追随在公明哥哥左右,是小的天大的荣幸!” 宋江这才放下心来,呵呵笑着道:“贤弟有此诚心,天地也会为之动容。只是你说错了一句话,你要追随的并不是我,而是晁盖哥哥。” 周通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晁盖,愣愣道:“可是托塔天王晁盖?” 晁盖冷哼一声,也不理他。 宋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自然是他,旁人身上,哪有这般英雄气概?” “哎呀,我的娘!” 周通满脸惊诧地摇着头,难以置信一般地喃喃道:“江湖上,我最仰慕的两位好汉,今日竟全都见着了。就算让我现在死了,此生也无憾了。” “那你就给俺去死!” 晁盖阴沉着脸,满脸杀意,提着朴刀,大步走到了周通近前。 第50章 打虎将徒有虚名 本以为捡回了一条小命的周通,顿时吓白了脸,满眼哀求地看着宋江,“公明哥哥,救我。” 仗义的宋江,也果真挡在了周通的面前,不解地问晁盖道:“哥哥这是做甚?” 晁盖冷着脸反问道:“贤弟,这狗贼不该死么?” 宋江脸色变了变,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哥哥,周通虽有些过错,但毕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哥哥何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晁盖咬着牙道:“这般欺男霸女,口出狂言之人,绝无悔改之心。贤弟,俺知向来你心善,可此人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莫要为他,坏了咱们兄弟的情谊!” 吴用在旁边劝道:“天王此言差矣!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周通此人,虽有些恶行,但并非不可救药之辈。我等上山之后,对其严加约束也就是了。更何况,若是杀了周通,传扬出去,世人多会说天王鸠占鹊巢,心胸狭隘容不下人,对天王的名声,只有损害而无半点好处。” 宋江叹口气也道:“哥哥,咱们兄弟总不能一直赖在刘太公庄上白吃白喝吧?总要有个落脚之地吧?一刀砍杀了周通容易,可那样一来,势必就会和桃花山彻底撕破脸皮。哥哥刚来,可能还不太清楚,这桃花山上,足有五七百喽啰,若是一窝蜂地冲下山来,就算咱们几个能杀出去,可桃花村的平民百姓呢?总不能让他们因为哥哥的一股怒气便跟着遭殃吧?” 晁盖黑着脸,咬着牙,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奈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周通提心吊胆了大半天,见晁盖走了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磕着头感激道:“从今以后,小的的这条小命便是哥哥的,任由哥哥驱使,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宋江亲自给周通松了绑,扶起了他来柔声安慰道:“周通贤弟莫要如此说,只是你也看到了,晁盖哥哥眼里容不得沙子,以后行事,可要谨慎些。” 周通忙不迭地点头保证道:“以后全听哥哥的,哥哥让我往东,小的绝不敢往西。让我抓鸡,绝不去撵狗!” 桃花山上,李忠还在锦被里翻云覆雨,门外传来了小喽啰的哭喊声,“大王,坏事了,二大王被抓起来了。” 正在兴头上的李忠,使劲地“呸”了一声,骂了句晦气,不甘心也不舍得的又在刘小娘的胸脯上狠狠抓了一把,这才披着衣服推门出去了。 “哭丧呢?嚎个啥?” 李忠狠狠地踹了那个小喽啰一脚,满脸的恼火。 小喽啰哭着道:“小的跟着二大王刚进了刘家庄,就被一伙不知从哪里来的壮汉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两个,甚是了得,只一个回合便放倒了二大王。” “嗯?” 李忠蹙着眉头站起身来,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小喽啰道:“是他们放小的回来给大王捎个话,说大王要是舍不得二大王,就,就早点下山去受死……” 李忠阴沉着脸问道:“二大王还活着?” 小喽啰回道:“那伙贼人,看上去并没有加害二大王的意思。” 李忠背着手踱了几步,又问道:“是些什么人?” 小喽啰想了想道:“为首的,好像有四个人。一个黑脸汉子,一个秀才打扮的。还有两个,一个方脸,一个长髯。” 李忠摆摆手打发了小喽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喽啰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折回身来道:“对了大王,我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二大王好像朝着那个黑脸汉子跪下了……” 李忠闻言,面色大变,心里却已有了打算。 小喽啰退下之后,李忠却猛地站起了身来,收拾了些细软金银,提枪跨马,飞奔下了山。 很显然,李忠不是去救周通的,否则的话,他不会只身下山。 在一个窝里面刨食吃了这么久,对周通欺软怕硬的性格他再是了解不过了,再加上小喽啰最后的那番话,他心里已经想到了,这周通,怕是已经投降了。 李忠上山之前,只是个浪荡江湖,靠卖狗皮膏药为生的江湖艺人,受尽了白眼,所以对这个寨主之位,他十分的珍惜。但是,周通比他上山早得多,虽然名义上他是寨主,但山上的喽啰,十个里面至少有八个,都是周通的人。如果周通服了软,那他就不得不拱手让位。 其实在内心里,李忠巴不得周通被人一刀砍了脑袋。那样的话,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桃花山寨主了。封锁了关隘,莫说那般贼人,便是青州官军到了,也奈何不得他。 只可惜,周通还活着,而且十有八九已投靠了对手成了“带路党”。周通,他不得不救,但又不能率领山上的喽啰去救。否则,一旦周通好端端地站出来吆喝一声,他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自己救不了,又不得不救,所以李忠只能去别处搬救兵了。 青州有三座险恶山岭,桃花山是一处,二龙山是一处,另外一处就是清风山了。而李忠所去的地方,也正是清风山。 清风山上,有三个好汉落草,分别是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以及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人之中,以燕顺为首,武艺也是他最高。聚义厅上,见李忠那慌里慌张的样子,便有些不喜,拖着腔调问道:“李寨主何事慌张?” 李忠气还没喘匀实,便听到那王英打趣道:“我猜是他浑家偷了汉子,做了绿毛乌龟,打虎将变成了打龟将。要不然,脸色怎能这般难看?” 燕顺虽也觉得好笑,但怕损了李忠的面子,伤了和气,因此也就瞪了他一眼,对李忠道:“李寨主莫怪,咱们兄弟几个,都是粗鲁汉子,平日里荤素不忌惯了,也没拿你当外人。” 李忠有求于人,心中纵然有火,也不好发作,只能是强咽下去这口恶气,拱手道:“桃花山危在旦夕,还望燕头领看在江湖道义的份上,施以援手,事后我桃花山必有重谢送上。” 王英砸吧着嘴道:“怎么谢?我可是听说了,周通那厮强抢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甚是好看。若真有诚意,便将她送与我如何?” 慷别人之慨,李忠自然是没口的答应道:“只要三位头领肯发兵相助,桃花山一切,尽可自取!” 王英瞪着一双三角眼站起身来,虽然也和坐着差不多少,兴冲冲地问道:“此话当真?” 李忠忙点头应承道:“千真万确!” 郑天寿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小,心思却是最细密,问李忠道:“是什么人犯你桃花山?” 李忠道:“是一伙强人,人数倒是不多,只是其中有几个硬点子,颇为扎手,难以对付。” 燕顺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看了郑天寿一眼。 郑天寿沉吟道:“若只是如此,这个忙,倒也不是不能帮。” “好!” 燕顺站起身来,朗声道:“二弟,你去点起三百孩儿,随我下山!三弟,你留下守家!” 王英和郑天寿齐拱手应了,燕顺就从墙上取下自己的朴刀来,对李忠道:“若此事了了,莫忘了你的承诺!” 李忠欣喜应道:“绝不敢忘!” 李忠在前面引路,燕顺,王英骑马跟着,后面又跟着三百喽啰,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朝着桃花山而去。 桃花村里,久等不来李忠,周通不免就有些急躁了,拱手对宋江道:“哥哥,怕是那个喽啰贪生,不敢回山,径自逃命去了。若是信我,便容我回山一趟,安排妥当,再来恭迎哥哥上山如何?” 宋江笑道:“如何信不过贤弟?只是贤弟你刚才受伤不轻,来回山路颠簸,若是加重了伤势,愚兄心中不忍。且宽坐静等,天黑之前,定有消息传回。” 周通心里知道宋江还是信不过自己,也就不再坚持,闷声坐了回去。 宋江与吴用,都是有耐性的,两人坐在柳树下品茗聊天,怡然自得。朱仝护在周通身边,一来是怕他反复,暴起伤人;二来也是在保护他,防着晁盖不肯干休。 这一等,就过去了大半天。 眼看着太阳西斜,清风山上还毫无动静。饶是胸有成竹的吴用,这会儿也不免有些焦急了,回过头看了周通一眼,压低了声音对宋江道:“哥哥,再等半个时辰,若李忠那厮还是不管不问,怕就要采用下策了。” 宋江点了点头,叹口气道:“虽是没办法的事,但想到晁盖哥哥要去冒险,我心中就犹如刀割一般。” 吴用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王不会反对的,或许他还巴不得能将李忠与周通两人,一并除之而后快呢。” 两人窃窃私语之间,村口处突然扬起一股尘烟,马蹄声动地而来。 “来了!” 吴用兴奋地站起身来,随即又疑惑地看了一眼清风山的位置,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宋江也注意到了,疑惑地对吴用道:“这个方向,似乎并非是清风山上下来的。” 第51章 天王之名树之影 马蹄声动地而来,朱仝立即顾不上周通了,挺刀挡在宋江身前,满脸警惕地望着尘烟起处。 晁盖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引着十来个庄客,各持器械,摆开了阵势,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是李忠!” 周通跳着脚喊了一声,大步迎上前去,“哥哥,你可算来了!” 李忠勒住马,手舞长枪,煞是威风,大声喝道:“兄弟莫慌,哥哥来救你了!” 周通连忙解释道:“哥哥,快些下马,来拜见公明哥哥!” 李忠心里暗道糟糕,周通这软骨头,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地投降了。也幸亏他早有准备,故作听不见道:“兄弟莫急,看哥哥来救你!” 说着话,不给周通再开口的机会,李忠就已经是跃马上前,手中长枪,直取宋江而来。 晁盖一挑眉毛,闷哼一声,拖着朴刀,步下来战李忠。 尘土中,两人交上了手。枪去刀来,片刻功夫,已过了数个回合。 李忠的武艺,虽然稀松平常,但胜在马上优势,因此一时间,晁盖竟奈何不了他。但李忠,虽借了坐骑之势,但想要胜了晁盖,却也是没可能。 燕顺看了一会,眯着眼睛对王英道:“李忠倒没说谎,这人本领的确不俗。以步对骑,竟还占了上风,不容小觑。” 王英满脸不屑道:“看我去擒了他!” 十个回合之后,李忠渐觉得吃力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王英拍马赶到,与李忠两个,合斗晁盖。 若论单打独斗,无论哪一个,都绝不是晁盖的对手。可是如今晁盖,却是以一敌四的局面。人在马上,居高临下,本就占了很大的优势,如今优势两个人联手,更是逼的晁盖险象环生。 朱仝见状,啐了一口,怒骂一句“无耻下流”,牵过来周通的马,飞身上去,挺刀上前去帮晁盖。 燕顺见状,也不肯闲着,拍马舞刀,来战朱仝。 朱仝是马军都头,马上功夫自然远比一般人要好得多。燕顺贩马出身,骑术也是不俗。两个人,两匹马,两把刀,纠缠厮杀在一起,你来我往,各展神通,眨眼间便已交手了五六个回合。 朱仝心忧晁盖安危,恨不得一刀就将燕顺砍于马下,可却也不得不耐下心来与燕顺周旋。他心里有数,燕顺的身手与他不相上下,丁点疏忽,就可能为敌所趁,到那时候不但救不了晁盖,更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忠与王英,两个人都是使枪的。骑在马上,更是将“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渐渐的,晁盖就有些抵挡不住了,顺身上下,已多出了不少血口子。他手里只有一把刀,却要面对两杆枪的威胁,左右格挡之下,难免就会露出破绽。 朱仝余光扫到晁盖的狼狈样子,心急如焚,目呲欲裂,忍不住就爆喝一声,“狗贼,休要伤我晁盖哥哥!” 分神之下,手上难免就慢了一些,露出了一个足以致命的破绽来,可是朱仝已顾不上了,完全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杀法,不管不顾,刀刀直奔燕顺的要害而去。 似乎是被朱仝的疯狂吓到了,燕顺非但没有抓住那明显的破绽,更是忘记了反击一般,只顾得上拼命格挡,左右躲闪,而再没了之前的勇猛刚硬。 “好汉且住!” 燕顺勒住了马,不再向前,而是开口问道:“刚才你喊的话,敢再说一遍吗?” 朱仝冷哼一声,“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爷爷没功夫与你啰嗦!” 燕顺却是扭头爆喝一声,“王英兄弟,李寨主,先停一停!” 王英打得正过瘾呢,听到燕顺的命令,本能地收回枪来,满脸不解地望了过去。 李忠虽有些不甘心,可让他一个人与晁盖厮杀,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只能也是勒住了马,满脸警惕地看着浑身浴血的晁盖。 燕顺这才又看向朱仝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朱仝毕竟是个武人,脑子转的慢了一些。宋江却已回过味来,急忙上前两步高声喊道:“小可郓城宋江,这一位乃是托塔天王晁盖,敢问几位好汉尊姓大名!” 燕顺与王英对视一眼,齐齐下马,扔了刀枪,飞奔到晁盖面前,“扑通”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晁盖因为失血过多,这会儿已经有些虚脱了。晕晕乎乎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感觉到危险已经解除了。心里一松,两条腿便不听使唤了,软倒在地直接昏死了过去。 宋江急走上前,扶起了燕,王二人,“两位好汉,这是何故?” 燕顺满脸愧色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冲撞冒犯了两位英雄,是在该死!” 吴用粗通些医术,拿起晁盖的手腕试了试,对宋江点点头道:“应无大碍,只是力竭伤了元气,养伤些时日便应无无事了。” 宋江长出一口气,“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王英猛地闪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满脸悔恨道:“若早知道是两位哥哥,小的们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万万不敢伸爪子的。晁天王无事还好,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小的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宋江拉住王英的手,笑吟吟道:“不知者不怪,这位贤弟,莫要再自责了。看三位好汉本领不凡,定也不是无名之辈,敢问三位,如何称呼?” 燕顺拱手道:“小的燕顺,莱州人氏,早年来往贩卖牛马,后因折了本钱,无脸回乡,便纠集了一伙人上了清风山落草。这一位是我的兄弟,两淮人氏,姓王名英,绰号矮脚虎,赶车的出身,说出来也不怕哥哥笑话,这厮天生就是个色胚贼骨头,见到漂亮娘们儿就走不动路,后也因见色起意吃了官司,被关进了死牢里。可这厮仗着自己身材短小,竟从大牢里逃了出来,上清风山入了伙。” 宋江拱手笑道:“原来是燕大王,王大王,在下早有耳闻,只因福薄,今日才相见。” 燕顺憨笑道:“哥哥面前,哪敢称什么大王?哥哥若瞧得起小的,称呼一声兄弟,便已给了俺们天下的面子!” 周通拖着满脸尴尬的李忠走了过来,对宋江道:“哥哥,这一位,便是我的大哥,桃花山的寨主打虎将李忠。只因那带话回去的喽啰说的不清不楚,哥哥这才去求了清风山的好汉,引来了这一场误会。” 宋江摆摆手道:“既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众位兄弟,时辰已不早了,想必肚中都饿了吧?若不嫌我这里吃食粗陋,便请进屋去痛饮一番如何?” 燕顺哈哈笑道:“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嫌弃?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王英附和道:“说的正是,能知道及时雨宋江哥哥的酒,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也能吹嘘一番了。” 刘太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两条小腿肚子抖个不停。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是个有眼力的,哪里看不出来,眼前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人,十有八九都是和周通一般的山贼。 有心想要质问宋江两句,可实在不敢开口,生怕宋江一个不愿意了,哪怕只是轻轻皱下眉头,看那些山贼在宋江面前的殷勤样,就指定饶不了自己。 一边暗骂自己有眼无珠,引狼入室,一边却又要去张罗酒菜,刘太公心里那个苦啊,就好像吃了黄连一般,再苦再不好受,也说不出来。 宋江左手挽着燕顺,右手拉着王英,请两人在上位坐了,又招呼李忠与周通道:“两位贤弟也快请坐,今日群雄齐聚,不分主次,大家伙儿平起平坐,只图个热闹开心。” 李忠强挤出一丝笑容,随便捡个座位坐了。周通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坐他身边,而是去朱仝下首坐了。 燕顺笑着问宋江道:“听人说起过,哥哥是郓城县的押司,怎么到了青州地面上来了?是有公务在身么?” 宋江脸上一僵,叹口气道:“此事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王英立即跳脚道:“难不成,是有不长眼的冒犯了哥哥不成?” 宋江只是苦笑,不肯开口。 吴用捻须也是叹了口气,缓缓道出了缘由,丛宋江被人诬陷,吃了官司,一直说到了朱仝劫狱,晁盖大闹县衙。说到最后,吴用已是满脸的悲苦,长叹一口气道:“晁天王本和那梁山泊的林冲有几分交情,本打算着带我们大伙儿去梁山入伙,却没想到被林冲那厮拦在了山下,不肯接纳。没办法,我们只能亡命天涯,流落至此。” “什么?那林冲也忒不是东西了!” 燕顺拍案骂道:“以前倒也听说过他的名字,据说是个了不起的好汉。却没想到,却和王伦那厮一般的小气卑劣!” 王英也是高声附和道:“想林冲那厮,之前不过只是东京一个禁军一个小小的枪棒教头,论才论德如何能比上晁天王与公明哥哥?不消说,那厮定然是怕公明哥哥夺了他的寨主之位,因此才不顾江湖规矩,这般嫉贤妒能的小人,我呸!” 看着燕顺与王英两人那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宋江感动地站起身来拱手道:“听了两位贤弟这番话,我心中便是有再多委屈,此时也只剩下高兴了。” 第52章 清风山晁盖竖旗 燕顺与王英对视一眼,虽未开口,但已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两人同时离席,跪倒在宋江面前。 宋江惊道:“两位贤弟这是为何?想宋江如今,不过逃囚身份,如何当得起这般大礼?” 燕顺沉声道:“公明哥哥若不嫌弃,就请到清风山歇脚!” 宋江慌忙走下来扶起二人道:“两位贤弟这般奢遮,宋江少不得要去叨扰一番。” 王英道:“如今哥哥,已上了朝廷的海捕文书,四处通缉捉拿,与其四处奔逃,倒不如就在清风山竖起大旗,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银,岂不正好?” 宋江神情一怔,看向吴用。 吴用以手抚须,笑而不语。 宋江拜倒在地,“若两位头领不嫌弃,小可愿投奔在两位帐下做一小卒!” 燕顺慌忙拉着王英也跪下,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弟见识浅陋,只不过有几分蛮力罢了,如何敢坐于哥哥之上?” 王英也劝道:“哥哥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大名,绿林道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敬?便是三岁孩童,也知山东及时雨礼贤下士,最爱结纳豪杰。有哥哥并晁天王坐镇,清风山必然兴旺!” 宋江还要推拒的时候,周通却不干了,扯着嗓子嚷嚷道:“两位哥哥,做人得分个前来后到吧?宋江哥哥已经答应,做我桃花山的寨主了。你们清风山,还是另请高明吧!” 王英斜着眼睛瞅了周通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周兄弟,莫非是瞧不起清风山?” 周通梗着脖子道:“清风山自然比桃花山人多,可桃花山上,也没有怕死的汉子!王头领若是想要赐教两招,桃花山接下便是!” 王英狞笑着点点头,“好,那你便随我来!事先说好,打死打残,生死由命!” 宋江连忙劝道:“两位贤弟且消消火,听我一言。” 宋江文弱不假,可他的话,对王英与周通而言,却如圣旨一般管用。 王英瞪了周通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恭敬的对宋江道:“哥哥请讲!” 宋江点点头,“我听人说,青州有个兵马督监,唤作镇三山黄信的,曾扬言早晚要踏平了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三处,不知几位作何感想?” 王英满不在乎道:“他自吹他的牛,和俺们有什么关系?” 宋江笑问道:“贤弟之意,他只是在说大话,并无几分真本事?” 王英皱了皱眉,“这倒不是,听人说那厮手使一口丧门剑,武艺倒是颇为不俗。” 燕顺插口道:“黄信还不打紧,最让人忌惮的是他师傅,青州兵马统制,唤作霹雳火秦明的。听人说有万夫不当之勇,甚是了得。” 宋江问道:“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几位贤弟日子过得潇洒,那是因为官府没腾出手来,等他们认真起来,出兵围剿,单只凭兄弟们一山之力如何是官军的对手。” 王英嘿嘿笑道:“哥哥有所不知,这清风山虽不甚高,但山势却险,上山下山都只有一条路可走。若官军真来了,那将道路堵死便可。除非那些官军长了翅膀,否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俺们在山上逍遥快活!” 燕顺却是听出了宋江的言外之意,拱手道:“哥哥若有话说,只管吩咐便是,小弟们无有不从。” 宋江沉吟道:“我心里倒的确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顺连忙应道:“哥哥若把小弟看做自己人,那就直说便是。” 王英也道:“就是,哥哥啰里啰嗦,让人心烦,吃酒也不痛快。” 宋江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说了。几位贤弟若认为我说的不对,不必理会便是。” 燕顺等人齐点着头,都看向宋江。 宋江道:“那黄信既已夸下海口,早晚必会发兵攻打。清风山固然险要,可毕竟势单力孤,只是一味闭关守御,并非上策。倘若官军铁了心要拿你等,只需派兵团团围住了下山通道,该当如何?” 燕顺沉吟片刻,叹口气道:“若果真如此,那俺们便插翅难逃了。” 宋江点点头道:“故此,在下想做个中人,从中牵线,促成你两山结成生死同盟。若官军攻打桃花山,则清风山发兵来救,反之亦然,岂不是好?” 李忠想也不想,起身拱手称谢道:“哥哥所言,甚是有理,小弟十分愿意!” 燕顺却是蹙着眉头摇了摇头,“请恕小弟不敢从命。” 王英愕然道:“哥哥一片好心,你瞧不出来?” 燕顺也不理他,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宋江道:“除非哥哥愿意上山坐了寨主之位,否则,小弟就只能无礼了。” 宋江哭笑不得地指着燕顺摇了摇头,“你呀,如此一来,又与那强买强卖何异?” 王英也嘿嘿笑道:“哥哥,你就应了吧。反正如今,你已不是清白人了,做个山贼快活逍遥又如何不可?” 燕顺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天下谁人不知哥哥持身最正,如今也只是受了小人污蔑,如何就不清不白了?” 宋江摆摆手道:“无妨!王英兄弟说的也是实话,经过这事,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官家居于深宫之中,被那些贪官污吏蒙蔽了双眼!” 吴用道:“哥哥勿要灰心,官家聪慧,总有一日会明白过来,亲贤臣远小人,重振朝纲,不在话下。” 宋江叹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等能等到那一天么?” 吴用信心满满道:“自然可以!如今朝堂上百官以蔡京老贼居首,可他年事已高,活不了太久。只要他一死,必将是树倒猢狲散,还我大宋一片朗朗乾坤。哥哥且留着有用之躯,等到了那个时候,必将受到重用!” 宋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对燕顺道:“贤弟可是真心让位?” 燕顺丛怀中掏出一把利刃来,对准了自己的心口,铿然跪地道:“小弟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愿受这利刃穿心之苦!” 宋江点点头,“既是如此,贤弟且耐心稍待,等晁盖哥哥醒了之后,我与他商量罢再给你答复。” 燕顺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端起酒碗来一口喝干,擦了擦嘴,大喊一声,“痛快!” 七个人便在这厅堂之上,大吃大喝了起来,随便聊些江湖事打发时间,等着晁盖醒来。 酒过半酣,侍候晁盖的庄客来报,天王醒了过来。 宋江连忙放下酒碗,向众人告声罪,随着庄客去见晁盖。 晁盖虽已苏醒了过来,但精神并不算太好,白天那一战,消耗了太多元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病仄仄的无精打采。 宋江在晁盖床边坐了,叹口气道:“哥哥可是吓坏了小弟,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才让哥哥一个人挡在了前后。” 晁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贤弟莫要自责,只要你无事便好。” 宋江感动地握住了晁盖的手,眼眶含着泪道:“此生能结识哥哥,再无憾事!” 晁盖虚弱地点了点头,“为兄也是如此。” 宋江又道:“哥哥,可愿上清风山做寨主?” 晁盖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为兄见识粗陋,比不得兄弟你通达缜密,这寨主之位,贤弟坐了才正合适。” 宋江坚定地摇着头道:“哥哥长我十岁,于我而言亦兄亦父,又冒着抄家灭祖的风险,救了小弟的性命,如何敢居哥哥之前?若哥哥担心坏了祖宗的清白,不做这劳什子的寨主,那小弟情愿追随哥哥隐居山林之中,避世不出。” 晁盖眼里也含了泪,反握着宋江的手,点点头道:“既如此,那这寨主之位,俺坐了便是。” 晁盖点了头,又在刘太公庄上休养了几天,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便跟着燕顺等人上了清风山,坐了第一把交椅。 晁盖之下,众人一番推让,最终宋江坐了第二位,之后吴用,朱仝,燕顺,王英,郑天寿,总计七人,在清风山上排定了座次,招人募粮,准备大干一番。 五月二十,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赤日如火,气闷如锅。这样的时节,最舒服的就是躺在大树底下喝着冰镇酸梅汤,最遭罪的,则是在滚烫的路面上挥汗如雨地赶路。 阴沉着一张脸的杨志,好像感觉不到酷热一般,两脚走得飞快的同时,还不忘催促那些挑着担子的壮汉,“快些,都给我再快些,这紫金山上,强人出没,最是凶险。” 跟在他的身后,是十二个气喘吁吁地挑着担子的壮汉,一个个的,全都累得像狗一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两条腿好似灌了铅一般,每迈出一步去,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落在最后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互相搀扶着,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一边走还一边唉声叹气。 年纪轻一些的那个,不住口地抱怨,“老都管,你说恩相怎么就看中了这个贼配军?不过是个小小的提辖,驳了我的面子也就罢了,竟连老都管你也不放在眼里!这般没大没小,不知尊卑的贼骨头,就该着发配到边疆去出苦力,怎生能相托这般重任啊!” 第53章 清风山八虎出洞 老都管出身蔡府,是梁中书夫人的奶公。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虽没职没爵,但身份却是超然,莫说普一般的提辖,虞侯,便是大名府的兵马督监,见到他也要毕恭毕敬地行礼。 这一路上,杨志虽表面上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但也仅限于此罢了。老都管高高在上惯了,又哪里吃得了这份闷气?只是碍于临行前梁中书的叮嘱,所以只能强忍着没有发作。 轻叹了一口气,老都管摇摇头道:“且由着他,等了了这趟差事,回到大名府,自有他的好看!” 那搀着都管的虞侯,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只怕到那时,他杨志立下大功,更加受宠啊!” 老都管没有再开口,只是冷笑不止。 老都管看不惯杨志,杨志却也是有苦说不出。如今这世道,天下不靖,盗匪横生,他们这一行人,好似孩童抱金过市一般,少不得别人惦记。若不谨慎些,失了生辰纲,那天大的干系,可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承担得起的。 这一趟,杨志本来是不愿来的。可是没办法,梁中书对他有知遇大恩,求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能咬着牙答应下来。 杨志的猜测,自然是没错的。清风山上,此时就正有一个人,向晁盖提起了他的名字。 那人身高体壮,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就好似地狱里的判官走上来了一般,让人望而生畏。绰号赤发鬼,姓刘名唐,自幼飘荡江湖,行走在绿林之中,做过私商,跑过单帮,却始终没寻到发迹的机会。 刘唐扯着嗓子道:“俺已探听得清楚了,押送生辰纲的,统共只有一十五人,十二个厢军里挑出来的扮作挑夫,另有一个虞侯,一个都管,都不足为虑。唯有最后那人,却不可小觑。” 晁盖好奇问道:“是何人?” 刘唐回道:“此人姓杨名志,绰号青面兽,武艺好生了得,曾与大名府有数的大将急先锋索超恶斗了五六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晁盖蹙眉道:“果真如此难缠,却是不易得手。” 吴用笑着道:“无妨,任那杨志再是勇猛,也不过一介武夫,能有什么智谋?强攻不易,那便智取。” 宋江附和道:“正是如此,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哥哥莫要犹疑了,还是早些定下决心吧!” 晁盖望着吴用问道:“如何智取,学究可有了筹划?” 吴用风轻云淡地点点头道:“此事容易,一包蒙汗药便可!” 晁盖沉吟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来,朗声道:“既如此,那便干!” 吴用又道:“既然智取,人多了也是无用。恳请哥哥,拨给小弟五七个精明孩儿,安坐山上静候佳音便可。” 宋江道:“那杨志,毕竟出身将门,不容小觑,学究莫要轻敌。依我之见,还是谨慎些的好。哥哥不可轻动,便由小弟代劳,替你下山走一遭吧!” 晁盖闷闷坐下,“那此事,便交由贤弟与学究商议决断吧。” 吴用点点头,又问刘唐道:“那杨志,几时丛大名府启程的?” 刘唐道:“端阳节后,五月初十。” 吴用盘算了片刻,双眉蹙起道:“算算日子,如今杨志一行,已到了山东境内,咱们若不抓紧些,被别人抢了先,可就后悔莫及了!” 宋江沉吟道:“没错,更何况如今我等远在青州,相距四五百里,更是片刻耽搁不得。” 吴用点点头道:“我心中已有了个大概的打算,细枝末节的,也顾不上了,留在路上再去琢磨。我建议,今日便启程下山。” 宋江问道:“那依学究之见,该当带何人下山?” 吴用道;“哥哥与我,还有刘唐兄弟之外,另请燕顺,王英,郑天寿三位头领,再拣选两个精干头目,一人双马,昼夜赶路,应该可以抢在前面。” 晁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道:“一切都按学究说的办吧。” 提心吊胆地过了紫金山,杨志却也轻松不起来。山东自古多响马,他也曾差点命丧在梁山下,亲身体会过山东山贼的猖獗,他又如何敢行差踏错了半分?每日里都是天大亮了才启程,稍昏暗些就寻客店住下,每每都是在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赶路,让这些本以为讨得了一份美差的军汉,整日里苦不堪言,怨声载道,一个个在心里面,恨不得抛了杨志的祖坟,哪怕里面埋的是大名鼎鼎的杨老令公。 眼望着头顶大如磨盘的太阳,老都管忍不住叹了口气,颤巍巍地走到杨志面前劝道:“杨提辖,这酷暑难挡,儿郎们都快要撑不住了。听老夫一言可好?” 虽有些不耐烦,可杨志还是闭着眼睛点点头道:“老都管请讲。” 老都管道:“我问店家打听过了,此地距离东京,不过只剩下三百来里了,咱们的日程还很充裕,没必要将那些儿郎往死了折腾。今天这鬼天气热的邪乎,莫说在大太阳底下赶路了,就是坐着一动不动,这汗珠子也是往外冒个不停。莫不如就在此歇息一天,或者等凉爽些了再赶路也是不迟。” 杨志叹口气道:“老都管,你久未出门,不知这世道凶险。莫说耽搁一天,便是多耽搁了一刻,便会多一刻的危险。实不是杨志狂悖不愿听人劝,只是身背重任,不得不如此,还望老都管能够体谅!” “凶险,呵呵。” 老都管缓缓点了点头,冷笑道:“这一路之上,杨提辖都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上,那为何老夫不曾看到过半个歹人呢?” 杨志叹口气道:“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歹人如何敢露面?而且之前走过的那些地方,村镇相连,人烟稠密,歹人也没下手的机会。老都管没出过远门,不晓得那些歹人的手段,也是正常,一切都听洒家的便可。” 老都管哼哼道:“老夫早年间随着太师南下湖广,北上太行之时,杨提辖怕还只是个奶娃子呢,现在反倒教训起老夫来了,实在可笑。” 杨志叹口气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世道不太平,盗贼蜂起,哪里还比得上从前?” 老都管怒瞪着杨志呵斥道:“该死的贼配军!说的什么昏话?今日天下怎就不太平了?当今官家治下,一片河清海晏,怎么到你嘴中,就成了末世之象?” 杨志自知理亏,不敢再争辩,咬咬牙梗着脖子道:“老都管若要治洒家的罪,尽可等到了东京之后再说。” 老都管叹口气道:“我也知杨提辖只是无心之失,不会与你计较。只是还望提辖看在老朽年迈体衰的份上,体谅则个,莫要总是赶在大晌午的时候行路,天热的喘不过气来不说,那石头也是滚烫,不敢落脚。” 杨志皱着眉头道:“老都管,洒家寻人打听过了,往前不远,就是白沙坞,去年失陷生辰纲的地方,最是凶险。白沙坞再往前,则是黄泥冈,足有数十里路荒无人烟,如何敢有半分轻忽大意?” 老都管死死地盯着杨志,一字一顿森然问道:“这么说,杨提辖一定不肯给我这个老头子面子了?” 杨志犹豫了一下,心里面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满脸不甘地点了点头,“那就听老都管的,歇息一天。但是从今往后,还望老都管莫要再让杨志为难。” 老都管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转过头负手走开了。 杨志屈辱地攥紧了拳头,一肚子火却是无处发泄,只能是狠狠地照着空气来了一拳。 黄泥冈,位于濮州府鄄城县境内,方圆十余里,因冈子上遍布黄沙而得名。虽名为冈,但道路崎岖难行远胜于一般山路。故老相传,黄泥冈本是黄河中的一个小洲,后因黄河改道才露出了地面。黄泥冈上,虽不乏成荫绿树,但满山的石头杂草也为数不少。更有些地方看上去没什么,但一脚踩下去就像掉进了无底洞中一般,再无生机,甚是凶险。因此黄泥冈左近,鲜有人烟,一直出去十几里,才零星分布了几个小村子。 黄泥冈村北约二十里,有个黄家店,村子不算大,也就五六十户人家,但因地处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倒是要比周围的村子繁华许多。黄家店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是近些年丛别的地方迁徙来的。这些人,几乎又全都是开店做买卖的,开客店的,酒店的,早餐铺的,应有尽有,所以说黄家店与其说是一个村子,倒不如说是一个驿站更合适。 小小的一个黄家店,却有足足五家客店。而且,几乎是家家爆满。 最大的客店,唤作状元客店,很常见的一个名字,却因为寓意好,生意通常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科举出仕,几乎是所有人的梦想。状元客店,据说得名于曾有一位上京赶考的举子在这里住了一夜。传扬出去,也就成了南下考试或求学的读书人,不二的选择。 第54章 林教头借刀杀人 状元酒店,上下两层,客房上百间,住了个满满当当。赶上正午,天热的邪乎,四野无云,热气蒸人,天地间就好似一个大火炉子般,烤的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心浮气躁,安稳不下来。 二楼角落处的一间上房里,林冲靠在窗户边上,望着楼下垂头丧气的垂柳,叹口气道:“这鬼天气,铁人也能烤化了。也难为那些跟着杨志的军汉了,这个时候挑着上百斤的担子赶路,怕是不死也要退层皮啊。” 朱武笑道:“所以,咱们若是能劫了生辰纲,也是做了件善事。” 林冲叹口气道:“谈何容易啊?杨志果没辱没了杨老令公的名声,这一路上,谨慎至极,几乎破绽可寻。” 朱武眯着眼睛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千日防贼,百密终有一疏。七郎刚刚传回消息来,刚硬的杨志,在老都管的软硬兼施下,还是妥协了,临时决定在燕归镇歇息一日。” 林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石秀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朱武回道:“果如哥哥所料,宋江等一行八人,昨夜赶到了安乐村中住下,很显然也是盯上了生辰纲。” 林冲问朱武道:“只有八个人,军师以为,宋江那伙人,会如何行事?” 朱武沉吟道:“我虽与那宋江,吴用素未逢面,但倒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号,不是莽撞自大的角色。自不可能只带着八个人,便敢盘算着强取生辰纲。所以,若无意外,应该是打着与我们一样的主意,智取生辰纲!” 林冲点头赞许道:“那军师以为,他们会丛哪里着手?” 朱武想了想道:“既然选在黄泥冈下手,所能用的手段,其实不过那么几样,或者声东击西,或者瞒天过海。总之,翻不出哥哥的手心去。” 林冲笑道:“军师,看你平时挺正派一个人,怎么也学着拍马屁了?” 朱武也笑了,“实话而已,小弟虽被人称作神机军师,但在哥哥面前,却常有自惭形秽之感。比如这一次,小弟虽也猜到了也会有人惦记生辰纲,但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哥哥那般,直接点出晁盖的名字来。” 林冲道:“可我不也是猜错了吗?晁盖可没有下山啊!” 朱武道:“晁盖宋江,本为一体,不分彼此。” 林冲问道;“你真那么认为?” 朱武诧异道:“不然呢?想那晁盖,为了宋江,不惜大闹郓城县衙,连深宫中的官家都惊动了。这般情谊,感天动地,宋江如何不感激?” 林冲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那不妨咱们再来猜一次,那吴用会用何种手段?” 朱武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揣测。若稍有差错,恐前功尽弃。” 林冲自信满满地道:“不会有差错,吴用那厮,虽有几分小聪明,但在大事上,却正应了他的名字,是个‘无用’的。整天里算计来算计去,早晚把他自己算计进去。石秀有没有说,清风山的人,是住在了一个唤作白日鼠白胜的泼皮家中?” 朱武愕然道:“却没想到,哥哥竟连这个也知道。莫非,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林冲道:“若真是住在白胜家中,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朱武问道:“哥哥莫非是想要,借刀杀人?” 林冲目光看向远方的天空,轻轻点了点头。 白日鼠白胜,出身庄户,却最不耐烦种地,整日里浪荡在外瞎混,全顾不上家里的营生。 前些年时候,他在赌场里出千,被人逮了现行。狠揍了他一番后,庄家兀自不解气,放狠话以后看到他白胜一次就打一次。白胜被打怕了,便也顾不上疼,连夜就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外面,浪荡在江湖上。 山东地面上,及时雨宋江的大名,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白胜自然也听说过。所以饿了几天肚子之后,他便找上了宋江。 宋江虽见他贼眉鼠眼的,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想毁了自己仗义疏财的名声,所以也就给了白胜十贯钱打发走了。 吴用定计之后,宋江便想起了他,于是一行人便直奔到安乐村,寻到了白胜家里。 白胜见到宋江,自然是欢喜不已。他这些日子,手头正紧巴呢,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去郓城转一圈的时候,宋江这个金主却主动送上了门来。这让他喜出望外的同时,隐隐也生出了一丝担忧。 宋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气度,但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却显然不是什么善茬。没少在赌场厮混的白胜,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出来,这伙人怕是来者不善。 可是,宋江一出手,就又赏了他十贯钱,白胜也就豁出去了。 老老实实地按着吴用的吩咐,拿这钱就村里买了两桶酒,寻了个担子挑了回来。 虽不知有何用,但白胜也不敢多问,只是看向宋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畏惧。 五月二十一,依然是个大太阳天,甚至比前些天都要更热一些。歇了一天的军汉们,本想着再去求一下老都管,看能不能再歇上一天。可是还没等他们起身,杨志就已经提着藤条,气势汹汹地踹开了他们的房门。 没办法,军汉们只能满脸不甘地挑起了担子,咬着牙又上路了。 辰时起行,申时落脚,一日走五个时辰的路,倒是还能接受。可让人崩溃的是,这五个时辰,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最毒,嚣尘也最多,沉闷闷的半点风丝也无,走的就好像是黄泉路一般难熬。一路之上,军汉们怨声载道,但杨志却充耳不闻,只是左手提刀,右手执鞭在前面带路,回头发现哪个走得慢了,不由分说便是一顿狠抽。 好容易捱到申时末,落日西去,也渐有了风丝,不再那么难熬了。军汉们原本还盘算着,趁凉快多走几步的时候,杨志却停下了脚,吆喝着军汉们投店住下。 军汉们顿时就不干了,可还不等他们开口,杨志就劈头盖脸的又一顿抽,边抽还边骂道:“一群不晓事的蠢驴,让你们快走时,一个个的像病痨鬼似的。这会儿倒来了精神,真是些贱骨头!” 老都管有些看不过眼,张张嘴刚想说话,又想起之前杨志的话来,只能叹口气,摇着头自去店里住下了。 杨志将那些军汉都赶进去,又命他们将担子都放在自己房间,便关上门,谁也不理会了。 军汉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没口地抱怨着,落在老都管的耳朵里,忍不住又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卯时还不到,军汉们便都等在了杨志门前,心里都打算着趁太阳还不是那么毒的时候,多走几步,也少遭点罪。 可是一直等到卯时三刻,太阳都老高了,却也不见杨志开门,便有一个胆大的,喊了声,“杨提辖,时辰不早了,该动身上路了!” 连喊了三声,房间里仍是无人回应。那个军汉不由地急了,咬咬牙一脚踹开了门,却迎头挨了一鞭子。 杨志满脸煞气地站在门前,手里的鞭子乱挥乱砸,撵鸡赶狗般将军汉们驱散,嘴里还不停骂着,“都吵嚷个啥?该死的腌臜废物,平白扰了老子的清梦!” 老都管阴着脸站在一边,忍不住怒斥一声道:“撒什么泼?” 杨志也没好气地回应道:“教训几个不长眼的属下,老都管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 碰了一个硬钉子,老都管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咬着牙道:“想你本不过只是个贼配军,恩相抬举你,赏你做了个提辖,不过芥菜籽大小的官,也敢在我面前耍横!杨志,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吗?” 杨志不耐烦地甩甩手,咬咬牙,闷哼一声,转身又进了房间。 军汉们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地聚到了老都管身边,哭诉不止。 老都管心里烦躁,摆摆手道:“都再忍耐些,他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且让他再猖狂几日,等捱到了东京,自有人和他算总账!”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杨志才又丛房间里走了出来,咬着牙对老都管道:“老都管,言而无信,可非大丈夫所为。” 老都管冷哼一声,“媚上而欺下,杨志你算什么英雄?” 杨志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老都管最好祈祷,能平安走过白沙坞,否则到不了东京,你就要跟洒家一起倒霉了!” 这一日,依然无事发生,到了晚间,老都管便有了话说,“杨志,你口中的强人呢?” 杨志却不打算和他计较,淡淡道:“莫非老都管还巴巴的盼着强人拦路?” 老都管脸色变了变,指了指杨志咬牙道:“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杨志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恕不奉陪!” 老都管“呸”了一声道:“你这个无胆懦夫,平白辱没了天波杨府的赫赫威名!” 杨志猛然转回身来,双眼一片血红,面目狰狞,好似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般可怖,“老都管辱我骂我,我都能忍,但涉及洒家祖上,还请慎言!” 第55章 白日鼠贪财误事 天波杨府,在后世被传扬成了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显赫所在。可实际上,莫说如今杨家将自杨文广后已再无大将,就是杨继业还活着的时候,在朝野间的地位声望也远逊于曹彬,潘美等人。更何况,如今杨家已沉沦了将近百年。所以,任凭杨志已怒发中冠,老都管也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若真有本事,尽可去西北前线杀敌立功,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那我倒会高看你几分。可是你有那个本事么?只会在这里作威作福,拿自己袍泽兄弟做法撒气,算的什么好汉?” 杨志很想要杀人,就好像当初东京街头斗杀牛二那般,一刀下去,干净利索,何等的快意自在。可是手攥在刀把上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没有这份勇气。杀了牛二那个欺行霸市的破落户,还会有人道一声好,可要是他敢对老都管出手,那天下再大,恐怕就再也他的无容身之处了。 强按下了胸中的万丈怒气,杨志咬着牙道:“上路吧!” “你好自为之吧!” 老都管冷哼一声,扔下这句话来,拂袖而去。 丛白沙坞到黄泥冈,三十余里。中间途径黄家店时,杨志却并未让军汉们停脚歇息,而只是装满了水,继续赶路。 老都管虽心里又有些不痛快,可再一想也不能让杨志太没面子,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安乐村,白胜家里。 白日鼠站在井边,打了一个一桶井水上来,高举过顶浇在自己身上。这才感觉舒服了些,闭着眼睛长吐出一口浊气,狠狠地跺了跺脚,“干了!” 去仓房里挑了那两桶白酒,晃悠悠地直起身子,眼望着黄泥冈的方向,咬着牙道:“早晚也是个死,死前能做一会好汉,也值了!” 白胜再无犹豫,挑着担子,便大步往黄泥冈方向走去。 端阳节后,一天热过一天。白胜走在路上,只感觉两只脚好像踩在火炉上一般,闷热的燥气,丛脚底板传上来,让人透不过气来。 虽只走了三五里路,但整个人就已经湿透了,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算算时辰还来得及,白胜便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歇住了脚,将酒挑子放在脚边,取下草帽来不住地扇着风。 暑热难当,风丝也无一点,虽头顶有荫凉遮挡,但白胜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就打开了桶盖子满满地喝了一大口。 村醪白酒,味道虽酸了一些。但对于家徒四壁的白胜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了。这一口下去,肚子撑圆了也舍不得抬头。 “兀那汉子,喝的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白胜猛打一个激灵,想起身上的重任来,这才满脸警惕地抬起头来望着那人道:“没什么,别瞎打听。” 那汉子赤裸着上身,露出了一身的腱子肉,似笑非笑地问道:“这酒,卖不?” 白胜捂着酒桶,摇头道:“不卖。” 那汉子道:“这鬼天气,委实热的厉害。壮士行行好,卖两斤与我,多与你些银钱就是了。” 白胜眨巴着老鼠眼想了想,问道:“你给我多少钱?” 那汉子道:“只管开价就是。” 白胜使劲咽了口唾沫,伸出五个手指,“五百钱一斤。” 那汉子蹙眉道:“你这人,忒不实诚,便是东京樊楼的眉寿酒,也不过这个价格。你这村醪白酒,平日里,最多不过二十文。” 白胜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说的没错,那又如何?在俺这买,便是这个价格。” 那汉子咬了咬牙,想要转身离去,又有些舍不得,最终还是叹口气道:“五百就五百!谁让俺口干的厉害,这鸟地方又没人烟,便依了你吧!” 白胜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拿钱来!” 那汉子又皱眉道:“俺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地方,可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从来都是先吃饭后结账。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胜冷哼道:“要买就买,不买拉倒,俺这酒,是有大用处的。看你可怜,才答应卖你两斤。你若是不识抬举,那便赶紧走,休要耽搁了俺的大事。” 那汉子咬着牙点了点头,丛怀里摸出一贯钱来,狠狠地摔在地上,“黑了心肠的鸟贼,也不怕这昧着良心赚的钱烫手!” 也不知是那汉子故意的,还是因为用力过大,一贯铜钱摔在地上,竟然是四散跌落开来,滚的到处都是。 白胜原本也只是漫天要价,等着那汉子坐地还钱,却没想到惊喜从天而降,那汉子竟然真花一贯钱买了两斤村醪白酒。 两倍三倍的利润,已足以让人疯狂了,更何况白胜几乎是白捡了一贯钱。那铜钱碰撞叮当作响的声音,听在他的耳朵里,简直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生怕那汉子反悔一般,白胜忙不迭地蹲下去,双手飞快地捡了起来。 白胜的眼里面,全都只剩下了钱,而那汉子的眼神,却放在了酒桶上。 丛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拆开,将那些白色粉末速度飞快地倒进了酒水里。 掀开另外一桶,又如法炮制,也下了药,这才皱眉道:“你这破酒,放在平时,俺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被你讹了这许多钱去,俺可要喝个痛快!” 白胜一个激灵,连忙回过头来,拦着那汉子道:“说好的,五百钱一斤,你可不许多吃。而且,俺也只卖你二斤。剩下的,给多少钱俺也不肯卖了。” 那汉子不满地嘟囔一声,擦擦嘴恳求道:“便只再饶俺一口,如何?” 白胜把桶盖盖上,摆摆手道:“莫要再聒噪,俺说不卖就不卖了!” 那汉子满脸不甘地叹了口气,意犹未尽般地咂咂嘴道:“既如此,那就算了,你这人忒小气,成不了大器!” 白胜只是冷笑,自顾自地挑起担子,哼着山歌晃悠悠地朝着黄泥冈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汉子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 他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问道:“七郎,可妥当了?” 原来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点点头应道:“二哥放心,一切都按哥哥的吩咐办妥了。” 黄泥冈北面,杨志一行人,慢腾腾地上了冈子。山路难行,一路走来,所有军汉都累弯了腰,气喘吁吁眼前直冒金星,若不是杨志的藤条抽打,怕是早就走不动了。 午时末未时初,正是一天当中最热也最闷的时候,莫说是挑着重物赶路,便是老实呆着一动不动,那汗珠子也会不停地往外冒。 十二个军汉,脚下越来越慢,眼前越来越模糊,全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坚持着。 或者说,是杨志给他们的威压,让他们不得不咬着牙坚持着。 老都管毕竟上了年纪,虽空着手没什么负担,但这一路走下来,也早已经受不了了。终于翻上了冈子,老都管就再也走不动了,在虞侯的搀扶下,一屁股坐倒在树下就再也不肯起来了。闭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杨志满脸警惕地打量了眼四周,劝道:“老都管,此地凶险异常,不宜久留,还是再坚持一下,等下了冈子再好生歇息吧?” 老都管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行了,老朽实在是走不动了。杨提辖领着人先走便是。” 杨志点点头,吩咐那虞侯道:“仔细伺候着,若老都管掉了一根毫毛,洒家轻饶不了你!” 虞侯心里暗暗窃喜,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提辖放心,定不会委屈了老都管。” 杨志再去看时,却见那些军汉,一个个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哪里还走得动? 杨志大怒,抡着藤条,便从头打了过去,可是打醒了这个,那个又歪过去。任他怎么发狠,军汉们却都像是死猪一般,不肯动弹。 拔刀在手,杨志恶狠狠吼道:“洒家的耐性一向不是很好,再不走的,一刀剁掉了脑袋,休要说洒家无情!” 军汉里有个胆子大的,忍不住就反驳道:“洒家说得轻松,这百十斤的担子,却没压在你肩上。活该俺们倒霉,碰上了你这么个没人情味的煞星!” 杨志闻听此言,登时气炸了心肺,提刀上前,不由分说,便是狠狠一刀斩落了下去。 那军汉“啊呀”一声,却哪里还躲得开?被杨志一刀正劈在了脖颈上,白眼一翻,就再也没了生息。 杨志缓缓拔出到来,站起身来,森冷的目光,丛其他军汉的脸上一一扫过。 那些军汉,哪里还敢啰嗦?一个比一个赛着麻溜地爬起来,跳起担子便大步往前走。 “杨志,你,放肆!” 老都管却是看不下去了,脸色煞白地指着杨志,哆里哆嗦地喝骂道:“你这个该死的贼配军!谁给你杀人的权力?” 杨志缓缓转过身去,淡淡道:“老都管,莫要逼我。” 老都管昂着头,迎着杨志的目光,咬着牙道:“你若是个有本事的,就连我一块杀了!” 杨志冷笑道:“老都管以为洒家不敢?” 老都管摸着自己的脖子,道:“若有胆,那就把刀往这里砍!” 第56章 黄泥冈杨志发威 还在滴血的朴刀,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烁着夺人的锋芒。 杨志一步步逼近了老都管,老都管却是笃定了杨志不敢对他动手,因此也是凛然不惧,直视着杨志的眼睛缓缓道:“我早就提醒过恩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杨志就是个天生的贼骨头。老朽我七十多了,早就活够了,你若是个好样的,便给我一个痛快!” 杨志冷森森问道:“你,果真不怕死?” 老都管仰天笑道:“老朽无儿无女,了无牵挂,死了又打什么紧?以我之死,让恩相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何惧之有?” 距离老都管只剩下三步了,杨志停了下来,面目狰狞地犹豫了许久,还是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道:“想要歇,那便歇。若真被歹人瞅了空子去,恩相面前,洒家倒是要看老都管如何分说!” 老都管冷哼一声,“这个,就无需杨提辖操心了。” 杨志独坐在一棵树下,盘膝闭目养神。 其余人却一窝蜂地涌到了老都管的身边,也只有在他的身边,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气,才不会那么刺鼻。 以前的杨志,虽然也很可怕,但无论如何,也是个正常的人。而今天,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杨志,在众军汉的眼里,已经变的比魔鬼还要可怕了。 虞侯姓虞,三十岁出头,白白净净的,因家里富庶又知情懂趣,主动配合梁中书行事,所以才得了恩赏,在留守司做了个不大不小的虞侯。 这一次南下贺寿,虞虞侯主动请缨,本以为轻轻松松走一趟,就能混个功劳,日后加官进爵,也会方便许多。却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功劳没看到,苦头却吃了无数。他从小锦衣玉食,又哪里能受得了罪?趴在老都管的身边,脸色煞白地哭诉道:“老都管,不能再任由杨志那杀才折腾下去了,这还只走了一半路,他就发作了一个兄弟。要我看,那厮恐怕贼性难改……” 老都管冷冷瞪了他一眼,“闭嘴!恩相的敕令,岂是你一个小小的虞侯能质疑的?” 虞虞侯缩了缩脖子,却猛然尖叫道:“有歹人!” 老都管吃了一惊,连忙抬头去看时,却见杨志已飞身掠出,在林子边缘持刀逼住了一个黑矮汉子。 那脸色紫黑的汉子,满脸惊惶道:“大王饶命,小的只是贩枣子的寻常客商,并无金银傍身。小的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杨志冷冷道:“闭嘴!你在那探头探脑地望什么?” 黑汉子缩了缩脖子道:“小的一行走到这里,实在耐不住酷暑,便想着在林子里歇息片刻,等凉爽些再走,却没想到,误闯到了大王的地盘上,实在该死!” 杨志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收回刀来,漠然道:“洒家不是山大王,和你一样,都是普通客商。” 黑汉子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心也好似落了地,拱手笑道:“可吓死我了,小的听人说起过,这黄泥冈上不太平,见到大王,呃,阁下气势不凡,还以为……” 杨志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往回走。 那黑汉子却是跟上来道:“小的兄弟两人,雇了几个伙计,前往濠州推了几车枣子,去东京贩卖。相逢即是有缘,阁下留步,我去拿些枣子来与兄弟们解解暑。” 杨志转过身去,冷漠道:“不必!” 黑汉子笑道:“阁下无需客气,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说不必!” 杨志抬高了声调,目露杀意。 黑汉子缩了缩脖子,退了两步,又道:“这冈子上,凶险异常,小的想挪过来与阁下做个伴,壮壮胆气,阁下意下如何?” 杨志不耐烦道:“随你。只是别来烦我就好。” 黑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及时雨宋江,见杨志有些恼了,也就不再啰嗦,转身招呼吴用等人道:“兄弟们,都来这边歇着吧。咱们看错了,并不是山大王,而是与咱们一般的客商。” 老都管冷笑道:“杨提辖好本事,三言两语便说退了歹人。” 杨志淡淡道:“老都管莫要说笑,只是些贩枣子的普通客商,受不了热,在这林子中歇息。” 老都管又道:“杨提辖家学渊博,可曾听说过草木皆兵之事?” 杨志脸上挂着羞恼,只是眯着眼装作听不见。 虞虞侯却是个晓事的,立即笑着问道:“老都管见闻广博,给我们大家伙说说吧。” 老都管缓缓道:“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晋书》中记载,前秦苻坚登城望王师,见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森皆类人形,面有惧色呃,便道,此亦劲敌也,何谓少乎?何等可笑?” 虞虞侯配合的放声大笑,“那苻坚,果真愚蠢,也难怪淝水之战,会被打的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老都管缓缓点了点头,“苻坚可笑,可悲,又可怜,杨提辖以为如何?” 杨志如何听不出来,老都管是在讽刺自己,但偏生他身份不一般,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是强忍下了这口恶气。 杨志无动于衷,老都管也觉得没意思,便也就不再往下说了,合上眼睛将养精神。 人在夏日的午后,最是困乏,只不过盏茶工夫,老都管就打起了鼾。受他的影响,其他军汉,也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唯有杨志,虽闭着眼睛,却不敢睡,竖着耳朵,监视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老都管睡的正香,却有人不识趣地叫醒了他。 白胜挑着两担酒,晃晃悠悠地上了冈子,一边走一边还唱着,全不顾他那副破锣嗓子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折磨。 老都管皱着眉头问道:“是那个不长眼的在叫唤?” 虞虞侯赶忙站起身来,手搭凉棚望了望,道:“是个下贱的村汉挑夫,我这就去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老都管摆摆手,“罢了,村夫无知,莫要节外生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虞虞侯立即点头道:“老都管考虑的周全,是我莽撞了。” 他又哪里是真莽撞了?不过只是做个样子讨老都管的欢心罢了。就凭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若碰上了楞汉,肯定讨不到好处。 白胜一路走一路唱,慢悠悠地上了冈子,来到两帮人眼前,放下挑子,擦着汗道:“这贼老天,真是不长眼,热成这个样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着话,白胜便揭开了桶盖,舀了一瓢酒喝了下去。 那伙军汉,本就干渴得厉害,见状哪里还忍得住?便撺掇着虞虞侯问道:“你桶里装的是酒么?” 白胜点点头,“村醪白酒,味道虽酸了些,但却最是解渴。” 虞虞侯背着手上前转了一圈,又问道:“多少钱一桶?” 白胜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头,“五贯。” 虞虞侯惊道:“这一桶酒,不过四五十斤,你这价钱,太贵。” 白胜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若嫌贵,便不要买。俺本来也没打算要卖给你们。” 虞虞侯回头望了众军汉一眼,沉吟道:“便宜些,我们买一桶喝了解暑。” 白胜摇头,“便是少一个铜钱,也是不卖。” 虞虞侯瞪了白胜一眼,回转身去和众军汉商量了片刻,丛怀里摸出来一贯钱道:“你们再凑四贯出来,虽贵了些,也没办法。” 众军汉虽有些不忿,但也不敢节外生枝,只能是各自掏钱。 杨志睁开眼,看了白胜一眼,怒骂道:“买什么酒?都给洒家消停点,这酒吃不得!” 虞虞侯虽也怕杨志,但毕竟有官位在身,因此也壮着胆子道:“提辖管得好宽,我们自凑钱买酒,如何就吃不得了?” 杨志冷冷道:“洒家说不能吃,就不准吃!江湖上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 白胜顿时不乐意了,盖上桶盖,冷冷道:“你这客官,说的什么浑话?这酒,便是给再多钱,俺也不卖了。” 杨志懒得理他,只是重新合上了眼睛。 虞虞侯狠狠地瞪了杨志一眼,悻悻地甩了甩手。 宋江与吴用,却是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问白胜道:“俺们不怕蒙汗药,卖给俺们一桶吧,只是便宜些如何?” 白胜摇头冷笑,“俺这酒里,放了蒙汗药,可不敢卖给你们。” 吴用苦笑道:“他们疑心,俺们却是信你。五贯便五贯吧,虽贵了些,但这大热天里的你挑上来,也不容易。” 白胜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想了想道:“那便卖给你们一桶。” 宋江摸出五贯钱来给了白胜,便抬了一桶酒,去车子旁边分了。众人就着枣子,不过片刻功夫,便将一桶酒喝光了。 宋江打着酒嗝,送还空桶,又对白胜道:“你这酒,丛村坊里挑出来时,最多不过五百钱,却敢问我们要五贯,实在心黑。” 白胜也不睬他,哼着山歌将空桶盖上,便起身要走。 宋江连忙拉住他,“这酒虽酸,但只喝了一桶,还不过瘾。这一桶,俺们也要了!” 白胜望了他一眼,“当真?” 宋江又打开另一桶,皱眉道:“只是这桶,怎么有些浑浊?” 第57章 智多星算计成空 说着话,宋江便拿瓢舀出酒来,却不给白胜看,只是望杨志那边走着道:“劳烦阁下帮我看下,说句公道话,这酒是否有些不对?” 白胜连忙去抢,“这酒如何就不对了?爱买就买,不买休要胡说!” 宋江见状,生怕白胜夺了去一般,仰头便喝光了。 白胜只抢回一个空瓢来,狠狠地瞪着宋江道:“给钱!” 军汉里面,有个爱热闹的,便指着白胜身后笑道:“有人偷酒,还不快去拦着?” 急忙转身去看时,却见吴用正将瓢伸进酒桶里,便也顾不上和宋江掰扯了,两大步冲过去,劈手夺过吴用手里的瓢来,将酒倒回桶里,怒骂道:“你这客官,看着文雅,却怎做出这般不齿之事来?” 吴用讪笑道:“五贯钱都给了,饶一瓢又何妨?” 白胜捂着酒桶黑着脸道:“一滴也不肯饶!你这人,不是好人。早知道便不卖与你们了!” 虞虞侯眼睁睁看着宋江在他面前打着酒嗝,只感觉心里面千万只蚂蚁爬过一样,痒痒得很,便央求老都管道:“谅他一个村夫,能有什么胆子?况且两桶酒他们都已经喝过了,咱们如何就喝不得?” 老都管也干渴的紧,想了想道:“去吧,我给你们撑腰!” 虞虞侯大喜,连忙抢过去对白胜道:“这桶酒,我们买了!” 白胜想也不想就拒绝道:“都告诉你们了,酒里有蒙汗药,你们不怕死么?” 虞虞侯笑道:“莫开玩笑,快些将酒卖与我们吧。” 白胜还是不肯,“说不卖就不卖,啰嗦什么?” 虞虞侯按耐住心里的火气,道:“你这汉子,好不晓事,这酒你挑去别的地方卖也是卖,在这卖也是卖,如何就不能卖?况且我敢断言,你去别的地方,一定卖不上这么高的价格,何乐而不为呢?” 白胜迟疑道:“倒也是这个理,只是……” 虞虞侯不由分说,从他将酒桶上拉开,“便依了我就是,一文钱也不少给你。” 说着话,虞虞侯便将军汉们凑起来的五贯钱递给了白胜,抱着酒桶便往后走。 白胜手里拿着钱,叹口气道:“既是如此,俺也不占你的便宜。这桶酒被那些人喝了一瓢,便绕你们半贯钱吧!” 虞虞侯哪里在乎这点钱?摆摆手道:“不必了,只是帮我们借几个瓢吃酒吧。” 白胜去问宋江借了瓢,送给虞虞侯摇着头道:“两人同行,你这般奢遮,那人是那般模样。” 这话,虞虞侯不好接,只是接过了瓢来,先给老都管舀了一瓢。 想了想,又给杨志送过一瓢去。 不远处,吴用脸色煞白地依着车子,低声对宋江道:“哥哥,似乎有些不对,我浑身都提不起力气来。” 宋江也是面色凝重地咬着牙道:“我也是这般感觉,莫非是?” 吴用不着痕迹地看了白胜一眼,问道:“哥哥,怎么办?” 宋江使劲地攥着车梁,深吸一口气道:“兄弟们都原地坐下,坚持一会,莫要被看出了破绽来。” 吴用沉吟道:“哥哥,我们怕是遭了暗算。” 宋江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沉,使劲咬着嘴唇道:“不管怎样,都饶不了白胜那厮!” 吴用皱眉道:“莫不如提醒一下杨志?” 宋江抬头看去,却见杨志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对眼前盛着白酒的椰瓢看也不看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药劲上头,昏死了过去。 异变突起,那些正在吃酒的军汉,顿时傻了眼。 杨志却是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揪过了白胜来,狠厉地瞪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白胜见宋江等人,一个个腿软倒地,心里吓坏了,支支吾吾地摇头道:“俺这酒,绝没有蒙汗药。客官你别恼,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除了杨志,老都管和那些军汉,有一个算一个,此时也都吃了酒,药劲还没发作,腿却先软了,一个个全都恶狠狠地瞪着白胜,恨不得生吃了他。 杨志将刀架在了白胜的脖子上,“跟洒家说实话,饶你一条狗命。若再敢隐瞒,俺这刀饶不了你!” 刀架在脖子上,白胜又从来不是个胆子大的,怎会不怕?不但两条腿软了,两条腿中间也失去了控制,一股黄色的液体丛裤子里流了出来。 刺鼻的尿骚味,传到了鼻子里,杨志忍不住皱着眉头,又厉声喝问道:“既然怕死,那就老实交代!” 白胜哭天抹泪地哀求道:“客官,小的冤枉啊!” “谁在喊冤?哪里的鸟人,吵嚷什么?也不怕惊了大虫!” 杨志还未开口,林子里却传来一个粗暴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三个衙差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为首一个,抬刀指着杨志喝骂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刀行凶,好大的狗胆!” 杨志见来的是官差,虽心中疑惑,但还是放下了刀,一脚将白胜踢翻在地。 白胜却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地爬到了那衙差身前,抱着他的腿哭诉道:“都头救命啊!小的冤枉。” 杨志冷冷看着那都头,手里的刀,微微抬着,虽是准备动手。 那都头却是捏着鼻子,一脚将白胜踢开,看了杨志一眼,表情却变得狠厉起来,“哪里来的贼配军?竟敢在鄄城县境内撒野!” 杨志傲然道:“洒家乃是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帐下提辖,奉命前往东京公干。” 都头冷笑道:“你莫非当我是三岁孩童哄骗么?一个面刺金印的贼配军,竟敢冒充军将!若是识相的,便乖乖扔了刀,随俺去衙门走一遭!” 杨志自然不肯,却也不敢轻易动手,他虽然怀疑这都头是假的,但又不敢确定,所以只是冷冷指着白胜道:“这村鸟,将下了蒙汗药的酒,卖与我们吃,却是该当何罪?” 都头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满地昏死过去的人,蹙着眉问白胜道:“可有此事?” 白胜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小的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事。小的是被人冤枉了。” 都头沉吟道:“既是如此,那将这两人,一并带到县衙,由知县相公处置。” 杨志断然拒绝道:“洒家还有要事在身,没工夫与你瞎耽搁。若是识相的,便莫要逼洒家动手!” 都头也不是个善茬,闻言拔刀在手,瞪着杨志道:“贼配军,敢拒捕不成?” 杨志冷笑道:“哪里来的鸟人?莫不成是歹人假扮的,与这狗贼是一伙的吧。” 都头见状,将手里的告示扔给杨志,“县衙公文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杨志接过来瞟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近因黄泥冈上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务须结伙成队过冈,请勿自误”,后面盖着县衙的公章。杨志一眼便看出来,公文并非伪造。 微点了点头,杨志便将公文递还给了都头道:“洒家不可能跟你们走,非是怕了你们,实是身有要事,走不开。” 都头面带不满,“那可由不得你!给我拿下!” 杨志持刀后退两步,咬牙道:“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来!” 杨志气势逼人,都头身后的那两个衙差,心里有些发憷,果真在原地打着转,不敢上前。 都头冷哼一声,骂道:“没用的东西!去招呼咱们的兄弟都给老子过来!” 两个衙差领命去了,只剩下杨志与都头两个人对峙,还有那个趴在地上打哆嗦的白胜。 杨志想走,都头自然是留不下的。 但是,杨志能走吗? 军汉们是死是活无所谓,可是老都管呢?那可是太师府的老人,梁中书夫人的奶公,也是最信任的身边人。杨志若是扔下他不管,除非不打算回大名府留守司了。更何况,那十万贯的金珠宝贝,更是杨志万万不敢舍弃的。 杨志的打算是,就这样耗到老都管等人醒过来。到那时候,自然就有人为他说话了。虽然两个人之间这一路上冲突不断,但只要老都管不糊涂,就一定不会落井下石。毕竟若没他杨志护送,这十万贯的生辰纲,是绝无可能平安送到东京的。 可是,杨志很快就失望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被一群如狼似虎般的衙差,团团围了起来。 都头拿刀指着杨志,悠然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刀,跟我们走。” 杨志的脸色,阴晴不定,攥着刀把的手,颤抖个不停。 他心里怒极,却又无处发作,只能是咬着牙厉声道:“洒家也最后和你说一次,事关重大,若出了纰漏,莫说你一个小小的都头,便是你们鄄城的县令,濮州的知州也都吃罪不起!” 都头也是冷着脸道:“缉贼捕盗,职责所在。你面有金印,行为鬼祟,缉拿你去县衙询问,合法合理,这官司便是打到官家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杨志深深地看了都头一眼,将刀扔在了地上,“只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都头冷哼一声,一挥手,“绑上,带走!” 第58章 青面兽穷途末路 杨志认命一般,任由那些差役,把自己捆成了粽子一般。只是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狠厉如刀,盯着都头冷森森道:“你要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 都头冷笑一声,扬扬手道:“刘二,你带几个人守在这里,等这些醉鬼醒过来,一个都不准落下,全都押往县衙!” 衙差中一个浓眉大眼的壮汉拱手领命,点了几个人,随自己留了下来。 杨志和白胜被带走了,树林深处却闪出两个人来。 走在前面那个,豹头环眼,满脸沧桑,正是梁山寨主豹子头林冲。叹口气道:“杨志,得罪了。” 跟在林冲身后的神机军师朱武问道:“这些人,哥哥打算如何处置?” 林冲深深地看了倒在地上的宋江一眼,笑道:“这件事,必将会捅破天,总要有人替我们背黑锅。这及时雨,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朱武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俗话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他们既已犯下了诛九族的大罪,自然不在乎再添上个一件两件了。” 林冲道:“此事能成,还得多谢宋江那伙人大闹郓城县衙,否则的话,我们上哪儿去弄那些衙差衣服。” 说着话挥挥手,林子中便涌出一伙人来,赶着一辆牛车,七手八脚的将那些挑子仍在车上,再盖上草帘子,便急匆匆下了冈子,往东而去。 林冲又吩咐人将宋江等人拖到了远处,这才与朱武一块下了黄泥冈,奔梁山而去。 再说那都头,押着杨志与白胜,下了黄泥冈刚走出去不远,便见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差役,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道:“都头,有人造反,占了县衙,到处烧杀抢掠,知县命我速传你回去镇压!” 都头闻言大惊,慌忙又问道:“有多少反贼?” 衙差道:“数不清,无边无际的像蝗虫一般。” 都头闻言,二话不说,转身便往反方向大步跑去。 众衙差见状,哪里还不明白?鸟兽散一般,哄的散开,各自寻路便跑。 杨志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等他回过身来的时候,身边已只剩下了另外一个粽子白胜。 白胜也是傻愣愣的,但是当杨志如刀般的目光射过来,他立时清醒过来,拔脚就跑。 白日鼠白胜,本事低微,胆子更小,但他这个绰号得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他跑起路来,两脚飞快,步子迈得虽不大,步频却远比一般人要快。 杨志被缚了双手,脚下速度虽也不慢,但想要去追白胜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路边踅摸到一块有棱角的石头,磨断了绳索,心知不妙的杨志,便大步往黄泥冈的方向跑去。 黄泥冈上,燥热依旧,宋江等人却已不见踪影,而此时老都管等人,也已经悠悠醒来。 见到满脸晦暗的杨志,老都管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叹口气拱着手道:“悔不听提辖善言,方有今日之祸。” 杨志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恨恨地捶打着树干。 老都管叹口气,又问道:“杨提辖,莫要懊恼,那些歹人,既已露了行迹,便绝对逃不掉的。” 杨志叹口气道:“连洒家都不知道,是何人劫了生辰纲,老都管又从何得知?” 老都管皱眉道:“自是那黑矮汉子并他手下的人无疑。” 杨志缓缓摇了摇头,“怕是另有其人,否则的话,怎会连他们一并麻翻?” 老都管反问道:“提辖怎知他们不是故意佯装来哄骗我等?” 一语点醒梦中人,杨志点头道:“还是老都管心思缜密,洒家险些被他们糊弄过去。” 老都管道:“那我们这就去本处官司首告,我自留下随衙听候,捉拿贼人。辛苦提辖连夜赶回大名府,报与中书相公,再申复太师得知,定不让那些贼人逍遥法外!” 杨志却是摇了摇头,“那鄄城县衙,已被乱匪攻破,恐怕无暇理会我等。” 老都管惊疑不定,“提辖怎知晓的?” 杨志便把老都管等人昏倒之后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听的老都管连连摇头,叹口气道:“提辖怕是被人哄弄了。” 杨志楞道:“老都管何出此言?” 老都管道:“我虽未亲眼见过,但也基本断定,那些差役都是歹人假扮的。” 杨志却是摇头不信,“姑且不说别的,单只是他们拿出来的公文,并非伪造。” 老都管叹口气,“提辖若是不信,咱们便往那鄄城县衙走一遭,若真遭了匪乱,老朽回到大名府后,豁出这张老脸去不要,为提辖谋一个兵马督监的差事如何?” 杨志沉吟不语,但很显然有些意动了。 老都管继续道:“可若鄄城无事,提辖怎么说?” 杨志摇了摇头,“家祖的赫赫声威,都是靠战场上一枪一刀打出来的。洒家虽没家祖的本事,但也愿学他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平步青云虽然好,但洒家却觉得不踏实。老都管的好意,洒家心领了。” 老都管见杨志并不上钩,虽有些不甘,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苦笑道:“既然提辖无意权势,那便罢了,咱们这就往鄄城县衙去吧。” 宋江等人酒喝得多,醒来的自然就晚,一直到夜幕降临时分,吴用才第一个悠悠醒来。 天似穹庐,笼盖在头顶上,繁星点点下,虫唱鸟鸣,凉风习习,吴用却只感觉到心凉如冰,左右看了一眼,强撑着坐起来,推了推宋江。 宋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吴用呢喃道:“学究,咱们这是身在阴曹地府了么?” 吴用苦笑道:“虽还活着,但恐怕不比死了强多少。” 宋江皱眉道:“那白胜,不像个胆大的,如何就敢下药?” 吴用摇头道:“这时候,再去追究这个,已没什么意思。若我所料不错,恐怕生辰纲十有八九是被别人劫走了。” 宋江叹口气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吴用道:“若只是这么简单,倒也好了。怕只怕,羊肉没吃到,反落了一身骚。哥哥,不管如何,此地都不宜久留。” 宋江表情沉重地点点头,“那就即可回山,再派人前来探听。” 宋江等一行人,下山之时踌躇满志,如今却要狼狈回去,心情如何能好起来? 心情同样不好的,还有鄄城县衙里的杨志,挨着个地看遍了鄄城县的都头衙差,却并没有他印象中的面孔。杨志如何还不明白,恐怕他是遇上西贝货了。 顾不上去理会老都管那奇怪的眼神,杨志便连夜赶回了大名府。 老都管等人,将印象中宋江,吴用还有白胜等人的模样说了出来,然后由画师画了出来,按图索骥,追拿宋江等人的同时,也不忘上报到濮州。 去年,梁中书贺寿的生辰纲,便是在濮州境内丢失。当时蔡京大怒之下,丛知广济军,到濮州知州,鄄城县令,一个不落,全都革职法办,刺配三千里外。 如今的鄄城知县,是杨志的本家,单名一个济字,五十多岁,老成稳重。自打上任之后,便战战兢兢,如今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老爷子生怕像前任那样,到岭南烟瘴之地受苦,便在当夜吞金自杀。 知县自杀,知州的回复又没下来,鄄城县顿时乱了套,也就给了林冲包括宋江等人从容撤离的机会。 等林冲率人回到梁山上,又过了一天,濮州知州才终于匆匆由范县赶了过来。濮州治所在鄄城不假,可知州马文元前些日子赶巧去范县视察,因此也就耽搁了些时间。 等他闻听到消息,和杨老爷子差不多,也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死过去。但他毕竟年轻,官位又高,舍不得一死了之,只能是硬着头皮赶回来洒出人去搜捕宋江等人的下落。 心里面恨死了那些胆大妄为的叛匪,同时也忍不住暗自埋怨梁中书不晓事,明知道惦记生辰纲的不止一个两个,却只派了这点人沿路护送,不出事才怪? 只是埋怨归埋怨,马文元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将濮州翻了个底朝天的同时,也不忘去信临近州府,要求那些地方协同搜捕。 这其中,就包括济州知州张叔夜。 张叔夜,时年五十余岁,出身官宦世家。才干极为不俗,只是因丛弟张克公得罪了蔡京,被迫离京,丛礼部侍郎被贬到济州做知州。 北宋官场,沉沉浮浮是常有的事,所以张叔夜倒也并没有感觉到沮丧,到任之后,革新除弊,安抚民生,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 马文元的信函拿在手里细细地读了一遍,张叔夜忍不住杨天叹了一口气,望着西方自语道:“老贼不除,国无宁日。官家,难不成你真的离不开他?” 张叔夜膝下有两子,长子张伯奋,次子张仲熊都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全才。兄弟两人听到张叔夜的感慨,对视一眼后,张仲熊咬牙道:“为了老贼的寿辰,梁世成在大名府做下了恶事无数,罄竹难书,十万贯金珠宝贝,那都是生民百姓肚子里的口粮!被劫了却是正好!” 第59章 慕容议取清风山 张叔夜瞪了他一眼,骂道:“孽子,慎言!浑说什么?梁世成不为人子,那些叛匪难不成就是好的?一个个的目无王法,杀人越货,成什么体统?” 张仲熊缩了缩脖子,不服气道:“那老贼已口不能言,手不能提,如何还能为相?我可是听人说了,如今老贼的批复奏折,全都是出自小贼之手,这又算什么?” 张叔夜使劲一拍桌子,“国家大事,你个黄口孺子懂什么?” 张伯奋拉了兄弟一下,笑道:“那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张叔夜叹口气道:“还能如何?此事动静自然不能小了,那马文元估计在劫难逃了。” 张伯奋疑惑道:“父亲莫不是认定了,那生辰纲追不回来?” 张叔夜缓缓摇了摇头,“追回来又如何?依那个人的脾性,无论此事结局如何,马文元注定了要倒霉了。” 张伯奋又问道:“那咱们怎么做?” 张叔夜道:“派人应付一下,也就是了。那些贼子既然敢动手,定然是仔细筹划过了,又如何能查到行迹?怕是如去年一般,石沉大海之中了。” 张伯奋想了想道,“梁山贼最近动静不小,父亲以为,会不会是他们?” 张叔夜沉吟道:“并非没有可能,但梁山八百里水泊,没个上万军马,怕是端不了贼窝,且容他们闹腾去吧,只要不下山害民,我也懒得去和他们计较。” 张仲熊冷哼一声道:“那大闹郓城的晁盖呢?父亲也不准备计较么?” 张叔夜面带不快,冷哼一声,“还不是你没用,放任那晁盖丛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如今落草青州,跨州跨界,如何抓捕?” 张仲熊想到此处,也面带恨意,咬牙道:“那慕容彦达,真是个胆小鼠辈,放任着清风山的贼寇在他治下闹腾,却是不管不问。” 张叔夜叹了口气,“盗贼蜂起,剿了这一窝,那边又生一窝。如同杂草般,割之不尽,烧之不净,如何管?如何问?” 张仲熊还想要再开口,却被张伯奋拦住了,“父亲身在官场,心有余而力不足,二哥你要体谅些。” 张叔夜叹口气,摆摆手道:“我有些乏累了,想歇息片刻,你们自去忙吧。” 兄弟两人拱手告退,可是还没等他们走出门去,便又听到张叔夜吩咐道:“大哥代我给青州慕容彦达写一封信,就说我济州反贼晁盖一行,逃窜到了青州治下,劳烦他帮忙缉拿。” 张伯奋愣了一下,点头应道:“父亲放心,儿晓得了。” 显谟阁侍制,太中大夫,知青州的慕容彦达,最近很头疼。先是濮州知州马文元来信,要他协助追拿劫取生辰纲的要犯宋江一行。然后济州知州张叔夜也跟着架秧子起哄,也来信要他帮忙缉拿反贼晁盖等人。朝廷上虽还没旨意下来,但以他对蔡京的了解,这一次他恐怕很难按兵不动了。 手拿着两封信函,慕容彦达轻轻叹了一口气,命人去将青州的文武重臣召集到刺史府议事。 通判吴礼来得最早,见到满脸愁容的慕容彦达,唱了个喏,关切问道:“使君何事发愁?” 慕容彦达挥挥手道:“且先坐吧,等会再说。” 吴礼点了点头,在慕容彦达下手坐了,微闭上眼睛,神游天外。 吴礼在慕容彦达面前,看似恭敬,但实际上两人却并非是一条船上的。慕容彦达的妹妹,是后宫正受宠的贵妃,在朝堂上,不党不群,是官家的信臣。而吴礼,却出自蔡京门下,又是清贵的三甲进士,对慕容彦达这位靠着妹妹上位的上司,打心眼里是瞧不上的。 过了没多大会功夫,青州兵马统制秦明,兵马督监黄信便结伴而来,向慕容彦达与吴礼见礼之后,也自坐了下来。 来得最晚的,是清风寨的两个知寨,文知寨刘高与武知寨花荣。 慕容彦达见人到齐了,这才缓缓开口道:“召集诸位来此,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了剿匪。”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慕容彦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不敢随便接话,只等着他说下去。 慕容彦达叹口气道:“青州匪患,已非一日。之前因有诸多顾虑,才放任他们占山为王。如今州内诸事顺遂,唯剩下三山匪患,让人头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秦统制,兵马操练得如何了?” 秦明铿然答道:“回禀公相,随时皆可出兵。” 慕容彦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刘高道:“清风寨那边情况如何?” 刘高拱手道:“只等公相一声令下!” 慕容彦达又问吴礼道:“青州境内,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三处匪患,通判以为,应先从何处下刀?” 吴礼沉吟道:“三山相互勾连,互为犄角,不管先攻哪一处,另外两处山匪,怕是都会出兵相助。曲曲山匪,虽不足为虑,但若稍有不慎,被他们钻了空子,也是不好对付。” 慕容彦达道:“通判此言有理,那依通判之见,当如何破解?” 吴礼问秦明道:“青州有多少可用之兵?” 秦明回道:“青州两千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当大用。五千厢军,虽比不上禁军,但战斗力也定然比那些山匪强出不少去。” 吴礼又问刘高道:“清风寨那边呢?” 刘高转头看了花荣一眼,想了想道:“两三千兵马,总是有的。” 吴礼笑了笑,道:“也就是说,只靠清风寨的兵马,便足以踏平清风山了么?” 刘高信心满满道:“这是自然。清风山上,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灭之如翻手一般简单。” 吴礼很开心地笑了,只是他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点别样的意味。 刘高是慕容彦达的亲信,丛东京跟随他来到青州的。和慕容彦达一样,也是捐官出身,虽不能说半个大字不识,但相比于他溜须拍马的功夫,无论治军还是管民都差的太多。 毕竟表面上,不能和慕容彦达撕破脸皮。所以就算心里面再看不上刘高,吴礼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对慕容彦达道:“使君,卑下以为,贼既分为三路,何不三路同时击之?” 慕容彦达并不着急表态,而是问秦明道:“秦统制以为如何?” 秦明想了想道:“山匪占了地利,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若剿捕兵马不够,怕是难尽全功。” 慕容彦达沉吟道:“三山之中,以清风山最为猖獗,势力也最大。我以为,当先难后易,先破清风山,或能杀鸡儆猴,其余两山有可能不攻自破!” 落座之后,始终一言不发的花荣,闻听此言后,神情却是一紧,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又强行忍住了。 秦明脸上也有些为难,拱拱手道:“公相所言,虽极有道理,但想要一举攻破清风山,却并非易事。” 慕容彦达脸上挂了不快,沉声问道:“秦统制何出此言?难不成那清风山是天堑不成?” 秦明回道:“清风山匪人数虽并不多,只有五七百人,但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最是悍不畏死,更兼上山只有一条道路,崎岖难行,若贼人封锁了山道,除非天兵天将下凡,否则很难攻上山去。” 慕容彦达冷哼一声,“听秦统制所言,就任由那清风山匪作恶,而不管不顾?罢了,你既没信心,我也不敢用你。” 秦明刚想要辩解,却见慕容彦达冷着脸一摆手,转头问刘高道:“秦统制怕东怕西,那你呢,怕不怕?” 满座人中,刘高是慕容彦达最信赖的人,自不会拆他的台,立即应声而起,朗声道:“公相放心,最多十日,我必提着清风山贼酋的首级来见你!” “好!” 慕容彦达神采飞扬地站起身来,满意地看着刘高赞扬道:“刘知寨虽是文官,但志气却高,我等着你凯旋的消息!” 话说到这里,众人也算明白了,慕容彦达名义上要剿匪,实际上却只针对清风山。虽不知清风山怎么就碍了慕容彦达的眼,但秦明与黄信,也只能在暗地里祈祷,清风山上的人自求多福。 秦明是一州兵马统制,武将之首,本领又高,换做以前,是绝无可能未战先怯的。 非但慕容彦达很生气,他的徒弟黄信也很不解。离开了刺史府,黄信便忍不住问道:“师傅,那清风山虽易守难攻,但若精细筹划,未必就不能攻上去端了那匪窝。为何?” 秦明叹口气,摇头苦笑道:“你可知道,如今清风山上,多出了几个人?” 黄信道:“这也是常有的事,又有何关系?” 秦明道:“那几个人却是不一般,你也不是个没见识的。可曾听说过托塔天王晁盖与及时雨宋江的名字?” 黄信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这两个人,虽只是郓城县的微末小吏,但在江湖上的名声却极为响亮。出了名的仗义疏财,急公好义……” 黄信说着话,脸色却突然变了,回过身来,愕然道:“难道,他们两人上了清风山落草?” 秦明杨天叹了一口气,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第60章 矮脚虎硬怼晁盖 刘高接下了慕容彦达的令箭,踌躇满志地回到了清风寨,便立马击鼓聚将,商讨攻打清风山的事宜。 聚将鼓敲响了许久,可清风寨的大小都尉旗牌官却只来了不到一半人。 刘高端坐帅位上,脸色黑的吓人,强压着火吩咐手下亲随道:“去问一下花知寨,聚将鼓响了这许久,为何迟迟不到?” 清风寨的寨主,原本只有一个人,便是将门出身的小李广花荣。只是后来慕容彦达知了青州,要将这要害之地,掌握在他自己手上,所以派刘高下来做了文知寨。 大宋的国策便是以文驭武,又因为刘高是知州的亲信,所以自然而然的,清风寨的权力,便集中到了他的手里。花荣的地位,因此变的尴尬了起来。 若刘高是个有本事的,他或许也能安心做个副手。可偏生刘高胸无点墨,又最爱财货,到任之后只顾得上搜刮地皮,挤榨民脂民膏。哪里还顾得上操练士卒?花荣眼睁睁看着三山上的匪寇一天天坐大,却无能为力,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到最后,花荣没办法了,只能是诸事不管,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刘高要剿匪,放在平时,花荣就算是没什么兴趣,也会给刘高个面子。但是这一次,花荣非但不会配合,更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因为,如今的清风山上,有他最尊敬的大哥。 所以,刘高的亲随自然吃了个闭门羹。花荣卧病在床,难以起身的消息传回到帅帐中,刘高差点砸了手里象征着权力的虎符。 花荣不肯配合,刘高在慕容彦达面前夸下的海口,就很难实现,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不管平日里与花荣关系如何,刘高也很清楚,在统兵作战这一块上,他与花荣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花荣告了病假,与他亲近的那些将校,也没给刘高棉子,好好的一场誓师大会,却变成了闹剧,刘高的心情,自然变得极差。 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刘高的心情,却变得更加糟糕了。 自己的恭人,居然被那些胆大妄为的清风山匪给劫持去了! 刘高如遭雷击一般,怒从心头起,一脚踹翻了那个来报信的军汉,吼道:“你们这群吃干饭的废物!丢了我的恭人,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那军汉委屈道:“歹人有五七十个,俺们却只有六个人,如何是对手?” 刘高更加火大了,抽出刀来,就冲着那军汉砍去,“还敢顶嘴?我剁了你!” 那军汉急忙跳起来躲开,拔脚就往外跑。 刘高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能追的上?只能是气吼吼地吩咐亲随去抓人。 亲随们应声去了,刘高却两腿一软,软倒在地,只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花荣不配合,刘高本就没太大的信心。如今恭人又被清风山的歹人掳了去,投鼠忌器之下,他更是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与他的前途比起来,恭人自然是不那么重要。若真到了必须要抉择的时候,刘高自然会毫不犹豫的舍小家顾大家。可是,有一个关键问题,他会有选择的机会么? 刘高很郁闷,清风山上的王英却很兴奋。 眉开眼笑地拽着刘高的恭人,嘴巴都合不拢了,露出了一嘴细碎的小黄牙,看上去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要想俏,一身孝。 刘高的恭人,姿色本就不错,虽已过了三十,但因保养得好,看上去却并不比妙龄少女水灵,而相比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她身上更是多出了一种少妇独有的风韵,让王英深深的迷恋其中。再加上身穿缟素,体态妖娆,脸上梨花带雨,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绮念。 莫说王英,便是自诩为正人君子,不好女色的宋江,也隐隐的有些把持不住了。 晁盖却是满脸的煞气,不满地瞪着王英道:“强抢良家妇女,兄弟有些过分了吧?” 王英却是满不在乎地咧嘴笑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想小弟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却没个压寨夫人暖床。哥哥不体恤,难不成还不让小弟自己去踅摸了?” 晁盖强压着怒火阴着脸道:“兄弟,不是俺爱管闲事,实是兄弟此举伤天害理,传扬出去,也会被江湖上的好汉耻笑。到时候整个清风山,都会被兄弟牵累。” 王英翻了翻白眼,也有些不愿意了,“哥哥要做正人君子,小弟从没拦着。可是小弟这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独爱个女色,还望哥哥也莫要拦着才是。” 晁盖再也按耐不住,猛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问道:“我问你最后一遍,这人,你放不放?” 王英也不怵他,梗着脖子硬顶道:“除非哥哥一刀将我砍了,否则的话,这到嘴的肥肉,我说什么都不会再吐出去!” 晁盖掣刀在手,咬着牙道:“莫非你以为俺不敢杀你?” 宋江连忙站起身来劝道:“哥哥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莫要伤了和气。” 吴用也推了王英一把,“哥哥面前,没大没小,你真是欠收拾了!” 燕顺与郑天寿,也站起身来,拦在两人中间,好言相劝。 晁盖浑身哆嗦地推开宋江,刀指着王英,“好言相劝你不听,那就休怪俺刀下无情了!” 王英也是发了狠,绰刀在手,恶狠狠道:“那就刀下见高低吧!” “王英!你想造反么?” 宋江怒瞪了他一眼,两三步走过来,夺了他手中的刀,踹了他一脚道:“赶紧滚!” 王英自然不肯,手中虽没了刀,但也不肯服软,只是满脸挑衅地瞪着晁盖。 宋江使了个颜色,燕顺与刘唐两个,便一人一条胳膊,将王英半拽半弄了出去。 聚义厅内,晁盖兀自满脸青紫地瞪着宋江道:“贤弟这是为何?难不成也赞同那王矮虎的做法?” 宋江苦笑道:“哥哥说的哪里话?王英兄弟虽有不对的地方,哥哥却也是冲动了些。哥哥可知道,那妇人,却并非普通人,而是清风寨知寨刘高的恭人。” 晁盖不解其意,问道:“那又如何?” 宋江叹口气道:“哥哥有所不知,这刘高今日得了那慕容彦达的将令,不日将会领兵杀上清风山来。” “什么?” 晁盖脸色一滞,愕然问道:“贤弟从何而知?” 宋江道:“清风寨武知寨华荣,是小弟的故交,情深意笃,不忍见我死于刀斧之下,便派人快马传讯通知于我。我还没来得及告知哥哥,便生出了眼下之事。” 晁盖沉吟道:“如此说来,这刘高并非好人?” 宋江嗤笑道:“起止非是好人,而是一个坏到流脓的狗官!我花荣贤弟在信中说,这刘高本是个穷酸饿醋,因慕容彦达的缘故,才得了这个文知寨。平素里只知道贪赃枉法,残害良民,罪恶滔天,民愤极大。” 郑天寿见机也道:“哥哥刚来,并不晓得,这满山的兄弟,有一小半都是受不了刘高那厮的戕害,才上山落草。王英此举虽有些不妥当,但也算是为民除害。” 晁盖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妇人也定非良善。” 吴用道:“正是如此。而且有此妇人在手,也可使那刘高投鼠忌器,不敢妄为。” 宋江见晁盖气消了些,趁热打铁又劝道:“王英兄弟虽有些贪色的毛病,但对山寨,却是有大功劳的。又胆大手辣,诸事都肯上前,若轻易处置了,恐寒了众人之心。敢请哥哥三思!” 晁盖狠狠地甩了甩手,“贤弟就惯着他,早晚惯出祸事来!” 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晁盖便转身回了后堂。他心里有数,有宋江护着,他再是不愿意,也奈何不了王英。 宋江与吴用,相视苦笑,各自摇了摇头。 刘唐与燕顺,将王英扔在地上,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王英却是满不在乎地爬起来,又扯过那妇人来,贼兮兮地笑着道:“娘子,莫要心急,早晚让你爽快到死。” 刘唐与王英不熟悉,虽有些看不过眼,但也不好说话。燕顺却是没这个忌讳,狠狠地瞪了王英一眼,“如今不比往日,两位哥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你也给俺收敛着些。” 王英嬉皮笑脸地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得了这个宝贝,往后任何人也再也入不了我的眼了。” 燕顺不耐烦看他那惫懒样子,重重跺了跺脚,转身走回了聚义厅。 王英见状,也不理他,只是扯着那妇人,便往他房间走。 刘恭人在聚义厅上,见到晁盖发火,心里本还有些指望。却没想到,那头领是个银枪蜡样头,看着威风,却是个说话不管用的。认命一般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任由两滴清泪滑过脸颊。 王英是个急色的,匆匆关上了门,将刘恭人扔在了床榻上,便火急火燎的去解衣服。 刘恭人蜷缩在床角落里,楚楚可怜地看着王英哀求道:“大王,今日是奴家母亲的忌日,实不宜做那种事。敢请大王宽限一日,等过了今日,奴家再好生伺候你如何?” 第61章 小李广诈病不出 王英将浑身上下脱了个精光,一把搂过了刘恭人来,贼兮兮地问道:“那娘子,打算如何伺候我?” 刘恭人强忍着恶心,扮着温顺柔怯怯道:“大王要奴家怎样,奴家就怎样。” 王英将那双贼手探进了刘恭人的衣襟内,揉搓着那一对饱满,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刘恭人不敢反抗,任由王英上下其手,疼的流出眼泪来了也不敢吱声。 王英过足了手瘾,意犹未尽地拿出一只手来点在了刘恭人的樱唇上,“你说的可怜,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今天我可以不碰你,但你要用这里,让我爽上一爽。” 刘恭人如遭雷击一般,猛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刚想要拒绝,却瞥到王英色眯眯的眼里透出来的狠厉,顿时身子就软了,勇气自然也散了。 王英嘴里说自己怜香惜玉,下手却一点都不客气,按住了刘恭人的头顶往下送去。 掉进了狼窝,就要做好被吃掉的打算。刘恭人借着刘高的势,平素在清风镇里走路都是昂着头的,如今却不得不忍着屈辱,张开了檀口樱唇…… 清风寨的知寨,虽没什么品级,但在普通百姓的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车家出身的王英,上山落草之前,见到刘恭人这样的贵人,那是多看一眼都不敢的。可是如今,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恭人,却趴在自己的胯下吞吐着。王英心中,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满足。 为了取悦王英,免收折磨,刘恭人也是豁出去了。将所谓的尊严完全抛在了一边,使出了浑身本领十八般武艺,让王英只觉得如在九霄云外一般飘飘如仙。 色字头上一把刀,对于王英而言,金银财宝虽然也很重要,但在绝色面前,却又不值一提。为了这个“色”字,他不惜铤而走险,以至于落草为寇。同样也为了这个“色”字,他又敢与晁盖正面冲突,寸步不让。 刘恭人指望着王英能信守诺言,碰了上面便不再去碰下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低头看到那散乱如瀑的云鬓,王英再也按耐不住,低吼一声,将刘恭人按倒在床上,三两下扯碎了她的衣衫,不由分说便猛扑了上去。 王英身量虽矮,那话儿却大。这一顿翻云覆雨下来,刘恭人由最开始的抵触恶心,到最后却是主动承欢,搂着王英的肩膀,满嘴胡言乱语地喊着,一双妙目迷离,充满了无限旖旎风情。 足足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王英才闭着眼睛大吼一声,弯成了释放。刘恭人如遭雷击一般,浑身颤抖着,到最后竟然是一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王英满脸舒泰地站起身来,拿过刘恭人散乱的衣衫来胡乱擦了擦,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开门走了出去。 精虫上脑时,王英天一身是胆,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天王老子也要靠边站。可冷静下来后,想到晁盖那难看的脸色,不由的有些后怕起来。 吴用阴沉着一张脸走到他面前,冷冷道:“王矮虎,你好大的胆子啊!” 王英哆嗦了一下,连忙拱手讨饶,“学究哥哥,你也知道我,上来那股混劲来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晁天王还在生气么?” 吴用又瞪了他一眼,“跟我来!” 王英谄媚笑着问道:“学究哥哥要带我去哪里?” 吴用懒的开口,只是径自在前面走。 王英虽心里打鼓,可也没办法,只能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宋江房门外。 吴用敲了敲门,道:“公明哥哥,我把王矮虎带过来了。” 屋里面传来宋江气哼哼的声音,“让他滚进来!” 听到宋江的声音,王英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情知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王英嬉皮笑脸地推门走了进去,吴用却留在了门外。屋里两个人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王英在宋江屋里,呆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去晁盖面前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罪求饶。 晁盖有心发火,可看到王英那赖皮样,也只能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滚了出去。 青州,刺史府,后院。 刘高跪在地上哭诉道:“公相,小的没用,怕是只能辜负你的厚望了。活着也是没用,小的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彦达原本心情还不错,将近五十的人了,却又添了个大胖小子,也算是老来得子了。正琢磨着趁机再收一大笔贺礼的时候,刘高却来扫他的兴。 阴沉着脸瞪了刘高一眼,慕容彦达喝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没羞没臊的,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刘高满脸的委屈,也不敢争辩,只是拼命地磕头。 “行了,有话起来说!” 慕容彦达满脸不约地挥了挥手,“是打了败仗,还是丢了营寨?” 刘高连忙摇头,“都不是,若真是那般狼狈,小的也没脸来见恩相。” 慕容彦达问道:“那是怎么回事赶紧说!” 刘高擦了擦泪水,这才哽咽道:“小的没用,空有恩相支持,却做不了清风寨的主。花荣那厮,不肯配合,小的有心杀贼为恩相分忧,但手下无兵无将也是无能为力。” “嗯?” 慕容彦达阴着脸问道:“花荣他是想要造反么?” 刘高又道:“花荣有没有反心小的不知道,但恩相要剿捕清风山的消息,却早早泄露了出去,招来了他们的报复。小的的恭人,就被那些天杀的贼子,给掳去了清风山……” “什么?” 慕容彦达勃然大怒,“给我将花荣传来,我倒是要当面问一问,这些年我可曾亏待了他?” 刘高拱了拱手,退到一边,心里面暗暗窃喜,花荣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以后清风寨,就是他一家独大了,再想要做什么事情,就方便许多了。 花荣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口不能言,腿不能动,瘫倒在床上离死差不远了。 去传花荣的人,带回来的消息,让慕容彦达更加火大了。 刘高眨巴着小眼睛道:“恩相,花荣病得蹊跷,不可不详查。” 慕容彦达冷哼一声道:“为何要查?既然病了,那就好好养着吧。青州能带兵打仗的将军,不是只有他一个!” 刘高疑惑问道:“恩相的意思是?” 慕容彦达淡淡道:“着令花荣卸职休养,待病体痊愈之后,再视情况重新任用。” 刘高立即奉上了一个响亮的马屁,“恩相英明!” 慕容彦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若你是个有用的,又何须我来操心?” 刘高讪讪道:“恩相教训的是,小的回去之后,一定加倍努力。” 慕容彦达沉吟道:“虽免去了花荣的军职,但他在清风寨多年,党羽亲信定然为数不少。这一战,怕是不能再用清风寨的人了。” 刘高想了想道:“可是我看那天,秦统制脸色并不是太好,怕是也不愿趟这浑水。” 慕容彦达冷哼道:“他以为他是谁?说好听点,是青州武官之首。实际上,却不过只是个粗鄙武夫罢了。敢在我面前阳奉阴违的话,要他好看!” 刘高打了个寒战,又小心恭维道:“恩相上马管军,下马理政,又蒙官家信任,百姓爱戴,谅他秦明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恩相你作对!” 慕容彦达傲然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如今没了花荣掣肘,若你还是这般束手束脚,以后就不用再来见我了!” 刘高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清风寨,连他恭人被掳一事也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想着收拢大权,与花荣及他的那班亲信算总账不提。青州城内,秦明却是傻了眼。 慕容彦达下令,着他三日内整军出征,兵发清风山。 秦府内,秦明与黄信师徒二人相对而坐,一样的愁眉苦脸。 镇三山叹口气问道:“师傅,怎么办?” 秦明苦笑道:“知州钧旨,你我敢拒绝么?” 黄信摇头,“除非脱了这身官衣不要,否则的话,怕只能像花荣那样装病。” 秦明也叹了一口气,“然后像他一样被免职么?” 黄信纠结地揉着脑袋,“那只能出兵了?” 秦明表情痛苦地点了点头,“晁盖,宋江名望再高,与我们也是官匪不两立。慕容知州既下了死命令,我等怕是只能照办了。” 黄信皱眉道:“可如此一来,江湖上必定没有师傅的好话。” 秦明咬牙道:“顾不上那许多了。传令下去,各营整军备战,明日卯时,大校场点兵!” 秦明点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花荣的耳朵里。既已被免了军职,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装病了。 秦明的本事,他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乍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眉头便紧紧锁在了一起。 连夜派人将消息送上了清风山,花荣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整整一夜,他都枯坐在书房之中,熬的两眼通红,面色青灰。 鸡叫三声,日出东方,打断了花荣的沉思。他缓缓抬起头来,眼望着天边的那一缕金光,缓缓攥紧了双拳,心里面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62章 小李广忠义难全 “大哥,为何一夜没睡?”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花荣连忙站起身来,回头强笑道:“英儿起的却早。” 花荣的同胞妹妹花英,年方双十,继承了花家的优良基因,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芳华绝代中又透着飒爽英姿,拿着衣衫给花荣披上道:“大哥有心事吧?” 花荣摇头道:“英儿不用为我打心,没什么事。” 花英定定地望着他,莞尔笑道:“大哥可知道,你从小就不会撒谎?” 花荣不禁赧然,摆摆手道:“真的没事,英儿不要多想。” 花英蹙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听人说,大哥被慕容知州免了军职,可有此事?” 花荣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她,所以也就点头道:“是有此事。不过没关系,潮水有涨有落,人也是如此,我看得开。” 花英摇了摇头,“可我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自那慕容知州到任后,哥哥在清风寨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更是将大哥一撤到底,怕是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花荣傲然道:“那又如何?大丈夫生就七尺躯,何处不能一展雄图?” 花英笑道:“我知大哥胸怀壮志,可如今这世道,哪还有好人的活路?相比那刘高,大哥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为人处事,都胜了他不止一筹,可为何处处受制于人?还不是那慕容知州不分贤愚,任人唯亲之故?” 花荣深深地看了花英一眼,“英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英淡淡道:“小李广花荣,难道也要步李广难封的后尘?” 飞将军李广,西汉名将,威震边塞,人皆称其为“飞将军”。但是,威名赫赫的飞将军李广,结局却无比的凄凉。纵然战功赫赫,却至死也未能封侯,李广难封因此而来。 汉文帝口中“可封万户侯”的飞将军,最后落得个自杀蒙羞的结局。究其原因,固然有李广本身性格中的缺陷导致,但最主要的,却是他逢其时而未能逢其主。汉武大帝雄才大略,心比天高,但任人唯亲也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如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等人,皆是外戚贵显。李广因曾受梁孝王将军印,本就碍了汉武帝的眼, 又不懂得交好同僚,巴结上官,如何还能被汉武帝所喜? 花荣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问道:“那我该如何?” 花英眼望着西北方缓缓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好男儿自当立功边陲!大哥文武双全,箭术通神,本就不该蜷缩在这一隅之地苟且。” 花荣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去西北边塞猎虎射熊?可又如何去得了?” 花英反问道:“如何就去不了?” 花荣无言以对,烦躁地挥了挥手,“男人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花英冷哼一声,“咱们花家,三代将门,祖辈父辈的荣耀,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落到哥哥这里,空有一身本领,却只会在大树底下乘荫凉,算什么男子汉?” 花荣怒道:“如今这世道,你也不是不知,奸宦当道,佞臣满朝,如何有好人的出头之地?” 花英冷哼一声道:“可是满朝佞臣之中,有谁敢撩老种经略相公的虎须?” 花荣愕然,摇头不语。 花英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继续道:“昨日刘知寨击鼓聚将,大哥为何称病不去?难不成在大哥眼里,祸害乡里无恶不作的山贼,竟成了好人?” 花荣还是不说话,也无话可说。 花英幽幽叹了一口气,“刘知寨不是好人,我知道。大哥与他向来不睦,我也知道。可是国家大事之前,当暂放下私人恩怨。大哥,以前那个顶天立地,意气勃发的神箭花将军,去哪了?” 花荣紧咬着牙关,指甲嵌在了手心里,渗出了丝丝鲜血,缓缓抬起头来,双目血红地吼道:“可是清风山上,有我最亲最敬的大哥!你知道吗?” 花英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是宋江吧?” 花荣满脸痛苦地点了点头,“若他不在山上,莫说要我给刘高当副手,便只是做个小卒子,我也绝不推辞!” 花英拉住了花荣的手,柔声道:“姑且不说宋江其人到底如何,只说他如今的身份,确是朝廷反贼无疑,对否?” 不等花荣开口,花英就继续道:“既是反贼,便站在了大哥的对立面。官匪自古不两立,大哥不忍是为义,可这般做,却又忘了一个‘忠’字。忠义两难,所以大哥很难抉择,对否?” 花荣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子见识不凡,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所以她能说出这些话来,也丝毫不感觉到意外。 花英抿了抿嘴,望着窗外又道:“大哥肯定想到过,你若不肯配合,那只凭刘高那点本事,是万万不敢出兵的。可是大哥你想过没有,清风寨按兵不动,青州就再无可用之兵了吗?秦统制威名远播,战功赫赫,若是由他领兵剿捕,清风山上,有人能逃得掉吗?” 花荣表情更加痛苦了,艰难地点了点头道:“这个时间,秦统制怕是正在大校场点兵呢。” 花英淡淡问道:“那大哥打算怎么办?弃官上山落草,与你那公明哥哥并肩作战?” 花荣狠狠地咬了咬牙,“有何不可?” 花英冷笑道:“父亲去世得早,大哥是一家之主,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花荣暴躁道:“那就这么定了!” 花英问道:“那我怎么办?”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花荣愣在了当场。 花英年过双十,已到了说亲的年龄。长兄如父,花荣不可能不操心她的婚事。只是花英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花荣也不想委屈了自己这个掌上明珠,所以也就拖了下来。 自己一拍屁股,上山落草没所谓,污了祖宗的清白,等到了地下再与他们赔罪就是了。可是花英呢?难道也要带着她上山做贼婆子么?清风山上的那些人,花荣也了解过,燕顺,王英之流,他心里是万万瞧不上的。就是自己的那位宋大哥,单从品貌上,怕也是配不上自己的妹子。 原本已经下定的决心,顿时又有些动摇了。 花荣揉着脑门,无比纠结地咬着牙。 可就在这个时候,上山报信的亲随回来了,也带来了宋江的一封手书。 随便赏了几个钱,打发了亲随下去。花荣看了花英一眼,撕开了信封。 只看了一眼,花荣就一个激灵又站了起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花英冷哼一声,抢过信去,只见信中先是感谢了花荣一番,然后才是让花荣心惊胆战的内容。 “花荣吾弟,兄实因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才上山落草,闻听青州欲出大兵剿捕,惶恐不可终日。幸得加亮先生从旁宽解,方始心安。秦明万人敌,麾下兵马又多精锐,清风山兵微将寡,粮草稀缺,恐难相敌。唯有借地利封锁山路,与之相持。可怎奈山寨粮寡,难以久持。思虑良久,愚兄亦不忍心抢夺百姓口粮。彷徨无策之际,想起贤弟曾与我言,清风寨刘高害民爱财,家资丰厚,若能取为己用,足可做数月口粮。愚兄有意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不知贤弟以为然否?若能相助一臂之力,愚兄感激不尽!” 花英一口气读完了宋江的来信,嘴角的嘲弄更加重了几分,将信函扔还给花荣,冷笑道:“好一个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这宋江,果真好算计!” 花荣脸色变幻,神情犹疑,咬着牙道:“宋江哥哥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那刘高,这两年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所得不在少数。若能劫之济贫,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花英淡然道:“若大哥这句话,能说服了你自己,我绝不多说一句。” 花荣颓然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花英道:“或许那宋江是个好的,但是清风山上,都是些什么货色,大哥你不是不知道!这两年来,丛清风山经过的客商,有几个活着出来的?燕顺残暴,王英好色,谁人不知?那劳什子托塔天王晁盖,在郓城县杀人放火,虽口口声声只杀贪官,不与百姓干,可实际上牵累到的百姓又何止一个两个?宋江刀笔小吏,月俸不过三五贯,却能动辄与人十贯二十贯,哪里来的钱财?说刘高贪弊,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花荣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喃喃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花英叹口气道:“当年咱们家突生变故,大哥流落江湖,受了宋江的恩惠,此事我不是不知。有恩不报,天理不容,这话也对,但大哥你不能不分好赖,昧了良心的去报恩!那清风山的歹人,一旦打破了清风寨,只会寻那刘高的麻烦么?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到时候受苦的无辜百姓,怕是都会将这千古骂名栽到大哥你的头上啊!” 第63章 晁盖夜袭清风寨 花荣怔怔地看着花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花英道:“避而不见,不理不问。宋江若能打破了清风寨,是他的本事。若是铩羽而归,那也怪不到大哥的头上。毕竟大哥,今日被慕容知州召到了青州去。” “啊?” 花荣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犹豫道:“这样做,怕是会有失道义,传扬出去也会为人耻笑。” 花英冷哼一声道:“那宋江,明知道大哥是忠良之后,却要拖你下水,安的什么心思?大哥为人纯善,看不出这里面的阴鬼算计,做妹子的,可不舍得让你吃亏!” “你啊你啊!” 花荣摇头苦笑,“知道的人,你是我妹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管家婆呢!” 花英见花荣听进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道:“谁让大哥迟迟不领个嫂子进门来管束我呢?” 喊了两个亲随,花荣便骑马离开了清风寨。青州自然是不能去的,昨天还病怏怏的怕是活不长了,今天就活蹦乱跳的出现在慕容彦达的眼皮子底下,那也太嚣张了些。 早就听人提起过,王家镇海边出现了蜃景,花荣早就心向往之。只是之前一直忙于公务,无暇前往。如今被免了军职,无事一身轻,便想着去看一看。 本想带上花英一起,可又怕刘高看到了多想,到时候再生出别的事端来,所以只能将她留了下来。 如果花荣能未卜先知,那么他一定不会再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命运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是无法改变更无法后悔的。 清风山上,迟迟等不来花荣的回信,宋江忍不住有些急躁,心里也没了之前的笃定,满脸忧虑地问吴用道:“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若因我之事,连累到花荣贤弟,便是百死也难赎我之罪孽。” 吴用眯着眼睛,看了眼西沉的斜阳,叹口气道:“两位哥哥,不能再这般枯等下去了。青州城内传来消息,明日一早,秦明便会统兵而来。” 晁盖猛地一拍椅子站起身来,“那就出兵!” 宋江慌忙拦道:“花荣兄弟,做事最是稳妥,他既到如今都没消息传来,定然是出了意外。哥哥乃一山之主,不可轻动,此行便由小弟代劳如何?” 晁盖摇头道:“贤弟此言差矣,若俺真有个三长两短,山上还有贤弟坐镇,出不了乱子。可若贤弟有个闪失,让俺如何向你老父交代?” 宋江还要再劝时,吴用轻轻拉了拉他的袍袖,眨了下眼睛。 晁盖见宋江不再坚持,便抽刀在手朗声道:“吩咐下去,烧火做饭,让孩儿们都饱餐一顿,戌时随俺下山!” 酉时末,天已渐黑了,丝丝凉风吹过,不再似白天那么炎热。清风山上,一个个持刀拿枪的喽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晁盖跨马提刀,大声呼喝道:“清风寨刘高作威作福,欺压良民,残暴不仁,众兄弟回答我,此人该死不?” 众喽啰齐声高喊,“杀!杀!杀!” 晁盖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众兄弟随我下山,诛杀刘高,替天行道!” 这一战,事关清风山的生死存亡。因此只留下了宋江,吴用以及不到一百老弱病残看家,余下的,全都跟着晁盖下了山。 站在山上,目送着晁盖等人的背影远去,宋江轻叹了一口气,问道:“方才,学究为何要拦着我?此战若不能胜,清风山基业必将毁于一旦,我等也将遭受灭顶之灾。晁天王勇则勇矣,却缺乏变通,不懂取舍,如何能担此重任?” 吴用淡淡道:“那哥哥拦得住他么?他毕竟是山寨之主,若哥哥再坚持下去,只会惹得他恼羞成怒,到时候大家伙儿脸上都不好看。” 宋江无奈地跺了跺脚,一脸焦躁道:“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吴用捻须笑道:“哥哥既然担心,那何不亲自下山走一遭?” 宋江苦笑道:“只凭山上剩下的这些老弱妇孺,莫说与训练精良的官军交战了,便是只让他们连夜敢去清风寨,恐怕就能累趴下一半去。” 吴用道:“清风山上的人,用不上。可哥哥莫非忘了,桃花山上的李忠与周通,也是唯哥哥马首是瞻的。” 宋江如梦方醒,使劲一拍大腿道:“竟然忘记了他们。” 可是短暂的惊喜之后,宋江却又拉下了脸来,郁郁道:“可如今再去通知他们,怕是已来不及了。” 吴用满脸得意道:“若无意外,此时他们,应该快到清风山下了。” 宋江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交口赞道:“学究神机妙算,心思缜密,不愧智多星之名。便是张良,孔明在世,学究之能,也定是不遑多让。” 吴用谦虚道:“哥哥谬赞,只不过是为哥哥查遗补缺,分内之事而已。” 宋江兴冲冲地下了山,果然见到李忠,周通二人领着三五百喽啰正在等他。 满心欢喜地迎上前去,笑着道:“辛苦两位贤弟了,若能打破清风寨,定不会少了二位的好处。” 李忠拱手笑道:“全凭哥哥做主,孩儿们必效死力!” 宋江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晁天王已走了大半个时辰,咱们要快些跟上赶去接应才是。 青州是古九州之一,又是战国七雄中齐国的核心之地,地位极其重要。北宋立国之后,将天下分为二十四路。而青州,便是京东东路的路治所在。 青州安,山东就乱不起来,这是历史给出的结论。所以,北宋历代皇帝,都对青州格外重视。清风寨初立于太宗年间,目的便是为了拱卫青州城的安全。 百余年的发展,清风寨已丛当年的不毛之地,变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镇子。 戌时中,天已完全黑了,蒸腾的热气渐渐散去,劳累了一天的人,也多吃过了饭躺下歇息了。 清风寨以西五里左右,晁盖勒马远望,吩咐刘唐道:“劳烦兄弟领几个孩儿先去探查一番,摸清楚清风寨是否有了准备。” 刘唐领命去了,晁盖命其他人原地停下歇息。叹口气对朱仝道:“若是那个花荣放不下荣华富贵,卖了我们,今晚想要成事,怕是并不容易。” 朱仝劝慰道:“公明哥哥看人,鲜少有走眼的时候,天王安心,那花荣即便不肯帮我们,应也不会卖了我们。” 晁盖冷哼一声,“那白胜是怎么回事?” 朱仝顿时无言以对,虽有心想帮宋江辩解两句,但看到晁盖脸色不善,也就乖觉地闭上了嘴。 刘唐回来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急匆匆赶了回来,脸上挂着喜色对晁盖道:“哥哥,那狗官并无防备,清风寨门户大开,翻手可下!” 晁盖闻言大喜,翻身上马,一挥刀兴奋地喊道:“孩儿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我冲啊!” 亥时的清风寨,大多数灯火都熄了,陷入到一片静谧之中,唯独知寨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刘高摆下筵席,大宴各军将领,包括那些平日里与花荣走动更多的那些人,也都全请了过来。 花荣被免职的敕令,已经传遍了军中。所有人都明白,若无意外,从今往后,这清风寨就是刘高一家独大了。除了极个别花荣的死忠之外,清风寨的大小军官,哪个敢不给刘高面子?因此十成里面竟然是来了九成半,而且也没有哪个没眼色的是空手来的。 一个晚上,刘高都高兴的合不拢嘴。筵席开始之后,他寻机会去账房看了一眼,这一晚收到的孝敬,足足有一千多贯,抵得上他半辈子的俸禄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酒量算不上太好的刘高,今晚上居然是越战越勇,颇有股子千杯不醉的架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高眯着眼又举起了酒盅,“诸位,今夜不分尊卑,无论大小,每个人都必须喝高兴了!不醉不许归!” 众军官纷纷站起身来,也高举着酒盅应和着。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寨门方向,却猛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众人急忙去看时,却见火光冲天,喊杀声如雷般传来。 刘高“啊呀”一声,酒盅掉在地上,洒了一身也顾不上了,急匆匆地吼道:“张教头,刘教头,速带人前去查探,若有乱民闹事,无需请示,当场格杀即可!” 两个教头,都是刘高的心腹。站起身来领命后,便各带着刀枪领着人急匆匆赶往寨门方向。 刘高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诸位,咱们继续吃酒,些许骚乱,不值一提!” 人从中,清风寨正牌军王欢满脸忧虑地禀告道:“刘知寨,此事非同小可,切勿掉以轻心。” 刘高斜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如何做事,本官还用不着你来教。若想吃酒,便坐下去。若酒足饭饱了,王将军尽可自去。” 王欢犹豫了片刻,一咬牙拱手道:“保境安民,乃卑职职责所在,若有冲撞之处,改日再来刘知寨面前负荆请罪!” 第64章 清风寨反败为胜 目送着王欢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刘高冷哼了一声,满脸不悦地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不识抬举的人。诸位,还是那句话,想走的,我不拦着。但是走出这个门去,就不要再回来了。” 刘高那阴鸷的表情看在眼里,众军官齐齐打了个冷战,不约而同地道了声不敢。 刘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举起了酒盅来,“既如此,留下的都是自家兄弟,咱们再吃一盅!” 杯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便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寨兵滚了进来,满脸惶恐地叫喊道:“寨主,是清风山的歹人,已经打破了寨门冲了进来,见人便杀,四处放火,马上就要杀到知寨府了。” “什么?” 酒盅再次摔落,刘高猛打一个激灵,只感觉如坠冰窟之中一般寒冷,怔怔地望着那寨兵问道:“两位都头呢?怎么也不拦着?” 寨兵哭诉道:“刘都头与一个长须贼交手不过一个回合,就被贼人砍下了马。张都头见贼兵势大,转身要逃时,却被一个矮个贼人一枪从后心刺穿。” 刘高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发疯一般地吼道:“所有人,速速回营整兵平乱!” 众军官忙不迭要走时,却已经出不去了。 晁盖领着人,一路冲杀过来,围住了知寨府。幸亏几个门丁见机得快,抢在晁盖来到之前,关紧了大门,这才抢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知寨府的大门,又厚又重,单凭人力,无法破开。晁盖蹙着眉头左右看了一眼,命人就近拆了一户人家的房舍,剥下了大梁来撞门。 一声响过一声的撞门声,让府内的刘高并一众军官变成了惊弓之鸟般,每响一声便跟着哆嗦一下。 刘高满脸惨白地转着圈,却只感觉大脑一片混乱,没有半点对策。 “快了!” 晁盖坐在马上,紧攥着拳头,满脸的兴奋控制不住。 王英与燕顺,满身血污,双眼放光,跃跃欲试地催促着那些撞门的喽啰。 “再用力一些!再快一些!” 王英扯着嗓子吼道:“刘高那个狗官,你给爷爷听好了,抓紧时间把脖子洗干净了!” 刘高更加的恐惧了,咬着牙对众军官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等都是沙场宿将,窝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出去剿匪杀贼去!” 不过二十几个中下军官,就孝敬了刘高一千多贯。平均下来,每人也得有个四五十贯,这绝不是个小数目。单只靠他们的饷银,是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财的。 一群喝兵血的蛀虫,又能有什么战斗力?刘高指望他们,倒不如指望晁盖突然发善心退兵回山。 “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镶铁的大门落下,早就憋着一股劲的王英,双眼赤红地领着一对小喽啰,嘶吼着冲杀了进来。 “天亡我也!” 刘高手扶额头,绝望地哀叹了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但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街角转弯处涌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寨兵,为首一人,身骑白马,手挥长刀,大声喝道:“贼子休要猖狂!清风寨正牌军王欢来也!” 王欢麾下兵马人数并不多,只有二百左右。但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虽面对着两三倍的敌人,却也凛然不惧,奋勇上前。 清风山的喽啰,大多都是逃犯流寇出身,身手虽多不弱,但互相之间只是各自为战,缺乏配合。打顺风仗的时候还没什么,可一旦陷入僵持,便很快被官军抓到了破绽。 晁盖见状,暗自焦急,拍马舞刀便来战王欢。 王欢冷笑一声,也不惧他,挺刀迎了上去。 两人在乱军之中厮杀了五六个回合,晁盖便不敢再打下去了。倒不是因为怕了王欢,而是清风山的喽啰们坚持不住了。在官军配合默契地攻击面前,他们很快便落入了下风,乱了方寸,各自抱头鼠窜。 朱仝冲过来,从旁一刀逼退了王欢,拉住晁盖焦急喊道:“天王,咱们已经败了,快撤吧!” 晁盖满脸的不甘,紧攥着刀柄,咬着牙不说话。 朱仝几乎是咆哮着喊道:“大势已去,再不走,弟兄们都要被留在这里了!” 晁盖艰难地点了点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撤!” 清风山的山匪来得快,去得更快。打仗他们或许还差点意思,但逃跑,却是最拿手的。 王欢兵本就不多,一番厮杀下来,又死伤了不少,哪里还能拦得住拼了命撒丫子逃跑的山匪。 刚才那一瞬间,刘高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一般,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死过去。 如今看到那些天杀的山匪再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他的怒火却腾地窜了上来,冷着脸呵斥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回营整兵,追杀逃匪!” 王欢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劝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敢请知寨三思!” 刘高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待平灭了清风山匪之后,我自会为你请功。莫要以为立了些许微末功劳,便能在我眼前指手画脚了。恩相钧旨,要我平灭清风山,我还正犯愁呢,却没想到他们自己送上了门来!” 王欢脸上阴晴不定,咬了咬牙,又道:“知寨既执意要去追,那还请将众军交由末将指挥。” 刘高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调度兵马,指挥作战,是我这个知寨的职责。王将军,还是去做你的分内之事吧!” 王欢一片好心,却换来了刘高无情的羞辱,顿觉的心灰意冷,拱拱手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一刻钟左右,清风寨一千兵马在寨门口完成了集结。 刘高跨马环视了一圈,咬着牙道:“清风山匪,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今夜更是贼胆包天,犯我清风寨,罪不可恕!众军听令,与我并力向前,追杀贼寇,以人头论赏!生擒贼酋晁盖者,赏钱百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在清风寨兵心目中,清风山的山匪,实在算不上劲敌。所以等刘高话音落下,众军便轰然应声,气势震天。 刘高满意地点了点头,使劲地一挥手,当先纵马而出。 跟在他身后,近千清风寨兵气势如虹一般,脚下生风,急速行军。 知寨府残破的大门口,一身戎装的花英,满脸懊悔地跺了跺脚,“这刘高,真是个猪脑袋!不晓得穷寇莫追也就罢了,怎么能将兵马一营不留全都带出寨去!若那些贼寇杀个回马枪,寨子里的平民百姓可就要倒霉了!” 跟在花英的身后,是她的贴身丫鬟小蝶,虽没有花英身上的英气,但姿色却丝毫也不差,满脸焦急地劝道:“姐姐,这街上太混乱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花英摇了摇头,“不行,那刘高虽然与大哥不和,但事关清风镇数千人的安危,我必须要赶上去提醒他两句。” 小蝶带着哭腔道:“姐姐,这兵荒马乱的,实在太危险了,你还是别逞能了。” 花英瞪了她一眼,“你先回家去,我去去就来!” 小蝶惶然摇了摇头,“姐姐,我害怕。” “怕什么?” 花英瞪了她一眼,拉着她葱白的手腕嘱咐道:“时间紧迫,我也顾不上送你回去了,你自己小心着些。” 说完话,花英便闯进知寨府去弄了一匹马,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小蝶瘪了瘪嘴,想哭却没敢出声,只能是咬了咬牙,转身疾步往花宅跑去。 没头的苍蝇一般,晁盖骑着马,一口气跑出去了二三十里。回身去看时,却发现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喽啰,只有区区二三十人。 惊魂未定地深吸了一口气,晁盖恨恨地吩咐道:“点起火把,聚拢兵马。” 手下的喽啰,战战兢兢地道:“大王,不会引来官军吧?” 晁盖怒道:“啰嗦什么?若是怕死,老子现在就送你去阴曹地府!” 那喽啰再不敢多说,连忙摸出火折子,丛路边折了一根树枝点燃了。 火光升起,那些满山遍野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的山匪们,顿时有了目标,不多时晁盖身边就已经聚拢了一百多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恐惧与迷茫。这一战,他们败的太突然了。甚至有很多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不得不加入了逃跑的大军之中。 黑夜里,王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看到晁盖,却是理都没理。 晁盖见此,脸色更加的阴沉了,想要发作王英,却又知道不是时候,只能将心里的怒火强压了下去。 朱仝,刘唐,燕顺,郑天寿几个头领,陆续带着人赶了过来。清点之后,却发现下山的六百多人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 晁盖仰天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刚想要下令回山,却听到黑夜中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前面,可是晁天王?” 晁盖愣了一下,急忙拿眼去看时,却见来人跨马挺枪,面生异相,正是桃花山的二寨主小霸王周通。 第65章 刘高身死青龙口 见到周通,晁盖脸上有些羞惭,咬着牙道:“原来是周通兄弟,来此有何贵干?” 周通道:“宋江哥哥来让我转告晁天王,莫要在此停留,速速领人前往青龙口埋伏!” 晁盖精神一震,“我公明贤弟还说什么了?” 周通想了想道:“他还让我对晁天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天王不必介怀,更何况此战胜负还未有定论,或能反败为胜也未可知!” 晁盖点点头,“明白了,辛苦周通兄弟了!” 周通拱了拱手,“话已带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晁天王保重!” 晁盖也拱了拱手,打起精神,“兄弟们,宋头领来接应咱们了。俺知道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俺也一样。所以,想要出了胸中这口恶气的兄弟,便随着俺来!” 王英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若早就由宋江哥哥领兵下山,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晁盖再一次忍了,毕竟这种时候,外敌未除而起内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看到火光的,不只有清风山的人,刘高也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再是没见识不知兵,也想到了那是晁盖发出的信号。 生怕晁盖等人逃回清风山,舍不得到嘴的鸭子飞走。刘高发疯一般地狠命抽打着坐骑,将追击的速度,又提快了一大截。 一路狂追不舍,刘高的精神还很亢奋,可他的坐骑却有些吃不消了。跑起来越来越吃力不说,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四条腿的牲畜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两条腿的人了。刘高骑在马上,自然感觉不到累,可那些只能靠着一双肉脚跑路的寨兵,却一个个的都是气喘如牛,脚下拌蒜。 王欢咬了咬牙,打马追了上去,苦劝刘高道:“知寨,不能再追下去了,兄弟们都受不了了。” 刘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要你来装什么好人?我知道兄弟们辛苦,可是咱们累,匪寇也轻松不起来。眼看着就能追上去了,你却让我停下来,安得什么居心?” 王欢焦急道:“可眼下这种情况,就算追上了,兄弟们还有几分力气作战?知寨,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说着话,王欢便伸出手去拉住了刘高坐骑的缰绳。 刘高阴沉着脸,冷冷道:“放手。” 王欢满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刘高将声调又提高了几分,“我再说一遍,放手!” 王欢死死攥住了缰绳,一言不发。 刘高也懒得再和他啰嗦,拔剑在手,朝着王欢的心口便狠狠刺了过去。 王欢的武艺,不知强出了刘高多少去。若他想躲,十个刘高捆在一起也伤不到他的分毫。可是王欢,却一动都没有动。他不相信,刘高真的敢刺下来。 但是很快,王欢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刘高这一剑,不但刺下来了,而且刺得很深,刺了一个对穿。 喉头一热,王欢只觉得眼前发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血,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刘高。 他低估了刘高的执拗,也高看了他自己在刘高眼中的分量。 有宋一朝,重文抑武,武将地位极其低下。便是军神狄青,在韩琦,文彦博等文臣眼里,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小小一个正牌军了。 刘高抽出染红的剑来,平静地看着王欢摔下马去,冷冷道:“再有人敢胡言乱语,以此为鉴!” 没了王欢捣乱,刘高追的更欢了,很快便来到了青龙口外。 青龙口,是一出山谷,长约两三里。两侧都是悬崖峭壁,整个山谷呈葫芦形,下面宽上面窄,最窄处只见一线天。 丛杨家将到折家将再到种家将,大宋军中,从来都不缺忠肝义胆舍生取义的好汉。王欢因谏触怒了刘高,横死当场,但却仍有人不顾前车之鉴,悍不畏死地站了出来。 副牌军丁赞拦在了刘高的面前,满脸的哀求之色,“知寨,此处太过凶险。若匪人布下了埋伏,则我等恐怕是有进无出,插翅难逃!” 刘高深深地看了一眼丁赞,咬着牙点了点头,“很好,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那我问你,若匪首晁盖故意择选了这条路遁逃,为的就是恐吓与我,让我不敢追击,错失良机。恩相怪罪下来时,你可担得起?” 丁赞脸色变幻,许久才咬着牙道:“若知州相公怪罪下来,小的情愿引颈赴死!” 刘高哈哈笑道:“那我再问你,清风山匪有多少人?” 丁赞立即答道:“七百余人。” 刘高点点头,“很好!那可以确定,此次下山,清风山匪可称得上是倾巢而出,是也不是?” 丁赞犹疑着点了点头,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刘高冷笑道:“无知匹夫,莫非你要告诉我,那些已吓破了胆的山匪,还敢抵抗天兵不成?” 丁赞迟疑道:“话虽如此,可就怕万一……” 刘高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晁盖的脑袋,我要定了!速速退到一边,莫要惹我发火!” 丁赞退开了,上千清风寨兵,涌入了青龙口,一脚踏入了吴用为他们选好的坟墓之中。 两三里的山谷,很快便走到了头,可是前面哨探却带回了一个让刘高胆战心惊的消息。 谷口被人用大石封死了! 刘高暗道一声不妙,急忙要下令撤退时,却听到头顶上一声梆子响,满天的火箭如急雨般射下。 顿时间,兵荒马乱,人喊马嘶。谷内虽然潮湿,但树木干草却多,遇火既燃。青龙口内,很快便成了一片火海。 丁赞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刘高,狠狠地咬了咬牙,“狗官误国!若非你不听良言,我等又岂会沦入这般绝境?” 刘高只顾得逃命,哪里有心情去理会他说了什么,拨马便没命的往后狂奔,一路之上,马踩剑砍,硬生生地闯出了一条血路来。 丁赞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滴血的钢刀。 出口被巨石挡死了,入口处,却昂然离着六条持刀壮汉。 晁盖,朱仝,刘唐,燕顺,王英,郑天寿。六个人,六口刀,就好像六尊杀神一般。 刘高能轻松刺死王欢,那是因为他的官职高过对方,王欢不敢以下犯上。 可是晁盖等人,却哪里理会这个? 一道道凛冽的杀气,让刘高几乎透不过气来。咬了咬牙,他丛马上滚下来,跪倒在晁盖等人面前哀求道:“几位好汉,刀下留人!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保证以后绝不敢与好汉们作对。该有的孝敬,逢年过节我会命人一车车送上山去。” 与他有着夺妻之恨的王英,哪里还会容他活下去?不等晁盖说话,便飞身上前,狠狠一刀当头劈了下去。 刘高惊呼一声,匆忙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却没想到,后心钻入了一股凉意,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便传遍了他的全身。 刘高缓缓转过头去,入眼便看到丁赞那冷漠的双眼。 “你,你怎敢?” 刘高指着丁赞,满脸的不敢相信,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丁赞拔出刀来,啐了一口,“我只恨没有早早动手,才让你苟活到了今日,平白害了无数兄弟的性命!” 王英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你这个人,倒算是条汉子,不错。” 丁赞冷冷地抬起头来,一言不发,挥刀便上。 王英也不示弱,持枪迎上,两人就在这满谷的惨叫声中厮杀起来。 枪来刀往,二十个回合之后,王英气力上渐渐有些顶不住了。 燕顺与他最好,也最了解他,见状也就顾不上江湖道义,挺刀上前,与王英两个合斗丁赞。 晁盖见丁赞独斗两人,也丝毫不落下风,忍不住点了点头,朗声问道:“那好汉子,可愿随我上山?” 丁赞咬着牙,一言不发,权作听不见。 晁盖兴趣更浓,吩咐刘唐道:“你也去帮忙,只是要注意,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刘唐会意,挺刀也扑了上去。 丁赞独斗燕,王二人,并不感吃力,但是当刘唐加入进来之后,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丁赞奋力格挡着咆哮道:“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刘唐笑了笑,对燕顺二人道:“两位兄弟且退下歇着,看我怎么擒他!” 王英还有些不甘心,可情知自己不是对手,也就没有再坚持,恨恨地跺了跺脚,退出了圈子。 刘唐便与丁赞厮斗,便开口道:“俺与你打个赌,如何?” 丁赞冷冷道:“想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刘唐也不生气,道:“你若是能赢了俺,便放你出谷去。可若是输给了俺,就乖乖投奔在俺晁盖哥哥麾下如何?” 丁赞一言不发,只是刀刀发狠,尽往刘唐的要害处招呼。 刘唐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又劝道:“别忘了,刘高可是死在了你的手里。若是事发了,你固然不怕死,可难道就不怕牵累到你的家人么?” 刘唐这句话,戳中了丁赞的要害,脸色微变,狠辣的攻势也迟滞了下来。 刘唐继续道:“你若是投了清风山,非但这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地,更能保住你的家人,两全其美岂不正好?” 第66章 清风寨一夜白地 青龙口一场大火,清风寨知寨刘高身死当场,近千寨兵或被烧死或在混乱中被踩踏而死的,超过了半数之多。余下的小一半,以丁赞为首,全都投降了清风山。 青龙口外,晁盖满脸复杂地看着宋江,深吸了一口气,铿然跪倒,“若无贤弟救援,愚兄死无葬身之地尔!” 宋江连忙扶起了晁盖,安慰道:“哥哥说的哪里话?小弟怎敢受你大礼?哥哥说过,你我之间,情同手足,虽非一母同胞所出,但却胜似亲兄弟。手足之间,又何须如此客气?” 晁盖面带羞惭地叹了一口气,“如今刘高授首,清风寨唾手可得。愚兄折腾了大半晚上,乏累的紧,只能辛苦贤弟走一趟了。” 宋江拱手道;“哥哥所命,不敢推脱。哥哥且回山安歇,静等小弟佳音。” 晁盖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领着十几个亲信喽啰,目送宋江领着兵马迤逦而去。 晁忠疑惑道:“小的不理解,主人为何将这邀买人心的大好时机,拱手送给了那宋江?” 晁盖叹口气道:“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啊!” 如今的清风寨,就好像是一个脱光了的美女一般,再无半点遮掩,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清风山匪的眼前。 勒马在清风寨门口,宋江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们,进寨之前,我强调一下,严禁骚扰平民!若有犯者,一经查实,无论是谁,定斩不饶!都听清楚了吗?” 王英嘿嘿笑道:“平民不可骚扰,那些当官为宦的,就不打紧了吧?” 宋江哪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不好当着众人面揭穿,只能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许干那些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宋江虽下了严令,可对于一向无法无天的山匪们来说,又哪里会真的做到于民秋毫莫犯? 一夜之间,清风寨变成了人间修罗场。无数的人家,在睡梦中醒来,然后沦入了一生难忘的噩梦之中。 劫财,劫色,杀人,放火…… 满镇哭嚎声中,王英带着两个亲随,并一个投降过来的寨兵,摸到了花宅的门口。 站在紧闭着的大门前,王英回头又问那寨兵道,“那花荣,果真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妹子?” 寨兵拨浪鼓一般地点着头,“我虽未亲眼见过,但清风寨的人,全都是这样说,想来错不了。” 王英眨巴着三角眼狞笑道:“花荣那厮,反复无常,明明已答应了里应外合,却又临时变卦,险些葬送了我等的性命!如何能轻饶了他?一时半会寻不到他出气,拿他的妹子替他赎罪了也是不错!孩儿们,给我叫门!” 两个喽啰,是王英身边的老人,自然晓得这位大王是个什么性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新归降的寨兵,也不是个好东西,三个人吆五喝六地拍打着花宅大门,一副不开门就放火的架势。 大门久久不开,耐性一向有限的王英等不及了,扯过一个喽啰来按倒,踩着他的肩膀攀上了院墙。 王英长的虽然不高,但身手却最灵活,两条小短腿一蹬,整个人就翻了上去。 花府院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王英狞笑着点了点头,翻身跳了下去。 与刘高不同,花荣做人坦荡,武艺又高,从不担心有人敢到他这里来撒野,因此院墙修建的只是一般,并没有特意加高。 王英贼兮兮地笑了笑,高喊道:“小娘子,不要躲了,哥哥来了!” 倒提着长枪,王英直奔后院而去。 色胆包天的王英,并没有将花荣放在眼里,也从未考虑过花荣在家的后果。 花宅并不大,因此王英很快就发现了躲在柴房里的小蝶与老管家。两个人抱在一起,不敢睁眼,浑身都在发抖。 王英一脚踹开了门,色眯眯的上下打量着小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老管家虽然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颤巍巍地指着王英呵斥道:“你若是敢胡来,我家将军轻饶不了你!” 王英不耐烦地甩甩手,一把扯过老管家来,狠狠地掼在地上冷笑道:“老不死的狗东西,还敢来吓唬我!莫说花荣那厮不肯饶我,我先饶不了他!” 老管家七十多了,老胳膊老腿的,哪受得了这个?当场就一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王英却不肯罢休,又使劲踹了他一脚,提起枪来,狠狠地插进了老管家的身体里。 小蝶眼见着老管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咬着银牙扑上去掐住了王英的脖子。 小蝶虽是丫鬟,但在花府也没干过重活,那娇嫩嫩的双手,又能有什么力气?虽然抓住了王英的要害,但她的那点力道,却更像是在与王英打情骂俏地挠痒痒一般。 王英也不着恼,反手将小蝶搂在了怀里,笑吟吟道:“你这是打算要谋杀亲夫么?” 小蝶气又羞又恼,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却也奈何不了皮糙肉厚的王英分毫。 王英笑吟吟地看着他,“小娘子累了吗?换我来吧!” 小蝶注意到他那淫邪的目光,心里恨极,双手就往那色眯眯的眼珠子上抠去。 王英哪里可能让她再得手?将小蝶那一双吹弹可破的玉手抓在手里,砸着嘴感叹道:“这滑嫩嫩的小手,摸上去真是舒服啊!” 小蝶拼命的挣扎,却只感觉王英的那只手好似铁钳一般,只能是破口骂道:“你无耻!” 王英乐呵呵地点着头,“说的没错,我就是粗俗,无耻,下流了,你能奈我何?” 小蝶一个弱女子,落入矮脚虎的手里,无异于是羊入虎口,无论怎样努力,都很难再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王英戏耍够的差不多了,也有些受不了柴房的霉味,便不再啰嗦,直接扛起小蝶往外走去。 小蝶满脸的惶恐,不停地撕打着,最后干脆直接一口咬在了王英的肩膀上。 王英吃痛,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小蝶满是泪水的俏脸上,恶狠狠道:“我本打算着等到了山上再处置你,既然你这么急不可耐,那老子就成全了你!” 左右看了一眼,王英就近踹开了一间房门,扛着小蝶大步走了进去。 小蝶嗓子已经喊哑了,满脸绝望地摇着头。 将小蝶扔到了床榻上,王英便手脚飞快地解着衣服。 小蝶抱着身体蜷缩在角落里,猛地注意到床边的笸箩,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喜悦,飞快地取出了一把剪刀来,放在了自己的玉颈上面。 打着寒战,目光畏怯又坚定地看着王英,小蝶带着哭腔道:“你别过来,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王英不为所动,冷笑道:“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话,赤条条的王英,便急不可耐地窜到了床上,嘴角挂着一丝嘲弄,探出了那双脏手去。 小蝶咬着牙,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上微微用力,那锋利的剪刀,就刺破了光滑细腻的肌肤,切断了涌动着勃勃生机的血管…… 刺目的鲜血,让王英愣在了当场,看着玉损在自己面前的小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羞怒的火焰,便丛王英的心里面腾腾燃烧了起来。 紧攥着双拳,满脸的狰狞,王英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来。 等王英离开的时候,花宅已变成了一片火海。浓浓尘烟下,好似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一般,王英发出了桀桀的怪叫声。 这一夜,对于清风寨的人而言,是那样的漫长。 可是再漫长的夜,也会等来朝阳。 跪在瓦砾堆里,花荣的一双手,血肉模糊。一张俊脸,煞气冲天。 站在他的周遭,是一群惊魂未定的清风寨平民,小声地指指点点,神情里也都充满了哀伤。 昨日离去之时,这里还是那个温馨的家。现在,却只剩下了这一片断壁残垣,满地废墟。 花荣的心里,刀砍斧劈一般的绞疼,痛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 残忍的太阳,开始变得毒辣起来。围拢在花荣周围的那些人,却丝毫感觉不到热,而是仿佛置身冰川之中一般彻骨的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花荣缓缓站了起来,手里攥着一节让人胆寒的白骨。 心中最后的一丝奢望被无情地击破,花荣绝望地仰望着刺目的苍穹,眼角落下了一滴清泪。 曾经热闹的清风寨,如今死寂一般。家家挂白,户户治丧,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行尸走肉一般,花荣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入眼全都是一张张哀伤的面孔。 不用刻意去打听,他就已经知道了,昨天夜里,清风山的匪寇,到底做了多大的孽。他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他印象中那个如兄如父仁义慈爱的宋江大哥,如今已变成了他不再熟悉的样子。 “山匪宋江,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罪该凌迟!” 慕容彦达满脸的怒火,咬着牙冲秦明吼道:“昨日我便让你出兵,你却推三阻四,拖拖拉拉,以致清风寨一夜之间变为白地。秦明,这天大的罪责,你担的起吗?” 第67章 小李广神射惊天 慕容彦达怒发冲冠,秦明脸色也极为难看,倒不是因为慕容彦达的斥责,而是心里面也恨极了清风山的那伙贼人。 推金山,倒玉柱,秦明满脸阴云地跪倒在慕容彦达面前,“秦明自知有罪,不可宽宥也不敢推脱。但卑下斗胆,恳请恩相容我戴罪立功!卑下敢立军令状,若不能踏平清风山,无需恩相动手,我自行了断!” 慕容彦达阴着脸点了点头,“好!那我便给你三天时间!” 秦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将心里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三天时间?那怎么可能?” 黄信满脸惊讶地摇了摇头,“山匪的战斗力虽不值一提,但却有地势之利,昨夜又打破了清风寨,定然是劫掠了不少粮草。若打定了主意闭关不出,那除非能把清风山夷为平地,否则断无可能在三天之内便大功告成!” 秦明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可是恩相面前,哪容得我辩解?” 黄信皱眉道:“宋江那厮,委实可恨!空有偌大的名号,却做出了这般人神共愤之事!” 秦明咬着牙附和道:“早知他是这种丧心命狂之徒,当日我便应直接领了恩相钧旨,出兵征剿!” 黄鑫一脸无奈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早些出兵吧!” 秦明问道:“辎重粮草可已备好?” 黄信应道:“恩相钧旨,谁敢拖延?昨日便已齐备了。” 秦明攥紧了手中的狼牙棒,缓缓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击响聚将鼓!”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州大校场,两千禁军列队整齐,旗甲鲜亮,人人脸上都挂着肃杀之气。 秦明缓缓走上将台,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台下却走来一张熟悉的面孔,跪倒在他面前,“草民花荣,恳请秦统制收留!” “花荣?” 秦明吃了一惊,连忙下台去扶起了他,皱眉问道:“怎么弄成了这幅狼狈样?” 花荣脸色虽然憔悴,目光却无比的坚定,“秦统制,恳请容我随军出征,杀贼雪恨!” 秦明愕然,转头看向黄信。黄信也是一头雾水,犹豫着问道:“花知寨,恨从何来?” 花荣咬着嘴唇,一字一顿道:“一夜之间,除我之外,花家主仆,尽皆葬身火海之中!” “什么?” 秦明大吃了一惊,面带着同情使劲拍了拍花荣的肩膀,沉声道:“兄弟,节哀!” 花荣恍若未闻,继续道:“秦统制,可愿收留?” 秦明重重点了点头,刚想要开口,却被黄信拉了他一下。 秦明疑惑地看过去,却见黄信眨了眨眼睛道:“秦统制,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去约莫百步,秦明皱眉问道:“花荣与你我同僚多年,本事了得,箭术更是一等一的好。有他助阵,破敌希望也就大了几分,你为何要拦着我?” 黄信压低了声音道:“师傅,小心其中有诈。” 秦明更加疑惑了,“花荣的人品,你我都很清楚,并非是那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而且看他神情,也并不似作伪。” 黄信道:“师傅,难道你真察觉不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秦明摇头道:“有何蹊跷?” 黄信道:“师傅请想一下,清风寨若有花荣坐镇,可还会被匪兵攻破?” 秦明沉吟道:“花荣将门出身,弓马娴熟,在清风寨又是人心所向,若兵马由他指挥,莫说区区五七百匪兵,便是再多出十倍,怕也讨不到便宜去。” 黄信点点头,“正是如此,我之前就有所怀疑,清风寨里怕是出了叛徒,与匪人里应外合,这才得逞。如今想来,这花荣身上,嫌疑最大。” 秦明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不敢相信道:“这不可能吧?” 黄信冷哼一声,“师傅可知,为何恩相昨日突然改了主意,重将攻打清风山之事,又交到了你我头上?” 秦明摇头道:“却是不知。” 黄信道:“那刘高昨日来刺史府哭诉了一番,说花荣称病不肯配合,他独木难支,因此才求着恩相免掉了花荣的军职。可是师傅且看,花荣虽憔悴了些,但身上可曾有半分病态?无病装病,所为何事?无非是因着与宋江的交情,不肯为国出力罢了。” 秦明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沉吟道:“若真是如此,那花荣非但不可用,更要绑缚起来,交由恩相处置发落。” 黄信摇了摇头,“我等并无确凿证据,只是猜测罢了。花荣虽被罢了官职,但也绝非可任人揉捏之辈。不理他也就是了,何苦平白去得罪他这么一个狠角色?” 秦明转身看了花荣一眼,缓缓踱步走了过去,叹口气道:“剿匪之事,由恩相一力主持。秦明虽为统制,但却并无调兵实权。兄弟之事,请恕愚兄爱莫能助!” 花荣木然点了点头,强挤出一丝笑容,“是花荣莽撞了,叨扰之处,秦统制还请谅解。” 目送着花荣萧索远去的背影,秦明又叹了一口气,“如此风流人物,竟落得这般凄凉下场,时也命也?” 黄信淡淡道:“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识人不明,交友不慎。那宋江名号虽响,毕竟小吏出身,又能有什么见识?” 秦明烦躁地甩甩手,“传令三军开拔!” 两千青州禁军,迤逦赶往清风山。但在他们之前,却有一个人,单人独骑,挺枪挂弓,出现在了清风山下。 青州禁军要来攻山的消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因此清风山上,早就严阵以待。封锁了进山通道不说,更是在关上摆布开了弓箭手,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山下的那个人。 花荣表情冷漠地抬起头来,冷声开口,“让宋江来见我!” 关上守卫的头领,扯着尖锐的嗓子喝问道:“来者何人?” 花荣淡淡道:“花荣!” “花荣?” 那头领一蹦三尺高,正是矮脚虎王英,做贼心虚一般的左右看了一眼,果断挥手下令,“放箭!” 在花荣面前放箭,正是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漫天的箭雨中,花荣不躲不避,目光如铁。 一支支箭矢,携着劲风呼啸而至,花荣却好似是漫天风雨中的青松一般傲然挺立,不慌不忙地掣弓在手,在空中随手一抓,手里便多出了两根箭矢。 花荣慢悠悠的将两支箭搭在弦上,平静而又自信地道:“这两支箭,一支要射你头顶的毡巾,一支要射你手里的枪杆。” 王英放声大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话!你倒不如直接说,一箭能要了我的命。” 花荣冷笑一声,“你的命,很值钱么?” 手指轻轻松开,两支离弦之箭,便如两道闪电一般,迅捷而又刚猛地飞向了关上。 “啊呀”一声惊呼,王英满脸惊骇地看着脱手飞出的长枪,又捂着自己头顶的毡巾,两条腿下意识的软倒,整个人的脸上,都没了血色。 花荣也是不知道,这王英便是放火烧了自己家的罪魁祸首。否则的话,他绝无可能只是略施薄惩,而饶了他的狗命。 软倒在地的王英,只感觉好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再也不敢露头,只是躲在关后骂道:“花荣,你这背信弃义的狗贼,还有脸来见宋江哥哥么?” 花荣淡淡道:“你莫非以为,躲在关后面,我便拿你没办法了么?” 王英心下惴惴,怕极了花荣那神出鬼没般的箭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远处,这才感觉稍微松了一口气。 王英不敢再在花荣面前得瑟了,自然更不敢去通禀宋江。 花荣很有耐性地等着,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的一颗心,却是越来越冷。 午后时分,远处尘土扬起,花荣心里有数,那是青州的禁军到了。 丛箭壶中,缓缓抽出了一支刻着自己名字的雕翎狼牙箭。引弓搭箭,花荣森然吼道:“替我转告宋江,这一箭后,我与他割袍断义,再无半点情分可言!从今以后,再见便只是路人。害我全家的那个狗贼,我花荣对天起誓,若不能取了你的狗命,剜出你的心肺祭奠我的亡妹,情愿死于万箭之下!” 吼声落,弓弦响,惊天一箭,如惊鸿贯日,又似流星飞坠,携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射在了清风山顶上那随风飘舞的大纛旗杆之上。 大纛轰然倒下,掀起阵阵尘土。 花荣潇洒转身而去,气势冲天。满山弓手,俱皆色变,竟无一人敢再引弓。 军中大纛,主吉凶。大纛倒下,乃大凶之兆。 宋江满脸阴沉地走出聚义厅,耳听到远处的轰隆声响,双眼里布满了浓浓的忧虑。 吴用劝道:“哥哥莫要多想,风水之说,本就玄而又玄,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 宋江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话虽如此,但也太过古怪了些。” 王英从远处,咬牙切齿地走了过来,“哥哥,花荣那厮,太过无礼!若非哥哥严令不可开关下山,我定要将他生擒回来,斩首祭旗!” 宋江缓缓抬起了头,满脸的狠辣之色,“是花荣干的?” 第68章 激将法反被激将 花荣这一箭,委实太过惊人。王英心里面,又是后悔又是害怕,咬着牙壮着胆子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到了山下,一言不发,便来了这一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清风山杀了他全家呢!” 宋江冷冷问道:“昨夜,谁去过花府?” 王英强作镇定道:“哥哥将令,谁敢不从?据我所知,孩儿们都规矩的很,并无人前往花府闹事。” 宋江直勾勾盯着王英,“当真?” 王英恨不得赌咒发誓,但又不敢,只能是硬挺着脖子道:“千真万确!” 宋江缓缓点了点头,但表情依然阴冷,“最好是这样。否则的话,无论是谁,我都绝饶不了他!” 吴用咳嗽一声,道:“哥哥,青州禁军,已到了山下。花荣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当务之急,是寻找破敌之策。” 宋江这才将森冷的目光丛王英身上移开,缓缓点了点头,“学究怎么说?” 吴用摇头道:“远观青州禁军阵型,调度有方,进退有序,恐是劲敌。短时间内,唯有坚守关隘,静观其变。” 宋江叹了口气,“也唯有如此了。也幸好昨夜打破了清风寨,得了无数粮草辎重。” 青州进军在清风山下摆开阵势,秦明身骑黄骠马,手提狼牙棒,上前叫阵道:“清风山上的缩头乌龟,可敢与我一战?” 回答他的,只有漫天的箭雨飞矢。 秦明武艺了得,自不会因此就乱了阵脚。狼牙棒上下格挡,无一箭能近了他的身。 秦明放声骂道:“无胆鼠辈,只会暗箭伤人么?” 黄信叹了口气,将秦明拉回阵来,摇头叹道:“师傅,没用。” 秦明咬着牙恨恨道:“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山路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若是派兵强攻,损失必将惨重,也未必能攻破山关。” 黄信想了片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我在路上,便反复思量过。为今之计,怕是只有激将法或可一试了。” 秦明也是一筹莫展,一脸无奈道:“也只能权且一试了。” 皮厚心黑的宋江,对于山下如雷般的骂声,能做到不闻不问。可是晁盖,却很快就坐不住了。 他虽被迫落草,但祖上都是清白人,如今在青州兵的嘴里,他晁家上溯到十八代以前,都成了天地不容的反贼。 “祸不及妻儿,罪不累父母,好汉做事好汉当!” 晁盖终于按耐不住,站起身来,“俺忍不住了。” 宋江连忙按住了他,劝慰道:“哥哥,莫要理睬,狗要吠,便让它吠好了,拦着做甚?” 晁盖满脸青紫地攥着双拳,咬着牙道:“可是这帮狗官,骂的也太难听了些。” 吴用笑道:“狗急跳墙而已。这般浅显的激将法,哥哥难道看不出来么?” 晁盖怒道:“看破了又如何?站着说话不腰疼,被骂祖宗的又不是你!” 吴用莞尔道:“天王息怒,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信可忍胯下之辱,刘邦能容分父之耻,些许骂声,又算得什么?” 宋江皱眉道:“可是任由他们这般骂下去,总是会动摇军心。” 吴用捻须道:“无妨,此计破之不难。” 宋江连忙问道:“计将何出?” 吴用淡笑道:“很简单,骂回去就是了。” “啊?” 宋江瞪大了嘴,愕然道:“果然简单。” 于是,清风山上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幕。山下的禁军刚骂着,宋江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盗匪出身,被浸过猪笼灌过牛粪。山上就立即回应,青州知州慕容彦达的妹妹,是烟花娼妓,千人睡万人骑的下贱女子,凭着媚术欺蒙官家,才给坑蒙拐骗的破落户慕容彦达谋了个知州的缺。 丛午后一直骂到天黑,两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秦明紧蹙着眉头,有些埋怨地看着黄信,“停下来吧,传扬出去,咱们青州禁军,还有什么脸?” 黄信讪讪点了点头,吩咐人停了下来,埋锅造饭。 山下没了动静,山上的人,却是越战越勇,一整个晚上,辱骂声都没有停下来过。 次日一大早,顶着黑眼圈的秦明,便狠狠地踹了黄信两脚,“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好了,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骚。” 黄信愁眉苦脸地回道:“我也没想到,这些山匪竟这般无耻,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一夜都没怎么睡的秦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已经过去一天了,再这么耗下去,恩相发落我之前,我先被这些狗贼给吵死了!” 黄信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眼前一亮,跺脚大笑道:“有了?” 秦明急忙扯着他的脖领子道:“那还不快说!” 黄信满脸兴奋道:“师傅可曾听说过,火炮之威?” 秦明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是何物?” 黄信解释道:“那师傅总见过投石车吧?” 秦明道:“这是自然。我也想过,以投石车轰击匪巢,但一来此山太高,稍有操作不慎,便极有可能自伤。二来威力有限,怕是很难对匪兵形成威慑。” 黄信道:“火炮虽近似投石车,但又有所不同。因为火炮上面所装载的,并非是普通的大石,而是火药。” “火药?” 秦明苦笑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黄信道:“我朝历代君王,皆奉道教,因故炼丹之术大行其道。而这火药,便是自炼丹术中的火法炼丹偶得。曾玄靖公所著《武经总要》中便详细记载了炮火药,蒺藜火药,毒烟火药的配置之法。我曾听人提起过,东京有一人,姓凌名振,绰号轰天雷,现任职于甲仗库任副炮手,最擅造火炮,传闻能轰出去十四五里远。炮落之处,天塌地陷,山崩石裂,威力惊人。师傅何不出面,求恩相暂调此人前来,定能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大破贼营!” 秦明半信半疑道:“果有如此威力?” 黄信沉吟道:“其中虽难免有夸大之处,但依我之见,此事绝非空穴来风。那凌振既敢号称轰天雷,也定然是个有能耐的。” 秦明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青州到东京,千余里路,一来一回,便是骑着快马,也需十天半月。哪里还来得及?” 黄信苦笑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秦明蹲在地上,想了许久,最后还是站起来跺了跺脚,“罢了,丢人丢官我都不在乎了。只要能扫除了这股伤天害理的叛匪,豁出这条命又如何!” 黄信刚想要开口劝阻,却被秦明伸手拦住道:“我这就回青州,去恩相面前请罪。你留下来统领三军,务须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莫要被匪人钻了空子。” 黄信正色道:“统制放心,卑下必当鞠躬尽瘁,竭尽全力!” 清风山上风声鹤唳,梁山上却一派祥和。 十万贯金珠宝贝入了库,梁山上所有人都感觉腰杆比往日里直了许多。这正是库里有粮,心中不慌。 按照惯例,这十万贯,少说也要分出一小半去,犒赏大小头领满山喽啰。但是林冲反复思量之后,却还是冒着被群起攻之的风险,一个大子都没有往下分,全都入了库。 不是林冲小气,而是他从没有将自己当成山贼看,也想着让那些头领喽啰摆脱这个想法。 好在,如今梁山上的头领,多不是爱财的人,有肉吃有酒喝就满足了,那些身外之物,倒并不是太在乎。 断金亭上,十三太保站了一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古怪的神情,满脸不解地看着坐在中央的林冲,以及,他手里的那十三个铜钱。 林冲将那些铜钱,一个个地摆开,然后拍拍手道:“喊你们过来,不是要你们去杀人,也不是要你们下山打探情报。原因其实很简单,谁要猜一下?” 狗儿挠了挠头,试探着道:“教官莫非是要考校一下俺们的腕力?看看谁能一刀将这铜钱劈成两半?” 林冲笑道:“想象力不错,但是不对。” 李文眨了眨眼,道:“我猜,教官是打算要教给我们一门暗器功夫。” 林冲无语道:“暗器功夫是要学,可说实话,我的暗器水准也稀松平常,教不了你们。”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林冲也不催促,只是把玩着一个铜钱,满脸悠哉的神情。 “教官是怕俺们饿肚子,要给俺们钱花吗?” 朱大山一脸憨态,瓮声瓮气地道:“山上的伙食很好,教官不必为俺们操心。” 王乾坤一巴掌扇在朱大山的大脑袋上,“你这夯货,混说什么?” 林冲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对了。” “啊?” 众人齐齐傻了眼,下巴掉了一地。 林冲指了指桌上的铜钱,“每人一个,下山采买,天黑之前回山。” 王乾坤苦笑道:“买个包子都要两文钱呢,一文钱能买到什么?” 林冲道:“买到什么是什么,哪怕最后空着手回山,我也不会责罚。” 第69章 插翅虎因祸得福 在富庶的大宋,一文铜钱的购买力实在太有限了,掉在地上怕是也没有几个人会弯腰去捡。 林冲掂量着手中的铜钱,问道:“你们当中谁知道铜钱的由来?” 还是朱大山,瓮声瓮气地回答道:“自然是官府采铜然后造钱,这有什么稀罕的?” 林冲点了点头,“说的没错。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世上金银铜铁锡种类何其繁多,为什么大宋偏偏选择以铜铸钱呢?” 这个问题,对于几乎全都是贫寒出身的十三太保而言,太高深莫测了些。他们没读过书,也鲜少有人去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转悠。所以,所有人都沉默了。 林冲等了片刻,见没有人开口,便只能继续道:“物以稀为贵,大宋金银产出太少,难以流通。而铁钱笨重不说,价值又低,所以以铜制钱,也是顺理成章的。” 林冲将铜钱挨着个地分到众太保手中,又道:“可是,在上古时期,统一的货币出现之前,人与人之间,就只能通过以物易物来完成交换。诚如王乾坤方才所言,这一文钱连个包子炊饼都买不起。那我为何要故意为难你们?原因其实很简单,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通过不停的与人交换,让这一文钱,到最后变成十文百文千文,甚至更多。” 朱大山呆头呆脑地问道,“难不成梁山上很缺钱么?” 狗儿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夯货,一顿吃十个馒头,就算是金山银山,早晚也会被你给吃穷了。” 朱大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俺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林冲淡淡道:“山上不缺钱,更不缺你那口吃的。我要你们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目的。” 说到这里,林冲的脸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执行命令!” 众太保齐齐挺直了身子,脸色也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梁山要经商,自然不能没有负责人。林冲这也是没办法了,一众头领都不是那块料,就只能丛十三太保里面挑了。 虽然是瘸子里面挑将军,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惊喜。 目送着十三太保下了山,林冲又命人喊来了王定六,一同乘船去了李家道口的酒店。 对于林冲的突然到来,朱贵很意外,忙不迭地擦拭了着桌椅问道:“哥哥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林冲指了指王定六道:“朱兄,以后这里,就交给定六负责吧。” 朱贵愣了一下,脸上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 林冲坐下后,接过小二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道:“这酒店虽不大,但责任却大,乃是山寨的耳目,接受打探来往消息,不可轻忽。” 王定六正色拱手道:“哥哥放心,小弟定不敢大意。” 朱贵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但郁郁的神情,看在林冲眼里,却忍不住笑道:“朱兄莫非以为,我是要夺你的权?” 朱贵连忙拱手道:“小弟不敢,只是我自问办事也算尽心,虽不敢说有功,但也是兢兢业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因此坦白说多少有些不解。” 林冲摇头苦笑道:“朱兄想哪里去了?也是怪我没说清楚,自我上山,你便与我亲善,林冲再是不堪,也做不出那等过河拆桥的龌龊事来。之所以让定六替了朱兄,是因为我有一桩更大的事,要麻烦朱兄去做。” 听到林冲不是厌弃了自己,朱贵登时来了精神,“哥哥但有差遣,小弟必当竭尽全力!” 林冲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你便与定六交接一下,随我去郓城走一趟。” “去郓城?” 朱贵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多问。 郓城县自那日晁盖大闹了一番之后,街面上比之从前,冷清了许多。 新知县还没到任,只能是由老县丞暂代,但他老人家七十多岁了,话都说不利索,又能管什么事?因此这些天来,郓城县的大事,都落在了都头雷横的身上。 雷横也算是因祸得福,那日朱仝手下留情,饶了他一条性命。醒来之后,郓城就已变了天,顶上县令,县尉死于非命,与他平级的朱仝,又上了清风山落草为寇。因此这些天来,雷横也算得上是春风得意,整日里领着几个衙差在街面上晃悠,看谁不爽,就二话不说直接扔进监牢去,家里人少说也得预备个三无贯的,才有可能将人赎出来。 雷横这也是不长脑子,之前就是因为贪财,险些被时文彬处置。如今无人管束,更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让原本就有些惶惶不安的郓城人,更加不敢上街了。 林冲与朱贵漫步在郓城街头上,想法各异,但脸色却都不是很好看。 郓城的萧条破败,虽在林冲的意料之中,但萧条成了一座死城,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叹口气道:“生民何辜?要受这无妄之灾?” 朱贵强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晁盖那伙人,虽只针对那些贪官,但动手时,难免会伤及无辜。” 林冲摇摇头道:“如此行事,又岂会得民心?听说那伙人上了清风山也不知收敛,打劫过往商客不说,周遭百姓也不得安生。” 朱贵很想告诉林冲,这才是山贼应有的生活,但又想到林冲一贯最反对骚扰平民,便岔开了话题,“哥哥此来,有何目的?” 林冲左右看了一眼,寻了一处挑着旗招的酒店走了进去。 街上无人,酒店里自然没什么生意,小二正蹲在角落里打盹呢,听到脚步响,也懒得起身招呼,只是打着哈欠道:“客官是想要打尖还是住店?” 林冲扔过去一两碎银子,道:“给我们挑个雅间,弄些精致的菜肴来。” 小二见到钱,两眼立即眯成了一条线,屁颠颠地迎上来领路道:“客官里面请。” 林冲点了点头,又问道:“店里有什么好酒?” 小二皱眉道:“只剩下些普通的村醪白酒。” 林冲摆摆手,“那就算了,前面带路吧。” 整个酒店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临窗坐下,林冲问朱贵道:“朱兄以为,这酒店如何?” 朱贵沉吟道:“虽算不上好,但在郓城,也算不错的了。” 林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朱兄应该听说过樊楼吧?” 朱贵面带向往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樊楼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林冲深深地看了朱贵一眼,一字一顿地道:“我欲安排朱兄去东京开一座与樊楼媲美的酒楼。” “什么?” 朱贵大吃了一惊,差点丛凳子上跌落,满脸苦笑的道:“哥哥莫要说笑了,东京的酒楼成千上万,又有哪一处能与樊楼争锋?莫说樊楼,便是七十二名楼,也大多有着上百年的历史。” 林冲笑着道:“朱兄莫非忘了,我是从哪里来的?樊楼虽好,但也并非不可超越。我问朱兄,樊楼好在何处?” 朱贵沉吟道:“首先,樊楼地处东华门外,位置得天独厚。再者,樊楼内名酒无数,佳酿上百,山珍海味,无所不有。还有就是,行首歌姬,樊楼内也是最顶尖的。” 林冲刚想要开口时,却听到小二急匆匆的脚步声,端着托盘,拉着腔调走来,“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两位客官请慢用。” 林冲挑了两筷子吃了,问朱贵道:“朱兄以为,这道菜如何?” 朱贵也尝了两口,点点头道:“还算不错,就是火候有些老了。还有就是,本入桂花为最佳,可如今时节不对,用了莲花虽也凑合,但毕竟差了些意思。” 林冲却皱着眉头道:“也就是说,即便在樊楼,这道菜的味道也就不过如此了,对否?” 朱贵却是摇着头道:“小弟还从未去过东京,更别说樊楼了。倒是哥哥,应该去过樊楼吧?” 林冲苦笑道:“时过日久,却是有些忘记了。依我之见,这道菜也只是好看一些罢了。论品相没得挑,但却并非美味。” “哦?” 朱贵讶然道:“那在哥哥眼里,如何才算美味佳肴?” 林冲想了想道:“过些时日,你随我去一趟登州。” 朱贵不解其意,但也点头应了。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只是草草吃了两口,便下楼往外走。 小二笑眯眯地迎上来,问道:“两位客官吃好了?” 林冲点了点头,“剩下的钱,就权当给你的辛苦钱了,不用找了。” 小二笑得更开心了,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林冲有些恼火了,“客官真会说笑,这区区一两银子,如何能够?” “如何不够?” 朱贵阴着脸道:“六道菜,一壶茶,最多不过五百文。给了你一两银子,还嫌少么?” 小二冷笑着抱着胸道:“我说不够,便是不够。客官进门前,也不到处打听打听,这雷家酒楼正店是谁开的!” “哦?” 林冲来了兴趣,笑问道:“是谁开的?” 小二竖起一个大拇指,得意洋洋地道:“是都头雷横老爷!” “雷横?” 林冲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你说,这一顿饭,要多少钱?” 第70章 豹子头与虎谋皮 小二见林冲服了软,得意洋洋地点着头道:“算你识相,莫说你们两个外来的,便是郓城本地人,如今谁敢与雷都头作对?给你们上的菜肴,都是店里的招牌,价格自然要贵上一些。四个菜,两冷两热,也不问你们多要,再来五贯钱就可以了。” 林冲看着小二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如果我不给,会怎样?” 小二懒洋洋道:“那就不好说了,如今郓城不太平,客官就算能走出小店去,到了街上可难保不会碰上些原本不该有的麻烦。” 林冲摇摇头,“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小二狞笑道:“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如果你打定了主意要赖账,我可就要去官府报案了。” 林冲只是摆了摆手,便在门边捡了条凳子坐下了。 小二抱胸冷笑道:“是条汉子!只希望你到了县衙大堂上,也像现在一样的有种!” 朱贵低声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哥又何苦和这般没眼力见的泼皮啰嗦?” 林冲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是想要会一会那个插翅虎,看他到底会不会飞!” 朱贵苦笑道:“官匪自古不两立,哥哥又何苦自寻烦恼?” 林冲淡淡道:“看雷横这般做派,虽名为官差,但又和匪寇有何区别?” 朱贵皱着眉头道:“可是,哥哥身份毕竟特殊,若与他相见,只会平添出许多麻烦来。” 林冲笑着反问道:“你以为,他敢拿我?” 朱贵硬着头皮小心道:“哥哥莫要忘了之前的教训……” 林冲摇摇头道:“今日不同往时,如今郓城,雷横一手遮天,活得正潇洒时,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贵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雷横来得很快,这家酒楼,是他最看重的摇钱树,哪里能容两个外地人撒野。 满脸阴鸷的雷横,看到一脸平静的林冲时,下意识地拔刀在手,后退一步,暴喝道:“贼子好大的狗胆,竟敢下山来此生事,莫非是嫌自己命长么!” 林冲淡淡扫了他一眼,“雷都头好大的威风,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来拿我。可是,你敢来么?” 雷横咬着牙道:“有何不敢?林冲,你记性不大忘性倒大,这才过了多久,就忘了你狼狈逃窜的时候了?” 林冲打了个哈欠,“那雷都头怎么还不动手?难道大名鼎鼎的插翅虎,只会逞口舌之利不成?” 雷横左右看了一眼,咬咬牙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林冲,我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 林冲笑着拱拱手道:“那我可要多谢雷都头了。只是,雷都头不与我计较,我却有一笔旧账要和你算。” 雷横脸上阴晴不定地瞪着林冲,许久才开口道:“下令拿你的是知县时文彬,带兵围剿你的是宋江与朱仝,与我何干?” 林冲朝旁边的凳子努了努嘴,“若是如此,那雷都头且安坐片刻,我有话要与你说。” 雷横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与你,并非是一路人,没什么好说的。林冲,你是朝廷钦犯,我劝你还是赶紧滚回梁山去躲起来吧。” 林冲也不生气,只是缓缓站起身来,“我想与雷都头做一笔交易,不知你可有兴趣?” 雷横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果断摇头,“这不可能。” 林冲慢悠悠道:“若是顺利,每年怎么也能有个一两千贯的收益。雷都头果真不考虑?” 雷横咬着牙,想了许久,还是咬着牙道:“不考虑,我不可能与一个山贼草寇做交易。” 林冲叹口气道:“那真是遗憾了,既然雷都头不给面子,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雷横满脸警惕道:“你想做啥?” 林冲笑着道:“听人说雷家赌坊生意极好,日进斗金。我这个人,也最好赌,想着带几个兄弟去转一转,试试手气,雷都头可欢迎么?” 雷横脸色巨变,死死地盯着林冲咬着牙道:“我不欢迎!” 林冲却是一脸无所谓道:“开门做生意,恭迎八方客。雷都头若是将我等拒之门外,以后可还有人敢去玩么?” 雷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冲望门外看了一眼,揶揄道:“都耗了这么长时间了,雷都头的手下怎么还没赶过来?看起来,如今郓城的衙差,比之前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啊。” 不等雷横开口,林冲就又笑着道:“雷都头,听说之前的衙差,大多都跟着晁盖上了清风山,果真有此事么?” 雷横阴着脸喝道:“这与你何干?” 林冲笑得更开心了,“自然是有关系的,听说晁盖不过只带了十几个人,就闯入了县衙大砍大杀。我就在想,如果换成是我梁山的兄弟,多少人才能做得到?二十?或者三十?反正是肯定够的。雷都头以为呢?” 雷横怒喝道:“白日做梦!林冲你莫要太嚣张了!” 林冲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我很嚣张么?雷都头真会说笑。比起宋江,晁盖那伙人来,我还差得远呢。” 雷横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恶狠狠地瞪着林冲,“你到底想怎样?” 林冲道:“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雷都头若愿意与我合作,那一切都好说。若雷都头不愿意,那我就只能找个愿意与我合作的人做都头了。” 雷横傲然道:“一县捕头,乃是由州府任命,你一个山贼头子,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林冲认真地看着雷横,缓缓道:“可如果这个捕头死了呢?难不成州府还能让他起死回生不成?” 雷横阴着脸道:“你是在威胁我么?” 林冲坦诚地点了点头,“如果雷都头硬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敢保证,雷都头不但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死后也会荣哀。你家中的老娘,也不会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黄泉路上,你们母子作伴而行,应也不会感觉到寂寞。” 雷横暴怒吼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林冲平静应道:“这个问题,雷都头已经问过我许多遍了。这件事吧,合则两利,非要斗的话,坦白讲,雷都头胜面也不大。” 岂止是不大?简直是毫无胜算。 雷横心里有数,若只靠郓城县的武装力量,对上梁山泊的话,打胜仗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雷横低着头,思索了许久,再抬起头的时候,脸色无比的难看,咬着牙艰难地问道:“你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林冲开心地笑道:“雷都头若是能早点想通,我又何必费这许多唇舌?那我就直说了,梁山想要在郓城开两家酒楼,希望雷都头能帮忙照拂一下,就这么简单。” “简单?” 雷横冷笑道:“林寨主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若事情泄露出去,你大可拍拍屁股走人,可想到我雷横的结局?” 林冲笑着丛怀里摸出一包金锭,“百两黄金,可能使雷都头冒这个险?” 雷横的眼里,无法掩饰地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身体在轻轻的摇摆着,很显然是动心了。 林冲趁热打铁道:“都头这酒楼,虽是一本万利,但一天下来,又能有几个客人?赚不到多少钱不说,还平添了许多麻烦。但若是本分经营,利润又薄,莫不如便直接将酒楼转手,坐等着吃干股岂不是好?” 雷横瞥了林冲一眼,“我这酒楼,是花了足足一万贯买下来的。林寨主,你有那么多钱么?” 林冲淡笑道:“这间酒楼,位置虽还不错,但也算不上绝佳。一万贯?雷都头好大的手笔,但脑子,也不是一般的蠢啊!” 雷横阴着脸道:“少啰嗦,就这个价格,要买便买。” 林冲摇着头道:“这间酒楼,现在叫做雷家正店,但大概半年以前,应该还不是叫这个名字吧?叫什么,雷都头还记得起来么?” 雷横脸色变了变,“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怎么还能记得?” 林冲笑道:“没关系,我提醒一下雷都头。那时候,这家店还叫做张家正店,掌柜的自然姓张,六十多岁,老来得了一子,还不到加冠,便被雷都头以采花的罪名关进了监牢,是这样吧?” 雷横脸色更加难看了,攥着拳头双目喷火地瞪着林冲,“是又怎样!那张小三罪有应得,活该吃牢饭!” 林冲道:“话是如此,可雷都头能告诉我,为何在张家正店改名为雷家正店三天之后,那张小三好端端地走出了牢狱么?” 雷横猛地一拍桌子,“林冲,我再提醒你一遍,莫要忘了你的身份!在这郓城县内,惹火了我,你绝对讨不到好处!” 林冲不为所动,缓缓伸出一个手指,“一千贯,这是最公平的价格。” 雷横果断摇头拒绝,“太少了,不可能!” 林冲想了想,又伸出一个手指,“再给你加一千贯。” 雷横还是拒绝,“林寨主,请拿出你的诚意来!” “后会有期!” 林冲站起身来,再也不看雷横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第71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林冲走的果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意思。不止雷横傻了眼,便是朱贵,也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了。胡乱对雷横拱了拱手,便起身去追雷横。 雷横贪财,不是什么秘密,郓城县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林冲调查的也很清楚,这间酒楼,是他巧取豪夺来的,非但没花上一万贯,甚至一个大子都没花。 最重要的是,接受这家酒楼以来,雷横没少往里砸钱,更是耗费了无数心思,可生意只是一般,虽不至于赔钱,但也没太大的赚头。林冲愿意出两千贯,其实已经达到了雷横的底线,只是贪财的本能使然,让他还想要再都要一些。可没想到,林冲根本懒得与他讨价还价。 傻愣愣地看着林冲的背影,雷横下意识地喊道:“请留步!” 林冲停下了脚,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似笑非笑地问道:“雷都头改变主意了?” 雷横咬咬牙,一脸肉痛地道:“两千贯就两千贯,但我要的是真金白银,而不是空口许诺!” 林冲爽快地点了点头,“这自然没问题。三日后,我便会带着钱来与雷都头交割。希望雷都头也能做个信人,在这期间办妥转让手续。” 作别了雷横,回山路上,朱贵面带疑惑地问林冲道:“哥哥不是说要去东京开酒楼么?可是改变主意了?” 林冲笑着问朱贵道:“朱兄希望我改变主意么?” 朱贵脸上,多少带着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一切都听哥哥的。” 林冲又问道:“那朱兄,可愿去东京看一看?” 朱贵脸上带着向往,轻轻点了点头,“以前常听人说起过不夜东京的种种繁华。不瞒哥哥,小弟早就心向往之了。此生若能去东京转上一转,便是死也无憾了。” 林冲莫名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会有这个机会的。” 回到山上,天色以暮,林冲派出去的十三太保,也已回来了大半。 林冲只是扫了他们一眼,点点头道:“待人齐后,去断金亭找我。” 暑热难当,因此林冲一天里,倒有大半天时间呆在断金亭上。那里空旷阴凉,又守着瀑布活水,倒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 与扈三娘并肩端坐于亭中,耳听到水声潺潺,两人的心,只感觉从未有过的近。 扈三娘虽爱舞刀弄枪,但一双手,却保养得极好,非但没有那些粗燥的茧子,甚至比一般女儿家的手都更要滑腻细嫩。 林冲并没有特殊的癖好,却视若珍宝地把玩摩挲着那双玉手,眼睛里充满了无限柔情。 扈三娘脸色微红,低着头不敢与林冲对视,神情里充满了小女孩的娇羞,哪还有平日里的爽朗? 两个人都不说话,却一直尽在不言中。 静谧的黄昏,微凉的夏夜,两个人虽相顾无言,但彼此间的情感,却得到了一次升华。 林冲心里清楚,从今以后,他再也舍不得放开这个女孩的手了。 扈三娘的芳心早就许了他,否则也不会容忍他这般“无礼”。 林冲轻轻叹了一口气,“三娘,你想要的,是怎样的生活?” 扈三娘鼓着勇气抬起头来,但只看了林冲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咬着樱唇娇柔但又坚定地答道:“天涯海角,只要能伴郎君身侧,便是三娘所盼。” 林冲眼睛里充满了感动,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耳边却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抬起头看去,只见朱大山扛着一口大缸,晃晃悠悠地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自然是其余太保,每个人手上都或多或少拎着东西。 林冲一脸无奈地站起身来,看着朱大山气喘吁吁的在自己面前放下大缸,摇头苦笑道:“我其实考虑过,将你剔除在外,可又怕你多想。现在看来,倒不如将你留在山上。” 朱大山擦着满头的大汗,憨笑道:“教官让俺干啥俺就干啥,没什么好多想的。” “你这夯货,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冲哭笑不得地指着那口大缸,“说说吧,怎么淘换来的?这三四百斤扛上山来累坏了吧?” 朱大山嘿嘿笑了笑,“一点都不累,俺浑身有的是力气。俺想着,山上的兄弟越来越多,现在还好一点。可等到了冬天,地里上了冻,水上也结了冰,天寒地冻的也没个吃食,便想起了俺娘活着的时候腌的咸菜来,虽不算美味,但下饭最合适不过。俺下了山之后,便寻到了一处做缸的铺子,给人家做了一天的工,换回了这口缸来。” 林冲心里闪过一丝感动,点点头问道:“那我给你的一文钱呢?” 朱大山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面带着惶恐支支吾吾道:“好像是……俺也不记得,给随手丢到哪里去了。” 林冲无语地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朱大山小心问道:“教官,你没生俺的气吧?” 林冲笑骂道:“若和你一般见识,用不了几天,我就会被你给气死了。滚吧!” 朱大山也是个贱皮子,林冲骂了他两句,反倒放下心来,乐呵呵的又扛起缸,往后山厨房晃晃悠悠地走去。 让朱大山冲锋打仗他不含糊,但肯定不是块经商的料,对于这一点,林冲早有了心理准备,因此也并不失望,抬眼望向下一个人。 狗儿满脸愧疚地跪倒在地,咬着牙道:“请教官责罚!” 林冲看他两手空空,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 狗儿硬着头皮丛怀里摸出那一文钱来,“俺下山转悠了一天,可没一个人愿意和俺换。” 林冲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你走到哪都冷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了你钱没还一样,谁还敢搭理你?” 狗儿老老实实地挨了林冲一脚,咬着牙不说话。 林冲摆摆手道:“行了,这也在我意料之中,去歇着吧。” 狗儿后面,是同样空着双手的张放牛。虽也一无所获,但神色却坦然得很。 听名字,便知道张放牛出身贫寒。虽名放牛,但这却只不过是他爹一个美好的心愿罢了。穷苦人家,能有两亩薄田种就不错了,又哪里养得起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放牛从小,就是被他爹当成牛来使唤的。又因为他小时候害过一场大病,虽保住了性命,但却连落下了病根,脑子不太灵光。爹娘在一场时疫中双双死去后,他便跟着同村人上了梁山。 林冲对他,和朱大山一样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因此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只是走过场一般地问他道:“你的钱呢?” 张放牛揉着肚子道:“俺换了一个炊饼。那掌柜的原本还不肯卖,可耐不住俺百般恳求,差点都给他跪下了,那老财奴才松口。” 扈三娘在旁边瞧着好玩,忍不住插口问道:“那炊饼呢?” 张放牛讪笑道:“俺本来想着,带回山来给教官吃。可捱到了午后,俺实在饿得狠了,便没忍住自己吃了。” 林冲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你饭量大,一个炊饼顶什么事?这会儿是不是又饿得狠了?那就赶紧滚吧!” 张放牛撒着欢跑远了,林冲不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自己手下这帮亲兵,整体智商真的堪忧啊! 张放牛后面的刘黑子,非但两手空空,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浑身上下的衣服,也没几处完整的。 林冲有些麻木地叹口气问道:“这是咋了?好好的一张黑脸,怎么变了颜色?” 刘黑子满脸委屈道:“那些臭乞丐,也太不讲理了。说好了俺拿一文钱换他手里的破碗,可俺给了钱,他非但耍赖不给俺,还叫了一帮叫花子来与俺动手。” 林冲满脸黑线,气得说不出话来。 扈三娘又好奇地问道:“你要他的破碗做什么?” 刘黑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上山之前,也当过沿街要饭的叫花子。虽说低贱了些,但要赶上好时候,一天下来,倒也能剩下几个。” 扈三娘还想要问时,林冲却终于忍不住了,破口骂道:“滚!” 刘黑子立即灰溜溜地溜之大吉,跑得比兔子还快。 看到下一个人,林冲立即不抱任何希望地叹了口气。 黄大山小心翼翼地问道:“教官,俺可以滚吗?” 林冲感觉自己已经没力气生气了,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双手空空的黄大山,立即如蒙大赦一般,拔腿就跑。 已经五个人了,带给林冲的,却只有无奈与失望。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剩下的几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徐大,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上前两步,藏在背后的双手拿出一柄斧子来,“教官,这个,可以么?” 林冲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说经过。” 徐大吞吞吐吐道:“俺下山之后,问了几十个个人,也没一个人愿意搭理俺。俺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山。可在路上时,却撞上了一个樵夫,踩空了在悬崖边挂着,俺不忍心,便过去搭了把手,救了他的性命。俺本不图他什么,他却执意要谢俺,俺推拒不过,便拿了他的斧子来。” 第72章 妙手空空钱六子 看着徐大那如履薄冰的样子,林冲也懒得冲他发火了,点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件事你做的不错,也去歇着吧。” 徐大后面,李文李武倒是收获颇丰地抬着一个箱子,在林冲面前掀开了箱盖。 林冲随意瞟了一眼,却再也坐不住了,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对孪生兄弟。 箱子虽不太大,但里面盛满了制式武器,丛枪矛到弓弩,应有尽有。 对于如今的梁山而言,人是不缺的,与少华山合并之后,山上喽啰已过千人。但是,武器铠甲却很紧俏。尤其是杀伤力巨大的制式武器,更是绝无仅有。 林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问道:“哪里来的?” 李武一脸骄傲的刚想要开口,却被李文拦下了,小心翼翼的对林冲道:“不敢欺瞒教官,小的与兄弟两人,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这本就在林冲的意料之中,丝毫不感觉到意外地点了点头,“说吧。” 李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俩下山之后,先是在闹市中玩了个障眼法,哄骗别人这两枚铜钱有瞬移之能。我在人前露面,让我兄弟去郊外城隍庙事先躲了起来。我大吹大擂一番后,踩下机关,掉进事先挖好的坑里。那些围观的人,便在有心人地带领下,一窝蜂地跑去郊外。等他们见到我兄弟时,全都吓了一跳,对这两枚铜钱有瞬移之能,再无怀疑。当场便有人拿出一百贯来,买下了那两枚铜钱。” 林冲点了点头,喜怒不显,“继续往下说。” 李文摸不准林冲的想法,也只能实话实说,“一百贯到手之后,我兄弟心满意足,想着要拿回山上交差。我思量之后,却觉得有些不够,便又撺掇着他去寻了那张文远,找到了武库把守,说通他将这些兵器铠甲卖与了我们。” 林冲问道:“私卖兵械,这是杀头的大罪,那看守如何有这个胆子?” 李文道:“前些日子,晁盖大闹郓城县衙,砍杀了知县为首的数十人。时至今日,新任知县仍未到任,小的便以此劝说那把守,将罪过全都赖在晁盖身上即可。” 林冲脸上,终于挂上了满意的神情,点点头道:“脑子不坏,只是路有些走歪了。但整体可言,干得还算不错。但以后要注意,邪门歪道,能不用尽量别用,记住了吗?” 李文满身冷汗,跪倒在地,“教官教诲,小的一定牢记于心。” 林冲摆摆手道:“行了,我又不是要罚你们。这一次,你们也算是为山寨立了功,各去领十贯赏钱吧。” 李文李武拱手谢过,转身刚要走,又被林冲叫住了问道:“那张文远,如今怎样了?” 李文回道:“那厮一直深信不疑,他服下的是毒药,所以到目前为止,还算忠心。” 林冲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也要加些小心。他与我们不同,本性凉薄,最是靠不住。” 李文拱手应道:“教官放心,小的记下了。” 李武一直没说话的机会,憋得难受,虽然在林冲面前,还是忍不住道:“教官说的没错,他与那阎婆惜,虽只是一夜风流,露水情缘,但看上去竟无半点伤心难过,实是令人齿冷。” 林冲叹口气道:“阎婆惜固然放荡,但归根结底也是个可怜人,她那老娘,能照拂些,就照拂些吧。” 听到林冲这话,李氏兄弟脸上都有些古怪,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拱手领命而去。 李氏兄弟后面的杨达,是十三太保里面,最沉默寡言的一个。瘦高个,面色蜡黄,面无表情,空着双手来到林冲面前拱了拱手,“小的空手而回,请教官责罚。” 林冲对他,虽谈不上厌恶,但也不算喜欢,点点头道:“理由。” 杨达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道:“家母生前,曾留下遗命,严禁小的行商贾之事。” 林冲道:“孝道可嘉,我也没法怪你,去歇着吧。” 杨达后面,贼眉鼠眼的钱六子嘿嘿笑着献宝一般捧着一个锦盒上前。 林冲扫了一眼,“我知你有些手段,做那梁上君子也不是不可以。但还是那句话,若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来,就算老天能饶了你,我也饶不了你!” 钱六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教官放心,你的教诲小的片刻也不敢忘。” 林冲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钱六子道:“小的那一文钱买了个消息,的确用了些手段,去了趟东平府。摸了这个宝贝出来,献给教官。” 林冲努努嘴,扈三娘起身就接了过来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林冲好奇道:“能让你这般感兴趣的,定然不是凡物。” 钱六子得意洋洋道:“这是当然,此物有个名号,唤作东海夜明珠,百年难出的奇珍。也不知怎地,落到了那东平府太守程万里的手中,正打算要献上东京讨好童贯那个狗官。我心里不忿,便悄悄潜入了太守府邸,略施手段,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物带了出来。” 程万里? 林冲轻轻念叨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好半天才想起来,原来是双枪将董平的死鬼老丈人。现在的话,两个人还是上下级的关系吧? 对于这个童贯的门人,林冲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也就坦然收下了这东海夜明珠,谁让扈三娘这个平日里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汉子”都爱不释手呢? 钱六子走后,断金亭里除了林冲与扈三娘之外,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瘦小干枯的王乾坤,仪容俊秀的李波,以及其貌不扬的邓小三,也是林冲寄予希望最大的三个人。 可出乎林冲的意料之外,王乾坤居然是空着手站在那里。 略微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林冲强压着怒气道:“乾坤,我需要一个解释。” 王乾坤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实际上体力耐力是十三太保中除了狗儿之外,最好的一个。但现在的他,看上去却无比的疲惫,手扶着亭柱,微微气喘,面带愧色道:“小的有负教官厚望,罪该万死,愿受教官责罚。” 林冲更加火大了,“我懒得听这些废话,我不相信你与张放牛那些人一般死脑筋。别与我啰嗦,直接说重点!” 王乾坤低下头去,咬着牙道:“不敢欺瞒教官,小的在山下转了一天,遵照教官的指示,以物易物,以小博大,积少成多,到日暮时分,也换回了一车米粮。但回山途中,路经小的旧村,实不忍心见那些乡亲啃树扒草充饥,便将那些米粮,散给了他们。” 林冲冷冷问道:“你不后悔?” 王乾坤坚定而又缓慢地摇了摇头,“能让那些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老人吃上一顿饱饭,小的情愿丢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林冲霍然站起身来,目光如刀,“你不怕死?” 王乾坤深吸一口气道:“小的怎会不怕?但若没那些老人照看,小的也活不到今日。所以,小的又不怕死。” 林冲定定地看着王乾坤,见他神情坚毅,不似作伪,目光也就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缓缓道:“可你想过没有,你能救他们一餐,救得了他们一世么?” 王乾坤满脸痛苦地摇了摇头,“杯水车薪,可已尽了我的全力。” 林冲想了想道:“这个村子,距离梁山多远?” 王乾坤道:“二十多里。” 林冲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过些日子,我与你指一条路,若无意外,当能供应得起他们的温饱。” 王乾坤感激道:“我先替合村上下七百余口,谢过教官的再造之恩!” 林冲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少拍马屁,滚吧。” 接下来,林冲又将目光放到满载而归的李波身上。 李波身高八尺,年仅二十岁出头,面白短须,英武俊朗,目若朗星,称得上是人中龙凤。 李波的身后,堆放着小山一般的米粮,粗略看去,少说也有个上万斤。 林冲问他道:“王乾坤辛苦了整整一天,累得半死,不过只换回了一车米粮,四五百斤。你又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回这么多粮食来?” 李波拱手笑道:“王大哥几乎走遍了郓城县,换了无数人,自然累得不行。小的却是不同,只是寻了一个人去换。” “哦?” 林冲感兴趣道:“那人是谁?” 李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道:“不是别人,正是小的家父。” 林冲更加感兴趣了,“这么说来,你的家境不菲,又如何会上山落草?” 李波无语道:“是谁规定,只有苦出身才能做山贼的?教官,你这说法,请恕小的不敢苟同。” 林冲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说人话!” 李波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小的自小,便爱舞枪弄棒,打熬身体。不爱读书,家母又舍不得我下地,想要丛军,又没那个门路,到最后就只能上山了。” 林冲讶然道:“那你双亲,如何肯答应?” 第73章 祝彪硬抢一丈青 李波赧然回道:“小的家中只有自己一个,自小被双亲宠坏了,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我既下了决心,他们也是拦不住。更何况这件事,要怪的话,也只能怪我父亲。谁让他当年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呢?” 林冲无语道:“这与名字何干?” 李波理直气壮地道:“我名李波,李顺之李,王小波之波,又怎能说没关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 林冲不由感觉有些无奈,便又问道:“就算木已成舟,你父亲捏着鼻子认了你落草的事实。可又如何肯答应,你拿着自家的米粮做人情?这不合情理。” 李波道:“这很合情理。因为,我用教官赐予的那枚铜钱,留给我家父做了护身符。” 林冲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波道:“如今世道不靖,盗匪横生也就罢了,更让人胆寒的是,那些官匪作恶尤甚山贼。我家在乡中也算大户,早晚会被那些狗官盯上。我与父亲说,若真有那一日,梁山便会为他出气,父亲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林冲苦笑道:“就算没有这事,若你父亲真被官府逼迫,咱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李波眨眨眼睛道:“非是小的自吹自擂,我家中的存粮,就是坐吃山空什么都不干,十辈子也吃不完。与其堆在那里发霉变质,何不拿些出来充实山寨的府库?” 林冲沉吟道:“若你父亲是心甘情愿,那这些米粮我就收下了。有空替我转告他老人家一句,若是愿意上山,梁山举双手欢迎。若是不愿,那遇到麻烦时,便可往山上带封信来。” 李波跪下称谢道:“有教官这句话,我的苦心便没有白费。”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扔在一堆人里,就算熟人也很难找出来的邓小三。 邓小三肩上背着一个重重的包裹,见林冲看来,便轻轻放下解开来。 灿灿的金光,哪怕是在夜间,也晃得林冲有些眼花。 粗略估算,少说也有三五百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字,林冲只拿出了百两黄金,便能让雷横甘心供他驱使。北宋金银稀缺,因此三百两黄金,差不多能兑换铜钱五千贯。这个数字,是很惊人的。 只要这钱,不是烧杀抢掠来的,林冲就不得高看邓小三一眼了。 邓小三不等林冲发问,便主动禀道:“小的本是郓城人,上山之前曾跟过一个主子胡混。后来他犯了罪,要我替他顶包,小的不愿去吃那牢饭,便一咬牙上了山。这次下山,我先去找到了他,用了些手段,让他服了软。便借着他的名义,去交子务以他祖父的名义,借出了黄金三百两。” 林冲问道:“他祖父是谁?” 邓小三道:“正是如今郓城的代县令,前郓城县丞。” 林冲冷笑道:“这老货的面子倒大。” 邓小三道:“教官有所不知,这老货老年丧子,如今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子,向来宝贝得紧。” 林冲沉吟道:“那这笔钱,还用还么?” 邓小三笑道:“自然是要还的,但是头疼的,却只有那孙子一个人而已。” 林冲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邓小三的做法,虽然比明抢文雅了些,但也差不了多少。 林冲有心想说他两句,可再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也就只能问道:“你是用什么手段让他就范的?” 邓小三笑着道:“小的是丛李氏兄弟那儿学来的法子。” 林冲摆了摆手,“行了,将这些金子送去仓库吧,休息一下,过些日子,随我一同去趟登州。” 邓小三心里有数,自己这是胜出了,拱手谢道:“多谢教官栽培,小的赴汤蹈火,也绝不会令教官失望。” 十三太保走了个干净,断金亭里又只剩下了林冲与扈三娘两人。 就着朦胧的月色,林冲柔声道:“明日我便派人送你下山回家可好?” 扈三娘愣了一下,疑惑地望着林冲。 林冲抓着她有些冰凉的柔荑笑着道:“怎么,你不愿意回去?” 扈三娘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滴下来。可她再坚强,也毕竟只是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子,眼泪簌簌落下,抿着嘴死死地盯着林冲也不说话。 林冲见状,心疼不已,连忙擦拭着她的泪水问道:“难不成你想和我不拜天地不敬高堂就稀里糊涂地滚洞房?” “啊?” 扈三娘闻言,愣了一下,转忧为喜,脸颊羞得通红,掐了林冲一下,低着头蚊蝇一般小声嘟囔道:“谁要和你滚洞房了?” 林冲叹口气道:“虽然到现在,我也怕委屈了你,但心里更不愿看到你和别人拜堂成亲。我本就配不上你,又如何舍得让你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我托朱先生帮我看了,五日后是个黄道吉日,你且回家收拾一下,等着我上门提亲,可好?” 扈三娘抬起头来,满脸动情地看着林冲,呢喃道:“其实,我不在乎那些的。” 林冲坚定道:“我在乎!我不想我的女人,哪怕受半点委屈!让你做了贼婆子,我已经很内疚了。别的,自然不能草草了事。” 扈三娘恋恋不舍地拉着林冲的手,“可是,我舍不得与你分开。” 林冲笑着劝道:“不过三五日的光景,转眼就过去了。你父亲年纪也不小了,回家去呆两天也替我尽尽孝道,好不?” 扈三娘迟疑着点了点头,又生怕林冲反悔一般叮嘱道:“那你五天后,一定不要忘了去接我。” 林冲笑道:“这是自然,哪怕是皇帝老儿,也休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扈三娘破涕为笑道:“那他要是真把我抢走了怎么办?” 林冲语气轻松但又坚定地答道:“很简单,杀上东京,把你再抢回来!”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郓城雷家正店,林冲将钱袋子轻轻放在雷横面前,笑着道:“雷都头果是信人,如此看来,你我之间,以后可就要唇齿相依,患难与共了。” 雷横接过钱袋子去扫了一眼,入眼便是黄澄澄的一片,又不放心地掂了掂分量,这才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只要你不与我耍弄那些鬼心思,一切都好说。” 林冲拱手道:“雷都头放心,林某交朋友,最是诚心。” 雷横站起身来,背着手道:“这家酒楼,以后就归你了。经营的如何,我不管,但每年五百贯的分红,一个大子都不能少。” 林冲笑道:“这是自然,雷都头尽可把心放在肚子里。想在这郓城县赚钱,若少了雷都头的帮衬,可是千难万难。这一点,我心中有数。” 雷横满意地点了点头,“有数就好,和你一样,我也最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林冲也站起身来,拱拱手刚要开口,狗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附耳对林冲说了一句悄悄话。 林冲如遭雷劈般,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雷都头,山上有事,少陪了。” 雷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林冲的背影火急火燎地消失在自己眼前。 冲出了酒楼之后,林冲才回转过身问狗儿道:“什么时候的事?” 狗儿沉声应道:“是扈家庄派人来山上报的信,那个庄客我带过来了,教官问他便是。” 说着话,狗儿招了招手,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庄客,见到林冲,纳头便拜道:“大王救命啊!” 林冲扶起了他,“慢点说,怎么回事?” 庄客道:“今日一早,祝彪那厮便带人闯进了庄来,少庄主虽带着人拼命阻拦,但怎奈祝彪那厮早有准备,拦挡不住,被他闯进内宅,以老庄主的性命相威胁,强行带走了三娘。” 林冲又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问道:“他说什么了?” 庄客犹豫了下,战战兢兢地道:“他临走前说,祝家庄已备下了陷车十辆,要将梁山泊的贼人,哦,不,好汉,一个个尽数生擒了押送东京请赏。” 林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劳烦你跑这一趟,回去替我转告扈成,让他暂且不要与祝家庄争斗,一切等我到了再做分晓。” 祝家庄,绝对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但是,就算明知道会咯掉牙,林冲也没别的选择了。 祝家庄,必须要打,也非打不可。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急躁。如今梁山上,可用之兵不过千人,林冲的本钱有限,若是孤注一掷,很可能赔得精光。 盘算了片刻,林冲吩咐狗儿道:“你先行一步,回山上将军师等人召集到聚义厅,我随后就到。” 林冲心里面,暗暗有些后悔,为了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将扈三娘送回了扈家庄。 若非如此,又怎会被祝彪钻了空子? 心情沉重地走在回山的路上,林冲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正恨不得找人打一架的时候,却有一个倒霉催的家伙不长眼,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喇喇地问道:“你就是林冲吗?” 第74章 梁山泊合纵连横 朱大山与黄大山,齐齐上前两步,挡在了林冲的身前,怒瞪着来人。 拦路的人,年纪不大,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明显是被两座小山般的的壮汉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咂咂嘴道:“你们两个夯货,挡什么路?难不成怕小爷我吃了林冲不成?” 林冲拍拍两座小山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来人道:“有话就说,我没时间与你啰嗦。” 那人撇撇嘴,道:“我听别人说,那宋江与你有仇,可是真的?” 林冲语气不善地瞪着他道:“是真是假,与你何干?若没别的事,就赶紧让开路来。”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道:“我就是不让,你能怎地?” 林冲冷笑了一声,努努嘴,“别伤了他的性命。” 朱大山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提那人的衣领子。却没想到,那人也是个练家子,轻轻一闪,躲开了朱大山的巨手,反手又朝着朱大山的胳膊切去。 朱大山看上去有些笨重,但身手却很灵活,慌忙闪身躲开的时候,还惊讶的“咦”了一声。 那人一招逼退朱大山,退了两步,啐了一口道:“我本以为,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林冲是个英雄,却没想到,和宋江那狗贼竟是一路货色。” 三番两次地提到宋江,林冲不由地生出了一丝兴趣,抱着胸道:“你与那宋江有仇?” 那人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憎恶,咬着牙道:“血海深仇!” 林冲又问道:“仇从何来?” 那人咬着牙跺了跺脚,“反正我与他之间,不共戴天。你若与他也有仇,那咱们可以联手。” 林冲嘴角挂着淡淡的嘲弄,“就算我不喜欢宋江,可也没你那般憎恨。只要他不来惹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清风山上,我也懒得去找他的麻烦。” 那人满脸失望地看着林冲,摇摇头道:“你这个胆小鬼,太让我失望了。” 林冲摇头笑笑,懒得再和他多说,“若你还是不让开,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固执地摇摇头,“你不肯发兵助我攻打清风山,我便死也不肯让。”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林冲呢?见那人这般蛮不讲理,他也有些动了真火,阴着脸上前两步,狠狠一拳砸了过去,“那你便去死吧。” 林冲这一拳,用上了七成力道哦,又是含怒而发,拳风猎猎,迅若闪电一般。 那人仿佛被吓住了,傻呆呆地看着林冲,竟好似忘记了躲闪一般。 林冲再是恼火,也不会乱杀无辜。眼前这人虽然讨厌了些,但也罪不至死,因此就在拳头即将砸在那张俊俏脸蛋上的时候,林冲松开了五指,变拳为掌,切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轻叹了一口气,林冲看着软绵绵倒在路上的“拦路者”,摇摇头吩咐黄大山道:“你在这里守着等他醒来,莫要被别人占了便宜去。” 聚义厅上,众头领齐聚,人人脸上,都是一团疑惑。狗儿嘴严,任凭他们如何探问,都不肯吐露半点消息。因此等见到了林冲,性急的阮小五便急匆匆迎上去问道:“哥哥,火急火燎的将兄弟们召集到一块儿,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冲满脸寒霜地叹口气道:“祝家庄的祝彪,将三娘掳走了!” “什么?” 阮小五立即炸了,跳着脚道:“好大的狗胆!哥哥,不用多,给小弟两百人,这就下山去踏平了那个劳什子祝家庄!” 阮小七也拍着胸膛道:“俺与五哥一块去,非将那个叫祝彪的狗贼一块块剁成肉泥!” 林冲怒瞪了这两兄弟一眼,“都给我老实坐着!朱兄,你给大家伙儿说一下祝家庄的情况。” 朱贵表情凝重地点点头,站起来道:“祝家庄,地处寿张县南,虽名为庄,但村中丁口人数,却比一般的镇子还要多。更为夸张的是,村中男女老幼,几乎是人人习武。平日为民,遇战为兵,虽时都能纠集武装起一支五千人的兵马来。” 阮小五不服气地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却听朱贵又道:“最令人头疼的是,祝家庄的村前尽是些盘陀路,曲折环绕,难以辨别,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其中来回打转。” 阮小五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真有这般邪乎?” 林冲转头看向朱武问道:“军师如何看?” 朱武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此战已不可避免,非战不可。” 林冲又看向其他人,“诸位兄弟可有不同意见?” 没有人开口,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浓浓的战意。 林冲纠结地叹了口气,“以少敌多,又失了地利。一旦战事不利,恐因我一人之事,葬送了梁山基业,又让我如何忍心?” 朱武劝道:“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等既已兄弟相称,又哪里分你我?哥哥之事,便是满山兄弟之事。” 鲁智深也道:“正是这个道理,三娘虽是哥哥没过门的浑家,但也是我等兄弟的大嫂。大嫂有难,我等又怎能侧目旁观?” 林冲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中浮现出一丝狠厉,“既如此,那众位兄弟便回去各自准备,明日一早,便兵发祝家庄!” 众人齐齐站起身来,拱手领命而去,只留下了朱武与鲁智深两人。 林冲满脸愁容地问道:“师兄,军师,虽已定下了决心,但如何破敌,却还需好生筹谋。” 朱武点了点头,问林冲身后站着的狗儿道:“我听别人提起过,你曾去过祝家庄,可有此事?” 狗儿点头应道:“有。” 朱武又问道:“那祝家庄内情形如何,果如朱头领所言的那样复杂?” 狗儿又是言简意赅地答道:“是。” 林冲瞪了他一眼,“详细说给军师听。” 狗儿委屈地应了一声,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道:“独龙冈上,三庄并列,互为犄角。祝家庄三兄弟,祝龙老成,祝虎急躁,祝彪傲慢,但三人武艺都很不错,最了得要数庄内的武术总教师铁棒栾廷玉,听人说有万夫不当之勇。庄内青壮,人人练武,各家门口,均摆放着刀枪剑戟。再有就是,祝家庄的盘陀路,易进难出,但出路已被俺打听到了,只需绕着白杨树走便能出来。” 朱武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掐着手盘算了片刻,眼前忽然一亮,对林冲道:“哥哥,梁山兵马不够,我们可以借兵!” “借兵?” 林冲沉吟道:“可是梁山附近,并无大股义士啸聚,又去何处借兵?” 朱武笑道:“我有一计,或可轻而易举借来雄兵数千。” 林冲连忙道:“军师快请明言!” 朱武道:“合纵连横而已。” 林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有所悟,看着朱武问道:“军师的意思是,问李家庄借兵?” 朱武颔首道:“正是。独龙冈上,祝家庄一家独大,祝氏三兄弟年轻气盛,定不会将其余两家放在眼里。丛扈成的态度来看,扈家庄平日里定没少受气。以此不难推测,李家庄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若能说动那李家庄主,如此我梁山,扈家庄,李家庄三家合一,或可一战。” 林冲皱着眉头道:“话虽如此,可军师又如何能确定那李应肯与我等联手?” 朱武自信道:“李应若不肯应,略施手段便可。” 林冲踌躇道:“可那李应,是个真好汉,若强逼他与我等联手,恐非英雄所为。” 朱武摇头道:“哥哥此言差矣。那李应,虽与祝家庄结下了生死盟约,但英雄傲骨,又岂会容忍祝家三个小崽子骑在他的头上?我敢断言,那李应心中,对祝家庄定然不忿。我所要做的,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林冲看向鲁智深,“师兄以为如何?” 鲁智深颔首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破了祝家庄,我等再与那李应当面致歉,也就是了。” 林冲想了想,也就不再反对,“既然如此,那一切就劳烦军师了。” 朱武拱手道:“分内之事,不敢道辛苦。” 说完这句话,朱武将狗儿喊到了近前,附耳上去,小声吩咐了一遍。 狗儿记下了朱武的话,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林冲又对鲁智深道:“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引兵下山。山上之事,一切就拜托师兄了。” 鲁智深愣了一下,旋即猛摇头道:“洒家在渭州时,每逢战阵,无论大小,皆是冲锋在前。此番大战,必然激烈,洒家又如何能在山上坐得住?哥哥所托,请恕洒家不敢接受。” 林冲无奈道:“师兄,如今山上,除你我之外,还有谁可当大事?” 鲁智深哈哈笑道:“哥哥莫非忘了史大郎?毕竟在上梁山之前,他坐的可是少华山的第一把交椅。让他留守,最合适不过。” 林冲看向朱武问道:“军师以为呢?” 朱武沉默了许久,问林冲道:“哥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冲道:“自然是真话。” 朱武点了点头,“大郎虽看似玩世不恭,但处事却颇有章法。只要哥哥信他,那便可委以重任。” 林冲这才明白过来,朱武为何担忧,哭笑不得道:“军师是怕我信不过大郎么?那就这样定了,史大郎与陈达,杨春,安道全,朱富留守山寨,其余头领,随我出征!” 第75章 鬼脸儿惨遭群殴 独龙冈东,李家庄口。 正值晌午时分,大太阳热辣辣的,烤的人心里发慌。 两个行商打扮的大汉,满头热汗地赶着路,实在耐不得酷暑,再加上肚子里又有些空了,便在村口的酒店歇了脚。 店门口柳荫下,两个行商坐下来,个高一些的那个,冷着一张脸问店家道:“有什么好酒好肉?” 店家满脸歉意地回道:“两位客官来得不巧,小店本有些嫩羊肉,却早早就卖完了。村醪白酒倒还是剩下一些,客官若是想要,便便宜算你些钱好了。” 冷面汉子不满地瞥了店家一眼,冷哼一声,“俺有的是钱,就怕你没好吃食。酒肉都没有,开的什么店?” 店家理亏,再加上那冷面汉子气势森冷,也就不敢争辩,只是一个劲的道歉。 冷面汉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村落酒店,果然扫兴,那就胡乱对付点送上来吧。” 店家如蒙大赦,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两人的饭菜便摆上了桌。 看着满桌子的青菜,冷面汉子更火大了,丛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使劲地拍在桌上,“狗都不稀罕吃的东西,却拿来糊弄老子,以为老子没钱么?” 店家一脸为难地解释道:“便是借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糊弄两位客官,实是没别的吃食了。客官消消火,胡乱对付一口,就算是小的请客了,可好?” 冷面汉子一抬手,将那银子狠狠地砸在了店家的脸上,“你当爷爷是叫花子打发呢?” 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不假。可店家摆足了姿态,却没换来冷面汉子的好脸,又哪里还能忍得住? 揉着发麻的脸颊,店家的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冷面汉子淡淡道:“你是诚心来捣乱的?” 冷面汉子冷冷道:“是又怎样?” 店家阴森森地点了点头,“很好,不知死活的东西,想撒野也不看清楚地方。” 冷面汉子不是个好脾气的,一言不合便走上前去,狠狠一拳朝着店家的胸前便砸了过去。 店家没想到冷面汉子说打就打,想要躲闪时,却已来不及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好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撞倒了桌椅一片。 店里的其他伙计,见状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摸了刀枪,鼓噪着围拢上来。 冷面汉子负手而立,脸上毫无惧色,“就凭你们这些土鸡瓦狗,也想在俺面前拿大么?” 那店家脸如金纸一般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毒蛇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冷面汉子道:“贼子,好大狗胆!” 冷面汉子负手而立,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 和他一同赶路的那个人,却似乎被明晃晃的刀枪给吓到了,双腿哆嗦着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俺表兄可是祝家庄的人,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要不然等俺表哥来了,定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店家闻言,也似乎多少有些忌惮,皱了皱眉头,吩咐一个伙计道:“去请杜主管来一趟。” 杜主管单名一个兴字,江湖绰号鬼脸儿,中山府人氏。因做买卖折了本钱,流落至此,被李应撞上,见他可怜,便带回了庄上。 没想到这主仆之间,却颇为投缘,李应便抬举他做了主管,庄上一应大小事情,尽皆交由他处理。 眼鲜耳大,貌丑形粗的杜兴,来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满脸阴云地走了过来。 杜兴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持刀的庄客,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 杜兴先去查探了下店家的伤势,再抬起头时,脸色就更难看了,望着冷面汉子冷冷道:“阁下出手,不留余地,难道就不怕日后不好相见?” 冷面汉子淡淡道:“是他自找的。” 杜兴问道:“那请问阁下,他如何得罪了你?” 冷面汉子冷哼道:“无酒无肉,开的什么酒店?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来的痛快。” 杜兴阴着脸道:“阁下这般狂妄,是欺我李家庄无人么?” 冷面汉子淡漠地扫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若李家庄内,尽是阁下这般品貌,怕更名叫做鬼蜮更为妥切。”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冷面汉子这句话,狠狠挫伤了杜兴的自尊心。他这一辈子,最烦别人拿他的相貌说事。原本还有心大事化小,这时候却只想着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 杜兴懒得再和他啰嗦,恶狠狠的一挥手,“给我往死了打!” 冷面汉子凛然不惧,曲腿横臂,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他的同伙,却没他这个勇气,“哇呀”一声,扭头就跑。 仇恨都是冷面汉子拉的,所以也就没人理他。店里的伙计,还有杜兴带来的庄客,统共十二三个人,团团围住了冷面汉子。 众打手齐发一声喊,刀枪并举,朝着冷面汉子便招呼了下来。 冷面汉子施展开灵动的身法,游鱼一般,左躲右闪,但也不断地寻找反击的机会。 杜兴冷着脸站在一边,手里虽也提着一把刀,但却并没有上前参战的打算。 冷面汉子的身手,虽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并不认为,赤手空拳就能挡得住打手们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也的确如此,正所谓好虎架不住群狼,若是以一对一,冷面汉子恐怕用不上三个回合,便能放倒一个。 可无论是店里的伙计,还是那些庄客,彼此之间的配合却极为默契。三个人一组,分工明确,攻防兼备,一时间虽奈何不了冷面汉子,但也完全杜绝了他反击的可能。 一刻钟过去了,冷面汉子还在坚持着,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身法已没有之前那么灵活了,脚步也沉重了许多,后背上更是多出了两道血淋淋的口子。 胜券在握的杜兴嘴角挂着冷笑,“这就是敢来李家庄撒野的下场!” 眼看着那冷面汉子已经快要倒下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气冲冲跑过来八九个持刀的汉子。二话不说,挥刀朝着那些李家庄的庄客与酒店的伙计便砍。 杜兴看着他们背心上那个大大的“祝”字,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高声喊道:“祝家庄的兄弟们,这是做什么?如此胡来,难道就不怕伤了贵我两家的和气么?” 杜兴的话,声音虽大,但却没起到半点作用。那些祝家庄的人,虎入羊群一般,不过片刻功夫,便将李家庄的人全都撂倒在了地上。 杜兴满脸阴郁地看着他的人,一个个躺在地上满脸痛苦地哀嚎着,心里怒火高炽,冷哼一声道:“这件事,我一定要禀告庄主,让祝家庄给我们一个交代!” 祝家庄领头的那个人,个子不算高,满脸嚣张地扫了杜兴一眼,冷笑道:“莫说你只不过是李应身边的一条狗,便是李应在这里,老子也不怕他。” 杜兴咬着牙点了点头,将那个领头人的模样深深刻在了脑子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哎呀,杜主管,黄队长,你俩怎么掐起来了?” 杜兴转身刚要走,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个人,满脸惊讶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咱们三家,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非得动刀动枪的,平白伤了和气。” 杜兴转回身去,一脸漠然地看着那个人冷冷道:“祝家庄的嚣张无礼,扈主管难道看不见么?名义上还是个村坊,但我以为,却离着贼窝子不远了。” 扈主管,自然是扈家庄的人。地位同杜兴一样,也是主管,年约三十五六,是扈太公没出五服的堂侄。 扈主管还未来得及开口,祝家庄的黄队长就已冷冰冰地开口了,“奉劝扈主管一句,扈家庄一屁股的麻烦还没解决掉,你就不要乱管闲事了,惹火烧身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 两处都没讨到好的扈主管,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气哼哼地甩了甩手,“算我不长眼自讨了个没趣,你们自便吧!” 杜兴拱了拱手,转身刚腰走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冷森森的话,“我答应让你滚了么?” 一直强压着怒火的杜兴,终于出离愤怒了,猛地转过身来,“你还想怎样?” 黄队长狞笑着道:“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别人还以为祝家庄好欺负能被随便侮辱呢!” 杜兴一个激灵,转身就要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黄队长领着人,将杜兴团团围住,拳头像雨点一般地砸了下去。 杜兴虽也有些拳脚功夫,但也只是一般。他的双拳,又如何敌得过这七八个拳脚同时围攻? 只不过片刻功夫,杜兴就面目全非地躺倒在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说,两条胳膊也软绵绵地抬不起来了。 黄队长见差不多了,挥手止住手下,冷哼了一声,踩在杜兴的胸前狞笑道:“不用谢我们,你这张鬼脸,也早该休整一下了。” 疼痛钻心,杜兴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狠狠地瞪着那黄队长。 第76章 扑天雕错信小人 黄队长看着杜兴那冰冷,充满着仇恨的眼神,牵动嘴角,拍打着杜兴高高肿起的脸颊,“明人不做暗事,你若想要报仇,尽可去祝家庄寻我。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黄名唐,江湖人称俏郎君,记住了吗?” 杜兴看着这个满脸横肉的“俏郎君”,虽浑身疼痛,但一时间却很想发笑。如果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之为俏郎君的话,那他鬼脸儿,估摸着就是潘安转世了。 黄唐直起腰来,目光扫到了战战兢兢藏在桌后的店家,冷哼一声,问那个行商道,“是这老货挑起的事端么?” 那行商立即点头应道:“表哥说的没错,若不是他故意讹诈我们,也不会有后来之事。” 黄唐慢悠悠走上前去,一把将那店家扯了过来,揪着他的衣领龇牙道:“老子这辈子,最见不得开黑店的,见到一个老子砸一个,烧一个!” 狠狠将店家掼在地上,黄唐暴喝道:“兄弟们,还不动手,愣着干嘛?” 黄唐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那几个庄丁便各自去寻了火种,扔进了店中。 霎时间,浓烟大火冲天而起,直上云端。 黄唐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辛苦兄弟们跟着走这一趟,回去老子请你们吃酒!” 一个贼眉鼠眼的庄丁嘿嘿笑着应道:“光吃酒有什么意思,俺听人说,翠竹楼新来了几个东京的货色,吹拉弹唱无有不会。队长若是能领着小的们去见识见识,那就最好了。” 黄唐白了他一眼,气哼哼道:“你当老子不想去瞧瞧么?手头太紧,能有什么法子?” 他表弟是个乖觉的,闻言立即乖乖奉上了两锭十两重的银子恭敬道:“些许心意,不成敬意,还望表哥笑纳!” 黄唐的眼睛都直了,使劲咽了口唾沫摆手道:“你我自家兄弟,帮你出出气,也是应该的,用不着这么客气。” 表弟坚持道:“小弟自小便没少受表哥的照顾,心里时刻都念着你的好,况且这事出力的也不只有表哥一个。表哥就莫要再推辞了,不然的话,让小弟以后还如何有脸见你?” 黄唐见状,也就收下了,乐呵呵地拍着他表弟的肩膀道:“你小子,是个有出息的。这一次,是表哥承你的情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远去,留下了满地李家庄的伤员,以及还在剧烈燃烧着的大火。 村中失火,庄主李应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当他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人还没来得及下马,便见到了爬到他面前的杜兴。 李应大惊失色,翻身下马,一把扶起了杜兴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把你伤成了这个样子?” 杜兴伤的本就不轻,又被烟火烤炙了这么长时间,意识就有些模糊了,艰难地张开嘴吐出了三个字,“祝家庄。” “祝家庄的人?” 李应紧蹙着眉头,左右看了一眼,只觉心肺要被气炸了一般。 命人将杜兴等伤员抬了回去,延请郎中治疗之后,李应便点起三百兵马,气冲冲地杀向了祝家庄。 李应从来都不是个莽撞的人,在杜兴昏过去之后,他又寻了个伤势轻的庄客详细问了。祝家庄的人,如何仗势欺人,又如何得寸进尺,全都听到了他的耳朵里,让他再无半点疑虑,满腔怒火地冲到了祝家庄寨门前。 将兵马摆开阵势,李应身骑一匹雪白马,身着绛红袍,手持点钢枪,背后藏着飞刀五柄,在寨门前五十步左右勒马叫阵,“祝家上下,可还有明事理的人?” 过不多时,寨门打开,涌出五六十全副披挂的庄丁来,中间簇拥着一个年少郎君,身穿锁子甲,头戴荷叶盔,气焰不凡,英武逼人,正是祝家三子祝彪。 祝彪纵马来到李应面前,冷冷开口道:“李庄主,好端端的这是做甚?” 李应咬着牙道:“黄口孺子,莫要与我装糊涂!祝家庄的杂碎犯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祝彪冷着脸道:“李庄主有理说理,莫要只顾着血口喷人!” 李应不怒反笑道:“好一个血口喷人!孺子你若是不怕,可敢唤出那个叫什么黄唐的杂碎来见我?” 祝彪想了想,又转回头去低声问了身边人两句,这才抬起头来冷冷道:“我已问过,祝家庄内,绝无此人!念在你我两家世代交好的份上,李庄主今日的冒犯之罪,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再有下回,休怪我祝家庄翻脸无情!” 李应见祝彪脸色坦然,心里也暗自生疑,怕自己冤枉了祝家庄。可是再看祝彪那放肆的态度,顿时又觉得怒火中烧,冷哼一声,枪指祝彪道:“你若是心里无鬼,可敢让我进庄搜查一番?” 祝彪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闻言顿时也压不住火了,放声大笑道:“李庄主莫非是还未睡醒?青天白日的在这说什么梦话?我让着你时,你是长辈。但若撕破了脸皮,你这厮又算得什么?” 李应咬碎钢牙,再不啰嗦,拍马挺枪,直取祝彪。 祝彪也不惧他,纵马接住,两个人就在阵前厮杀起来。 一来一往,双枪并举,转眼间就过了十个回合。祝彪虽然年轻力壮,但枪法上却要逊色李应几分,渐渐的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李应含怒出手,手下也不容情,枪枪不离祝彪的要害。 祝彪又勉强遮挡了几个回合,心里发怵,不敢再战,卖了个破绽,拨马便走。 李应也不去追,左手挂住枪,右手却丛背后摸出一把飞刀来,瞄着祝彪的后心,大喝了一声“着”,手中的飞刀便似流星一般激射而出。 祝彪人在马上,耳听到背后风声响起,情知不妙,急忙闪身去躲。 李应盛怒之下,还残存着几分理智,只想要讨回个公道,而没打算要真的与祝家庄撕破脸皮。因此飞到出手之时,微微偏了稍许,避开了祝彪的后心要害。 飞刀擦着耳边飞过,祝彪险而又险地逃过一劫,哪里还敢再停留?一溜烟地逃回了祝家庄。 李应也不去追,只是耐心等着正主出来见他。 打了小的,就会惊动老的,这是必然的。 只过了不到一刻钟,寨门便再次打开,呼啦啦蜂拥出七八百人来,个个如狼似虎,满脸杀气地列开阵势。 阵中央,三骑马缓缓越阵而出。 左边那一个,正是方才吃了败仗的祝彪。右边那一个,则是他的同袍兄长祝龙。而中间这个,李应也不陌生,正是祝家庄的总教师铁棒栾廷玉。 祝彪有了依仗,心里便有了底,大声骂道:“李应,你这该死的泼贼,天杀的混蛋,无端来攻我村寨,是何居心?莫非早已经暗中投奔了梁山泊,要与那些草寇合伙来害我村民?” 李应冷哼一声,“我懒得与手下败将啰嗦。” 扭头看向祝龙道:“祝朝奉三子之中,唯独你一个明理晓事。我来问你,今日午后去我庄内闹事的那些泼贼,你肯不肯交由我处置?” 祝龙高声应道:“李家叔叔,今日祝家庄内,并无一人擅自外出。这其中,定然有误会。若你不信时,大可进庄来搜。” 祝彪急忙拦道:“大哥,这万万不可。” 祝龙瞪了他一眼,“此事你休要再管!” 李应愣了下,不敢相信地问道:“大郎此言当真?” 祝龙笑道:“贵我两家,生死之交,虽是两姓之人,但却情同一家。如何当不得真?” 李应沉吟道:“既如此,那我就得罪了。” 李应挥挥手,刚要指挥着手下进庄搜人,却听祝龙又道:“李家叔叔,进庄可以,但人不可太多。否则传扬出去,晓事的知道是咱们两家情谊深笃,但也保不准有人会瞎传是我祝家庄怯懦怕事,那我祝家庄上下,可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李应沉吟道:“大郎既如此说,那我也不愿你为难,只带三十人进庄便可。” 祝龙拱手写道:“多谢李家叔叔成全,还请快些进庄歇马吧。” 李应点点头,拣选了三十庄丁,便驭马缓缓往寨门处走去。 祝龙挥挥手,祝家庄的庄丁往两边退了退,让出中间的一条通路来。 李应领着人,缓缓走了进去。 祝彪恨得咬牙切齿,满脸不解地望着祝龙。 祝龙脸色却是一变,之前的和善全都一扫而空,代之以狠厉的眼神满脸狰狞地喝道:“给我绑了!” 李应闻言,大惊失色,急想要拔枪应战之时,却被栾廷玉一棒扫落马下。 李应翻身落马,后背痛的要断裂开一般,来不及起身,便已被数十长枪逼住了。 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李应双目喷火一般地瞪着祝龙怒骂道:“无耻小儿,背信弃义,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祝龙无所谓的笑了笑,“成王败寇,李家叔叔还有何话说?” 李应挺直了胸膛,傲然道:“你敢杀我么?” 祝龙一脸无所谓地回道:“有何不敢?李应勾结梁山贼寇,意图袭扰村坊的罪名,罗织,哦,不,搜寻起来并不太难吧?” 李应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强作镇定地问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第77章 豹子头亲说李应 祝家庄,阴森森的刑堂内,祝龙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李应看了许久,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那就要看李庄主想死还是想活了。” 李应本不想理他,可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低头,只能是满心屈辱地问道:“想死怎么说?想活又怎么说?” 祝龙寻了把凳子坐下,慢悠悠道:“想死的话,那就太简单了,将你往陷车里一装,罗织几条通匪的罪状,送上东京交给官家处置便是。” 李应心里恨极,可也别无他法,只能是又问道:“想活又怎么说?” 祝龙笑着拍了拍手,“这就对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我可是听说了,李庄主新纳的妾室生的花容月貌,怎么能舍得现在就死呢?独龙冈三家之中,我祝家庄丁口是最多,但家大花销就大,手头上难免就有些紧张。寿张县内谁不知道,李庄主家藏万贯,最是富有,所以小侄便想着厚着脸皮问你讨要一点,不知李庄主意下如何?” 李应阴沉着脸,咬牙问道:“要多少?” 祝龙丛怀里摸出一张借据,指着上面的数目笑着道:“不多,只需三万贯便可。” 李应摇了摇头,“便是卖房卖地,我家中也凑不出这些钱来。” 祝龙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李应,“相信我,你可以的。李庄主,你是个体面人,总不想遍体鳞伤地回李家庄去吧?而且李庄主可能没转过弯来,舍不得这三万贯,你就只能被押送东京,万一被判个凌迟抄家,性命丢了不说,万贯家财也一样保不住。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英咬着牙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李应做人堂堂正正,绝不会怕小人构陷!” 祝龙轻轻放下了借条,笑着道:“李庄主的脑子,怕是现在还有些糊涂。没关系,我不着急,有的是时间等你想清楚。但怕就怕,等李庄主想明白了,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李应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祝龙一脸无所谓道:“李庄主不妨想一下,如今李家庄是个什么情势。” 李应咬着牙,沉默不语。 祝龙慢悠悠道:“你这个李家庄的主心骨顶梁柱被困于此,李家庄一定会乱套。而这个时候,如果梁山泊的贼人得到了消息,趁机来攻打的话,李庄主你猜,李家庄的人能不能挡得住?” 李应闷哼一声道:“梁山泊的歹人,如何能得到消息?” 祝龙嘴角挂着嘲弄,“李庄主你莫非是真的气糊涂了?我这个良民,虽做不出强抢豪夺的恶事来,但通个风报个信总可以吧?再加上我可以向他承诺,祝家庄按兵不动,只要事后分润一点好处过来便可。李庄主你猜,那些歹人会不会心动?” 李应满脸紫黑色,双眼瞪着祝龙恨不得生吃了他一般。 祝龙却不去看他,自顾自道:“听说你那房妾室,天生一对白面口袋,讨要过来,每天晚上用来给我暖脚应是不错。” “你给我闭嘴!” 李应目呲欲裂,满脸悲愤地吼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早晚必会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祝龙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如果诅咒有用的话,那这个世道可就太可怕了。人人向善,哪还能彰显出我这个大善人的好来?” 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祝龙又笑着道:“李庄主,记牢了,你只有这一天的时间。明日一早,我便会派人去梁山泊。这钱,借与不借,悉听尊便!” 李应好像瞬间老了十岁一般,满脸灰白地摇了摇头,“不用等到明天了,这借条,我签了便是。” 祝龙顿时笑逐颜开,“这就对了,李家叔叔若能早点想通,我又何像现在一般口干舌燥。” 三万贯,差不多是李应家中所有的积蓄了,是李家列祖列宗辛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 李应颤抖着,在那张他向祝家庄借款三万贯的借条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两个深陷的眼窝里,已是布满了浑浊的泪水。 祝龙志得意满的又看了一眼借条,确认无误之后,才笑着道:“李庄主可曾看清楚了,这还款的最迟日期便是明日了。过了明日,每往后拖一天,李庄主可要额外付出一千贯的。” 李应颓然点了点头,只觉得心灰意冷。 祝龙努努嘴,让手下人给李应松了绑,“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既然说好了三万贯,那便不会再多要一文钱。时间紧迫,我就不留客了,等明日李庄主送来了欠款,咱们再好生一叙。” 正如祝龙所说的那样,如今的李家庄,已经乱了套。 那些逃回来的庄丁,一个个脸色凄惶,将李应中了圈套被擒的消息传遍了村里,李家庄又哪里还有人能坐得住? 年轻气盛的,嚷嚷着要去大破祝家庄,将李应救出来;老成持重的,自然是不同意,连李应那般的豪杰都被擒了,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又顶什么事? 满脸悲凉的李应,将堵在村口争吵的众人,都撵回了家。他自己一个人,则是纵马在村里缓缓转了一圈。 一直到天色微明,李应才终于回到了自己家中。 杜兴已经醒了过来,满脸愧疚地跪在大门口。 李应看了他一眼,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只是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你跟我来一下。” 杜兴心中忐忑地跟在李应的身后,来到了账房。 李应轻轻叹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去,问杜兴道:“如今库里,还有多少钱财?” 杜兴是李家的总管,大小账目都由他掌管,因此立即答道:“总计是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二贯,另有金一百两,纹银三千两。” 李应茫然点了点头,喃喃道:“差了一万贯,就只能卖房卖地了。” 杜兴惊道:“东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啥要卖房卖地?” 李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实情告知了杜兴。 杜兴闻言,火冒三丈,顾不上手臂的伤,狠狠砸在桌子上怒道:“祝家庄欺人太甚!既是强迫东家画的押,不去理会便是!我就不信,那祝家庄的人,敢打上门来!大不了豁出这条性命去不要,小的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李应苦笑道:“莫要管是不是被强逼的,是我亲笔签的名,也是我摁的手印,这官司便是打到东京去,咱们也肯定占不到理。” 杜兴满脸不忿地咬着牙,“难不成,就任由那祝家庄的小崽子奸计得逞不成?” 李应脸上的表情,更加苦涩了,“要不还能怎样?” 杜兴的脸上,灰暗狰狞,游移不定,好半天才咬着牙缓缓道:“东家,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祝家庄的那些禽兽!” 李应一脸无奈道:“说得轻松,可若是不给,祝龙那个小崽子定然会一纸供状将我告官。公堂之上,必输无疑,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自取其辱?” 杜兴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看着李应道:“方才,府上来了一个人,我本要将他撵出门去。他却与我说,东家回来之后,定会见他。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也就留下了他。” 李应疑惑地看了杜兴一眼,问道:“来的是谁?” 杜兴抿着嘴道:“他自报姓名,说是梁山泊的寨主,豹子头,林冲!” “什么?” 李应惊叫起身,满脸惊讶,想也不想就摆手道:“他是匪,我是民,如何能相见?这林冲虽在江湖上有几分豪杰名,但毕竟是朝廷钦犯,万万不可与之接触!你快些去将他打发走了了事!” 杜兴却没有动,而是坚持道:“若是从前,东家自然没必要与他厮见。但今时不同往日,小人之见,东家不妨见上一见,听听他说的是啥再做决定不迟。” 李应怒瞪着一脸坦然的杜兴,“你的意思,是要我落草为寇?” 杜兴深吸了一口气,“东家出身高洁,自不愿玷污了祖宗清白,但小的斗胆请问,东家能做到甘守清贫么?” 李应脸色惊疑不定,“你什么意思?” 杜兴回道:“很简单,有一必有二。一旦东家服了软,祝家庄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定然会故技重施接二连三一直到榨干了东家最后一滴血为止。而且,依我之见,那林冲,似并无要东家落草之意。” 李应满脸不信地问道:“当真?” 杜兴恭敬道:“应该不假,况且那林冲只是一个人来的,便是有三头六臂,难道东家不愿意,还能强逼着你投靠不成?” 李应沉吟道:“是这个道理,那就见上一见?” 杜兴点点头,转身去寻林冲了。 李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的纠结。 杜兴回来得很快,而他后面跟着的,正是梁山第一把交椅豹子头林冲。 杜兴摆手刚要介绍,林冲却主动上前抱拳道:“无需主管引见,只看大官人身上的英豪气概,便定然是大名鼎鼎的扑天雕李应了。” 李应随意地点了点头,“林寨主胆子挺大啊!” 林冲故作疑惑道:“此话何解?” 李应道:“难道林寨主就不怕,我将你绑缚了押去府县请赏么?” 第78章 张员外大闹祝家 林冲脸色不变,神情自若地背着手道:“大官人若想拿林冲去请赏,尽管动手便是,林某绝不反抗。” 李应有些意外地瞟了林冲一眼,“你不怕死?” 林冲昂着头道:“与死比起来,林某倒更怕自己这双招子瞎了看错人。” 李应感兴趣道:“此话如何讲?” 林冲道:“人谁不死?或早或晚而已,又有什么好怕的?但人活一世,若不能坦坦荡荡结识几个朋友,又与草木何异?久闻大官人仗义疏财之名,林某早就有心结交。可大官人若瞧不上在下,那也无话可说,只当自己是看错了人,误将贪财怕事的小人错认成了真豪杰,死也是咎由自取又有什么好怕的?” 李应长叹了一口气,“你没看错,我也的确没想过要将你押解送官请赏。但也没可能与你结交,我李家世代清代,不能断送在我这个不肖子孙的手上。” 林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崽卖爷田不心疼,李庄主的豪气,林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应脸色难看地瞪着林冲,“不管你如何说,我宁愿倾家荡产,也绝不会与你梁山贼寇同流合污!” 林冲冷笑道:“那我请问李庄主,梁山贼寇一词,从何而来?自我做了寨主之后,便严令手下打劫来往客商,更不可扰民害民。李庄主若能说出一件不法之事来,我林冲绝不再啰嗦,转身就走!” 李应皱着眉头沉吟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是恨恨道:“就算眼下还算安分,也难保以后不会作恶!” 林冲嗤笑道:“李庄主这是要以莫须有给我定罪么?” 李应霍然站起身来,瞪着林冲道:“无论你说如何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你贼匪的身份!话不投机,林寨主,请回吧!” 林冲点了点头,“不需李庄主驱赶,林某也要告辞了!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扑天雕,竟是这般是非不分之人,真让我失望啊!” 林冲要走,李应却不干了,怒气冲冲地拦在他面前,“给我说明白了,我怎么就是非不分了?” 林冲漠然道:“祝家庄巧取豪夺,手段卑劣,李庄主却能视之为友。我苦口婆心,好生相劝,李庄主却对我恶语相向。行事如此糊涂,也难怪李家庄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被人骑到脖子上侮辱也不敢还手!” 李应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咬着牙吼道:“林冲,你莫要逼我!” 林冲直视着李应那几欲喷火的眼睛,淡淡道:“我早就知道,我说什么,李庄主都听不进去。所以,我找了个李庄主的熟人来劝你。” “李叔叔,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林冲话音落下,门外走进一人来,正是扈家庄的少庄主飞天虎扈成。 扈成拱了拱手,道:“李叔叔,难不成时至今日,你仍看不明白么?” 李应木然问道:“看明白什么?” 扈成叹口气道:“名义上,祝家庄与你我两家是生死同盟,互为臂助。但实际上,恐怕在祝家人的眼里,李家庄与扈家庄不过只是他们的奴仆使婢罢了。祝朝奉那老货掌权时还好一些,至少在表面上,还给咱们两家留了份颜面在。可如今大权尽归于三子之手,又如何还能容得下咱们?” 李应皱眉问道:“难道扈家庄,情势也不太好?” 扈成苦笑道:“起止是不好?若再不奋起反抗,须臾有覆灭之危!利剑悬于脖颈,危在旦夕之间,难道李叔叔要坐以待毙么?” 李应深深地看了扈成一眼,“这是扈老哥的意思么?” 扈成咬着牙长叹了一口气,“家父如今,卧床不起,口不能言,又能有什么主张?” 李应大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扈成咬着牙满脸怨仇道:“前些日子,祝彪那厮,带人打上门来,不由分说,强抢了家妹去。家父气恼之下,一病不起,时至今日仍昏迷不醒。” “贼子尔敢!” 李应跺脚骂道:“那祝朝奉,难不成对这一切都不管不问?” 扈成冷笑道:“祝家三子,羽翼已成,就算那老货尚有一丝良知,又如何能管得了?” 李应脸上阴晴不定,好半晌才试探地问道:“那少庄主,有什么打算?” 扈成恨恨道:“祝家庄人多势众,单凭我扈家上下,就算豁出了全庄性命去,怕也是很难讨回公道。迫于无奈,小侄只能与林寨主联手。” 李应变色道:“贤侄岂不闻与虎谋皮乎?” 扈成摇头道:“李叔叔你这是当局者迷,如今贵我两庄,人心惶惶,若梁山发兵来攻,又如何抵挡得住?如今梁山上下,只杀贪官污吏,从不祸害平民,人尽皆知。难不成李叔叔还不知道?” 李应反口问道:“那梁山为何图谋祝家庄?” 扈成语塞,转头看向林冲。 林冲笑道:“也没想过要瞒着李庄主,非是我要图谋祝家庄,而是祝家庄的人,招惹到了我的身上。” 李应嘴角挂着嘲弄问道:“如何招惹到了你?是因为那十辆陷车么?” 林冲摇头,“若只是如此,那我也懒得理会。这世上乱吠之犬多不胜数,我又怎管得过来?只是祝彪那厮,千不该万不该,抢走了我的女人。” 李应愣了一下,表情古怪地看向扈成,“此话当真?” 扈成苦笑道:“三娘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她下定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李应再看向林冲的目光,便多出了一丝钦佩,“林寨主一怒为红颜,倒是个性情中人。” 林冲道:“我知李庄主是个有主意的,也并不会强逼着你上山落草。” 李应淡淡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林冲叹口气道:“便是合我三家兵力,怕也没有祝家庄多。正面强攻的话,就算能够获胜,也必定损失惨重。所以,我思来想去,也唯有智取一道。” 李应蹙眉问道:“如何智取?” 林冲笑着道:“这么说,李庄主是同意了?” 李应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朝阳升起,薄雾散去。祝家庄门外,却涌来了一伙气势汹汹的人。 二十多个人,大多都是家丁打扮,中间簇拥着两个穿着富贵的员外,闹哄哄的就要往寨门里面闯。 守门的庄丁不敢大意,连忙上前拦住了这伙人。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们张员外都不认得吗?” 两个仆从上前去架开了庄丁的长枪,满脸凶神恶煞地嚷道。 庄丁吃不准对方的身份,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一边拼力拦挡,一边派人急匆匆地去把管事的人喊来。 张员外年约五十岁出头,大腹便便,满脸横肉,两撇八字胡一翘一翘的,张牙舞爪地喊道:“让祝朝奉还有祝虎那个小崽子出来见我!” 庄丁节节败退,已退到了寨门边上,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们背后响起了祝龙的声音,“张员外大驾光临,欢迎都来不及,你们这些狗奴才怎么还敢拦着?” 张员外看着祝龙,冷哼一声,“我为何而来,你心里不清楚吗?如果你不清楚,那就让祝虎那个小畜生告诉你!” 祝龙哪里会不清楚?可这个时候,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呵呵地伸手邀请道:“这里人多嘴杂,不好说话,张员外里面请。” 张员外又瞪了他一眼,气哼哼道:“今天你们祝家庄要是给不了我一个说法,咱们走着瞧!” 张家势大,祝龙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是陪着笑将他引入了正堂。 祝朝奉早已得到消息,等在了门外。见到满脸阴沉的张员外,立即笑眯眯地迎上前去施礼道:“亲家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亲自去庄外接你啊!” 张员外阴着脸,也不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祝朝奉心里发虚,也不敢生气,只能是暗叹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张员外大喇喇在主位上坐下,“祝朝奉,莫怪我不念交情,剥了你的面子,实在是这事你们做的不地道。我且问你,当初是你三番五次上门提亲,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与你结成儿女亲家,是也不是?” 祝朝奉唯唯诺诺地点头,“亲家说的没错,正是如此。” 张员外冷哼一声,继续问道:“那我再来问你,我女儿过门之后,可曾有过七出之罪?” 祝朝奉又摇头道:“不曾有过。” 张员外更火大了,猛地一拍桌子,“那你告诉我,祝虎殴妻的缘由何在?” 祝朝奉猛打了一个寒战,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亲家想必是误会了,小夫妻两个自成婚后,一直都很恩爱。” 张员外阴仄仄地笑着道:“是这样么?那好,祝朝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努努嘴对侍立在一旁的年轻人吩咐道:“去将你姐姐喊过来,我要当面问她!倒要看看,谁敢让我张家的掌上千金受委屈!” 祝朝奉一脸为难地皱眉道:“亲家来得却是不巧,他们夫妻俩昨日刚好去了东平府。” 第79章 梁山泊智取祝家庄 张员外虽是寿张首富,但毕竟只是个商贾,祝朝奉倒也不是真怕了他,只不过之前因为理屈,才不得不忍着。 眼看着他越来越过分,祝朝奉脸上也没了笑模样,“我不知道亲家是听了谁的挑拨,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令爱在祝家,从没有遭受过半点委屈!” 祝朝奉冷了脸,张员外却也不怕他,冷笑着瞪着他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敢让我见她?” 祝朝奉信誓旦旦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他们夫妻二人昨日去了东平府,亲家是记性不好记不住还是耳朵不好没听到?” “你放肆!” 张员外怒道:“祝朝奉,你莫以为我治不了你?” “你狂妄!” 祝朝奉丝毫不退,硬怼道:“凡事太不过一个‘理’字,我虽只是乡野村夫,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张员外气得脸色发青,浑身乱颤,八字胡一抖一抖的,“既然你要与我讲理,那我也不客气了!吩咐咱们的人,给我搜!” 后面那句话,却是吩咐他的儿子张小员外。 张小员外三十多岁,平日里也最宝贝自己的幼妹。心里早已急得不行,张员外一声令下,他再无犹疑,阴着脸转身就往外走。 “我看谁敢!” 祝朝奉爆喝一声,满脸阴霾,“多少年了,还没有人敢在我祝家庄内撒野!” 祝龙见局面僵持住了,挤出了一丝笑容站出来打圆场道:“父亲与张家叔叔都消消气,莫要伤了和气。传扬出去,只会让外人看笑话不是?” 张员外甩了甩手,“你们祝家都不怕丢丑,我又怕什么?” 祝龙干笑道:“张家叔叔且听我说一句,出嫁从夫,令爱既嫁入了我祝家,便是我祝家的人。她与我弟祝虎夫妻二人,若能琴瑟和鸣自然最好。可这世上,勺子没有不碰锅沿的。小夫妻两个平日里,也就难免会有些小摩擦。咱们这些外人,管得太多了,我以为并没有什么好处。张家叔叔以为呢?” 张员外冷哼道:“若只是些小摩擦,我自然懒得管。可我听说,我女儿却险些丧了命,可有此事?” 祝龙连忙摇头道:“无稽之谈!张员外的掌上明珠,又何尝不是我祝家的珍宝?我弟祝虎,虽粗鲁了些,但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又如何能做出那等禽兽之举来?” 张员外直勾勾盯着祝龙,缓缓问道:“此话当真?” 祝龙满脸坦然,“千真万确!张家叔叔若是不信,等那小两口丛东平府回返后,我便命人在第一时间将他们送往寿张县省亲。” 张员外脸上,多少有了些动摇。可小张员外,却冷冷地开口了,“祝家大哥,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是我小妹嫁过来之后,是生是死,便都与我张家没了关系,是也不是?” 祝龙摆手笑道:“自然不是。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弟此言,就有些见外了。” 张小员外不为所动,沉声问道:“那我妹,何时能归?” 祝龙为难道:“这谁也说不准,兴许小夫妻俩玩的开心了,逗留个十天半月也保不齐。” 张小员外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无需那么麻烦,我与父亲,在这等着家妹回来便是。既是通家之好,祝家庄应也不会将我父子撵出去吧?” 祝龙神情一怔,旋即干笑着摇了摇头,“这自然不会,两位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张小员外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了他父亲下首。 祝龙站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想要说点什么打破尴尬的气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将祝虎那个不省心地骂了无数遍。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急匆匆地跑进一个庄丁来,附耳对祝龙悄悄说了一句话。 祝龙眼前一亮,顿觉得轻松了许多,拱拱手对张家父子道:“两位且安坐,家中来了客人,小侄要去相陪片刻,还请恕罪!” 张员外也只是爱女心切,才有些失了态,倒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因此也就没有勉强他,点点头道:“有你父亲陪着我即可,你自去忙吧。” 祝龙告了谢,转身走出了正堂,这才问那庄丁道:“那李应带了多少人来?” 庄丁脸上带着古怪道:“一辆接着一辆的江州车,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道车上装了什么,看上去甚是沉重。” 庄丁满头雾水,祝龙却是心里有数,这是李应给自己“还钱”来了。 将方才的不快丢到脑后,祝龙美滋滋地迎到了寨门处。 李应满脸灰白地站在那里,身上哪还有半点英雄气?倒更像是个老无所依的垂垂耄耋。 祝龙笑逐颜开地抱拳拱手,“李叔叔果是信人,说好了今日还钱便一日也不肯拖延。” 李应强挤出一丝笑容,“贤侄说笑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有些钱,拿着烫手不说,花起来也损阴德,贤侄可要注意些。” 祝龙满不在乎道:“李家叔叔多虑了,我祝家庄祖上阴德庇佑,任何小鬼邪魔都近不了身。” 李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祝龙笑吟吟地看着李应,满脸胜利者的志得意满。 李应心里膈应,脸上便带了出来,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烈日当空,又热又燥,贤侄若别无他事,还是快些清点入库吧。” 祝龙拱手笑道:“这是自然,这大热天里,劳烦李家叔叔亲自过来一趟,小侄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清点之事最是琐碎,莫不如交给手下人去办,李家叔叔且随我去凉亭中稍坐,避避暑气吧。” 李应想也不想就拒绝道:“前车之鉴犹历历在目,李应又不是个忘性大的,岂能不多加小心?” 祝龙笑了笑,也就适可而止,没有再说下去,伸手邀道:“既然如此,那李家叔叔,请进!” 一辆辆江州车,迤逦推进了祝家庄的钱仓。 祝龙站在一旁,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尽可能平静的对李应道:“世人皆言独龙冈李大官人富甲一方,小侄之前还有些疑虑。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李应平静如水的脸上,没起半点波澜,只是淡淡应道:“贤侄说笑了,与祝家庄的财大气粗比起来,我李应还差得太远。而且怕是从今日起,李家庄再无资格与祝家庄并列了。” 祝龙抚掌赞道:“世上愚人太多,似李家叔叔这般识时务的,实在少而又少。” 李应笑而不语,青筋暴起的右手,却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着。 一辆又一辆,满载着铜钱的江州车推进了钱库,然后又空着车子出来。 祝龙的一张脸,已经笑开了花。他无比确信,从今天起,祝家庄内再也无人能和自己相提并论了,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 俗话说,乐极生悲,就在祝龙喜滋滋地做着大权独揽的美梦时,突然从远处跑来个三五个满身是血的庄丁,满脸惊惶地呼喊道:“少庄主,大事不好了,有敌袭!” 祝龙神情一怔,满脸的不敢相信,猛地拉住了一个庄丁嘶吼着问道:“是谁如此大胆?” 那庄丁满脸后怕地摇着头,“为首的是一个和尚,那禅杖只是轻轻一挥,兄弟们就好像纸片一般地飞了起来……” 祝龙不耐烦听他讲敌人有多神勇,不耐烦地打断道:“来了多少人?” 那庄丁一脸惊惧地摇着头,“无边无际,根本就数不清楚。” “没用的东西!” 祝龙一脚踹飞了那个庄丁,拔出腰间宝刀来,气冲冲的就要往寨门那边去。 可是他不过只迈出去了一步,便再也抬不动脚了。 后心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散去了他浑身的力气。 祝龙慢慢转回头来,便看到了李应那张狰狞的面庞。 “为,为什么?” 祝龙嘴角溢出了殷红的鲜血,满脸的不解。 李应冷哼一声,拔出刀来,狠狠啐了他一口,“自作孽,不可活!” 祝龙总算明白了过来,是他做得太绝了,断了李应所有的后路。 可是,已经太晚了。 祝龙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动手!” 一直扮作随从,侍立在李应身边的石秀,拔刀在手,大喝一声。 瞬时间,一个个原本憨厚老实的车夫,化身成了悍匪,纷纷丛车上抽出暗藏的兵器来,在祝家庄内大杀四方。 门楼下,鲁智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条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舞得风生水起,沾着死碰着亡,哪里还有人敢靠近? 从他的身后,源源不断地冲进来一个又一个满目狰狞的山匪。 阮氏兄弟领着人,在祝家庄内四处放火。林冲领着一队人,直扑祝家而去。 祝家府上,此时早已得了消息。祝朝奉急令栾廷玉,带人去平乱。可是一行人刚出府门,便迎头撞上了林冲。 栾廷玉也不开口,在马上轮动铁棒,直取林冲。 林冲也不惧他,挺枪跨马,上前接住。 第80章 祝家庄遍地狼烟 此时的祝家庄内,喊杀声四起,黑焰冲天,烟尘滚滚,栾廷玉忧心如焚,本想着三五个回合解决了林冲,再去别处平乱。 可等两人交上了手,栾廷玉这颗心便凉了半截。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林冲的武艺,比之栾廷玉自高不低。栾廷玉想要速战速决,又哪里有那么轻松? 将对将,兵对兵。两人在马上交锋之时,两边的兵卒也厮杀成了一团。 栾廷玉亲手训练出来的庄兵,实力虽也不差,但一来变起突然,猝不及防之下难免有些准备不足,二来他们固然都是栾廷玉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徒,但彼此间却缺少呼应配合。而这,刚好又是这伙梁山兵最擅长的。所以很快,庄兵便挡不住了,被梁山兵层层突破杀进了院内。 栾廷玉的心里面,越来越急躁,耳听到发出惨叫声的,大多都是自己的兵,又如何还能耐下心来与林冲慢慢纠缠? 栾廷玉越是焦躁,露出的破绽就越多。也就是赶上了林冲穿越之后,第一次与人在马上交锋,多少有些不适应,这才硬是坚持了二十多个回合。 与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林冲的枪法也就越来越娴熟,角度越发刁钻,威力自也是比之前大了许多。 栾廷玉应付起来,越来越吃力,紧蹙着眉头,汗珠子扑簌落下。 林冲越战越勇,游刃有余地控制住了局面,便高声劝降道:“与其在这里给人看家护院,何不上梁山上坐一把交椅?如此,也不算枉费了你这一身的本领!” 栾廷玉咬牙骂道:“原来是梁山泊的狗贼!要战便战,休要在那白日做梦!我栾廷玉宁愿被马踏成泥,也绝不会上山落草!” 栾廷玉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决绝,林冲虽还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好再开口,只能是一咬牙,枪出如龙,直取中宫。 栾廷玉人在马上,躲闪已来不及,只能是挥动铁棒来挡。 孰料林冲只是虚刺一枪,枪到一半,变刺为挑,直指栾廷玉的脖颈要害。 栾廷玉“啊呀”一声,再想要跟着变招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闪的枪尖顶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林冲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喽啰拿着绳子扑上前去,将栾廷玉丛马上拽了下来,死死地捆住了。 林冲飞身下马,手持长枪,大踏步迈进了祝家。 此时的祝家院内,一片鸡飞狗跳,梁山兵已经杀到了正堂门口。 祝家庄的最后一条防线,告破在即。 林冲高声喊道:“祝朝奉,你若是个聪明的,就早点束手投降!我或可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狗贼,纳命来!” 祝朝奉还未发生,侧院里杀出一条大汉,手持一杆精钢铸就的朴刀,满脸的杀气纵横。 林冲不认得此人,张员外却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姑爷祝虎。 张员外也不是傻子,此时如何还不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但再想到祝家庄的有意隐瞒,火气就又窜了上来。很显然,自己听到的消息并非是空穴来风。否则的话,祝虎那个小崽子,没必要故意躲着自己 但此时,也顾不上去理会那些了。来势汹汹的梁山草寇,已经快要杀到他们眼前了。而祝虎,就是他们心中此时最大的指望。 若祝虎能奋起神威,将那个贼头子一举擒下,说不定能反败为胜。 但是,祝虎却让他们老哥俩失望了。他虽有些武艺,力气也算大的,但在林冲面前,却完全不够看。 交手只不过十个回合,祝虎就被林冲一枪搠翻在地。 林冲脚踩着祝虎的尸体,默念着“成王败寇”,将心中的不忍压下,高声喊道:“祝朝奉,你还要顽抗到几时?非要等祝家庄的人都死光了,化为一片白地才肯服输么?” 祝朝奉状若疯魔一般地嘶吼道:“狗贼,敢伤我的虎儿,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林冲冷笑一声,再不啰嗦,助跑两步,花枪在地上一撑,整个人便如同大鹏展翅一般,丛厮杀在一起的两方兵卒头顶飞过,飘然落在了祝朝奉的面前。 祝朝奉猛地一哆嗦,倒退两步,险些没站稳栽倒在地,脸色发白地看着林冲,“狗贼,这两位是寿张县的贵人,你若敢动他们分毫,老夫定饶不了你!” 林冲斜瞥了一眼同样脸色发白的张氏父子一眼,嘴角挂着嘲弄,“老而不死是为贼,果真不假。都这般时刻了,还想着祸水东引呢!” 祝朝奉被林冲戳中了心事,浑身发抖地嘶吼道:“狗贼,你若就此退去,老夫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一般见识,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但若你执迷不悟,那么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林冲满脸纠结地摇了摇头,“老匹夫,你这是在逼我杀你么?” 剧烈的恐惧下,张小员外第一个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好汉饶命,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我家中有的是钱。” “哦?” 林冲转过头去,有些无奈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小张员外一眼,摇摇头道:“此事与你父子无关,尽可放心地站到一边去。你父子二人,并非那种为富不仁之人。虽家财万贯,但也并非巧取豪夺而来,所以我不会与你们计较。” 张小员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冲,刚想要再说点啥,却被张员外一把扯到了身后。 林冲缓缓举起手中的花枪来,直视着祝朝奉轻轻叹了口气,“你虽混账了些,但也罪不至死,要怪就怪你那么不长眼的儿子吧!” 祝朝奉也是豁出去了,昂着头狞笑道:“要杀便杀,找什么借口?我祝家庄与你梁山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是贪图我庄上的钱粮罢了,说这些废话作甚?” 枪尖缓缓刺入了祝朝奉的前胸,林冲握枪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心里面,正油煎火烤一般的难受。滥杀无辜,对于他而言,所受的煎熬,实在比杀了他还难受。 心中的信仰,就好比一座山,难以逾越。 良久,林冲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烦躁地甩了甩手吼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 在鬼门关前转悠了一圈的祝朝奉,满脸死灰地软倒在地。 这个时候,各处的厮杀,都逐渐平息了下来。 林冲缓缓转过头去,身后的厮杀这会儿已经停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院子外又跪满了一溜俘虏。 眼见大势已去,除了极个别死忠之外,大部分祝家庄的人,都选择了放弃抵抗。 一方面是因为梁山泊,李家庄与扈家庄三方联手,火力强大。另一方面则是眼前的梁山贼,与印象中无恶不作的暴徒并没有挂上钩,他们虽然凶恶,但并没有滥杀无辜。只要投降,便能捡回性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冲狗贼,你给老子滚出来!” 一切看上去都已经风平浪静了,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怒吼。 祝朝奉绝望的脸上,猛地浮现出了一抹希望,但旋即又黯然下来,老泪纵横地摇了摇头,“痴儿,为什么不逃?难道真是天要亡我祝家么?” 兔死狐悲,张员外此时的脸色,也布满了悲凉的同情。 林冲愣了一下,冷森森地抬起头来。 与莽撞的祝虎不一样,祝彪虽然狂傲自大,但并不是个没脑子的。 他的身前,挡着一个红衣女子;他手中的尖刀,架在了那女子如玉般的脖颈上;他的双目,如饿狼一般的狂暴。 林冲看着祝彪,祝彪也在看着林冲,不加掩饰的仇恨,让胆大如林冲,也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祝彪在林冲面前约十步外站住了脚,恶狠狠地瞪着林冲喝道:“命你的人,都给我滚出庄去!” 林冲满脸不在乎地打了个哈哈,“你是在和我说笑么?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祝彪曲肘狠狠一勒面前的女人,咬着牙道:“就凭她的生死,现在都由我掌控!” 这个女人,自然就是扈三娘了。 林冲的心,被撕扯般的疼痛,却强忍着故作平静道:“她的生死,与我何干?” 祝彪哈哈狞笑道:“林冲,我就不信,她的死活,你会不在乎!” 林冲淡淡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呢?” 祝彪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满脸扭曲地点了点头,“林冲,你别后悔!” 说着话,祝彪攥刀的手,便毫不留情地划破了扈三娘脖颈上的肌肤,一抹咬牙的血红,瞬间刺痛了林冲的眼睛。 “你给我住手!” 林冲终于还是演不下去了,双目圆瞪,满脸的担忧。 祝彪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林冲,你不是不在乎么?那我就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我祝彪的怀里!” 林冲紧攥着双拳,恶狠狠地瞪着祝彪,“你若是敢动她分毫,我对天发誓,让这祝家庄鸡犬不留!” 祝彪冷漠地摇了摇头,手里又加了些力,疯狂地嘶吼道:“那我就拉着这个贱人,给我全家陪葬好了!” 第81章 一丈青血溅白刃 “慢着!” 林冲满脸关切地咬着牙,狠狠地跺了跺脚,“我答应你!” 祝彪停下了手,得意地看了林冲一眼,漠然摇了摇头,“很抱歉,来不及了!” 林冲连忙又拦着道:“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祝彪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了手,问林冲道:“当真?” 林冲毫不迟疑,果断点头,“千真万确!” 祝彪上下打量了林冲一眼,“那我要你跪在我的面前,给我磕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 莫说林冲这个傲骨铮铮的好男儿,便只是最不济的懦夫草包,也绝受不了这种屈辱。 但是,在近千人或者愤怒或者惊讶或者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林冲竟然是,缓缓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祝彪在内。他也只不过是为了折辱林冲,而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林冲竟然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膝弯了腿。 唯有一个人,妙目中泪如泉涌,却闪过了一丝决绝,紧抿着嘴唇,脖颈狠狠地往前探了出去。 闪着寒光的利刃,刺进了她的双眸中,却没有让她产生半分犹疑。 鲜血迸溅,花容失色。 众人齐声惊呼中,祝彪也慌了神。如今的扈三娘,可称得上是他的护身符,更是制约林冲的利器。若一旦扈三娘有所闪失,他也就失去了所有和林冲抗衡的本钱。 左手拽着扈三娘的后心往后重重一扯,右手的利刃往外一拉,祝彪心中并不确定,这么说能否为扈三娘挽回一线生机来。但是他的生机,却因为这一变故,而彻底断绝。 约莫百步之外的一处高楼上,已经弯弓搭箭等了许久的庞万春,终于等来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容不得他多想,扣弦的手指便下意识地松开了。 这一箭,逝如流星,疾如闪电,只不过眨眼之间,便精准无误地刺穿了祝彪的喉咙。 一箭,惊天。 祝彪与扈三娘,同时倒地。 临死之前,祝彪还圆瞪着双眼,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那还在抖动着的箭羽,满脸的不甘心与不理解。 豹子头林冲,如豹子一般,飞扑到了扈三娘的身边,抢在她的身体着地前,稳稳地托住了她。 曾经那光滑如玉的脖颈上,此时却已多出了两道血淋淋的口子,让林冲只感觉到一阵阵眩晕。 扈三娘的脸色虽然苍白如纸,但神识还未完全模糊,看着满脸担忧的林冲,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能够死在郎君的怀里,妾身此生无憾。” 林冲暴躁吼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不让你死,阎王亲自来了,也带不走你!” 手忙脚乱地摸出金疮药来给扈三娘止了血,林冲状若疯魔一般地嘶吼道:“快找安道全来!” 林冲急怒之下,却是忘了,安道全留守在梁山上,并未随军而来。 眼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扈三娘,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林冲心里恨极了自己,为什么不带着安道全一起下山? 就在林冲急得跳脚之时,却有一个人,硬着头皮走过来对他道:“大王,老夫对医道小有涉猎,若是信得过我,便容我瞧瞧如何?” 林冲抬眼去看时,却是须发皆白的张员外。 只是犹豫了片刻,林冲便果断拱手道:“员外肯施以援手,在下感激莫名。不管如何,我都欠员外一个人情。” 张员外摆了摆手,“医者父母心,大王放心,老朽必当尽力。” 林冲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让开地方,看着张员外为扈三娘诊脉。 医道讲究“望闻问切”,张员外却直接略过了前三步,倒不是他随意应付,而是如今扈三娘的情况,已经用不上那些步骤了。 张员外微眯着眼睛,食指轻动,捻须不语。 厅堂上的气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待或者祈祷着最后的结果。 所有人都看到了林冲对扈三娘的情谊,也都明白,扈三娘若是无事,一切都好说。一旦扈三娘有个三长两短,恐怕祝家庄今日,就难逃灭顶之灾了。 堂外脚步声匆匆响起,石秀拽着一个老者的衣领子,急匆匆地挤了进来,满头大汗地喊道:“哥哥,安神医留在山上,我去请了个郎中来先给嫂嫂看一下。” 林冲瞪了他一眼,竖起食指在唇边比划了一下。 石秀顿时了然,点点头,将那个“请”来的郎中扔到了一边。 差不多过了接近一刻钟,张员外才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挂着轻松的神情。 林冲不敢大意,连忙问道:“员外,内子的伤势如何?” 张员外缓缓摇了摇头,“不太乐观,但幸好尊夫人体质远超常人,我开张方子,好生调理一番,也应无大碍。” 林冲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满脸感激地看着张员外道:“员外大恩,林冲没齿难忘。日后但有差遣,在下无有不从!” 张员外深深地看了林冲一眼,点点头道:“你这人,倒与传说中的那个贼头子并不尽相同。” 林冲拱了拱手,苦笑道:“倒是在下唐突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员外勿怪。” 张员外摆了摆手,叹口气道:“老朽活了一个甲子,这双招子虽浑浊了些,但看人还算准成。你这人,若非造化摆弄,早就一飞冲天了。” 林冲汗颜道:“员外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张员外点了点头,“今日之事,是非对错,老朽不想多问。但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想向你讨个人情,不知大王肯给我这老不死一个面子不?” 林冲正色道:“员外请讲,能力范围之内,在下决不推辞!” 张员外点点头道:“今日造的杀孽,已经足够多了。老朽恳求大王,莫要再杀人了。” 林冲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瘫在那里瑟瑟发抖的祝朝奉一眼,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张员外欣慰地拍了拍林冲的肩膀,转身吩咐小张员外道:“带上你的妹子,还有祝庄主,回家!” “老东西,哪里走!” 石秀攥着刀,满脸杀气地拦在了背着祝朝奉的张家家丁面前。 那家丁,被石秀的气势吓到,两腿发抖,险些就失手将祝朝奉摔下来。 张员外淡淡地看了林冲一眼,林冲咬着牙闭着眼睛吼道:“放他走!” 石秀满脸不甘地咬着牙,“哥哥!” 林冲抬高了声调,“我说了,放他走!” 石秀恨恨地跺了跺脚,纵然再不愿意,也只能让开了路。 祝朝奉被张员外带走,祝氏三兄弟祝龙死在李应刀下,祝虎被林冲刺死,祝彪则丧命于庞万春的神箭之下。祝家庄的核心人物,只剩下了栾廷玉一个人,被缚住了双手,带到了林冲面前。 挺胸昂头,鼻孔朝上的栾廷玉,看也不看林冲一眼,满身的傲骨正气。 林冲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放他走吧。” 不止是石秀等人,便是栾廷玉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林冲不是要苦口婆心地劝降,便是在拉拢不成之后,恼羞成怒一刀砍了自己。却没想到,林冲竟然是二话不说,就要放自己走。 难道,他就不怕纵虎归山么? 栾廷玉感觉到一阵被小看的屈辱,狠狠地瞪着林冲道:“你果真敢放我走?” 林冲心忧扈三娘的伤势,懒得与他多说,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般。 重获自由的栾廷玉,自然不会没脑子到这会儿就与林冲再打上一架。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冲一眼,攥紧了双拳咬牙道:“我发誓,你一定会后悔的!” 林冲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也劝你一句,莫要再与我作对。这一次我能放了你,是因为张老员外求情。但下一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栾廷玉狠狠地啐了一口,“下一次见面之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咱们,后会有期!” 望着栾廷玉大步而去的背影,林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李应进门时,与栾廷玉擦肩而过,两人虽是旧识,但这会儿谁也没有寒暄打招呼的心情,因此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各自走开。 林冲看到李应,心情多少有些复杂,拱拱手道:“李庄主,今日之事,多谢了!” 李应淡淡道:“林寨主,难道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林冲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招了招手,将狗儿并黄大山等人唤了过来,“早知这件事瞒不住,在下也索性坦诚些。当日假扮客商闹事以及祝家庄庄丁的,的确是我手下的人。为的,便是离间李庄主与祝家庄的关系。” 李应深深地看了林冲一眼,“那林寨主,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么?” 林冲点点头,“此事的确是我我做得不对,李庄主要打要骂,尽可随意,林冲绝不敢皱一下眉头,说一个不字!” 李应缓缓摇了摇头,“打骂之事,有失体统,也于事无补。林寨主若是诚心悔过,便将祝家庄内所有的存粮钱帛割爱与我,如何?” 林冲想也不想,便慨然点头答应道,“可以。” 第82章 吴加亮围魏救赵 林冲的痛快与大方,让李应大吃了一惊,满脸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林寨主,此事,当真?” 林冲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之前与李庄主说过,梁山之所以兴兵而来,目的便只为了营救三娘。祝家庄内的钱粮,固然令人眼热,但梁山如今,并非借此为生。至于山上兄弟的伤亡抚恤,我也会自掏腰包。毕竟唯我一人之事,辛劳满山兄弟,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李应转头看向石秀,“你也没意见?” 石秀坚定道:“哥哥所令,我无有不从。” “好!” 李应抚掌赞道:“林寨主今日,真令我刮目相看。只是我李应,也绝非贪图钱财之辈。有此一说,也不过试探一番而已。” 李应说罢,整了整衣冠,对这林冲屈膝跪下,“哥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林冲连忙扶起李应,“李庄主这是何故?” 李应苦笑道:“小弟之前曾与哥哥说,不愿上山落草,坏了祖宗清白,自是真心实话。但如今形势所逼,小弟除非流亡江湖,又哪里还能安生度日?更何况,祝龙是我亲手所杀,在场有不少人亲眼看到,州府追查下来,我又如何能脱了干系?” 林冲面带愧疚道:“归根结底,是我连累了李庄主。” 李应摇头笑道:“祝家三子,行事跋扈,就算没有哥哥的手段,早晚我也必会为其所害。更何况,此事哥哥只是推波助澜,祝龙若无害我之意,行事又岂会这般毒辣?小弟不是个糊涂人,是非黑白,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林冲满是感激地握住了李应的双肩,重重点了点头,“李兄既然信我,那我向你保证,终有一日,你李家列祖会以你为荣!” 李应重重点了点头,“我信哥哥!” 独龙冈三家村庄,一日之间,空了两处。 扈家庄自不用说,因扈三娘的关系,早已与梁山绑在了一起。李家庄的庄户也大多随着李应上了梁山。唯有祝家庄,遭逢大难之后,人心不安,大多数人一直等着梁山兵马撤离后,才敢开门出来探望。 可是门刚一打开,他们的眼中,便多出了一袋袋米粮。 祝家称霸村坊数十年,府中积攒下来的钱粮不计其数。林冲虽命人搬走了其中的大多数,但仍是给每家每户留下了一石粮食。 下山一趟,满载而归,梁山上下自然是欢声笑语一片。山寨上张灯结彩,杀羊宰猪,热闹非凡。 而此时的清风山上,却是愁云惨淡。 宋江阴沉着脸,听着门外轰隆作响的炮声,咬着牙狠狠一拍桌子,“哥哥,必须要想个法子,解决掉那些该死的火炮。不然的话,山寨早晚会守不住。” 晁盖脸色也不好看,恨恨道:“贤弟所言,我如何不知。只是那些火炮都架在山下,周遭又有官军保护,想要摧毁难度太大。” 宋江长叹口气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晁,宋两人,同时看向了吴用。 吴用此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在晁宋两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也说不出扫兴的话来,只能皱着眉头沉吟道:“火炮难摧,人心易毁,那慕容彦达,从来都不是个有耐性的。秦明陈兵清风山下,已近一月,虽不能说寸功未建,但所获也很有限。慕容彦达不懂兵事,又爱揽权,若能用些手段让他插手进来,则清风山之围或可自解。” 宋江苦笑道;“可是如今山下,都已被官军团团围了起来。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吴用叹口气道:“唯有死战突围。” 晁盖咬咬牙道;“那便由我亲率悍勇下山突围!” 宋江连忙劝道:“哥哥乃一山之主,不可轻动,此行凶险万分,还是由小弟带人下山吧!” 晁盖摇头笑道:“贤弟虽也有些武艺傍身,但说实话还差了些。此行虽生死难测,但有贤弟在山上坐镇,愚兄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吴用叹口气道:“刘唐兄弟胆大心细,身手又好,还是让他去吧。” 满山头领之中,与晁盖最亲近的,便是刘唐。除了他之外,包括吴用在内,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更倾向于宋江。 晁盖心里有些不忍,但又明白吴用说的是实情,所以犹豫了许久,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吴用猜的并没有错,清风山下的秦明,此时也并不好过。当日他信誓旦旦的在慕容彦达面前保证,只要调来了凌振,最多三天,便能夷平清风山。慕容彦达当日就有些不耐烦,可见秦明言辞恳切,也就给了他个面子,去信东京托了个人情,将凌振调了过来。 自凌振在清风山下架起炮架,已过了两天,今日已是第三天。 性子急躁的霹雳火秦明还可以等,但慕容彦达怕是已没太多耐心了。 满脸愁云地看着依然巍峨耸立着的清风山,秦明忧心忡忡的对黄信道:“若天黑之前依然攻不下清风山来,恩相那里,怕就不好交差了。” 黄信皱眉道:“三天时间,实在太短。若恩相能再容我们三天,清风山必下!” 秦明苦笑道:“三天又三天,恩相那点耐性,怕早已磨没了。” 黄信狠狠地咬了咬牙,“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强攻了!” 秦明断然摇头,“时机还不成熟,贸然强攻,只能徒增伤亡,而与战事无益。” 黄信无奈道:“那怎么办?” 秦明深深地望了一眼清风山,叹口气道:“只能希望,那些山匪沉不住气,开关下山与我们决战了!” 黄信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能么?” “禀报秦统制,有一小撮山匪,正在强行突围,火力甚是勇猛,兄弟们快要撑不住了,急需支援!” 黄信话音刚落下,一个小校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道。 黄信立即拔剑在手,吩咐那小校道:“速调一营兄弟,随我前去杀贼!” “慢着!” 秦明伸手拦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那小校道:“有多少山匪?” 小校想了想道:“大约三五十人,但皆是悍勇之徒,甚是勇猛。” 秦明点了点头,“去告诉兄弟们,拦不住就不要拦了,放他们自去便可。” 黄信满脸惶急,“师傅!” 秦明果断道:“按我的吩咐去做!” 小校不敢多问,拱手领命又急匆匆的去了。 黄信恨恨地将丧门剑插回鞘中,满脸不解地望着秦明。 秦明笑着道:“你以为,这些人突围的目的何在?” 黄信下意识地回答道:“自然是要去搬救兵……” 话说到一半,黄信猛然回过神来,如梦方醒一般地释然道:“师傅莫非是想要,围点打援?” 秦明眯着眼点了点头,“正是。清风山急切难下,那是占了地利。若在平地之上,又怎是我等的对手?那些突围出去的匪兵,自会到各处求援。青州地界内,敢发兵来驰援清风山的,无非是二龙山与桃花山两处山匪。若能将其一举歼灭,就算天黑前攻不下清风山,恩相面前,我也有了应对之语不是吗?” 黄信依然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可若让匪首晁盖,宋江趁机逃遁了,怕恩相一样也会怪罪。” 秦明自信笑道:“离了清风山这处险要之地,晁,宋二匪又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只需一个捕头差役,便能将其擒拿归案!” 黄信拱手赞道:“师傅英明!” 秦明面带忧虑地摆了摆手,“只希望,那些‘救兵’莫要让晁宋二匪失望才好。” 黄信附和道:“那些山匪,平素里只敢在咱们背后搅风弄雨,又哪敢与官军正面交锋?这一次,希望宋江那厮在江湖上的偌大名头能起到作用。” “糟了!” 秦明脸色,突然大变,满脸懊恼地拍着脑袋吼道:“那些突围的山匪,绝不能放跑了!” 黄信愕然,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只能是愣愣地跟在秦明身后疯跑。 刘唐选择的突围点,虽不是官军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但却距离官道最近。 秦明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刘唐领着经调修选出来的悍匪,早已经突破包围,去得远了。 满脸死灰地跺了跺脚,仰天长叹了一声,“大事休矣!” 黄信满脸的疑惑,硬着头皮问道:“师傅为何这样说?” 秦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呢喃道:“你刚才说得对,那些山匪绝不敢与官军正面交锋,所以想要围点打援,根本就没可能。若是那些山匪,用了围魏救赵之计,不救清风山,反去攻青州,怎么办?” 黄信嗤笑道:“青州城高池深,城中又驻扎了数千兵马,又何须担忧那些乌合之众?” 秦明无奈道:“那些山匪,自无可能破城,但恩相会怎么想?” 黄信这才明白过来,如遭雷击一般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许久之后,秦明才悠悠叹了一口气,“只希望那些山匪无知,并没有这个见识。” 吴用再是无用,围魏救赵的典故,也是知道的。 所以,刘唐脱身之后,便将手下人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自率领,混进青州城。另一路,则拿着宋江的亲笔书信,赶往桃花山。 第83章 慕容强攻清风山 金乌西坠,天色渐暮,站在青州城头上,知府慕容彦达满脸的不高兴。 通判吴礼,站在慕容彦达的身侧,试探地问道:“使君可是在为清风山剿匪之事发愁?” 慕容彦达冷哼一声,“那秦明,空负盛名,却是个没用的匹夫,自出兵以来,月余时间,空耗钱粮无数,却寸功未建,实令我失望无比。” 吴礼沉吟道:“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使君且耐心等待,早晚必有捷报传来!” 慕容彦达却是更火大了,狠狠的一拍城砖,“我可以等,京城里的官家能等么?我已上书陛下,月内定能押解匪首晁盖,宋江登东京献俘!若两日内还不能攻破匪寨,就是欺君之罪!” 吴礼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清风山易守难攻,使君莫非也太急躁了些。” 慕容彦达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是在指责我吗?” 吴礼连忙拱手道:“属下不敢,只是青州上下,最善战当属秦统制。若他都没办法,换了其他人去,恐怕也于事无补。更兼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使君不会不知吧?” “那是他没用!” 慕容彦达恶狠狠道:“官家若是怪罪下来,我讨不到好,他也一样要跟着陪葬!” 吴礼差一点就没憋住笑,努力控制着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却是一扫而空,眉宇间反倒多出了几分凝重。 “使君,看那里!” 吴礼皱着眉头道:“尘烟升起处,怕正有大队兵马而来!” 慕容彦达脸上,却挂着喜悦道:“那定然将士们得胜而归的扬尘!” 吴礼断然摇头道;“不可能!秦统制并非初次领兵出征,焉有得胜之后,不先派人回城传信报捷的道理?” 慕容彦达不甘心道:“激动之下,有些忘形疏忽了,也并不是没可能。” 吴礼紧蹙着眉头道:“不管如何,敌友莫辨之前,使君还是先下令关闭了城门吧!” 慕容彦达沉吟片刻,“既如此,那就听通判的。” 厚重的城门,缓缓关上。 过了没多久,遮天蔽日的尘烟便到了两人眼前。 慕容彦达满脸惊骇,又气又怒地咬着牙道:“果然是那些胆大妄为的山匪!” 吴礼脸上,倒是平静,摩挲着已渐凉下来的城砖,淡然道:“使君说的没错,这些山匪,的确是够大胆的。不过区区五七百叫花子兵,也敢图谋青州,真不知道他们的首领,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慕容彦达满眼怒焰,野兽一般地咆哮道:“罪不可恕!这些狗贼,全都要死!” 吴礼点了点头,提议道:“那就请使君下令,调派一千兵马出城迎敌!” 慕容彦达摇了摇头,“一千太少,难以全歼!传我命令,着兵马副统制杨权领兵两千出城,莫要放跑了一个匪寇!” 吴礼犹豫了一下,劝道:“使君,城内兵马,不过三千,若是……” “按我的命令行事!” 心情很糟糕的慕容彦达,粗暴地打断了吴礼的建言,蛮横地摆摆手道:“我要让这伙匪寇,有来无回,全都葬身于青州城下!” 吴礼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传令了。 吊桥缓缓落下,城门开处,青州兵马副统制杨权全身披挂,满脸杀气,拍马舞刀,率从两千虎狼精兵,嗷嗷叫着冲向了那伙耀武扬威的山贼。 阵前的李忠与周通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齐声回头下令,“孩儿们,跟我撤!” 呼啦啦一通乱跑,山贼们来得快,去得更快。战阵厮杀他们或许不行,但撒丫子逃跑,却绝对是拿手绝活。 杨权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站在城上观战的慕容彦达,满脸的恼怒,一挥手发下军令,追! “使君冷静些!” 吴礼慌忙拦道:“正所谓穷寇莫追,而且这一波山贼来的蹊跷,不可不详查。” 慕容彦达阴着脸问道:“什么意思?” 吴礼皱眉道:“使君难道就不担心,其中有诈么?” 慕容彦达冷哼道:“就算是有埋伏,也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有何惧?” 吴礼淡淡道:“使君莫非忘了青龙口一战的教训?” 好像身上的伤疤被人揭开了,慕容彦达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狠狠地瞪了吴礼一眼,“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吴礼道:“固守不出,方为上策。” 慕容彦达暴喝道:“狗屁的上策!到时候传扬出去,青州精锐被山贼困于城中不敢厮杀,好听么?” 吴礼虽品级差了慕容彦达一级,但两人之间,却并无统属关系,所以也不怕他,淡然回道:“那也总比城破人亡要来的好。” 慕容彦达恶狠狠地瞪了吴礼一眼,铁青着脸甩了甩手,“既然通判坚持,那就命杨权撤回城来。另外,再派人去清风山,下了秦明的兵符,押解回城问罪!” 吴礼问道:“秦统制何罪之有?” 慕容彦达冷冷道:“军中无戏言,秦明那厮曾立下军令状,向我保证凌振到后三日内,必破清风山。如今三日已过,秦明非但无功,反而有过,放任山贼侵袭到青州城下。通判以为,秦明无罪?”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吴礼无言以对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拱拱手道:“只希望使君来日莫要后悔。” 一夜之间,青州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兵马统制秦明,勾结山贼,意图不轨,被英明神武的慕容知州洞察到之后,五花大绑地押解回了青州。 秦明被带走后,与他关系亲密的黄信,也被夺了兵权。 接管兵符的杨权,却并没有指挥权,因为慕容彦达,亲自到了清风山下。 他已经向那个皇帝妹夫打了包票,要在月末押俘进京。若是做不到,就算官家不会怪罪,怕是朝堂上那些看他不顺眼的敌党也请饶不了他。 所以,慕容彦达一到,便立刻挑选出了一支敢死队来,在炮火的掩护下,发起了强攻。 火炮之威,虽撼天动地,但毕竟是个新生事物,操控起来,纵然是凌振,也很难做到精确打击。 一枚枚火石炮,冲天而起,硝烟滚滚,三百敢死队,身着轻衣,冒死突击。慕容彦达亲自擂鼓督阵,面如寒铁,虽不时有人命丧炮火之下,但却无人敢退一步。 慕容彦达说得清楚,若能攻破关隘,人人厚赏,战死者抚恤之厚,更是让人眼红耳热。 可以说,这一场拿命搏富贵的豪赌。 赌赢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都不在话下。赌输了,也能为妻儿换来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所以,敢死队中,人人都红着眼珠子,奋力向上攀爬。 清风山前第一关,王英两眼发直地看着舍生忘死的敢死队,使劲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地指挥道:“孩儿们,都别愣着了,给我往死了砸!” 虽将清风寨洗劫一空,但清风山上的箭矢数量,却依然算不上多。能省则省,所以王英命人又在关上准备了许多磨盘大小的石头,铺天盖地地朝着敢死队便砸了下去。 原本就狭窄的小路,被堵住了之后,更是难行。每往上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辛苦,身后的炮火不长眼睛,头上的石头更是如雨点般砸下。 不过片刻功夫,敢死队已折损了大半。余下的,也大多身上带伤,全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坚持着。 杨权紧攥着双拳,嘴唇都已咬出了血来,硬着头皮劝道:“恩相,让兄弟们撤回来吧!这般强攻,毫无作用。” “放屁!” 慕容彦达不客气地骂道:“善不理财,慈不掌兵!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杨权被骂得狗血喷头,头都不敢抬起来,咬着牙拱了拱手,“恩相息怒,是卑下错了。” 慕容彦达冷哼一声,转头喝道:“第二队,准备!” 山上的惨烈,都看在山下人的眼中。几乎所有人的眼里,都藏着不忍。 敢死队第二队,也是三百人,虽都是些悍不畏死,铁骨铮铮的汉子,但白白送死,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所以,慕容彦达话音刚一落下,人从中便有一个人“扑通”跪下,哀嚎道:“小的不干了,请恩相饶命啊!” 慕容彦达的一张脸,顿时变成了锅底般,漆黑一片,二话不说,拔出剑来便揪出那个兵卒来狠狠刺了过去。 那兵卒不敢抵挡,只能满地打滚,拼命躲闪,求饶痛哭的声音也越发悲凉了。 终于,他还是没躲开,更唤不醒慕容彦达的慈悲之心,被狠狠一剑钉在了燥热的地上。 慕容彦达转过身去,冷酷的好像魔鬼一般喝问道:“还有谁要临阵脱逃?” 没有人敢开口,死寂一般的沉默中,慕容彦达又冷哼了一声,“明白告诉你们,今日攻不下清风山来,我誓不收兵!”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尤其是被选进敢死队中的禁军,更是人人眼中都闪着绝望。 杨权紧咬着嘴唇,浑身都在颤抖着,这一刻总算明白了秦明的无奈,居然开始羡慕起如今身陷囹圄的上司来了。 第84章 乱兵变慕容身死 丛红日初升,到日上三竿,先后有四支敢死队,全员战死在清风山上。 慕容彦达的脸色,已不仅只是难看了。此时的他,就好比一座冰雕般,虽在炎炎夏日里,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冷气。 早已看不下去的杨权,来了个干脆的眼不见为净,借口巡查各处防御,远离了这处修罗场。 慕容彦达组织起来的敢死队,已全军覆没,可却仅仅只攻破了第一关而已。 硬撑了三支敢死队的决死攻击之后,第一关的守卒,损失也极其惨重,关防更是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所以王英当即决断,命人一边撤离,一边将道路堵死,安全退到了第二关上。 炎炎烈日下,慕容彦达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来此之前,怎么都不会想到,区区一座清风山,居然这样难啃。 他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手下的兵卒,多半已没了战意。可是,慕容彦达却半步都不能退。 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一千两百人,命丧清风山上,尸横遍野,仗打成这样,慕容彦达却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在他看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打仗若是不死人,永远也得不到最后的胜利。 所以,慕容彦达大手一挥,又挑出了一营兵马来,眼神狠厉地开口道:“清风山匪,已是强弩之末,必然不堪一击。你等若能有背水一战之决心,必能破之。愿诸君能奋勇上前,不负我之所望。山巅之上,我与诸位庆功!” 慕容彦达这也是有些书生气了,鼓舞士气虽有必要,但也要分场合分时机,更要在对的时间说出对的话来。他的话,乍听之下,并没有问题,可是落在将士们的耳朵中,这句话却极为不中听。 清风山匪不堪一击,那他们死伤惨重的青州禁军算什么? 背水一战,可是谁让他们落入到这种境地之中的? 明明可以兵不血刃地攻下清风山,却非要靠人命堆出一条血路来。这慕容彦达,不止是糊涂,还有让人愤怒而又胆寒的冷血。 胆寒占据了上风时,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提着自己的脑袋往山上冲。 可随着伤亡越来越大,屈死的亡魂越来越多,愤怒的火焰,慢慢的在所有人的心中占据了上风。 愤怒,可以让人疯狂,让人抛掉所有的理智。 看着高高在上,对他们颐指气使,却没把他们当人看的慕容彦达, 愤怒的火焰,慢慢地在每一个兵卒的眼眸中燃烧了起来。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火焰一旦爆发,其势便再难阻挡。 “草菅人命的狗官,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这一声愤怒的咆哮,就如那火苗一般,点燃了所有人心中那压抑的怒火。 “说的没错,这狗官,不把咱们当人看,咱们为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秦统制战功赫赫,却被他关了起来。否则的话,弟兄们又如何会枉死?” “杀了这个狗官,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说得好!反正早晚是死,倒不如一刀宰了他,咱们也上山落草去,换个潇洒的活法!” “杀!杀!杀!” 排山倒海一般,愤怒的巨浪,将慕容彦达转瞬吞没。数十上百个愤怒的兵卒,齐发一声喊,将慕容彦达丛高坡上揪了下来,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慕容彦达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可听在众兵卒的耳朵里,却又是那样的悦耳。 慕容彦达,朝廷四品大员,皇亲国戚,最终惨死在了一群乱兵的脚下。 等杨权得到消息,率兵匆匆赶来的时候,那些乱兵,却早已轰然而散,逃得没影了。 杨权看着慕容彦达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如遭雷击一般,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慕容彦达一死,军心大乱,杨权在军中的权威,又远不如秦明,如何还能控制得住局面?自然更没办法继续围山,只能是领着兵马,狼狈地返回了青州城。 清风山之围,终解。 山上的晁盖,宋江,相视而笑,神情里充满了骄傲与自信。 曾经在他们眼中不可战胜的官军,还是青州最精锐的禁军,都被他们击败了。从今以后,这天下,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感到恐惧? 知青州的慕容彦达,死在了自己的性格缺陷之下。知济州的张叔夜,现如今也很犯愁。 手里拿着东平府知府程万里的来信,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本以为这梁山贼是个安生的,若能老老实实窝在山上,我也懒得去和他们一般见识。可如今看来,却是容不得他们继续祸害一方了。” 张仲熊义愤填膺地攥着拳头道:“父亲早该如此!否则的话,祝家庄又怎会遭此厄难?” 张叔夜淡淡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你是在指责为父么?” 张仲熊连忙躬身拱手,“儿不敢,只是每每想起祝家庄惨死的无辜来,心中愤恨莫名,恨不得现在就领兵杀上梁山去,为国除害!” 张叔夜冷着脸呵斥道:“幼稚!” 张仲熊咬牙道:“祝家庄五十万石存粮,数万贯钱财,如今尽归于梁山。若父亲再坐视不管,必然尾大不掉,到那时候,再想除之,怕就晚了。” 张叔夜问道:“那现在,你就有把握能除掉梁山贼么?” 张仲熊傲然道:“如何不能?想那梁山上,不过千余乌合之众,父亲只需与我一千兵马,孩儿必能提着贼酋林冲首级来报!” 张叔夜又问道:“那我再问你,祝朝奉不过一庄庄主,并无纳粮纳税之责,如何囤积下五十万石米粮?” 张仲熊顿时语塞,摸着后脑勺道:“许是那祝朝奉家中田产甚多。” 张叔夜冷笑着摇了摇头,“竖子不足与谋。虽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气,但毕竟只是纸上谈兵,当不得大事。” 张仲熊不忿道:“父亲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张叔夜猛地将手中的信函狠狠地拍在了炕桌上,“程万里在心里说的话,你自己看过便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张仲熊连忙拿起信来,可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张叔夜也不理他,而是看向长子问道:“你怎么看?” 张伯奋沉吟道:“祝朝奉为人如何,且不去管。只说那梁山贼,已不得不剿。正如二弟方才所言,若等其坐大,再想除之,可就难了。” 见张叔夜不做声,张伯奋便继续道:“便是如今,想要扫清梁山贼怕也并不容易。八百里水泊,港汊众多,那林冲只要随便找个地方一躲,我们便很难擒住他。更兼梁山险峻,雄关险隘甚多,易守而难攻。所以,只派出一千兵马,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 张叔夜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济州可用兵马,不过两千。若交由你统领,可有必胜把握?” 张伯奋想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不敢欺瞒父亲,孩儿实无把握。” 张叔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唯有脚踏实地,瞻前顾后,方能成就大事。目中无人,狂傲自大,乃是取死之道!仲熊,你记住了吗?” 张仲熊面带羞惭地点了点头,“孩儿记下了,以后定以大哥为榜样,遇事多思多想。” 张叔夜叹口气道:“强攻梁山,绝非上策。我左思右想,想要将其全歼,唯有引蛇出洞。” 张伯奋皱眉道:“若想引蛇出洞,诱饵一定要香,可梁山贼如今不缺钱粮,怕是并不会轻易下山冒险。” 张叔夜淡笑道:“那依你之见,梁山如今最缺什么?” 张伯奋沉吟道:“梁山贼酋林冲,乃是东京禁军教头出身,见识不凡,凡物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张仲熊吭声道:“引诱不成,也可强逼。” 张叔夜反问道:“如何强逼?” 张仲熊道:“围而不攻,以乱其心。犹如弓箭上弦却引而不发,或可令梁山之上人心惶惶。林冲别无他法,只能率军转移。” 张叔夜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本想着,留你在身边,能让你多些见识。如今看来,却是错了。这些年来,虽对你耳提面命,但你长进始终不大。所以明日,你便动身去秦凤路吧。我已与老种经略相公打了招呼,他会妥善安置你的。” “父亲!” 张仲熊大吃一惊,跪倒在地,“孩儿若犯了错,父亲尽管打骂就是,千万莫要动气才好。” 张叔夜平静道:“我没有动气,好男儿志在四方,总将你拘在我身边,会碍了你的眼界,对你将来,并无好处。去边塞闯荡一番,对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仲熊张了张嘴,还想要恳求,却被张伯奋一把拉住,使了个眼神轻摇了摇头。 张仲熊无奈,只能是咬着牙磕了个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张叔夜脸上带着倦意,摆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准备吧。我与你大哥,还有两句话要说。” 张仲熊满脸不愿地离开了,张伯奋抿着嘴唇,犹豫着问道:“父亲此意,是何缘故?” 张叔夜反问道:“你猜不到么?” 张伯奋恭敬道:“父亲之意,孩儿不敢妄加猜测。” 第85章 新酒酿成双喜盈 张叔夜打了个哈欠,道:“无妨,将你的猜测,说与我听听。” 张伯奋犹豫道:“父亲,是想要保全二弟么?” 张叔夜脸上挂着满意的神情,“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真与那梁山贼结下死仇,胜负难料。若真事有不谐,仲熊远在西北,也能逃过一劫。” 张伯奋不甘心道:“那梁山贼,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占山为王也就罢了,如何有胆敢袭扰府城?” 张叔夜道:“话虽如此,可有备无患,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张伯奋又问道:“那父亲,打算如何出手?” 张叔夜道:“贼性狡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须要雷霆万钧,断了他们所有生路。为父心中,虽已有了大致打算,但细节之处,还需细细筹划。” 父子两人正说话间,济州通判孙周手里拿着一封战报,面色愤恨地走进来,紧蹙着眉头施礼道:“使君,青州传来消息,慕容彦达清缴清风山匪不成,身死于清风山下。” “什么?” 饶是八风不动的张叔夜,闻言也不由失色,“慕容彦达最是惜命,绝无可能亲临前线,难不成是遭了暗杀?” 孙周摇摇头道:“他并非是死于匪寇之手,而是因太过严苛激起了兵变。” 张叔夜冷笑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不过是个借妹上位的浪荡子,却把自己当成韩忠献公了,死了也是活该。” 孙周擦着冷汗,不敢接茬,慕容彦达再是不堪,也有着国舅爷的身份。有些话张叔夜敢说,他却不敢。 张叔夜又问道:“青州现下情势如何?” 孙周回道:“青州通判吴礼,果断收拢败兵,固守城池,又重新启用了因罪下狱的兵马统制秦明,这才勉强稳定住了军心民心。” 张叔夜看了张伯奋一眼,“慕容彦达的下场,之前你可曾想到过?” 张伯奋苦笑着摇头,“想不到,也不敢想。” 张叔夜叹口气道:“狮子搏兔,也需全力,现在你明白了?” 张伯奋若有所思地回答道:“父亲的意思是,一击必中?” 张叔夜点点头,吩咐孙周道:“传令各县,提高警惕,加强巡逻,莫要被梁山贼寇钻了空子。” 张叔夜对梁山,百般提防。但梁山上的林冲,此时却完全顾不上他。 七月初七,乞巧日。 天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地下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水泊梁山聚义厅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扈太公高坐在上,脸上似笑非笑,神情复杂地看着堂下的那一对新人,轻轻端起了茶盏。 牵着扈三娘的娇嫩玉手,林冲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从今日起,身边的这个女人,就成了自己的屋里人,一生一世,都将与自己相守相伴的亲人。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淡淡的灯光下,夫妻两人执手相看,一片柔情蜜意。 扈三娘虽平日里爽利,但这会儿却满脸娇羞,在林冲灼灼目光地注视下,羞红了脸颊,轻轻低下头娇嗔,“郎君……” 林冲故意装糊涂道:“娘子,唤我作甚?” 一身凤披霞冠的扈三娘,人比花娇,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林冲哈哈笑着站起身来,去桌上取了两杯酒来,“娘子,咱们来喝个交杯酒吧。” 扈三娘疑惑问道:“何为交杯酒?” 林冲将其中一杯放在扈三娘手里,然后端着酒轻轻环住了她的胳膊,“就这样喝。”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扈三娘虽仍觉得不好意思,但也并没有拒绝,微闭着眼睛,将杯中喜酒一饮而尽。 林冲贴心的为她拭去了嘴角的酒渍,笑容有些古怪地放下酒杯,“吃完了酒,就要吃你了。” 扈三娘再笨,也看得懂林冲眼中的神情,嘤咛一声,便往床里面钻了进去,用被子蒙住了头。 林冲慢条斯理地除掉了身上的衣衫,轻轻吹灭了灯烛,爬上床将浑身颤抖着的扈三娘抱在了怀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夜无话。 林冲父母,都已过世多年。因此次日早晨,扈三娘也不用着急早起问安,两个人相拥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在门外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小桃红,撅着小嘴气哄哄的将林冲撵了出去,端着洗脸水来给扈三娘这个新妇梳妆。 林冲虽然很想体会一下“画眉”的乐趣,但也不好硬往前凑,只能是粗粗洗了把脸,伸着懒腰走出了门。 迎面走来嬉皮笑脸的阮小五与阮小七,兄弟两个齐拱手道:“哥哥好福气,羡煞俺们弟兄了。” 林冲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昨夜蹲在墙角偷听的,便是你二人吧?” 阮小五哪敢承认,打了个哈哈道:“俺们兄弟岂是那种人?哥哥冤枉俺们了。” 阮小七生恐林冲追究下去,连忙岔开话题道:“哥哥,俺们来寻你,是有一件喜事要说与你听。” 林冲本来也没真打算要与他们计较,因此也就点头问道:“何事?” 阮小七道:“是朱富兄弟,新酿出了葡萄酒来。” “哦?” 林冲喜不自禁道:“可曾尝过了?” 阮小五点着头头,满脸回味地砸着嘴道:“那笑面虎,是个有本事的。俺活了这么大,还从未喝过这般美味的好酒。” 林冲欣慰地点了点头,抬脚大步往聚义厅走去。 聚义厅内,众兄弟都在,围拢在桌前,一个个的都是端着酒碗赞不绝口。 见林冲进来了,众人齐声见礼,将林冲让了进来。 朱富为他倒了满满一碗新酿的葡萄酒,满脸期待地等着林冲品尝。 林冲却并不着急,而是吩咐狗儿道:“取一套夜光杯来。” 鲁智深瞪圆了眼珠子问道:“哥哥这是何意?” 林冲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葡萄酒,自五代至今,失传近两百年,幸得朱富兄弟妙手,方才让这美味重现人间。欲饮这葡萄酒,当以夜光杯为最佳。” 鲁智深撇撇嘴道:“哥哥本是豪爽男儿,怎么和那些酸儒一般讲究起来?” 林冲不以为忤,笑着道:“军中男儿,自然要骑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但我大宋重文轻武,兵卒的饷银少得可怜。而那些士大夫,却一个个富得流油。文人风雅,想要赚他们的钱,自然就要迎合他们的品味。” 鲁智深挠了挠光秃秃的大脑袋,满脑门的不解。 林冲又问他道:“师兄以为,这酒如何?” 鲁智深想了想道:“酒是好酒,但劲头有些小。” 林冲又问朱武,“军师以为呢?” 朱武捻须悠然道:“酒质纯透,色泽晶莹。先苦后甘,回味无穷。只是美中不足,酒中似有残渣,影响了口感。” 朱富抱拳道:“军师见谅,因是初次酿制,手上生疏,脱皮去籽之时,没能彻底。” 林冲问朱武道:“军师以为,此酒价值几何?” 朱武沉吟道:“传闻东京樊楼眉寿酒,升酒不下一贯。这葡萄酒虽好,但也高不出眉寿酒去。窃以为,斤酒百文当不愁卖。” 林冲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问朱富,“你以为呢?” 朱富兴奋道:“若斤酒果能卖上百文,便可获四倍之利,远多于普通酒醋。” 林冲淡淡道:“若只有四倍之利,这葡萄酒,又怎能风靡盛唐?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这葡萄酒,自唐初丛西域传来,一直都是皇室专享之物,后虽流于民间,但价值也是极高,寻常人家,便是辛苦一年攒下来的钱财,也未必够饮一樽葡萄酒的。况且如今,葡萄酒已流传多年,一旦出世,必将名动天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朱武赞同地点了点头,“诚然如此,是我太保守了些。” 这个时候,狗儿送来了夜光杯。林冲满满斟了一杯,举起来轻轻摇晃了一下,嗅了嗅叹口气道:“毕竟年份不够,这酒虽得其形,但却难得其精。香味与色泽,都只是一般,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朱富面露惶恐道:“哥哥见谅,小弟手艺不精,让哥哥失望了。” 林冲摆摆手道,“头回生,二回熟。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凭我寥寥数语,你便能将这酒酿制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朱富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拱拱手刚要称谢,却听林冲又道:“只不过,精益求精,回去之后,你还需更努力些才是。” 朱富连忙表态,“哥哥放心,小弟一定尽力。” 林冲又看向朱贵,“朱兄以为,有此酒镇店,开在郓城的酒店,生意会如何?” 朱贵沉吟片刻,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道:“郓城,还是太小了些。” 林冲会意,“的确如此,所以,想要顾客盈门,还需在菜肴上下些功夫。” 鲁智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满地嘟囔一声,“知道的,哥哥是个胸怀四海的好汉。不知道的,只会当哥哥是个满肚子算计的生意鬼。” 林冲哈哈笑道:“师兄若不耐烦听这些,便去后山督促孩儿们练功吧!” 对不起,各位亲爱的大大们,可能是天气太热的原因,电脑罢工了,才修好,因此断了这两天,抱歉了 第86章 插翅虎诸事不顺 耽搁了足足三个月,郓城县的新任县令,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任了。 县令姓陈,年仅三十岁出头,政和六年的三甲进士,探花及第。年少才高,又生了一副好相貌,自然就成了达官贵人们“榜下捉婿”的热门。 一番争夺之后,陈探花最终被折家抢到了手。 自后周汾宁节度使折从阮起,折家将之名,便响彻大宋。折家以武立家,不分男女,皆能驭烈马挽硬弓。陈探花的妻子,是折家家主折可大的长女,虽生为女儿身,但胸中却有男儿志。陈探花固然才高八斗,却是文质之身,想要“以文驭武”,却被折家大娘在洞房花烛夜便狠狠收拾了一顿。 家有悍妻,陈探花只觉得万念俱灰。因此一听到郓城出缺的消息,心里便长了草,连哭带嚎地求到了座师王黼面前。王黼见他可怜,心生不忍,便替他打了个招呼,派到了郓城来。 按照折可大的意思,出嫁从夫,也怕分离日久,淡了夫妻感情,因此本打算着让长女随同她的夫婿一同到任上。可无论是折家大娘,还是陈探花,都没半点这个意思。 陈探花之所以愿舍弃东京的繁华,远赴山东,为的就是避开那个母老虎,又如何肯带着她同行? 陈探花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折家大娘又何尝愿意了?只不过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她再是悍勇,也反抗不得。心里面早就看不惯小胳膊细腿的陈探花了,巴不得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家中悍妻碰不得,并不打算做和尚的陈探花,平日里只能偷偷摸摸地流连烟花之地。 时日多了,难免就对其中一个烟花女子动了些真情。女子姓白,双名秀英,正值妙龄,生的婀娜多姿不说,歌舞吹弹又是拔尖的,日日缠绵,早已勾走了陈探花的魂魄。 外放为官,陈探花唯一眷恋不舍的,便是这白秀英。因此百般恳求,千般保证,才终于求得白秀英,跟他一道去郓城赴任。 白秀英家中有一老父,双名玉乔,也是烟花场所的老人,见惯了世情,便盘算好了,要在这郓城借着陈探花的势,开一处勾栏院子。 白秀英的枕边风一吹,陈探花自无不允。因此陈县令到任不过三日,郓城最繁华的街市上,便新开起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勾栏院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便烧到了都头雷横的头上。 之前两三个月,任何人想要在郓城做点营生,都绝绕不过雷横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不跟雷都头打招呼,便支起摊子来。 白玉乔背后有陈探花撑腰,自不会将雷横放在眼里。而雷横又是跋扈惯了的,哪里肯耐下心来打听清楚,便在勾栏开业当日,领着一队差役,气势汹汹的上门了。 雷横阴沉着脸,白玉乔的心情,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东京时,陈探花再三保证,到了郓城,绝不会有任何麻烦。 可是这才刚刚开门,麻烦便上门了,他又如何不恼? 雷横懒洋洋地抱着胸,“哪里来的老不死?敢在这郓城撒野?” 白玉乔怒哼一声,甩袖进门,留下硬邦邦一句话,“问你们的县令老爷去!” 雷横顿时傻了眼,这些日子来,他在郓城,眼里看到的,都是三教九流的毕恭毕敬。耳里听到的,也都是各式各样的阿谀奉承。 今天这个硬钉子,碰了雷横一个头破血流,让他心中的怒火,控制不住地燃烧了起来。 “给我砸了这个不干不净的鬼地方!” 雷横拔刀在手,一声暴喝,如虎啸一般。 可是他的手下,却都站在那里,没一个人敢动手。 他们怕的,自然不是满头白发的白玉乔,而是他嘴里的“知县老爷”。诚然,雷横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可是,雷横最多将他们远远踢开,而县太爷,却能打翻他们的饭碗。孰轻孰重,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账,算的清楚明白。 本来就很火大的雷横,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咬着牙道:“怎么着?一个个翅膀都硬了是吧?” “雷都头,好大的火气啊!” 远远的,一身长衫打扮的陈探花,慢悠悠地踱步走来,手里摇着白绢折扇,满脸的温和笑意。 雷横回转过头去,将心头的火强压下去,干笑着拱拱手道:“知县相公,这般清闲。” 陈探花笑了笑,“本县新到,民生民情,总要多了解一些,才好着手政务。到处走走,于政事有利无弊,雷都头以为呢?” 雷横胡乱抱了抱拳,心里面惊疑不定,脸上便有些不自然起来。 陈探花走近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雷都头这般勤恳,乃郓城之福。县尉一职,空缺至今,本县以为,雷都头大有希望啊!” 雷横闻言,心里不由一动,怔怔地点了点头。 陈探花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本县有一言,或不中听,雷都头可愿一听?” 雷横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激动,躬了躬身子,“知县相公但讲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陈探花点了点头,“勤勉是好事不假,但凡事过犹不及。维护治安,巡防捕盗是雷都头的本职,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但扰民害民之事,可是万万做不得的。” 雷横肿着嘴解释道:“下官不敢,只是有些刁民……” 陈探花挥手打断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本县打听过,前任知县便是因处事不当,引发暴乱,才身死县衙之中。本县虽不怕死,但也不想稀里糊涂的受到牵连,雷都头,明白我的意思么?” 雷横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只能咬着牙拱手道:“知县教诲,下官记住了。” 陈探花摆了摆手,“如此便好,那雷都头去吧。这城内有我在,出不了什么乱子。反倒是乡野之间,缺少教化,最易暴乱,雷都头可是要瞪大了眼睛。莫要让晁宋二匪之旧事再生。” 赤日如火,本就气闷的雷横,走在烫脚的街面上,更觉得胸中好似要炸开来一般。陈探花不软不硬一番话,连敲带打,让他这个郓城的“一霸”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要他还想在官场中混,以后便只能像今日这般低头弯腰。 想到这里,雷横更觉得五内俱焚,狠狠地握了握拳,恨不得找个人狠狠揍一顿才舒服些。 雷横再是不堪,也不会拿无辜的百姓撒气,于是他便领着人,转悠到了自己的“雷家赌坊。” 雷家正店被林冲买去之后,雷家赌坊便成了雷横最大的钱袋子。 只不过因暑热的缘故,赌坊内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雷横走进来,阴着脸看了一圈,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爱财的人,永远不会嫌自己的钱多了压手,雷横便是这样一个人。虽然在这三个月内,他已经转了个盆满钵盈,但正如女人衣柜里永远缺一件衣服一样,雷横也从来不认为,自家的钱已经赚够了。 赌场生意惨淡,每天那几个可怜的进项,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他又如何能开心起来?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雷横正郁闷的时候,眼前一个英俊小生志得意满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钱袋子,肆无忌惮的大笑道:“小爷我今天赢够了,改天再来与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夯货玩耍。” 赌坊掌柜的,满头大汗地看了雷横一眼,咬着对那人牙道:“这位客官,难道就不怕这钱烫手么?” 英俊小生愕然道:“钱怎么会烫手呢?掌柜的你真会说笑。” 掌柜的满脸阴郁地拍了拍手,索性挑明了话,“若你将今日出千赢的钱留下,我可以当此事没发生过。” 小生冷笑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说我出千,掌柜的可有证据?” 掌柜的冷笑道:“我说的话,便是证据。” 在他身后,走出来两个如狼似虎的打手,凶狠狠地瞪着那个年轻后生。 那后生却是面无惧色,啐了一口,“这郓城,当真够乱,也难怪会滋生出宋江,晁盖那样的匪寇!” 掌柜的抱胸冷笑,“既然知道厉害,那就乖觉些,将不该你得的钱财老老实实交出来,也能免收皮肉之苦!” 后生将钱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忽然笑道:“这钱,是我凭能耐赚来的。你若是有能耐,便从我手里再拿回去吧!” 掌柜的一咬牙,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捏拳挽袖子,便狠狠地冲了上去。 只见那后生,不进反退,迎上前去,身法飘飞,拳脚如电,左肘架起,撞在一个打手的胸口。右腿屈膝,顶在了另外一个打手的下体上。 只用了一招,两个打手便脸色煞白,各自捂腰呻吟着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战斗力。 雷横霍然站起身来,满脸冷峻地望着那个后生。 掌柜的虽有些慌,但瞥见雷横,又安下心来,狞笑道:“倒是老子看走了眼,没看出你是个练家子来。很好,我看你是故意来挑事的!” 第87章 女扮男装俏花英 掌柜的目光如刀,声色俱厉,那年轻后生却是满不在乎地笑着道;“实话与你讲,只要你把招子放亮,莫拦着小爷发财,你这赌坊里的腌臜事情,小爷才懒得多管。” 雷横缓缓站起身来,森然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便来告诉你,‘死’字是怎么写的!” 那后生连忙转过身去,满脸警惕地瞪着雷横,冷笑道:“我之前还奇怪,这小小的赌坊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背后有人撑腰啊!” 雷横抽刀在手,“多说无益,吃我一刀!”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那后生身手虽也不错,对上一般的打手谈笑间就能解决掉。但在雷横狠厉的刀锋下,应付起来却无比的吃力。 不过三五个回合,那后生就有些吃不住了。心里有数,自己碰上了硬茬子,银牙一咬,不敢再恋战,卖个破绽,飞掠到掌柜的面前将他提起来,往雷横那里随手一扔,飞身掠起一头撞开窗户,逃出了赌坊。 掌柜的与雷横,虽然非亲非故,却是雷横手下最得用的人,打理这个赌场多年,为雷横赚了数不清的银钱。 因此,雷横自然舍不得他一头摔死,腾出手来接住他的空当,只能是狠狠地看着那后生逃之夭夭。 雷横将掌柜的放下,转身朝着手下吼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去追!” 时值正午,街面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那后生一路狂奔到了城门口。晁盖在郓城的一番大闹,让所有郓城人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一般。城门官见他形迹可疑,不敢大意,匆忙命人关闭了城门,挺枪挥刀,严阵以待。 那后生见此,不敢硬闯也不敢停留,一转身又往回跑去。 雷横领着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只是那后生的身法灵动,动如脱兔,轻易也很难追上。不过见关了城门,雷横也就放下了心来,只要人还在郓城县内,就等于是攥在他自己的手掌心里,歹人落网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稀里糊涂变成歹人的后生,此时也终于有些心慌了。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无意间撞到了一块铁板上。 雷横这个小小的都头,放在以前,他正眼都不会瞧上一下。可是如今,却成了他的催命判官。 后生一点都不怀疑,若是自己落到雷横的手里,侥幸不死,至少也要掉层皮。尤其是,若被他发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恐怕就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越想越怕,后生慌不择路之下,无意间闯入了一间酒店之中。 本打算着店里人多,也方便他趁乱逃走,可是让他无语的是,这间装饰看着颇为华贵的酒店,店内竟然是空荡荡的,竟只有可怜巴巴的三个人。 后生顿时傻了眼,可是再一细看,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喜色,欢快地嚷嚷道:“林冲,快救救我!” 这间酒店,正是林冲丛雷横手中盘过来的“雷家正店”,一应手续都办妥了,林冲与朱贵,正商量着改建事宜,却没想到,闯进来一个冒失鬼,不管不顾地喊出了林冲的名字。 林冲又不是皇帝的亲爹,他的名字自然没什么避讳,可是他的身份却决定了,这一声喊,很可能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虽然这是在郓城,林冲心里倒并不怕,但被别人听去了,也会引来麻烦。 所以他的脸色,当场就阴了下来,瞪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面熟的白嫩帅哥闷哼一声,“兄台想必是认错人了吧?” 后生一边惊魂未定地往后看,一边不由分说地钻到了林冲身后,压低了声音恳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林寨主,林大哥,你行行好,救我一命啊!” 林冲心里,好像吃了死苍蝇一般的腻味。他从来都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冒失鬼更是没什么好印象。本想着一把将他拉开,可还未伸手,鼻子里却似有似无地飘进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疑惑地看了那个后生一眼,林冲微蹙了下眉头,又把手放下了。 “林寨主,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雷横气冲冲地冲进来,咬牙切齿地瞪着林冲,“如此两次三番,林寨主莫非是见我好欺负么?” 林冲无奈的苦笑问道:“雷都头,此话何意?” 雷横冷哼一声,“人赃俱获,由不得林寨主你耍赖!我本以为,你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但如今看来,却和那些两面三刀的小人,也没什么区别!” 林冲轻叹了一口气,拱拱手道:“手下人不懂事,冲撞了雷都头,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莫和他这个无知小子一般见识!” 雷横心里,纵然怒火万丈,可理智却告诉他,这个时候,还不能和林冲撕破脸。所以忍了又忍,才稍微平静了一些,怒瞪着林冲道:“此事,林寨主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雷横咬着牙道:“这厮胆大妄为,在赌坊内出千耍鬼,坏了赌坊的名声不说,更拿走了银钱无数,使我损失惨重。林寨主,你看着办吧!” 林冲皱了皱眉,诚恳道:“不瞒雷都头,此事我的确不知情。但手下人犯了错,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赌坊所受损失,皆有我一力承担便是了。” 雷横阴着脸缓缓点了点头,伸出五个手指,“至少要这个数。” 林冲深深地看了雷横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雷都头,好大胃口。” 雷横却是不以为意地摩挲着手中的钢刀,淡淡问道;“林寨主,不肯给吗?” “给。” 林冲不动声色地回道,“明日辰时,雷都头来此处拿钱即可。” 雷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钢刀插回鞘中,撇了撇嘴,“我早就知道,林寨主是个识大体的人。” “你这个人,真是没用,枉为一寨之主,江湖上有名的豪杰,竟被一个小小都头勒索了,真让我失望。” 雷横走远了,那后生的身影,才丛林冲身背后走出,撇着嘴一脸不屑地讥讽道。 林冲笑了笑,转身上楼,“跟我来!” 就好像重重一拳砸在了棉花上,自己的嘲讽,林冲就好像没听到一样。这让那后生顿觉无趣,又撇了撇嘴,“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冲站住脚,头也不回,淡漠道:“那你走吧。” 不用出去看,那后生也心知肚明,店门外,雷横铁定留下了人看守。若没有林冲的庇护,他在这郓城县内,寸步难行。 没办法,那后生只能满脸不愿地跟在林冲身后,慢腾腾地上了楼。 楼上雅间内,林冲抱胸临窗,缓缓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在郓城搅风弄雨的目的。” 后生缩了缩脖子,一言不发。 林冲嘴角挂着讥诮,“这年头,女子习武,凤毛麟角,若是掳回山寨做个压寨夫人,那滋味想来也挺不错。” 如遭雷击一般,那后生,顿时慌了心神,倒退两步,捂着胸口,满脸惊慌地瞪着林冲,“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冲缓缓回过身来,“回答我的问题。” 女扮男装的秘密被识破,等于是击垮了她所有的防线,那女孩再也没了之前的淡然,花容失色地摇了摇头,“你,你不要乱来,否则我哥哥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哥哥是谁?” 林冲逼上两步,直视着她的眸子。 女孩咬了咬牙,满脸警惕地看着林冲却是一言不发。 林冲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丛青州来的,对吗?” 女孩更加惊讶了,一张小嘴张大,难以置信地呢喃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冲冷着脸道:“这句话,你已经重复了两遍。但我却没心情,将我的问题重复两遍。顺便告诉你,我的耐性很有限,若十息之内,你还不肯说的话,那我就只能将你交给雷横处置了。” 见林冲表情严峻,不似说笑,那女孩也感觉到了一丝惧怕,低着头蚊蝇一般地咬着嘴唇回答道:“我叫,花英。” “花英?” 一个陌生的名字,林冲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可是眼前突然一亮,想起一个人来。 “你哥哥,可是小李广花荣?” 看着林冲满脸压抑不住的激动,花英顿时又来了精神,昂着头傲然道:“正是!怕了吧?” 林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哥哥,与那宋江关系不是很好么?” 想起宋江来,花英顿时满脸的仇怨,咬着牙道:“那是以前!” “以前?” 林冲疑惑问道:“那现在呢?” 花英气鼓鼓地攥着粉拳,“现在,我恨不得活剐了他!” 林冲暗暗心惊,同时又忍不住有些窃喜,“那你哥哥呢?现在何处?” 花英垂头丧气地道:“我也不知道。” 林冲心里生出一个不太好的想法,急忙问道:“你与宋江,到底有何仇怨?莫不是他对你哥哥下了毒手?” 花英冷哼道:“他敢!我恨他的是,纵兵劫掠,烧杀作恶,毁了我的家园。仅仅一夜之间,好好的一座清风寨就沦为了一片废墟!” 第88章 林冲郓城开酒楼 得知了花英的真实身份,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耐性的林冲,变得格外耐心,吩咐朱贵送上了茶水点心,请花英坐下之后,又问道:“那你要我如何帮你?总不会真让我发兵清风山吧?” 花英嗤笑道:“我还没那么白痴!他是贼,你也是贼,谁也不比谁清白些。更何况连官军都攻不上清风山去,又哪里能指望的上你?” 想着忠肝义胆,箭术通神的小李广,林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与这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深吸了一口气,又疑惑地问道:“那你逗留在此,有何目的?” 花英翻了翻白眼,“真不知道,你这么个笨蛋,是怎么坐上梁山寨主的。强攻不成,当然要智取了。” 林冲皱眉问道;“如何智取?” 花英得意道:“我打听过了,你与那宋江,虽有些旧怨,但与晁盖倒是有几分交情。你若是肯帮我,便将那晁盖与宋江骗下山来,设下鸿门宴,轻轻松松便能要了这两个狗贼的性命!” 林冲沉吟着点了点头,“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花英顿时愣住了,眨了眨眼睛,随即苦涩的笑道:“你说的对,是我一时昏了头,才求到了你这里。” 林冲把玩着白玉茶盏缓缓道:“我与那宋江,虽有些摩擦。但归根结底,却都是走投无路,被迫落草的同类人。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花英不甘心地咬着牙问道:“我也打听过了,自你当上梁山寨主之后,梁山贼便再无害民之举。难道,你就真的打算一辈子窝在梁山,做个为天下所不容的草寇么?” 林冲反问道:“那我还能怎样?” 花英谆谆劝道:“我朝开国以来,对于反叛,多是招抚并用。林寨主何不举寨招安,为朝廷所用?” 林冲冷笑道:“那你可知,我为何上山落草?” 花英茫然摇了摇头,“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打听。” 林冲脸上闪过一丝愠色,回忆起了往事,胸中难免就多了些愤懑,拍着桌子恨恨道:“天下人皆知,我林冲是被逼上梁山的。与那高俅之间,仇深似海,就算我有心投效,手掌枢密院的高太尉,又焉敢用我?” 花英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歉意道:“林寨主莫要动气,前尘往事,去如云烟。一切,还需向前看。” 林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了胸中的戾气,站起身来,“明白告诉我,我虽也看不惯那宋江,但你方才所提之计,我是绝不会用的。还是早早死了这份心吧。” 花英对此,早有了心理准备,因此也谈不上失望,只是难免仍有一丝遗憾,“是我异想天开了,林寨主莫怪。” 林冲淡然应道:“江湖凶险,还是莫要在刀尖上东奔西走了,早些去寻你哥哥吧。” 花英苦着脸点了点头,随即又茫然地摇头,“可是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林冲沉声道:“若不怕我趁人之危,你便随我上山去吧。我自会派人在江湖上寻他。” 花英眨了眨眼,想了想道:“好。” 花英的爽快,倒是出乎林冲的意料之外。他对花英,倒没有那不该有的想法。请她上山,一方面是想着看能不能趁此收了花荣,另一方面,也想给扈三娘寻个伴说说话聊聊天,免得满山的大老爷们只有她一个女人家在山上无聊。 搞定了花英,回到楼下,见朱贵还趴在桌子上研究自己命人做出来的那个小铜锅,不禁莞尔笑道:“此物并不稀奇,又有什么好看的?” 朱贵茫然抬起头来,“虽不罕见,但造价却颇为不菲,小弟刚才盘算了一下,每个铜锅的造价约在三百文上下,是不是有些奢靡了?” 林冲摆了摆手,“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现在看虽有些铺张,但若能以此引来顾客盈门,也就不算什么了。” 朱贵张了张嘴,满脸的欲言又止。 林冲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朱贵叹口气,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一切听凭哥哥吩咐便是。” 林冲自信地拍着胸脯,“我知道你心中的担忧。放心就是了,一定稳赚不赔!” “好大的口气!” 花英撇了撇嘴,“堂堂京城八十万禁军教头,竟干起了君子不屑为之的庖厨之事,还操持起了商贾贱业。林寨主,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林冲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山寨上上下下数千人,人吃马嚼,处处都需要钱。我要是不管不问,难不成让他们下山劫掠?” 花英愕然道:“若是不抢不夺,那还算什么山贼?林寨主,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林冲懒得再理她,转身问朱贵道:“后厨那里,可已准备妥当了?” 朱贵应道:“都已备齐,就等着哥哥吩咐了。” 林冲一摆手,“都端上来。” 不多时,后厨走出来三两个伙计,人人手里都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各种肉菜果蔬。 林冲引燃炭火,将铜锅放在火上,又将事先用牛油,豆瓣,醪糟汁以及八角桂皮葱姜蒜等调制的底料倒进锅中。 朱贵站在一旁,满头的雾水。花英瞪大了眼睛,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脸上添上了一丝期待。 过不多时,汤锅便滚了起来,一股浓郁的香味,也在室内飘荡开。 花英喉头轻动,挤到了桌子旁边,嘴角溢出了口水,满脸陶醉地感叹道:“好香啊!” 朱贵也终于不再迷茫了,满脸惊讶地看着林冲,“哥哥,这,是何原因?” 林冲不去管他,自顾自的用筷子挟起了一块切成薄片的羔羊肉,在锅里涮了涮。 “要不要尝尝?” 林冲将筷子放在花英面前,一脸促狭地问道。 花英使劲地点了点头,也不伸手,直接张开了嘴。 “好吃!” 花英差点儿将筷子也一块咽下去,满脸陶醉地回味道:“香而不腻,鲜而不咸,肥嫩多汁,实乃以前从未遇到过的美味!” 林冲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甩了甩手,重新拿起了一双筷子递给朱贵道;“你要不要尝一尝?” 满室扑鼻的浓香,早就勾起了朱贵的馋虫,再加上花英一发便不可收拾地狼吞虎咽,让他在旁边也是跃跃欲试。听到林冲这话,朱贵便不再矜持,拎起一双筷子来,与花英赛着大吃了起来。 良久之后,花英才捂着明显隆起的小腹,很不雅观地打着饱嗝扔下了筷子,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朱贵擦着嘴,由衷地赞叹道:“天下美食,不过如此,哥哥真乃神人也!” 林冲笑眯眯地问道:“现在,对我有信心了?” 朱贵一躬到底,“哥哥日后再有任何决议,小弟绝无异意!” 林冲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只可惜时令不对,这锅底虽香浓,但却还不够鲜。等到秋后,你随我去登州一趟,保管让你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也咽下去!” 朱贵满脸期待地咽着口水,连连点头。 花英一把扯住了林冲的袖子,“不需落下我!我也要跟着你去!” 林冲见她憨态可掬,一时没忍住帮她理了理乱掉的青丝,“你若想去,自可一起。” 转头又问朱贵道:“朱兄以为,凭此美味,再加上世间独有的葡萄佳酿,可否将酒楼开到东京去?” 朱贵沉吟道:“哥哥宏图,小弟叹服,只是在郓城有雷都头帮忙照看看好,东京那边,咱们却全无根基,如何能站住脚?” 林冲自信道:“这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更何况,如今这个世道,还有几个全心为民谋事的清官良臣?只要许以重利,我就不信咱们在繁华的东京城扎不下根去!” 朱贵深以为然,重重点头道:“哥哥所言甚是。” 林冲将视线收回到眼前,敲了敲锅沿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路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朱兄以为,方才这一桌菜,定价多少合适?” 朱贵警惕地看了花英一眼,沉吟不语。 花英天生一颗玲珑心,见状自然会意,吐了吐舌头哼道:“你不想与我说,我还懒得听呢!被那个臭捕头撵了一路,早就累了,林寨主,劳烦你安排个房间,让我睡上一觉可好?” 不用林冲开口,朱贵就已经喊过来一个小二吩咐了两句,让他带着花英上楼了。 朱贵目送着花英的背影上了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林冲道:“我大略算了一下,这一桌肉菜,成本约莫在二百文上下,按照常理,翻一倍的话,定价四百文可好?” 林冲笑着摇头,“朱兄太保守了。” 朱贵咬咬牙道:“那就六百文!” 林冲笑眯眯道:“朱兄的胆子,可以再大一些!” “七百文?” 朱贵满脸见鬼的神情,“这未免也太多了些!普通人家,哪里能吃得起?” “七百文?” 林冲缓缓摇了摇头,“这一桌菜肴,定价最少一贯钱!” “什么?” 朱贵大吃了一惊,两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冲。 第89章 插翅虎色胆包天 上下仔细打量了林冲一遍,确认他不是在说笑之后,朱贵苦笑着开口道;“此古董羹,唐时便已盛行于宫廷之中,本朝流传到民间,虽不是人人都见过吃过,但也算不上稀奇。一贯钱的定价,怕是有些高了。” 林冲问道:“你果真这般认为?” 朱贵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诚然如此。” 林冲笑了笑,招手喊道:“邓小三,你来一下。” 在后厨忙活的邓小三,很快便一溜小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问林冲道:“教官,有什么吩咐?” 林冲问道:“你之前,可曾吃过古董羹?” 邓小三点着头应道:“吃过一回。” 林冲又问道:“作价几何?” 邓小三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不可一概而论,具体要看吃的食材价格。若只吃些青菜豆腐,自然花不了几个钱。可若是山珍海味,那价格自然也就不菲。” 林冲继续问道:“那你以为,若食客四人,来店内就餐,酒足饭饱需花费多少?” 邓小三摸着后脑勺小心道:“若只是胡乱对付些一般酒菜的话,五百文足矣。” 林冲取过一盘吃剩下的青菜来,问道:“那你以为,这一盘青菜,定价多少合适?” 邓小三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伸出五个手指,“五十文!” “什么?” 林冲还未开口,朱贵已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喝骂道:“你说的什么浑话!这一盘菜,采买不过只需十文钱,别人又不是傻子,哪里会不知道?” 邓小三一脸无所谓地道:“那又如何?” 朱贵气得浑身哆嗦,强忍住伸手打人的冲动,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如此皮厚心黑,恬不知耻,哪里还会有人愿意来?若是门庭冷清,便是标价再翻上一番,又有何用?” 林冲叹口气道:“朱兄,果真以为,食客会嫌贵?” 朱贵愕然道:“趋利避害,贪图便宜,世风如此,有何不对?” 林冲摇头道:“不全对。对于有的人而言,视财如命,一毛不拔,自是如此。但朱兄想过没有,对于这种人而言,就算咱们定价再低,也是贵的。就算酒店一分不赚,于他们而言,也远不如自己下厨更省钱。既然如此,那这些人,就不必考虑。我要开的,是利润高收益大的高端酒店,而不是价廉利薄的路边摊!” 朱贵仍然坚持着蹙眉摇头道;“可若因逐利太过,而致无人问津,又当如何?” 林冲笑道:“朱兄,我不否认,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省着点嚼用,一贯钱足够一家人半年甚至一年的花销。但对于有些人而言,却只是九牛一毛,什么都算不上。所以,朱兄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时代的局限性,眼界的局限性,让朱贵根本无法理解有钱人的消费观。所以尽管林冲解释的已算是详细了,但他仍然是一头雾水。只是,也不好再硬顶下去,苦着脸点了点头,“希望我是错的吧。” 林冲想了想,吩咐邓小三道:“这间酒店,暂且就交由你掌管。半月之后,挂牌开业,有问题么?” 邓小三忙不迭地拱手应道:“必不令教官失望!” 虽然有雷横这张护身符在,但毕竟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所以林冲并没有多呆,又叮叮嘱了几句之后,便带着朱贵与花英回山了。 至于雷横,小发了一笔横财之后,心情也多云转晴了,美滋滋地睡了个午觉之后,便又领着人在街面上转悠了起来。 不知情的人看到,会为他的勤奋尽职点赞。但只有郓城开店做生意的,见到他才会像见到瘟神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无巧不巧的,雷横领着人又走到了白秀英的那间瓦舍门前。 本来大好的心情,听到瓦舍内的丝竹管弦声之后,又变得阴郁了起来。 雷横鼓着腮帮子咬了咬牙,努努嘴吩咐一个手下道:“进去看看知县相公在不在。” 那属下打了个激灵,壮着胆子劝道:“都头,还是算了吧。那老货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好惹的,万一……” 雷横粗暴地吼道:“你去不去?” 那差役咬了咬牙,狠狠咽了口唾沫,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躺。 雷横顿时傻了眼,哪里还不明白这差役是在装死。可是除了狠狠踹他两脚,也没别的办法让他再站起来。 所以,手下人指望不上,想要出气就只能靠自己了。 深吸了一口气,雷横咬着牙飞起一脚踹开了门,大咧咧地攥着刀把迈步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座披红挂绿的台子。台子下面,摆布着约莫二十多张桌凳,熙熙攘攘坐满了人,一个个拍手叫好不停。 抬眼看台上,雷横顿时有些傻眼了。只见一身白衣胜雪的白秀英,杨秀细腰,杏脸桃腮,美艳不可方物。一笑一瞥间,山河似乎也为之变色。悠悠扬扬的管弦声中,如天籁一般的嗓音好似莺鸣柳浪般动听悦耳。只不过看了一眼,听了一句,雷横便感觉到浑身好像酥了一般,提不起力气来。 情不自禁的,雷横寻了把椅子傻呆呆地坐了下去,两眼痴痴地望着台上的白秀英。 一曲唱罢,喝彩声四起,雷横才如梦方醒一般,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猛地站起身来,咬了咬牙,雷横却又重新坐了回去。他虽然从来都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这一刻,却没来由的心软了。 很多时候,动情只是一瞬间。 这个女人,出身不好,又是他顶头上司的禁脔。这一切,雷横都很清楚,但是无法控制的,他第一眼便深深迷恋上了这个女人。 一曲唱罢,白秀英盈盈拜礼称谢,粉面含春,万种风情的在台上站住,柳眉星眸轻轻扫过台下,引来一阵阵轰然叫好声。 雷横怔怔地打了个寒战,便看到白玉乔拿着个托盘弓着腰走到了他面前。 雷横在郓城县无人敢惹,所以看他进来后,那些看客便乖觉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雷横也没留意,不自觉地便走到了最前面。 两个人四目相对,想起午前的那一幕,均是觉得有些尴尬。 台上的白秀英不明所以,见雷横气势不凡又为其所迷,心里面早已是暗自窃喜,惦记着雷横拿出个高高的标首来,带着其他人给自己捧场。 却没想到,雷横支吾了半天,却让人大失所望地咬着牙摇了摇头。 白秀英的脸色,当时便不好看了,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官人莫要为难,是奴家本领低微,入不了您的法眼。” 白玉乔冷哼一声,刚要开口讥讽两句,却见雷横神情一凝,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娘子,且等我片刻。” 雷横的这句话,让白玉乔本就挂在脸上的冷笑,更浓了几分,“倒驴不倒架,不过如此。” 白秀英轻蹙了蹙眉,沉吟不语。 雷横离了瓦舍,一路疾走,很快便回到了家中。 趴在水缸上,猛灌了一大口刚拔上来,还有些凉意的井水,这才感觉心跳平缓了一些。 “我儿,今个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雷母颤颤巍巍地走出来,鹤发银丝,摇摇欲坠地扶在门框上,脸上挂着疑惑。 雷横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没有开口,只是埋头大步走进了内室。 雷家内室,满屋子木头箱子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都快要摞到天棚上了。 雷横踩着条凳子,小心翼翼的丛最顶上取下来一个小箱子,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尘土,这才缓缓打开。 箱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纯金打造的头钗,约摸着足足有一斤重。 雷横掂在手里抿了抿嘴,缓缓合拢了掌心,又随便抓了三五个银锭,这才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雷母还倚在门框边上,看着行色匆匆的雷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曲已唱罢,瓦舍里自然没几个人了,雷横一路横冲直撞地闯进来,差点将正在指挥着小厮收拾桌椅的白玉乔撞翻在地。 白玉乔摔了个趔趄,抬起头来刚要开骂,见到是雷横,火气便更大了。 却没想到,还不等白玉乔张嘴,雷横就已经一个银锭砸了过来。 白玉乔愣了一下,慌忙接到手里,脸上陡然换了副笑模样,“雷都头果然大手笔,之前是小老儿眼拙了。” 雷横闷声道:“莫要聒噪,我要与令爱单独说说话。” 白玉乔犹豫了一下,眯着眼摇摇头道:“这恐怕是,有些不妥。” 雷横懒得与他啰嗦,直接又是两个银锭砸出去,“可妥当了?” 财帛动人心,白玉乔自诩是东京来的,见惯了大世面,眼睛里多少有些看不起郓城这小地方的土包子。但银子,却是没有地域之分的。所以,在揣起银子的同时,白玉乔也让开了路,微躬着身子伸手邀请道:“雷都头,里面请。” 雷横点了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抬起脚,缓缓往内室走去。 白玉乔看着雷横的背影,两眼微微眯了起来。 弟90章 雷横夜上梁山泊 将雷横送的银子又丛怀里摸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白玉乔自言自语道:“这夯货,不过是个芥菜籽大小的都头,出手倒是阔绰。” 旁边正在扫地的小厮,闻言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玉乔不满地踢了他一脚,“你笑什么?” 那小厮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却兀自收不回来,摇头晃脑着打趣道:“你尽可出去随便打听,郓城县谁不知道,雷都头家财万贯?这三五两银子,在他眼里,牛毛都算不上根完整的。” “啊?” 白玉乔满脸愕然,嘴张得老大,“这怎么可能?” 小厮嗤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是老丈你初来乍到,眼里识不得真佛。” 白玉乔使劲咽了口唾沫,又抓着小厮的袖子问道:“那这雷都头,可曾成家了?” 小厮皱着眉头摇摇头,“这倒不曾,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俺郓城县的好汉子,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没屋里人添乱。比如说那宋押……” 小厮话说到一半,猛地止住了话头,摆摆手道:“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反正我劝老丈你一句,这雷都头,还是莫要得罪的好。” 白玉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一个人盘算着。 内室里,雷横献宝似地捧出了那支金钗,“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娘子天生丽质,本不需俗物点缀,但头上那支钗子,却有些老旧了,配不上娘子的花容月貌。在下虽是个粗人,但也见不得这般凡物玷污了娘子的美貌,因此便将这支家传的金钗送于娘子,为娘子你再添两分美艳。” 白秀英面色平静地瞥了雷横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金钗,轻笑道:“雷都头倒是有心,只是这般贵重的礼物,奴家实在不敢收。” 雷横愕然问道:“为何?” 白秀英淡淡道:“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奴家新来此地,立足未稳,雷都头若有所求,奴家也是爱莫能助。所以,雷都头的一片心意,奴家也只能心领了。” 雷横慌忙道:“娘子多想了,在下此举,只因仰慕,绝无他意。” 白秀英只是摇头道:“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奴家见过很多。虽不敢说洞察人心,但也不是个容易被骗的。说难听些,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雷都头,有话不妨直说。” 雷横深深地看了白秀英一眼,一脸认真道:“娘子莫要生疑,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只要能博你一笑,便是豁出去我这条性命,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白秀英伸出葱白玉手,拿过金钗来看了一眼,冷笑着问道:“当真如此?” 雷横断然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白秀英却是冷哼一声,将金钗扔在地上,“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雷都头你好大的胆子啊!” 雷横浑身一震,努力地攥紧双拳,缓缓抬起头来,“娘子这般辱我,是何意思?” 白秀英翘起二郎腿,满脸蔑视地看着雷横,“雷都头,人贵自知,老娘不是你这种腌臜货色能招惹的,明白么?” 血红着一双眼珠子,雷横冷森森地看了白秀英一眼,“你开个价。” 白秀英嗤笑一声,“老娘虽厮混在这勾栏瓦舍之中,但这身子,却只被一个人碰过。那个人,你惹的起吗?想要上老娘的床,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鬼样子!” 指甲嵌入了手心里,雷横狞笑着点了点头,“臭婊子,走着瞧,用不了多久,我保证你会跪在老子面前求饶的!” 白秀英也毫不示弱,横眉立目,手指着门外呵斥道:“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给老娘滚出去!” 铁青着一张脸的雷横,招呼也不打一个,便从自己面前杀气腾腾地走了过去。原本一脸笑容的白玉乔,顿时皱起了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急匆匆冲进内室,白玉乔指着白秀英一脸无奈地叹口气道:“你这个急脾气,在东京时已闯下了那么大的祸事,怎么还不知道收敛些?” 白秀英脸色也很难看,冷哼一声,“在东京时,陈郎人微言轻,护不住我。可在这里,谁能大过他去?” 白玉乔无奈道:“话虽如此,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行当,最怕麻烦。那雷横,我也打听过了,不是个好招惹的。” 白秀英咬着银牙,恶狠狠道:“那好办,你去寻个马车,我这就去找陈郎。” 白秀英去找陈县令吹枕边风的时候,雷横也乔装打扮了一下,趁着朦胧的夜色无人注意,往北而去。 夜幕下的水泊梁山,月色稀疏,水声轻响,一片静谧安祥的景象。 聚义厅主座上,林冲看着一身尘土的雷横,缓缓开口轻笑道:“雷都头,连夜而来,有何急事?” 雷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平稳了下气息,淡淡道:“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想请林寨主帮个小忙。” “哦?” 林冲感兴趣道:“雷都头在郓城呼风唤雨,称得上是无所不能,有何事还需在下这个草寇出手?” 雷横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我想请林寨主帮我杀一个人。” 林冲笑了笑,问道:“何人?” 雷横攥着椅背,努力克制住了胸中的愤懑,尽可能平静地开口道;“郓城县县令。” 林冲摇头笑道:“雷都头,莫非是闲来无事,特意来此消遣在下?” 雷横缓缓站起身来,手攥在刀把上,瞪着林冲问道:“林教头,可是不愿帮忙么?” 林冲连忙摆手,“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在下胆小,雷都头不是不知道。在你面前,我都是战战兢兢,不敢高声。谋害县令相公,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在下便是生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万万不敢生此念头的。” 雷横冷笑道:“林寨主很怕死么?” 林冲忙点头应道:“这是自然,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 雷横林森森问道:“那林寨主就没想过,热闹了我,你一样活不下去么?” 林冲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那敢问雷都头,打算给给在下怎么个死法?” 雷横咬着牙,铿然拔刀在手,指着林冲骂道:“这般嚣张,莫非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么?” 林冲拱拱手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雷都头,夜色已深,请恕在下不敢相留。” 雷横阴着脸问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么?” 林冲讶然道:“莫非,雷都头还想留宿在我梁山不成?在下自然是没意见的,梁山上千间房屋,总能收拾出一间来。可雷都头难道就不害怕,我趁机强留下你入伙?” “你敢!” 雷横恨恨跺了跺脚,瞪着林冲威胁道:“郓城的酒店,你不想要了么?” 林冲哈哈笑道:“雷都头既然打算撕破脸皮,那很遗憾,在下也不愿意任人宰割。我知道雷都头手眼通天,在郓城说一不二,可你别忘了,那毕竟只是以前。” 雷横怒道:“现在又如何?” 林冲淡淡道:“现在的你,自身难保,灭亡在旦夕之间,又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雷横被林冲说中了心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气势也弱了下来,咬着牙道:“就算如此,你也讨不到好!” 林冲轻笑道:“那又如何?” 雷横顿时傻眼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林冲,使劲晃了晃脑袋,声音里多出了一丝恳求,“你果真不愿祝我一臂之力么?” 林冲抚掌道:“雷都头若早就是这个态度,你我又何必伤了和气?将相不和,自古有之,并不稀奇。雷都头与那陈县令,一个是过江龙,一个是地头蛇,如同水火,不可相容。恕我直言,我梁山大可坐山观虎斗,待你二人分出胜负之后,再做筹谋也为时不晚。雷都头以为呢?” 雷横面带不快,闷声道:“莫非林寨主以为,我不配与你为友么?” 林冲哈哈笑道:“我心里面,自然是很愿意雷都头笑到最后的。只是若不趟这浑水的话,哪怕万一陈县令赢了,与我梁山而言,也并没什么损失。” 雷横哼道:“可你就不怕我与县令联起手来,先剿了你梁山匪窝?” 林冲淡然道:“尽可来试试。” 雷横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林冲,双眼喷着火一般。 林冲一脸的风轻云淡,负手抱胸笑容可掬。 “如何,你才肯帮我?” 良久之后,雷横终于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服了软。 认清了现实的雷横,本来已平静了许多,可是林冲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险些气炸了胸膛。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帮你的。” “林冲,从今日起,我与你不共戴天!我发誓,或早或晚,必会踏平梁山!” 目呲欲裂的雷横,气冲斗牛,恨不得这会儿就冲上去提着刀与林冲拼命。 林冲轻叹了一口气,“雷都头,你这也是当局者迷了。” 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雷横瞪着牛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91章 美髯公箭射雷横 林冲不急不躁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悠悠道:“戕害县令这种大罪,我不敢做,可有人敢。雷都头与其在我这里空耗唇齿,倒不如去寻你那几个旧友更合适些。” 晁盖,宋江等人啸聚清风山打家劫舍,并且还打退了青州官军的剿捕之事,雷横自然也是知道的。可他心里有数,宋江不会再拿自己当兄弟看了。 林冲把玩着茶盏,注意到雷横脸上的纠结,便笑着开口道:“雷都头可能不知道,清风山被青州官军围攻多日,损失惨重,如今正是最缺钱的时候。若你能舍下财帛,晁宋两人,未必不会动心。” 雷横的脸上,惊疑不定,心里面更是万分纠结。 林冲心里笃定,也不去催他,只是自顾自地品着香茗。 沉默了许久,雷横才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拱手道:“林寨主今日的‘情谊’,在下记住了,告辞!” 林冲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淡淡道:“雷都头慢走,我就不送了。夜黑路滑,可要当心着些。” 雷横气哼哼地拂袖转身,留给了林冲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月色虽有些昏暗,但雷横目力惊人,身手又远比常人矫捷,因此一路之上,倒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只是这一来一回,近百里路,等雷横赶到郓城城外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了。 一夜没睡,路上又走的急切了些。此时的雷横,又累又困,打着哈欠刚要叫城门,却丛不远处跑过来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雷,雷都头,千万莫要入城!” 来人压低了声音,拉住了雷横的胳膊,微微气喘地拦阻道:“知县老爷昨夜突然命人封了你的府邸,要查问你的贪墨之罪。” “什么?” 如遭雷击一般,雷横愣在当场,怔怔地望着来人,“唐牛儿,此话当真?” 唐牛儿胆子小,不敢随着宋江上山落草,因此很快便看风使舵成了雷横的人。 雷横使劲地抓着他的胳膊,“那我老娘呢?” 唐牛儿叹了口气,满脸苦涩道:“老人家被带进了县衙,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狗贼!我誓杀你!” 雷横仰天长嘶,声若哀鸿,满脸的悲怆之色。 唐牛儿骇的面无人色,慌忙捂住了雷横的嘴巴,“雷都头,噤声,满县的捕快,都撒出来了,听说知县老爷发下了狠话,要彻夜搜捕捉拿你归案。小的冒了掉脑袋的风险来给你通风报信,你可千万莫要冲动啊!”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雷横冷静了一些,双目血红地瞪着唐牛儿问道。 唐牛儿又能有什么主意?可是在雷横凶狠的目光逼视下,只能是讷讷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雷都头还是先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吧!” “你放屁!” 雷横一脚踹翻了唐牛儿,狠狠地跺了跺脚,深深地看了郓城县的城墙一眼,扭头便往北行去。 唐牛儿捂着胸口,满脸后怕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郓城县衙,后院正房。 窗外暑气渐起,屋内却春色正浓。 陈探花斜靠在床榻上,身无寸缕,满脸陶醉地享受着身下白秀英的檀口香舌。 轻抚着她如瀑如墨般的秀发,陈探花两眼迷醉地感叹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怀拥尤物如你,实乃人生一大幸事。秀英,我真恨不得一口吞了你才好。” 白秀英缓缓抬起头来,媚眼如丝,两手轻柔柔的丛陈探花胸前划过,柔声道:“得遇陈郎,怜我惜我,是奴家的幸运。” 陈探花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将白秀英拉在怀里,笑着道:“却没想到,雷横那厮,如此胆大妄为。不过一个县中武夫,家中所藏钱帛,竟是这般惊人!” 白秀英媚笑道:“这样说来,奴家反而是帮了陈郎一个大忙了?” 陈探花得意道:“这是自然。现今郓城,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有这一大笔金银在手,我定能一展胸中抱负!” 白秀英愣了一下,随即展颜笑问道:“那陈郎,不打算要奖赏奴家么?” 陈探花捏着白秀英尖细的下巴笑问道:“你要什么奖赏?” 白秀英使劲搂住了陈探花的脖子,喃喃道:“奴家别无所求,只愿生生世世都能陪伴服侍在陈郎身侧,不离不弃。” 陈探花满脸的感动,捧起白秀英的如花娇颜,重重点了点头,“秀英待我至情至义,我也必不会相负!” 白秀英“嘤咛”一声,扑进了陈探花的怀里。 陈探花轻抚着白秀英光洁滑腻的后背,叹口气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只可惜你我相识太晚,虽有厮守终身之心,却终究给不了你一个名分。” 白秀英满脸迷醉地摇头道:“只要陈郎是真心待我,奴家别的都不在乎。” 陈探花轻叹了口气,白秀英却突然直起身来,急切道:“奴家听人提起过,那雷横膂力过人,身手了得,陈郎可要提防着些。” 陈探花自信道:“这是自然。不瞒你说,我已在城门口埋下伏兵,只要那雷横敢回城来,就算他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绝对是插翅难逃!” 白秀英这才放下心来,轻抚着胸口道:“不管如何,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狗急了跳墙,人急了拼命,那雷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走投无路了指不定发什么疯呢!” 陈探花嗤笑道:“与他亲近的那些捕快,都已被我命人看押了起来。如今的雷横,就好比是没了牙齿的老虎,就算再吓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探花及第,名动京华,虽然在翰林院蹉跎了些日子,但陈探花胸中济世安民的理想抱负,还并未彻底湮灭。所以,丛雷横府上抄没来的财富,他并没有私吞的打算。 白秀英爱他爱的疯狂,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也并没有反对。可是白玉乔,却是满肚子的牢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点着白秀英的额头骂道:“咱们爷俩不远千里地随着他,从京城的繁华之地到了这个荒僻之处,图什么?难道只为了听他在床笫之上说的那几句好话么?你这个傻丫头啊,气死老夫算了!” 白秀英木着脸,一言不发。 白玉乔见状,更加生气了,跺着脚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这个老不死的,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下你这个傻丫头来!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早早地卖给人牙子,老头子也能省省心多活几年不是!” 委屈的泪水,丛白秀英的美目里滴落,“陈郎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你呀你呀!” 白玉乔气的抬起手来就想打,可停在半空中挣扎了许久,还是狠不下心,长叹一口气甩手走掉了。 不提陈探花在郓城大刀阔斧安民利市,只说满心仇恨的雷横,一路晓行夜赶,五六百里的路程,竟然是只用了五天不到,便到了清风山下。 也是赶巧了,这天把守山前第一关的,正是雷横昔日的同僚,美髯公朱仝。 两个人共事十余年,彼此间再熟悉不过了。因此远远的,朱仝便认出了雷横来。一张红脸,瞬间黑了下来,冷哼一声,朱仝绰弓在手,取过一支雕翎箭来搭在弦上。 深一脚浅一脚的,雷横来到了关前,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冷森森的箭头。 猛打了个激灵,雷横慌忙拔刀在手,扯着嗓子叫喊道:“兄弟莫要误会,在下乃是宋江哥哥的旧友。” “闭上你的臭嘴!” 朱仝冷漠地开口道:“雷横,前番饶了你的狗命,是我一时心慈手软。今日你若还是不识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雷横愣了一下,自然也认出了朱仝来,干笑两声道:“朱兄恩情,我时刻都牢记在心中。今日前来,并无恶意,烦请朱兄看在昔日情分上,帮我通传一声可好?” 朱仝冷着脸道:“晁天王与宋江哥哥,最恨的除了贪官污吏,便是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是绝不肯见你的。雷横,你莫要逼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朱仝松开了手指,离弦之箭奔马一般,朝着雷横便飞射而去。 这些天来连日奔波,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雷横,这会儿早已经是身心俱疲,哪里还躲得开? 虽是三伏暑热天,但当箭矢擦着头皮飞过的时候,雷横却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 缓缓抬起头来,雷横咬了咬牙,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关前。 朱仝恼火地喝问道:“雷横,莫非你真不怕死么?” 雷横怆然道:“若朱兄今日不肯放我上山,那便一箭射死我吧!” “你不后悔?” 朱仝又一次挽弓在手,两条胳膊,却已微微颤抖了起来。 “绝不后悔!” 雷横紧咬着牙关,挺直了胸膛,“能死于朱兄箭下,总好过被那狗官凌侮欺压!” 第92章 蔡攸保举双鞭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左右,将这个卖友投敌的小人拖下去,一刀砍了!” 托塔天王晁盖,满脸的鄙夷之色,赶苍蝇一般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跪在那里,早已经泣不成声的雷横一哆嗦,求助地看向了宋江。 宋江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吴用却站了出来,缓缓问道:“雷横自然该杀,可是天王可否暂息雷霆之怒,听小弟说完之后再做决定?” 晁盖闷声道:“你说。” 吴用捻须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雷都头前番卖友求荣不假,可归根结底也只为自保。其过错虽已铸下,但其情可悯。正所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雷都头既有心悔过,天王何不令其戴罪立功,待此事了了再行处置也为时不晚。” 晁盖疑惑问道:“何事?” 吴用道:“雷都头方才不是说了么?为弥补之前的过错,愿将万贯家财献上山寨,可却被那狗官强取豪夺了去。这口恶气,晁天王可忍得下?” 晁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拿眼去看宋江。 宋江缓缓站起身来,咬着牙道:“哥哥,雷横固然该死,但如今山寨上下,钱粮短缺几近断炊。他既是诚心悔过,愿以家财赎罪,何不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晁盖狠狠地拍了拍椅背,“可当初若不是他,你我兄弟又如何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这口恶气,贤弟你咽的下,为兄却不肯与他善罢甘休!” 宋江劝道:“哥哥,大局为重。官军虽暂退了兵,但等到朝廷新任的青州知州到任,必然会卷土重来。彼时山寨若做不好万全准备,则满山兄弟恐都将性命不保!” 晁盖梗着脖子道:“财帛已被那狗官抄没走了,有他没他,又有什么区别?” 吴用笑着摇头道:“天王此言差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难成事。有雷都头在,我等前去索取,乃是为其伸冤,替天行道,顺民心和天意。可若杀了雷都头,则和强盗无异,传扬出去,怕是不太好听。” 晁盖恨恨地瞪了雷横一眼,问吴用道:“那学究的意思是,这个贱骨头一定杀不得了?” 吴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晁盖道:“雷都头只是小节有亏,大义尚在。杀与不杀,皆由天王一言而决,小生不敢多言。” 吴用话说得漂亮,但死保雷横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晁盖又扭头看向宋江,宋江拱手道:“有雷横在,行事会方便许多。小弟斗胆,恳请哥哥暂留下他这条狗命,等咱们丛郓城回来再杀他也不迟。” 清风山决策三人组,两人投了反对票,饶是晁盖仍有些不情愿,但也只能是少数服从多数,无奈地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就权且留着他那颗狗头吧。” 后背已湿透了的雷横,如蒙大赦般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多谢晁天王!多谢公明哥哥!多谢吴学究!” 宋江上前去扶起他来,柔声安慰道:“雷横兄弟,莫要惊惶,晁天王虽是嫉恶如仇,但也胸宽似海,只要你是真心归顺,他定会不计前嫌,宽宥兄弟的。” 雷横惊弓之鸟一般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应道:“哥哥放心,小弟定效死力!” 宋江点点头,转身对晁盖道:“小弟不才,愿领几个兄弟,去寻那个狗官算清楚这笔账,将原应属于我山寨的钱粮取回来。” 晁盖有心亲自下山走一遭,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没意思,便也摆了摆手,“贤弟决定就是了。” 宋江拱了拱手,左右环视一圈,便点将道:“如此,就劳烦刘唐,燕顺,王英三位兄弟,再点起一百个孩儿,随我下山。” 刘唐等人齐声领命,各自回去准备了。 东京汴梁,宫城,大庆殿。 五更正,景阳钟响,百官各具公服,迤逦而入。 五更三刻,净鞭三下响,道君皇帝升殿,高坐于上,威严之中,却隐隐露出一丝疲惫。 殿头官高声喊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话音刚一落下,群臣之中便走出一位身长八尺,魁梧伟岸的官员来,身着画龙紫服,颔下胡须有些稀疏,正是当朝太尉,领枢密院的童贯。 童贯出班奏道:“今有青州清风山贼首晁盖,宋江,聚集凶徒恶党,为害一方。先劫生辰纲,再掠清风寨,罪恶滔天,罄竹难书。青州知州慕容彦达,发兵围捕,却不幸为贼所趁,身死清风山下为国捐躯。如今山东震荡,人心浮动。微臣愚见,当早派天兵,将其诛剿。若迁延日久,养成贼势,恐不易制伏。” 天子闻言,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怒火中烧地拍着龙椅喝道:“贼势如此猖獗,何不早报?” 童贯回道:“只因慕容知州言之凿凿,要在七月底之前踏平清风山,因此微臣也不好插手其中。” “没用的东西!” 天子骂了一句,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毕竟已是天人相隔,他骂的再狠,慕容彦达也听不到了。 沉吟片刻,天子金口吩咐童贯道:“如此,便委你为统帅,禁军兵将,任你挑选,择日出征,前去剿捕。满山贼寇,若是放跑了一个,孤唯你是问!” 童贯拱手领命,刚要退下。他身后却走出一人来,拱手奏道:“正所谓,割鸡焉用牛刀。太尉方丛西北归来,征尘未除,马不停蹄便要再往山东,实是辛苦了些。微臣不才,保举一人,定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扫平清风山。” 天子低头看去,乃是淮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蔡攸。 蔡攸是蔡京长子,时年四十岁出头,虽不是进士出身,但却甚得天子信赖。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步步高升,虽比不上王黼超晋八阶那么惊世骇俗,但已是当朝有数的权臣。 童贯诧异地看了蔡攸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向了位居群臣之首的蔡京。 蔡京微闭着眼睛,看上去昏昏欲睡,但拢在袖子里的一双手,却微微地攥了起来。 天子并没有留意到蔡京与童贯的小动作,而是感兴趣地问蔡攸道:“爱卿所荐何人?” 蔡攸恭恭敬敬回道:“此人乃是开国名将呼延赞之后,现任汝宁郡都统制,单名一个灼字。微臣常听人言,其颇有乃祖之风,有万夫不当之勇。臣保举此人,统领马步精锐军士,征剿清风山!” 天子问童贯道:“太尉以为如何?” 童贯笑道:“居安心疼我这把老骨头,臣感激不尽,一切听凭陛下圣心独断!” 天子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谅那清风山匪,不过千人,仗着地利,才侥幸苟活至今。居安方才说的没错,这些年劳累太尉东奔西走,委实辛苦了些,孤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这一次,便听居安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天子吩咐拟旨,授呼延灼兵马指挥使,统帅本部兵马,克日拔营,兵发青州。 散朝之后,童贯并没有着急回府,而是在宫门外等着蔡京的车辕。 民间童谣,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 蔡京,童贯两人,互为臂助,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些年来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相得益彰,几乎统治了整个大宋朝堂。 两个人,又都是那种精明到了极致的人,拔出根头发来都是空心的,因此见面之后,也无需多言,只是稍微寒暄了两句,童贯便已明白了过来。 蔡攸,这是要自立门户啊! 回到府中,除了官服,童贯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脑海中回想着蔡京方才的话,心里面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惊惧。 暑热难当,童贯的那颗心,却渐渐凉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凉。 “官家,这是厌恶了公相啊!” 在陈探花的一番努力下,仅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郓城似乎重新活过来了一般。街面上的人,开始变多了起来。路边的店铺,也都陆陆续续地打开了门。 雷横的万贯家财,帮了陈探花很大的忙。肚里有粮,心里不慌,正当陈探花有条不紊地施展开心中一件件抱负的时候。郓城墙外,却远远地走来了一伙煞星。 刘唐与燕顺,扮作客商,推着七八辆大车,缓缓地逼近了城门口。 而在他们之前,乔装打扮成车夫的王英,已经领着七八个喽啰,先一步混进了城中。 刘唐与燕顺,都是生具异象。一个赤发,一个黄须,看上去都不像什么善茬。因此他们刚一靠近城门,守卫便四下围了上来,一个个手持枪矛,满脸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一伙人。 袒胸露腹的刘唐,往下咽了口唾沫,迎上前去笑吟吟地拱着手道:“各位军爷行个方便,小的是从北面来的商贩,买了些皮毛要去海州倒卖。” 城门官冷着脸一言不发,拿枪挑开了一辆大车上盖着的油毡子瞟了一眼。 刘唐慌忙拦道:“军爷,这皮毛的品相最是重要,若是不小心损坏了,小的这一趟可就血本无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