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盗贼横行 熙元年间,四方大乱。南齐、北周、西梁的交界处,有一座小城名定安。 一支队伍,正缓缓经过定安不大的城门。士兵们盔甲在身,刀弓在手,清一色的黑色战马,虽军容尚且齐整,但士气不高,人困马乏。 “小王爷,已探听清楚,小城没有驻军,连个府衙都没有。要不要进城休整一日?”城门内有人骑马出来,向为首一人禀告。 为首的年轻将领,身着白袍银铠,身姿挺拔,头上狮盔兽带却显得更加清俊朗逸,骑着枣红色战马“胭脂兽”,手里一把银枪,随意地放在马背上。 此人正是西梁王于振公的小儿子,大名于嗟麟。 “没有驻军?确定已经探听清楚了吗?”小王爷问。 这位西梁小王爷今日心情不太好,他刚带兵跟北周打了一仗,虽然胜了,但是双方都伤亡惨重,他自己还要带着前锋精锐,取道这荒山野岭的小道返回。 “是的,王爷。只是听百姓说,最近城内盗贼横行,而且离奇的是,这群贼专挑家里有十几岁少男少女的人家下手,搞得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将孩子送出去了。” “盗贼横行,看来城内确实没有军队驻防。区区小贼,不足为惧。传令进城,今日在此休整。”小王爷命令道。 “是,小王爷。”前锋主将殷其雷立即应命。 “于盛,你先行去城内再仔细巡视一遍,若有异常立即回报。”小王爷又命令道。 “是。”前锋副将于盛应命带了一队人马进了城去,他身材瘦长,面色朱润,戎装在身却又有说不出的轻浮。 于盛一行人驱马进程,沿着主路一路疾驰。小王爷率主力随后。 春风和煦,丽日无云,外面的战火纷飞对这里没有丝毫波及,所以这群不速之客经过,惹得人们纷纷投以复杂的眼光,疑惑、好奇、惊恐或者事不关己的淡漠。这时却发生了意外。 于盛正纵马飞奔,突然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迎面快速地飞过来,他的马一个急转弯闪开了。由于转弯太急,于盛一声惨叫就从马上滚了下来被甩出老远,同行的马也因为受了惊吓飞奔起来。 于盛气狠狠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捡起马鞭就给了马几鞭。地上有一把剑,刚才就是这个东西突然飞过来,他的马才去躲闪的。 随后他看见了罪魁祸首,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姑娘。 她被这突如起来的事件弄得有点茫然,但她显然更在意她的剑。她走过去想把剑捡起来,边走边幽幽地说:“哎,剑又飞出去了,这招‘满园春色’怎么就是练不成?” 她一身浅蓝衫,乌黑的长发挽起,没有其他装饰,唯有发间一支花瓣状金钗服帖地插在上她云一样的发髻上,面若凝脂,唇似朱玉,圆圆大大的眼睛流星一样,散发着纯净的光芒。 士兵们看得发怔,但于盛却没有心情留意她,他正一肚子火要宣泄,他直冲过来,一脚踢飞地上的剑。这姑娘还未来得及得分辩,一记马鞭迎面而来,悴不及防赶紧一闪,鞭子打在她的手臂上,衣服裂出一道痕。 于盛骂骂咧咧仍觉得不解气,还要继续鞭打,这姑娘躲闪着的身体突然转过来,忍着疼痛,直直地挺起,抬起头一双清如水的明眸,利剑一样的目光射向于盛。 于盛一时间被这凌厉的目光震住,马鞭不自觉的停下来,但他回神望着围着看热闹的部下,强作镇定,大声呼斥:“怎么着,惊了爷的驾,打你几下还不服了?” 鞭子正准备打下去,却又戛然停住。他看见了面如寒霜的小王爷。 小王爷一言不发,他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姑娘,她倔强而高傲,目光带着恨意,带着不屈,带着凌冽,却唯独没有恐惧,她的金钗在黑发间反射出太阳的光芒,她的玉颜闪现着坚毅的神色。 “哎,又一群不速之客,看来定安城真的没办法待了。”姑娘走出去捡回被踢得老远的剑,无奈地说。 “又一群?这个城内来过很多军队吗?”小王爷警觉地问。 “军队?你们这样的?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横冲直撞,蛮不讲理,军队也好,盗贼也好,来了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哎,算我倒霉,流年不利啊。” “军队与盗贼不同,部下冲撞姑娘,本王自会处置,请姑娘放心。” “你这样无能的主帅才有这样无礼的部下。主将无能,累死三军。算了,不跟你们计较。” “大胆!胡说八道什么?”小王爷身后的部将喝道。 “这么说是本王的错了?还挺有见地。”小王爷并不在意,摆摆手示意部将退下。 “你们不是来抓人的?”那姑娘问道。 小王爷不禁笑了出来:“本王为何要抓你?” “最近城里发生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巨盗出没,将我这么大的少男少女抓走,估计也就这几天就该轮到我了。”她随意地说,好像不是在说自己性命攸关的事。 “那你就在这儿等着被抓啊?”小王爷对她产生了兴趣。 “才不是,我明天就准备逃走了。”她说。 “那为什么今天不走?”小王爷笑了。 “我要把最后一招‘满园春色’练会才能走,我师父说的。可是总是练不会,剑总是会飞出去。”她挥了挥手中的剑。 “惊了你们的马,得罪了。”她居然还朝于盛道了歉。 这时候殷其雷过来了,他看见她手中的剑,不禁心中一惊,沉思一下,问道:“双泉道人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她回答的很干脆。 “你不认识?你怎会不认识?”殷其雷疑惑不解。双泉道人的剑他不会认错,双泉剑共两把,一把上泉剑,一把下泉剑,她手中的正是上泉剑。 她做出了一个确实不认识的表情。 殷其雷没有继续追问,转头对小王爷低声说:“王爷,刚才末将已探明,此城三面都是山,只有刚才进来的城门一个出口,这个地势很像瓮城,恐怕不宜驻扎。” 小王爷思索片刻,下令道:“不准在城内停留。城外寻找开阔地安营。”他这人平时洒脱不羁,但是带兵行军却十分谨慎,他对刚才前锋主将说此城地形像瓮城十分敏感。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小王爷准备走了,突然想起来,勒住马回头问道。 “羲和。” “于嗟麟。幸会!”小王爷说完率众迅速离开了城内。 羲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定安再也不是乱世中的桃源了,真的要逃走了。 她十年前随父母和师父搬来定安,一直与外界无涉,安安稳稳地过了七年。可是三年前,她的父母师父,忽然不知所踪,只给她留了一纸书信后就杳无音讯。 她清楚地记得她父母师父失踪前的那天晚上,她母亲对她说: “小羲,你要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留在定安。以后等定安也不安宁了,就会有人来接你,或者来杀你。如果是来接你,你就跟他走,如果来杀你的人,你就拼命逃,记住了吗?” “母亲,谁会来接我,为什么要杀我啊?” 她母亲却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反复叮嘱她,记住她说的话。 她记住了母亲的话,即使父母师父一起失踪,她也没有离开定安去寻找。她只有日日在城门口守候,期待她的亲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定安这个小城地势偏僻,外人很少出入,几乎无人问津。三年过去了,城内一切如故。直到最近几个月,城内忽然有盗贼出入。 这些盗贼不是普通的盗贼。他们的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盗窃。这群盗贼身手不凡,专挑城内有小孩的人家下手,可是有些人家根本就不富裕。 她想起了母亲的话,开始感觉母亲简直未卜先知,定安终于不安宁了,却没有人来接她,也许真的有人来杀她了。 走吧,就明天,离开定安,去找父母和师父。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她等不到明天了,今晚夜太长。 2.第2章 深夜追杀 夜深了,东边天空上月亮渐渐升起。月光洒下来,照亮了漆黑的夜,小城一片静寂。 “确定是她吗?”一个黑影说。 “不确定。”另一个黑影说。 “妈的,连人是谁都不确定就把我们派过来,现在又让在这里光看不动,折腾老子玩呢,都杀了不就得了。” “再等等,我们在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管真假,凤羽府的人肯定坐不住了,辛则夷这个老东西还活着,不怕他们不来。” “哼,看这次凤羽府还藏不藏得住。” 黑影说话的时候,手习惯性地往下一甩,碰到了屋檐上的瓦,清脆的一声响,他赶紧缩回手去,声音迅速消散在夜色里。 羲和却清楚地听到了,她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她这几年一个人生活,形成了高度的警觉,睡觉时也不例外。 她听到这个细微的声音,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听了一会,没有新的声音传来,心刚想放下来,忽然转念一想,轻轻走下床,只见一只鸟扑棱扑棱地飞过高大的梧桐树。 她心中暗道不妙,拿起剑,开了门,往外飞奔。 “妈的,要跑!” “快追!” 黑影从屋顶上跳下来,向羲和的方向追去。 羲和跑得飞快,她耳边回响着母亲的话,拼命逃,拼命逃。月光洒地上,她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她回头一瞥,两个影子已经追上来了! 城门已关,她跃出城墙,向城外奔去,可是两个黑影紧追不舍,无声无息,与她的距离不断缩小。 再往前就是涧水,这条河隔断了定安和乱世,却又修了一座桥通向外面。可惜,羲和还没有跑到桥上,就被黑影追上了。 前面是大河,已经无路可去了。 羲和停下来,黑影围住她。 “你们是什么人?”羲和拔出了剑。 “你太聪明了,居然发现了,只好提前送你去见阎王了。” “啰嗦什么,快动手。” 黑影向羲和逼近,羲和冷静下来,举起剑,可是还没有出招,一个黑影的手在她面前一挥,她闻到一阵刺鼻的香气,然后浑身就软绵绵的,剑掉在地。 “卑鄙!”羲和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站不稳了,倒在地上,天上的月亮朦胧得像梦里一样。 “这个小丫头片子,也值得老子出手。我看八成搞错了,现在马上就要了她的命,也没人来救她。” “你看她的剑,可是上泉剑,若不是我们要找到的人,上泉剑怎么会在她手中?” “双泉道人那是出了名的古怪,下泉剑不是在那个小兔崽子手上吗?你看看这个丫头片子,要真是她,凤羽府会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出现?我看很可能是那小子。” “不管是不是,带回去再说,另一个等到明天看看动静再动手。” “好。要真是他们,就不怕凤羽府不乖乖听令了。” 羲和模糊的意识里,知道他们说的另一个人是莫逸,她在定安城最好的朋友。她把师父的另一把剑送给了他,看来是害了他。 黑影拿出黑色的袋子要把羲和装进去。 “救我……”羲和心里仅存的意识在呐喊,但是眼睛却慢慢地闭上,昏睡了过去。 突然一支冷箭射过来,两个黑影赶紧一闪,只听有人喊道:“什么人?”接着一阵马蹄声。 “不好,果真这个人丫头片子,风羽卫果然来了。快发信号!” 一个黑影拿出一支响箭朝天空放去,一声鸣响划破夜空。 来的人却是小王爷和殷其雷。 小王爷今夜没有睡意,和殷其雷出来走,途中却发现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地,便近前去看一下,正看见两个黑影准备行凶,殷其雷便一箭射过去。 黑影扛起羲和就跑,小王爷和殷其雷骑马追赶,黑影被追上了。 “不行了,带不走了,杀掉吧。” “快动手。” 另一黑影举起明晃晃的匕首猛地向羲和砍去。 殷其雷从马上跃身向前飞去,将拿匕首的黑影撞翻在地。他本来以为只是普通小贼,却不料黑影出手不凡,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小王爷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剑砍伤了黑影一遍的臂膀,黑影一时没站稳,羲和从他肩上滚了下去。小王爷将她抱起来放在马上,才发现这是白天那个姑娘。 可是黑影马上站了起来,向着小王爷冲过来,可是目标却不是小王爷,而是他怀中的羲和,招招致命。 小王爷保护着羲和,左闪右挡,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远处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清晰地传来。 “快上马!走!”小王爷对殷其雷喊,说着他掉头策马向西梁大营方面飞奔。殷其雷也艰难地撇开对手,上马跟了上来。 西梁大营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追杀者却没有放弃,后面的马蹄声听起来很近,而且人数变得越来越多。不断有暗器飞过来,幸好他们运气还不错。 “废物!”后面有人大声呵斥着。 小王爷的坐骑胭脂兽,驮着两个人,速度却并不比殷其雷慢。这匹名驹久经沙场,它知道什么是危险。 快了,再坚持一下,西梁大营就在前方。 殷其雷用手吹了口哨,西梁大营中不一会儿就有数骑出来接应。黑影们看到了前方的营地,才停止了追击。 羲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大帐中,周围很安静。她晃了晃脑袋,没死,还活着。回想起昨夜的事,动了动胳膊,有些酸痛麻木,但是没有被绑。 她头还有些晕,慢慢地站起来,悄悄地掀起帘子,居然已经是傍晚了。她原来已经昏睡一天了。外面有一匹马。左右看看,没有人。太好了,快逃出去吧。 羲和飞快地上了马,也不管东西南北,直冲出去。 很快有人发现了她,一群人追过来。羲和扬鞭策马,马似离弦之箭,追赶的人渐渐被甩在了后面。可是不大会,马似乎没力气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羲和心里着急,可是马气喘吁吁,看起来真的很疲惫了。 终于,她被赶上了。一支骑兵把她团团围住,上面随风招展的帅旗赫然写着斗大的字“殷”。 “你们是要干什么!”羲和手中上泉剑已出鞘。 围住他们的骑兵却并不回答,直到包围圈闪出一个缺口,一队人马缓缓驶来。为首一人银铠白袍,身姿矫健,器宇不凡,在她面前慢慢地停下。 “这不是本王应该问你的吗?”小王爷对她一笑。 “王爷,就是她,抢了马就跑,别的马就算了,居然敢抢‘胭脂兽’”列中一人说道。 “原来是你,还说不是来抓我,要抓就抓,何必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卑鄙!无耻!”羲和认出来了,来人是昨天那个军队的主帅。 小王爷笑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抓你?” “姑娘,你误会,昨晚是王爷救了你。”殷其雷说。 羲和想起昨晚的事,还有些理不清头绪。 “本王的马昨晚跑了一夜,你现在又要它跑,你想把它累死啊?”小王爷说。 “昨天我们赶到,两个人见带不走你,就要杀了你了,要不是王爷相救,你早就没命了。” “你昨天说错了,看来定安城内的不是盗贼”,小王爷顿了一顿说,“是杀手。” “真的不是你们?”羲和将信将疑。 “姑娘,你不要恩将仇报啊。”殷其雷说。 羲和想了一想,看了看小王爷,昨天的两个人她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不像是眼前的这些人。 “多谢相救。”羲和还是相信了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你?”小王爷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母亲曾经对我说过,以后可能会有人来杀我。”羲和无奈地说。 “你母亲呢?” “她和我父亲,我师父,三年前一起失踪了。现在就我一个人。”羲和提及此事黯然伤神。 真是个奇怪的人,小王爷心想,天底下还有这样母亲,明知自己的孩子有危险,却不出现。 “你昨天说要逃跑,看来是真的了。”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定安待不下去了。” “我还有一个朋友,他有危险,我要回去告诉他。”羲和想起了昨晚两个黑影说的话。 “是不是手里有一把跟你差不多的剑?”殷其雷问。 “你怎么知道?” “他昨天来过我军大营了。今天一早我就派人去他家告诉他,可是他已经离开了”殷其雷说。 “离开了?去了哪里?”羲和吃惊地问。 “她母亲把他送走了,去哪里没有告诉我们,叫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走了也好。”羲和心里有些失落。 “那你准备去哪里?”小王爷问。 “西梁帝都上京。”羲和说。 她父母在留给她的信中,只写了一句话:“定安若无容儿处,西梁帝都安乐园”。 她理解“安乐园”应该是个地方,她父母也许在那儿,或者她父母的朋友那儿。前面那句“定安若无容儿处”,言外之意是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去,只要能在定安混下去,就别去。 现在算是万不得已吗?也许算吧。所以她决定去西梁帝都试一试。 “那我们刚好同路了。”小王爷说着殷其雷使了个眼色。 “姑娘,这位就是西梁英王殿下,正要返回上京。” “你姓殷?”羲和看了一眼旗帜,问小王爷。 “本王昨天不是告诉过你本王的名字了吗?”小王爷哭笑不得。 羲和摸了摸还有些晕的脑袋,想起来了,他说过叫于嗟麟。 “我才姓殷,在下殷其雷。现在天色已晚,前方并无可歇息之处,你定安的家,肯定是不能回去了。你一个女孩孤身在外多有不便,现在又有人追杀,不如跟我们一道,既安全也有个照应。” 殷其雷武将出身,长期征战在外,使得他皮肤黝黑,声音粗犷,但却一身正气,无半点矫揉造作,反而显得诚实可信。 羲和看看渐沉的天色,出来匆忙,准备不足,确实要风餐露宿了。她略一沉思,答应了殷其雷。殷其雷仍将马鞭还给羲和,羲和毫不客气地又上马,和他们一道回营。 回到军营时,夜幕已落下,点点篝火映照着漆黑的天空,晚风吹过来,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 如此安静的夜,让人感觉似乎离战争很远,离乱世很远。然而铠甲铁衣的寒光,刀兵烈刃轻轻摩擦着发出的细碎的声响,却明白无误地传递着战争的信号。 3.第3章 初露锋芒 这支军队已经连续奔波了一个月,在定安停留三天后,再次踏上归途,将士们与此前踏入定安时的人困马乏已经完全两样。 小王爷救了一个姑娘,并把这位姑娘留在了大营。这个消息成了枯燥行军途中上佳的谈资,每个人都似乎亲眼所见,讲起来头头是道,同时对这姑娘充满好奇。 很快,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姑娘实在太与众不同。她毫无小女儿的娇羞扭捏之态,出入营帐安然自若,与人相处直率坦荡,带着一种令人想亲近的魔力,又有着某种不容亵渎的威仪。 她很快与将士们打成一片,大家对她称呼也从“羲和姑娘”到“羲姑娘”,现在连殷其雷等一干主将也开始叫她“小羲”。 小王爷却似乎忘记了羲和的存在。自羲和进入军营之后,小王爷未曾再与她交谈过,只让殷其雷传话,胭脂兽可待抵达帝都之后再返还。 一行人从定安出发,往西走穿过草原,即是西梁与南齐交界,小王爷收到军报,西梁大军主力已在前方驻扎,等待殷其雷部到达后汇合整肃,一并返帝都。 因为已得主力准确位置,只有半天路程,今日抵达过于紧迫,便定明日抵达。小王爷命部队不必急行军,今日下午便安营扎寨,放松修整。 他在大帐与众人部署完毕后,走出大营例行巡视。前面一阵喧闹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一群人围坐,中间的大片空地上,两人正在比试。黑色马上是左校尉肃宵征,他的对手,胭脂马上,金钗朱颜石榴裙,正是羲和。 肃宵征膀大腰圆,手中开山钺势大力沉,招招如雷滚雪崩向对手劈去。小王爷心中一惊,不禁暗道“不妙”,再定睛一看,胭脂兽向左一闪,羲和手中剑如飞花乱舞,剑势如幽灵飘荡踪影不定,还未及看清,只听“咣当”一声,开山钺已落地,羲和的剑已稳稳地停在左校尉的喉前。 众人一片欢呼叫好声。 “不怎么样嘛。”羲和收起剑,笑着说。 “如果在战场,我已是姑娘剑下之鬼了,佩服佩服!”肃宵征下马,朝羲和一抱拳。 围观者们正议论纷纷,只听一声“我来试试”,小王爷已款款走来。众人忙起立行礼,被小王爷抬手制止。 “不与你战。”羲和直接跃身下马,带着笑意,望向小王爷。 “哦?你是怕本王敌不过你?还是怕自己打不过本王扫了你的威风?”小王爷略显意外,也带着笑意且看她如何回应。 “胭脂兽是你的坐骑,我不能让你的坐骑,向你开战,它也不同意,是吧?”羲和说着抚摸了一把胭脂兽油亮的鬃毛。 小王爷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心中不禁赞叹,战场上战马与主人是以死生相托的,眼前的这位姑娘居然懂得这种情谊,只是一场比试都不肯。 “有道理。”小王爷一笑,没有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眼睛瞥了一下殷其雷。 “今日已尽兴,兄弟们散了吧。”殷其雷挥挥手说道。众人正在兴头上,被打断,虽然不情愿,但见主将下令,仍然慢慢散去。 “小羲,晚饭后王爷邀众将中军帐中一叙,你可愿一同前去?”殷其雷说。 “不去。”羲和干脆地拒绝了,牵着胭脂兽就往自己的营帐走。 “等,等等,小王爷救过你,又把自己心爱的战马给你,你总要去说声谢不是吗?”殷其雷暗暗叫苦,小王爷可真会指派人,一介武夫为何总是摊上这种差事。 “没有送我吧,只是借我一程罢了。”羲和略一沉思,“好吧,救过我,是该郑重道谢的。” “好,我会在中军帐前恭候。”殷其雷松了一口气。 晚饭后,羲和依约前往中军帐,沿路军士们围着篝火谈笑,见她纷纷打着招呼。羲和心中升腾中一种特别的感觉,她感觉自己身处军营,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些天来她与将士们朝夕相处,从别人的眼中确认了自己的剑法精奇,从别人的拥戴中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存在。 自她有记忆开始,她的生活就是父母和老夫子的教导,日复一日的研习一本又一本她懂或不懂的书,她不曾想过其他的生活,也并不知道自己有异于旁人的天赋。 天赋,对,也许就是天赋,她喜欢军营,喜欢纵马驰骋,她开始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力量在萌发。 远远地看见殷其雷已在等候,羲和快走几步到帐前,殷其雷便引她入账。 帐中已聚了众将,依次坐着前锋营副将于盛,左右参将于泽、于涧兄弟俩,肃宵征等四名校尉,他们已与羲和熟络,见羲和进来大声地招呼着。 正中坐着小王爷,下首左右皆空,显然是留给殷其雷和羲和的。殷其雷将其引至右位,自去左位坐下。 羲和迟疑了一下。 “你是客,理应如此。”小王爷发话了。 “恭敬不如从命了。”羲和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了。 众人此前不知聊的什么甚是开心,帐中气氛很好,见羲和过来,大家开始乐呵呵地谈论这几日羲和的战绩。唯独于盛脸色难看,一人闷坐着喝酒。 “今天宵征老兄也败在剑下了,实在是出人意料啊。”于泽笑着说。 “大哥,你也想去试试?”于涧挑衅地笑道。 “我才不试,要是败给了宵征兄,尚能留一分薄面,败给小羲,以后还怎么带兄弟们打仗?”于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肃宵征。 “技不如人,败了就败了,来,小羲,大哥敬你。”肃宵征虽被调笑,但是倒也坦荡,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倒是于盛将军会挑人欺负啊。”于泽几杯酒下肚,兴致勃勃地开始煽风点火,一句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于盛连灌了三杯酒,将头别向一边,并不回应。 “小羲,我一直想问你,于盛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你当时挨了于将军一鞭子为何不出手?”于涧问。 “因为我的剑还没有见过血,他不还够资格给我祭剑。”羲和说着,看了于盛一眼。她声音不大,但一语既出,大家都停止言笑,静静等着她继续。 羲和端起酒杯,缓缓地说:“为兵者,勤习苦练不为争强好胜或恃强凌弱,而是为在战场上能多一分生机;为将者,不在武艺精奇勇猛过人,而在谋局算势指挥得当,在两军阵前为麾下将士争一分生机,减一分死地。” 羲和语气平静,但四座皆惊,众人一时呆住了。 于盛最为震惊。之前小王爷对羲和说犯了军纪自会处罚,不过是装模做样训斥一顿而已。他老爹郑国公于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皇帝陛下那里告状,说谁谁欺负了他的宝贝儿子,反正无论他说什么皇帝都信,什么要求皇帝都答应。 大概小王爷也不想惹他老爹吧,所以他屡次跟殷其雷起冲突,小王爷也没有执行军规,这次更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责罚他。他这几日见羲和剑法不凡,自知不是对手,心中本就疑惑,现在见羲和这样讲,内心生出一点复杂的情愫。 “姑娘高论。”小王爷打破了沉寂,向羲和举起了酒杯。 “这几日多有得罪,各位将军不要见怪,羲和自罚一杯。”说着向小王爷示意一下,一饮而尽。众人也尽饮杯中酒,跟着小王爷夸赞。 羲和此前并未喝过酒,但她并不排斥,反而觉得畅快,数杯酒后仍无醉意,只是头有点晕,脸上稍稍发热,她端坐在右首,与别人言笑晏晏,在一群男人之中竟也不觉得丝毫突兀。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天马行空地闲聊。 这个说,南齐与东陵这几月怎么停战了,东陵怎么能耗得过南齐,怕是要被吃掉了。那个说北周那帮怂货,这次被我们打回家后怕轻易不敢出来了。 又有人说,凤羽府自从他们主上死了之后好像销声匿迹了。还有人说,这次班师小王爷凯旋而归,实在是风光痛快啊,云云。 羲和静静地听着,通过混杂着口音和粗话的武将们乱糟糟的谈论,加上她这几日的了解,她大概明白了现在的纷乱局势。 一百年前,各国统一于燕,经六世至燕哀帝而衰。群雄蜂起,诸侯割据,莫氏占北周,葛氏踞南齐,于氏统西梁,李氏定东陵,成四国争雄之势。 四国在长期混战中,形成了两两捉对厮杀的局面,北周与西梁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南齐实力最强,东陵最弱,边界又与南齐多有交攘,南齐屯兵北境,大有吞并东陵之意。加之各方均有趁其中双方厮杀力竭,挥兵一举歼灭一方的企图和尝试,各国边界皆不安定,战火不断。 此次小王爷亲率十万大军与北周决战,就是为解北周多次进犯之困,虽损失惨重,但已退敌至西梁原防线之外。 酒酣意畅,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羲和与军队一道出发了,天清气爽,心情舒畅。队伍行进速度不快,但中午之前即可与主力回合。 他们还不知道,这段看似平静的路上,却已危机四伏。猎人们已经布下陷阱,等待他的猎物。 4.第4章 敌人的陷阱 穿过草原,是矮矮的山丘。近处的视野不是很好,平缓的地势慢慢开始变得高低不平,道路两侧也被一些古木灌丛覆盖。因为知道西梁军主力就在前方,所以地势的变化并未引起注意。 羲和骑着胭脂兽走在小王爷的后面。这时她才开始留意,这确实是一匹好马啊,全身似锦如缎,缓行步伐轻快优雅,飞奔似能腾云踏燕,骑着它能让人顿生豪迈之感。羲和禁不住叹道:“好马!好马!” “当然是好马,它可是小王爷的‘胭脂兽’,平时碰都不让别人碰的,那天被你劫走了,居然没生气,换别人早就人头落地了。”殷其雷不冷不热地说。 小王爷嘴角上现出一抹微笑,说道:“本王驯服他,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可是它明显很喜欢你。”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阵烟味,似有物焚烧。 这个味道怎么有点熟悉?羲和心想。 “不好!是毒气!”羲和突然想到跟那晚黑影在她眼前一挥,她闻到那种刺鼻的香味,虽然现在传来的味道淡了很多,但是香气却是一样的。 “快掩住口鼻!”殷其雷听到羲和的话,马上大声下令。 “全速前进!”小王爷命令道,他感觉到了处境的不妙。 于是队伍加速向前奔去。他下意识地往前冲,因为主力就在前方,快速与主力会和,才是关键。 可是小王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忽略了烟味传来的方向,在他的正前方。他挥兵向前,正冲进敌人的口袋。 快速疾驰的马突然跌倒,骑兵们接二连三地从马上滚下来,原来路上已经布满陷阱。香味越来越浓,不少人已经开始意识不清。 小王爷明白中了埋伏,他努力保持镇静,命令部队掉头后撤。 太晚了。 弓箭从丛林中飞过来,顿时军中乱做一团。西梁军的前锋营善于奔袭突击,却不善于丛林战。 羲和这时候却异常的冷静,她看着弓箭的数量,判断出来敌人的数量并不多,而且这个地势,人能埋伏,马是不能埋伏的,所以他们没有骑马。前面已经过不去,风一直往这边吹,带着毒气。 弓箭是从左边射过来的,敌人就在左边的山丘上。去左边的山丘! 最关键的是,敌人用了跟那个追杀她时一样的香味,就是说他们的目标不是西梁军,而是她! 羲和思考到这里,她下了马,进了左边的丛林,迎着弓箭的方向跑去。 “羲和,回来!你疯了吗?”小王爷喊道。 “他们是来抓我的,人不多,快命令大家下马,躲进丛林里!”羲和边跑边喊。 “快跟上她!”小王爷着急地命令,自己也下了马,往羲和的方向跑去。 “保护王爷!”殷其雷喊道。 这时候一个人大喊一声:“冲过去,宰了他们!” 竟是于盛,他伤没好全,还有些踉跄。这一喊即将溃乱的西梁军士气大振,殷其雷也下了决心,与其在这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跟他们拼了! “兄弟们,下马,敌人在左边山坡上,跟他们拼了!” 士兵们下了马,他们是骑兵,从未料想要下马作战,然而敌人的位置,只能步行到达。 弓箭更为密集地射过来,但是西梁军却已经能看到敌人的影子了。 黑影们从丛林中飞出,直取羲和性命! “不是要抓你,是要杀你!”殷其雷喊道。 小王爷奋身帮羲和挡开一剑,殷其雷慌忙指挥部下将小王爷护在中间。可是黑影们对小王爷却不感兴趣,抛开他们围住羲和,剑剑直冲咽喉。 羲和还未上过真正的战场,手上的上泉剑,还未曾沾染过鲜血。可是如今情势危急,她身飞剑起,轻盈地一个翻转,又一个旋转,使出那招“满园春色”。这次居然成功了,剑光扫出一个圆圈,黑影们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果然是上泉剑法!” “杀了她!” 黑影们立即又围上来,为首一人执剑凌空一劈,羲和微微一闪,剑锋一转,上泉剑檫过他的脸,血从剑尖上流下来,黑影脸上的黑布,被划了下来。羲和看见他额头上有一个刺青。 于泽、于涧带着西梁军上了来,从背后攻击黑影们,黑影们人数果然并不多,他们渐渐被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小王爷问。 黑影们又一次冲向羲和,为完成任务做最后的尝试。看得出来他们身手不凡,可是西梁军人多势众,长矛利剑之下,伤亡惨重,纷纷倒在地上。 羲和抓起一个重伤的人,问:“说,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可是地上的人嘴唇一动,牙齿轻轻一咬,血便从口中流出,死了。 “不是军队,是杀手。”殷其雷说。 “派军队就派这么点人少了点,可是派杀手派出这么多,可是不得了啊。”于泽说。 “用杀手对付我西梁前锋骑兵,亏他们想得出来。”殷其雷说。 “杀手居然从定安,一路跟到这里,看来是一定取你性命才罢手。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小王爷对羲和说。 羲和擦干净剑上的血迹,叹了一口气说:“等我找到母亲,问问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王爷不想提她的伤心事,此地也不宜久留,命于泽去清除去路障,命殷其雷快速整队返回主路,他和羲和也快速了下了山。 小王爷比预定的会和时间晚了几个时辰。西梁军左军主将于钦、中军主将于戚、右军主将于卓、护卫队领将于威已经列队迎候多时。 殷其雷部与主力会师后,小王爷和各营主将们一直在大帐议事。 “北周刚刚被打退,应该不会再过来吧?”左军主将于钦说。 “会不会南齐呢?”右军主将于卓说,“前天我们路过一个小城,这个小城原是北周的,北周被打败后守将弃城逃走,可是这个小城却被屠城了。我们已经打听清楚,是南齐在北境的驻军,趁着我们打败北周,北周后撤之际再次攻击了北周。北周狼狈而逃,大概是南齐主将觉得打得不过瘾,放火烧了这座无价值的小城,顺便抓些壮丁回去充实军营。”于卓说。 “不可能是南齐,我军主力就在此,前锋骑兵营南齐不会轻易来战。烧完小城应该已经撤了,不撤还伏击前锋营,难道是等我们去攻吗?”中军主将于戚说。 “伏击我们的并不是军队士兵,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殷其雷说。 “王爷,你带来的那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于钦问。 “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手中拿着上泉剑,可能跟双泉道人有关系。但她又说不认识双泉道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的仇家来头可不小。”小王爷还未回答,殷其雷抢先说了。 小王爷陷入沉思。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煞费心机地设陷阱,放毒气,埋伏在这里等待西梁军。可是就凭这些个杀手,想打赢西梁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为什么要送死呢?如此孤注一掷,也要杀死羲和,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大帐内虽然气氛不轻松,但这并不影响士兵们的情绪。等待了几日的左中右三军,终于等来了安然无恙的主帅和前锋营,西梁英王的红色绣龙旗迎风招展,已得将令明日即可启程返回,军中一片欢欣鼓舞。 第二天早上,羲和发现自己病了,头昏沉沉的,身上滚烫,风一吹冷得发抖。军队开拔之前,她没有见到小王爷,小王爷的护卫队已接手负责保卫,连殷其雷也不能随意觐见。 军队浩浩荡荡地西行,小羲憔悴的病容被淹没在三军庞大的队伍和一路飘扬的红色绣龙旗中。 5.第5章 小王爷的庆功 这支远征北周凯旋的军队很快出现在西梁帝都城门下,伴着轻快的马蹄声,夹道等待的百姓们看到了整肃的阵容,和主帅意气风发的神采。皇长子肃王于喈麒,率文武百官出城来迎。 “恭迎英王殿下凯旋。”百官齐喊。 “有劳王兄亲自来迎。”小王爷下马亲切地挽住他的兄长。 于嗟麒身着褐色朝服,体态略圆,个子比他的兄弟还矮了一头,满脸堆笑,伸出胖乎乎的手更加亲切地放在小王爷的胳膊上,和蔼地说:“快进宫吧,父皇和母后都要等急了。” “嗯。”小王爷上马,进城。 小王爷率队进入城内,带主将们一并进宫。 此时的羲和,已悄然离开。 “父皇,儿臣率军十万远征北周已归,特来复命。”大殿前小王爷平静浑厚的声音响起,举国上下数月来慌乱不安的情绪,这一刻才真正得以平复。 西梁王于振公端坐在大殿上,头发已略有花白,比同龄人更显苍老,他看着器宇轩昂、得胜归来的儿子,颔首欣慰一笑,对内侍说:“宣旨。” 内侍随即拿出已经拟好的圣旨,高声宣读:“英王于嗟麟,神武天助,靖边有功,特赐皇子金印,加封“安国尊皇子”称号,另赐金、银、马匹、布匹等物若干,随军诸将士赤诚忠勇,退敌建功,由安国尊皇子英王依功论赏。” 小王爷一众领旨谢恩后,向西梁王禀报了此前已经拟定的方案,西梁王微微点头,随后颁发第二道诏令,犒赏三军。恩赏完毕,西梁王眼睛扫过小王爷身后的主将们,问:“前锋主将殷其雷,护卫队领将于威何在?” “臣在。”殷其雷、于威出列跪在殿中。 “绑了!”西梁王突然大怒,近卫军立即上前拿下了二人,众人皆惊。 “父皇,这是何故?”小王爷不解地问。 “殷其雷,你好大的胆子!”西梁王怒气冲冲。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殷其雷进殿至今未发一言,不知何处惹怒了这位皇上。 “先用前锋绕至敌营侧方突击,诱敌深入至秦山,左中右三军合围而歼,可是你的计谋?”西梁王皱着眉头,神色肃然。 “是臣的计谋,秦山险峻,敌军至秦山后无路可走,我方主力可全力和歼,前锋营为保王爷万无一失,从秦山小路折返。”殷其雷不知道皇上是因对他的作战计划周全恼火,还是对小王爷不在中军而随前锋营回撤不满,所以一起解释了。 “离中军,走危地,驱主帅入险境,若有闪失,你可担待得起吗?还有于威,出征前朕是如何交代你的?”西梁王一听更加生气。 “臣等知罪,请陛下责罚。”于威没有辩解,直接认罪领罚。 “父皇,是儿臣自己要带前锋营突袭的,前锋营骑兵行动迅速,诱敌成功后直接从穿过秦山折返,山路是早已探查好的,绝无闪失,请父皇莫怪两位将军。”小王爷明白了他父皇的意思。 “你呀,秦山山高路险,如果路遇伏击,你可如何应对?”西梁王了解他的儿子,向来身先士卒,带前锋突击这种事,像他的风格。 “父皇,你看儿臣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小王爷展开双臂,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啊”西梁王压了压火气说“快别在这儿耽搁了,随朕去后宫见你母后吧,应该都等急了。” “是。”小王爷快走上去。 “你俩也起来吧,再有下次决不轻饶。”西梁王走过二人身边,停下来说。 此时,皇后的未央宫中已一团忙乱。 “皇后娘娘,殿下还在紫宸殿内与皇上叙话。”小宫女来报。 “再去盯着,一过来马上来回我。”上官皇后着急地吩咐着。 “娘娘,娘娘,来了!皇上和殿下已经走过来了。”又一小宫女跑过来回道。 “快,随本宫出迎。”皇后揽了一下朱色檀衣,走出宫外。 小王爷远远地看见皇后出来,直奔过去:“母后,孩儿向母后请安。” “快起来吧。”皇后一把拉起小王爷,眼中就有了泪,赶紧低头去擦。 这时皇上也走过来了,众人忙行礼请安。 “朕来未央宫,也从未见你母后宫外出迎啊。”西梁王打趣道。 “好好,以后每次陛下过来,臣妾都在这里迎驾可好?”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未央宫内。 “陛下,您可不要太宠麟儿了,才多大啊,您就赐他皇子金印,他哥哥还没有,您这样可就教坏他了。”皇后虽这样说,但脸上却满是骄傲和满足。 “皇后这话朕就不爱听了,儿子皇后宠得,朕就宠不得?这是他应得的,麟儿也要快点成长,熟悉朝政,多担重责才行啊。”西梁王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子的偏爱。 他与上官皇后自幼相识,一起历经波折坐稳江山,建立了牢不可破的信任和情感。 西梁王共有三个孩子,皇长子嗟麒为云贵妃所生,皇后生嗟麟、嗟月。皇长子于嗟麒虽然为人憨厚,但生性纨绔,喜爱斗草,再大些就开始沉溺酒色,奢侈享乐,府上宴席不断,歌舞不休。她母亲云贵妃为此几次责罚过他,却一直不见悔改。 反而小儿子于嗟麟,15岁起随军出征,屡建奇功,扬名沙场,几年来文韬武略众人信服。因此,在立太子的问题上,宫内宫外都已有了默契,册立英王为太子,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本来没有什么悬念,但是令西梁王头痛的是,他的英王似乎对做太子、登基称帝这件事不是感兴趣,每次试图向他传授一些帝王之道,他都心不在焉,对喋喋不休的老臣们更是没有耐心,与一帮武将骑马比箭倒是乐此不疲。 不管怎样,西梁王心意已定,英王将是储君,也是西梁的未来,他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所以在听到前方战报时又气又担心,好在有惊无险,人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以后麟儿还是少带兵出征了,免得你母后担忧。”西梁王说。 “这孩儿可不能从命,为父皇分忧本是儿臣之责,现在战乱纷纷,边关不定,孩儿不去,难道让父皇去吗?”小王爷在她母亲宫中一向口无遮拦。 “这孩子,要打仗由着你去,我才不担心你,攀扯你父皇做什么?陛下莫怪。”皇后朝皇上歉意地笑笑。 “无妨。”西梁王说,“晚上在聚英殿设宴为你庆功接风,准备一下。你们母子一月未见,好好叙话吧,朕先回长乐宫了。” 送走了西梁王,未央宫内更加欢闹,一座宫规森严,平时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宫殿,因为小王爷的到来上下一片欢腾。 一整天,小王爷都被包围着,直到庆功宴结束,他才得到片刻安宁,他喝了不少酒,已微微醉了。回到英王府,直接睡了。 第二天一早,小王爷醒来,他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找来王府总管李温问:“昨天府内可有何事?” “府内安好,军营来报,军士们也已安顿完毕。”李温答。 “陛下的赏赐可已经下发了?” “刚刚已命人下发了。此外,周公子、施公子、石公子约您上仙楼一聚。马已备好,于威将军已在外等您了。” “你这个人精,怎知我一定会去?”小王爷笑骂道。 “这几位公子的宴小王爷您什么时候落过啊。”李总管陪着笑。 小王爷转身向外走,拿过仆人递过来的马鞭,准备上马时,突然愣住了,这是他的胭脂兽。 “这马怎么在这里?” “这是您的马啊。” “我知道这是我的马!”小王爷不想跟他解释,想了想问:“谁送来的?” “昨天下午前锋营于泽将军送来的。” 小王爷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失落。但是这样才是正常的,本来跟她也只是约好同路返回帝都,已经到了人家还了马,做自己的事去合情合理,难道还住你英王府不成?小王爷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6.第6章 凤羽少主 羲和一进城就悄悄离开了队伍。她浑身无力,一路晕晕的,看见一家客栈就进去了,一进门就躺倒,迷迷糊糊的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自己一摸额头,已经不烫了,她走出房门,叫住正走过的店小二问:“请问安乐园往哪里走?” 谁知小二一听,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羲和心中纳闷,走下楼来,看到店老板正拨拉着算盘,走过去问:“老板,你知道这城内有座安乐园吗?” 老板正专心地算账,听到她这一问,猛地抬起头,忽然连连拱手:“我做的是正经生意,小本买卖,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说着身子一软,就要跪下去,羲和赶紧伸手一拉。 她感觉莫名其妙,为什么这里的人提到安乐园都有点怕?心中懊悔当时在西梁军营中,没有想起来问问小王爷和殷其雷,他们一定知道。 这时旁边一个人说:“你问安乐园做什么?” “我要找人。” “去那里不是找人,是找死。” 羲和再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反而坦然了,就说:“我真的是要找人,你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安乐园不是一个地方。” “不是一个地方?哪是什么?” “是一个杀人组织。”那人冷冰冰地说。 这下羲和真的心惊了,她父母为什么要她去找一个杀人组织? “这个组织此前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高手云集,纪律严格,办事干脆利落,不留痕迹。但谁都未曾见过,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已经死了。”那人喝了一口茶,仍然冷冰冰地说。 “此前?那现在呢?” “现在不知为何销声匿迹,没有动静。”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羲和反问。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你先顾好自己的命吧。”说着竟起身直接走了。 ??羲和一连三天,盲目地在城内转悠,逮个人问问,都是一脸惶恐地一问三不知。 西梁帝都,繁华之地。与定安小城的那种热闹不同,这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她漫无目的走,一座座气派的府邸,一座座喧闹的茶楼,一排排飘扬的酒旗。 不知不觉越走越远,似乎走到了某个富贵人家豪宅的后面,她用剑鞘无聊地在墙上的青砖上一一划过,她突然停住了。 她看到青砖上的有个图案,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仔细辨认一下,心中更加疑惑,这个图案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香囊上绣着的图案竟然与青砖上的一样。 ??她立即加快脚步,走到门口,敲了很久门都没人应。 她心想可能后门无人看守,正打算绕到前门去,门忽然开了,还没看清来人,几把冰冷的刀已经架在她的颈上,几个穿着一样黑色衣服的人,不由分说挟持着她往里走去。 ?几个人把她挟持到偏厅,向里面说到:“风使,有人企图闯入,被我们拿下了,请您处置。” 里面的人回到轻轻“嗯”了一声,一个峨冠白袍的人就从后面出来了,手里拿着书简,不情愿地把目光移到这群打扰到他的人身上。 羲和被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请进来,心里不愉快,见到他进来,气冲冲地:“看你也不像粗鄙之人,怎么对待客人如此无礼?” “风使,这人从后面一直绕到前门,试图闯入,我们……”持刀的其中一人说道。 风使上上下下将羲和看了一遍,然后将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疑惑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惊骇,手中的书一下子跌落。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稽首大拜,失声叫道:“少主!” “风使!”这下轮到其他人吃惊了,他的属下们围上来。 最吃惊的无疑是羲和,她很大度地说:“算了,不跟你们计较,你也不用这样吧,起来吧。” “少主,你终于平安回来了!”风使又一拜,声音哽咽,眼光含泪,然后命令道:“你们还不快见过少主!” “参见少主!”属下们虽然还没弄清楚状况,但见风使如此,也连忙跪倒。 “速去通知左总侍,右总侍!”风使侧身命令道,身旁一人刚跪下,又连忙起身向外奔去。 “你们恐怕认错人了。”一屋子人刚才凶神恶煞,一会儿跪倒一片,羲和心里想着这群人真是古怪。 “不会的,您头上的凤羽簪花金钗,属下是不可能认错的。您名讳羲和,生于熙元十二年。”风使望了一眼羲和头上的金钗坚定地说。 羲和一听大惊,自己的底细他居然一清二楚。 “你见过这支金钗?”羲和按耐不住自己的心中的疑惑。 “回少主,属下见过。”风使说。 “那你认识我的父亲母亲吗?”羲和盯着风使问。这支金钗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见到金钗的人,应该是认识她母亲的。 “属下见过几次。” “那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这,属下确实不知。”风使说,“属下十年前只是一名暗卫,所知本来就不多,至于近年的情况,左总侍、右总侍会直接向您汇报。少主能平安归来,真是凤羽府大幸!” “凤羽府?归来?”羲和觉得莫名其妙,她并不认识这群人,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凤羽府已派人去定安接回少主,却晚了一步,少主吉人天相,天意如此啊。”风使激动地说。 羲和想起了她母亲说的话,她也确实两次被追杀。面前这个高个子应该知道些别的事情,便说:“你们先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一众人等起身恭敬地站着,风使躬身将羲和扶到上方坐下,又率一众人又跪倒,郑重地说: “因此连日来派人严查凤羽府外人等,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少主的消息,却不知少主今日亲临,冲撞少主,不敬之罪,请少主责罚。” 羲和见他们礼重仪繁,本来不想理会,但是看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心有不忍,于是说:“不知者不罪,起来吧。” “谢少主。”众人回道。 正说着,有人进来回话,说左总侍、右总侍派人过来迎接少主。风使对羲和说:“少主,请稍移步,左右总侍已在正厅等您。” 羲和随着他们走出偏厅,向正厅走去,一路上奇花异石,亭台楼阁,曲径幽林,此宅从外看已经不小,里面更是大的令人惊异。 来到正厅前,远远地看到一群人整齐地列队等候着。为首的两人,峨冠黑袍,身后人身上衣服皆是黑色束身锦衣,衣服图案都是青砖上的图案,只是颜色不同,一队红色,一队蓝色,一队紫色。 他们见到羲和走近,齐刷刷地行礼,同声高呼道:“恭迎少主!” 羲和见他们列队齐整,猜想他们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又见他们对自己如此恭敬,心中更加疑惑。 众人礼毕分列两旁,羲和径直穿过去,进入正厅上首坐下。为首黑袍两人,三个队列各出一人,随之进入了正厅,其余人留在了外面。 “左总侍何凌、右总侍顾远,见过少主。”为首两人先来行礼。 “红剑卫、蓝剑卫、紫剑卫见过少主。”三名首领随着行礼。 “府内的凤羽卫已悉数在此候命,暗卫、黑剑卫仓促之间无法召集,请少主见谅。”左总侍禀道。 “你和右总侍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吧。” “是。” 正厅只剩下羲和和左右总侍,羲和心急地想知道她父母的下落:“你可知我父母现在何处?” “少主,此事说来话长,现在天色已晚,属下已安排妥当,您不妨先暂时歇息,改日再向您详述。”右总侍说。 羲和判断他们确实知道她父母的下落,但是又不肯立即告知,可能另有隐情,于是也不再继续追问,听从他们的,在府邸住了下来。 她的住所位于正厅侧方,一应物品齐全,连准备的衣服都很合身,似乎早已安排好的,不像是匆忙收拾出来的。两个婢女佩玉和鸣鸾,负责照顾她的起居。她今天走了太多的路,确实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从此被软禁了。 7.第7章 软禁 第二天起,府内的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不见了踪影,只有风使匆匆来过,问了安就走了,佩玉鸣鸾一问三不知,羲和心里虽然着急,但是也无可奈何。一连三天,羲和都只能在园中闲逛,她耐心地等着。 等到第五天,她终于失去了耐心和兴致。她让两个婢女不用跟着,自己拿起剑往外走,经过正厅,向前门走去。府内似乎空无一人。 可是她刚踏上通往前门的路,就被几个不知哪里出来的红剑卫拦下了。 “少主,您不能出门。”这次他们虽然非常客气,但是态度却非常坚决,直接在前面拦住了去路。 羲和认得其中一个是在正厅见过的红剑卫剑首简言怀。他身材颀长,带着清冷之气,她颇有印象。现在见到另外几个红衣,似乎红剑卫都有独有的清冷气质。 “我为什么不能出门?”羲和有点生气了。 “为了您的安全。”简言怀英俊冷峭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很安全,不用你们费心了。”羲和说着就往外走。 “少主!”简言怀跪在前面拦住她,“保护少主安全,是凤羽卫的职责。现在非常时期,请恕属下暂时不能让您出去。” “你……”羲和对他无计可施,但是她生性自由,从未受过约束,感觉非常不自在,她不想再这里呆下去了。 “我要是一定要出去呢?”羲和逼视着简言怀。 “请少主先处置属下失职之罪。”简言怀毫不想让,将剑举过头顶,呈给羲和。 羲和一把拿起他的剑,指向他,但是终于还是忍住了,将剑扔在一边。 她这次不成功的外出,最显著的效果就是,她的周围多了八个红剑卫,跟着她寸步不离。她无奈地在院子里逛,实在很无聊。 “真是流年不利,先被是无缘无故被人追杀,好容易从定安逃出来,又被人关在这里。”羲和心想。 “来,好几天没有练剑了。”羲和扬了扬手中上泉剑,示意简言怀拔剑。 “少主,这恐怕不妥。” 简言怀话音未落,羲和的剑就飘闪过来,他连忙向后一躲。上泉剑却紧追过来,剑势凌厉,简言怀一边退一边拔出剑来抵挡,却只是一味抵挡并不出招,直到羲和的剑反转一挑,简言怀的剑飞了出去。 “为什么不出手?”羲和郁郁地问。 “凤羽卫的职责是保护主上,不敢跟主上动手。”简言怀仍是波澜不惊。 她接连出招,他居然都能从容抵挡,羲和意识到此人绝不简单,此前在小王爷军营,没人能过她三招。 “简剑首,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羲和反而开始有点赏识他,想跟他聊两句。 “回少主,此处凤羽府,是您的私人府邸。”简言怀说。 “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羲和指着他衣服上绣的花纹问。 “图案是凤飞翙羽,凤羽的标识。” “那为何有不同颜色?”羲和想起了那天不同队列,衣服图案颜色不同。 “职责不同。” “那我这个是什么职责?”羲和拿出她的香囊,香囊上的图案虽然与衣服上的图案大体一致,但是却与各个颜色的都不尽相同。 “这是个主上的标识。”简言怀恭敬地说。 羲和想起了父母留给她的纸条,父母让她来帝都找安乐园,并不是凤羽府。可是现在凤羽府口口声声认定她就是他们的少主。如果她真是他们的少主,安乐园一定与他们有关。 “那安乐园是什么?” “安乐园是外面的人对暗卫的别称。”简言怀还真是知无不言。 “暗卫?”羲和一听这样说,心里觉得踏实了,这里应该就是她父母要她来的地方。 “是的,但目前暗卫还未曾拜见过少主。” “哦。”羲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了那天左侍卫讲的,暗卫和黑剑卫并未到场。 “那左右侍卫是什么身份?” “左右侍卫是主上的贴身侍卫,主上不在,由他们代行职权,左侍卫负责对外事宜,右侍卫负责对内事宜。” “他们现在何处?” “在安排部署迎接少主的仪典。明日即回府复命。” 羲和越听越不对劲,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怎么还搞仪典?她已经见惯了这个凤羽府复杂的礼仪,心想随他们去吧。 “你知道是什么人要杀我吗?”羲和感到自己被追杀,应该跟凤羽府有关系。 “凤羽府的敌人。”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一个预言。” 羲和不禁一愣,她母亲曾经也预言自己会被追杀,被追杀的原因居然也是一个预言。 “什么预言?” “熙元十一年,北周境内的澜江上,挖出一块巨大的玉石,玉石上有八个大字:凤羽少主,一统江山。” “凤羽少主,一统江山?”羲和得听云里雾里,熙元十一年,她还没有出生呢。 “是的,少主。一年后少主出世,传闻降生那天澜江上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巨浪,玉石也不知所踪。这个预言属下也只是听何总侍提及过,详情不是很清楚。” “既然有人要杀我,定安那么偏僻的小城都能找到,这么大的凤羽府如此招摇,恐怕没人不知道吧。既然知道凤羽府,岂会不知我就在此处?”羲和不解地问。 “凤羽府确实尽人皆知,但请少主放心,此处无人敢靠近。”简言怀说的很平淡,不带任何情绪,表示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既然你们这么有本事,为何我还是不能出门半步?”羲和不满地说。 “少主来得突然,府内尽管固若金汤,但是城内布防不能及时到位。左右总侍交代,非常时期,少主不能外出,等过了这段时间,他们会亲自向少主请罪。” 看来是真的不能出去,羲和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回房,走了两步,又转身说:“你的功夫不错。” “谢少主夸奖。”简言怀回。 羲和回想着刚才他说的话,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疑问:看起来自己对凤羽府非常重要,为什么他们派去接她的人,会比杀她的人晚了一步?她可是一路被追杀差点丧命。 8.第8章 凤羽府的实力 定安城周边的暗战,和凤羽少主已入西梁帝都上京这个消息无头无尾,谁也不知道何处源起,但却以非常隐秘却又非常迅速的方式抵达各个角落。 小王爷一早被召入宫,说要商讨重要事宜,一入宫便被告知皇上在御书房。 “参见父皇。”小王爷进入御书房,丞相周允和枢密使谷康已经到了。 “麟儿你可曾听说,凤羽少主来了西梁?”西梁王开门见山。 “儿臣昨日已经得知了。只是不知道,这凤羽少主究竟何许人物,为何能引起如此大的动静?”小王爷疑惑地说。 “英王殿下,您常年征战在外,可能有所不知。这凤羽家族数百年相传,势力遍布各国各地,常常能翻云覆雨左右天下大势,大燕覆灭据说就有凤羽家族插手,这个家族如今实力如何,恐怕已不得而知。”丞相周允说。 “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天下大势,那是战场上争来的,千军万马打出来的,岂能是一个什么凤羽家族能左右的?”枢密使谷康说。枢密使在西梁是军事最高统帅,他清楚自己的实力。 “哎,谷大人此言差矣,战争胜负确实是战场上打出来的,但是天下大势却不是一场战争可以左右的。比如南齐已经兵压东陵北境,如果想要吞掉它,只用半月足够,可是为什么他偏偏不敢吞掉东陵?” “好像是这样,东陵早已是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可以南齐却只在外面转悠,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谷康若有所思地说。 “这背后,据说是因为凤羽家族,三年前凤羽家族的主上出现在南齐,跟当时的南齐王葛覃达成了一个秘密约定,约定的内容与东陵有关。”周允说。 “可是凤羽家族的主上死在了南齐,近三年凤羽家族几乎销声匿迹啊,为何南齐仍然不敢挥兵东进?”谷康问。 “因为忌惮啊,虽然凤羽主上已死,但是凤羽势力仍在,他不敢撕毁协议轻举妄动,只能兵压北境暂时占据局面优势。” “凤羽主上怎么死的?为何南齐王葛覃会跟她订约,当时南齐王可是不可一世得很呢。”小王爷忍不住问。 “这个老臣就不知道了,葛覃半年后突然暴毙,估计也没有人知道了。”周允说。 “你们怎么越聊越远了?朕叫你们过来可不是听故事的。”西梁王打断他们。 “说说凤羽少主来西梁,是喜是忧啊?。”西梁王用手点点了手中的密报,提醒道。 “老臣觉得,是喜。现在各国战事胶着,此事凤羽少主入我西梁,而且直入帝都,凤羽少主在此,意味着至少凤羽家族不会对我西梁不利,所以是喜。”周允说。 “这一点上,臣跟丞相看法一致。现在最担忧的,恐怕不是我们。”谷康说。 “你们俩难得意见一致啊。”西梁王笑了,“说起来遗憾,三年前凤羽主上收了朕的拜帖,朕也与她约定她办完南齐之事回来后见,却不想竟然死在南齐,真是举世震惊啊。”西梁王道。 “此事臣也有耳闻,只是如今这风羽少主,此前已有传言‘凤羽少主,一统江山’。如今不知性情如何,能否得见了。”周允说。 “一个传言而已,南齐北周如此紧张,不知道在惧怕什么,这件事上朕可没有插手。先送拜帖过去,西梁皇宫的面子凤羽府还是会给的。”西梁王说。 “那派谁去合适?”周允问。 “臣愿前往。”谷康自告奋勇。 “人选嘛,不着急择定,等凤羽府定了时间不迟。”西梁王打了个哈欠,说“朕也累了,你们先回吧。麟儿你留下,同朕一起去未央宫见你母后。” 周允、古康走后,小王爷问道:“父皇,此前凤羽主上在世,父皇也未曾见过一面吗?” “为父正要与此说此事。”西梁王正色道。 “父皇见过风羽主上,是吗?” “只见过一次,在大燕分裂,父皇登上皇位之前,麟儿,你可明白?”西梁王看着小王爷问。 “儿臣不懂。”小王爷摇了摇头。 “麟儿,你要继承大统,稳固地位,先争取到凤羽家族的支持,非常必要。或者说,谁得到了凤羽家族的支持,就成功了一半,你可懂了吗?” “儿臣懂了。”小王爷恍然大悟,原来他父皇见过风羽主上一次,主要的成果就是取得了风羽家族对他称帝的支持。 “你既然明白了,那你说说,刚才谷康主动要求为使凤羽府,父皇为何不答应呢?” “谷康为枢密使,又是军旅之人,父皇是怕他办事不妥,或是是怕他的枢密使身份会被风羽府视为一种示威?” “这只是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麟儿,你要亲自去。”西梁王语重心长对小王爷说。 于嗟麟现在才彻底明白他父皇的苦心,不但是代表西梁王去会见凤羽少主,最主要的,是要让他见到凤羽少主,并且取得凤羽家族对他将来登基的支持。 “儿臣遵命。”小王爷答道,父子二人已经心照不宣。 西梁皇宫的快马迅速将盖着皇封玉印的拜帖送去了风羽府,可是几天过去了,却没有一点回音。 羲和并未见到这封拜帖,事实上,各处送来的堆积如山的拜帖,她根本就没有看到。 外面消息漫天飞,各路人马怀着各种期望希望第一时间见到凤羽少主,至少不能被敌人抢先。然而到目前为止,羲和被关在凤羽府,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终日无所事事,无聊至极。 9.第9章 少主的愤怒 羲和在风羽府越来越不开心,她自一不小心进入凤羽府后就好像失去了人身自由,身边除了两个婢女,就是红剑卫。他们一幅绝对忠于她,听命于她的样子,但就连”我要出去走走”这样简单的命令他们都不会服从。 羲和觉得心里烦闷,凤羽少主,一统江山?她现在连门都出不了,天天被关在院子里,哪里来的一统江山?谁跟她有这么大的仇恨啊,还没有出生就编谣言害得她一直被追杀。她急切地想见到自己父母问个清楚。 左总侍何凌、右总侍顾远此后来过凤羽府一次,说了一堆人,一堆事情,她听得云里雾里,就说我没意见,你们去办吧。 左右总侍得到她的许可后,向外发布了第一道风羽令:凤羽少主即位,下属各部随时待命见召。 他俩总是来去匆匆,事务缠身的样子,羲和想问她父母的事情,几次都被搪塞过去,她也只好无奈等着。可是她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这天羲和正烦闷地坐在花园里,她开始想念定安,怀念在定安的快乐时光。有父母师父在的时候当然完美,就算是他们走后的三年,她还有莫逸,她从未感觉孤独。如今她在这个花园里,却有种孤独的感觉,无人可诉。 她拿起上泉剑发泄似的舞了一番,最终还是心神不宁地停了下来。这时左右侍何凌、顾远来到凤羽府,他们需要她许可一些事情,并确定下来即位仪典的日期。 “参见少主。”何凌、顾远来到小花园。 “起。”羲和烦躁地说。 “少主可是因为许久未曾出门觉得烦闷?城内布防已经完毕,少主可以随时出去了。”何凌见羲和不悦,猜想可能是因为不让她出门引起了她的不满。 “我问你一事,你必须马上回答我。”羲和说。 “少主请问。” “我父母现在何处?”羲和清清楚楚地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少主,这个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时候到了少主自然会知道。现在各方势力都送来拜帖要见少主,少主要明确对各方的态度,属下们也好去处理。”何凌说着,拿出一张名单。 “属下们想确定三月二十日举行即位仪典,这是大致安排,请少主示下。”顾远也拿出一张准备好的简册呈上。 “够了!三番五次敷衍我,到底是何居心!”羲和见他们故技重施,怒上心头。 “少主,还请以大局为重,先……”何凌不理会,上前一步,又呈上名单。 “我不是什么少主!不要做你们少主!”羲和一把抓过何凌呈上的名单,狠狠了扔了出去,“什么仪典,跟我有何相干!”说着将顾远的简册也扯过来摔在地上。 “少主!”见羲和真的发怒了,众人一时也不知所措。 “我再问你一次,我父母,你们可知道下落?”羲和一字一句地说。 “这,属下确实不知。”何凌、顾远答道。 “是不知,还是不肯说啊?”羲和恨恨地问。 “属下确实,不,不……。” “好,不管你们不知,还是不说,总之,你们这里给不了我想知道的东西。既然如此,你们就当我没有来过吧!”羲和说着,直接向往走去。 “少主留步!”众人见羲和要走,慌忙阻拦。 “简言怀,快拦住少主!”顾远赶紧叫红剑卫。 简言怀听言赶紧冲过去,可是羲和决心已定,她手执上泉剑,不由分说地开打。红剑卫见她怒气正盛,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敢真的与她动手,只能一路跟着她,眼看她冲了出去。 “还不快跟上!”顾远急的直跺脚。 何凌先也着急,忽然又放松下来:“不忙不忙,简言怀带人跟着就是了。” “何总侍,什么意思,少主走了啊。”顾远焦急地说。 “顾总侍,放心吧,城内的防卫已安排妥当,少主现在外出,不会有任何危险。” “我亲自布置的防卫我当然放心,只是万一她不回来……”顾远忧虑地说。 “这就是你顾总侍的事了,我可管不着。”何凌笑着说。 这时风使、雪使、冰使走过来,雪使和冰使与风使装扮相同,都是峨冠白袍。风使看着被扔在地上东西,捡起来放在青石桌上。 “你们来做什么?”顾远问。 “雪使和冰使刚回来,要过来拜过少主。刚才我们差点撞到少主了,她怎么气冲冲地出去了?”风使问。 “少主这脾气可是跟以前主上一点都不一样啊。”何凌望着羲和离去的方向说。 “哎,主上的事情,总不能这样一直瞒着。”顾远一脸愁容。 “雪使、冰使这次去可有见到双泉道人?”何凌问。 “正准备见完少主后再向左总侍详报。”雪使回道。 “好,你们跟我来。”何凌说着朝正厅走去。 “何老兄,少主那边……” “有你顾老兄,我也放心。”何凌拍了拍顾远,径直走了,留下了愁眉苦脸的右总侍和幸灾乐祸的风使。 10.第10章 偶遇 羲和出了风羽府大门,左右都是空荡的街道,随便选了一条路走了出去。她现在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离开定安时,知道要来西梁帝都,来到帝都要找安乐园,可是她找到了安乐园,却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她拔下头上的金钗,仔细看看,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她一直带着,怎么突然他们就凭一支金钗,就非要认她做什么少主呢? 那里的人肯定知道她父母在哪里,可是他们却不肯告诉她。也许真的是时机未到,也许是要以此为由要她继续做些什么事情。 羲和边走边想,头脑一片混乱,速度也慢了下来。她这才注意到,后面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还有简言怀带着后面两排红剑卫。她无奈地停了下来。 “少主,属下只是担心少主,并无别的意思。”简言怀见羲和注意到他,赶紧上来见过,又怕她跟踪她的行为引起她的不满,于是解释说。 “嗯。”羲和无精打采地回道。 “少主想去哪里,不如属下送您过去?”简言怀见羲和并未怪罪,于是进一步提议。 羲和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简言怀也不敢多问,只是吩咐慢慢走,随便转转。 于是西梁帝都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华丽高大的马车后面跟着英俊威武,整整齐齐的卫队,慢悠悠地走过帝都的街道,看着像是哪个显赫贵族的车队。但是他们既不开道,又不要求回避,护卫们沉默肃穆的表情,又不是西梁贵族们那飞扬跋扈的做派。 路人纷纷猜测,这座华丽的马车里,究竟是何人,这支队伍会停在何处。 车队的主人羲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顾总侍真是细心,马车上也准备了不少随行的东西,车内甚至还用檀香薰过。 羲和开始感觉自己妄自猜测他们别有用心是自己多心了。可是还要回去吗,她想想就觉得烦。 她正摇摆不定,突然马车向前一耸,然后陡然停住了。外面一阵吵嚷。 不一会儿,简言怀过来回她:“少主,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现在可以走了。” “嗯。”羲和心不在焉地说。 马车缓缓启动了,就在马车慢慢驶过的一瞬间,风将轿帘吹开了一个缝隙,羲和从缝隙看到了外面一群人,为首的看起来似曾相识,是此前与她一同回帝都的小王爷。 没错,是小王爷,他还骑着那匹胭脂兽。 小王爷同时也看见了她。小王爷很是吃惊,他刚和几个朋友去猎场骑马回来,后面于威带着护卫队随行,自从他的护卫队被皇帝陛下严厉训斥后开始几乎日夜不离他寸步。 他小王爷在帝都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拦路。可是这天奇了怪了,前面有个奇怪的车队,慢悠悠地晃过来,见到这群西梁最有权势的公子哥们没有一点要闪避的意思,居然还目中无人地示意他们让路。 其他几个公子哥当然不肯让,小王爷倒是大度,说这车队一看就是那家小姐的,让她一下也无妨。于是先让道了,众人见小王爷都不介意,就跟着让了,这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可是,马车经过的瞬间,小王爷看到了车内的人是羲和!他感觉有些恍惚。 “羲和!”小王爷勒马转身追了上去。他的护卫队本来就憋气,见小王爷追了上去,立即围上去。谁知车队的护卫也毫不示弱,拔剑拦住去路。 “姑娘,我家王爷请你下车来见。”于威命令车内的人,小王爷的护卫队可不是摆着看的,他并不把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放在眼里。 “于威,不要这么粗鲁,她是小羲。”小王爷赶紧阻止他,忽然又想起,于威并不认识羲和。 可是忽然于威仔细看了一下对方衣服上的花纹,忽然脸色大变,大声命令:“快!保护王爷!”王府护卫本来围着马车,现在呼啦啦全部掉转过来将小王爷团团围护在中间。 “于威,怎么回事?”小王爷被护卫队这一举动搞得莫名其妙。 “小王爷,他们是凤羽府的红剑卫!”于威声音洪亮但听出来带着颤抖。 凤羽府的红剑卫!众人惊呆了,红剑卫相当于凤羽府的仪仗队,是凤羽府众多卫队中唯一对外示人的一支,它只随凤羽主上出现在比较重要的场合。 人们印象中的红剑卫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如今消失已久的红剑卫居然如此招摇的出现在帝都,怎能不令人震惊。 王府卫队不直觉地后退,让出了主路,简言怀若无其事地命令红剑卫归列,出发。 “羲和,是你吗?”马车刚刚启动,小王爷急忙喊道。 “停下。”羲和轻轻说了一声,掀开帘子,想要下车,简言怀慌忙去扶她。 “真的是你。”小王爷见到羲和又惊又喜,连他自己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情绪都觉得有点惊讶。 “小王爷。”羲和见到他,也笑了笑。 “数日未见,可愿茶楼一叙?”小王爷问得语气轻柔,身边的同行的几个公子很是诧异。话音刚落,于威已经命人前去不远处的茶楼准备。 “当然可以。”羲和回答。 小王爷做了个“请”的手势,羲和走了过去。简言怀并未阻拦,少主很安全,他已确认,不然也不会让她出来,虽然他并不赞成他的少主和这个西梁小王爷会面。 茶楼并不远,小王爷和羲和进来时,除了店老板已经空无一人,他们径直上了楼,楼下迅速被红剑卫占据。 “羲和,你去了哪里?抵达那天我一直在宫中,第二天见到胭脂兽才知道一入城你就离开了。我还派人找过你,但是……”小王爷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同路而已,到了地方不离开,难道继续住你军营里去?”羲和此前虽然与西梁军同行数日,但与小王爷交谈并不多,今日一见,居然也不觉得拘束。 “也是。”小王爷见她说笑起来,顿时也觉得轻松很多。 “你认识凤羽府的人?”小王爷问道。 “不认识。”羲和诚实地回答。 “不认识?那怎么你跟凤羽府的红剑卫在一起?”小王爷疑惑地问。 “我说我现在是他们的囚犯,你信吗?”羲和叹了一口气,郁闷地说。 “不信,你要是凤羽府的囚犯,还能在这儿跟我聊天?” “刚逃出来,你没看到正要抓我回去吗?” “你又不认识他们,囚禁你干什么?”小王爷笑了。 “我也想知道。”羲和一脸无奈。 “那要本王救你出来吗?”小王爷见到红剑卫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觉得囚禁她肯定不是真的,但是看她烦闷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索性也真真假假地开起玩笑来。 “算了吧,不过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羲和也笑了。 “本王的人情你可欠了不少了,将来可是要还的。”小王爷索性玩笑开到底。 “好吧,谢谢你救了我。”羲和被他救了你两次,算上这次,可真欠不少了。 “你的仇人来头可不小,现在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了吗?” “不知道啊。”羲和叹了一口气。 “你现在怎么也开始唉声叹气的,我在定安见到你时,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我刚认识你时,你也不是这样的。”羲和说。 “那是怎样的?”小王爷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于盛的事,觉得你不过是个治军无方,领将无能的庸才。”羲和说。 “原来我在你印象中如此不堪。”小王爷不愠反喜。 二人正说着,简言怀从楼下上来,在羲和耳边说了什么。羲和沉思片刻,便向小王爷告辞,起身要走。 “羲和。”小王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没什么,改日再约。”小王爷欲言又止。 “好。”羲和并不追问,直接下楼了。 楼下右总侍和风使、雪使已经等在楼下,羲和一声不响地坐上了马车。 简言怀命令红剑卫护送少主回凤羽府。自己转身向右总侍说:“您怎么过来了,我一直跟着,一定会将少主送回去的。” “送?你怎么送?挟持她还是她自己乖乖回去啊?”顾远不屑地说。 “嗯,这样少主回去后,说不定还会就此事认错道歉,保证自己再也不赌气跑出来了。”雪使也跟着打趣他。 “算了,你们别逗他了,他那个直脑子怎么会懂这些。我们快回去吧。”风使说。 简言怀更加不明白了,顾远和雪使已经走了,他拉着风使非要他说清楚。 “好吧,我就指教你一二”,风使无奈地说,“少主是不是怒气冲冲地出来了,拦也拦不住?” “是啊。” “那她出去之前说了什么话?” “说都让开,不要拦着她。” “再之前!” “哦,说不是我们的少主,还摔了东西说跟一切跟她毫不相干啊。” “那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才能当做什么也发生一样坦然地回去呢?” 简言怀这才明白,只有凤羽府派人请少主回去,而且还必须是左总侍或右总侍亲自来请,才是毫无痕迹合情合理地解决问题的方法。 “学着点吧,主上是不会错的,就算主上错了,你也要表现得是自己错了请求原谅,明白了吗,剑首阁下?”风使拍了拍简言怀说。 小王爷回到王府,立即派人叫来了殷其雷。很快,于威就带着他进来了。 “殷将军,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小王爷一见他就问。 “一到上京末将就去查了,双泉道人确实还在竹园,但是竹园防守严密,没有探听到任何消息。”殷其雷走的太快,还有点喘气。 “奇怪了,为什么羲和说不认识双泉道人呢?羲和没有必要跟我们说谎啊。”小王爷踱着步思考着。 “难道双泉道人没有告诉这俩人他是谁?那他又为什么不告知二人呢?”殷其雷疑惑地问。 “殷将军知道下午凤羽府红剑卫的事吗?”小王爷问。 “于威刚才路上给我说了,羲和真的跟风羽府的人在一起?” “嗯,不过她好像不是很开心。”小王爷回想起了羲和无奈的样子。 “你们说的羲和跟双泉道人有关系,现在又跟风羽府的人有关系,那双泉道人就是凤羽府的人?”于威突然说。 小王爷突然停住踱步,“也不是不可能。” 殷其雷吃惊地上前一步问道:“怎么说?” “双泉道人一直无声无息,然后三年前突然现身,算起来与当年风羽主上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啊。”小王爷说。 “还真是。”殷其雷点点头。 “于威,继续派人盯着双泉竹园,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小王爷转身向于威说。 “是。”于威答。 “给凤羽少主的拜帖还是没有回音吗?”小王爷问道。 “还没有。只是,王爷,您今日见到羲和姑娘,为何不问问?”于威迟疑地说。 沉默了一会,小王爷缓缓地说:“因为我还不确定她是什么身份。” 11.第11章 竹园里的老人 羲和从茶楼出来,马车一路直奔风羽府。风羽府门外,另一辆马车已经在等候,何凌、雪使、冰使在外迎候。羲和从马车上下来,直接上了另一辆马车,护卫换成了蓝剑卫,顾远和风使也随行。 马车立刻就出发了,在渐暗的天色中朝城外飞奔而去。从他们肃穆的表情可以猜测,今晚要有大事情发生。 西城外的茂山,半山腰有一座园子,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间。清风徐来,竹动影摇,一片静谧。远处隐约的马蹄声传来,若有若无地随风送入园内。园中一阵咳嗽声,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者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沙哑地声音问道:“来了吗?” 下人们连忙把他扶好,想让他坐在椅子上,他却不肯,定定地望着门外。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老者在搀扶下向外挪去。 门开了,羲和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停在老者几步外。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者艰难地向前一步,拜倒在地:“少主!” 羲和赶紧伸手去扶,却没有扶住也跪了下来,失声喊道:“师父!” 一言已出,珠泪如雨般滚落。才三年未见,她的老夫子,怎么会成了这幅模样? 她抓了老夫子的手臂,这手臂曾无数次地抱着她飞舞,如今却如枯柴一样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片片折碎。羲和心中万语千言,嘴唇动了动,话没出口泪又落下。 “少主,辛夫子,先坐下来吧。”何凌说,众人将两人扶起。 羲和搀着辛则夷坐好,自己蹲下来,握着他的手难过不已:“师父,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少主,今晚有很多话要说,您还是……”顾远将羲和扶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定安城,已经被毁了吗?”辛则夷脸上露出凄然的神色。 “没有啊,还跟你们走的时候一样。为什么定安会被毁?”羲和反问道。 “那你受伤了吗?”辛则夷又问。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羲和伸开双臂笑着说。 “你来的路上,是不是有人追杀?” “是啊,师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父母呢?”羲和急切你问。 辛则夷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地说: “当年大燕国衰落,四国各占地势,自立为王。凤羽主上,就是你的母亲多方斡旋,力主停战,经过不懈的努力,最后不管四国是真心想停战也好,还是忌惮凤羽家族也好,总之达成停战协议。过了一年各国确实并未失约再起征战。” “凤羽主上?将军?”羲和印象中自己的母亲是个温柔平和的人,她对羲和说话总是轻柔慈爱,羲和犯了错也不忍心惩罚,父亲爱喝酒爱看她练剑,背着她在河边跑。 “您的父亲是东陵大将军李田,带你去定安是他们的约定。自你出生起,‘凤羽少主,一统江山’就如同魔咒一样围绕着你。。” “我也听过这句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句传言出现的时候,我都还未出生呢?” “这句传言,不知道从何而起,四国分裂,战乱纷纷。也许是当时百姓们对凤羽家族的一种希冀吧。各方势力,特别是四国刚才取得皇位的人对这个预言都特别忌惮,担心你将来会威胁他们的统治,因此您一出生就成了他们追杀的目标。” “所以母亲带着我去了定安吗?” 辛则夷点点头说:“您还是孩童之时,就多次遇险。停战协议达成后,主上和将军带着你隐居定安,希望你能在那里平安长大,过平凡安稳的生活。当时只有老夫随行,行踪非常隐秘,无人知晓。” “为什么选择定安呢?” “定安小城从出现就属于四不管,既不归属某国,也不依附,更不为敌,所以尽管各国在疆土上纷争不断,谁都不会理会这个小城,一来是约定俗成,二来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战争利用价值,所以定安城中自给自足,自生自灭,无人问津,鲜有外人来。这是最佳的安居之所。” “那我的父母还有你,为什么三年前突然离开了呢?”羲和直直地盯着辛则夷。 “我们在定安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三年前突然接到东陵皇帝的求救信,主上和将军决定去东陵,本来要将我留下来照顾你,可是此行实在凶险,只好先将你留在定安。” “那天我从外面回来,桌上只留了一封信:定安若无容儿处,西梁帝都安乐园。”羲和满心的委屈,但是却不能对已经病体沉疴的师父再说什么。 辛则夷怜惜地看了看羲和,继续说:“当时主上和将军考虑,定安此城西靠秦山,三山环抱,北临涧水,与外界隔绝,不到天下大乱是不会被毁的,要是连定安城都在战火下覆灭,那少主你也无法独善其身,是该出来承担起凤羽家族的责任了。” “可是定安没有被毁,只是出现了很多盗贼,到最后发现这些盗贼是过来杀我的。”羲和不明白他师父怎么老是将她和定安被毁联系在一起。 辛则夷叹了一口气说:“那时候我们高估了自己,没有想到,凤羽卫会到如此地步,连最安全的定安也不能保护了。” “我母亲走之前就跟我说过,会有人来杀我。这几个月定安都不安宁,我察觉有人跟踪我,才逃了出来。”羲和想起了那些身手敏捷的黑影。 这时候何凌走来上说:“少主,此事是属下的错,定安几个月前就开始出现盗贼了,凤羽府也同时得到了消息,确实派人过去接少主了,但是却慢了一步,凤羽卫赶到时,少主已经离开了。” “可是盗贼已经出现好几个月了,他们为什么不立即杀我?”羲和想起了那些跟她同龄人的遭遇。 “因为他们不确定您的身份。定安城小,他们自信可以掌控,慢慢地一个个地排查。还可以将动静闹得大一点,引凤羽府去救。凤羽府近十年来一直韬光养晦,他们也想借此试探凤羽府的实力。不过西梁军曾与他们交战,他们应该将西梁军当做凤羽府的人了。”何凌说。 “是的,我跟随西梁军来的西梁。他们已经追到西梁了吗?” “这倒没有,他们没有想到西梁前锋营会在那里,第一批杀手已经被杀死,后面赶来的已经被凤羽卫解决了。”何凌说。 “这样也好,反正父母给我留个信中,也是要我来西梁帝都的。” “西梁是凤羽家族势力最为稳固的地方,即使愿有所不达,凤羽暗卫也绝对能护少主周全。”辛则夷说。 “可是你们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吗?为什么就确定办完事情不回定安?反而要我来西梁找你们?”羲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声音听起来颤抖。 “因为主上和将军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辛则夷低下头,怆然的声音里充满悲伤和苍凉。 “那后来呢?”羲和心中被巨大的恐慌和可怕的预感占据,她想马上地知道,却又害怕知道,手中紧紧握着茶杯,不知觉地用力捏着。 “少主……”辛则夷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不要叫我少主,师父,我是羲和,你快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父母现在何处,你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羲和站起来,走到老夫子面前,眼睛散发着火一样光芒,直直地看着他。 辛则夷扶着桌子站起来,却缓缓地跪下去。 “师父这是做什么?”羲和不禁吃惊地后退一步。 辛则夷拜了一拜,抬起头,苍老消瘦的脸上现出悲壮的神色,目光却坚定地看着羲和说:“少主,你已到西梁,此乃天命,请承母遗命,继凤羽主上位,续凤羽百年宏志,以慰英魂在天之灵!” “遗命,什么遗命?英魂……”羲和脑袋轰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 “凤羽金钗的主人,就是凤羽府的主人,凤羽金钗就是遗命,少主!”辛则夷强撑着身体,用尽力气说。 “原来母亲早有安排,那为什么三年前不告诉我?”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永远留在定安,永远也不知道,只要你还在定安,绝不告诉你,这也是主上的命令。” “我母亲,父亲,是怎么死的,可有什么遗言吗?”羲和泪如雨下。巨大的悲痛潮涌般向她袭来,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是浪里一片叶,一阵风就能吹走。 “主上一生都在竭力调停战争,她用生命换来的局势如今也岌岌可危,战乱不止,生民流离。主上知道,即使用她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也只能安一时,不能平一世。所以她临终前命我将此遗书转交少主。”辛则夷眼中带泪,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 羲和打开书信,殷红的血,书写着八个大字:凤羽少主,一统江山! 羲和捧着遗书的手颤抖了,她赶紧转过身去,咬着牙不让泪留下来,可是泪却止不住。 她知道现在不能哭,不应该哭。从定安出来,本想找到父母和师父,继续承欢膝前,在父母的羽翼下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如今突然被告知父母亡故,师父病残,众人将赌注和希望压在她身上,这个时候,她对着母亲的遗书,怎能只顾悲伤和哭泣? 羲和拼命止住眼泪,转身扶起她苍老的夫子。辛则夷已经泪流满面,他说完刚才的话,身体像空了一样,再也没有力气。羲和看着悲痛欲绝的师父,不忍再追问下去。 “辛夫子,您先休息吧,羲和改日再来探你。”羲和说完转身就走。 还未出门,听到辛则夷苍凉的声音:“羲和,主上和将军把你托付给我,可我却有负托孤之重,此后前路茫茫,只能靠自己了。” “羲和明白。”羲和慢慢地走了出去。 马蹄声刚刚一响起,辛则夷的身子就软软地倒下去,众人连忙扶住他,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双泉道人如今行走半步都困难,他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道人你还撑得住吗?”何凌稍微用力扶住靠在他身在的双泉道人。 “不妨事。”辛则夷无力地摆摆手,“竹林近日不宁,你们快去护送少主”。 “道人放心,虽然竹园偏僻,但有顾远、风使和蓝剑卫护送,雪使和冰使已经去处理那些不安分的鸟了,万无一失。”何凌说。 辛则夷点点头。 “这几日少主急着知道主上的事,我们又不敢乱说,只好过来麻烦道人。”何凌心有不忍地说。 “我从小看着羲和长大,说什么麻烦,是我拖累了你们才对。” “道人的身体究竟怎样了?”何凌向辛则夷身旁一个老仆问道。 “一得知少主的消息,道人便急着要能起身,因此近几日一直用重剂猛药,才得今日效果。”老仆幽幽地说。 “少主那里你放心,我们会照看好的,道人可安心休养。我先告辞了。”何凌说。 “去吧。”辛则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何凌走出竹园,雪使、冰使迎上来问:“道人怎么样了?”何凌摇摇头,没有回答。 12.第12章 母亲的意愿 羲和捧着遗书的手颤抖了,她赶紧转过身去,咬着牙不让泪留下来,可是泪却止不住。 她知道现在不能哭,不应该哭。从定安出来,本想找到父母和师父,继续承欢膝前,在父母的羽翼下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如今突然被告知父母亡故,师父病残,众人将赌注和希望压在她身上,这个时候,她对着母亲的遗书,怎能只顾悲伤和哭泣? 羲和拼命止住眼泪,转身扶起她苍老的夫子。辛则夷已经泪流满面,他说完刚才的话,身体像空了一样,再也没有力气。羲和看着悲痛欲绝的师父,不忍再追问下去。 “辛夫子,您先休息吧,羲和改日再来探你。”羲和说完转身就走。 还未出门,听到辛则夷苍凉的声音:“羲和,主上和将军把你托付给我,可我却有负托孤之重,此后前路茫茫,只能靠自己了。” “羲和明白。”羲和慢慢地走了出去。 马蹄声刚刚一响起,辛则夷的身子就软软地倒下去,众人连忙扶住他,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双泉道人如今行走半步都困难,他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道人你还撑得住吗?”何凌稍微用力扶住靠在他身在的双泉道人。 “不妨事。”辛则夷无力地摆摆手,“竹林近日不宁,你们快去护送少主”。 “道人放心,虽然竹园偏僻,但有顾远、风使和蓝剑卫护送,雪使和冰使已经去处理那些不安分的鸟了,万无一失。”何凌说。 辛则夷点点头。 “这几日少主急着知道主上的事,我们又不敢乱说,只好过来麻烦道人。”何凌心有不忍地说。 “我从小看着羲和长大,说什么麻烦,是我拖累了你们才对。” “道人的身体究竟怎样了?”何凌向辛则夷身旁一个老仆问道。 “一得知少主的消息,道人便急着要能起身,因此近几日一直用重剂猛药,才得今日效果。”老仆幽幽地说。 “少主那里你放心,我们会照看好的,道人可安心休养。我先告辞了。”何凌说。 “去吧。”辛则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何凌走出竹园,雪使、冰使迎上来问:“道人怎么样了?”何凌摇摇头,没有回答。 羲和脑海中一幕幕地闪过的,都是过去幸福的画面,母亲的笑容,父亲的宠爱,定安城内无忧无虑的时光。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幸福和期待。可是事实早已存在,世界并没有变,变的只是自己的内心。 凤羽少主,一统江山。这是她母亲临终时,用自己未冷的血写下的。 对亲人最真挚的爱,对亡者最大的追思,莫过于完成她的遗愿。 羲和的父亲葬在他的故国东陵,母亲的墓在西梁。 几天后,羲和去祭拜了她的母亲。 曾经叱咤风云的凤羽主上,如今安葬在僻静的山上。青山厚土,郁郁葱葱的草木,伴她长眠。 羲和眼中含泪:“母亲,我是羲和,我来看你了。” 然而她慈爱的母亲再也听不见,看不见。 她跪下来,双手将母亲的遗书放在墓前。 “母亲,您未竟的事业,由羲和完成。您未了的心愿,羲和为您实现。”羲和说得坚定而平静。 “以此为誓!”她拔下头上金钗,在自己的手指上一扎,血滴下来,落在遗书上,落在她母亲用血写下的大字上。 羲和身后的人整齐列队跪着,沉默而肃穆。 凤羽卫在等待着她的决定。 “一统江山!”羲和转过身,对着他们地喊道。 “凤羽少主,一统江山!” 山风呼啸,地动山摇的回应,充满了勇气和力量,久久地在山间回荡。这是凤羽卫给她的底气和力量。 陪她过来的祭拜的人中,何凌和顾远的表现却与旁人不同。他们已是老泪纵横。他们的主上先隐居后暴亡,他们在数载的殚精极虑中耗尽心血,在四面危机内忧外患中苦苦支撑。 幸好他们撑住了,等到了,这个在沧海乱世浮沉的家族,如今又找到了方向。一统江山,主上遗愿,只是他俩已经两鬓斑白,不知能否看到那一天? 她母亲的墓地所在处,是凤羽暗卫的营地。她师父说过,凤羽暗卫是凤羽府最后一道防线。可是这时候的羲和并没有留意这个地方,她只是走的时候看见门口的柱石上刻着的字“易寒门”,奇怪的地名,跟“安乐园”一样奇怪。 回到凤羽府,羲和将自己关进书房,她让人找来很多的书和资料,后来又叫来了何凌和顾远。 “何总侍、顾总侍,羲和身负父仇母恨,更承凤羽遗志,然而有些事有心无力,唯有二位可以依靠了。”羲和说着,向何凌、顾远施了一礼。 何凌、顾远赶紧后退一步,跪地道:“少主言重了!” “我既然已经决定为母亲完成心愿,有劳二位为我谋划!” “主上的遗愿,属下从不敢忘,这么多年从未停止筹谋。少主的意志,属下和凤羽府必将誓死追随!”二人说道。 羲和点点头。路还很长,但是马上就要迈出的一步,就是要应对各方来使。 何凌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少主,凤羽家族以原大燕国为核心,内施仁德,外布恩威,与蒙、哈、萨等国结交。现如今大燕已四国分立,连年交战,周边各国也蠢蠢欲动,只是碍于凤羽家族不敢妄动。” 何凌观察着少主表情的变化,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继续说:“现在少主即位,消息一出,各方纷纷送来拜帖要求面见少主。属下们已经将之分类。” 何凌拿出之前被羲和丢在地上的名单,说道:“首先南齐、北周、东陵、西梁,此四国皆派皇族为使,其次周边各国,诸使大多是礼官,再次各方其他势力,比较复杂,有的与凤羽家族渊源深厚,有的甚至曾经为敌,至于凤羽家族各地的首领,已令他们待命。” 羲和听完后,沉默了半响,然后慢慢地说:“何总侍,现在凤羽家族究竟如何?” 13.第13章 内忧外患 何凌闻言神色一变,尽管小心地避开了提及主上隐居的十年和三年前的意外变故,可是少主却已经了然,敏锐的洞察力实在惊人。 “凤羽家族虽全力维系大势,但已渐渐力不从心。”何凌语气阴沉地说。 “凤羽家族各地的情况又如何?”羲和又问。 “各地,首领……”,何凌一时语塞,他不敢说假话,也不想说真话。 “少主即位,群心振奋,自当追随少主,誓死听命。”顾远赶紧上来说。 “你们这么着急地放出我在西梁的消息,大张旗鼓地操办即位仪典,只是因为群心振奋吗?” 何凌、顾远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羲和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么多年,辛苦二位了!” 二人的心中百感交集,原来数年的苦心经营她已了然于心。内忧外患的凤羽府在乱世之中风雨飘摇。羲和的出现,如果是一点光亮的话,那羲和天赋的智慧和才能,就是他们未来的曙光。 羲和跟他们聊完后,走出了书房。她像是完成了炼狱一般,内心也变得平静。 简言怀送她回房。路上,简言怀忍不住问:“少主,您是怎么知道的?” 羲和停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一来就被你们关在府里,说城内防卫未妥不能出门,但是却马上发布凤羽令告知天下。既然防卫未妥,为何不等安排妥当了再发消息?” 简言怀哑口无言。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情势已经危急到必须立即发布这个消息。”羲和了然地说。 第二天,凤羽府传出三条凤羽令:第一,取消仪典,一切准备停止;第二,羲和自即日起以少主之名继主上位;第三;各地凤羽卫原地待命,无令不得轻动。 第一条,第二条都没有问题,虽然重要,但不过是一种程序化的诏令。只是第三条,特别耐心寻味,看着像一句废话,但是何凌特别交代,一定要加上。 没过几天,焦急等待数日的各方使臣们开始陆续收到凤羽府的回帖。 凤羽府终于有动静了,各方立刻兴奋起来。他们当然知道,凤羽府已经沉寂数年,这位凤羽府的新主人见谁不见谁,先见谁后见谁,这才是最重要的信号。因此,这次拜会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当然,也有人一直惶惶不安,在客栈内如坐针毡。 最紧张的莫过于南齐使臣,这次南齐王葛雄派来的他弟弟葛鸣,先凤羽主上与先南齐王葛覃之间发生的事情,虽然与现在的南齐王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凤羽少主的父母死在了南齐这是事实,他不清楚凤羽少主对南齐会是如何态度。 北周的主使莫煌处,是北周王的二皇子,他们刚刚跟西梁打完一仗,就要进入西梁境内。二皇子被派到这个危险的差事,他到现在也没有明白北周王是看重他还是不看重他。 东陵主使李致,才十二岁,是东陵王的五皇子,随行队伍庞大。 这些使臣们被他们的主君派来完成使命,但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所代表的势力,与凤羽府是敌是友,此行是吉是凶。这实在是一种煎熬。 凤羽府回帖也传到了西梁皇宫,凤羽少主邀西梁安国尊皇子英王殿下五日后来见。 宫里宫外都在忙着为此次会见做准备,皇后知道此事重要还专门送来了亲制的新衣。可是小王爷却有点不对劲。 英王府的人发现他们的小王爷自去过皇宫回来之后就开始不对劲,一言不发,神色恍惚,经常呆坐着似乎想什么事情入神,,连周公子和石公子的邀约也不去了。 他跟父皇说了他认识的羲和,他父皇断定羲和就是凤羽少主,还为此很开心嗟麟与她相识。但是于嗟麟没有欣喜异常,反而感觉无比失落。 他不明白自己失落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跟羲和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距离。他想见到她却又不敢去见她。特别是,他不想带着某些目的去见她。 “你清闲的很嘛?”一个贵族公子打扮的人走过来。 “周公子。”于威向他行礼。 小王爷见到周公子,把背往后面的椅子上一靠,两眼看天。 “你家小王爷这是怎么了?”周公子见小王爷不似平日,便问于威。 “不知道,上次去见过陛下回来就一直这样。周公子快劝劝他吧。” “你先下去吧。” 于威走后,周承轩走到他面前,踢了一脚椅子上的小王爷,小王爷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嗟麟,怎么了这是?几次约你也不出来,现在又这幅样子。”周承轩俯身摸了摸小王爷的额头。 “哎。”小王爷叹了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周承轩现在有点无奈了,平时几个好友在一起,都是小王爷说个不停闹的最厉害,他忽然安静下来了,还真有点不适应。 “你什么情况,我听父亲说你要去凤羽府见他们少主?” “那丞相大人有没有告诉你凤羽少主是谁?”小王爷有气无力地说。 周承轩略一皱眉,随后很快摇了摇头。小王爷冲他眨了眨眼说道:“你见过的。” “别闹,我怎么会见过。”周承轩说完,忽然想起那天红剑卫的事,“难道,就是你说的羲和?” “嗯。”小王爷说着把头埋进自己的衣袖里。 周承轩一看乐了,过去想把他脑袋从衣袖里拉出来,小王爷一翻身躲一边去了,周承轩又想把他翻过来,“哎,你就为了这事啊,你说你至于吗,你起来说清楚,过来,说清楚。” 俩人闹了一会儿,周承轩也干脆在旁边的椅子上躺了下来。“说说吧,什么想法?” “不想见她。” “你算了吧,你这次回来都念叨她多少回了。” “我只是觉得她与众不同而已。” “那你为何不想见她?” “怕她,行了吧。”小王爷瞪了他的好友一眼。 “嘿,你英王殿下还有怕的时候啊?”周承轩从椅子上坐起来,朝着小王爷说,“从咱俩会走路就一起玩,这可是第一次听你说怕啊。” “不信算了。反正怕不怕都要去见的。” “你怎么变得这么麻烦,起来,起来,喝酒去了,施兄和石兄都等很久了。”周承轩站起来,一把拉起小王爷,扯着他往外走去。几个好友在上仙楼一直玩到天黑。 帝都城内灯火渐暗,城外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家小客栈还有烛火。 “让你们的人都停手,不然就败露了。”一个黑影说。 “都快成功了,谁知道天上掉下来个凤羽少主。”另一个黑影说。 “那帮废物,在定安居然没有杀死她,让她找到了凤羽府。你们二皇子什么时候到?” “明日即到,凤羽府后日约见。我们皇上可真够放心的,这时候敢让二皇子来西梁帝都?” “西梁王必然知道二皇子是凤羽少主约见的,他现在应该是最不想惹凤羽府的人,不会自找麻烦。你老兄担心什么?” “哎,看来凤羽府是真的要站在西梁这边了,听说西梁小王爷跟凤羽少主早已相识。” “那可又怎么样?凤羽少主如今初上大位,羽翼未丰,未来局势现在定论为时尚早。” “你有主意?” “李田可是葬在东陵,小皇子会提议让凤羽少主来东陵祭父,她必然不会拒绝,到时……”黑影对另一黑影耳语一番。 “这样白白送南齐一个人情啊。” “人情既然以前送了现在就送到底。只是如果不成,会影响小皇子的前程。” “可是他是最佳人选,要不然怎么能骗过何凌顾远那两个老狐狸?” 晚风飘飘荡荡地吹进窗子,烛火摇摇,不小心被风吹熄,黑暗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14.第14章 四方来客(上) 羲和的书房在府中僻静之处,落地窗外,高大的玉兰树上,已有小小的花苞,含露待放。她正站起来往外走,身后桌上一排排整齐的文书。 “陪我出去走走。”羲和对简言怀说。 “是,少主。”简言怀答道。 “你一个人。”羲和补充道。 “这样恐怕不妥。”简言怀迟疑地说。 “有何不妥?现在西梁城内已经全城戒备,不会有危险的。你去换身便装。”羲和舒展了一下身子,淡淡地说。 简言怀心知马上就要开始会见各方来使,少主已经多日没有放松了,而且又郁郁寡欢,今天看起来稍有兴致,也不愿扫兴惹她不快就答应了。 二人换了便服后从后门出去,初春的风虽不和煦但也并不凛冽,带着一点寒意吹在脸上,让人身心清爽。简言怀换了一身银灰色罗衣,清冷之气中又多了些飘逸,肃肃然如松下之风。 两个人一路沉默,简言怀是向来寡言,羲和是心中有事。 羲和想起了定安的时光,她和莫逸也曾这样在涧水边上的草地上走,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背着她在河边跑。一切都恍如隔世,转眼已是翻天覆地的世界。人生有些路,注定是孤独之旅,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忽然简言怀眉头一皱,飞身挡在羲和前,拔剑往空中一挥,一个东西“咣当”一声落在几米开外。仔细一看,竟是一把腰刀。简言怀立刻紧张起来。 羲和看了一眼地上的腰刀,径直走向前去,简言怀还未及阻拦,就听到前面的打斗声。 不远处几个大汉正对着一个蓬头散发满脸血污的人拳打脚踢,刚才的腰刀应该是被打的人试图反抗,被大汉一把夺走甩了出去。 大汉们下手凶狠,边打边骂,可是被打的人却哼都不哼一声,痛苦地缩在墙角抱着头,脸部因为痛苦变得扭曲。 简言怀本不想管这闲事,但是羲和示意他救人,于是他上前二话不说踢飞了那群大汉,大汉们转过来围攻他,他用剑鞘一个横扫,这群无赖就已倒地,赶紧起身逃走了。 简言怀拍了怕剑鞘,像是要拍掉剑上沾的什么脏东西一样。 被打的人瞥见他们,挣扎着站起来转身就要逃走。 “站住!”羲和大声说,“你是谁?怎么有前锋营的腰刀?” 那人听到问话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又踉踉跄跄地快走了几步。简言怀上前一把揪住他拎到羲和面前,拨开他的头发,露出肮脏的脸。 “于盛!”羲和惊讶地叫了出来。 简言怀听到这名字把他往地上一丢,拔剑就要杀他。 “你干什么?”羲和见他突然要杀他,吃惊地问。 “他不就是在定安城内打过少主的那个人吗?送上门来了!” “住手!”羲和喝住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盯着简言怀说:“你怎么知道定安的事?” 简言怀发觉自己失言,低下头,不说话。 “风使去了定安,是吗?”羲和想起了刚进凤羽府那几天,只有风使去见过她,闲聊了几句问了安就走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要再次确认她的身份,居然还去了定安。 简言怀还是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风使办事还真是周密啊。”羲和说。 “少主,您别误会,风使也是为了更了解您。”简言怀解释道。 “把这个人带回凤羽府。”羲和指着于盛说。 简言怀看了一眼地上脏兮兮地于盛,面露厌恶之色,但是少主已下令,他吹了一声口哨,几个穿黑色锦衣的人从墙上飞下来。简言怀只指了指地上的人,黑衣人便立即会意,将人拖走了。 羲和很快忘记了这件事,因为风羽府开始忙碌起来。 左总侍和右总侍负责接见各方使者各项事宜,羲和没有表示特别的意见。因为各方关系错综复杂,所以会见的时间略有间隔,以避免不需要的麻烦。一连七天的会见,大部分的时候,羲和就坐着纱帘后,说些礼节性的话,涉及具体的事务由左右总侍负责接洽。 真正由她亲自会见的只有几个人。 第一个是蒙国使者兀亦桑,他带来了蒙国王族的问候,并就蒙国与四国战马和箭支贸易问题询问风羽府的意见。 第二个是东陵的使者小皇子李致,这个个头还没长成的少年真诚地邀请羲和姐姐做客东陵,并去祭拜李田将军。 第三个是风羽府在北周的首领莫凝寒。北周原定的应该会见的北周的二皇子莫煌处,但是何凌却临时做了调整,不见莫煌处,却见凤羽卫的首领。羲和虽然不是十分明白,但是还是照办。她只见了一下,但是何凌、顾远与他谈了好久。 第四个是西梁的英王于嗟麟。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羲和拿着简册的手停了一下,随后将简册放在一边,自己用手按了按眉心。 “少主,是不是累了?”何凌说。 “这个英王,前不久刚被西梁王授予皇子金印,还加封‘安国尊皇子’称号,看来西梁王是想立他为太子,这次派英王来见少主,不过是想在册封太子前知会凤羽府,试探一下我们的态度而已,如果少主不愿意见,可由属下代劳。”顾远说。 “带他去花园亭中吧。”羲和淡淡地说。 小王爷穿得很隆重,皇后亲自裁制的赭红色袍象征着他尊贵的身份,在西梁是这是皇帝御赐才能穿着的颜色,这个衣服上只要再绣上蟒的图案,就可以作为太子的服饰了。 他一早就来到风羽府,随从侍卫全都被挡在门外,他自己在先前厅等了半天才进入府中,又在偏厅等了好久仍不见人。他心里本来就窝火,风羽府复杂的礼节更是搞得他心烦。 小王爷正欲发作,一名红剑卫跑过来,说请英王殿下移步花园亭中。小王爷随红剑卫走过去,看见花园中一座四角亭,上书“静亭”,红剑卫便退下了。 羲和已在亭中,背对着他,华丽的裙摆逶迤,旁边是简言怀。 “你先下去吧。”羲和轻轻地说,简言怀看了一眼小王爷,走出了亭子,站在不远处。 15.第15章 四方来客(下) 小王爷有很多话都想冲口而出,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真实身份,问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可是当羲和转过身来,他却说不出来。 眼前的羲和虽然精神尚可,但已清瘦许多,锦绣华服之下,却是难掩的苍白憔悴,眼眸中已有倦色。 “小羲,你不开心吗?”小王爷心中的疑惑说出口变成温柔的关切。 羲和缓缓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开心不开心,重要吗?” “当然重要。” “之前我也许认同,但是现在却完全相反,开心不开心,不过是自己内心的感受,连一件事情都算不上,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开不开心,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你也可以像离开定安城一样策马离开。随心所欲才是你的本性。”小王爷见羲和比上次茶楼相见时更加不开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已很明显跟凤羽府有关。 “随心所欲?”羲和低下头嘴角微微一笑,“这世间谁又能随心所欲?英王殿下你能吗?” 小王爷心里一沉,是啊,他自己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他虽心有不愿但仍要遵从父旨母愿,这不是他今日来凤羽府的原因吗? “可我认识的羲和不是这样的。”小王爷神色黯然。 “世异时移,人自然也会变。”羲和转过身,坐了下来。 小王爷也坐下来,桌上的茶还丝丝缕缕地散发着茶香。 “是啊,当然会变,我当初在定安见你时,从不曾想过你会是凤羽府的主人。” “如果知道,你还会救我吗?”羲和对自己身份的改变事实并没有特别在意,她的心里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占据,已经没有空隙。 “当然会。只是,我不明白,凤羽府为什么会如此疏忽,居然让人追杀你到那样的地步?” “我并没有问他们,他们想告诉我的时候自己会告诉我。”其实这个疑问羲和心里一直都有。 “那是什么人要杀你呢?我可是听过很多传言了。” 西梁军与不明身份的人在定安附近交战,被证实与凤羽少主有关,这件事经过不同版本的加工,再传回到小王爷那里已经完全变了样,他听了之后笑了好久。 “不知道。谁知道呢?凤羽府人来人往,谁是敌,谁是友都很难看透。就像我与你,现在为友,将来也许也会变成对手。” “我不会与你为敌。”小王爷坚定地说。 “话别说的太早了。”羲和忧伤地说。她父母的事,虽然还不知道原委,但是绝不简单,羲和有很多猜测,然而最难测的是人心。 这次谈话比起上次在茶楼,两个人的心境都不同了。 小王爷想改变一下沉重的气氛,他说:“我带了礼物给你。” “哦,是什么?”羲和眉头略展。 “别提了,被你的人拦在门外。”小王爷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羲和一笑,望向简言怀。简言怀会意,扬手叫来一名红剑卫。不一会,那名红剑卫就回来了,带来了小王爷的礼物。 “胭脂兽?”羲和远远看见,立马高兴起来。羲和走下亭子,胭脂兽看到她也奔过来。 “它喜欢你。你”小王爷说。 “你舍得?殷其雷说你宝贝得很。” 小王爷笑笑没有说话,因为他要说的话不适合现在说出口。 “少主,何总侍、顾总侍已经在书房等您。”简言怀说。 这已经是逐客令了,小王爷却像没有听懂一样,对简言怀说:“这位上次已见过,还未请教阁下大名是?” “他是红剑卫简剑首。”羲和见简言怀并不理睬,便替他回答。 简言怀对小王爷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小王爷看了一眼羲和,羲和给了他一个“他说了算”的表情,小王爷再不走就说不过去了。 “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小王爷轻声问。 “你后悔把它送我的时候。”羲和抚摸了一下胭脂兽。 “那就是后会无期了。”小王爷笑了。 两个红剑卫引领着小王爷走了,小王爷现在感觉上次羲和在茶楼说她被凤羽府囚禁有可能是真的了。胭脂兽送给她,有一天她会骑着它离开吗? “你好像对他有敌意?”羲和和简言怀向书房走,羲和转过头问。 “并没有。”简言怀语气平淡,面无表情地说。 羲和不再追问,默默地走着。 “少主,上次我们在竹园附近有暗哨,不知是跟踪少主还是监视双泉道人,被雪使和冰使杀掉了,也许跟这位西梁英王有关系。为了安全考虑,您还是不要轻信他人为好。”简言怀冷冷地说。 “此事何总侍跟我说过了。其实没必要杀掉,但是你们有你们做事的方法,我明白。”羲和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了。 “双泉道人是谁?”羲和问道。 “少主不是去见过他了吗?”简言怀反而疑惑了,上次从茶楼回来,蓝剑卫送她去见的,难道不是双泉道人? “双泉是什么意思?”羲和问。 “您的剑就是上泉剑啊。”简言怀更加疑惑,羲和居然不知道双泉的来历。 “双泉因他的剑法得名,上泉剑法和下泉剑法独步天下。”简言怀见羲和皱着眉头确实不知,补充道。 “怪不得殷其雷问我跟双泉道人是什么关系。”羲和恍然大悟。 羲和从未试图了解过她的师父,只知道他姓辛,她父母称她“辛老”,并对他尊敬有加。她称他高兴的时候称他“老夫子”,平时叫他“师父”。 与她父母对她的温和纵容相比,她师父对她就有些严苛了,所以羲和从小不怕她父母,反而有些怕他。她师父有很多怪癖,比如他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要按一定的方位摆放,绝不允许乱动。书本必须放得整整齐齐,不能有一丝错位。还有莫逸想跟羲和一起学剑,他同意将另一把剑送给莫逸,却不肯教他,所以莫逸只能跟羲和学。 “双泉道人”既然是他师父的名号,为何不告诉她呢?父母也从未提及。看来忙完这阵要再去一次竹园了。 16.第16章 争执 何凌和顾远是这几日凤羽府中最忙碌的人,现在该见的人已经见了,不该见的人也已经回绝了,但这两人却似乎并没有清闲下来,他们正在书房内争论得异常激烈。 “参见少主。”见到羲和过来,二人暂停了争执。 “二位在谈论何事啊,这么热闹?”羲和语气轻松,轻快地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少主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何凌说。 “那是自然,你们给我安排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羲和说。 “少主说笑了,属下怎敢给少主安排任务。连日来少主见过这些人,不知有何感想?”顾远问。 “有人按耐不住了。”羲和冷冷地说。 “嗯,从他们发现少主在定安,就已经按捺不住了。恐怕有人看到少主安然地在凤羽府内已经气急败坏了。”何凌说。 “蒙国在试探我们的态度,四国交战,他们可是赚足了战争财。”顾远说。 “北周的凤羽卫前些天扣了蒙过准备卖给北周的一批战马,莫凝寒连同北周准备给他们的丝绸茶叶一并缴了,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会见时少主回复他们说‘凤羽府从不干涉贵国做生意’,蒙国使者的表情实在有趣。”何凌说。 “北周刚与西梁战毕,国力消耗,民不堪负,这么着急就买马,也该给点教训了。何总侍,你让风使传令各地,以后再遇到送上门的军资,不要客气。”羲和说。 “遵命。”何凌应声回答。 “最按捺不住的,恐怕还不是蒙国和北周。”顾远说。 “凤羽府蛰伏数年,右总侍的胆子都变小了。”何凌气呼呼地说。 “不是我胆子小,之前少主被一路追杀,如今敌人未除,不能轻举妄动。东陵让小皇子邀请少主明显就是为了降低我们的戒心,这明显是个陷阱,少主绝不可去。”顾远也激动起来。 “定安的事我自会给少主一个交代。东陵的凤羽卫是我亲自部署调教的,事关少主安危,我怎么会没有把握,顾兄难道是因为外界传言也对我妄加猜忌不成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羲和总算明白她刚进门的时候凤羽府的两大支柱在吵什么了,原来是因为她答应了东陵小皇子去东陵的事情。 “未与二位商议便答应了东陵的邀约,是羲和考虑不周。东陵我自然会去,但又不是说现在就要去,此事以后再议吧。”羲和制止了他们的争吵。 二人见少主发话,也没有继续争执。羲和继续说:“羲和有一事不明,还要向二位请教。” “少主请讲。”何凌、顾远因争吵脸色发红,稳了稳情绪,压低声音说。 “四国来使,只见了东陵使者,莫煌处在北周地位尴尬,不见就算了,可是南齐是东陵强敌,而且葛鸣据说已经得到大将葛云飞的支持,很有可能登上皇位,为何也不见?”羲和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少主新即位,凤羽府韬光养晦多年,此时还应以谨慎为上,北周王对莫煌处不重视,南齐王又对葛鸣过于忌惮,我们不见莫煌处,就表明不准备扶持他,不见葛鸣,就是支持南齐王。这是维持现有局势的意思。”何凌说。 “原来如此。只是原本已经约见莫煌处,却又临时变故,总是不好。”羲和说。 “莫煌处的事确实是属下失误了。不过,少主”,顾远上前一步试探着说,“四国之中,您好像不止见了东陵使者吧?” 对了,还有西梁的英王,羲和心里一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将于嗟麟列入来访使者,而且他们的对话也完全不是西梁国和凤羽府的正式会晤。 “西梁上下已经默认这是未来储君了吧,你们一直也在西梁苦心经营,我们除了支持他,还有别的选择吗?”羲和说。 “那可未必,这要看您想让西梁强盛,还是想让他被别的国吞掉了。”何凌说。 “此话怎讲?”羲和心里一惊。 “现在是乱局,西梁与北周胜负未分,南齐虽然实力在东凌之上,但是有凤羽府在他还不敢有大的动作,所以现在基本是均势,这也是凤羽府多年来努力维系的局面。现在,如果我凤羽府要扶持西梁,就按他们的意愿立个优秀的储君,反之则另择他人,增加变数。”何凌说。 “西梁王就两个儿子,难道立于嗟麒?”羲和不禁笑了,她随小王爷进城那天,远远地看过一眼这位西梁皇长子,他满脸堆笑地跟意气风发的小王爷站在一起,二人简直云泥之别。 “少主,西梁王的云贵妃也派人送了拜帖,是夜里送的。”顾远说。 “有点意思。”羲和微微一笑。 “少主请恕属下多言,您还是跟西梁英王不要交往过密为好。”顾远说。 “他算是我的朋友。何况我们也只见过几次。”羲和不耐烦地说。 “少主的朋友就是凤羽府的朋友,少主的敌人就是凤羽府的敌人。”顾远说。 顾远说话绵里藏针,不露声色却让人无法反驳,羲和不愿与他理论。 “我有事情请顾总侍帮忙。”羲和说。 “少主请吩咐。”顾远说。 “我刚收了西梁王府的礼物,麻烦你帮我送份回礼过去。”羲和淡淡地说。 顾远和何凌面面相觑,然后望向一直站在边上的简言怀,简言怀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还有,办完了这件事,何总侍,此前凤羽卫内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交代了?”羲和直视着何凌。 何凌听完脸色一变,冷汗都快下来了。匆忙放出凤羽少主上位的消息,以压制北周凤羽卫的叛乱,确切地说,是因他而起的叛乱,这一切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他望着上方端坐着的凤羽府新主人,才不过数日,他现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不是初见的模样。 初见羲和,她纯真烂漫,无拘无束,一颦一笑带着不沾凡尘的洒脱。如今她的脸上没有了笑意,略显消瘦,沉静地坐着,眼神中还有无法掩饰的哀伤,目光却平静而凌厉,散发着某种似曾相识的威仪, 何凌不禁心中一震。 “那件事属下也有责任,愿与左总侍一同承担。”顾远上前说。 “很好,要快。二位都累了,先去歇息吧。”羲和说。 何凌和顾远走出书房,微风吹来,脸上和身上的燥热渐渐退去。 “刚才少主面前,感谢老兄给我留几分薄面啊。”何凌对顾远一拱手。 “何兄说哪里话,东陵的事我也一时言语过激了,还望勿怪啊。”顾远也对何凌一拱手。 “少主果然决断,聪慧过人,实在出乎意外啊。”何凌说。 “意外吗?”顾远反问他。 “是啊,也不意外,她身上有凤羽家族的血脉,自幼由主上和李田将军亲自教诲,比起主上那是幸运得多啊,又有双泉道人相佐,如此却也不意外。”何凌笑了笑说。 “这几****一直观察,她见各方来使,仪态雍容,言语得当,实在是龙章凤姿,佳质天成啊。”顾远说。 “不仅如此,风羽卫的事,她应该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却命我自行处理,这知人用人的气度,着实让人心服。”何凌望着远处说。 “不枉你我耗尽心血苦苦支撑了这些年啊。”顾远叹了一口气。 “走,喝一盅去。”何凌拉着顾远。 “你请客。”顾远说。 17.第17章 凤羽府的礼物 过了两日,英王府里来了几名红剑卫,送了一份礼物,说是少主的回礼。小王爷满心欢喜,打开一看,是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心知只是凤羽府礼节性的回赠。 身为凤羽府右总侍,负责凤羽府内大小事务,顾远做事心思细密,滴水不漏。仅就回礼这件小事来说,送太贵重就说明凤羽府太过看重英王,太轻了就失了友善和风羽府的礼仪。清明前的早春茶,珍稀又正是时宜,用来回礼妥帖自然。 但是这份礼物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这在敏感时期的西梁朝堂,无疑是个重要的信号。 过了几日,西梁王办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家宴,除了宫内妃嫔,亲王、皇子及王妃、于嗟麟的妹妹于嗟月和她的夫君,几个藩王、外戚等也应邀赴宴。没过多久,西梁王正式颁旨,皇长子于嗟麒忠信仁义,克己守礼,加封“护国尊皇子”称号,并赐皇子金印。 从凤羽府回来后,于嗟麟就又变回了原来意气风发的小王爷,只是他更忙了,西梁王常常叫他去宫里议事,一议就是大半天。 他已有皇子金印,西梁王交办的很多重要事务,都盖他的皇子金印即可,不必再上报。即使在他的王府里,来找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不得片刻清闲。 小王爷刚送走了一波客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于威说:“备马!” “是!王爷是要进宫吗?”于威问。 “不,去丞相府。”小王爷说。 丞相府内,一片欢歌笑语。年轻的公子们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他们刚比完射箭,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刚才的战况。 小王爷一进来,大家笑嘻嘻地起身行了礼,刚礼毕气氛立即更加热烈,“哎呦,大忙人来了。”众人纷纷喊着。 作为东道主的周承轩将主位让出来,并安排人拿来小王爷爱吃的水果和点心,自己坐在旁边温酒。 小王爷半倒在座位上,拿起桌上刚温好的酒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说:“还是这里舒服啊。” “小王爷最近可是难得一见啊,要不不在王府,在王府又门前车水马龙,我们这不没地方去了吗,就来了丞相府。”说话的是石绍清,西梁大将武成侯石达之子,都说将门虎子,可他却是文人。 “还说呢,承轩珍藏的好酒都快被你喝完了。”周晓霁说,看年纪他比众人都小一些。 “承轩,你这表弟可没你大方啊。”石绍清看了一眼周承轩。 “承轩藏酒多着呢,就算喝完了,王府也有的是,反正我们不缺好酒就行。”施勉说,他是御史大夫施中谷之子。 “没错,王府有的是好酒。”小王爷笑着说。 “王府岂止是好酒多啊,好茶更多,是不是啊?”石绍清说。 大家大笑起来,都知道说的是凤羽府送的茶,也听过小王爷和羲和的事。 “一匹稀世名马换来一盒茶叶,怎么感觉是亏本买卖啊。”施勉也跟着凑热闹。 “真想见见这位风羽少主是何等人物,让我们小王爷胭脂兽都舍得送。”周晓霁说。 “无论怎样,凤羽府已经表态支持小王爷,皇上加封肃王用意已很明显,安抚了肃王和云贵妃断了他们的念头。小王爷加封太子,已经指日可待了,我们先恭贺一下英王殿下吧。”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们闹的周承轩说话了。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大家纷纷举杯向小王爷道贺,小王爷一饮而尽。 “不过刚才晓霁说的对,上次在街上我们遇见红剑卫,情势下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小王爷再让我们见一见这位神秘的凤羽少主?”石绍清说。 “听说凤羽府守卫森严,非请勿入?”周晓霁问道。 “哎,别提了,你们不知道风羽府多麻烦,规矩比王府,不是,比父皇宫中都多,本王见父皇都没有那么紧张过。”小王爷想起了那天漫长的等待和复杂的程序,闷闷地喝了一杯酒。 “她既然收了你的马,一定是爱骑马,既然凤羽府规矩多,小王爷要是约她出来骑马比剑,也许她不会拒绝。”周承轩淡淡地说。 “嗯,承轩这个主意好。”小王爷恍然大悟,抬起头眼睛放光,随后又黯淡下去:“可是本王根本就没办法见她,怎么约?”他可还记得红剑卫剑首那一脸冰冷的样子。 “哎呦呦,这帝都内还有你小王爷约不到的人啊,上次在见到她时,我看你俩关系不一般嘛?”石绍清狡黠一笑。 “那是。”小王爷得意地说,他想起了他们在凤羽府内的谈话,又黯然说道:“估计她现在也是身不由己。” “既然在帝都内,下次见到她,约她去上仙楼,再要来凤羽府的腰牌,我们也去凤羽府逛逛吧。”施勉也跟这起哄。 “就这么定了。”石绍清说。众人附和着,小王爷不置可否,专心地品着酒。 “嗟月姐姐是不是来参加皇上家宴了?还在帝都吗?很久没有见她了。”周晓霁问。 “在,父皇家宴的时候她和汝南侯都来了,现在还住在公主府,母后的意思想让他们多住一段时间。你快去找她玩。”小王爷随意地拿起块点心吃。 “嗟月出嫁后都很少回来了,这次宗族差不多聚齐了。”施勉说。 “是啊,连于盛他爹都来了,不过于盛没来。”小王爷说。 “他现在怕是日子不好过。”周承轩忽然说。 “你还可怜他?要不是因为他,这次征北周你也应该跟我一起出征的。我不过找个借口把他赶出军营而已,你还不忍心,你这个人啊。”小王爷说着指了指周承轩的胳膊。 18.第18章 于盛的秘密(1) 羲和渐渐地适应了凤羽府的生活,刚到的时候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变得不那么明显。 正式会见结束之后,她又见了几个父母生前的好友,他们都对凤羽主上和李田将军当年的突然离世感到非常震惊,但是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去过一次竹园,但是提及往事老夫子痛不欲生的样子,羲和实在不忍继续追问。至于他的名号是双泉道人的事,他根本就不解释,只说名号有什么要紧。 此时羲和正在书房,专心地画着一张复杂的图。 “少主,风使来了。”简言怀走进来说。 “让他进来吧。”羲和没有抬头,还是专心在纸上画着。 “参见少主。” “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羲和示意风使过来看。 风使一看,不禁哑然,羲和画的是与凤羽府有关的各种势力示意图,包含各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主要人物的姓名,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小字的注释。 风使大致看了一遍,主要势力和派系居然并无遗漏,只有几个小错误。 “少主这么快就看完那么多资料吗?”风使看了看书房放着的资料,仍然摆放的整整齐齐,没动过一样。 “既然你们奉我为主,我就要了解自己朋友和敌人,这不是最基本的吗?”羲和站起来,佩玉送来了茶,她递了一杯给风使,自己拿了一杯悠闲地喝着。 “都已都在纸上,属下佩服。”风使说。 “都在纸上?恐怕不是吧?”羲和叹了一口气。 “少主是指?”风使又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疑惑地问。 “定安。”羲和幽幽地说。定安是她的故乡,有她的童年和少年,有她的快乐和回忆,还有牵挂着她的人,也有她的牵挂。 风使心头一震,快走几步到少主面前跪下说:“少主恕罪,属下并不是有意隐瞒去定安的事情,只是……” “起来吧,我并没有怪你。”羲和温和地打断了他,“如果要怪,也只怪你当初认出了我,怪我当时误入凤羽府外,怪我离开了定安。”羲和说不下去了。 “少主……”风使见羲和如此伤感,他能理解,却不知怎么安慰。 羲和眉头微蹙,神色黯然,站在窗前,沉默了好久。 桌上茶已冷,佩玉过来,换了杯热茶递给羲和,令人窒息的气氛才缓和一些。 “说起定安”,羲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盛呢?”羲和望着简言怀问,连日来不停地忙碌,她都忘了自己救回来的那个人了。 “关在府内地牢。”简言怀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把他关地牢干什么?”羲和有点无奈。 “能在凤羽府地牢一个月没被杀死算他走运了。”简言怀说。 “把他带过来。”羲和说。 不一会儿,于盛被押过来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由于之前受了伤,又被关了一个月,脸色惨白,只是精神稍微好一点。他一幅不服气的样子,见了羲和一句话不说。 羲和突然走过去,扒开他破了的一片衣服,看见了他身上密集得令人心惊,重重叠叠的伤痕,又扒了一片,羲和不忍看了,真正的体无完肤。 19.第19章 于盛的秘密(2) “你们打的?”羲和生气地质问简言怀。 “风羽卫只杀人,不打人。”简言怀说。 “洗洗换身衣服再带过来。”羲和说。 简言怀立即示意红剑卫带下去。 “于盛?是那个西梁军的前锋副将?”风使问。 “你知道他?”羲和问。 “属下有时候管不住自己,但凡跟少主和凤羽府有一点关系的都要查个彻底。属下是刚好无事,顺便了解了一下于盛。”风使说。 “有什么发现?”羲和问。 “没什么有价值的,都是一些陈年旧事还有花边新闻,不过他身世很可怜。” 西梁王的哥哥于振君有天喝醉了,侮辱了当时郑国公于韬的老婆,于韬的老婆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于盛,但是连他母亲都不确定是谁的孩子。 于韬此后一直虐待于盛的母亲,他母亲不堪折辱在他三岁的时候自杀了,于韬,就是于盛的爹,就又开始虐待于盛。 西梁王认为自家理亏在先,很关照于韬和于盛,于韬在西梁王面前也装作爱子如命的样子以减少西梁王的猜疑,但是一回到家中就将于盛打得死去活来。 风使说的很快,羲和和简言怀听得目瞪口呆。 “怪不得他身上那么多的伤痕,这样对他,都没有人过问?”羲和问。 “这些琐事谁会过问,于盛母亲的娘家也是世袭侯爵,出了这种事恨不得没有嫁过这个女儿。于盛母亲自杀没多久,于振君也意外离世,就算他在世,也难有立场去过问于韬家的事。” “既然于韬如此憎恨他,可以将他送走啊,何必这样?” “于韬才不舍得,于盛是西梁王心里的一根刺,但也是他向西梁王邀功的筹码,这么年于韬什么没做,但是勋爵俸禄赏赐,可比别人都多。” “于盛也不逃?” “开始逃,捉回来一次比一次打得很,后来就不逃了,哦,对了,非要跟着西梁英王北征,也算是逃吧,不过回来后被英王除去军籍赶出军营。 于韬欠了很多赌债,指明让于盛还,于盛哪里有钱还,赌场那帮人又不敢找于韬,见了于盛都往死里揍,反正于韬都捞够了也不去管他,我刚才听你们说他是于盛都很奇怪,他居然还没被打死。” “你这叫顺便了解了一下?要是不顺便是什么样的?”简言怀白了风使一眼。 “我也不想知道这些破事,但是他既然跟少主有点关系,我就身不由己地知道了。”风使无奈地说。 羲和却仍沉浸在震惊中,她早就感觉于盛虽然表面暴戾乖张,轻浮无度,但却不敢与人对视,眼神闪躲,原来还有如此惨绝人寰的遭遇。 于盛再次被带进来时,仿佛换了个人,穿着一身青灰布袍,头发梳起在头顶扎起一个发髻,脸部轮廓分明还有些清秀的气质,只是面无血色,苍白得厉害。 “你走吧。”羲和叹息似的说。 于盛一怔,抬头用飘忽的眼神扫了一眼羲和,转身向外走去。 “你身上的应该是鞭痕吧。”羲和轻轻地说。 于盛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背对着羲和,背上是他一生的伤痕。 “你也曾打过我一鞭。”羲和继续说。 于盛身体晃了一下。 “可是我背上的鞭痕已经消失了。你背上的,你也要让它们慢慢消失,否则疤痕就会一直留在你心上。”羲和的声音穿透稀薄的空气,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于盛耳朵里。 于盛忽然转过头,大声喊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如此啰嗦!是在同情我可怜我吗?我不需要!” 20.第20章 于盛的秘密(3) “你当时打我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是吗?”羲和向前走了一步。 “你跟殷其雷争功是为了留在前锋营是吗?”她又向前一步。 “你被人打死都不吭一声就是为了留住心里那一点可怜的自尊是吗?”羲和的话乱箭一样射向于盛。 于盛觉得她是踩着自己血流成河的心走过来的,他的心一定已经失血过多,他的脸色从紫到铁青,直到变成无望的灰白。 “你亲眼见过于韬鞭打你母亲却无能为力,不是吗?”羲和仍然没有放过他。 她继续向前一步走到了于盛面前,猛然抓起他的手腕:“你腕上横着的这些疤,是要求死吗?” 腕上的疤,那是他一次次试图逃脱这痛苦的人世的挣扎,可惜连死都如此艰难,于盛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你母亲为了你忍了三年非人的折磨,就是为了你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吗?”羲和的话字字句句正中他内心最深的伤口,毫不留情地将厚厚的伤疤戳开,打碎了他苦苦支撑的最后一点尊严。 “你这个无用的窝囊废!”羲和突然一声顿喝。 于盛的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无声而汹涌地淌过他那灰白的脸。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因为眼泪不会让沉重的鞭子下来得轻一点,不会让打他的人可怜他一分,眼泪无法换来饥饿时的半个冷馒头,也无法换来冬日寒夜里一点点温暖。 可是他现在却哭了,先是无声的哭,然后抑制不住地发展到像他三岁时,无情的鞭子第一次打在他稚嫩的背上那样,绝望地嚎啕大哭。 他就这样一直大哭,也许眼泪可以冲刷掉这暗无天日的二十年来,已经裹了一层又一层,小心深埋着的伤痛和屈辱。 羲和只见过两个男人哭泣,此刻她眼前浮现着另一个身影,她心头一酸,转身说:“我讨厌流泪懦弱的男人,你走吧。” 于盛愣住了,渐渐止住哭泣,默默地起身,他嘴唇动了几下,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迟疑地走了。 “属下还以为少主是有意留下他。”风使说。 “我当然要留下来他。”羲和嘴角浮现一抹微笑,“不过,不是现在的样子。他现在心中积累了沉重的恨,需要清理一下。简剑首,你去处理一下?” “不就是于韬吗?直接杀了不就行了。”简言怀说。 “要是这么简单,少主就不必费这么大功夫了。”风使笑了,转而向羲和说:“少主,可否交给我去办?” 羲和没有回答,风使又说:“此事并非红剑卫的职责,暗卫去比较合适。” “好,于盛就交给你了。你要把他连人带心一起完整地带回来。” “属下领命!”风使一阵风一样的走了。 “少主,你想收留于盛只是因为他身世可怜吗?”简言怀问。 “当然不是。我在西梁军中就已听说,于盛作战骁勇异常,阵前冲锋不顾生死,能在西梁最精锐的前锋营做个副将,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是皇亲近戚。” “希望他不会让少主失望。”简言怀淡淡地说。 羲和累了,她斜倚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混乱的影像,定安城内的欢笑时光,他师父虚弱地跪在她面前请求她继承母志,她梦到了母亲温柔的微笑和父亲宠爱的眼神,满足地睡着了。 21.第21章 于盛的秘密(4) 凤羽少主上位,这个消息从乍然传出的举世曙目,到各怀心思的纷纷求见,再到凤羽少主神秘而简短的会见,到如今已渐渐风平浪静。 凤羽府的做法显然让一部分人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此前最紧张的南齐,派来的葛鸣最先到达西梁,但却没进凤羽府就已打道回府。当他忐忑不安地回到南齐后,南齐王葛雄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给他举办了隆重的接风宴,说是给他压惊。 北周二皇子莫煌处则是满腹疑惑地来,一头水雾地回。北周王驱他入险境,但他西梁之行并未遇到危险。他到达后翌日便被告知,会见取消。他郁闷地回到北周,北周王的态度也是阴晴不定,令人琢磨不透。 至于东陵,已经在着手准备迎接凤羽少主了。 表面上,凤羽府维系了原有的局势,各国之间除了一些小的摩擦,并未有大的战事,看起来风平浪静。雪使和冰使带回来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但是,乱世之中过于平静,反而令人不安。 顾远在何凌的府内,雪使和冰使正在一条条地汇报最新收到的消息。 “这些跟少主报过了吗?”何凌问。 “还没有,这些事情属下不知道该不该报少主知道,所以先来报何总侍,看您的意思。”雪使说。 “不必了,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有别的消息吗?” “还有,东陵国威远侯陈光继府邸突然失火,一家老小近百口全都被烧死了。”雪使说。 何凌随意地“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茶。顾远却若有所思,忽然皱起眉头问:“陈光继都已经快六十岁了吧?他是东陵重臣,府内突然失火,只是意外吗?” “如果只是为了杀了陈光继,那手段也太过残忍。”雪使说。 何凌也放下茶杯,思索一下问:“雪使,东陵最近是不是陆续有老臣意外身亡?” “是有几个,都是跟曾陈光继共过事的,年纪也都差不多,此前也已得知,但由于没有什么价值,所以并未上报。只是这次陈光继家伤亡太大,所以属下才稍加留意。” “陈光继难道得罪了什么人吗?怎么连跟他共事的都要杀掉?”顾远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他武将出身,封了侯之后只想颐养天年,能有什么仇人?” “此事李易没有将情况报过来吗?”何凌对雪使说。“没有。”雪使回答。 “除了这么诡异的事,李易作为东陵凤羽卫在首领,怎么到现在不报?”何凌皱起眉头来。 “南齐那边有什么异常吗?”顾远问冰使。 “南齐王暂时对葛鸣放松了警惕,但是葛云飞一直在秘密练兵。”冰使停顿了一下说,“奇怪的是,西梁的肃王府跟葛云飞居然有联系。” “肃王府?”顾远觉得不可置信。 “是的,肃王于嗟麒七天前派人去见了葛云飞,我们在南齐境内截获了盖着肃王皇子金印的通关文牒,为了不打草惊蛇又还回去了。”冰使说。 “这可有点复杂了,还有别的吗?”何凌捻着胡须问。 “还有就是,不知雪使那边有没有留意,北周有人跟东陵的人暗中往来,近来会面越来越密。”冰使说。 “我也留意到了,但是还没有查明身份。”雪使说。 “嗯,继续跟着。下去吧。”何凌说着站起来,对顾远说:“走吧,去见少主。” 22.第22章 于盛的秘密(5) 羲和正在花园中练剑,相比起刚来凤羽府时,她的剑法飘逸中多了一份从容,灵秀中多了一分凌厉,剑气如虹,衣裙翻飞。简言怀见到何凌和顾远过来,示意他们稍微等等。 几个月的相处,简言怀和红剑卫也逐渐适应了羲和的生活规律和处事方式,了解了她的喜恶,他知道如何坚守原则又不惹他的少主不快。 他与羲和单独出府的次数也逐渐增多,羲和也越来越倚重他,甚至带他去过竹园探望双泉道人。 现在,羲和不喜欢被打扰。 “少主近来气色越发好了。”顾远望着羲和的身影说。 “嗯,人都有要自己承受的东西,凤羽府的主人更是要比别人承受的多。她刚得知父母已亡故的时候,我还真担心她挺不过来呢。”何凌说。 “当年主上和将军为了保护她远避定安,到最后还是要她来承担一切,这可能就是宿命吧。”顾远似乎想起了往事。 “主上当年终究还是过于柔善啊,有时候我都觉得,如果她当年多一些杀伐之心,绝不至于让葛覃有可趁之机。”何凌说。 “主上一直宽仁待人,如果不是主上当年的一点慈念,现在你我怎么还苟活于世啊。”顾远说道。 何凌也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能真的年纪大了,总是想起往事。” “我看现在少主倒是比主上更为果断,更有决断。” 何凌点点头说:“暗卫和黑剑卫还未见过少主,要尽快安排才是啊。” “黑剑卫倒是还好,只是暗卫,恐怕少主很难接受,上次少主去易寒门祭拜主上,我都有些顾虑。”顾远说。 “如果少主了解了暗卫,恐怕暗卫就要解散了,到时候并入红剑卫可好?”何凌笑了。 简言怀不知道如何回答,干脆沉默。 “说什么呢?”羲和练完了剑,轻盈地走过来,上泉剑往简言怀的方向一扔,被他稳稳地接住。 “见过少主。” “你们来了很久了吗?”羲和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说。 “不算很久。少主的剑法更胜从前了。”何凌说。 “对手越来越强大,自己当然也要变强才行啊。说来惭愧,我练了十多年,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双泉道人。”羲和爽朗地说。 “名号都是说给外人听的。”顾远赶紧说。 “嗯,你们什么事?”羲和不在意地说。 何凌将近期各方主要情况向她汇报一遍,顾远也略有补充。 羲和听完,缓缓地说:“这些大臣的名单要增加一个了。” “谁?”二人忙问。 “西梁郑国公于韬。” “郑国公?他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公侯,谁会要杀他?”顾远疑惑地问。 “是我要杀他,风使没有跟二位报告过吗?”羲和平静地说。 他们的少主居然去杀一个身居高位却毫无威胁的西梁老臣,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这应该是他们少主第一次下令杀人。 “少主吩咐风使做事,当然不用告知属下,只是,您杀于韬做什么?”何凌问。 “因为此人实在可恨,而且我要向他要一个人。”羲和说。 何凌、顾远一脸茫然,望了望简言怀,简言怀却并没有要给他们解疑答惑的意愿。 “这样也好,近期消息杂乱,一时看不清楚,郑国公一事也正好去加一把柴,看能烧出谁来吧。”顾远说。 “不乱,怎么能让暗处的敌人现身呢?”羲和诡异一笑,“一个郑国公恐怕不够。” “少主的意思是?”顾远不解地问。 “暗卫和红剑卫把我保护的太好了,搞得别人都不敢出来了。”羲和淡淡地说。 “局势复杂,少主的安危当然是风羽卫的首要职责。”顾远说。 羲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淡淡一笑,命何凌和顾远照常行事即可。 何凌和顾远走出凤羽府,何凌问顾远:“顾兄觉得,少主如是何意啊?” “你老兄觉得呢?”顾远笑而不答。 “少主恐怕已经有打算了。”何凌说。 顾远笑了一声,往东方指了指,何凌会意,点了点头。 23.第23章 于盛的秘密(6) 风使向来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他第二天就带凤羽暗卫去了郑国公府。于韬实在是辜负这个名字,不堪一击的府兵瞬间伤兵满地,暗卫们轻而易举地抓走了正跟几个小妾饮酒作乐的一品公侯。 于韬被关在一个简陋的小房子里,眼睛蒙着黑布,嘴里勒着黑布,手脚都捆了起来。凤羽暗卫素来以雷霆杀人著称,因此捆绑手法非常不专业,而且结实得过头了,脖子上的一圈稍微一动就能让他窒息而死。 风使进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你们这是绑架啊,还是要把他勒死啊?” 一个暗卫上前去,利落地一刀割断了缠在脖子那圈绳。 “怎么不进来?”风使向着门外喊。 缓慢的脚步声,苍白的面孔。于盛鼓起勇气走进来,暗暗握了握拳头。 暗卫用剑尖挑开了郑国公眼上的黑布,于韬看见了面前的人,一群黑衣人,一个不认识的白袍公子,另一个是他的儿子。震惊和恐怖瞬间占满了他的心,之前被不明身份的人掠走,他想不过是为求财,现在看来明显他猜错了。 可是屋子内最害怕的人却不是于韬。于盛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神色惊恐不安。 面前他的父亲,花白的头花散乱着,嘴被勒得变了形,双手被捆着,再也拿不起鞭子,双脚也被捆着,再也无法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但是于盛的身体仍然本能地颤抖着,缩紧肩膀仿佛要迎接新一轮的毒打。他的心本能地恐惧着,恐惧的感觉如此顽固地驻扎在心灵深处。 “这个人交给你了。”风使说。 一名暗卫递上来鞭子和剑。 “随你喜欢。”风使随意地说。 于盛曾经无数次尝试杀死他的父亲和自杀,可是如今他父亲就在眼前任人宰割,他却犹豫了。 他咬着嘴唇,拼命控制着不让身体颤抖,但是手仍然轻微地抖着,缓缓地拿起剑。 “盛儿,不要杀我,看在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饶我一命吧!”于韬大声地哀求着,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的声音变得怪异。 “你当年逼死母亲怎么不念她跟你多年的情分!”于盛愤怒地喊。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当年那么爱她,这么多年,命运弄人啊,我也不好过啊,盛儿!”于韬语无伦次地说着,哭了起来,浑浊的眼泪流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一条条印痕。 “那你就要折磨我吗?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于盛咆哮着,因为情绪剧烈起伏,呼气变得不顺畅,喉咙堵得生疼。 “看到你就会想起你母亲,我很痛苦,我控制不住自己,盛儿你为什么不求饶,都要硬撑着,只要你求饶我也许不会打的那么狠。其实每次打完你我都会后悔。” “后悔到你拿我的身世去向西梁王求赏吗?后悔到像仍垃圾一样把我丢给你的债主吗?”于盛打断他的话,眼神中只有冷漠的愤怒。 “盛儿,你还有三个弟弟,我也要为他们考虑啊,本想你能在西梁军中立功,能提携一下你的弟弟们,谁知道反而犯错被罚,英王一点情面不留,皇上连我也一起怪罪。盛儿,你再在你三个弟弟还年幼的份上……” 于盛感到一阵恶心,他快走一步,走到他所谓的“父亲”面前,颤抖着举起剑。 24.第24章 于盛的秘密(7) “我不想死,不想死,盛儿求求你放过我!”于韬拼命扭动着身体,脑袋一上一下快速地点着,求生的意志已经压倒一切了。 可是于盛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杀了他,你就解脱了。为了你的母亲,为了你自己。”风使沉静地说。 他闭上眼睛,父亲的哭喊求饶声和他自己绝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眼前闪动着母亲模糊的面容。他用尽毕生的力量向于韬一挥,随之于韬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喊叫。 一切静止了,于韬身上的绳被切开,剑在他身上划下一道血痕。 于盛像身体的力气被掏空一样,颓然松懈下来。他想哭,却已没有眼泪。 于韬惊恐的魂还未附体,下意识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你走吧,此后你我各不相欠,永不相见。”于盛无力地说着,他已经不再颤抖,神色也已平静。 于盛把剑扔了出去,自己转身就走。 然而身后却没有传来剑落在地上的声音,他觉得异样回头一看,他的父亲颈部已经溢满鲜血,因为过于突然而没有发出声音的嘴还张着。一名暗卫正轻轻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于盛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凤羽卫的剑,是不能丢在地上的。”风使淡淡地说着,带着暗卫准备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于盛喊住他。 “我没有闲心帮你。”风使不屑地说。 “谢谢!”于盛说。 “你谢错人了!” “杀了于韬是你的意思,还是羲和的意思?” “是少主的命令,于韬必须死。” “为什么?” “他是你心里的一个死结,只有他死了才能解开,你的心才完整。” “她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你要去问她了。” “他是西梁郑国公,她这样不怕惹麻烦吗?” “这是凤羽府的事,轮不到你操心。”风使说着快步地向外走。 于盛站起来,追了几步,刚想说话,风使停下来,转身看着他。 “如果你要谢的话,”风使拿出一块金色腰牌,“就过来吧。” 于盛拿过腰牌,看着上面的“凤羽”字样,紧紧地攥在手中。 “不知道当年的我和现在的你,谁更可怜。”风使拍了拍于盛的肩膀,飘然走了。 于韬的死震惊了西梁帝都。 此人虽然素日吃喝嫖赌行为不端,但却很少结仇,现在却被人从自己府内掠走,不久在一个荒郊野外发现了“西梁郑国公于韬之墓”,开坟验尸,证实是于韬无误。一时间西梁权贵人人自危。 近卫军统领周承轩被西梁王严厉斥责,京城防卫是他的职责,而今却在皇宫附近发生骇人听闻的绑架杀人案。周允主动请罪,要求西梁王降旨处罚他们父子二人,他的建议西梁王采纳了一半,严惩了周承轩,责令他三个月内查到凶手,却并未加罪周允。 可是事情仍然扑朔迷离。他们刚开始怀疑是凤羽府的人,可是于韬对凤羽府没有丝毫价值,没有价值的事凤羽府是不会做的,这是共识。这是其一。 其二,即使凤羽府要杀于韬,直接在府内就解决了,何必将他绑走。 其三,杀人的手法并不像凤羽府的风格,他们很明显只是要绑走于韬,府兵们只是被打伤,只有几个人死亡。 他们因此排除了凤羽府。在西梁境内除了凤羽府,居然还有人能出入公府如入无人之地,这才是可怕之处。 可是奇怪的是,西梁王大发雷霆要求周承轩彻查此案后没几日,却又改变了态度,只要求周承轩加强戒备,以安人心。 25.第25章 归顺 羲和在书房,却什么事也不做。她只是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身在,风带着花香一阵阵地吹过来。 简言怀知道她在沉思,她沉思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眨。他走了出去,少主至少还要在这里呆上二三个时辰。 风使过来了,看见简言怀石雕一样站在外面,说:“少主果然在这里。” “你这么快就回来复命了?”简言怀问。 “有别的事情,要不然两天前就该来了。” “哪个人呢?” “给他那个爹安葬去了。应该差不多完事了。” 简言怀有点意外,这样的局面,这么多年的恩怨,最后于盛还是去做了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 “谁在外面?”是羲和的声音。风使赶紧整理一下衣服,准备进去。 这时,一名红剑卫带着一个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风使停住脚步,等了一下,他看清了来人是于盛。 “你来得还不算慢。”风使说道。 简言怀示意他们可以一起进去。鸣鸾从里面出来,说:“几位快进去吧,少主在等你们了。” 三人一起进了书房,只是简言怀走了几步就停住了,侧身站好。 “参见少主,属下特来复命。”风使行了礼说道。 羲和从窗前站起来,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 “罪人于盛,拜谢少主。”于盛恭敬地行了大礼。 “于将军何来之罪,快请起。”羲和说。 于盛直起身,却没有站起来,他神色平静,眼睛直直地望着羲和,坚定地说:“我已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求少主收留!” 羲和心中一喜,却没有立即回答。 “入我凤羽府,除非死,再无离开之日,你可想好了?”羲和问道。 “已想好。” 入凤羽府,放在哪里合适呢?她想了一想,望了望站在一边的红剑卫剑首。她想将于盛留在身边。简言怀上前一步准备开口,风使说话了。 “少主,红剑卫多是简剑首这样的清俊朗逸之人,于盛恐怕不合适。”风使似乎总是很看透别人的心思,他知道羲和的想法,也知道简言怀并不乐意。 “求少主收留!”于盛再次郑重地拜了下去。 “少主,暗卫更适合。”风使提醒羲和。 风使原是暗卫出身,他的建议显然很有说服力。羲和略一沉思,问道:“凤羽暗卫,虽外界传称‘安乐园’,实则凶险至极,一点也不安乐,时时有性命之忧,你知道吗?” 风使有点吃惊,少主都凤羽暗卫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或者排斥,她是还不了解,还是确实并不介意凤羽暗卫的黑暗历史? “以前的于盛已经死了,现在的于盛命是少主救的,已经无所畏惧了。”于盛说。 “既入凤羽府,便没有退路,你不会后悔吗?” “生死不悔。”于盛坚决地说。 “好!”羲和掩饰不住地欣喜,“于盛即日起正式加入凤羽暗卫,风使,你去跟暗卫剑首交接。” “遵命。” “谢少主!” 于盛就这样加入了凤羽府。他是第一个被她征服,却并非因她凤羽少主的身份而追随她的人。 26.第26章 花朝节(上) 羲和得到于盛后心情大好。凤羽府一派平和,风平浪静。 凤羽暗卫与红、蓝、紫剑卫不同,只有一小部分在凤羽府内,除了暗卫剑首,其他的均还不曾正式引见,平时甚少出现。羲和有时感觉他们并不存在,却又时时无处不在。于盛加入暗卫后,并不在凤羽府内,但这并不影响羲和的好心情。 花园中,一阵歌声传来,鸣鸾在亭台上抚琴,佩玉则换上了纱裙跳舞,羲和坐在旁边悠闲地看着,简言怀仍然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不错,不错。”羲和高兴地说。琴音如松风,曼舞如花落,实在是妙极。 “少主,您也来弹上一曲吧。”鸣鸾笑着说。 “我可不会,不过,要是跟着琴的节奏舞剑,怎么样?”羲和说。 “那属下换个曲子。”鸣鸾说着,琴音铮铮,如风啸山吟。 羲和闻声而动,身起剑飞,可是上泉剑法是以快致胜,琴声虽有肃杀之气与剑势相和,但是往往琴音未落,剑已数招,羲和只好放缓速度等换弦出新声。这样连续几次,剑法时断时续跟喝醉了一样。 佩玉笑了起来,简言怀也难得地微微一笑。 “不来了,不来了。”羲和收起剑,笑着说。 “少主,今日是花朝节,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最堪游赏,少主何不带我们一起去赏花?”佩玉提议说。 “花朝是花神的生日,城内文人雅士,也会三五相约,饮酒唱和,想必很热闹。”鸣鸾附和说。 羲和想也不想就说:“好,我们去吧。” “那属下去通知蓝剑卫,”佩玉说。 “属下也先去准备了。”鸣鸾也高兴地下去了。 “简剑首也一起吧。”羲和走过简言怀身边说。 虽然羲和想骑马,但最后还是乖乖地上了马车,随行的蓝剑卫并不多,都是便装,一行人缓缓汇入往城外出游的队伍中,并不引人注目。 比起初到西梁,此时天气渐暖,万物生长,娇嫩的新芽已被春风吹成了细叶,小小的花苞摇身一变,成了鲜艳初绽的花朵,游人如织,一路欢声笑语。 一行人兴致勃勃地一路游赏,羲和却放下帘子,一言不发。此景虽好,但却难长留,烈火之下,岂知会殃及多少无辜。而她,将亲手点燃第一把火。 “少主,怎么了?”简言怀问。 “没什么。”羲和回答。 “西梁英王应该在前面不远处等您了,少主要不要见他?”简言怀问。 羲和一听,掀开帘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蓝剑卫要是连这都不知道,剑首就该换人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出凤羽府没多远,他们就从王府出发了,骑马从小路抄过来的。应该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说小王爷有请。简言怀认出了是于威。 羲和走下马车,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半山亭,小王爷正朝这边看着。于威引着她走过去,简言怀跟着。 “小王爷只请少主一人,请您留步。”于威拦住了简言怀。 “要你来管。”简言怀一把推开了于威。于威对凤羽府的人心里有点畏惧,因此也不敢强行阻拦。 小王爷走出亭外,将羲和迎了进去,简言怀站在了亭外。羲和才发现除了小王爷,亭内还坐着一个人,面色阴冷,身带寒气,与百花竞放的花朝节格格不入。 “还有别人?”羲和说。 坐着的人这才起身,走过来说:“在下周承轩,见过少主。” “他是我的朋友,小羲,来,坐吧。”小王爷见到羲和心里高兴,他似乎都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了。 “少主好兴致。”周承轩淡淡地说。 “花开之期,岂可辜负,小王爷更是好兴致。”羲和看见他们带的东西很是齐全,如果不是简言怀已告知他,她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偶遇。 “上次的礼物,多谢了!”小王爷说。 “凤羽府礼仪向来周全,岂能来而不往?”羲和笑笑说。 “上次一别,已有数日,想见你可是不易啊?”小王爷试探着说。 “有何不易,小王爷不是已经在这里等羲和了吗?”羲和随意地说。 小王爷和周承轩神色一变,紧张起来。 “怎么,难道你没有派人在凤羽府附近?这里相遇是巧合了?”羲和说。 “确实不是巧合。”小王爷尴尬地笑笑。 “算了,近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凤羽府附近突然热闹起来,多你一家不多。” “少主果然聪慧过人。既然如此,西梁在竹园的暗哨少主不会不知道吧?”周承轩逼问。 27.第27章 花朝节(下) “竹园是我师父住处,暗哨必除,是不是西梁的就不知道了。” “原来双泉道人是你师傅啊。”小王爷恍然大悟。 “是啊,其实我并不知道师傅的名号,我父母也没有告诉我。”羲和坦荡地说。 她如此直率,小王爷反而无所适从了,当时在竹园放暗哨,只是想找到双泉剑现在的主人和双泉道人之间的关系,原本并没有恶意,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竹园居然是凤羽府的守卫重地。在凤羽卫的秘密地带,暗哨被杀并不奇怪也并不光彩。因此,小王爷虽然吃了个哑巴亏,但是要因此去怪凤羽府,好像也没有道理。 “东陵威远侯陈光继,少主可曾听过这个人吗?”周承轩似乎无疑地提起。 “周公子也太小瞧凤羽府了,这么大的事你都知道,我岂能不知?”羲和笑了笑说。 “那少主以为,是何人所为呢?”周承轩直直地逼视着羲和问。 “周公子是怀疑凤羽府吗?”羲和听出了他的敌意。 “少主坦荡之人,不会敢做不敢当吧?”周承轩说。 “周公子说笑了,凤羽卫杀人需要放火吗?” 凤羽府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这正是他们之前排除凤羽府涉嫌郑国公案的原因,现在凤羽府主人亲自说出来,更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凤羽府杀人确实不需要引起这么大的动静,但是如果是少主有意引人注目呢?”周承轩说出了他最后的疑问。 可是羲和却冷笑一声,没有理他。她感觉跟他聊得很扫兴,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对小王爷说,“既然小王爷有朋友,羲和就不打扰了,告辞。” “小羲!等等!”小王爷埋怨地看了一眼周承轩。 “少主见谅,是在下失言了,以茶代酒,自罚一杯。”周承轩见试探没有结果,坦然地说道。 “小王爷今日在此等我良久,就是为了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吗?”羲和见周承轩道歉,也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我也许久没有见你,今日花朝节知你出游,等着见你一面而已。”小王爷解释着,他想见羲和是真话。 “你要见我,何必如此麻烦?”羲和说着,拿出一块凤纹玉佩,递给了小王爷。 这下小王爷和周承轩都呆住了,他们在竹园放暗哨,派人监视凤羽府,可是这位凤羽少主,却如此轻易地给了他进出凤羽府的通行证。 简言怀皱着眉头嘴唇动了一下,最后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少主是早有准备还是一时冲动,只是小王爷以后拿了凤纹玉佩进凤羽府,他也没有办法阻拦了。 “你还是如此爽快。”小王爷接过玉佩,高兴地说。 “你救过我两次,这算什么,还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呢?”羲和也笑了。 “那本王可要想想,到底提个什么要求才行。”小王爷心情好起来,他对羲和一般不摆架子,自称“我”,若自称“本王”,都有些戏谑的成分。 “那你英王殿下可要好好想想了,救我两次,就答应你两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心竭力。” “一言为定。”小王爷朝上一揖手,意思是请上天作证。 “一言为定。”羲和也朝上揖手。 羲和随后就走了,她还要去郊游。简言怀一直没有说话,随她下山了。 28.第28章 小王爷来访 羲和送了凤纹玉佩,起初简言怀认为羲和对小王爷格外用心,但后来发现,羲和不过是随手送了一件东西而已,她换了块玉佩,照常地带着,并没有什么异常。 小王爷,拿到凤羽府通行证后毫不客气,没几天就登门了。小王爷执意要去凤羽府,谁也阻拦不住,于威只有带护卫队随行。 可是在凤羽府外,简言怀将小王爷的护卫随从全部拦在门外,于威很是着急,但是小王爷却一点也不担心。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本王又不是第一次来凤羽府了?”小王爷毫不在意地进去了。 可是等了好久都不见羲和。 “你们少主呢?”小王爷有点不耐烦了。 “少主今日不在府内。”简言怀一直跟着他。 “什么?不在府内?不在府内你不早说?让本王在这儿干等这么久?”小王爷恼火地说。 “如果在府外就告知英王殿下,那就是泄露了少主的行踪,要被罚的。”简言怀说。 小王爷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冷哼一声,起身要走,却被简言怀挡住去路。 “什么意思?”小王爷可容不得如此无理。 “少主行踪已告知英王殿下,因此在少主回府前,你不能离开。” “大胆!”小王爷很是恼火,但是他人在凤羽府,拿他没有办法。 “我家少主应该片刻即回,请英王殿下稍后。”简言怀连语气都没有变化。何凌和顾远来到风羽府,见到西梁王府的护卫队在门口,心中狐疑,进入府内立即叫人叫来佩玉。 佩玉很快就来了。 “见过顾总侍、何总侍。” “王府护卫怎么在门口?”顾远问。 “西梁英王今日来找少主。” “少主不是去了竹园吗?” “是的,但是英王拿着少主的凤纹玉佩,简剑首也无法阻拦。” “什么?”何凌和顾远都吃了一惊。 “花朝节那日,属下们一起兴起想去踏青,少主应允,可是刚走到骊水附近,就遇到了西梁英王。少主与他聊了一会儿。回来后属下发现少主随身佩戴的凤纹玉佩不见了。今日见在英王手中,应该是当日少主所赠。” “少主怎可如此儿戏!”顾远手一听更生气了,手“啪”一下拍在青石桌上。 何凌劝道:“少主年纪尚轻,少年心性,顾兄不必如此动怒啊。” “何兄啊,西梁英王是何等人?现在是何形势?居然让西梁人随意出入凤羽府,可知局势险恶,如此置自身安危、凤羽府安危与不顾,怎么让人不气!”顾远说。 “他们聊了什么?”何凌问道。 “这个属下不知,只有简剑首跟着过去了。” “骊水已是外城,不是红剑卫负责,少主还是命红剑卫护卫?”顾远地生气问。 “不是,是蓝剑卫护送的,但是简剑首也去了。” “蓝剑卫不知道英王在半路?怎么这次也如此大意?” “知道,已做好防卫,少主并无危险。” “少主回府后,可曾传召梵剑首和沈剑首?” “没有,二位剑首都不在府内。” “可曾斥责简剑首?” “没有。” 顾远听完,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说道:“这个简言怀,只会一味迎合少主!” “这事怪不了简言怀吧?”何凌。 “英王在半路等少主,蓝剑卫知道少主行踪泄露,简言怀也一定知道,却不去劝阻,仍让少主去见英王,不是迎合是什么!”顾远生气地说。 “不是简言怀的错,是少主不知道危险。虽然帝都内安全无虞,但是出城还是谨慎为上,定安城内的杀手恐怕还没有除净。要提醒少主才是啊。”何凌担忧地说。 “杀手那是暗卫的事,看来要把暗卫近期的行动成果告知少主,她才会知道危险。”顾远仍然怒气难平。 何凌反而笑了,捻着胡须慢悠悠对顾远说:“顾兄一直不让少主见暗卫,恐怕也做得不妥吧?” 顾远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我也是没办法,咱们这位少主,未经世事,如果了解暗卫,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动静。” “那不见得,我可听说,前不久她刚安排一人入暗卫,由此可见她对暗卫或许并不是那么排斥。她既然要做大事,就该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一统天下,那是要付出代价的。顾兄,此事已不能再拖延了。” “也只能如此了。”顾远说。 这时简言怀过来了,见到顾远和何凌脸色不对,又看到佩玉在旁边,知道二位总侍知道了凤纹玉佩的事。简言怀想跟他们解释一下,可是顾远却并不理睬,和何凌一起出府了。 29.第29章 小王爷来访(下) 羲和今日确实不在府中,她一早就去了双泉竹园,这段时间事务繁杂,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看望师父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羲和来到西梁,辛则夷的病逐渐有了起色,近日竟能下床稍微走动了。羲和与他,在竹园内对坐,已经聊了很长时间了。 “小羲,你近日可有练剑吗?”双泉道人的声音还比较虚弱,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有时候练。但是师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羲和喝了一口茶说。 “哪里不对?” “我与人比剑,总是心中疑惑,上泉剑法,剑心合一之时,只有制敌之势,却无杀人之力。之前我觉得是因为我剑法不精,但是数月来我勤于操练,这种无力感却日盛,这究竟是为何?” 羲和心中的疑问由来已久,她在西梁军营总是能快速致胜,但是如果对方出杀招,她总是感觉还击无力,被追杀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有震人心魄的气势,但却没有杀伤力。 “那你是否同时能感觉到,制敌之力也越来越强呢?”双泉道人说。 “有是有,但是这种制敌只是一时的,如果真有穷凶极恶之人,这种程度是不够的。” “小羲,不是不够,你刚才也说了剑心合一,根源在于你没有杀人之念,只有制敌之心,所以剑才会表现出制敌之势,却无杀人之力。” 羲和想了一想,她确实无杀人之念,上泉剑法也是就是如此吧。 “也许是吧”,羲和说,“自从进入凤羽府,总感觉心中惶恐。师父说过,敌人会一直变强大,如果自己不变强大,必败无疑。当时定安城内安逸平和,还无法理解,近来却越发体会到其中的道理。” “小羲,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实在是凤羽家族之幸,主上和将军如若泉下有知,必定深感欣慰。”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很多时候,我心中茫然,怕辜负这诸多期许。有时候,我还会怀念定安,想念定安平静无忧的时光。” “令天下皆如定安,应是少主之志,少主为凤羽之主,应振奋心志兼济天下,怎可贪恋定安一隅?”双泉道人突然正色肃然地说。 羲和自知失言,忙说:“是我说错了,师父莫怪,羲和只是一是喟叹罢了。” 双泉道人却摇摇头,更加生气了:“既然少主已上位,你的心志就是凤羽府的心志,你是凤羽主人,怎能轻言认错?” 羲和被双泉道人说的对也不是,错也不是,一时间不知所措。 “请少主记得老夫说的话,今日我已累了,少主若无其他事,请回吧。”双泉道人还是这个怪脾气,居然要赶人走了。 羲和本来还想问问下泉剑的事,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师父居然因为她一句想念定安就发火了。她从小就比较害怕辛夫子,也不敢多问,带着满腹疑惑下山了。 蓝剑卫剑首沈尽这是第二次护送少主了,第一次也是来双泉山庄,其后几次都是简言怀带蓝剑卫随同。 双泉竹园与凤羽府距离并不近,回到凤羽府,即被告知西梁英王已在偏厅等候多时,羲和就直接过去了。 此时小王爷已经等了三四个时辰,简言怀将他请进偏厅之后,就不准他出门半步,他在里面走来走去,都有些气急败坏了。羲和一进来,他像看到救星一样,漫长的等待总算是结束了。 30.第30章 认错也是错的 “小羲。”小王爷高兴地迎上去。 “小王爷,你今天是一个人吗?没有带什么朋友吗?”羲和说。 “小羲,那日半山亭,是我不对,这不我今日专程来向你道歉来了,等得我好苦啊。”小王爷说得随意,但听得出来很真诚。 “我今天正好外出,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等了很久吗?”羲和歉意地说。 “也不是很久,大半天而已。”小王爷笑了笑说。 羲和也乐了,吩咐佩玉去给小王爷准备点心。 “快去,本王都快饿死了。你说你们少主这么好,怎么你们就不学着点呢?”小王爷冲着简言怀说。 简言怀理都不理他,对羲和说:“少主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了。” 羲和点点头,简言怀转身走了。 “谁说凤羽府礼仪周全,看来都是骗人的。唉,谁让本王有错在先,算了,认了。”小王爷无奈地说。 羲和听到他又一次认错,想起了她师父的话,问道:“如果你在你父皇那里认错,他会生气吗?” “不会啊,认错了应该就不生气才对,都认错了还生气,那还能怎么办?”小王爷吃着佩玉拿来的点心说。 羲和想了想,说道:“可是今天我说错了话,惹师父不高兴了,我说我错了,他居然更生气了。” “你师父?哦,双泉道人啊。”小王爷想起来了。 “你认识我师父?” “不认识,不过你拿的是上泉剑,我之前就猜测他是你师父,不是还在竹园放过暗哨查证,算了,不提这个”,小王爷不想提到不开心的事,转念一想,又说:“殷其雷认识,他说他小时候随他父亲去过竹园,认得双泉剑,第一次见下泉剑他就认出来了。” 羲和一听下泉剑,问道:“他何时见过下泉剑?” 这么一问小王爷倒是觉得奇怪了,“你在军营昏迷那天找你的那个少年啊,他拿的就是下泉剑,他刚开始以为是我们劫走了你,找我要人呢。” 羲和想起来了,殷其雷确实说过,莫逸来找过她。 十年光阴,他是她离不开的影子,她习惯了身边有他。他曾说,要保护她,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生命。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羲和叹了一口气说。 “他是你朋友?”小王爷觉得羲和表现反常。 “不止是朋友。”羲和凄然一笑。自从知道自己父母亡故的消息,她就不再流泪,她要坚强,她要更强大,可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脆弱。 “你拿上泉剑,他拿下泉剑,关系肯定不一般。”小王爷意味深长地说,“不过那个少年虽然用下泉剑,但是身法确跟你一样,是上泉剑的身法。” “怎么说?” “传闻上泉剑飘逸灵秀,下泉剑冷峻阴沉。从那小子今日表现,虽然气势凌厉,但却没有下泉剑那一剑封喉的杀伤力。” “这有什么奇怪,我师父根本就没有教给他下泉剑法,他跟我学的一样。” “这就奇怪了,双泉道人将下泉剑传授与他,为何却教他上泉剑的身法?”小王爷不解地问。 “我师父一向很古怪的。” 31.第31章 通缉令 人的忘性总是很惊人,再大的事件,过了最初的喧嚣都会慢慢地遗忘。 于韬案也是如此,曾经震惊帝都,人人自危,猜测谣言漫天飞,可是过了些天,并无新的事件发生,虽然最后也不知道于韬为何被谁所杀,但是事件本身却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野,很少人会提及了。 除了被勒令三个月内破案的丞相府周公子,似乎于韬案已经所有人都不关心了。 这天小王爷准备去凤羽府,周承轩正好来了。 “这是要去哪里啊?”周承轩问。 “周公子,你快拦着小王爷吧,府内现在一堆事情,他非要去凤羽府。”于威着急地说。 周承轩走过来,看了一下小王爷,对于威说:“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你家王爷去哪里还要你同意吗?” “还是你理解我。”小王爷笑了,接着要上马。 “嗟麟,凤羽府什么时候去不行啊,这儿有个火烧眉毛的人,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啊?”周承轩说。 “火烧眉毛?谁啊?”小王爷说着,看到周承轩一脸无奈,说:“你啊?” “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郑国公案还没有进展,连个疑犯都没有找到,到时皇上哪里可如何交差啊?”周承轩叹了一口气说。 “没事,大不了你去父皇那里请罪,到时本王去求个人情,请父皇从轻发落就行了。”小王爷说。 “说的可真轻松,破不了案,我从此也没有脸面上朝了。我是找你帮忙破案的,不是找你求情的,你到底帮忙不帮啊?” 小王爷一听,知道他已有想法,就问:“怎么帮?” “借英王殿下皇子金印一用。”周承轩认真地说。 小王爷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问:“借金印何用?” “通缉一个人。” “谁?” “郑国公之子于盛。” 小王爷听到他要通缉于盛,不禁笑了:“你怎么会想到于盛?他还要通缉?你派人去找不就行了?” 周承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请小王爷回道房内坐定,才说: “我见了凤羽少主之后想了很久,凤羽府虽然不能排除嫌疑,但却不是唯一可能。你把于盛赶出前锋营,皇上也因此迁怒于韬,之后于韬因此责罚于盛,致使父子二人反目。据郑国公府的管家说,案发前好久于盛都没有回过府了。” “这不能成为于盛杀死郑国公的理由吧?”小王爷说。 “你听我说完。于韬死后,因为他还有三个儿子,于盛没有出现在葬礼上,因为事情太震惊,谁也没有留意这件事,可是这件事这么轰动,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于盛却一直没有出现,这就可疑了。” “你既然怀疑于盛,怎么早不去查他,却要盯着凤羽府?”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凤羽府嫌疑更大,所以只能先查凤羽府。但是昨天凤羽少主的话,我又怀疑,是不是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早些时候我就派人去找于盛,但是此人却似消失了一样,没了踪迹。所以于盛有很大嫌疑。” “于盛,不太可能啊,他杀他爹干什么,再说,他哪有那个本事?”小王爷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个我暂时也没想明白,但是于盛失踪了,事情就肯定没这么简单,这个线索不能放过,只有找到于盛才能问清楚。” 小王爷想了想,点点头,又问:“父皇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你办,你要通缉尽管去通缉就好了,为何还要用我的金印?” 周承轩笑了笑说:“于盛的事只是我的推断,一点证据都没有。现在郑国公才刚辞世,我就通缉他的儿子,万一于盛没事,我如何跟皇上交代?只有借你皇子金印撑撑腰,到时皇上问起来,也有你英王殿下挡一挡啊。” “好吧。这忙我帮了。你怎么谢我?”小王爷也笑了,于盛虽然没有继承郑国公的爵位,但是这个时候,周承轩谨慎一点也是对的。 这时于威进来了,说:“王爷,皇上命您进宫。” 小王爷站了起来,无奈地说:“看吧,哪儿也去不成了。” 悬赏通缉于盛的告示迅速贴遍城内。认识他的人觉得奇怪,他们印象中的郑国公府于盛软弱无能,性格偏执内向,不善交际,甚至很少与人交谈,无法跟他的弟弟们相比,但是却被郑国公宠爱备至,他们不明白于盛为什么会被英王府当作要犯通缉。 可是于盛不可能看到这份告示,他正在凤羽暗卫的易寒门接受严酷的训练。 这份盖着英王皇子金印的告示也送到了羲和的书房内,可她只看了一眼就扔掉了,顾远正在跟她请示风羽暗卫整治的事宜,这种小事不需要她分神。 32.第32章 战书 小王爷渐渐地成了凤羽府的常客。简言怀看到他手持凤纹玉佩得意洋洋的样子,就有想拔剑的冲动,可是却没有理由阻拦他。 简言怀命令红剑卫仍然将他的随从全部拦在外面,对他带进带出的东西逐一检查,对他在凤羽府的一举一动密切监视。小王爷对简言怀的不友好也不计较。 羲和有事他就找地方等着,跟佩玉鸣鸾说说笑笑,羲和来了他就跟羲和谈天说地,一点也不拘束。 佩玉和鸣鸾非常喜欢他过来,他生在帝王之家,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军旅生涯又在他身上留下了威武之气,让他魅力非凡。 他生性潇洒,性情温和,阅历丰富,学识渊博,喝一口就能知道是什么酒,尝一口就知道点心的来历,渐渐熟悉之后,他开始变得幽默风趣,常常逗得她们哈哈大笑。小王爷一来,凤羽府就变得活泼起来。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羲和刚忙完事情,简言怀陪她来到花园中,老远就听到了前面的欢笑声。 “少主。”佩玉鸣鸾见羲和过来,行了个礼就规矩地站在一边了。 “刚才我们在说你在西梁前锋营跟本王比剑的事。”小王爷笑着说。 “好像我没有跟你比吧?”羲和也笑着说。 “是没有,所以一直很遗憾。”小王爷说。 “怎么?你想在凤羽府挽回前锋营的颜面?”羲和说。 小王爷笑道:“那几日在我前锋军营,你可是出尽风头。不过不是我自夸,你那种打法,比试一下我可能不占上风,但是真到了战场上,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你又知道?”羲和也笑了。 “当年,上泉剑法讲究剑心合一,可是你的剑势没有杀伤力,你没有感觉到吗?如果真到了战场上,你死我活,我营中的肃宵征就不会败给你。” “看来要找时间跟你切磋一下了。”羲和不服气的说,但是心里却知道,他看得真切。 “英王殿下事务繁多,西梁很多军务、政务等着处理,殿下您不去西梁王宫中议事,不去见自己府中等待多时的客人,却跑来凤羽府,就是为了找我们少主比剑吗?”简言怀冷冷地说。 “本王的事本王自会处理,本王常来凤羽府,你家少主都没说什么,你担心什么,简剑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本王了?”小王爷摆起谱来教训简言怀。 “关心你不好吗?”羲和说。 羲和这么明显地袒护简言怀,佩玉鸣鸾忍不住偷笑起来。 “你护短不要这么明显好吗?”小王爷不满地说。 “他说的有道理啊。你怎么会这么闲?比如今天听说你一早就来了,我都没空来见你。”羲和说。 “我是想忙的时候就是忙,想闲的时候就闲,跟你不一样。” “那我又是怎样?”羲和转过头看着他问。 “我还是跟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一样,但是你却不是我刚认识时的那个小羲了。”小王爷现在跟羲和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比较熟悉了,说话也随便起来。 “有何不同?” “以前你在我军中,纵马飞驰无人能挡,一把上泉剑横扫我西梁大将”,小王爷似乎从回忆里抽回目光,看着羲和说,说:“可是现在你连比个剑都思考再三,这不是不一样了吗?” 羲和自己也觉得自己与之前不同了,本想听听他的看法,看他认真思考的样子,以为他要说什么高深的道理,结果仍是比剑的事,不禁笑了。 “你先跟他比,要是赢了他,我自然就输了,因为我不是他的对手。”羲和指了指简言怀对小王爷说。羲和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她刚来凤羽府时候,曾因为想要出去跟简言怀交过手,虽然简言怀并未出招,但她却没有把握能够胜他。 小王爷当然不会上当,那可是凤羽府的红剑卫剑首,他虽纵横沙场多年,但也不敢轻易挑战。 “跟简剑首比试,用剑可不行,本王的银枪在王府没带过来,改天请简剑首来王府赐教如何?”小王爷说着,扔了一个东西给简言怀。 简言怀接过东西一看,不禁皱了眉头,这是英王府护卫队的令牌。 “到时候请你家少主过来观战啊,胜负也好作个明证。”小王爷说着看了羲和一眼。 原来是想邀请羲和去英王府,这真是够委婉了,就算被拒绝也不会伤面子,而且以他的身份明面上去邀约凤羽府的剑首,已经是低姿态。 简言怀将令牌呈给羲和,羲和看见简言怀的表情,又看见上面的“令”字,心里大概明白了,小王爷不过是为了显示诚意,证明只是诚心邀请羲和做客,绝对安全,没有威胁。 “这算是战书吗?”羲和拿着令牌,笑着问小王爷。 “你就当是吧,反正你拿着它进王府,没有人敢拦你少主的大驾就是,比起本王在凤羽府的待遇,那简直天差地别啊。”小王爷说。 羲和轻轻一笑,对简言怀说:“他约的是你,你看着办吧。” 简言怀说:“属下近日并无闲暇。” “既然如此,请小王爷收回吧。”说着把令牌交给简言怀,简言怀送还给小王爷。 “本王送出的东西,绝没有收回之理,看来凤羽府不仅待客之道不敢恭维,胆子也小的很。”小王爷说。 羲和心知他在用激将法,只是估计近日小王爷也在凤羽府受了些委屈,他那样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人,能如此确实不易,因此心中不忍,也不愿过分驳他颜面。 她想了想对简言怀说:“既然是英王殿下的好意,你就暂且收下,等有闲暇,再去英王府请教吧。” “遵命。”简言怀答道。 33.第33章 上仙楼琴伤(1) 小王爷越来越忙,西梁王越发感到身体不济,朝政大事多倚重他,自上次邀约羲和比剑,却一直找不出时间。 这天小王爷又在府中被一群人围困,枢密使谷康建议他向西梁王提议征兵,以加强西梁防卫,他自己的奏本已被否决了;内务府询问皇长子府开销过大是否上报;还有皇后生辰在即,王府要备什么礼物等等。 嗟月可能要离开帝都返回汝南了,他跟嗟月说定陪她的,小王爷心里着急,看来又走不了了。 嗟月已经在公主府住了一段时间了,嗟月公主出嫁后,公主府仍然保持着之前的样子。 嗟月跟小王爷一样,由上官皇后亲自抚养长大,因为是西梁王唯一的女儿,更是宠爱有加,但是嗟月却继承了她母亲的性格,温和有礼,嫁汝南侯是西梁王的意思,她本不愿,但婚后二人琴瑟和谐,竟也幸福快乐。 这次嗟月赴家宴,带着她的夫君,上官皇后自从女儿出嫁后深感孤独,此次嗟月公主归宁,留他们一住数月,嗟月很是开心,只是只霍济总觉得滞留帝都不妥,想回汝南。 这天周晓霁叫了石绍清一起来到公主府内找嗟月,周承轩没空,因为郑国公的案子还没有破,张贴了缉拿于盛的通缉令后天天一堆人过来找他。他们约好了在公主府会和,然后一起去上仙楼,可是小王爷迟迟不到。 于是周晓霁被派去王爷府请小王爷,嗟月夫妇和石绍清先行去了上仙楼。 周晓霁来到王府的时候,小王爷正身陷重围,见到周晓霁,小王爷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起身说:“此类事情,各位先议着,本王有要事,先行一步了。”说完拉起周晓霁逃也似的出了王府,丢下瞠目结舌的一群人,直奔上仙楼。 上仙楼位于帝都最繁华之处,占地颇大,原是一座酒楼,外面看上去富丽堂皇,价格更是贵的离谱,但是客人却常日日满座。虽然客人多,但是上仙楼规模大,设计也精巧,里面很安静,别具大雅之韵。 帝都的王公贵族,来帝都的外地大员,来西梁的各路人马,不去一次上仙楼就不算来过西梁和帝都,因此上仙楼慢慢变成了宴请聚会胜地和社交之所,成了身份的象征。 西梁王某年寿诞,曾在此大宴群臣,于嗟麒和于嗟麟都是常客,御史大夫施中谷之子施勉曾在此刷新过消费记录,给他以谏议为职的父亲惹了不小的麻烦。 这里不是普通人能够进来的地方,但却备受瞩目,这里每天发生的各种事件被广为流传,引人谈论。 周晓霁和小王爷很快来到了上仙楼,石绍清他们已经在他们常去的房内等候。嗟月一看见小王爷就扑过去,小王爷爱怜地拍了拍妹妹。 侍女们穿梭着添酒加茶,精致的杯具发出清脆的声响。 “嗟月这是要弹琴啊?”小王爷指着摆好的琴问。 “是啊,晓霁非吵着要拜师呢。”嗟月笑着说。 “过来,先磕几个拜师头,再请几顿拜师宴,本王替你做主,让公主收了你这徒弟如何?”小王爷逗周晓霁说。 “公主都已经答应了呢?” “答应归答应,礼节不能少,这顿算你的好了。” “那要等承轩来了,我可没银子。”周晓霁无奈地说。 石绍清过来说:“快别逗他了,一会儿哭给你看呢。” “你们还要不要听嗟月弹琴了?”霍济说。 于是众人坐定,嗟月沉思片刻,安静一下心神,弹奏了一曲《乱》,闻之如暮春落英缤纷,又如寂寞春庭思远人,如怨女之轻叹,如秋风之清寒。一曲终了,众人仍沉醉其中,良久才想起击节赞叹,纷纷叫好。 “公主的琴艺越发精进啊。”石绍清赞道。 “嗟月姐姐的琴艺果然无人能及了!”周晓霁说。 “那是自然!”霍济笑着说。 “天下之大,怎么能说无人能及呢?”嗟月温和地一笑。 “不过,嗟月,你这琴声里,似乎有伤感之意啊,倒不如以前明快了。”小王爷说。 嗟月低头抿了抿嘴唇,仍然笑着说:“何来伤感?那我换首吧。” 众人叫好,嗟月重落座,弹出《流水》,高山流水遇知音,可她的知音却并不在此处。 她的听众除了房间里的众人,还有几个她没有想到的人在上仙楼外。 “为何此曲我听着有欲落泪之感?”其中一人问。 “此曲名为《乱》,有思乡念远别离之意,可能勾起了少主的某些情思吧。”羲和近日思虑过多,佩玉鸣鸾提议出来散心,简言怀也同意了。 羲和并不懂琴,却被这琴声吸引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从头听到尾,直到第二首响起才回过神来。 “这琴技比你如何?”羲和问佩玉。 “这曲子难度极大,没有心境之人很难弹出如此境界,若仅以此曲论,属下不及她。”佩玉说。 “难得你还有佩服之人,我们去会会她如何?” “属下也正有此愿。” 于是四人循声而去,还未找到了琴声所在,就被小王爷的护卫拦住了。于威认得羲和和简言怀,但是却不肯放行。 “少主,王爷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恕罪。”于威客气地说。 羲和不禁一笑,对简言怀说:“试试小王爷的令牌好不好用。” 简言怀拿出小王爷的令牌,于威起初不太相信,反复确认了一下,才认定确实是王府的令牌。他斥退卫兵,让出了前路。 “还真好用啊。”羲和满意地笑了,但却没有继续走进,却说“我并非要见你家王爷。刚才弹琴的你可知是何人?”羲和问。 “是嗟月公主。” “嗟月?于嗟麟之妹?”羲和思考着说。 于威一听她直呼小王爷名讳,不禁一愣。羲和也发觉自己失口,对佩玉说:“改日我们再来请教吧。” “少主请。”于威躬身送客。 此时琴声却停了,里面的人发现了外面的喧哗,有些生气地出来了。 34.第34章 上仙楼琴伤(2) 小王爷看见羲和,一脸怒色立马换成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小羲,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吧。”小王爷一边招呼羲和过来,一边训斥于威:谁让你拦少主的,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本王在做何事,不许阻拦少主,听到没有?” “不打扰你们了。”羲和婉拒了小王爷的邀请。 这时上仙楼的侍者应该是听到这边有些冲突,匆忙过来。后面上仙楼难得一见的老板带了一帮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板,这位客人的帐算本王的。”小王爷指着羲和对老板说。 谁知上仙楼老板并没有理会他,却整肃衣冠率一众人等,快步走到羲和面前,恭敬地拜了下去,众人心中一惊,听到他说道:“属下胥鹤参见少主,不知少主今日驾临,迎驾来迟,万望少主恕罪!” 羲和也很是吃惊,简言怀上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羲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说:“胥老快快免礼。” 胥鹤起身后,向简言怀一抱拳说:“简剑首,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谢胥老关怀。”简言怀跟他很是熟稔。 “凤羽少主,果然风姿非凡。”娇柔的声音传来,嗟月公主款款而出。 “刚才听公主琴声,一时感念,寻访至此,打扰了。”羲和一眼看出是于嗟月,她跟于嗟麟容貌有几分相似。 “嗟月不过是随性一弹罢了,让少主见笑了。相比诸位也都是懂琴之人,不知有何见教?”嗟月留意到了她身后的简言怀、佩玉和鸣鸾。 “公主技艺惊人,佩玉敬仰。”佩玉说道。 “英王殿下,嗟月公主,各位公子请自便。少主,请这边来。”胥鹤招呼了一下小王爷,引少主往别处去了。 小王爷懊恼地回了房内。 “皇兄,她就是你说的凤羽少主羲和啊?”嗟月也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小王爷有气无力地答道:“是。” “改天邀请她来王府可好,似乎她也是懂琴之人?” “她过几日会来王府做客,答应了。”小王爷得意地说。 “那就好。”嗟月微微一笑。 “嗟月,才见一面,你怎知她懂琴?”霍济说。 嗟月刚想反驳,又听霍济说:“前几日听你说,母后正在帮兄长选妃,不知可有结果?” 嗟月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如数家珍地讲起来,嫁了的人跟闺中女孩不同,谈论起来并不羞涩,周晓霁和石绍清跟着起哄。只有小王爷一直喝酒,一言不发,霍济看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发觉。 羲和回到凤羽府天色已晚,她耳边一直响着嗟月的琴声,声声幽幽,沁入心扉,与内心深处无法与人倾诉的情思相和,顿生互伤互怜之感。羲和命佩玉重弹此曲,但她总感觉所有不及。 羲和轻轻地挥了挥手,让佩玉停下。 “少主,是属下力不能及。”佩玉歉意地说。 “罢了,你也说了心境不同。” 这时简言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支长笛,说:“此曲本是琴笛合奏的,属下刚好有此曲笛谱,可否请少主一听?” 羲和颇感意外,表示很有兴趣,示意他开始。 简言怀站定,微微闭了下眼睛又缓缓睁开,玉笛飞声,开始时音高婉转,似奔走呼喊,其后逐渐减弱,似累而无力,直至终了,似人独立于落花之上,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而去。 与嗟月的琴声相比,这笛声更激扬奔放,也更幽咽凄然。羲和内心的微澜被吹出翻滚的波浪,她想起了自己定安城内日日在门外等待父母归来,想起了离开竹园时孤寂的月色,想起了涧水边的诀别。 她忽然想起了师父的教训,心想:“要是师父知道我如此沉溺往事而自伤,恐怕又要生气了。” 羲和收敛心绪,轻叹一声,对简言怀说了声:“谢谢。”便同佩玉回房去了。 第二天傍晚,公主府外,有人上拜帖求见。 “这么晚了,谁还过来,不见!”霍济对管家说。 35.第35章 上仙楼琴伤(3) 嗟月却拦住管家,接过拜帖,看到了一眼觉得惊讶,递给了霍济,那上面有凤羽府的标志。 “凤羽府的拜帖?什么时候凤羽卫这么客气了?”霍济一看,也暗暗吃惊,他在汝南也知道一些凤羽府和凤羽卫的事。 “请进来吧”嗟月说。 “你认识的人?”霍济问。 “如此客气,相必不是要刀光剑影,而要谈风雅之事。”嗟月笑了笑说。 羲和和简言怀策马而来,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晚风的气息。 “昨日听公主一曲,心中辗转,特再来请教。”羲和说。 “少主请。”嗟月微微一笑,请羲和入座。 简言怀仍是惯常都站在一边,霍济直接被无视了,有点尴尬,自觉地走出去了。 “少主可是想要嗟月再弹一次吗?”嗟月问道。 “不敢劳烦公主,只是心中烦闷,刚好也路过贵府,顺便来访。” 嗟月已从她哥哥那里听过好多次羲和的名字,也从父皇母后那里了解了凤羽府的事,在上仙楼见她,人主之姿卓尔不凡。今日来访的这位凤羽少主,对她却是非常客气。 “少主昨日在上仙楼,说偶听嗟月琴曲,一时感念,相必已听出琴曲的意境了?”嗟月问。 “其实我并不懂琴,连琴曲的名字都不知道。意境又如何,请公主指教。”羲和说。 “此曲名《乱》。意境则由心境生,有人听之如至初春时节,江南草长,万物复苏,群莺乱飞,此为‘乱’;也有人听之如临暮秋黄昏,江上雨后,落英缤纷,夕阳残照,此也为‘乱’。”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我只听到了念远之意,离别之境。” “伊人独立,心绪念远,少主可是想起了什么人吗?”嗟月问。 羲和笑了一笑,说:“我虽不懂琴,但是府上却有一位琴师,在府内我曾命她重弹此曲,我心境未变,但意境却不相同,意境固然是由心境生,但却不仅仅是听者的心境,恐怕还有抚琴者的心境吧?” “少主果然聪敏。”嗟月笑了。 “我故乡并不在此处,但是公主却生长在此,为何却和羲和一样,有念远别离之念,莫非也是想起了什么人吗?”羲和问道。 嗟月低下头,沉默不语,所谓知音,不过如此。她想念的人,距离虽不遥远,但此生却已遥不可及。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嗟月看向远处回答。 “眼前人?”羲和哑然失笑,山河空自远,眼前已无人。 “今日上仙楼,也只有我皇兄听出了一二,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解我琴中意,少主也算是我的知音了。”嗟月话是对羲和说的,但是却没有看她,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 “很荣幸。”羲和回应着,一丝怀疑掠过心头。 二人一见如故,很是投缘,聊了很长时间。羲和比嗟月还要大一些,嗟月便称姐姐,以示亲近。羲和觉得心中块垒稍解,满意地回去了。 36.第36章 不满 羲和频繁外出,引起了顾远的不满,佩玉和鸣鸾因为陪同去过上仙楼都被责罚。顾远对简言怀多次与少主单独外出更是大为火光。特别是去公主府,居然连红剑卫都不带,连提前告知城内暗卫都没有。 何凌府内,顾远、冰使正在议事,何凌、顾远都是一脸凝重。 “近日连续截获南齐和西梁肃王府的来往信函,信息交往似乎越来越密了。”冰使说。 “都是什么内容?”顾远问。 “用的是暗语,属下还没有完全猜出他们的意思,但是应该是在谋划什么。” “云贵妃宫中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异常,上官皇后生辰在即,西梁王命她负责操办,看起来她并无闲暇。” “葛雄、葛鸣是否已经知道葛云飞私自与西梁联络的事情?” “南齐王葛雄目前看起来并不知道,但是葛鸣就不好说了,他跟葛云飞之间现在关系具体到了何种程度还要进一步观察。” “葛云飞和肃王,究竟是要干什么呢?”顾远沉思着说。 “雪使那边还没有消息吗?”何凌问。 “是的,雪使前月已经去了东陵,但是至今没有返回,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冰使说。 “什么事情会让雪使滞留这么久?陈光继案不查明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何凌说。 “不止陈光继案,我近来越来越觉得不踏实。”顾远说。 “什么事让顾兄如此为难啊?” “近期少主却越来越心思不定,听说双泉道人在竹园已经严肃提及此事,二人不欢而散,可是少主并未收心,反而频繁外出。上次放过了简言怀,可他却不思悔改,多次独自与少主出行,跟暗卫连个招呼都不打,好几次暗卫都是措手不及。”顾远忿忿地说。 “我也有所耳闻,前几日少主突然去了上仙楼,胥鹤可吓得不轻。”何凌说。 “上仙楼不过有些歌女舞妓,胥鹤用得着紧张成那样吗?后来派人来问我少主口风,可是少主根本就没留意这事,我那晚去凤羽府见少主,连人都不见着。” “怎么,少主连你也不见?”何凌疑惑地问。 “不是不见,我去时少主正和简言怀听琴赏曲听得入神,没敢打扰。对了风使比我去的还早,等了很久也没见人,和我一块走了。” 何凌想了想说:“如此说来,简言怀确实不适合在少主身边。简言怀如此行事,顾兄没有提醒他吗?” “简言怀一味迎合少主,唯少主之命是从,自己赚足了信任和少主的好感,又利用少主的信任超越职权指令暗卫。我何止需要提醒,都想让右侍去责罚他了。”顾远哼了一声。 何凌叹了一声,说:“凤羽府十年无主,负责外务的左侍常驻我府,负责内务的右侍又在你府,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又怎么能用当年的规矩呢?” 顾远也是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右侍如今已经不是凤羽府的右侍了,怎么能去责罚少主身边的人呢?简言怀素来孤高,红剑卫也日渐势强,我已越来越管束不住他了。” “少主倒是对他很是信任器重。” “迟早要给他个教训。”顾远恨恨地说。 这是有人来报,暗卫剑首梵东来了,冰使便告退了。 37.第37章 暗卫剑首梵东(上) 羲和频繁外出,引起了顾远的不满,佩玉和鸣鸾因为陪同去过上仙楼都被责罚。顾远对简言怀多次与少主单独外出更是大为火光。特别是去公主府,居然连红剑卫都不带,连提前告知城内暗卫都没有。 何凌府内,顾远、冰使正在议事,何凌、顾远都是一脸凝重。 “近日连续截获南齐和西梁肃王府的来往信函,信息交往似乎越来越密了。”冰使说。 “都是什么内容?”顾远问。 “用的是暗语,属下还没有完全猜出他们的意思,但是应该是在谋划什么。” “云贵妃宫中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异常,上官皇后生辰在即,西梁王命她负责操办,看起来她并无闲暇。” “葛雄、葛鸣是否已经知道葛云飞私自与西梁联络的事情?” “南齐王葛雄目前看起来并不知道,但是葛鸣就不好说了,他跟葛云飞之间现在关系具体到了何种程度还要进一步观察。” “葛云飞和肃王,究竟是要干什么呢?”顾远沉思着说。 “雪使那边还没有消息吗?”何凌问。 “是的,雪使前月已经去了东陵,但是至今没有返回,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冰使说。 “什么事情会让冰使滞留这么久?陈光继案不查明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何凌说。 “不止陈光继案,我近来越来越觉得不踏实。”顾远说。 “什么事让顾兄如此为难啊?” “近期少主却越来越心思不定,听说双泉道人在竹园已经严肃提及此事,二人不欢而散,可是少主并未收心,反而频繁外出。上次放过了简言怀,可他却不思悔改,多次独自与少主出行,跟暗卫连个招呼都不打,好几次暗卫都是措手不及。”顾远忿忿地说。 “我也有所耳闻,前几日少主突然去了上仙楼,胥鹤可吓得不轻。”何凌说。 “上仙楼不过有些歌女舞妓,胥鹤用得着紧张成那样吗?后来派人来问我少主口风,可是少主根本就没留意这事,我那晚去凤羽府见少主,连人都不见着。” “怎么,少主连你也不见?”何凌疑惑地问。 “不是不见,我去时少主正和简言怀听琴赏曲听得入神,没敢打扰。对了风使比我去的还早,等了很久也没见人,和我一块走了。” 何凌想了想说:“如此说来,简言怀确实不适合在少主身边。简言怀如此行事,顾兄没有提醒他吗?” “简言怀一味迎合少主,唯少主之命是从,自己赚足了信任和少主的好感,又利用少主的信任超越职权指令暗卫。我何止需要提醒,都想让右侍去责罚他了。”顾远哼了一声。 何凌叹了一声,说:“凤羽府十年无主,负责外务的左侍常驻我府,负责内务的右侍又在你府,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又怎么能用当年的规矩呢?” 顾远也是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右侍如今已经不是凤羽府的右侍了,怎么能去责罚少主身边的人呢?简言怀素来孤高,红剑卫也日渐势强,我已越来越管束不住他了。” “少主倒是对他很是信任器重。” “迟早要给他个教训。”顾远恨恨地说。 这是有人来报,暗卫剑首梵东来了,冰使便告退了。 38.第38章 暗卫剑首梵东(下) 梵东平时很少出现,这次来是例行汇报,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语速极快简洁明了地汇报了今日凤羽暗卫的情况。何凌、顾远频频点头,看起来比较满意。 “这段时间梵剑首受委屈了。”顾远指的是定安城内的失误,事出有因,羲和也无恙归来,但暗卫仍然依律被重责。 “顾总侍说哪里话,上次少主在路上的意外本身就是暗卫的失误,梵东为暗卫剑首,自然责无旁贷。”梵东爽朗地说。 “近日少主都是突然出行,你怎么想?” “少主只有少主的安排,暗卫必定竭尽全力保护少主,虽然事发突然,但是暗卫所要负责的本就是意外之事,如果一切都按计划,那就不必要暗卫了。况且以现在的形势,我有信心确保万无一失,二位总侍请放心。” 梵东的话提振了何凌和顾远的信心,他们心中隐隐的不安得到了一点慰藉。凤羽暗卫,一直是凤羽府最后的屏障。 顾远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少主书房内看到的那张通缉令,正好顺便问问梵东:“你知道有一个叫于盛的人吗?” “于盛,现在在易寒门受训。” “易寒门?”顾远惊得站了起来,“他加入了暗卫?” “是的,少主亲自下令加入的。” 顾远明白了,怪不得简言怀将他的通缉令送给少主,可是少主对于盛被通缉这件事似乎毫不在意。难道是为了庇护于盛将他送入凤羽暗卫? “少主此前认识于盛?”顾远问。 “于盛原是英王麾下前锋营副将,少主随西梁军入京,或许认识,后来于盛被追杀,少主救下了他,命暗卫将他带入凤羽府。” “他跟于韬是何关系?”顾远想了想问。 “于盛是郑国公于韬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何凌和顾远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当时少主要杀郑国公,他们问她为何要啥,她答他该死,而且要向他要一个人。现在看来,少主杀了郑国公,举国震惊,众说纷纷,而真正的目的竟是为了他。 顾远快速地思考着,少主为何要于盛?英王府又为什么要通缉于盛呢?他得出一个判断,英王不知道于盛已加入凤羽暗卫,连于盛在凤羽府都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不可能因为这个人与凤羽府为敌。 “此事由风使经手办理,竟然将此事隐瞒不报!”顾远生气地说。风使只向他汇报了杀于韬的事,说是少主之令,具体的细节并未告知他。 “少主若想让你我知道,自然会自己告知,若不想让你我知道,他又何必多事?”何凌说。 顾远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风使心思过重。” “跟你一样。”何凌取笑道。 “二位总侍,有什么不妥吗?”梵东问。 “没有不妥,于盛现在怎样?”何凌说。 “于盛他性格孤僻,不与人交际,遇事冷静,大胆无畏,几乎是个天生的暗卫。本来底子就好,稍加训练就进步神速,很快就可以出易寒门了。”梵东说。 “准备将他派往何处?”顾远问。 “还没有定下来,不过他自己愿意在凤羽府内。”梵东说。 “梵剑首所报之事我已知悉,近期情况多变,暗卫不可松懈。等适当时机,会安排少主去易寒门。”顾远说。 “遵命,属下告退。” 梵东走后,顾远沉着脸说:“少主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啊。” “同感。”何凌说。 39.第39章 意外的线索(上) 尽管何凌和顾远不满,但是羲和和小王爷确实来往越来越密切。 不久,小王爷正式向凤羽府下贴,请凤羽少主做客英王府。连日来他府内上上下去地忙碌着,准备迎接少主大驾。 这天周承轩过来,见王府上下一片喜气,一问才知是凤羽少主要来,他略觉意外,她居然答应了。 “承轩,你怎么来了?快来尝尝父皇刚赏赐的酒。”小王爷正饶有兴致地品酒。 “我可不是来喝酒的。嗟麟,郑国公的案子可能确是凤羽府所为。”周承轩笃定地说。 “你又来了。你为什么对一直对凤羽府这么有敌意?”小王爷不在意地说。 “郑国公的致命伤在颈部,应是利剑所伤,此前已经没有线索,可是昨天我跟父亲提及此事,描述了伤口的情形,父亲说很像是凤羽暗卫的手法。”周承轩说。 “割喉杀人,伤口还能有什么分别?周丞相怎么以此认定是凤羽府杀人?” “纤细狭长,约有四指,但不深,这是凤羽暗卫标准的刀法。但是近年来凤羽暗卫销声匿迹,这种刀法也很久不见了。可是我父亲是见识过凤羽暗卫杀人手法的,他说如此精妙利落的剑法,除了凤羽暗卫,不可能有别人。” 小王爷听到这里,心中不禁起疑,如果现在的朝堂上,谁最了解凤羽暗卫,那一定是周丞相了,他不会无端臆测的。 “本王去找羲和问个清楚。”小王爷想了一下,向外走去。 “嗟麟!你别冲动,”周承轩一把拉住他,“这个凤羽少主恐怕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她此前已杀了竹园暗哨,现在又杀郑国公,你不可再去冒险!” “现在还没有定论,我认识的羲和不是这样的。”小王爷说。 “凤羽府深不可测,你又了解多少!”周承轩大声说。 小王爷迟疑了,他跟羲和要说多深的了解,还真没有达到,他凭的只是自己的直觉和平日相处的判断,羲和在他心中仍然是定安城内,那个眼神清澈的姑娘。 “近几月东陵陈光继被杀,陈光继的情况跟郑国公一样,素来并不与人结仇,可是却满门被杀,手段非常残忍。如果郑国公被杀是凤羽府所为,那陈光继也有可能是她的杰作。”周承轩继续说。 “她杀他们做什么呢?”小王爷将信将疑。 “郑国公和陈光继都身处高位,凤羽府沉寂多年,凤羽少主新上位,杀了他们,举国震惊,这是在造势回归,凤羽少主在彰显她的无上威风。”周承轩冷冷地说。 “即使是凤羽府所为,也必非羲和所愿。”小王爷摇了摇头,他不相信。 “嗟麟,清醒一点!她现在是凤羽府的主人,你认为凤羽卫行事不需要她允准吗?”周承轩看他执迷不悟有点急了。 小王爷制止了周承轩继续说下啦,“她过几日就会来王府做客,到时问问她不就行了。” 凤羽少主做客英王府的消息很快在西梁朝堂传开。 他起初只是单纯地邀请羲和来王府做客,一切按朋友之礼相待,谁知他的谋士们看法空前地一直,认为不可怠慢,应隆重相迎。西梁的王公重臣也纷纷要求参加此次宴请,更有人将此事上奏表给西梁王。 西梁王得知后,下旨让小王爷以国礼接待,并派内务府总管到王府协助筹办。于是这次宴请已经完全与小王爷邀请羲和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转眼邀约之日马上就到。可是前一天,周承轩派人来急请小王爷,说有要事相商,小王爷闻言上马就去了丞相府。 40.第40章 意外的线索(下) “你找我什么事啊,这么着急?”小王爷见到周承轩问道。 周承轩神色肃然,请小王爷做好,然后阴沉地说:“带上来!” 几个粗鄙的人被带了上来,周承轩说:“把你们知道的再说一遍。” 其中一个壮汉吓得两股颤颤,说:“郑国公喜欢来聚汇坊,但是他运气实在太差,有段时间几乎逢赌必输,因为欠了不多赌债,这是绝对属实,草民绝对不敢编造……” “说重点!”周承轩说。 “是。郑国公说让我们找于盛拿钱,可是于盛一直不还,于是我们也只好打他几下出处气,反正钱也不要过来了。那天在西郊外,有一男一女救了他,哥几个不是他的对手,就跑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于盛了。” “英王殿下,周公子,我们所说句句实情啊,郑国公一案我们绝不知情,借多少个胆也不敢啊。”又一人说。 “那一男一女什么模样?”周承轩问。 “男的个子很高,武功了得,只用剑鞘就把我们打倒在地了,女的离得有点远,但看上去可能是哪家贵小姐,容貌没有看太清楚。” 问完话,周承轩打发人带这几个人下去了。 “是有什么发现吗?”小王爷问。 “这几个人是我的人追查于盛下落,在赌场找到的,从时间上判断,应该是最后见过于盛的人,你听他的描述,认为救走于盛的人会是谁?” “这哪里猜得出?” “西郊附近的贵族小姐,带着武功奇高的随从,这范围并不大。” 小王爷略一沉思,迟疑地问:“你是说,凤羽府?” 周承轩笃定地点点头。 “这么说于盛现在还在凤羽府中?”小王爷问。 “进了凤羽府可没有那么容易出来,可是既然他们救了他,就不会杀他,所以于盛应该还在凤羽府。” “可是之前我们一直发了通缉令,羲和必然已经知道了,她并没有跟我提及过此事啊?” “嗟麟,我早就说过,凤羽府深不可测,这位少主绝不简单。” “就算于盛在凤羽府,这跟郑国公案也没有直接关联吧。” “当然有关联,郑国公案现在只有于盛没有找到,他有最大嫌疑,可是以他的能力,是做不到的。可他现在却在凤羽府,所以凤羽府一定脱不了干系。” 小王爷想了一想说:“于盛杀于韬做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但是于韬将于盛推给债主,而于盛从于韬死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如果他们肯定不会是传言说的父慈子孝,所以于盛有动机,而凤羽府有能力。”周承轩沉静地说。 “你的意思是凤羽府帮于盛杀了于韬?”小王爷惊讶地问。 “现在还不能断定,但是十有八九是如此。” “凤羽府怎么会出手帮他?” “这恐怕就要问问这位少主了。她既能出手救她,再帮他一把企也并非不可能,何况于韬对凤羽府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么说,可能真的是羲和下令杀了于韬?”小王爷很是吃惊,于盛跟羲和不过见过几面,而他们也算是有过节。 “不光是于韬,东陵近几月连续几名老臣被杀,也很有可能是凤羽府所为,最惨的陈光继,满门被灭。” 小王爷眉头紧锁,心中暗惊,难道羲和真的如此狠辣? “明日的宴会,你要听我的。”周承轩笃定的说。 小王爷心乱如麻。难道自己一开始就错了吗?如果真是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跟那些醉心权势不择手段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他这数月来屈尊降贵地讨她欢心,岂不成了笑柄? 看来王府是要好好准备,来迎接这位世人谈之色变的凤羽府主人了。 41.第41章 被困英王府(1) 春光明媚,艳阳当空,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锦绣旗幡迎风招展。清一色的白色骏马上,一个个清俊整肃的容颜,清一色的黑色暗纹锦袍上,绣着火一样的图案。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凤羽的标识,凤羽府的仪仗队出行了。 羲和坐在马车上,她也是第一次以红剑卫为仪仗如此张扬地出行。右侍卫顾远坚持如此。 这次羲和去英王府做客,他们言辞激烈地反对,但是羲和已经答应了英王,不能反悔,他们无奈地让步了,但是顾远坚持要求红剑卫全幅武装随行。羲和只好同意了。 她在凤羽府一直有被软禁的感觉,每次出去都要悄无声息,被左右侍发现又是一番说教。如此正大光明张扬地出去,她还有些不习惯。 凤羽府的仪仗立即引起了城内的骚动,城内百姓闻言奔走相告,携老扶幼两侧夹道,争相一睹为快。 羲和隔着帘子看见,心里纳闷,低声问佩玉:“发生了什么事情?” “城中百姓正欢迎少主。”佩玉答。 “他们为何如此?” “凤羽家族历经百年,自大燕开始百姓认为凤羽是祥瑞之兆,能保平安,凤羽府已经久无声息,此次少主出行,他们认为是凤羽复出,故而夹道相应。” 原来如此,凤羽家族究竟有怎样的过去,竟能得到如此深入人心的拥戴? 英王府外,小王爷赭服朝冠,率众人在府外迎候,看起来不像是朋友做客,更像是外交礼仪。这实非小王爷所愿。 小王爷和羲和见双方都是前呼后拥声势浩荡,不禁相视一笑,已明白各自都是身不由己。但是小王爷的笑容显得僵硬。 主宾一一见礼。小王爷这边西梁半个朝堂的重臣都到了,还有周承轩、石绍清、施勉等一众好友,嗟月公主夫妇也来了。羲和见到嗟月,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嗟月也微笑还礼。 主宾并排两个席位,下首两列。刚刚落座,皇宫来人称,西梁王特赠宫廷歌舞携美酒以助少主雅兴。 简言怀并未入座,而是惯常地站在羲和身后。宴乐声起,歌舞蹁跹,宾主把酒言欢,环顾左右,却并未发现异常,可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羲和觉得很拘束,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聚会,她感到有点无聊。酒过三巡,肃然的气氛慢慢缓解,逐渐热闹起来。嗟月望过来,羲和朝她举起了酒杯。 周承轩忽然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挨着他坐的石绍清觉得奇怪,周承轩在这种场合向来都不爱说话。 “听闻少主曾在西梁前锋营中与众将比剑,出手不凡,近日大驾光临,可否让我等一睹风姿呢?” “今日来王府本是饮宴,我并未带剑。”羲和说。这个人之前在半山亭说话就阴阳怪气,今日明显是在挑衅,她身后的人居然没有反应,她转头一瞥,简言怀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 “凤羽府内高手如云,在下不才,想请教一二,也算是给英王殿下和少主助兴,如何?”周承轩说。 42.第42章 被困英王府(2) 羲和对比剑本身并不排斥,只是今日这场合已非赴约原意,并不合适,而且周承轩明显不是一时起意,像是有备而来。她望向小王爷,小王爷表情僵硬,端坐着没有一丝反应。羲和不禁心中生疑。 “今日府内随我来的除了红剑卫,就是我的两位婢女,不知周先生可有比剑人选?”羲和说。 “在下确实已有人选,只是不知少主肯不肯?”周承轩意味深长地说。 果然是有备而来。 “既已有人选,周公子尽管说出来。” 众人都凝视着厅上的周承轩,不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郑国公之子,于盛。”周承轩大声地说。 众人皆惊,开始小声议论,郑国公之子怎么会在凤羽羽府中。只有小王爷依然如故。霍济还不是很明白状况,想问问嗟月,却发现嗟月不知何时离席了。 羲和听到于盛的名字,也暗暗吃惊,她并不打算向别人透露于盛的下落,现在周承轩公然在厅中向他要于盛,究竟是何用意。 “怎么?少主想说不认识于盛?还是说于盛不在风羽府中?”周承上前一步,逼视着羲和问。 小王爷也盯着羲和,等待她的回答。 羲和沉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于盛,确实在凤羽府。” 小王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堂下一片骚动。 周承轩得到这个答案心中暗喜,果然猜对了,他受到了鼓舞,追问道:“敢问少主,为何收留于盛在凤羽府内?” “这是凤羽府的事,好像不该周公子关心吧?”羲和很不喜欢跟周承轩对话,似乎每一句话都有看不见的陷阱。 “凤羽府收留于盛,自然不该在下关心,那郑国公于韬,也不该在下关心吗?”周承轩眼睛直直地看着羲和问道。 “你有话便说,何必如此啰嗦?”羲和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口吻就恼火。 周承轩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凤羽卫夜闯郑国公府,绑走于韬后又杀之,难道少主还想否认吗?” 众人听到此言更是震惊,议论纷纷,石绍清觉得今日周承轩表现实在怪异,小王爷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他站起来,试探着对小王爷说:“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竹园暗哨、郑国公都是误会吗?郑国公颈部的伤口,一剑封喉,是凤羽暗卫惯用的手法,如此精妙的刀法,恐怕旁人是做不来吧?”周承轩说。 “于盛与郑国公父子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二人可能矛盾由来已久。于盛被小王爷除去军籍后,郑国公因此受到牵连,迁怒于盛,并将赌债交给于盛偿还。后来于盛被郑国公的债主追打,被少主所救,少主一不做二不休,这才杀了郑国公。凤羽府素来喜欢收留无家可归之人,于盛由此入了凤羽府。可是实情?” 羲和望着周承轩,觉得此人滑稽可笑,风使已经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他身在西梁,却连于盛父子之间的事情都没有搞清楚。 小王爷凝视着羲和,冷冷地问:“请问少主,郑国公是否是凤羽府所杀?” 羲和见他们如此执着地求证此事,想了想说:“郑国公确是凤羽卫所杀。” 43.第43章 被困英王府(3) 众人内心的震惊和怀疑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取代,令他们数月来惶惶不安的大案居然是凤羽府所为。 周承轩暗自得意,看了一眼小王爷,继续问:“少主果然爽快,那再敢问郑国公如何开罪了凤羽府呢?” “并没有开罪凤羽府。” “那少主为何杀他?” “杀于韬自有杀于韬的理由,只是你没有必要知道。”羲和反唇相讥。理由当然是有的,只是不愿意告诉他罢了。 “凤羽少主好大的威风,入西梁公侯府如探囊取物!杀我西梁一等公侯,还不能询问一句半句,我这个近卫军统领,少主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英王殿下在上,少主也如此轻视吗?”周承轩愤然说。 “我做事,轮不到你来指点!” “竹园暗哨被除掉我们自然无话可说。杀一个郑国公对凤羽府也算不得了不起的大事,比起东陵陈光继,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只是如今皇上和英王殿下仍然被蒙蔽,皇上仍对视你为上宾,王爷更视你为友,果然好手段!”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羲和被激怒了。 “不敢承认了吗?” 小王爷默默地站起来,恨恨地说:“郑国公果然是你所杀!到今日才知你如此无情无义,心狠手辣!” 羲和心头火起,也站起来说:“你两次三番约我来王府,本以为是真心相邀,却原来另有所图。” “你杀郑国公、竹园暗哨,惨杀陈光继等东陵大臣,如此歹毒心肠,还有何颜面跟本王提真心二字?!” “我至少视你为友,你却对我如此不信任!” “信任?你已亲口承认郑国公是你所杀,你当我是白痴吗?你是敌是友此刻还不清楚?”小王爷咬着牙冷冷地说。 “话已至此,无需再言,告辞了!”事已至此,此次饮宴已索然无趣,羲和准备离开。 谁知她一步尚未挪动,屏风后涌出一队人,在外的红剑卫见到形势不对立刻冲了进来,可是屏风后的人距离羲和较近,已将她团团围住。 红剑卫见状不敢妄动,随之而来的王府护卫将他们围在中间,两队人刀兵相向,其余的护卫趁势围住门口,堵住了红剑卫的退路。 却说简言怀刚开席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环顾四周并未察觉异样,便悄悄出了宴厅左转,想绕去背面看看是否有后门直通。他绕到后面发现正厅是封死的,并无后门,心中稍安,便往回走。 刚走了一半,却遇到了一个人。 “公主。”简言怀打了个招呼,便向前走去。 “你一定要这样躲着我吗?”嗟月说。 简言怀停住脚步,却并不回头,说:“今日我是陪少主来赴宴,已离开多时,实在不宜在此与公主叙谈。” “你家少主在厅上如众星拱月,你还有何放心不下?你何必找这样的借口敷衍我。” 简言怀并无反应。 “我已离京二年,不久便回汝南,后会自是无期,你连几句话都不肯跟我说吗?”嗟月凄然地说。 简言怀转过身,默默地走了几步,嗟月跟了过去。两人却是良久的沉默不语。 “那天在上仙楼,你也听到了我的琴曲,是吗?”嗟月心中千言万语,问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 “听到了。”简言怀淡淡地说。 “那可解琴中之意?”嗟月幽幽地望着身边的男人,缓缓地问。 “公主琴技愈发精进了。”简言怀答道。 44.第44章 被困英王府(4) 嗟月惨然一笑,叹了口气说:“你还是这样的不近人情。” 简言怀却突然转过身,凝神警觉地听了听,不好,连续三声急促的哨响,是红剑卫向暗卫发出的求援信号。少主有危险!嗟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简言怀已撇下她飞奔而去。 羲和在上首被困,佩玉鸣鸾被王府护卫控制,红剑卫被围在厅中,一时动弹不得。此时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外面一阵厮杀,一群身穿暗纹黑衣,骑着黑马的人杀开王府护卫,从护卫队列中间直冲进厅内,势不可挡。 厅内众人之间黑衣原是来赴宴,却不料经此变故,都已惊慌失措,一时间场面混乱。 厅中的周承轩见来人马上就要冲过来,大喊:“你家少主已在我们手中,谁敢妄动!”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飞过来,在他肩上踩了一下,向前直冲而去,又一个身影跟了过去。 前面的身影身法奇快,一跃飞入羲和的包围圈,剑光如流星般闪过,围着羲和的一群人尚未来得及喊叫已纷纷倒下,剩下的人往后退去。等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小王爷已被另一个身影挟持。 暗卫?!周承轩心中大惊,早已知道暗卫雷霆神速,剑法奇精,却不知道竟然能快到如此程度,准到如此程度,实在匪夷所思! “梵东参见少主。”黑衣人说。 “梵剑首不必多礼。”羲和说着,看了一眼另一黑衣人剑下的小王爷,移步想离开,仍然围着羲和的人想近前阻拦。 “少主今日首次仪仗出行,我等不愿大开杀戒,诸位好自为之。”梵东的声音并不高也并不凌厉,却透着令人胆寒的阴森。 周承轩见小王爷被劫持,示意王府护卫不可妄动。 “放了他。”羲和对另一名暗卫说。 梵东和另一名暗卫陪着羲和走了下去,小王爷喊道:“拦住她!” “不要动!”周承轩喊。 周承轩现在清醒得很,他深知凤羽暗卫的行事风格,小王爷和朝中重臣皆在,赌注太大,他虽然知道放走羲和,再难抓住她,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冒险。 “王府内外均已在我掌控之中,英王殿下请好自为之。”梵东低沉的声音,散发了很怕的力量。 羲和坦然地缓缓走出,堂下暗卫迅速将她围护在中间,红剑卫拨开王府护卫,跟了过去。佩玉鸣鸾也挣脱控制,王府护卫并不敢死命阻拦。 简言怀飞奔到门口的时候,先看到了梵东和暗卫,接着看到了羲和和红剑卫。他心中懊恼不已,眉头紧紧皱着,上前施礼:“少主。” 羲和并不理他,梵东牵过马来,羲和上了马,简言怀赶紧跟了上去,远远地瞥见追过来的嗟月公主,不禁冷哼一声。 羲和到了府外,下了马,仍然上了来时乘坐的马车,简言怀也收敛心神,领队回府。暗卫迅速散去,不知所踪。 街道上仍然沿途聚集着等待凤羽少主回程的人群,羲和的心情却已完全两样。 45.第45章 深夜的告密者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周承轩气急败坏地将剑丢在地上。 震惊中的大臣中从慌乱中冷静下来,有人建议立即进宫向皇上报告。小王爷下令,今日之事,出了王府谁也不能透露半句,随后和周承轩一起进了宫。 “今日约凤羽少主饮宴,这么早就散了?”西梁王见到二人稍微有点意外。 “儿臣有要事禀报。”小王爷说着,看了一眼周承轩。 “臣奉旨调查郑国公一案,已有结果,今日凤羽少主亲口证实,郑国公于韬是凤羽府所杀。”周承轩朗声说。 西梁王听到这个消息,却沉默了,完全没有小王爷和周承轩意料中的震惊和盛怒。 “父皇,此事千真万确,凤羽府实在居心叵测,之前还杀了……” 西梁王却打断了他的话,说:“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二人觉得奇怪,他们已经第一时间进宫汇报了,难道还有人比他们更快? “臣等今日在王府设伏缉拿凤羽少主,本来已经得手,谁知凤羽暗卫突然杀来,将她救走了。”周承轩说。 西梁王闻言站了起来,勃然大怒:“什么?你们设伏?!缉拿?”他气急攻心,一口气卡住,咳了起来,太监连忙扶他坐下,帮他顺气。 小王爷和周承轩面面相觑。西梁王咳了好一会,又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平复下来,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啊,做事情不好好动脑子,胆子倒是大得很。” “父皇,儿臣不明白。” “郑国公一事,凤羽府早已派人告于朕知。只是事关皇家颜面,朕并未告知你们,怎知你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二人心中一惊,什么?凤羽府居然早已将此事告诉了皇上? 小王爷气头正盛,不及仔细思考,说道:“父皇,凤羽府杀我公侯,此前还杀了暗哨,实在是居心叵测,父皇,儿臣以为……” “嗟麟,你已犯下大错却还不自知!” 小王爷仍要辩解,却听西梁王说:“周承轩听旨,命你明日赴凤羽府登门请罪。” “父皇,主意是儿臣想的,与承轩无关!”小王爷急忙说。 “咣”的一声,西梁王将案头的铜杯狠狠地掷在地上,小王爷很少见他父皇发怒,不由得呆住了。 “臣遵旨。”周承轩说。 夜晚,云贵妃宫中,西梁王用手轻轻地捏着绷紧的眉心。 “你还得你姐姐死后派来宫中报丧的那个人吗?”西梁王问。 “记得,那个老嬷嬷,是于盛的乳母。” 西梁王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你姐姐临终前写了一封血书,让乳母带进来给朕。” “血书上写了什么?”云贵妃吃惊地问。 “血书上说,于盛是皇兄的儿子,可是她知道皇兄不会认的,只能在郑国公府苟且偷生,可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已生无可恋,唯有于盛,终归是皇族血脉,将她托付给朕。” 云贵妃眼泪无声地留下来:“苦命的姐姐,皇上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告诉臣妾?” “你当年那个性子,朕告诉你,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样。事情过去多年,朕一直厚待郑国公,希望于盛因此能过得好些,郑国公被杀之后,才发现于盛其实在郑国公府一直被虐待,哎,朕终究还是忽略了他。” “有这种的事情?” “这在郑国公府是个秘密,他在朕面前都是爱子心切的样子,朕也被他蒙骗了。于盛恨于韬,起了杀心,也不足为奇。” “于盛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怜姐姐唯一的骨肉,她若九泉有知,不知如何心痛啊?” 西梁王揽过云贵妃的肩,云贵妃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团龙绣袍。西梁王叹了一口气,他终究亏欠了皇兄太多。 凤羽府杀了于韬,其实除掉了他的一块心病,责令追杀,最后时间一久,不了了之就算了。可是英王和周承轩却偏偏生出许多事来,居然为此伏击凤羽少主,这才是麻烦的开始。 但是小王爷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正在为父亲的一味退让愤愤不平。 “又下旨让登门道歉,父皇到底怕他们什么?”小王爷气愤地说。 “十年前凤羽府确实威名赫赫,但是如今的西梁已经不是当年的西梁的,皇上也过于谨慎了。可惜让她逃走了,如果将她带到皇上面前,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 “她如此欺骗于我,岂能善罢甘休?” “只是恐怕此事之后凤羽府必然加强防备,再难有机会了。” “凤羽府虽是铜墙铁壁,但是帝都还是西梁王土,她总是要出来的。”小王爷恨恨地说。 “你决心与她为敌了吗?”周承轩望向小王爷。 “她何曾视我为友?我像个白痴一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小王爷羞愤交加,拿出凤纹玉佩,狠狠摔在地上,这块在滴水不漏的凤羽府,拥有随意进出之权的凤纹玉佩,瞬间点点碎裂。 这么大一场风波,凤羽府却异常风平浪静,羲和下令,此事不得外泄,尤其不能让左右总侍知道。 只是她自己闷闷地不开心。简言怀在此次事件中有重大失误,忐忑地像她请罪,她也并不在意,连他去哪里了都不问,第二天周承轩确实来了凤羽府,不过被赶走了。 西梁王等了几日,凤羽府居然没有一点反应,渐渐也放下心来。双方都平安无事,事情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数日后,顾远过来,见羲和不对劲,但是问她什么也不说。回到右侍府内,顾远处理完案头的事情已是深夜,可是他却没有睡意,总觉得心里不安。这时候突然门前闪过一个黑影。 “谁?”顾远大声问。 一人穿着黑色斗篷闪了进来,放下遮住脸的帽子,看清来人却是佩玉。 “你不在凤羽府服侍少主,怎么半夜跑来右侍府?”顾远问道。 佩玉跪倒在地:“总侍大人,有件事属下不得不说。” 佩玉将小王爷邀约少主,少主赴宴却被设伏围困一事一一向顾远道来。 “若不是梵剑首及时赶到,恐怕少主有性命之忧!”佩玉说。 “什么?!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顾远怒不可遏,“这样的事情为何不马上禀报?” “少主下令此事不得外传。自从王府回来属下心中一直不安,今日在府中见到右侍大人,没有机会细说,今夜才斗胆来报。右侍大人,此仇不报,凤羽府颜面何存?!” “糊涂!梵东、简言怀居然连这样的大事都敢隐瞒!”顾远稍一停顿,问道:“简言怀不是在少主身边吗?为何少主被困?” “事发突然,简剑首当时并不在场。” “什么?不在场!”顾远咬了咬牙,怒火已经压抑不住。 “来人!”顾远大声喊道,“去左侍府!” 46.第46章 身陷敌营(1) 第二天,何凌和顾远带着一大队人怒气冲冲地去了凤羽府。但是羲和却不在府内。 她苦闷了数日,这日决定和简言怀出去骑马。胭脂兽养了数日,健步如飞。 羲和光洁的额头沐浴在春光中,天气渐暖,衣衫轻薄,惠风和煦,舒爽惬意。羲和抑郁多日的心情骤然释怀。胭脂兽也似乎被羲和的心情感染,撒欢似的一路狂奔。 简言怀渐渐地落在后面,前面的马太快了,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路线,简言怀心里有点着急,策马奋力追赶。 正当简言怀为追不上羲和而着急的时候,他发现羲和停住了,在前面等他。他赶紧过去,发现羲和正看着前往不远处。 “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吗?” 简言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红色绣龙旗,旗下是清一色营帐,不时传出军士们整齐的喊声。 “回少主,是西梁军大营。”简言怀说。 “说对了一半”,羲和一笑,“是西梁军前锋骑兵营。”说完纵马向前奔去。 “少主,不可!”简言怀见她要进军营,赶紧阻拦。 “去闯一闯他西梁大营。”羲和直接奔了过去。 二人直冲过去,军营里除了军士们在训练,并无其他声音,奔腾的马蹄声打破了平静,西梁军营立即警觉起来。 “什么人!快快拦下!”警哨响起,负责防卫的士兵立即围了过来,可是羲和速度太快,横冲直撞过去,简言怀紧随其后用剑抵挡住各种兵器的进攻。 外面的喧闹立即引来了主将们。殷其雷急冲冲地赶过来,大声指挥左右捉拿闯入者。左右正冲过去,却听到他们的主将喊:“住手!住手!不要伤人。” 他们疑惑地停下来,对方的坐骑也停了下来。然后他们的主将哈哈笑了起来,冲着来人喊:“小羲!” “殷将军,好久不见啊!”羲和也下了马,笑呵呵地说。 “小羲来啦!”于泽、于涧也认出来了,笑嘻嘻地跑过来。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声。简言怀皱了皱眉头,这场景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羲,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们了啊?”殷其雷笑着说。 “你的殷字旗也未免太大了点吧,我想不看见都不行了啊。”羲和说。 “胭脂兽你不是让我送到王府去了吗?怎么还在你这里?”于泽凑过来问。 “你家小王爷送我了行不行?”她爽朗地笑着。 众人一阵笑。 “小羲,你想不想试试我们的武艺有没有长进啊?”于涧问道。 “好歹让人家先进大帐吧,比什么试,都继续操练!”殷其雷命令道,然后对羲和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这次带了别人试你们啊。”羲和指了指简言怀。 “兄弟们,小羲又要欺负我们了,你们愿意吗?”于泽喊道。 “不愿意!”众人跟着起哄。 “点到为止啊。”殷其雷无奈地说。 殷其雷刚进大帐,于泽向简言怀一抱拳:“如果仁兄不弃,请指教一二。”简言怀没有要比试的意思,走到大帐外,站着一动不动。 忽然,营外传来一阵紧急的马蹄声,于泽于涧赶紧奔出去,同时命令弓箭手准备。可是高处的警哨却没有发出讯号,因为警哨看见西梁军的传令旗。 47.第47章 身陷敌营(2) 小王爷和周承轩一进军营,护卫队发现了简言怀,立即将大帐团团围住。 “命令弓箭手,账外听令!”小王爷命令道。 于泽、于涧非常为难,他们的主将也在里面。 殷其雷刚和羲和坐下,军士们送来的酒都还没温热,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以为是在比试,起初并未留意,直到一阵嘈杂,他立即警觉地站了起来。羲和也感觉到了不对。 他和羲和一出营帐,就呆住了。他们被团团围住,前面是英王护卫队,小王爷和周承轩在中间,后面是他自己的士兵,弓箭手也已瞄准他们。他心中震惊,努力地保持冷静,向小王爷行礼:“参见英王殿下。” “殷其雷,将他们拿下!”小王爷看起来怒气冲冲,指着羲和和简言怀向他下令。 “这……”殷其雷迟疑着,他见小王爷杀气腾腾而来,刚开始以为是前锋营有什么过错,原来是来抓羲和的。他唯一知道的关联就是竹园暗哨。 他刚回城时曾帮小王爷调查过双泉山庄,竹园的暗哨被杀他也是知道的,但是就算就为这事而来,当时羲和才刚到西梁,跟她也似乎没什么关系。 “你要抗命吗?”周承轩说。 “小王爷,你这是何意?”羲和看着这来势汹汹的阵仗,心中不解,一步走上前来。 “凤羽少主,上次在王府被你逃脱,现在自己进了我西梁大营,真当我西梁无人吗?”小王爷怒目而视。 “你派人来凤羽府道歉,原来不过是掩人耳目。郑国公一案确是风羽府所为,你要因此与我为敌,我也无话可说!”羲和心中火起,上泉剑倏然出鞘。简言怀上前用身体将她挡在身后。 “这里可是西梁前锋骑兵营,任你凤羽少主有天大的本事,今天也休想逃出去。”周承轩恨恨地说。 “拿下!”小王爷大声下令。 羲和将简言怀推到身后,眼中怒火燃烧,用剑指着小王爷:“于嗟麟,你拦得住我吗?” 话音刚落,箭似乎从天外飞来,却没有落在大帐附近,而是不远处的空地上。众人大惊,远远看去,隐约可见一排排黑色战马,已围住西梁大营。他们似乎在等待命令。 “来得这么快!”周承轩低声说。 “什么人?”小王爷问。 “凤羽卫。居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这么快就赶过来。” “这里是我西梁的精锐,还怕他们不成?” 又一波箭射过来,表示已经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却没有伤人,示威一样。 “嗟麟,我们虽可一战,但是乱箭无眼,你不能出事,还是先回城吧。” 小王爷沉思一番,忍住怒气,不情愿地一挥手,护卫队撤到了一边,殷其雷也赶紧下令,让出一条路。对面已有一队人马迎候。 简言怀吹口哨叫来了自己的马,胭脂兽也跟着跑过来,二人上马,立即被迎候的队伍护在中间。羲和回头看了一眼小王爷,纵马走了。 不知道胭脂兽还识不识得他的口哨声,小王爷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小王爷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却又示弱了,弄着前锋营众将一头水务。只有周承轩知道,风羽卫这么快赶过来,必然已有所防备,趁机不备抓走羲和,已经行不通了。 48.第48章 身陷敌营(3) 凤羽府外,何凌和顾远正焦急万分地在等待着。他们怒气冲冲地来到风羽府,却被告知少主和简言怀外出了。 局势已经如此危险,他们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外出,左右侍正大发雷霆地训斥红剑卫和佩玉鸣鸾,暗卫告知他西梁英王带了全体护卫,一路奔向西梁大营方向了。 顾远心中感觉不妙,这个时候英王去西梁大营做什么,他正思考间,听到何凌问:“少主往什么方向去了?” “出了府就一直往北去了。”佩玉说。 “拿地图来!”何凌说。 佩玉在图上指着了少主的出行路线说:“这条路少主经常走,前半段是简剑首布防,后半段由蓝剑卫负责,但简剑首知道蓝剑卫的防卫路线。” 突然,何凌和顾远同时大喊:“不好!” 佩玉还看到她手指的方向东北处,赫然标着:“西梁前锋营。” 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听到顾远大声地说:“传我的命令,速调集西梁大营附近所有蓝剑卫和暗卫,务必立即赶往西梁大营救出少主!快去!” “不不不,还不够,那里是西梁前锋营,”何凌快步地踱来踱去,突然停下来说:“传令凤羽黑卫,速去增援蓝剑卫!” 凤羽黑卫!正焦急的顾远也不禁一怔。 “遵令!”负责传令的剑卫停了一下,问:“可是凤羽黑卫在反方向,等得令去增援,恐怕来不及啊!” “那就在英王护卫队回府之前截住他!不惜一切代价,听明白了吗?” “遵令!” 顾远却连连摆手:“不妥不妥,黑卫奔袭增援,会在正面遭遇王府护卫,王府护卫不值一提,可是西梁大营并不远,如果前锋营的骑兵来救援,势必是一场恶战!”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能顾得上那么多!”何凌急的脸上的汗珠直往下滚,“黑卫已经蓄战多年,西梁前锋营我可不放在眼里!” “简言怀在少主身边,应该可以抵挡一阵,蓝剑卫应该能在他们离开之前赶到!黑卫目前不宜暴露实力。” “暴露又如何,西梁既然敢一再挑衅凤羽府,那就要知道后果!”何凌怒不可遏。 二人布置完毕,在正厅里呆不住,来外凤羽府外,焦急得来来回回地走。 终于,他们看到蓝剑卫的标识了,沈尽果然不辱使命。 “少主。”二人心里沉重的石头落地了,呼气一样地说出两个字。 羲和一言不发,下马后快步走向正厅,一把将剑放在桌上,自己怒气冲冲地坐着。佩玉端来了茶,放在手边,鸣鸾轻轻地解开她的披风,悄悄地退下了。 “少主今日险遭不测,实不应该。”顾远上来说。 羲和没有说话。 “少主安好,已是万幸。”何凌说。 他还在等黑卫的消息,蓝剑卫回来的很快,看来路上并没有遇到黑卫,少主已安然无恙回来,黑卫已经不必拦截王府护卫,只是已经来不及下令制止了。 “沈尽呢?怎么没有回来?”顾远发现蓝剑卫剑首不在厅内。 “沈剑首得知下令黑卫出营,命我们先护送少主回府,他自己在岔路等与黑卫会和。”一名蓝剑卫回道。 “沈尽果然心细。”何凌松了一口气。只要沈尽与黑卫会和,告知他们少主已安全,黑卫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49.第49章 危机突发(1) 顾远也点点头,他知道局势已定,与西梁府的帐要慢慢算,但是他现在必须先处理一下府内的事情。 “进来!”顾远对厅外喊了一声,一列人鱼贯而入,身上衣服跟右总侍的有些类似。 何凌皱了一下眉头,他知道右总侍这次来真的了。 他带来了负责刑罚的右侍们。这些右侍者其实风羽府的管家,本来住在风羽府内,由右总侍统领,负责府内外事宜,但由于风羽府常年无主,右侍们为了日常之便,移居右侍府,负责外部事务的左侍也是如此。 “简剑首,你可知罪?”顾远厉声问简言怀。 “是我要出去,跟简剑首无关。”羲和不耐烦地说。 “少主如此倚重与你,你却置少主安危于不顾,置凤羽府大业于不顾,陷少主于险境,失职失责之罪,你还有何辩解?”顾远并不理会羲和,继续对顾远说。 “属下知罪。”简言怀自回府,至此仍一言未发,见顾远如此,毫不分辩,低头认罪。 “知罪就好,右侍,红剑卫剑首简言怀守卫不力,即刻杖毙,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羲和站了起来,站在左边的红剑卫立即想拔剑。右边的右侍剑已拔出,气势更盛。 “这是干什么,都把剑放下!”何凌大声下令。 双方都停了一下。顾远却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下令道:“右侍,行刑!” 右侍们刚迈步想靠近简言怀,红剑卫就立刻用剑拦住。 与红剑卫比,右侍们矮了一头,红剑卫训练有素,齐刷刷地压过来,真要动起手来,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少主面前拔剑是要做什么啊?”顾远一声怒喝。 “都把剑放下!”简言怀命令红剑卫。可是这次红剑卫没有听令。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敢不敢动手!右侍们,执行命令!”顾远恼怒地说。 右侍们挺直腰板向简言怀走去,红剑卫的剑已经一触即发。 这时风使不就明里地进来了,他一路走到前面:“这都怎么了?剑拔弩张的?” “练兵场好像不是这里吧?”他似乎不知道现在紧张的局面,语气比较轻快。 但是谁也没有心情理会他。 “顾总侍,你这是作什么?”羲和烦闷地说。 “少主,属下蒙主上知遇之恩封为右总侍,统领右侍,自当赏罚分明,如今简言怀两次失职险酿大祸,如果不罚,如何服众?”顾远不慌不忙地说,句句掷地有声。 “求少主开恩!”红剑卫为剑首求情。 “如若少主不允,顾远请辞右总侍。”顾远强硬地说。 请辞?进了凤羽府的人,除了死,没有别的路可以脱离凤羽府。顾远此话,分明是在威胁她。羲和本来就怒气交加,又碰上顾远这样难缠的角色不依不饶又有理有据,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属下见过少主。”这个时候风使的礼数也没少。 这么多人,只有这个人的话能回答了,羲和说了声“风使免礼”,忍住性子,坐了下来。 50.第50章 危机突发(2) “怎么连右侍们都来了?哪个倒霉鬼要被罚了?”风使还有心情开玩笑。 “原来是简剑首,”风使扫视一圈,“怎么着,犯了错不认,还要跟右侍动手吗?” 红剑卫闻言默默地把没拔出的剑收了回去,顾远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顾总侍,我刚才听见你说少主面前拔剑什么的,可是现在少主在上,右侍们持剑入正厅,也不太合适吧?” 顾远脸色一沉,命令右侍们收起剑。局势瞬间缓解了下来。 “简剑首犯了何错啊,惹得顾总侍如此生气?”风使问。 “奉命随少主去英王府,却擅离职守,陷少主于险境,此罪一;事后隐瞒不报,此罪二;独自与少主出行,却不走原定路线,入西梁军大营,西梁英王追入营中众围困少主,若非蓝剑卫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此罪三。”顾远生气地说。 风使笑了,听他说的,都不知道是在责备少主,还是在怪罪简言怀。 “陷主于险地,按照凤羽府的规矩,确是死罪。”风使说得很随意。卖了半天关子,得到这个结论,羲和一听立即就要发作。 “顾总侍,少主入的是西梁哪个军营啊?” “前锋骑兵营。” “这就怪了,少主出定安就是随西梁前锋营来的,跟他们本就相识,西梁前锋营怎么就成了险地呢?”风使慢悠悠地说。 “被围困军营,可是事实。”顾远也不示弱。 “那是西梁英王后来带兵来的,西梁前锋营恐怕也不知道,所以这事最多算是意外,如果这种意外都算险地,那要是有人偷袭凤羽府,凤羽府也算是险地吗?”风使说着看看顾远。 顾远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哼了一声低头不语。 “简剑首,英王府一事,你擅离职守,守护不力;今日之事,少主暗卫在你一身,却险酿大祸,您为红剑卫剑首,确实难辞其咎,可愿认罚?”风使又问简言怀。 简言怀本来就心中愧疚,对着羲和说:“属下认罚。” “这就好办了,顾总侍,自少主上位,府内府外事务都颇为倚重红剑卫,右侍的责任也减轻了不少,今日简剑首之罪,由少主定罚,您看可否?”风使说。 顾远明白风使的意思。佩玉鸣鸾随是右侍派去的,但是只是照顾饮食起居,少主对她们也颇不重视,反而简言怀随侍左右,红剑卫的职责恐怕也要随之调整了。让少主定罚,虽然她一定会偏袒简言怀,但是他却不能反驳。 “少主定罚自然可以。”顾远心有不甘地说。 “请少主下令吧。”风使搞定了一切,将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他的少主。 羲和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缓缓地站起来,她必须要说话了,给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答案。 “红剑卫剑首简言怀守卫不力,”羲和说的很艰难,她看向风使,风使一动不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杖责,四十”。 “尊令。”顾远和右侍答。 “谢少主。”简言怀和红剑卫答。 这时有人来报,蓝剑卫剑首沈尽回来了。 51.第51章 危机突发(3) “禀报少主,黑卫已经按令在中途拦截王府护卫,王府护卫折损大半,西梁前锋营赶来增援,黑卫擒获西梁丞相之子周承轩,但英王逃脱,黑卫没有追击,现已回营候命。”沈尽回禀道。 “黑卫伤亡如何?”何凌问道。 “没有伤亡。” 何凌点点头,他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出动黑卫,仓促之间下令,幸好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否则多年心血将付之一炬。 “周承轩现在何处?”顾远问。 “属下自行做主将其关在凤羽府地牢,未及禀报顾总侍及知会简剑首,还请见谅。” “可惜跑了英王。”顾远说。 “无妨,黑卫已经重创王府护卫队,英王抓过来反而不好办,抓个周承轩先看看情况,再定下一步安排不迟。”何凌说。 “何总侍此话怎讲?” 何凌并没有回答顾远,反而转向羲和,问道:“少主上次在英王府内被围困,为何要封锁消息?” 羲和有点尴尬,说道:“尽管如此,你们不是已经知道吗?” “事关少主安危和风羽府的颜面,还请少主告知实情。”何凌诚恳地说。 “你问吧,我实话实说便是。”羲和因为一时任性,如此劳师动众,心中有些愧疚。 “少主,英王和周承轩在王府内伏击少主,是因为凤羽府杀了郑国公,他们认为凤羽府表面支持西梁,其实不然。少主此前也曾下令北周凤羽府不阻拦北周购买马匹器械。请问少主,壮大北周,压制西梁,可是少主本意?” 羲和惨然一笑:“要是本意如此,杀郑国公后何必派人告知西梁王?”要北周扩大军备,目标并不是西梁。 “那就好办了。”何凌转向顾远说:“上次英王府围困少主后,周承轩曾登门致歉,此次却又带兵在西梁大营追杀少主,可见上次致歉必然是西梁王的意思,这次事情,西梁王应该并不知情,而是英王府和周承轩所为。” 顾远点点头,何凌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 “既然西梁王并不知情,少主又无意压制西梁,那凤羽府与西梁就不至于因此事矛盾升级。英王两次围攻少主,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重创王府护卫队,就是给他们一点教训。但是如果擒获了英王,西梁朝堂上下视之为储君,风火之势下难有回寰余地,抓了周承轩,试探一下西梁的反应,方可进退有度。”何凌说。 “属下以为何总侍所言甚是。”沈尽说。 顾远嘴角一动说:“何总侍对西梁的了解已在我之上了,佩服!” “顾总侍不必过谦,我近年一直关注北周和东陵,西梁之事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何况,事发突然,黑卫并未得我授意,但行事甚合却我心,沈剑首机敏过人、随势应变,功不可没,顾总侍也是治下有方啊。” “何总侍谬赞了。”顾远看了一眼沈尽,这个他亲自教出来的人,思虑周全已不在他之下,他转向羲和说:“少主今日已经疲惫,请暂且歇息,余下之事属下自会处理,必定不伤少主之名,不辱风羽府之威。” “好,就辛苦顾总侍了,风使既已回来,可协助顾总侍。” “遵命。” “还有,”羲和停了一下,望向厅上的右侍者们说:“此后没有我的命令,其他人等不得擅入凤羽府。” 她是指顾远带来的右侍们。 羲和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简言怀,走下主位,走出了正厅。 回到房间,巨大的挫败感和失落感向她袭来。 不过是救了于盛,小王爷居然为此两次要杀她。 她自任凤羽少主,她一直按照左右侍的各种安排行事,杀郑国公是她唯一自己决定的事情,如今局势发展到如此地步,已经完全出乎她意料,脱离她的控制。 顾远要杀简言怀,黑卫重创风羽府,风羽府外情势复杂,凤羽府内也千头万绪。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如此复杂和庞大的局面,她该如此应对? 夜已深沉,今夜恐怕无眠了。 52.第52章 围剿还是退让?(1) 此刻的西梁王宫,影影倬倬的烛火将寝殿照得通亮,气氛凝重得连呼吸声都变得敏感。 西梁王指着跪在地上的小王爷,重重地点了几下,嘴唇狠狠地动了几下,话却仍然没有说出口。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可是此时此景,面对自己的儿子和西梁元老丞相周允,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天下大势,其实变化就在旦夕之间,细微的事件都可能产生巨大的影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凤羽府的关系,可是如今小王爷却与凤羽府发生了正面冲突,刀兵相见。凤羽府一直维系的平衡均势局面,很可能因此被打破。一旦均势被打破,西梁绝不会是受益者,一切麻烦都才刚刚开始。 然而小王爷在凤羽卫刀下死里逃生,已是万幸,他的王府卫队死伤大半,在西梁境内如此被辱,他自己也怒火交加,如何忍心责备他?周允的儿子,如今在凤羽卫手中生死不明,该如何安抚这位老臣? “陛下,您不必过分担心,英王殿下已然平安归来,犬子应该也性命无忧。”周允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丞相有何见解?”西梁王眉头依然紧锁。 “臣听小王爷的描述,王府护卫队遇到的凤羽卫装备精良,个个出手不凡,战斗力极强,王府护卫已经死伤大半,为何英王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小王爷一听有点恼火,但却忍住了,他不能对周承轩的父亲发火,特别是这个时候,他镇定了一下说:“当时前锋营骑兵来增援,护卫才得以突围。” “殿下,凤羽卫必是受命来救他们少主,可是遇到护卫队时发现他们少主并不在,没有了目标,因此他们的做法很明显是有保留的,并未与我方死战。” “丞相是说,凤羽卫有意放嗟麟回来?”西梁王与他君臣多年,很快明白了他言外之意。 “正是。他们这样做,说明不想马上与西梁决裂,因为他们没有得到这样的命令。重创王府护卫,不过是为了报他们少主两次被困之仇,劫走承轩,也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动作。凤羽卫如果要杀承轩,何必将他带回去?” “丞相言之有理”,西梁王想了想说:“依你之见,现在应如何行事?” “凤羽卫杀了王府护卫,此仇不报,儿臣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儿臣请求父皇赐兵符,围剿凤羽府!”小王爷又狠又恼。 “承轩还在凤羽府,怎能意气用事?”西梁王没好气地说。 “倒不是因为犬子现在是人质,而是目前凤羽府实力如何,实在难以估量,如果我们围剿凤羽府,与凤羽府绝交,倘若北周卷兵来犯,该如何应对?” “北周上次已被本王击退,倘若来犯,自然教他们有来无回!” “可是殿下,上次与北周一战,凤羽府并没有干预。现在若与凤羽府为敌,北周凤羽卫岂会坐视不理?何况上次一战我们元气大伤,北周这数月来一直招兵买马,而我西梁招兵之事却进展颇慢,如若再战,我们如何有十足的胜算?” “北周招兵买马,凤羽府却听之任之,也许本来就是要与我西梁为敌。”小王爷的自信被打掉一半,招兵确实不顺利,连年征战,民疲国倦。 “不是,朕半年前曾收到过北周凤羽卫阻截北周和蒙国交易的消息,其后却不再阻截,说明凤羽府已有打算。西梁是凤羽府源起之地,他们少主又在帝都,他们不会拿自己的少主冒险,所有他们的目标不会是我西梁。”西梁王虽然恼火,头脑却很清醒。 “陛下圣明,依臣之见,此时各方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之际,不可与凤羽府为敌,而凤羽府也不会与我为敌,因此此事,只需派人前去,传达陛下之意,再加以安抚,矛盾即可迎刃而解。”周允说。 “父皇,我府护卫已经死伤大半,丞相居然还要派人去凤羽府安抚,我国威何在,颜面何在?” “住口,你只是折损了护卫,可是凤羽少主两次被你围困,险些丧命,你知道要颜面,他凤羽府不知道吗?” “儿臣只是气不过她杀郑国公,并未想要杀她。” “可是凤羽卫可不这样想。”周允说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殿下的本意?” 小王爷无言以对。 “派谁去合适呢?”西梁王同意了丞相的方案。 这下大家都犯难了,既然去凤羽府,要跟凤羽府没有纠葛,能确保自身没有危险,又要有足够尊贵的身份,表现出足够的善意和诚意。他们心里能想到的最合适人选,是皇长子肃王于嗟麒。 可是西梁王和丞相谁也没有提这个名字。他们在一些明显不合适的人选上,讨论来讨论去,当然没有结果,只好先散去了。小王爷去了趟未央宫才回府,得知消息的上官皇后已经等他很久了。 53.第53章 围剿还是退让?(2) 第二天早朝,得知消息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即使凤羽卫再强,这里也是西梁地盘,为何我们不直接将凤羽府团团围住,让他们插翅难逃,逼他们放出周统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让公主以身试险?”一名年轻的武将说。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部分年轻将领的附和,血气方刚的将军们要求出兵凤羽府,报王府劫杀之仇。 “不可妄动”,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群情激愤的武将们一瞬间安静了起来,他们听得过来,说话的是西梁大将武成侯石达。 “今日一早收到北境八百里加急战报,北周军队有集结迹象。凤羽卫在北周的控制能力已经今非昔比,此时若我们自乱阵脚,岂非给敌人可趁之机。”石达冷静地说。 石达在军中威望极高,北周战后他一直镇守北境,稳固局势,一月前才回帝都。他一表态,武将们都不再说话。 丞相周允阐述了昨日与西梁王商定的议案,并请大家自荐或者推荐人选。一时间议论纷纷,却找不出能够当此重任的人。 这时候太监来报,嗟月公主求见。 “她来干什么?”西梁王正焦头烂额,“让她回去,或者去未央宫见她母后。” “公主说是为凤羽府一事而来。” 西梁王略一迟疑,命人宣嗟月公主上殿。 “昨日听皇兄讲过,与凤羽府发生冲突一事,嗟月愿去凤羽府见凤羽少主,事情或可转圜。”嗟月开门见山地说。 “嗟月,此事可不是儿戏。”西梁王说。 “父皇,儿臣与凤羽少主有几面之缘,儿臣以为她是明事理之人,请让嗟月一试!” “她是怎样,又是几面之缘能够看出的,嗟月,你不要胡闹了。”小王爷反对。 “父皇,皇兄,凤羽少主曾私下来访公主府,她绝非滥杀无辜之人,况且嗟月与她无冤无仇,也已嫁入汝南侯府,远离朝堂,即使如今的形势,她也没有理由为难嗟月。”嗟月急切地说。 她的一席话,合情合理,众人不禁重新审视公主去凤羽府调和的可能。 “不行,即使朕答应,你母后也不会答应。”西梁王说道,因为嗟麟的事情,上官皇后已经忧心过度了。 “父皇,母后是个识大体的人,之前皇兄征战北周,她不是也一样应允了吗?如今嗟月不过是在帝都之中见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她为何会不允呢?” 西梁王沉思了走了几步,谈得来的朋友,嗟月是他从小宠爱的女儿,她待人温和,受人喜欢,可是却很少人被她称之为朋友。他这个小女儿,看来真的有几分把握。 “皇上,此事宜早不宜迟,迟了恐生变数,嗟月公主是皇族,身份尊贵,又是局外之人,也许可以一试。”周允说。 “好,嗟月,就由你去凤羽府。”丞相的话让西梁王下定了决心,“只是你虽与凤羽少主有交往,但凤羽府内复杂多变,自己要时刻提防,随机应变。” “父皇放心,嗟月明白。”嗟月公主高兴地说。 小王爷回到王府,恨恨地坐在椅子上。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小王爷气愤地说。 “现在皇上已经下旨调和,我们还是暂时忍耐才好。”于威说。 “忍耐忍耐,父皇已经不是当年开疆辟土的父皇了,文武百官居然都已经如此胆小懦弱,北周进犯时要求和,凤羽府就在帝都内,居然也如此惧怕。”小王爷说。 “文官一向懦弱,可是今日石达将军也如此态度。”于威说。 这时候嗟月进来了。 “皇兄,我有事找你。”嗟月进门就说出了来意。 “父皇不是让你去凤羽府吗,你来找我干什么?”小王爷看嗟月的神情知道她是真有事,看了一眼周于威说:“于威跟此事有关,不必回避。你只管说。” 嗟月上前一步说:“嗟月想请皇兄一起去见凤羽少主。” 小王爷一听站了起来,“什么?让我去见她?” “公主,现在凤羽府与王府已是死敌,这不是让小王爷自投罗网吗?”于威说。 “我去见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嗟月说。 “那你在上父皇面前夸什么海口?” “只有我去,她才肯见。但是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你和她之间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去,才能和解。” “为什么要和解?你跟父皇一样怕他们吗?” “皇兄,此事至今,你一直喊打喊杀,可是却从未问过她原由啊,为何你不敢去见她,难道你怕她吗?” “我什么时候怕过谁。”小王爷这样说着,心里却想,为什么大家议论谁去凤羽府的时候,他没有提出自己去,他怕吗,当然不是,那他为何不敢去呢? 嗟月见她皇兄被说动,继续说:“皇兄既然不怕,何必陪嗟月走这一趟?” “你刚才为何不跟父皇说?” “皇兄,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知道,父皇是不会让你去冒险的,即使父皇答应,母后也不肯的。”嗟月笑了笑说。 “公主怎么知道凤羽府会不会伤害小王爷?”于威忍不住问。 “我就是知道。” 小王爷白了她一眼:“你现在长大了,心眼也变多了。” 54.第54章 决裂(1) 羲和准备去一趟双泉竹园。“简……”,话刚出口,她意识到简言怀不在,他的伤估计要养一段时间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主有何吩咐?”佩玉说。 “通知沈尽,我要去见师父。”羲和说,她昨天晚上一夜无眠,看起来有些憔悴。 沈尽很快就来了,但是和顾远一起来的。 羲和正拿起剑往外走,突然有点小时候做错事回家见到辛夫子的感觉。她停下脚步说:“顾总侍来是想说,现在出去不安全,让我留在府中吗?” “不,属下从不反对少主出行,只是出行要在防卫范围内,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才可以。”顾远语气虽缓和,但态度却依然强硬。 羲和听出了他话中批评的意思,她此前确实多次随行出行,没有知照蓝剑卫和暗卫,两次被困,她才知道顾远和何凌为何总是如此小心。 “沈剑首,我们是否可以出发了。”羲和转向沈尽说。 “回少主,随时可以。”沈尽很干脆地说。 羲和点点头,准备出发,见顾远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问道:“顾总侍还有什么事吗?” 顾远从袖中取出一个书信,递给羲和,说:“刚刚有人送了这封书信过来,请少主过目。” 羲和接过信拆开一看,隽秀的小楷,陌生的字迹,但她一开抬头就知道是谁了。 信中写到:“羲和姐姐:一别之后,甚是挂念。寥寥数日,不料有如此之变,今日嗟月备琴置茶于上仙楼,不知姐姐还肯否一观?嗟月敬上。” 这个敏感的时候,嗟月公主如此低姿态的邀请羲和,地点还选在上仙楼,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不会是谈琴论曲那么简单。 “嗟月公主与少主似乎有私交?”顾远问道。 “没有私交,见过几次而已。”羲和心中不快,顾远知道是嗟月,说明信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了,居然还如此心安理得,但是她此前有错在先,也怨不得顾远对她严加看管。 “西梁王派嗟月公主,看来是要和谈了,不是少主是否愿意赴约?” “沈剑首以为呢?”羲和将信递给沈尽。沈尽昨日的表现令羲和印象深刻。 沈尽快速扫完信,说道:“属下认为,上仙楼之约可行。原因有三:其一,地点在上仙楼,此地由简剑首亲自布置,绝对安全;其二,嗟月公主选择此处,表示和谈的低姿态,目前凤羽府也不想与西梁决裂,既然他们来何谈,少主去见一见也无妨;其三,他们现在最直接的目的,恐怕是要回周承轩,此人对我们没有用处,杀了也没有意义,让嗟月公主带回去,也不会显出我们退让的意思。” 顾远笑了:“沈尽啊,你要是早生十年,恐怕凤羽府就没有老夫的位置了。” “顾总侍过奖了。”沈尽谦逊地说。 羲和赞许地点点头,她对嗟月有着莫名的好感,嗟月的邀请她不想拒绝。 “本来我打算去竹园看师父,看来行程要改变了,去上仙楼吧。” “简言怀在养伤,上仙楼虽然有红剑卫,但非常时期,属下以为沈尽可代替简言怀随行。”顾远说。 羲和没有多想,同意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说:“叫于盛去上仙楼。” 55.第55章 决裂(2) 上仙楼依然客似云来,风雨不改。沈尽引着羲和从侧门进入,走进另一处独立的阁楼,胥鹤已在楼下等候。他见到沈尽略一惊讶,但什么也没问,便请少主上楼,沈尽随后,红剑卫则守在楼下。胥鹤将羲和送进楼上,便躬身退后几步走了。 然而房内的宾主虽然已经约好,但相见时仍然有些惊讶。羲和惊讶的是,小王爷居然也在,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她顿时有些来火。 嗟月惊讶的是,陪在凤羽少主身边的居然不是简言怀,难道他真的误会自己那日在英王府是故意拖住他的吗? 这并不是寻常的宴请,所以并没有侍女。沈尽走上前去将少主的位置摆好靠枕,倒上茶,然后请少主落座,自己在下首也安坐下来,示意嗟月公主可以开始谈话。 嗟月公主收回心神,现在不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微微一笑,对羲和说:“姐姐,谢谢你能来。” “嗟月妹妹,你说已备琴置酒待我,可是这里没有琴,也没有酒,却多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羲和看了一眼小王爷。 “周承轩现在何处?快把他放回来!否则本王兵围凤羽卫,你可休想再逃!”小王爷说。 “英王,您今日要是过来威胁少主的,那就不必再继续谈了,少主即可回府,不过您恐怕出不了上仙楼。这样的结果恐怕不是嗟月公主的本意吧?” 沈尽声音大不,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他跟简言怀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要是简言怀在的话,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姐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天嗟月是为前几日英王府与凤羽卫发生冲突一事而来。皇兄与姐姐,本无仇怨,却突然刀兵相向,今日既已相见,何不当面把事情讲清楚,以免枉生嫌隙,两败俱伤。”嗟月双眸闪闪,语气柔和,散发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神韵。 “你恐怕要问英王殿下吧?”羲和说。 “本王与你无话可说,表面艳若桃李,内心却毒如蛇蝎!” “砰”的一声,小王爷手中的茶杯被击中,飞了出去,小王爷心中一惊,抬头看见沈尽正拿着茶杯看着他,另一只手里一把细长的飞镖。 “不管你是何人,若敢对少主出言不逊,就别怪沈尽刀下无情了。”沈尽语气神态依旧。 小王爷怒气上冲,居然敢威胁他?他站起来,往腰间一摸,没有摸到剑,剑在进入上仙楼就已经被收缴了。 “皇兄,你忘了嗟月怎么说的吗?”嗟月公主急忙对小王爷说。 “敢问英王殿下如此恶语相向,究竟所为何故,只是因为凤羽卫杀了郑国公吗?”羲和冷冷地说。 “你要杀于韬,光明正大地杀便是,为何否认?”小王爷质问道。 “何时曾否认?” “何时?少主当真忘得快,当日半山亭,周承轩多次试探,你可是否认的一干二净!” “半山亭何时提及过于韬?郑国公一事我从未否认,其后几日已经派人告知你父皇。说起表里不一,我可比不上英王殿下,虚情假意邀我饮宴,却是请君入瓮。” “郑国公案一处,凤羽府是最大疑犯,本王力排众议,仍不愿怀疑你,半山亭一见后,对你推心置腹,毫不防备,结果本王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若不是承轩发现了于盛在凤羽府,逼你在宴会上众人面前亲口,本王至今仍被你蒙蔽。现在你抓走周承轩,不过是要杀人灭口。” “杀周承轩灭口?本少主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你两次设计围困我,一定要致我于死地吗?” “你杀东陵陈光继全家一百多口毫不留情,本王可是知道你的心狠手辣。当日若不是殷其雷率兵赶到,你那神兵天降的凤羽骑兵,是不是也打算将王府护卫赶尽杀绝?可惜你并不是本王的对手。下次少主出门,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皇兄!”嗟月急忙制止小王爷。 沈尽已经起身,谈话即将结束。 这时,胥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主,于盛到了。” “进来。”羲和道。 56.第56章 决裂(3) 于盛穿着凤羽暗卫的黑色暗纹锦衣,身姿挺拔,看起来黑了一些但精神抖搂。他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走进来,对羲和施了一礼:“参见少主!” “于盛,你这个弑父叛国的逆贼,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小王爷。 于盛却并不恼怒,他转过身,想对小王爷行礼,却被羲和制止了: “你现在是凤羽府的人,凤羽暗卫对西梁英王,应行主客之礼,而非君臣之礼。” “遵命。于盛见过英王殿下。” 羲和望向小王爷,说道:“我今日叫于盛来,是为了跟你做一个了断,于盛已经是凤羽府之人,我见过小王爷的通缉令,你够胆的话就来我凤羽府要人。至于其他的事,我不想跟再多说半句,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不需要你来评判。” “嗟月妹妹,此事你不该卷进来,我既然赴你之约,不会让你难堪,周承轩应该已经出了凤羽府,算是姐姐给你的礼物。” 羲和说着,拿出一个腰牌,是之前小王爷送给她的,王府护卫的令牌。她将令牌放在桌上,向沈尽伸出手,沈尽将自己的佩刀递了上去。她抽出佩刀,猛地一下,令牌被劈成两半,桌子也随之碎裂。 “姐姐!”嗟月惊叫道。 羲和说完向外走去,小王爷追上去想拦住他,却被于盛挡住。 “英王殿下,对不住了。” “你!” “殿下已经不再是少主的朋友,若要在靠近,就休怪于盛无礼了。” 羲和没有回头,和沈尽走了出去。 “你怎么会在凤羽府?你为何要杀你父亲?”小王爷问。 “你是说郑国公?”于盛冷笑一声,“他是不是我的父亲,殿下不妨去问问你父皇,也许他会告诉你。” “你不是郑国公的儿子?”嗟月惊异地问。 “我要是他的儿子,怎会有这地狱般的十九年!”于盛脸上呈现痛苦的神色。 小王爷忽然想起那日于盛受伤,士兵回报说他背上伤痕累累,当时他并未在意,长期征战,谁的身上没有伤痕,他自己也有。现在听于盛这样说,却不是战场上留下的。 “你现在是西梁的通缉要犯,看在是不准备投案了是吗?” “刚才少主已经说过,于盛现在是凤羽府的人,没有少主的命令,我哪里都不会去。再说了,即使我跟你回去,皇上也根本不会治我的罪,因为,他比我更想杀于韬!” 小王爷不禁心中震惊,他并未正眼看过于盛,他常年征战,对皇宫侯府发生的琐事并不十分了解,在他看来于盛被宠坏的王公子弟,刚好入了他的麾下,被他教训了一番而已,却不知他的身上居然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这么她杀郑国公,只是为了帮你?”小王爷问,这个答案很重要,因为他要确认凤羽府的立场。 “是,跟凤羽府与西梁之间并不关联。” “那东陵陈光继呢?又是为何灭他满门?” “殿下为何如此关心东陵的事?” “本王只是至今仍不愿相信她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信她的人自然会信,不信她人的人,又何必多费口舌?” “看得出来你现在对你家少主,可是一片忠诚啊。”小王爷讥讽道。 于盛目光如火,决然地说:“殿下刚才说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现在我可是告诉你,于盛此前皆是苟活于世,唯独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再是。” 小王爷看着于盛决然的眼神,与此前仿佛判若两人,心中不禁一震。 “皇兄,看来有些事情是要当面问一问父皇了。”嗟月说。 小王爷点点头,心中一片犹疑。他慢慢地走到羲和之前的座位上,捡起了被砍成两截的腰牌。他还有一个一直纠缠着他的问题,必须问清楚,这对他非常重要。 “她为何要帮你?”小王爷问道。 “不知道,也不曾问过她。”于盛淡淡地说。 57.第57章 南齐进犯 和谈失败后的第二天,西梁的朝堂气氛变得格外诡异,很多老臣称病不朝,上朝的众臣也缄口不言,朝堂上下一片可怕的沉默。王府内小王爷的幕僚们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小王爷这才意识到,西梁王一开始派他去凤羽府前说的那番话,他原来并没有真正明白。 凤羽府在西梁的影响力,远在他的预料之上。西梁八大镇藩割据,各州郡世族势力强大,但这个八大世家表面虽为西梁统辖,但是他们除了向西梁交一点税赋,其他时候经常不听号令,连官员撤换也都不经西梁朝堂自行处置,朝中众臣更是有不少出也自氏族世家。 他们此前与凤羽府渊源颇深,如果与凤羽府开战,他们支持哪一方都还是未知数,更别说调兵来援了。 更可怕是,凤羽府那一支神秘的骑兵。花朝节一战,虽然大约只有一千轻骑,但是京师腹地,有如此强大的武装,时时威胁着西梁政权,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他不想做太子,不想继承王位,但是他一直抗拒的无上王权,原来不过只是一个空壳。西梁需要一个强大的帝王,来稳固于氏的统治。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可是他明白了太晚了,除了西梁朝堂上下内对他态度的急转直下,凤羽府与西梁之间关系的变化,迅速引起了各方势力的关注,风雨欲来的天下乱局,瞬间风起云涌。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南齐葛云飞率军十万攻打江都!” “江都六郡失守!江宁十郡告急!” “江宁十郡失守!” 上京街道上飞驰的战马,传来一个个边关急报,南齐大军长驱直入,数日内已经连破西梁两州十六郡,进攻长乐州,直逼西梁帝都上京! 更糟糕的是,西梁王这时候居然病倒了,一切交给了于嗟麟。于嗟麟命殷其雷先率前锋营,日夜奔袭前往长乐州迎敌,自己率大军随后。 凤羽府的书房内,何凌和顾远正汇报各地的战报,羲和听着,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画着那张复杂的关系图。 “南齐王葛雄,还真是个人物。”羲和抬起头,眼神中透着凌冽的光。 “少主,葛雄此次派来的大将葛云飞,来者不善,表面是攻打西梁,居然还打着解救少主的旗号,但是凤羽卫主力目前仍在西梁,恐怕另有图谋。”何凌说。 “凤羽府刚与西梁发生冲突,他们就得到了消息,这也太快了吧。如果不助西梁退敌,西梁若破凤羽府也必然受牵制,如果助西梁,与南齐交战必然要出动凤羽黑卫,他们这是在逼我们暴露主力。”顾远沉思着说。 羲和点点头,冷笑一声说:“葛云飞孤军深入到西梁和凤羽府腹地,不怕有来无回吗?” 顾远上前一步说:“少主,此前凤羽黑卫与西梁前锋营交过手,此次即使帮西梁退敌,西梁也必然忌惮凤羽府,西梁帝都已经不可长留,还是及早打算为好。” “顾总侍的意思是袖手旁观?”羲和问道。 “不可,西梁帝都是凤羽府重地,凤羽府的商贾银号多在此地,如果被南齐占领,不仅西梁,各国的财政经济大权必将被牵制,凤羽府就会受制于南齐。”何凌反对中立。 “西梁还可抵挡南齐数日,一时不会打过来,我们何不暂且坐山观虎斗,然后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顾远说。 “可是如果我们无所动作,在外人看来,岂非已经是南齐同谋?如今战事已起,但西梁各地的凤羽卫都仍然待命,西梁藩镇世族也会我们不满,最后南齐和西梁都会视我们为敌,处境更加艰难。”何凌说道。 二人意见不合争吵了起来。 “罢了罢了,今晚夜已深,葛云飞今晚也到不了上京,二位总侍暂且休息,明日再议可好?”羲和打断他们。 二人走后,羲和却没有回房,她仍然看着她那张图,陷入了沉思。这时佩玉进来了,说西梁前锋主将殷其雷在府外求见。 58.第58章 西梁求援 二人走后,羲和却没有回房,她仍然看着她那张图,陷入了沉思。这时佩玉进来了,说西梁前锋主将殷其雷在府外求见。 “他怎么来了?”羲和心中疑惑,如果消息无误,此刻他应该在长乐州,那是西梁帝都的最后一道防线。 “带他进来吧。”她想了想说。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渐进,他们走的很快,进入的那一瞬间,带进来的风让烛火摇了几下。一个是殷其雷,另一个人是于泽。二人都是全副武装,宝剑还带着血迹。 “小羲”,殷其雷见到羲和急切地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不顾盔甲在身,跪在地上:“少主,西梁军被困在了长乐,危在旦夕,特来向少主求援!” 这样的消息羲和并不吃惊。何凌早就给她分析过双方力量对比,葛云飞兵强马壮,于嗟麟与北周大战后损兵折将,元气尚未复原,虽然葛云飞孤军深入,但是西梁战败也并不意外。 她吃惊的是,他们居然找她求援。西梁前锋营和凤羽卫刚刚交战,说起来这也是南齐对西梁宣战的理由。 “殷将军,你先起来,我们再相商。”羲和上前一步,想扶他起来。 “少主,前锋营将士身陷重围生死不明,五万西梁军被困死在长乐进退不得,我们拼死才突围。北周与西梁是死敌,东陵羸弱,只有少主,只有凤羽卫才能力挽狂澜,求少主发兵救援!”殷其雷眼中泛着泪光。 “求少主救援!”于泽也眼中含泪。 羲和心中悸动,她曾与前锋营众将同行来定安,前几天去前锋营,仍然觉得亲切温暖。 “西梁军还能支撑多久?”羲和沉下心问道。 “现在小王爷和武成侯石达将军仍在死战,我们突围前跟他们说午时之前必然赶到。” 羲和抬起头,突然对着外面说到:“进来吧!”她早就注意到,何凌和顾远一直在门外。 “你们都听到了,意下如何?”羲和问道。 “西梁军被困?南齐军长途奔袭,又连克两州已有疲态,西梁军以逸待劳,又有地利,怎会被困长乐?”何凌并不相信他们。 “前锋营刚于凤羽卫战罢,又来求援,怎知不是西梁诱我出兵,聚而歼之?”顾远也不相信。 羲和眉头一皱,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又步调一致地反对出兵了。 “少主,前锋营与凤羽卫并未交战,前锋营一到凤羽卫就撤退了,不过是一场误会,现在葛云飞率兵攻打西梁,西梁若国破,凤羽府如何能安然无伤?请少主三思啊。”殷其雷急切地说。 “西梁生死存亡之际,求少主不计前嫌,发兵救援!”于泽恳切地说。 他们如此回答,何凌和顾远互相看了一眼。 羲和明白了,他们只是在试探二人。她沉思片刻,坚定地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来打算,英王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羲和怎能见死不救!” 二人太了解他们的少主了,知道她此时心意已决。 “谨听少主之令!”二人同声说道。 “好”,羲和得到了左右侍的同意,转而对殷其雷说: “二位将军先回去,午时之前凤羽卫必到!” “谢少主!”殷其雷和于泽激动地大声说。 59.第59章 出征!凤羽黑卫! 天刚蒙蒙亮,夜的蓝色大幕还未完全消去,一切都还在寂静的沉睡中。 西梁北部的旷野上,远远望去,十万凤羽黑卫已经整装待发,黑色的高大战马整齐列队,放眼满目的铁甲寒光映照天际,火一样的凤羽旗帜迎风漫卷,遮天蔽日。 羲和身着盔甲,头上凤翅盔,骑着胭脂兽,英姿勃勃地站在阵前,宛若冉冉升起的朝阳。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凤羽黑卫,第一次检阅自己的军队。茫茫无边的整齐兵列,壮观的军阵,点燃了她心中烈火壮志,胸中万丈豪情。这就是她的底气,这就是她的实力,天下之志,何愁不成! 茫茫十万黑卫鸦雀无声,但是他们心中已是热血沸腾。十年的韬光养晦,十年的千锤百炼,虎狼之师终于等来了战场的召唤。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十年不飞,一飞冲天! “出发!”羲和清亮有力的命令被传递下去,在原野上回荡。 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奔腾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暗卫剑首梵东带着凤羽暗卫随军出征,走在最前方负责少主的防护,于盛也在列中。红剑卫留守凤羽府,蓝剑卫另有任务。一直蛰伏的紫剑卫数日前已经奉命出西梁奔东陵方向去了。 长乐州已经尸横遍野,一片焦土。南齐军主将葛云飞数年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葛云飞用最擅长的闪电战,迅速困住了西梁军。 凤羽少主率军来援的消息传到了南齐中军帐中。葛云飞正盯着地图,定定地看。这位被前任南齐王葛覃封为“无敌大将军”的南齐大将身材魁梧,须发如钢。他摇摇头,嘴角略过一丝笑意,傲然地说道:“看来我是高估了凤羽府了,还以为凤羽少主会是真正的对手。” 小王爷带领的西梁军,在武成侯石达顽强的抵抗下,在凤羽援军必到的信念支撑下,挡住了南齐军一波又一泼猛烈的攻势。但是鏖战了一天一夜的西梁军,已经精疲力尽,石达也身负重伤。只要南齐军再发起攻击,西梁军毫无还手之力,只待束手就擒。 到此为止了吗?马上战天下的少年将军?17岁已被授皇子金印的安国尊皇子殿下? 可是意外的是,临近午时,南齐军突然停止了进攻,并有撤退迹象。 小王爷满脸血污,指挥军队迅速休整准备迎接最后的决战。他看着当空的烈日,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好,中计了!殷将军,凤羽卫说何时会到?”小王爷大声喊道。 殷其雷跑过来,回到:“凤羽少主亲口答应午时必到!” “哎呀,坏了。围点打援之术,他们的这次的目标是凤羽卫啊!”小王爷手重重地砸在地上,懊恼地说。 “围点打援?”殷其雷心中一惊,怪不得昨晚他带了一百死士可以从铁桶一般的围军中突围,然后又能轻而易举地返回西梁中营中。 “他们昨天围了我们一天,然后又特意放你出去求援,就是为了引凤羽卫来救,路上必然已经设下埋伏,凤羽卫还没有到长乐,就已经被伏击了!”小王爷心急如焚。 60.第60章 神兵天降 “围点打援?”殷其雷心中一惊,怪不得昨晚他带了一百死士可以从铁桶一般的围军中突围,然后又能轻而易举地返回西梁中营中。 “他们昨天围了我们一天,然后又特意放你出去求援,就是为了引凤羽卫来救,路上必然已经设下埋伏,凤羽卫还没有到长乐,就已经被伏击了!”小王爷心急如焚。 “围点打援,对我们围而不攻,引军增援,原来凤羽卫才是他们的目标!”殷其雷明白过来了。 “这样羲和岂不是危险!”小王爷忧心忡忡,完然已忘记了自己已经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左军主将于钦、中军主将于越、右军主将于卓也已经从各处聚了过来。 “王爷,我们护送你突围吧!”于钦脸上被砍了一刀,血一直往外流着。 “突围吧,王爷!”众将恳求道。 小王爷站起来,定了定心神,说道:“众位将军,如今我军已被困,凤羽卫已来援,可是这明显是南齐的围点打援之计,如果凤羽卫不识破,恐怕会全军覆没。如今之计,只能我军暂降南齐,这样,凤羽卫才会有所察觉,不落入敌军埋伏!凤羽卫能保全,西梁就还有一线生机!” “王爷,凤羽卫之前跟我们交过手,她不一定会出兵来救,我们决不能轻易降敌啊!”于威说。 “末将誓死不降!王爷绝不能落入南齐手中!”众将群情激奋。 “嗟麟与各位同生共死数载,众将忠君之心,报国之情,嗟麟铭感于心,可是如今已是末路,不能再让凤羽卫做无畏的牺牲。”小王爷眼中含泪。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铺天盖地的杀喊声,奔腾的马蹄声滚滚而来,震得地动山摇。 正在议论投降的西梁军见此形势,知道投降也已经不可能,唯有拼死一搏了。小王爷拿起银枪,迅速收整残部,迎敌杀了过去。 他们迅速与南齐军短兵相接,然后奇怪的是,南齐军仿佛不是在进攻,而是往西梁军方向撤退,军阵大乱,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散,再遇到西梁军一阵冲杀,人马死伤无数。 小王爷杀掉一个惊慌失措的南齐士兵,疑惑地放眼望去,烟尘滚滚之中,大队人马奔涌而来,他们的身上的黑盔黑甲,在太阳下流光溢彩。凤羽卫!他认得这样的装束。 接着他看到了胭脂兽,这匹名马天生为战场而生,它在混乱的战场上更显得矫健无敌。 高大的战马上,凤翅盔遮住了她的乌发金钗,寒光铁甲换下了罗裙绣衣,她威风凛凛地带着如狼似虎的精锐铁骑而来,战场上瞬间风云变色,天地无光! 南齐军主帅葛云飞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埋伏在凤羽卫必经之路上的军队,连凤羽卫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凤羽卫居然轻松地绕过了埋伏,等他发现了凤羽卫的意图时,围困西梁军的队伍左侧,受到了猛烈的攻击。 凤羽黑卫攻击速度极快,进攻极有章法,从侧翼突袭后长驱直入如无无人之境,一路势不可挡。 61.第61章 首战大捷! 葛云飞一边指挥围困西梁军的南齐军队迅速应战,一边传令各位准备伏击凤羽卫的队伍迅速回援。可是凤羽黑卫后方的轻骑兵穿过前方的重骑兵,发射密集的乱箭,中箭后的南齐士兵一阵哀嚎,军阵大乱,已经难以组织起进攻。 但葛云飞不愧是名将,他迅速判断出了形势,进攻无望,防卫无力,只能撤退。撤退的主意已定,他果断选择从已经无力的西梁军一侧撤离,虽然这样会有所伤亡,但是面对后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凤羽卫,直接后撤已经是最快的路径。 葛云飞的判断是正确的,却又不完全正确。正确是,凤羽黑卫的重骑兵很快发起了冲锋,南齐军阵彻底被冲散,撤退是唯一的生路。不完全正确的是,凤羽黑卫的重骑兵一路横行冲杀,南齐军连有秩序的撤退也变得困难,只好狼狈逃散。 二十年征战,从南齐建国时的东征西战,到建国后的皇位争夺更迭,葛云飞从未遇到过对手。可是这场战争,他连一次像样的进攻就没有组织起来,就败局已定。他甚至还没有想明白他的战略部署哪里出了问题。 凤羽黑卫以压倒性优势取得战场的绝对胜利后,却没有止步,没有给溃败的南齐军喘息之机,而是勇往直前,一路追杀过去。 西梁军绝处逢生,士气大振,重整队列跟着凤羽黑卫追赶南齐军,但是速度不敌黑卫,落在了后面。 凤羽黑卫一直追到江宁边界的清江才停了下来。 天近黄昏,大战了一日的勇士们在清江旁安营扎寨。晚霞流光,风吹云卷云舒。军营里一片欢腾,庆祝首战大捷! 羲和连敬了三碗酒,向英勇无敌的黑卫大军。之后却悄然离席。梵东带暗卫一路跟随过去。 简言怀身伤未愈,红剑卫被安排留守凤羽府,本应承担西梁国内守卫任务的蓝剑卫也被派出,紫剑卫更早已出西梁,只能安排暗卫担此重任。 暗卫的优势是在暗处隐藏,一招致命,此次黑卫第一次出征,暗卫却被安排保护少主,梵东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更加小心谨慎。何凌和顾远也跟了过来。 羲和一路走到军营的后面,那里停放着战亡将士的遗体。 她真正见识了战场的残酷,看着生龙活虎的士兵瞬间倒下,再也无法起来。她心中藏着万千韬略,她可以敏锐地识破敌人的计谋,以极小的代价,取得战场的胜利,然而她仍然要付出代价,鲜血,死亡和生命。 凤羽黑卫胜利了,举世曙目,可是这些将士们却倒在了第一次出征的战场上,未来更大的胜利和更远的地方,他们已经无法看到了,甚至这第一场胜利的庆功酒他们都没有喝到。 羲和端起酒碗,肃然地洒在地上,一碗,两碗,三碗。顾远和何凌也跟随着,向阵亡的将士祭酒。 她后退几步,单膝跪下。 “少主,不可!”众人上前一步想扶她,却被她抬手制止。 “羲和愧对你们!”她停了一下,“但是你们不会白白牺牲,等天下太平,夙愿得偿,羲和再来祭拜英魂!” 一众人中除了羲和,其他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见她如此,不禁动容。 这时有人来报,小王爷过来了,正在中军帐外等候。 62.第62章 冰释前嫌 羲和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中军帐,小王爷就在账外,穿着黑色披风,银色盔甲在夜色中泛着寒光,脸上还带着血迹。后面只跟了不到十人,其中有于钦、殷其雷和于威。 这个人前几日刚与他挥剑决绝,他围攻了她两次,她重创了他的护卫队,囚禁了他的好友。然而如今,却又成了盟友援军。 小王爷见到羲和,撩了一下黑色战袍跪在了地上,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于嗟麟代西梁全军谢少主援救之恩!” “谢少主援救之恩。”其他人跟着说道。 羲和心中百感交集,自她认识小王爷,他就一直是一个骄傲的人,带着皇族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她虽与小王爷逐渐熟悉,但彼此也都保持着距离和尊重。他为了郑国公和于盛与她反目并不奇怪,他原本就是那个春风得意,容不得一点违逆的小王爷。 可是他现在却不顾身份地当众跪下来谢她,为了他的西梁军,为了他的国家和在南齐铁蹄下敌人屠戮的子民。 “殿下快快请起。”羲和如此说。 礼节性的感谢,礼节性的回答,连彼此的称呼也都变成了尊称。二人之间毕竟还是疏远了,居然比定安初见还要疏远,再也不是可以在凤羽府内打闹玩笑的两个人。 顾远安排众人进帐中坐定。上方主位羲和,下放右边小王爷,其后于钦、于威和殷其雷,左边何凌、顾远、梵东、于盛。 “小羲”殷其雷心直口快,话已出口,才知不对,慌忙改口道:“少主,昨晚去凤羽府向少主求援,没想到凤羽卫战斗力如此强悍,我们还怕凤羽卫会中了南齐的埋伏呢?” “在凤羽暗卫面前藏伏兵,如此班门弄斧,葛云飞也太狂妄自大了。”梵东喝了一口酒淡然地说。 “大军未动,梵剑首就知道了南齐军确切的伏兵位置,只是要赶去救英王殿下,没有拔掉他们罢了。”何凌说道。虽然黑卫是主力,但是暗卫这次立了大功,他也趁机表扬一下顾远。 “少主亲帅黑卫大军出征,这一天黑卫已经等了十年了,没有把握怎么轻出,既然出兵必然万无一失!”顾远明白了何凌的意思,也回敬了何凌。 何凌口上说着谦辞,他神色中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这是他十年心血调教出来的军队,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只等有一天等来他的主人,利剑出鞘,剑指天下。 凤羽府一向神秘,小王爷虽然与凤羽卫打过交道,但是只知道他的服饰颜色与红剑卫不同,原来泾渭分明,上次冲进英王府的是暗卫,在半路上截杀王府护卫的黑卫。 “是我们过虑了,殿下识破了南齐围点打援之计,差点就要举旗投降,以免凤羽黑卫中了埋伏呢。”殷其雷说。 殷其雷口不择言,别人面前揭自己主帅的短,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人狠狠地看着他。 “还有此事?”羲和笑了笑,看向小王爷。 小王爷并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羲和一笑,拉近了距离,没有那么拘束了。 “多谢少主不计前嫌前来救援,他日回上京,必然重谢!”小王爷说道。 “凤羽黑卫也曾重创王府护卫,小王爷也不要介怀才是。”何凌说道。 于威作为护卫队领将,此刻应该说些客气话,但是他却没有说。那次死在凤羽黑卫剑下的,都是他多年的兄弟,他们也曾跟随小王爷南征北战,这些恩仇怎能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西梁军元气大伤,军中必有诸多事情,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回吧。”羲和说道。 小王爷略一思索,她说的是实情,只是他着急过来见羲和,才强行过来凤羽营中。 “告辞。”小王爷说着站了起来。 “于盛,你代我送送殿下。”羲和说道。 63.第63章 表白(1) 命于盛去送小王爷,不过只是羲和的客气之举,待客之仪。但由此可以看出,于盛已经今非昔比,在庞大的凤羽暗卫队伍中,被挑选出来跟随少主出征,出入中军帐,足以说明他如今的地位。 “你家少主,近来可好?”小王爷忍不住问道。 “刚才中军帐中,王爷何不自己去问少主?”于盛说道。 小王爷不再说话,不说今日身在军营,不似在凤羽府自在,就是不在军营,他与羲和,也似乎已咫尺天涯。 上仙楼决裂后,他夜夜难眠,徘徊于凤羽府外,于盛是知道的。他常常进出的凤羽府,却不知该如何进入。今晚羲和,就在眼前,可是他除了例行公事,心中万语千言,一句也说不出来。 “王爷不可逞一时之气,您与少主决裂,骗得了别人,可以怎么能骗得了自己的心?您为何会在与南齐一战中如此轻易落败,难道只是因为西梁军元气未恢复吗?难道仅仅是因为葛云飞的闪电战术吗?” 小王爷沙场扬名,战功赫赫,文韬武略西梁国内谁人不知,于盛也曾随他远征北周,见识过小王爷天才的军事才能。可是今日在西梁境内,居然被葛云飞轻易围困,也许只有见过小王爷夜夜神思恍惚的凤羽府暗卫于盛,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胜败乃兵家常事,南齐之耻,他日必将加倍奉还。”小王爷恨恨地说。 “王爷,您与少主心生嫌隙,说到底是因为我和郑国公。” 小王爷忽然打断于盛,问道:“你家少主,到底为何要帮你杀郑国公,你还不是肯说吗?” “上次上仙楼王爷也曾问过我,当时我确实不知,但是现在我已经知晓。” 小王爷轻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你当然知道,你资历尚浅但她把你带在身边让你随军出征,凤羽府内,除了简言怀估计最受宠信的,就是你了吧?” “王爷你误会了,少主杀郑国公,并未完全是为我。”于盛说道。 “不是为你?” “杀郑国公,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刚好因为少主那天知道了我的身世,由此让郑国公进入了她的视野而已。即使不杀郑国公,也会有其他的王侯,与东陵陈光继一样,只是一个导火索或者一个道具而已。” “她果然不简单。”小王爷想起了此事,心情变得复杂。 “王爷,少主有少主的事要做。您从未如此对待过一个女孩,难道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吗?你若不能接受她,放下就是,又何必那样痛苦?”于盛说道。 “你今天话太多了。”小王爷把头转向一边说。 “于盛言尽于此,此次一别,后会无期,王爷请保重。” “后会无期?什么意思?你们不打算回帝都了吗?”小王爷心中一惊。 “是的,少主已经下令,明日大军渡清江。” “渡清江?本王收到的消息是葛云飞并未退守江都,而是一路向南,往南齐方向退去了。葛云飞都走了,为何还要渡清江?”小王爷不解地问。西梁之围已解,居然还要进军,实在匪夷所思了。 “这是少主的命令,另外红剑卫已经奉命迁移凤羽府,估计不日就会出帝都了。” “怪不得今晚没有见到简言怀,原来真的是要走。”小王爷心里一沉,才想起来,那个冰冷的面孔并未出现在羲和身后,看来于盛说的是实情。 “过了今晚,王爷与少主,天各一方,也许再难相见。所以王爷还是跟少主告个别,以后也不会遗憾了。” 小王爷听完这句,脸色一变,坚定地说:“本王不会放她走的。”说完突然转身朝凤羽中军帐奔去。 64.第64章 表白(2) 羲和还在大帐中与顾远和何凌讨论各项安排。小王爷突然闯了进来,脸色阴沉,似有怒色,直接冲到上位,拉起羲和就往外走。 梵东下意识地见势欲动,顾远却将他想拔剑的手按了下来,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夜已深沉,喧嚣落定,除了值守卫兵的火把,和天幕上点点的星光,已是一片漆黑。 “你不能走。”小王爷说。他还是那个纵横骄傲、予取予求的小王爷。 “为什么不能走?”羲和问到。 “数月来我来往于凤羽府,我对你如何?小羲,你如此聪明,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小王爷心中激荡着千言万语,带着满满的情意脱口而出。 “我当然知道,殿下猜我,疑我,算计我,围困我。此前殿下对我已有诸多猜疑,如今凤羽黑卫一出,想藏也藏不住了,西梁更是容不下凤羽府了吧。”羲和心里想的全是大事,小王爷的语气里有着别样的意味,她并没有注意到。 小王爷前往一步,盯着羲和说道:“我虽然两次围困你,但是我于嗟麟对天发誓,从未想过要杀你。我只是不相信,你是那样心狠手辣之人。” “现在你信了。”羲和决然地说。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对南齐君的追杀,她可是毫不留情。 “这是两回事,战场是战场,两军对垒,生死由命,正大光明。可是郑国公和东陵陈光继一家他们是无辜之人,你不该那样残杀他们。”小王爷说道。 羲和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她要说她是正大光明的吗?虽然陈光继并不是凤羽府所为,但是凤羽暗卫,这么多年手中无数条人命,她已了然于心,这也是至今左右侍者不让暗卫正式见她的原因吧。 “如果殿下回来只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就到此为止吧。”羲和说道。 两人都是盔甲战袍,夜色中更带着森寒之气,虽然尽在咫尺,却似有不可跨越的距离。 她目光闪闪,小王爷想起了在定安城内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那个清奇高傲的身姿和如水如火般的眼神曾无数次盈然心头,如今面前的她一样清澈的目光,却已恍如隔世。 “是我错了,我们不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好吗?这次你率黑卫来救我,我已然明了你的坦荡,你留在西梁,谁也不敢对你有任何异议,我保证。” “我并非是要救你,凤羽黑卫已经蓄军十年,迟早要出,葛云飞不过是给了我一个时机罢了,虽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也许永远也没有最好的时机。”北周凤羽卫还未安定,羲和说的是实话,但是在小王爷看来,却是无情之语。 “你一定要与我这么疏远吗?”小王爷柔声说道。 “你我之间,何曾有过坦诚相待?羲和反问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回上京做你的英王,将来做皇太子,以后做个明君,我自有我的路,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回头了。” 65.第65章 表白(3) “小羲,是我太执着,认定你是当初我认为的样子,但你就是你,不会因我的想法而改变,所以我才有那般作为。我自问自己,即便你是这样的你,我对你的情意也丝毫未减,天地可鉴。”小王爷只觉得心中燃烧着火,烤炙得胸口发烫。 是的,她指使暗卫杀人,哪又如何?她为了自己要做的事不择手段,哪又如何?她不是他心中单纯善良的女子,哪又如何?他于嗟麟就是无法放下她,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她。 也许从第一天遇到她开始,一切都已注定。不然为何愿意为她屈尊降贵,为何与她决裂后那样痛彻心扉。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绝不能放开她。 小王爷心中波涛汹涌,但是羲和却才开始有点明白小王爷的本意,她皱了皱眉头,想弄明白小王爷为何突然变如此反常。 小王爷继续说道:“自英王府之约后,上仙楼一别,我终日食不知味,夜不成眠,魂不安身,魄不附体,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自羲和来西梁,发生的太多的事,她的心里装着父母的变故,母亲的遗愿,复杂的凤羽府内外,几乎没有喘息之机,太多的事情占据了她的心神。 现在如果说她对小王爷的殷勤全然无觉,那也不可能的,但是要说有更深的想法,那也不是真的。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现在远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羲和说道。 “我可以等,小羲,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是考虑的时候?”小王爷眼睛中炽热的光芒,在幽暗的夜里闪闪发亮。 “你可曾听过‘凤羽少主,一统江山’吗?”羲和望着远方说。 “当然听过,但是这不过是一个传言,是别人用来对付你母亲,追杀你的一个借口罢了。”小王爷曾问过他父皇,为何有人要追杀羲和,他父皇告诉了他这个传言。 “可是我母亲临终前写下血书,给我留下的遗言,就是这个八个字。”羲和又想起了竹园的那个夜晚,那晚之后她失去了一切幸福。 小王爷很吃惊,但是很快明白过来,原来羲和已经有了计划,离开西梁,就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 原来她说的“我自有我的路,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回头了”,就是去完成她的大业,也许于盛说的郑国公和陈光继只是道具,也是就是这个大业的一部分吧。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小王爷说道。 “什么?”羲和想了一想,似乎除了答应了殷其雷前来救援,并未有过其他什么许诺。 “你果然忘了,你说过我救了你两次,可以向你提两个要求,现在还算数吗?” 羲和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当时的一句玩笑,小王爷的人情果然还是要还的。她不禁笑了,说道;“当然算数,不过这次黑卫一战,你已经用掉一个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了,你可以要好好想想了。” 小王爷却神情肃然,问道:“我的要求,你会答应的是吗?” “当然。”羲和爽快地说。 小王爷毫不犹豫地拉起羲和的手,灼灼目光盯着她说道:“等你做完你的事,嫁给我好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 羲和默默地抽回被他抓着手,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说:“前路茫茫,生死未卜,也许没有到那一天,我已埋骨他乡;天下之大,世事易变,你我再次相逢也许是战场,为死敌。做不到的事,我没有办法答应你。你换一个吧。” “我说过我等你,等着你做完所有的事,无论多久。”小王爷坚定地说。 66.第66章 踏上新征程 葛云飞是个聪明人,他布下陷阱等待他的猎物,但是等来的却不是初生牛犊,而是雄狮猛虎。他没有退守江都,而是直接退回南齐,然后按兵不动。 敌人已退出西梁境内,小王爷也在边界进行了重新布防。因此,羲和也并未取道江都往南齐进发,而是渡过清江后,从江宁直接北行东进,往东陵和北周的交界地带行军。 第二天一早,羲和就率大军出发了。初到西梁,还是春寒料峭,冰雪未消,离开西梁,花期将尽,群芳暂歇。 小王爷率军相送。他看着羲和整军列队,看着她提剑上马。旭日东升,朝霞带着遥远的温暖,映照着在她坚毅的脸上,穿着铁甲的身上。 凤羽大军迎着朝阳整齐的列队,散发着震人心魄的力量。她站在阵前,身后是她的两个股肱老臣,暗卫仍然围绕她左右。羲和远远地望见小王爷,心情有些复杂。 定安初见,他说:“那你就在这儿等着被抓啊?” 乱箭丛中,他说:“羲和,回来!你疯了吗?” 上仙楼上,他说:“那要本王救你出来吗?” 凤羽府内,他说:“我不会与你为敌。” 黑卫军中,他说我等你,无论多久。 这个人,是她在西梁,唯一的朋友吧。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再见之时,是敌是友? 出发吧,前面是千里尘沙,万里征程。她身上背负的,是母亲临终的遗愿,是师父的谆谆嘱托,是凤羽府十年的卧薪尝胆,是凤羽家族百年宏愿。 小王爷看见羲和望过来的目光,心中有一种冲动,胭脂兽是他的战马,只需一个口哨,它就会带着她来到自己的身边。他和她策马绝尘而去,从此消隐于乱世。 可是他不能,宫中重病的父皇,朝中不安的局势,战后离乱的百姓,都等待着他。她更不能,她有她要走的路。 他想起了初见的那日,阳光也是这样好,照得她乌发上的金钗闪闪发光。定安城中那个明媚的身影,那个如火如水的眼神,那时候的羲和一定敢爱敢恨,内心一定是无忧的,快乐的。 他想起了凤羽少主初上位,凤羽府内独立于长廊之中,那个孤寂清冷的身影,不过数月,已经欲语还休,物是人非。 今日的她,大军之主,强将相随,亲信环伺,英姿勃勃。仅凭他心中温柔的期盼,和眼中不舍的留恋,怎么阻挡得住她前进的脚步。 羲和举起手简洁有力地向前一挥,传令兵立即举起了出发的令旗。大军出动了。 小王爷终于忍不住了,他手放在嘴边,响亮地打了一个口哨。胭脂兽听到召唤,长啸一声,但是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飞奔而至,而是跟随它的新主人踏上了征程。 难将柳丝系玉骢,嘶骑渐遥,征尘不断,清姿倩影,终于消失在远处的晨光中。 等你,不论多久,不论你要去多远。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你终究再也不会离开我,我再也不会放手。 67.第67章 王都洛州 黑卫一出,天下震动! 羲和率领十万凤羽黑卫出西梁的消息,震惊了世人。凤羽家族百年来,掌控着财政经济大权,控制着交通运输要道,在朝政党争中翻云覆雨。凤羽主上有各种豪华的仪仗,凤羽府有分散于各地庞大的暗卫势力。这足以震慑一切。 凤羽府唯一没有的,就是军队。当年的凤羽府不需要军队,暗卫是凤羽府的主要战力,随着战乱不断,只北周和东陵的暗卫队伍中,发展出独立的凤羽卫,但拥有暗卫血统的北周凤羽卫和东陵凤羽卫十分隐秘低调。随着凤羽主上隐居,各地暗卫无所动作,仪仗队更是鲜见露面。凤羽府十年销声匿迹,如今突然神兵横出,异军崛起,首战大捷,对手就是无敌大将军葛云飞,怎么不令人震惊! 数月以前,各方势力会见凤羽少主之时,凤羽府放出的信号,还是维持各方的平衡和均势,并未有打破当前的局面的意图。凤羽府至少在表面上,维持了与各国和各方势力的友好。 可是数月之后,凤羽府却先与西梁发生冲突,后与南齐大军大战,最后离开经营数年的驻地,究竟意欲何为?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本来就已混乱不堪的局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各国边界纷纷进入战备状态。 但是羲和的目标,却不是着急着调兵遣将的各州郡。她那张复杂的关系势力图中,中间有一处被她划了个红圈,天下之中,王城洛州。 洛州千年古城,王气魏巍,数十个王朝曾以此为都,天子们曾在此指点江山。大燕国统一四方之时,也定都于此,洛州极盛一时,繁华无双。 可是繁华之处也是战争祸起之源,各方诸侯争相征伐之地。燕国衰落,诸侯争霸,谁进入了洛州称王,谁就成了众矢之的,被群起围攻。最后天下四分,谁也没有定都洛州,至今洛川鱼龙混杂,豪强并起,纷乱不断,一代王都就此没落。 紫剑卫传来消息,一切都安排妥当,凤羽大军将进驻洛州。 洛州地处中原,其周边地带经过历代王朝的建设,道路宽阔笔直,交通四通八达,所以他们行军速度很快。 路上发生了一点意外。前方传来一阵阵烟味,似有物焚烧,再往前走,看见一座城门,城门口人流四散逃奔。羲和命人前去打探才知,南齐军后撤之时,屠城泄愤,然后放火烧了这个小城。 羲和闻言策马入城察看,一进城内就呆住了,惨烈的景象让她窒息: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座城,到处是倒塌的房屋,散落的残垣被火烧黑,街上一片哀嚎。 她下马细看,一位老妇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嚎啕大哭,一个小男孩摇晃着地上已经醒不来的母亲,路上两侧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半躺着的还有一丝气息,坐着的或许已经没有知觉,中间仅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踉踉跄跄地走着准备逃亡的人。 羲和眼前一片眩晕,战场是残酷的,生死一瞬间。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何罪,黎民何辜,居然遭此灭顶之灾。 城中绝望的人们看见这支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连惊恐逃离都没有了力气。可是渐渐地,他们浑浊的眼睛,开始有了一点亮光,他们看到了凤羽那火一样的旗帜。那是凤羽家族的标识,真的是神仙下凡,来救他们了吗? 不知谁喊了了一句:“凤羽主上来了!” 接着又有人喊:“真的是凤羽主上来了!” 人们围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喊道: “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的孩子吧。” 羲和叫来何凌和顾远,命他们安置城内百姓。城中的粮食已经付之一炬,何凌下令将军粮分给城内百姓,然后让军医给受伤的人医治,不少人都是大面积的烧伤,一片血肉模糊。 “老天开眼啊”老妇人怀里的孩子吃了东西,苏醒过来,老妇人热泪纵横,抱着孩子来到羲和面前,倒头就拜。 城内顿时响起一片感激谢恩之声。 羲和热泪盈眶,扶起老妇人,看着那个快饿死的孩子,心中一阵阵揪心的痛苦。 她师父骂的对,她怎么能只留恋定安的安宁,天下之大,还有多少人历经这死亡和苦难。她一味沉溺在失去父母的悲伤中,却不知外面还有比她悲伤百倍的人。 她忽然明白了,她的母亲为什么要给她留那样的遗言。没有纷争,没有战乱,天下安定,民心才能安,民生才能定。 这时一个瘦小的孩子,忽然冲向羲和,身旁的于盛迅速拦下了他。 “姐姐,你带我我走!”他扬起肮脏的小脸喊道。 羲和示意于盛放他过来,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南齐人杀了我的父母,我要给他们报仇!”小男孩举起手中木刻的短剑,大声地喊道。 这么小的孩子,心中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羲和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你要先长大。” 频频被袭扰的百姓们纷纷哀求曦和留下来,可是此城无险可守,也实在太小不适宜屯兵,曦和让人在城头插上凤羽府的旗帜,宣布此城归于凤羽府名下。 “谁再来此处滋事,就是与我为敌。各位父老暂且安心。”曦和大声说。只是一面旗帜,惊惶不安百姓暂且安定了下来。 此城已破,并无守军,南齐军也退了,暂时也不会再来。赈灾,救治伤员,恢复正常生活是主要任务。黑卫初出,各路人马虎视眈眈,大军不宜久留,羲和不敢大意,留一下一部分军粮和药品,以救城中百姓燃眉之急,之后就命令队伍继续前进。 小男孩一直追到城外,在后面大声地喊:“我很快就会长大,我会去找你的,你等着我,我要给父母报仇!” 羲和走着,那些悲哭哀嚎,绝望和无助的眼泪,一直反复在她脑海徘徊,要尽快派兵进驻此城,否则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对抗入侵者的狼骑铁蹄?暴力是不讲道理的,只有暴力才能解决暴力。 68.第68章 大军初定 一路宽阔平坦的道路,通往那个巍峨的王都,洛州。远远地看见紫剑卫已经列队迎候,城门外莫凝寒也率领北周凤羽卫等候。 城墙依然耸立,彰显着往日的辉煌。羲和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那个斑驳的大字“洛州”,这里就是曾经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却已破落不堪。 羲和看到了莫凝寒,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北周凤羽卫的首领。她淡淡地一笑,凌厉的神色闪过眼眸,北周凤羽卫的事,是时候了结了。 一行人进入城内,雕栏玉砌已成断壁颓垣。街上冷冷清清,偶尔看见几个人,见到军队也慌忙地躲了起来。他们路过燕国的宗庙,曾经神圣之地,如今已是荒草没膝。 羲和入住的地方,是凤羽府五年前新建的府邸,原址是燕国的皇宫。经过多年的战火,曾经万人朝拜,人心所向之处,雕梁画栋坍塌成瓦砾遍地。 凤羽少主力主停战后的第五年,凤羽府在燕宫旧址,兴建了这座府邸。建成后一直空置,莫凝寒在第一次见到凤羽少主后,回来才重新装饰,以备后用。 洛州邻洛水,河洛之地地势平坦,水源充足,比起西梁帝都上京,草木更加丰茂,绿柳成荫,石榴如火,看起来生机勃勃。 紫剑卫走在前面带路,皆穿绣着紫色凤羽图案的黑色锦衣,比起红剑卫的清冷,蓝剑卫的审慎,紫剑卫显得雍容淡雅。 随行的人中,除了何凌和顾远,紫剑卫剑首韩琦和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羲和都只见过一次,莫凝寒身边的几个人,皆是陌生面孔。暗卫剑首梵东率领的暗卫跟在后面。 最后是北周凤羽卫的阵列,北周凤羽卫体格矫健,皆是全幅盔胄,手持刀剑。走起来一阵冷冷的碰撞声音。 羲和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往后面看过去,梵东见状,用手势命令暗卫分裂两旁,后面的北周凤羽卫显露过来。 北周凤羽卫只有莫凝寒一人到过西梁凤羽府,羲和扫视了一遍,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梵东见状上了问道:“少主,有什么不妥吗?” 羲和想了想说:“没什么。” 一行人走到正殿,羲和见上面的牌匾还是空的,问道:”为何此殿没有名字?“ “府内皆没有取名,请少主赐名。”,莫凝寒回答道。 羲和想了一下,说道:“叫‘天心殿’吧。” “天地之心,好名字!”顾远赞道。 各处纷纷得以命名,除天心殿外,偏殿命为“元平殿”、“大安殿”,练兵场被命为“浩气堂”。羲和的寝殿被命名为“芷兰殿”,书房被命为“听雨轩”,另外两地休憩之处,命名为“揽月阁”、“清霜轩”。 天心殿内,羲和下令,黑卫中挑选出一万人,进入城内负责驻防,其余在驻守城外,呈犄角之势,环拱主城。其余事项,等待红剑卫和蓝剑卫到达后再定。 几日后,蓝剑卫到达。黑卫大军出发前一晚,羲和派沈尽率蓝剑卫去竹园去接双泉道人。 得知蓝剑卫已到洛州,羲和在府外等候迎接。远远地听见马车声,看见了蓝剑卫的列队,走进来却看见护送着两辆马车,前面是羲和之前乘坐的那辆,后面跟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羲和心中纳闷,除了她师父,谁在另一外马车上? 蓝剑卫见到羲和,下马,快走几步,走到跟前行礼,复命。 羲和走过去接师父,可是前面那辆马车上却没有人,正疑惑,只见双泉道人从后面那辆破旧的马车下来了。 “少主,道人坚持不上您的马车,一定要一辆,属下只好带两辆马车一起上路。”沈尽说道。 69.第69章 少主被训 双泉道人脸色惨白,形容槁枯,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羲和赶紧迎了上去,还没有走到,却见双泉道人缓缓地跪了下去。 “参见少主。”双泉道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师父!何必如此!”羲和赶紧上去扶他,双泉道人艰难地站起来,却又奋力甩开她的手。 她师父生气了,羲和才意识到。 “我问你,蓝剑卫是什么?”双泉道人胸口一起一伏,盯着羲和问道。 “蓝剑卫是凤羽府的卫队啊。”羲和说道。她早就弄明白了,在西梁,红剑卫是仪仗队,负责上京城内护卫,蓝剑卫负责出城但不出西梁的国内护卫,紫剑卫负责国与国之间的长距离护卫。至于暗卫,那是无处不在的。 “是谁的卫队?”双泉道人却不满意她的回答。 羲和想了想,说道:“是凤羽主上的卫队。” “你既然知道,为何要让蓝剑卫护送一个与凤羽府不想干的人!”双泉道人生气地说道,因为用力过大,身体有点抖。 “你是我师父啊。”羲和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小事,也值得她师傅发火。 “凤羽府有凤羽府的规矩,你已是凤羽府的主人,难道不清楚吗?”双泉道人见羲和没有一点悔意更加生气。 “规矩规矩,凤羽府就是规矩太多,我才……”羲和说道。凤羽府礼仪繁琐,规矩重重,她第一天就知道。她在凤羽府内片刻不得放松,唯有与简言怀出去一趟,还要被左右侍一通说教。 “那你可知当年定下这些规矩是为了什么?”双泉道人脸色煞白,沉沉的眸色直直地看着凤羽府的主人,凤羽家族未来的希望。 羲和摇摇头,她并没有想到这件事。 “此处是燕国王都洛州,当时葛覃的父亲就是在这里杀死燕王自立,称南齐王,后来西梁、东陵、北周也纷纷自立,从此君不君,臣不臣,父子相杀,兄弟相残,宗法礼教毁于一旦。” “这五十多年来,居然出了十多个皇帝。西梁王于振公逼死了他的兄长于振君,葛覃、莫伯烈,李仁,哪一个是忠孝纯良之人?凤羽府逆流而行,定下严规苛律,就是为了保宗法不灭之心,守礼教不乱之念。” “凤羽主上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继遗志,成大业,可是却不以此为念,自乱规矩,蓝剑卫可是主上的护卫队,你却派他们来接我,你这样大业怎么能成,我又怎么去见你的……” 双泉道人说得很快,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有点潮红,说道此处到他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下了,眼中泛着泪光。 羲和被他说得惭愧不已,她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来凤羽府定下那么多规矩,是有些这样的信念。她看着师父气的厉害,但是他师父此前已说过,她是少主,不能认错。 顾远从府内出来,看到蓝剑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过来劝到:“道人暂且回府歇息,少主天性聪慧,自有打算。” 双泉道人这才长叹了一口气,由顾远陪着进了府内。 等他们走了,沈尽说道:“少主,幸好道人坚持不上您的马车,我们在途中遇到了刺客。” “怎么回事?”羲和刚松一口,一听沈尽说的话立即又紧张起来。 “刚出西梁,在北周和东陵交界,有刺客埋伏在路边,试图用箭射杀前面的大轿,所幸道人在后面的小轿上。他们一计不成,放‘迷花’想将我们迷倒,一共十人,全部被蓝剑卫杀了。” “迷花?可是一种带着香味的毒气?”羲和想起了定安城外一路追杀她的人。 沈尽略一惊,说道“确实是有香味,类似于花香,近距离接触会使人立即神志不清,远距离需要焚烧,但是威力会大大减弱。少主也遇到过‘迷花’? “原来叫做此毒叫做‘迷花’,我在定安时,曾两次闻到到这种味道,第一次是近距离,立即神志不清,第二次距离较远,确实是焚烧后通过风传送过来的,威力弱了很多。” “这么说,暗杀少主和这次暗杀道人的是同一类人。”沈尽忽然停住了,神色一变,说道:“原来他们是相杀少主,并不知道蓝剑卫护送的双泉道人!” “被你杀死的人可有什么标记?” 沈尽略一思索,说道“他们口中含毒,被我们逮住后就咬毒自尽了。额头上有刺青,似乎是字,但是看不清楚。” “果然是他们。”羲和沉思着,原来那些人一直没有放弃杀她。“少主,风使让属下带这个给您,说是您交代的。”沈尽说着拿出两封厚厚的书信。 “这么快?”羲和心中一喜,风使做事果然利落。 “雪使自从去东陵后断了音讯,风使去接应他,但此次见到他,他没有跟属下一起来洛州,看来东陵确实有麻烦。”沈尽说道。 “嗯”羲和点点头,等着她做的的事情还很多。 70.第70章 叛乱的真相(1) 书房名为“听雨轩”,说叫“轩”,其实很大,比西梁凤羽府内的书房还要大。装饰却不似西梁那边的清雅,而是富丽堂皇,少了一些书卷气,多了一些富贵感。 风使很早就被派出来查明情况,先去北周,再去东陵,两封书信,一封是关于北周凤羽卫叛乱的,一封是关于东陵陈光继案的。 以前羲和在书房,简言怀总是陪着她。现在简言怀还没有到,羲和自己关在书房内,看风使的书信,看了很久。 最后她长长了叹了一口气,她没有猜错,北周凤羽卫叛乱果然跟何凌有关。 十年前,凤羽主上和李田将军隐迁定安,将一切事务交给左右总侍,西梁、南齐由顾远负责,东陵、北周由何凌负责。当时各国已经签署了停战协议,力避再起争端,所以之后数年,何凌和顾远按照主上的命令,以稳定局势为首要目标。 由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为了不起争端,往往一点星火,就要及时扑灭。谁知三年前东陵突然用求救的方式引出了李田将军,凤羽主上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于是和李田将军赶至东陵,后来却又双双死在南齐。 凤羽主上死后,凤羽府在南齐的势力逐渐被打压殆尽,北周凤羽卫和东陵风羽卫得到发展之际,逐渐壮大起来。 葛覃暴毙后,现在的南齐王葛雄即位。葛雄此人更加野心勃勃,兵压东陵,蠢蠢欲动,但葛雄却比他的前任更谨慎,牢牢地控制着边境局势却一直没有进一步动作。因此,北周和东陵的凤羽卫被下令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 北周王莫伯烈见凤羽主上已死,频频在与西梁的交界地带挑起事端。何凌命令北周凤羽卫压制不断升级的矛盾和摩擦。 由于四国分割,北周风羽卫和东陵凤羽卫与北周和东陵关系更为密切,与西梁凤羽府反而逐渐疏远,北周风羽卫渐渐地不听号令,局势渐渐失控。 北周的凤羽卫大多是北周人,何凌一直强力压制北周的做法逐渐引起了他们的猜疑,认为何凌助西梁灭北周,违背了凤羽家族的初衷。 何凌做事务求实效,有时会用严刑厉法惩罚办事不力或者违抗命令着,这引发了北周凤羽卫的不满。因此,反对何凌的声音逐渐增大,渐渐地变成对他个人的攻击,认为他心胸狭隘,冷漠严酷,偏离凤羽意志,不适合做凤羽左总侍。 由于凤羽主上已不在世,矛盾渐渐呈无法控制之态,由对何凌的不满,发展成对风羽府的不信任,直至认为凤羽府已背离祖训,要求脱离凤羽府。 这种不满的声势在西梁以英王为帅派兵攻打北周,北周军大败而归之后达到顶点。凤羽府就在西梁,可是却任由西梁发兵北周。北周的凤羽卫他们联络东陵凤羽卫,联名要求何凌下台,矛头直指西梁凤羽府。凤羽家族已濒临分崩离析的危险境地。 何凌已准备辞去左总侍以暂平怨愤,顾远却认为何凌离开并不能阻止局势发展,反而会推波助澜,一时间凤羽府人心惶惶,莫衷一是。 羲和正是这时误入了凤羽府,何凌立即发出了凤羽少主已至、全体待命的凤羽令,局势才得以暂时缓和。 71.第71章 叛乱的真相(2) 风使在信的末尾,建议少主“恩威并施,天下怀柔”。羲和看了不禁笑了,风使这样说,不知道是怕她处置北周凤羽卫的叛乱过于残酷,还是过于柔和。 羲和正准备叫何凌来见,沈尽却来禀告,何总侍已经在书房外等候。 “少主,属下是来向少主汇报此前北周凤羽卫内乱之事的。”何凌开门见山地说。 何凌来见羲和之前,其实已经想好了怎么说,但是总是觉得很难开口,他不想在少主面前丢了脸面,但事已至此,又不得不将事情说清楚。 “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羲和淡淡地说。何凌一直统领黑卫和北周凤羽卫,虽然这件事情何凌必然有错,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位老臣寒心,羲和已经有了决定。 “是风使告知少主的吗?”何凌问道,沈尽告诉他,风使有密信给少主,他就猜的差不多了。这是风使的行事风格。风使做事事事周全,但总是不留痕迹,从来都能置身事外,这点他和顾远这两个总是处在漩涡之中的人望尘莫及。 “其实风使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差不多了。从一来凤羽府被你们软禁,到你急着发凤羽令诏告四方,在后来到处都是我已来西梁的消息,我就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羲和说。 “那少主如何猜到与属下有关?”何凌问。 羲和笑了一下,说道:“各方使者求见于凤羽府外,原本已约见北周二皇子莫煌处,见莫煌处不过是安抚北周,却突然改约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这只能说明,北周的凤羽卫出了问题,而那里你的职守范围。” “少主果然慧质天成,属下佩服。莫寒凝见了少主之后,北周的凤羽卫之乱就暂时平息了下来,东陵凤羽卫本来就是被莫寒凝煽动起来的,北周一安定,东陵和南齐也自然偃旗息鼓了。”何凌说。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北周凤羽卫和凤羽府既然已生嫌隙,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除的。”羲和有点忧心。 “莫寒凝和北周凤羽卫只是针对属下一人,原本并非针对凤羽府和少主,既然少主已至,他们自然听少主号令,之前莫凝寒截获蒙国和北周的军资交易也照例上报,这已经是明确表态效忠少主了。” “莫凝寒我见过,觉得此人可信,可是北周的凤羽卫,还要靠他去安抚。既然北周凤羽卫因为凤羽府对西梁的立场问题,对凤羽府不满。现在我带黑卫帮西梁,打南齐,岂不是让北周风羽卫更加不满?” 何凌心中暗自赞叹,这位少主成长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数月前,她还为不能出府而大发脾气,可如今她已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看事看人皆入木三分,“龙章凤姿,佳质天成”,顾远的评价如此准确。 “此前少主杀了郑国公,并与英王发生冲突,他们现在估计已经不确定少主真正的用意了。”何凌说。 “异心已生,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就消除的。如果再起事端,应该如何处置?”羲和问道。 “少主大可放心,这十年我们韬光养晦,对各国战争皆不闻不问,真正的实力,要到用时必见分晓。现在各国对我们如此惧怕,就是因为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北周风羽卫出身于暗卫,他们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不敢妄动。”何凌胸有成竹地说。 羲和笑了:“不知道对手可怕在哪里,这才是最可怕之处。何总侍数年来殚精竭虑,母亲泉下有知,必然心慰。北周风羽卫叛乱,无论是何原因,我绝不姑息,请何总侍放心。” 羲和已经明确表达了对他的支持和谅解,何凌忽然站起来然后端端正正地跪下来说:“属下向少主请罪。” “请何罪?如果是北周凤羽卫的事,就不必了,但是如是软禁我的事,我可一直记着呢。”羲和笑着说。 “属下岂敢软禁少主,只是情非得已,惹少主不快,特此请罪。”何凌认真地说。 “我可等你请这个罪,等了很久了啊。算了,原谅你了。”羲和轻松地说。 “北周的事等彻底平息了,属下再来请罪领罚。”何凌说。 72.第72章 少主失踪了! 这天,羲和只带了梵东和沈尽,就出了府。 洛州自古繁华,街道宽阔,商贾云集。战乱之后,人口减少了大半,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比起其他小城,仍是人口密集之处,无论是地域还是规模,皆十倍于定安。比起西梁帝都上京,多了纷乱,少了繁盛。 黑卫进驻洛州之后,入泥牛入海,毫无动作。洛州城内忍耐了数日的各路豪强见状,迫不及待地出来活动了。 前面几十个人乱作一团,打得正不可开交,像是两伙人正火并。市井之斗,拳打脚踢,扯发咬耳,非常不雅观。近处是的一个小摊贩,七零八落的东西滚落一地,旁边一个老头紧紧地抱着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羲和一个飞身,使出了那招“满园春色”。比起刚出定安,这招的威力大了很多,这帮混混又没有防御力太差,瞬间倒了一片。 他们莫名奇怪了倒了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看到对面是一个姑娘,为首的混混说道:“今天运气好啊,刀疤脸,咱兄弟也别打了,刚才那个姑娘让给你,这个归我了。” 被叫做“刀疤脸”的,脸上确实有个长长的刀疤,本来就长得丑,更显得丑陋不堪,他说道:“赖毛子,你想得美,这个可漂亮多了,那个老子让给你了,识相的赶紧滚蛋。” “道上规矩,谁抢到算谁的!”赖毛子色迷迷地看了羲和一眼,然后众人纷纷冲过去。 羲和又用了一招春色“满园春色”,混混又倒了一地。不远处的梵东和沈尽只看不动,让她尽情表演。 混混们只是倒了,还是没有受伤。爬起来,笑嘻嘻地又围上来。 “哎呦,还会用剑,对大爷的胃口!”赖毛子说道。 “这去赖毛子家里做个小妾太冤了,美人还是跟我去做当家夫人划算啊。”刀疤脸一脸无赖。 羲和练剑一样,将上泉剑法从头耍到尾,最后她抬头四处看了看,使出了那招“春色满园”。 这次不同了,混混们一阵哀嚎,纷纷倒地不起。 “咻”的一声,远处一支利箭射过来,锋利的箭头直冲向羲和。梵东眼疾手快,拔剑相向,箭头碰到了剑刃,一声清脆的“叮当”就落了地。 沈尽沿着箭射来的方向,去追赶暗杀之人。 暗箭难防,冷箭不停地射过来,梵东身手敏捷,手中刀起箭落,招不虚发。 暗箭终于停止了。小混混们早已一哄而散。梵东停下来,他突然脸色一变,少主不见了。 梵东打了一个暗号,不多久,暗卫们过来了,梵东命他们四处寻找。 无所不能的凤羽暗卫,这次却找不到了少主的踪影! 这下麻烦大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少主弄丢了! 沈尽去追暗处之人,却也无功而返,梵东告知他少主失踪了,他立即派人回凤羽府内,禀报了何凌和顾远。 何凌和顾远命令黑卫和暗卫,立即关闭城门,全城搜查,并命令蓝剑卫和紫剑卫出城追寻。 暗卫全城搜查的同时,关押了很多来历不明的人,有的为富商,有的是书生,还有的是剑客,这些人来不及抵抗就已纷纷落网,各路豪强盗贼土匪街霸,在强大的黑卫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束手就擒,全部被关押起来。 73.第73章 平定叛乱(1) 小羲,你要记住,如果有人来接你,你就跟他走; 如果是来杀你的人,你就拼命逃,记住了吗? 拼命逃,记住了吗? 梦中她脑海中一直反复回荡着母亲的话,一直有人要杀她,她拼命跑,拼命跑,终于跑不动了,要被追上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猛地一下吓醒了。头昏昏的,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雕龙画凤,丝衾绣枕,极尽奢华。用手一摸,上泉剑还在。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这肯定不是在洛州凤羽府,也不是在西梁凤羽府,原以为会在北周风羽卫的营地,他们的营地在北周与东陵的交界地带,离洛州并不远。 可是却出乎意料,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华丽的纹龙装饰,看起来更像是某个皇族的宫殿,但这些装饰又与英王府的不一样。 外面一阵吵嚷声。 “首领你到底意思?兄弟们冒着生命危险把她绑来,你还犹豫什么?”一个粗鲁的声音说道。 “就是,不但不杀,还把它弄到这里,准备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啊?”又一人说。 “万一她真的就是凤羽少主,杀了她,凤羽府岂会善罢甘休?”声音稍微有点远。 “管她是不是,现在凤羽府在洛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出来。杀了她永绝后患。不然北周风羽卫就会落下叛主背义的骂名,将来如何在道上立足?” “现在这世道,名声算个屁,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凤羽黑卫据说有十万啊,要是他们知道少主是我们杀的,我们如何抵抗他们?” “你听他们吹牛,哪里来的十万,葛云飞本来就不想打,找个借口溜回南齐罢了,她要号称百万你也信!” “都别吵了,别吵了!”是莫凝寒的声音。 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房内的羲和也差不多听明白了,一派人要杀她,另一派人要留她。她站起来,嘴角露出一抹笑,第三次中“迷花”之毒,她昏迷的时间都短了很多。 羲和用力一推,雕花镂空的沉香大门“吱呀”一声响,两扇门大开。 正在吵嚷的众人,看见里面身着红色织锦羽裳,头上簪花金钗,身材高挑,容颜清丽的女子。她面无表情,眼神冰一样的清冽,只轻轻一扫视,诸人便安静下来。 莫凝寒向前快走几步,依旧行属下礼:“参见少主!” 其他人立即群情激愤,有人突然用北周方言喊了一句,突然全体举起刀枪对着羲和。 羲和提了一下裙摆,优雅地迈了出去,:“十年无主,风羽卫连见主上不能带兵器的规矩都忘了吗?” 她声音不大,悦耳动听,但却有着震人心魄的力量。 莫凝寒脸色很难看,依然恭敬地说道:“少主,这其中有误会,请给属下时间处理!” 可是北周凤羽卫明显跟他们的首领意见不合:其中一个人说:“莫首领,凤羽府视北周如草芥,我们本来已宣告脱离凤羽府,又何必听命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凤羽少主十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主上三年前也死了,现在出来这个人,何凌认他做少主,我北周凤羽卫可不认!“另一个人说。 “北周风羽卫堂堂汉子,向来只信服强者,岂能听命于一个女流之辈!” “十年来何凌一手遮天,如今还想瞒天过海不成?” 莫凝寒似乎无能能力,场面随时会失控。 74.第74章 平定叛乱(2) 羲和慢慢地抬起手,头上的乌发没有一点装饰,除了那支金钗。她拔下金钗,示向众人。 “这个可以证明吗?”她仰起头问道。当时风使就是因为这个金钗,才认定她就是凤羽少主。 这支金钗与凤羽标识看起来有某种相似的造型,看起来十分别致,这是代代相传的凤羽主上标志。莫凝寒认得这支金钗,上一任凤羽主上曾在万分危急的用它当做兵符,调动过北周凤羽卫和东陵凤羽卫。 然而其他人并不认得。 “何凌真是狗急跳墙,为了保住左总侍的位置,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女人就说是凤羽少主,一个破钗就骗过了莫首领,莫首领信,我们可不信!” “莫首领,不能信她!” “不能信她!” 羲和凝神片刻,突然将金钗飞快地向前掷去,一个侧身上泉剑也飞了出去,剑光在空中闪过一个弧线。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中间惨叫一声,定睛一看,上泉剑正中一人的胸口。他勉强站稳,鲜血透过厚重的盔甲溢出来,另一人倒在地上,金钗正插中喉咙,已经断气了。 众人皆惊,一直吵嚷的北周凤羽卫被她突然的举动震住了。 莫凝寒也大惊失色,他们出身暗卫,身手都不错,但是少主杀人,手法居然如此凌厉,他们连躲闪都反应不及。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这两个人在洛州把我劫持到这里来的吧?”羲和正色说道。 众人默认,皆不言语。 “凤羽暗卫虽然杀人无数,但是凤羽卫何时开始,允许用‘迷花’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个女子不简单,迷花这种极少人知道,更少有人能得到的毒物,她居然知道。北周凤羽卫列中开始小声议论。 “迷花此毒,我已中过三次。既然你们不确认我的身份,为何当初在定安一路追杀?”羲和厉声质问道。 列中一人急忙站出来,说道:“少主,此事绝对是误会,当时北周凤羽卫只是听闻定安城内有对凤羽府十分重要的人,抓到就能引凤羽府出手。当时北周凤羽卫有意脱离凤羽府,只是探测一下凤羽府实力而已,绝不知道要抓的人是少主,也绝不会对少主下杀手!” 莫凝寒也连忙说:“副首此话,句句属实。” “只有一半属实。”羲和说道:“我中过三次迷花之毒,第一次在定安城外涧水旁,两个黑衣人,开始确实并无杀意,只是用迷花让我神志不清,但是被西梁英王撞见,动了杀机。” “第二次,西梁边界的丛林中,暗箭齐发,欲置我于死地!” 众人不禁议论纷纷,各个面露疑惑之色,北周凤羽卫虽然有心反叛,但是派出的人在定安被杀后,就没有再有动作了,怎么还会有追杀? “少主,这绝不可能,第二次少主被追杀,绝非是北周凤羽卫所为!”莫凝寒说道。 羲和看了一眼莫凝寒,冷哼一声说道:“我应该说你忠诚呢,还是愚蠢呢!莫首领!” 说着她拿出一封书信,交与莫凝寒。莫凝寒拆开后大惊,连忙命人将此前收到的书信全部拿来。 75.第75章 平定叛乱(3) 不一会一大摞书信抬来了。 莫凝寒将随手拿出一封,将另一份也拆开示众:“左手中是少主带来的何总侍亲书,并盖着凤羽府的大印,右手是我们收到的其中一封,也盖着凤羽府的大印。” 猛一看,字迹一样,大印也一样,并无分别。但是细看之下,却并不完全一致,凤羽府的大印,也略有差异。但几乎能以假乱真! 众人一阵惊呼。 莫凝寒愤怒地说道:“凤羽府与北周凤羽卫之间来往书信,均为伪造!” “这封,命我北周凤羽卫全军奔赴秦山,驰援西梁前锋营,攻击北周大军。怪不得几月前我入西梁拜见少主时,何凌说西梁与北周之战凤羽府从未插手!我还以为他在说谎!” 莫凝寒又随手拿出几封,看了一眼说道:“这封,命我设伏暗杀北周太子;这封斥责我们办事不力,要求我惩杀部将;这封命我搜刮北周民财,赠予凤羽暗卫。” “桩桩件件,荒谬不堪,我们居然信以为真,以为何凌真的如此霸道荒唐!却不知被人蒙蔽利用,却一直不知!”莫凝寒将手中书信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不可能!这么多年,难道都是假的!” “凤羽府的信,都是暗卫秘密送来的,谁能造假!” 羲和提高声音说道:“难道是信自己改变了模样,以假乱真吗?就跟此前追杀我的两队人马一样,同样是用迷香,但是一队要抓我,一队要杀我。当时追杀我的人,全部都被杀死了,无一幸免,死无对证。但是……” 她说着,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地上躺着那个人说道: “把他头盔取下来!”羲和说道。 莫凝寒走下去,取下他的头盔,疑惑地看着他的少主。 “头巾摘下来!”羲和又说道。 额头上有一个刺青。跟当时在定安追杀她的人刺青一样。 只是一个刺青,却如一个炸雷一样,在人群中开了花。这个刺青,是北周王莫伯烈部下才有的。莫伯烈怕士兵逃跑,所以在每个士兵的额头上都有刺青,逃跑了也能认出来,杀掉或者抓回来。现在他们居然混入了北周凤羽卫! 北周凤羽卫中,原来有北周的奸细! “原来他们是要杀少主然后栽赃给北周风羽卫,好让我们背上弑主叛逆之名,与凤羽府彻底决裂!”副首愤然说道。 这时莫凝寒命令道:“全体听令,卸下头盔,露出额头!” 人群总一阵骚动,有人毫不犹豫地卸下头盔,有人却还在迟疑。 这时中剑的那个人突然拔出插在胸口的剑,用全力朝羲和的扔过去,剑只朝羲和飞去。凤羽卫中一人身影一闪,朝剑的方向飞过去,抬手一挡,剑被挡了出去。 这此不成功的暗杀,像一个暗号一样,没有卸下头盔的人拔剑杀向卸了头盔的人,顿时杀喊声一片,刀枪横飞,一片混战。 北周奸细人数居然并不少,他们冲向羲和,既然已经暴露,就为完成任务做最后一次尝试!羲和顿时深陷在危险之中,莫凝寒和其他人奋力地保护着她。 局面上,北周凤羽卫人数占优势,但是北周的奸细们重甲在身,出手又狠又凶,不怕死地冲过来,一时间莫凝寒抵挡得十分艰难。 这时远处传来奔腾的马蹄声,接着是黑色高头大马上,两队整肃的身姿和清俊的容颜,黑色暗纹锦衣在疾驰中飞翻,蓝剑卫和紫剑卫! 为首的沈尽和韩琦迅速搞清楚了战况,两队人马加入了战斗。蓝剑卫和紫剑卫身法更为灵活。特别是紫剑卫与蓝剑卫的简洁明快,暗卫的凶狠准确相比,紫剑卫的剑法更加大气,富有震慑力,看起来与上泉剑法颇有相似之处。 一时间刀剑砍杀盔甲之声哐当大作,一片血肉横飞。本来就人数占据优势的北周凤羽卫,加上紫剑卫和蓝剑卫,没过多久战斗就结束了,带着头盔的奸细们,大部分被杀死,一些被俘虏。 “说,怎么混进来的!”莫凝寒抓起一个俘虏问道。 谁知那个俘虏,嘴唇一动,就死了,其他俘虏也如出一辙,自杀了。 “跟第二次杀我的人一样,口中藏毒,不留活口。莫伯烈真是治下有方!”羲和冷笑道。 “少主,他们家人都在莫伯烈手中,只有速死,还能使他们保全家人。”沈尽解释道。 76.第76章 平定叛乱(4) 这个华丽的府邸,经历过残酷的战斗,血流遍地。由于距离较近,短兵相接,死亡的人中,有北周的奸细,也是北周凤羽卫。 羲和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叹了一口气,欲战天下,必先平内乱。死亡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时有人来报,何总侍带着暗卫正往这边赶来。羲和皱着眉头看向韩琦。 “我们刚得知少主的消息,就已派人告知了何总侍,他应该是不放心少主,赶过来了!。”韩琦说道。 “又要一阵数落了。”羲和眉毛一挑。随后她指着边上一人,对沈尽说:“先帮他止血。”。 沈尽疑惑地看着羲和所指的人,那人穿着铠甲站在莫凝寒的后面,脸色苍白,显然失血过多。受伤了应该由北周风羽卫去治,怎么指挥他堂堂蓝剑卫剑首? 可是沈尽却没有说话,自己走过去,脱下他的盔甲,这人里面居然是暗卫的锦衣,卸下头盔一看,竟然是于盛! 刚才那人用掷剑向羲和的时候,因为仓促,他飞身出去直接用手臂挡了剑,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衣服,划破了他的手腕。 因为他没有卸下头盔,而是带着头盔让北周奸细以为他的同伴,挡在羲和面前,但是混乱中被自己人打伤了。 他确实失血过多了,殷殷血色漫过黑色暗纹锦衣。 “都告诉你了,为何还要这么拼命?莫凝寒在,不会伤到我的。”羲和看着他,责备道。 “刀剑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盛虚弱地说道。 何凌一进入府内,北周凤羽卫又立即紧张起来,刚才一片混乱,莫凝寒力证与凤羽府之间的书信均是伪造,北周奸细头上刺青被揭穿,才引发了清楚内奸战斗。可是此事的核心人物,何凌,却现在才出现。 他只带了梵东和十多个暗卫们,直穿过北周凤羽卫们,直奔想羲和所在之处。 见到羲和时,她正悠闲地坐在华丽的沉香椅上品着刚冲好的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哎呀,少主,洛州城都快闹翻天了,你却在这里喝茶?这里又乱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何凌见她如此,气急败坏地说。 “不就才离开两天吗?能有什么大事啊?这里不过发生了一些小事,已经解决了。”羲和一脸无辜地说。 何凌可不买账,外面死伤无数,他可不傻。 他指着莫凝寒:“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莫凝寒也一脸无辜:“何总侍,是指的什么?” “你少装傻,少主大白天的,在洛州城内失踪了,连暗卫都找不到人!现在人在你这里,你怎么解释!”何凌气冲冲地说。 “是北周凤羽卫劫持了少主。”莫凝寒坦然地说。 “你怎么敢这么做!难道你真要叛乱!”何凌恼怒地说。 羲和放在手中的茶,说道:“是我要他这么做的。” 何凌一听愣了,什么?没有听错吧? 莫凝寒说道:“那日少主叫我过去,说当天她会出现在洛州城内,让我派人将她劫去北周凤羽卫大营。但是北周凤羽卫大营离洛州虽不远,但营地简陋,怕怠慢了少主,于是将少主带来此处。” 77.第77章 平定叛乱(5) “少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何凌不解地问,梵东说少主在街头用上泉剑法对付混混,他就觉得可疑,原来是故意让人发现的。 羲和往前走了几步,望着外面的北周凤羽卫说道:“何总侍,可还记得我在定安被追杀一事?” 何凌眉头一皱:“当时我们得到消息后,迅速派人去接回少主,但是居然被人抢先一步。” 羲和继续说道:“当时追杀我的人有两批,第一批自然是北周凤羽卫,他们只是想把我迷倒劫走,第二批人马虽然手段一样,但是出手狠毒,要取我性命,我看到他们的额头上有刺青。这明显就不是同一组织的人。” “起初我原本怀疑是南齐的人,怕我发现父母死在南齐的秘密,准备杀掉我永绝后患。可是葛云飞率兵攻打西梁,已经被我打退了,我师父双泉道人乘坐我的仪驾来洛州,中途居然又被人设伏用迷花准备暗杀他,可惜我师父执意不上我的马车,而是坐在了后面的马车上,才逃过一劫。” 何凌沉思道:“葛云飞与少主交过手,必然知道少主率凤羽暗卫离开洛州,他不会再在半路设伏暗杀少主的。” “设伏的人明显不知道我真正的行踪,他还以为我是从西梁凤羽府出发。因此,我确定这次设伏的人和暗杀我的人,不会是南齐和西梁。剩下的各方复杂的势力,想要杀我的那么多,但是最有可能的就是北周。” “少主是说是北周王莫伯烈派人追杀少主?” 羲和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何总侍,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入洛州吗?当时莫首领带着北周凤羽卫来迎接。” “当然记得。”何凌说道,当时少主还停下来,看了一下北周凤羽卫。 “北周凤羽卫列中,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是一种毒气的味道,叫做‘迷花’,与当时在定安时追杀我的人用的一样。当时我就怀疑当时追杀我的人,是北周凤羽卫。”羲和说道。 何凌惊呼道:“追杀少主的是北周凤羽卫?”他停下来,看了一下莫凝寒,和外面的北周凤羽卫,少主好好的站在这里,显然这个推论并不成立。 “北周凤羽卫叛乱一事,我已与何总侍长谈过。但是北周凤羽卫若真想叛乱,又何必迎我们入洛州?这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而且用迷花毒气的人,本来就有两批,所以我断定,北周凤羽卫人心不定,意见不合。” 莫凝寒说道:“确实如此,北周凤羽卫全是暗卫出身,以死忠殉主为至高荣誉,虽然我对凤羽府的做法,也多有不满,可是近年来,要求背主叛乱的人突然增多,自立之声甚嚣尘上,我也深感不解。” “那日少主命我至洛州,得知追杀少主之人额头有刺青一事,我才恍然大悟。头上刺字,就北周王莫伯烈部下才有的,但是他们与我们一样用迷香,因此,可以确定,北周凤羽卫内,混入了莫伯烈的人。然后我们发现了我们与西梁凤羽府所有来往信件都是伪造的,以此挑拨离间。” 78.第78章 我要收服的是人心(1) 沈尽说道:“北周王想北周凤羽卫为他所用,已经蓄谋很久了。只要北周凤羽卫脱离凤羽府自立,他再加以拉拢,北周凤羽卫就成了他的军队了。果然好计谋啊!” 莫凝寒点点头,说道:“北周凤羽卫近年来实力大增,莫伯烈多次示好拉拢,想将我们纳入麾下。” “莫首领坚持不叛主,他们拉拢不成,才利用凤羽府与北周凤羽府之间的矛盾,设计挑拨,并将北周人逐渐渗透到凤羽卫中。长此以往,凤羽卫及时不叛主,也早晚是莫伯烈囊中之物了。”韩琦说道。 “二位首领说的很对,幸好少主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少主那日密诏我入洛州,说时机已到,与我定下对策,演一场好戏。” “少主命我先将她劫走,然后集合北周凤羽卫,当场揭穿莫伯烈的阴谋,清除所有的北周奸细。其实很简单,莫伯烈的人全都有刺字,已经全部被杀死。何总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北周凤羽卫仍然是凤羽府的凤羽卫。” 何凌听后没有欣喜却勃然大怒:“荒唐!北周凤羽卫之事,因我而起,我自然有办法解决,事关少主安危怎可行事如此草率,要是出了差错,你可承担得起?” 羲和却笑了笑说:“何总侍不要生气,我相信何总侍会解决此事,但是敌人潜伏在我们内部,若以武力平叛乱,传出去就成了我凤羽大军还未遇到真正的敌人,自己就先打了起来,岂不惹天下人耻笑?” 她说着忽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平叛乱,就是要收服人心,如果人心背我,这样的军队,收来何用?他们原本就是因为十年无主,才与凤羽府心生嫌隙,久病不医,要医就要医彻底,而我就是最好的药!” 何凌闻言心中震惊不已,他只想着武力平叛乱,北周只信服强者,归顺胜者,她的见识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境地。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少主,话虽如此,但是凤羽大军刚入洛州,你如此置自身于险地,万一事情不成,凤羽大军何去何从,少主可曾想过?” 羲和眸色一沉,坚定地说:“若以我一人之力,使得北周凤羽卫与凤羽府冰释前嫌,就值得冒险。” 她用自己的安危豪赌了一把,她赌北周凤羽卫仍有忠魂在体,赌莫凝寒是可信之人。尽管她只见过两次莫凝寒。 何凌又气又无奈,更多的是心中的欣慰和敬佩。他的少主,如此智谋超凡,运筹帷幄,轻松地解决了困扰了他多年的事情。 “少主为何不告知属下?凤羽黑卫已经将洛州城翻了个遍,暗卫把城内可疑的人都关押起来了。”何凌说。 “要是告诉你和顾总侍,我恐怕连天心殿大门都出不去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何凌无意间看见了于盛,心中不禁一动,他看向着堂上的三位剑首,梵东、沈尽和韩琦。 “虽然少主失踪当日属下在场,但确实不知情。”沈尽说道。 “当日属下在安排少主所吩咐黑卫比武一事,更不知情。”韩琦说道。 梵东却慢慢地走出来,跪地道:“请何总侍恕罪。” “好啊梵东,我一直以为你稳重有度,原来你也如此胡来!我说光天化日之下,少主在洛州城内失踪了,你却说不见踪影,毫无头绪!”何凌生气道。 “何总侍莫怪梵剑首,洛州城内太乱,我让暗卫趁机收拾一下而已。寻找失踪的少主,多好的理由啊。”羲和随意地说。 原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平叛乱,安洛州。 79.第79章 我要收服的是人心(2) “少主如此兵行险招,实在是令人后怕。凤羽府与北周凤羽卫之间,被人挑拨离间是事实,但是矛盾也确实是存在的,才给了北周可趁之机。万一局面失去控制,一切不堪设想啊。”何凌说道。 “何总侍,北周凤羽卫就在外面,少主在此,既有矛盾,何不当面讲清楚?”莫凝寒说道。 羲和点点头,直接向殿外走去,众人除了于盛,连忙跟了上去。 大战后的北周凤羽卫,胸胆开张,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大了起来。他们见到羲和一行过来,停止打扫战场,纷纷围了过来。 何凌是他们一直敌视的人,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本应群情激奋,杀之而后快。然而经过刚才的战斗,他们已经明了有人挑拨离间,因为并未直接开始攻击何凌。 但是凤羽府与北周凤羽卫,十年不合,以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绝非仅仅是因为别人的挑唆。 凤羽府强力压制北周凤羽府是事实,凤羽府没有阻止西梁出兵北周以至于北周大败,也是事实,何凌本人铁血手腕,也是事实。正是因为有这些事实,才轻易地被人挑拨,加深误解,加剧矛盾,迫使北周凤羽卫要求脱离凤羽府。 这些矛盾,日积月累,要解决问题,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众人经历过短暂的沉默,又开始躁动起来。 “何凌,你还有脸来见北周凤羽卫,你不是准备辞去左总侍了吗?”其中一人说道。 “北周王虽残暴,但是北周是我们的家,你一直助西梁灭北周,难道还要北周凤羽卫去打自己的故乡吗?” “北周与西梁有冲突,总让北周凤羽卫去打压北周,不就因为你凤羽府在西梁吗?” “不忠不义之人,也敢做凤羽府的左总侍吗?” “凤羽府百年基业,历来以天下为公,可你包藏私心,偏袒狭隘,厚此薄彼,你的眼中只有暗卫和黑卫,北周凤羽卫死活,你可有一丝在意?” 北周凤羽卫都是糙汉子,嗓门大,喊得响。 何凌走上前,跪在羲和面前,高声说道:“少主,何凌自认处事不当,致使凤羽府与北周凤羽卫生出嫌隙,矛盾加剧又无力控制。此事皆因我而起,何凌请辞左总侍之位,以息众怒。” 众人的目光转向羲和,关注着她如何处置。人群如同一颗即将引爆的闷雷,稍不留神就会炸响。 羲和自嘲地一笑,说道:“自我继主上位,先是右总侍请辞,后是左总侍请辞。你们二人皆是凤羽府股肱之臣,难道忘了入我凤羽府,想离开只有死的铁律吗?” 她转过身,对北周凤羽卫说道:“凤羽府百年以来,以生民之命为念,以天下太平为己任,外御强敌,内安国政。然而燕王无道,藩镇割据,最后战火频仍,天下四分。” “十年前我母亲力主各国停战,各国签订停战协议后我母亲带我隐居定安。可是我母亲隐居后,天下并未太平,北周与西梁多年征战,南齐兵压东陵。凤羽府十年无主,只能对外力避冲突,勉强维系各国之间的平衡,对内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各国凤羽卫原是一家,然而却逐渐隔阂,南齐凤羽卫被残杀殆尽,凤羽府立足于西梁,不过是因为西梁是凤羽卫经营多年之处,如今暗卫大营,黑卫大营仍在。凤羽府稳固,才能徐图天下,并非凤羽府厚此薄彼。凤羽意志不变,天下为公之志不移。” 80.第80章 尘埃落定 羲和的话,打动了北周凤羽卫。 他们心中久违的信念,如今又重新回来了。天下为念,曾是他们的热血豪情;舍生忘死以效忠主上,曾是他们对天之誓;以死殉忠,曾是他们最高的荣耀。 “话虽如此,但是这十年来,西梁凤羽府重视暗卫和黑卫,北周凤羽卫确实委屈求全,莫首领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兄弟们心里清楚啊。” “是啊,我们夹在北周和西梁之间,进退维谷,凤羽府打压北周,凤羽卫抗命则被何总侍处罚,奉命则北周王哪里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可是凤羽府如何对待我们,可有秉公之心?”仍然有人有异议。 羲和沉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北周凤羽卫十年来,夹在北周和西梁之间,艰难求生,我也了然于心。虽然各位对凤羽卫诸多不满,然而时至今日各位仍自称凤羽卫,不管我是否为真正的凤羽少主,北周凤羽卫赤诚之心未改,效忠之志不移,若凤羽主上有知,也必定深感欣慰。” 羲和一开始跟他们解释凤羽府这些年的策略,到现在表示相信他们的忠诚,安抚他们的怨愤,语气温和,态度诚恳,习惯性凤羽府军规铁律的凤羽卫们,内心的块垒开始消融。 “少主,北周凤羽卫只是不满何总侍的种种行为,绝非针对少主,和凤羽府。北此前对少主不敬之言,还请少主不要介怀。”其中一人说。 何凌也说道:“此事皆因属下而起,是属下处事不当,造成了凤羽府与北周凤羽卫之间的误解,何凌愿受责罚。” 羲和此时只要顺势装模作样训斥一番何凌,然后再给一些不痛不痒的责罚,北周凤羽卫可以下台,此事就可以顺利结束了。可是羲和并不打算这么多,她不想冷了一位老臣的心。 她环视一周,然后说道:“何凌为左总侍,此事他自然难辞其咎,我身为主上,自有打算。凤羽府十年蛰伏,韬光养晦,你们委屈求全,何凌何尝不是,暗卫何尝不是,黑卫十万大军何尝不是?” 羲继续说道:“何凌不过执行凤羽主上之令而已。若说有错,我母亲以为四国一纸协议就能保天下太平,为了保我性命带我隐居定安,这十年来最大的错,岂不是我的母亲?岂不是我?” “何凌虽有错,但他一片赤诚之心未改,但北周凤羽卫无主上时口口声声要脱离凤羽府自立,有主上时又要杀掉主上,以免自立后落下背主之名。你们来告诉我,是谁不忠不义?是谁忘了凤羽之志?谁在毁凤羽百年基业?” 羲和的话如言醍醐灌顶,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 其中一人站出来说::“北周奸细之言,少主万不可误信,北周凤羽卫绝不敢生弑杀主上之心,不敢背对天之誓!请少主明察!” 又一人说:“少主,北周凤羽卫同样一片赤诚,不过受人挑拨,以为凤羽府不容北周凤羽卫,才生出异心,绝非本心啊,还望少主明察。” 人群神情的变化,羲和看在眼里,她继续说道:“事已至此,如果各位仍然要与凤羽府决裂,我为你们破一次凤羽府的铁律,绝不阻拦,绝不诛杀。既要自立,我是否为真正的凤羽少主也就无关紧要。但是日后战场相见,我也绝不留情。” “如果各位仍认自己是凤羽卫,愿听命于凤羽府,要如何确认我的少主身份,羲和也悉听尊便!叛乱之事,为凤羽家族之耻辱,各位还需谨记,但我既往不咎!” 蓝剑卫和紫剑卫簇拥着的这个女子,散发着震人心魄的威仪,她俯瞰着众人,带着中有不容亵渎的神圣。 “北周凤羽卫,只因十年无主,受人挑拨,误解之下,不得已自立,如今少主已即位,我等唯有以死效忠谢罪!”莫凝寒跪下大声说道。 “我等以死效忠谢罪!” “我等以死效忠谢罪!” 北周凤羽卫放下了武器,跪地参拜他们的主上,这回他们记住了见主上,不带兵器的规矩。 北周凤羽卫叛乱,尘埃落定。 81.第81章 这是谁的地盘? 恩威并施,天下怀柔。不知道这样的处理方式,风使满意吗?羲和想。 解决了北周凤羽卫叛乱之后,羲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开始留意这个府邸,四处闲逛起来。何凌请求她立即返回洛州,但是她却拒绝了。 “少主,请回洛州,以安军心呐。”何凌说道。 羲和刚才说了一堆话,现在却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心思全在这个地方上了。她边走边看,这个府邸真是奢华啊,与凤羽府内优雅大气的风格不同,这府内奇花瑶树铺排之极,池塘活水穿引其间,亭台楼阁极尽金雕玉砌。 “这是什么地方?”羲和停在一处玉雕栏杆上问道。 莫凝寒答道:“这里是洛宁郡,此处是北周逸王的府邸。” “北周逸王?” 由于北周凤羽卫与北周的关系非常敏感,莫凝寒连忙解释道:“少主不要误会,逸王虽是北周王的皇子,但是北周王只是给他封地,不尽的金银,不让他进京觐见。” “这是为何?” “说来奇怪,他也是数月前才来到此处。他跟北周王从未见过,可以说只有血缘关系,没有任何感情。他倒是跟凤羽卫关系较好。上个月他出去了,我们正好借此地一用,勉强能让少主下榻。” 远远地看见有人探出个脑袋来窥视,似乎是个女孩。 “前面是什么人?” “逸王喜欢歌舞,这些都是王府的侍女歌妓们。我们将数百人全部关在此处,以免武场上的血腥场面吓到她们。” “数百人,”羲和看了一眼这个铺排奢华的府邸,笑道:“这逸王可真不跟他爹客气啊。” “逸王明日就会回来了,少主可想与他一见?” “当然,他是主,我是客,怎么不见?”羲和说道,“再说,这里我还想多住几日。” 一旁的何凌脸顿时绿了。 这时有人来报,北周逸王已到洛宁郡外,马上就要回府了。 “这么快?不是明日才回府吗?”莫凝寒问道。 “恐怕是听说了今日之事,急着赶回来吧。”何凌猜测道。 “把人家好好一座府邸搞得乱七八糟,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呢。”羲和道。 半个时辰后,远远地看见一行人,急匆匆地往羲和他们所在的花园走来。 为首的一人,白衣紫袍,腰间带剑,身形俊朗,面若朗月,望之如煦日和风,顿觉明媚温暖。 可是他还没有靠近羲和,在几十步外就停了下来。羲和也看见了他。双方就这样对望着。 他左看右看,最后背着手,仰起头,觑着眼睛,问道:“你就是传说中威震天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刚刚大败葛云飞的凤羽少主?” 众人大惊。这逸王真是口无遮拦,西梁英王位高权重,与她熟识,见她虽然时常玩笑,但也时时收敛,不会过于放肆。这逸王第一次见少主,怎么如此张狂? 谁知羲和并不放在心上,她也学着他,背着手,仰着头,觑着眼睛,问道:“你就是传说中奢华无度沉溺歌舞,倍受父皇冷落的北周逸王?”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众人这下彻底懵了,这俩人,怎么回事?可是他们没有料想,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见逸王轻轻一笑,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接着突然朝羲和飞奔过去。 “小羲,真的是你!” “莫逸哥哥!” 82.第82章 青梅竹马(1) 谁知羲和并不放在心上,她也学着他,背着手,仰着头,觑着眼睛,问道:“你就是传说中奢华无度沉溺歌舞,倍受父皇冷落的北周逸王?”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众人这下彻底懵了,这俩人,怎么回事?可是他们没有料想,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见逸王轻轻一笑,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接着突然朝羲和飞奔过去。 “小羲,真的是你!” “莫逸哥哥!” 他抱起羲和,连续转了好几个圈,转得两人衣袂飘飞。 这位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厮杀的黑卫统帅,处置内乱杀伐果断的凤羽少主,在众人面前虽然偶尔一笑,但也带着令人生寒的凛冽,她一直坚强,高傲,冷静,铁血。 可是此刻,她却开心地笑着,如此纯粹,笑得毫无防备,灿若云霞。 莫逸,莫逸,那是她在定安最好的朋友。随父母移居定安时,她五岁,他七岁,十年间他与她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练剑,在父母失踪那段孤独惶恐的岁月,陪伴她,照顾她。 “小羲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上个月听说你跟于嗟麟去了西梁,我去西梁找他了,他却说你来北周了。我跑了一个月,马都累瘦了,原来你就在我府里!”莫逸又惊又喜。 “之前在定安我确实跟于嗟麟一起去了西梁,不过。”羲和停了一下,提起西梁她有点黯然,“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又离开了。” “算了,西梁也没什么好玩的,来找我就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莫逸得意地说。 “谁来找你了?来你这里办事而已。”羲和笑道。 “逸王殿下,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北周凤羽卫借贵府一用,不过已经结束了。只是不知原来您与少主已经认识了。”莫凝寒说道。 “那当然。借什么借,一个破宅子而已,你喜欢送你好了。我跟她可不紧紧是认识。小羲就是来找我的,对吧?。” 他说着很自然地拉起羲和的手:“来了就别走了,你看你在西梁几个月,人也变丑了,衣服也脏兮兮的,怎么搞的?” 众人一头黑线,这逸王怎么这么埋汰他们少主,可是莫逸到现在根本就跟他们不存在一样,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羲和。 何凌怕羲和一口应下,连忙说:“少主,您在逸王府多有不便,而且离开洛州已经二日,事务众多,还请即日返回洛州。” “怎么不便?你府内有的我这里都有,真没有的马上就可以有。”莫逸只听了前半句。 “可是少主她……” “我可不管她是不是什么少主,她现在在我的,不本王的地盘,就要听本王的。” 羲和想了一下,说道:“何总侍,城内的豪强贼盗,既然已经开始收拾了,何不给黑卫和暗卫多留点时间,让他们收拾个彻底?” “洛州城上下等少主之令,请少主下令吧。”何凌无奈地说。 “传令黑卫和暗卫,加强搜查,所有可疑人物,豪强、恶霸、山贼,全部关押审讯,一定要找出少主的下落。”羲和一本正经地说道。 83.第83章 青梅竹马(2) 沈尽和韩琦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俩,少主下令让他们找自己。。 何凌、梵东无奈地说:“遵命。” “只审讯,搞清楚他们之前做过什么,不得擅动,等我回去再处置他们。”羲和对梵东说道。 “属下明白。” “何总侍可先回洛州,蓝剑卫和紫剑卫随我留下,明日回府。莫首领,逸王府内外安全,由你负责。”羲和说道。 “遵命。”沈尽和韩琦说道。 “少主放心。”莫凝寒说道。 何凌心中一动。她部署的很周全,如同他处置北周凤羽卫一样。 现在的少主,经过了残酷的战争,经历了惨烈的内战,她开始成熟起来,也变得越来越强势。她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不再事事听从他和顾远的安排,虽然语气仍然客气尊敬,但是说出的话,却是不容违抗的命令。 北周凤羽卫一事,她力排众议,维护他作为左总侍的面子,让他心中充满感激。她刚刚收服了北周凤羽卫,就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他们,以此显示对北周凤羽卫的坚定信任,稳定刚刚经历过内乱的军心。 比起上一任凤羽主上的柔和,她更加果断坚毅,用人不疑,但也更加懂得恩威并施,或许以后也会更加冷酷吧。 “遵命。”何凌说道。 一旁的莫逸早就不耐烦了,一把拉过羲和:“快走,快走,怎么做了个这么麻烦的少主?这些小事儿交给他们就行了。” 说着拉起羲和就走,沈尽和韩琦赶紧跟了过去。莫凝寒也去安置北周凤羽卫去了。剩下何凌和梵东,回洛州收拾残局去了。 莫逸带着羲和一路飞奔。 前面被关着的歌女舞姬婢女们被放了出来,本来是听说离开一个月的逸王回府了,过来服伺的,可是大群人过来一看,莫逸带着一个女子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列带剑统一装束的人,不禁停了一下。 “快去准备玫瑰饼、蟹粉包、雪花酥、蜜藕、莲子汤、菊花酒,半个时辰后我要开宴。”莫逸一口气说了一堆东西,听得沈尽和韩琦目瞪口呆,这逸王对少主的喜好竟然如此了解。 莫逸说完对羲和说:“看你瘦了这么多,好好补补。” 羲和心中暖暖的,笑着点了点头。自从离开定安,所有人都要她坚强,要承遗志,成大业。可是在他眼中,自己仍是定安城中的小女孩。 “走,先带你去个地方,”莫逸说着拉着羲和就走,然后转身对沈尽和韩琦说:“你们别跟着了,知趣点!” 说着又拉起羲和就走,羲和还想跟沈尽和韩琦交代一下,可是却被莫逸直接拉走了。二人不敢怠慢,仍然跟了过去,只是离得稍微远一些。 莫逸在一个荷花池边上,停了下来。清风阵阵,送来阵阵荷叶淡淡的香气,水中仙子在一片绿意中,如花精灵般自在绽放。 羲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雅的香气让人身心舒畅。 “是不是很像?”莫逸问道。 “你怎么搬过来的?”羲和笑了笑,这简直跟她在定安的家中的池塘一模一样,他俩常常在荷花池畔玩耍。 84.第84章 青梅竹马(3) 莫逸听她这么说很得意:“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这池塘我修了好久,我回不去定安了,心想总有一天能找到你,让你来这里看到。没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你了。”数月的奔波跋涉才找到她,可是回首那些难熬的时光,忽然觉得其实很短。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回不去定安了,有人要杀我们。” 她停住了,忽然想起来定安城外要追杀他的,是北周王莫伯烈的人。可是之前莫凝寒说过,逸王是莫伯烈的皇子。 “不是要杀我们,是杀你,你这个傻子,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谁要杀你吧?”莫逸先说道。 “我要是不知道谁要杀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你少来,谁杀你你找谁去,他虽然是我爹,但是他欠的债我可不还,你要算账找他去。” 羲和轻轻打了他一下:“我都说了不是来找你的,我之前都不知道这是你的府邸。”她顿了一下,问道:“莫伯烈真的是你父亲?” “算是吧。”莫逸眼睛开始飘往别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莫逸无所谓地摆摆手:“不想提他,扫兴。” 羲和太熟悉他了,他飘忽的眼神,摆手的动作,都说明一件事,他内心不安。每当他内心不安,说谎或者紧张,他都会这样,就像她想事情的时候会眨眼睛一样。 “在定安,北周风羽卫要抓我,是为了引出凤羽府。莫伯烈要杀我,是为了让凤羽府和北周风羽卫交战,然后彻底决裂。决裂后北周凤羽卫必然会投靠他。可是没想到撞上了于嗟麟的西梁军,救了我。第二天我让他们去你家告知你,结果他们说你被送走了。”羲和想起定安的事情,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莫逸叹了一口气说道:“北周的人和北周风羽卫的目标确实是你,但是他们都不确定哪个是你,因为你和我都拿着双泉剑。北周的人跟跟踪我,然后发现了我母亲,原来莫伯烈也一直在找她。她将我交给北周的人,逼我跟他们去找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可是她自己却不肯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不肯?让你自己去她也放心?”羲和不明白,莫夫人视莫逸为生命,离开半步就觉得心神不宁。 “我也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吧。” 莫逸眼中隐隐的哀伤,没有逃过羲和的眼睛。她想起了莫凝寒说过的,莫伯烈并不见他,只是给他花不完的金银。她刚才也看到了他府中的诸多歌女们。她忽然明白了。 她一把扯过莫逸的衣服,问道:“你现在很危险是不是?” “乱说,我现在可是皇家贵胄,又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爹不爱娘不管,做一个逍遥公子,潇洒得很呢!”莫逸一身紫袍白衣,带着贵气,也带着飘逸,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是个身份尊贵生活优裕的皇子而已。 “你算了吧,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羲和一抬手用剑鞘往他脑袋上一敲:“你说谎的时候,眼睛能别乱看吗?” 莫逸一把拨开羲和的剑:“谁乱看了?”然后故意睁大眼睛,盯着她说:“我有乱看吗?” 羲和又用剑鞘敲了他的胳膊。“胳膊能别乱动吗?” 莫逸赶紧收回胳膊:“哪有?”他这些内心不安状态下意识的动作,她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他也知道。 “说吧,你的敌人是谁?你表现得奢侈无度沉溺歌舞,装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到底是要给谁看?”羲和直截了当地问道。 85.第85章 青梅竹马(4) 莫逸用手往她头上一摸,说道:“你个鬼机灵,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哪次能骗得到我?”羲和冲她扮了个鬼脸。数月来,她一直在规矩森严,礼仪繁复的凤羽府,这一刻她才觉得轻松自在。 从小到大莫逸对她的任何要求,向来都没有一点抵抗力,只好实话实话。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母亲不知道为什么非逼着我去找他,结果他根本就不见我,直接把我打发来了这里。他可不缺儿子,据说有二十多个孩子,十多个儿子,他们正为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大皇子莫煌伦是长子,但是母亲出生卑微。二皇子莫煌处朝中声望很高,但是莫伯烈不喜欢他。他之前去西梁凤羽府,也没有被接见。” 羲和听到莫煌处这个名字,也很有印象,当时她初上位,顾远安排她会见的人中,原本有这位北周二皇子,却被临时调换成莫凝寒。 “确实没见,临时有变故。”羲和说道。 “嗯,原来他当时要去见的人是你,对了,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怎么成了凤羽府的少主。”莫逸停下来,等她的解释。 “你先把你的事说完行吗?” “好吧。”莫逸继续说道:“莫煌处回来后也不受待见,然后其他的皇子们都以为更有机会了,争得一塌糊涂。可是我一来,不知道为什么都防备我起来。幸好我不在北周皇城,不然早被他们整死了。” 他说得很轻松,但是可是猜到,他肯定不好过。羲和想了想,说道:“所以你来这里,奢侈浪费,蓄养歌妓,花天酒地,来表示你退出皇位之争吗?” “这是最好的办法,我现在怎么过分怎么玩,越过分我就越安全,反正北周有的是钱。” “莫伯烈还挺够意思,不管你,还纵容你啊。” “他要够意思,当年怎么会让我和母亲流落在外。”莫逸说着眼神有开始飘忽。 羲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莫逸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这些年没有父爱的落寞,对自己母亲都深藏着,怕惹母亲伤心,只有对她才肯吐露。 “对了,跟着你的那么人,是什么人,可靠吗?”羲和忽然想起来。 “可靠,他们不是莫伯烈的人,是我母亲娘家的人,我母亲知道我在这里,放心不下,派过来的。” “那你不是还是被管着,不听话小心他们去你母亲那里告状。” “他们可管不住我,敢去告状试试。不像你,我看你才被管得死死的,走几步路都有人紧紧跟着,就像刚才那两个带剑的,实在是讨厌的很~” 羲和忍不住笑了,大声说道:“你俩听到没有?” 沈尽和韩琦忽然现身了,原来他们就在不远处。 莫逸大叫道:“不是吧,你俩这么不识趣啊,都说了别跟着,我要跟小羲说几句悄悄话,全被你们听去了,小心我杀人灭口!”沈尽和韩琦并不介意,爽快一笑,看着他闹。 莫逸喊完又想了一下,庆幸道:“还好想说的还没有说,不然我这以后还怎么混呐。” “想说的什么没说啊?你敢乱说小心我先杀你灭口。”羲和扬起剑威胁道。 86.第86章 青梅竹马(5) 莫逸喊完又想了一下,庆幸道:“还好想说的还没有说,不然我这以后还怎么混呐。” “想说的什么没说啊?你敢乱说小心我先杀你灭口。”羲和扬起剑威胁道。 “好好好,我投降,你人多,以众欺寡,反正你赢了也不光彩。” 莫逸这招激将法在羲和那里屡试不爽,以前他这样说,她一般都会拔出剑要跟他单挑,比个高下。 可是这次她却没有。莫逸这时才开始觉察到,羲和确实有些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羲,你还没告诉我,你去了西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找到安乐园,见到你父母了吗?”莫逸问道。 “定安若无容儿处,西凉帝都安乐园”,她父母留给她的纸条,他俩曾经无处次拿出来看,猜想,憧憬。 羲和却没有回答,她沉默地望向了远处。她不是不想告诉他,她非常想,她想对她最好的朋友,倾诉这数月来的痛苦无助和坚忍,她命悬一线的种种经历。 她刚刚办完了她入凤羽府的第一件大事,如果今日计划失败,她甚至可能会被叛乱的部下和敌人的奸细杀掉,那样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是她不想再一次脆弱,她曾发誓不再哭泣,然而莫逸面前,也许她会忍不住流泪。 这样的反应,莫逸才知道真的有事情,他急了:“小羲,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你别问了。以后再告诉你吧。”羲和叹了口气说。 “你真的变了一些。”莫逸怜爱地看着她说:“以前你的心里从来藏不住事儿,而且,你没有以前爱笑了。” 羲和勉强笑了一下,这句话于嗟麟也说过,他第一次来凤羽府见她,第一句话就是:“小羲,你不开心吗?” “你有完没完,我饿了。”羲和说。 莫逸才发现他俩已经聊了很久了,他一拍脑袋,说道:“看我这记性,一准是被你刚才敲傻了,说好半个时辰后开宴的,走吧走吧,饿谁也不能饿着你啊。” 逸王府的宴会设在翠微厅,厅内十分开阔,铺着雕花地毯,周边装饰着华丽的轻纱帷幕,左右两侧两列席坐,桌上皆是是一样的金杯玉碗和华美的灯烛。中间的地方左边排着琴筝管弦等乐器,右边一排青铜编钟。 羲和走在地毯上,软软的,没有声音。这样的陈设一看就是歌舞欢娱之所。歌女婢女都已等候多时,只等着逸王到来。 “夜深只恐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啊。”羲和拿起了桌上的灯烛说道:“看来我刚才说错了。你是不是在此夜夜笙歌,乐不思蜀了啊。” 莫逸冲她狡黠一笑:“我这逍遥公子可不是浪得虚名”,然后转身说道:“你们怎么回事,见到本王的贵客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了?” 一群歌妓婢女们从来不见过她,只见逸王与她如此亲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行礼。这时一名穿着绿纱裙的歌女机灵地站出来,行礼说道:“奴婢参见王妃。” 众女赶紧也跟着喊:“奴婢参见王妃。” 87.第87章 青梅竹马(6) 羲和正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大厅,想着莫逸在北周诸皇子之间周旋的不易,忽然众人齐齐行礼,她以为有人来,就往身后看,结果没人。 莫逸却高兴坏了:“王妃没听到,你们再说一次。” 于是众女又齐齐喊:“奴婢参见王妃。” 羲和才搞清楚他们是对着自己喊“王妃”,她哭笑不得:“主人没正形,下人们也有样学样。” 后面的沈尽和韩琦知道她们误会,偷乐起来。 莫逸得意地说:“这可不是我教的。”然后指着那个绿意女子说道:“若水姑娘就是聪明,重赏!” 若水含笑道:“谢王爷王妃!” 羲和白了莫逸一眼,径直走上主位,说道:“快点,别啰嗦了。” 莫逸吩咐到:“开宴!” 丝竹声起,婢女们捧着各色佳肴鱼贯而入,茶火已旺,酒已温热,宴席开始了。舞女们的轻歌曼舞,伴着飘飘的轻乐,声声入耳。 羲和有一些恍惚,她也曾在英王府参加过饮宴,虽然最后得知那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英王府的宴会中都是宫廷乐师,雅乐清音为主,而逸王府的歌舞,声色之意浓,欢娱之味重。歌妓们新妆柳眉,曼妙的身姿随着红绡罗裙飞舞,娇柔的歌声如春风绿水,让人心驰神荡。 莫逸并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一直在羲和的座前,忙着给她拿各色点心,帮她添茶倒酒,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活儿平时一般都是沈尽干的,他见逸王如此,少主安之若素,反而落得清闲,跟韩琦聊得火热。 羲和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菊花佳酿,很醇厚甘美。暂时忘记吧,洛州城内等待她做的事,虎视眈眈的各路人马,即将到来的明枪暗箭。这一刻,只需要做回定安城中的小女孩。 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酒酣耳热,歌舞未休,丝竹之声让人神识飘忽,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朦胧起来。 她醉了。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发现自己又躺在昨天那张雕花大床上。她有点恍惚,难道自己做了平反叛乱的梦吗?梦里见到了莫逸吗? 羲和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模,剑却不在。她左右一看,看见剑在旁边,正想起来。忽然听见有人说:“少主醒了。” 不会儿进来两列婢女,皆穿着粉色纱裙,手中捧着铜盆、面巾、衣物等,一个小丫头近前去搀扶她起来,另一个小丫头想要帮她穿鞋子。 “我自己来,你们下去吧。”羲和非常不习惯,她在西梁凤羽府也只有佩玉鸣鸾两个侍女,此后一直是戎马横枪的军旅生活,中军帐中没有什么繁琐的程序。 “这是逸王交代的,一定要服侍好少主。”一个小丫头答道。 “他在哪里?”羲和听到他们叫自己“少主”心中暗笑,看来莫逸开玩笑还算知道分寸。 “逸王一早出去了。” 羲和心中疑惑,今日她就会返回洛州了,莫逸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出去?她快速地穿戴整齐,很好,衣服还很合身。 推开门,沈尽、韩琦、于盛和莫凝寒已经在等候,庭前北周凤羽卫也恭肃地列队等待,其中有昨日表现不凡的北周凤羽卫副首领。 88.第88章 班师凯旋 “少主,北周凤羽卫是否随少主回洛州?请少主下令。”莫凝寒问道。 她笑了,昨晚故意喝醉,以表示她对北周凤羽卫全无戒备之心,她也想试试北周凤羽卫是否也对她忠诚不二。北周凤羽卫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昨日此时,内乱未平,生死一念之间,此时,他们已是自己麾下之军。她的计划到现在才算是完美收场了。人心向她,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莫首领,此刻各路人马都对洛州虎视眈眈,而目前洛州正在整治,立足未稳,北周凤羽卫即刻返回大营,整军待命,我们恐怕不久就会迎战各路敌军!”羲和说道。 “遵命!” “你叫什么名字?”羲和问北周凤羽卫副首领。 “回禀少主,属下元朗。”副首领答道。 羲和想了一下,说道:“我来此处,洛州城内必定传言纷纷,莫首领,你率一万人马,与蓝剑卫、紫剑卫一起送我回洛州,以安洛州军心。” “本应如此,属下遵命!”莫凝寒答道。 “元副首,由你率军回北周凤羽卫大营。” “属下领命!”元朗声如洪钟。 沈尽上前说道:“少主,一切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启程。” 羲和犹豫了一下,还没有见到莫逸。她看了看众人,终于下令,启程回洛州。 她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马车回去的。紫剑卫在前,蓝剑卫在后,后面是莫凝寒率领的一万北周凤羽卫。 旌旗迎着晨风招展,凤羽火一样的图案,在晨光中格外耀眼。她被人放“迷花”之毒悄悄劫持至此,却用凤羽主上的豪华仪仗,堂而皇之地返回了洛州。 羲和从车轿内探出头,望了望天边升起的太阳,朝霞如此美丽,映照她脸上,如同她第一天率黑卫大军出征时一样。 她回头望了望后面的北周凤羽卫,忽然她脸上的笑容凝结了,一阵寒意侵占全身。莫逸!他是北周王的儿子! 她将北周王安插在北周凤羽卫的羽翼全部剪除,完美了收服了北周凤羽卫,北周王数年来策反北周凤羽卫的企图彻底破灭了。 可是事情发生的地点,却是莫逸的府邸!昨天莫逸还跟她在一起! 这些事情岂能瞒过北周王,北周王必定认为莫逸是同谋,已经背叛北周!如此以来,北周王岂会轻饶他? 莫逸有危险!怪不得他一早就不见了! 莫凝寒怎么百密一疏,把解决内乱的地点,选在莫逸的地盘! 可是莫凝寒并不知道莫逸是她的好友,对莫凝寒而言,他只是北周的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 羲和迫使自己冷静,她沉下心,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此,她虽然心中一阵阵地散发寒意,但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队人马一路到了洛州城中。 洛州城内,一片欢腾。洛州城内的百姓,常年被各路豪强恶霸欺凌,这些人抢劫杀人,偷盗无恶不做,无人能制止,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可是凤羽黑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天之内将这些人全部抓了起来。这些人只知道凤羽少主失踪了,没想到黑卫会如此大动静地搜查。平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们,在真正的军队铁卫面前,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凤羽暗卫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来历不明的人。 这对城内百姓而言,实在是大快人心! 89.第89章 一箭双雕 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百姓们放鞭炮,放烟花,热烈庆祝洛州城的新生。他们看到得知凤羽少主即将回城,一早自发地出城欢迎,绵绵的队伍从城外一直到城内燕宫旧址,现在的凤羽府驻地。 百姓们的大规模聚集,给何凌和顾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们按时在城门外迎接少主回城,结果发现百姓们已经到了,并且人数越来越多。 何凌只好调动黑卫,维护城内秩序,并命令梵东率领暗卫,沿途安插在百姓中间,以防万一。 凤羽府的仪仗队一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立即引发了阵阵欢呼。 羲和搞清楚了状况后,下了马车,骑在马上,一路与夹道相迎的百姓们打招呼。 何凌和顾远跟在后面十分紧张,城中匪盗虽然已经全力搜查,但是两天之间,难保没有漏网之鱼。他们看着百姓们携老扶幼相迎,听到两旁的欢呼声,开始感受到,这位凤羽府的新主人,即将开启一个全新的格局。 数年来群雄征伐,成王败寇,胜利者们酒池肉林,靠的就是强征赋税,豪取民财,视百姓为牛马。凤羽家族由此而诞生,用逐渐强大的势力,左右各国朝政,外御强敌,内抚生民,凤羽旗帜所到之处,百姓安乐。因此那个火一样的图案,被百姓们奉若图腾。 羲和面带笑容,看起来一切安好。可是她心中却慨叹不已。 她命凤羽府以少主失踪的名义全城搜查,打了各路匪盗一个措手不及,赢得很漂亮,这是她预料到的结果。可是如今百姓对她如此拥戴,却超出她的预想。百姓们要的,不过是安居乐业而已,这在乱世,却成了极大奢望。 平定叛乱,是剑指天下的第一步,而人心向背,却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所幸,一箭双雕之计,完美落幕。 除了莫逸,他恐怕已经身处险境了,羲和仍带着笑容,英姿勃勃地穿城而过,但却已是心急如焚,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羲和一到府邸,没有让莫凝寒带北周风羽卫返回,而是命他一同入府。 梵东也收队回府,他看到于盛。少主此次平反北周凤羽卫叛乱,他一早就得到命令,只需全力搜查城内可疑之人。黑卫也得到了同样的命令。虽然北周风羽卫中已经安插了暗卫,可是诸多暗卫中,知道一切的,必然只有于盛。少主对此人的倚重已非旁人可及。 这几天洛州城内外天翻地覆,何凌和顾远有一堆事情要禀报。可是羲和一到天心殿,还未落座,就只让莫凝寒出列。 她没有了刚才骑马回城中时脸上淡淡的微笑,而是眉头紧锁。 “莫首领,莫逸与我,自幼相识,我不管此前你做过什么,现在不能再伤害他丝毫。”羲和神情肃然地说。 她一路都在想,自从与莫凝寒商定平叛计划,一切都在计划中,唯一例外的,就是她原本应该被劫持到北周风羽卫的大营,而不是逸王府。 “逸王虽然是北周王的皇子,但他与北周风羽卫交好,也是属下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属下自然不会伤害他。”莫凝寒坦然地说。 “是吗?”羲和凌厉地眼神看着莫凝寒说道:“我与你定下捉奸细平叛乱之计,命你将我劫持到北周风羽卫大营。请问莫首领,为何我醒来时,不在北周风羽卫大营,而在北周逸王府内?” 90.第90章 反间计(1) “是吗?”羲和凌厉地眼神着莫凝寒说道:“我与你定下捉奸细平叛乱之计,命你将我劫持到北周风羽卫大营。请问莫首领,为何我醒来时,不在北周风羽卫大营,而在北周逸王府内?” “这……”莫凝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少主终究还是发现了。 “莫首领不会还是告诉我,只是因为北周凤羽卫大营简陋,怕怠慢于我,借逸王府一用吧?”羲和追问道。 “少主请勿动怒,属下确有私心,请少主恕属下隐瞒之罪!”莫凝寒说道。 “有何私心?” 莫凝寒还是有些犹豫,但终究下决心说道:“北周凤羽卫叛乱之事,虽说是因为北周挑拨,但是属下既然为首领,却无力压制部下,以至于乱言四起,物议沸腾。但少主不计前嫌,以身涉险,将安危相托,如此信任,属下心中难安。因此出此下策。” “什么下策?” “属下想送给少主一份礼物,以表对少主的谢罪之意。” “礼物?这跟莫逸有何关系?” “属下的礼物,就在逸王那里。”莫凝寒顿了一下说:“北周王想让北周凤羽卫与凤羽府决裂,随后拉拢北周凤羽卫至麾下,属下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自己也打起来。” “你是说,让逸王和北周王打起来?”何凌问道。 “这不可能,就逸王带着的那点人,怎么能是莫伯烈的对手?再说,他们刚刚父子相认,也不会轻易开战。”顾远说道。 “二位总侍,恐怕还不了解这个逸王,他虽然没有兵力,但是他的母亲黎皇后,可是能调动黎氏家族的兵马。只要逸王有难,黎皇后必然会向她的弟弟黎鼎求援。”莫凝寒胸有成竹地说。 “莫逸的母亲是黎皇后?你是说,莫夫人?”羲和很是吃惊。 “是的,黎皇后和逸王也一直隐居定安,少主既然与逸王相熟,想必应该认识她。” 羲和点点头。她回想起来在定安时见过的莫夫人,她妆容精致,不苟言笑,家规甚严,并且她不喜欢莫逸和羲和来往。莫逸为了这事儿,没少被她教训。 “黎皇后,也就是少主认识的莫夫人,本是莫伯烈的王后,结发之妻。莫伯烈当时称帝,多半是因为黎氏的势力。可是莫伯烈性情暴戾,称帝后荒淫无度,广纳妃妾,莫夫人也是刚烈女子,屡屡与莫伯烈发生争执。” “刚开始,莫伯烈碍于莫夫人的父亲黎老,隐忍不发。后来黎老去世,莫夫人的弟弟,尚未成年的黎鼎继承家业。因此莫伯烈更加肆无忌惮,一次争吵中莫伯烈盛怒之下,废了她的后位。于是她做了半年皇后,就被废黜了。” “莫夫人不愿在冷宫苟且度日,也不愿向莫伯烈祈怜邀宠,她趁莫伯烈带兵出征之际,带着年幼的莫逸逃出了北周,藏身于定安。” “莫伯烈这样做,黎氏岂会善罢甘休?”何凌问道。 “当时废后,黎氏就曾抗议,但是莫伯烈皇位已稳固,黎鼎年幼,黎氏一族虽然放了狠话,但却迟迟没有动作。后来莫夫人居然被逼得带着逸王出走,黎氏自然恼羞成怒。莫伯烈为了安抚黎氏,也是觉得有皇子在外始终是个隐患,派人四处寻找她们母子,但是一直没有结果。” “这些年来,黎氏对北周王,早有反叛之意,但是莫伯烈有意打压,黎氏的势力逐渐削弱,强权之下,只好屈服。”莫凝寒说。 91.第91章 反间计(2) “我父母带我去定安之时,他们已经在了。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北周王派去杀我的人,因为莫逸拿着下泉剑,以为他是我,跟踪至他家中。一定是那时候,他们认出了黎皇后。” “正是如此。他们向莫伯烈报告,莫伯烈让他们务必带他们母子回宫。但是莫夫人不知为何只让逸王回宫,自己坚持留在定安。” “此后,逸王被北周王送来洛宁郡,带的人马却全是黎氏的人,可以看出,莫夫人已与黎氏联络,并且黎氏对北周王戒心很重。” “所以你想用逸王,引发他们之间的矛盾?”何凌问道。 “正是。黎氏与北周王早已互相猜忌,矛盾很深,只是缺一个导火索而已。现在北周王必然已经得知,凤羽少主在逸王府杀光了他安插的奸细,北周凤羽卫宣告归顺凤羽府。他必然认定逸王是同谋,黎氏已经有异举。” “可是现在黎氏已经今非昔比,黎鼎也非年幼可欺。北周王策反北周凤羽卫失败,必然恼羞成怒,但是他并非一定会出兵啊。”何凌说道。 “本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试一试罢了。当时逸王不在府中,事后他极力开脱,说毫不知情即可。谁料少主与逸王竟是挚友,逸王还留下少主,并设宴款待。恐怕,北周王不信也得信了。莫伯烈此人暴戾,逃亡的士兵尚且追杀,必然出兵攻打黎氏。”莫凝寒道。 顾远点点头,说道:“黎氏虽然可与北周王一战,但是现在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黎氏无法在北周立足,必然会归顺凤羽府。黎氏,就是你准备送给少主的礼物吧。” “顾总侍所言甚是。黎氏一族多年受北周王压制,如今虽然战力一般,但是氏族势力在北周根深蒂固,只要黎氏归顺,北周人心必乱。”莫凝寒说道。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凌也不禁赞叹起来。莫凝寒的反间计,四两拨千斤,消敌于无形。如果不是少主敏锐聪慧,发现了他的计策,他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就砍掉了北周王的一条臂膀。 黎氏已唾手可得,可是羲和却并没有欣喜,反而勃然大怒。 “荒唐!我早已说过,莫逸是我的挚友,你此举岂不是陷他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北周王残暴,可是那是他的父亲,他刚与父亲相认,怎能如此离间骨肉!” “少主息怒!属下……”莫凝寒赶紧跪倒,他没有想到少主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你不要再说!北周王的边防营必定已经出动去捉拿莫逸,北周王的那些个儿子,必定也争相去杀莫逸,好向北周王邀功!黎氏能快得过边防营吗?快得过这些不择手段的皇子吗?韩琦何在!”羲和怒道。 “属下在!”韩琦立即应道。 “速派轻骑,务必阻截北周边防营!”羲和命令道。紫剑卫速度最快,最合适前途奔袭,这种长距离营救,紫剑卫最合适。 “得令!”韩琦迅速飞身向外奔去。 92.第92章 反间计((3) “且慢!韩剑首应该还记得昨晚与逸王之约!”莫凝寒赶紧拦住韩琦。 韩琦停了下来。 莫凝寒继续说道:“少主!此事昨晚属下已经告知逸王,逸王请少主切莫出兵!” 羲和闻言大惊:“什么?莫逸已经知道此事!” “确实如此,昨晚属下已经将此反间计告知逸王,逸王说事已至此,他自有安排,请少主切莫出兵!” “一派胡言!自我见到莫逸,他一直与我在一起,他何时有空闲与你交谈?” “昨晚深夜,少主已醉。此事韩剑首和沈剑首可以为证。” 沈尽上前一步,说道:“禀少主,确有此事。” 韩琦也说道:“确有此事。” 羲和不理沈尽,却对韩琦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何刚才我下令你去拦截北周边防营时,你却不说?” “属下身为紫剑卫首领,只知服从少主之命。至于其他事情知与不知,并无关紧要。”韩琦不慌不忙地说。 听闻此言,顾远和何凌默契地相视一笑,韩琦如此做派,深得凤羽卫精髓,何凌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可是羲和却没有注意这些,她的心思全在莫逸之事,她问莫凝寒:“既然莫逸与你们如此约定,可有什么信物?” 事情关系到莫逸的安危,她还想再确认一次。 “并无信物。逸王说,与少主之约,一字之诺,即可重若泰山,再用信物反而多余。”莫凝寒说道。 羲和舒了一口气,果然是真的。这句话莫逸曾经对她说过。 “你起来吧。”羲和对莫凝寒说道。 “谢少主不罪。” 羲和的心仍然放不下来。莫逸已经知道莫凝寒的计划,可他却不让羲和出手,自己一大早就出去了,连她返回洛州都没有相送。他现在安全吗?他究竟去哪里了,去干什么? 羲和看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梵东。 “梵剑首,对此事你有何看法?”羲和问道。 “少主是指收服黎氏,还是只北周逸王?”梵东回道。 “自然是北周逸王之事。” “他这是您与逸王之间的约定,属下本不该多言,但是既然逸王特意嘱托您不要出手,恐怕自有他的苦衷。既然他是少主挚友,少主自然更了解他,还请少主定夺。”梵东说道。 梵东说的几乎是废话。但是羲和却听明白了,她在逸王府的行动,已经让莫逸百口莫辩,若此刻凤羽府再出兵对付北周派来的军队,就是坐实了莫逸叛臣逆子的罪名。 羲和想了想,说道:“梵剑首,此事重要,请暗卫密切留意北周各路人马的举动,并尽快找到逸王的行踪。若找到了他,立即通知韩剑首。” “是” 羲和又对韩琦说:“届时请韩剑首随同梵剑首,亲自过去接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若他有危险,二位剑首可随机应变,不必再来报我。” “遵命。” 羲和派出了梵东和凤羽暗卫,这是最值得信任的队伍,同时又命紫剑卫接应,她心里稍稍放下,有他们在,莫逸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接下来,她要先解决洛州城内的事。顾远已经等了很久了。 93.第93章 强者为尊(1) 他忙得两天没睡了。凤羽黑卫和暗卫不停地抓人回来,两天中居然已经多达三千人。 何凌和他,一个负责甄别、抓人,一个负责将抓回来的人,登记、安置、分类关押,审讯。相比起来,他比何凌还要忙碌,被何凌取笑是“********”。 “按照少主的吩咐,各路豪强、恶霸、山贼已全部关押在洛州大狱中,属下命右侍们连夜审讯,也基本已完成,并按照他们所犯罪状轻重分类。这是案卷,请少主过目。”顾远将厚厚的卷宗递给沈尽。 羲和接过沈尽递来的卷宗,厚厚的拿在手中,心中大为惊叹。顾远这个右总侍真不是白当的,如此大的工作量,如此短的时间,居然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 顾远的卷宗上每一行标注了一个人名,后面是所犯罪行,标着“杀人”、“抢劫”、“****”等,后面是具体的人数,次数。 羲和翻着卷宗,心中愤恨,这些人简直恶事做绝,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已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有一团伙山贼名号“地煞帮”,不少人身犯数罪,烧杀****命案重重,其中一个居然已经杀了近百人,都是无辜百姓。 另一伙人号称“砍头党”喜欢变着花样折磨人致死,砍下脑袋后招摇过市,令人侧目。 还有一伙人号称“卖花郎”,听着还好,但是干的确实抢人妻女贩卖人口的勾当。 羲和越来越来气,“啪”的一声合上卷宗,恨恨地说说:“这些人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 “乱世之中弱肉强食,这些恶人以为自己有点实力,自然横行霸道。”顾远说道。 “强者为尊,弱者为奴,他们这帮人,只认强弱,哪里会想到天道伦常,这就是乱世法则吧。”何凌叹道。 羲和一拂袖,说道:“既然如此,就按他们的规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强者为尊。” “少主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王道衰落,法纪废弛。当然先立法度。”羲和说。 一众人都表示赞同,既然要在洛州扎根,要对付的肯定不止抓起来这些恶人,法度清明,才能社会安定。 顾远说道:“洛州原是燕国王都,原是王法条令最为完备的。但燕国衰落,以致群乱并起,为止叛乱,法定越来越严苛。再后来燕国覆亡,王法条令都成了一纸空文了。” 这时沈尽站出来说:“少主,既然要重立法度,凤羽府不能效仿燕王暴君,也不能与四国诸王相提并论。旧时燕国定下严刑厉法,可是终究还是逃不过国破家亡。四国诸王所定法定,不过是为保一已之私利,一姓之安危。” 顾远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各国法令,皆是将人划分三六九等,优待皇亲贵戚,贱待黎民百姓,同罪不同罚。” “那沈剑首以为应当如何呢?”羲和问道。 “凤羽府立法,当以‘德’为上,以‘礼’为中,以‘罚’为下。”沈尽说。 羲和很感兴趣,示意沈尽继续说下去。 94.第94章 强者为尊(2) “以德为上,就是以德化人,树立德行规范;以礼为中,就是用礼数来实践德行,对主上之礼,对长辈之礼,对尊者之礼。礼废则德衰。如果失德失礼,再给予相应的处罚。”沈尽说道。 一席话非常有见地,不禁让人对他刮目相看。特别是顾远,他一直认为沈尽心细周全,等自己告老归田,他将是最好的右总侍人选,但听他所讲礼德之道,胸中更有大才未展。 但是何凌却不认同,他与顾远不同,这些年顾远负责府内外大小事务,但是这位左总侍一手创建黑卫,用暗卫势力铲除异端,维系局势稳定,他最擅长的,就是铁血征伐。 “乱世必用重典,群雄征伐,成王败寇,战场上拼的是实力,只有胜负,可没有德礼。你与敌人将讲礼,敌人只会还你以冷箭长枪。”何凌说道。 顾远与他在这一观点上历来不合,在西梁凤羽府时便是如此,他正准备与何凌辩论,沈尽说继续说道: “何总侍说的没错,战场征伐,当然是成王败寇。让凤羽家族受人百年拥戴,正是不同于皇权,立志于天下之大公,天道之大义。少主要一统天下,就不仅要在战场上获胜称王,更要天下归心。” 众人不禁心中赞叹,这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好一个天下归心!” 循声望去,见一老者,须发花白,身着灰袍,手拄拐杖,由一个老仆扶着缓缓地走上厅来。二人恭敬地行礼道:“参见少主。” “师父。”羲和赶紧走下正位,扶起她的老夫子坐好。 双泉道人走得有点累,有点喘,他双手搭在拐杖上,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说道:“沈尽说的极好!” “师父,近日事务繁忙,本想一会儿就去探望您,您怎么过来了?”羲和面对她师父,心中还是有点忐忑,她平叛北周凤羽卫之事估计师父已经知晓,因为过于冒险,顾远何凌尚且不赞成,他师父肯定更担心。 可是双泉道人并没有责怪羲和的意思,他说道:“少主可还记得老夫在洛州城外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师父说凤羽府定下严规苛律,就是为了保宗法不灭之心,守礼教不乱之念。”羲和想起了那日沈尽送双泉道人来洛州,他却坚持不上自己的马车一事,以及他在城外对她的教诲。 双泉道人点点头,说道:“凤羽府这些年上下循规蹈矩,恪守礼法,也只不过做到了沈尽所说‘以礼为中’,终究要以德服人,才能天下归心。少主请听沈尽之言,洛州可定,天下可安。” 羲和在平定北周凤羽卫之前,风使在心中就请她“恩威并施,天下怀柔”,她一边用凤羽之志彻底收服了北周凤羽卫,一边又用武力解决了北周奸细,那横飞的鲜血她仍然印象深刻。 “沈尽与何总侍说的都有道理,立法度当然要集思广益。洛州城内诸恶人皆已经关押审讯,只待定罪论处。”羲和说道,然后她定了定神,众人知道她要下命令了,纷纷肃然。 “现命以沈尽为主官,何凌为参事,广纳众智,为洛州城立下法令条文,此后府内府外,皆以此行事。有任何事情难以决策,可向辛老夫子问询。” “遵命。”沈尽和何凌答道。 顾远反而有些尴尬,立法这么重要的事情,理应是右总侍的事,可是少主却让沈尽为主官,何凌虽然职位在他之上,任参事辅助沈尽有些欠妥,但是好歹也能参与其中。可是他自己却完全被置身事外了。 “顾总侍,暗卫送来的人呢?”羲和问道。 “也关押在洛州大狱内,但是这些人来历不明,背景复杂,恐怕不少是各方势力派来的奸细,审讯起来不是很顺利,只是粗略做了记录,等少主示下。”顾远说着又拿出一卷案宗。 “不必了,时间紧迫,等顾总侍审出结果来再报我吧,此事全权交给你办。” “遵命。” 原来对自己令有安排,立法之事自己果然完全被置身事外了。难道少主是因为之前在凤羽府内打了她宠信的红剑卫剑首,而对她有存心疏远吗?简言怀明日就要到达洛州了。 顾远心中思虑重重。 95.第95章 大狱里的美人儿(1) 第二天,羲和准备去洛州大狱。她要见见这群传闻中穷凶极恶的人。 只是她现在却被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难住了,这位凤羽府的主人,不知道该派谁陪她出去了。 暗卫剑首梵东和紫剑卫剑首韩琦被派出去接应莫逸了,蓝剑卫剑首沈尽和左总侍何凌在府内起草法律条文,右总侍顾远带着右侍们住在洛州大狱连夜审讯可疑之人。于盛又重伤未愈。莫凝寒已经回北周凤羽卫大营了。黑卫的将领们嘛,还是不要轻易调动。 羲和不禁暗笑自己,她刚到凤羽府内时,还觉得凤羽卫编制太复杂,分成红剑卫、蓝剑卫、紫剑卫、暗卫、黑卫,光搞清楚分工她都用了好些天。可是现在凤羽卫们全被派了任务,还不够用了。 她正犹豫,这时候有人来报,红剑卫已抵达洛州。羲和大喜,简言怀终于来了。 之前羲和率黑卫出征时,只有红剑卫留在凤羽府内,处理善后事宜。这次他们来洛州,带着百辆马车,装着凤羽府的家当,光羲和书房里的书籍就装了三大车。 简言怀伤早好了,他心急如焚想快点到洛州,走的路线又经过黑卫、蓝剑卫两次探路,一路都很顺利。但是他带着这些家当,怎么都走快不了。 红剑卫是凤羽主上最豪华的,也是唯一公开对外示人的仪仗队,红剑卫剑首历来都是帅气潇洒的。但是现在搬运东西这种苦差事,居然落到了他身上,实在是令人郁闷。 一路上简言怀又急又没办法,在这种煎熬中终于来到了洛州城。他刚到洛州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羲和派了任务。于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红剑卫,就随同羲和去了洛州大狱。只有佩玉鸣鸾直接进了府。 洛州大狱在洛州的北侧,建在一片空旷之处,青砖灰瓦,不是很高大,外面看起来也不是很显眼,但却透着肃杀之气,隐隐传出一丝丝血腥味,让人不敢靠近。 红剑卫人高马大,清朗俊逸,一路清脆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大地上响起,听起来格外突兀。胭脂兽在北周葛云飞一战中第一次随羲和上战场,它似乎受羲和感染,对血腥味也变得格外敏感,一马当先,直奔进去。 顾远已经在等候,他几夜未眠,眼睛有些浮肿。 洛州大狱里面大得惊人,与其说像一座监牢,不如说像地狱。这座监牢修建在地下,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已经是不见天日,下层更是阴气森森。进入此处,任凭你有通天的本领,也插翅难逃。 放眼望去,一排排仅可容身的小牢房整齐地排列着,每个牢房的铁栅栏后,是一个个面目可憎的人。他们手脚被铁索缠着,鬼哭狼嚎声,呻吟声,铁索剧烈的碰撞声,充斥于而,血腥味和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么脏的地方,简言怀觉得浑身不适。可是羲和却不在意,一路慢慢地走,两旁张牙舞爪的犯人们,对着她大呼大叫,听不清说的什么。 顾远正简略地给她介绍着这些人的情况,这时右边一个牢房里突然发出一声笑嘻嘻的喊叫:“是个美人儿!” 96.第96章 大狱里的美人儿(2) 一行人停下来,羲和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那人蓬头垢面的,但是却没有血迹,显然并没有受刑。 那人仍然笑嘻嘻地说:“哎呦,来了个美人儿!” 羲和很少留意自己的容貌,其他人也更注重她的身份,给予尊重和敬重,至少没有当面谈论过她的样子。 可是现在抛开凤羽少主的身份,羲和无疑确实是个美人儿,她身穿红纱广绣留仙裙,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在这阴暗潮湿的大狱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威仪,更加美艳不可方物。 “美人儿过来陪爷玩一玩啊!”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他们一起用手上的铁索撞铁栅栏,牢房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这群无法无天的人,如此对少主如此出言不逊,简言怀刚想拔剑,但看看那脏兮兮的人,却停了下来,示意后面的红剑卫去教训他。 后面的红剑卫上前,隔着栅栏对着那人狠狠地打了一顿,那人血流满面,但是却仍然一副死性不改的笑嘻嘻样。 他舔了舔流到嘴边的血,说道:“小美人儿,你怎么不亲自动手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说完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大笑,一起喊道:“胡老大威武!胡老大威武!” 顾远对羲和说:“此人是地煞帮的老大,人称胡不二,在洛州城说一不二的意思。” 胡不二吐了一口血水,然后说道:“正主来了啊,各位兄弟,这位小美人可不是他们送来陪我们,而是她把我们抓来陪她。没错吧,凤羽少主。” “既然知道就老实点!”简言怀说道。 此言一出,哄闹声顿时消减了大半,面前这位美人儿,就是凤羽黑卫的统帅,凤羽府的新主人。 羲和没空搭理她,直接向前走去,胡不二见她快走过去了,大声喊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羲和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你已是我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 胡不二却哈哈大笑:“老子是阶下之囚,那是因为老子愿意啊!你们进了洛州城,老子就知道这回来了硬茬子,老子要是不愿意,早跑了,你抓得了我吗?” 此人口出狂言,羲和对他没有什么兴趣,仍然准备继续走。 “你想知道兄弟们来了这牢里,为什么交代得这么快吗?”胡不二仍然喊道。 “进了凤羽府的大牢,还由得了你!”顾远说道。 可是羲和却想听下去,顾远这件事办得太顺利了,这么多人,审讯得这么快就有了清楚的结果。 胡不二见她有兴趣,继续说道:“我地煞帮的兄弟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敢做敢当,做过什么就敢认什么,所以你们都不需要用刑,兄弟们都全交代了。” “不像砍头党那帮怂货,平时装神弄鬼的吓唬人,这几天都哭爹喊娘的,听得老子耳朵都快聋了。丢不丢人啊,啊?” 砍头党的一片咒骂,地煞帮的一阵哄笑。 97.第97章 你没资格跟我谈交易 认罪这么爽快,原来只是为了逞英雄。羲和不屑地一笑,说道:“你们明日将是刀下之鬼,如果真是英雄好汉,就从容就死去吧。” “老子还怕死?到时老子要是眨一下眼睛,就算老子是孬种!” 一群人又大笑着叫道:“胡老大威武!胡老大威武!” 连死都要争强好胜,难怪这帮人如此无法无天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杀你吗?”羲和问道。 胡不二楷了一下脸上的血,说道:“咱们也没有新仇旧恨吧?” “你之前所过什么,与我无关。但是如今我是洛州之主,你们行凶作恶,就是与我为敌,洛州城容不得你们这等穷凶极恶之徒!”羲和说道。 “你兵强马壮,老子打不过你。今日是阶下之囚,明日是刀下之鬼,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汉?你自己干了什么事杀过多少人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胡不二却毫无愧意立刻反唇相讥:“凤羽暗卫做过什么事杀过多少人,少主心里更加清楚,相比之下,我这算什么,简直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大胆狂徒!胡言乱语!”顾远喝道。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胡不二仍然说道。 “我已说过,你没有资格跟我谈交易。”羲和冷冷地说。 胡不二心中着急,她连听都不愿意听,可怎么办?他看见简言怀,忽然灵机一动。 这人紧随这位少主之后,必然在凤羽府有一定地位,然后眉宇间有冷傲之气,他家少主那里行不通,用激将法试试他。只要他应战,自己就有机会。 “要是我赢了你身后这个人?”他挑衅地指了简言怀说。 简言怀在这个肮脏的地方,简直待不下去,他想也不想说道:“不自量力。”红剑卫的剑首,岂是能轻易挑战的? “赢了你也没资格跟我谈交易,何况,你根本赢不了他。”羲和说着,就准备往前走了。 “这话可说早了,你怎么不问问跟你交易什么?我的筹码是什么?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赢不了他?” 羲和不想听再他啰嗦了,径直往前走去,想要去看看黑卫都抓了些什么人,让顾远都觉得难审讯。 “我知道你想查的消息,凤羽暗卫都不知道的。”胡不二在身后喊道。羲和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只好孤注一掷,说了一大串名字,有的羲和听过,比如葛云飞、东陵的小皇子李致,还有于嗟麟等等,有些没听过。 羲和仍然没有停下来,这些信息,有价值的暗卫自然会报来,即使在隐秘的消息,也还有风使、雪使和冰使。虽然三位使者都还没有来洛州,但是她还用不着从一个阶下囚那里获知。 胡不二急了,又快速了说了一大串他认为可能有用处的名字。正当他有些绝望的时候,羲和却停住了脚步。 她听到了北周逸王。 羲和一直悬着的心,猛地一紧,这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她转过身,眉头一皱,示意顾远将胡不二放出来。 98.第98章 真霸道 胡不二心中一喜,有戏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被红剑卫拖了出去。 他们一行人直接出了牢房,进了院中一座小亭。羲和在青石凳上坐了下来,胡不二被带了上来。 他笑眯眯地刚想耍两句贫嘴,就被一个红剑卫在后背和膝部重重打了几下,俯身单膝跪倒在地。 “北周逸王,你知道什么,快说!”羲和问道。 胡不二一听明白了,原来是逸王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他可是花了不少钱从探子帮那里买来的消息。 他心中了然,心情也放松起来,他也不跪着了,撑着地站起来,用还捆着铁索的手,装模作样地拍拍土,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少主就这样求人的啊?” 话音还未落地,简言怀就上来,一把扯过他的头发,两下就又将他打倒在地,觉得他姿势不对,就拎起来踢了一下,胡不二忍不住一声闷哼,然后就发现自己端正着跪回去了。 他忍痛说道:“凤羽府,真,真特么,霸道。等老子……” “关于逸王,你知道的,快点说出来,不然你没有机会了。不要让我说第三遍。”羲和一字一句地说道。 胡不二本来还想先跟她谈条件,看她这样,怕再不说就真的惹怒了她,反而耽误了自己的大事。 他抬起头,老实地说道:“逸王是北周王莫伯烈的儿子,大家都以为这逸王是莫名奇怪冒出来的,但是他母亲可是黎皇后,莫伯烈的原配夫人。” 可是羲和却打断了他:“说重点。” 胡不二原本以为这是个很劲爆的消息,但是看她的反应,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心中知道凤羽府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重点就是这逸王失踪了十年,现在突然出现在北周。虽然黎皇后已经被废了,可是他仍然是嫡子的身份,又有黎氏的势力支撑,所以很可能是太子人选。” 羲和不禁沉思,莫逸说他一到北周就被各皇子盯上了,她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各皇子就是因为他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才欲先处置而后快。 胡不二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说到了她不知道的了。 他继续说:“北周王莫伯烈,是个多疑之人,他自己找到的黎皇后和逸王,可是却偏偏认为有人故意为之,所以有意疏远逸王。然后三天两头害怕黎氏造反,夺了他的皇帝之位,所以近期接连从黎氏那里运走了大批的军马粮草,说要充实国库。” “黎氏也不反抗?”顾远问道。 “这要问他们去,我可不知道,反正我得到的消息,就是北周王要什么他们给什么。就这样莫伯烈那个混蛋还是不会放过他们,不定哪天找个理由,就灭了黎氏。” 羲和一听,心中又一沉,自己不刚刚给了北周王一个很好的理由吗?在逸王府里灭了北周奸细,不管莫逸背叛他是真是假,他都说不清楚了,这绝对是北周王堂而皇之出兵讨伐的理由。 99.第99章 你到底要什么? “听你的口气,黎氏必败了?”羲和问道。 胡不二头一摇:“那可不一定,要说打,黎氏肯定不是莫伯烈的对手,但是莫伯烈可不会轻易打他,他跟西梁连年征战,灭了黎氏谁帮他打仗?” “他既然害怕黎氏会造反,他为啥还留着黎氏?” “因为他多疑,黎氏造反的话听多了,他会认为有阴谋。再说了,西梁的那个武安侯,叫什么来着,哦,石达,跟黎氏有事没事就在边界干上几场。要是黎氏造反,投靠西梁是条后路,他们这样干仗,不是自绝后路吗?”胡不二随口说道。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莫逸的事情,有办法了!羲和高兴了站了起来,拳头有力一握。 一众人看得莫名其妙,这黎氏的事,为啥让少主心情大好? 顾远却注意到,这胡不二不过是洛州城内一个黑帮匪首,却对北周王和北周朝政都如此了解,不禁心中起疑。 “你从哪里得到了这些消息?”顾远警惕地问。 “那当然是花钱买的了。你们关的那些人,好多都是专门买卖消息的。洛州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消息却多灵通得很,只要有钱,什么都能知道。”胡不二说道。 “你的人都在洛州城内,你这么关心北周的事,是什么目的?”顾远接着问道。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吧。”胡不二不回答顾远,转头对羲和说:“你把我叫出来,就是要跟我做交易了,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们了,你也该讲点诚信吧?” 羲和头稍微一扬,示意他站起来。胡不二动了动跪麻了腿,好容易才站起来。 “说吧,你要什么?”羲和问道。 “既然是交易,那就要公平,你需要的我已经给你了,我需要的,你也必须要给我。”胡不二说。 “我要是不给呢?”羲和嘴角一扬,这个人真是不知死活,这时候还要谈条件。 顾远却更加怀疑,此人在狱中故意引人注意,似乎是有意接近少主,现在又故弄玄虚,挑起少主的兴趣,目的绝不单纯。 “少主号令三军,一言九鼎,不会欺负我一个老实人吧?”胡不二说。 简言怀现在一头水雾,听他们说着逸王黎氏的,心中懊恼自己因为受伤,耽误了很多事情。他不耐烦地说:“你不过想要少主放了你和你的兄弟们,何不直接说出来?” 胡不二却眯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对他摇了摇:“这位兄弟你这就小瞧我胡不二了。刚才大狱中我就说过了,我是自己愿意进来的,我要是想逃,你们根本就抓不住我。这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这样说,正说中顾远心中的疑惑,这个人果然是有目的的。 “你故意进来大牢里做什么?”顾远问道。 胡不二换了一副笑嘻嘻了嘴脸说道:“当然是为了见见小美人儿了。” 话音未落,简言怀上去就想揍他,却被羲和制止了。 “你不怕我根本就不来这里,你还没有见到我,就被处死了吗?”羲和说道。 “怕死不是英雄好汉。再说了,你天天前呼后拥,凤羽卫里三层外三层的的,除了这个方法,还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见到你吗?不试一试,就更没机会了。”胡不二说。 100.第100章 对你没兴趣 “你到底要什么,现在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羲和说道,她开始注意到,这个人不怕死,却想尽办法来见她,里面有隐情。 胡不二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神情变得凶狠,他咬咬牙说道:“我要你帮我杀掉北周王,莫伯烈!” 大家不禁惊呆了,这个人居然要杀莫伯烈!而且让少主帮她! “你是说暗杀?”顾远不禁笑了。 “是,我只要他死。”胡不二恨恨地说。 “那你准备出多少钱?”顾远戏谑地说。凤羽暗卫,外人所称“安乐园”,最大的杀手组织,找暗卫办事那可是要收钱的,只是这生意已经很久不做了。要是负责暗卫的何凌要是在,不知道作何感想。 可是胡不二却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他说道:“只要你们答应,我可以拿出所有的钱财。” “莫伯烈可是北周王,你怎么知道,我们杀得了他?”顾远问。 “凤羽暗卫,还有做不成的事吗?”胡不二说道。 羲和站了起来,说道:“莫伯烈现在不能死。” 胡不二怒了:“他为什么不能死?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人!” 既然举兵剑指天下,北周一定在计划之中,莫伯烈也一定是未来的对手。只是现在他还不能死,还不是时候。更重要的原因,他是莫逸的父亲。 这些话羲和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只淡淡地说:“我可以放你走。这算你我跟你的交易。” 胡不二大喊道:“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我逃了十几年,还要逃到哪里!” 羲和说道:“你不走就回到大牢里去。” 胡不二吐了一口气,斜着眼睛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北周王?” “没兴趣。”羲和说完拂袖而去。 负责守卫的黑卫立即抓起胡不二就往牢里走,胡不二又急又闹,边走边喊:“不讲道理!” “霸道!” “别再让老子出来!” 顾远正随着羲和一路往第二层大狱走,羲和轻轻地说:“我要这个人的资料。” “是。”顾远答道。即使少主不要,他也要查,这个胡不二肯定有故事。 第二层大狱,幽暗阴森,大白天的,里面仍然如黑夜一样,需要烛火照明。这里关的人,明显不第一层少了很多,显得很安静。 “冤枉啊。”一个声音说道。 “放我出去啊。”另一个声音说道。 羲和通过昏黄的灯火,看到关押的人中,有的像书生,文文弱弱的,有的还是女子,还有一个驼背的老人。 “会不会抓错人?”羲和疑惑地问,这些人看来来应该没什么危险,为何暗卫抓他们过来?还关在更加隐蔽的第二层? “少主,这些人比上一层的那些人更加危险。”顾远说道。 顾远和暗卫,应该不会错的,羲和想了想说道:“尽快审讯吧,不要冤枉了好人。” 羲和离开洛州大狱时已经正午十分,盛夏的阳光格外刺眼,从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出来,眼睛还不太适应。 这些人是洛州城内的恶人。可是人是生来就是恶的?还是做个恶人才是乱世的生存法则?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也许对这些被她关起来的人来说,她是将要杀死他们的人,她才是最大的恶人吧。 101.第101章 敲山震虎 红剑卫到洛州以后,羲和顿时感觉好了很多。佩玉鸣鸾两个婢女,是最早开始服侍她的,比较熟悉她的习惯和日常起居。 她俩将羲和的寝殿芷兰殿和书房听雨轩,从里到外重新布置了一遍。放上羲和喜欢的花草,命人在书房外种上了玉兰树,连书房内各类书籍,都按西梁凤羽府的书房,按顺序重新摆放。 这座府邸经过两个女子的装点,多了些温馨舒适,更显得大气雍容。羲和见府内焕然一新,心情大好。 比较麻烦是红剑卫。羲和在西梁凤羽府时,几乎大小事宜都交给红剑卫,简言怀是她最宠信的人。他也因此引起了顾远的不满。 与于嗟麟的王府护卫发生冲突后,羲和不得已重罚了简言怀以平右总侍的怒气。之后,简言怀养伤期间,都是蓝剑卫剑首沈尽负责随身护卫,进入洛州以后,一万黑卫军担负了洛州城的守卫。 简言怀进入洛州府内,依然堂而皇之地接管了羲和的护卫之责。他非常了解羲和,知道她喜欢何时外出,喜欢在何地见客,何时不能被打扰。 羲和也比较习惯简言怀在身边。简言怀从一开始就跟随她,见过她发脾气,闹着要出去的样子,见过她流泪颓废、魂不附体的样子。她在他的面前,无需再掩饰,反而能放松。 可是,内部格局已经改变了,不再像在西梁凤羽府时那样简单,这里不仅仅只是西梁帝都内的一座府邸,而是一整洛州城。内部的分工重新调整,已经势在必行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大家都在忙。 两天后,顾远回府汇报进展情况。他一走进羲和的书房,远远地看见简言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他来到洛州就一直在少主左右,少主还是如此宠信这位红剑卫剑首。 “少主正在书房等您。”简言怀说道。 顾远没有理他,直接进了书房。 “参见少主。” “顾总侍,外面进展如何?”羲和还正拿着那张复杂的图在看,见到顾远过来才放了下来。 “经初步审讯,暗卫送来的人,背景都很复杂。表面上看,都没有做过特别恶劣的事情。但是,这是一群危险分子。不少人都跟各方势力,各国世族,甚至皇族有联系,很可能是他们派出来打探消息的的,或者暗地里为他们做事的。还有些人是专门买卖消息的。” “既然他们都没有做过坏事,不如放了吧。”羲和说道。 顾远连忙说:“请少主三思,只要有这群人在洛州城中,相当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而且这些人身份复杂,留着总归是隐患。” “可是现在把他们全部都杀了,他们不会再派一批人过来吗?这些人比我们早来洛州,所以他们被派过来,也并不是针对凤羽府的。况且,我就是要放出这些人,好让他们背后藏着的那些人,知道我的一举一动。”羲和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顾远这时才明白,凤羽府初到洛州,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他的少主,这是要敲山震虎。让暗卫抓了这些人,然后再放出去,这一抓一放,背后的那些人恐怕就会露出尾巴,藏不住了。 与其等待别人出手,不如主动进攻。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少主英明。”顾远由衷地赞道。 102.第102章 北周暴君 “胡不二是什么情况?”羲和问。 之前胡不二要说,她却不让,因为胡不二这样的人,说的不一定真实。她需要知道真实的情况。顾远从洛州城内局势里回过神,将他查到的胡不二的情况报知少主。 原来胡不二原来是北周人,北周王莫伯烈继位后,强力打压北周境内各路叛军。他的父亲原为平阳节度使,只因其中一支叛军路过平阳时,没有攻打平阳,而是绕行过去,被北周王怀疑是叛军同党。 这支叛军被灭后,胡不二家被满门抄斩,只有他不在家中,逃过一死。年仅十岁的他逃出北周,来到洛州,最开始乞讨为生,随着他逐渐长大,以力大勇武著称,开始在鱼龙混杂的洛州站稳脚跟。 之后他创立了地煞帮,他性格凶狠,出手毒辣,动则杀人全家,不留活口。他这几年趁着北周与西梁打仗,慢慢地开始武装起来,准备对付莫伯烈。 他从小立誓与莫伯烈不共戴天,多次暗杀莫伯烈,可惜都不成功,他的性格越来越暴戾乖张,有时仰天大笑,有时抱头痛哭。 凤羽黑卫进驻洛州后,他以为机会来了,一直想尽办法接近少主。可是凤羽府守卫森严,他没有办法。等到凤羽黑卫开始抓人的时候,他专程从山寨下来,在洛州到处滋事,故意被抓进来,想着能因此得见少主。 羲和听完,沉默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道:“看来胡不二说的是真的了。” 顾远说道:“他故意在大狱内出言不逊,处心积虑接近少主,当然要说实话。只是莫伯烈手段残忍,铲除异己毫不留情,暴君之名,传言不虚啊。” “与他迟早有一战。”羲和说道。 “少主,胡不二现在不停地在大狱内喊着要见你,嗓子都喊哑了,说你……”顾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先关着吧,也该治治他。他虽可怜,但是被他残杀之人,一样可怜。”羲和说道。 “遵命。少主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先回洛州大狱了。”顾远说。 “等等。”羲和留住了顾远,对门外说道:“进来。” 简言怀闪了进来。 “顾总侍,红剑卫已到洛州。至此凤羽府诸人,除了留守西梁的暗卫,在外的风使、雪使、冰使三位信使,其他人均已到位。既然已出西梁,之前的事情也已过去,你与简言怀,各自都不要介怀才是。”羲和说道。 顾远知道她是指之前简言怀被处罚一事,现在少主这样说,听起来像是给他台阶下,但是偏袒简言怀之意仍然非常明显,恐怕以后再难将他调离少主身边,心中不禁不快。 “少主所言自当谨记。”虽然心中不快,顾远仍然这样回答。 “遵命。”简言怀回道。他看来起来有些消瘦,更显得清冷,话仍然很少。 “嗯,都下去吧。”羲和说。 他们走后,羲和陷入了沉思。有何凌和顾远,洛州城内,一切顺利。只是暗卫和紫剑卫,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她与北周王迟早有一战。莫逸与她,会因此反目成仇吗? 103.第103章 他迟早是我的人 简言怀此时已经了解了近期发生的各种事情,他十分懊悔。十年蛰伏,一朝冲天,大军出征,他却错失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他迫切需要新的机会来弥补。从现在分析,最有可能的,就是与北周开战。可是少主的反应,却没有这种迹象。 “少主,您是因为逸王,所以不愿与莫伯烈开战吗?”简言怀问道。 羲和摇摇头,说道:“真正的原因,不在我,也不在他。” “少主的意思是?”简言怀一脸疑惑,不是因为逸王,也不是因为少主,可是现在屯兵洛州,北周之侧,即使凤羽府不想战,恐怕莫伯烈也不会袖手旁观。 “是因为南齐。”羲和说。 “南齐?南齐王派葛云飞打来西梁,不是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吗?”简言怀问道。说起这个他就懊悔,当时居然是暗卫随军出征,那本是他的职责。 “南齐王葛雄,实在是个人物。葛雄多年来兵压东陵,因为忌惮凤羽府,迟迟不行动。他派葛云飞出兵西梁,不过是想引黑卫出来,试探一下实力。 这次葛云飞大败而归,黑卫名动天下。现在我们在洛州,东陵这块嘴边的肉,他更不敢吃了。可是如果我们与北周交战,无暇东顾,他北境大军必然一举吞并东陵。”羲和说道。 简言怀恍然大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东陵虽兵弱,但却是富庶之地,若被南齐吞并,恐怕南齐势力更加稳固,必成心头大患了。”他说道。 羲和点点头,嘴角却浮现一抹微笑:“倒是葛云飞,这个无敌大将军,有点意思。” “属下听说,凤羽黑卫与南齐军刚打了一仗,他就连江都都不守了,直接就跑回了南齐,现在都传言他被凤羽黑卫吓破了胆,所以才跑得那么快。”简言怀说道。 葛云飞的大名,几乎无人不晓。此人善用闪电战,刚毅顽强,用兵入神,数次反败为胜的经典之战,成就了他“无敌大将军”的威名。可是这次,一战即败,一败即逃,而且逃得无影无踪。 羲和诡异地一笑:“这个人,我很喜欢,他迟早是我麾下之将。” 过了两日暗卫传来消息,在泾阳附近发现了逸王。他带着自己的人,从定安接了他母亲,正准备前往黎氏所处平阳郡。 他们后面有少量北周军一路尾随。梵东率暗卫一路保护,暂无异动。北周王的边防营已经在途中设伏,准备等黎家军出来接应逸王及莫夫人时,一网打尽。 “逸王现在后有追兵,前有埋伏,已在北周王掌控之中。”暗卫说道。 “韩琦现在何处?”羲和问。 “韩剑首已经率领紫剑卫埋伏在边防营设伏之地的前面,是否中途救走逸王,正等待少主之命。”暗卫禀道。 羲和略一沉思,说道:“命令紫剑卫,等黎家军一与逸王会合,务必先于北周边防营攻击逸王和黎家军!” 攻击逸王和黎家军?!有没有听错?暗卫有些一些迟疑。 104.第10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暗卫虽然训练有素,有令必行,但是这命令与之前的命令南辕北辙,他们之前接到的命令是要保护逸王,现在又要攻击他? “此外,命令暗卫解决掉跟踪逸王的北周军,然后攻击边防营,不必恋战,边防营一应战,立刻同紫剑卫撤退。越快越好,直接回来洛州复命。” “遵命。”这名暗卫虽然心中不解,仍然奉命行事。 他稍一停顿问道:“那逸王呢?” 羲和却轻松地说:“逸王是北周的逸王,用不着我们管。” “是!”暗卫都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一句话不需要重复第二次,少主的话,他会原原本本地转告给梵东和韩琦。 一旁的简言怀听得一头水雾,问道:“少主这样,不怕会伤到逸王吗?” 羲和却指了指他的脑袋:“你呀,梵东和韩琦可比你聪明,他们知道怎么做。” 北周境内泾阳与平阳之间的这条路上,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的话,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 从泾阳这边看,北周的追兵,追着逸王和莫夫人等人,梵东率领的凤羽暗卫,在他们中间。从平阳这边看,黎家军刚从平阳出来,准备去接应逸王和莫夫人,他们中间,埋伏着北周边防营,还有凤羽府的紫剑卫。 一路上,按顺序,分别是:北周追兵、凤羽暗卫、逸王和莫夫人、凤羽紫剑卫、北周边防营、黎家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然而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几路人马,各自受命,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这个戏剧性的链条上的核心人物,北周逸王,已经是疲惫不堪。他从莫凝寒那里得知他的计划后,心知他必定被追杀,他让莫凝寒转告羲和,一定不要出手,他需要时间去定安接回他的母亲。 只要羲和不出手,他父亲只会追杀他和黎家军,不会对付他的母亲。可是如果羲和出手救他,坐实了他和黎家军叛变的罪名,仍在定安的莫夫人,一定是第一个被杀的。 羲和果然没有出手。他连夜赶回定安,求母亲随他一起走。看守莫夫人的北周士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阻拦不住,只能一路追着他们。 无论如何,要先跟黎家军汇合,事情仍可转圜。他知道父亲派来剿灭他们的人,一定在路上,所以他们一路都在飞奔。他只是不知道,他们埋伏在前面。 黎氏的现在当家人,是莫夫人的弟弟黎鼎,他得知姐姐和逸王过来投奔,亲自率军相迎。黎鼎虽是莫逸的舅舅,但只不过比莫逸大几岁。 他年幼时在黎氏衰落之际执掌黎氏,之后在漫长的隐忍中磨练心智,成长至今,使他看起来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沧桑。 他的脸上少见地浮现着杀气。他以前不能保护自己的姐姐和她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在冷宫受苦,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带着只有七岁的孩子逃亡。姐姐为了不连累他,十年来一点踪迹都不告诉他。 这次姐姐再次有难,终于来找他了。他已经不是年幼的时候,这次他带了全部黎家军出来,抱着决死一战的勇气。他忍够了。 105.第105章 敌人还是救兵? 正准备伏击黎家军的北周军,这次派出的是边防营悍将丁忠。此人勇猛异常,曾与西梁大将石达交手,未分胜负。 可是这次他接到的命令,却让他非常头疼:诛杀逸王,剿灭黎氏。 北周王对黎氏,战时驱使,平日防备。可是边防营与黎氏长期比邻而居,黎氏对他们多有关照。北周王经常克扣军晌,黎氏却往往暗中资助。这份情谊,实在让他难以痛下杀手。 可是军令如山,也只好奉命了。 后边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是黎家军。丁忠看见了黎鼎,他们前不久还在一起把酒言欢。黎鼎就停在丁忠伏击之处的前方。 前方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莫逸和莫夫人,还有逸王府内的人,一路飞奔而来。 “舅舅!”莫逸远远地喊道。 “姐姐!逸儿!”黎鼎喊道。 对不住了,兄弟,丁忠心想。他低声命令边防营士兵准备进攻。 黎家军和逸王的队伍刚一汇合,丁忠立即发出了进攻信号,诛杀逸王,剿灭黎家军! 他的士兵们刚要冲出埋伏,前方不远处却突然杀出一队人,清一色的黑袍上印着紫色图案,冲出埋伏,一路朝黎家军直冲过来,顿时杀喊声一片。 怎么北周王还派了其他队伍?丁忠见情况有变赶紧命令队伍继续埋伏,可惜已经晚了,黎鼎已经发现了他们。 黎鼎指挥黎家军一边与杀人的人交战,一边与丁忠交战,场面一片混乱。 这时后方又传来一阵杀喊声,只见一队黑衣人,全都蒙着脸,身法灵活,刀法利落,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是梵东带领的暗卫。他们迅速消灭了尾随的北周军,然后赶来前方与紫剑卫汇合。 可是这支队伍却没有与紫剑卫一起攻击黎家军,而是直接绕过去,去打北周边防营。 黎鼎两面交战,正力不从心,见到这种情形,不禁心中疑惑,这是哪里来的救兵? 丁忠见又来一路人马,调转矛头,准备大干一场。 可是第一波人马对着黎家军一阵冲杀之后,迅速往前推进。到了边防营所处的位置之后,没有帮丁忠继续攻打黎家军,或者攻打正在与他交战的这波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而是直接扬长而去。 暗卫见紫剑卫已经回撤,也丢下北周边防营,扬长而去。 剩下的几队人马,面面相觑都站在原地。这是什么情况? 后面尾随的北周军全部被杀,一个不留,血流遍地。这是这边的主战场,黎家军经过猛烈冲杀,死伤却不多。大家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莫逸和莫夫人毫发无伤。 可是北周边防营却损失惨重。黑衣人出手不凡,招招致命,剑剑封喉。 这时莫逸身边一个人出来说道:“我认得过来杀我们的人,他们好像是凤羽卫!” “凤羽卫?!”大家都惊呆了。 “你怎么见过他们?”黎鼎问道。 “那天凤羽少主在凤羽府,这些人也在,好像是什么紫剑卫。我也认得他们的衣服,绝对不会错的。”那人说道。 106.第106章 高招 莫逸心中最吃惊,他已经告诉羲和不要出手,他以为她一定不会出手,可是她不但出手了,还是过来杀他的! “那蒙面的人又是什么人?”黎鼎问。 这下大家都沉默了,这路来历不明的人,来的诡异,去的也诡异。 丁忠重整残部,心中不快。 “黎兄,在下奉命行事,军令如山,圣命难违,还请黎兄莫怪。”丁忠歉意地说。 “哼,莫伯烈果然已经容不下黎氏!”黎鼎说道。 “黎兄,这次突生变故,我等暂且休兵。在下将情况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你看如何?”丁忠说道。 丁忠这是一番好意,他原本就不想打黎氏,他不知道发生了逸王和凤羽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一定要灭黎氏。现在正好有个意外,他先退兵,以军情有变再请示下为由,回去交差就可以了。 “丁兄的好意,黎鼎已经明了,他日莫伯烈再派兄来,黎鼎束甲恭候!”黎鼎说。 丁忠用力一抱拳,率队走了。 莫逸及莫夫人随黎鼎,入驻平阳郡。 丁忠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凤羽府紫剑卫伏击黎家军,然后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突然袭击边防营的情况,上报给了北周王,并且为未能完成任务请罪。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北周王并未责怪丁忠,反而下令嘉奖边防营,对外称保护逸王有功。同时下令嘉奖黎氏,原因也是救驾有功。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凤羽少主强占了逸王府,并在逸王府杀了北周军士,不知情的逸王回来后,凤羽卫又囚禁了逸王。逸王逃脱后,他们又派人一路追杀,幸好北周边防营和黎家军赶到,逸王和黎皇后才能安全逃脱。 凤羽府内,梵东和韩琦将这些情况报告给羲和,她笑了好大一会儿。这个北周王,简直是无耻到一定程度了。 “少主,您是怎么想到这个计划的?”梵东问道。 “这要感谢你们抓到的那个胡不二了。”羲和轻轻一笑说道。 “胡不二?属下记得此人,前几天顾总侍让暗卫查过他。”梵东说道。 “我去洛州大狱之时,他说北周王多疑,他早就怀疑黎氏要造反。可是西梁的石达,经常在边界与他交战。北周王认为如果黎氏要反,投靠西梁就是一条后路,如果黎氏要反,就不会自绝后路。”羲和说道。 韩琦说道:“所以少主想到,让我们去攻击他,就好像黎氏与西梁交战一样,我们摆明身份与黎氏交战,北周王必然此为逸王和黎氏是凤羽府同谋的说法就不攻自破。黎氏就可以摆脱造反的嫌疑。因此逸王也就安全了。” “正是如此,有时候想保护一个人,不是直接与他的敌人开战,而是让他的敌人,认为他不是敌人。”羲和说。 “少主高明。此前报告逸王是凤羽府同谋的人,估计要被北周王收拾了。”韩琦说道。 “算不上高明,不过是无奈之举。北周王自己多疑而已。”羲和说。 107.第107章 兄弟聚首(加更) “只是这样做会不会辜负莫凝寒的一番好意了?”梵东犹疑地问道。 “你是指黎氏?”羲和问。 “是啊,按照莫凝寒的反间计,北周王派边防营围剿黎氏,黎氏会像我们求援,我们出兵打败北周之后,黎氏自然会归顺我们。 可是如今少主却下令攻击黎氏和边防营,化解了黎氏的危机。现在北周王又下令抚恤黎氏,黎氏本已是凤羽府囊中之物,可是少主却又将他送回给北周王了。”梵东说道。 他说话很有分寸,这样说既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又不至于惹怒少主。 羲和摆摆手道:“只要北周王依然下了剿灭黎氏的命令,反间计就已经成功。破镜难圆,现在不管他如何抚恤,黎鼎已经更加清楚他的为人。裂痕已破,虽然镜子未碎,但终究是裂了。” “少主的意思,是不急于收服黎氏了?”韩琦问道。 “当然不急。自己的事情还没有搞定,要黎氏做什么?”羲和淡淡地说。 他们二人没有再问,既然不急于收服黎氏,看来少主短时间内,目标也不是北周王了。 他们离开时,见到了简言怀。几位剑首相见各位热闹,何况与简言怀许久不见。 三人又刚好办完了事,于是相约去酒楼喝酒。 “简兄,别来无恙啊。”韩琦举杯说道。 简言怀一饮而尽,长叹一声。 梵东知道他是心中懊恼未能随军一事,劝道:“言怀老弟不必介怀,少主刚刚起兵,洛州初定,以后还怕没有机会立功吗?” 韩琦却叹道:“哎,今天听少主的意思,是短时间内,是不准备打北周了。连黎氏,送到嘴边了少主居然不要。一个逸王,就牵绊住了少主啊。” 简言怀知道他们误会了少主,少主已经跟他说过,不打北周,并不是因为逸王。他心中明白,连梵东和韩琦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少主仍然对他十分信任,心中不禁生出感激。 梵东却说道:“你们急什么?十年都等了,何必急于这一时?少主自然有打算。只是言怀老弟,顾总侍对你可是成见很深啊。” 梵东不止一次听到顾远对他的不满,说他刻意逢迎少主,擅离职守,守卫不力等,连何凌都渐渐地认为,他不适合留在少主身边。 “说起来这顾总侍还真是不留情面啊,听说他在少主面前居然要杀简兄,你要说何总侍这样我也不奇怪,可是顾总侍很少如此动气啊。”韩琦说道。 “英王府内,少主危急时刻,我居然缺席,此后少主被困西梁前锋营,我也难辞其咎。屡次失误,他处罚我,实在不为过。”简言怀郁闷地喝了一杯酒。 嗟月公主去找凤羽府找过他,讲明当日绝非故意拖住他,然而已经于事无补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梵东说道,“只是我看用不多久,凤羽府内会有大的调整,你也要有所准备。” “梵兄说的在理,毕竟这里不是西梁凤羽府了,这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要调整的话,暗卫和紫剑卫不会大动,红剑卫和蓝剑卫,恐怕就不好说了。”韩琦说道。 “沈尽最近一直跟随少主左右,很是得力,顾总侍对他很满意。”梵东提醒道。 “沈尽做事周全,滴水不漏,我自愧不如啊。”简言怀说道。 “你何必这样丧气?这次你回来,我看少主待你如故,这就够了。”梵东劝道。 “是啊,你们有没有觉得,少主这几个月,变化太大了。只要少主愿意用你,顾总侍也难反驳。”韩琦说道。 二人都点点头。 108.第108章 沈尽之才 莫逸的事情暂时无忧,羲和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顾远在洛州大狱,也基本审讯完成,关押的人等已经等待定罪发落。洛州城内百姓,也翘首以盼。 现在最需要关注的事情,就是沈尽负责的,法令制定。 沈尽、何凌、双泉道人为首,他们先召集了洛州城内的博学大儒,名士才俊,每日在凤羽府中的文渊阁内高谈阔论。他们想法各异,立场不同,最初的拘谨消除后,开始因为政见不同争吵。 以何凌为首的一派,主张乱世用重典,立下严刑峻法,以震慑人心。 以名士才俊为主的另一派,则主张大赦,既往不咎,并且立法以宽,以彰显宽容之心,仁善之德。 以双泉道人为首的一派,多是燕国遗老,他们认为应该恢复礼制,从上到下,遵礼守道,君臣父子之伦常不可乱。 他们先是严刑还是宽刑,重典还是仁善的问题上争吵了不休,后来又对具体的律令激烈争辩。他们争吵越来越激烈,不顾形象面红耳赤,甚至拍桌子,瞪眼睛,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少主的安排也让他们纳闷,这事交给了沈尽负责,何凌辅助。但是何凌、双泉道人,都不是沈尽能管束的人,何凌还是他的上级。 可是沈尽表现出了超凡的才能。 沈尽能集思广益,采纳各派之长处,又能坚持原则,避免走向极端。他亲自执笔,起草了《凤羽律》,履行了他“以德为上,以礼为中,以罚为下”的理念。 以德为上,采纳了名士才俊们的仁德服人的主张,但未采纳过往不咎的建议。 以礼为中,采纳了双泉道人等人以礼治世的主张,但不过分拘泥于礼法传统。 以罚为下,定罚部分他将刑罚分为笞、杖、徒、死四刑制度,又增加了减刑、增刑和赦免三种情形。 沈尽为人谦和,很有人缘,思路清晰,思维缜密。尽管众人各持己见,但对这位蓝剑卫剑首,都是交口称赞。对他起草的《凤羽律》,众人逐字逐句地进行了斟酌、讨论,定稿。 最后终于形成了定稿,用隶书一字一句,认真地写成法令,一起呈送给少主。 羲和正在书房,简言怀在外面。红剑卫剑首和蓝剑卫剑首许久未见,互相击掌一笑。 之后简言怀将他们的心血成果,送了进去。 除了双泉道人体力不支回去了,其他人全部都没有离去。众人像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一样,虔诚地等待少主最后的决定。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可是众人就可这样静默地站着。 燕国灭亡五十三年来,什么王法天理,都已同燕宫一样碎成遍地瓦砾。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是燕宫旧址,新生的凤羽府邸。凤羽府的这位新主人,要重立法度,重振朝纲。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被请来凤羽府的时候,饱受摧残的乡邻们皆是提壶携酒相送,给予他们洛州城新生之望。如今,乡邻们一定在等着他们的好消息。 此刻的羲和的书房内,堆积着各地的军情信息,有些还标着紧急。可是此刻,她正认真地看着他们的成果。 她看了很长时间,终于她合上书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沈尽,果然是丞相之才。”她叹道。 109.第109章 普天同庆 第二天,凤羽府发布了入住洛州城之后的第一道凤羽令:颁布《凤羽律》,洛州大狱内关押之人,按律论罪定罚。 这是王城洛州战乱五十三年后,第一部法令。它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决定了洛州大狱内,那些人的生死。 没过多久,顾远就按照律令,给每个人定罪,并按照罪名大小,量刑处罚。按照顾远送来的卷宗,处死的最多,近一半;其次是徒刑,也就是囚禁关押的,笞刑、杖刑比较少。 羲和同意了顾远的方案,并命令顾远,将暗卫送来的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全部给以笞刑、杖刑,然后放了。同时,命梵东密切留意这些人的动向。 这一天,是公开处决日。 犯人们被黑卫从洛州大狱,押送至刑场。这群穷凶极恶之人,终于也走到了穷途末路。 这些人往日在洛州城内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如今走在同一条大路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为非作歹时的嚣张样子,一个个带着铁索脚链地蔫头耷脑地走着。 虽然这群人已失去战斗力,但黑卫仍然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黑卫们整齐的队列,整肃的容颜,与这些洛州城内的匪盗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新陈代谢,洛州城已经破茧重生了。 人们自发地出来,见证历史的时刻。他们咒骂着,痛哭着,发泄着,往这群匪盗身上砸东西。 羲和站在内城的城楼上,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过。除了负责护卫的梵东不在,何凌、顾远、简言怀、沈尽、韩琦都陪同她来到此处。 黑卫们走过城楼时,整齐地把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左边胸口,向他们的少主行礼。羲和也一样,把拳头放在胸口。 队伍缓缓地向洛州西郊的刑场走去。队伍已经走远,但是人们不肯散去。城楼外,广阔的王城广场上,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幼,倾城而出。 他们等待着刑场发出的信号。 没过过久,远处的天空,传出清脆的一声鸣叫,一下、两下、三下。这是死刑执行结束的讯号! 广场上顿时一片沸腾!人群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百姓们哭着、笑着、喊着,相互搂抱着。 苍天有眼,还能让他们见到这一天!他们还能活到这一天! 他们纷纷跪下来,大声喊道:“少主万岁!少主万岁!” 城楼上的羲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的心酸。生民何辜,罹此大难。她想起了进洛州之前,在那个被屠杀的小城中,那些悲苦哀嚎,那个要给父母报仇的小男孩。 现在的局面,对洛州城的百姓,是一个结束。但对她,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看着城楼上飞扬的凤羽旗帜,心中默默地说:母亲,羲和不会让你失望!我要这天下归一!我要这普天同庆! 何凌和顾远心情却很复杂。他们之前还担心这位少主不谙世事,过于单纯,征战杀伐,这种事她做不来。可是如今,她杀伐果断,锋芒毕露,运筹帷幄,也早已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小女孩。 110.第110章 不请自来 他们之前一直不让凤羽暗卫接近少主,怕她难以接受暗卫的过去。可是如今少主对暗卫的使用却已得心用手。在西梁杀郑国公小试牛刀。 这次与北周王的初次交锋,她指挥若定,将暗卫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谍报、护卫、疑兵,然后出其不意地战胜敌人,一气呵成。 环顾四周,名义上这些人剑首们还是他们的属下,但是如今,他们唯少主之命是从了。也许很快,少主就不需要他们二人,他们老了。 羲和忽然想起一个人。 “胡不二呢?”羲和问道。 “没有,仍关在狱中,因为他之前见过少主一面,属下留下了他,请少主示下。”顾远说道。 “带他去府内,我要见他。”羲和笑了笑说:“还要谢谢他。” 顾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答道:“遵命。” “今日人齐,我还有事与各位相商,请各位随我一同回府。”羲和说道。 “遵命。”众人应道。 洛州已定,凤羽府内的事情,也该解决了,众人心照不宣。 回到府中,天心殿外,有两个人也已经在等候。一个是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另一个羲和却没有见过。 “属下李易见过少主。” 羲和皱了皱眉头,这人是谁? 简言怀上来悄声说道:“他就是东陵凤羽卫首领李易。” 原来是他。之前北周凤羽府要求自立,东陵凤羽卫也曾跟风。北周凤羽府之乱平定之后,李易一直忐忑不安,想何凌认了错,然后等待少主的责罚。 可是过了很久,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少主似乎忘记了东陵凤羽卫。所以他已经接连上罪己书,并要求面见少主。可是羲和却理都不理。问过顾总侍和何总侍,都一直说让他等消息。 现在洛州城内翻天覆地,一切焕然新生。莫凝寒接到命令,今日到府议事,可是李易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终于坐不住了,去找了莫凝寒,强行一起过来了。 羲和神色不悦,居然敢不请自来。 李易知道自己无令入府,已违反凤羽律令,所以他说道:“属下有罪,请少主责罚。” 羲和却像没有听到一样,敛衣拂袖进入了天心殿中。李易一直跪着,只看见她的红色绣金凤袍,从他身边印刻凤羽图案的青石地板上迤逦而过。 一众人都赶紧随她进去了,连莫凝寒都进去了。只有李易尴尬地跪在那里,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正不知所措,梵东带着暗卫收队回府,他见李易跪在殿前,有些纳闷。 “李易老弟,你在这里做什么?”梵东问道。 “梵兄,哎。”李易不知怎么说。 梵东往天心殿内一看,他瞬间明白了。 梵东一把拉起李易:“快随我进去,还这里等少主请你啊。” 他俩进入天心殿内,羲和已在主位落座。凤羽府内的首领以上的人都已经到了。他们已经在议事了,何凌正汇报各国的最近动向。 梵东简单行了个礼就站在一旁了。李易也赶紧随他站在一旁。 111.第111章 重新分工 何凌将近期各国的最近动向,简要地做了陈述。表面上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外之事。 羲和大概是在城楼站了一上午了,有些累了,她斜倚着夸大的座椅,正结果佩玉递来的茶,慢慢地喝着。等何凌说完,她只略略点了点头。 “少主,现在洛州之患已除,大军已定,各路人马均已到位。城内城外,暂时无忧。只是目前各个凤羽卫之间的分工,均是以原来西梁凤羽府为核心安排的,已经不适应洛州的新格局。还请少主重新定夺。”顾远说道。 羲和放下茶杯,缓缓地说道:“凤羽卫之间的分工,均是十年前定下了,时过境迁,不得不重新调整。此事此前我已与各位分别谈过,也询问过各位的意见。现在已定下新方案,此后照此执行。” “听凭少主吩咐。”众人齐声说道。 羲和缓缓地站起来,说道:“任命蓝剑卫剑首沈尽,为洛州府尹,蓝剑卫接管洛州城内政务。大乱初定,百废待兴,宜依《凤羽律》治城,罢黜积恶,安抚百姓,恢复王都气象。” “属下遵命。”沈尽回道。 第一个被点到的,居然是他,并且给了他如此重要职位。应该是他,第一部《凤羽律》的奠基人,顾远选定的右总侍继承人。 “韩琦听命。”羲和又说道。 “属下在。” “洛州城外,主上出行一切事宜交由紫剑卫负责。” “属下遵命。”韩琦应道。紫剑卫为远仪仗队,职责基本未变。 羲和停了一下,说道:“凤羽府内,右侍负责府内日常事务,府内及洛州城内主上防卫,由红剑卫负责。” “属下遵命。”简言怀说道。 还是要将简言怀留在身边,顾远心中暗气,他已向少主数次进言,换掉红剑卫剑剑首,可是少主却置若罔闻,依然将简言怀留在身边。 羲和看见了顾远不悦的神色,却没有理会。 她继续说道:“凤羽府历来,左总侍主外,右总侍主内,当年第一任凤羽主上定下的规矩自当遵从。洛州城内及凤羽府内一切事宜,由顾远负责,蓝剑卫、紫剑卫、城内驻防的一万黑卫军,府内右侍,由顾远调度。” “属下遵命。”顾远回道。他的权力范围,增加了一万黑卫军,却少了红剑卫。 “洛州城外,各国之间的联络,各地凤羽卫,风使、雪使、冰使三位信息使,由何凌负责。北周凤羽卫、凤羽黑卫由何凌调度。”羲和说道。 “属下遵命。”何凌、莫凝寒应道。何凌心中暗暗送了一口气,少主还是将军队的指挥权给了他,虽然却少了凤羽暗卫。 “凤羽暗卫、红剑卫,直接听命于我。”羲和补充道, “遵命。”梵东和简言怀说道。 从左右总侍,到各位剑首,所有人都已经重新确定了职责和上级。这样的分配,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安排得当,思虑周全,众人心服。 只有大殿角落的一个人,却完全被忽略了。 东陵凤羽卫,少主提都没有提。 112.第112章 处决首领? 李易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期待听到自己或者东陵凤羽卫的名字。可是命令已经下完了,没有与他相关的任何内容。 他站出来,仍然端正地跪好,说道:“属下参见少主。” 此事羲和已经坐下来,仍然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她好像没有听到,或者在想什么事情。 “东陵凤羽卫首领李易,参见少主。”李易再次提高声音说道。 殿内雅雀无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少主淡漠的表情,是她准备做大事的征兆。 羲和这时才抬起头,幽幽地说道:“阶下何人?” 李易再次说道:“属下东陵凤羽卫首领李易。”说着俯首一拜到底。 羲和却忽然放下茶杯,命令道:“给我拿下!” 众人皆惊愕不已,两个红剑卫却已经将他拿下。 “拖出去杀了!”羲和依旧淡然地命令道。 “少主且慢!”梵东第一个站出来求情,“少主,为何要杀李剑首?” “少主要杀,属下自然无法可说,还请少主让属下死个明白。”李易说道。 羲和站起来,说道:“那好。我且问你,北周凤羽卫叛乱之时,你可有参与?” 李易神色一变,答道:“属下,东陵凤羽卫,曾参与过。” 莫凝寒也站出来说道:“叛乱之事,是北周凤羽卫挑起的,东陵凤羽卫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实际举动,请少主三思。” 这时顾远站出来说道:“少主,东陵凤羽卫之事,与北周凤羽卫一样,都是情势所迫,事后李易曾数次上请罪书,以求少主原谅。少主既然对北周凤羽卫都既往不咎,对东陵凤羽卫也应一视同仁。” 何凌也连忙站出来说道:“少主,东陵凤羽卫只是随北周凤羽卫参与过,自己并未有其他异动。此后李易也曾数次来找过属下,我们也已冰释前嫌,请少主三思。” 羲和却神色肃然道:“北周凤羽卫叛乱之事,已经查明,是北周王莫伯烈安插奸细,假造来往信函,以至于与凤羽府误解越来越深。”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可是东陵凤羽卫中,也有莫伯烈的奸细吗?你的请罪书,直到今日,还能正常的到达我的书房,之前东陵凤羽卫与凤羽府之间,也有人假造信函吗?” 众人愕然,东陵凤羽卫明显与北周凤羽卫不一样,他不是被人挑拨离间,而是自己心生叛乱之心。这样的话,罪名居然比北周凤羽卫还要严重! 少主可以原谅被人算计而叛乱的北周凤羽卫,可绝不会原谅自己要叛乱的东陵凤羽卫! 李易脸色苍白,俯首在地,凄然说道:“东陵国弱,皇帝无能,南齐数年来兵压北境。凤羽府十年无主,东陵凤羽卫孤立无援,外不能御强敌,内不能安百姓,唯有与东陵军合兵一处,艰难求生。叛乱之事,实在不得已。” “但东陵凤羽卫出身暗卫,忠诚之心从未改变,如今少主上位,乞愿少主念东陵凤羽卫十年隐忍之苦,所有罪责,均由属下一人承担,不罪及东陵凤羽府。属下之罪,已无可恕,甘愿受死。”李易说到最后,怆然泪下。 东陵凤羽卫比不能北周凤羽卫兵强马壮,他们没有能力雄霸一方。莫伯烈为得到北周凤羽卫费尽心机,可是东陵凤羽卫却只能与同样羸弱的东陵军抱团取暖。 李易的话,勾起了大家韬光养晦这十年,隐忍的记忆。 大家都默不作声。 “少主……”只有梵东仍然上前来,想为他这位兄弟求情。可是羲和却抬手制止了他。 113.第113章 旧事重提 “十年无主,乱象纷呈,就算叛乱之事,情有可原。可是我入主凤羽府后,东陵凤羽卫却仍然故我,不思悔改,你又如何辩解?”羲和质问道。 她这一问,把李易问糊涂了,这个罪名更大了。他收起眼泪,小心地问道:“少主可有所指?” 羲和轻哼一声,说道:“陈光继一案,举世震惊,凤羽府先后派出雪使、风使追查此案,至今未归。可是到如今,东陵凤羽卫却仍然未将此事上报。这是为何?难道是有人让你刻意隐瞒吗?” 她这一问,李易冷汗都下来了。他第一次见少主,可是她却对东陵凤羽卫了如指掌。他只好准备和盘托出,说道:“少主,此事……” 可是刚一开口就被羲和打断了:“不必再说,东陵之事,我已知晓。几个月都过去了,你现在才告知我还有何用?” 众人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最开始何凌也曾有过疑问,陈光继那么大的事情,发生得又诡异,东陵凤羽卫却一直不报告。如今看来,居然是东陵凤羽卫也牵涉其中了。 这样看来,东陵凤羽卫就远远不止,参与过北周凤羽卫叛乱那么简单了。北周凤羽卫一直保持着独立,虽然一直与凤羽府多有矛盾,但却从未听从过他们之命。 可是东陵凤羽卫,却已然与东陵军合并一处,并且大事不报,刻意隐瞒。这虽无叛乱之命,但却有叛乱之实了。 “属下知罪。”李易说道。 “知罪就好。拉下去,斩!”羲和命道。 这时其他剑首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沈尽、简言怀、韩琦立刻站出来,跪下求情:“求少主开恩!” 连何凌、顾远都跪下来求情:“求少主开恩!” 羲和却慢慢地踱了几步,说道:“东陵凤羽卫之事,二位总侍已然知晓,叛乱之军,你们不提请我严处就罢了,居然也要求情吗?” 何凌说道:“少主,如今北周凤羽卫刚刚归顺,此刻杀李易,恐生变数,请少主三思啊!” 顾远说道:“杀李易东陵凤羽卫必然闻风而动。今日处决之日,我们已在洛州城内大开杀戒,我凤羽卫内部,不可再动干戈啊,少主!” 其中内情他们二人怎会不知,只不过想力求安稳罢了,他们这十年,最擅长的事,就是维系局势稳定。 这时简言怀说道:“少主,李易此时前来洛州,已表明忠诚之心,属下与李易同时入凤羽卫,愿以性命为他作保!” 梵东也说道:“属下也愿作保,若李易此后再有叛乱之举,属下愿与他同罪。” 韩琦、沈尽纷纷附和。 李易感激涕零:“各位兄弟如此对我,李易铭记在心,无以为报!” 羲和没有回应,她在思考。东陵凤羽卫必然已经投靠东陵军,李易数次要求见她,她都置之不理,因为她不确定,东陵凤羽卫如今是谁的军队。 她此番如此试探,李易却完全没有与凤羽府为敌之意,剑首们又极力保他。她应该相信他吗? 羲和下定决心,罢了,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但她也觉不会要一支已经背叛她的军队。 114.第114章 惊人之举 她缓缓地说道:“传凤羽令:即日起削除东陵凤羽卫名号,不得再以凤羽卫之名行事,免除李易东陵凤羽卫首领之职,收首领印信。” 她声音不大,但是话一说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命令比要杀李易更让人震惊,这相当于是解除了东陵凤羽卫与凤羽府的关系! 之前凤羽府竭力压制的叛乱,就是为了不让北周凤羽卫和东陵凤羽卫自立,可是现在少主却下令,凤羽府不再管辖东陵凤羽卫,东陵凤羽卫自立! 何凌和顾远面面相觑,少主这是怎么了?李易三番四次上请罪书,这次亲自过来请罪了,东陵凤羽卫完全是可以争取过来的。可是少主居然直接解除了与东陵凤羽卫的关系! 这个结果比处决李易,更让人难以接受。 可是这次大家却都没有再辩驳。 他们听到了,这是凤羽令,凤羽府的最高指令。令出必行,违令则杀,历来如此。 李易心中百感交集,他可以不用死,可是东陵凤羽卫没有了,他却更加难过。他宁愿自己死! 这是少主对东陵凤羽卫下的最后一道凤羽令,他除了听令,还能怎样?去乞求少主收回成命?他不会,他也是骄傲的,更何况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东陵,凤羽卫,听令。”李易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后,泣不成声。 莫凝寒一样百感交集,一样是叛乱,他得到了少主的信任,可东陵凤羽卫却失去了信任,名号都没有了。 众人觉得有些恍然,他们知道,今日内部会有大的调整,这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却没有料到,竟然有如此惊变。 “今日之事已毕,散了吧。”羲和说着,从大殿上走下来,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缓缓地走过众人,向外走去。 “恭送少主。” 红剑卫簇拥着她离开天心殿。 天心殿中,先是一片肃静,然后是轻轻的叹气声。 梵东扶起李易,一脸深沉。 “看来少主对东陵凤羽卫之事,已经早有打算。不然李易数次请罪,少主也不会置之不理。”顾远说道。 “事已至此,李易你先回东陵,务必稳住军心,我再找机会向少主进言。”何凌叹道。 “恐怕难了。今日看少主的意思,是容不得东陵凤羽卫了。”沈尽说道。 “少主为何对陈光继案如此在意?”韩琦问道。 “因为陈光继案,不仅涉及东陵皇族,还可能涉及到凤羽主上和李田将军。”梵东说道。 众人心中一惊:“少主是怀疑东陵凤羽卫与主上和李田将军之死有关?” 梵东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口气。只有何凌和顾远神色如常。 “少主年轻气盛,容不得违逆,此事又格外敏感,以后再议吧,各位也该更加小心谨慎为上。”顾远说道。 “是。”众人道。 众人散后,顾远和何凌也走出大殿。阳光格外刺眼,门槛有些高,险些站不稳。 二人相互一扶,然后会心一笑,烈日炎炎,但二人的手心却都是冷汗。 “我们是真的老了。十年了,什么都不敢动,什么都小心翼翼,习惯了,生怕一点火花就烧掉了主上挣来的局面。只有少主,才有这样的锐气了。”顾远叹道。 “是啊,不服老不行了。东陵凤羽卫之事,我也一直主张搁置,等待局势稳定后再定夺。少主如此果断凌厉,实在是出人意料啊。”何凌也叹道。 “现在想来,少主先削除东陵凤羽卫名号,虽然激进了一些,但是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总是好的。如果当年主上,也有如此果断凌厉,也不会让宵小之辈有可趁之机了。凤羽府也不至于……”顾远说道。 何凌却摆摆手:“要不是当年主上慈仁柔善,你当年在并州就已经被我杀了。” 顾远回敬道:“你个老东西,又翻旧账,你可别忘了,当年你被困幽州,是谁血战三日把救你出来的?” 二人哈哈大笑。 “对了,你从大狱内带来的那个人,叫什么胡不二的,少主见他做什么?”何凌问。 “不知道,说要谢他。”顾远一脸轻松地说。 115.第115章 跟仇人谈交易 羲和此刻正由简言怀陪着,往清霜轩走去。胡不二等在那里。 洛州凤羽府虽不是皇宫,但是建在燕宫旧址上,殿宇巍巍,檐牙高啄,气象恢弘。 比如这座“清霜轩”,虽只是休憩之处,也是开阔宏大。清霜轩临湖而建,三面环水,宽阔的红木板,一直从门外,延伸到湖面,视野开阔。 羲和很喜欢这里,闲暇之时常在此处,有时也约人来这里喝茶谈事,顾远、梵东都曾被邀请来过。幽静雅致的环境,让人思路清晰,心情放松。 可是今天清霜轩的客人,却一点也不雅致。 羲和来到清霜轩时,胡不二正在胡吃海喝,他衣着破烂,头发脏乱,满地杯盘狼藉,看了已经吃了不少了。 旁边的几个小婢女,是顾远安排在这里服侍的右侍。她们正围着这个奇怪的人,吃吃地笑。 “你还真吃得下去啊?”羲和不禁笑道。 婢女们一见是少主,忙规矩地站好。但是胡不二却不理,仍不停地吃。 “那你要我怎么?想看我哭,门都没有,窗都没有。”他边吃边说道。 “你的兄弟们都已经被杀了,你一点都不难过?”羲和在旁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 “有什么好难过?老子很快就要去陪他们了。”胡不二很快回道。 “你还真挺有自知之明啊。”羲和笑了笑。 “你这个人不地道,我跟兄弟们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死,结果兄弟们全去刑场了,把老子一个人留在大狱内,兄弟们还以为老子怂了呢。等老子去到阎王那里找到他们,还要多费一番口舌!”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羲和问。 “这谁知道,反正老子饿了几天了,来了你这里,吃饱喝足再说。” 他吃完最后一个鸡腿,用袖子往嘴上一抹,拍拍手站起来说道:“现在吃饱了,动手吧!” “你真的不怕死吗?”羲和问道,这个人有点意思。 胡不二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狂放不羁,说道:“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可怕,家人早就死光了,多年的兄弟被你杀光了,孤然一身,了无牵挂,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羲和看向远处的湖水,阳光下波光粼粼,缓缓地说:“你大仇未报,真舍得死吗?” 胡不二又大笑起来:“我自己等着被你们抓,兄弟们情愿跟我一起送死,你够狠,说杀就杀。你当然是我的仇人,可是我不会笨到在你的地盘杀你吧,比如现在,估计我还没靠近你,就怎么死的就都知不知道了。” 羲和笑了:“还算有点见识。但是我说的仇人,不是你兄弟的仇人,而是你的,平阳胡家满门的。” 胡不二神色顿时一沉,脸上现出阴狠的表情。他紧握着拳头,恨恨地说道:“不杀莫伯烈,死不瞑目!” 羲和仍然随意地说:“你不会认为我把你叫来,只是让你黄泉路上做个饱死鬼吧?” 胡不二一怔,随机又一脸不屑地说道:“上次在大狱,你说了,莫伯烈不能死,你不会替我报仇的,你在耍我开心吗?” 羲和轻笑一声,说道:“你听说了,我说的是他现在不能死。我与莫伯烈之战,只是时间问题。我要光明正大地打败他,而不是用暗卫刺杀他。如果你想要报仇的话,帮我办件事。” 胡不二想了想说道:“跟我的仇人谈交易,有意思。说吧,什么事?” “去平阳,帮一个人。” “谁?” “北周逸王。” 116.第116章 嘉奖令 羲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胡不二打开书信,看了一遍,咬咬牙,问道:“如果我答应,你一定会杀莫伯烈吗?” “是。”羲和简洁地回答道。 “你要是做不到呢?” “主上无戏言。” 胡不二想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好,我信你。我会照你说的做。”说完把信揉把揉把,一口吞了下去。 “我需要你立誓。”羲和说道。 胡不二环顾四周,突然快速一个飞旋,抽出了简言怀身上的佩刀。 简言怀眉头一皱,心想此人好快的身法,或可与他一战。 胡不二用佩刀,割破自己的手指,然后把鲜血滴在湖里,举起三根手指立誓道:“天地为证,胡不二与凤羽少主在次立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然后转身对羲和说,“到你立誓了。” 羲和却起身,拍拍手,睥睨着他说道:“我堂堂凤羽少主,怎会和你玩这种低级无聊的把戏?” “你……,那你要我……”胡不二恼了。 “你立誓,就足够了。我怎么做,你管不着。”羲和说道。 “你别欺人太甚!” 羲和停了一下,问道:“你恨我?” “当然恨,你是我的仇人,你杀了我的兄弟,几次三番戏弄我。可是恨你有用吗?我又杀不了你。”胡不二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简言怀和不远处的红剑卫,把剑扔回给了简言怀。 简言怀没有去握剑柄,而是两根手指夹住剑刃,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婢女,说道:“洗干净再给我。” 胡不二见他如此,说道:“你这个属下,可是眼高于顶,瞧不起人啊,你这少主也不管教管教,告诉他什么是待客之道啊。” 羲和一脸无所谓:“他是我的人,轮不到你说,管好你自己。” 胡不二讨了个没趣,说道:“我刚才立过誓了,这事我就办了。你要我什么时候出发?” “立刻。” 胡不二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刚吃饱,你这个地方不错,老子先睡一觉,天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 羲和往门内望了一眼,头轻轻一歪。门内立即出来两个黑衣人,一把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 “还有人藏着?老子怎么没看见?”胡不二头发被瞅着,疼得直咧嘴。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凤羽暗卫了,胡不二庆幸自己刚才没动手。 “秘密送他到平阳,逸王身边找个合适的身份安置他,越快越好,你们两个以后负责跟他接应,有任何情况立刻向梵剑首汇报。”羲和命令道。 “属下遵命。”两个暗卫答道。 “去吧。” “是。”暗卫立刻带着胡不二走了。 他们走后,简言怀问道:“少主,为什么要用他?暗卫完全可以!” 羲和却说道:“暗卫自然有暗卫的优势。但是此人饱经磨难,心志坚忍,执着不屈,若能善用,以后必定乱世奇才,莫逸身边需要这样一个人,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他这样的人立誓根本就不可信,放在逸王身边,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 羲和笑道:“在梵东面前他还嫩得很,我只是试一试他,行就用,不行梵东自然会处理。” “少主有时过于心慈了,于盛也就罢了,好歹也是公侯之后,可是这个人完全是一个地痞。”简言怀说道。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羲和训斥道。 简言怀也不怕她,眉毛一挑,看向了别处。 “简剑首,您的剑。”一个婢女过来把洗好的剑还给他。婢女们也习惯了他俩这样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了。 “对了,于盛的伤怎么样了?”羲和问道。 “早好了,梵东都开始给他任务了。”简言怀随口答道。 “他现在是什么级别?” “他刚入暗卫时,为九级,现在三级,持铜牌令。”简言怀答道。 羲和想了一下,说道:“传嘉奖令,凤羽暗卫于盛,忠诚英勇,平叛立功,升二级暗卫,持凤羽银牌令,紧急时可越级行事。” “是。”简言怀应道,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少主发出的第一道嘉奖令,是顺利入住洛州之后,给凤羽黑卫的。但是发出第一个给个人的,给的却是于盛。 117.第117章 沙场秋点兵(1) 凤羽黑卫大军进入洛州一个月内,羲和以雷霆之势,迅速平定了北周凤羽卫的叛乱,并与北周王在平阳第一次正面交锋,大胜收场。 洛州城内,用铁血手腕铲奸除恶,重振法纪,稳定了洛州城内的治安。凤羽府内,重新调整各个凤羽卫职责,明确分工,解除积弊,令行禁止。 至此,羲和完成了她征服天下的第一步。洛州城是她起步的基础,必须稳固,凤羽卫是她手中之剑,必须锋利且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通过这一系列的动作,羲和开始树立起了自己的威望,她的意志开始主导凤羽府的未来,她的决策开始决定凤羽卫的生死。 羲和在洛州站稳脚跟后,她的眼光开始放远,她自己绘制的那张地图,放大了挂在她的书房中。 凤羽黑卫的横空出世,如同一颗巨石落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湖中,掀起了层层的滔天巨浪。她的书桌上,整齐地放着各地的军情战报,各地都在针对洛州,调兵遣将。 凤羽黑卫战胜葛云飞,士气正盛,本应一鼓作气,开疆拓土。可是主力进入洛州后就一直修整待命。如同刚放出笼子的虎狼,闻到了猎物的味道,却一直接不到战斗的命令。 黑卫的将士们,已经开始有些急不可耐。黑卫的高级将领们,不止一次地请战。 这些羲和坚持不予理会,虽然这样会给敌人从容部署兵力的时间,但她必须先自己站稳。叛乱已平,洛州已定,人心已安。 现在,时机到了。 九万凤羽黑卫被分成三支,分别驻扎在洛州城三面,拱卫洛州城。 三支队伍的将领们几乎同时接到消息,少主即将巡视阅阵,请迅速准备。 凤羽少主即将巡视凤羽黑卫的消息,迅速在黑卫将士们中间传开,军营立刻振奋了起来。 阅阵,就是阅兵。地点选在黑卫骑兵营的教场。 凤羽卫调整职能后的第一次配合,进行得非常顺利。红剑卫出府随行,蓝剑卫负责城内护卫,巡视的安防由紫剑卫统一协调,暗卫全力配合。 自从进了洛州城,除了那次被莫凝寒劫走,这也她第一次出洛州城。她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上高高飘扬的凤羽旗帜,微微一笑便策马前行。后面是简言怀率领的红剑卫,和韩琦率领的紫剑卫。 羲和整日在城内,胭脂兽已经很久没有奔跑过了。羲和穿着盔甲,骑着它一路疾驰。 不知怎么,她想起了西梁清水河边,于嗟麟送他的样子,他留恋的目光,不舍的眼神,临行前他吹起口哨,想将马儿唤回他身边。 这一路,紫剑卫和暗卫已经仔细排查布防,看起来空无一人,但其实暗哨无数,确保万无一失。 初到洛州,为了防止敌人偷袭,黑卫三座大营,距洛州主城都不是很远。其中黑卫的骑兵营,靠近洛水,地势开阔,水草丰茂,适合战马放养。一旦主城有敌情,也可火速驰援。 羲和此次巡视将地点选在黑卫骑兵营,一方面是场地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是褒奖的意思。 118.第118章 沙场秋点兵(2) 羲和此次巡视将地点选在黑卫骑兵营,一方面是场地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是褒奖的意思。骑兵营在与葛云飞一战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骑兵营的教场上,建起了高高的将台,将台上挂着印着凤羽图案的围帐。凤羽黑卫各营各军,已经整军列队等候。何凌是这次阅阵的总指挥。 盛夏已过,暑气消散,初秋渐至,秋风微凉。天高地迥,云淡气清,黑卫大军整齐地列阵,茫茫无际,却静寂无声。 最可怕的军队,就是数十万人,能在旷野上肃然静寂。这是一支优秀的军队。一支优秀的军队,命运永远都绝对掌握在他的统帅手中。 羲和穿着银色铠甲,黑色披风,容颜清肃,神色坚毅,骑着胭脂兽,缓缓地进入教场。 静寂的大营中,齐齐的号角高高扬起,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天际,在秋水长天下宽阔的河洛之地回荡。 羲和下了马,上了高高的点将台,俯身望去,旌旗猎猎,号角高扬,一派壮观。虽然是在自己的军营,她的防卫仍然没有一丝松懈,点将台四周,都安排严密,以防暗杀或偷袭。 何凌骑在马上,朗声喊道:“凤羽黑卫列阵已毕,请求少主检阅!” “开始。”羲和回道。 随后,三声炮响,震天动地。阅阵正式开始了。 凤羽黑卫原由步兵、骑兵、弩兵等组成,葛云飞之战后,根据作战情况,进行了调整,分成的现在三支队伍。 最先进入视野的,是“天策营”,这支队伍以步兵为主,辅以少量骑兵和弩兵。羲和看出了,这支队伍的军阵,是雁行八阵。这是典型的防御阵型,天策营也是进入洛州之后的防守主力。负责洛州城防的一万黑卫,被羲和改名为“羽林卫”,就是从天策营调集出来的。 接着是“龙骧营”。这支队伍是主要的火力输出,分为强弩营、战车营和火炮营。龙骧营之前在西梁时人数并不多,但是在洛州这一个月得到了快速的充实,为征伐攻城做足准备。 最后是骑兵营。骑兵营分为重骑兵和轻骑兵,适合平原和远距离作战,是前锋主力,战时的突击力量。骑兵营也是凤羽黑卫第一次出征,表现最为抢眼的队伍。 这支队伍速度奇快,攻击力极强,要想打赢以闪电战著称的无敌大将军,只有比他更快,更迅速。葛云飞的大军,就是在黑卫重骑兵和轻骑兵的连环攻击下,迅速溃败,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与刚入西梁相比,凤羽黑卫更加注重战术的实用性。他们分别演习了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各种阵法。特别是龙骧营,劲弩齐射、火炮齐发,战车烈烈,震人心魄。 阵列演习结束后,是骑射表演。骑兵们轮番骑射,箭法惊奇,马术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最后,是黑卫的高级将领们阵列,每支队伍三名,共九名。由何凌引领着,接受少主检阅。 葛云飞一战,虽然出征的命令是羲和做出的,但是实际的军事指挥,是何凌。羲和对他们的了解,也远不及何凌。 接着,羲和下令奖帅三军,阅阵正式结束。将士们依次返回驻地,只留着三个营的主将。 羲和并没有立即返回洛州,而是留在了骑兵营中。三个营的主将安排完各营之后,来到了羲和所在大帐之中,他们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 119.第119章 谋略天下(1) “少主,天策营请战!” “龙骧营请战!” “骑兵营请战!” 天策营主将徐凡,龙骧营主将严峻,骑兵营主将霍驰,一进大帐便纷纷请战。 军情紧急,南齐王葛雄,一直在往北境增兵,北周大肆招兵买马,扩张队伍,边防营的人数,增加了将近三倍。漠北的蒙国,一直与北周军资交易不断,难保他们不会趁火打劫。还有洛州城周围,各方氏族的府兵、豪门大户豢养的军队等等。 王城洛州,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谁入主洛州,谁就是众矢之的。他们现在就好像是个箭靶子,被各方势力瞄准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将领们才多次请战,可是少主一直不予回应。 “各位将军,今日阅阵,我心已定。兵精粮足,不战何待?”羲和铿锵有力地说道。 一句话说得群情振奋,之前等了十年,也没有觉得很久,而今一个月,却觉得如此漫长。 “只是,各位将军以为,这仗该怎么打?”羲和问道。 “洛州在北周之侧,北周王莫伯烈早已开始往边防营调兵。只要开战,北周必然会先进兵洛州。”徐凡说道。 羲和点点头,这一点此前她已经想到了。 “南齐一直在往北境增兵,若只是为了吞掉东陵,他军力已足,无需再增兵,而且他们的防御线越来越靠近洛州。他们的目标必定是我们!葛云飞被他们打败后,士气大伤,我们应当先战南齐军。”霍驰说道。 “葛云飞虽败,但是主力尚存,霍将军不可轻敌,我军兵出必胜,否则挫伤锐气,实为不利。”严峻说道。 “严将军意下如何?”羲和对严峻来了兴趣。这位严将军,是龙骧营的主将,龙骧营是攻城主力,战力非凡,可他却比其他二位主将,更加冷静,更加谨慎。 “少主,属下认为葛云飞既然战败,必然不会再轻易与我军对战,南齐国内,除了葛云飞,几乎无可派之将。因此,葛雄虽一直增兵,只要葛云飞不主动约战,我军可暂时等待。”严峻说道。 “那严将军的意思,是直接硬碰北周了?”徐凡问道。 “非也,我们一旦与北周交战,给了南齐可趁之机,他必然进兵东陵,一举吞并之。东陵乃是江南富饶之地,又是李田将军故土,决不可落入南齐之手。”严峻说道。 羲和赞赏地点点头,这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严将军总不会让少主直接去打下东陵吧?”霍驰笑道。 “当然不会,东陵凤羽卫还在境内,虽然已经被少主削除了名号,但是我们第一仗,怎么能直接对准自己之前的兄弟呢?”严峻说道。 “那就是调转打回西梁去了?”霍驰又说道。 众人都笑了,要是这时候打回西梁去,何不当时起兵时就拿下西梁?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知道是玩笑,严峻都不解释了。 “严大将军,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倒是怎样才行啊?”徐凡都问道。 严峻沉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争是争,不与天下人战,则是与天下人战。” “怎么这么绕啊,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你别卖关子了,说明白点。”霍驰说道。 何凌却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们争论,笑而不语。 120.第120章 谋略天下(2) 严峻向前一步,对羲和说道:“少主,属下建议,分兵蚕食,步步为营!” 听到这句话,何凌微笑着点了点头。羲和也微微一笑,这句话由龙骧营主将说出来,她又可以少费很少口舌了。 “什么意思啊?”徐凡问道。 “现在各路人马都对我们虎视眈眈,因此我们若直接与他们开战,惹得他们联手围攻,我军必然陷于不利之地。我军虽强,但也只有十万人马。因此,不能与南齐、东陵、北周,任何一方交战。”严峻说道说道。 “怕这怕那,还打什么仗啊?”霍驰说道。 “当然要打。但是我们的目标,不是打败敌人,而是壮大自己。所以我们要以洛州为中心,向四周扩张,步步为营,逐渐蚕食,在不发动大规模战争的情况,逐渐扩充自己的地盘和实力。”严峻说道。 这一观点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徐凡和霍驰都若有所思。他们一心在于战场上的胜负,却没有抓住核心目标。 “虽然与任何一国对战,黑卫都未必会输,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能与他们同时作战的能力,因此不能引起他们的围攻。分兵,以一小队人马,快速攻占城池,如此小规模的行动,估计他们连上报都不会上报,即使上报,也不会引起重视。” 众人不禁点点头,战乱频繁,一城一地之失,太寻常了。 严峻继续说道:“我们攻陷一个个城池,逐步会变成一个个郡县,再成为一个个州,等他们发现了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何凌这时候站出来说道:“少主,属下认为,严将军所言甚是。” 羲和点点头,问道:“二位将军认为呢?” 徐凡说道:“天策营谨听少主之命!” 霍驰说道:“属下只要有仗打就行。只是听严将军的意思,只能打打周边的小贼了?” 一句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羲和敛衣正色道:“诸位将军,今日阅阵,黑卫大军军容齐整,士气高昂,我心甚慰,剑指天下指日可待。只是开战在即,骄兵之气不可长,还请各位秣兵历马,务必全战全胜!” “谨遵少主之令。”众将应道。 羲和当晚,仍然没有回洛州城中。这让一直在回城布防的紫剑卫和黑卫白忙了一场。 羲和临时决定留在大营中,也让何凌措手不及,比起凤羽府,大营的条件简陋得多。但是他很快发现,羲和非常适应营地生活,比起她刚到凤羽府的种种不习惯,她似乎天生喜欢军营。 秋高气爽,月明星稀。羲和抬头望着天空的星月,低头看看大营中的点点篝火,心中无限感慨。 第一次进入军营,是在定安城外,西梁的前锋营中。她发现自己喜欢军营,喜欢征战,喜欢挥动大军前进的感觉。可是她却不喜欢流血,不喜欢死亡。她的心中充满矛盾。 何凌却在看着她,黑卫十年无主,可是如今她就在黑卫大营中。这是黑卫军心最稳的时刻。她继承了主上之魂,李田将军之魄,已经真正地成为了凤羽之主,大军之心。主上天上有知,当深感欣慰吧。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二人不禁都笑了。 121.第121章 星夜谈心(1) “何总侍在想什么?” “少主在想什么?” “何总侍不如猜一猜?” 何凌笑了一下,说道:“少主心怀大志,当然想的是大事。” 羲和摇了摇头,说道:“何总侍,当年我母亲,为了保护我,远遁定安,应该是不愿我深陷世事,可是临终前却给我留下那八个字的遗言,这是为什么呢?” 何凌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么难回答的问题,他想了一下说道:“那是因为主上没有做到的事情,寄希望于将来,于少主,。” 羲和仍然摇摇头:“真的是因为她自己做不到吗?还是她不愿意做?” 何凌不禁一怔,他意识到,现在的少主,也遇到了当年主上也遇到的选择了。 羲和继续说道:“当年母亲隐居之前,力促各国签订了停战协议,她以为天下从此太平,可是事与愿违,天下不但没有太平,反而江河日下,民不聊生。一纸协议,怎能约束得了豺狼虎豹?母亲隐居定安时,真的信吗?” “少主,当年凤羽府,还没有黑卫,没有一统天下的力量,所以主上才……” 羲和笑了笑:“当年已有北周凤羽卫和东陵凤羽卫,和遍及天下的凤羽暗卫,可是她完全没有尝试过。除了……” 何凌明白少主说的什么,除了三年前,南齐凤羽卫被围杀殆尽,她在生死关头,调动过北周和东陵凤羽卫。可是为时已晚。 “主上生性柔善,不喜征伐,这是天性使然吧。”何凌说道。 羲和叹了一口,说到:“我之前去易寒门祭拜母亲,就明白了暗卫为什么会被称为‘安乐园’。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死了就安乐了。那满山的暗卫坟茔,就是母亲不愿意征战的原因。” 羲和用手在身前划了一下,说到:“现在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能理解母亲。你看着满营的将士们,每一个都有血有肉,可是一旦战争,他们中就会有人马革裹尸,丧命沙场。一将功成万骨枯。” “少主,有些代价,是必须要付出的。您应该坚定心志,不被任何情绪左右,包括死亡。”何凌说到。 羲和眼神变得坚毅:“母亲当时必定身陷重围、四面楚歌,她自己已有觉悟,才将遗言留给我。要使天下太平,必须结束分裂,一统天下。她希望这个人,是我。我怎么辜负她?” “少主之志,凤羽卫自当誓死追随。”何凌坚定地说。 羲和听到“誓死追随”,凄然一笑。 何凌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少主,东陵凤羽卫之事,真的无可转圜吗?” 羲和回过神来,说道:“何总侍不问问我,为什么处置得这么坚决吗?” 何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此事少主出手果断,确实出乎意料。东陵凤羽卫夹缝之中艰难求存,与东陵军关系密切,也无可厚非。李易与梵东、风使差不多同时进入凤羽府,他对少主,必无反心。” 羲和笑了一下:“我这样处理,正是与风使有关。” 122.第122章 星夜谈心(2) “与风使有关?风使和雪使者奉命去东陵调查陈光继一案,是查到了什么消息了吗?”何凌有点吃惊。 羲和点点头,说道:“风使之前给了我两封信。一封是关于北周凤羽卫的,一封是关于东陵陈光继案的。没有准确的消息,我怎么会只身犯险,怎么会那么决然地舍弃东陵凤羽卫?现在两边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俩应该也快回来了,到时候让他自己解释给你听。” 何凌现在才明白,她的少主行事,果敢决断的背后,是深思熟虑。 “少主对风使,如此信任吗?”何凌问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羲和轻松地说。 何凌听到这句话,不禁问道:“如此说来,少主是不信任东陵凤羽卫,所以不用了?” 羲和叹了一口,说道:“东陵不同于西梁,西梁是凤羽府的起源地,势力稳固,即使有异动,我们也有能力处理。可是东陵,不会要一支信不过的军队。” 何凌听羲和提及了西梁,想了一想,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今天主将们讨论谋略时曾当做一个玩笑。 “少主,当时黑卫初出,西梁必然无法相容。但是当时西梁被南齐围困,我们打败南齐后,完全可以占据江都江宁,然后杀回西梁帝都上京。西梁军已无还手之力,西梁一国,唾手可得。但是少主却率兵离开了西梁,从洛州从头开始,这让属下一直困惑。” 羲和默默半晌无语。 “少主为难,是因为,英王于嗟麟吗?”何凌心一横,话已至此,干脆挑明。 羲和听到于嗟麟的名字,微微一怔,随后微微一笑,说道:“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确实有人这么想。不仅西梁,连北周也是如此。兵法有云:和则间之,乱则取之。北周已中莫凝寒离间之计,西梁正乱,正式攻城略地之时。可是少主却迟迟不行为,有人认为少主是被英王和逸王牵绊,所以难下决断。” 羲和闻言呵呵一笑:“就算是吧,涉及英王和逸王,我确实难与他们刀兵相向。” 何凌继续进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少主要得天下,必然要摆脱牵绊,不可被俗心左右。” 羲和却没有回应,她皱着眉头,稍微侧了下头,然后说道:“出来吧!” 何凌一怔。暗处出来一个人,看打扮应是暗卫。 “参见少主。”来人拜道。 “于盛?你怎么在这里?”何凌认出了他。 “属下有急事奏报。”于盛说道。 何凌才想起来,于盛现在持银牌令,有越级行事之权、 “起来回话。”羲和说道。 “是。少主,是有关西梁之事。西梁王于振公一直卧病,三日前突然不治身亡,云贵妃手持遗诏,称诏书中,将皇位传给肃王于嗟麒,西梁军兵符被肃王控制,除了驻扎在西郊的前锋营,全部听命于肃王。目前英王率领的前锋营与肃王率领的西梁军正在对峙!”于盛禀道。 “什么?!”羲和与何凌闻言大惊。 123.第123章 宫中惊变 “云贵妃持遗诏?上官皇后呢?”羲和连忙问道。 “上官皇后病了。此前西梁王下令,由云贵妃操办上官皇后的生辰。此后西梁王病重,因此一切从简。可是生辰之日过后,上官皇后却一病不起。西梁王也传出病危的消息。随后,云贵妃掌控了宫中近卫军,并不准任何人入宫探视。” “那英王有何举动?”羲和问道。 “英王多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一时激愤,带前锋营和周承轩的巡城营想硬闯西梁皇宫,被宫内近卫军拦下。可是之前肃王拿到了西梁军兵符,他已命文武百官和西梁军在宫门外等英王。英王一到,云贵妃手持遗诏,宣布肃王登基为帝,然后以英王和前锋营、巡城营谋反之名,下令西梁军诛杀。英王兵少不敌,目前已退守江宁。” “目前情况如何?”羲和心急地问道。 “听命于肃王的西梁御林军和宫中侍卫,上京驻军,有五万人,其他地方驻军,也被肃王往江宁调集。英王只有前锋营一万人、巡城营五千人,恐怕不久就被四面夹击。” “那汝南候呢?为什么不增援?”何凌问道。于嗟麟深陷危险之中,于嗟月岂能坐视不理?必然会请汝南侯发兵增援。 “汝南侯已上表向肃王称臣!”于盛说道。 “什么?”羲和惊道。 “汝南侯之事暗卫还未查明,请少主容后再禀。”于盛说。 汝南侯都不帮他,他真的是孤立无助了。羲和来回走了几步。 何凌说道:“少主如何打算?” 羲和沉思片刻说道:“于嗟麟对我,有两次救命之恩,上次葛云飞之战救过他一次,而今看来,是要再还他一次了。” 何凌知她心中已有决定,问道:“那少主想怎么调兵?” “今日与各营主将谈谋略,黑卫不能与任何一方交战,只能分兵蚕食,步步为营,因此黑卫不能动。”羲和说道。 何凌略一思量,上前一步问道:“您的意思是调北周凤羽卫前去增援?” 羲和点点头。 “属下这就下令莫凝寒率北周凤羽卫前往江宁!”何凌说道。 “不!”羲和立即制止了他。 何凌迷惑了,“有什么不妥吗?” “我要亲帅北周凤羽卫前往!”羲和坚定地说。 何凌闻言立即跪了下来:“少主不可!我军蓄势待发,洛州不可无主,西梁形势不明,少主不可冒险!” 羲和赶紧去扶何凌:“何总侍快请起!” 何凌却不肯起身,他知道她的决断,但是这次他必须拦住她。 “此事万万不可,请少主切莫动此一念。” “何总侍,你先听我说。如今黑卫身负重任,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不便出兵。如今要去救援英王,只有这支队伍能调度。可是北周凤羽卫刚刚收服,他们又本就敌视西梁,若如今舍弃黑卫大军,反而派他们前去西梁增援英王,误会刚除,间隙又生,军心易乱啊。” “既然如此,属下愿为主帅,率北周凤羽卫前往西梁,请少主允准!”何凌明白了她的用心。 124.第124章 决心已定 黑卫未动,他们又安坐洛州,若只派北周凤羽卫前往西梁,他们必然有被驱使卖命之感,这也是他们此前叛乱的根源。所以如今调集他们出征,只有彰显凤羽府与北周凤羽卫同心同德,才能解除他们的疑虑。 “何总侍,黑卫大军现在还需你坐镇,现在大业刚起步,关键时刻你不能动。”羲和真诚地说。她说的是实话,何凌对黑卫的了解,对黑卫众将领的了解都在她之上。 “可是少主你……”何凌仍然不想让她去。 “何总侍,我军刚刚阅阵,想必各国都已得到消息。他们必然在边界主城调兵,收缩防线等待我军进攻。此刻洛州周边兵力反而虚弱,正式我们开疆拓土,攻城略地的好时机。你留在洛州,帮我多打几场胜仗可好?”羲和说道。 她的一席话,入情入理,何凌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羲和扶他起来,高声喊道:“简言怀!” “属下在。”不远处的简言怀立刻过来了。 “通知顾总侍、韩琦、莫凝寒明日来黑卫营中见我。” “遵命。” “于盛,梵东现在何处?” “梵剑首得知英王败退之后就立即去了南齐。” 羲和闻言诡异一笑,这个梵东,太懂她的心思了。 “通知西梁暗卫,迅速查清汝南侯之事。”羲和命令道。 “是。”于盛说着转身就走。 “回来!”羲和说道。 “是。少主请吩咐。” “你随我出征。”羲和说道。 于盛略一犹豫,然后答道:“遵命!” “皇位只有一个,于嗟麟和于嗟麒,只能活一个。你可曾想过?”羲和问道。 他的父亲可能是郑国公,也可能是西梁王的哥哥于振公,因此这两个人跟他可能是堂兄弟,也可能是表兄弟,但是无论那种都是关系密切。 “虽然于盛生在公侯之家,可是从小与其他皇族子弟,很少来往。所以他们二人与我,并无分别。”于盛平静地说。 羲和缓缓走近他说道:“云贵妃,是你母亲郑国夫人的妹妹,是你的姨母。现在皇位之争,两军对垒,我率军去帮于嗟麟,你肯随我?” 羲和离他很近,但是于盛一身黑衣,在夜色的掩护下,看不出表情变化。 他立即跪下说道:“当日上仙楼见英王之时,少主已说过,于盛是凤羽府之人,只听命于少主。至于其他人,不是于盛关心的事。” “可是在这世上,云贵妃是唯一一个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从前的于盛已经死了,现在的于盛与西梁皇宫、公侯王府均已没有任何瓜葛。即便是从前所谓血缘关系,也不过是令人痛苦而已。”于盛平静地说道,只是声音里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 “如果觉得为难,你可以留在洛州。”羲和说道。 “少主”,于盛俯身拜了下去:“于盛已入凤羽暗卫,立誓生死不悔,唯少主之命是从,若少主再如此说,就是折辱属下忠诚之心了。” 羲和满意地点点头,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暗卫了。她走到于盛身边,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125.第125章 兵出洛川 第二天,顾远和韩琦来到大营中,同样极力阻止她带军出征,只有莫凝寒热烈响应她。 羲和决心已定,她说服了凤羽府各种首领同意她的计划,然后通过暗卫不停传递过来的消息,制定初步的作战计划。 从局面来看,于嗟麟的处境非常不妙。他上次就是在江宁被葛云飞围困的,这次他兵少将寡,离江宁最近的汝南却又倒向了肃王。前锋营的战力虽然在西梁军中一流,但是没有其他战力相助,恐怕只会后继乏力。 现在他周围的网正在逐步朝他缩紧,等待几路大军到达,他将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逃。上次被葛云飞围困,南齐军的主力都在伏击凤羽黑卫,他尚且有突围的可能,但是这次如果被围,他只有死路一条。 羲和这么急着去增援于嗟麟,而且亲自率领北周凤羽卫深入西梁,除了莫凝寒,其他人都强烈反对。 虽然西梁是凤羽府的起源地,而此前凤羽府也表态支持英王。但是谁做皇帝,对凤羽府而言,都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即使肃王登基,也丝毫不影响凤羽府在西梁的影响力。 可是羲和坚持去增援,如同上一次出动凤羽黑卫大战葛云飞一样坚决。上一次,终究凤羽府在西梁内,与西梁唇齿相依,不得不出兵相助。这一次,在他们看来,就完全是出于个人情感了。 整编后的北周凤羽卫共有三万人,基本为北周人,体格健壮,战马多是产自蒙国,高大矫健。 此前蒙国与北周交易军资,被北周凤羽卫截获不少,这些战马都是这样抢来的。蒙国也因此多次派人与凤羽府多次交涉,甚至蒙国使者兀亦桑第一次见羲和,都是重点谈论此事。但是凤羽府都坚决回复绝不会如此,一经查实,如数奉还。然而只是说说而已。 北周王莫伯烈对北周凤羽卫这种动作非常愤怒,但是他想拉拢北周凤羽卫,又忙于与西梁打仗,所以一直没有翻脸。 蒙国更不可能直接出兵去打北周凤羽卫,蒙国要是出兵,首先反对的就是莫伯烈,他怎么可能允许蒙国兵进入北周,即使不是打他。 所以,羲和下令给莫凝寒阻止两国军资交易之后,蒙国准备卖给北周的战马,北周用以交换的丝绸、茶叶、瓷器,均落入了北周凤羽卫的军库中。 这样,在北周自己的边防营常常被克扣军晌的情况下,北周凤羽卫却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经过平叛之后,少主准备带他们亲征的消息,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这种信任,是一种无上光荣。他们恨不得马上戴罪立功,一雪前耻,让少主看看,北周凤羽卫的忠诚和强大。 三万北周凤羽卫,由羲和率领着,浩浩荡荡地向西南进发,与此前凤羽黑卫进驻洛州的路线完全相反。黑色战旗上绣着火红图案的凤羽旗帜,一路卷舒在河洛之地的天高地远之间。 壮士铁马寒光剑,旌旗半卷出洛川。 126.第126章 诱敌之计 除了莫凝寒,于盛和简言怀带领的红剑卫,跟着羲和出征。 除了主力部队,还有一支不能忽视的力量,就是负责军情收集的斥候营。 北周凤羽卫的斥候营此前被莫伯烈安插了大量的奸细,从而控制利用。平叛一战,斥候营首当其冲,几乎损失殆尽,现在的斥候营基本是重新组建的。 这次也是重组后的斥候营第一次上战场。他们已经先于大军出发,并在一天前到达前线。他们每过半个时辰就派回一个斥候来报告前方战况,这样关键的军情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主帅,以使得主帅能对形式作出最准备的判断,然后及时调整战略。 羲和率领大军一路往西南行进。蒙国的马耐寒不耐热,因此非常适合秋冬作战,加上地势平坦,进进的速度非常快。 前方的斥候来报,西梁肃王兵分六路,正向英王所在江宁逼近。最先到达的汝南军,主帅霍济,已与西梁前锋营距离不过三十里。 “汝南军,真的会跟英王交战吗?”莫凝寒问道。 “两军阵前,兄弟尚且相残,何况汝南归顺西梁并不久。”莫凝寒答道。 “不知怎么,我总感觉汝南军似乎是受人胁迫。”羲和说道。 “少主认为是受谁胁迫?”莫凝寒问。 “简言怀,你认为呢?” “无论是不是被胁迫,霍济如此行事都是天下笑柄。”简言怀回道。 羲和没有说话,众人策马前行。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斥候再次来报:汝南军,已与英王交战! “你看吧,果然交战了。少主,需要加速行军,去接应英王吗?”莫凝寒猜对了。 于盛却不赞同莫凝寒:“只是汝南军而已,你可不要小看前锋营。霍济不过是个公子哥,他怎么可能是英王的对手?” 于盛之前在前锋营效力,前锋营的实力他自然清楚。羲和也认同他的观点。 又过了半个时辰,斥候再次来报:“汝南军速败,汝南军主帅霍济率军往上京方向败退。” “于盛说的果然不错,汝南军与前锋营实力悬殊,肃王居然派他做先锋,还未交战就先挫伤了锐气,犯了大忌啊。”莫凝寒说道。 羲和却问道:“确认霍济是往上京方向败退吗?” “确定。汝南军已出江宁往西去了。”斥候禀道。 羲和却笑了,问道:“莫首领认为,霍济战败,不退回汝南,为何还要赶去与肃王各路人马汇合?” 莫凝寒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么简单的问题,少主就不要考属下了吧。肃王果然毫无军事之才。” 羲和会心一笑,又问:“于盛,你觉得英王会追击霍济吗?” 于盛还没有回答,简言怀就答道:“这么明显的诱敌之计,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英王怎么会上当?” 羲和点点头笑了笑。汝南军倒向肃王,于嗟麟必然大怒,因此肃王先派汝南军与前锋营交战,然后引于嗟麟出江宁追击。 只要英王出江宁,他一万前锋营和五千巡城营,再无寸险可守,而且他追击霍济,好落入肃王的六路包围之中。 诱敌出城,聚而歼之,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居然用在十五岁就名震边关的英王身上,实在是可笑。 众人一边骑马行军,一边讨论着前方的战况。这时又一名斥候前来禀告。 这名斥候马没停稳就滚鞍而下,气喘吁吁地道:“禀少主,英王率军出了江宁,去追击汝南军了!” “什么?!”众人呆住了。英王居然中计了?! 127.第127章 决战在即 “全速前进!”羲和立即命令道。 羲和心中疑虑,于嗟麟不会连这么简单的计谋都不能识破,反而自投罗网。虽然她还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情况危急,她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希望能在肃王五路大军围困住前锋营之前赶到,这样于嗟麟才有一线希望。 “一定要赶上!”羲和心中燃烧着一团火,胭脂兽纵身向前,耳边是呼呼的的风声,身后是隆隆奔腾的马蹄声,在萧瑟的层林和远处的山雾间回荡,震得地上厚厚的黄叶迎风飞溅。 西梁腹地,江宁城西,大片的荒原之上,天色阴沉,北风呼啸。 霍济的汝南军停止了向西败退,于嗟麟已经停止了追击,两支军队停了下来。两个将军在马上并排而立,风卷战袍,烈烈作响。 这里就是他选定的决战之地。 “你确定葛雄一定会过来吗?”霍济问道。 于嗟麟英气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葛雄野心勃勃,筹谋了这么久,你以为肃王许诺给他江城六郡,他真能满足吗?” “葛雄满不满足,那是西梁下一任皇帝的事,你现在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现在肃王的其他人马就要围过来了。我可以跟你演戏,但是肃王可不会。” “本王不是在这里等他了吗?”于嗟麟冷峻的目光望向远处。 距离前锋营和汝南军不到三十公里,西梁军的红色绣龙旗一路招展,高高飘扬的旌旗下,于嗟麒骑马走在前面,他身体滚圆,穿着盔甲看起来十分滑稽,表情木然,神色郁郁。 他本就只求安心享乐,不求皇位,可是她的母亲云贵妃,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被母亲从肃王府的温柔乡里赶出来,离开了美食美色,来受这风沙之苦,实在是憋闷。 “还有多远啊?”他有气无力地问。 “殿下,还有不到三十公里了。”回话是西梁军的中军主将于卓。 “另外几路人马呢?”于嗟麒打了个哈欠问道。 “左军主将于戚,左军主将于钦,还有两路藩王正在赶来,应该与我们同时到达。”于卓回道。 “减速减速!”于嗟麒挥手道。 “为何要减速?”于钦问道。 “于嗟麟还有一万精锐,万一我们先到了,怎么打得过,减速等其他几路先过去!” “可是殿下,我们有三万人。”于卓说道。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让你减速就快减速啊!”于嗟麒挥着胖胖的胳膊,急得面色通红地说道。 于卓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然后命令军队减速。于卓在西梁军中颇有威望,出征均是中军主将。此事他受西梁王虎符调令,带军随肃王追杀英王,肃王临行前一晚,还对满府歌姬舞女恋恋不舍。这就是西梁未来的国君吗? 于卓他曾随小王爷出征北周,他心中暗暗惋惜,小王爷一代名将,今日却要死在这个庸才手中。除了他们,还有两路西梁军,两路藩王军,从不同方向向小王爷合围,无论如何,小王爷这次也绝无生还之机了。 128.第128章 齐皇葛雄 江宁城南,烈烈随风飘翻的黄色绣龙旗之间,明黄色的绣龙华盖下,一身金色铠甲在黑云暗日和遍地白草之间闪闪发光,彰显着来人尊贵非凡的身份。 葛雄带着藐视天下的皇权霸气,傲然立于高头大马之上。听完探马禀报西梁各路人马的动向,他面无表情,眼神带着森寒之气看向远方。 “皇兄,汝南候会真心帮我们吗?”他身后的葛鸣小心恭敬地问道。 葛雄冷冷地说道:“他会帮我,至于是不是真心,有什么要紧。” “那我们要去助战肃王吗?” “英王今日插翅难逃。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葛鸣心中一惊,他们与云贵妃约好,肃王带兵围杀于嗟麟,但是鉴于于嗟麟尚有战力,南齐军要渡过清水河助阵西梁军,确保万无一失。 若非如此,云贵妃怎么可能那么放心地派出她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连盔甲都没有穿过的儿子。 “也好,等他杀掉英王,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江城六郡,皇兄实在高明!”葛鸣赞道。 葛雄却冷笑一声:“云贵妃想用江城六郡做为条件,让我支持肃王登基。妇人之见,怎么你也如此?” 葛鸣被如此训斥,却又不羞不恼,像是很习惯了,他问道:“皇兄有何打算?” 葛雄转过头,看着他的弟弟,反问道:“西梁军中,唯一可以敌手只有前锋营,可惜马上就要死在自己人手中全军覆没了。现在六路人马合围前锋营,你说说现在西梁哪里最空虚呢?” 葛鸣想了一想,心中震惊,失口说道:“西梁帝都上京!” 葛雄嘴角浮现一抹森冷复杂的微笑。 他这个弟弟,还有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这样的人,即使有葛云飞的支持,又怎能威胁到他的王位。葛云飞更是被制约的死死的,南齐牢牢的在他的手中,如今西梁上京,也近在眼前了。 “报!陛下,凤羽少主亲率北周凤羽卫正往江宁赶来,距离我军十公里!” 葛鸣大惊失色:“这么快?!” “快点也好,少等一会。”葛雄冷冷地说。 “先让西梁王的两个儿子拼个你死我活吧。我们去对付北周凤羽卫。凤羽少主,这次让她有来无回!”他拔出剑,挥令十五万南齐大军向着北周凤羽卫到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北周凤羽卫要进入江宁,必须渡过清江,可是清江天险,江宽浪急,纵然他们战马再快,也难以迅速通过,只需要率大军在从后面覆压过去,蒙国强悍的战马,也只能自己跳进去,丧生在清江的波涛之中。 北周凤羽卫还没有到达江宁,自己就将全军覆灭,这一年来声名鹊起的凤羽少主,出师未捷就已死在他的剑下了。 葛雄面无表情的脸上,闪现出地狱深渊一样的阴冷之笑。 这个而今天下权势最盛的年轻帝王,已经在遥望他的又一次胜利。葛飞云这个混蛋丢下的面子,他要亲自挣回来。凤羽少主,一统江山?笑话!全天下的人们,你们仔细看一看,这天下终究是谁的!谁才是无敌的王者! 129.第129章 不翼而飞 距离他们不到十公里的地方,羲和正率领北周凤羽卫一路飞奔,他们要赶去营救自投罗网的英王。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带着焦灼和急切,狂奔在苍苍莽原之上。 迎面疾驰而来的斥候,努力调好自己的位置,跟上胭脂兽的步伐,大声地禀道:“少主,南齐军在十公里外,正向我军杀来!齐皇葛雄亲征!” “知道了!”羲和一点都不惊讶葛雄到来,他不来才奇怪,只是她现在没空理会葛雄,听了斥候的报告仍是策马往前飞奔,只是大军的行迹,渐渐偏离了原定的路线,走了一个平缓的圆弧,从另一个条路,绕过江宁城,向于嗟麟所在的荒原进发。 羲和和于盛对这里的地形都非常熟悉,江都、江宁、清江,他们在这里打赢了第一仗,一战成名。凤羽黑卫曾在这一代扎营。 “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曾明白?” “我说过我等你,等你做完所有的事,无论多久。” 大营中最后的夜晚,小王爷曾这样对她说。 羲和纵马前向,嗟麟你要撑住,你不能死,你说过你会等我回来! 此刻清江岸边,葛雄阴沉着脸站着,他已在这里站了很久,十五万大军沿江列阵。他旁边的这座桥是渡过清江进入江宁的必经之路,可是他在这里等了很久,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北周凤羽卫居然没有来,他们距离只有不到十公里,都能听到彼此的马蹄声,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凤羽卫人呢?”葛雄喝道。 刚才禀道的探马立刻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小的亲眼看见,凤羽少主亲率北周凤羽卫前来……”他突然停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咽部鲜血直喷。 葛雄一剑杀了他,众人不禁一寒,但是谁也没有说话,连葛鸣都噤若寒蝉。 “江水这么宽,难道她长了翅膀不成?”葛雄质问道。众将一个个低下头,生怕他会迁怒自己。 “报!”响亮的声音从桥上传来,另一个探马骑马飞奔而来。他来到葛雄面前,跪下,却看见倒在庞斑的同伴,不禁慌了神。 “说!”葛雄命道。 这名斥探马赶紧说道:“禀报陛下,在江宁城西发现北周凤羽卫,他们正往西梁英王所在之处赶去!” “居然已经过了江宁!”葛雄愤怒地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疯狂扑向猎物的雄狮,本以为一下就能将之撕碎,可是第一下却扑空了。葛雄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眼神中的愤怒已经换成了冷傲的笑意。 “遇到对手了,很好。我们就再去会一会这位凤羽少主。带上给肃王的贺礼。” “是。”旁边一人恭敬地回到。 他转身命令军队立即上马。身边一人赶紧过去跪在他的马下,让他踩着自己的背上马。 “向西梁进发!”葛雄浑厚有力地命令道。 此时的羲和,已经过了江宁城,接近于嗟麟所在。 “少主,葛雄居然还没有追来。”莫凝寒说道。 简言怀不明就里,只是紧紧跟着羲和,他错过之前的大战,这次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少主不能有一点闪失。 “葛云飞已经败了一次,怎么南齐还是不能长点记性?”于盛说道。 羲和只是淡淡一笑,依旧凝神策马前向,于嗟麟就在前方,前方安静的出奇。按照之前的情报,双方应该已经交战了,难道,已经结束了?羲和不敢想。 130.第130章 两军对峙 葛雄当然想不到,北周凤羽卫避开他们渡过清江,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清江曾救了葛云飞一命,当年黑卫一路追击南齐军到了清江,才停下来。他们已经胜利,不能再冒险渡江。 黑卫走后,英王在清江上建了另一座石桥,桥面宽阔坚固,进可攻,退可守。这是英王准备迎接羲和来回来的路,他想让她再回到西梁的时候,走这座石桥,只是现在提前用上了。 西梁境内的凤羽暗卫早已将这些情况报给羲和,但是显然,葛雄并不知道。葛雄的地图上,标着个个险关要塞,标着西梁帝都,标着王城洛州,却独独没有这座新建的石桥。 葛雄原本只想坐山观虎斗,等两兄弟两败俱伤,再率军长驱直入,直扑西梁帝都上京。可是北周凤羽卫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被激怒了的齐皇葛雄带着他的十五万大军,渡过清江,绕过江宁,一路向西,全速追赶北周凤羽卫。北周凤羽卫朝着于嗟麟奔去,南齐军也越来也接近那片荒原。 南北西东,四方云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江宁城西,荒原之上,决战之地。 于嗟麟和霍济站在两军阵前,天边暗云涌动,四周动地而来的马蹄声从地上一直传上来,和着心跳的节奏,让全身的血脉翻涌。 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见他们扬起的尘土,听见他们刀枪的撞鸣。 “擂鼓!”于嗟麟命令道。 咚咚,咚!咚咚,咚! 雄浑的催阵鼓让血液沸腾,战马也已迫不及待,只待一声令下,就立刻冲锋陷阵,生死一战,就在此刻! 左军主将于钦、右军主将于戚,和两路藩王,差不多同时到达。可是几路人马却停在了前锋营弓箭手的射程之外。他们在等待主将。 说来讽刺,现在西梁军的人员军制,还是于嗟麟制定的,就是现在“中军稳固,两翼齐飞”的阵型。左右三军各两万人,中军三万,组成核心战力相互策应,两路藩王军各两万,围护两翼。 先到的四路人马,九万大军围着于嗟麟列阵,中间留出位置,给他们的主将。 肃王终于姗姗而来。于嗟麟策马前向走了几步,透过滚滚尘埃,看见了他的兄长。 兄弟相见,却要手足相残。 “皇兄。”于嗟麟眼神结了冰一样。 “嗟麟,你,你听为兄说,这件事情……”于嗟麒见到于嗟麟,居然要试图解释什么。 他们二人一同长大,感情并不差。嗟麟天资聪颖,文韬武略,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嗟麒也从无意相争,只想安享富贵而已。 “皇兄,事已至此,战场相见,更无他言。”嗟麟说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嗟麟必任何人都清楚,他真正的对手,并不是他的兄长,否则他也不会来到这个荒原之上。可是他却不得不先解决他们的兄弟之战。 于嗟麒虽然并不聪明,可是如今两军对垒之时,他也明白,他们面临的只有成王败寇,而不是兄弟情深。 他们两兄弟,也许从云贵妃第一次秘密联络葛云飞,就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131.第131章 绝地反击 “嗟麟,我知道你厉害,可是现在你看看,我的兵力数倍于你,出征之前母妃都已经说了,你赢不了的。嗟麟,你现在下马投降,我带你回去见母妃,向她求情,我们毕竟是兄弟,她一定不会杀你的。”于嗟麒诚恳地说道。 于嗟麟听到他兄长的话,眼睛有些湿润,他不忍心与兄长刀兵相向。 可是,投降?他现在投降,向他的兄长俯首称臣,西梁的乱局就能改变了?西梁的敌人就不会来了吗? 现在父亡母危,他不出来担当重任,难到跟着兄长回去,在上京的大牢里,眼睁睁地看着南齐军的铁骑在上京城内横行吗? “皇兄,来世莫生帝王家!”于嗟麟低沉地说道。 他说完往后退去。 滚滚的号角声立即冲天而起,原本环绕着于嗟麟的左军主将于钦和右军主将于戚听到号角声,突然脱离了环形军阵,带队向后退。于卓大惊,大声喊道:“于钦、于戚,你们干什么!” 于钦回道:“于卓将军,英王和肃王,谁更适合做西梁之皇,谁更合适做你我之主,你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于卓大怒:“你们二人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既为一军主将,难道连虎符调令都能违抗吗?” 于戚回道:“于卓将军,皇上驾崩,可是云贵妃把持宫城秘不发丧,虎符之主究竟是谁,是先皇,还是云贵妃,还是这身边的肃王殿下!” 于卓大声喝道:“虎符为军令,违抗虎符就是违抗军令,我岂能容你们?” 可是左军和右军仍然慢慢地向后退去。中间只剩下左军和两路藩王。两路藩王面面相觑,一时摇摆不定。 原本一边倒的形势立刻发生变化,六路围杀于嗟麟的局面,瞬间变成了前锋营和左右军,前后夹击于嗟麒的阵型。 “这,这,怎么会这样?”于嗟麒惊慌失措。 于卓虽然不认为肃王是个优秀的君王,他也无意扶持他登基,但是对他而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肃王有虎符调令,命他围杀英王,军令如山,他自入行伍,从未曾违抗,才从一名小卒,成长为现在颇有威望的一军主将。 “殿下莫慌,我们还有七万人马,足以和他们一战。”于卓说道。 “南齐军,怎么连个影子也没有?”于嗟麒慌张地四处望望。出征的时候他母妃对他说得明白,即使最坏的可能下,也还有南齐军。 于嗟麟却面若凝霜,他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阵型,他自己调教出来的军队,如今确是左右军及前锋营,和中军及两翼自相残杀。他训练军队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演习过。 “嗟麟,你还在犹豫什么?葛雄就快来了!”霍济催促道。 于嗟麟皱了皱眉头,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先解决西梁内乱,才有能力与葛雄拼死一搏,西梁才有希望。 他举起左手,做了一个进军的手势。 号角声收,战鼓声起,伴随着铿锵的鼓点,战马长嘶一声冲了上去,顿时杀喊声一片。 132.第132章 战场相逢 殷其雷率前锋营精锐直奔中军阵前的于嗟麒而去!左军和右军,猛烈攻击中军后方。于嗟麒吓得哇哇大叫,抱头伏在马上。 这时中军主将于卓却处变不惊,他指挥两路藩王,绕到后方对阵左军和右军,然后分出一万人马,对应对汝南军和巡城营,自己则率两万中军主力调整阵型,迎战前锋营精锐。 于嗟麟当时重组西梁军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前锋营会去冲击中军主力。 前锋营是西梁军精锐,而中军主力却是攻守兼备。在与北周之战中,于嗟麟多次先用前锋营冲散敌军,然后在左右军的策应下,由中军主力直捣黄龙。在被围困的情况,也是先用前锋营冲击,然后由中军主力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可是现在,前锋营这个锋利的矛,要去攻中军主力这个坚固的盾了。于嗟麟仰天一笑,兄弟相残,自相残杀,这不是南齐王葛雄一直期待的局面吗? 羲和一路飞奔而来,渐渐上看见丢弃的盔甲,烧毁的红色绣龙旗,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她的心越来越凉,不管于嗟麟是什么原因自投罗网,他这次恐怕九死一生了。 北周凤羽卫终于到达了这片荒原上,血腥的味道迎面弥漫过来,这是战场的味道,可是荒原上,却一片静寂。只有还在冒着烟的焚烧物,扬起漫天的烟雾,未熄灭的火苗迎着北风飞舞,数不清的尸体还流淌着鲜血。 来晚了吗?羲和抬眼望着天边的黑云,狂风呼啸,扫过惨烈的战场。身后的北周凤羽卫也一片静穆。 于嗟麟你是死是活?羲和轻轻拍了一下胭脂兽,向前走了几步。她一路急行军,赶到这里,只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突然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从烟雾中传来,胭脂兽听到口哨声,长啸一声,扬蹄奔去。 烟雾逐渐散开,隐隐看见一排排青色铠甲的士兵,和他们身后的红色绣龙旗。为首一人,银铠白袍,一把明晃晃的银枪横在身前,高居在黑色马上,正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是于嗟麟! 他再次把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口哨,胭脂兽冲着他飞奔过来。然后他也策马向前,迎了上去。在快要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千言万语,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个充满血腥的空气中,在彼此身后肃然待命的两军阵前,他们在彼此的战马上,十指相扣,却相对无言。 羲和看着战马上英姿飒爽的小王爷,虽然脸上和战袍上都是鲜血,但是却挺拔高贵,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 羲和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她只见过他定安城内的垂头丧气,凤羽府内的洒脱不羁,还有被困重围的绝望反击。 她冲着他莞尔一笑。是的,这才是他,十五岁就疆场扬名的少年将军,战无不胜的三军主帅,血与火的洗礼中活下来的天之骄子! 133.第133章 待战强敌 嗟麟看见她笑,也咧嘴笑了,满脸烟尘中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羲和想抽回手去,却被他紧紧握住,他转了个圈,换了个方向,紧紧握着她的手,然后冲着西梁军高高举起来,西梁军中立即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羲和环视四周,她突然明白了,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 这片荒原就是曾是他被葛云飞围困的地方,他曾经在这里失败过,她曾经在这里救过他,见到过他的绝境和狼狈。现在他要在这里用一场胜利,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找回来! 她看到了西梁军整齐的列阵,左中右三军,还有殷其雷和前锋营,周承轩和霍济。羲和看见了霍济,眉头微微一皱。然后他看见了伏在马背上,重伤的中军主将于卓,和被绑着吓得直哆嗦的肃王于嗟麒。 羲和一看就明白了,是她自己太心急了。所谓六路大军,看似强大,其实不然。霍济率领的汝南军必定是疑兵,于嗟麟弃江宁,根本就不是他诱敌成功,而是于嗟麟故意出来的,因为江宁城容不下那么多的军队。 现在肃王的六路大军,除了两路藩王,已经尽在他的麾下了。 羲和是个天生有着敏锐直觉的人,她猜测的不错。肃王虽然人多势众,中军实力雄厚,但是于嗟麟根本就不想跟他对杀。两军藩王本摇摆不定,被左右军一阵猛攻后伤亡惨重,很快就逃走了。 只剩下中军主将于卓坚守阵地,可是中军将士们却不想与英王开战,那是一直带领他们出生入死的人。于是,两个参将试图控制于卓,但是于卓勇猛过人,大骂着众将叛贼,力战不降,直到重伤倒下。 于卓重伤昏迷后,中军倒戈,杀死了肃王的近卫队,然后虏获了肃王,向英王投诚。 于嗟麟以极小的代价,完成了他计划的第一步。这种心中的庆幸和欣喜,羲和感同身受,她平定北周凤羽卫时,也曾如此。 他高高举起她的手,在阵前奔驰。再大的胜利,比不上她的到来。 西梁军还在欢呼,表达着对胜利者的崇拜,发泄着劫后余生的快乐。可是羲和环视西梁军,发现他们的阵型是偃月阵,不像是刚刚大胜一场,等待撤退返回,而像是在等待什么。 羲和的胳膊都被他举酸了,他还没有放下来的意思,她强行抽回来,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于嗟麟却剑眉一动,斜着眼睛问道:“难道不是吗?” 他的语气表情与此前在凤羽府时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如出一撤,可是却少了拘谨,多了自信。 羲和觉得好笑,自己率军千里奔袭,结果看到的是他胜利的表演。他在西梁军中的威望无人取代。 她看了看大战后仍待战状态的西梁军,说道:“不但我会来,葛雄也会来。” 于嗟麟眼神闪过杀气,凌冽地说道:“我等的就是他!” 他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兄长,不是宫中的云贵妃,不是西梁军,而是一直在背后虎视眈眈的南齐王葛雄。 134.第134章 棋逢对手 羲和只笑了笑。她从一开始于盛报告说英王一路败退到江宁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了端倪。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父亲新丧,母亲病重,他怎么会贪生怕死的逃那么远? 于嗟麟从上京一路来到江宁,并不是在逃亡,而是他算定葛雄不会满足云贵妃许诺的江城六郡,不会是答应她,让她以为有机会一争皇位而已。他一定会趁乱进攻西梁。 所以他要将兵力向江宁集中,又不会引起葛雄的怀疑。所以他将计就计,假装一路败退到江宁,让肃王带大军追击。葛雄一定会以为此战会让西梁元气大伤,所以他必然直扑上京。 现在这片荒原,曾让葛云飞铩羽而归,如今葛雄要攻击西梁,也必经此地。于嗟麟在夺嫡之争的掩饰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对南齐的兵力部署。 她这么着急的赶过来,要对付的人从来都不是肃王,而是跟于嗟麟背后的敌人,齐皇葛雄。梵东的洞察力,实在是令人惊赞,这位暗卫剑首刚知道西梁内乱,就直接去了南齐。 于嗟麟是睿智的,但是葛雄此人绝对不容小觑。 葛雄这样的人,只会等着两兄弟两败俱伤,西梁军自相残杀,毫无防守之力时,长驱直入上京。葛雄要是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一场厮杀,却是如此的收场,伤亡极小,他肯定不会来。 羲和知道于嗟麟猜错了。葛雄本不会来,他本应在清江河畔,大战北周凤羽卫。很明显,羲和是他的目标之一。 可是他又对了,葛雄一定会来,因为她来了。 殊途同归,他们现在在这荒原之上,等待他们共同的敌人。 “嗟月是不是在他手中?”羲和随意地问道。 于嗟麟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羲和看向远处,说道:“果然如此。若不是嗟月,汝南侯怎么如此听命于南齐,与你反目成仇?” 从一开始霍济上表支持肃王,她就知道必有隐情。嗟月的事情,她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是真的。 于嗟麟叹了一口气说道:“也难为霍济了。如果被葛雄发现霍济暗中与我合谋,嗟月就危险了。” “他已经发现了。”羲和轻飘飘地说。 此时的葛雄,正带着十五万南齐军过了江宁,往西进发。他听完探马的回报,先是神色一凌,继而一笑,说道:“还低估了这位西梁小王爷。” 后面的葛鸣拍马追上来,问道:“皇兄,既然西梁军实力尚存,为何我们还要赶去,不是说……” 葛雄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说道:“英王和汝南侯敢跟我开战?我看他们没这个胆量!” “可是他现在跟北周凤羽卫合并一处,我军孤军深入,恐怕不妥啊。”身边一人也说道。 葛雄轻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位凤羽少主,怎么从我十五万大军中活着回去!” 本想守株待兔,结果变成了孤军深入追赶猎物,本想趁火打劫,结果火还没有烧起来,就被扑灭了。这反而激发了葛雄的斗志,太久没有棋逢对手的,他甚至开始期待,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135.第135章 双雄交锋 震天的马蹄声滚滚而来,低沉有力的鼓声,似大地的嘶吼。黑云压顶,暗日无光,在萧瑟惨淡的莽原之上,一个高傲矫健的身影,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踏着西风落叶席卷而来。 远远地看见了天地另一端的军阵,葛雄放缓进军,调整阵型,逐渐停了下来,与他的目标遥遥相对。 于嗟麟和羲和分别站在自己的军阵之前,看着这位南齐霸主缓缓走来。 “少主。” “齐皇。” “久仰!” “幸会!” 客气的寒暄,在烟尘未散的战场上响起。数次交锋,却从未谋面的两个人,远远地打量着彼此。 羲和一身银色铠甲,红色战袍,骑在胭脂马上,明眸如月,清姿生辉,却目光凌厉,威力四射,散发着震人心魄的力量,似乎一个眼神就能使得风云变色。她与齐皇远远对立,竟丝毫不落下风。 两个人都互相感受了对方身上,那种王者霸主独有的莫名的巨大压力。 “原来少主如此出尘绝俗,实在仰慕。”葛雄觑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 “陛下威仪不凡,实在佩服。”羲和回道。 “你一个女孩子,不待在闺房绣花,跑来西梁做什么?刀剑无眼,伤到你,可就不好了。”葛雄傲慢的话说透着威胁。 羲和仰头说道:“陛下怎么不在南齐赏花弄月,跑来西梁吹尘沙冷风呢?” 葛雄见她毫不示弱,继续挑衅道:“我的后宫虽然已满,但是若你现在拜在我的脚下,我还可以勉为其难收下你,做个最低等的妃嫔,你看可好?” 他这些公然侮辱之言在红剑卫、北周凤羽卫和于嗟麟听起来,都格外刺耳,一时间军中蠢蠢欲动。 葛雄话音刚落,一直冷箭“咻”的一声迎面而来,葛雄略一侧头,冷箭往后飞去,身后一人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葛雄虽然面色不该,但心中大惊,他明明是在射程之外的!难道北周凤羽卫连弓箭都比南齐的射程远吗? 南齐军中立即上来几个人,挡在他的身前。 羲和知道是于盛的杰作,她轻笑一声,说道:”我与陛下刚好相反,就算你现在向我投诚,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因为你做我凤羽卫最普通的剑卫,都不够资格。” 葛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见惯了后宫内向他献媚邀宠的女人,他甚至以为女人都是如此,只会匍匐在他的脚下,百依百顺,温言软语,连笑都要小心翼翼。 现在他面前这位浑身散发着威压的女人,结结实实地送了他几个冷钉子,他觉得非常不习惯,但是却隐隐感到触到了他的肌骨。 “少主,咱们来赌一把如何?”葛雄说道。 “齐皇陛下,荒原风大,我随身护卫的暗卫箭法不够精准,恐怕会误伤陛下,您不如还是退后一点吧?”羲和说道。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凤羽暗卫之名,就算是雄霸一方的葛雄,也不会不知,何况刚才的一箭,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她的命令,不敢随意射杀他而已,否则他根本躲闪不了。 葛雄是个很冷静的人,虽然有伤颜面,但是毕竟安危为重。他还是退后了。 北周凤羽卫一阵哈哈大笑。 136.第136章 惊世豪赌 “陛下想怎么赌?”羲和带着笑意问道。 葛雄对对面阵中的嘲笑声,毫不介意,他嘴角噙笑说道:“现在两军对垒,当然是赌输赢。若我赢了,你向我俯首称臣,到我宫中做个最下等的妃嫔,等我宠幸。” 羲和笑着说道:“那要是我侥幸赢了呢?” “那我去你府中做个最下等的侍卫,听凭少主差遣。” 羲和却舒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赢了,我自然向陛下俯首称臣悉听尊便。但是我要赢了,此前我说过了,陛下即便屈尊,也不够资格来我府中做个下等侍卫。” 羲和出言挑衅,葛雄却哈哈大笑,他对对面这个人越来越有兴趣了。他爽朗地问道:“那少主想要什么呢?” “我向陛下要一个人。” “哦,谁?”葛雄知道,她想要回于嗟月,西梁国内,他手中最有分量的就是这位公主殿下了。 “陛下麾下,无敌大将军,葛云飞!”羲和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于嗟麟和霍济都皱起了眉头,居然不要回嗟月,而是要他的大将! 葛雄闻言却立即警觉起来,问道:“你来不是为了西梁英王?现在于嗟月就在我手中,你为何却要葛云飞?” “那自然是因为仰慕他无敌大将军的威名,嗟月在不在你手中,我没有见到,可是葛大将军,屯兵东陵,靠近洛州,也许有幸得见。”羲和意味深长地说。 葛雄隐隐感到自己心中的怒气上涌。葛云飞是他的痛处,他私下与云贵妃联络,被眼线发现后正想兴师问罪,可是葛云飞却得到消息抢先一步负荆请罪,和盘托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的计策,让葛雄一肚子火没处发,反而要下旨嘉奖。 现在西梁的局面,还是他一步步谋划来的呢。葛雄恨恨地想。 葛云飞倒向葛鸣,他早就心知肚明,但他试图暗度陈仓,联络他国,葛雄是绝不会容忍的。先不论羲和暗示的,她与葛云飞有往来是否是真的,就羲和对葛云飞的态度,就让他怒火中烧。 葛雄忍住怒火,说道:“好,就按少主所言。希望少主不要反悔才好。” “军中无戏言。”羲和朗然说道。 “好”葛雄大声说道:“今日初次谋面,本想送个礼物给少主,聊表敬意,可是少主既然不感兴趣,那我就杀了她,免得带着累赘。”说完命令道:“带上来!” 南齐军中一阵骚动,密集的军阵中,一匹马被缓缓地牵出来,马侧边挂了一个人。 这一匹被拉到前面,然后接下绳索,一个士兵一把拉起被捆绑的人,摔在地上。 “嗟月!”嗟麟、霍济同时喊道。 于嗟月身上还穿着粉红色刺绣罗衣,浑身被绑得结结实实,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霍济,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耍花样,等肃王登基,嗟月会毫发无伤地还给你。今天我带来她,本来就想当做是给肃王登基的贺礼,可是你居然阳奉阴违,与于嗟麟一起演戏。你以为你能瞒过我吗?” 137.第137章 红颜命劫 “葛雄,你这个无耻小人,快来与我汝南军决一死战,对女人下手,算什么本事!”霍济愤怒地喊道。 “自己的女人看不住,在汝南境内被劫走,你也够资格跟我决战?”葛雄不屑地说道。 “放开她!你的目标不是我吗?冲我来啊!”于嗟麟厉声喊道。 葛雄指着嗟月说:“她就在这里,你过来带她走啊!” 嗟麟和霍济几乎同时准备挥军决战。 “弓箭手!”葛雄命令道。 瞬间锋利的箭头,纷纷对准了嗟月娇小的身躯。只需一声令下,她会被万箭穿心。 “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胆量过来!”葛雄大声说道。 霍济恨恨地放下手,二人心急如焚地看着无助的嗟月,却只能不甘地留在原地。 葛雄一伸手,身边一人马上递上一把弓。他拉开弓,瞄准嗟月,说道:“霍济,你看着,我要你的女人死在你面前,让你知道就算你汝南军倾城而出,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不要!”众人一阵惊呼。 嗟月缓缓地闭上眼睛。这一天她被挂在马上一路颠簸,早已身心疲累。再见了,哥哥。再见了,霍济。再见了,某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的女声幽幽地响起:“陛下知道,我刚才赌约,为什么不要她吗?” 葛雄一怔,停了下来。这个问题正中葛雄的心思,虽然她为什么不要于嗟月对他一点也不重要,但是这间接涉及到葛云飞,而葛云飞对他非常重要。 他收起弓,问道:“为什么?” 羲和冷冷一笑,说道:“因为我不需要赢你才可以带走她,我现在就可以带走她!” 葛雄对她的狂妄自大不禁来了兴趣,一把将弓丢给下属,问道:“少主说说,怎么个带法?” 羲和自信地说:“直接上前带走,陛下绝不敢拦我。” “哦,为什么不敢拦?因为你的暗卫,比我弓箭还快吗?”葛雄说道。 “陛下说笑了,距离那么远,暗卫再快,也快不过陛下。只是,陛下再快,也快不过陛下望京皇宫里的人!”羲和悠然说道。 望京皇宫?葛雄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陛下以为,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带着两万凤羽卫,就敢在阵前对垒吗?”羲和昂然说道。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却带着森冷的寒意,让人战栗。 葛雄上前一步:“你想做什么?” 羲和冷哼一声说道:“看来陛下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既然派人去了陛下的皇宫,自然是要他荡然无存!” 葛雄哈哈大笑,狂放的笑声,回荡在苍茫的原野上。 “凤羽暗卫最拿手的,不过是杀人放火,我堂堂齐国之主,还不至于因为舍不得一座宫殿,就任少主摆布吧。”葛雄说道。 羲和却说道:“陛下的宫殿,自然会被烧得精光,炸得粉粹,否则怎么对得起暗卫之名。只是陛下宫中的人,却不会被杀光,特别某一个女子。” 葛雄脸色大变,怒道:“你抓了她?” 138.第138章 神秘女子 羲和幽幽地说:“陛下也未免太小看人了,我刚才已经说过,没有十足的把握,怎敢只带着两万兵马,来与陛下会猎西梁!陛下能在汝南地界劫走嗟月公主,我凤羽暗卫出入陛下皇宫带个人走,那不是小事一桩吗?” 她的话葛雄不得不信,暗卫势力遍布各地,虽然在南齐,这些年来南齐凤羽卫被他诛杀殆尽,但是凤羽暗卫却如散沙幽灵一样,无孔不入,杀之不尽。 虽然他们在南齐尚且没有太大的动作,但是他们在西梁杀了郑国公,西梁王居然无动于衷,在东陵无声无息地杀了陈光继一家。暗卫的历史,比南齐的历史都久远,他不敢大意。 “她现在在何处?”葛雄问道。 羲和轻轻拍了一下胭脂兽,往前走了几步,说道:“陛下那么紧张这个女子,但是这个女子却不是陛下的妃嫔,陛下认为,我应该送她去哪里?” 葛雄想要发作,却生忍下来,说道:“你已经送回给葛云飞了?”这个女子,是他制约葛云飞的重要手段,他这次出兵带走葛鸣,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可是居然落在了凤羽暗卫的手中。 羲和不禁哈哈大笑:“陛下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是已经送给葛云飞了,我还怎么要挟陛下?” 葛雄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火气,拔出腰间宝剑,大喝道:“无知无畏之辈,竟敢戏弄于我?今日你就走不出这荒原,这荒草从中就是你埋骨之地!” 羲和神色坚毅,大声说道:“厚颜无耻之人也敢口出狂言!你自己的王城望京,现在还有多少兵力可守?你拿不下上京,在西梁无法立足,望京再落入他人之手,你怎知自己不埋骨此处荒草之中!” 她疾言厉色如骤雨雷电,让人毫无招架之力,连葛雄都被震慑住了。 他的王都望京确实空虚,葛云飞被调到东陵了,他自己带兵出来了,东陵虽被压制,但是若凤羽府有意策反,难保他没有异动。只有一万御林军守卫的望京,不用说葛飞云,连东陵军都能拿下。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西梁军,偃月阵,攻击阵型,看来西梁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他本来只是趁虚而入而已,不想消耗实力,更不想给别人可趁之机。 凤羽府果然是有备而来,怪不得她只带了两万人,就敢轻骑渡过清江,她根本就不怕他。 “少主所在洛州,确实重兵守卫,可是你却带着这支之前一直叫嚣着背叛你的北周凤羽卫,少主难道不怕,就算洛州再坚固,你却有来无回了吗?”葛雄恨恨地说道。 羲和却轻松一笑,说道:“凤羽黑卫一战葛云飞被你如此驱使,居然唯命是从,我已知陛下谋略过人。陛下一心想要东陵,等着我跟北周开战。可是如果现在陛下与我开战,东陵是谁的囊中之物,陛下难道不知道?” 羲和说的很是真诚坦荡,如此战略机密,她居然毫不隐瞒,字字句句直戳核心。 139.第139章 釜底抽薪 “这么说少主今日带兵过来,原本就是不想与我开战了?”葛雄问道。 羲和望了一眼于嗟麟,说道:“陛下是不是太多心了,我只是过来探望一个朋友,没想到齐皇陛下也有兴致到此,得幸一见而已。” 葛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原本就不想跟南齐交战,她只是来救英王的。 “那少主就这么有把握,我也不与你开战?我现在十五万铁骑,现在就可以让你两万凤羽卫命丧黄泉!”葛雄自负地说。 “你不敢!”羲和决绝地说道,“我走之前已经下令黑卫及各地暗卫,若我有不测,南齐片甲不留!陛下不信,可以去问问大将军,看看凤羽府是不是虚张声势。” 葛雄不是个被容易被吓倒的人,可是对面这位凤羽少主,她的眼神中,透着隐隐的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现在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南齐不与她开战,她就去打北周,但是若现在他与她开战,凤羽府将死战南齐,最高兴的肯定是北周王莫伯烈。 葛雄看了一眼北周凤羽卫,清一色的蒙国战马。相比这种战马北周更多吧,莫伯烈招兵买马很久了。若说齐皇现在最大的对手,还是兵强马壮的莫伯烈。若他得了东陵,南齐恐怕难以与之抗衡了。 除了北周,他现在国内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葛云飞。此前羲和刚到凤羽府,葛雄也曾派葛鸣为使者,赴西梁拜会于她,可是却被她拒之门外,凤羽府表明态度不支持葛鸣。 对葛雄来说,葛鸣虽然不足为惧,可是他背后的葛云飞却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若是与凤羽卫开战,洛州凤羽府也转而支持葛鸣,他现在维持的均势就会被打破,这样的话,别说天下,恐怕南齐是谁的,都还很难说。 葛雄一直面无表情,他在沉思。他带兵出征前,已谋划周全,绝无一失,就算跟凤羽黑卫开战,他都不一定会输,何况两万北周凤羽卫。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她在他的皇宫之内,做了手脚,釜底抽薪。 羲和没有说话,她等着他的决定。 时间似乎静止了,两军阵中,空气都凝固了一样,除了天空中略过的雁阵,没有一丝动静。 寂静,寂静之后是和谈,还是厮杀?谁都不知道。 终于,葛雄缓缓地说道:“我的人,少主怎么还我?” 一句话,似乎划破了凝固的空气,空气瞬间流动了起来。南齐军中和西梁军中,都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同意和谈了。 “陛下回到宫中,自然可以见到她。”羲和淡淡地说道。 “我如何信你?”葛雄追问道。 “你只能信我!”羲和冷冷地说。 葛雄不再说话,举起剑,走到嗟月身边,一下砍断了她身上的绳索,嗟月倒在地上。 “于盛,简言怀!”羲和大声喊道。 “在!”二人驱马上前。 “把嗟月公主带回来!”羲和命令道。 “遵命!” 数十万大军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突生变故,破坏了两军主帅达成的和谈局面。 140.第140章 危机突发 二人驱马上前,简言怀一把将嗟月抱起来,放在他的马上,于盛跟在后面。 西风呼啸,呜呜作响,似有幽咽之声。 于盛听到风声,警惕地用余光看了看周边,周围没有什么异常。两军阵都在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可是暗卫的直觉告诉他,将会有意外发生,他轻轻策马走到了前面。 两匹马走到军阵正中间时,忽然,一道寒光从南齐军上空,飞射过来! 不好,是冷箭!于盛立刻往羲和的方向走去,并试图判断冷箭真正的目标。 可是这箭头的方向十分诡异,似乎是冲着于嗟月,又似乎冲着羲和。冷冷的寒光飞速地刺破清冷的空气,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后,才带着风声呼啸,直直地射过来,目标正是羲和! “少主!”于盛立刻从马上飞身过去,想用身体把箭挡下来。可是他飞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箭仍然向前飞去。于盛心中着急,大喊着简言怀。另一个身影飘过去,然后于盛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简言怀,他也同样扑空了。 完了!于盛和简言怀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突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青甲战士,纵马挡在了羲和前面,那支冷箭直穿过他的咽喉,他哼都没有哼一声,就一头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四溢,汩汩流淌,染红了枯黄的野草和干涸的土地。 他居然穿着南齐的盔甲!从葛雄的身边飞奔过去的!原来刚才那个飞过的身影,不是简言怀,而是他。 “谁放的箭!”葛雄大怒。 “是他!”瞬间队伍中找到了那个拉弓的人,一剑被杀死了。 羲和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远远看了一眼南齐军,冲着葛雄喊道:“陛下军中怎会有如此不听号令之人!也该好好管教了!” 葛雄的眼神中透着森冷的寒意。这个射箭的人,是不听号令,那个帮他挡箭的人,又是什么呢?南齐军中,居然有凤羽府的人! “放箭之人已被斩杀当场,少主受惊了。”葛雄说着关切的话,但语气却是冰冷的。 羲和远远地望了望,放冷箭之人尸体已被丢弃一旁。她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倒下的人,他的鲜血一直蔓延到胭脂马下。 “此人忠于陛下,他救我是为了守卫南齐与凤羽卫之间的协议,守卫我与陛下之间的约定。但是他毕竟是救我而死,可否将尸骨交给我厚葬?”羲和说道。 果然是她的人!居然明目张胆地承认了!葛雄眼睛都能燃出火来,烧掉皇宫算什么,策反葛云飞算什么,现在她的暗卫就在他齐皇陛下的身边,他居然丝毫不知! “他是南齐士兵,自然由我安葬,不劳少主费心了!”葛雄说道。 这时候于盛和红剑卫已经冲了上来,围护着羲和了。于盛扫视一圈,弄清楚了状况,然后低声说道: “少主,不宜久留。” “陛下,赌约之事,从长计议了!”羲和说道。 “来日方长,奉陪到底!”葛雄说道。 羲和望了一眼地上流淌着血,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无名勇士,又远远地望了一眼南齐军中,缓缓地转身走了。 葛雄也引兵退去。既然不战,就无所谓胜负。夜幕将近,荒原之上这场战争的战报,会随着夜风,被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141.第141章 易水犹寒 天色苍茫,夜幕降临。西梁大军和北周凤羽卫在江宁城外,清江河畔驻扎,巡城营进入江宁城中,肃王和于卓也被关押了起来。 夜幕下的清江,深不见底,水流湍湍,秋风刺骨,吹起层层波澜。 羲和在清江边上,站了很久,吹着冷风,看着清江水,默默无语。旁边的红剑卫,被勒令不准靠近一步,简言怀也只有远远地看着。 于盛悄无声息地过来了,远远地轻轻叫了一声:“少主。” 羲和毫无反应,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于盛走近前,跪在地上,说道:“少主节哀!” 羲和缓缓地转过身,问道:“是你安排的,还是梵东安排的。” 于盛慌忙回道:“属下一直在少主身边,此等大事,岂敢擅自做主。”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是梵东了。” 那个未曾谋面的暗卫,在她面前被一箭穿喉,倒下一瞬间,还把手握成拳手,放在左边胸口。那是凤羽卫才有的动作。 可是南齐军中,那个放冷箭的人,这么诡异的箭法,这么快的身手,能在南齐阵中如此准备地射中目标,除了凤羽暗卫,还会是谁? 他们这是自杀! 梵东在南齐,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有如此部署到如此程度了。 于盛说道:“少主,千万莫怪罪梵剑首。现在南齐军太强大,只有从暗中削弱,才能减少对黑卫的威胁。一个会被怀疑不听号令,受人指使,心存异心,另一个会被怀疑是暗卫。葛雄回国后必然大动干戈,清理内奸,兵力必然削弱。这是梵剑首的谋略。” “可是他们就死在我的面前!自己送死的!“羲和仰起头,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当时于盛听到的风声幽咽,其实不是真正的风声,而是暗卫的行动暗号,随着秋风呼啸,丝毫不露痕迹,只有听觉特别敏锐的人,才能分辨的出来。 于盛听出了暗卫的行动暗号,但是他却没有接到过任何指令,左右看了一下也没有任何异常,所以才心中疑惑。他看见那个直穿咽喉的箭法,心中就已经明了了。 “少主,他们二人均是高阶暗卫,已在南齐潜伏多年。若是此次他们二人能引得南齐军相互猜疑,自毁战力,他们也不辱使命了。”于盛说道。 “易寒门?安乐园?”羲和红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寒门的坟茔,又多了两座。” “少主……”于盛一时不知怎样说好。 “他们为我而死,可是我连他们的尸骨都不能收!”羲和兀自沉浸在悲伤中。 “少主,暗卫职责,本就如此。这两个人,箭法身手都在我之上。这样重要任务能被选中,是每个暗卫的光荣。”于盛说道。 “职责如此?那我跟莫伯烈有什么区别!我跟葛雄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驱人致死,冷心冷血!”羲和悲愤地说。 远处的简言怀,这时也带着红剑卫上来,却看到悲伤不已的羲和。少主不准他们近前,是不想让他们看见她的悲伤吧。 142.第142章 赤心莫负 “少主……”简言怀走上前来。 “你们说,我与他们究竟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流光别人的鲜血,来完成自己的所谓大业!” 羲说了一把拔出上泉剑,狠狠地丢在地上。剑气森寒,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少主。”红剑卫无声地跪了下来。 “少主,您与他们不同,莫伯烈在他的士兵头上刺字,防止他们逃跑,士兵们因为畏惧跟随他。葛雄善权术,懂制衡,手段高明,士兵们是为各自利益跟随他。可是凤羽卫十年无主,尚且不离不弃,何况如今少主已归,凤羽卫是心甘情愿留在凤羽府,追随少主的。”简言怀说道。 “属下心甘情愿追随少主!”红剑卫齐声说道,他们声音低沉,但却暗含着强大的力量。 可是羲和的悲伤却更深重:“让人心甘情愿地死,我不是比他们更无耻,更可恨吗?” “少主……”于盛心中震动,却哽咽不能言。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他见过战场的残酷,士兵如蝼蚁一般,被驱使,被屠戮。经历过生死,心坚如铁的人,却被这种温柔的力量俘虏了。 真正的仁慈,是完全能够生杀予夺,却心有不忍,心怀悲悯。有主如此,生死何惧?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了?”羲和抬头望天。 两军交战,生死由天,她也是在乱阵丛中厮杀过的人,也见过如山的尸体倒在她的马下。被人杀死,实属无奈,可是如这两个暗卫却是慷慨赴死,壮烈殉忠,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凤羽卫的信仰,凤羽卫满怀忠诚之心,可是却被命令自杀于两军阵前。她的雄心壮志,她的抱负,究竟要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黑卫、暗卫究竟还有多少鲜血要流?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少主,战乱不平,就是会有人枉死,等待天下安定,四海清平,自然生民安命。如今战乱纷纷,覆巢之下无完卵,凤羽府一直蛰伏,天下并未安定,战乱并未停止,正待少主立天下之心,安生民之命,一切刚刚开始,少主怎可心生退意?”简言怀恳切地说。 羲和叹了一口气,战乱不是因她而起,可是她的将士们,却因她而死。 简言怀捡起她丢在地上的剑,举过头顶:“四海平,天下定,是少主之志,也是凤羽卫之志。少主只管完成宏愿,凤羽卫生死相随,少主不需自责,更不需悲伤。若少主因此自伤,岂非辜负赴死之人忠诚之心了吗?” 羲和仰头望天,叹了一口气。母亲啊母亲,我总觉得你太过于柔善,太过于优柔,才会斡旋停战,用一纸协议,试图天下太平。你一定是见过了太多暗卫的血,你一定是见过了太多的杀戮和黑暗,才会如此吧。 良久,她接过剑,用手指从上到下抚过去。 “都起来吧。”她说道。 “少主,夜深凤冷,还是回大帐吧。”简言怀说着,给她披上了朱锦雪貂裘。 “你今天话好像特别多。”羲和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应该是自从认识简言怀以来,他说过最多的话了。 143.第143章 未觉情深 简言怀却不说话了,有些窘迫地略略低了一下头。 羲和朝大帐中走去,忽然有停下脚步问道:“嗟月公主怎么样了?” “她……还好。”简言怀吞吞吐吐地答道。 “我去看看她吧。”羲和没有追问,而是向着嗟月的营帐走去。 营帐中生了火炉,炭火噼啪的燃烧着,暖洋洋的。嗟月正躺在床上,霍济蹲在床边,双手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声对她说着什么,嗟月温柔地笑着。这么美好的画面,羲和都不想打扰他们了。 霍济却发现了羲和,他连忙起身,快走几步,拜倒在地:“霍济及汝南候府拜谢少主大恩。” 羲和赶紧去搀扶他,说道:“快快请起。” “嗟月得蒙少主相救,死里逃生,如此大恩,霍济无以为报,此后少主若有用得着汝南候府之事,霍济万死不辞。”霍济诚恳地说道。 羲和却笑了:“霍将军言重了,我与嗟月,已是知己好友,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姐姐~”嗟月挣扎着要起来。“不要动,好好躺着。” 羲和赶紧过去按住她。 “你先出去吧,我跟姐姐说会话。”嗟月说道。 “说什么我不能听的?”霍济温柔地问道。 “女孩子之间的话,你就不能听。”嗟月娇笑着说道。 霍济笑了笑,转身出去了。帐外,是陪着羲和过来的简言怀。 嗟月明显精神好了很多,脸色也红润了,火光下看着温婉柔美。 “你真幸福,有兄长和霍将军,你看他俩今天那个紧张的样子。”羲和握着嗟月的手,笑着说道。 “你更幸福。”嗟月却柔柔地笑着说道。 “我已经孑然一身,除了我师傅,再也没有亲人了。”羲和叹了一口说道。 她摇摇头,笑着说道:“你有我哥哥。你身边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 羲和呵呵一笑:“怎么你也乱说起来。” 嗟月说:“你看我哥哥,自从上次你在上仙楼跟他断案决裂之后,他白日在英王府喝得烂醉,晚上整夜去凤羽府附近徘徊,天亮了回来睡觉,睡醒了继续喝酒,整天浑浑噩噩的。当时葛云飞的战报到时,他还没酒醒呢。” “有这样的事?”羲和问道。 “真的,你别看我哥哥平时爱打爱闹的,但是他对军情战报可从不马虎,只有这一次。这次你来了,把他高兴的。刚才还在我这里呢,说你呢。”嗟月说道。 “说我什么?” “不告诉你。”嗟月调皮起来。 “小丫头。”羲和摸了摸嗟月的头,头上还有伤,缠着纱布。 “我哥哥其实很没出息的,他那时候跟你决裂,晚上去你府前不敢进去,找我给你带礼物呢。”嗟月说道。 “哦,带什么礼物?” “我没打开,后来放在公主府了,等你再去上京,自己去找吧。”嗟月笑呵呵地说道。 羲和没有回答,却问道:“你想见他吗?他现在就在帐外。” 嗟月却顿时收了笑意,她明白她说的是谁。 144.第144章 缘来缘浅 她低下头,半响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了?” 羲和微微歪了一头,嗟月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多傻了,他整日在她身边,几乎形影不离,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嗟月柳眉轻蹙,带着点点愁绪。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那样?”羲和问道。 “他根本就不想见我,就算是他勉强听你的命令,进来见我,又有什么意思?”嗟月叹息似的说道。 “他不想见你?”羲和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嗟月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十岁的时候,自己偷偷跑出宫玩,迎面奔来几匹马,就快要撞到我了,我吓得哇哇大哭。那时他应该在我身后刚好看见,策马奔来,侧身一把将我抱了上来,然后勒马急转,与飞奔过来的马刚好擦身而过。” 嗟月回忆着,脸上的绯红点点散开:“姐姐,你不知道,他当时在马上俯身救我的样子,真的让我觉得这个人是天下派来救我,宫内最好的骑手,都没有他那么厉害。” 羲和淡淡一笑,原来简言怀骑术从前就这么好。 嗟月眼睛闪闪发亮,继续说道:“后来我就一直记着他,想再碰到他,可是一直等了两年,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我十二岁那年,央求父皇发通告寻找他,父皇很疼爱我,就发了。终于有人告诉我,他是凤羽府的人。我好开心,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 嗟月这时却停住了,羲和看到她眼神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地了下去。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在凤羽府内见到他,可是他却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告诉了他这两年一直在找他,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回去吧’。”嗟月说着缓缓地低下头。 “后来呢?”羲和问道。 “我虽然从小被父皇母后宠爱,但我一直不是任性的人,但是这辈子我只任性了这一次。我想尽办法接近他,讨好他,想让他多看我一眼,可是他一直都是那句话,让我回去。”嗟月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痛楚。 嗟月叹了一口气,说道:“到我十四岁的时候,在外人来看,我温婉贤淑,是个可爱的公主,可是在他面前,我还是一个胡闹的小孩。后来,父皇为了稳定汝南,把我嫁给霍济。临行前一晚,我还偷偷去找他,送了他那首曲谱。” 《乱》,那种缠绵动人的思念之曲,羲和曾在上仙楼外听过嗟月的弹奏,动人心弦,引人泪下。 “他收了你的曲谱。”羲和说道。简言怀曾在西梁凤羽府吹奏过。 “是我求他收下的,我说他不收,我就不去汝南。我想让他知道,我会一直一直思念着他。”嗟月眸中带着泪光。 羲和见她如此,不禁感叹,她是西梁公主,掌上明珠,芳名动天下,求之者可谓趋之若鹜。可是如此的她,在心上人面前,居然如此卑微渺小。 “所幸这次没事,下次可千万要小心了。”羲和叮嘱道。 “嗯,葛雄也没把我怎么样,他这个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做绝的,他还要扶持肃王做傀儡,我怎么说也是他的妹妹,伤害我对他也没有好处的。”嗟月说道。 “霍济知道此事吗?”羲和问道。 嗟月轻轻地点点头,神色黯然:“霍济,他对我真的很好。” 145.第145章 青青子衿 大帐外,寒风萧萧。简言怀和霍济分别靠坐在两个木桩上。 “给!”霍济扔过来一个沉沉的酒壶。 简言怀接过飞来的酒壶,却又扔了回去。 霍济说道:“我知道凤羽卫军中禁酒,这不是酒,是水!”然后又扔了过去。然后自己又拿出一壶,对他举起来。 这次简言怀接过酒壶,一把打开壶盖,仰头灌了半壶。 霍济笑了:“简兄喝水跟喝酒一样啊!” 简言怀扔了酒壶,叹了口气,放松身体靠在木桩上,抬头望天,无语。 “心情不好?”霍济问道。 简言怀仍然一言不发。 “我看简兄在凤羽卫中颇受倚重,怎么还如此郁郁寡欢呢?”霍济自己喝了一口酒问道。 “寸功为立,怎能心安啊?”简言怀说道。 他错过了凤羽黑卫与葛云飞之战,错过了平叛北周凤羽卫,如今连于盛如今都有了凤羽银令,他却没有任何军功。顾远对他本来就不满,可是府内调整,少主仍然加强了他和红剑卫的力量,其他人表面不说,但心里难免不说少主偏私。 此次西梁之行,本以为可以大展身手,可是却一兵一卒未动,皆大欢喜。只有他,暗自叹息。 “简兄在凤羽卫中,还害怕没有机会征战建功吗?何必如此心急?”霍济说着,自己也灌了一大口酒,仰天叹了一口气。 “霍兄也有心事?”简言怀问道。 霍济看向他问道:“你知道嗟月为什么这么轻易被劫走吗?” 简言怀想也不想回道:“当然是你侯府防守松懈,护卫不力。” 霍济却皱起眉头幽幽地说:“我将嗟月视若性命,怎会如此大意。只是,是她自己,偷偷跑出去的,是因为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简言怀问道。 霍济却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下定决心一样说道:“算了,也没什么丢脸的。有人暗中找到嗟月,说你经过汝南,约她一见。” 简言怀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我怎会如此行事?” 霍济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那人带过来特别的凤纹玉佩,她的小丫鬟说嗟月看到凤纹玉佩就出去了。” “凤纹玉佩是少主的,我怎会拿去做信物?”简言怀说道。 “你家少主此前送过一个凤纹玉佩给英王,可能那时候嗟月见过,知道是凤羽府的。可是这个明显是假的。这么拙劣的骗术,漏洞百出,嗟月如此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是她就是不甘心,非要去看一看,是不是你,好死心罢了。”霍济叹道。 “我跟霍候夫人,没有任何来往。”简言怀果绝地说道。 “我知道简兄光明磊落,否则也不会在此与你长谈了。嗟月一直是个温柔乖巧的女孩儿,可是这件事,她却一直执着于心。如果我非他的夫君,一定会觉得你铁石心肠。”霍济喝了一大口酒说道。 简言怀把头靠在木桩上,没有回答。 霍济又问道:“你家少主,知道你与嗟月之事吗?” 146.第146章 悠悠我心 “应该不知道。”简言怀答道。 霍济笑道:“这世上,还有凤羽少主不知道的事?何况,是她身边的人?” 简言怀叹道:“她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可她怎会留意到这种小事。况且,我与嗟月公主,本来就没什么瓜葛。” 当时西梁英王府内,凤羽少主仪仗出行赴宴。席间嗟月公主和简言怀却先后离开了一段时间。 此事霍济和简言怀都心照不宣。霍济此后并未问过嗟月,他不敢问也不想知道。而简言怀,在关键时刻擅离职守,他去请罪,羲和却置之不理,他想说都没有机会。此后嗟月曾找过简言怀解释,霍济也假装不知。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黑夜沉沉,西风呼啸。 良久,简言怀起身,霍济也站起来,少主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他们走到帐前,里面传来嗟月的声音。 “姐姐,他会一直好好的,我还会再见到他,是吗?” “放心吧,会的。”是少主的声音。 帐外的两个人,如被雷劈中一样,都定定地站着,一动也不能动。 这个“他”,是她的哥哥,还是指简言怀? 如果是指他的哥哥于嗟麟,他马上就回上京了,即将登基称帝,需要凤羽府支持,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更多的,似乎是指简言怀。 帐内的羲和轻轻地摸了摸嗟月的头,拿起雪貂裘,转身走了。 羲和走出大帐,她看到了帐外的霍济和简言怀,却神色如常。 “嗟月受了惊吓,还需静养,霍将军可在江宁城多留几日再回汝南。”羲和对霍济说道。 “我知道,少主费心了。”霍济客气地答道。 羲和点点头,径直走了。 她却走得不快,似乎在想事情。简言怀带着红剑卫,一路默默地跟着她走。 “嗟月说,我比她幸福,你觉得呢?”羲和问道。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问,简言怀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想了一想回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也有自己的幸福,身在其中的人,反而不知吧。” 羲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 快要走到中军帐时,发现帐前一个人,面向大帐,一直盯着帐中,却一步一步地后退着走。 羲和停了下来。那个人仍然一步一步地退着走,后面有人都没有发觉。 于嗟麟忙完自己军中的事,看完嗟月,就来到处找她,可是她却行踪难觅,于是他在中军帐中等她,可是她久久不归,夜已深了,他实在不方面呆下去了,才无可奈何地出来了。 这次还是没有机会,跟她单独聊聊吗?她现在越来越难见到了。他一边退着走,一边想。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了。可他转过身,猛然发现他面前站着羲和,身后一群红剑卫。 “找我有事?”羲和问道。 于嗟麟居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这位风流倜傥的英王殿下,惯看柳月春风红绡舞袖的小王爷,此刻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被人撞破了心事一样,手足无措。 147.第147章 瞒天过海 “那个,本跟你说几句话,可是现在,太晚了,会不会?”于嗟麟词不达意地说。 羲和不禁笑了,白天那个在两军阵前意气风发的小王爷呢?她示意他一起走走。 嗟麟会意,同她一起缓缓而行。羲和一袭雪白貂裘,嗟麟则是铠甲黑袍,往往望去,两个清俊秀逸的身影。 嗟麟看着她的侧影,这个他日夜思慕的人就在他的身边。现在跟她一起慢慢的走着,虽然一直平静克制,但是内心深处一直波翻浪涌。 “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于嗟麟说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开心不开心,不过是一种内心感受,比自己的内心感受,重要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开不开心,并不重要。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羲和轻轻地说。 “我记得,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嗟麟望着她,眼中的亮光,如同暗夜里的星辰。 他如此明显的示爱,羲和却没有回应,反而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你不懂。” 嗟麟却苦笑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羲和停了一下,转头说道:“那你说说看?” “刚见到你,我确实以为你是得到消息,知我危难,过来援我的。”,嗟麟却望向她说:“你之前以为我会守江宁,你是了解我的,只要坚守,肃王没办法的。可是你还是赶过来了,所以你的目标,不单单是救我。” 羲和仰起头,说道:“没错。我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肃王,而是葛雄。” 他猜对了,羲和并不是因为担心他打不过肃王才赶过来,而是她知道葛雄会来。 “恐怕不止是葛雄吧?”嗟麟问道。 羲和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止。我的目标,就是带兵出征,我只要出了洛州,不管去哪里,目标就已经实现了。” “你还是这么直接。”于嗟麟淡淡一笑,她这招声瞒天过海,实在是非常完美。 “我也没办法,若不是以救你为借口,光府内的左总侍和右总侍就不会同意的我的计划,我根本就出不了洛州城。”羲和说道。 羲和如此招摇地出兵西梁,名义上是救于嗟麟。可是她真正的目标,却不在此处,而在于洛州。 凤羽黑卫进驻洛州后,虽然一直按兵不动,但却一直是世人瞩目的焦点,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当做重要军情快马上报。想要转移世人的注意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新的焦点。 “你已经成功了。”嗟麟说道,“现在估计各方势力的案头上,都是八百里加急军情急报,凤羽少主带两万北周凤羽卫,与齐皇葛雄十五万大军对垒西梁,葛雄对垒不战而退,北周凤羽卫动向不明。” 当然,还有关于她与他的各种传言,嗟麟没有说而已。 羲和嘴角轻扬,轻轻一笑。 她现在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从而掩饰她真正的目的。只有她在明处,凤羽黑卫才不动声色地扩张势力。黑卫必须将剑锋隐藏在光芒之下,在黑暗中逐渐成为可怕的巨人,而不是在世人瞩目下,举步维艰。 她所用的筹码,就是她自己,她凤羽少主的身份。 148.第148章 秋夜问情 她所用的筹码,就是她自己,她凤羽少主的身份。 所以若是她直接说出这样的谋略,她的下属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可是她说要去救于嗟麟,他们却知道她的性情,不敢强行阻拦。而于嗟麟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危险,西梁境内,也没有太大的威胁。 这些情况,凤羽府内之人肯定也已经猜到,所以虽然不情愿少主出来,但是又不好死谏违逆。所以她才会顺利带兵出征,顺便加强一下北周凤羽卫的军心。 瞒天过海,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用一个千里奔袭救英王的表象,就瞒过了天下人。她此前为他出动凤羽黑卫,现在此举再自然不过了。 只是这个事件的核心人物于嗟麟,却是最后才明白的,此前他一直信以为真。 嗟麟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仅仅只是如此吗?” 他想要一个回答,这个回答也许会让他痛彻心扉,坠入深渊,然而他仍然想要知道。 羲和却没有回答他,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当时于嗟麟弃江宁追汝南军,确实出乎意外,她怕他会死在围杀之中,她的担忧和焦虑是真的。 羲和的沉默,让嗟麟眼中亮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直到他的眸色与黑夜一样,深不可见。 “也好,能做个借口,也是不错的,至少你愿意相信,这样的借口能让人信服。”嗟麟像是自我安慰一样说道。 “嗟麟,我们二人,皆不是可以随心所欲之人,你应该明白。”羲和说道。 “明白,我当然明白。”嗟麟望着她,眉头轻蹙,说道:“只是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每天在各种军情谍报中收集你的消息,连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要通过只言片语去分析推测。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羲和怔住了。她与于嗟麟一直处于相敬如宾的状态,恪守着各种礼节,连开玩笑都不会太过分。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状态发生了变化。 “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吗?我每时每刻都想要见到你,闭上眼睛全都是你,我已经病人膏肓,无药可救了。我无数次想抛下一切,去找你。”嗟麟闭上眼睛,低低地说。 他汹涌而来的思念,灼热滚烫的情感,冲破了层层的堤坝,在暗夜中翻涌。 “嗟麟……”羲和心头一动。这个世人,无数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关注着凤羽府在洛州的动向,皆是虎视眈眈,欲除之而后快。可是仍有这么一个人,只关心着她。 “过了今晚,你又会离开是吗?”于嗟麟问道,他明知道答案,她出兵西梁,计划才刚刚开始。 “你不也是吗?”羲和反问道。西梁的国丧还未办,朝中还未安定,他不能在此停留。 一样的夜晚,一样的军营,但于嗟麟此刻的心境却已不同。他想起了当时凤羽府内,羲和独立于长廊之中,那个消瘦清俊的身影,却眼神决然,神情坚毅。他现在也有些同样的经历。 她之前说,没有人能随心所欲。确实如此吧,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嗟麟说道。 149.第149章 江山为聘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嗟麟说道。 “你问吧。”羲和回道。 “你此前平叛北周凤羽卫时,在北周逸王府内见到了逸王?”嗟麟问得很隐晦,羲和曾在逸王府留宿两晚。 羲和一听却露出了笑容:“你说莫逸啊?是啊,见到他了。” 羲和的笑容却刺痛了于嗟麟,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如心底开出的花朵,一样舒展而无忌。 “他是你在定安的朋友?”嗟麟问道。 羲和却显得十分轻松随意地说道:“他啊,不止是朋友了。不过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她的样子让嗟麟想起来了定安初见时,那个明媚的身影。 “我真后悔,当初从定安将你带到西梁时,不应该让你逃走,把留在英王府内。这样你会一直是定安城内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也会留在我身边。”嗟麟说道。 羲和笑了一下,定安,恍如隔世。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吧,我们都无可选择。”羲和说道。 “是啊,可是选择的话,我就不会回去上京。我跟葛雄不同,我不在乎什么皇权王位。今天他说若他输了,就去你府内做一个侍卫。对他,是种惩罚,但是对我而言,这只是一种奢望。”嗟麟说道。 “嗟麟,我不值得你如此。”羲和心中涌出复杂的心绪。 话音未落,羲和突然感到手被紧紧抓住,然后用力一拉,她顿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嗟麟紧紧地抱着她,低下头埋在她的雪貂之中,感受着她的气息,好像生怕她下一刻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呃……”羲和被他的突然举动搞得莫名奇怪。 “不要说话。”嗟麟将她抱得更紧,她可以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嗟麟……”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不要说。”嗟麟轻轻地说。 抱着她,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心安,不再是无数个黑夜那个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幻影,可是却又如此的不真实,让人感觉像是一场梦幻,害怕会突然醒来。 “明天我回会上京,做我应该做的事,我会登基称王,我会让西梁强大。天下之争,既然无可逃避,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这样的女子,不会喜欢一个庸碌无为的皇帝。我会证明给你看。”嗟麟说道。 羲和轻轻地推开他,说道:“天下一统,胜利者只有一个,也许你我,也会如今日我与葛雄一样,两军对垒,刀兵相见。” 嗟麟拥着她的肩膀,坚定地说道:“我不会与你为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成为战场上的敌人,我也会跟葛雄一样与你赌一把。不过不同的是,我若赢了,我以江山为聘,娶你为妻,你若赢了,我入凤羽府做你的侍卫。” 羲和却笑了:“凤羽府可没有你的位置。” “怎么没有,比如,你把他赶走。”嗟麟头轻轻一扬,前方不远处,是悄无声息的红剑卫。 羲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多好。”嗟麟轻轻揽她入怀,帮他拦住呼啸的寒风。 羲和也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不管乱世喧嚣,不管战火流离,不管他未来天下纷争,不管他明日是否各奔天涯,只要这一刻,还有片刻的温暖,短暂的宁静,就足够了。 150.第150章 上兵伐谋 西梁之战,举世震惊。不可一世的齐皇葛雄,亲帅大军西征,十五万众迎战凤羽少主,但最后却不战而归。 西梁英王夺嫡之战全胜而归,国丧三日后登基为梁皇,囚云贵妃和肃王于天牢,朝中余党一百人二十多人被斩杀,之后大赦天下。 凤羽府自从离开西梁,进入洛州后就又按兵不动,未发一兵一卒,这次率两万凤羽卫千里奔袭,其速度之快,令人惊叹。齐皇葛雄十五万大军之下,居然能安然从容地离开西梁,引得世人诸多猜测,议论纷纷。 此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凤羽府支持西梁英王登基的态度一直不变,就连对齐皇葛雄,也似乎保持了一贯的态度。除此之外,凤羽府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明确倾向。 一直在针对洛州调兵遣将的各路人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再次震惊世人的凤羽少主。她要去哪里,她的目标是什么?似乎谁都猜不透。 现在的局势与她刚上位的一样,谁都想要结交她,但是谁都防着她。不同的是,那时候黑卫未出,各国都不会与凤羽府开战。如今她雄兵在握,谁都不敢轻易与她开战,但谁都对她虎视眈眈。 她渡过清江后没有回洛州,而是一直往东走,在一座小城前面停了下来。 羲和远远地看着这个小城,青砖斑驳,城墙破旧,但是筑城的风格,却与洛州城内残留的旧建筑有些类似,看起来像是燕国旧城。 “这城叫什么名字?” “少主,此城名为庆阳,燕国之时已建,至今已有四百年历史。四国分立后,归属东陵,但几个月前被葛云飞占据。”莫凝寒答道。 羲和点点头,然后对莫凝寒说道:“命你一个时辰之内,拿下此城。” “遵命!”莫凝寒快速回道,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跑了一路,终于有仗打了,而且是必胜之战。 “回来!”羲和却叫住了他。 “少主还有何吩咐?” “我要不伤一兵一卒,拿下此城。”羲和说道。 莫凝寒略一思忖,这小城守军最多两千,他现在是两万凤羽卫,拿下此城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不伤一兵一卒却略有难度。对他而言,只要小心用兵,还是可以做到。 “遵命!”莫凝寒回道。 “莫首领,我是指,对方的守军,也不能伤一兵一卒。”羲和说道。 “这……”莫凝寒一时迷惑了。少主让他去攻城,还双方都不能有伤亡,这仗还怎么打。 “简剑首,你认为呢?”羲和问道。 简言怀说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少主既然是让双方均无伤亡,就是说不攻城。此城破旧,不堪一攻,以谋略取之,才是上兵之策。” 羲和微笑着略略点点头。 莫凝寒恍然大悟,他笑道:“属下愚钝了。这就去办,请少主放心,一个时辰足够了。” “去吧。”羲和说道。 “遵命。” 简言怀问道:“少主如此相信他?” 此城虽小,但敌方情况不明,守将都不知。若是强攻,顷刻可破,但是少主要求极高,要以谋略取之,却只给他一个时辰,还不能伤一兵一卒,这对将领是个极大的考验。 151.第151章 兵临城下 “当然。莫凝寒要这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么做北周凤羽卫首领。他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介武夫,但是能在北周和凤羽府之间周旋十年,不要小瞧了他。”羲和说道。 她转而问简言怀:“你若是此城守将,该如何应对?” “死战不降。”简言怀简练地答道。 羲和一笑:“可惜莫凝寒现在的对手不是你,否则他可没办法复命了。” “南齐军也不是凤羽卫。”简言怀答道。 羲和微微点了点头。凤羽卫的意志里,没有投降,只有战或者死,只是她现在有些犹疑,这种必败之战,死战是对,还是错。 “你若是莫凝寒,该如何以谋取之?”羲和又问道。 “这样一个小城,谈何谋略?只是,我对此事不擅长。”简言怀说道。 羲和笑了笑,他已经了然,不过他确实做不来。 “此城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少主为何如此在意?”简言怀问道。 羲和淡淡地说:“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未上,破军次之。这座小城,若不能完好无损地拿下,我要它何用?一个小城如此,一个国家也是如此。东陵富庶之地,若是毁于一片战火,我取之何用?” 原来少主要拿下的不仅仅是这座小城,而是此后的整个东陵。 “少主英明,属下佩服。”简言怀说道。 “嗯?这可不像你简剑首。”羲和有些意外,简言怀也会奉承她了。 “我大军兵临城下,敌人生死只在少主挥手弹指之间,可少主却对敌人心怀慈念。少主仁善之心,天命所归,定是一代雄主。”简言怀说道。 “难得。你也有佩服之人。” “唯少主而已。” 羲和笑了笑,眼光飘向了远处的小城。 城内的守将一定是一早就得知了凤羽卫大军到来的消息,城门紧闭,准备坚守不出。 莫凝寒得令后,并未开始派兵布阵,而是与一众人拿出地图研究了好大会儿,最后只挑出了弓箭手和号手。 莫凝寒一声令下,震天的号角声响起,但是这种号角声却不是进军的号角,更类似于仪仗的礼乐,听起来高贵威严,带着震慑人心的节奏,在斑驳的城墙上回旋,直震得青砖上细碎的尘土簌簌掉落。 终于,城墙上隐隐出现了守城的士兵,随后穿着青甲的守将也立在城头上,远观兵临城下的大军。 阴沉了数日的天空,这日艳阳高照。整齐的军阵,黑甲流彩,刀剑生辉。他们在城外一字排开,却围而不攻,嘹亮的号角已停止,全军静默待命。 庆阳的守将贾逵,在葛云飞军中只是一个三等参将。庆阳城虽然在东陵边界,但是既不是险关要塞,又不是交通要道。所以葛云飞只是派了个末等将领驻守此处,来往接应南齐军而已。 与其说这是一个小城,不如说是南齐军的一个前哨,或者一个驿站。这个地方被葛云飞占去后,连东陵军主将都不屑一顾,未派兵夺回。 152.第152章 阵前交锋 贾逵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城会引来凤羽卫。 “贾将军,敌众我寡,肯定是守不住了,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出城迎战,死战殉国,也留个忠烈英名。”属下一个人道。 “不如死守不出,坚持一个时辰,葛大将军援军到了,此围可解。”另一人道。 贾逵远远地看见烈烈飞扬的凤羽旗帜,心中犹疑不决,将士们居然都是要战。 他曾跟随葛云飞参与了西梁之战,认得凤羽府的旗帜,也见识过他们所向披靡的战斗力。 正左右不定,凤羽卫军阵中突然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阵地从空中直冲而下,铺天盖地地朝这个小小的孤城漫射过来。 “盾牌!”贾逵立即命令将士们防御。城墙上齐刷刷的青铜盾牌举起,准备迎铁箭撞击铜盾的声音。 可是箭阵却没有射向他们,反而略过他们的头顶,齐齐往天空飞去。 贾逵心中大惊,他们的弓箭射程居然如此远!正惊骇不已,一支孤箭却冷冷地射过来,直冲他的额头! 他慌忙闪避,却听见他面前的插着南齐军旗的木杆应声折断!好大的力道! 莫凝寒放下角弓,看着城上飘飘落下的南齐军旗,摸摸了自己脸上硬硬的胡须,说道:“有些生疏了。” 这一箭的惊吓,反而让贾逵更加清醒,他们兵力是自己的数十倍,但是却围而不攻,号角声和箭阵,都只是在示威。 可是在近在迟迟的距离,敌方没有射杀他,而是射断了旗杆,他们这是在暗示自己投降。 “开城门,随我出城!”贾逵终于下定决定。 他们目前没有攻城,甚至没有战意,他们的号角声已经传递了这样的信号。所以他死守此城,绝非上策,不如出城去会会他们,再做决断。 古老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贾逵带领二千士兵倾城而出。 他看见敌军之中,一人银铠白甲,红色战袍,高居于枣红色矫健战马之上,一众人等环伺左右,知道这是主将。 “我乃庆阳守将贾逵,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尊驾莅临,不知有何见教?”贾逵扬声问道。 可是对方主将却不回答,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她身旁一个黑甲钢须的猛将策马向前,高声喝道:“大胆贾逵!倨傲无礼,可知罪否?” 北周人的嗓门又粗又大,莫凝寒声如洪钟,几句话吼得贾逵心中振振,定下神之后感到苦笑不得。他们是攻城,他是守城,两军交战,怎么成了他们来问罪了? “这位将军,我们各为其主,就算在下有罪自有军法处置,与将军何干?”贾逵回道。 “好,你军既有军法,为何你还要阵前抗命?”莫凝寒又质问道。 “将军此话怎讲?”贾逵更加莫名其妙,葛云飞估计都快不记得他是谁了,他也没有接到任何军令,何来阵前抗命? 莫凝寒说道:“你可知齐皇葛雄与凤羽卫西梁之战?” “当然知道。”贾逵答道。此战就算市井小民都已传开,别说他是军旅之人。 153.第153章 攻心为上 “你既然知道此战,也应该知道齐皇葛雄与我家少主已休战,你即是齐皇之臣,难道要违背旨意,与少主开战吗?”莫凝寒厉声说道。 贾逵心中一震,这支军队是凤羽卫他已认出来,但是他刚才他所见的主将居然是凤羽少主,这支军队就是刚刚与他的主君交战过的北周凤羽卫! 全天下都在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可是他们却来了这个毫不起眼的庆阳城。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与我军一战,将军战死沙场,也许齐皇陛下会给将军加官进爵。第二个,以下臣之礼,迎少主入城,也许会被治个叛国通敌之罪。你自己选吧。”莫凝寒说道。 贾逵细想着莫凝寒说的话,第一个选择是死战,他说的话威胁意味非常重,但是却是事实,他不可能打赢他们。 最重要的,他知道齐皇不战而返,但是不知道他与这位凤羽少主究竟是达成了什么协议。齐皇都不与她战,自己却要战。 贾逵不禁心中暗惊,幸好此前没开战,不然全军覆没不说,还有背上个违逆上意的罪名。 想到此处,贾逵立即下马,往前走了几步,对马上的凤羽少主说道:“不知少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少主莫怪。” 羲和却仍然不回答。 莫凝寒说道:“贾将军,少主今日路过此地,已等了半个时辰,你却迟迟不出迎。我才放箭阵提醒,以免马蹄声太轻,将军听不见。可是将军现在出城了,却礼节不周,实在是枉费少主一片苦心。” “这……”贾逵不解。 “将军没有听清楚吗?以下臣之礼,迎少主入城。”莫凝寒又说道。 下臣之礼,原来他说的第二个选择,就是献城投降。 “将军……”贾逵身后一众要战的武将反而最先被说动了。 他们所图,不过功名利禄,若是为此无奈之下只能战死,可是现在明显不是。开战也是会忤逆圣意之举,没有意义的牺牲,他们才不会白白送死。 贾逵心中暗自思忖,莫凝寒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不战就降。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局势,这只好暂降凤羽卫,再做打算了。可是降了凤羽府,齐皇还能不能治他的罪,就难说了。 贾逵下定决定,放下手中长枪,趋步向前,轰然跪倒,拜道:“臣贾逵,恭迎少主入城。” 庆阳守军早无战意,见主将如此,也纷纷道倒,喊道:“恭迎少主入城。” 莫凝寒这时近前说道:“禀少主,庆阳城已下,属下复命。” 羲和这才抬头看看天空的艳阳,慢悠悠地说道:“还差一刻,很好。” 所谓谋略,攻心为上。 从地图上看,此城往后,就进了东陵,有东陵军驻守,葛飞云的大军在左侧,但是驰援此城,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因此在一个时辰之内,凤羽卫具有绝对优势。 兵法有云,绝对优势,强压之下对犹疑之军,言语可破。但是言语不能太骄傲,以免激发敌人斗志,也不能太温和,让敌人感受不到强压。莫凝寒深谙此道。 但是换了简言怀,他那样孤傲的性格,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羲和轻轻策马,大军缓缓地入城了。她走过贾逵身边,并未看他一眼。 154.第154章 深夜等待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攻守双方都觉得胜得奇怪,败得也奇怪,但似乎有胜败都是必然之事。这甚至这不像是一场战争,更像是凤羽少主出访,路过此城,借住而已。 羲和进驻了城内的护军府,南齐军占据此城时间不长,所以护军府还是东陵原来护军府的样子,有些东陵军留下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换下。 大军安置好之后,羲和在城内巡视了一圈,小城内到处破旧不堪,连几所新的房屋都没有,百姓们似乎也习惯了兵荒马乱,频繁易主。 回来后,她又在府内正堂内,与众将对着地图讨论局势。庆阳城再往前走,就是东陵境内,左边是葛云飞的大军。奇怪的是,葛云飞此时应该已然得到凤羽卫轻取此城的消息,但他却按兵不动。 中间有暗卫传来消息,南齐之事顺利完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梵东也已离开南齐。羲和只回复“知道了”,别无他话。 直到深夜,众将才陆续出去。 他们走后,羲和仍然坐在主位。此刻她已脱下盔甲,穿着金丝百鸟朝凤罗裳,头上除了金钗之外,并无其他装饰,烛火之下,看起来更加雍容优雅,高贵不凡。 她一会儿看着青铜案几发呆,一会儿玩弄一下桌上的令箭,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 夜色已深,月亮升起,依然是下玄月,不知名的小虫“吱吱”地鸣叫着。 “少主,是有何事未决吗?”简言怀问道。 “等人。”羲和玩弄着手中的令箭,漫不经心地说。 简言怀轻轻皱了皱眉头。 他的这位少主,什么都好,就是个急性子。当初在西梁凤羽府内只因为不让她出去,就朝他发火。现在虽然性情大变,但是急性子这点却没有变。 她现在却在这里等人,而且已经等了好久了。 她要等什么人?肯定不是凤羽卫的人,凤羽卫的人要是让她这样等,那后果…… 可是这座小城,除了凤羽卫,就是投降的两千守军,更不用等了,拎过来就是了。 “看来此人对少主非常重要。”简言怀试探着说道。 “当然。” “可是少主断定他一定会来吗?”简言怀问道。 “来不来是他的事,等不等是我的事。”羲和仍然漫不经心地说。 简言怀不再说话,他第一次见少主这样耐心地等待一个人。 “咚——咚!咚!咚”,外面更夫一长三短的梆子声传来,夜已四更。 秋夜的月亮越来高,越来月亮,窗外高大的梧桐树,洒下斑驳的清影。月光清冷,疏影横斜。 忽然,地上的疏影随风轻轻晃动,羲和正拨弄着的烛火,也一阵摇摆。 “少主,您的客人到了。”门外是莫凝寒的声音。 羲和看着摇摇的烛火,微微地笑了。 他终于来了。 羲和起身,轻撩衣带,走到堂前站定,裙摆迤逦身后。 门外一人信步而来,矫健有力的脚步声,和他身上盔甲的摩擦声,清晰地传来。 155.第155章 无敌将军(1) 来人年纪不过四十,身材魁梧,眉毛浓黑,短短的硬须,青甲黑袍,威风凛凛地站在堂上。 “葛将军,别来无恙?”羲和朗声说道。 “少主安好,本将自然无恙。”葛云飞声音浑厚,气度不凡。 羲和以手示意,请他入偏厅。 可葛云飞却不动,说道:“少主既然诚心待客,又何必如此戒备?” 羲和略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微一笑,说道:“都出来!” 堂内四个角落闪出八个黑衣人,齐齐拜道:“少主!” “都下去吧。”羲和命道。 八名暗卫应声退了出去。 简言怀眉头一皱,刚想说话,却听羲和说道:“你也先下去,无令不得入内。” 简言怀清冷的眼睛扫过葛云飞,飘然出去了。 堂上只剩下两个人。 “我的身边惯例如此,并非今夜专门针对将军,希望将军不要介意。”羲和说道。 葛云飞这才随她进入偏厅。偏厅很是密实,风吹不进,生着火炉,酒也已烫热。二人围着火炉,相对而坐。 “久仰将军大名,如今得见,甚感荣幸。”羲和对他执的是晚辈礼。 “少主天纵奇才,葛某钦佩。”葛云飞以平辈礼回她。 “江宁城外缘铿一面,却不未曾想到,与将军第一次见面,会在这庆阳城中。”羲和言语温和,斟了一杯酒递给他。 “败军之将,岂敢言勇。少主识破葛某围点打援之计,我军唯有败退以避少主。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葛云飞接过她递来的酒说道,说话的虽然谦虚,但是神情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羲和一笑,清声说道:“别人胜败当然是常事,但是将军却不然。闻听将军用兵如神,百战百战,未有败绩,反败为胜之战更是数不数胜,这才被南齐先皇葛覃册封为‘无敌大将军’。可是西梁之战,将军不觉得败得太快了吗?” 葛云飞说道:“少主黑卫横出,锋芒毕露,速败乃是情理之中。” 羲和却正色道:“黑卫当时打败的,只是围困英王的南齐军,主力并未受损,可是葛将军却一一溃千里,连江都都不守,而是直接退回南齐,请问将军,这也在情理之中吗?” 葛云飞说道:“少主此话何意?我为齐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与少主也无半点瓜葛,难道还是有意避让少主不成?” 羲和却并不回答,而是继续问道:“我刚与齐皇葛雄,会猎于江宁,当时葛将军围困英王之地。葛雄此次倾巢而出,准备直扑上京,轻取西梁。他是狂妄之人,所以敢率军西进。可是将军深谋远略,在当时黑卫屯兵未出,尚不能知己知彼之时,也敢率军孤军深入,不怕有来无回吗?” 葛云飞脸上肌肉一跳,并未说话。 羲和顿了顿说道:“说到底,关键的原因在于,将军当时征西梁之兵,与今日葛雄亲征所带之兵不同。那支队伍中,有将军此前一直秘密训练的那支军队,是吗?” 156.第156章 无敌将军(2) 葛云飞心中一惊,随即神色恢复正常,道:“少主果然聪慧过人。” 羲和却摇摇头说道:“这并非因为我聪慧过人。此前凤羽府在西梁之时,葛将军就一直与云贵妃密信往来,暗卫对将军稍稍留意了一下罢了。” 葛云飞神色如常,但却用力捏着手中的青瓷酒杯,低声说:“你暗中监视我?” 羲和仍然平静地说道:“葛雄将我南齐凤羽卫诛杀殆尽,可是暗卫却一直都在,我不监视你,怎知将军战功赫赫,却在南齐仰人鼻息,举步维艰?” “你……”葛云飞被说中了心事,但是他不知道他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到底知道了多少,脸上阴晴不定。 羲和直直地望着他,说道:“葛雄需要葛将军这样的优秀将领为他南征北战,却又忌惮将军威望过高,特别是在将军倒向葛鸣之后。你秘密练兵,我远在西梁都已知晓,何况他?” 她又斟了一杯酒给葛云飞,继续说道:“所以他命你带兵出西梁,不为战胜,只为引黑卫出来,探一探凤羽府的虚实。若胜了,自然是好,他毫无损失拿下西梁之地;若败,借黑卫之刀,让将军损兵折将,这招借刀杀人,简直完美。所以无论胜败,对葛雄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葛云飞面带愠色,手中用力一捏,酒杯应声碎裂。 羲和却仍然平静地说道:“可是将军却也应对自如。奉命出兵西梁,困住英王,逼得英王向我求援。围点打援,不过是一个幌子。只要黑卫一出,不论胜败,将军必然退兵千里。这样既让葛雄无话可说,又保全了将军主力。请问葛将军,羲和猜测的,对否?” 葛云飞收回脸上愠色,镇定地说道:“齐皇是君王,我是臣子。既为人臣自当奉命行事,生死不计,战场胜败本就在旦夕之间,岂是一人之力所能左右?” 羲和一笑,望着葛云飞说道:“这一点上,我对齐皇很是心服,居然能将葛将军如此之人,驱使到如此程度。只是葛雄对将军戒心已生,将军今戴震主之威,携不赏之功,他日葛雄得天下,飞鸟尽,良弓藏,将军又如何进退?如今将军倒向葛鸣,然而葛鸣难成大器,以至于葛雄容他至今。如此庸碌之人,怎当将军雄才大略?” 谈到如此程度,她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葛雄非英主,葛鸣难依靠,现在她向他示友善之意,然后加以拉拢。 葛云飞豁然站起,怒道:“君臣之间,天道伦常。少主如今妄加揣测我们君臣有隙,以为有机可趁。又在阵前齐皇面前,公然向我示好,意图离间君臣,让齐皇对我加深猜忌,致使我在南齐无可立足,少主如此心机,不过是想南齐内乱,趁机取之罢了!” 羲和也站起来,慨然说道:“南齐是否内乱,与我何干?但是西梁内乱,兄弟反目,将军可谓一手促成,肃王不过是一个棋子。此等作为,是何目的,将军自然了然于心。然而既然你们君臣无间,为何我提及了一个女子,葛雄就引兵而退呢?” 葛云飞脸色大变:“你将兰儿怎么样了?” 157.第157章 无敌将军(3) 羲和却悠然地坐下来,倒了一杯酒,缓缓地说:“我既然知道将军要来,兰姑娘自然安然无恙。此酒名为‘幽兰香’,想必将军知道出自谁手,何不坐下来,喝一杯?” 葛云飞略一犹豫,咬了咬牙坐了下来说道:“少主今日驾临庆阳,不就为了等我来吗?” “以将军之才,葛雄一退,必然就已经知道兰儿在我手中,因此将军一定会来找我的,因此在庆阳城内备酒以待。”羲和含笑说道。 “少主现在一举一动举世瞩目,可是两万大军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踪影不明。今日少主却突然出现在庆阳城外,并且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庆阳,葛某佩服!”葛云飞神色稍缓。 “将军知道,我为何要如此吗?”羲和问道。 “少主好意,岂能不知?”葛云飞喝了一杯酒,醇厚绵长,确是“幽兰香”。 他已然明白这个小城之所以没有被强攻,恐怕是因为城内守军是他的人,哪怕只是他的两千守军,她这是在向他示好。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羲和说道。 “愿闻其详。”葛云飞斜目而视,深沉的神色看不出表情。 “将军可认识家父家母?”羲和问道。 “与令尊令慈曾有过几面之缘。”葛云飞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可察觉地轻叹一下。 羲和神色肃然,缓缓说道:“我从小承教于父母膝下,虽然不才,但也知天下分裂,不过五十三年而已。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四国分裂,实为一家。虽然如今形势所迫,凤羽府也不得已兴兵,但残杀之念不可起,柔善之心不可灭。恃强凌弱,屠杀敌军,岂不违背父母教诲,凤羽之志?” 葛云飞心中震惊,战场征战,见惯生死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谈论了,她的目光居然如此高远,不是一城一地得失,不是一征一战的成败,连他自己的想法,也相型见拙,失之于小。 他心中钦佩之意油然而生:“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少主年纪轻轻,却不嗜杀伐,而修仁德,前途不可限量。贾逵献城投降,也在情理之中。” “你错了,庆阳是我要来,不伤一兵一卒是我所定,但是带兵拿下庆阳的却不是我,是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羲和说道。 葛云飞冷冷一笑:“如此小城,自然无需少主出马。” 羲和却道:“当然。这样一个小城,也要我亲自上阵,麾下众将,要来何用?小城如此,大国也是如此。莫凝寒只是一个二等将军,攻此小城已属屈才。我凤羽卫中还有诸多一等将军,尚无用武之地,哪里用我亲自将兵?” “少主只带军出征,却不指挥作战,却是为何?” “善将兵者,为将;善将将者,为王。真正的王者,并不需要自己亲自提马上阵,带兵打仗,只需要统领能带兵打仗的将军。”羲和缓缓说道。 158.第158章 无敌将军(4) 葛云飞面无表情但是心中震惊,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居然深谙王道,让她手下大将尽展其才,而不忌惮他们功高震主,这与葛雄处处挟制,时时防备,高下立判。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传来,夜已五更。 葛云飞回过神,对羲和说道:“葛某既然是南齐之将,与少主私下相见,已是不妥。今日前来,实为兰儿之事,她既在少主手中,望少主高抬贵手。” 羲和嘴角轻轻一笑:“难得将军肯开口求人。兰姑娘此刻应该已到齐皇宫中,并且非常安全。” 葛云飞心中稍安,但随后又暗惊,兰儿身边已经有她安排的人!她现在完璧归赵,一方面是完成与齐皇之约,另一方面想试探他的态度。 “兰儿是无辜之人,无端被卷入纷争,还请少主切莫伤她。”葛雄言语恳切,下意识地语速稍微快了一些。 “葛将军多虑了。我本欲将兰姑娘送到将军营中,又恐你们君臣反目,有伤将军威名。再者,我现在不想与葛雄开战。所以已下令将兰姑娘毫发无伤送回齐宫。宫中凤羽暗卫因此事暴露,已悉数撤出。至于葛雄,她既是葛雄挟制将军的筹码,他更加知道该怎么办,将军安心就是。” 葛云飞暗松了一口气,稍一思考又说道:“少主何不挟持兰儿?那样葛某自当为少主所用?” 羲和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是葛雄,不愿勉强别人做任何事。我凤羽卫军中,不容身心不一之人。葛将军一直往东陵增兵,东陵凤羽卫之事,应该有所耳闻吧。” 东陵凤羽卫只是被她怀疑有不诚之举,居然被削除番号。这样一来他们跟东陵军关系更加密切,这对南齐并不是个好消息。 这样的军情葛云飞当然知道。这位少主年轻气盛,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就是他对此事的感觉。 现在又听她说道此事,可以看出她对一只军队尚且如此毫不留情,看来她用人也是极其严苛。 “多谢少主不伤兰儿之恩。但我身为齐将,绝不会做背主叛国之事,将来与少主战场相见,也决不会退让半分。若少主想以此要挟,也绝无可能!”葛云飞正色说道。 羲和并未因他的话而愠怒,反而更加温和:“将军快人快语,羲和佩服。他日若将军有意做客凤羽府,我仍会备酒以待。” “少主错爱,葛某实不敢当。只是葛某并非背国叛主之人,恐怕会令少主失望。” 羲和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仍然和颜悦色,给他加满酒说道:“你我今日各尽其言,各得所求。喝完这杯酒,将军可自行离开。” 葛云飞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道:“告辞。” 羲和也起身道:“不送。” 葛云飞走后,简言怀立刻进来,却发现羲和仍然坐在那里悠闲地品着酒:“兰之猗猗,幽幽其香,文王梦熊,维水泱泱。幽兰香啊,威武不能屈的无敌将军,却敌不过这一杯酒……” “少主是否醉了?”简言怀问道。 羲和却仍然说道:“真是好酒,你也来尝尝?” 话音未落,只见羲和轻飘飘地向一边倒去,简言怀箭步上前扶住她。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159.第159章 入乡随俗 凤羽少主和南齐大将葛云飞之间的这次秘密会晤,如同黎明的薄雾一样,随着太阳升起,云散雾消,了然无痕。只有莫凝寒和简言怀,知道他们见过,至于他们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简言怀发现他家少主自从见过葛云飞之后,变得格外放松,心情也舒畅起来。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然后照例去巡视了军营,之后就开始在城内闲逛起来。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这日羲和又换了便装,出了护军府。在城内发现街道上的百姓,似乎比平时多了很多,而且都在往同一个地方走。 原来城内有一处古寺,名“庆仁寺”,燕国初年已建,至今香火依然很是旺盛,但是他们掌门方丈却十年才出来一次,带领众僧与众人诵经礼佛,开坛****。今日正是他开坛之日,因而城内众人皆前往礼拜,求他祈愿开光。 “我们也去看看吧。”羲和得知此事,玩心大盛,决定去看热闹。 说着就飞奔而去,简言怀虽然不愿,见此情形,也只得带领红剑卫快速跟了上去。 到了庆仁寺,才感觉庆阳城这个不大的小城,居然有这么多人。寺外已经人山人海,人头攒头。羲和和红剑卫皆是便装,在熙熙囔囔的人群中,并不起眼。 这种混乱的人群与军队不同,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是队列整齐,静默肃然,没有喧哗之声。可是这里的人群,你推我攮,杂乱无章。还有众多小摊小贩,卖佛珠的,卖糖葫芦的,间杂其中。 “少主,此地过于嘈杂,还是早点离开吧。”简言怀追上前面的羲和说道。 “都到这里了,岂有过门不入之理?”羲和随手拿起旁边小贩的一个糖葫芦就走了。 简言怀随手掏出一些银子扔给小贩,赶紧追过去了。 庆仁寺内,却是井然有序。众人排着队,等待身着灰服的小僧一批一批地带进去大佛殿,拜佛见方丈,祈愿上香。 一列列的队伍站满了寺院,长长的队伍一直到寺外。寺院中大鼎上,粗大的香火燃了一大半了,看来众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羲和身穿粉色织锦衣,手里拿着糖葫芦,脖子上戴着她刚买的佛珠,也跟着排起队来。 “少主,你若想见方丈,属下将他带去护军府即可,此处鱼龙混杂,少主何必……” “入乡随俗嘛。”羲和笑着回道。 简言怀心中纳闷,此次出兵,虽然还算顺利,但是一直都是战备状态,可是到了这里,见完葛云飞之后,好像任务结束了一样,少主开始玩起来,有点像她刚入西梁的时候。 他环视一圈,发现了于盛和暗卫都在暗处,才稍微安心一点。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顾总侍知道,恐怕就不是打他一顿那么简单了,简言怀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是队伍却一直不动,众人只是静默地等着。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后来也开始议论纷纷,说方丈今日突然不见香客了。 160.第160章 古寺老僧 这时一个小僧过来了,施了一礼,说道:“今日寺院来了贵客,方丈不便接见各位,各位可到大佛殿里上香,方丈改在明日开坛。请各位施主见谅。阿弥陀佛。” 等了好久的众人虽然失望,颇有微词,但是仍然回了礼,然后渐渐散去,有的去殿内,有的在殿外寺院中上香去了。 “少主,现在总要走了吧。”简言怀说道。 “好吧。”羲和呵呵一笑,转身准备再去寺外转转。 “施主请留步。”灰衣小僧却走上来,恭敬地施了一礼。 羲和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小师父有什么事?” “德云方丈请施主内殿一叙。”小和尚说道。 “德云方丈?他认识我?”羲和问道。 “方丈只是让贫僧来请施主,别的小僧不知。”小和尚答道。 简言怀却警惕起来:“既然邀见,应知所邀何人,只让你来相请,是何用意?” 他说的有道理,既然邀请她相见,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凤羽少主一面难求,此前在西梁凤羽府,皇族贵胄守候府外,尚不得一见。如今这个方丈,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却如此相待,若非不懂礼节,就是故弄玄虚别有用心。 “小僧确实不知。”小和尚答道。 “少主,此寺古怪,属下请求搜查。”简言怀说道。 听他一言小僧吓傻了,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应对。 “算了,你别吓坏了他。不见就不见吧,搜人家寺院干什么。”羲和说着,仍然向外走去。 这是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苍健的声音:“少主请留步。” 羲和闻声回头,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白须老者,内穿黄袍,外披被赤袈裟,神色安详。但是他却是坐在木椅上,由两个小僧抬出来的。 “方丈大师。”众人一见德云方丈出来,纷纷围过来行礼。 “阿弥陀佛。”德云方丈手中缠着佛珠,一边回礼,一边示意小僧将他放下来。 两个小僧小心地将木椅子放在地上。德云方丈扶着椅子,想站起来。 “方丈!”小僧们赶紧去搀扶他。 这方丈居然腿脚不便,不能行走。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已经是气喘吁吁,神色虽然不改,但是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珠。 “方丈认识我?”羲和问道。她听到刚才他叫的是“少主”,不是“施主”。 “老衲不认识少主。”德云方丈说道。 “那方丈有何指教?”羲和问道。 “冒昧敢问少主,令慈可是凤羽府容和主上,少主名讳可是羲和?”德云方丈问道。 羲和心中一惊,她居然连母亲的名字都知道!她入凤羽府以来,人人避谈往事,对母亲也只称“主上”,更无人提及她的名字。 “你究竟是何人?”羲和问道。 “少主请内殿叙话。”德云方丈虽然努力站稳,但是额头的汗珠却不断滚落,他的身体开始有一丝轻微的晃动。 羲和心中疑虑,她一拂衣袖,走了进去。 简言怀朝周围看看,于盛和暗卫已经不在,心知他们已有安排,心中稍定。 德云方丈仍在坐回椅子上,小僧们将他抬了进去。 161.第161章 两全之策 内殿很是空旷,除了一尊佛像,就是方丈的坐禅之处,除此以外空无一物。殿内弥漫着的幽幽檀香味,让人心神皆安。 羲和进入内殿后,小僧在方丈的坐禅处对面,放置了一块坐禅垫。羲和等着方丈被抬进来,小心地扶他做好之后,才落座。 “方丈大师,请问所患何疾?”羲和见他坐着不动时体态神色皆如常,但是稍一用力或走动就汗珠滚滚,不禁心中疑惑。 “陈年旧疾,不足为道。”德云方丈坐定之后,渐渐气息平稳。 羲和见他不愿意提及,心知是有难言之处,也不再追问。她看着面前这位眉须皆白的老者,神态安详,但面色较白,一定极少见到阳光。他今日却让人抬他出去,只为邀她一见,一定有特别的缘由。 还未发问,德云方丈先开了口:“少主今日光临寒寺,实乃与我佛有缘,老衲受人之托,要将几句话转告少主。” 羲和心中疑惑更重,她今日纯属玩心大发偶然来此,何来的佛缘?他受谁之托?既然受人之托,为何不前往她的驻地相告,反而在此等她偶然来此? “请问方丈大师,您与我母亲,是否相识?”羲和直觉认为,他所说受人之托,很可能跟她母亲有关系。 德云方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说道:“当年容和主上初怀少主,澜江滔天浪中巨石横出,上书‘凤羽少主,一统江山’。因为这样的预言,少主被各方不容。容和主上虽然百计避敌,但少主幼年历经艰险磨难,九死一生。” “此事我已知晓,母亲为此带我去了定安。”这个预言羲和听多了,心中已是波澜不惊。 德云方丈点点头说道:“因此少主的缘故,凤羽暗卫与想要暗杀少主之人屡屡交锋,历年来死亡者皆数不胜数。容和主上慈母之心,不愿少主有丝毫闪失。但她心性柔和,不喜杀伐,虽然各方势力步步紧逼,但她仍不愿大举征伐,与他们生死一战。” 德云方丈眼睛微眯,似乎回忆着什么,继续说道:“少主五岁时,各方杀手居然合为一处,扬言要与凤羽暗卫一决高下。哎,少主当时,险遭毒手。此事之后,容和主上下决心,带着少主遁世。” 羲和不禁黯然伤神:“原来母亲当时如此艰难。” 德云方丈叹道:“容和主上当年实在是万不得已。她当时心中游移不定,去定安前,也曾来过庆仁寺。” 羲和脸色一凌,问道:“母亲来过此处?” 德云方丈点点头,缓缓地说:“容和主上带你隐居定安,并命令凤羽府全体蛰伏,消除各国对凤羽府的忌惮,退出天下之争。后来,她确实促成了各国停战,以及对少主的追杀。但是她心中却犹疑。那天路过此地,来到寺中与老衲谈了两个时辰。” 羲和皱着眉头,心中思绪翻滚,她一直以为母亲为了保护她,抛下了凤羽府,抛下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162.第162章 羲和之名 可是原来母亲当时这样,并非仅仅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保护凤羽府,甚至保护凤羽府的敌人。她见到鲜血和死亡太多了。 “她一定是在犹豫,离开纷争,是否能真正的停止纷争。停战协定,是否真能使得各国相安,天下太平。”羲和叹道。 德云方丈却摇了摇头,说道:“容和主上聪慧之极,她岂能不知所谓停战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所犹疑之事,在于少主。” “在于我?”羲和不解地问道。 德云方丈目光飘向远处,缓缓说道:“凤羽少主,一统江山。这是上苍的旨意。可是她悠悠慈母心,怎愿少主深陷征战杀伐之中?她带着少主隐居,就是将这天下之责留待来日。 少主长大以后,仍然面对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少主的手上,仍会沾满鲜血。所以她所犹疑之事,在于是否为少主,开始征战杀伐之业。但是当时时机未到,她只得隐忍。” 羲和恍然大悟,她母亲带她回定安,不过是韬光养晦之策,一方面可以暂避锋芒,让她能平安长大,另一方面可以让凤羽黑卫暗中发展壮大。她母亲那时已经知晓,天下不会安定,纷乱不会停止。 原来她母亲和凤羽府一样,在等她长大。所以她的临终遗命才会是“凤羽少主,一统江山”,这八个沉甸甸的大字。 羲和叹了一口气:“原来我并不了解母亲,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柔弱之人。她三年前与父亲不辞而别,我去了西梁之后才得知,他们已经双双罹难。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现在都一无所知。” “少主不必自责。一切皆是天定。容和主上三年前之事,也是劫数难逃,少主现在得知,徒增烦恼,与事无意。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少主应当放眼未来,而非追查往事。”德云方丈说道。 羲和见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却不肯说,想起他刚才说过的受人之托,追问道:“刚才大师说是受人之托,请问是受何人之托,所托何事?” 德云方丈却不回答她,而是缓缓地说道:“凤羽家族自元和主上创立以来,主上皆以‘和’取名,令慈名为‘容和’,少主名为‘羲和’,少主可知‘羲’为何意吗?” “不瞒方丈大师,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何给我取名为‘羲和’,母亲称是梦中所得,别无他意。”羲和见他对凤羽家族非常了解,已知此人不同寻常,因此回答的也很是坦诚。 德云方丈神色凛然说道:“羲者,日也。羲和,太阳之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日升月沉,为万物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者,羲皇也。” 一席话让众人大为惊骇,殿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羲和心中也大惊,她第一次听到“羲皇”这样的说话。 羲和缓缓说道:“大师,言过了。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我想母亲当时,不过是因为此名偶然入梦,才用来唤我而已。” 163.第163章 天命所归 德云方丈说道:“天意如此,天道难违。一切皆是注定。容和主上一定也已了然一切,才为少主取名‘羲和’。凤羽主上之名,岂能随意而为,偶然而得?” 羲和抬眼望向不远处燃起的檀香,心中暗自思量。他所言不虚,她到凤羽府后逐渐知晓,凤羽主上知名,皆须问卦占卜,绝非轻易所取。 她未出生已有一统江山的预言,因此被各方追杀,但是母亲仍然用此名,绝不可能是她所说梦里得名。 “也许吧,不然我母亲三年前离开定安时,也不会将金钗留给我,更不会将预言当做遗命。”羲和幽幽说道。 德云方丈看着她的神情,说道:“所谓羲皇王者,当要称霸天下,自立于巅峰绝顶之上,俯瞰芸芸众生。战乱纷纷,杀伐不断,众人所求,不过就是这个至尊之位。少主为上天选中之人,为何却无欣喜之意?”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师,实不相瞒,我不愿立于巅峰之上,也不愿称帝为王。羲和所求,不过是战火停息,天下安定,百姓安居。” 德云方丈却摇摇头,说道:“老衲受人所托之事,正在于此。闻听少主兵不血刃,轻取庆阳城,少主仁德之心,已昭然于世。但是少主之大业,不在于庆阳一城,少主之敌人,也非小城守军。杀伐征战,怎会永远兵不血刃?” 羲和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德云方丈继续说道:“仁德固然是人心所向,但是若只要仁德就能得偿所愿,那天下怎会还有兵刃刀枪?少主既要登绝顶,为至尊,应知高处不胜寒,巅峰之路坎坷难行,血迹斑斑,尸骨横陈,愿少主不要被牵绊住前行的脚步。” 这几话正中羲和内心深处,南齐军阵前被穿喉而过的暗卫,那殷殷蔓延的血迹想起来仍然触目惊心,易寒门中那座座坟茔便是勇士们的安乐之园。 皇图霸业,注定是鲜血生命换来的,万里河山,注定是累累白骨铸就的。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起兵争天下,是对还是错。她现在带着北周凤羽卫,却在东陵境外徘徊,又是在犹豫什么? “大师之言,我起兵之时,就已明了。只是近日总是心中茫然,犹豫不前。”羲和说道。 “少主,老衲只有一言:不可重蹈容和主上覆辙。”德云大师平静地说道。 羲和心中一震,母亲的血书,已经表明了她的觉悟,可惜已经太迟了。她定了定神,看着面前深不可测的德云方丈,心中疑云重重,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大师乃佛门中人,为何总言杀伐之事?”羲和问道。 德云方丈眼睛微闭,轻轻说道:“我佛慈悲,尚且不渡无缘之人。何况凡尘之事,凡尘中人。” 羲和沉思半晌,说道:“大师为大彻大悟之人,所言为大智慧,羲和受教了。只是大师今日之事,受何人所托,可否告知?” 164.第164章 往事难言 羲和刚开始以为托他之人,是她的母亲。但是跟他谈了许久,才知道她母亲只是在去定安之前,路过此地,并且来过庆仁寺见过他而已。此后数年,母亲皆与她在一起,没必要由他托言给她。所以,他所指托付之人,必定另有其人。 德云方丈却回道:“此人是谁,无关紧要。少主知其言,无需知其名。” 羲和见他数次回避,也不便多问,又见他已有倦色,说道:“多谢大师相告。羲和已谨记于心。叨扰多时,羲和告辞。” “少主走好。”德云方丈说道。 羲和一行人走后,德云方丈一直稳稳端坐的身体微微一晃,然后直直向前倒去,众僧赶紧上前扶住他。 德云方丈用手扶着前面的案几,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苍白的脸上颗颗汗珠滚落。 旁边一个胡须斑白的僧人说道:“大师,何不告知她实情……” 德云方丈无力地摇摇头:“我乃佛门中人,为何总言杀伐之事?聪慧如她,已有察觉,多说无益。她已背负太多过去,又何必再让她徒增负累……” 羲和走出庆仁寺,与来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她神色肃然,眉头紧锁,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简言怀一路默默地跟着她。 走到僻静之处,羲和问道:“德云方丈说的话,你觉得可信吗?” “少主信,我就信,少主不信,我自然不信。”简言怀答道。 羲和转头看向简言怀,他面无表情,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羲和反而乐了:“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一个人了。” “少主是凤羽之主,少主信不信他的话,是少主的事,属下是听少主之命,所以信不信由少主决定。”简言怀淡淡地说。 羲和摇摇头,笑道:“顾总侍这一顿打,把你脑子都打坏了。你说的话怎么跟韩琦说的一样?” “凤羽卫皆是如此。韩琦是何总侍属意的左总侍人选,他所说的话,自然不会错。”简言怀说道。 羲和看了看他,他今日一身黑衣,看起来清俊朗逸,清冷之气更盛。他向来孤傲,即使对她,也很少有阿谀奉迎之词,但是最近他说的话,似乎不像是他的风格。细想起来,似乎从他来洛州之后,就有些不对劲。 “你有心事?”羲和问道。 “没有。少主多心了。”简言怀淡然地说。 “既然没事你就正常一点。你这样我还真有点不习惯。”羲和说道。 “是。”简言怀应道。 羲和望向远处,沉思道:“我与德云方丈素昧平生,即便是他与我母亲见过,那也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可是他今天的话,不像是一个出家之人,反而像个谋臣。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少主怀疑他别有用心?”简言怀问道。 羲和摇摇头,德云方丈已经年迈,又是佛门中人,能有什么用心?而且今日遇见,确实是巧合,德云方丈今日开坛,她一时兴起,才去了庆仁寺,这不想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但是事情,又好像不是偶遇那么简单。 165.第165章 又见逸王 羲和说道:“与葛雄西梁遇而不战,我不战南齐的意图已经很明显。葛雄知道,葛云飞更加知道。葛雄现在疑心大作,必定从东陵撤回葛云飞。 而庆阳城内我与葛云飞谈后,我已向葛云飞示好,也知葛云飞不会强袭我军。南齐已稳,西梁已安。我现在已无后顾之忧。这几日在庆阳城,我却一直在犹豫。” “少主在犹豫什么?”简言怀问道。 羲和嘴角轻笑道:“你整日在我身边,我想什么你都不知道。但是这德云方丈,在深寺之中不问世事,却似乎对我的心思了无指掌。” “可他似乎并没有具体所指。”简言怀不解地问。 “他说的话,虽然看似云山雾罩,不着边界,其实字字皆是精心琢磨。他说巅峰之路,坎坷难行,不要被将要付出的代价,牵绊住脚步。他这是在劝我进兵。他好像知道我的计划,甚至知道我的犹豫。”羲和沉思着说道。 简言怀想起了那日与几位剑首聊天,韩琦说少主被一个逸王牵绊住了脚步。他也问过少主此事,但当时少主说,不与北周开战,并非不仅仅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南齐。与北周开战,南齐必定进兵东陵。 这次之行,南齐已稳住,无论是葛雄还是葛云飞,暂时都不会与凤羽卫交战,确实已无后顾之忧。即使凤羽卫不战,北周王也会主动来战,他不会允许他的边境,另一只势力逐渐壮大。从现在的布局来看,战北周已是弦上之箭。 可是少主仍有忧虑,那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少主所顾虑的,可是北周逸王?”简言怀问道。 话音未落,他感到身后一阵寒意,接着突然一道寒光,刺向羲和! 简言怀心中大惊,此人居然躲过了周围的暗卫,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袭击少主!他飞身而起,拔剑迎上。顿时一阵刀兵相交之声。 羲和稍一定神,看清了来人,反而笑了。 面若朗月,白袍紫冠,玉带皂靴,手中下泉剑,剑柄上还挂了个漂亮的红色流苏剑穗,这不是莫逸,还能是谁? 莫逸正和简言怀打得火热。简言怀剑法惊奇,开合自如,利落流畅,令人惊叹。羲和尚未见过简言怀如此出招。当时在西梁凤羽府内,她曾邀他练剑,而他并未出手。 可是莫逸的剑法却十分古怪,他虽然拿的是下泉剑,但是学的剑法却是跟羲和一样,都是上泉剑法。可是他今天所用的剑法,羲和却总觉得很陌生。 羲和细细看来,他现在的招式居然跟上泉剑法是完全相反的。 她不禁疑惑,上泉剑法以快致胜,可是他现在的剑法虽然看起来还不是很流畅,但是明显不仅想要致胜,更是带着沉郁的杀气。这样冷峻阴沉的剑法,跟飘逸灵秀的上泉剑法已经南辕北辙。 羲和觉得自己并不是简言怀的对手,可是莫逸却已经和他过了数招。再看来,莫逸的招式似乎都是半招,在等人呼应。羲和见状,拔剑相应。她久未练剑了,有些生疏。 166.第166章 两小无猜(1) 莫逸见羲和加入自己的剑阵,得意地对简言怀说:“快来试试我新发明的双泉剑法吧!” 二人手中之剑,用的完全相反的招式,但是联手合力,看起来威力无穷。莫逸正想大展身手,可是对手不干了。 简言怀见少主居然与刺客一起与他对战起来,心中大惊,他只接了一招,就身形向后一退,稳稳地飘落在地,拜道:“少主!” 莫逸正玩得起兴,突然被打断了,不满地说道:“怎么不打了?” “凤羽卫与主上交手,死罪。”简言怀说道。 羲和略一沉思,他说的对,平时凤羽卫见主上连兵器都不能带,负责防护的凤羽卫若是与主上交手,确是死罪。 虽然现在不在洛州,但是她的一举一动,不然会传到洛州,何凌和顾远本来就认为他孤傲不群,不守规矩,若是再有这种犯忌的事,他处境更加不妙。 “切磋一下而已,你不必如此。见过逸王吧。”羲和说道。 原来他就是北周逸王。简言怀这才明白,周围的暗卫为何没有出手,他们认得逸王。 “简言怀见到逸王殿下。”他朝莫逸施了一礼。 莫逸却走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拉起来,对他拱手,说道:“简兄武艺高强,莫逸自愧不如。” “过奖。”简言怀简洁地答道。 莫逸走向羲和,笑嘻嘻地说道:“小羲,这位老兄比之前在洛宁王府见的那两位老兄都帅气啊,可惜还是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你说是不是啊?” 羲和也笑道:“是是是,莫逸哥哥长得那么帅,但是却从背后偷袭我,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你怎么猪八戒倒打一耙啊,我明明听到是你先讲我坏话的!”莫逸上去刮了一下羲和的鼻子。 简言怀见他对少主如此,少主却也并不觉不妥,反而非常开心,感觉匪夷所思。他还没有见过少主如此玩闹,也从未见过有人对她如此随意。 莫逸和羲和王府一别,已经许久未见,正聊得火热。 “莫逸哥哥,你练的什么鬼剑啊,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我教你的,你已经全忘了?”羲和说道。 “这事我还要找你呢,不对,我不找你。辛老道在洛州吗?我得找他算账去。下泉剑法应该是跟上泉剑法完全相反的,我练了十年了才发现。这老头不地道啊。”莫逸道。 “你找他干什么,他又没让你学,你自己非要跟我一起学的。”羲和道。 莫逸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得阳光明媚,说道:“所以我先找你。你刚才说我什么了?想我了是不是?”说着用手去捏她的脸。 “去!”羲和一把打掉他的手,这莫逸一脸不正经,可是简言怀和红剑卫还在,暗卫也在周围。 莫逸却干脆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想我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羲和正欲挣脱他,莫逸却携着她往前走:“好啦乖啦,我千里迢迢过来找你,好歹请我吃个饱饭吧,很简单的就行,红绕狮子头,叫花鸡,桂花鱼,陈皮牛肉,火茸酥饼……” “行行行,饿不着你莫大少爷……”羲和应道。 167.第167章 两小无猜(2) 庆仁城的护军府,自从凤羽卫进驻以来,平日军纪严明,少有喧哗之声。 这日莫凝寒过来找羲和,发现她又不在,刚走出门外,就听到有说笑声,他正纳闷,只见少主和一个白袍公子款款走来。 他认出了白袍公子是北周逸王。 “少主,逸王殿下!”莫凝寒迎了上去。 “莫老兄!”莫逸爽朗地笑着上前去与莫凝寒击掌。 此前黎氏之事,虽然莫凝寒无意伤及莫逸,但是因为莫逸和羲和的关系,确实给莫逸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是现在看来,莫逸对莫凝寒,仍然毫无芥蒂。 若非北周凤羽卫与北周关系敏感,他与莫逸一定是至交好友,莫凝寒心想。 “逸王殿下不是在平阳吗?怎么来这里了?”莫凝寒问道。 “那当然是来找你家少主的。不过,能先开饭吗?本王都快饿死了。”莫逸说道。 羲和哈哈一笑,命莫凝寒快去准备。莫逸这才进入护军府内,然后又对简言怀说道:“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简言怀看了看羲和,羲和说道:“照他说的办。” “是。”简言怀答道。 莫逸真的饿坏了,他见到饭菜一阵狼吞虎咽。 “莫逸哥哥,你是不是三天没吃饭了?”羲和趴在桌上,看着他问道。 莫逸咽下一大口肉,说道:“不止三天,我感觉都一个月都没吃饭了。” “你慢点吃。怎么回事啊?你平阳的舅舅,虐待你啊?”羲和问。 “你别说他,你不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吗?一说他,一会儿他就到了,我就会被抓回去了。”莫逸连忙摆手。 “啊?你是逃出来的啊?”羲和问。 “谁逃了,本王是正大光明的出来的。”莫逸说。 这时简言怀进来禀道:“少主,府外有人自称是黎府的人,要进来找逸王,已被拦在府外。但是他们不肯走,说要等逸王出来。” 莫逸连忙说道:“你就说本王不在啊。小羲,都怪你,谁让你说我舅舅的,把他的人说来了吧。” 羲和笑道:“怪我,是我把他说来的,逸王殿下不是逃出来的,是光明正大的逃出来的。” 莫逸白了她一眼,继续埋头开吃。 “去把黎府管事的人叫进来,我看看是谁,怎么把莫逸哥哥饿成这个样子?”羲和对简言怀说道。 “别别别。不是让你告诉他们我不在吗?”莫逸连忙说道。 可是简言怀却不理他,直接出去了。 “这位老兄,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莫逸说道。 不一会儿简言怀就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见过逸王殿下,见过少主。”黎府的管事一进来就拜道。 “你……”羲和正准备教训他,却感觉他的声音有些熟悉。 “你走近一点。”羲和说道。 管事起身,地走过来。只见他身材高大,但穿着一身青衫,头戴方巾,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 “少主有何吩咐?”来人问道。 羲和仔细看了看他,差点笑出声来,面前这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居然是胡不二!那个胡子拉碴的地煞帮老大! 168.第168章 两小无猜(3) “你叫什么名字?”羲和想戏弄一下他。 “禀少主,在下胡彬,古月‘胡’,彬彬有礼的‘彬’。现在是逸王身边的总管,少主叫我胡总管就好了。”胡不二答道。 羲和忍住笑问道:“胡总管看起来很面熟啊,不知之前在哪里高就?” “在下十年寒窗人未识,少主怎会见过?不过是机缘巧合,有幸在逸王身边听差遣罢了。”胡不二文绉绉地说。 羲和心中暗笑,她让梵东在逸王身边给他安置一个身份,他居然做到逸王府总管了。 她指了指莫逸,斥道:“你既然是总管,办事怎么如此不周?你家逸王,是怎么回事?” “殿下近日得知少主在庆阳城,想快点过来见少主,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胡不二答道。 “那么着急见我,出什么事了吗?”羲和问莫逸。 “没什么事,只是少主大军随时可能开拔,殿下怕再次找不到少主,想着在少主离开之前,赶到庆阳城,免得再出差错,所以才这样马不停蹄地赶路。”胡不二答道。 “再次?你找我好几次了吗?”羲和问莫逸。 “我在平阳无聊死了,只好出来找你,谁知你一会儿在洛州,一会儿在西梁,一会儿又在庆阳,我都追不上你~”莫逸说道。 羲和笑了笑,他和她一样,在定安自由惯了,受不了约束。他在平阳,有母亲和舅舅管着,肯定不高兴。 “你舅舅管不了你也就算了,你出来,你母亲也同意?”羲和问道。 莫逸一脸无奈地说道:“你明知故问。” 羲和幸灾乐祸地说:“你现在去府外看看,肯定一堆人等着捉你回去。这回看你怎么办?哈哈。” 莫逸吃饱了,站起来,伸展一下身体,说道:“我可不像你,被一堆人管得寸步难行。他们现在哪里是黎府的人?他们现在是本王的人。你不信问问他。” 莫逸指了指胡不二。 胡不二躬身说道:“黎皇后虽然生气,但是她只要知道逸王殿下是安全的,就会安心。逸王殿下只管在外开心,黎皇后和黎当家那里,在下回头认罚就是。” “看看吧,是不是比你凤羽府的人觉悟高很多。”莫逸得意地说。 羲和听着好笑,但是心里却难过起来。胡不二是她派到他身边的,胡不二与她也只是一场交易,他帮她做事,因此她要打北周王。可是北周王莫伯烈,是莫逸的父亲。 “殿下既然知道在下是听殿下吩咐的人,您还躲我们干什么啊?”胡不二问道。 “看着烦。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莫逸说。 胡不二哭笑不得。 “这回要不是我要找小羲,你们肯定找不到我。以后你们最好乖乖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别啰嗦别废话,否则统统赶走。”莫逸说道。 “是是,遵命。”胡不二答道。 羲和心中的愁绪却蔓延开来,胡不二对他现在俯首帖耳,但其实他满门被灭,对他的父亲恨之入骨。 仇恨的力量竟然能让一个人改变到如此程度吗?她若是以后杀了莫伯烈,莫逸与她,必然会反目成仇…… 羲和下意识地摇摇头,想赶走这些思绪。 这时莫逸走过来说道:“小羲,我跟你说个秘密。” 他与羲和耳语片刻,然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得众人觉得莫名其妙。 169.第169章 两小无猜(4) 第二天一早,羲和叫来莫凝寒和其他北周凤羽卫将领,来正厅议事。 简言怀被命令等在厅外,他历来随行左右,寸步不离,少主做事,向来不避他。可是今日厅内不过是莫凝寒还有其他北周凤羽卫将领,再就是南齐降将贾逵,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可他今日却不能入内,心中有些不解。 羲和向各位将领交代了军中事宜,并告知他凡事可自行作主,不必禀报。北周凤羽卫向来独立,因此羲和对莫凝寒很是放心。 莫凝寒听完她的命令,知道她现在仍然没有进兵的意思,想了一想说道:“少主,庆阳是座小城,暂住尚可,但是非久留之地。少主还需早作打算。” 可是羲和却只点点头,没有回应。 因为厚重的大门关着,简言怀在外面,厅内的对话听得不是很清晰。他想起了昨日遇到逸王得情形,问身边的红剑卫:“逸王呢?” “一个时辰前逸王出府去了。”红剑卫回道。 “昨日府外过来找逸王的人?”简言怀问道。 “应该是去追逸王了。”红剑卫答道。 简言怀眉头轻轻一皱,他了解少主,逸王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他突然醒悟,少主今日叫来北周凤羽卫的将领,是要安排城内的事情。她这样做,一定是要与莫逸外出了,他要早作准备。 “命令红剑卫,迅速在府外集合。另外,通知暗卫,少主要出城了。”简言怀说道。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全部便装。” “是,剑首。”红剑卫答道。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简言怀守在门外,等待少主出来,可是众人纷纷走了出来,却不见少主。 凤羽府的规矩,少主不行,其他人不能先行。简言怀感到事情不对,他看见了莫凝寒,问道:“莫首领,少主呢?” 莫凝寒见他还在,惊诧地说:“少主早就出去了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简言怀不禁惊异:“少主走侧门出去的?” “是啊。”莫凝寒回想了一下说道,他也没有留意到少主未走正门出厅。 “莫首领,城内的事,就辛苦你了。”简言怀说罢立即转身向府外走去。 莫凝寒一头水雾地留在原地,搞什么啊,一早被少主叫过来交代军务,说她要暂时离开数日。但是现在红剑卫剑首居然问他少主在哪里。 简言怀和红剑卫已经在府外整装待发。可是在府外等了一会儿,却仍然不见少主。难道是他猜错了?少主并不打算出城? “去,将胭脂兽牵过来。”简言怀命令道。 不大会儿,一名红剑卫过来禀道:“剑首,少主的胭脂兽已经不在了。” “什么?”简言怀惊道。 “马倌说,少主一个时辰之前就命人牵走了胭脂兽。”红剑卫说。 简言怀知道事情不妙:“通知暗卫了没有?于盛现在何处?” 他刚说完,就看见于盛骑马急匆匆地过来了。 于盛下马,对简言怀说道:“简剑首,快走,少主往东陵方向去了!” 170.第170章 两小无猜(5) “东陵?跟逸王一起吗?”简言怀心中更加惊异,少主昨天才跟他探讨进兵北周的事,今天却突然去了东陵。 “应该是。兹事体大,简剑首是否命人往洛州禀报何总侍?”于盛说道。 于盛的话是为了简言怀好。少主去东陵,却未带一兵一卒,东陵凤羽卫也已被削去番号,万一有闪失,红剑卫首当其冲,难辞其咎。此外,在东陵境内应由紫剑卫护卫,也应该告知何凌。 简言怀对于盛,本来没什么好印象。但是他进入凤羽卫暗卫以来屡屡立功,现在他做事沉稳冷静,果断周全,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此事我会安排。”简言怀说着,命令红剑卫火速向东陵方向进发。 庆阳城六十里外,前面一个白衣少年骑着白色骏马,一个红衣少主骑着枣红色骏马,一前一后在草地上飞奔。 “你真慢啊,小羲!”莫逸在前面喊道。 “你别得意,马上就追上你了!”羲和喊道。 胭脂兽步伐矫健有力,奋蹄奔腾,带起一阵呼呼风声。二人你追我赶,跑了很久,终于跑累了,信马由缰地并排而行。 “这匹马是于嗟麟送你的?”莫逸悠然地骑在马上,看起来更加俊朗飘逸,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胭脂兽问道。 “是啊,怎么样?你现在可跑不过我了。”羲和嫣然一笑。 “切,我怎么会跑不过于嗟麟的马?今天莫逸哥哥是让你懂不懂,小丫头?”莫逸轻轻一哂。 “输了就是输了,还不肯承认,你就是赖皮。”羲和说道。 “输了好让你高兴一下嘛。不过反正你府里和我府里,那些烦人的不知趣的人全都被甩掉了,哈哈,我们可以放心的去东陵玩了。”莫逸乐呵呵地说。 “嗯。”羲和也呵呵笑了。 莫逸看着羲和,她比上一次相见,看起来更加神色坚毅。他熟悉以前的羲和,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可是现在的她,眉宇间闪现着某种不凡气度和威仪,可是这是他并不熟悉的。他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 可是刚才看到她笑起来,觉得她仍然是定安城中的样子,还是他们在涧水河边追逐飞奔的样子。原来时光并未改变,仍然是只要她一笑,就可以驱散心中的重重阴霾,阴云密布顷刻就变成晴空万里。 “你老看着我,想什么呢?”羲和问道。 莫逸回过神笑道:“我在想啊,堂堂凤羽少主,今天居然是从自家府内翻墙出来的。这要是传出去,肯定是天下奇闻。” 羲和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你出的主意嘛。再说了,你还不一样翻墙出来的?” “我这样子逸王府和黎府的人见得多了,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作逍遥公子。可你不一样啊,你现在可是威名远扬,再看看你那些属下对你毕恭毕敬的样子,真应该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少主是怎么翻墙的。”莫逸笑嘻嘻地说。 羲和闻言二话不说,拔剑就策马冲向他:“你敢笑我!” 莫逸赶紧快马加鞭往前跑:“那你追上我啊,别跟丢了!” 171.第171章 云香赌坊 东陵国境内,不似北周一马平川,而是多丘陵山地,也多河流湖泊。由于水源充沛,气候适宜,东陵天然就是丝茶之地,鱼米之乡。 在燕国繁盛时,东陵商贾云集,稻米流脂粟米白,通过发达的船舶漕运,运往四面八方。因此,东陵之国,富裕殷实,小邑犹藏万家室。 富庶之地又恰逢山柔水美,因此东陵人也懂得享乐,东陵之茶,东陵之歌舞,皆是闻名遐迩。在东陵国中,又属云州城最为富庶,云州茶香水韵丝竹盛,艳绝一方。 水乡文雅之地的赌博也与别处不同。云州城内最大的赌坊“云香楼”,一楼为赌坊,二楼是茶楼。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取所需。 这天云香楼格外热闹。一个富豪公子带着一个红衣女子,来到了赌场,这公子身后一群随从,一看就身份不凡。他们越赌越大,并且连赢数把,引得众人纷纷过来围观,渐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又是大,不想赢都不行啊,哈哈哈。”莫逸已经玩得满脸通红。胡不二一把搂过一圈人的筹码,堆在莫逸面前。 赌坊的荷官又一阵摇动骰盅,然后“啪”的一下,放在桌上。 “小羲,换你下注。”莫逸道。 羲和看起来也玩得兴奋,她面色绯红,将筹码推出一半,说道:“继续压大。” 同桌的一人一脸横肉,恨恨地道:“压小,老子还就不信了,连续六把都是大,这骰子还邪性了不成?” 他也推出一半筹码,众人纷纷跟着压小。 “大大大,哈哈哈,运气来了挡不住啊,对不住了各位!”莫逸哈哈大笑。 胡不二又一把将众人的筹码扒拉过来,在面前堆成了小山。赌徒们有的叹气,有的已经有点恼羞成怒。 “你们出千!”其中一人愤然站起,指着莫逸怒道。 “这位老兄,你这话无凭无据的,可不能乱说?”胡不二说道。 赌徒们输红了眼,纷纷怒道:“你们要是不出千,怎么能连赢七把?难道骰子是跟你姓的?” 一时间群情激奋,摩拳擦掌,准备围攻莫逸。莫逸想母鸡护小鸡一样,张开双臂抱住自己的筹码,说道:“愿赌服输啊!”羲和在一旁哈哈大笑,看他怎么收场。 这时荷官发话了:“各位客官,都是摇了骰盅再下注的,压大压小都是自己选的。这位客官说的对,愿赌服输。你们又不是第一天来云香楼了,规矩总要懂得。这里是杜老板的场子,你们想闹事不成?” 众人听到“杜老板”不禁脸色一颤,纷纷泄了气,但是心中又不甘,咬牙切齿地,脸憋得通红。 “各位客官还玩吗?”荷官又摇好骰盅问道。 一脸横肉的男人撸起袖子,咬牙道:“玩,老子今天跟他玩到底!”说完一把将剩下的筹码全部压上。 “小羲,你继续玩。”莫逸道。 “好。”羲和一把将莫逸面前的筹码,呼啦一下全部推到中间。 172.第172章 神秘男子 “大还是小?”荷官问道。 一脸横肉的人想了一下,说道:“老子这回压大!” “老子跟!” “跟!” 其他人纷纷将自己面前的所有筹码压上,跟着横肉男人压大。 “您呢?”荷官问羲和。 “他们压大,我只好压小了。”羲和说。 “买定离手,各位还改吗?”荷官问。 “就压大,开!”众人喊道。 荷官用手去开骰盅,“大大大”众人一起喊道。骰盅一开,群情激奋的一群人顿时泄了气,然后就是一片粗鲁的咒骂之声。 “这骰子难道真的跟我姓,哈哈哈……”莫逸笑了起来。羲和笑着看了一眼胡不二,这个人在赌坊,跟在自己家一样玩得顺溜,带着这个人在身边,想输一把都难啊。 胡不二在众人怨恨的眼神中,将所有的筹码收到自己的口袋里。 二楼最好的包间里,一个黑衣男子一直冷冷地看着赌坊里的众人。 “爷……”一个随从过来躬身说。 “不要动他们。”黑衣男子冷冷地说。 “他的身边有十人,外面还有一些,但是最多不过百人,虽然看起来身手不差,但是在云州,小的们搞定他们不在话下。”随从说道。 “蠢货!那个公子哥,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他身边那个女子,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黑衣男子说道。 随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一楼内的状况,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疑惑地看着他的主人,说道:“小的没看出什么,爷教我!”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指了指几个方向,说道:“你看看这几个位置都有人,站位,方向,都是以她为中心,没有死角。这些隐藏的人连你都发现不了,她的随身护卫,绝不简单。” 随从跟着他所指看了一圈,面露不解之色,小心地问道:“爷,他们现在在一楼,人多杂乱,他们要真是她的人,不在她身边,却在那么远的位置,这不合理吧?” 这时候一楼一片嘈杂一声中,又多了很多高声喊叫的声音。 黑衣男子唇角一动,冷哼一下说道:“还有比你更蠢的蠢货,忍不住想动手了,你自己看吧。” 赌坊中莫逸和羲和玩得尽兴,高高兴兴地正准备离开,外面冲过来十多个大汉,将他们拦下,领头的大汉面带凶相。 一脸横肉的男人见他,赶紧过去叫到:“大哥!” 领头大汉看了看莫逸和羲和,恶狠狠地说道:“怎么着?赢了就想走?” 胡不二说道:“你们都输光了,我家公子也累了,当然要走了。” 荷官刚过来想说话,却被大汉一把推倒在地:“你算什么东西,你家杜老板今天要在也不敢拦我!” 大汉说完眼光扫向羲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道:“你家公子慢走不送,只是这位姑娘,要留下来陪爷几个玩玩。” “滚!”莫逸说着拉起羲和往外走。 大汉们却挡住去路:“想走可没有那么容易!” 胡不二带人在前面,与大汉们推推攘攘。赌坊内一时间一片胡乱。 领头大汉却见惯了这种场面,他拨开众人走上前来,看着羲和,阴阳怪气地说道:“咱家兄弟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只是兄弟们今天输狠了,心情不太好,需要开心开心。” 173.第173章 赌坊风波 他说着手就伸过去,想去摸羲和的脸。莫逸刚想拔剑,却见一道寒光从斜上方直射过来,只听大汉惨叫一声,捂着手倒在地上,定睛一看,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了他的手掌! “大哥他们用暗器!”赌坊内顿时一片叫嚷之声,大汉们一见老大受了伤,和胡不二带的人打成一片。 羲和远远看见插在他手中的暗器,已经知道暗卫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了。 “去给老子叫人!”大汉忍痛怒道。他身边一人迅速出去了。外面黎府的人听到里面有异动,也闯了进来,将这群人团团围住。 大汉站起来,看见对方也是人多势众,不但不怕,反而怒道:“在这云州城,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今天惹了老子,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莫逸见他张狂,想出手教训他,却被羲和按住。他看见羲和对他神秘地一笑,头稍稍向外一侧,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说话间,门外呼啦啦又来了一大帮人,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将里里外外全部围死。 “砍死他们,一个不留!”大汉喊道。 持刀的人冲过来,与莫逸的人打了起来。 二楼包房内一直冷眼旁观的黑衣男子,冷冷一笑:“不知死活。”然后对随从说:“走了,没什么好看。” 云香楼的人一直在极力维持场面,可是一场激斗还是发生了。赌坊内厮打成一片。 胡不二还是书生装扮,他嘴里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哎哎,谁打我?来而不非礼啊,我可要还手了。”然后就动起手来,他看起来在这种混乱的场面里如鱼得水,撒欢似的东冲西撞。 莫逸和羲和却相视一笑,然后飞身,一起使出了那招“满园春色”。此招一出,倒下一片人。 众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再一看,两人都不见了。 胡不二一看二人不见了,赶紧撤出战斗,往外追去,于是莫逸的人纷纷追了出来。 大汉们哪里肯放过他们,举起刀就追了过来。 莫逸带着羲和溜出赌坊,哈哈笑着往云香楼外跑去。在门口却撞到了刚从二楼下来的黑衣男子,黑衣男子被撞得往后一趔趄,退了两步,随从赶紧扶住他。 莫逸赶紧摸摸了羲和的额头,问道:“怎么样,伤到没?要不要紧?” “没事。”羲和摇了摇头,呵呵一笑。 莫逸这才看见前面这个黑衣男子,他生气地说:“这么大的人,怎么不好好走路?撞伤了我家小羲怎么办?” 训完黑衣男子,莫逸又拉起羲和往外跑,留下一串笑声。 黑衣男子拍拍刚才扶了栏杆的手,哭笑不得。 原来前几日,莫逸和羲和离开庆阳城后,胡不二很快带人追上了他们。莫逸叫苦不迭,但是胡不二很会做人,他派人禀告黎皇后,没有发现莫逸,然后对莫逸说,以后被发现了他回去顶罪。 莫逸虽然同意让胡不二跟着,按时总是嫌跟着他的人多麻烦,总想趁机开溜。 174.第174章 东陵太子 这天他们路过云香楼,一时兴起就进来玩了。谁知最后闹得场面一片混乱,胡不二和黎府的人被持刀大汉们围住。他们干脆让场面更乱一点。 这么好的机会,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于是二人就趁乱溜走了。 可是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莫逸和羲和刚走出云香楼,却发现东陵军正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来,快速地将门口围了起来。看来是云香楼动静太大,官府要出面了。 “莫逸哥哥,现在怎么办?”羲和笑呵呵地问道。此刻征战杀伐名震天下的凤羽少主,像个不涉世事的小女孩一样,等着他想办法。 “别担心,我自有办法。”莫逸说道。 这时候黑衣男子出来了,他也看到了门外的二人。 “殿下!”东陵军齐齐对着他行礼,同声呼道。 殿下?此人是东陵的皇子?羲和看了他一眼,东陵的皇子中,他只见过小皇子李致,此人跟那个小皇子,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相像,眉目清秀,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 “姑娘看够了吗?”黑衣男子问道。 “切,谁看你了?你不但走路不好好走,眼睛也不好使。”莫逸一手捂住羲和的眼睛,对黑衣男子说道。 这时胡不二带着黎府的人从里面追了过来。 “哎呀,糟糕,被发现了,小羲,快走!”莫逸看见后面的人,一拍脑袋,然后拉起羲和就往外走。 “围住门口,谁也不能走!”东陵军的统领命令道。 “是!”东陵军齐喊。 “殿下,此地交给末将处理,请您先回府。”统领对黑衣男子说。 黑衣男子点点头,往前走去。他现在本不想动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可是东陵军已经来了,任她是谁,也逃不了。 “看来只有硬闯了。”莫逸说道。 “好。”羲和笑着点点头。 “再来试试我新发明的双泉剑法吧。”莫逸露出洁白的牙齿,嘻嘻笑道。 “你那是什么鬼剑法,别说我认识你。”羲和嫌弃道。 这时持刀的人也从后面冲了出来,又与黎府的人打了起来。 “全部拿下,通通抓起来!”统领命令道。 于是东陵军冲过去,两帮人迅速散作一团。 “还有他们两个!”统领指了指羲和和莫逸。 “是!”一队东陵士兵冲了过去。羲和和莫逸已经跃跃欲试,等着练剑呢。 黑衣男子站在自己的阵营中,嘴角轻笑,玩味地看着他们。 这时外围突然一声大喊:“住手!” 众人回神一看,只见另一队人,皆是一样的黑袍装束,黑袍上都绣着一样的祥云图案。他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黑衣男子眉头一动,走了过去。 “李首领,你怎么来了?”黑衣男子问道。 为首的人,正是原来东陵凤羽卫的首领李易,他身后是东陵凤羽卫。 李易见到黑衣男子,却未停下脚步,只是对他一抱拳说了一声:“太子殿下!”然后就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哎呀,坏了!”羲和低声道。 身旁的莫逸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李易急匆匆地走过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剑丢到一边。 他快步走到羲和面前,敛神顿衣,拜道:“东陵凤羽卫首领李易,参拜少主。不知少主驾到,未曾远迎,请少主赐罪”。 黑衣男子闻言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175.第175章 逃之夭夭 莫逸扬天叹了一口气:“哎呀,流年不利啊。这回可真的逃不了了。” 羲和转头看了看莫逸,又低头了一下面前诚惶诚恐的东陵凤羽卫首领。李易是跟东陵军几乎同时出现的。 她突然笑嘻嘻地说:“什么少主不少主,你认错人啦!”然后拉起莫逸就跑。 一众人不禁惊呆了,李易也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少主居然说他认错人了? 羲和拉着莫逸向外跑去,黑衣男子示意东陵军不要阻拦,东陵凤羽卫更是连忙分列两侧,让出通路。后面黎府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逸王又跑了,干着急没办法。 她刚一走,就见数十个黑影从四处飞下来,追着她去了。又见不远处一队人,虽然都是便装,身形朗俊,气度不凡,也追着她去了。 李易对着他们中一个高高的背影高声喊道:“简兄!” 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这时黑衣男子走过来,问道:“刚才那位女子,是你家少主?” “哎!”李易神情郁郁地叹道。风使、雪使一直在东陵,本来已经完成任务准备返回洛州,可是他们得知少主突然削去了东陵凤羽卫的番号,因此过来找他,多留了一段时间。 可是前几日风使和雪使,却同时急匆匆地赶来了云州。根据他的猜测,一定是少主来了云州。所以他也过来了。 刚才他明明见到了少主,暗卫和红剑卫,他怎么可能认错人?可是少主对他的的态度,却仍然如此。 黑衣男子对东陵凤羽卫的事情,看来了然于心,他看着李易的神情,已经知晓了自己猜的没错,刚才撞到他的女子,确是凤羽少主。难怪了,身边藏着这么多高手。 他问道:“既然是你家少主,为何凤羽府却并未通禀,突然出现在云州城中?” 李易叹道:“东陵凤羽卫已被削去番号,凤羽府怎会通禀于我?” 黑衣男子略一思忖,说道:“那为何本王也未收到凤羽府任何文谍?难道凤羽府对东陵皇族,已经如此不信任?” 东陵是李田将军的故土,与凤羽府的关系,自然与别国不同。有渊源,而且也没有很明显的冲突。此前东陵小皇子李致还邀请他来东陵做客,她当时也是欣然应允了的。可是现在凤羽少主却不期而至,让他有些诧异。 李易听到他的问话却不置可否,看了前面混乱的场面说道:“殿下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男子眉毛一扬说道:“哦,恰好路过。” 这时候东陵君已经将云香楼内打斗的两帮人都抓了起来,控制住了场面。 “全部关押起来。”东陵军统领喊道。然后他走到黑衣男子面前说道:“殿下,末将送您回府。”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奉陪了。”李易说道。 黑衣男子点点头。东陵凤羽卫迅速离开了。黑衣男子缓缓地伸开手,手中有一个他刚捡到的红色香囊,香囊上绣着一个很别致的图案。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图案,总觉得似曾相识…… 176.第176章 一掷千金 羲和和莫逸飞快地跑出混乱的云香楼,穿过青石大道,沿着红砖黛瓦的小巷一直走在尽头,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这是一个热闹的市区街道,两侧商铺,茶坊、酒肆鳞次栉比,除此之外,中间还有很多摊贩,摆满了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大小物件,琳琅满目。 走在路中间,可是看到两侧店门上插着各色的旗幡,卖绫罗绸缎的叫“锦衣坊”,卖珠宝香料的“画眉阁”,歌女们在朱漆红楼之上,轻摇着柳腰,媚笑着招手,呼唤着她们的恩客们。 仅在数百公里外,就是南齐大将葛云飞率领的二十万大军,正虎视眈眈。但这云州城中,却仍然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走,给你买花戴!”莫逸笑着说。 莫逸和羲和一下扑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一会儿,羲和的手中多了很多玩意儿,左手拿着糖人,右手拿着糖葫芦,两只手腕上都带着六七个手镯、手链,脖子上挂着一把珠宝。 莫逸手中还拿着一个玉钗,晶莹剔透,小巧玲珑问道:“好看吗?” “好看,就是拿不了了。”羲和晃了晃自己沉甸甸的手腕。 “这个又不用拿,带上就不好了。”说着莫逸就将玉钗带在了羲和的发髻间。 莫逸左看右看,说道:“你头上只有一个金钗和一个玉钗,太少了。” 于是又拉着羲和逛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羲和的头上多了很多珠翠,梅花宝簪,珠玉步摇,金银钿花。 “莫逸哥哥,是不是太多了点啊?”羲和摸着满头珠翠问道。 “不多不多”莫逸笑嘻嘻地说,然后他又打量一番说道:“可惜这些都不够好,总觉得配不上你。比如这个梅花簪,看起来虽然好看,但是不够大气,你带,要鎏金龙纹簪才行。” “都差不多,你知道的,我除了这支金钗,其他的不怎么带。你买这么多给我干什么?”羲和晃晃了沉甸甸的脑袋说道。 莫逸用手指轻轻点点她的额头说道:“让你有东西送人啊,自己随身带的玉佩,别没事儿老送给别人,这些够你送一阵子的了,送完了再告诉我。” 羲和略一怔,随后哈哈大笑。她只在初到西梁时,随手送过一个凤纹玉佩给于嗟麟,这事怎么也被他知道了。原来他逛了大半天,买了这一堆东西,是这个意思。 “你还笑?跟你说的话记住了没有?”莫逸佯装生气道。 羲和很乖地点点头笑道:“记住了,记住了。”然后将一堆东西从手上脖子肩膀上上摘下来,塞到莫逸怀里让他拿着,顺便将糖葫芦塞到他嘴里。 莫逸将糖葫芦吐到一边,斜着眼睛说道,用审问的语气问道:“你前不久在西梁见过他?” 这句一说,羲和又笑了起来:“你俩可真有意思,他一见我,问我是不是见过你,你现在又问我是不是见过他?” “我是很认真的在问你”,莫逸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又轻轻点点她的额头:“你严肃一点好吧。” 177.第177章 暗处之人 “一会儿再严肃行吗?现在走得累死了,又好饿。”羲和摸了摸肚子说道。 莫逸这才抬头看看,原来已经日落西山了,过得真快啊。 “光顾着逛了。走,带你去吃好的~”莫逸笑道。 “好啊。”羲和也笑呵呵答道。 这一笑让莫逸忽然有些恍惚。他看着羲和,她明眸中那清澈的眼神,美丽的脸庞上无邪的微笑,仿佛还是旧日的时光,仿佛还是定安城中,那个从小依赖着他的小女孩。 岁月能否在这一天停留,时光能否在这一刻止步?这样就不用去面对那无可逃避的残酷……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黄昏时分,流霞满天,洒下金色温暖的光芒,照在两人俊秀的身影上,拉起长长的影子。 路过一家关了门的商铺,羲和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羲?”莫逸问道。 羲和没回答却在门旁的青石台阶上坐了下来。 “出来吧。”羲和低低地说道。 只听到轻轻的衣服悉索声,左右各闪出一队人。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迅速地整好队列,拜道:“少主。” 原来是红剑卫,前面正是简言怀。 羲和扫了他们了一眼,又抬头向着远处说道:“怎么,等我请你们?” 前面的暗巷中又闪出一队人,黑色锦衣,是暗卫,于盛也在其中。 “少主。”暗卫们上前拜道。 “谁让他来的?”羲和有些不高兴。 于盛知道是在问他,赶紧出列回道:“少主离开得突然,属下怕不周全,所以告知了简剑首,红剑卫毕竟……” “我不是问他。”羲和打断了于盛,她看着于盛问道:“我是问东陵李易,怎么会知道我在云州?” “这……属下不知。”于盛回道。 “小羲……”莫逸看着羲和严肃的样子,她说话的语气神态,感觉跟刚才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她虽然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但是却带着令人生畏的威仪。这不是他熟悉的小羲。 羲和回过神,看看莫逸,站起来,拍拍衣服,对莫逸说道:“饿了。” “梵剑首、风使、雪使,还有胥鹤,已经在醉云楼恭候少主。”于盛说道。 莫逸两手一摊,说道:“刚才赌赢的钱已经花完了,看来晚上又要你请我了,走着?” 羲和笑了笑,众人陪着他们,向醉云楼走去。 醉云楼是云州城中最奢华的酒楼,与西梁的上仙楼齐名,又处于东陵水乡,亭台楼阁,别有风韵。平日宾客如云的醉云楼,今日虽然华灯流彩,灯火辉煌,大门开着,但是却不接待客人。 大门外梵东、风使、雪使,还有胥鹤,已经恭候多时。简言怀看到梵东,才明白少主离开庆阳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有备而来。 胥鹤也在,羲和听到他的名字就已经明了,这醉云楼与上仙楼一样,都是凤羽府的产业。她不禁心中暗笑,这十年来,何凌忙着训练黑卫,顾远却忙着到处挣钱。 财富,是战争的资本。 178.第178章 旧伤留痕 “少主。”众人迎来上拜道。 “嗯。”羲和微微点点了头,径直走了进去。 众人也赶紧跟了进去。梵东见羲和似乎有些不高兴,低声问于盛:“怎么回事?” 于盛轻声说道:“东陵凤羽卫李首领……” 梵东马上就明白了。 胥鹤安排了精美丰盛的晚餐,可是一直喊饿的羲和,却只是稍稍吃了几口,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很快她就起身了,自己往旁边的厅中走去,让其他人在外面等着。上台阶的时候,她微微晃了一下。 一直跟着她的简言怀,不禁皱了下眉头,看着她的脚下,他感觉少主似乎受了伤。 进了厅内,羲和在宽大的一张红木椅上坐了下来。 莫逸却走到她面前,找了一张凳子将她右边的脚放在上面。然后他蹲下来,将她脚上的缀珠金缕鞋一下脱了下来。 简言怀见他如此,不禁一愣,他们竟然如此亲昵。 凤羽府众人既然不必说,她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不容违逆,令出必行。对外她是神秘的凤羽少主,一言一行都是世人瞩目的焦点。 各国皇族中,与他最亲近的是西梁英王,现在的西梁之皇,于嗟麟。于嗟麟对她的情意,简言怀看在眼中。但是于嗟麟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打碎了珍贵的瓷器一样。 可是这位与少主青梅竹马的逸王,与她相处却是如此的自然随意,他了解她的一颦一笑,他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宠爱,少主在他面前,似乎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 鞋子被脱下来的瞬间,羲和眉头微微一动。 “疼吗?”莫逸小心地捏着她右脚的脚踝问道。 羲和点点头。 “哎,怪我,忘了你脚上的伤了,还带你跑了这么久的路。”莫逸心疼地说道。 “又没什么大事,不要紧的,我歇一会儿就好了。”羲和说道。 “还不要紧,都有些肿了。要不是那年下大雪,我非带你出去玩,也不会留下这旧伤了。”莫逸说。 羲和笑道:“那次我只是扭伤了脚,你回家可是被好好的揍了一顿,我可还记得你那个惨样。” 莫逸却也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揍一顿怕什么?反正也玩高兴了,不亏嘛。” “可是你这次要被逮回去了,就不是揍一顿那么简单了。”羲和说道。 莫逸撇撇嘴说:“现在不是揍了,是唠叨,我母亲和我舅舅,能跟我说三天三夜,别提多烦了。还不如小时候直接揍一顿算了。” 羲和笑了,现在北周夺嫡之战正如火如荼,他是黎皇后的嫡子,现在黎皇后又跟黎氏在一起,莫逸必然是太子人选的有力争夺者,可是他却志不在此。 “现在黎府的人,估计都被那个东陵皇子抓起来了,他现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敢动你的人。你现在暂时自由了。”羲和说道。 莫逸一笑,却又看着羲和说道:“小羲,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羲和问。 179.第179章 你长大了 莫逸眯着眼睛,似乎很认真的在想,最后说道:“你长大了。”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欣慰和欢喜,又似乎带着淡淡的叹息。 他复杂的情愫,她怎么会听不出来?羲和勉强一笑,低头不语。 她不想长大,可是她不得不长大,她不能再做定安城中那个父母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有她的责任,她面前还有艰辛的路。 “我这一年来……确实……”羲和说的有点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逸低头看看她的脚问道:“还疼吗?” 羲和笑着摇了摇头。 莫逸站起来,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无论你长多大,我永远你的莫逸哥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小羲。” 羲和仰起头看着他,她不喜欢这样仰视别人,也很少人能这样坦然地接受她的仰视,可是莫逸不一样。 她仰望他,如同小时候那样。他大她两岁,他个子高,她个子矮,她就是总这样仰起头看着他,他总是会温柔地摸摸着她的头。 永远,永远是多远?莫逸哥哥,将来某一天,我纵有万人拥戴,四海臣服,但我手中沾满了鲜血,脚下踏着累累白骨,在你心中,我还是不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这些白骨中,还可能有你的父兄氏族,我们若能活着相见,还能不能如此心无芥蒂的坦然相对? 羲和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然后说道:“香囊不见了。” “你母亲留给你哪个?”莫逸问道。 羲和点点头,说道:“可能是丢在云香楼了” “我去帮我找找吧,包在我身上。”莫逸说着拍拍自己的胸脯。 凤羽府这么多人在这里,完全没有必要让他去,可是他从小对羲和的任何要求,都没有一点抵抗力。莫逸一阵风一样出去了。 莫逸刚一出去,羲和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对简言怀说:“叫他们进来。” 梵东、于盛、风使、雪使、胥鹤一行人进到厅里后,羲和缓缓地站起来,低声唤道:“梵东。” 梵东立即出列,回道:“少主!” 他见少主神色冷峻,语气低沉,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征兆,不禁有些疑惑。又想起刚才逸王跑出去了,他说道:“已派人跟着逸王了,就算在东陵境内,也不会有任何闪失,请少主放心。” 羲和缓缓走了几步,凌厉的目光看着梵东,说道:“把逸王带出平阳,是你的主意,还是胡不二的?” 梵东回道:“是逸王得知少主奔袭西梁,放心不下才出平阳过来追寻少主的。” 羲和一把拿起桌上的银酒杯,掷在地上,银杯摔在华丽的雕花瓷砖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砰砰着滚了好远。 她眼中已有怒意,一字一句地问道:“把逸王带出平阳,是你的主意,还是胡不二的?若是胡不二擅自做主的,立刻杀了!” “少主息怒。”羲和很少这样大发雷霆,众人心中一震,赶紧跪了下来。 “少主息怒,是属下的主意。”梵东说道。 180.第180章 唯他不可负 果然没有猜错,莫逸在黎氏的驻地,又有黎皇后在,北周夺嫡之战正处于关键时刻,他们肯定将他看得死死的,莫逸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从平阳跑出来? 羲和见他承认了,皱了眉头,强忍怒气,转过身去。梵东是暗卫剑首,在凤羽府中地位仅次于左右侍,在几位剑首也排在首位。她虽然恼怒,可不想当众斥责他。 “属下只是想为少主解除后顾之忧。如今战北周已经迫在眉睫,逸王在北周境地,少主心中难安。所以属下将他带出平阳,以免战火之下伤及逸王。”梵东说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帮她下决心出兵北周,听起来并无过错,但是暗卫剑首行事,动机真的如此单纯吗? 羲和直直地盯着梵东说道:“今日在云香楼外,梵剑首不会告诉我,东陵军是因为得知赌坊闹事,才赶过来的吧?” 梵东拱着的双手微微一颤。看来还是瞒不过她。 “确实不是。”梵东说道。 羲和轻轻一笑,却带着冷冷的寒意:“难怪,我和逸王从庆阳来云州,连红剑卫都没有告知,怎么东陵军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她知道他们的筹谋,不过是将莫逸的身份和他们的行踪透露给东陵军,让莫逸落入东陵手中,至于她,暗卫自然有办法保护她。 东陵和北周虽然并未直接交战,但在现在的局势下,有他在手,就多一个可以与北周交易的筹码。这对凤羽府而言,是有利的。这跟羲和利用于嗟麟瞒天过海的计策如出一辙,转移世人的注意力,暗中壮大自己的势力。 梵东确实领会到了她的意图,他的安排,也符合她的意图。只是,他这次的人选,却是她最不希望卷入的人。 “少主,这世上之人,世上之事,皆是少主可用可负,万望少主不被琐事牵绊,大志方展,天下可得!”梵东恳切说道。 羲和转过身,目光森寒,扫过众人,然后抬眼望向远处,缓缓地说道:“你们听好,这天下之人,谁都可以辜负,都有可以利用,唯有他,不可以。” 她的声音轻轻的,在秋夜的微风之中,飘飘荡荡,消散在夜色尽头。 “属下遵命。”众人回道。 “你怎么把他带出平阳的,怎么送回去。”羲和说道,“我现在征战伊始,他在黎皇后和黎氏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她没有说的,就是他母亲和黎氏在平阳,这是他的亲人。再有,北周王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父亲,就算黎氏归降凤羽府,莫逸对北周的存亡也不会袖手旁观。 “遵命。”梵东答道。这对他来说,没有难度,只要告诉逸王平阳告急,不管真假,逸王一定会回去。 有些路,踏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不可能再是定安城中的莫逸。若是将莫逸强行留在外面,性命无忧,锦衣玉食,但却对他关切的人们一无所助,对他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她太了解莫逸了。莫逸与她,终究是劫数难逃…… 181.第181章 不识真面目 羲和叹了一口气,坐下了来,看着众人,说道:“都跪着干什么,难道你们也像梵东一样有事瞒我?” “属下不敢。”众人答着,站了起来。 羲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风使和雪使,缓缓地喝了一口茶,问道:“风使好久不见。” “属下按少主吩咐完成北周凤羽卫和东陵陈继光案的调查后,已请蓝剑卫沈剑首,将书信带给少主。本应立刻返回复命,但因为一些琐事,耽误了行程。得知少主来云州,故来迎候。”风使答道。 羲和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向于盛问道:“云香楼中,那个黑衣男子,是什么人?” “他是东陵王李显的嫡长子,名李景隆,母亲是李显的第二个皇后樊氏,熙元二十六年被立为太子。”于盛回道。 羲和一听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是东陵太子?那个早年擅长吟诗作赋,沉溺吟风弄月,后来重病缠身,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景隆?” 梵东回道:“正是他。他自从被立太子后,废掉他太子之位的言论就从未停息,但是他却因为是嫡长子没有被废。” “这个人有点意思。他来云州做什么?”羲和问道。 “数月前南齐葛云飞增兵东陵,二十万大军压境,并顺势攻取了东陵边境几座小城,现在北周凤羽卫的所在庆阳城就在其中。云州是东陵重镇,现在葛云飞的大军距离云州不过数百里,因此李景隆亲自来云州备战。”梵东回道。 羲和回想了一下那个黑衣清俊的身影,沉思片刻,凝眉说道:“李景隆一直以弱示人,让人觉得他命不久矣,东陵国运衰微,看来远非如此。” 梵东说道:“少主说的对,他根本不是传言中的病躯枯槁,行将就木。现在看来,这些表象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李景隆此人潜龙在渊,不可小觑。” 羲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位东陵太子的才名,可是声名远扬啊,我在定安就已听过他。‘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我还曾为他缠绵病榻壮志难酬,扼腕叹息呢。” 简言怀说道:“属下已将少主来东陵的消息快马送往洛州,紫剑卫应该快到了云州。少主这次私下过来,并没有向东陵发正式文牒,但是李景隆既然在云州,应该会来见少主。” 羲和微微一笑:“他不来见我,也要会去找他。” 这个东陵太子已经知道了莫逸的身份,黎府的人还在他的手中,而且紫剑卫应该快到了。无论是为了莫逸也好,还是礼节也好,她来了东陵,这个李景隆,都是要见一见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守卫的声音:“逸王殿下?您怎么在这里,怎么不进去呢?” 羲和眉头一皱,莫逸在外面?她让简言怀过去叫莫逸进来。简言怀还没有进来,莫逸就一路飞奔了进来,手中拿了很多东西。 “哎呀,冻死本王了!”莫逸一进门就喊道。 羲和一见他就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 182.第182章 云园佳人约 莫逸一来,仿佛将外面新鲜的空气带了进来。厅内快要凝固的空气顿时就流动起来。 众人看见少主脸上的笑容,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 “你们在里面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你看我买的这些都冷了。”莫逸献宝似的把他带的东西放在羲和面前,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期待她脸上浮现的笑容。 羲和一看见她面前的东西,果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蟹粉包和玫瑰饼!” 莫逸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嘿嘿一笑:“我可是找了好久就才找到的。”然后又说道:“你那个香囊,到处都找不到。” 羲和心中不忍,不过是想打发出去一会儿罢了。 “你们先下去吧。”羲和说道。 “是。”众人躬身而退。 “今天天色晚了,明天我在去找。快吃吧,你刚才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莫逸说道。 羲和拿起一个蟹粉包,啃了一口,虽然冷了,但是味道很好,甜甜的味道蔓延开来,但是心中却满是苦涩,为什么她却突然觉得如此难过。 他光风霁月一般,对她坦荡磊落,可是她却不能同样对他。 “莫逸哥哥,对不起。”羲和说道。 “你这小丫头,怎么跟我也客气起来了?”莫逸笑呵呵地回道。 夜色已浓,秋风一阵比一阵冷了。这华屋的灯烛之火,仍然散发着温暖的光亮,随风摇摇,飘忽不定。 第二日,羲和主动派人邀约东陵太子李景隆。 云州本来有皇家行宫,是他的父皇早年所住,名曰“云园”。可是李景隆却不住在那里,而是住在云州府,云州太守纪均的官邸。 一方面,他现在只是太子,还没有登基,虽然他可以住,但是还是要避嫌为好;另一方面,云园虽好,但是较为偏僻,他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游玩的。所以他一直住在云州府。 李景隆在云州府收到带着凤羽图纹的请贴,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这位少主,倒先找上门来了。” 可是他看到约见的地点,却不仅有些惊异,这位少主,要去云州城北的皇家行宫,就是云园,她倒是会挑地方。 无论如何他是主,她是客,总不能让客人等待吧,所以他立刻吩咐下去,在行宫内安排要一切,自己带着亲卫随从,挑选了一千东陵军护卫,摆驾云园。这事本应该跟云州太守纪均打个招呼,可是这个纪太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早就匆忙出去了,只好作罢。 他去到云园,却发现他的客人竟然已经到了。云园之外,并无异常,可是云园之中的依云亭外,两排清俊肃然的红剑卫,皆是右手按剑整理地排列着。 这是凤羽主上的仪仗。除了他们,并不见其他宫人走动。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行宫也是有东陵军把守的,虽然只有一千,但是凤羽卫来云园,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他四处看了一下,毫无打斗痕迹。 “太子殿下,少主已在亭中等您了。”简言怀过来请道。 183.第183章 翩翩佳公子 他抬眼望去,亭中一位女子,里面穿着浅黄色轻纱长裙,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织锦袍,正悠然地坐在厅中喝着茶,搁在桌上的茶杯,还幽幽地冒着热气。 李景隆愣住了,他昨日所见的女子,虽也已经猜到她身份不凡,但她混迹赌场,舞刀弄剑,笑得毫无遮掩,可是如今亭中这位少主,却是举止高雅,仪态万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李景隆将自己的亲卫留在外面,只身穿过红剑卫,走到亭中,对着羲和拱手说道。“让少主等候,景隆之过。” “殿下请坐。”羲和也不看他,悠然说着,拿了一个茶杯放在了自己的对面。 李景隆在她的对面坐下来,羲和这时才抬起头看他, 她也不禁微微一楞,这位东陵太子白袍玉带,墨发如丝,精致的玉冠束于顶,鼻梁高挺,唇若含丹,眉目如画,虽然坐着却仍似有飘然之气。 这个人跟昨日云香赌坊见到的那个人,大不一样。昨日的他,一袭黑衣,眸色深沉,连嘴角一笑都透着阴冷。可是如今面前这位,却是翩翩公子,温婉如玉。这才是传说中惊才艳绝的东陵太子。 “闻听太子殿下绝代风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羲和浅浅一笑。 她望着李景隆这样一笑,让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面前这位明眸璀璨,笑靥如花的女子,居然就是这一年来声名鹊起,传闻杀伐凌厉的凤羽少主。 “少主龙章凤姿,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李景隆说得谦谦有礼。 “太子殿下昨日网开一面,特来致谢。”羲和说道。 她这样说就是在笑他了,他得到消息说北周逸王在云香楼中,他亲自去一探虚实,却因她在身旁没有动手。后来东陵军围住云香楼,又因李易到来,放了他们出去。他是想要北周逸王,但是他不想因此得罪凤羽府。 “少主好雅兴,凤羽府富家天下,少主居然还有兴致去赌坊?”李景隆回敬了她。赌坊里只有赌徒,她那时的样子,可没有主上威仪,而且他们居然买通荷官,跟他们一起出千。 羲和听出了他的讥讽,也不客气地说:“今日虽有丽日东升,但气清风寒,太子殿下体弱多病,性命堪忧,怎么能受得住这阴冷之气?” 李景隆一怔,然后二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东陵历年来在南齐的威压之下求存,他以弱示人,跟凤羽府的韬光养晦,如出一辙。互相看穿了对方,却又最能体味彼此的苦楚,反而生出一种相惜之意。 “少主,大驾光临云州,该不会是为了在这云园行宫,跟我喝茶吧?”李景隆问道。 羲和呵呵一笑,说道:“当然不是,我是来看热闹的。” 李景隆问道:“热闹何来?” 羲和放下茶杯,说道:“东陵边境的二十万南齐军,马上就要换帅了。现在的主帅葛云飞,很快就被会齐皇葛雄调回去,如论换了谁来,东陵都会热闹起来,怎能不过来看看?” 184.第184章 云园论天下 李景隆说道:“少主这样想看热闹,相必葛云飞被撤换是少主的杰作。” “哦?何以见得?”羲和说。 “少主与齐皇会猎西梁后,带着北周凤羽卫主力,驻扎在庆阳城中。可是庆阳离葛云飞的大军不过百里,可是少主却没有受到葛云飞的攻击,反而有心情来云州看热闹,不是很明显了吗?”李景隆嘴角轻笑。 羲和哈哈一笑。这个东陵太子,比想象中聪明。 “只是少主恐怕要失望了。葛雄虽然此人野心勃勃,狂妄自大,却并不愚蠢,相反他很懂战术谋略。他登基这三年来,只是兵压东陵,控制局势,一直不敢轻动。所以虽然南齐军换了主帅,但是没有葛雄的命令,依然不会进兵。所以这个热闹,少主不一定看得成啊。”李景隆说。 葛雄自然不敢动,他若进兵东陵,北周必然趁火打劫,若是凤羽黑卫和西梁军去攻击南齐,他岂不是腹背受敌?这个道理,葛雄明白,葛云飞也明白。 葛雄一直不动,此前主要是因为凤羽府实力不明,而葛云飞西梁之战,他已经成功引出了凤羽黑卫。现在不动,是因为他在等凤羽卫跟北周开战。只要凤羽府和北周彼此困住,不过来捣乱,剩下西梁和东陵,葛雄还是有把握的。 羲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景隆,说道:“骄兵之计,诱敌深入,不是殿下最擅长的吗?新主帅可不是葛云飞那样水火不入,波澜不惊的人。” 李景隆眉头一动,随后却又笑道:“少主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无论新主帅是谁,他怎敢违抗皇命?” 羲和却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南齐新上任的主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后起之秀葛玉,他替换了如日中天的无敌大将军,必然是志得意满,而且又立功心切,此时只需要将部署得松懈一点,或者干脆开一个口子,他必定长驱直入,好尽快建功立威。” 殿下的城池,只有云州可以抵御,我会一直在云州观战。上次齐皇在西梁吃了个暗亏,南齐诸将都憋了一口气。如果殿下是南齐主帅,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会不会想着将本少主一起抓回望京,向齐皇陛下邀功?” 李景隆沉思片刻,然后抬眸看着羲和:“这么说,东陵这个热闹,少主还真是看定了了?” 羲和嫣然一笑:“凤羽府的少主,岂有白跑一趟的道理?” 李景隆哈哈大笑,说道:“可是少主在东陵,可没有十万凤羽黑卫。万一云州城破,少主不怕真的被南齐抓回望京吗?” 羲嘴角浮现出一抹诡计的笑:“我可不怕,南齐主帅无知者无畏,他敢抓我,可是到了望京,葛雄却依然不敢动我分毫。葛雄要是想抓我的话,西梁江宁城外,我就不会全身而退。可惜,他手下那些蠢材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是凤羽府深有威望,受世人尊敬,若是少主成了葛雄阶下之囚,恐怕会有损威仪吗?四百年来凤羽府,似乎这类羞辱之事,为所未闻,难道少主要以此名垂青史吗?”李景隆语带讽刺。 185.第185章 反客为主 羲和却收敛笑意,说道:“面子嘛,丢了可以再找回来。青史是胜者写下来的,只有他不杀我,我就有机会,很显然现在杀我,对葛雄没有任何好处,他还用我去牵制北周。可是太子殿下,你可不一样了?若是云州城破,殿下被俘虏了去,葛雄可不会客气。太子殿下在云州这么久了,总不会是在等着被南齐虏回望京吧?” 李景隆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散去,浮现出冷峻的神色。东陵国弱,边境低矮的城池肯定挡不住南齐铁骑。所以他收缩防线,一直在南部重镇云州布防,就是为了让南齐军止步于此,云州若破,东陵必亡,守不住云州,这些年装痴扮弱为了又是什么。 葛云飞一走,南齐新帅管他是谁,是什么后起之秀,他都不怕。虽然必然是一战苦战,但是他未必会输。原来凤羽府设法离间葛雄和葛云飞,是为了解东陵之围。 李景隆正色说道:“少主对东陵厚爱之心,肯亲自来东陵助阵,景隆感激不尽,以茶代酒,敬少主一杯。” 羲和却只瞟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没那么好人,我可不是我的母亲。” 李景隆一愣,问道:“少主这是何意?” 羲和冷哼一声,说道:“我父母,当年就是为了解东陵之围,双双惨死南齐。我可不会重蹈覆辙。” 她看了一下东陵太子脸上震惊的神情后,又缓和了神色,说道:“算了,上一辈的恩怨,与太子殿下无关,不提也罢。” 李景隆却发现了异样,虽然凤羽府与东陵,关系并不一般,可是自从凤羽主上死后,凤羽府对东陵虽然表面上没有变化,但是暗地里备心很强,陈光继案,东陵凤羽府一事,已经表明了态度。 可是现在面前的这位少主,已经默认了插手了南齐换帅之事,却又说不是为了帮东陵解围。她到底想干什么? “少主自然与容和主上不同,容和主上当年就是竭力促成停战,可是少主今时今日,却似乎很乐意看见烽烟再起。难道不怕成众矢之的?”李景隆试探着问道。 羲和却坦然说道:“这十年来,烽烟何曾停息过?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现在凤羽府并未与各国为敌,所以除了与葛云飞之战外,凤羽卫还未遇对手。众矢之的?齐皇葛雄不会,西梁王于嗟麟不会,太子殿下恐怕也不会吧?” 她已经将局势看得很透彻了,本来就够乱的了,谁也不想招惹多一个强大的敌人,何况东陵现在自顾不暇。李景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四国之中,她刚才只提到了三个。 凤羽卫的目标,是北周。 她这次来东陵,一来为了探一探虚实,看一看东陵到底能不能抵挡住南齐的二十万铁骑,很显然她不愿意东陵落入南齐手中,这样南齐独大,再难控制。二来,恐怕是为了分散莫伯烈的注意力,要攻其不备了。 “各国不与凤羽府为敌,少主对各国之战,就会袖手旁观是吗?”李景隆装着不知。 羲和眉毛一动,眼中透着凌厉的神色:“太子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天下大势,浩浩汤汤,败者为寇,胜者为王。王城洛州,岂是为寇之地?” 以定国安邦为信念的凤羽家族,本应该隐形于皇权霸业之后,默默地维系着王朝盛世,举足兴重却了然无痕,做个坚不可摧的影子帝国。可是如今,却被迫加入内乱之局,起兵争天下了,这是凤羽府的悲剧,还是这天下的悲剧? 李景隆看着她,她仍然悠然地坐着,但是眉目之间,却透着隐隐的王者之气。各方势力都想利用她,利用凤羽府。可是这样的女子,怎会甘居人后,怎会对别人俯首称臣?这天下之争,混乱的局势下,一个深不可测的势力,强势加入了战局却又不动声色…… 李景隆忽然想起北周逸王,根据他昨天所见,这逸王与她,关系却仍然很亲密,他忽然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她若真准备与北周准备开战,为何却和黎氏的人在一起? “昨日不知是少主和逸王驾到,一会儿我已下令将北周逸王的人全部放出,多有得罪,请少主见谅。”李景隆说罢,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 羲和却哈哈一笑:“没事没事,只是这个逸王,从小娇生惯养,骄奢无度,受不得一点委屈。所以你这个云园行宫,我可要借用数日了。你把黎府的人直接叫进来,你看别他整天嫌他们烦,没有他们服侍,他那样的大少爷,可过不下去。” 李景隆不禁一呆,这是强征东陵皇家行宫吗?不过就算他不答应,这似乎已经是事实了……他往外一看,里除了红剑卫和他带来的亲卫,偌大的行宫,已经没有空无一人,连半个侍卫的影子都没有。 “中秋将至,此地湖光山色,最适合赏月,希望少主喜欢。”李景隆爽快地说道。 羲和站了起来,环视了这个开阔气派的云园行宫,江南水乡的皇家园林,果然别具风味。 “很好。”羲和笑道。 二人会谈结束,李景隆走出云园,忽然有总错觉,到底谁是客,谁是主? 他迅速叫来亲卫领将,问明情况。 原来今日凌晨,守卫行宫的一千侍卫,忽然接到云州太守纪均的调令,说太子殿下急召,让他们去城防军那里候命。侍卫们虽然是东陵军编制,但是却因长期来云州,同时也接受云州太守的征调。 李景隆一听,知道不对,连忙回到云州府。一到府内就听到众人在议论纷纷: “真是怪事,纪太守说丢了东西,把府里府外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就在他自己书房里。” “幸好找到了,要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 “别说了,一会儿被太守听到了,小命还要不要。” 李景隆怒极反笑,这凤羽暗卫做事,还真是没有底线,不择手段啊。怪不得她老早就在云园了,原来她才是主人啊,还挺懂礼仪的呢。 当瞎折腾了一通的纪均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时,李景隆反而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以后注意就行了。” 186.第186章 凤羽信息使 羲和和莫逸却毫不客气地入住了云园行宫。随后紫剑卫到了云州,接管了云园防卫。 莫逸一有机会就抓住羲和陪他玩耍,花样翻新,应接不暇,还不许别人跟着,偏偏他们少主也不说什么,任由他闹,搞得凤羽府一众属下很无奈,但也束手无策。 其实羲和也很是无奈,怎么跟小时候完全反过来了?小时候都是她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缠着他…… 莫逸从七岁开始,和羲和一起长大,从未有过长时间的分离。他一直以为,能见到她是一种很当然的事情,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她分离。有些人,有些事,如空气如阳光,只有你失去过,明白那种被抽离的可怕和恐慌,才会知道对你有多么重要。 只是羲和开始忙碌起来,莫逸也很难见到她。但是好在行宫内景色怡人,云州城繁华热闹,莫逸自己找乐的本事又很强,所以他也玩得乐不思蜀。 没过几天,南齐大将葛云飞被急召回京,年轻将领葛玉接替南齐征东主帅之位。消息传来时,东陵凤羽卫首领李易在云园行宫前站着,而宫内,羲和正大发雷霆。 羲和看着风使,问的是之前问过于盛的问题:“东陵李易,怎么会知道我在云州?” 凤羽府的信息使有三个,风使、雪使和冰使,除了风使是男子,雪使和冰使都是女子。他们惯常峨冠长袍,行踪不定,与束甲持剑的凤羽卫相比,看起来闲散悠然。 虽然按照凤羽府的体制,他们归属左总侍管辖,但是他们的权力却非常大。他们可以无令出入凤羽府求见凤羽主上,他们的信息可以直接送呈主上,甚至可以在主上允许的情况下,调度凤羽暗卫。比如郑国公案,就是风使带领暗卫完成的。 信息使都是极为聪明的,风使和雪使见少主这样问,便回道:“李易可能因为属下突然来云州,猜测少主到来,因此过来迎候。” 羲和盯着风使,在他面前走了几步,幽幽地问:“是吗?” 风使躬身回道:“少主之行踪,属下不敢擅自透露给他人。” 羲和冷笑一声,说道:“凤羽府的信息使,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李易怎么会知道你们来了云州?你是没有告诉李易我在云州,可是你却可以告诉他,你们来了云州。” 风使和雪使赶紧跪了下来:“少主恕罪!” 羲和怒道:“你们对我削去东陵凤羽卫番号,非常不赞同,是吗?所以梵东三番两次的求情,你们两人,居然敢擅自让他来见我!” 风使心中不禁有些惶恐。他原本认为少主因为东陵凤羽卫叛乱之事,和陈光继案中的失职,认为东陵凤羽卫忠诚存疑,因为一时火起,削除了东陵凤羽卫的番号。 他有意透漏行踪给李易,希望事情能有所转圜。这件事情,现在除了他,其他人都不敢过问了。可是少主现在不但对东陵凤羽卫的态度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连他们一并迁怒了。 187.第187章 欺主之罪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风使干脆将自己想法一起说出来。 “少主息怒。属下此前信中已经向少主禀明,东陵凤羽卫与陈光继案,并无直接关联,他失职不报,也已数次上书请罚。属下认为东陵凤羽卫对凤羽府和少主,忠诚可信。如今征战天下,正值用人之际,恳请少主三思!” 梵东和简言怀却都没有说话,他们之前已经表明过态度,可是少主的态度却很坚决,此事已经无人敢提。风使暗卫出身加入凤羽府较早,在凤羽府内也颇有威信,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敢说此事了。 羲和却冷哼一声,说道:“你给我的信中,可是说的周全。你唯一没有说的,除了东陵王和葛云飞,知道我父母三年前东陵之行真相的人中,唯一活着的一个!” 众人不禁心中一震,陈光继案确实另有内情。 风使拜道:“属下之过,未能查到陈光继案的全部事实,因此此时未禀告少主。” “凤羽府的信息使,已经无能到这种地步了吗?”羲和怒道。 她站起身,走近风使,说道:“陈光继案分明就是东陵王李显为了怕我知道当年的真相,杀他灭口。东陵凤羽卫明知如此,却与东陵王串通一气,缄口不言!” 风使低头拜在地上,看不清神色,声音却有点颤抖:“属下确实有意隐瞒陈光继案,是为怕少主因此怀疑东陵凤羽卫,属下与李易相交多年,深知其人忠诚,因此……” “因此,你就瞒报事实,而后在东陵久久不归,试图自己来解决东陵凤羽卫与东陵的关系,是吗?”羲和责问道。 “属下知罪。”风使顿时明白了,不是他之前给少主的信有什么不妥,让她发现了蛛丝马迹,而是他和雪使久留东陵不归,引起了少主的怀疑。 羲和走了几步,沉沉地说道:“风使,我进入凤羽府,见到第一个人就是你。可是你却如此欺我!” 她的话让人五内惧惊,说的很重,重到凤羽府内,没人能够承受这样的罪名。 “少主此言,属下无地自容。”风使以额触地。 厅内的空气似乎结冰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敢这时出来说话。 一直没有说话的简言怀,轻声说道:“少主,东陵凤羽卫之事,已发凤羽令,风使即使再任意妄为,也不敢违抗少主之令。还请少主明察。” 羲和转身走了两步,简言怀的话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再追究下去,风使就是违抗凤羽令,罪名是在太大,她也并不想这样。 这时外面的红剑卫呈上一张军报,南齐大将葛云飞,已经离开东陵返回望京,新任主帅葛玉走马上任。 羲和看完战报,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葛云飞很快要被齐皇葛雄撤回南齐,南齐军就要换帅了。梵剑首,这是你的功劳。” “属下不敢贪功。”梵东回道。 “西梁之乱刚开始,你就去了南齐,我才能安心带兵出洛州啊。”羲和笑道。 “少主此前已告知属下伺机而动。当时已到,属下只是奉少主之命行事而已。”梵东说道。 188.第188章 世事如棋局 众人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西梁内乱,少主在北周凤羽卫兵出洛州开始,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名义上是去增援英王,实则是去会齐皇葛雄。她的真正目标,就是她在两军阵前跟葛雄说的,无敌大将军葛云飞。她一方面以此引发葛雄对葛云飞的怀疑,另一方面向葛云飞隔空示好。 君臣相疑,内乱必生,这跟葛云飞引发西梁内乱的招数是一样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场战争的胜负,并不在沙场上,而在暗中。胜利的决定性因素,在于利用暗卫找到葛雄制约葛云飞的关键,然后四两拨千斤,引发葛雄对葛云飞的怀疑。 虚虚实实,兵不厌诈。 简言怀终于明白,为何少主见完葛云飞之后,会那样轻松了。 “只是又要殃及无辜了。”羲和说道。 “少主,成大事不拘小节。”梵东说道。葛雄的皇宫中,重兵看守的关键人物,他制约葛雄的重要筹码,居然被凤羽暗卫劫走了,他怎会善罢甘休?他回道南齐后,他的皇宫必定血流成河。 羲和却摇摇头:“大战将至,风云已动。战火之下,哀民流离。着看这地图之上,帝王看到的天下局势,将军看到的城池得失,而阵前的士兵,却只前进后退,有生或者死。普通百姓,更是听天由命。” 她所感叹的却不止葛雄的皇宫之人,平民百姓,确定是战争浪潮中的一叶浮萍,一粒尘沙。 羲和回过神,想了一想,对风使说道:“你去告诉李易,东陵大战在即,他已被削去番号,是战是守,自行决定,他与凤羽府已没有关系,不必再来见我。” 风使顿时恍然大悟。少主削除东陵凤羽卫的番号,实则是暗中相助东陵,不愿让东陵落入南齐手中。凤羽黑卫异军突起,世人侧目,若此时凤羽卫表明态度保护东陵,那南齐和北周这两股强大的势力,很可能联手对付凤羽黑卫,即使有西梁相助,胜负也是未知。现在黑卫初出,还不是同时迎战两路强敌的时候。同时,南齐现在盯着东陵,他也不想同时招惹北周和凤羽卫。 因此凤羽府与葛雄,达成了不战之约。 这样的局势下,东陵凤羽卫若仍在凤羽府名下,就不能随东陵军一起征战,战或者守,都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现在东陵凤羽卫已经被削去番号,无论他如何行动,都不会影响南齐和凤羽府的关系。 世事如棋局,谋算者胸有又丘壑,观棋者却看不透,斤斤计较着方寸之地的得失。 一向心思深沉的风使,这次大大低估了他的少主。他只想着平息少主的愤怒,解释少主的怀疑,好让东陵凤羽卫重归凤羽府名下,却没有想到这一层。 “少主英明。”风使拜道。看破不需要说破,简单几个字,足以表达。 羲和沉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去回李易吧。雪使,你也去吧。” “是。”二人答道。 风使和雪使退出门外,风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雪使,少主对东陵的事,知道的居然如此清楚。雪使眼神刚有一丝闪躲之意,风使就拂袖而去。 “师兄!”雪使喊道。风使并没有理他。 189.第189章 强将待明主 羲和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众人,忽然心中生出一种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她曾经在与于嗟麟发生冲突,回到府内顾远又要杀简言怀正法时涌现过。 只是经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不是当做任性妄为的她,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种种意念,力求做个他们希望看到的少主,她应该没有辜负他们的希冀。平叛乱,正法纪,谋天下,一切都顺利非常。 可是梵东瞒着她带出了逸王想让她下决心开展,风使却两次暗中将李易带到她身边,想让东陵凤羽卫之事有所转圜。 她上次训斥了梵东,这次又借着葛云飞被撤换的消息,对梵东进行了表扬,一抑一扬,赏罚分明。 可是上次梵东之事,风使也在场,当时她已经在云香楼见过李易,可她却没有向风使提及,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好久不见”。风使是何等聪明心细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深意,可是今天风使却再次让李易来到了云园行宫。她忍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她环顾着这些麾下之将,他们都是凤羽卫的精英,各个身怀绝技,优异英勇,放在任何一个国家,必定都是风云人物,声名赫赫,成就一番功业。可是如今在她的麾下,她该如何统领这群风云人物,做个让他们心服的主上? 强军须强将,强将待明主。 葛云飞被撤掉南齐军主帅的消息,让东陵国人舒了一口气憋了很久的闷气,这个瘟神终于走了。齐皇葛雄为什么会做这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年,东陵一直畏惧南齐,畏惧葛云飞,并不是胆小,而是葛云飞老谋深算,东陵诸将在葛云飞那里,没少吃苦头,已经输得没脾气了。现在葛云飞走了,李景隆暗自庆幸,可是却不能跟他的部下分享这种庆幸,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种示弱。 这天李景隆只带着亲卫便策马来到云园行宫,他仍然身着白袍,马蹄轻快,一路飞驰。 “少主!”他眼中带笑,对着羲和行礼。 羲和此时正在行宫的偏殿,看了一份洛州送来的军报,不知道写的内容,但是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太子殿下。”羲和也笑着回应道。 “相必少主已经听说,葛云飞被撤换了?”李景隆没有了第一次相见的拘束,自然地走过去,准备坐在她左边下首。 羲和却连忙制止他:“太子殿下,麻烦移玉步,坐在右边这里,好吗?”说着指了指他的对面。 李景隆可是东陵太子,他的父皇都很少这样对他,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问道:“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羲和却无奈地放下军报,说道:“你不知道莫逸哥……,哦,不,是北周逸王,他有多麻烦,我只要坐这里,他就一定要坐那里,谁说都不听的。你看那桌上,他写了字的,一会儿回来看见你在那里,发起疯来我也是没办法。” 李景隆这才低头看见那个楠木案几上,左上角用利刃刻了几个字:莫逸专用,占用者杀! 190.第190章 名琴求知音 他情不自禁笑了出来,这逸王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可是这少主还偏偏这样维护他。他心里顿时不别扭了,很自然地走到右边的案几上,优雅端正地坐下来。 羲和这才浅浅地答道:“听说了。” 李景隆本来心情舒畅,兴致勃勃地跟她来分享喜悦,见她如此淡淡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为何要跟她分享喜悦?他与她并不是同一个阵营,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他却下意识地将她当作可以谈心的朋友。 羲和却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迟早而已,所以我并不感到高兴。况且,他一走,大战将近,形势更加紧张,哪里还有心情高兴?” 李景隆略一愣,没错了,葛云飞的事,是她一手操纵的更重要的,她战胜过葛云飞,一战成名,葛云飞在他眼中是不败战神,在她那里,却是手下败将,她怎么会有跟他一样拨云见日的感觉。。 当然,他还不知道葛云飞败退的真相,也并不知道在庆阳城中羲和见过葛云飞。 李景隆顿时扫了兴,低头不语。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也不对。他喜怒不形于色,小心地藏了很多年,隐忍了很多年,不知道什么,近来却越来越忍不住了。 他抬起头想强作平静,却撞上羲和清澈坚毅的目光,心里却真的安静了下来。是的,还是弹冠相庆的时候,这么多年都忍了,还差这一时吗? 他侧身望了望殿外,云园行宫,秋色旖旎,风景真好。如此美景,怎能没有琴乐?高山遇流水,她会是知音吗? “闻听少主精通韵律,颇爱琴曲。今日景隆弹一曲,请少主鉴赏一二可否?”李景隆迎着她的目光说道。 羲和却笑了:“我哪里懂音律?这是哪里的谬传?不过如果太子殿下愿意屈尊,自当洗耳恭听。” 李景隆一笑,认为她不过只自谦罢了,她在西梁的事情很多人跟他讲过。 琴送了上来,名琴“扶摇”。扶摇直上,青云志得,东陵太子用它,可谓很有深意。 羲和饶有兴趣地准备听他的曲子。这位东陵太子可是六岁起就名动四方,才高八斗,锦绣诗文,精乐妙曲,惊艳天下。可惜传闻他成年后却重病缠身,壮志难酬,只能情志不舒地郁郁而终。那首“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就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现在他好好地坐在面前,虽然带着一些她看不透的情绪,却是温润如玉,公子无双。额,不能这样说,这要被莫逸知道,又要闹起来了。羲和看了他,自己想着,微微笑了。 李景隆见她笑了,也微微一笑,便凝神定气,信手弹了一曲《阮郎归》: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 羲和凝眸听着,他的琴声与嗟月公主的缠绵幽婉不同,这首曲子被他弹奏得有金戈之气,有激昂之音,也有不甘之念,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悲愤之意。只是他连弹了两遍,都没有最后一句:“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191.第191章 十年磨一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闻啊。在我所知的人中,只有西梁嗟月公主,可以与殿下一比。”一曲终了,羲和赞道。 “少主过奖。”李景隆听惯了夸奖,也不以为意,反而因为她没有听懂琴中的深意,隐隐有些失望。 “只是殿下这琴声中,思绪过多。不论殿下之前经历过什么,如今大敌当前,理应振奋心神,集中心智,以御强敌。实在不该庸人自扰啊。”羲和又说道。 李景隆这才舒心一笑,知音难遇,她还是懂了。 “少主说的很对。景隆再弹一曲,请奉少主尊听。”李景隆说罢,凝眉低首,挥手弹了一曲《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琴声短促激越,一唱三咏,听得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还是“儒冠多误身”的意思。这个太子殿下,在家国危难之时,将他身上那种儒雅的书卷气,包裹在铁甲之中。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终于到了宝剑出鞘的这一天,虽然面对强敌劲旅,胜负未卜。 “看来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好了。”羲和说道。 “筹谋多年,成败在此一举。”李景隆眼神闪过森寒的杀气。 “祝殿下一战功成。”羲和说道。 “祝少主旗开得胜!”李景隆回道。 大战在即,他们要去迎战各自的敌人了。 这时简言怀进来禀道:“少主,逸王回来了。” 李景隆早已猜出这位逸王与她关系不凡,他意味深长地问道:“逸王出来已经很久了,北周王为何却一直没有动静呢?” 他望向羲和,却发现她神色凝重了起来。羲和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兴致,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是莫逸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又回过头对着后面的人喊:“好好种,种不活本王可饶不了你们!” 羲和一见他进来,眉头舒展开来,笑着问道:“你又搞了什么啊?” “这个啊”莫逸正想跟她好好说一番,却发现殿内还有人,还是个男人,顿时正经下来,说道:“有客人啊?” 羲和差点笑出来,这皇宫是人家的好吧?人家东陵太子没登基都不敢住,我们是强行霸占的啊,莫逸哥哥。 “逸王。” “太子。” 二人还是礼节性打了招呼,然后莫逸才高兴地对羲和说道:“一株好大的白玉兰树,我找人运过来了,放在书房前,基本跟你在西梁凤羽府的书房里差不多,白色的花都开了很多了,你肯定喜欢!” 羲和一听更加不靠谱,这还打算长住了啊。南齐肯定要进兵了,我们在东陵还能待几天? 可是她话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只要南齐与东陵开展,凤羽卫与北周一战,已经能闻到烽烟的味道,这样的时光,还剩下多少?很多思绪在心中千回百转,说出的来的却是简单两个字:“好啊。” 就当是吧。就当这样的日子会长久,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的耳边,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来: “莫逸哥哥,你怎么了?”定安城外涧水河边,年幼的羲和望着莫逸膝盖上的血迹害怕地问道。 “他们不让我出来,我只好翻墙出来,哎,外面怎么有个石头啊,我就摔伤了。出来后又被狗咬了,流年不利!” 羲和皱着小小的眉头,嘟着嘴,用小小的手淋了一点水帮他洗净血迹,心里难过极了。 “你不要怕,这是血,一会儿就干了,就不流了。然后这里会结个痂,再过几天,连个痕迹都不会留的。”莫逸用手沾一点红色的液体,对着她晃晃解释道。 “可是我不想让你受伤,不想让你流血。”羲和忍者打转的泪珠说道。 “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受伤,再也不流血了,这样小羲就不会难过了。”莫逸笑着摸摸她头说道。 (第二卷完) 192.第192章 战幕拉起 燕国初立时,纪年历法以一百年为“元”,据说是为了纪念当时凤羽家族的元和主上。 历经三百多年,到了燕国宁元八十三年,也就是距今五十四前,燕国已经衰微,农民起义不断,各地割据势力壮大,叛军一度逼近燕国都城洛州。燕哀帝仓皇之下,将全部兵马交给当时为护国大将军的葛进,也就是葛覃的父亲,要他平定叛乱,救主于危亡。 葛进得到兵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在洛州皇宫杀死了燕哀帝,血洗燕皇宫。唯独燕太子楚戚带着他身怀六甲的太子妃侥幸逃脱。为了铲草除根,葛进全力追杀太子楚戚,终于在并州找到了他,楚戚被焚身亡,太子妃徒步逃亡数百里,最后在幽江中被乱箭射死。燕国楚氏终究没有逃脱灭族的命运。 至此,天下进入混战,河洛之地王旗变幻,洛州似乎被诅咒了一样,谁也做不了王城的主人。民间传闻楚戚的太子妃,在被射死之前,曾冒死生下一个男婴,名为“楚淮”,但却下落不明。 因此燕国旧部遗老想方设法想找到这个燕国唯一的血脉,以借此复国。各方势力也拼命追查这个小皇子的下落,可惜茫茫人海,无从找寻。在杀了不计其数的同龄幼童之后,这个捕风捉影中的苦命小皇子,终于渐渐地被淡忘了。 此时始作俑者葛进已坐拥南部四十八州,但不知何故,他至死不建国,不称帝。见他如此,天下虽然势力众多,但也只称王,不敢称帝,纪元仍沿用燕国的历法。 “宁元”一百年,注定是黑暗的历史,天地闭,贤人隐,人伦灭绝,乱贼盈天下。至宁元末年,四国分裂局势形成,但是战乱却未停止,这种黑暗延续到了熙元年间。 熙元一年,葛进死,葛覃上位,祭天称帝,改为皇制,外称齐皇,南齐由此建国。葛覃称帝之后,北周王莫伯烈,西梁王于振公,东陵王李显纷纷宣布正式脱离燕国体系,自立为王,但他们虽改为皇制,对内为皇,但对外却不称帝。 从熙元初年开始,分裂的四国中,南齐和东陵,北周和西梁,形成两两厮杀的战局。直到熙元十七年,凤羽家族的容和主上,利用分散在各国的庞大家族势力和自己超凡的政治才能,力促四国合议,签订停战协议。 然而容和主上却在熙元二十四年惨死在南齐。半年后,先齐皇葛覃也暴毙而亡,这段历史成了未解之谜。 熙元二十四年冬,齐皇葛雄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天熙”,先后灭吴、越,平南部各藩镇,成为最强大的势力。 熙元二十七年春,凤羽少主羲和发出了第一道凤羽令,正式宣告上位。 同年夏,凤羽黑卫兵出西梁,入主王城洛州。 同年秋,凤羽少主带北周凤羽卫,在西梁与齐皇葛雄达成不战之约。随后,南齐军主帅葛云飞被撤换,新主帅葛玉在东陵军百般挑衅之下挥兵东进,四国混战再次拉开大幕。 193.第193章 东陵危急 八月四日,南齐军主帅葛玉统率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进军东陵。 东路军由葛玉亲帅,十万大军迅速攻破东陵国境门户临州、并州,然后一路东进,强攻五日拿下东陵南部重镇镇江,而后破下都、灵川,直逼云州。北路军由原来葛云飞的麾下名将萧敬率领,经安州、交州、沂水、江城,一路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传闻葛玉率兵冒进的消息传到望京后,齐皇葛雄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居然斩杀了信使。但随后却奖帅三军,赞其英勇无敌,同时向葛玉发出正式进兵号令。得到皇帝鼓舞的南齐军士气更盛,不到三个月,东陵南境已经失去大半,西南诸城,也纷纷告急。 祸不单行,得知南齐和东陵交战后,北周王莫伯烈急派北周边防营横穿漠北草原,渡过漠江,向东南往东陵进发。一时间东陵两面受敌,危在旦夕。 东陵边境一个小城的守军,却弃城北进,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上。这个消息在雪片似的战报中,毫不起眼。 云州城南一百里处一个小山坡,一身轻甲的南齐军主帅葛玉,正端正地骑在马上,向云州城方向遥望。夜色迷离,远处一片漆黑,副将陈登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却也不敢说话。 葛玉是文远候葛志丹的儿子,是南齐后辈中最耀眼的新秀。他从小熟读兵书,骑射俱佳,每次皇宫围猎都是头筹在握,在众多王侯公子的钦羡中,走到齐皇御驾前,接过齐皇赏赐给胜利者的金雕弓。只是因为上面有无敌大将军压着,他总是千年老二。现在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葛帅,望京密信。”一名属下递过来一封信。 这个“葛帅”叫得葛玉心中十分舒服,“葛帅”此前可是专指葛云飞的。他接过信,只对着火把扫了一眼,就放在火上烧了,脸上带着不屑的笑。 前任主帅葛云飞,居然连写了三封信给他,让他放弃进攻云州,北上转攻高州,与已经拿下江城的北路军呼应。理由都是一个:云州城深池固,易守难攻,久战不下,进退两难。 “不打云州?葛云飞老了。”葛玉嘴角闪过一丝讥笑。 南齐军现在正是势如劈竹,锐不可挡,一路所向披靡。葛玉一战成名,赫赫威名震惊四方,正是趁胜追击,攻城略地之时。自己顶着无敌大将军的名头,反而怕他立功吗? 别人当葛云飞是战无不胜的神,他可不当。上次葛云飞西梁之战,率兵伏击黑卫的主力,就是由葛玉率领。 这是他自参军以来,打得最窝囊的一仗。他带着九万主力,按照葛云飞的命令蹲了三天三夜,连黑卫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被绕了过去。 他从伏击之地撤回江宁,正碰见围困英王的南齐军向南溃散。他率军将黑卫挡在了清江之外,为主帅断后。之后葛云飞却一退再退,一路退回南齐去了。这是无敌大将军?葛玉心中可不服。 194.第194章 雁丘之战(1) 葛玉年少成名,他可不是等闲之辈,攻云州也不是心血来潮。云州是东陵的咽喉,拿下云州,就可深入东陵腹地。他进兵三个月,一路凯歌高奏,但是后面粮草却供给不上。云州城是东陵最富庶的城池,拿下云州,相当于拿下了在东陵站稳脚跟的筹码。 更何况,那个传闻神秘莫测的凤羽少主,此前就在云州城中。据他的线报,她打算一直在云州观战。如此狂妄自大,云州城破,看她能躲到哪里?葛云飞怕她,皇上也对她态度徘徊不定,可是我葛玉这关,她却过不了了。他似乎已经看见了齐皇和无敌大将军,收到他俘获凤羽少主的消息后的神情。 无论如何,云州都必须拿下。可是东陵多丘陵湖泊,接近云州之后更是地势多变,林深水宽,军队速度不快,他开始有些着急,想要这场志在必得的胜利早点到来。现在,云州就在一百公里之外,明日黄昏之前,就可兵临城下。 “可是,葛帅,云州城确实坚固,粮草又足,又是东陵要地。李景隆又一直在云州,必然是已经加强防御,想与我军死战。若是他坚守不出,我军强攻不下,又该如何?”陈登犹豫地问道。 葛玉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谁说本帅要攻城了?别人以为葛云飞天下无敌,本帅不以为然。可是别人以为李景隆是病秧子,我也不认同。今晚他必将带兵出城应战。” 陈登一惊问道:“难道他想在城外打伏击?” 葛玉只笑而不语。 此刻的云园行宫,东陵太子李景隆穿着银铠铁甲,在残月的幽幽暗光下,看起来更加寒气逼人。他负手而立于高大的白玉兰树下,将一个红色香囊装入东陵特有的黑色绸袋中,高挂于树干之上。 李景隆望着树上,半晌,终于冲着它一抱拳,转身走了。若云州不破,景隆生还,再双手奉还,就此别过了!当晚,东陵太子率东陵军出云州迎敌。 此刻的羲和,早已不在云州,而在庆阳城北三百里的宜州城外的大帐中,与凤羽卫的高级将领们对着地图密议,她似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边的腰间,当然什么也没有,她的香囊已经丢了很久了。 东陵战事一起,北周王莫伯烈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恢复黎皇后之位份,接回北周皇宫;皇四子莫逸身为嫡子,加封亲王,封号不变,称“逸亲王”。莫逸得知消息后,连夜离开云州,返回平阳,以阻止母亲北上。 羲和并没有走,但洛州凤羽府连续数次催促,请求她立刻离开云州,可是知道南齐军确定目标是云州后,她才在紫剑卫和红剑卫的护卫下,离开云州,却未返回庆阳,而是北上。 北周凤羽卫此前已接到军令,离开庆阳北上,在庆阳北三百里的宜州等待少主。十月二十日,羲和到达宜州,与北周凤羽卫会合。 此刻,羲和正用剑指着地图的一处,对众人说道:“这里。” “云州?”莫凝寒看着她指的地方问道。 羲和摇摇头,用剑尖更精确地指了指。众人再仔细看去,是云州城外六十公里处的一片山地,因为山势起伏,名为“雁丘”。雁丘不远处又一片竹林,竹深林茂,确是非常适合伏击之地。 195.第195章 雁丘之战(2) 梵东却先直起身来,众人俯身围成的圈顿时有了个缺口。他说道:“少主,先别管云州了。我们自己的事情,您怎么考虑?洛州今日又有左侍来催,何总侍那里,属下已经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听他这样一说,莫凝寒和韩琦也都直起身来望着羲和,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看出,他们对梵东的话深表认同。 少主离开洛州,已经快半年了,现在战事已起,孤军在外,洛州城内诸人怎么能心安?战场胜负城池得失,本就是旦夕之间,可是她却准备在云州观战,这简直是以身犯险。在一次次此催请下,她终于离开了云州,却还是不回洛州,而是去了早有北周凤羽卫等候的宜州。 何凌已经向梵东和韩琦放了狠话,十日内少主不回洛州,他们此后也不用再回凤羽府了。莫凝寒因为北周凤羽卫叛乱之事,本身与何凌本身关系比较敏感,但是这次他一样收了何凌的训斥,要他速劝少主回洛州。 “简兄那里,顾总侍恐怕也没什么好话吧?”韩琦问道。 简言怀无奈地一摊手,默认了。 羲和却笑了:“我在洛州时你们整天要我出兵,书房里黑卫的请战书比战报都多。我听了建议出兵了,却又催着让我回去。这是什么道理?莫首领,你怎么看?” 莫凝寒嘿嘿一笑:“老虎出山,不见荤腥,怎么好回啊?这样回去以后在黑卫大营说话都不敢大声了。反正少主在哪里,北周凤羽卫就在哪里。大不了以后回了洛州,我找何总侍认罚就是了。” 众人皆会心一笑。北周凤羽卫出兵已经将近半年了,奔袭西梁后就驻扎在庆阳小城。庆阳城小,粮草不足,暂住尚可,不宜久留。因此羲和离开东陵之前,已经告诉他,继续北上。 此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北周凤羽卫的规模已经扩大了近两倍,达到近四万人。原先的两万北周凤羽卫皆是骑兵,而新增加的两万士兵皆编为步兵,日夜操练待战。 人心思战,只有梵东仍然说道:“可是……” 羲和一挥手:“别可是了。拿纸笔来,我写一封信,你让左侍带回洛州去,总行了吧。” 梵东无奈地答应了,免得惹少主不快,以后两头受气就不好了。 纸笔拿来后,羲和一挥而就,迅速写好了信,交给梵东,并说道:“去吧。” 梵东迟疑地说:“这样说万一何总侍急起来,亲自来宜州,怎么办?” 羲和笑道:“他来不了。” 梵东领命下去了。众人复又看回地图上,羲和却说:“都回账睡去吧,云州离这里还远,吵不醒的。” 东陵军和南齐军今夜注定无眠。 葛玉的先锋部队一夜急行军,刚刚到达雁丘指定的地点。先锋将罗文左右看看,一片漆黑,悄然无声。他又用长枪试了试地面,却似乎插到了裂开的缝隙中。 今年的东陵似乎特别少雨,地面都干涸了。 196.第196章 雁丘之战(3) 罗文不敢久停,随后命令军队在竹林外的小山丘上,熄灭火把埋伏了下来。等了大概半个时辰,远处看见了隐约的火把光亮。 罗文心头一喜,果然来了。这是准备伏击他们的东陵军,现在反要被他们伏击了。 从声音判断,东陵军人数并不多,因此罗文断定主力尚且没有到达,因此他沉住气没有动。只见他们警觉地在山丘前的空地了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就熄灭火把,悄然潜入了竹林之中。 一切都在计划中,罗文迅速命人向主帅回报,进展顺利,等待进一步命令。接到消息的葛玉不禁轻轻一笑,东陵太子,你还是太嫩了点。云州城虽坚固,但除了西侧的云霞湖,并无险可守。大军压境,能在围城之前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就是这片竹林。 这片竹林后面是野生的芦苇地,前面是起起浮浮的小山丘,便于藏身。更重要的是,此地距离云州主城,不过一日或者一夜的路程,即使是伏击失败,也可迅速退回城中。这么绝佳的伏击机会,李景隆是不会放过的。 可是你跟我玩伏击?让你看看真正的伏击吧。葛玉命令陈登率军悄悄绕过到芦苇地后,等东陵主力一到,先由先锋从山丘上一冲而下。东陵发现被反伏击,必定会往芦苇地败退,那时南齐军早已等在那里。此役东陵军不全军覆没,也必定十死九伤。 等了好久,双方都没有动静。此刻埋伏在竹林中的东陵军,有点沉不住气了,太子率领的主力也还没到,一会儿天亮了,这伏击战还怎么打? 南齐先锋营也等了很久,没有一点声息。罗文虽说沉得住气,但也忍不住派人去问主帅:“等,还是现在出击消灭竹林里的伏兵?” 得到的回复是等。葛玉断定竹林中能藏的兵力不多,一定只是先头部队或者只仅仅是负责打探的斥候。东陵的主力一定还在后面。 残月已消,夜色正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这是竹林和山丘之间的平缓地带,才传来隐隐的马蹄声。 “不要动,等他们全部过来!”罗文低声命令道。 来的正是李景隆率领的东陵军主力,他带着五千步兵,在夜色的掩护下,出了云州。 太好了!罗文顿时精神振奋。东陵军的马蹄声刚刚停歇,突然后方的山丘上,一个个火把突然亮起,然后一阵杀喊声传来,南齐军的骑兵从山丘上冲了下来。 李景隆一听见杀喊声,发现自己被反伏击了,马上命令部队撤退。他策马向前,想走过前面的空旷处,绕过竹林从芦苇地逃回。罗文带南齐先锋追了上去,可是竹林里居然藏着弓箭手,黑夜中乱箭齐发,掩护着主力撤退。 葛玉此时正骑在马上等前方的消息,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清晰。前方杀喊声一起,他的嘴角微微一扬。 这时一名士兵来报,东陵主力已中埋伏,向芦苇地逃散,可是竹林中藏着弓箭手,数量不明,先锋是否追击? “追!将他们赶往芦苇地。”葛玉命令道。 197.第197章 雁丘之战(4) 东陵军左边是先锋的伏击地,前面肯定是南齐主力,所以都不能往左或者向前,只能掉头后退,或者向右退往芦苇地。东陵军也许是想借着弓箭手的掩护,消灭追过来的南齐先锋部,选择了退往了芦苇地。 南齐军副将陈登已经在芦苇地外列阵等待很久了。他没有着急,而是等东陵军大部过来后,才带兵迎了上去。 天色由黑色渐渐变成了深蓝色,渐渐地能看清人的面目了。葛玉此刻收到前方战报:东陵军的主帅竟然是东陵太子李景隆!陈将军已经下令活捉李景隆! 葛玉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喜出望外,反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忽然心中一惊,这样一个伏击战,李景隆居然亲自出战?他的刀一横,锋利的刀刃碰到了旁边的荒草,一阵簌簌下落。葛玉眉头一拧,又一刀扫了一把荒草,刀身一挑,拿在手上。 “这是什么?”葛玉问道。 “葛帅,这是芦苇。”身边一亲卫回道。 葛玉顿时身心俱凉,冷汗滚落,失声道:“芦苇!” 亲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心地问道:“怎么了葛帅?” 葛玉回过神来,忽然大声喊道:“速速命令陈登,不要追击!” 传令官立即下去传令了。 可是传令官赶到了芦苇地,却已经找不到陈登了。 东陵军绕过竹林进入芦苇地后,见有南齐军等待,于是沿着竹林,往云州方向撤退。陈登看见李景隆的帅旗,纵马向前,一马当先,高声喊道:“活捉李景隆!”一时间马蹄奔腾,携着杀气扑向狼狈逃窜的东陵军。 可是快要接近东陵军的时候,陈登突然感到自己的战马突然向前一倾,他心中一惊,战马又突然往下一沉,他低头一看,马蹄居然已经穿过干裂的土层,从芦苇地陷了下去! 不好!他回头一看,骑兵的战马纷纷陷在里面!这里居然是沼泽地! 这时竹林中的弓箭手,解决了罗文的先锋营后,横穿竹林来到了芦苇地中,箭矢齐发,南齐军中一时间响起阵阵惨叫声,骑兵纷纷跌落马下。到了地上才发现,这芦苇地的表层虽然是干的,但是里面居然是湿的!南齐军的鲜血流到了干裂的土层,土质更加疏松,让人更深的陷了下去! 虽然前面已经陷入沼泽之中,寸步难行,可是后面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活捉李景隆”的鼓舞下,依然奋勇向前。陈登他跳下马,发现在他所在的干裂之处能够支撑身体的重量,他高声喊道道:“快下马!” 随后一只手舞动长刀以抵御源源不断的箭矢,另一支手一把折断插在右臂上的箭羽,大声喊道:“下马!撤退!再向前一步者,斩!” 他不停地喊着,直到嗓子嘶哑,终于止住了军队前进的态势。南齐军自顾不暇之际,李景隆率步兵冲了过来,与南齐军短兵相接,一样的沼泽地,他们却可以不陷入泥中,一时间南齐军更加惊骇。 南齐军的骑兵被困死在沼泽地,虽然陈登奋力挽回败局,但以逸待劳的东陵军已经占尽优势,所谓两军交战,几乎是一场屠杀! 198.第198章 雁丘之战(5) 南齐军终于搞清楚情况,开始往后慌乱撤退,却正好撞到了闻讯赶来的葛玉大军,大军因为急着过来增援,所以速度很快,见到溃散的残部来不及闪避,一时间人马相撞,马踏人踩,死者不计其数。 一直到在芦苇地伏击东陵军的骑兵折损殆尽,葛玉的亲卫才从一片血污泥泞之中,拉回已经奄奄一息的陈登…… 葛玉镇定下来,稳住阵脚,然后命令弓箭手反击。已经大胜的东陵军知道寡不敌众,不敢恋战,一阵冲杀之后迅速出了芦苇地,退回云州去了。 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战斗,后来被作为伏击与反伏击的经典战役,编入《兵法概要》。 雁丘伏击战,南齐军十万大军,折损步兵三千余,骑兵一万两千余骑。负责山丘伏击的罗文部及芦苇地伏击的陈登部,几乎全军覆没,罗文战死,陈登重伤。东陵五千步兵,一千弓箭手,伤亡甚微。 这是南齐进兵东陵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也是东陵第一次成功的反击。葛玉的名将之路,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葛玉收整残部撤退回云州一百里外,他安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了负责勘测地形和绘制地图的斥候兵。 那晚他拿在手中的芦苇,齐腰高,长且直,底部还有些潮湿,在夜色看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能看出略带点青翠。因缺水干旱而死掉的芦苇,在这北风呼啸之下早已经是惨白的颜色。 葛玉是敏锐的,他得知李景隆亲自率军伏击,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妙。而手中的芦苇,更是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所谓干裂的土地,不过是一种伪装,下面仍然是深不见底的软泥沼泽。 这要是在白天,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必然不会挥兵向前。即使他命令伏击,陈登也能看出破绽,必然不会中计。可是战争没有如果,茫茫黑夜之中,芦苇地成了南齐骑兵的殉葬场…… 雁丘大捷的消息传到羲和那里时,简言怀和莫凝寒正陪着她正在巡视军营。北周凤羽卫的大营,大帐都比一般的宽敞些。新招募的步兵,完成了刀枪弓箭的训练后,正在演练阵法。 “少主,云州战报。”梵东过来了。 羲和拿过来看了一遍,交给简言怀和莫凝寒,摇了摇头:“你们也看一看吧。梵剑首,你此前说李景隆此人潜龙在渊,眼光很是独到啊。” 梵东说道:“这个东陵太子就如沼泽一样,看着软弱可欺,实则分秒夺魂催命。” 莫凝寒看完战报问道:“葛玉那个副将陈登,也久经沙场之人,怎么芦苇地这种危险的地方,他这么轻易就中了圈套?” 羲和说道:“这一伏击战,李景隆备战很久了,百般思虑,心志坚韧,葛玉尚且后知后觉,何况陈登?” 梵东点点头,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略图。芦苇地方圆十里,在南齐军离云州很远的时候,就开始布置了。 南齐军想要与东陵军在此交战,骑兵列阵,骑兵列阵,必须留足空间,以便及时调整阵型,因此干涸的芦苇地,开阔平坦,十分适合骑兵驰骋。 199.第199章 雁丘之战(6) 可是这个干涸的芦苇地,却不过是个假象。它的两边确实是硬的陆地,但是中间却不是。中间有一处泉口,无声地汩汩流淌着清泉,滋养着干涸的土地,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沼泽。 这个泉口数月前被封了起来,然后在沼泽地上,铺上东陵特有的红土,这种红土土质坚硬,遇水难溶。为了更加逼真,还插上已经死掉的芦苇。也许是天助东陵,近期都没有雨水,干裂的土层看起来格外真实,这样成功骗过南齐的斥候兵。 当陈登大军发现东陵军后,由于是夜晚,视线不清,根本就看不清楚中间沼泽地带的变化,等他们的战马跨出后,才发现脚下的土地根本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当他们发现自己要下沉时,已经晚了。 听完梵东的解释,莫凝寒将信将疑地问道:“同样是沼泽地,为何南齐军的战马寸步难行,东陵军却可以通过?” 梵东说道:“东陵是步兵,而南齐是骑兵,本身重量有差别。而且更重要的,东陵军熟悉那片沼泽,他们知道怎么通过,可是南齐军却一无所知。” 莫凝寒听完赞叹不已。他生长在北周,草原和沙漠之上长大的人,想不出这种精妙的布局。 “看来南齐想吞掉东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莫凝寒说道。 羲和却凝眉说道:“恐怕此后南齐有了教训,围攻云州时更加小心用兵,李景隆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南齐气候长年炎热,战马珍贵。战报传到南齐都城望京,朝野一时震惊。然而葛雄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开始意识到,之前南齐军东北两路大军推进的那么顺利,是因为东陵知道守不住,于是干脆收缩防线,利用地理优势,在重要关口阻挡住南齐军东进的步伐。 可是此时南齐军已经拉开了战线,所占领的城市,很显然都已经撤往后方,不能提供足够的粮草支撑,这么长的战线,粮道是个问题。他开始有些后悔撤换了葛云飞,这样复杂的局面,还是要老帅才行,葛玉似乎还欠火候。 当葛雄再次征求葛云飞对战局的意见时,葛云飞建议强攻云州。云州、高州,这是进入东陵腹地的两个关口。他认为现在的局势下,只能强攻云州,扼住东陵的咽喉。 葛玉接到皇命让他强攻云州时,他并无太大意外,可是有人暗中告知他是葛云飞的建议时,他几乎气结。 可是这时候最生气的人还不是葛玉。洛州凤羽府内,何凌收到了宜州快马送来的信。他看了一遍就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腾地站了起来,怒声说道:“胡闹!” 顾远走到桌前拿起来一看,信中写道:“少主安好,二位放心。分兵蚕食,步步为营。切记!” 字是少主的字迹,落款却是“梵拜上。”前面两句说的语气似乎是梵东的,但是后面两句,再加上个“切记”,那必定是少主的话。顾远不禁笑出声来。 “顾老兄,你还有心情笑啊!南齐军都已经到云州了,现在北周凤羽卫孤军在外,少主又不肯回来,这样胡闹,可怎么办!”何凌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200.第200章 实则虚之 顾远走过去拍拍他,笑道:“何老兄你先消消气嘛。” 何凌见他还是不温不火的更是着急,向外喊道:“备马,我亲自去请少主回来!” 顾远连忙拦住他,指着信说道:“少主的字迹,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何凌气道:“我就是看出来了,我才生气!” 这是少主的亲笔书信,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让他们在洛州继续按原定策略进行,而她则另有计划。若非落款是梵东,这就是主上的命令。 可是又落款是梵东,很明显她没有想要摆出主上的架子,用命令的方式让他们服从。她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们知道是她的意思,不得不从,又留了颜面。这让苦等的二人更加让人哭笑不得。 少主带北周凤羽卫出西梁,起初他真的以为是为了增援英王,这种私谊,他不好强行阻拦,何况他和顾远都已经看准,肃王不是于嗟麟的对手,因此才放她出洛州。 可是她之后的动作已经表明,她兵出洛川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增援于嗟麟不过是个借口。他们二人这才明白,这是瞒天过海之计,黑卫需要时间来壮大,地盘需要时间来扩充。她屡出奇兵,让自己成为了世人关注的焦点,给洛州赢得时间。 可是凡事也要有个度啊。这都半年了,他按照此前定下的分兵蚕食、步步为营的策略,已经陆续拿下洛州周边十郡,同时铲平了周边的匪患。这些州郡仍然按照沈尽在洛州方式进行治理,目前已经初显成效。 她在东陵时,已经陆续将这些战报上报给她。按说这样的战绩,她也该满意了吧,可是却还是久滞不归。只在几个月前,派了风使和雪使回来,一问还是被少主赶回的领罚的。整天提心吊胆的何凌,见到二人时都已经没有心情问风使怎么招惹少主了…… “何老兄,你先坐下来!”顾远用力将何凌摁在椅子上。 顾远让人拿来地图,对何凌说:“何老兄,要说行军打仗,你可比我在行。你来说说,少主在宜州,准备做什么?” 何凌怒气未消,没好气地说:“孤军外悬,左右无翼,前无屏障,后无援军,带着两万骑兵能干什么?能攻城啊还是能守城啊?” 顾远却指了指地图,说道:“何兄,你再仔细看一看。” 何凌强忍怒意望向他顾远指向的地方,宜州城。此城在东陵境内,往北是北周门户湖阳郡,往南是原来凤羽卫所在的庆阳城,西边是从西梁延伸出来的清江支流,东边是东陵要塞高州。 顾远指着湖阳郡稍微北一点的位置轻轻点一点,看着何凌说道:“北周的边防营,已经行进到这个位置。” 何凌看着地图,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失声说道:“少主要强袭北周边防营!” 顾远重重地点点了头。何凌浑身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然后高声叫道:“备个马怎么这么慢,快点!我要去宜州见少主!” 201.第201章 虚则实之 此时宜州的羲和,正在大帐中一边低头看一份谍报,一边问于盛:“确定安全了?” “是的,少主请放心,属下亲自带人将逸王送回平阳的,看着他进的黎府。”于盛答道。 羲和“嗯”了一声,专心地看着谍报。东陵战事一起,北周王莫伯烈就下旨恢复了黎皇后之位份,并加封莫逸为亲王。莫伯烈真是闻风而动,反应迅速。葛云飞刚走,他就用这个办法拉拢黎氏。他也是有备而来,东陵这块肥肉,他可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过来分一杯羹。 可是他的边防营来东陵,要经过黎氏的境地,西梁若有异动还要靠黎氏去抵御。莫逸得知消息后回到黎府,强烈阻止黎皇后回北周皇宫。可是北周王却用了皇后全幅仪仗,派了二皇子莫煌处来平阳以母后之礼,迎回黎皇后。 他这着棋简直一本万利,用两个虚名,就想得到黎氏为他卖命。真是个老狐狸,这个对手很棘手,羲和看着谍报心中暗道。 她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才发现于盛还在等:“你去梵剑首那里复命,然后下去休息吧。” 于盛答了个“是”,却没有立刻走,而是犹豫地说:“少主可是要战北周边防营?” 羲和听他这样问,目光离开谍报,抬起头看着于盛,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于盛躬身道:“少主,属下此前在西梁前锋营时,曾与北周边防营多次交手,若有战事,愿为前锋!” 羲和浅浅一笑说道:“叫莫凝寒过来见我。” 于盛见她不置可否,也不敢再问,转身走了。 于盛走后,羲和一把合上谍报,扔到一边去了,对简言怀说道:“连于盛都猜到我要硬碰北周边防营了,这仗还这么打?” 简言怀却将谍报放好,说道:“少主要是累了,不妨先歇一会儿。” 羲和白了他一眼,走出大帐还嘀咕一声:“无趣。” 简言怀跟了上去,也不管她说谍报无趣,还是自己无趣,只是认真地提醒道:“您已经约了莫首领来见。” 羲和却停下来,对他说:“现在你们都知道我要找莫凝寒了,莫凝寒也肯定知道了,军营就这样大,他找不到我吗?” 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听得简言怀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洛州凤羽府内,何凌也皱着眉头问道:“道人说少主并不是要强袭北周边防营?可是这样更不好吧?葛玉可不是葛云飞,万一有所差错……” 何凌急着要去宜州,反而被路过的双泉道人辛则夷拦住了。他自从参加过《凤羽律》的制定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入冬之后天气渐寒,他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了。 辛则夷双手放在拐杖上,一说话胡子一动一动的:“十年时间,你们以为主上把少主放在定安是为了什么?让老夫在定安又是做什么?我从小看着她长大,这样的游戏,她从六岁就开始玩了,能有什么差错?” 这下顾远也急起来:“若是要强袭北周边防营,我反倒不担心,可是这样,太冒险了啊!” 202.第202章 战争游戏 辛则夷眼睛一瞪:“要不怎样?就算你俩一起去宜州,她会跟你们一起回来?” 这下俩人一起泄了气。少主那样的性子,自己认准的事情,恐怕谁也阻拦不住。即使能拦住,谁去率领北周凤羽卫?若是让莫凝寒独自带兵,违背了安定北周凤羽卫军心的初衷。而且除了少主,北周凤羽卫谁的命令也不会听的。 “这都半年不回洛州了,我们数次催请才出云州,现在又要玩这样的游戏。少主做事,现在越来越有主见了。”顾远幽幽地说道。“主见”一词,可是说是果敢决断,也可以是任性妄为。 辛则夷沉了一口气,眯着眼睛道:“少主自小,主上和将军对她有求必应,让她随性而为,不加约束,让她天性得以保全,天资得以舒展。如今看来少主英才天纵,大业可期,也不枉费住上一番心血。只是有些任性,若老夫不在了,不知道谁可以稍微劝阻一下她了。” 何凌撸了下胡须,说道:“简言怀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根本指望不上。风使上次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赶回来了。莫凝寒虽然稳妥,但他现在这个时候,只会万事服从以表忠心。还好有梵东和韩琦。” 顾远沉思着点点头,但又轻轻摇了摇头,梵东和韩琦虽然都识大局顾大体,但是梵东是暗卫血统,韩琦是武将出身。这二人,关键时刻都不是能直言犯谏的人。她身边,缺一个能稍微制约一下她的人。 宜州北周凤羽卫大营中,莫凝寒找到了羲和,她正和一群士兵聊得火热。可是羲和却没有说找她什么事,而是让他等着,看士兵们玩游戏。 莫凝寒一脸迷惑,玩游戏?还让他在旁边观看? 不一会儿,羲和跟他们聊完了,然后三个士兵被挑选了出来,羲和分别跟他们说了游戏规则。 “你们看,很好玩的呢。”羲和笑着跟他们说道。 三个士兵,隔了很远列队而立,第一个和第二人相对而立,第三个与第二个同向。只见第一个士兵冲着第二个士兵迎面飞快地跑过来,第二个士兵却向飞快地后退去,第三个士兵见状迎了上去。马上就撞到一起了,可是第二个士兵却突然向侧边一闪,第一个士兵和第三个士兵速度太快停不下来,迎面互相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两个士兵头部狠狠地撞上了,众人哄堂大笑,羲和也笑得前仰后合。两个士兵被撞得坐在地上,揉揉脑袋,也傻傻地笑了。 莫凝寒一脸黑线,做了个擦汗的动作,摇了摇头。军营中怎能这样儿戏?简言怀却看明白了什么,沉思状。 羲和却还嫌不过瘾,命道:“再来再来!” 于是这样的游戏又玩了好几次,第二个士兵,有时闪到一边,有时候绕到某个人的后面,只要前后两个人一撞上,就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可是第一个士兵和第三个士兵不干了,为啥总是他们俩撞?于是第一个士兵不跑向第二个士兵了,第二个士兵见状,却开足马力朝他冲过去!第一个士兵有些迷惑,他不知道是该迎上,还是该跑,还在犹豫间,第二个士兵一个头槌,将他撞到在地…… 203.第203章 选将问题 莫凝寒无奈地吐了一口气,看着笑容灿烂的羲和,忽然感觉与她前所未有的亲近。士兵们围着她,比起他这个首领的诚惶诚恐,士兵们却随意自然。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众人说道:“恭送少主!” 羲和玩尽兴后,离开了骑兵营,然后说去新招募的步兵营去看看。莫凝寒赶紧跟了上去。 “少主找属下有何吩咐?”莫凝寒问道。 “这个游戏,是我六岁的时候玩的。我的脑袋啊,不知道被撞了多少次。我师父也不怕把我撞傻了。”羲和还沉浸在刚才的游戏中。 莫凝寒听到她说起辛则夷,不禁一怔,辛则夷这样古怪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教她玩这样的游戏。莫凝寒沉思片刻,恍然大悟。 “少主的意思是……”莫凝寒试探着看向羲和。 羲和眉毛一扬,冲他一笑。 莫凝寒知道自己猜对了,想了一下问道:“可是第一个人既然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他,他不等着我们打他,怎么会先冲过来?” 羲和舒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我找你,可是你没有等我去找你,而是过来找我了,不是吗?” 莫凝寒一听哭笑不得,你是主,我是将,你召我我敢不来吗?可是他马上就明白了。 当日晚,众人聚在中军帐中议事。梵东、韩琦、莫凝寒、简言怀、于盛和北周副首领元朗都在。众人同意这个方案只用了半个时辰,但是谁领兵,领多少兵去做这个“第二个人”,他们却争论了快两个时辰。问题的关键在于,必须得分兵,既然分兵,就涉及到羲和自身的安全。 现在他们临近的宜州,是东陵的属地。北周凤羽卫到达宜州前,先派人告知了宜州城守岑子衿。 岑子衿得知消息大喜过望,现在东陵南境岌岌可危,南齐萧敬所率的北路军也一路北上到达江城,随时威胁宜州。凤羽卫来此处,相当于保护了宜州。所以别说是在宜州城外驻军,直接进入宜州他都列队欢迎。但羲和没有进城,仍在城外扎营。 但是现在要分兵,一路留守宜州做后盾,一路北上去诱敌。诱敌深入,要考速度,因此需要骑兵,但是人数不能太少,太少了万一被识破,可能会被敌歼灭,又不能过多,多了后方不安,少主留在宜州不安全。 因为事情重要,莫凝寒心中不愿北上,他需要留在少主身边,这样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应对,如果他不去,那第二人选就是副首领元朗。而凤羽府众人则认为,莫凝寒去诱敌,以确保成功,少主可进入宜州城中。可是羲和不愿意进入宜州,以免瓜田李下之嫌疑。于是众人讨论来讨论去,争论不休,也没有个结果。 羲和靠在座椅上,用手揉揉额头,说道:“既然没结果,那就别争了,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议吧。”众人这才陆续离去。 羲和舒了一口气,这时她也深深地感觉到她身边缺一个人,一个谋士。她想起了庆仁寺中的德云方丈,她身边需要那样睿智聪慧之人,通晓古今,韬略绝伦。可惜德云方丈估计已经七十多岁了……羲和自嘲地笑了笑。 204.第204章 挑战剑首 第二天,羲和照例去巡视军营,简言怀和莫凝寒陪着她直接去了步兵营。步兵营最近一直在操练阵法,这是要攻城或者野战的意思。这些步兵都是近半年才入伍的,羲和看了步兵营的阵法,摇了摇头。他们虽然有阵型,但是却没有章法,生疏笨拙,与她在凤羽黑卫中看的阅阵不可同日而语。 这里一队士兵操练完毕,正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休息。 “走来走去有啥用?上了战场没杀死敌人,先把自己绕晕了。”一个士兵说道。 “是啊,没鸟用。战场上比得是力气,真刀真枪的,可不是这些花架子。”另一壮实的士兵说道。其他人纷纷附和。 羲和听到议论走了过去。 营官见到羲和过来,赶紧命令起身整队。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是这大营中有一个女子,那必定是少主了。 “你们觉得自己这阵法,练得怎么样?”羲和问道。 刚才议论的士兵们噤声不语。羲和指了指壮实的士兵,要他说自己想法。 壮实的士兵也是个直性子,索性说道:“俺是粗人,参军前是个猎户,俺只知道上战场跟打猎一样,一箭一个准。遇到老虎和豹子,就是你不打死它,它就咬死你。可是营官不教我们射箭还有拳法,却让大家跑来跑去,俺不理解。这些花架子,没啥用处。” 营官想阻止他,羲和却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壮士兵一斗胆,继续说道:“你就比如少主身后这位公子,他人好看,剑也好看,但是真要打起来,他穿锦袍,俺穿盔甲,他用剑,俺用长枪,他打不过咱老张。打仗拼得是力气,又不是好看。” 他指的是简言怀。莫凝寒眼睛都瞪圆了,公子?打不过他?但是莫凝寒却语塞了,无知者无畏,他不知道该对这些新兵说什么。 羲和忍不住笑了,她看了一眼简言怀,他一脸波澜不惊。 “这也能忍?”羲和笑道。 简言怀轻轻一哂,表示无所谓。 羲和却想看他练剑,这营官也是个很有眼力的人,他指了指壮士的士兵:“出列。” 张姓壮汉应声出列,可是简言怀却不为所动,一撇嘴,满脸都是不屑一顾。在营官连续点了十多个士兵出列之后,简言怀才勉强从羲和的身后缓缓地走出来。 “先说好伤了不许恼。”壮汉说道。 简言怀这天穿的是红剑卫的锦袍,身姿挺拔地站着,如松风山雨,卓尔不群。他带着一点慵懒和一点不耐烦,冲着壮汉们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一起上。 壮汉们大喊一声,拿着长枪就冲了过来。一直快冲到他面前了,他还是一动不动。直到齐刷刷的银枪头到了他两步之外,他才飞身凌空而起,一剑就将正前方的长枪挑落在地,然后在缺口处剑身飞旋一个环扫,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众人的长枪就已纷纷落地。 壮汉们大惊,失去了武器后扑上去想抓住他近身搏斗,可是却发现根本近不了身,他的剑速极快,挑、刺、翻、 收、冲,让人目不暇接,最后他一个飞身,将壮汉踢跪在地,然后踩在他的头顶一个跃身,接着一个漂亮的凌空横扫,衣炔翻飞间,众人已嗷嗷叫着纷纷倒成一圈。 他稳稳地落在地上,然后淡然对着剑吹了一口气,好像要吹掉剑上的灰尘。这时众人才发现,他的剑都没有出鞘。围观的士兵们全都目瞪口呆。 205.第205章 分兵迎敌 “少主。”简言怀走过来对着羲和一行礼,算是复命了。 羲和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莫凝寒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这些新兵,要快点练好啊。” “遵命。”莫凝寒说道。然后他对士兵们训道:“还不快谢少主赐教,谢简剑首手下留情?不知天高地厚,红剑卫剑首,也是你们能轻易挑战的?” 众人忍着痛纷纷行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是大开眼睛,这要是在战场,他们可已经都是死人了。 羲和听到他说到“红剑卫剑首”却忽然有了主意,不禁莞尔一笑。 “莫首领,你说若是只论长途奔袭,千里调兵,紫剑卫剑首韩琦,与你相比,谁更擅长?”羲和问道。 这个问题让莫凝寒沉思起来,北周凤羽卫与凤羽府之间的来往,不少是通过紫剑卫进行的,所以他了解韩琦。当时黑卫大军出西梁,从渡过清江到王城洛州,直到洛州凤羽府内的部署,他都是一手完成,在众多势力虎虎眈眈之下,让大军顺利入主洛州。这样长的战线,这么复杂的形式,他的才能恐怕难有出其右者。 羲和见莫凝寒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们为了谁带兵去诱敌争论不休,却一直将目光锁定在北周凤羽卫的将领身上,而想当然地将自己确定留在少主身边,从而排除在人选之外。凤羽卫中,韩琦和于盛都是武将出生,适合带兵,但是于盛进入凤羽府较晚,资历尚浅,因此韩琦更为合适。 当日,羲和下令紫剑卫剑首韩琦为主将,北周凤羽卫副首领元朗为副将,率领轻骑八千,北上迎接远道而来的北周边防营。 北周边防营此时已过了北周边境的湖阳郡。绕过的云霞湖,就可以到达宜州,进入东陵北部。 北周边防营的统领程诚,此人体格健壮臂力过人,是北周军中数一数二的勇武。他的副将不是别人,就是曾在平阳城外率兵伏杀黎氏的悍将丁忠,也是勇猛非常。他原不是边防营的,在之前与西梁一战中结识了程诚,二人很是投缘,因此被程诚招来做副统领。 要说北周边防营也算是与凤羽卫交过手。平阳城外,紫剑卫袭击黎氏时,他们还以为是友军,可是后面的暗卫砍杀了北周边防营之后,却跟紫剑卫一起扬长而去,把他们搞迷糊了。虽然最后北周王下令嘉奖了北周边防营,程诚倒没说什么,但丁忠总觉得怪怪的。紫剑卫是敌是友没搞清楚,连黑衣杀手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有不安心。 “大哥,我觉得还是小心些好。”丁忠策马快走几步,与程诚并排而行。 程诚面色黝黑,嗓门粗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丁老弟,这话你都说了好几遍了,这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 丁忠面带忧虑说道:“北周凤羽卫我们虽然熟悉,但是现在指挥权不在莫凝寒那里,是他家少主,上次我们在平台损失了千把个弟兄,跟她肯定脱不了干系,不得不防啊。” 程诚轻哼一声说道:“他们悄无声息离开云州,不回大本营,却在宜州,摆明就是在等我们,这已经明着约战了,我们不去,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206.第206章 无赖打法 丁忠略一思索道:“可是他家少主在宜州大营,莫凝寒现在肯定寸步不离,不会带兵出来的。我们绕过他们就行了,又何必奔着他们去?上命让我们进东陵,又没说让我们去打凤羽卫?” 程诚轻哼一声说道:“这位少主正是年轻气盛不可一世的时候,现在这样的架势,我们不找她,她也肯定会派兵与我们决战,好让我们进不了东陵。我们带着三万铁骑,人家约战不去,没见人就躲着走,这人我可丢不起。” “可是我们要是跟他们在东陵边境决战,会不会耽误行程?皇上那里不好交代啊。凤羽少主虽然在宜州,可是凤羽黑卫一直在洛州,他们会不会有其他意图?我这心里不踏实啊。”丁忠说道。 “丁老弟,我们跟北周凤羽卫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他们暗中黑了我们多少战马银子,要不是皇上一直想要拉拢他们,我早就灭了他们了。我们现在给他们点教训,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程诚答道。 丁忠听他说的有道理,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不再说话。北周边防营大军一路向东北进发。 紫剑卫剑首韩琦,虽然是几位剑首中最年轻的,在凤羽府也一贯行事低調,但却很受何凌器重。在凤羽黑卫的组建过程中,韩琦可以说是何凌的左膀右臂。他收到少主的命令,让他带领北周凤羽卫去诱敌后十分兴奋,这是他最擅长的。 这次做他副将的北周凤羽卫副元朗,曾经在平叛北周凤羽卫叛乱之时表现抢眼,给羲和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羲和这次也大胆地派出了他做副将来迎敌。 这两个人带兵出来,可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他们的任务——诱敌,这两位将军充分发挥了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打正面,专攻侧后的作战策略,一遇到北周边防营就佯装败退,等他们追上来就再败退。北周军要是不追了,他们就绕到后面或者侧面,偷偷打两下就跑。 他们这种无赖的打法让程诚大为火光,追吧,他们都已经差不多在额头上写着是在诱敌了,不追吧,他们时不时过来偷袭几下实在让人憋屈。 这在程诚看来,韩琦好比一只兔子,时不时过来都戏弄一下他这只老虎。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中,两支军队一直从湖阳郡南的平原,沿着云霞湖的冲击出的平缓地带,走到云山边缘的丘陵地区,沿着起起伏伏的山路,一直往东南接近东陵国境。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程诚的理智和耐心,终于在凤羽卫绕着距离宜州一百里的幽幽谷三进三出之后,彻底耗光了。程诚被激怒了,他决定全速追赶北周凤羽卫,一心与他们决战。 前面是一条Y字形岔路,右边通往宜州,羲和的大营就在五十里之外,左边是高州,是东陵的西南重镇,也是除了云州城,东陵最重要的关口。北周凤羽卫在故技重施骚扰了一番边防营后,转向了高州方向。 火冒三丈的程诚,想也不想就要往高州追。丁忠这时还保存着理智,他奋力追上程诚说道:“大哥,宜州就在西边,我们应该直接去打凤羽卫的大营,凤羽少主在那里,他必定回兵来救,我们现在这样追他,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程诚冷哼一声:“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韩琦和元朗这两个小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初生牛犊不怕虎,能有什么圈套?老子还怕他们不成?等我们全歼了过来送死的,再直奔宜州,捣了她的大营。这位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也该让她吃点苦头了!” 丁忠心中着急连忙说道:“她派了这么多兵出来,宜州大营必定空虚,大哥要不你给我五千人马,我去宜州去探探虚实,你解决了他们,再来宜州跟我会合。” 程诚稍一思考,同意了他的方案,于是北周边防营了分兵两路,一路由程诚率领往高州与韩琦决战,另一路往宜州,去探北周凤羽卫大营,趁机偷袭。 丁忠的策略在当时的情形下,无疑是正确的。凤羽卫大军出境诱敌深入,虽然不知道韩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是他们的大本营一定是空虚的。擒贼先擒王,只要凤羽卫大营有危险,韩琦必定回兵来救,程诚就可以顺势拦住他。这样凤羽卫大本营再无援兵,只能与他决战。 羲和收到北周边防营奔袭宜州的消息,也感到意外。韩琦还没有到,北周军反而先到了,诱敌失败?这稍微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命莫凝寒迅速迎战。 莫凝寒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带兵出去,否则要是少主有闪失,敌方还是北周军,他百口莫辩,以后就算少主不怀疑他,他在凤羽府也真的无法立足了。 有那么一瞬间,羲和有点动摇自己的选将人选,韩琦是不是还不够沉稳,若是莫凝寒去,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当得知丁忠只率领了五千骑兵过来的时候,她却立刻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程诚已经带着边防营主力去往高州。真正的诱敌,是让敌人明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面跳,韩琦已经成功了。而这个丁忠无疑是个非常理智的人,他不愿意掉进陷阱,所以他选择了来宜州,以求出奇制胜。 羲和断定他的目标是自己,丁忠只带五千兵马过来,不过是想奇袭速胜,因此她命令莫凝寒撤掉外围的防线,往西北方向的三平谷转移,同时留驻的大营放松警戒,并在自己的帐前竖起凤羽帅旗,以便于敌人识别。 莫凝寒一切照做,但却将帅旗竖在自己的营帐前,同时暗中加强了中军大帐的防卫,他认为这样能够确保少主的安全,虽然如果交战少主不一定留在营帐,但是这一点上他不想有任何闪失。 他将帅旗竖在自己的营帐前这个举动,日后为他招惹了不尽的麻烦,被别有用心的人屡次拿出来做文章,当然这也是后话了。当时的情形下,莫凝寒并没有想那么多。 207.第207章 激战三平谷 丁忠擒贼先擒王的策略虽然是正确的,但是他的判断却出了一些小失误。韩琦军一直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从四面八方的突然袭击他们,他认为人数一定不会少,否则这种举动就是送死。 但是现在的局势,她身边只有北周凤羽卫,黑卫大军仍在洛州,她将北周凤羽卫主力派出来诱敌,一定是有其他意图,但是她自己大营的防卫,一定人数锐减。丁忠由此推断出,凤羽少主现在大营空虚,有机可趁。 但是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凤羽卫最高的使命,是保护主上安全这一铁律。北周凤羽卫虽然相比起凤羽府其他军队相对独立一些,但是他一样是凤羽卫。 丁忠带着五千骑兵向西往宜州方向,还没有靠近凤羽卫大营,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期待的是凤羽卫大营空虚,防卫无力,可是他看到的凤羽卫防卫太松懈了,松懈得不正常。 丁忠带兵一路行进,凤羽卫却毫无反应,连个北周凤羽卫的斥候都没有发现。这一切都在表明,这是一个陷阱。 敏锐的丁忠没有按照既定计划,去偷袭北周凤羽卫大营,他判断凤羽卫的主力,一定在中军大营等待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军队安全,他绕道走向宜州西北的峡谷。 宜州西北层山连绵,越过群山,就是清江河畔,沿着清江,往东北走就是北周门户湖阳郡,往西北走,就是凤羽黑卫大营洛州,往西,渡过清江,是西梁境地。这个峡谷地带名为“三平谷”。 对丁忠来说,三平谷这个位置四面受敌,并不好,但是地形好,山中便于藏兵,他想在这里等待北周边防营主力到来后,与程诚东西夹击,一举攻破北周凤羽卫。 可惜这次他又错了。 十一月十六日,丁忠率领北周军五千,转入宜州西北的峡谷地带,却遇到了早已等待的北周凤羽卫。凤羽卫将边防营围困在峡谷中,双方在此决战。 北周军长途跋涉已有疲态,而凤羽卫却一直以逸待劳,士气振奋,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真正的战争。但是胜利却不是那么容易。峡谷地带地势狭长,凤羽卫人数上数倍于敌的优势并没有得到充分发挥,而且北周军已无退路,只能死战。因此,战斗异常激烈。 羲和站在一处小山坡上,皱着眉头看着峡谷中的战斗。惨烈血腥的场面,看起来惊心动魄。 被围困住的北周军如同绝望的野兽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发起着攻击,试图突围。凤羽卫迎上去,与他们杀作一团。一片混战中,居高临下的弓箭手也不敢轻易出手。 莫凝寒纵马向前,黑色战骑奋蹄奔腾,他手中长枪寒光闪闪,杀进了混战之中,凤羽卫见主将身先士卒也士气大振,渐渐占了上凤。边防营士兵竟然也很顽强,坚持抵抗,只是人数越来越少。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萧瑟的山谷,一直蔓延到远远的天际。朔风烈烈,雁阵惊寒,风带着丝丝的血雨,吹在山坡光秃秃的枝桠上,吹在人的脸上。 羲和站着一动不动,她的眼神也如同结冰了一样,没有丝毫温度地看着下面血肉横飞,带着腥味的风吹过来,她的脸上感受了点点冰凉。 这时一个北周士兵趁乱捡起弓箭,对着她的方向,拉弓,瞄准。箭离弦的瞬间,他被冲过来的凤羽卫一剑砍死。可是箭仍然朝着羲和飞快地飞过来。风太大,一直在她旁边的简言怀轻易地就把已经偏离目标的箭砍成两节。 “少主,这里不安全,还是向后退一些吧。”简言怀说道。 羲和伸出被冻僵的手,感受着血雨腥风,良久缓缓说道:“下雪了。”天空中真的有雪花飘落,远处的天边积云阴暗,阴郁沉闷。 山谷中胜负已分,战斗就快要结束了,只有丁忠一个人,还在战斗。丁忠不愧是一员悍将,他一人一马左冲右击,手中大刀起落,周围鲜血四溅。一个凤羽卫长矛一刺,刺中了他的坐骑,高大的战马一声哀鸣,轰然倒下,鲜血顺着长矛往外流淌。 山坡上的弓箭手瞄准了他。 “留着丁忠。”羲和低声命道。 “是。”简言怀立刻命人传令下去。 丁忠失了战马,凤羽卫士兵围住他,他却一把挑开了凤羽卫的长矛阵,大刀一晃,又冲过来,他的左臂中了一支箭,胸口的盔甲也被砍开了。莫凝寒迎了上来。 两军主将战场相见,自然是你死我活。莫凝寒挥退了凤羽卫,自己也下了马,与丁忠做最后的决斗。 丁忠大刀飞舞,突然奋力向下一劈,莫凝寒连忙将长枪架在头顶挡住。“咣”的一声闷响,震得两人都手臂发麻。莫凝寒一咬牙,奋力向上一拨,拨开了他的大刀。 丁忠不甘示弱,一挥刀又劈了过来,这次莫凝寒一闪,长枪一翻,向前一冲,刺中了他的胸口。丁忠大吼一声,用手握住莫凝寒的长枪,竟然生生拔了出来,然后全力向前,向莫凝寒砍去,莫凝寒来不及收枪,一刀被他砍在手臂上。 莫凝寒后退两步,将长枪收回,此时丁忠却已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他跪在地上,将大刀插在地上,撑着不愿意倒下。凤羽卫一涌而上制服了他。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丁忠所率五千骑兵,死四千,降一千,丁忠被生擒。北周凤羽卫死伤二千余,缴获战马三千余匹。 208.第208章 猎人的陷阱 另一方面,高州城外的南齐北路军主将萧敬正苦闷不已。他是葛云飞的心腹,是葛云飞一手培养出来的将领。可是葛云飞被撤换,新帅葛玉却不是很待见他。 云州和高州是东陵的两个重要关口。葛云飞一直主张从高州打开进入东陵腹地的道路。 可是高州靠近北周,临近洛州,他不但要攻东陵,还要防北周,虽然齐皇已经跟凤羽府达成互相不战的协议,但是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凤羽黑卫也不得不防。因此,葛玉自己不愿上高州,自己带兵攻打云州,而将北路军交给他。 他一路北上攻下安州、交州、祈水,还有现在大军的驻地江城,虽然并未遇到像样的抵抗,可是这四州去年大水今年干旱,产粮锐减,破城之后发现城内存粮也不多,不过是一个空壳。 他攻下江城之后,一直没有接到进攻高州的命令。进入冬季天气渐渐寒冷,一直生活在南方的士兵开始不适应,御寒的衣物却没有配齐。最关键的是,最近逐渐连粮草供应都不稳定了。 这天催粮官愁眉苦脸地回来了,他心中暗骂葛玉不地道,既为一军主帅,居然暗里给他小鞋穿。 这时有人来报,西北方向发现北周军。 “他们有多少人?”萧敬问道。 “大概有两万多骑兵。”士兵禀道。 萧敬一听,略一沉思,顿时大喜:“粮草送来门了!” 身边的副将龙枫连忙问道:“将军有何打算?” 萧敬说道:“北周肯定是过来趁火打劫的,他们也太心急,我们还没有攻下高州,就想过来占便宜了。他们先过来的是骑兵,粮草辎重肯定是在后面,我们绕到后面,去截了他们的粮草!” 龙枫一听也大喜,说道:“好,末将请命带兵去!一定为大军劫来粮草,为将军分忧!” 萧敬喜道:“好!” “末将定不辱命!”龙枫自信地说。 此时程诚和韩琦的虎兔追赶游戏却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兔子快接近高州的时候突然消失了。跟丢了的程诚望着前方,渐渐从冲动中冷静了下来,他带兵的直觉告诉他,他已经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陷阱是什么。 他命令部队离开小路,走开阔的大陆,并且随时防备两侧的伏击。走了一段路,异常平静,他却愈发感到大事不好。 他带领部队小心地走过一片密林,这是个很好的伏击地,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后面的队伍一阵喧嚷。 “怎么回事?”程诚问道。 这时后面跑来一个士兵,慌张地说道:“将军,不好了,有人来抢我们的粮草!” 程诚回头一看,队尾一片火光,队伍被敌方截为两段,首尾不能相顾。程诚心中着急,但却立刻冷静下来,他们的目标是粮草,所以不是韩琦,他要是为了劫粮草何必绕这么大一圈?也不是东陵军。此处离高州城不远,高州城守军怎么也不会蠢到弃城不守,反而出来劫他们的粮草。 不是凤羽卫,不是东陵军,那么必定是南齐军了。他只顾着追赶韩琦,却忘了一直在攻东陵的南齐北路军了。程诚快速地判断了形势后有了主意。 他是过来东陵打劫的,不是来帮东陵打南齐的。他命令部队迅速向前行进,与南齐军拉开距离,同时命令弓箭手朝被劫走的粮草车射火箭。带火的箭矢飞向干燥的粮草车中,南齐军刚抢到的粮草顿时也一片火海。 要说程诚这时候不战南齐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他粮草被劫但却没有朝南齐军冲过去,反而刻意拉开距离。他这个火烧粮草的举动,不过是泄愤而已,我得不到了你也别想得到,抢我的东西没门。 但是萧敬这个副将龙枫,出来的时候在主帅面前许下豪言壮语,一定会劫回粮草,现在看着自己的军粮化作一片火海,他心中的怒火可是烧得正旺。你烧了老子的粮草,老子就打残你!于是龙枫下令南齐军攻打北周边防营。 程诚一看南齐军杀了过来也火起,他被韩琦一路戏耍,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既然你要开打,我也不能认怂,那就打吧。 这程诚勇武将军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他在战场上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他刚才与南齐军拉开的距离,此时正好用来调整队形。调整完队形之后,他指挥军队猛攻南齐军左右两翼,将南齐军阵冲散之后,从两翼包抄过去。 龙枫带的南齐军虽然在人数上比北周边防营有优势,但是因为龙枫是过来劫粮草的,所以带的兵大多是步兵,而南齐的骑兵与北周边防营相比也没有优势。北周边防营战马速度很快,如同一把尖刀一样,直插南齐军阵。 龙枫劫粮不成反被包抄,心中恼怒,于是命令两翼迅速修整队形向中军靠拢,中军力量得以稳固,然后加强防守,借以与北周军抗衡。南齐军的防守阵型在北周军的骑兵冲击下,仍然岌岌可危,勉强维系军阵不乱。 北周军刚开始冲击力强大,但是他们已经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加上粮草被劫,军心动摇,所以南齐军的防守虽然不稳固但是也没有彻底崩溃。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双方死伤各半。 龙枫进退不得,正准备与北周拼死一战,却收到了萧敬退兵的帅令。他虽然不愿这样窝囊地回去,但军令不可违,他只得指挥中军突围,然而往南齐军大营退去。 天空中飘着雪花,落在燃烧的火海中,立刻不见了踪影。程诚并没有下令追赶。火海中救下的粮草已经不多了,不远处还是南齐大军,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他终于明白了韩琦的目的,就是将他送给南齐军,凤羽卫好坐山观虎斗。程诚心中懊悔,不该逞一时之气,去追赶韩琦。 程诚率军快速地沿原路返回,从高州方向往宜州方向行军,虽然他没有按计划全歼韩琦部,但是丁忠带着五千兵马去了宜州,还在等着与他会合。 209.第209章 计差一招 此时丁忠当然在宜州,不过不是整军振甲在等他过来会和,而是身上结结实实横七竖八地缠着白纱布,半死不活地躺在凤羽卫的大帐中。 他身上多处受伤,肩上一处箭伤极深,胸前被莫凝寒的长枪刺中几乎致命,还有一处刀伤,虽然不深,但是伤口却很长,从右肩一直到左肋下。他闭着眼睛气哼哼地躺着,脸色铁青。旁边还放着士兵送来的早饭和午饭。 自从被俘之后丁忠一直绝食,虽然他很虚弱,但是却坚持不吃敌人的饭菜,治伤也非常不配合。因为少主有令要留着他,所以莫凝寒只好让人摁着他强行包扎换药,但是他总是挣扎弹动,以至于伤口频繁裂开,搞得军医都不耐烦了。 莫凝寒这天过来看他,他仍旧眼睛不睁一下,但是莫凝寒却不想跟他磨蹭了。 “丁老兄,若不是少主下令不杀你,我可没这么多耐心陪你耗着。你要当英雄,老弟服你,我这就去回少主,说你丁大将军宁死不屈,绝食而死。只是你那被俘的千把兄弟,要给你陪葬了。”莫凝寒道。 丁忠却仍然没有反应。莫凝寒见他这样,就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既然从军就应当战死沙场,死不足惜,只可惜被俘而杀,死不瞑目!”丁忠虚弱地说着,两行眼泪顺着眼角缓缓地流下来,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被俘的兄弟,或者是为战死的兄弟。 莫凝寒转过身说道:“你既然想落个忠烈之名,那就撑着别去见阎王,等着北周王给你的奖赏吧。另外你的拜把兄弟程诚这几天就要来宜州给你报仇了,你不想看看结果吗?” 丁忠眼睛动了几下,终于没有睁开。莫凝寒也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走了。 这天以后,丁忠开始吃饭,配合军医治伤。他身体底子很好,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居然可以下床活动了。 他以为羲和会很快见他,劝降或者想要从他口中探听北周边防营的情报。可是羲和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连莫凝寒也不再来了。除了军医和看守他的士兵,他见不到任何人。 程诚若知道他被俘,无论如何都会来救他的。他默默计算着时间,从莫凝寒告知他程诚要来宜州,短则三日,长则五日,凤羽卫必然有动作,出战或者转移。可是过了五日,凤羽卫大营依然如故,没有任何异动。 这天他一早被催促着起身,然后被五花大绑起来,两个士兵压着他向外走去。他感觉应该是往中军帐走,沿途见凤羽卫大营虽然人数众多,但一片肃然少有喧哗之声,不禁心中赞叹。 他们还没有走到中军帐,就被外围的士兵拦下来,两个士兵对他们解释着什么。这个间隙丁忠远远望去,两排清肃的护卫一字排开,远处一群将领簇拥着一人,身旁一人正帮她系好雪貂裘,其他将领还对她说着什么,她只听着偶尔微微点点头,然后似乎吩咐着什么,莫凝寒赶紧躬身听着。 从众人恭肃的样子他已经知道,此人就是传说中的凤羽少主。从他们的动作可以得知,她似乎准备出去了。 押送他的士兵跟外围把守的士兵解释完之后,把守的士兵走上前告知了其中一个红剑卫,这名红剑卫又走过禀报,这才回来告诉他们,可以过去了。丁忠心中暗道,这么严格的防卫,跟北周王都已参差可比了,想偷袭她的大营,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注定失败的。 两个士兵将丁忠押了过来。丁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力气很大,虽然被绑着但是两个士兵押着他也很费劲,一不留神两人反而被他甩出几步。 “丁忠怎么处置?请少主示下。”莫凝寒先说道,是他叫人将他押过来的。 羲和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然后对莫凝寒说道:“杀了。” “杀……了?”莫凝寒愣住了,他好歹让丁忠活了下来,现在却又轻描淡写要杀了? 丁忠以为她在用死吓唬他,怒道:“要杀便杀,想让我屈膝投敌,你可打错了算盘!” 羲和望着他冷冷一笑:“我目前为止,只主动找过一人,你以为自己比南齐葛云飞如何?我对你可没那么有耐心。” 丁忠听到“葛云飞”三个字心中一惊,他虽然没有跟葛飞云交过手,但是这人的大名战绩谁人不知,都会带兵之人,可是葛云飞几乎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其他人怎能相提并论? “你既然没耐心,为何不在战场上杀了我,又何必假仁假义地留我在营中,反而坏我一世英名!”丁忠说道。 “我不过是因为你识破了我诱敌之计,以为你是可用之才罢了。如今看来我确实打错了算盘,你不过只是一介武夫。凤羽卫军中不缺猛将勇士,我怎会因你匹夫之勇,就对一个败军之将青眼有加?”羲和说道。 果然是诱敌之计! “可惜天不助我,虽然我识破了你的诱敌之计,却寡不敌众,战败被俘,受此奇耻大辱!”丁忠愤然说道。 “寡不敌众?”羲和却轻轻一笑:“当日我中军大营防守空虚,竖着帅旗等你,你却非要绕到三平谷去战我军主力,自己来送死,却说是天不助你?实在是可笑。” 丁忠一听心中不禁惊了。他从战败的沮丧中恢复理智,他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开始觉得三平谷之战,才是真正的陷阱,不然他怎么会刚好在那里遇到凤羽卫主力? 原来她故意做出来大营空虚的样子,是算定他不敢进攻,让他自己绕到三平谷,凤羽卫主力却早已在三平谷等他。三平谷狭长,前后一封,两侧又都是弓箭手,退无可退,逃无处逃,只能与北周凤羽卫决战。 210.第210章 留他一命 丁忠扬天一叹:“计差一招,我无话可说。” 羲和淡淡地说道:“有时候自作聪明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比如你,直接跟着程诚去追韩琦,最多是碰到了南齐军,我得到的战报,他们双方不过是两败俱伤,南齐北路军也没占多少便宜。 你却自以为是,要来袭击我的中军大营,我撤出防卫等你,你却又不敢袭击了。你要直接去袭我的中军大营,当然,我根本不在营中。不过按中军当时的防卫,你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你……”武将都是极爱面子的,他现在被她一顿冷嘲热讽,脸上早已挂不住了,红一阵白一阵的,她说的话听起来哪里不对,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驳,丁忠一口气憋得胸口生疼。 “下次要记得,不要在比你聪明的人面前耍聪明,省得聪明反被聪明误。”羲和轻轻一笑说道。 他的脸色由紫变青,顿足喊道:“辱我至此,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快杀了我!” 羲和看见他这样的反应,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她身边一直缺个谋士,她原以为丁忠识破了她的诱敌之计,可能会是个有用的谋士,又在三平谷之战中见他忠勇不屈,这才留了他一命,但要说对他有多看重,那也没有。 最近局势复杂,她一直关注着韩琦的进展,都差不多快把他忘了,还好莫凝寒关照他,不然他不是绝食而死,就是失血致死了。羲和见他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个死要面子的武夫,心中更加失望。 莫凝寒看到了羲和的脸色,上前一步说道:“少主,北周军尚有一千俘虏,若杀了丁忠,俘虏恐怕不好处置。” 他这话说得极其有水平,若杀丁忠,一千俘虏必定都要杀了以免后患,而他看准了羲和不是嗜杀之人,不愿杀俘,不然这些俘虏也不会留到今天。不愿杀俘,就不能杀丁忠。另一方面,这话也是说给丁忠听的,你兄弟们的性命,可还在你手中呢。 羲和却说道:“我的命令,你刚才没有听到吗?” 丁忠不禁一怔,她看起来不想是在吓唬他,而是真的想杀他了。这时莫凝寒却跪了下来:“少主之令,令出必行,属下不敢抗命。只是可否先擒了程诚,让丁忠心服口服再杀?” 羲和有点意外,莫凝寒这是怎么了?这个人是他亲手生擒的。自从北周凤羽卫叛乱之事平息,莫凝寒比起凤羽卫其他人,更加谨小慎微,对她也不敢有丝毫违逆,生怕再起波澜,此刻却为了丁忠向她求情。 丁忠却听到了要擒住程诚,喊道:“程将军虽然中了你的奸计,但是你想要杀他,可没有那么容易!” 这时一名红剑卫牵来了胭脂兽,羲和不再理他,纵身上马,接过红剑卫递过来的缰绳,然后俯身一笑对他说道:“匹夫之勇,不足为道。” 羲和说完准备走了,莫凝寒赶紧追问道:“少主,他……” 羲和见莫凝寒如此坚持,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说道:“且再留几天吧,只是不知道,你是做了好人,还是坏人了。” 莫凝寒赶紧道:“多谢少主。” 211.第211章 宜州城外 丁忠见她身着便装,只带着少量随从就离开了,不像是有战事的样子,心中不禁疑惑。他回想着刚才羲和和莫凝寒的话,心中不禁担心起来,程诚是一直被韩琦牵着鼻子走,之前莫凝寒曾说过他会来宜州,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要到早就该到了。难道程诚出了什么意外? 羲和这日出去,其实并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目的,她只是想去转转。三平谷之战后,她命人打扫战争,除了安葬了凤羽卫战士,也安葬了北周军士兵。雪下得很薄,勉强遮掩住惨烈的痕迹。 此战虽然战胜,但是她却一直心中郁郁。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时不时浮现在她眼前。自从父母失踪以后,她一直就睡觉很轻,这几日更是夜夜难眠。 她虽然心中苦闷,但北周凤羽卫刚刚打了胜仗,军中士气正盛,她不能表现出不快以免动摇军心。所以她决定出去转转,离凤羽卫大营最近的就是宜州,于是就去宜州。于盛和暗卫已经先进入宜州,所以这次随行的只有红剑卫。 宜州是东陵的属地,因为是战时,进出都严格审查。羲和只是过来转转,所以并未告知宜州城守,而早在云州时简言怀已经拿到了东陵太子赠与的令牌,可以保证他们通行无碍。 可是这个令牌今天却不好使了。负责把守城门的士兵拿着这个刻着龙纹的金色令牌左看右看不敢做主,又拿给领头的校尉,校尉也看了又看,半天没结论。 士兵小声说道:“大人,这看起来确实是太子殿下的令牌……” 校尉眼一瞪:“太子殿下早就被围在云州了,他们哪里来的令牌?再说了,他们怎么会有太子殿下的令牌?说不定是偷的,或者是南齐的奸细呢,抓起来好好审审!” 羲和本来心情就不好,等得有点不耐烦:“李景隆的令牌不好用啊。” 这校尉一听到她直呼太子的名讳,大喊道:““抓住他!别让他们跑了!” 于是守城士兵就去拿人,可是他们哪里是红剑卫的对手,瞬间就倒了一片,校尉一看来了硬茬子,赶紧从城内又调集了人过来,城门前一片混乱。 乱有乱的好处,羲和趁乱溜了进去,不远处还喊嚷声一片。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整理了一下貂裘,然后就大模大样的走进城去了。这个难度比以前和莫逸哥哥溜出定安时低多了,羲和笑了笑。 她看了一眼城内的防卫,摇了摇头,北周军都到江城了,宜州随时可能兵临城下,可是这城防,却一点也没有战备的样子。难道还真指望凤羽卫帮他守城?这个宜州城守失职啊,羲和暗道。 城门口的混乱中,因为没有少主的命令,红剑卫并没有出杀手。可是简言怀发现少主不见了,不禁开始着急,大声喊道:“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校尉却还嫌事不够大,喊道:“你倒是不客气给我看啊!” 这时远处来了一群人,骑马飞快地奔来,最前面是一个女子,穿得很艳丽,手中挥着马鞭,高声喊着:“都让开!都让开!” 校尉一看,慌忙喊道:“都让开让开!大小姐回来了!” 212.第212章 岑家大小姐 这边正打作一团,守城的士兵收到命令还来不及避让,这个女子的马就直冲了过来,撞倒了人也不停下了,还对着两旁的人乱挥鞭子,两旁的人纷纷让路。 她从后面冲过来时,简言怀正准备上马,她见有人竟敢不让道,对着简言怀就挥鞭子。简言怀反应极快,他听见背后的鞭子带起的风声,直接转身接住了正往下落的鞭子,然后用力一拉,偷袭他的人就连人带鞭子一起滚落下来。他这才发现是个女人,他不喜欢跟女人交手。 岑怡香气急了,从地上爬起来,拿起鞭子就又打过来了,却被简言怀一把夺了去,扔得老远。 “你!你是什么人!”岑怡香气呼呼地问道。 “反了天了,敢对大小姐动手!快快拿下!”校尉赶紧命道。她是宜州城守岑子衿的女儿,这要让城守知道他家千金在城门口受了委屈,他这小小的校尉可担待不起。 可是这岑怡香却不让他们动手,她这抬眼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身上带着清冷气息的男子,气消了大半:“问你话呢?哑巴啦?” “进城!”简言怀不见了少主没有心情跟他们纠缠,命令红剑卫迅速整队进城。他刚上马,岑怡香就挡在前面:“你也不是个哑巴啊?你前面站着个活人你看不见吗?” “让开!”简言怀不耐烦地说道。 “我偏不让!你能怎么样?”岑怡香一挺胸,昂首望着他说道。 简言怀眉头一皱,策马向前,马上快撞到岑怡香时,勒马向左急转,刚刚与她擦身而过,岑怡香吓得大叫一声花容失色。 红剑卫见剑首冲了进去,也纷纷冲了进去。气急败坏的岑怡香,也立刻上马追了过去。 简言怀带着红剑卫进到城里,后面一堆人追着他,场面也十分壮观。可是他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些,他环顾四周,不见了少主,虽然知道暗卫就在城中,仍然非常着急。 岑怡香一直跟在他后面紧追不舍,她望着前面矫健的马上,挺拔俊朗的背影,忽然忘记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此时的羲和却悠闲得很。她心里不快,漫无目的地走着,没人跟随也落得自在。也许是因为战事随时会发生的缘故,宜州城内街上少有人走动,看起来也有些冷清。 走到一处街角,那里坐着一个乞丐,面前摆着个缺口的破碗,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天气很冷又衣不蔽体,但是看起来还很舒服,高声地唱着歌,听不清在唱什么。 羲和不禁哑然失笑,外面战乱纷纷,这城中也人心惶惶,可是最闲适的人居然是他。她走过去,解下自己的貂裘给了他。 这乞丐还真不客气,拿过来就披在自己身上,雪白的貂裘上瞬间印上了他黑色的爪印。他顺便擦了擦快流下来的清鼻涕,然后笑嘻嘻对羲和说道:“好人啊,谢谢啦。” 她也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乞丐又唱起了歌,声音高亢嘹亮,字正腔圆的,居然还很有腔调,羲和听他唱道: 乾坤有方圆啊,大地如棋盘。 四国占四角啊,洛州在中间。 群盗聚如蚁啊,奸雄调鼎鼐。 黑白已难辨啊,世事日愈艰。 丈夫功名尚未成啊,匣中藏宝剑。 吾主提剑清寰海,皇图伟业安人间。 213.第213章 乞丐的心机 羲和不禁停下脚步,他唱的前两句是天下大势,从地理位置上来,确实如棋局一般,四国各占四角,她所在洛州,是天下之中。中间两句“黑白已难辨,世事日愈艰”,跟之前她师父辛则夷所说的,人伦灭绝,纲常崩坏似乎有相通之处。而最后两句似有待价而沽,择主出世之意。 羲和细看这个乞丐,他浑身肮脏,但一双眼睛却闪着狡黠之光。这难道是一个隐士?这乞丐见她留意到了自己,也不唱了,直直身子端正地坐在那里。羲和走了过去,到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来往的路人见他俩,一个头发脏乱但裹着雪貂裘,一个身穿素色锦衾清姿不凡,两人并排坐在一个破碗后乞讨,不禁开始指指点点。 他俩坐了半天,但是谁也不说话。羲和心中郁郁,提剑清寰海,皇图安人间,三平谷之战那些横流的鲜血,那些葬身山中鲜活年轻的生命,算什么?他们已经不在人间。 贾玄用余光瞄了瞄她,见她沉默不言若有所思,轻轻“咳”了两声,以吸引她注意。 羲和从沉思中拉回思绪,看着他问道:“你在等我?” 贾玄正装模作样地坐着,等她问自己在唱什么,是什么意思,他的说辞都准备好多遍了,可没想到她开口就问“你在等我?”,惊得差点被口水呛到,这也太直接了吧。 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顺顺气,拿腔作调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羲和却叹道:“恐怕你找错了人,我非名主,恐怕不能成就你的功名。” “怎的如此妄自菲薄?”贾玄问道。 羲和摇摇头说道:“成大业者,应该心智坚忍,意志坚定,我却时时动摇,有时甚至敌我不分,恩怨不明。我怕我这柔弱之心,总有一天会累及三军,辜负舍身追随我的人。” 羲和说出了她在心中闷了很久的话,这样的情绪,她在军营中对任何人都不敢流露出丝毫。现在对这个人,是个乞丐也好,隐士也好,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吐露心扉。 贾玄闻言,慨然说道:“足下之柔,非真柔,而是至善之念;足下之弱,非真弱,而是大义之仁。天下由合到分,群贼并起,拥兵尚武足可雄霸一方。但若天下由分到和,必然是仁善驱使,天下归心。人心和,天下才和。得天下,必非嗜血残暴之人。今足下虽麾下千军名震天下,但仍存至善至念,大义之仁,大业可成,天下幸甚!” 贾玄说得慷慨激昂,鼻涕都流到嘴里了,也顾不上擦。羲和听他的说话,觉得很新鲜有趣,也深有见地,但看见他一脸正气但鼻涕直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贾玄用她的雪貂裘擦了擦鼻涕,然后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羲和说道:“此前有位得道高僧,劝我不要被白骨累累牵绊住脚步,而你却说仁善之人才可得天下。你们一个佛门中人,一个凡尘中人,为何说的却都恰恰与自己的身份相反?” 贾玄说道:“仁善与杀伐,相辅相成,不杀伐无以立足,不仁善无以得天下。因此,主君应仁善,将臣应杀伐,方成大业。” 羲和闻言不禁沉思,此人心机深不可测。 214.第214章 鬼才谋士! “先生与我素不相识,为何却与我谈君王之道?”羲和问道。 贾玄眼睛一转,只好承认:“我是认得少主的。” 羲和问道:“如何认得?”她有些疑惑,当日在庆仁寺,德云方丈为什么会认出她,她已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今这个乞丐,更像是有备而来。 贾玄继续说道:“足下所持之剑,应为双泉道人之上泉剑,飘逸灵秀,主征服。而下泉剑却阴冷沉郁,主杀戮。而今足下孤身于此,可知双泉并未合璧,足下因而徘徊。” 羲和一听,指着剑问道:“你怎会认得此剑?” 贾玄笑道:“在下不才,拙作《藏剑录》提及过一二。” “青藤先生?”羲和一听《藏剑录》,心中惊异。此书她在定安时曾读到过,作者署名“青藤先生”。除了《藏剑录》,还有《奇兵要术》、《大燕通史》、《论王道》等,也是他所作。 贾玄骄矜地点点头:“正是在下。” 居然是他!姓贾名玄,号青藤,人称“鬼才”的第一隐士! 羲和不禁笑了:“先生年少成名,满腹经纶,博通古今,虽然一直隐居但早已名满天下,怎能说功名未成,藏剑匣中?” 贾玄却道:“少主也已威名赫赫,名震四方,为何不偏安一隅,反而要入洛州四面受敌之地?” 一语中的。 羲和当初率领凤羽黑卫出西梁,她的目标就是王城洛州。那里此前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后来谁也争不过谁,反而被各路豪强土匪占据,她进洛州,铲平了这些祸患,才使得洛州安定下来。 她当时决定进洛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表明一统天下之志。那里是燕国衰落的起源,她要从那里起步。 “那先生以为,洛州这步棋,我走得对不对?”羲和问道。 贾玄道:“这盘棋中,洛州在正中,为‘天元’,而少主您落下的是第一子,第一子落天元,王者之道,在下岂敢说错?但少主须知,如今天下四国争雄,中原腹地,群雄环伺,如今少主尚可顺十年蛰伏之势暗度陈仓,但狼群之中,岂容幼虎成长,若被群起而攻,又如何进退?” 羲和心中暗暗称奇。河洛之地,看似稳固,实则危机四伏,否则那么多年,也不会谁都做不了它的主人。暗度陈仓,给黑卫在洛州立足争取时间,这也是她带兵出洛州的真正原因,他居然深谙其道,并且比于嗟麟,甚至凤羽卫诸人都看得透彻。 “依先生之间,应该如何?”羲和问道。 贾玄略一沉吟说道:“而今天下四分,北周占上游之势,临驭六合,有关中山河四塞,百二秦关,南齐依山凭河,有汉中砥柱之地。而西梁山川险固,占据战守之冲,东陵形胜之地龙盘虎踞,易守难攻。而中原为合天下之全势,若从中原起兵,则需……” 二人正聊得起劲,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吵嚷声,似乎还有女子的喊叫声。 215.第215章 人之常情 简言怀一路寻找羲和,他让红剑卫将胭脂兽从后面带到前面来,让它带路以求快点找到少主。可是岑怡香却穷追不舍,她大力地抽打坐下的马,想追上简言怀。她的马已经跑累了,她见后面来了一批骏马,就想趁机跳到上面。 可是胭脂兽性子极烈,岑怡香刚碰到它,它就猛的一个横甩,把她甩了出去。胭脂兽身形矫健,力气很大,速度又快,旁边有很多马,她若落在地上,恐怕会被马踩踏,不死也残了。 简言怀见状稍一犹豫,最后还是快速奔过去,然后侧身一把将她救了起来。 岑怡香刚逃过一劫,此时被简言怀横放在马背上,虽然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而且被马颠簸得有点不舒服,但是她向来骄横,今天却遇到能制服她的人,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她近距离仰望着简言怀,他剑眉轻蹙,正专心望着前方纵马奔驰,器宇轩昂,英气逼人,浑身散发着威武之气,她看着看着,第一次感觉自己脸上渐渐开始发烫。 她的随从在后面大呼小叫的,听得人烦,于是简言怀就想把她丢给他们。可是岑怡香却挣扎着不肯放手,一不小心从马上滑了下去,她紧紧地抓着简言怀的披风,挂在马边上。 这条街道走到了尽头,胭脂兽向左一个急转,简言怀也赶紧勒马左转,岑怡香差点摔下去。简言怀不想她出意外,然后伸手拉她上来,可是她却趁势骑在他的马上,坐在了他的后面。 简言怀很是无奈,这样一个女子,又不能打,又不能杀,骂人他不会,甩又甩不掉。他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恐怕羲和有意外,因此也只好由她在自己的马上,自己只顾跟着胭脂兽找羲和。 岑怡香见他不再试图将自己丢出去,心中暗自高兴,于是居然得寸进尺地从后面抱住他。简言怀正欲发作,却见胭脂兽停了下来,抬眼望去,羲和就在不远处的街角。 羲和正跟贾玄纵论天下横观山河聊得起劲,被他们一阵吵嚷打断,也正不悦地看过来。然后两个人都呆住了。 简言怀看见他的少主,只穿着锦衾冻得脸通红,坐在地上跟一个头发蓬乱的乞丐在一起乞讨,乞丐身上穿着她的貂裘,黑色的爪子一抓一个指印。俩人面前还摆着一个破碗。 羲和看到她的剑首,和一个穿得花团锦簇的女子同骑在一个马上,那个女子紧紧地抱着他,脸都贴在他背上了,还拉拉扯扯的,后面除了红剑卫,还跟着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人。 这场景实在是太滑稽了,羲和哈哈笑了起来。她还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现在也很滑稽。 简言怀立刻甩开岑怡香,跳下马飞快地走过来,边走边解开自己的披风,走到羲和面前将披风小心地披在她身上,然后退后两步跪下来,沉声说道:“少主恕罪。” 岑怡香见他挣脱了自己朝另一个女子走来,正咋咋呼呼地想冲过来,被红剑卫拦住了。 羲和看了岑怡香一眼笑道:“人之常情,无罪无罪!” 216.第216章 你和他什么关系? 简言怀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时无语,旁边的贾玄却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咧嘴黑色的脸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这要在战场,兵离了将,亲卫跟丢了主帅,那是死罪,怎么能是无罪?少主这样可就是军纪不严治军无方了啊。”贾玄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羲和眉毛一挑:“现在就管起我来了?” 贾玄却反问道:“难道管不得?” 二人互相试探,然而会心一笑。简言怀见他家少主跟这个乞丐还很投机,不禁疑惑。 羲和对简言怀说道:“起来吧,先下去。我跟青藤先生,有些事情还没有说清楚。” 青藤先生?简言怀略一怔,然后看了看面前这个乞丐,回道:“遵命。” 这时岑怡香却冲了过来,红剑卫不是暗卫,对这样一个蛮横无理的女子,下不了杀手,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这剑首跟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最重要的,少主那里也没有任何命令,他们不敢妄动。于是岑怡香冲出重围,到了他们身边。 岑怡香一脚踢飞了他们面前那个破碗,这可怜的碗本来就不结实,这一踢磕在地上就碎成几块了,碗里两个铜钱叮当着滚了很远。 她冲过来的时候,羲和举起手比了个手势,是对不远处的暗卫的,告诉他们不要出手。 岑怡香看着羲和,怒气冲冲地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羲和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反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岑怡香哼了一声说道:“他救了我,抱了我,你说呢?” 这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真是语出惊人。简言怀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不想解释了。 贾玄倒乐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这也是一桩美事。” 岑怡香却不领情:“有你个乞丐什么事?滚开!” 羲和没有再理她,而是望着贾玄说道:“看来你这个饭,也讨不下去,跟我走?” 贾玄说道:“别忙,我有条件。” 羲和左右看了看,这场合怎么也不适合跟他谈条件,刚才的谈话被打断了,这里也聊不成了,看来只好先回营再说了。她想了一想,对暗卫比了个手势。暗卫们立即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二话不说抬起贾玄准备走。 贾玄猝不及防被扛了起来,还使劲弹动,喊着:“哎,你怎么这样啊,我还没有说条件呢!你还没有三顾茅庐呢!还没有许我相位呢!” 羲和听了他的话,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向下一比划,暗卫会意,一松手直接将他丢在地上。 摔在地上的贾玄嗷嗷叫:“你们怎么回事?有你们这么对待军师的吗?” 羲和暗笑,这人心气高傲,而且一贯我行我素,不摔打一下,恐怕难为我所用,这一摔只是一个开始,她的这个鬼才谋士,恐怕还要经过很久的捶打才行呢。 “先送回大营,好好招待等我回去。”羲和命道。 “遵命。”暗卫们答道。 很多年后,羲和对她这一行为后悔不已,当时为什么只轻轻摔了他一下?要是能打他一顿杀杀威多好。 217.第217章 她是情敌? 这边暗卫扛走了贾玄,羲和一心想着跟贾玄把刚才没有聊完的话题聊完,于是站起来吩咐道:“我们也回去了。” “遵命!”简言怀应着,然后示意红剑卫牵来胭脂兽。 被无视的岑怡香越发的气急败坏,用手指着羲和喝道:“宜州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她这个举动挑衅意味十足,羲和却不介意地说:“这位姑娘,我好像没有惹你吧?” 岑怡香想了一想,简言怀抛下她过来找她,这人虽然可恶,但她其实一直坐在地上跟个乞丐聊天,好像确实没有惹她,于是说道:“你可以走,他不能走!” 羲和坐得有点久,身体都冻僵了,于是就稍微舒展一下身体,可是她身上穿着简言怀的黑色披风,这个举动在岑怡香看来,简直是在炫耀和示威。她气不打一处来,转向简言怀问道:“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简言怀淡淡地吐了几个字:“跟你无关。” 岑怡香气愤地说:“怎么跟我无关?我跟她,只能留一个!”说着就朝羲和扑过来。 羲和一时也搞不清楚他俩是什么情况,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留下简言怀自己回去,却见岑怡香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手中还拿着简言怀的马鞭。 羲和赶紧伸出手比了一个手势,仍然是对不远处的暗卫的,还是不要出手,慢一下这个女子恐怕就要被射杀了。可是岑怡香却不管那么多,直接扑过来,一条长鞭毫无顾忌地朝羲和打过来。 羲和自小,就没有闪避的习惯。母亲告诉她,你跟别人不一样,刺过来的明枪暗剑,自然会有人帮你挡,但是你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一丝胆怯。你后退一步,跟着你的人就后退两步,你有一点恐惧,就会加倍表现在跟着你的人身上。 所以她从不闪避,也从不后退。此前在定安城中,于盛就是那样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鞭子,那是唯一没有人帮她挡的一次。现在有人在她身边,她更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果然,简言怀挺身挡在她的身前,鞭子落在他的背上,他转过身,一把抓住岑怡香的手腕,用力一握,岑怡香疼的大叫一声,鞭子就掉在地上。 “滚!”简言怀怒道。 岑怡香握着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气狠狠道:“本小姐今天还就不信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杀了!” 她的随从听到命令冲过来,红剑卫应声而动。 “不可杀人。”羲和命道。 “是。”简言怀应道。他们是军队,城中是百姓,他们不能滥杀城内百姓,哪怕是有人挑衅,这是军纪。 不可杀人,不是不可伤人,红剑卫对她的命令领会的非常到位。岑怡香带过来的随从,虽然人数也不少,但是很快被红剑卫们轻松地打翻在地。 “废物!”岑怡香气得直跺脚,然后自己冲过去去抓简言怀。 “你跟我回府!”她喊着,然后试图抓他的衣袖,他一把甩开,她又抓,他又甩。 羲和看得一头雾水,这又抓又甩的,是个什么情况? 正混乱中,不远处又呼啦啦过来一群人,穿着东陵军的盔甲。为首的一人,年过半百,急匆匆地走过来。 218.第218章 被逼婚了 原来是守城门的校尉为了讨好岑子衿,将城门口岑大小姐发生的事情禀告给了他。这位城守膝下只有一女,自从娇生惯养,这大冬天外面又兵荒马乱的,她非要出城,他也没办法,只好多派人手跟着她。 谁知道城门校尉跑过来告诉他,早上门口来了一群拿着东陵太子令牌的人,不是盗贼就是南齐奸细,岑大小姐去追他们了。 他一看令牌,果然是东陵太子的,就一心过来看看。若真是太子的人,得罪了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又怕真是奸细或者盗贼,自己的女儿会吃亏,于是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爹爹~”岑怡香一见岑子衿就跑过去,委屈地看着他爹说道:“女儿今天被人欺负了,请爹爹给女儿作主!” 这“欺负”一词,可是有很多意思,岑子衿不知道理解成了哪一种,立刻变了脸色:“被谁欺负了?” 岑怡香跺着脚,伸出手指了指简言怀,一脸委屈。 岑子衿一看她指了个男人,确实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立刻火冒三丈:“这还得了?来人啊,给我拿下,活活打死!” 岑怡香不干了,跪在地上说道:“女儿不孝,求爹爹成全!” “这……”岑子衿脸色由红转白。他女儿这意思,是要嫁给他? 他心中暗自思量,这种丢人的事情,出也出了,要是打死他,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现在女儿又有心嫁给他,罢了罢了,豁出自己这张老脸,给女儿留条活路吧。 “爹~~”岑怡香跪在地上娇声求道。 岑子衿叹了一口气说道:“依你依你,快起来吧,地上冷。”岑怡香见爹爹答应了,欢天喜地站了起来,望着简言怀一脸得意。 岑子衿沉下脸指着简言怀说道:“你即刻随本守回护城府,与香儿择日完婚!完婚之前,不能出宜州一步!” 这是要逼婚还是抢婚啊?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就要拿人了啊?一众人都无语了,等着看接下来会怎么样。 简言怀面无表情,事不关己一样。 羲和不想过问这些事情,此前嗟月的事他好几次试图解释,她都不想听。可是今天这情况,似乎逃不掉了。 羲和想了一想,看向简言怀问道:“你跟这位姑娘,有婚约?” 简言怀立刻跪在地上:“无稽之谈,少主万不可信。” 羲和点点头,然后又向岑子衿说道:“既然还没有婚约,完婚一事,就暂缓商议。现在我还有要事,要先走一步了。” “你可以走,他不能走!”岑怡香又说了一次。 羲和有些犹豫,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简言怀,他只低声说:“少主……”然后头就低了下去。 羲和顿时明白了,他是红剑卫剑首,她的亲卫之首,若是她这样将他留在外面,他以后都不用回凤羽府了。羲和吐了一口气,今天可真遇到麻烦事了,躲不掉那就聊聊吧。于是她让简言怀起身,来理一理这个事情。 219.第219章 如此城守 岑子衿一见他们这个态度,也恼火了:“怎么?欺负了我的女儿,就想走!若不是香儿替你求情,本守现在就杀了你。” 羲和心想简言怀一直跟着她,几乎形影不离,似乎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来,何况这人清高孤傲,嗟月公主痴情一片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动心,怎会去强迫这个女子?还是问明白一点好。 “怎么个欺负法?”羲和问道。 岑子衿一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脸上现出难堪的神色,一跺脚长叹一声:“哎!” 岑怡香知道他父亲误会了,自己有点心虚,说起来简言怀不但没有欺负他,反而几次救了他,但是岑怡香又想借着父亲的误会帮她成事,于是说道:“他都抱过我了,你们都看见了!” 岑子衿见女儿口无遮拦,不禁有些羞愧,怒斥道:“住口!不知廉耻的东西!” “爹~”岑怡香没有被父亲骂过,气得哭了出来。 岑子衿一见女儿哭了,顿时心软下来,对身后的东陵军说道:“速速将他拿下,绑了回府!” 羲和看到东陵军,原以为是巡城的,现在看来居然是听命于他。她看了一下东陵军的装束,人数不多但装备很不齐整,有的有头盔,有的连头盔都没有,连盔甲款式都不统一,军靴都是旧的。于是问道:“你是城守?” 岑怡香止住哭泣,一昂头骄傲地说道:“就是我爹!” “岑子衿?”羲和确认道。 “正是!”岑子衿眼睛一瞪。 羲和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东陵太子没有拨给你军费吗?怎么城中守军,装备这么差?” 岑子衿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东陵怎么会没有军费?” 羲和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你敢克扣军费,中饱私囊?” 岑子衿说道:“那又怎么样?我不但敢克扣军费,我还敢收钱,城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幼按人头收,连乞丐都不能放过,交得起钱,就留在城里,交不起就滚出城去自生自灭。我可不会白替你们守城!” 怪不得城中百姓这么少,羲和用手指点了点他,忍着怒意道:“你有命收刮民财,可有命活吗?南齐军已经到了江城,随时兵临城下,你这样的城防,如何抵挡?” 岑子衿不在意地说:“看你就是个没胆量的,凤羽府知道吗?凤羽府的少主带着凤羽卫就驻扎在城外,南齐军敢打过来吗?我安心收钱就是,自然有他们替我守城。再说了,即使他们被南齐灭了,我举旗投降南齐,再拿出一半钱财送给破城的将军,我还不是照样做我的城守?” 羲和皱了眉头不说话,这是她发怒的征兆。 岑子衿却以为她听不懂:“算了,我跟你说不着。现在我女儿要嫁他,我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今天都不能走出这宜州城。我府内金山银山,都是留给我女儿的,他连三媒六聘都不用,只需要照顾好我女儿,安心做个上门女婿。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着吆喝着让东陵军拿人。 220.第220章 我说了算 羲和怒了。 她拔剑而起,上泉剑久未出鞘,在阳光下仍然寒气逼人,锋利的寒光直接刺向岑子衿的咽喉,离咽喉近在咫尺却突然转向,黑色身影一闪,一剑削掉了他的头盔。 岑子衿未曾料到她出手如此之快,只觉喉前一阵凉意,却看见了掉落的头盔,他感觉自己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岑怡香也吓傻了,回过神来后开口就想骂,却见羲和冷冷的目光扫过来,岑怡香被凌厉的眼神一扫,突然感觉嘴巴冻僵了一样张不开了。岑子衿带来的东陵军见状也不敢近前。 羲和仍然用剑尖指着岑子衿的喉咙说道:“如此昏聩无能,怎么做得城守,怎能守卫城中百姓?” 岑子衿眼睛盯着剑尖,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双手缓缓地举起来,慢慢地跪下来,小心地说道:“饶,饶命!” 羲和看着跪在脚下发抖的宜州城守,想起了李景隆数年来韬光养晦的坚忍和决死一战的勇气,不禁悲从中来。他现在应该在苦守云州吧。可是他的这些臣子,却是如此的昏庸无能。 “北周军已到江城,宜州朝不保夕,你作为宜州城守,不思外强城防,内安百姓,却只巧取豪夺,收刮民财。东陵国危,摇摇欲坠,你身为臣子,不思为主分忧,却顾着儿女之事,一己之私。这样的城守,要来何用!”羲和怒道。 岑子衿冷汗淋淋,求生的本能让他用仅存的理智,判断着前面这个拿着剑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女子是哪方英雄。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他们手中拿着东陵太子的令牌,而凤羽卫大军就驻扎在城外,这个女子又是如此的凌厉果决,难道是……凤羽少主? 他脸上冷汗滚落下来。 他其实不用费那么多心思猜测的,因为他刚猜到,就听简言怀说道:“少主息怒。” 岑子衿一听确实是凤羽少主,慌忙说道:“不知是少主驾临,有眼无珠,还请少主……” 羲和用剑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站了起来:“敌人还没有来,你就先跪倒了,敌人要来了,你会怎么样?南齐北路军主将是萧敬,你不如去打探一下,萧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会收你钱财留你性命?” 岑子衿不曾想得这么深,一脸茫然,大冷的天冷汗滚落。羲和用剑点了点他的脑袋,说道:“你不了解他,我了解。宜州城破,他亲自会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在庆功宴上泡酒喝。这就是萧敬。” 岑子衿闻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羲和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日即率凤羽卫离开宜州,你好自为之!” “是是是……”岑子衿点头如蚁。 羲和收剑入鞘,跃身上马,命道:“回营!” “是!”红剑卫应道。 羲和略一停顿,看了一眼简言怀,说道:“他是我凤羽府的人,他去哪里,不去哪里,由我说了算。轮不到你们来做主。” “是是是……”岑子衿腿软得站不住,差点又跪下去。 羲和一阵厌烦,策马走了,红剑卫赶紧跟了上去,留下怔怔的岑子衿父女,护城府的随从和东陵军。直到他们走远,岑怡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221.第221章 绝对信任 宜州城离凤羽卫大营并不远,羲和很快就到了大营中。她今日出来,本来就是心情不好,现在更是心烦意乱。她一回到大营就问贾玄在哪里,于盛回复贾玄正在沐浴更衣,于是羲和就在大帐中等他。 她看着悬挂着的地图,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宜州城这个样子,恐怕根本就守不住,估计南齐军一到,这岑子衿就降了。宜州如此,其他城池也难保不如此。南齐强压之下,东陵国人思战者少,思降者多,人心不齐。若只靠李景隆一人之力,东陵又怎能守得住? “少主……”简言怀有些欲言又止。 羲和回头望望他,说道:“有话就说。” 简言怀跪道:“今日之事,是属下之罪,请少主责罚。可是属下与那女子,根本就不认识,属下从未私自去过宜州。” 羲和略一思考,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若是早已与那个女子熟识,那他就可能私自接触过宜州城守。他手中有东陵太子的令牌,但是今日却未能顺利进城,他就有故意拖延的嫌疑,他怕她会因此怀疑他可能有其他目的。 “认不认识,都没有关系,你不用多想。”羲和说道,她这是表明态度,相信他不会危及自己,至于认识不认识,不做评价,也不想过问。 羲和说完摆手示意他起来,然后就又转过身看她的地图。可是简言怀却坚持说:“属下确实不认识,请少主明察。” 红剑卫是她的亲卫队,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相当于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们去保护,所以红剑卫必须得到她绝对的信任,剑首更是如此。一丝一毫的裂痕和怀疑,都可能会是祸乱的开端。他现在要得到她绝对的信任,一点点怀疑都不能有。 羲和又转过身,见他这样坚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现在还信任他,可是看今天那个女子与他如此亲密,又搂又抱的,人家还口口声声要跟他完婚,这样非要让她说相信他们完全不认识,她也有点为难。 简言怀见她不回应,知道她并不完全相信,于是说道:“自少主进入凤羽府,属下已经两次误事。此前在西梁英王府,与嗟月公主殿外偶遇纯属巧合,属下并非擅离职守与她私会。属下受顾总侍六次审讯,才得证清白。此次宜州城之事,实属意外,属下与他们从未谋面。此事关系红剑卫的声誉,求少主明鉴。” 羲和见他如此恳切,连与嗟月之事都和盘托出,仔细说起来他并没有什么错,嗟月也已经跟她说过他一直冷淡的态度,至于宜州这个大小姐,似乎跟他更无可能,也许真的是她死缠烂打一厢情愿? 羲和晃了晃脑袋,她很怕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事,既然没什么大事,他又这么坚持,就随他吧。于是她回道:“行了行了,不认识就不认识,我信你就是。” 简言怀显然对她这个态度不满意,还想解释,羲和摆摆手说道:“别别别,我可不想听你的桃花债。看来以后不能让你随行了,以免多生事端。” 222.第222章 有所隐瞒 这不过是一个玩笑,打趣他招蜂引蝶而已,可是简言怀却当真了,眉头轻轻一皱。 羲和见他这个样子,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嘛,起来起来,去看看贾玄怎么还没过来。” 简言怀出去后,羲和低声唤道:“于盛。” “少主。”于盛闪了出来。 “简剑首,最近可有异常?”羲和问道。 今天的简言怀,话太多了。而且岑怡香打过来那一鞭子,他根本就没有必要用身体去挡。以他的身手,乱箭丛中都难伤他分毫,何况一个普通女子没有章法的挥鞭?那么近的距离,没有人能快得过他。可是他却选择挡在她身前,似乎是想故意表明什么…… “三日前卯时三刻,简剑首曾孤身出营。”于盛答道。 卯时,羲和沉思道,最近她的大帐是简言怀亲自值守的,她这几日彻夜难眠,只有天快亮时才朦胧睡去,算起来,就是卯时左右,她刚刚睡去…… “他出去做什么,见了什么人?为什么不早报我?”羲和问道。 “简剑首出去前已告知梵剑首与属下,说只是一些私事,并请暗卫不要告诉少主,梵剑首也不好派人跟踪,但他出去的时间并不长。”于盛说道。 羲和点点头,简言怀跟梵东级别一样,同是一等金令,一卫之首,所以他的事情即使是梵东,也不好过问太细。而且简言怀出去前就告诉了梵东,梵东自然不能再派人跟着他,否则被他发现了两人以后不好见面了。 于盛是答应过不告诉少主,可是少主不问,他自然可以不主动说,少主问了,他不能隐瞒。这是暗卫的底线,简言怀必定也是知道的。他是认为少主不会留意他过问他,所以没有对她说。 若是他真的私下接触过宜州城守,认识岑子衿,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必要隐瞒。可他今天却又主动提及宜州城中的事,言辞恳切地说自己确实不认识他们,他可是从不撒谎的。 羲和想理一下今天的事情,发现怎么也理不顺,用手轻轻点着案几,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这英雄,真的难过美人关吗?” 于盛正垂手肃立,以为她还要问其他重要事情,比如西梁王于嗟麟近期的动向,东陵太子李景隆在云州的战况,齐皇葛雄对三平谷之战的反应,北周王那边的举动。结果她问了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于盛不禁愣了。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暗卫的情报范围…… 但是现在她问问题,他又不能不回答,或者说不知道。还好羲和也并没有等他回答,而是回过神对他说道:“你们暂时不用管他,也不要告诉他我问过这事。”羲和说道。 “属下遵命。”于盛答着。 羲和看了看于盛,转而说道:“你上次请命去带兵,我没准。你要知道,军中不是府中,你现在资历尚浅,无法在军中立威,欲速则不达。而且对我来说,一个能让我绝对信任的优秀暗卫,比一个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军,更难得。” 她的话语速不急不缓,语气不轻不重,却一字一句地落在心上。她已经不是定安城中那个眼神锐利的小女孩,也不是西梁凤羽府中那个疾言厉色的少主,现在的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沉稳的气度,和不怒自威的力量。 “属下明白。”于盛答道。 223.第223章 鬼才亮相 羲和微微点点头,然后问道:“今天在宜州捡回来那个人,到营中后有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士兵们知道他是少主吩咐暗卫带回来的,不知来历也不敢得罪他,而且少主吩咐“好好招待”。什么是好好招待,也实在不好判断,只好他说什么都照做。 贾玄来了军中,二话不说要吃要喝,吃饱喝足后,这大冷天的非要人给他烧水洗澡,光洗澡也就算了,还要在帐篷中烧着炭火取暖,还要人在旁边侍候着,稍不顺他的意就搬出少主的名头,说少主交代要“好好招待”。 可是洗澡就洗澡吧,这都洗了快一个时辰了,多脏都该洗好了吧,这大爷还不出来,少主这都等了半天了。 “并无异常。”于盛答道。 没有异常才怪,羲和轻轻一笑,已然明了这个乞丐肯定没少折腾。正说话间,外面远远传来说笑声,快到帐前时却立刻肃然无声。然后简言怀进来禀告道:“少主,众位将军帐外求见。” 羲和说道:“都请进来吧。” 进来的除了莫凝寒、梵东,还有数十个北周凤羽卫的高级将领们,都兴高采烈的,见完礼依次坐下。莫凝寒才对羲和说道:“少主,贾先生已在帐外。” 羲和心里纳闷,在帐外不自己进来,难道还要她亲自去请?她一仰头,示意将帐帘打起,看见贾玄真的就在帐外。他的脸洗干净了,还挺白净,一双眼睛更加炯炯有神,看起来神采奕奕。羲和有些意外,他比想象中还要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 可是他那尊容却着实不敢恭维,乱糟糟的头发虽然洗干净了,但是却胡乱地绑在头顶,用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枯木棍子当发簪,身上也不知道穿的谁的衣服,他瘦小的身材在里面,灰色的长袍看起来空荡荡的,而且也太长了,都快有裙摆了,腰间还系这一根黑色腰带,不对,看起来更像拴马的绳子。 羲和明白为什么这些将领今天没事来她的大帐了,他们是看热闹的。 贾玄一见大家都在等他,装模作样斯斯文文地走过来,可是刚进大帐,脚踩住了下面的衣服,一个不稳就扑倒在地。他还强做镇定地站起,整理一下长袍说道:“无妨无妨,这算是见礼了。”可是又刚走两步,又踩到了衣服扑倒在地。众将见状全都哈哈大笑。 贾玄说声“失礼了”,然后将袍子聊起来,这才走稳了,到了前面来。 羲和坐在上面,看他这个滑稽样,心中不禁暗笑,这个人,心机太深了。他居然用这种方式,作为加入凤羽卫的开场。 他用半天时间,就如此快速地获得了众人瞩目,而且在这戒备森严的军营,取得了他们的初步信任。如果他先示弱,放松别人对他初来乍到的戒备,然后再显出不凡之才,这帮武将,很快就会被他收服了。 既然他是这样打算的,那就成全他吧。于是羲和说道:“先生,宜州城内,你我谈论天下大势,但言之未尽,还请先生继续说来。” 224.第224章 纵论天下(1) 于是羲和说道:“先生,宜州城内,你我谈论天下大势,但言之未尽,还请先生继续说来。” 贾玄冲她慧黠一笑,已经明白她的用意。他也不客气,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此前已跟少主说到,这盘棋中,四国占据四角,各占优势,而中原为合天下之全势。中原安定,则天下安定,中原纷乱,则四方散裂。而中原腹地,又分为四大区域,西北三川河谷,西南宛州,东南淮河上游,和东北河内地区。 其中三川河谷三面阻山,北面源江横亘,控制东西要道,最为关键,洛川城,恰在正中。在棋盘上,洛州为天元,少主兵出西梁入主洛州,第一子下在了天元,已是王者之风。” 贾玄一开口就震住了诸将,纵观天下,眼光独到,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恭敬起来。他还不忘顺带恭维静坐主位的少主,让他的下属们知道少主的雄才大略。 贾玄观察着羲和的表情,羲和提醒道:“继续往下说。” 贾玄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可是自古以来,踞四角三河险要之地则易,则踞中原四战之地则难。如今少主刚平洛州,未全得三川河谷,东北河内地区有北周黎氏盘踞多年,东南淮河上游为东陵所属,西南宛州为秦氏占据。少主起兵争天下,即便占据中原四地,尚且四面受敌,强敌环伺,何况如今少主尚未得中原四分之一?” 羲和沉思道:“照你这么说,我是自己将自己困在了重重包围之中,进取天下不得,反而自身难保了?” 贾玄道:“从兵法而言,少主入主洛州,绝非上上之选。否则洛州必争之地,也不会无主多年。而上上之选,就是从西梁起兵,从西梁帝都上京心脏地带攻下西梁,然后从西北出兵北周,依据战守之冲,攻克关中四塞,四塞被破,北周必乱。少主可趁机取北周,然后南下定中原。 至今,天下四国,西梁和北周已入少主囊中,可与南齐决战,此战虽然辛苦,但西北两处夹击,又占上游之势,南齐即便不灭,也不过是霸占南方一角罢了,难成气候。南齐已退,东陵不足为虑,孤国无依,垂手可得。至此,天下尽归少主。” 寥寥数语已经描绘出了波澜壮阔的一统天下之路,听得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可是细想起来又觉得不对,他说的是如果,如果从西梁起兵,然而众所周知,少主并未从西梁起兵,反而帮西梁打退了南齐军,白白放弃了一个坐收渔利的机会。 贾玄看着众人脸上忽明忽暗的神色,狡黠一笑,又望向羲和,她却很平静,身体往后靠了靠,稍微放松,嘴角地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地看着他。 他从羲和那深不可测的笑意中拉回思绪,继续说道:“当然这个兵法上的上上之选,恰恰是少主不会选的。因为得天下,必然先得人心。兵法上的成败,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与实际相去甚远。” 225.第225章 纵论天下(2) 他从羲和那深不可测的笑意中拉回思绪,继续说道:“当然这个兵法上的上上之选,恰恰是少主不会选的。因为得天下,必然先得人心。兵法上的成败,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与实际相去甚远。” 西梁是凤羽府的基业所在,凤羽大军也在西梁起步,这些虽然是暗中进行,但在各国中,西梁与凤羽府关系最为密切。若趁乱取西梁则师出无名,师出无名则有失仁义,仁义若失则人心相背,人心相背则天下不可得。因此少主不取西梁,而入主洛州。 个中原由,在下也是管中窥豹百思之后才能猜知一二,此乃王者之风,霸者之谋,君心巍巍,王道深远,岂是我辈可望其项背?” 贾玄说完向着羲和一个深深的长揖。听得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起身拜下齐声呼道:“少主英明!” 转了这么一大圈,原来还是为了拍个马屁,高,实在是高,羲和心中暗笑,但表面上仍然不懂声色:“都起来。”然后又对贾玄说:“依先生之间,以后该如何筹谋?” 贾玄说道:“中原虽然是四战之地,处境险恶,但少主却已暗中化险为夷,击退南齐葛云飞送给西梁一个人情,然后又在江宁之战中与齐皇达成不战之约,东陵自顾不暇。而今只有北周蠢蠢欲动。” 羲和却皱起了眉头,再说可就涉及军事机密了,贾玄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众将也感受到了,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谁知道他会说这些。于是羲和挥手屏退众人,众人也迅速退出大帐。 羲和做了个手势,请他继续。 贾玄说道:“西梁在西部山川之地,不足为虑,可战可降,依时而论。南齐战东陵,东陵国破只是时间问题。而少主的机会,恰恰在这个时间之中。东陵拖住南齐,而少主可趁机对付北周。北周虽然号称地广兵强,然而不过是一种假象,北周境内世族林立,门阀关系复杂,北周王又凶狠残暴,人心已失,只需施展手段,战乱一起,从内攻破。内外夹击,北周必亡!” 羲和闻言站了站了起来,此人看得如此透彻! 贾玄眼中闪着亮光,继续说道:“少主得北周,南齐得东陵,此时少主已称霸北方,经营多年,凤羽卫强将如云,可秣兵历马与葛雄决战。若胜,则天下一统,若败,则与他南北划江而治,得天下之半,再徐图进取。而对战葛雄,已在少主筹谋之中,所以少主必胜,少主终是天下唯一的王者!” 羲和心中震惊,第一,此人纵观天下,运筹帷幄,谋略深藏,此番言论足以媲美孔明之“隆中对”!第二,此人已将她的心思全部看透,连她在葛云飞身上埋的这颗棋子,他都了如指掌。第三,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决不可留!否则必成心腹大患! 贾玄看她神色,心中暗自得意,看着羲和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问道:“先生可愿助我成此大业吗?” 226.第226章 谈谈条件 贾玄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说道:“我有条件。” 羲和说道:“请讲!” “第一,若生死关头,我与少主意见不一,相持不下之时,少主要依我之言。” 他此言一出,羲和哈哈大笑,干脆地回道:“不行。” “为何不行?若是我对了,少主错了呢?” “我乃一军之主,怎能将命运交到他人手中?若我对而胜,我不会怪你,若我错而败,你只能与我一同赴死。你既然认我为主,我无论如何都是对的,你的命运在我的手中。” 贾玄闻言也哈哈大笑。 羲和说道:“先生的大作《论王道》中已经说得明白:‘王者,可言谏而不可代为决,可听言而不可失其断’,先生又何必再试探我?” 贾玄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羲和说道:“说吧,第一个条件。” 贾玄反倒不急了,慢悠悠地坐了下来。羲和一看这架势,条件还不少呢,于是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贾玄喝了一口茶,说道:“第一,我这人天马行空想法多变,他日想离开少主之时,请放行。” 羲和干脆地回道:“可以。” 贾玄继续说道:“第二,无论何时何地,我要见少主时就可以见到,你的护卫不得阻拦,少主不能拒见。” 羲和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可以。” 贾玄又说:“第三,我这人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你允许我不守规矩。” 羲和略一思索回道:“军法军令不可违,其他可以。” 贾玄回道:“那是自然。” 羲和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凤羽府中有几个人,我也惹不起,一个是我师父辛则夷,一个是右总侍顾远,另一个是左总侍何凌。你见了他们收敛一点,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贾玄却站了起来,说道:“我要你的免死金令!” 羲和一怔。贾玄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他人要杀我,或者我战败而死,我都无话可说。可无论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造成了何种后果,少主不可杀我,都要免我一死,留我一命。换言之,我可以死在任何人的手里,除了少主您!” 羲和也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想了一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 贾玄舒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却见羲和也冲他一笑说道:“先生对我顾忌这样多,但仍愿留下来。敢问先生,所求为何?” 贾玄笑道:“封侯拜相。” 羲和却摇头一笑:“以先生之才,想要封侯拜相,齐皇葛雄,北周莫伯烈他们已经称帝为王,先生若去,他们求之不得。可是我这里才刚落一子,一切都尚未可知,先生放着现成的坦途捷径不走,非要跟我走这崎岖之路吗?” 贾玄笑了:“少主为何要将我往别处赶?是信不过贾某吗?” 羲和说道:“青藤先生,神鬼莫测之才,我总要知道,你究竟为何,肯这样费心思来我帐下?你在宜州以乞丐身份见我,所讨的究竟是什么?我给不给得了?” 227.第227章 九死不悔 贾玄说道:“少主谬赞了。当此乱世,生灵涂炭,岂能独善其身而作壁上观?贾某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若不遇明主,只能老死山林,化为乱世草芥。闻听少主贤明,当是天命所归,心中仰慕故而来投。愿平生所学绘就之画卷,能经由少主将它变成万里山河,贾某也不负这天生之才,这鬼隐之名。” 他说的情真意切,羲和有些动容。可是这个人,初次见她就推心置腹,而且姿态摆得很低,虽然提了不少出格的要求,但这跟传闻中的闲云野鹤一般的青藤先生,还是相去甚远。 羲和不相信他只是仰慕自己所以过来投靠,她看过他不少著作,他这样的人,不会仰慕任何人。 羲和想了想说道:“贾先生肯屈尊就我,本不应再多说什么,但为了长远计,我只有一个条件,请先生应允。” “请讲。”贾玄说道。 羲和清冷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忠于我!” 贾玄也心中一震。 羲和继续说道:“从今以后,除了我之外,先生不能向他人献一计一策,无论先生身在何处,人在何方,心都不能背叛我,哪怕身败名裂,性命无存!” 贾玄躬身趋前,撩袍长拜:“知遇之恩,虽死难报。臣愿追随吾主,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羲和上前扶起他:“我得先生,如蛟龙得深渊,如猛虎添丰翼!” 他们这段对话就是著名的“宜州谒谈”,成为一段隐士出山,明主求才的佳话,成为众多诗文争颂的经典,贾玄也成了隐士们钦羡的对象。 这个人除了“鬼才”之名外,还有了很多诨号。顾远称他为“文辅之首”,后来又因为多次被赦免死罪,得号“九命鬼隐”,人称“九先生”。 可是这在当事人那里,却是另一番评价。很多年后,羲和想起自己这次谈话的表现,简直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表示这是一次彻底失败的谈判。她求才心切,为了得到贾玄,居然跟他谈条件?不应该是你要来就来,不来请便吗?谈条件就算了,居然答应让他不守规矩,给他免死金令,她要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会发生什么,她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当然,这是很多年后的事了。现在羲和也不是扬天长叹“克星啊克星”,贾玄也还规规矩矩地行着拜主之礼。一个是还沉浸在将遇良才的欢欣中,一个还满怀得遇知己的感恩之情,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一场胜利的会谈,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两人相见恨晚泪眼汪汪地对视片刻,然后羲和叫来众将,正式宣布拜贾玄为军师,并将他所提的条件,用命令下达给诸人。 后人所作《贾太傅传》中记载: “熙元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吾皇巡宜州,见太傅冻馁,怜之,以雪貂相赠,并以食馈之。太傅感其恩,遂论天下。吾皇奇之,携其归而密谈,吾皇赞曰:汝乃吾孔明也。遂随吾皇征,献奇策而成功名。太傅恃才,颇放纵傲物,屡犯颜,吾皇惜其才,容之,虽怒而终赦之。” 容之,虽怒而终赦之…… 228.第228章 见面礼 贾玄加入凤羽卫,除了羲和当成一件大事,还有暗卫要审查他的底细以外,其他人都是在看热闹。少主身边一直都是清一色英武俊朗的红剑卫,现在多了一个长袍怪人,看上去不是很搭调。 后来简言怀忍无可忍,命人强行给他收拾了一番,弄弄头发,换个衣服,虽然他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样子,但是看上去居然有了些倜傥儒雅的名士风流。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他给羲和提了那么多条件,总要表示表示。而贾玄送给羲和的见面礼,就是北周边防营副将丁忠。 三平谷之战后丁忠虽然被俘,但却不愿归降。他是主将,他不降,俘虏的一千北周军就不好处理。留着吧,主将不降,在自己的心脏地带留着随时很够起兵造反的一千人,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放了吧,肯定就散落在各处,为匪成盗。杀了吧,这虽然是最直接最省事的办法,但是三平谷之战,死的人太多了,羲和不愿意杀俘。杀已降,不祥。 丁忠被俘后,一直靠着等待程诚过来为他报仇的期待支撑着活下来。可是程诚却根本没有来宜州。 他被南齐军抢了粮草从高州附近往回撤的途中,就已经得知了丁忠所率五千兵马全军覆没,丁忠本人被俘的消息。他一开始也是心急火燎地往宜州赶,可是还没有到宜州,就被韩琦率领的凤羽卫再次伏击,他带着残兵败将和不多的粮草进退两难,这时收到了北周王命他退守湖阳郡的命令,所以丁忠等了数天,不见他来。 有时候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有消息却是最不好的消息。没过几日,北周王下旨,边防营副将丁忠叛国投敌,抄家没产,诛满门。 丁忠等着程诚过来给他报仇没等到,却等来了满门抄斩的噩耗。他先是沉默半响,继而放声大哭,却哭不出眼泪,然后抽刀想自杀,被莫凝寒派人摁住,绑在大帐中。莫凝寒这时候才明白,少主所说留他几日,不知道是对他好,还是害了他。丁忠在得知满门被杀之后,只是一心求死,别无他念。 这时贾玄去见了丁忠。 贾玄只去见了丁忠这一次,他命人放开丁忠,还将丁忠的刀还给了他,然后挥退了众人。后面就他做了什么,跟他谈了什么,就不为人知了。说来奇怪,丁忠第二天居然自己跪在羲和的帐外,求她不计前嫌,收他归降。 羲和刚出大帐,就看到了袒露上身自缚请罪的丁忠,还有他身后似笑非笑的贾玄。刚来就解决了一个难题,羲和对这个见面礼还算满意。但是她对丁忠却失去了当时在三平谷观战时的兴趣,只是将他当做普通的士兵,安置在步兵营中,北周边防营的俘虏也打散了分给各营。至此三平谷之战,也算是圆满收场。 这一战是北周与凤羽府战争的开端,从此双方之间,再也没有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只有你死我活的战场。 229.第229章 只说一个字 同一场战事,既定的胜负,但各方的反应却大相径庭。 最高兴的人,肯定是齐皇葛雄。这是一场微妙的棋局,谁先出手,谁就处于劣势。若他进兵东陵,北周会趁机来东陵不说,若凤羽卫不守承诺与西梁练手攻南齐,他岂不是腹背受敌?所以一开始葛玉贪功冒进,他很是恼火。但是凤羽卫与北周边防营这一战,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凤羽府表明了不战南齐而战北周的策略并未改变。 可是他没高兴多久,就收到了北周边防营与南齐北路军交战的消息,萧敬抢了北周军的粮草,双方都伤亡不轻。他现在头疼的,是与北周是战是和的问题。若战,两线作战不利,若和,他就要做出让步,毕竟是他南齐先出手攻击的。 最生气的,却是凤羽府的三个老人家。按照他们的判断,羲和只是想用韩琦诱敌深入,让南齐和北周开战,并不会危及她自身的安全。但是丁忠偷袭凤羽卫大营,确实出乎意料。虽然三平谷之战胜了,但是敌人居然能有这种奇袭的机会,让他们后怕不已。这次,何凌和顾远在洛州都坐不住了。少年心性,兵行险招,一计得胜,岂能次次成功? 最愤怒的人,肯定是北周王莫伯烈,他派出北周边防营是过来趁火打劫的,谁知两路人马一路被南齐军重创,一路被凤羽卫全歼。他命令边防营退回湖阳郡,然后很快从源江地带集结八万军队南下支援北周边防营,他战备已久,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熙元二十七年十二月三日,北周八万大军南下,逼近东陵。 北周王出兵,让东陵边境的局势迅速发生了变化,威胁最大的,肯定是孤军外悬的北周凤羽卫。 宜州城外,寒风呼啸。北周凤羽卫大营中的羲和,正愁眉不展地坐着,时不时低下头无奈地叹一口气。不过她愁的不是北周的军情,而是已经在她大帐中哭了大半个时辰的岑怡香。 岑怡香先表达了对她的无上景仰和深深歉意,然后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数日来她偷跑出城的艰辛历程,和简言怀给她的冷漠待遇。直说的涕泪横流,眼睛都哭肿了,还在抽抽搭搭地说个没完。 羲和耳朵里全是她嘤嘤的哭声和絮絮叨叨的话,心中暗道简言怀害我,早知道听到一个女子在营内叫嚷,就不该过问的,这一问又惹上麻烦了。碰巧简言怀又被她派出去了,洛州府内两位总侍派来的人,一定要得到她答应回洛州的答复才走,好容易才劝回去。她派简言怀去送,也算是给足了何凌和顾远面子。 这边岑怡香还在边哭边说:“他是不是只会说一个字啊,我爹爹看我看得很严的,把我关在房里不让我出来,我趁半夜才有机会逃出来,在大营外站了一晚上快冻死了,天亮好容易才见到他,结果他就跟我说了一个字‘滚’,羲姐姐,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一个字啊……呜呜呜……” 羲和忍不住想笑,只好以手扶额,然后想起了嗟月说简言怀那么多年对她都只有一句话“回去吧”,这好歹是三个字,看来嗟月的待遇好很多啊。她看着这哭成泪人的岑怡香,然后说了一句她只会说的一句话:“你先别哭了行吗?” 230.第230章 你让他娶我 岑怡香跟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哭着说:“昨天好歹还见到他了,他还跟我说了一个字,今天他都不出现了,问谁谁说不在,都在骗我。你说我要怎么样,他才喜欢我啊,我不管,我就要嫁给他,我爹答应了的,我爹都答应了他为什么不答应啊?呜呜呜……” 羲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重复了她的金句:”你先别哭了行吗? 这句话她一上午说了好多遍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效果。谁知这次岑怡香真的不哭了,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揉揉红肿的眼睛,问道:“羲姐姐,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是吗?” 羲和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嗯。” “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是吗?”岑怡香又问道。 “嗯。”羲和又点点头,这跟刚才那个问题不是一个意思吗? “你让他做的事情,他就算不愿意也会做的是吗?” “嗯。”羲和又点点头,这不还是一个意思? “那你让他娶我好不好!”岑怡香睁着两个肿得核桃一样的眼睛热切望着羲和说道。 羲和刚喝一口茶差点呛到,咳嗽了两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岑怡香却像忽然找到了救星一样,站起来拉住羲和的胳膊摇晃:“你让他娶我好不好,好姐姐……” 羲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呀上当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这种事情,我恐怕……还是你们……” “你刚才说了他什么都听的你,你让他娶我好不好,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岑怡香说着又拉着她的胳膊摇晃。 羲和被她晃得头晕,而且她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她终于忍不住了,喊道:“于盛!” “少主。”于盛闪了进来。 羲和将把岑怡香的手扒开,然后向前走去,后面岑怡香娇柔的声音还没有停止:“羲姐姐,你别走啊,你答应我,好不好嘛?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我爹爹都答应了……” 羲和走过于盛身边时,用大拇指向后一指,意思是:“搞定她!”然后自己走出了大帐,后面传来一声大叫之后就没了声音。 帐外的空气好新鲜啊。 羲和刚出大帐,就见一众人正往这边走来。原来是韩琦和元朗回营了,莫凝寒和梵东也随着过来了。 “参见少主。”众将道。 “嗯,起来吧。韩剑首、元将军辛苦!”羲和见到韩琦心情大好。韩琦的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在从湖阳到江城这么长的战线上,将她的三人游戏玩得出神入化。 韩琦却说道:“属下得知丁忠来宜州偷袭,未能及时回兵来援,请少主降罪!” 元朗说道:“末将知罪。” 羲和却一把拉起韩琦,说道:“你们俩个说的什么话,快快起来!” 莫凝寒松了一口气,这要是元朗带兵出去,见宜州有险但不回兵相救,就说不清楚了,但是现在紫剑卫韩琦是主将,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怀疑,他这才明白当时少主不让元朗独自带兵诱敌的原因。 这时候贾玄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 231.第231章 谁对谁错 “这位想必就是韩琦韩剑首了吧?”贾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韩琦说道。 “正是,您就是青藤先生贾玄吧?”韩琦说道。少主的事情,梵东已经告诉他了,他也有些惊异,青藤先生居然不请自来了。 贾玄朝羲和拱拱手说道:“少主,您这个韩剑首,可不是块带兵的料啊!” 他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怔住了,韩琦和元朗先是出色的完成了少主的任务,让南齐和北周两败俱伤,然后又在北周军回程设伏,刚刚大胜凯旋,他怎么如此说话? 韩琦刚想反驳,却被羲和抬手制止了,论武艺,十个贾玄也不是韩琦的对手,但是论说话,韩琦十句也说不过他一句。 “先生,这里都是武将,有话不妨直说。”羲和说道。 贾玄却卖起来关子:“哎呀,少主,这天气虽然阳光很好,但是却冷得很,咱们不回大帐,要在这儿吹着北风聊天吗?” 羲和回头望了望她的中军大帐,里面没什么动静了,暗卫办事就是快,有时候就要简单粗暴一些,岑怡香估计已经被绑回去了,暗卫的特长是杀人,绑人就不专业了,这可怜的小姑娘。 “好吧,听你的。”羲和笑道。 回到帐中,莫凝寒先问道:“先生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贾玄走到地图前,指着从宜州和高州之间的岔路说道:“韩剑首在可是在此处伏击了北周边防营?” “不错。”韩琦答道。 贾玄又问道:“韩剑首在这里伏击北周边防营,是为了不让边防营来宜州是吗?” “不错,少主在三平谷生擒了丁忠,丁忠与程诚乃是结拜兄弟,他必定会来宜州为他报仇,所以我在交界地带伏击他,他本来粮草被抢军心已乱,再次被我伏击后更是元气大伤,只能返回湖阳郡。”韩琦说道。 他这样的策略听起来并没有问题,而且还比较周到。可是贾玄却笑道:“韩剑首,可是大错特错了。” “伏击之地,位置不对吗?”韩琦还耐得住性子。 贾玄马上说道:“当然不对。正确的位置,应该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地图上宜州东北的一条小路。 这时莫凝寒却笑了:“程诚虽以勇武闻名,但是我跟他没少打交道,他绝不是一味鲁莽之人,这一条路就是一个口袋,中间宽,两头狭窄,只要前后一封,他就只有等死的份,他怎么会走这条路?先生也太小看程诚了吧?” 贾玄继续说道:“正常情况下,他当然不会走。可是当时程诚已经失去了粮草,丁忠部已被全歼。他粮草辎重较少,报仇心切,所以必走捷径,以求速战速决,再有,程诚初到东陵,宜州本不在他的计划中,他不会留意到这条路的问题。所以他必然走这一条路。 这只要他进了这个口袋,韩剑首可以趁机派出轻骑,来此处封住他的退路,然后莫首领可带兵守住这个山口,前后夹击,他进退不得,只能活活饿死或者束手就擒,何须动一兵一卒?” 232.第232章 他的底细 韩琦笑道:“哎呀,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贾玄却呵呵一笑:“韩剑首没有说实话。不是你没想到,而是你不敢用。丁忠奇袭宜州已经让你难办,所以你要程诚远离宜州,以表示护卫少主的用心,若放他进宜州,就会威胁少主,一旦有失,你可是难辞其咎。我说的对不对啊?” 韩琦也一笑,默认了。 贾玄说道:“相比之下,北周王莫伯烈就聪明得多,他下令程诚返回湖阳郡,是怕我们趁机攻取湖阳,湖阳是北周门户,湖阳一失,北周边防营在内再无支撑,在外有南齐、东陵、凤羽卫三路强敌,北周王辛苦建立的这支骑兵,恐怕就保不住了。所以他下令让程诚回湖阳,一方面保住了边防营,一方面加强了湖阳郡的防御,然后他有了从容进兵的机会。 这一轮较量,少主虽然全歼了丁忠一路,韩剑首虽然重创了边防营,但是从大局上,北周仍然占得先手,韩剑首错失良机,这难道不是大错特错吗?” 韩琦赞道:“先生真乃奇人!” 莫凝寒也忍不住赞道:“听先生一席话,茅塞顿开啊!” 贾玄却还没有说过瘾,他朝着羲和说道:“韩剑首乃少年将军,本应比在下更愿奇兵致胜,毕其功于一役,可是却被束缚住了手脚,用的中规中矩的战术。这些都是少主的错。”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梵东说道:“先生不可对少主无礼!” 一直听着他高谈阔论的羲和,摆手说道:“没事没事,继续说。” 贾玄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少主第一子落在了洛州,之后一直孤军在外,而现在扎营在宜州城外已经一月余,我看军中步兵营日益壮大,也一直在演习阵法,建造攻城器械。以在下愚见,少主的第二子,应该准备落在这里!” 他说着点点了地图上,北周门户湖阳郡。众将看向羲和,她的表情并没有变化。 贾玄继续说道:“少主不表示,就是在下侥幸猜对了?少主既然目标是湖阳郡,而且已决心与北周一战,为何不趁机北上进攻湖阳,还要借南齐军的手,去削弱北周军?分兵之后少主在宜州孤军无依,这才使得韩剑首不能毫无后顾之忧。这难道不是少主的错吗?” “够了!”梵东喝道。 羲和凝眸沉思,没有说话。贾玄冷笑道:“忠言逆耳,难道少主身边,只容得下阿谀之辈?” 梵东说道:“先生博古通今,通识天文地理,但为何刚出南山就迷了路,连宜州城在哪里都辗转多日才找到?刚到宜州又被小吏抢走了身上的盘缠,只好乞讨为生,直到遇到少主被带回营中。先生号称精通兵法,深识世道人心,却这般自顾不暇,看来只不过纸上谈兵而已吧?” 贾玄闻言一怔,随后大笑道:“惭愧惭愧,看来梵剑首已经将在下的底细查了个清楚啊。” 233.第233章 主帅是他? 两人在那儿明争暗斗,羲和却说道:“贾先生说的有道理,多谢先生指教。” 梵东等人都是欲言又止,贾玄虽然也躬身说着“不敢不敢”,但神色间掩饰不住的得意。可是随后羲和仍然传令嘉奖了韩琦和元朗,命下令晚上为开宴庆功。 众人退出后,只有梵东留了下来。 “少主,此人骄横无理,您为何要这样纵容他?”梵东说道。 “有大才之人,都是不拘小节,我若这点气量都没有,听不得一点违逆之言,怎么能成大事?而且他今天只是投石问路,试一试你们的反应罢了。”羲和说着,然后又笑了:“你也够损狠的,当面揭他的短。” “少主许诺他可以不守规矩,其他可以不理会,但唯独不可对少主不敬。若论才干,当年的顾总侍和何总侍,都是绝世之才,当年先齐皇葛覃曾车载黄金求纳何总侍,东陵王李显曾亲自登门请顾总侍为相。他们当时的声名,难道比不上这位青藤先生?可是他们入了凤羽府,对主上一样恭敬有加,从不敢出一言不逊,一词不敬。少主,凤羽府的规矩不能坏,骄纵之风不可长,否则两位总侍自不必说,暗卫这里就容不下他。”梵东说道。 今天怎么都这么能说啊,哎,连梵东都说教起来,羲和回道:“知道了,我有分寸。” 梵东见状也不再多说,却见羲和想了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先别说贾玄的事了。北周军那里,暗卫给我的信报中,为何没有北周军主帅的信息?北周王这次派八万大军南下关系重大,怎么会只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砗渠过来?” 梵东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少主,北周军的主帅,是……逸王。” 逸王?羲和心中一冷,竟然会是莫逸?! “北周王对他那样冷落,为何会这样重用他?北周王那么多皇子,这么好的战场立功机会,怎么会白白放过?为何会是莫逸挂帅?你是不是消息有误?”下意识间,她语速不自觉地变快。 梵东说道:“上次逸王回到平阳阻止黎皇后回北周皇宫,但是最后黎皇后还是用全幅皇后仪仗,由二皇子莫煌处以母后以礼迎回,逸王只好跟了过去。黎皇后心智坚决,我们无法阻止……” 羲和却沉思道:“人心难测啊!” 她将莫逸放回平阳,本以为交给他在黎氏的地盘可以暂时无忧,即使凤羽卫与北周开战,他也还有黎氏的保护,北周王为了得到黎氏,居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黎皇后那样固执的人与他十年恩怨,居然肯再回他的宫中,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人心难测,她还是不够了解北周王和黎皇后。也许不应该在云州放走莫逸,也许梵东是对的,羲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就算逸王不在北周境内,北周有事,他一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现在他已是名正言顺的逸亲王,将来也可能会北周的皇太子,更有可能是北周王,所以少主不必为没有留住他感怀。”梵东说道。 这个梵东,真是能把人心看透,羲和反而感到轻松了,问道:“他们不过是北周王的棋子罢了,什么皇后之位份,名正言顺的逸亲王,还不是为了利用他们为自己卖命?连自己的妻儿都能算计到如此地步,莫伯烈真是无耻之极啊。” 梵东点头说道:“少主说的不错。这次北周王派了逸王过来,说是军中历练,其实是为了牵制黎氏。虽然黎皇后恢复了位份,逸王也加封亲王,但是黎氏早已不信任北周王。只要逸王在军中,黎氏就会听命于他,而且如果战场失利,黎氏必然会发兵增援。” 羲和沉声说道:“他不怕给了逸王兵权,黎氏会与他一起举兵起事吗?” 梵东轻声说道:“黎皇后,还在北周皇宫……” “真是好手段!”羲和叹道。黎皇后在宫中,莫逸就不敢有异动,莫逸不敢动,就可以牵制黎氏。 “梵东,明日你亲自去北周大都。”羲和想了想命道。 “明白,属下遵命。”梵东自然明白她做什么,只是这件事情即使是他,难度也太大了。 “少主,这次我们的敌人,是北周八万大军,残存的两万边防营,还有湖阳郡的一万守军,暗地里还有黎氏五万兵马,大敌当前,还望少主早作打算!”梵东又说道。 羲和点点头,眼神开始飘忽。莫逸哥哥,我们终究要在战场相见了吗? 234.第234章 不要惹他 大帐外,贾玄和莫凝寒、韩琦正一路走出来。 “贾先生,我看你一代奇才,不忍看你英年早逝,劝你还是谨慎些,小心祸从口出,对少主不要太出格了,也不要去招惹梵剑首。否则不定什么时候,你这小命就没了。”韩琦笑道。 贾玄哈哈笑道:“传闻凤羽暗卫雷霆杀人,但对少主有令必从,少主对在下已经有令在先,他敢违抗主令吗?” 韩琦笑道:“在凤羽卫中,梵东虽然与我、简剑首、沈剑首级别一样,但是他是暗卫剑首,暗卫可不像我们几个这样斯文。你把他惹火了,他来个先斩后奏,提着你的脑袋跪到少主帐前请罪去,少主总不能杀了他吧?” 贾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道:“这梵东果然敢如此?” 莫凝寒说道:“他当然敢。虽然他没有一直在少主身边,但是少主对他和暗卫的倚重,绝不是我们能比的。你就说逸王的事吧,我当时为感激少主对北周凤羽卫的恩情,不过是献计用逸王引北周王诛杀黎氏,却被少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好好训斥了一顿。可是梵东直接瞒着少主将逸王带出了平阳,少主虽然发怒了,但对梵剑首却一句重话都没有,这就是差别。” 韩琦说道:“可不是。上次在云州,风使都被骂了一顿赶回洛州领罚去了,只有对这位梵老兄,少主只是点到为止,雷声大雨点小。你说你,惹谁不好,惹他干什么?” 贾玄若有所思地问道:“刚才你说,逸王,可是北周逸王?” “是啊。” “这逸王跟少主认识?” 这下韩琦和莫凝寒都笑了,韩琦说道:“哎呀,青藤先生,你连这都不知道,就敢在少主面前胡说八道?你可真不怕毁了你的名声啊。” 莫凝寒也笑道:“我还以为你故意装糊涂来激少主,原来你真不知道啊。” 贾玄却想继续确认,问道:“难道少主迟迟不进兵,跟这位逸王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跟少主是至交好友,当时黎氏都垂手可得了,少主还要将他送回给北周王,就是怕这逸王与他父亲因此误会反目成仇。后来梵东将他带出平阳,想为少主斩断这一顾忌,可是少主又命人把他送回去了。现在少主在宜州迟迟不进兵,想给他多点时间准备罢了。这一点梵东知道,不让先生说,先生非要说,如此直言犯忌,我可是佩服佩服啊,哈哈。”韩琦对贾玄冷嘲热讽。 贾玄却一脸深沉地在沉思。 莫凝寒说道:“上次黎氏的事情,我觉得确实跟逸王有关。但现在少主不进兵,我看未必是因为逸王。之前步兵营的训练少主一直不满意,时机也确实不成熟,再说了凤羽府的两位总侍一直催着少主回洛州,少主想稳妥一些而已。” 韩琦却笑道:“之前在洛州我跟你们说,少主被逸王绊住了脚步,只有简老兄不信,现在又多个你了。” 这时简言怀刚回营,看见韩琦,两人击掌,然后简单有力地互相一抱。 “你小子一回来就说我什么呢?”简言怀问道。 韩琦嘿嘿一笑。 莫凝寒笑道:“我们正说今天有个女人过来找你,在营中吵嚷半天,说不见到你就不回去,后来找不到人,就跑到少主的大帐中要人去了呢。” 简言怀一听赶紧丢下他们往大帐走去。 后面二人哈哈大笑。 235.第235章 求战心切 深冬的夜晚,格外寒冷,而且自从三平谷之战时下了一场薄薄的雪之后,就再也没有雨水,干冷干冷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北周凤羽卫军中的热闹气氛。 韩琦和元朗的凯旋,标志着凤羽卫与北周军第一次正面交锋的胜利。少主下令为他们接风庆功。平日凤羽卫军中禁酒,所以将士们除了这种庆功宴,并没有机会喝酒。篝火燃起,一向肃静的军营难得一次狂欢。 可是羲和的大帐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高级将领们正聚在一起,研究着下一步的作战策略。北周大军南下,东陵边境的平衡局面被打破,现在羲和面临的重要选择就是,进还是退。 进,就是在北周军到达之前直接强攻湖阳郡,拿下北周第一城,然后从洛州调出凤羽黑卫东进,拦住北周军南下的步伐。 退,就是回兵洛州,与黑卫会师后利用在洛州的根基,向北进军,打通进入北周腹地的关口。 这次将领们意见居然出奇的一致,要求少主下令进攻湖阳郡。 莫凝寒是个坚定的进攻派,他指着地图说道:“北周的八万大军,现在刚刚离开源江,若我们回兵洛州,他们一定会向西南行军,想在我们回到洛州之前,全歼我们。我们与其等着他们进攻,不如趁机进攻湖阳,他们到达却湖阳至少需要十天。十天,足够我们拿下湖阳。” 韩琦点点头说道:“湖阳有守军一万,还有程诚的边防营上次一战后已经不足不过一万余,而且士气大伤。而我们现在有骑兵两万,步兵两万,锐气正盛,十日之内,湖阳必破。” 黑卫在洛州附近三河谷地,半年内已经悄然拿下十州,而备受世人瞩目的他们,却只打了这一场胜仗,虽然完胜,但是比起黑卫的动功绩却不足为道。 羲和却没有表态,帐外的喧嚷声传过来,她环顾她的麾下之将,一个个求战心切,她反而格外冷静。 “梵东,你认为呢?”羲和望向梵东。 “少主是担心十日内拿不下湖阳,还是在考虑拿下湖阳之后?”梵东反问道。 羲和扫了一眼莫凝寒和韩琦,这两个人在,她要说担心拿不下,估计现在就会请战。她说道:“拿下湖阳之后,会如何?” “湖阳周边皆是北周士族世家,湖阳一失,各大家族必然震动,他们表面效忠于北周王,但是并不完全听命于他,我们可以以湖阳为根基,收服北周南境势力,与三河谷地遥相呼应,若能打通湖阳与洛州的通路,那北周就阵脚大乱了。因此属下认为可战。”梵东说道。 这时贾玄却笑了:“湖阳虽然好,但是洛州更好。若是带兵出了洛州,北周趁机攻打洛州怎么办?” 梵东说道:“这个先生大可以放心,洛州三面环山,中心稳固,而何总侍已经率黑卫平定了洛州西北,三河谷地外围无忧,就算北周再派兵趁机攻洛州,也难以速战速决。” 236.第236章 自有天意 “若黎氏与北周军兵合一处,前后夹击黑卫大军呢?”贾玄又问道。 梵东略一思索,随后说道:“这个基本不可能。黎氏虽然被迫听命于北周王,但是他们与北周王隔阂已深,不到万不得已,黎氏是不会动的。况且不管黎氏如何动作,他跟凤羽卫交手,都必然不会全力以赴,上次少主已经施恩于他,他心知肚明,不会断了自己的后路的。” 连梵东这样沉稳的人,都主张进攻湖阳了,羲和看向贾玄问道:“贾先生,你认为呢?” 贾玄呵呵一笑:“少主麾下之将真是如狼似虎,若此时不进反退,岂不是自伤锐气?现在尚可进退自如,若回兵途中遇到北周军,那就只有被动迎战,军心士气,均与今日今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连贾玄都不反对。羲和舒了一口气,然后笑道:“你们也去喝酒去吧,再不去,一壶都没有了。” 众将哄笑着散去。简言怀将他们送至帐外,贾玄的目光扫到简言怀的佩剑时,却忽然停了下来,问道:“简剑首的剑从何来?” 简言怀答道:“是家父的遗物。” 贾玄眼睛一眯,问道:“请问令尊大人的名讳是?” 简言怀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回道:“家父早逝,知者不多,不知为何先生一问?” 贾玄却追问道:“剑首的名讳,是哪个言,哪个怀?” 简言答道:“言语的‘言’,怀念的‘怀’。” 贾玄眼睛一转,不知道想了什么,又笑道:“没什么,随口一问。” “简兄,一起去喝酒吧。”韩琦说道。 “不必了。”简言怀转身回了大帐。 韩琦看了简言怀的背影说道:“简兄好像刚才一言不发啊。” 莫凝寒却问道:“少主驻扎在宜州,目标本来就是湖阳郡。为什么现在时机到了,少主反而踌躇起来?先生,你说说为什么?” 韩琦笑道:“这你就不了解少主了,她早就定好的目标,是一定会进兵的,只是现在要压一压我们这骄兵之气罢了。” “原来如此。”莫凝寒摸了摸头,嘿嘿一笑。 韩琦拍了拍贾玄的肩膀说道:“贾先生今天怎么也跟我们意见一致了?” 贾玄笑道:“我即使反对,她会听我的吗?” 韩琦看了看贾玄问道:“贾先生还有别的想法?” 贾玄却摇了摇头,笑了:“你们上午才告诉我的事,晚上自己就先忘了。你们猜猜谁是北周军的主帅?” 二人再问,贾玄却怎么也不肯再说,反而拉着韩琦去喝酒。 大帐内,灯火昏昏,帐外的喧哗声逐渐散去,凛冽的风中还残留着酒香。羲和不再盯着地图,只是失神地坐着,一言不发。简言怀也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无言。这是他们两人在一起时,最平常的状态。一个想着心事,一个向来寡言。 良久,羲和缓缓问道:“你说还会下雪吗?” 简言怀一怔,轻轻回道:“一切自有天意。” 237.第237章 强攻湖阳! 接下来的几天变得格外忙碌,她几乎不停地与将军们讨论地战略,巡查军营,特别是步兵营。她的下一个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她准备出手了。 十二月六日,羲和下令凤羽卫大军向湖阳郡方向进发。 湖阳郡地处云霞湖之南,因而得名。云霞湖远接东陵之云山,近接北周之漠江,横无际涯,浩浩汤汤,望之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因而被燕国那位有“北斗之才”之称的绝世才子白湘,命名为“云霞湖”。 因为风景优美,燕国历代帝王,都曾在巡游,华丽高大的帝王御船,曾在这碧波万顷的湖光山色中流连忘返。四国之乱后,云霞湖成为北周和东陵,天然的地理分割。 湖阳郡就在北周一侧,与东陵疆土隔湖相望。此郡是北周的门户,是北周国境的第一道防线,因此北周王历来派重兵把守。 一直急切关注着凤羽少主动向的各路人马,终于在云霞湖畔见到了高高飘扬的凤羽旗。 隆冬时节,湖水冰封,云霞湖结冰的湖面上的倒影,刚刚映照出凤羽卫疾驰而过的骏马,战报立刻向四面八方传去:凤羽少主亲率四万凤羽卫强攻湖阳! 与此前凤羽卫令人捉摸不透的行军路线不同,这次他们目标明确,一靠近云霞湖,就急速行进,接近湖阳郡后即刻发动了强攻。这是凤羽卫第一次主动攻击敌人,目标是北周! 湖阳郡守赵信已经第一时间向北周王禀报,又快马向正在赶来的北周军求救。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守城还是要靠城中一万守军,还有此前士气大伤的北周边防营。两路人马却意见相左,吵得不可开交。 赵信认为凤羽卫现在士气正盛,应该坚守不出,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可是程诚一听凤羽大军到了湖阳,立刻披挂上阵,要出城迎战。却被赵信死死拦住,直到凤羽卫完成围城,程诚也没能出去。 凤羽卫这次似乎下定决心强攻,所以完成围城后,没有给湖阳守方任何对话的机会,而是立即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滚石雷雷,炮声隆隆,箭矢如雨,在寒冷的空气中呼啸,攻城战正在激烈地进行。 这次凤羽卫的步兵营,由莫凝寒任主将,于盛为副将。攻城战他们已经演练了很多次,阵法变化有序,士兵们在战车的掩护下一批批地涌上来,架起云梯试图攻上城墙。 湖阳守军训练有素,弓箭手躲在城堡的防御体内,不断地向外放箭,守城士兵挥着大刀,将接近城头的士兵砍下去。 凤羽卫的战车,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湖阳坚固的城门。刚裂开一条缝,就被城内的守军强力推回去。裂开,关上,裂开,关上,反复几次,高大的城门开始摇摇晃动起来。 城上的赵信看着城下激烈的攻防战,心急火燎地走来走去,城下四面被困,赵信虽然镇定地指挥防守,可是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援军不至,这样的强攻,他能守得住几天? 此时的羲和,正端坐在马上凝望着前方的战场,骑兵营在她的身后列阵,周围一片肃穆。 韩琦上来说道:“少主,程诚仍在城内,属下请战!” 羲和点点头,命道:“撤离东门!” “是!”传令兵立即挥起了令旗。 238.第238章 英雄出少年 城上的赵信正焦头烂额,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岌岌可危,这时他想到了程诚。 程诚一直被他关着不准出战,正怒不可遏,听到城内即将失守的消息,一拳打在赵信的脸上,然后命令边防营,迅速出城迎战。 可是这个时候,城门口激战正酣,怎能开城门?城门一开,岂不等于放凤羽卫入城?程诚一时也没了办法。 就在这时,凤羽卫却突然放弃了东门的攻城,集中进攻南门。赵信也连忙将东门的守军调往南门。 凤羽卫撤离后,程诚下令开城门,然后立刻从东门杀了出去。 羲和得到东门已开的消息,命道:“韩琦!元朗!” “在!” “进攻!” “遵命!” 韩琦和元朗率领凤羽卫骑兵营,迎战北周边防营。 程诚出城迎战,没想却得到了城中守军的热烈响应。不过他们不是随他应战的,而是逃跑的。 城外凤羽步兵营攻势猛烈,城内马上就要守不住了,若是四面被围,逃无可逃,也只能死守,可是东门却突然开了,有了逃生的路。于是城内的守军也无心恋战,纷纷丢盔弃甲往东门跑,准备逃命去。 东门一开,军心大乱,本来就已岌岌可危的防御瞬间崩溃。赵信一鞭子打在一个士兵身上:“不许退后!退后者杀!”可是这个士兵还是丢下自己的弓箭逃跑了。赵信自己拿起一把刀,砍倒一个已经攻到城内的士兵,大喊道:“守住!给我守住!” 可是他守不住了。南门最先被于盛攻破,他一马当先,冲进城内,凤羽卫潮水般涌进来。他久未上战场杀气正浓,嗜血长枪对溃乱之军,如入无人之地。随后,莫凝寒也攻入城内。 城外,韩琦早已等待着出城决战的程诚,可是程诚的身后,却一批一批地涌出守城士兵。惊慌失措逃命的士兵们,冲乱了他的骑兵阵。可是韩琦却没有立刻攻击他,反而留出北路,放他往东北方向列阵,也给了守城士兵逃生的路。 “韩将军,为何不趁机进攻,反而给他北逃?”元朗问道。 韩琦注视着远处正快速调整的北周骑兵阵,说道:“他是不会逃的,我们上次诱他三百余里,今天在这里与他痛快一战吧!” 他的用意程诚也看得明白,韩琦想正大光明地与他决战。原来上次长线诱敌,不光他憋屈,韩琦也早已按耐不住了。 直到程诚调整好了阵型,大军列队完毕,韩琦才正式发动进攻。元朗率军去攻击程诚的左翼,程诚见状率领中军迎上,韩琦直奔程诚的中军杀了过去。 韩琦一身黑铠黑袍,银鞍白马,流星一样纵马杀入程诚阵中,人马似龙飞,手中的长剑翻舞,如瑞雪飘飘,东冲西突溅起血迹点点,如梨花纷纷洒在他周围,远远望去仿佛罩着紫雾红光,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北周阵中不禁有人惊呼:“神将!” 羲和所在之处地势略高,两军对阵看得清楚。韩琦如行云流水般的进攻,和他一身浩然英雄气,令人惊叹不已。她身旁的贾玄忍不住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239.第239章 紫雾神将 韩琦已经杀到程诚跟前,程诚也毫不示弱,二人你来我往,战了数十个回合胜负还未分,但是战场上的局势却已经一边倒了。 城中传来阵阵欢呼声,湖阳已经失守了,不远处东门守城的士兵源源不断地逃散出来,边防营军心已乱。越战越勇的元朗在冲散了边防营左翼之后,向中军横冲过去,将中军截为两段,然后与右翼杀做一团。 冬天的白日总是格外的短,日渐西沉,这场战争终于以韩琦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将程诚拖在马后一路驰骋的方式,胜利结束了。湖阳城守赵信和他府内的一家老小在府内自杀。 整整一天的鏖战,说来很长,但是对于拿下湖阳却很短!湖阳城墙坚固,也一直是北周防守重地,开战后守军也很顽强。开战前韩琦和莫凝寒虽然都笃定攻城不超过十日,他们却没有想到能一日之内拿下湖阳!这次一场出乎意外的大胜。 此战中表现最为抢眼的紫剑卫剑首韩琦,斩获敌军1014人,生擒了程诚,指挥凤羽卫大胜北周边防营。他在此战中的表现,为他赢得了“紫雾神将”的称号,威名远扬。 羲和是最后进入城内的,她下令不得滥杀平民,不得惊扰百姓,同时下令大摆庆功宴,庆祝胜利。庆功宴上,羲和下令犒赏三军,韩琦为头功,元朗和于盛为次功,其他众人论功行赏。 城内正在狂欢,酒过三巡,羲和悄然离开了。简言怀陪着她,贾玄见他们出来,也悄悄跟过来。 她走到城楼上,夜幕沉沉,繁星点点,城内的战场还未打扫完成,战死的人还未埋葬,受伤士兵的呻吟声,和偶尔一两下的哀嚎突兀地传来。 这是她第二次攻城战,第一次是在庆阳城下,庆阳守军不战而降。但是湖阳,不是庆阳。 “杀伐征战,怎会永远兵不血刃?” “巅峰之路坎坷难行,血迹斑斑,尸骨横陈,愿少主不要被牵绊住前行的脚步。” 德云方丈的话犹在耳边。羲和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凛冽的风吹在她的脸上,瑟瑟的疼痛。 “死的人太多了。”羲和叹息似的说道。 “他们为自己的信念而死。”简言怀明白她在想什么。 羲和转过头看着他,缓缓地说道:“可是我就是这个信念。” “我们胜了。”简言怀轻轻说道。 羲和不再看他,舒了一口气看向远方说道:“是啊,胜了。” 不远处有人过来,红剑卫没有阻拦,不是暗卫就是贾玄。 贾玄走到羲和身边,也远眺城中。贾玄是懂她的人,可是她心中的话,在宜州城内可以说,而在湖阳却不可以,他是个路人的时候可以说,他是个谋士的时候,却不可以。所以她无语,只是看着远处。 “少主好雅兴。”贾玄说道。 “先生不也有?” 贾玄一笑:“在下第一次随少主出战,少主冷静果然,实在出乎意料,在下佩服!” 羲和笑道:“这全靠贾先生‘三面围城,一面放行’的计谋。” 240.第240章 奇谋建功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围三放一,不攻自乱。 这样计策,是典型的攻心战。先利用猛攻震慑敌人,消弱抵抗的意志,之后撤出一处,放守军逃出,然后在城外狙杀。 但是这个计策也不是必然成功,若要成功必须围城时水泄不通,攻城时攻势猛烈,选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撤出一个方向的守卫,引守军出城,然后再猛烈进攻打一个歼灭战。这几个条件,缺一不可。若攻城不猛烈,即使开城门,守军也不会逃,若歼灭战不胜,则白白给了守军出逃的机会。 贾玄一笑:“今日莫首领和于盛的攻城战,韩将军的歼灭战都几乎完美。” 羲和点点头。 贾玄又说道:“最重要的是,少主的时机把握的好,若早一刻,则攻守仍在胶着,守军不会轻易弃城而逃,若晚一刻,东门再次被围逃而无望,只能重新死守。” “那这么说先生自己,没有什么功劳了?”羲和说道。 贾玄不满道:“此计得蒙少主采信,虽然有赖少主英明和各位将军的神勇,但是我好歹也该在论功行赏之列吧?今日少主犒赏三军为何偏偏落下了我?” 羲和笑道:“先生奇谋建功本应是头功,可是先生这个智囊,我还想藏一藏,匣中之剑,总不能太早示人啊。若是太早被别人发现了,等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贾玄也笑道:“少主不偏私就好。” 贾玄说完告退了。丁忠今日参加了攻城战,而他的兄弟程诚被生擒,他让这两人见面,有一番好聊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也开始在意这些战功之事?”简言怀问道。 羲和轻轻一笑,说道:“为人臣下,若是不在意战功,就是不在意主上的恩赏,这样岂不是惹人猜忌?被人怀疑他另有所图?他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他在意战功,在意在我帐下的得失,以表效忠之心罢了。” 这个人明知道她会猜到他的用意,还是要这样做,他若是对不赏一事不闻不问,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那少主为何不赏他?” 羲和一笑:“攻城这样的战功,对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算什么。我就算赏他头功,他也不会在意,他投到我的麾下,想的可不是一城一地得失。更何况,他根本就不赞成攻湖阳。” 简言怀疑道:“可是那天议事,他也没有反对。” 羲和说道:“他没有反对,不代表他就赞成。他得鬼才之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总是能看到最佳的策略,想要最优的战果,毕其功于一役。可是攻湖阳,并不是最佳的策略。” “那最佳的策略,又是如何?” 羲和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所谓战争,最关键的就是消灭敌军,而不是得到城池。既然要调黑卫出洛州拦住北周军南下,那为什么我不能带兵返回,与黑卫合兵一处,围攻北周军?打败北周军之后,再攻湖阳岂不是更加从容?” “那少主为何……”简言怀刚问了一半,就停住了。为什么不用这个策略,原因很明显,北周军的主帅,是莫逸。 羲和叹道:“我为什么攻湖阳,他很清楚,所以他虽然不赞成,但是也没有反对。这个人心机深沉,现在不压制一下,以后就难控制了,我现在故意这样打压他一下,也好让他明白,以后的路还长。” 这个人简言怀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少主在宜州的乞讨很有成果。” 羲和想不到他也有这样的冷幽默,笑了一下回道:“那是当然,聊了很久呢,不像你,只会说一个字。” “一个字?”简言怀听不懂了。 羲和转过身,摆摆手,笑笑走了。 这天虽然很冷,但没有下雪。冷风呼啸,凝固了地上的斑斑血迹。这次攻城战比起三平谷之战更加惨烈,但是已经连续多日失眠的羲和,这晚却能安然入睡了。一个人的心,只有变得越来越强大,才能坚定地往前走下去。 241.第241章 四方震惊 凤羽少主强攻一日攻陷湖阳,这个消息如一声惊雷,在混乱的战局中炸响,看似坚不可摧的北周门户,居然这样轻易地被打开了! 这个意外打乱了各方之前的计划,北周军本来是过来支援北周边防营的,可是刚刚出发三日,就收到了湖阳已失,边防营全军覆没的消息。这样一来,他还会往湖阳方向进军吗? 同时已经带兵出洛州的何凌,也一定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是出来阻截北周军南下的,可是北周军是否会继续南下还未知,何凌失去了原定目标。 唯有在湖阳城中的羲和,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她将城内具体的事务全部交给莫凝寒,莫凝寒欣然受命,打扫战场,收编俘虏,重新部署城防,忙得不亦乐乎。被生擒的程诚,却跟丁忠的宁死不降不同,而是痛快地降了凤羽卫,莫凝寒对他格外关照。 羲和自己反而清闲得很,她不是到处逛逛,就是在书房看书。要不是于盛时常进入,都看不出她对战局的关心。 这天她又在书房,拿着手中的书卷看得认真,她看的书是从洛州带出来的,名叫《凤羽志》。这是记录凤羽家族历史的一本书,里面有历代凤羽主上的生平、画像和志略。贾玄在烹茶,二人看起来怡然自得。于盛在旁边一条一条地报告着最新的情报。 “西梁王于嗟麟忽然调走了一直在北周边境的武安侯石达。” “嗯。”羲和眼睛没有离开她手中的书。 “葛玉久攻云州不下,齐皇葛雄命似乎有意撤换葛玉。” 旁边的贾玄说道:“要说现在的南齐,能打仗的主帅正处于青黄不接之际。葛覃帐下强将云集,可是留给儿子却寥寥无几。与南齐开国皇帝葛覃一起创立南齐的柱石们,只剩下少年封候的葛云飞,如今也已经年过四十了。后辈之中虽然不乏将才,但是却没有特别出挑帅才。这也是葛雄对葛云飞颇为忌惮,又不得不用的原因。撤换葛玉,只能换上葛云飞了。” 羲和不知道听他说没有,没有回应,于盛继续说道:“逸王已经偏离湖阳,往西南方向行进了。” “梵东有消息吗?”羲和问道。 “暂时没有。” 羲和轻轻应了一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于盛走后,贾玄悠然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少主接下来如何打算?” 羲和头也不抬的说道:“还能怎么打算,黑卫已经出洛州,我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我都已经答应二位总侍了,七日内返回洛州。” 贾玄笑道:“少主似乎很不想回啊。” 羲和说道:“回去了就没有现在这样自由了,想出去一趟都难啊。他们总觉得我随时都可能被人杀了。” 贾玄笑了笑说道:“少主身边这儿多高手,他们怎么还这么不放心?对了,今日怎么不见简剑首?” “这不何总侍派人过来了吗,让他去送了。我再不回去……”她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她手中的书卷,眉头皱了起来。 她看到《凤羽志》中自己母亲的部分,发现了一行字:熙元十六年三月二十日,赐楚言怀免死金令。楚言怀? 242.第242章 龙吟宝剑 她看到《凤羽志》中自己母亲的部分,发现了一行字:熙元十六年三月二十日,赐楚言怀免死金令。 楚言怀?这是说简言怀,还是另有其人?这书能把他姓氏写错?若是简言怀,为何他会有免死金令?羲和往后翻了一遍,发现这是她母亲给出的唯一一个免死金令。 贾玄不知道还在说什么,羲和已经听不进去了,直到听到一句:“少主可曾留意到简剑首的剑?” 羲和还在想着自己的疑问,下意识地抬头问道:“他的剑?” 贾玄说道:“是啊,他的剑柄上,嵌着的蓝宝石名为‘无心石’,无心石乃是上古珍品,世上仅有一颗,后来被燕国第十代皇帝镶嵌在一把稀世宝剑上……” 羲和心中震惊:“你是说,他拿的是,龙吟剑?!” 贾玄说道:“我并未细看,不过十之八九,是龙吟剑!” 羲和脑中飞快地思考着,他怎么会拿着燕国皇族的宝剑?他跟燕国皇族是什么关系?《凤羽志》中的“楚言怀”究竟是不是他?难道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有别的秘密? 这是简言怀推门进来了,正在谈论他的二人皆是一愣,简言怀看到里面的气氛觉得有点不对劲,少主正定定地看着他。 羲和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拿过他腰间的剑。剑柄上的无心石,剑鞘上绣龙纹,烈刃如霜雪,寒光逼人。羲和用手指轻轻擦了擦剑身,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了她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在冰冷的刀刃上,只打了个转就滴下来,剑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确实是龙吟剑! 简言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主居然用他的剑割破自己的手指,他连忙跪下来:“少主……” 羲和转过身,一个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忽然间有了答案。庆阳城中的德云方丈,为什么会认出她?看来他根本就不是认出了她,而是认出了他和他身上的剑!德云方丈,到底是什么人?他又到底是什么人? 她想得太快,以至于觉得有点窒息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她转身命道:“叫众将来见!” 众将迅速聚齐在书房内,近来不问军务政务的少主突然召集他们来见,面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大事发生。 “我已决定回洛州,命莫凝寒、元朗驻守湖阳,全权处理大小事宜,除重要军情外,不必禀报。未得我的命令,不准与他方交战。” “遵命。”莫凝寒回道。这个并不意外,此前少主已经与他商议过的。 “韩琦、于盛!” “属下在!” “我要立刻离开湖阳,你们马上去安排!” “遵命!”韩琦和于盛有些意外,这个太突然了,给洛州的回复是七日内返回,为什么忽然要走这么急了。 韩琦犹豫了一下,问道:“少主,可是要回洛州?” “去庆阳!”羲和答道。 庆阳?韩琦和于盛都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忽然又要去庆阳那个小城了?他们也不敢多问,迅速领命准备去了。 243.第243章 燕国遗孤(1) 羲和走的很匆忙,在红剑卫和紫剑卫的护卫下,日夜兼程一路直奔庆阳。她一路都在想这个事情。 他到底姓什么?姓楚的话,跟燕国皇族又有什么关系?当时燕国楚氏被杀了个净光,只有燕太子楚戚带着身怀六甲的太子妃逃了出来,可是后来太子和太子妃全部被杀了,楚氏已经被灭族了,他为什么会姓楚?如果他不姓楚,那楚言怀又是谁? 如果楚言怀就是简言怀,她母亲在熙元十六年,也就是在带着她隐居定安的前一年,给了他免死金令,要凤羽卫保他平安,这个人对她的母亲,一定是非常重要。可是如果他有免死金令,为什么当时顾远要杀他时,他没有拿出来?顾远必定是知道这事的,为什么还要杀他? 她顾着想着自己的疑惑,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敢多问,一行人就这样日夜兼程奔向庆阳。 到达庆阳时已经深夜,庆阳城守贾逵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慌忙出城相迎。羲和进入庆阳之后直奔庆仁寺。 夜已深了,寺院早已大门紧闭,睡眼惺忪的小僧开了门后,羲和直接拔下头上金钗,对他说道:“麻烦小师父速去禀告德云方丈,就说羲和有要事求见。” 小僧不明就里,但是还是收了金钗,回去通报了。众人见她连金钗都让人拿去了,心中更是诧异。 不大一会儿,小僧就回来了,说德云方丈在内殿等候少主。羲和将其他人留在寺外,只带着简言怀进入寺中。 空荡荡的大殿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一盏昏暗的孤灯下,坐着须眉已白的德云方丈。他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听到有人过来,只是轻轻说了声:“阿弥陀佛。” 羲和走上前,在他面前的禅垫上坐好,简言怀却没有进来,而是站在殿外的门口。 “深夜打扰,还望大师见谅……” 德云方丈缓缓地说道:“少主风尘仆仆而来,必然是有要事,无妨。” “大师慧眼识人,必然知道我所为何事,上次初见,不便追问,只是此事不明我心中难安,大师可愿为我一解疑惑?”羲和说道。 德云大师沉了一口气,说道:“少主可愿听贫僧讲一个冗长而无趣的故事?” “洗耳恭听。” 德云大师苍老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很久以前,有一个富家公子,从不识忧愁,只待继承祖业。忽然有一天,家中出了内贼,杀死了父亲,杀死了全家,家里血流成河。只有这个公子,带着他怀孕的夫人逃了出来。可是内贼赶尽杀绝,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逃了很远,直到他的夫人跑不动了,因为连续奔跑,腹中孩儿早产。他们在客栈中,生下了这个孩子。 可是追杀的人还是找到了他们,客栈被他们团团围住。他的夫人刚刚生产完,根本就跑不了了,对他的夫君说,我跑不了了,你带着我们苦命的孩子逃命吧,求你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她蒙着脸换上他的衣服,出现在客栈门口,然后点火烧了客栈。而他却换上夫人的衣服,怀抱着刚出生的孩儿,跳窗逃了出去。他在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人烧死在里面,直到体无完肤,面目模糊。” 244.第244章 燕国遗孤(2) 德云方丈的脸上浮现着难以掩饰的痛楚,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追杀的人以为是这个公子死了,他的夫人怀着孩子逃了,于是仍然大肆搜捕,不停追杀。他带着孩子没命地逃,徒步跑了三百里,脚筋跑断了,终于跑不动了,在幽江中被杀手追上,万箭穿心。也许是苍天相怜,他倒在江中顺流而下,漂了一夜后,被早起打水的僧人救起,他怀中的孩子居然没有死,他也居然还活着,只是两条腿从此废了。” 羲和眼中闪着泪光,问道:“后来呢?” 德云方丈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这个公子就在寺庙中住了下来,寺庙的老僧许他在寺庙中养大他的孩子。可是他这个孩子虽然命大,却天先不足又饱经磨难,长大后体弱多病。他娶妻之后,妻子生产时难产而死,儿子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了,给他留下一个小孙子。 这个公子抱着他的小孙子泪流满面,忍辱含垢十八年养大了儿子,可是到头来怀中仍然只剩下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个孩子六个月时,高热惊厥,危在旦夕,也许是命不该绝,寺中来了一位女施主,他将全部事情告诉她,并以龙吟剑相托,求她救救这个孩子。这位女施主以金钗起誓,一定会救活这个孩子。后来,孩子就被她抱走了,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孙子……” 羲和眼泪已经悄然滑落:“这个女施主就是我母亲,你就是这个公子,燕太子楚淮,这个孩子,就是楚言怀……” 德云方丈用手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说道:“是的,言就是延,怀,就是淮。这是你母亲容和主上给他起的名字,希望他能延续燕国楚氏这一血脉,可是他不能姓楚,楚氏已经亡了……” 门外的简言怀,眼中蓄满了泪水,他仰着头,不让泪珠滚落下来,朦胧的泪光中只看见漆黑的苍天和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渊。 “上次我们来到寺中,大师你认出了他,是吗?” 德云大师微微点点头:“他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曾经的燕太子,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那是楚氏不可磨灭的血统,我怎能认不出?” “大师上次所言,有人以事相托,其实并没有,那些话,你大师自己想要告诉我的,对吗?” “少主聪慧过人,敏而善断。那些话确实是贫僧想告诉少主的。燕太子生平从未作恶,修善德,布仁善,可是却落得家破人亡,亡命天涯,弱者的仁善不过是可欺而已。燕国与凤羽府本就休戚相关,燕亡后,凤羽府也日益艰难。容和主上不愿大开杀戒,却命丧小人之手。少主应以此为戒,切莫重赴燕太子旧尘,重蹈容和主上覆辙。” 羲和含泪道:“我记下了。” 德云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个无耻之人,自己的太子妃舍身相救,我却穿着她的衣服落荒而逃,日日在这世间饱受苦楚但却不忍死去,苟延残喘至今。上次少主说我乃佛门中人,为何总言杀伐之事,其实我本身凡念未尽,六根未净,此身虽老,此心仍恨。此生注定含恨而终,唯愿少主横扫贼盗,一统六合,我九泉之下得知,也含笑瞑目。” 245.第245章 幼年故旧(1) 羲和说道:“大师请放心,我会重修楚氏宗庙,大师百年之后我会将您葬于洛州燕国遗陵,让您叶落归根。” 德云大师轻轻摇摇头,说道:“我乃亡国太子,不肖子孙,帝国倾塌却无能为力,家族被灭却束手无策,有何面目与列祖列宗一并葬于皇陵?” 羲和长叹一声,说道:“他就在外面,大师可愿一见?” 德云大师久久不语,最后忍着泪水说道:“有生之年,能再见他,已是佛主慈悲。燕国已亡,楚戚已死,现在少主面前,是庆仁寺的德云而已,又何必再相见,让他不堪,徒增负累。” 羲和望了望门外,他一开始就没有随她入内,此刻也并没有推门进来,应该也是不想再见吧,此情此景,不见也罢。 “少主身负天下之任,家族之志,母仇父恨,我本不应再烦扰少主,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德云方丈说道。 “大师请讲,羲和必当全力而为。” “燕国亡后,燕国故旧散落各处,这么多年仍在暗中活动。怀儿的身世,少主已经知晓,但他自幼生长在凤羽府内,与燕国旧部并无往来,请少主切莫因此猜疑于他。” “当然不会。” 德云大师身体微微向后一倾,叹息似的说道:“但愿这个冗长无趣的故事,没有辜负少主长途跋涉来此的用意。” 羲和说道:“我已得偿所愿。” 羲和告别了德云方丈,走出了内殿,门外的简言怀仍然身姿挺拔地立于浓浓夜色之中,她走过他身边,问了一句话: “想喝酒吗?” 庆阳府内,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内堂之中,是她曾与葛云飞夜谈之处。只不过如今对面的人,由葛云飞换成了简言怀,案几上的茶换成了酒。 内堂的火炉中温暖的火苗,散发着幽幽的热气,酒已温热了。围在火炉旁,相对而坐,两人各怀心事,闷闷喝着酒。最后不知道谁先开口,说了什么,两人才结束了沉闷的对坐,开始闲聊了。聊着聊着,变成了叙旧。 “这么说来,原来你一直在凤羽府啊。”羲和问道。 “是。” “我五岁才随父母离开,你那时候多大?” “十岁。” “所以你小时候就见过我了?” “何止见过?” “怎么说?” “你一出生,就很多人要杀你,为了安全,他们不让你出府,所以你从出生到五岁,就只能在府内,只有我一个玩伴。” “哦?听起来好惨。我那时候怎么样?” “胖。” 羲和哈哈笑了起来:“还有呢?” “胆大,调皮,捣蛋,霸道。” “说来听听?” “二岁的时候牙刚长出来,见什么咬什么,我的手上脸上胳膊上,全是你的口水和牙印。三岁的时候拿了风使的匕首撬锁,然后偷拿他的毒粉喂鱼,一池塘的鱼全都被毒死了,风使也从此做不了暗卫了。再大一点天天在府内爬树摘果子,吃到一个中间带虫子的,非说是我提前放进去的,一把砸在我头上。” 羲和笑得前仰后合:“砸哪儿了?” 简言怀摸着自己右边的眉毛说道:“这里。到了四岁,天天缠着我,非要我想办法带你出去骑马。” “你九岁就会骑马?” “六岁就会了。” 246.第246章 幼年故旧(2) “那你带我出去了吗?”原来最先缠着他的,不是嗟月,更不是岑怡香,而是小小的她。怪不得她来凤羽府后很喜欢跟他出去骑马,原来是有渊源的。 “我被你缠得没办法,就趁着他们不在府内时偷偷带你出去骑马了,谁知道这是我犯得最大的一个错误。” “怎么了?” “出了府门到了上京北郊,被一群黑衣人围住,乱箭射过来,马被射死了,你也中了箭,幸好暗卫及时赶来,那次死了好多人,特别多人,才救下了我们。可是你身上的那支箭有毒,你中毒后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险些丧命……” 羲和笑道:“原来是这样。” 德云方丈曾经说过,她四岁的时候,各方杀手扬言要跟暗卫一决高下,一定要取她性命,没想到还跟他有关系。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会被处罚的,看来母亲那时候就是为了保他,才给了他免死金令。 “后来他们在我们被围杀的地方修建了大营,以铭记这次惨痛的教训,就是后来的黑卫大营。没过多久,他们决定带你离开凤羽府,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哦,是要去定安,那是个好地方。” “可是那时候你根本就不肯走,怎么说都不听。后来是被强行带走的,你哭的那个惨啊。临走的时候还狠狠咬了我一口,疼得我差点晕过去,现在还留了个疤呢……” 羲和笑了起来:“咬哪儿了?” “肩膀。” “左肩右肩?” “左肩。” “哈哈哈哈……” 酒酣耳热,聊得畅快,羲和渐渐感到有些朦胧,遥远的往事,她自己已经毫无印象的幼年,原来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小伙伴。 “你之前为什么没跟我提起过?”羲和说话变得慢节奏了。 “跟你说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羲和脑袋有点昏沉了,说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因为你太小了,你离开凤羽府的时候,还不满五岁。后来你回到凤羽府,没几天就吵着非要出去,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但是那时候我不能放你出去。我从懂事开始,唯一的任务就是陪你玩,保护你……” 简言怀说着说着,却发现羲和已经没有反应了,似乎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脸上还带着笑容,口中喃喃地说着:“莫逸哥哥……” 简言怀轻轻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将她在榻上放好,羲和还在口词不清地说着:“莫逸哥哥……哥哥……两个……” 她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怀”的音还发不好,先是叫他“哈哥哥”,后来叫“花哥哥”,再后来等她能说清楚话了,府内的人不准她叫他哥哥了。 他帮她盖上被子,转身离开了。冷风吹着酒意,让人身心俱醒。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别人这样敞开心扉闲聊了,久到他已经忘记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十岁的时候,他差点害她丧命,此后她离开了他,他是从哪个时候开始变得沉默的吗? 247.第247章 离开庆阳 第二天,羲和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似乎在庆阳城她总是很能睡。睡醒之后,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下令从庆阳往西北行进返回洛州。 众人皆是疑惑,但是却都默契地什么都没有问。而贾玄似乎对庆阳城中的事情毫不关心,从庆仁寺回来后倒头便睡。这几天连续骑马,别人倒没什么,可把他害惨了,他是个书生,又不是武将。庆阳城中停留一晚,让他恢复了精神,此刻他才要他正哈欠连天的骑在马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贾先生,你难道昨晚也没有睡好吗?”韩琦问道。 贾玄又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在寺院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风,能睡得好吗?” 韩琦笑道:“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去寺院吹冷风吗?” 贾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子,少来套我的话,我什么也不知道。” 韩琦说道:“你别装了,在湖阳好好的,少主忽然说要来庆阳,当时她身边只有你和简兄,你敢说你不知道?” 贾玄说道:“那你不去问简剑首?” 韩琦望了望前方的红剑卫,说道:“他我要是问的出来,还会问你?” 贾玄笑道:“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韩琦笑道:“哎呦,先生入府没几天,别的没变,就是这心变小了啊。” “小心总是好的,万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英年早逝了呢?”贾玄道。 队伍前面的羲和,此时也在想同一个事情。这件事如此机密,连暗卫都不知道,府中恐怕只有顾远和何凌知道,她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顾远这么排斥简言怀。 凤羽府内诸人,很多都是背景复杂的人,这些都可以被包容,被接受,可是他不一样。他是燕国遗孤,燕国旧部一直在寻找,想要借以复国的人。暗处默默积聚力量的人是可怕的,只要他在,这些黑暗中隐藏的力量,总有一天会爆发。 羲和望向简言怀,他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羲和想起昨天他说的小时候的事,不禁笑了。 “我想试试。”羲和笑道。 “试什么?”简言怀问道。 “试试现在你还追不追得上我!”说着一扬鞭,胭脂兽一声嘶鸣,腾空向前奔去。众人赶紧加速追过去,后面的贾玄嗷嗷叫:“哎呦,这还不够快啊,怎么又加速了啊!” 一行人在冬日明媚的阳光和凛冽的空气中,迅速向西北行进。此前羲和带兵出洛州去江宁增援于嗟麟,然后又从江宁回来后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东进到了庆阳,现在走的这条路,跟之前两个线刚好是一个三角。 天气严寒,滴水成冰,湖水河水沼泽都上冻了,因此他们的进行速度特别快,很快就走到了东陵和西梁的边界。贾玄一路上叫苦不迭,这样的行军速度,他一时还适应不了。 羲和看他实在辛苦,就下令歇一晚上,让他缓一缓。这一歇,却歇出事情来了。韩琦过来禀告,他们的大营被围住了。 248.第248章 羲麟相见 这次出来的匆忙,只带了红剑卫和紫剑卫,还有一千凤羽卫随行。这要是被围了,那就可就不妙了。 羲和听到被围的消息,最初有点吃惊,可是随后却冷静下来。这里是东陵和西梁的交界,南齐和北周应该不会跑到这里来,他们也没空,东陵正在跟南齐交战,更没空。那就只有西梁了。 她想到这里,笑道:“把大帐的灯点亮一点,一会儿我要看清楚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围我的大营。” 帐外胭脂兽一声长啸。然后听到于盛说了一声:“请!” 一人进了大帐,早有人帮他除了披风。羲和抬头望去,来人一身紫色龙袍,绣着五彩云纹,赤缥佩绶垂下,腰间紫金玉带,嵌着珊瑚冬珠,望之神采飞扬,一派少年帝王的英姿。 原来是西梁王于嗟麟。 于嗟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帐内的羲和,说道:“运气来了挡不住啊,今天竟然有一只小兔子,自己撞进我的网中。” 羲和笑道:“天黑了看不清楚,撞上来的不是只兔子,而是一头狮子。” 嗟麟也哈哈笑了起来笑:“那我要好好看一下了。” 羲和笑道:“我说是谁呢,敢围我的大营,原来是梁皇陛下,有失远迎啊。” 于嗟麟久未见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小羲,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大帐中还有贾玄、韩琦、于盛、简言怀,其中贾玄和韩琦并没有见过于嗟麟,见他这样有些诧异。他们依例见礼,可是于嗟麟只是微微一示意,然后往前朝羲和走去。他的眼睛闪着光亮,眼神带着深情,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望着她。 羲和开始觉得气氛有些怪异,环顾左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应声退出,这个举动让于嗟麟很是满意,他走到她面前,满含笑意地看着她。 清江一别,已是数月,那一晚的片刻温暖,依然在心中留存。那晚的拥抱,她并没有推开他,这让他庆幸之余,却更加小心翼翼。现在他有不可遏制的冲动想过去抱住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羲和却没有他那么多心思,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要我问你吧,你不是在湖阳吗?怎么会在这里?”嗟麟反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羲和想着简言怀的事,还觉得恍如一梦,她这个急性子啊,连夜从湖阳奔过来了,搞得众人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于嗟麟终于放弃了去抱她的想法,还是不要唐突为好。他坐下来,自己拿起一杯茶喝起来:“不怕,今晚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羲和说道:“你应该没兴趣。你先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嗟麟凝眸望着她说道:“之前我救了你两次,然后你又救了我两次,我们打平了,现在我想让你欠我点什么。” “什么意思?” 嗟麟道:“北周逸王正率八万军往西南方向行军,看起来是要去攻打洛州,我已派于泽为前锋,前去狙击他了。” 249.第249章 你怕什么? 羲和有些意外,这几日只顾着来庆阳弄清楚燕国遗孤的事情,都忘了留意于嗟麟的动向了,怪不得他前几日调回了武安侯石达,原来是让石达去守南境,他自己要亲征北周。 “嗟麟,你不应该出兵。”羲和正色说道。 “为什么不应该?”嗟麟问道。 “你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怎能轻易离开上京?南齐那里,葛云飞被葛雄调回望京,上次两次交战,虽然他们被击退,可是清江以南,连江都都被他们占据。若是葛雄派他趁机进攻西梁,再次渡过清江进攻江宁,你怎么办?石达可守得住葛云飞?” “还有别的理由吗?”嗟麟意味深长地看着羲和问道。 羲和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继续说道:“除了南齐,你国内的局势也并不稳固,经过与肃王一战,人心惶惶,军权散落,还有藩王的势力并未消除。因此你应该留在上京,平藩王,收军心,稳固王权。” “还有吗?”嗟麟仍然追问道。 羲和稍一停顿,随后说道:“还有就是我的私心。西梁是凤羽府的根基,那里有凤羽府、暗卫大营和黑卫大营,也是我母亲的安乐之地,我不希望西梁有什么意外。” 嗟麟盯着她,缓缓说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是担心西梁有意外,还是担心他有意外?你是怕我出兵后西梁有变,还是怕我会杀了他?” 羲和一愣,说道:“我为什么会怕?” 嗟麟头往旁边一摆:“你自己知道。” 羲和却笑了:“你现在根本就还没有抓到他,我现在就开始怕是不是早了一点?何况你只是派了于泽与他交战,你可太小看莫逸哥哥了,他没有那么容易败给你。” 于嗟麟突然有些烦躁:“小羲,你搞清楚,他现在不是你的莫逸哥哥,他是北周逸王,是敌军主帅。” 羲和回道:“这个我自然明白。” 嗟麟却盯着她问道:“你明白?那我问你,你对他,下得手吗?” 羲和神色一沉,她不知道。 嗟麟看到她的表情,说道:“你若是下得了手,为什么不趁他南下,与黑卫合兵北上与他决战,反而要去攻湖阳?你放着最好的棋不走,却走别的棋,你告诉我,除了因为你不想置他于死地,还有什么原因?” 这个于嗟麟,居然也能看透这一点,即便在凤羽卫中,也只有贾玄一人能猜透她的用意。这个年少征战沙场的西梁小王爷,看来登基以后没有只在皇位上沉溺享乐啊,羲和暗想。 嗟麟虽然已经猜到了事实,但是见她的反应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更加烦躁,一股无名火星星点点地燃烧起来,但他又不想表现出现,强压着火气继续说道: “小羲,你不了解男人,对男人来说,家国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他是北周的逸王,北周朝中局势复杂,现在正是夺嫡之战的关键时刻,他需要战场上立功助他上位。你不对他出手,不代表他不会对你出手。” 250.第250章 我算什么? 羲和轻轻一叹:“两军阵前,岂有私谊?这些是我无法控制的。但是现在北周的局势,还在我的掌握之中,所以你根本没必要出兵。” “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的掌握之中,就是百般部署只为让他全身而退,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看得出来!可是你这样做不代表他会领情。我再说一次他现在是敌军主帅,是北周皇子,只要是皇子就避不开夺嫡之战,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因为夺嫡之争,争的不是皇位,而是活着的资格,只要是皇子就要争,这是没有办法选择的。这一点我比你有资格说话。所以他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北周黎氏与逸王什么关系你应该清楚,黎氏必然全力助他。现在逸王进攻洛州的形势已经明朗,黎氏怎会袖手旁观?若是他们联手进攻洛州,洛州易攻难守,你就身陷重围。你身处险境,我怎能袖手观旁,看着你死在他的手中。”嗟麟说的是肺腑之言。 羲和却说道:“嗟麟你听我说,你说的这些,我很清楚。你的好意,我也明白。可是战北周本来就在我计划之中,这是不会改变的,否则我也不会准备久。我自有我的安排,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这些事情你先不用管,你……” “那你要我怎样?”于嗟麟虽然努力保持不失态,但是他心中积攒了数日的火气却蠢蠢欲动,有些压制不住了。 “你应该回上京。无论我和北周,与莫逸哥哥怎样,你都不应该轻举妄动。”羲和仍然没有放弃劝说他回兵。 一口一个“莫逸哥哥”!嗟麟感觉血气往上涌,他猛然站了起来,带着怒气的话冲口而出:“继续留在上京,连续三个月每日在军机处看你和他在云州双宿双飞的谍报吗?” 羲和一听愣住了,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也有些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于嗟麟走过去:“我说错了吗?你在云州,整整九十六天,一直和他在一起,住在云园行宫,游山玩水,赌坊街市,乐不思蜀了吧?” “我跟谁在一起,要向你请示吗?”羲和回道。他这个态度羲和很不喜欢,她只是在跟他讨论战局,不知道怎么就惹恼了他。他的话已经表明,他也跟其他人一样,派人监视着她,带着各种目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于嗟麟听到这句,心中的怒意燃烧起来,不由自由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盯着她问道:“你跟谁在一起,当然不需要经过我同意。但是你告诉我,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羲和感到于嗟麟跟以前不一样的了,他以前很少这样大声跟她说话,举动越发出格。她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她也恼了:“你简直莫名奇妙!” “我已经两次对你表达过我的心意,可是你可曾放在心上?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嗟麟仍然盯着她问道,带着怒意,也带着期望,不知道是在询问,还是在质问。 251.第251章 被赶走了 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羲和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她与他一样,被父母捧在手心中长大,从小任性妄为,从不知什么是屈服,不喜欢别人命令她,更不喜欢被逼迫做任何事情。 “你确定你想听我现在的答案吗?”羲和的声音已经透着寒意。 嗟麟从这种寒意中冷静下来,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他若是再这样问下去,话一出口恐怕就难收场了。 他茫然地松开她的手,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他不应该这样着急。他可不是去找她吵架的,就连云州的事,他原本也是打算委婉地问清楚的。怎么就压不住火气了呢? 他还在想该怎么继续谈下去,羲和却不想跟他聊了。 “于盛!”羲和唤道。 “少主。”于盛进来了。 “送客。” 于盛略一迟疑,对于嗟麟说道:“陛下,请!” 嗟麟刚刚有点悔意,又被她这一举动激怒了。他没有出去,反而逼近一步,说道:“你应该知道,现在你的大营在我的包围之中,我随时你可以虏你而去,你根本就逃不掉。” “哦?是吗?我只知道如果我现在不想放你,你连我的大营都出不去。”羲和回敬道。 嗟麟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拂袖而去。出了大帐,冷风吹在发烫的脸上,他瞬间清醒了很多。走在他旁边的于盛,现在走路都悄无声息。 “你家少主现在脾气越发的大了。”嗟麟没好气地说。 “陛下若是不想惹怒少主,还是不要提逸王的事,少主此前已经严令凤羽卫不准伤他,多说无益。”于盛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似乎在说一个客观事实。 于嗟麟一听更加生气:“我偏要试试,看她会怎样!”说完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他的御林军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来,其中一人年纪稍大,是他原来英王府的总管李温,现在的********,他手中还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陛下,这……”他见陛下脸色不悦,拿不定主意这礼物还送不送。 “扔了!”嗟麟怒道。 “额,这……,是。”李总管应着,却趁他转身上马的功夫,迅速偷偷将盒子交给旁边的随从。 这礼物在宫中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了这个。过来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说“你懂什么?那些东西,一般的女子是喜欢的,但是她不会喜欢,这个啊,她肯定喜欢,你等着瞧吧。” 到了这里还不让马上送,还要等最后给她个惊喜。现在又忽然要扔了,回头还要折腾再重新弄过,不如先藏起来。就像那个玉佩,自己摔的粉粹,最后又一点点粘回来…… 李总管心中打着小算盘,面上却越发恭谨:“陛下,慢点,慢点……” 于嗟麟回道自己的大营中,烦躁地甩开过来扶他下马的总管,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御帐。帐中正在看书的周承轩迎了上来,他现在已是御林军的统领,此次自己要求随他亲征。 252.第252章 明月无心 “怎么了?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周承轩一面帮嗟麟倒上一杯茶,一面问旁边的李温。 李温还没有说话,于嗟麟刚喝了一口茶,就一把将杯子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李温和账内伺候的内侍们连忙跪下来:“陛下小心烫着。” 于嗟麟呵斥道:“这什么茶?这么寡淡无味!现在你们泡个茶都这样敷衍了事,越来越不把朕当回事了,是不是?”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周承轩说道:“谁泡的茶,拉出去打二十板子,下次长点心。”然后对于嗟麟说道:“陛下息怒,让他们再重新泡过就是。”说着看了一眼李温,李温忙说:“是是是,奴才马上去,马上去。”说着赶紧逃也似的出去了。 周承轩自己倒了一杯,拿起来闻了闻,喝了一口,然后笑道:“这不是陛下命人特意准备的‘云雾’?说是某个人会喜欢?” 于嗟麟往后一倚,说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想不到当年风流无双,邀月揽星游刃有余的小王爷,也有一天会感慨明月无心啊。要是以前周承轩肯定会这样打趣他,但是现在他只是呵呵一笑:“又吵架了?” “明知故问。”于嗟麟道。 周承轩说道:“不应该啊,她现在跟陛下,无仇无怨的,有什么好吵?” “提了某个不能提的人。”嗟麟心中有火,郁郁地说。 周承轩稍一想就明白了,为了这事他可没少发脾气,他笑道:“陛下之前不是不准备问这个事吗?” 嗟麟吐了一口气,说道:“没忍住。” 周承轩微微一笑,然后说道:“那她怎么解释?” “人家说,我管不着。” “既然管不着,陛下不管就是,又何必烦恼?” 于嗟麟被气笑了:“承轩,我跟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承轩说道:“陛下的烦恼,不在与她,而在于您自己。” 于嗟麟烦躁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自幼与陛下相识,臣认为陛下的烦恼有三:其一,陛下之前从未尝试过去讨一个女子的欢心,陛下中意的女子自然会得到,从无例外;第二,陛下之前从不懂得如何与女子相处,因为她们懂得如何迎合您的喜好;第三,陛下之前从不懂得如何去对付一个发脾气的女子,因为您身边的女子从不敢对您发脾气。” 周承轩把感情的事说得跟朝堂上的事一样一本正经,于嗟麟也不禁思考起来,微微点点头,他说的有道理,他常年征战,不多的时间留在上京,寻欢作乐而已。 周承轩见他没有发火,继续说道:“这三个烦恼其实都源于一个问题,那就是陛下此前虽然并不缺女人,但是却从未动真心真情,现在陛下倾心于她,并一往情深,可是和她在一起,却不再如以前那样悠然从容,反而是无可适从,处处小心,故而烦恼。” 于嗟麟沉思片刻,然后笑了:“还是你了解我。那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周承轩低下头说道:“臣不知。” 于嗟麟朝他胸膛上拍了几下:“算了吧你,快说快说。 253.第253章 她不是该爱的人 周承轩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一下,在他旁边跪下来,说道:“陛下,臣有几句肺腑之间,请陛下明鉴。”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王爷了,不是他儿时可以打闹的小伙伴了,他是君,他是臣,有些话要说在前面。 于嗟麟拍了拍他的肩膀:“过来坐好,现在也只有你能跟我聊聊了。” 周承轩走过去侧身坐下来,说道:“臣敢问陛下,与这位少主,准备如何相处?” 嗟麟闻言一愣,周承轩接着说道:“这位少主臣已见过几次,龙章凤姿,风采不凡,上次江宁之战中她与齐皇葛雄万军阵前谈笑如常。她这样的人,可会屈于人后?” 嗟麟摇摇头,她当然不会。 周承轩继续说道:“她既然不会屈于人后,那能与她相处之人,只能向她屈服让步之人……” 嗟麟没好气地说:“自遇到她,不是我一直在让步吗?” 周承轩说道:“陛下试想,若是陛下后宫妃嫔,出言不逊冒犯陛下,该如何处置?” “罚或者杀。”嗟麟回道。 周承轩点点头,然后说道:“那若是凤羽府的人,冒犯了她,该如何处置?” “罚或者杀。”嗟麟回道,凤羽府内的规矩,比他的宫中还严苛。 周承轩继续说道:“她身边的人对她,如同西梁上下之尊陛下,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的百依百顺,陛下现在九五之尊,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嗟麟白了他一眼,他当然做不到:“你这不废话吗?” 周承轩说道:“陛下与她相处的方式,是关键的问题,只有陛下想好了以怎样的姿态与她相处,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于嗟麟说道:“你什么意思?按你这说话,我们今天闹了矛盾,要不就是我去认罚,要不就是她来认错?这不摆明都不可能吗?承轩啊,你这个逻辑可不对,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两个人说的这么水火不容?” 周承轩说道:“那臣换个说法,客观上,不是她与陛下水火不容,而是她的身份与陛下的身份,都不能随心所欲。主观上,她不会屈从于任何人,适合她的人只能是服从她的人,而陛下显然不是这个人。” 于嗟麟忽然明白了周承轩的意思,他在告诉自己,她不是他应该喜欢的人,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周承轩历来不赞成他和她来往过密,也一直主张加强对凤羽府的防备。这才造成了此前的两次冲突。 嗟麟叹了一口气说道:“承轩,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非深陷其中,他也不会不顾群臣反对亲征北周。谁屈从于谁,现在一切都是未知,还言之过早。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与她并肩作战,共征天下。 周承轩无奈地摇摇头,大半天又白说了。 嗟麟说道:“我让你给我出主意呢,不是让你给我添堵的。现在已经这样了,让你想办法呢。” 254.第254章 放得下身份 周承轩说道:“如说只解决眼前的问题,那就简单了。只要陛下想一想,与她争执的起因就明白了。” 于嗟麟略一思索,起因就是逸王,她的莫逸哥哥,她为了不让西梁军加入北周战局,力主他退兵,他现在刚出兵就退兵不是成了天下笑柄?她与他,不定又闹出什么名堂呢? 周承轩继续说道:“陛下,你的心意她已经知晓,却并不特别在意,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北周逸王。听闻逸王与她青梅竹马,对她十分了解又放得下身份,只要这个人在,她的心思就不会在陛下这里。陛下与她的争执,就不会停止。” 于嗟麟若有所思。 周承轩说道:“陛下,情场如战场,要想赢得她的心,就要在战场上打败自己的敌人,用胜利赢得她的尊重。胜者为王,家国如此,对女人也是一样。” 于嗟麟犹豫道:“可是看她今天的态度,若我真的杀了他,她与我反目成仇怎么办?” 周承轩说道:“陛下不必担心,现在与北周开战的,首先是凤羽黑卫,是她自己,我们不过是助阵而已。逸王是北周军主帅,她现在自己处在矛盾之中左右摇摆,陛下既然要帮她,就要帮她做她不忍心做的事。战事一开,她四面受敌,到时候陛下与她已是生死同盟,她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是大局。若到时她真因为逸王与陛下反目,证明她心中根本就容不下陛下,陛下又何必再苦恋她?” 于嗟麟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逸王什么?” 周承轩想了一下:“与她青梅竹马?” “不是,后面一句。” “对她十分了解?” “不是这句,再后面。” “放得下身份?” 放得下身份,就是这句。他与她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都一直矜于身份,谁也不愿意后退相让,因为他们的后面,都代表着自己的势力,不能轻易相让,也不能轻易退后。 于嗟麟想了一会儿,决定要做一件事,一件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逸王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 嗟麟匆匆吃了晚饭就往外走,说去外面散步,李温连忙拿着披风带人跟了过去。说是去散步,其实直奔凤羽卫大营。 羲和此时刚刚巡视了一圈大营,正与简言怀聊着什么,似乎心情还不错,有说有笑的。嗟麟心中顿时来气,他这边左思右想,心神不宁,她倒一点事没有。 这是于盛走过来禀道于嗟麟求见,羲和还没有回答,于嗟麟就走过来了。 “于盛,你怎么回事?有人闯我军大营,你居然还带路?”羲和问道。 于嗟麟却走过来,说道:“怎么能说闯呢,我可是有通行令的。”说话间拿下腰间的佩玉。 羲和一看居然是她之前送他的那块凤纹玉佩,只不过遍布着碎裂的痕迹:“你跟这个赠玉之人有仇?怎么把它虐待成这个样子?” “以前摔碎了,不过又粘好的。现在一样能用。” 255.第255章 不可以吗? “既然已经登基为王,应该配白玉以示尊贵,可是你却带个裂了的青玉,不觉得有失体面吗?”羲和说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玉是某位佳人所赠,岂是其他俗物能比?”嗟麟说着,眼中含意地望着她。 嗟麟是有意讨好她,对他来说这话说的是脉脉含情,可是羲和听起来,却是风流公子的调调,什么才子佳人的,听着很别扭,这人在上仙楼的各种事迹,顾远可没少告诉她。 “有事就说。”羲和说道。 于嗟麟看了于盛和简言怀,还有她身后的红剑卫,说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羲和爽快地答应了,对简言怀说道:“等我片刻。” 简言怀一拱手,一行人退了下去。 她果然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她没有扭捏作态,没有欲拒还迎,一直这样直率坦荡,这样的女子,值得他爱,于嗟麟暗想。 “说吧。”羲和说道。 于嗟麟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对不起。” 羲和有点蒙了,这于嗟麟搞什么呢?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是我太心急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嗟麟轻声说道。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说“对不起”,连对自己的父皇,他都不曾这样认过错。他要告诉她,他可以不顾身份,放下骄矜,与她和解,她值得他这样。 羲和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于嗟麟居然认错了? 她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想推开他,可是嗟麟却不愿意放手,又把她抱回来,他有力的臂弯包围着她,深情地说着:“不要离开我……” 嗟麟抱着她,她身上那种的淡淡清香让他忘乎所以,那是魂牵梦绕的味道。他日夜思念的人又回到他的怀中,他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燃烧起来。他的脸轻轻触碰到她柔柔的发丝,他终于忍不住了,低下头,向她吻过去…… 羲和这才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逼近自己,心中一惊,然后却不知道怎么闪躲,她用力一推,额头上感到一个温软的吻。一种腻腻的感觉,让她大为火光。 他现在是西梁王,这样的轻浮,这样的不庄重,把她当做什么人?这让她想起了那个上仙楼中一掷千金的小王爷,万花丛中,倚翠偎红,想必就是这样的轻浮肆意。 羲和直接拔剑出鞘,指向他:“放肆!” 嗟麟冷不防被她推得后退几步,反应过来后却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笑着问道:“不可以吗?” 他这个样子让羲和看着更加恼火:“我警告你,少在我这里耍手段。堂堂西梁王,怎么改不掉纨绔子弟的习气?” “你说什么?”嗟麟有些不可置信,他本来以为她只是娇羞,现在看来还真的生气了。 旁边的红剑卫听到有些不对劲立刻近前,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寒夜里响起,不远处于嗟麟的御林军也立刻闻声而动,一时间气氛徒然紧张了起来。 256.第256章 小题大做 “这里是军营,不是风月声色之地,如果陛下喜欢,我可以从上仙楼挑两个歌女送你,只是不要让我看到,你像个浪荡公子一样浅薄轻浮的样子。”羲和说道。 于嗟麟真的怒了,他走上前问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就这样讨厌我?” “不是吗?”羲和回道。 于嗟麟气极了,他一把拨开她的剑,朝她走去。简言怀却拦住了他。 “滚开!”嗟麟对简言怀喝道。 “该滚开的人,是你。”羲和说道。 于嗟麟停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羲和,她居然这样跟他说话!被轻视到这种程度,要是还能忍,他就不是于嗟麟了。 他的眼睛燃烧着愤怒之火:“很好!”说完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愤然向外走去。 羲和也转身走了,但是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唤道:“于盛。” “属下在。”于盛道。 “你告诉我,你是于嗟麟的前锋副将,还是我的暗卫?” 于盛一听语气不对,连忙跪下来:“少主,属下当然是您的暗卫。只是今晚梁皇……” “你知道就好。”羲和打断了他。 “属下知罪。”于盛道,她肯定是在生气他放于嗟麟入营的事情,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先认错让她消消火比较好。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在这里跪着思过吧!” “是。” 羲和说完就走了。夜色深深,寒冷的风呼呼地吹着冰冻的大地。于盛直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众人不禁有些诧异,于盛自从进入暗卫,很受重用声望渐高,又在湖阳之战中立了战功,少主与西梁王闹了矛盾,可这也不能迁怒于他吧?即使他有错,就因为这点小事被罚跪,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中军帐的灯熄灭之后,简言怀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把剑插在前面冻土上。剑柄上的无心石,在暗夜中幽幽发着光。 如果凤羽卫中有人比他更寡言,那就是于盛了。于盛虽然很受少主器重,但却非常低调,性格又孤僻,跟其他人都很少交谈,跟少主也几乎只做事,不说话,说话也极简练,没有废话。简言怀之前一直不是很看得上他,但是今天却是自己牵连了他。 “我的事,少主问过你了?”简言怀问道。 “嗯。”于盛回道。 “谢了。”简言怀说道。 “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了帮你。”于盛回道。 “可是现在少主怀疑你。”简言怀说道。他了解少主,她今天惩罚于盛,绝不是因为于嗟麟的事,她还没有气糊涂,她不过借题发挥而已。她处罚于盛,是因为另外一个事。 “怀疑我,总比不信任你好。这样的事,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于盛回道。 那天离开宜州,少主怀疑简言怀是跟宜州城守或者东陵军方面暗中有往来,问他“简剑首最近可有异常”,他说了简言怀外出的事情,并提到暗卫并未派人跟踪,暗示他并不知道简言怀见了什么人。当时少主并未深究。 可是事实上,他知道。 257.第257章 一念之间 那天天快亮时,于盛在外出的路上恰好撞见他们。那群人对他极其恭敬,称他为“楚公子”,神神秘秘地谈着一些事情,但当时简言怀似乎不愿见他们,却被他们拦着不让走。 于盛从听到别人叫他“楚公子”和这种恭敬的态度中,隐约猜到了他隐藏的身世。他后来找到简言怀,警告他不要图谋不轨,简言怀并没有告诉他什么事情,但是却说时机未到,请他不要告诉少主。于盛深深地懂得这些心情,他虽然成为了暗卫,但最怕别人说起身世,这是他的痛楚。也许是同病相怜,他相信了他,并决定为他隐瞒了这一事情。 此后简言怀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很明显少主并不知道。于盛也未向少主禀告,并要求其他暗卫为他保密。可是他不是梵东,梵东被少主派往北周后,其他暗卫并不完全听命于他。 暗卫的底线,就是绝对忠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能有任何的隐瞒和欺骗。可以想象,少主从别的暗卫那里得知这些信息之后,对他的怀疑和失望。 她那天刚说过,对她而言,一个优秀的暗卫比一个战场杀敌的将军更为重要,可湖阳之战却突然派他出战了,事前没有问他的意见。她已经开始怀疑他做暗卫的资格了。 “我没有想到少主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的身世,如果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主动跟她坦白,也不会连累你受过。” “简剑首,少主发现你跟燕国旧部来往后得知你的身世,跟得知你的身世后发现你跟燕国旧部来往,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质,如果是前者,现在恐怕后果已经难以承受了。我不过帮你拖延了几天,换成了第二种情形了而已。”于盛说道。 他逻辑清晰,是非轻重看的非常到位。如果少主发现简言怀跟燕国旧部来往,进而发现了他是燕国后裔,那他们之间的信任,就会荡然无存,他会被各种洗不清的嫌疑包围,百口莫辩。可是现在,少主先发现并接受了他的身份,他之前的种种行为就有了合理性,变得可以理解并可以接受了。世间的事,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微妙。是是非非,一念之间。 简言怀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对。少主离开庆阳之后,就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见的是什么人。可是她到现在,没有跟我提起过。” “少主在等你主动跟她交代。”于盛说道。今晚处罚他,何尝不是间接提醒简言怀? “我会的。”简言怀说道。 “简剑首,少主信任你,你不要辜负了她。”于盛说道。 “明白。” 第二天清晨,灿烂的朝阳升起,洒下金色的霞光,为大地笼罩出一点温暖的假象。凤羽卫大营中,黑色的身影仍然直直地跪着,似乎时间停滞了一样。 羲和下令拔营,北周形势复杂,黑卫战况不明,她必须马上赶过去。她走过于盛身边时停了下来,于盛端正地拜了下去。 258.第258章 巧语解围 “知道错哪儿了吗?”羲和问道。 “听凭少主责罚。”于盛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简言怀刚想说话,贾玄却抢先了:“哎呀少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下虽然不知道于将军犯了什么错,但是你罚他跪了一晚上,不就已经是对他的处罚了吗?所谓论罪定罚,如果少主昨晚没想好怎么罚,就应该想好了再罚跪啊,现在罚都罚完了,天都亮了,此案已了结。难道少主想说罚跪不算,再论一次罪,定一次罚?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军中无戏言啊,下过的命令,岂能随意变动?” 他斯斯文文的样子说起来抑扬顿挫,又啰嗦又冗长,但是大概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就是无论他怎么错,少主都罚过了,不能再罚了,再罚就是乱来了。 他说完还不忘补一句:“少主,在下说的对是不对啊?” 羲和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理都被你说光了,我要是再罚他,你是不是就准备骂我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了?” 贾玄躬身一笑:“不敢不敢。” 羲和对于盛说道:“起来吧。” “谢少主。”于盛回道。 “少主,我们还在西梁军的包围中,您看……”韩琦问道。 羲和道:“韩将军,你是主将,被包围了该怎么办,还要我教你吗?” “不用不用。”韩琦碰了个软钉子,偷偷朝贾玄做了个鬼脸,然后大声命道:“准备突围!” 说是要突围,可是西梁王和凤羽少主之间的关系,已经在两军阵中传得沸沸扬扬了,凤羽卫这边已经得到了明确的突围命令,可是西梁军方面,却没有得到死守的命令。 昨天天色已晚,双方也并未照面,现在朝阳晴空之下,互相都认出了彼此。西梁军的主将,最先认出了羲和。 “小羲,额,不,少主,嘿嘿嘿。”殷其雷上前笑道。 “原来是殷将军,不错嘛,前锋营主将成了大军主将了,恭喜啦!”羲和回道。 “见笑了,你们几个,还不过来见过少主。”他一喊,后面几个人也走上来,原来的右参将于涧,现在是前锋营主将,左校尉肃宵征,现在是前锋营副将。 “小羲!”这几个人见到她都乐呵呵的。 “你们都不错嘛,出息了。好久不见了,见了面就先把我围起来,殷将军,你们可真是够意思啊。” 殷其雷嘿嘿笑道:“别生气,我已经派人去请示陛下了,这不还没有答复吗?” “那我可不客气喽。”羲和说着,命道:“韩琦!” “在!”韩琦应道。 “慢慢慢!”还没等羲和下令,肃宵征先策马出列,望着面前白色骏马上英姿勃勃的将军,问道:“难道这位就是紫雾将军韩琦?” 此言一出,西梁军中立刻一阵骚动,士兵们纷纷议论道:“他就是韩琦啊?” “正是,有何指教?”韩琦问道。 殷其雷也策马走了上来:“韩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雄,佩服佩服!” 259.第259章 要走让她走! “听闻韩将军乱军阵中紫雾笼身,刀枪不入,犹如战神下凡啊!”于涧道。 “韩将军威武!”其他人赞道。 “过奖。”韩琦笑道。 北周边防营主将程诚,以勇武将军之名纵横西梁边境多年,却无人能敌,是西梁军谈之色变的对手。可是湖阳一战中,韩琦却将他挑落马下,生擒之后缚在马后示众,这让西梁军拍手称快,同时也对韩琦敬佩不已,他的大名在西梁军中已经尽人皆知了。 贾玄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这到底是敌是友啊?” 众人哄笑起来。 殷其雷说道:“少主,您与陛下,还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昨晚陛下一夜没睡,发脾气呢。少主啊,您就行行好,让我们好过一点吧。” 羲和想了一想,昨晚与他闹成那样,确实不太妥当,无论怎样,他毕竟是过来帮自己的。若是这样走了,他难以下台。还有,前锋营诸将让她想起了刚出定安时的种种。 她想了片刻,策马缓缓向西梁军营中走去。众人不禁呆了。 “带路啊。”羲和对殷其雷道。 殷其雷一愣,马上明白过了,连忙答应着,然后嘿嘿一笑跳下马来,去牵胭脂兽。简言怀也下马跟了过去。 西梁军的中军帐外,跪了一群人。大帐中传来一阵训斥声:“还问什么问?要走就让她走!朕还不想见她呢!”说着听到一阵摔东西的声音,然后看见西梁军的传令官脸色煞白地退了出来。 李总管见到羲和过来,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将她请进帐去。羲和刚进去还没站稳,就听于嗟麟骂道:“还敢回来?没听懂吗?还不快滚!” 于嗟麟大概觉出了气息有些不对,他抬头刚想说什么,看到门口的羲和,怔住了。旁边一直在劝慰他的周承轩见状退了出去。 羲和走进去,坐了下来。李总管连忙过去给她倒水。 羲和接过他递过来的茶,还没到唇边,就眉头一皱,放了下来。 “这茶是甘州‘红莲’,少主是不是觉得气味过于浓烈啊,奴才马上去给少主换上好的秦山‘云雾’,陛下一早就备下的,少主稍候……”李总管讪笑着退了出去。 “发这么大脾气,这是不想见谁啊?”羲和问道。 “难得少主大驾光临啊。”于嗟麟见她过来有点意外,缓缓调整了他那半躺不坐的姿势,慢慢地坐正了。 羲和开门见山说道:“我现在赶着回去,有几句话过来跟你说完。首先,现在局势混乱,南齐与东陵相持不下,我与北周已经开战,你本可以隔岸观火,趁机稳固王权,可是却选择出兵助我,我应该谢你。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已经出兵,昨天我让你回兵,是我考虑不周。 第二,西梁与北周数年征战,你应该知道北周的战力,北周王自上次被你败后一直招兵买马,我命凤羽并未截断他与蒙国的交易,你想一下原因,我难道是想要他成为强大的对手吗? 第三,西梁与北周长期为敌,积怨已深,你们之间怎样打我不管,但是你最好能想清楚我的棋数,不要坏了我的布局。” 于嗟麟心中暗惊,还是小看了她! 260.第260章 遥不可及 她还是那样的从容自信。 于嗟麟对这些政治外交的事情并不擅长,但他自小带兵,对军事方面极其敏锐,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深意。凤羽府并未阻止北周与蒙国之间的军马和军资交易,这事情他是知道的,当时西梁朝中都认为凤羽府这样做,是想让北周壮大军力以牵制西梁,现在看来并不是,她似乎有其他的打算。她说她有她的棋数,看来昨晚她说北周在她的掌握之中,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么说,你真的有把握?”嗟麟问道。 “这一步棋,从我进入洛州,就已经开始筹谋,你说呢?”羲和反问道。 嗟麟一笑问道:“那你的莫逸哥哥呢?也在你的掌握之中?” 羲和摇摇头道:“逸王与我在云州三个月,连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北周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跟我这样亲密,北周王还会信任他吗?北周王既然已经不信任他,却仍让他做主帅,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嗟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却忽略了一层关系,北周王明知逸王与凤羽少主交好,却仍然派他做主帅,看起来目的绝不简单。 “我在北周王没有出兵之前在湖阳边界徘徊了一个月。北周王出兵后,我因为逸王是主帅没有挥兵北上与他决战,而是进攻湖阳。我确实不想置他于死地,你看得出来,北周王一样看得出来,我就是要他这样认为,否则不是辜负了他派逸王出征的用心了吗?”羲和说道。 “你是说,你是故意让莫伯烈认为,你会因为逸王犹豫不决?为什么?”于嗟麟疑道。 “因为我需要时间,逸王也需要时间,现在要置他于死地的,不是我,而是他的父亲。他与北周军,根本就两回事。我与他一起长大,十年挚友,逸王我一定要保,但是北周我也一定会战。现在我军中诸位将军都认为我是因为逸王犹豫不前,可是嗟麟,怎么你也这样想?你还记得清江河边,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嗟麟愣住了,他当然记得,她说一统江山是她母亲的遗愿,她说她有她要走的路,她说你我二人都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人…… “小羲……”嗟麟心中涌出复杂的情绪,好多话堵在心口,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羲和舒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只能跟你说到这种程度了,以后的事情,你看着就知道了。” 嗟麟笑了笑,说道:“我好像越来越看不透了你。” 羲和道:“要是你这个局外人都能看透我,我跟北周王这盘棋,还怎么下啊?” 嗟麟一怔,凝眉望着她,现在的她坚毅沉稳,冷静果敢。他看着她宛如朝阳一样在这乱世尘嚣中冉冉升起,璀璨夺目,他是骄傲的,这是他爱上的女人。可是,她却离他越来越远,远得更加遥不可及,如同抓不住的霞光。相比起来,他甚至觉得昨晚那个拿剑指着他,让他滚开的那个小羲更加可以亲近,离他更近。 小羲,你是否明白,这天下如何与我何干?我所在意的,唯你而已。可是你的心怀那么大,为什么却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你何曾有一刻在意过我?爱上你,这是我命中的劫数吗? 261.第261章 连城璧 嗟麟回过神,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羲和说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按章法,也是制胜之道。” 嗟麟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的任务就是添乱,越乱越好,你想让我打乱北周王的部署,让他也看不清楚,然后你就可以继续暗度陈仓,继续下你棋,是吗?” “你还算聪明。” “那我若是不小心,杀了逸王呢?” “你杀不了他。” 于嗟麟不想再因为这个话题闹不愉快,他放松一下身体,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跟我,除了这些战局形势,韬略权谋,就没有别的可说了吗?” 羲和瞥了一眼桌上已经冷了的茶,说道:“算了吧,跟你说了大半天话,连杯热茶都没有。梁皇的待客之道,可是不敢恭维啊。” 他们两个在中军帐聊天,谁敢进来打扰啊,嗟麟喊道:“李温!”李温慌忙带人跑进来,忙不失迭地冲茶倒水。 “少主说你做事不上心呢,你说该怎么罚你啊?”嗟麟对李温道。 “是是是,都是奴才的错,让少主久等了。”李温躬身笑道。 嗟麟道:“我身边的人虽然笨了点,但是你少主身边的可就更不敢恭维了,侍卫都被你纵得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了。”他昨日被简言怀拦下,不过是对他说了句“滚开”,她居然帮他回敬了回来。 羲和一笑说道:“侍卫?那也要看是什么侍卫。红剑卫是我的亲卫,是凤羽主上的骑兵仪仗队,在凤羽卫中地位最高,装备精良,骁勇善战,是凤羽卫精锐中的精锐。红剑卫中要不就是凤羽卫中功勋卓著之人的后代,要不就是曾经的贵族子弟。简言怀是红剑卫剑首,你骂他,跟骂我,有什么区别?” 嗟麟无奈地说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认输了,我下次躲着他还不行吗?” “你记得就好,我要走了。”羲和起身站了起来,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 她用剑挑开盒子的盖子,不由眼前一亮,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这是一个玉雕的“马踏飞燕”,雕刻的骏马正昂首嘶鸣,风驰电掣般地奔跑,三足腾空,后面一只马蹄踏着一只飞翔的燕子,通体透明的冰玉在阳光下完美无瑕,拿在手中初觉微凉,随后温润浑厚。 嗟麟看着这个东西也有点意外,他昨晚一气之下已经让李温扔了。 李温笑呵呵地低头躬身,眼睛却小心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天马行空,无所羁缚,不错嘛。”羲和很喜欢这个东西。 李温暗暗松了一口气,用手擦擦额头中细密的汗珠。 “我有说要送你吗?”嗟麟道。 “我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再说了,我专门跑来找你,好让陛下有台阶下,这点谢礼还是要的吧。”羲和说着拿着她的玉雕就走了出去。 这人真霸道,嗟麟撇撇嘴,神色却闪过一丝笑意。 羲和走到帐外,将玉雕给了简言怀,笑道:“送你的。” ****** 玉雕马,连城璧,献我无暇心,助君凌云意! 锦麟明光中,浮波千万里。纵马天地阔,飞鸿踏雪泥。 ——《赋玉雕马》,洛朝大词人贺旭,作于熙元八十六年。 262.第262章 明星见面会 与他俩这种严肃的谈话相比,西梁军和凤羽卫诸将们之间的交流就轻松得多。两军阵前成了韩琦的明星见面会,不一会儿就开始称兄道弟的,聊得热火朝天。直到远远地看来羲和过来,众人才各自归队,居然有点依依不舍了。 羲和的军队全部是骑兵,而于嗟麟这次是銮驾出征,他没有骑马,而是坐着华丽高大的皇家马车以彰显威仪。骑兵和步兵速度差太远,羲和又急着赶回去,所以他们是无法同行的。于嗟麟再一次目送羲和率军离开,心情已经大不一样,因为他知道现在他与她,已经在奔赴同一个战场。 红剑卫和紫剑卫都是骑兵仪仗队,战马的颜色,侍卫们的服饰装备都是一样的,一路驰骋,旌旗飘飘,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按照惯例,红剑卫在前,紫剑卫随后。本来贾玄是跟着羲和走在红剑卫队列的,可是红剑卫速度太快,他实在是跟不上,于是就掉到了韩琦队中。 “你为什么要帮于盛?等梵剑首回来,你又有麻烦了,青藤先生。”韩琦笑道。 贾玄狡黠一笑:“这你就不懂了,我不是在帮于盛,而是在帮他。”他指了指前方的红剑卫。 韩琦疑道:“这跟简兄有什么关系?” 贾玄却不告诉他:“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帮简剑首,就是帮少主,少主这下欠我一个人情呢。” 韩琦不以为然:“算了吧,少主给你个面子而已,我看你是还是少自找麻烦。” 贾玄只呵呵一笑。说说笑笑中,凤羽卫快速沿着西北行进,他们要赶往距离洛州一百公里的荣城。荣城南屏嵩山,北临源江,洛水纵流其间,是洛州东面的屏障。 因为战略位置重要,何凌在羲和离开洛州不久,就命黑卫大将徐凡率军两万出洛州,先攻下了西边的皋州,然后继续西进,攻克了荣城。这两场战争的动静并不小,但是却并未引起很大的关注,因为当时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齐皇葛雄与羲和的江宁之战上。 羲和拿下湖阳郡后,北周军向西南进行,直接进攻洛州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因此何凌率兵三万,与徐凡在荣城汇合,以阻拦北周军西进。荣城的五万凤羽黑卫数日前已经收到消息,少主即将从湖阳返回,可是已经到了约定的日子,却还不见踪影。 “何总侍,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徐凡有些焦虑。徐凡是天策营的主将,他本是洛州防御的主力,但是却被派来荣城驻守,这是要扩大河洛地带的防御范围。 何凌缓缓走了几步,摇了摇头说道:“不应该啊,红剑卫和紫剑卫都随行,我想不到会有什么意外。就算是有意外,也该有消息传过来。”这两支队伍的战斗力,他还是有信心的。 “可是七日前少主已经离开湖阳,为何到现在一点踪影都没有?少主答应的事,难道会失约?”徐凡有些着急。 263.第263章 危言耸听 “不会不会,少主虽然是心性不定,但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何凌道。 正议论间,外面一士兵飞奔来报:“报——何总侍、徐将军,少主的仪仗已到荣城外!” 何凌大喜:“徐将军,快随我出城相迎! 黄昏时分,日渐西沉。大地笼罩在金色晚霞的脉脉余晖中,天与地的缝隙间,一匹枣红色战马正矫健地飞奔而来,战马上端坐着的女子,一身红衣上绣着金凤朝凰,与她身后黑色的旌旗上绣着的红色凤羽图案相映生辉。她的身后是整齐的卫队,轻快的马蹄声随着晚风传来,隆隆地震着耳鼓。 何凌和徐凡在荣城外,列队相迎。凤羽黑卫肃然的军阵,鸦雀无声。等到前方的仪仗队勒马站定,低沉悠远的号角声响起,如同万奔江河汇入大海之渊,如同苍茫大地呼唤着他的主宰。 “参见少主。”黑卫齐刷刷地拜道,雄壮的声音如山呼风吟。 羲和下马,快步走过去扶起何凌:“有劳何总侍来迎!” “少主辛苦了!”何凌回道。他们已经半年未见了,见面反而越发客气。 随后,黑卫军阵左右分列,羲和上马,缓缓进入荣城。 何凌望着羲和,他的少主正微微笑着,身姿清丽,俊采飞扬,她已经连续征战半年,如今仍是精神昂扬,她不是倦鸟归巢,而是鹰击长空,四海无定。也许是因为温暖的霞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从前眼神中那凌厉的锋芒,也似乎变成了沉稳的平和。 何凌欣慰地笑了,他脸上的皱纹在加深,头上的白发在增多,岁月催人老啊。他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生出复杂的思绪。 羲和在荣城太守府中稍作安顿之后,来不及休息,就召开了高级将领军事会议,讨论目前的战局。何凌、徐凡、贾玄、韩琦、简言怀,还有两个黑卫的高级将领顾铭和皇普晖,参加了此次会议,但却没有通知于盛。 这种军事会议,贾玄总是最出风头的一个,这次也不例外。他依然语出惊人:“诸位,现在我们在荣城,已经是极其危险!” “危险何来?”何凌问道。 “北周军还在孟州,就已经先被西梁军拦住了,双方正在交战,距离我们还有两百公里,荣州怎么会有危险?”徐凡也忍不住问道。 贾玄说道:“不是荣城危险,而是洛州危险。” 众人更加疑惑,洛州现在并无敌情,那里来的危险? 贾玄说道:“少主进攻湖阳前,我曾问过梵东,若是黑卫出洛州,北周趁机进攻洛州怎么办。当时梵东回道说,现在我军主力不到一半留在在洛州,而洛州三面环山,中心稳固,外围无忧,因此洛州安稳。这种观点,简直自误误人,在下不敢苟同!” 徐凡说道:“军营之中,不可危言耸听。洛州地势我们自然清楚,而且现在黑卫主力尚在洛州,洛州暂时并没有什么危险,这怎么能说自误误人?” 264.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四 看似天险,实为天牢 羲和与韩琦都知道贾玄必然已有想法,见怪不怪,等着他说下去,何凌也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贾玄用个小棍子指着地图说道:“洛州所处之地,优势也是它的劣势。第一,它三面环山,我军易守,敌军也已守,若据山而守,一旦守军被围困,就很容易被敌人阻断救援,那是纵然外围有百万之兵,也难以救援。” 他继续在地图上比划着说道:“其二,洛州四周道路平直开阔,现在东北有黎氏,西南有秦氏,他们各自依靠险固之处,进可攻,退可守。而他们派轻骑从四处险固长驱直入洛州城下,慢则两天,快则只须一天!战略纵深如此狭小,一旦有变,还不及反应,就已回天无力!” 众人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若现在守洛州的黑卫被围困,即使他们回兵救援,面对已经被控制的险要之处也只能望山叹息。洛州四通八达,一旦有变,留给守军的应对时间也非常短,进退维谷之时很可能就已兵败如山倒。 贾玄转过身,扔掉他用来点地图的小棍子,然后坚定地说道:“所以,洛州看似天险,实为天牢!这一点,不可被迷惑!” 众人已经被他的言辞震撼了,他们以为洛州虽然四面受敌,但至少有险可守,有水可傍,可在他看来,却已危险到如此地步。 大帐内众人都沉默以对,这时何凌却冷笑一声,突然喝道:“来人,拿下这个狂徒!” 帐外两个带刀士兵应声进来,二人就已经将贾玄反手钳制住,压跪倒在地上。 羲和想说的话还没有出口,何凌就上前说道:“少主,此人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属下请求立刻诛杀!” 地上的贾玄胳膊被扭得生疼,忙道:“慢慢,哎哎你们两个人斯文一点,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一直站在羲和身后没有说话的简言怀,此刻却上前一步道:“少主!”朝夕相处,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羲和会明白他的意思。 羲和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何总侍,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对与不对,听听无妨。” 何凌道:“此人满口胡言乱语,试图哗众取宠,用危言迷惑主上,此人不杀,必成祸患,请少主明察!” 韩琦见状忙道:“少主既然已拜他为军师,并赐免死金令,若现在杀他,岂不是失信于天下,恳请少主三思!” 韩琦虽然话是对少主说的,但很明显是说给何凌听的,这个人是少主要保的人,你杀他岂不是违抗主令? 何凌回头望了望贾玄,然后躬身对羲和说道:“既然少主不愿杀他,不杀便是,属下一时失察,忽略了少主曾赐过他免死金令,请少主恕罪。” “算了,何总侍军务繁忙,一时忘记也不是什么大事。”羲和说着摆摆手,让两个士兵放开贾玄。 贾玄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身上的长袍,见两个士兵想退出,说道:“慢着!” 265.第265章 针锋相对 贾玄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对何凌说道:“何总侍,主上的号令可以不记得,但是凤羽府的规矩,见主上不能带兵器,我初来乍到就已经知道,为什么何总侍却不解佩剑,这两个士兵,居然也敢佩刀觐见?请问何总侍,这也是一时失察吗?” 他说的义正辞严,众人面面相觑,这贾玄居然敢跟何凌针锋相对。两个士兵早已解下佩刀放在地上,跪道:“请少主恕罪!” 何凌脸色一沉,连忙解下佩剑,跪道:“属下死罪。” 羲和心中暗骂,贾玄啊贾玄,你这是故意为难我是吧?何凌这样的身份,你让我怎么办?他现在是黑卫主帅,为了这点事当众训斥他?可是你这样说了,不表示点什么,这也说不过去啊。 贾玄却还不依不饶:“少主在上,何总侍却发号施令,下令黑卫士兵冲进堂中,请问现在军中,是不是都可以这样藐视主上,只听你何凌一人号令!” 羲和感到头大,这贾玄跟何凌,怎么一见面就闹了起来? 这时韩琦说道:“少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非如此一军主帅无法立威,虽然现在少主已到荣州,但现在是战时,军中也不是凤羽府中,因此应当按照军中规矩,而不是照搬府中的规矩。因此,何总侍无过,不应追究。而贾先生所言,虽然也令末将心中惊惶,只是他的话虽然耸人听闻,但居安思危,听听给我等有个警醒,在座都是大将,想必也不会以为几句话,就乱了军心吧。属下斗胆进言,请少主和何总侍三思!” 何凌是他的上级,他说的虽然是在维护何凌,但也入情入理,同时也给贾玄解了围。羲和望了望韩琦,暗暗松了一口气,还算有个明事理的人。 这时另外两个黑卫将领也为何凌求情,羲和刚回来,怎么也不能一回来就处罚大军主帅,正好顺水推舟。 “韩剑首说的有理。军中可以不按府中礼节,此事就到此为止了。今晚我叫你们来,是讨论局势的,既然是讨论,就是言者无罪,何总侍,你说呢?”羲和说道。 论资历,何凌比她老得多,论辈分,何凌是她的长辈,羲和对何凌说的话,十分客气了。 “谢少主不罪。”何凌道。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众人重新回座。羲和捡起被贾玄扔掉的小棍子放回桌上,然后说道:“何总侍对刚才贾先生所说,洛州看似天险,实为天牢,有何见解?” 何凌说道:“以这位贾先生之见,洛州难守,难道是想要少主离开洛州,另谋他处吗?” 贾玄立刻说道:“非也!我第一次与少主宜州初见之时就已经说过,少主第一子落在洛州,要以洛州振奋士气,以表一统天下之志,这是王者之道。所谓王者,谋大局而王天下。而我等,既然为谋臣,所思所想,应是践行主上意志,为主上分忧,不论洛州是天险,还是天牢,必当全力护其安全。” 266.第266章 要你何用 何凌脸色一变,王道君心,君君臣臣,这人简直像极了辛则夷,说话都是燕国遗老的态度。 这种人跟凤羽卫不同,凤羽卫的传统历来是绝对服从,令行禁止,有命必从。而这种人,却主张“文死谏,武死战”,特别是文人士大夫,非常难缠。他是文人,看来就是这样一个难缠的人。只是他这个遗老,未免也太年轻了一些…… “此前你只说洛州四面受敌,并非上上之选,可是却未说的如此明确。何总侍,你怎么看?”羲和问道。 何凌回过神,说道:“属下看来,洛州既非天险,也非天牢。洛州所处三川河谷,贯通东西,融会南北,若取天下,必然先取三川河谷。属下奉少主之名,以洛州为根基,用分兵蚕食,步步为营计策,先平北部氏族,先西进拿下皋州和荣城。 至此,洛州周边,只有东北河内地区的黎氏,西南宛州的秦氏,可以威胁到洛州。现在驻守洛州是黑卫主力,足以与之抗衡。少主,此人口出狂言,说洛州看似天险,实为天牢,不过是没有上过战场的谋臣们试图危言惑主的行径,少主不可听信这些言论自乱阵脚。” 贾玄不甘示弱立刻说道:“请问何总侍,现在洛州的敌人,只剩下东北的黎氏和西南的秦氏吗?”他说着一步走出去,拿起他的小棍子,往洛州西边一处一指,说道:“那此处算什么呢?” 他指的是函谷关。函谷关东临绝涧,南接秦山,北塞源江,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关。函谷关是进出关中地区的雄关要塞。 “自古有言,得关中则王天下。得关中,必须得函谷关。可是如今,关中被北周占据,若北周军从函谷关出,直接进兵洛州,再有秦氏、黎氏望风而动,三路进军,攻下洛州岂不是探囊取物?”贾玄说道。 何凌闻言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北周王没有从西部函谷关出兵,反而要从源江召集兵马,试图从东部攻击洛州?” 贾玄说道:“这个问题,恐怕要问何总侍了。” 何凌却对贾玄不屑一顾:“我当然知道,这些已经在少主的掌握之中。只是既然我们都已经明了,还要你这个谋臣,有什么用?” 这个人故弄玄虚,开始就说洛州有危险,是天牢,随时可能被攻破,而最大的隐患就是函谷关外的北周军,然后又说北周军不出函谷关而从东面进攻洛州,原因要问他。转了大一圈,回道了老地方。 羲和笑道:“贾先生,你刚开始说洛州有危险,现在又说在我的掌握之中,请问洛州到底是危险,还是不危险?” 此言一出,众人笑了起来,贾玄却没有笑,他正色说道:“洛州危不危险,在于能否打赢与北周逸王这一仗,若这一仗胜,函谷关外的北周军不敢出,若此战败,逸王军与函谷关外的北周军,加上北周黎氏,必然三路合击,洛州必失!” 267.第267章 你什么目的 这个军事会议,到现在才终于回到正题了。现在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函谷关外的北周军,不是黎氏,而是正在往洛州进发的逸王军。 贾玄道:“少主此前下令北周凤羽卫不阻止蒙国与北周之间的军资军马交易,实则是离间之计。北周王注重自己的王权,着重加强自己京都的防备,因此与蒙国交易的战马军资,优先满足京都王师,这样一方面加强京城戒备,保证他的安全,另一方面用来镇压各地纷纷不断的农民起义或者地方叛军。 世间之事,不管寡而患不均。函谷关驻军连边防营的待遇都不如,常常被克扣军饷、军资,逼得他们不得不经常抢劫,也因此经常内斗,简直与山匪无异。时间久了,函谷关守军将领有拥兵自重,据险自立之意。我军与北周开战,他必然观望,坐山观虎斗,伺机而动,如果我军胜,他就不出,如果我军败,他就落井下石。他一出,秦氏、黎氏必然出兵与他合攻洛州,洛州危矣!” 羲和一听,心中不禁暗自赞叹,这个贾玄居然能猜测到如此地步。洛州的处境进驻洛州之前就已经明了了,因此从她下令不阻止北周与蒙国之间的军马军资交易,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但是这个贾玄,初来乍到,竟然似乎能了如指掌。 “按你的意思,与逸王之战,是成败的关键了?”徐凡问道。 “正是如此。”贾玄起身拱手道:“少主,各位将军,贾某既然敢在少主面前开口,绝非只为哗众取宠,以危言诡词求得少主关注,只是此战关系重大,贾某只得从头说起,不敬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众人敬佩地看着他,纷纷赞道:“先生真乃奇人啊!” 何凌起身说道:“少主,无论此人所言对与不对,与逸王之战,都只能胜不能败,还请少主早下决心!” 羲和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深色已深,明日再议吧。”说完就慢慢走了出去。 她一走众人也纷纷散了。最后只剩下何凌和贾玄。贾玄还没有走出门口,就听何凌说道:“站住!” 贾玄回头一笑:“康乐侯别来无恙?” 何凌轻哼一声:“你叫错了吧?” 贾玄道:“你祖上在燕国为康乐侯,你父尚且沿用此号,按祖制你应该袭爵,我哪里叫错了?” 何凌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往上一拎:“说,你接近少主,什么目的!” “我劝你放开我,我是少主亲命的军师,你要下黑手,何不换个地方?若是这样被人看见了,我什么目的别人不知道,但你什么目的,就不得不跟少主说清楚了。”贾玄道。 何凌放开了他:“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小兔崽子!” 贾玄依然整整衣袍说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赠你一句话:谋事不忘谋身。我是文臣,可以无所顾忌,可你兵权在握,军威正盛,你家少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劝你及早抽身,免有性命之忧。” 268.第268章 梅边夜话 何凌冷笑道:“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 贾玄道:“我不怕,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杀我之前,你最好想好怎么跟你家少主解释,以免你们上下相疑,那我就罪过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看在我与你父亲生死之交的份上,我也赠你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贾玄哈哈一笑:“多谢指教。在下告辞,何总侍请!” 何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贾玄也摇摇摆摆,优哉游哉地走了。 羲和跑了一天的路,晚上又听将军谋臣们的长篇大论,本来是很累了,但是累过了头,反而精神了。天气寒冷,她和简言怀漫步目的在府内转悠。 这荣城太守府,还是很有格调的,回廊小院,曲径幽深,可惜花木已枯,不然一定是上好的园林景致。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前方一阵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 二人循着幽香找去,发现廊桥之侧,数株梅花正凌寒盛开,在昏黄的灯火下,也能分辨出她那清幽高雅的姿态,色白色粉,朵朵簇簇,在这萧瑟的严冬,傲然挺立出洋洋春意。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都说要‘踏雪寻梅’,这冬天如此干旱无雪,居然还有梅花盛开啊。”羲和手轻轻拂过梅花丛,轻轻笑道。 “雪满山中高士卧,明月林下美人来,虽然没有雪,也没有高士,这梅花也算是美人之姿了。”简言怀说道。 羲和有些意外地看着简言怀,笑道:“难得啊,你也有这样的兴致。” “可惜名花苦幽独,世人并无看花眼,这梅花开在寂寂廊桥边,若非遇到少主,恐怕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欣赏她。”简言怀轻轻说道。 羲和不再看梅花,而是望着他笑道:“今晚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我脑袋都晕了,你一句话不说,现在对着这花,却妙语连珠,真是怪事啊。” 简言怀难得地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廊桥之上,地势稍高,羲和抬眼望向远处道:“只是既然是名花,又何必要等人来欣赏呢,这梅花虽好,但也只能幽居于此,等人采摘,却不如玉兰树,高大茂盛,等到满树花开,满庭芬芳,任谁也不能无视。” “世人总把女子比做花,如果少主是花,就是玉兰花了?”简言怀问道。 羲和先是一怔,自从她和简言怀那晚醉酒畅聊之后,他跟她在一起,好像放开了很多。她哈哈一笑:“我不是花,任何一种花都不是。” 简言怀微微一蹙眉,等她继续。 羲和两手伸开,往上一举,说道:“我要做旭日朝阳,驱散这层层黑暗,驱散这阵阵森寒,让百花沐浴在阳光之下,让山中高士济济于名堂之上,浩浩寰宇春风激荡,渺渺苍穹四海清平!” 说完朝他粲然一笑。 羲者,日也。羲和,太阳之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日升月沉,为万物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者,羲皇也! 269.第269章 没带脑子 简言怀虽然与她形影不离,但是此刻仍然心中震惊,想起了他祖父在庆仁寺中说的话,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简言怀思绪万千,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作为她的下属,他应该说:“愿随少主成大业,展大志,至死不渝!”。换做其他人,应该也会这样说,这样做。 可是这样幽静的晚上,这样芬芳的廊桥之上,他若是说这样一本正经的话,无疑是大煞风景。他面前的少主,卸下了盔甲,换上了罗裙,难得一刻的放松,他不愿意破坏她的心情,将她拉回到纷繁复杂的战争局势之中。 他看着她明眸如月,笑靥如花,做不出那样的姿态。若是于嗟麟或者莫逸,也许会说“我会陪着你”之类的,但是他说就不适合了。 “看来想把少主当花欣赏的人,都错了。”简言怀最后说出的来,是这样的话,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羲和眉头一挑,笑道:“谁?你想说于嗟麟吗?” 简言怀头微微一侧。 羲和叹道:“嗟麟啊,太感情用事。他要是老实呆在西梁,就能牵制北周,函谷关的北周军就不足为虑,现在的局势就缓和很多。可是你看他,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就急了。” “那逸王呢?” “他俩不同,我跟于嗟麟在一起要用脑子,跟莫逸在一起不用脑子……” 简言怀看向远处,问道:“那现在呢?” 羲和闻言一怔,随后哈哈笑了起来:“现在没脑子,刚才出来的时候丢在议事厅了。” “那要帮你找回来吗?” “先放那儿吧,明天早上还要用呢。”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夜色沉沉之中,旭日未升之时,暂且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第二天一早,羲和到议事厅的时侯,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局势紧张,不容耽搁。 因为这次议事,不像昨天晚上那样讨论大势,而是要讨论与北周的具体战事,所以除了昨晚的高级将领,各营的参将也参加。羲和坐在正位上,看着左右分列的诸位将军,心中大为感慨。半年不见,现在大部分她都叫不出名字了。 她环顾左右,发现下首还空着一个位置,便问道:“这是谁?” “禀少主,是贾玄。”何凌回道。 正说着,只见贾玄一瘸一拐地从厅外走过来。他一路骑马,昨晚太累,今早士兵叫了他很久才叫起来。他看到众人都已经到齐了,连羲和都到了,却连一点歉意都没有,仍然慢悠悠地往前走。 何凌面色不悦,斥道:“少主召集议事,岂能随便迟到?当以军法论处!” 这时韩琦说道:“军师跟我们这些武将不同,他车马劳顿,昨天屁股都开花了,下次看来要给他配个牛车才行啊。” 众将哈哈大笑。 “什么牛车啊,要车也要驴车才行,细雨骑驴入剑门,别有一番滋味啊。”贾玄笑嘻嘻地入座。 何凌道:“这是你现在是在军中,不是去骑驴去云游。少主都到了,你居然不到,还不知悔改。”说完转向羲和正色说道:“少主,此人目无军纪,藐视主上,请少主裁夺!” 270.第270章 迟到就该罚 羲和虽然知道贾玄连日来的辛苦,只是他这样公然迟到,也实在有些过分,何凌向来铁腕治军,雷厉风行,最看不惯这种散漫之人,这个贾玄为什么偏要惹他? 她想了一想,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迟到就该罚。这事散会后请何总侍按规矩办吧。” “遵命。”何凌说道。 贾玄一听,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现在形势如何?”羲和问道。 何凌指着地图说道:“少主请看,目前北周军已到孟州,而西梁军前锋已经先于我军抵达,北周与西梁已经试探着小规模交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北周军此次战法十分怪异。他们一战即退,然后龟缩不出。西梁前锋营由于主力未到,也不敢深入,双方目前在此僵持。” “一战即退?怎么这样像葛云飞当时在江宁之战的打法?”羲和疑道。 “葛云飞当时退回南齐,是因为他不想打,可是这逸王,进不进,退不退的,一直停留在孟州,实在是令人费解。”徐凡说道。 “目前属下还没有明白北周军的意图,所以不敢轻进,在此等候少主,请少主示下。”何凌说道。 羲和舒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在等。” “等?等什么?”徐凡问道。 羲和凝视着地图,缓缓说道:“等我去自投罗网。” 众人皆不懂她的意思,只有贾玄哈哈笑了起来:“少主果然聪慧非凡。” “贾先生,什么意思啊?”韩琦问道。 贾玄说道:“请问诸位,北周军的主帅是谁?” “是北周逸王,他现在已加封亲王,地位高于诸皇子,背后又有黎皇后和黎氏支持,距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据传此人从未领兵打仗,北周王派他来,不过是让他在战场上立功,好为他加封太子增加点政治资本而已。”徐凡说道。 贾玄道:“可是现在这种打法,像是一个没有领兵经验的主帅,能想得出来的吗?” 这时何凌左看右看,梵东和于盛都不在,于是自己出来说道:“北周军虽说是逸王为主帅,但是副帅却是个无名之辈,名为砗渠。暗卫查过此人,这不是真名,他的真名叫黎恒,原来是黎氏当家人黎鼎的表兄。 当时黎鼎年少,他觊觎黎氏当家人之位,密谋反叛,却被黎鼎识破,而后改名换姓逃离平阳,投靠了当时的北周太子,大皇子莫煌伦,而后来莫煌伦却被废除了太子之位,于是他有想法设法投靠了呼声很高的二皇子莫煌处。这次北周王派他来,逸王不过就是个幌子,这个黎恒才是北周军实际的指挥者。” 贾玄说道:“原因就在于黎恒这个人上。他与黎鼎结仇多年,现在却被北周王派来辅佐逸王,这难道不是大有问题吗?” 何凌说道:“现在看起来,北周王是想用逸王,将黎氏引过来,与我军交战然后两败俱伤,一方面牵制我们,一方面削弱黎氏,真是一箭双雕啊。” 271.第271章 他是条鲨鱼 贾玄说道:“不止如此。北周王知道逸王与少主的关系,他对逸王和黎氏都不信任,他命逸王为主帅,实则以逸王为人质和诱饵。若是少主不能识破他的一箭双雕之计,他就计谋得逞,如果少主识破了,那必然会去避开黎氏,而直接去对阵逸王军,而他就在孟州布下陷阱,等少主过去自投罗网。” “正是……”何凌刚一出口,就停下来了。 羲和笑了起来:“你们两人,在别的方面吵得不可开交,怎么一讨论起战局,却一唱一和起来。” “英雄所见略同,略同嘛。”贾玄笑道。 徐凡上前说道:“我们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一直在荣城没有进兵。可是西梁军却突然插入战局,估计北周王也没有想到,他的诱饵调到了别的鱼……” 羲和摆摆手,笑道:“这你就想错了,于嗟麟在战场上可不是鱼,就算是鱼,也是条鲨鱼,孟州这个小池塘,困不住他。” 何凌点点头说道:“他与北周常年作战,虽然年少但久经沙场,初登皇位正意气风发,这个黎恒虽然狡诈,但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大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看看孟州的战事,和黎氏的动作,再做决断。”贾玄说道。 羲和没有回答,而是站了起来,说道:“不!我们要进兵孟州!” 众人不禁有些吃惊,局势已经明朗,孟州这个陷阱,由西梁军去解决,凤羽黑卫暂时可以不动的。 羲和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我们在这儿,再往西是孟州,眼光放得远一点,北周边境的东南方向,是我们刚刚攻下的北周重镇湖阳。现在莫凝寒正在湖阳城中修缮甲兵,整军待命。我们不仅要进兵孟州,拿下孟州之后,还要一路东进。而同时,我将下令莫凝寒解决湖阳周边的氏族后,向西进兵。这样,凤羽黑卫与北周凤羽卫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进攻,会师之后,洛州至湖阳之间的通道就将贯通。” 众将围过来,用手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划了数次,终于赞叹道:“若真能贯通洛州与湖阳,我们就将得到北周南境的大半!” “可是少主,按照军师昨天的说法,与逸王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若我们这样一路西进,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洛州可就危险了。”群情振奋的议论声中,一个年轻将领的话,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羲和抬眼望去,这个人是昨晚两个黑卫高级将领之一皇甫晖。 皇甫晖说道:“这样的策略,还是应该跟顾总侍交个底,不然洛州防守压力很大,一旦洛州有失,我们就失去了根基。” 羲和赞赏地点点头,此人心思缜密,冷静周全,是块好材料。她顿了顿,缓缓说道:“说的没错,只能胜,不能败!” 熙元二十七年的最后几天,老百姓们在战火的缝隙,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可是战备状态的军营之中,却没有任何过年的气氛。 十二月二十三日,凤羽少主羲和率五万凤羽黑卫,出荣城一路东进,与逸王交战。 272.第272章 北周逸亲王 孟州城内,古色古香的书房中,宽大的书桌上摆着精致的笔墨纸砚,一个白袍公子,身体向后仰着,放松地靠在厚实的楠木椅背上,仰头看着屋顶。 “逸王殿下,请吧。”站在旁边的黎恒说道。 “写给谁?”莫逸懒懒地问。 “你的舅舅,平阳侯黎鼎。” “写什么?” “孟州被围,请速救援。” “不写。” “不想写给平阳侯也可以,你可以换个人。”黎恒说道。 “换谁?” “凤羽少主羲和。” 莫逸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笑道:“你别逗了,现在是她过来打你好不好?你让我向她求援?” “殿下,不是过来打我,是过来打您。现在您是北周军主帅。” 莫逸白了他一眼道:“那好,既然我是主帅,你把帅印兵符给我啊。” “帅印兵符末将替您收着,万无一失。现在请您先写一封信,给羲和少主,说您处境危险,请她速设法援救。”黎恒耐着性子说道。 莫逸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黎恒:“有你这个阴险的狼犬在身边,本王的处境可真够危险的。” “你……”黎恒忍不住想发怒,终于还是忍住了。 莫逸又放松身体,仰在椅背上,幽幽地说道:“你放心吧,不用我写信,她是一定会来的。” 黎恒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在孟州这么久了,何凌那个老狐狸在荣州一动不动,现在又多了一个西梁王过来搅局,你这么肯定她会来?” 莫逸不耐烦地说:“你烦不烦,我说了你不信,再说一遍你就信了?” 黎恒被噎得张口结舌,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忍者怒气说道:“那劳烦逸王殿下,现在给平阳侯写信,就说孟州被西梁军和凤羽黑卫两路围攻,孟州危在旦夕,请速速发兵增援。” 莫逸这回干脆把腿放在桌子上,说道:“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西梁军都退到五十里外了,凤羽黑卫还连个影子都没有,我堂堂逸亲王,难道谎报军情啊?回头被父皇知道了,这错你算你的,还是算本王的?” “这……”黎恒不知道说什么了。 出征前,北周王秘密召见他,对他密令,北周军主力不能正面作战,要想法设法引出黎家军,只要黎氏一出,就算他成功一半。这个逸王不过是个诱饵,是控制黎氏的人质,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可是黎恒却不敢跟他翻脸。 黎恒已经换过一个主子了,他之前投靠北周太子大皇子莫煌伦,莫煌伦却很快被废除了太子之位。一个被废的太子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太小了,于是他转而投靠呼声最高的二皇子莫煌处。可是北周王却迟迟不立他为太子。 他面前的这个大少爷,北周王并不待见他,只是一个棋子,而且很可能被弃掉,这黎恒当然心知肚明。但是无论如何,他现在还是北周逸亲王,是北周王的亲生儿子,在众多皇子中地位最高,背后又是黎皇后。虽然现在黎皇后处境很微妙,但是北周局势复杂,变数就在旦夕之间,他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小不忍则乱大谋,自从碰见这个祖宗,黎恒不停地这样安慰自己。 273.第273章 识穿身份 黎恒脸上半阴半晴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压下自己的怒气说道:“逸王殿下,现在他们虽然没有围住孟州,但是西梁军已经多次进攻,凤羽黑卫也已经在路上,若是现在不写信求援,等他们困住我们,再求援就晚了。” 莫逸这回反而痛快了,爽快地说道:“那好吧,笔墨伺候。” “墨早已磨好了,您请。” “这么大会儿了,都干了,再磨。本王的字那么漂亮,没有好的笔墨,我可一个字都不写。” 黎恒走上前去,他的脚还在桌子上放着,也没有放下来的意思,黎恒忍了一口气,伸手拿过砚台,心中有气,手上的动作就不优雅了。 “你这是磨墨呢,还是磨刀呢?不想磨就走人,愿意给本王磨墨的人多得是。”莫逸道。 黎恒只好忍气吞声,认真地帮他磨起墨来。 过了一会儿,这位逸亲王殿下终于满意了。他刚想放下脚准备写信,又看了看自己的靴子,说道:“本王靴子怎么这么脏?你去把胡总管叫来,帮本王擦干净。” “殿下的靴子很干净啊。”黎恒知道他不想让他看着他写信,但是不看着他写,他又不放心。 “本王说脏了就脏了,怎么着,你要亲自给本王擦啊?”莫逸道。 黎恒沉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身出去了。很快,胡不二就进来了。 “殿下。”胡不二就是不矫情,上来就用袖子帮他擦靴子,一脸认真。 “行了,行了,你衣服多久没洗了,还没本王的靴子干净呢。”莫逸放下他的脚,胡不二赶紧用袖子把书桌象征性地擦了一遍,莫逸这才拿起了笔。 “殿下,真要写给黎侯啊?”胡不二斜着眼睛问道。 莫逸瞥了他一眼说道:“不写个他写给谁啊?难道写给你家少主?” 胡不二躬身俯首地看着他笑道:“怎么能说是我家少主呢,殿下不才是我的主子吗?” “切,少装,在云州的时候本王就知道了,你是她派过来的人。”莫逸拍了拍他低着的脑袋说道。 “殿下真是聪明,都已经知道了。”胡不二被人戳穿身份仍然面不改色地嘻嘻笑道。 “这小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派了你这么个无恶不作罄竹难书的人来本王身边?”莫逸说道。 “反正殿下只需要知道,在这北周军中,我胡不二是你最信得过的人就行了。我在洛州凤羽府,跟她歃血为盟发过誓的,一定誓死保护好殿下。”胡不二说道,当时歃血为盟的酒,他喝了,她没喝,但是总归是立誓了的。 “你这样的人,居然也听她的,真是怪到一块去了。”莫逸道。 胡不二只嘿嘿陪着笑。 莫逸说着就信手开始写信,不大会儿就写好了,自己还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对胡不二说:“你,照着这个描一遍。” “啊?” “啊什么啊?给本王描仔细点,要是骗不过那个黎哼哼,你就等着吧。”莫逸拍了拍胡不二的脑袋说道。 274.第274章 隐藏的玄机 距离孟州城南五十里处,是西梁军大营。于嗟麟出西梁之后,沿着西梁与东陵的交界一路北上,先后攻下北周边陲八郡,如一把尖刀切开北周了西南防线,直逼北周军主力所在孟州。 西梁军先后经历了与北周的大战,与南齐的江宁防御战,然后是二王夺嫡的内战,已是攻守皆精,进退自如。 于嗟麟登基之后,大力加强军备,操练军队,养精蓄锐,军力已经大增。此次于嗟麟御驾亲征,在北周边境连战连捷,威势之盛,令世人侧目。 至此,天下大战全面启动。从宁元末年形成的四国格局,两两捉对厮杀的半决赛到了决胜的关键时刻。 南方战场上,南齐和东陵的战争越演越烈,云州的攻防战正如火如荼。北方战场上,西梁军对战北周军,战火硝烟,弥漫在中原大地。谁战胜了各自的对手,谁就拿到了进入决赛的门票,拿到了问鼎天下的资格。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注定是残酷的,惨烈的。 清醒的人可以敏锐地发现,这样的局面里隐藏的玄机。此前南齐和东陵,一强一弱,都觉得东陵必败,然而东陵却以弱守强,在云州阻拦住了南齐东进的步伐。 同时,之前西梁和北周势均力敌的局面,却荡然无存了。因为一直居中调停的凤羽府,一改数十年的中立之态,强势加入战局,与西梁共战北周,一直平衡的均势被打破了。战争的天平,已经毫无痕迹地倾斜了。 在世人看来,凤羽府这个强大的筹码,压在了西梁这边,助西梁战北周。但是半决赛的主角之一于嗟麟,他的想法却恰恰相反:不是凤羽府助西梁,而是西梁助凤羽府。 于嗟麟逼近孟州之后,只派了小股军队几次尝试进攻之后,就停在了孟州五十里的许州,不再前进,这令士气正盛的众将大为不解。此时许州城内的于嗟麟,正对着棋盘发呆。 “陛下,您都对着这个空棋盘看了大半个时辰了,不如歇会吧。”李总管递上一杯茶关怀地说道。 嗟麟推开他递过来的茶,说道:“别吵别吵。” 李总管讪笑道:“陛下,这是新沏的云雾茶,您尝一口,解解乏吧。” 嗟麟这才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接过茶,喝了一口,说道:“嗯,不错,清新怡人。” 李总管笑道:“陛下,您怎么一直对着这个空棋盘看啊?” “怎么是个空棋盘呢,你再仔细看看。”嗟麟喝了一口茶道。 李总管俯身看去,揉揉有些昏花的眼,终于在偌大的棋盘上,看见了三个子,两黑一白,离得老远。 “不空不空”李总管陪笑道:“奴才虽然不懂下棋,但是您这才走两步,就走了大半天啊。” 嗟麟道:“不是走两步,是才走一步。” 李总管也不较真,说道:“陛下,奴才不懂下棋,您要是想找人下棋,奴才给您找一个就行了,您怎么自己跟自己下起来了?” 275.第275章 朕是她的棋子 嗟麟轻轻一哂,拿起棋盘上的一个黑子说道:“你懂什么?朕不是在下棋,朕是这个棋子,这执黑子的人还没来,哪有棋子自己动的?万一弄乱了人家的棋局,可要被骂的。” “瞧您说的,谁敢拿陛下当棋子使啊?谁敢骂陛下您啊?”李温忙道。 嗟麟叹了一口气道:“人家还嫌这棋子碍事呢,你说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殷其雷走进来禀道:“陛下,前方来报,羲和已率凤羽黑卫出荣州,往孟州方向赶来。” 嗟麟舒了口气,对李温笑道:“下棋的人来了。” 这时候周承轩走了进来:“陛下。” “承轩,你来的正好。你来看看。”于嗟麟说着,让殷其雷将战报给他看。 周承轩看了一眼战报,又稍稍抬眼看了一眼于嗟麟,这个消息,有什么好看的?北周军本来就是去攻打洛州的,被他们拦在了孟州而已,她带兵过来把北周军打回去,这不是很正常吗?不就是她要来了吗?有什么好高兴的? 心里这样想,嘴上他可不敢说,周承轩看着眼神中流露着欣喜的于嗟麟说道:“陛下有什么打算?” 于嗟麟说道:“上次见她,她说我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可是又说让朕想清楚她的棋数,不要坏了她的棋局。朕想了很久,还没有想清楚她的棋路到底是什么。” 周承轩看了一眼旁边的棋盘,说道:“陛下,她既然都说了我军可以顺势而为,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殷其雷说道:“是啊,最近于泽于涧整天在我耳边吵,说要去攻下孟州,可是您为什么不下令啊?” 于嗟麟道:“因为朕总觉得,这个孟州,像个陷阱。” 周承轩沉思片刻,说道:“臣也有同感。” “陷阱?”殷其雷疑道。 “北周军本来是要去打洛州,可是被我们拦在孟州。很明显他们与我们并无战意,反而一战就退,现在又龟缩不出。这与他们出兵的用意,可不一致。他们本来是攻方,现在反而变成了守方?这不是很奇怪吗?”周承轩说道。 “你的意思是,逸王故意龟缩不出,然后等着我们去围?”殷其雷问道。 周承轩摇摇头说道:“是个陷阱不错,但不是在等我们,是在等凤羽黑卫,北周军真正的敌人,是她。他布下陷阱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陛下会来。” 殷其累说道:“不会,这个逸王我见过一次,当时在定安,他来前锋营找羲和,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用这个阴诡战术的人,何况他们俩关系不一般,应该也不会对她用。” “殷将军说的不对,这个逸王并不懂打仗,可是他身边的人却懂。所以战术如何,他根本就做不了主。很可能军队真正的指挥者,并不是他。就是说设计这个陷阱的人,另有其人。否则他在孟州,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就难以解释了,现在凤羽黑卫正在赶来,他总不会等着我们两路军合围孟州,然后束手就擒吧?”周承轩道。 276.第276章 为你冒险 “你们说孟州的异常,凤羽府的人,会知道吗?”于嗟麟问道。 “按理说应该知道,现在我军已经完全可以与北周军抗衡,而且还占优势,黑卫甚至可以静观其变,但是她为什么还要出兵,臣就不知道了。”周承轩道。 于嗟麟皱起了眉头,沉思一会儿问道:“凤羽黑卫的主帅是谁?” 殷其雷道:“末将已经探明,羲和任命左总侍何凌为主帅,副帅是黑卫大将徐凡。何凌是个铁血主帅,作战历来雷厉狠辣,看起来是要打一场硬仗。” 于嗟麟不禁有些疑惑,如果孟州是个陷阱的话,她这样不是自投罗网?难道她没有看出来孟州有问题? 这时周承轩道:“陛下,于公于私,我军都应该先拿下孟州。” “哦?怎么说?” 周承轩道:“于公,我们与北周战了这么多年,胜负各半,现在连战连捷,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现在北周军主力就囤兵孟州,我们应该一鼓作气,彻底打垮北周军的志气。” 嗟麟点点头。西梁军这口气已经憋了很多年了,之前与北周边防营连年苦战,西梁多少战士埋骨在北周边境的草原上。现在边防营已经被北周凤羽卫全歼,北周元气大伤,而他们却是携威而至,士气大振,正是趁势追击的时候。 于嗟麟赞同地点点头,问道:“于私呢?” “于私,现在我军在前线,凤羽卫在后方,孟州若是个陷阱,您应该先帮她填上,而不是等她过来。若不是个陷阱,正好拿下孟州等她,再与她合兵,与北周军决战。陛下若真想帮她,就应该踏平孟州,打退北周军,那是她真正的敌人。这是其一。”周承轩说道。 周承轩顿了一顿说道:“其二,逸王在孟州。” 于嗟麟闻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 战场上的于嗟麟,跟上仙楼中的于嗟麟完全不同。他脱了战袍,肆意张扬,予取予求,放纵不羁。可是他在战场上,是个非常冷静谨慎的人。他自小征战沙场,深知战争的残酷,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不会让自己的士兵去送命。这也他在军中威望甚高的原因。 他敏锐的军事直觉告诉他,孟州有问题,很可能有阴谋,所以他收了攻势,命令前锋营后退五十里。在没有搞清楚情况之前,他不想冒险。 可是此时,他却想冒险一试。北周军是她的敌人,而逸王是他的敌人。周承轩只说了逸王在孟州,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剩下的话他已经说过了。她不忍心做的事,要人来帮她做。只有打败战场上的敌人,才能赢得胜利。家国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好吧,小羲,逢山开路,遇水造桥,这个先锋我给你做了,陷阱也好,诡计也罢,我要在你到来之前,帮你铺平道路,也为我自己扫清障碍。 十二月二十四日,在许州停留了数日的于嗟麟,命令西梁军继续北上,进攻孟州。 277.第277章 孤注一掷 西梁进军的战鼓声,很快就传到了孟州城中。得知消息的黎恒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是一脸高兴。他将全部军队派出防守,除了逸王带来的八百精骑。 莫逸这次出来,黎皇后要这八百精骑作为亲卫随他出征,并请求北周王应允这八百精骑不参战,只负责保卫莫逸的安全,除了听命逸王,不听任何人的指令。北周王先是敷衍说“八万军队都由他指挥,又何必多此一举?”,但黎皇后态度坚决,北周王最后只好答应了。 黎恒只花了很少时间部署城防,其余的时候都守在莫逸跟前,不离开半步。 “现在西梁军正在攻城了,你不去城楼上指挥防守,总是跟着本王干什么?”莫逸看着身后紧紧跟着他的黎恒,不满地说道。 “逸王殿下的信,想必三日前平阳侯已经收到了,最快今晚,最迟明早,平阳侯就会来孟州。现在梁皇已经猛攻两日,我要确保殿下万无一失,万一殿下出了差错,我可没有办法像平阳侯交待啊。”黎恒道。 莫逸轻哼一声道:“你跟着本王就能万无一失了?不要没等到舅舅过来,孟州就被西梁军攻破了,你只好去阎王那儿再交待了。” 黎恒笑了一声:“殿下请放心,三日,孟州还是撑得住的。” “要是明日,舅舅没有来呢?” 黎恒脸色一变,道:“黎鼎必然来!” 他直呼其名,没有再尊称“平阳侯”,莫逸从这细微的差异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之前猜想,黎恒在孟州一直不进不出,目的是要引黎氏发兵,然后让黎氏跟西梁军,或者凤羽黑卫两败俱伤。可是现在他感觉到,主导现在北周军方向的,不是北周的敌人,而是黎恒对黎氏的恨意…… 黎恒看见了莫逸的神色,忙躬身道:“臣一时失言了,请殿下莫怪。” 莫逸转过身看着他说道:“黎将军认为,我舅舅能不能打败于嗟麟?” 黎恒直起身子道:“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他这样的态度,莫逸已经明白了,他为什么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是黎恒此战的筹码。黎鼎得知孟州被围困,是一定会过来增援的,他们会前后夹击于嗟麟。若败了,黎氏必然元气大伤。但是即便是胜了,黎恒会命北周军与黎氏交战,而他就是黎恒制约黎鼎最好用的人质…… 莫逸冷笑道:“本王这个赌注,你会不会压得大了一点?” 黎恒道:“不瞒殿下,臣这次,压上了全部的身家,孤注一掷了。” 莫逸哈哈一笑道:“你敢违抗父皇的命令,公报私仇?” 黎恒也笑道:“殿下,公就是私,私也是公。不然皇上为什么派臣过来辅佐逸王殿下您呢?” 莫逸心中暗惊,这难道这是他父皇的意思?虽然此前他已经知道父皇下过歼灭黎氏的命令,但是后来母亲与他和好如初,并重回北周皇宫。他亲眼见过母亲和父亲在重逢时的笑容。他的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有那样笑过了。 这一切难道都是假象吗? 278.第278章 两两相望 若黎恒说的是真的,父皇是真的要借这次战争,对黎氏下手了吗?他真的能这样狠心?莫逸看了一眼黎恒那笑里藏刀的脸,突然觉得一阵心凉,拂袖向前走去。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黎恒依然执着地追了上去。 “本王是主帅,当然要去城楼督战!” 在全幅甲胄的亲卫护送下,莫逸登上了高高的城楼,俯身向下看去,城墙下已经战火一片。莫逸仍是一身白袍,北风飞吹起他墨色的发丝,衣袖飘飘,袍带翩飞。他凝眸远望着硝烟弥漫的战场,仿佛是瑶台玉阶上迷路的神山之仙,仿佛是误入人间尘嚣的明月之轮。 城外的一处缓坡上,明黄色的华盖下,于嗟麟也正端坐在高大的御马上,凝视着前方的战事。这是一场艰苦的硬仗,他甚至有些怀疑之前对孟州是个陷阱的判断是不是不够准确。从这两日的战况来看,孟州的守军确实有备而来,但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异常。可是他在战场上的直觉从来没有错过,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忽然于嗟麟目光一闪,他看见了城楼上那个挺拔飘逸的白色身影。 嗟麟用手远远地指着他问道:“那人是谁?” 周承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望,答道:“在北周能用绣龙旗的,应该是北周皇族,战旗上有个‘逸’字,应该是北周逸王。” 嗟麟一听,冷冷一笑道:“原来是莫逸。在战场上不穿盔甲,摆什么公子风流?” 这个人与他只见过两次,一次在定安城外,他过来找羲和,另一次在西梁,他还是去找羲和。虽然见得少,但是听得想得可不少。这个名字,却如同甩不掉的影子一样,无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这就是她的莫逸哥哥。她每次说起他,脸上都会浮现出笑容。嗟麟想着想着,眉头就皱了起来,眼光越来越冷。 周承轩上前一点说道:“陛下,可以看出来,北周军实际的指挥者并不是他,不然他不可能连盔甲都不穿。” 嗟麟说道:“不管他是谁,这个人,我要他死在这里。”说着举起长长的银枪,直直地指向莫逸。 巧合的是,城楼上的莫逸,也缓缓地拔出腰间的下泉剑,遥遥指了过来。 “很好,有胆量跟我一战。”嗟麟看见了他带着挑衅的动作。 但是莫逸其实并没有看见于嗟麟,他看着城下纷飞的战火,漫天的哀嚎,想起了他和羲和在定安练剑的时光。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手中的下泉剑,也到了成为杀人剑的时刻。所以他拔出剑,向前方挥去,试试剑锋。 此刻的羲和已经接近孟州,她得知于嗟麟率兵攻打孟州的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这也在她预料之中,对任何一方,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心,或者担心。 迎面一匹骏马疾驰而来,斥候下马禀道:“少主,西梁军与北周军仍在孟州城外激战,胜负未分!” 279.第279章 九天凤凰 羲和点点头道:“知道了,再探!” “是!”斥候领命飞奔而去。 “少主,要加快进军吗?”何凌问道。 “我军现在离孟州还有多远?”羲和问道。 “二十里。” 羲和想了一想,命道:“不,停止前进!” 何凌有些犹豫,然是仍然执行命令,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息!” 接着连续两拨斥候,都回禀战事激烈,双方各有伤亡,胜负未分。夕阳西下,日渐黄昏,漫天霞光逐渐隐去,巨大的太阳被远处的青山吞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羲和抬眼望了望四周,对何凌道:“何总侍,今晚在此处扎营,明日再做打算。” “遵命。”何凌应着,却没有立即传令,而是问道:“少主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 羲和凝眉望着远方说道:“猎人布下罗网,想抓一只鹰,却不料一只老虎先闯了进去。于是猎人准备放进另外一只老虎,想让他们互斗两败俱伤。何总侍,你说这只鹰,该怎么办?” 何凌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这只鹰是想拦住猎人准备放进去的老虎,还是准备去啄瞎猎人的眼睛?” 羲和却扬眉笑道:“这只鹰胃口太大了,她不但要拦住老虎,还要吃掉老虎,不但要啄瞎猎人的眼睛,还要断掉猎人的臂膀。何总侍,你说这只鹰,她做不做得到?” 何凌望着羲和自信的笑容,不禁心中一震,她就是凤羽卫等了十年的主人,她身上流着凤羽家族的血脉,天生就有那种强大的意志和力量之源,她就是那个信念,如星辰北斗,指引着黑夜的方向。 何凌收了笑容,敛神正色说道:“做得到。因此她不是鹰,而是九天凤凰!” 羲和先是略一怔,随后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很好。麻烦何总侍下令扎营,凤凰要在梧桐树上歇息一晚。” “属下遵命!”何凌回道。 当晚,凤羽黑卫在孟州城外二十里处扎营。同时,于嗟麟第三日的进攻仍然没有进展,只好收兵回营,来日再战。 凤羽黑卫大营中,羲和若无其事地巡视军营,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召集将军们议事,而是颇有兴致地跟士兵们一块围着篝火烤肉吃饭,一个士兵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逗得她哈哈大笑。 稍远一点的火堆旁,大将们自己聚在一起,看着她混迹在士兵们中间,一阵沉寂。 “少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徐凡先问道。 “徐将军,你离少主那么近,没听到少主说了什么吗?”韩琦问道。 “我只听到她跟何总侍说,什么兔子老虎鹰的。”徐凡道。 “兔子老虎鹰?难道明天准备去打猎?”韩琦啃了一口肉笑道。 “这大冬天的,连只鸟都没有,打什么猎啊?”徐凡也笑道。 “军师,你听清楚了吗?”韩琦问贾玄道。 贾玄呵呵一笑:“徐将军这样可不行,少主的话都没听全,这样怎么传令打仗?。” 徐凡笑道:“那要是帅令再长也得记住,可是少主说的实在太隐晦,我又不是暗卫,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280.第280章 顾远之子 贾玄道:“也罢,也不怪你。少主说的是‘猎人布下罗网,想抓一只鹰,却不料一只老虎先闯了进去。于是猎人准备放进另外一只老虎,想让他们互斗两败俱伤。’” 众人哄笑道:“看看看看,还是军师记性好,徐将军啊,除了简剑首和何总侍,就数你离少主近了,你还没有军师听得清楚。” 这时候皇甫晖说道:“我怎么听着,少主说的,是现在孟州的局势?” 贾玄笑道:“孺子可教!” 他这一说,众将也都沉思起来。 徐凡先点点头道:“这么一想,是有那么个意思。” 这时候顾铭说道:“这还不明白?你们先想想,谁是猎人,谁是老虎,谁是鹰,不就明白了?” 贾玄对顾铭来了兴趣,问道:“哦,那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顾铭说道:“少主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北周王在孟州设个陷阱,等我们过去,用逸王为人质逼迫黎氏发兵,等黎氏一到,他们和黎氏前后夹击,围而攻之,想一举歼灭。可是我们还没到,西梁王却闯了进去。西梁王围攻孟州,黎氏必然过去救援,跟西梁王对战。所以,猎人是北周王,两只老虎一直只西梁王,一只是黎氏,我们就是那只鹰。” 众人恍然大悟,贾玄抚掌大笑:“想不到凤羽府中还有这等奇才,请问将军师承何门啊?” 韩琦笑道:“他是顾总侍的公子。” 贾玄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这顾总侍真是名不虚传啊。” 顾铭笑而不答,这样的恭维真是听腻了。 徐凡沉思道:“少主还说‘不但要拦住老虎,还有吃掉老虎,不但要啄瞎猎人的眼睛,还要断掉猎人的臂膀。’这样看到,少主早已有了打算啊。” 皇甫晖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你们看下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这是平阳黎氏去孟州的必经之路!” 众将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停下来,是要这里阻截黎氏。 贾玄笑道:“哎呀,徐将军,你要是再不思进取,恐怕主将之位难保啊。” 皇甫晖道:“可不敢这么说。这要被何总侍听到,就没我好日子了。” 韩琦笑道:“胆子真小,你怕什么?何总侍那不是正陪着少主呢,离这么远呢,能听见吗?” “能不怕吗?何总侍可不留情面。上次军师迟到,何总侍说打二十军棍,要不是韩剑首求情说先欠着,估计军师这会儿正在荣城趴着看星星呢。”徐凡笑道。 众将哄笑起来。贾玄却突然站了起来,众人一看,不远处的少主也已起身,准备回去了。 “军师,怎么走了?”韩琦说道。 “欠着二十军棍呢,我去帮少主抓老虎,好将功赎罪呀。”贾玄说着就走了。 抓老虎? 羲和离开了篝火,何凌和简言怀正陪着她往大帐走去。冷风吹来,烤得热热的身体一阵寒冷。 “少主。”贾玄跟了过来。 羲和看了一眼贾玄道:“要是于盛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281.第281章 神秘人物 于盛自从被罚跪之后,就被雪藏了。羲和没有再给他安排过任何任务,也没有让他参加过任何军事会议。这次西征,也只是让他随军,连个军职都没有安排。 贾玄暗暗后悔,早知道那日就不救下于盛,让她彻底了结这件事还好,现在这样不三不四的,也不是他帮于盛说情的初衷。所以贾玄几次给羲和提起,想解决于盛的事,搞得她都不耐烦了。 贾玄笑道:“不是不是,这次想说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羲和加快了脚步。 “少主是不是在等人?”贾玄问道。 羲和闻言,停了下来,盯着贾玄看。 “天色已晚,贾先生如果明天不想再迟到的话,还是早点睡吧。”何凌说道。 贾玄一挑眉道:“在下是可以睡,但是少主和何总侍,今晚恐怕无眠了。在下不才,虽不能说能降龙伏虎,但也略知人心,愿尽绵薄之力,以助少主之望。” 羲和想起了他曾经轻松地说服了丁忠归降,这个人很适合今晚出现。她说道:“那来吧。人已经快到了。”说着对简言怀说道:“你代我去营门接一下。” “是。”简言怀答道。 “少主,不可。”简言怀刚转身欲去,却被贾玄拦住。 羲和凝眉道:“为什么?” “少主请简剑首去迎他,是为了表示尊重和厚爱。可是少主应知道,凡是猛兽,擒之容易,用之却很难。少主如果想擒他,就不必如此礼遇,如果想用他,现在就要让他知道,上下之分,主次之别。今晚应是他主动求少主,而不是少主勉强他。这一点,少主必须清醒。”贾玄道。 羲和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也好。” 于是何凌、贾玄、简言怀和羲和一道,进入大帐,等待他们今晚的客人。 贾玄进了大帐之后,要求除了留下主位,其他座位一律撤去,连茶水都不留。除了羲和坐着,其他人都站着。羲和有点不解:“贾先生,这是为什么?” 贾玄说道:“少主可曾这样等待过他人?” 羲和只在庆阳城中,等过葛云飞,于是她答道:“等过一次。” “那次少主如何待客?”贾玄问道。 羲和答道:“进内室,备好茶好酒,亲自温酒斟茶,恭敬对之。” “那次少主所等之人,可遂少主之意愿?” 葛云飞当然没有遂她的意,虽然他并未主动攻击过凤羽卫,连庆阳城也没有动过,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归降于她。 羲和叹道:“没有。” 贾玄说道:“既然少主的方法没有奏效,那不妨试试在下的方法。” 羲和略一思考,同意了他的做法,挥手命红剑卫撤去座椅茶水,只是看着何凌也站在下面,有些过意不去。 这次没有等葛云飞那么久,很快,就有人挑帘入帐。来人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裹得结结实实。进了帐中,才放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面目来。 他身材高大却有些瘦,显得骨骼粗壮,年纪与贾玄相近,却蓄着不长的胡须,举止有度,面色平和,从容地两手相覆,稍一躬身慢慢地说道:“黎鼎见过少主。” 282.第282章 欲擒故纵 羲和慢慢地抬眼看着来人,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何人?” 贾玄偷偷瞄了她一眼,对她的表现表示比较满意。黎鼎一听却轻轻一笑道:“闻听凤羽少主一面难求,怎么今晚不知道在下是谁,就轻易相见呢?” 羲和面不改色地道:“你在营外,自称与北周逸王有关系。你应该知道,我与逸王是至交好友。为免怠慢友人,所以才见你。” 这话说的,还是看在逸王的份上,才见上一面。贾玄向羲和投去赞许的目光,他家少主摆起谱来,简直一流。 黎鼎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道:“在下是北周平阳侯黎鼎,是黎皇后的弟弟,也是逸王的舅舅,冒昧相见,还请少主莫怪。” 这个黎鼎,很有忍耐力,心智不凡啊。羲和心中赞许,表面仍是云淡风轻:“哦,原来是平阳侯,深夜来我凤羽卫大营,有何指教?” 黎鼎一听这口气,又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这个少主,好像对他完全不感兴趣。她应该知道,往大了说,在北周境内,黎氏树大根深,影响深广。往小了看,现在的战局中,黎氏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甚至可以左右孟州的胜负。她现在不就是要攻孟州吗?为什么对他却毫不在意? 黎鼎环顾四周,发现连个座位都没有,她的下属们都垂手肃立两侧,而她正悠然地坐在上位,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上次莫逸被北周王怀疑参与北周凤羽卫叛乱一事,黎氏因此被牵连,北周王派出边防营埋伏于平阳城外,准备全歼黎氏,幸得少主暗中相助,一直心存感激。今日得知少主大军路经此地,特来当面道谢。”黎鼎道。 羲和心中暗赞,黎鼎这借口说的水平真是高啊。第一,暗示他已经知道平阳之事,她曾经出兵救他,以此向他示好。第二,暗示他与北周王之间有矛盾;第三,暗示他知道她要去孟州,所谓路过此地,不过是此地无银而已。 他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说完就看着羲和,等着他的反应,谁知她却不说话,低头认真地品起茶来,大帐内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这时何凌轻声提醒到:“少主……” 羲和这才略抬头说道:“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小事,不值一提,平阳侯太客气了。” 黎鼎不禁一怔,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出来他的深意,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他的试探。他向前一步,她却原地不动。他一时有些困惑了。按他的推断,凤羽府应该是非常想拉拢黎氏的,得到黎氏,北周其他世族必然人心蠢动,对于打败北周王,绝对是四两拨千斤。可是她这个态度…… 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欲擒故纵?黎鼎一边看着主位上年轻的凤羽府之主,一边暗自思考。他决定再往前走一步。 他环顾四周,说道:“看来少主今晚并未打算待客啊?” 羲和说道:“军营之中,只有敌,或者友,哪里来的客?” 283.第283章 是敌是友 此话一出,贾玄看向黎鼎,这是要他表态了。可是黎鼎现在不知羲和的底细,他可不会先露出底牌。 “是敌如何?是友如何?”黎鼎问道。 “是敌人,就战场上见,是友,就坦诚相待。”羲和回道。 黎鼎暗下决心,问道:“那少主认为,我是敌还是友?” 羲和闻言抬头笑道:“真是怪事,平阳侯说自己是客,现在却问我是敌是友?” 她还是原地不动。长期的坚忍和磨练,造就了他处变不惊的性格,黎鼎心中虽然犹疑,但仍然神色平静地问道:“那少主想让在下当少主之敌,还是少主之友?” 黎鼎这是在逼羲和先表态了。 这样沉闷绕口的对话,让羲和感到十分压抑,相互试探,都希望对方先表态,可是却互不退让。这样下去,天都快亮了。她看了一眼贾玄和何凌,二人都一点表情都没有。 羲和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平阳侯没有想清楚,就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黎鼎见她如此,也拱手说道:“看来少主也未想好待客之道,在下告辞!” 黎鼎说完转身向外走去,他等着她说一句“留步”,可是一直走在帐门,守卫的士兵已经帮他打起了帐帘,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她还没有任何反应。黎鼎停了一步,稍一犹豫,迈步出去。 一步还没有跨出去,听到身后贾玄说道:“平阳侯且慢。” 羲和听到贾玄说话,舒了一口气坐下来往后面一靠,这场戏上半场她唱完了,换他唱下半场了,她要看戏了。 黎鼎收回迈出的一只脚,转身望着这个一身书卷气眼睛却透亮的灰袍书生,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只好问道:“足下是谁?还有何事?” 贾玄先向羲和问道:“少主,可否容在下与平阳侯闲聊几句?”羲和点点头,贾玄才做了个手势请黎鼎回到帐中。 黎鼎走了回来,贾玄说道:“在下贾玄,请问平阳侯,深夜来凤羽卫大营见少主,难道只是为了道一声谢吗?若真是如此,明日两军阵前,有的是时间,何必在意迟这一晚上?” 黎鼎心中一紧,他们已经准备明日与黎氏一战了吗?他问道:“贾先生认为,在下还有别的目的?” 羲和一听便以手扶额,跟这样的人说话,真是累啊。但是她想起来她对葛云飞态度够明确,够直接,可是却没有成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所幸不用她说,贾玄在呢。 “当然有。少主刚才已经说了,是友就应该坦诚相待。如今黎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平阳侯却在这里故作镇定,难道能算得上坦诚吗?” 黎鼎心中一惊,习惯性地抬手想说什么,却又轻轻放下来,说道:“先生何出此言?如今我黎家军兵强马壮,占据河内之地,北倚山,南阻河,进可攻,退可守,何来生死存亡?” 贾玄上前一步说道:“平阳侯在河内地区经营多年,根基稳固,但是平阳侯为何却不偏安一隅,做个割据一方的诸侯,反而还要出平阳,来这孟州城外征伐纷乱之地呢?” 284.第284章 与虎谋皮 黎鼎欲言又止,他为什么不安于一隅,因为他安不了。北周王视他为眼中钉,时时提防,若不是为了在边境防范西梁,早就除掉他了。北周王已经下过一次命令,要剿灭黎氏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裂痕的冰湖,迟早有脆裂的一天。 “实不相瞒,这次来孟州,是因为逸王前几日写信求援,称孟州被围困,请我出兵增援北周军。”黎鼎说道。 贾玄却说道:“错了,平阳侯的目的,不是为了增援北周军,北周军的战事如何,根本就影响不了你平阳侯。真正影响你的,是逸王。这次你是来救他的!他才是黎氏的希望!” 黎鼎神色一变,贾玄却不等他说话继续说道:“平阳侯以为扶持逸王做了太子,然后他继承皇位做北周王,黎氏会有机会摆脱现在的被压制被猜忌的困境,不是吗?可是北周王恰恰是在利用你的这种心态,用逸王给你一丝希望,让你为他卖命。” 黎鼎眉头一跳,凤羽少主的账下,居然有这样的奇人,与他从未谋面,却对他的处境了如指掌。可是他明知道北周王在利用他,利用莫逸,却不得不试一试,如果逸王真能做了太子,那黎氏就有了出头的希望。 贾玄走到他面前说道:“平阳侯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为何还要铤而走险,与虎谋皮?难道是认为自己玩得过北周王吗?” 黎鼎心中震惊,与虎谋皮,难道不是吗?黎鼎稳稳心神,说道:“先生为什么这样说?说到底在下仍然是北周王所封的平阳侯,平阳仍是北周的国土,逸王仍是北周王的儿子,怎么被先生说的,水火不容一样?” 羲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贾玄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黎鼎却仍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松了一下身体向后一靠,有些烦闷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简言怀回道:“已过子时。” 羲和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看着帐下的黎鼎,然后看向贾玄。贾玄忙道:“少主请容在下再说两句。”羲和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贾玄转向黎鼎说道:“平阳侯既然认为自己是北周王的忠臣,那在下已经无话可说。现在西梁军在攻打孟州,孟州最多支撑三日,现在等黎氏增援,可惜,黎氏既然已经遇到了凤羽黑卫,就到不了孟州了。” 黎鼎眼神一凛,说道:“看来凤羽府已经决心与黎氏为敌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何凌,说道:“平阳侯,现在凤羽府与西梁结盟,共战北周。难道会放你去增援?” 贾玄接着说道:“就算平阳侯派黎氏去增援,若是败了,北周王会趁机惩治你,若是胜了,北周王会奖赏你吗?难道平阳侯不知道现在逸王身边的是谁吗?” 黎鼎身体微微一晃,莫逸的身边,是他的死敌黎恒,他年少初掌家业,几次三番差点死在他的手中,现在莫逸被他控制,而且黎皇后已经派人秘密告诉他,军队真正的指挥者是黎恒。 285.第285章 反了吧! 莫逸给他的求援信,虽然是孟州发出的,盖着逸王的印信,可是他看得出来,不是莫逸的笔迹,莫逸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是被逼迫的,不要来孟州。可是他放心不下莫逸,他不能坐视不理。他还是来了。 他现在的处境,就是想去孟州救莫逸,就要先硬碰凤羽黑卫,可是他跟凤羽府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凤羽少主此前还救过他,救过黎氏和莫逸,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即使打赢了凤羽黑卫,然后赶去去增援孟州,要不他与西梁军两败俱伤,要不他打败了西梁军,但是之后黎恒一定会想办法趁机消灭黎氏。北周王派黎恒过来,不就是这样目的吗? 黎鼎身心俱冷,他苦苦支撑了黎氏这么多年,难道就这样被北周王毁灭?他已经熬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是保护不来姐姐和她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被北周王玩弄于鼓掌之中? 黎鼎心中涌起深藏在他心底的悲愤,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不甘于这样的命运,从小没有屈服,现在更不会! 黎鼎这边心潮澎湃,羲和却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困了,你们慢慢聊。”说着就站起来往下走。 “黎侯,生死存亡,在你一念之间。”贾玄对黎鼎说道。 黎鼎脸上神色变了变,羲和却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下来,他手中的拳头紧紧握着,剧烈的心跳仿佛要跳出胸膛。他有些恍惚,时间流淌的节奏仿佛突然慢了下来。 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人做了很多重大的决定,或成功或者失败,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或者给他带来一点点欣喜。每次他遇到这种决定黎氏命运的时刻,他都有些恍惚,感到时间在变慢,天地在旋转,他似乎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而同时头脑中却飞速地思考着,权衡着利弊得失。终于要反了吗?能反吗?反了吗?反了吧! 他的眼前一个清冽的身影正从他身边走过,他能听到她身后的侍卫刀剑与盔甲的碰撞声。这个身影渐渐地飘过他的眼眸,直到剩下一个侧影,终于他一个激灵,转过身对着那个即将与他擦身而过的身影,单膝跪地,俯首拜道:“少主留步!” 瞬间天地停止了旋转,风云停止了涌动,黎鼎的脸上汗水滴了下来,说道:“恳请少主留步。” 羲和停了下来,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废话就不要说了。” 黎鼎决心已定,朗声说道:“北周黎氏,愿听少主号令!” 北周黎氏归顺! 贾玄舒了一口气,何凌也略放松了一下站得僵硬的身体。这时他们的少主,应该一改之前的冷淡姿态,转身扶起地上的黎氏当家人,说些暖心的话,给出一些的承诺,以安抚刚刚归降之人。这些事情她应该是轻车熟路的。平定洛州时,就已有周边势力归顺,征战这么久,归顺受降,安抚收编,都已经成为战后事宜的固定程序了。 可是这个时刻,羲和却一直站着不动,黎鼎澎湃的心潮也渐渐黯淡下来,怎么?她并不是这样意思?她不愿意黎氏归顺? 286.第286章 怎么见他? “少主!”何凌走上前去,对羲和说道。 羲和这才转过身,扶起黎鼎,叹息似的说了一句话:“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再见莫逸……”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一个影响中原局势,甚至影响天下战局的事件,就在这只存在于头脑中的风暴中,在这夜风中轻飘飘的对话间,悄然完成了。 黎氏与北周王之间的关系,早已如同布满裂痕的冰湖,表面虽然是冰,但冰下湖水暗流涌动,只差朝冰面轻轻一戳,就顷刻碎成冰渣。只是这么多年,黎鼎在北周王强压之下一直隐忍不发,而后北周王又恢复了黎皇后的后位,加封莫逸为亲王,看起来似乎已经弥补了裂痕。当时他和莫逸都极力阻止黎皇后去北周皇宫,可是黎皇后还是回去了,皇后仪仗绵绵数十里,一时风光无限。 可是没有人比黎鼎更清楚形势,他对北周王已经看得透彻。但是黎鼎尚存一线希望,那就是逸王。只要北周王不动,他是不会动的。这个脆弱的冰湖,只要没人去戳,依然可以维系下去。 可是还是有人轻轻戳了一下。这个人正是莫逸。他的一封信,彻底浇灭了黎鼎心中微弱的希望之火。那是一封临摹的信,莫逸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有人逼迫他,孟州是陷阱。 他收到信后,立刻派人四处去打听莫逸身边将领的消息,然后收到了黎皇后想法设法从宫中传来的信。北周军真正的主帅,居然是黎恒。他的表兄,险些成为黎氏当家人的那个黎恒,对黎氏恨之入骨的那个黎恒。 北周王用黎恒为将,剿灭黎氏的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尽管明白其中的关节,黎鼎却不可能在平阳坐视不理,他不可能让莫逸在他的仇人手中,他必须出兵。黎恒一定也看准了这一点。 五万黎家军,都是他的子弟兵,数年来,北周王靠着黎家军守护北周西南国土,却从不拨一米一梁,一刀一枪,反而不停地从平阳征调军资军费。黎家军在艰苦的奋战中,变得与黎鼎本人一样,耐苦坚韧。 黎鼎每次出兵,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勇气。上次平阳之战就是如此。可是这次他率兵接近孟州时,却犹豫了。 北周王发动这次战争,与其说为了攻打洛州,还不如说是为了削弱黎氏。北周王剿灭黎氏的目的如此明显,他作为黎氏当家人,真的要送他们去做北周王杀人的刀,最后倒在北周王的暗箭下,埋骨他乡吗? 一个一直深埋他心中的念头呼之欲出,反叛北周王!可是反叛之后又当如何?独木难支,只靠他黎家军,仍然逃不过北周王的围剿。若是能逃过,他也不会忍到今天了。 他想到了凤羽府。此前平阳之战中,凤羽少主派人暗中相助,此后却再无联络。犹豫迷茫的黎鼎,正是在这时,得知凤羽黑卫就在不远处,他是满心欣喜的,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287.第287章 风云暗换 黎鼎故意放慢了速度,想让凤羽黑卫的斥候有足够的时间发现他们,然后凤羽府会派人联系他。可是他却没有等来任何人,只等来了凤羽黑卫在他去孟州必经之处扎营的消息。这是一种暗示吗? 黎鼎决定亲自去会会她。 准确来说,当黎恒去凤羽卫大营的时候,他并没有真的下决心做出任何决定,他只是想去探一探凤羽府的态度,毕竟他们之前并没有直接接触过。若是凤羽少主有心,他想跟她谈一谈条件,平阳在三川河谷东北,黎氏需要这个日益强大的伙伴,他相信凤羽少主也一定会需要他这个北周大世家。唇齿相依,他们应该是互相需要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凤羽少主对他那样冷淡,而她的谋臣却对他的处境了如指掌。他们的态度很明确,要不俯首称臣,要不两军对垒。她没有给他任何时间思考,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谈条件。 黎鼎深深地明白,若是等她与他擦肩而过,此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选择了留住她的脚步,向她说出了他一直深藏在心的那个念头。 黎鼎终于为黎氏,做了他成为黎氏当家人之后,也是他的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反叛北周王,归顺凤羽府。 贾玄用降服黎氏这个功劳,要求羲和免除他的二十军棍,却被羲和拒绝了。羲和不认为这是贾玄的功劳,说他不过是口舌之勇,而后将功劳给了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 莫凝寒的礼物,终于送出去了。远在湖阳郡的莫凝寒,莫名奇妙地收到少主的嘉奖令,他还完全不明就里。 当晚,黎鼎和羲和在凤羽大营中彻夜长谈,一直到天快亮时,黎鼎才离去。他们谈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黎皇后,一个是莫逸。 黎皇后还在北周王的掌控下,羲和早前已经派了梵东过去,可是却迟迟没有进展,因此黎氏归顺凤羽府的事情,需要严格保密,否则黎皇后就有性命之忧。然后就是莫逸的事情。明日西梁军会继续进攻孟州,羲和与黎鼎约定,均不参战。黎鼎天一亮,即刻带兵返回平阳,由羲和出面去救出莫逸。 看得见的战争,是两军阵前的刀光剑影,看不见的战争,是夜色灯火下的经略深谋。帷幄之中,方寸之间,千军万马的军阵已经尘沙暗流,风云暗换。 最先感受到这种风云气息之变的,是孟州城内猎人的鹰犬,北周军实际的统帅,黎恒。他以为这样的陷阱是万无一失的,他自己绝对可以高枕无忧。此前城下的攻势再猛烈,他也不怕,因为今日黎氏必到。 黎氏的战斗力他清楚得很,善阵法,耐苦战。他们将从西梁军的后方,给西梁军致命反击。到时他就可以从城上放心地看着两只老虎斗个你死我活,可以拿着猎弓,随便瞄准哪一个射死,回到朝中都是一件大功。 孟州攻城战,进入了第四天。 288.第288章 莫逸突围 这天一早,西梁军就加强了攻势。西梁这位年轻帝王在战场上,展现了他强大的意志和必胜的决心。 西梁军的炮火下,孟州坚固的城墙已经千疮万孔,黎家军却依然没有影子。黎恒开始慌了。莫逸只能用来要挟黎氏,对西梁军却一点用都没有。他可不想死在战场上。 此时的莫逸,也意识到他的舅舅不会来救他了。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难过。 令他意外的是,羲和也没有来。 于嗟麟也发现了。昨晚就已得知,凤羽黑卫已到孟州三十里外,可是今天她却没有出现在孟州城下。她果然对他下不了手。 西梁军坚定猛烈的攻势一直持续,孟州终于守不住了。 莫逸的精骑护卫队决定突围。八百精骑,都是重甲骑兵,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嘶鸣的战马伴着刀枪撞鸣,将铁桶一般的西梁军阵撕开了一个口子,战马踩着倒下的尸体,踏出一条血路。 莫逸第一次上战场,见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场景。战场之上,只有铁骑拼杀,只有你死我活。他的下泉剑,如同觉醒的猛兽,剑起头落,锋利而无情。他从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剑,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横飞的鲜血,点点滴滴飞溅在他的白袍上。 于嗟麟远远望见他,那个白色飘逸的身影,手中的剑法却带着地狱般的屠戮之气,如不羁之马,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纵横驰骋。他心中热血翻涌,跃马横枪从阵中朝着他冲了过去! 周承轩见于嗟麟突然冲出军阵,冲向了两军阵前,来不及阻拦,连忙指挥御林军跟了上去。 随着西梁军御林军的突然杀入,西梁军主力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一时间杀喊声震天。 晴了数日的天气,这日乌云密布,阴风怒号,战马扬起的尘沙飞舞在干燥的空气中,唯有飞溅的血液可以让它们坠落,狂沙夹杂着血腥的味道,随着乱军奔腾扑面袭来,让人呼吸紧迫,近乎窒息。 于嗟麟冲过去的时候,莫逸已经从西梁的包围圈中杀了出去,向北飞驰而去。自知抵挡不住的黎恒弃城逃跑,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一路往西北逃亡。 于嗟麟命令殷其雷攻进孟州,命令于泽率领前锋营往西北去追赶黎恒,而自己带着御林军向着莫逸追了过去。 莫逸这时候才知道,他的母亲黎皇后,为什么坚持要他带着八百精骑。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即使战败,这支重甲骑兵,也可以杀出重围,给他生还的可能,为她保住唯一的儿子。 可是骑马飞奔的莫逸,此刻却毫无劫后余生的欣喜,他胸中充满了悲鸣,他杀人了,杀了很多人,他手中的剑,沾满了鲜血。西梁军并未停止追击,他们紧追不舍。 重甲骑兵的优势是乱军阵中的冲杀,劣势是速度。虽然他们的马都是最好的战马,但是速度却仍然比不上轻骑兵。终于他们进入了西梁军的射程范围,箭矢不停地飞过来,莫逸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去。 这时左前方却出现了另一队人。清一色的黑色战马,烈烈翻飞的凤羽旌旗,整齐排列着的军阵,在狂风呼啸中肃然无声。 阵前的羲和,看见了莫逸。 289.第289章 重逢莫逸 与黎鼎达成约定后,黎鼎率领黎家军悄无声息地返回平阳。羲和率领凤羽黑卫继续向孟州进发。她到达孟州后没有去观看西梁和北周的攻城战,她知道这一战于嗟麟必胜,而黎恒也不会做殉国的忠烈,一定会往西北方向逃。于是她命令何凌率领黑卫,转移至西北方向,在那里等待败逃的黎恒。她自己带着红剑卫和紫剑卫,在这里等待莫逸。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是她的心中却一片茫然。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是担心西梁有意外,还是担心他有意外?你是怕我出兵后西梁有变,还是怕我会杀了他?” “我为什么会怕?” “你自己知道。” 她想起了那天和于嗟麟的对话。她从小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就算是她父母突然离开,她都没有怕过。可是现在这种茫然无措,越来越慌乱的感觉,这种在深不见底的绝望黑暗里,等待一丝丝光亮的感觉,就是害怕吗? 直到她看见莫逸和他的护卫队飞奔而来,尽管他的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西梁军,她心中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才倏然落地,他还活着…… “去吧。”羲和轻轻命道。 “遵命。” 韩琦首先率领紫剑卫冲出军阵,直接绕到莫逸精骑队列的后方,去阻拦住西梁军的攻击。然后简言怀率领红剑卫从正面包围过去。 于嗟麟还没有追上来,部署军务耽误了他的时间。先到达的西梁御林军认得凤羽府的旗帜,有些人甚至认出了韩琦,他们不久前还见过。 在紫剑卫的强力阻挡下,西梁军停止了追击,纷纷勒马停住。前面的红剑卫,在离莫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缓缓停了下来。 莫逸和他残存的精骑们被围在了中间。 终于要相见了,却没有想到要用这样的方式,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吗? 羲和下了马,缓缓地向莫逸走去。 莫逸也看到了羲和,他也下了马,向她走去。 红剑卫和北周精骑兵见状几乎同时下马跟了上去,然后听到他们的主帅几乎异口同声的命令:“全部退后!” “少主,现在还在北周军的射程范围内。”简言怀追上她提醒道。 “退后!”羲和的声音透着冷冷的寒意,表示这是不容违抗的军令。简言怀没有再说话,转身带领红剑卫向后退去。 同时,莫逸身后的重甲骑兵,也在莫逸的再次命令下向后退去。 侍卫们全部退后了,两军阵中留出一个大大的圆圈,中间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穿锦绣红衣,一个身穿血迹斑驳的白袍,两人手中拿着看起来一样的剑,相对而立。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相遇。他们互相凝望着,沉默着,仿佛天与地本来就一片静寂。 终于,莫逸沾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和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羲~”莫逸冲着她微笑着。 “莫逸哥哥。”羲和也努力尝试着对他微笑,话一出口,眼圈却红了。 290.第290章 此爱在心 已经见惯了厮杀,见惯了血流成河,可是他白袍上的斑斑血迹,还是生生地刺痛了她的眼睛。他受伤了吗?伤到了哪里? 久别重逢,莫逸没有像往常一样冲过来抱起她飞舞,也没有拉起她的手笑着说“你肯定是想我了,是吧?”他们在几步之外,遥遥望着。这几步的距离,就是时光流转,带给他们的改变。 莫逸并不是不想奔过去,只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现在的他,刚刚从乱军阵中拼杀出来,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也许他的眼中还透着杀气。他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他的手,也许会弄脏她的衣服。 一阵沉默过后,羲和说道:“你不能回北周了,跟我走。” 她跟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霸道。从小到大,莫逸对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毫无抵抗力地照做。可是小羲,这一次,莫逸哥哥做不到了。 “小羲,我得回去。”莫逸说道。 羲和说道:“为什么?” “他终究是我父亲。”莫逸说道。飘忽的眼神,微微低头的动作,这是她熟悉的莫逸哥哥。那个人,是他从小盼望着,期望着,等待着的父亲。 “莫逸哥哥,你还不明白吗?他不过是把你当做控制黎氏的人质,他这样对你,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 “小羲,他虽然凶狠残暴,但是对我母亲却很好,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样幸福过。只要我在,他们就有可能这样相处下去。” “他要是真对你母亲好,为什么要对你舅舅下手?若是黎氏灭了,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的。” “小羲,这些我都知道。他现在看似强大,但其实已经众叛亲离,人人敬而远之。我是他的儿子,我不能也背叛他。” “他怎么样跟我无关,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再回他身边,让你再身陷危险之中!你母亲的事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现在你必须跟我走!” 莫逸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看向别处。 这是他拒绝她的表示。 “这件事情,我真的没有办法听你的。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莫逸轻轻说道。 羲和一听就火了:“莫逸!你清醒一点吧!我原谅你有什么用?你舅舅这次没有参战,他明白,你为什么不明白?现在你回去,你那个所谓的父亲会怎么对你?”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一般都叫莫逸哥哥,高兴的时候会叫他莫大少爷,莫公子…… “小羲……”莫逸说下去了,他才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怎么拒绝她。 “在云州,就不应该放你回去。”羲和说道。当时为了让他心安,为了让他与黎氏和黎皇后在一起,放他回了平阳。她以为黎氏不会参战,她以为黎皇后不会回北周,她以为凤羽卫和北周军的战争不会波及他。 “若你强留我,你就不是了解我的小羲了。”莫逸说道。 “可是我现在后悔了。”羲和说道。 291.第291章 此情可待 莫逸很多话涌上心头,可是他不能对她说,他说自己是莫氏的儿子?说自己有男人的责任?还是说自己也有不得已?他做不到对她说这样的话,他不想在她的明眸中,添加一丝沉重和忧伤。 其实不需要言语,他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羲和一把拔出上泉剑,说道:“好吧,老规矩,谁赢谁说了算!” “这次真的不行,你别生气……”莫逸都感到自己有些可笑了,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为什么拒绝起来,还是如此软弱无力?明明是惹她生气的话,说起来却是这样温柔的语气? 羲和没有那么多心思,是就是,否就否,不听她的就是没有听。 “我现在正跟北周开战,你如果执意回去,就是下决心与我为敌,与其再在两军阵前相见,还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来吧!” 羲和的剑指向了他,如同在定安的时候,她挑衅他比剑的时候一样。莫逸却没有动。 羲和剑光一闪直接冲了过去,莫逸身后一阵惊呼。 莫逸却仍不还手,只是一直左右闪躲:“小羲,你冷静一点。” “我不冷静,你有本事打败我,我就放你走!” 她已经很久不用剑了,每天不是骑马奔波,就是跟将军们对着地图研究战略部署。飘逸灵秀的上泉剑法,带着她心中的怒气和征服的意志,变得极有威慑力,又霸道又凌厉。 渐渐地,莫逸只靠闪避已经抵挡不住了。羲和却仍然不放过他,朝他直冲过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莫逸手中的剑,拦住了已经逼近额头的寒光。 他终于出手了。 “好极了!”羲和说着,又一剑杀过来。 莫逸与她从小一起练剑,一样的剑法,相互都了解彼此的招式,因此常常不分胜负。如果没有意外,她这一剑先发制人,会稳稳地停在他的喉前,他只能认输。 莫逸仍然先闪避,可是她的剑速太快,闪不及,只好用剑先挡住她的攻势。可是这次却不一样,下泉剑如同刚刚觉醒的猛兽,嗜血的惊蛇,防守的间隙,不自觉剑身一偏,冰冷的剑刃划过羲和的手,留下一个弯月一样狭长的刀口,一阵生生的疼痛,鲜血流了下来…… 莫逸连忙强行收剑退后两步,惊道:“小羲!” 羲和也停下来,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她并不是在意自己的伤,也没有因为莫逸伤到了自己而恼怒,她只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一招就伤到了她,他的剑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冷陡峻? 莫逸像丢掉烫手的火炉一样,手一松,剑一下掉在地上。何曾想过,他的剑有一天竟然会伤到她? 羲和回到神来,扬眉说道:“你打赢了我,你也说了不算!” “……” “你现在已经被我包围了,你是我的俘虏!” 莫逸听到这句话,先是一低头,然后又仰起头,缓缓舒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早就是了……” 292.第292章 此心谁知 北风带着口哨声吹过空旷的大地,吹得战旗猎猎作响,吹得远处光秃秃的枝丫瑟瑟摇动,孤寂的群山默默地耸立着,天边乌云翻滚。除此之外,一切都悄无声息了。 羲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莫逸,他与她在一起,打打闹闹,互不服输,已经习惯了。以往她要是这么说,莫逸肯定会说“让你看看什么是反败为胜”,或者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不?”。即使他真的输了,他也会说“兵家常事嘛,下次再来!” 可是他这次却仰天一叹,说“早就是了……” 莫逸看着她,他的小女孩还是那样明艳动人,在这阴沉的天地间,这冷酷血腥的战场上,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令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从来没有变过。 你知道吗?我比任何人,比你,都更希望自己留下来,留在你身边。没有了你,这天地再阔,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不是现在,此时不能…… 这时外围一阵吵嚷声,于嗟麟正策马赶来。韩琦不敢强行阻拦,于嗟麟带着御林军直冲到她们面前,战马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还没有停稳,于嗟麟就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走过来。 于嗟麟一路追赶莫逸,没有想到羲和也在这里,他看到西梁军被紫剑卫拦在外面,莫逸的精骑被围在中间,他就明白她的目的了。她是过来救莫逸的。 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羲和手上的伤口。他冷冷地看了看莫逸,然后将羲和轻轻地拨到身后,然后长枪指向莫逸说道:“你逃不掉了!” “是吗?是谁逃不掉了!”莫逸回道。 话音刚落,他身后精骑们的弓箭已经瞄准了于嗟麟。他们所在的位置,在北周军的射程范围内。简言怀一开始已经提醒过她了。于嗟麟刚才来得太快,他已经暴露在北周军的弓箭之下。 这样的形势,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激起新一轮的厮杀。红剑卫顾不得她不得靠近的命令,冲了上来。周承轩也带着西梁御林军过来。中间的大圆圈,瞬间缩小了很多。 之前一直在凤羽卫控制下的局势,被于嗟麟的到来打破了,气氛瞬间紧张了。 “她受伤了,你马上带她离开这里。”于嗟麟对简言怀说道。 “少主,这里很危险……”简言怀说道。 “小羲,你立即离开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嗟麟说道。 羲和摇摇头,她不能走,她走了,这两个人,一定会有一个死在这里。甚至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她环顾四周,现在她想带莫逸走都不可能了,于嗟麟不会同意的。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放他走。 “你放下武器。”羲和对于嗟麟说道。 “小羲,你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于嗟麟回道。是的,他说过现在的莫逸已经不是她的莫逸哥哥,他是北周逸王,是北周军的主帅。 于嗟麟不愿意让步,北周军中蠢蠢欲动,雕弓劲弩瞄准着于嗟麟。 293.第293章 咫尺天涯 “你的人退后。”羲和对莫逸说道。 莫逸听到羲和的话,毫不犹豫地命道:“全部退后五十步!” “殿下!” “没有听到吗?” 在莫逸的强硬命令下,北周军后向后退了五十步。北周军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权。 于嗟麟见他如此,也放下长枪,一把丢在地上,然后拉起羲和受伤的手,说道:“你先走!” “放开她!”莫逸道。 嗟麟听到莫逸的声音,停下来,看了莫逸一眼,真的放开了羲和,朝他走过去。 “你现在已经是我手下败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开她?”嗟麟盯着莫逸说道。 “还没有交手就谈胜败,还太早了吧。”莫逸回道。 嗟麟冷笑一声:“我的对手,果然不会太差。可惜你已经输了。” “如果你指的是孟州,我无话可说,但是如果是别的,那你就错了。” “是吗?”嗟麟挑眉看着他的对手,说道:“你是想让我动手,还是自己束手就擒?她的面前,我不想让你太难看了。”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离我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你真的有把握吗?”莫逸说道。 两个人你来我往,用带着杀气的目光凝视着彼此,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点胆怯,可惜两个人都没有看到。 嗟麟突然笑了:“这种小儿科的把戏,我可没心情跟你玩。战场上,只有胜者才是说话的资格。”说着他直接退后,然后挥手命令御林军拿人。 北周军已经退到了较远的地方,西梁御林军很快就冲过来,围住了莫逸。 “小羲,你最好还是先离开。”于嗟麟说道。离开,就不要亲眼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 “放了他。”羲和对于嗟麟说道。 嗟麟的眼中怒意燃起:“不可能!”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羲和问道。 “他是敌人,不是吗?”嗟麟回道,然后看着羲和说道:“如果现在兵败被围的我,他也一样会杀了我,这还需要理由吗?” 羲和手中的剑却突然向上一扬,刺眼的寒光闪过众人的眼睛。她的剑停在了于嗟麟的颈上。 “放了他!”羲和说道。 于嗟麟怒了,他看着羲和,向她逼近一步,说道:“你要下得了手,就杀了我!” 他身后的周承轩却急了:“不要伤了陛下!”然后对御林军命道:“后退!让路!” “谁敢动!”嗟麟怒道。 御林军有些犹豫,周承轩喊道:“陛下,臣自领死罪,这次抗旨擅权了!”随后他再次向御林军下令:“让开通路,违令则杀!” 最想杀他的西梁军,却最先撤出了包围圈。 “逸王殿下,上马吧!”莫逸军中传来催促声。 羲和放下剑,对莫逸说道:“你走吧。” 莫逸欲言又止,终于转过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保重!”莫逸说道。 羲和转过身,不愿意看他的背影,缓缓抬起手向后一指,说道:“滚!” 今日一别,何日再见?莫逸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再见到我,活着我才能再见到你。离开这里,万般险恶,我再也护不得你,你要答应我,无论是怎样的险境,活下来…… 294.第294章 情天恨海 莫逸不再说话,捡起地上的剑,往后走向自己的军阵,上马。他看了一眼羲和,她没有转身。人的灵魂,也可以被撕裂吗?为什么心中会有这样被生生撕裂的痛楚?被抽离了空气的窒息?终于,莫逸带着他的精骑们策马离开了。 沉重的马蹄声声消散在远处的乌云间,一切都消散了,停止了,静默了。过了很久,留在原地的嗟麟和羲和,仍然保持了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风卷残云,身心已冷。 韩琦命令紫剑卫收整队形,与红剑卫并排列于她的身后,一样整齐的军阵,一样飘扬的旗帜,与莫逸尚没有到来的时候一样。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周承轩也重整御林军,在他的后方列队,自己走上前去,跪在地上:“臣死罪!” 于嗟麟的眼中闪着光,却分不清是火焰,还是冰芒。 “西梁军攻城四日,死伤无数,少主却在这里谈风论月,情意绵绵,这就是你所谓的谋略?这就是你说的棋数?这就是你打算让我知道的事情吗?”嗟麟的声音透着悲凉,看着她问道。 本应该攻城的凤羽黑卫,却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孟州城下,而是出现在这里拦截西梁军,放走了北周军主帅。 “嗟麟,你不要误会,我本意不是这样,我本不想让你攻孟州,原来是要……” “够了!“嗟麟的顿喝突然打断她。 羲和怔住了。 “是我自作多情。”嗟麟森冷的话说出口,让羲和感到一阵寒意。她见过热情的他,不羁的他,生气的他,愤怒的他,唯独没有见到这样冷冷的他。他对她,从未说过这样冰冷的话。 “嗟麟,这件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等我慢慢跟你说行吗?”羲和想跟他解释。 “对你来说,我就是一颗棋子,自以为聪明,其实是愚不可及,在你看来,我是不是特别的愚蠢可笑?” “不是这样的……” “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你一直想让我离你远点,现在你做到了,你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击退我,我不会再烦着你了。”于嗟麟说着转身迈步走了。 他的尊严,他的自信,在这场较量中,被击得粉粹。明明赢得了战争,却感觉输掉了一切。 “嗟麟,你站住!”羲和知道,现在不说清楚,误会会越来越深。。 于嗟麟却没有停下来,留给她一个高傲孤寂的背影。 “于嗟麟!”羲和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羲和抬头望着阴云遍布的天空,没有一丝的缝隙,层层乌云压下来,分不清南北东西,分不清今夕何夕,她突然想放声大哭。 简言怀走过来,她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到她脸上的悲伤,自己却忍不住了,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简言怀没有说话,走上前仔细帮她包扎好一下手上的伤口,便陪着她默默地站着。她的手,如此冰冷…… 295.第295章 他的字迹 孟州攻城战,以西梁军大胜告终。黎恒带着北周军残部弃城而逃,被西梁前锋营一路追杀,在孟州西北的焦岭,遇到了等候多时的凤羽黑卫。在凤羽黑卫和西梁前锋营的前后夹击下,北周军力战不敌,死伤两万,投降一万余。 黎恒却在乱军阵中逃脱了,他继续沿着西北逃亡,一路收整溃散的北周军。八万北周军,只有一万幸存下来。黎恒最后带着一万人马,逃入了焦州,按照他的既定路线,完成了逃亡计划。 何凌和于泽分别率领凤羽黑卫和西梁前锋营,一同凯旋而归,相约把酒言欢,一同庆祝胜利。但是他们回到孟州城外时,感到有些奇怪。 西梁军接管了孟州防守,城楼上飘扬的红色绣龙旗,宣示着孟州城的新主人。随后何凌接到指令,凤羽黑卫在城外驻扎,不进驻孟州。 天黑了,来之不易的大胜,需要用狂欢来庆祝。孟州城内外,凤羽黑卫大营中,都是胜利的篝火,酣战了一天的勇士们,喝着美酒,吃着烤得滋滋香的羊肉,享受胜利的喜悦。 羲和自率凤羽黑兵出西梁,一路所向披靡,尚无败绩。她站在高处,俯瞰着点点篝火,那是她绵绵百里的黑卫军营,将士们正在狂欢,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她也应该是高兴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成功阻挡了黎氏去增援孟州,防止西梁军被前后夹击,摧毁了北周的陷阱。焦岭之战以逸待劳,以极小的伤亡,消灭了北周军溃散的大部主力,大胜而归。 她不仅控制了整个局势,而且还成功收服了黎氏。在准确的位置等到了莫逸,看着他活着从孟州突围,连最没有把握的事情,都成功了。 收服黎氏,剿灭北周军,攻下孟州城。似乎所有的战略任务都完成了。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中,却是空荡荡的迷蒙,冷清清的沉重? 成功了吗?在掌握之中吗?她没有留住莫逸,他还是回了北周,去面对他的生死未卜,而于嗟麟,甚至已经不愿意再听她说一句话。这就是她要的胜利吗?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羲和轻轻地说道。 “你做什么,都是对的。”简言怀回道。 羲和转头看了看他,淡然一笑。 此时孟州城中的西梁军,也正在尽情的狂欢中。四日破城,他们是这场战场中打得最艰苦的军队。他们年轻的皇帝正对着他的士兵们说着斗志昂扬的话,引得士兵们阵阵欢呼。于嗟麟看起来很高兴,然后喝了很多酒,多到他有些醉了。周承轩将他扶到书房内,让他稍微休息一下。 他所在的位置,是孟州太守府,莫逸曾经停留的地方。这个书房,就是当时莫逸写求援信的地方。那个厚重的椅子上,现在坐着于嗟麟。他真的醉了,用手烦乱地讲摆在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把推到地上,哗啦啦一阵纷乱。 忽然,他停了下来,书桌上留着的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大大“羲”字! 296.第296章 不要提她 于嗟麟虽然喝醉了,但也能猜测出来,这个潇洒的“羲”字,是北周逸王留下的痕迹。 他感到心底的血涌上来,他一把打掉了周承轩手中端着的杯盏。然后一把抽出周承轩的剑,对着书房一通乱砍。周承轩跪在一旁,看着他发泄,并不劝阻。 古色古香的书房,瞬间一片狼藉,于嗟麟酒意上头,险些站不稳,周承轩赶紧上前去扶他。 于嗟麟想推开他,周承轩却怕他倒下没有放手,这样的抗拒惹恼了他,他对着周承轩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周承轩赶紧跪下来:“陛下小心。” 于嗟麟却不管他,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陛下,臣自知死罪。”周承轩道。 “现在没有人敢动你了,是吧?” “陛下……”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 “你以为她要保你,我就不杀了你了,是吗?” “……” “我为什么要听她的,我根本就不需要!”于嗟麟说着居然往后倒去,周承轩赶紧扶住他。门外的李温赶紧带人进来,扶着他去安寝。 “我很可笑是不是?”于嗟麟一边走,一边揪着李温问道。 “陛下,您喝醉了。”李温小心地轻声说着。 “你回答我啊!” “陛下英明神武,怎么能说可笑呢?”李温忙道。 众人好容易把他扶到了榻前,李温帮他脱鞋子,却被他一脚踹开。 “为什么?”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自己倒下去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的时候感到头痛欲裂。李温见他醒了慌忙进来帮他更衣。嗟麟抬头一看,日已高起。 “现在什么时辰了?”嗟麟问道。 “禀陛下,已到巳时。”李温回道。 嗟麟点点头,然后看到门外影影绰绰有一个人跪在那里。 “谁在哪里?”嗟麟问道。 “陛下,是周统领,他一早就跪在那里,等陛下醒来呢,都好几个时辰了,要不要叫他进来?”李温说道。 于嗟麟一听是他就火大:“不见!爱跪跪去。” 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去去去,叫他进来!” 周承轩进来之后,恭敬地行了大礼,拜倒在地:“请陛下赐臣死罪”。 嗟麟瞥他一眼说道:“你现在了不得了啊,阵前抗命,私放敌帅,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臣自知死罪,死而无怨。”周承轩道。 嗟麟看他这个态度,说道:“嗬,看起来你还觉得自己没错了?” 周承轩道:“臣有罪,但是没错。” 嗟麟从榻上站起来:“让朕杀他的人是你,放他走的人也是你,你还有理了?” 周承轩说道:“当时陛下性命悬于他人剑下,臣不得已而为之。” “他人?”嗟麟一把抓起周承轩:“你觉得她会杀我吗?” 周承轩却道:“陛下难道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吗?” 嗟麟松手,一拂袖:“不要跟我提她!” 说着就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下来,说道:“传旨:御林军统领周承轩,阵前抗命,私放敌帅,按律当斩,朕姑念周允老丞相年事已高,不忍其再承失子之痛,姑且记下此过,即日起免去御林军统领之职,待罪御前听候发落。御林军副统领于威,晋为统领。” “遵命。”李温回道。 “谢陛下。”周承轩拜道。 297.第297章 富甲天下 大战已过,士兵们忽然发现,原来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西梁军和凤羽黑卫不约而同地下令,军中连续狂欢三天,这样除夕就可以在庆祝中度过了。由于大胜,加上新年将至,军营之中除了日常的休整,也多了点喜庆的味道。 这天凤羽黑卫的督运官收到了来自洛州的军资,满满的十几大车,打开一看,除了必要的军粮,还多了很多平时没有的瓜果干货,最特别是数个裹着红绸的酒坛。督运官不敢擅自处理,于是搬了一坛酒,过来请示徐凡。 刚好徐凡正在中军帐中,他干脆让督运官将酒坛搬进来。帐中的何凌、贾玄、韩琦等人正在大帐中跟羲和闲聊,见到这个裹着红绸的酒坛,都不禁来了兴趣。 “顾总侍这是送年礼来了啊?”韩琦笑道。 何凌也一笑:“打开看看。” 酒坛被打开后,一股掺杂着药味的酒香飘了出来。 “这个酒的味道,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羲和问道。 贾玄靠近酒坛闻了一下,然后笑道:“原来是屠苏酒。” 听是屠苏酒,大家纷纷围上来,然后每人喝了一碗。 贾玄走上前对羲和解释道:“屠苏酒是由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除夕饮用,有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除疫疬之邪的功效。” 徐凡笑道:“顾总侍真是大手笔啊,这么远,居然能专门运过来给大家庆贺新年啊。” 何凌笑道:“这个管内务的右总侍当得,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贾玄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酒坛,说道:“看来凤羽府的物质储备,非常充足啊。” 已经三九隆冬时节,凤羽黑卫大军不但粮草补给充足,居然还能筹运过来额外之物以庆贺新年,不但彰显了出色稳定的运输能力和调度能力,也显示出了凤羽大军后方强大的财富储备和经济实力。 韩琦一听就笑了:“军师,你是不知道这位顾总侍,这十年,何总侍忙着练兵,他就光忙着挣钱了。” 徐凡道:“顾总侍深谋远虑啊,凤羽黑卫的军资军物都是双倍供应,这一年我军收编收俘,战马士兵人数不断增加,我都不感到后方吃紧,嘿嘿。” 贾玄听了暗自赞叹,这位当年东陵王李显亲自登门求拜相位的“王佐之才”果然名不虚传啊。凤羽府现在富甲天下,怪不得这少主说打起仗来,一点都不含糊啊。 韩琦说道:“顾总侍就有一个缺点,就是太爱钱了,我们都在洛州了,他还一直惦念着西梁的钱号商铺,歌馆楼台,专门派胥鹤去……” 他停了下来,因为徐凡踢了他一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提西梁的好。两军共战北周,两军的将军们互相庆贺,来往密切,唯独不见西梁王与凤羽少主一起出现。 韩琦也马上反应了过来,忙停住看羲和的反应。 羲和说道:“这酒送来的及时,分下去吧。” 298.第298章 主动找他 “是。”等了好久的督运官终于得到了回复。 韩琦忙道:“少主,属下正好没事,也正好帮忙去分酒了。” “韩剑首,这可使不得。”督运官一听紫剑卫剑首居然要去帮他做事连忙说道。 “使得使得。”韩琦说着连忙告了个退,就拉扯着督运官退出了大帐。 韩琦走出后,大帐内的众人偷偷看着羲和的反应,这时贾玄说道:“少主,在下的二十军棍还在何总侍那里欠着,上次收服黎氏的功劳抵不了在下也没办法,不知道不能用这次焦岭的战功,抵消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贾玄对这二十军棍真是耿耿于怀啊。孟州攻城战尚未结束时,他们就已经看出了孟州必破,黎恒必逃。但是逃往哪里,关系到凤羽黑卫的部署。 当时贾玄认为,北周南境已经战火四起,一些城池又有西梁的驻防,西南是秦氏的地盘,所以他不会往南逃,只能往北逃。东北方向是黎氏的河内地区,那是他的死敌,他不会去送死,那就只能往西北逃。西北虽然靠近三川河谷,但是有焦州的驻军牵制,凤羽黑卫也不会轻易进兵。因此他会往西北逃往焦州,而焦岭是很好的作战地带。 羲和听信了他的推测,下令何凌率凤羽黑卫屯兵焦岭待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完全正确的策略。 现在他用这个策略来换免除处罚了。羲和笑道:“何总侍,你觉得呢?” 何凌说道:“既然他要用战功抵消惩罚,属下没有意见。但是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该罚的时候就一次罚完,不能再这样拖欠。” 羲和道:“谢过何总侍吧。” 贾玄忙道:“谢何总侍。”然后庆幸地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哎呦不容易啊,这斯文总算没有扫地啊。” 众人笑了起来。 羲和站起来,对简言怀说道:“出去走走。” “天色已晚,少主要去哪里?”何凌问道。 “去找于嗟麟。”羲和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她要去找于嗟麟?他们俩人应该是闹了不小的矛盾,少主居然会主动去找他? 羲和昨晚问简言怀,她做错了什么,简言怀虽然说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但是她将整个事情理了一遍,军事上,战略上,都没有错。唯一的错,就是她用剑威胁了于嗟麟。至于于嗟麟对她其他的误会,她认为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所以她决定去找他谈一谈。 凤羽黑卫的大营,距离孟州城并不远,很快就到了。此时的于嗟麟正在太守府内设宴,昨晚是全军的庆功,今晚相当于皇上跟西梁军的高级将领的私宴。由于诸位将军彼此都很熟悉,然后又是关门畅饮,因此气氛非常热烈。于嗟麟也有意放纵他们,自己表现得没有随意,与诸将推杯换盏,来得不拒。 羲和刚走到太守府外,就听到了里面大呼小叫,杯盘叮当的声音。可是她在府外被拦了下来。 299.第299章 关门干什么 刚刚上任的御林军统帅,就是原来的英王府护卫队领将于威,他新官上任,没有安然地坐下来喝酒,而是亲自值守,确保府内的安全。 因为之前凤羽黑卫重创过英王护卫队,于威对此事一直有心结,所以对西梁凤羽府的态度,也就没那么好了。他见到羲和只带了简言怀就过来了有些意外,但仍然公事公办地说道:“少主可有陛下的邀约?” “没有。” “陛下正在与诸位将军饮宴,恐怕没有时间见少主。”于威说道。 “那你去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羲和道。现在她与于嗟麟的关系比较脆弱,还是客气一点好。 “请稍等。”于威说道。 于威说着就进去了,但是过了好大会儿,也没有回来。羲和在府外,静静地等着,红色的灯笼并没有让冷风多一丝温暖,反而更加在夜色的映衬下,加重了寒意。 “少主,他既然无意见你,不如先回去吧。”简言怀道。 “再等一等吧。” 简言怀也不再说话,陪她等着,他知道她等不多久了,她可没那个耐心。 终于,于威回来了。 “少主,抱歉,陛下今日闭门欢饮,我无法通报。”于威说道。 羲和奇道:“闭门?喝个酒关门干什么?” “少主不如明日再来。”于威淡淡地回道。 羲和反而笑了:“无功而返的事情,我从来不做。” 简言怀早就按耐不住了,一把将于威推到一边,于威恼怒,想还手,却见简言怀冷峻的目光扫过来。于威跟简言怀打过几次交道,对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畏惧,他身上有种清冷的压迫感。 这时候府内的殷其雷刚才出来醒酒,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一看居然是羲和,不禁大喜过望,嘿嘿笑道:“小羲,你怎么来了?” 走到门口,一看于威,明白了怎么回事,对于威训斥道:“于威,你这刚当上御林军统领,就活得不耐烦了?少主你也敢拦?” “殷将军,陛下今晚一直闭门,并下令谁也不能进去,我不敢强行通禀。”于威说道。 “陛下还说谁也不能出去呢!”殷其雷说着转向羲和说道:“小羲啊,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们没有在战场上战死,要被陛下灌酒灌死了啊。” “怎么回事?”羲和问道。 “哎呦,你不知道,今晚把我们叫过来,关上门,二话不说,每人几坛酒,谁不喝完不准走,我老殷也就是酒量好,这不趁机逃出来喘口气吗?今晚这酒味道可不对。”殷其雷说道。 “你也有喝酒喝到怕的时候啊。”羲和笑道。 “您快请吧。”殷其雷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狠狠地瞟了一眼于威:“回头再收拾你!” 殷其雷一进府内就喊道:“快去通报陛下,少主驾到!” 他这主帅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一名侍卫马上跑了起来,将她到来的消息传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厅内的欢饮声却沉寂了下去,不大会儿却又更加热烈起来,管弦丝竹之声更高昂。 一直紧闭的厅门打开了,看到里面的景象,羲和不禁惊呆了。 300.第300章 美人在怀 厅内红烛摇摇,灯火通明,西梁将军们面红耳赤,酒性正浓,丝竹管弦嘈嘈切切,喧闹非常,中间一群妖娆的舞女正地妩媚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主位上的于嗟麟,东倒西歪地坐着,被三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围着,两个依偎在他的怀里,一个正娇笑着,用娇柔的手端着精致的银杯喂他喝酒,一声声娇滴滴的莺语燕喃嬉笑声传过来,醉卧花丛的他看起来很是惬意。 羲和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愣住了。 她知道凤羽府的歌馆楼台中,这样的夜夜笙歌本是常事,西梁上仙楼,东陵醉云楼,都是如此。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王孙公子们千金买歌笑,声色犬马。最初的时候,胥鹤还为羲和对这些事情的态度,颇为担心了一番。可是羲和却没有反对,暗卫的种种她都容得下,何况这些? 可是她很少亲眼见到这样香艳旖旎的情景。上仙楼她很少去,去了也不会让她看到这些。洛宁的逸王府中,莫逸蓄养的歌姬们也曾在那晚轻歌曼舞,她也并不觉得异样,声色之娱,本是人之常情。可是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更何况,她面前的是于嗟麟。 厅内的众人,看见了门口的羲和。她一身朱红色的锦貂披风,不偏不倚地站在厅门正中。一双如水如火的眼神,炯炯望着厅内。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喧闹的大厅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酒醒了大半,赶紧整理衣衫,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来。 “怎么不喝了?继续跳啊!”于嗟麟说道。他怀里的莺莺燕燕愣了片刻又开始笑着闹了起来。可是只有她们在喧闹了。娇语婉转此刻听起来格外突兀。 羲和回过神,直接转身,向外走去。跟着她进来的殷其雷一头水雾,怎么他刚离开一会儿,厅中变成这个样子?刚刚明明是一群汉子在拼酒,这么多舞女哪里冒出来的?他要是知道里面是这样,他怎么也不会让羲和进来的。 “少主,你先等一下……”殷其雷留住她。 羲和停下来,听到身后于嗟麟的声音:“怎么?少主也有不敢进的地方吗?” 眼尖的李温忙吩咐道:“你们愣着干什么,快请少主入座啊。” 羲和犹豫了片刻,转过身,走了进去。她径直走到于嗟麟面前。经历过许多事情,她不再喜怒形于色,她的神色中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有黑色清亮的眼眸,在暗夜中如星光闪耀。 他身边的几个女子看到她,不知道为什么闹不起来了,慌忙就想逃,却被于嗟麟一把捉回来,重新揽在怀中,笑道:“小美人儿,往哪里跑?”被他称作“小美人儿”的女子战战兢兢地看着羲和,也不敢动,也不敢逃。 于嗟麟看了看羲和,想在她的眼眸中看到愤怒,却只看到如夜的深渊,于是他更加大声地说道:“男人嘛,就应该这样,酒肉风流,才潇洒痛快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301.第301章 你不高兴了? 众人小心地看着羲和的脸色,没有答话。羲和只定定地站着,一言不发。 嗟麟见她没有没有反应,又扬声说道:“女人啊,就是这样,你找她,她给你脸色看,你一天不找她,她反而找上门来了。”说完放声大笑,然后捏了一下怀中女子粉嫩的脸蛋,说道:“你说是不是啊?” 这样明显的戏谑和刻意的轻浮,让羲和沉沉的目光微微一闪,如同深渊中一丝轻微的波澜。这一丝轻微的情绪波动,看在于嗟麟的眼中,是一种胜利。 厅内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这时候殷其雷走了过来,小心地说道:“陛下,少主来访,应有要事,不如请陛下先移步内厅,再……” 嗟麟一把揽住怀中女子的柳腰:“大晚上的,能有什么要事?现在的要事,就是美人在怀。少主如果真的有事,麻烦您先等一等……“说着用手托起怀中女子的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羲和。 终于,他在羲和的眼神看到了愤怒。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随时就可能轰然断裂。 于嗟麟看着羲和终于有了反应,嘴角轻笑:“少主怎么看起来不高兴?酒温帐暖花解语,我很喜欢,不像有些人,只喜欢跟别人在荒原上吹冷风……” 话音未落,羲和一把抽出殷其雷的佩剑,众人只听到清脆的拔剑声,然后“咣”的一声,剑被直直地插进于嗟麟前面的案几中!围着于嗟麟的女子吓得“啊”的一声大叫,顿时花容失色,慌忙躲到一边,瑟瑟抖了起来。 羲和深沉冷峻的目光盯着于嗟麟,眸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沉,直到融入夜色之中。于嗟麟刚开始表现得满不在乎,但他看到她神色中的愤怒变成了越来越浓的失望,他的脸色也不自觉变了。 羲和盯着他看了片刻,倏然收回了目光,决然地转身,坚定地走了,消失在灯影中。。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厅中一片沉寂,众将面面相觑。被惊吓到的女子撒娇地蹭上去,想投入他的怀中:“陛下~” “滚开!”于嗟麟一把将她们推开,颓然地坐下来,望着门口怔怔地出神。他再冲动,也不能当着众将的面追出去。他应该有种报复了她的快感,可是他却完全感受不到…… 羲和回到黑卫大营之后,很快就睡了。简言怀安排好值守后,回到自己的帐中,却发现帐内有人。走进一看,居然是贾玄。 贾玄在军中很有人缘,一个连刀枪都没摸过的儒生,居然跟将军们很是投缘,也是怪事一桩。他虽然跟在少主身边,但没事不会去找少主,他空闲的时候跟韩琦在一起比较多,跟简言怀很少闲聊,贾玄为人不拘小节,但是见简言怀,一直客气恭敬。 “简剑首。”贾玄见到简言怀一揖手。 简言怀走进帐中,放下剑,问道:“这么晚了,先生有什么事吗?” 贾玄问道:“这几日少主似乎有心事?” 302.第302章 因为不信任 他说话向来都是迂回曲折,简言怀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贾玄一怔,然后自己笑笑说道:“好。简剑首今日随少主去见西梁王,一定是不欢而散。” 简言怀微微点点头。 贾玄继续说道:“少主与西梁王,本是攻守同盟,如今却心生嫌隙,简剑首认为是什么原因?” 简言怀回道:“不信任。” 贾玄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没错,一方面,西梁王认为少主故意利用他打退北周军,另一方面,少主胁迫他放走了逸王。西梁军因为不信任,所以才与少主到这样的地步。少主为此烦心。” 简言怀说道:“这些事情,好像与先生无关吧?” 贾玄道:“这些本是少主的私事,跟在下确实没有关系。但是却跟简剑首您,有关系。” 简言怀轻轻一哂:“跟我有什么关系?” 贾玄靠近一点,问道:“此前西梁王是否送过一个礼物给少主,名为‘马踏飞燕’?然后少主转送给了剑首?” “是啊,一块玉雕而已。”简言怀淡淡地回道。 贾玄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玉雕,这块玉雕价值连城,足以买下十座城池。” “那又如何?人情易变,人心无常。现在他与少主,已经快要再次决裂了。”简言怀道。 贾玄沉吟片刻,说道:“简剑首说的不错,人情易变,人心无常。比如此前炙手可热的一等暗卫于盛,现在却无人问津。简剑首可知少主为何要雪藏于盛?” 简言怀一听到他提及于盛,立刻警觉起来,他的身世在凤羽卫军中,除了少主和两位总侍,其他人并不知道,于盛也不过是隐约的猜测而已。 贾玄没有等他回道,就继续说道:“同样是因为不信任。少主认为于盛身为暗卫却隐瞒事实,因此不再信任他。” 简言怀眉头一皱,这人知道的事情还挺多,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贾玄道:“在下跟于盛毫无交情,只因为于盛因为简剑首您被牵连获罪,在下才帮他。” “哦,这么说,你是在帮我了?”简言怀看着贾玄,这个人究竟知道多少? 贾玄毫不客气地道:“当然。信任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于盛为了保住少主对简剑首的信任,才违背暗卫信仰,为剑首隐瞒。上次虽然在下巧言脱罪,但是少主却不再重用他。简剑首一直觉得心中有愧,为此在下屡次犯颜,想解决于盛一事,以请剑首安心。可惜少主几次不允,已经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要帮我?”简言怀被他说中心事。 “因为”,贾玄顿了一顿,说道:“那块玉雕。” “你若是想要,送你好了。”简言怀说着,走到旁边拿出这个装着玉雕的盒子,放在桌上。 贾玄笑道:“简剑首误会了。少主既然是赠给剑首您的,怎好再送给他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这种啰里啰嗦的说话风格,简言怀不是很喜欢。 303.第303章 楚公子 贾玄打开盒子,将“马踏飞燕”放在桌上,然后问道:“简剑首知道少主为什么要送这个玉雕给你吗?” 这下把简言怀问住了,少主做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很随意的。那天她见完于嗟麟,一出大帐就把这个东西扔给了他,他哪里知道为什么。 贾玄看着简言怀疑惑的表情,说道:“剑首你看,这个马踏飞燕,马蹄后踏着一个燕子,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飞翔的燕子,是速度的象征,马踏飞燕,以此来衬托马的腾空飞驰之意。”简言怀说道。 贾玄摇摇头,说道:“简剑首,若是别人这样理解本没有错,但是少主将这个马踏飞燕送给你,却是大有深意。” 简言怀越听越疑惑:“什么深意?” 贾玄用手点了点那个马蹄下的燕子,然后看着他说道:“深意就在与这个‘燕’上。”他说“燕”字的时候,加重的语气,而且音调了变成了平声,不是燕子的“燕”,而是燕国的“燕”! 简言怀一下就站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贾玄走上前去,请他坐下,然后躬身退后,突然拜道在地:“臣淅川贾玄拜见楚公子!” 简言怀心中一震,这个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世!他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拎起来:“你怎么知道?” “臣在看到公子手中龙吟剑的时候,就知道了。”贾玄答道。 简言怀放开他,然后心中阵阵疑团,这个人居然跟那些人一样,称他“楚公子”,自称“臣”,难道也是燕国故旧的后人? 贾玄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说道:“臣在湖阳郡中,曾向少主提到龙吟剑,以暗示少主你的身份。少主聪慧非常,一点即透,然后直奔庆仁寺询问真相。” “你为什么要这样?”简言怀问道。 贾玄说道:“楚公子,当时你与凤羽卫外之人频繁来往,于盛帮你隐瞒了这件事,但是湖阳之战中,少主突然派他出战,说明少主已经知道了,并且不再信任这个暗卫,但她并不知道跟你来往的是燕国旧人。若是她不知你的身份,先发现了你与他们暗中来往,你在凤羽府中何以立足?因此臣才出此下策。” 这跟于盛的判断是一样的。简言怀说道:“不用这样麻烦。我的身份,凤羽府中两位总侍是知道的。” 贾玄忙道:“何凌和顾远虽然知道你的身份,可是他们不知道燕国故旧已经找到了你。他们两家与燕国有深仇大恨,绝对不允许燕国有复国的可能,这些年因为容和主上的力保,他们虽然不喜欢你但是却不敢动你。若是他们知道了此事,断然再容不得你,必然先杀了你斩草除根!” 简言怀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贾玄继续说道:“现在你可以依靠的,只有少主。所以你必须得到少主的绝对信任,才有生机。只要少主信任你,何凌和顾远就动不得你。” “少主现在对我,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简言怀说道。 304.第304章 最好的时机 “公子,少主现在对你信任非常,但是你刚才也说了,人情已变,人心无常。更何况,这马踏飞燕,燕子被踏在马蹄下,这就是少主在暗示公子,燕国已亡,要安守本分,不可有异心异动。” 简言怀剑眉轻蹙:“少主是这个意思?”他不太相信少主对他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这位少主沉稳善察,深不可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凌厉果断,无可挽回。于盛就是前车之鉴,公子不可大意。”贾玄说道。 简言怀沉思一会儿,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贾玄回道:“少主雪藏于盛,我为他数次说情,少主坚持不允。但同时少主也并未对他有更多的处罚。这说明少主不想因此牵连到你,她在等你,给她一个交代。” “这个我知道,但是现在……”简言怀犹豫道。 “公子,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贾玄道。 “怎么说?” 贾玄问道:“请问公子,现在我军已经拿下孟州,下一步少主将去哪里?” 简言怀不假思索地回道:“回洛州。” 当然是回洛州了,从出兵洛州到西梁增援于嗟麟,然后回兵东陵拿下庆阳,在云州三个月,然后北上攻下湖阳,而后经荣城到孟州,她已经出来大半年的时间了。黑卫在洛州周边攻城略地,数十州郡划归凤羽府,虽然有顾远和沈尽在打理,但是一些关系根本的大事,还需要她定,现在他们积压了一大堆文书,等着她回来签发呢。 贾玄也认同这一观点,然后问道:“如果回了洛州,公子可还有机会说吗?” 简言怀不禁沉思起来。 “公子,若想得到少主的绝对信任,你现在必须和盘托出,现在孟州南道路开阔,到宛州一晚即可……”贾玄说道。 简言怀思考着他说的话,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贾玄再次拜到在地:“臣乃是淅川贾氏后人,燕国末年贾氏因为得罪了西平王被抄家,臣祖父被没入奴籍,充入西平王府,臣祖母为王府婢女,二人被发现后按律要被杀死,恰好被太子殿下来西平王府玩,带回了二人,保住了性命。燕国亡时,臣父亲为太子校书,因为外出买书幸免于难。太子府的人全部被杀死,太子流亡,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他教臣自小习兵书阵法,临终前嘱托臣一定找到公子,辅佐公子成大业。” 果然是燕国故旧之人。 简言怀却说道:“这是先辈们的事情,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没有什么大业,我不需要什么辅佐。” “当然有关系。燕国故旧已如一盘散沙,公子不出,群龙无首。臣愿随公子左右,效犬马之劳!”贾玄道。 “我在凤羽府中长大,已经把自己当做是凤羽府的人。最近几个月,不停有人过来找我,说什么复国复仇的事。我不感兴趣。”简言怀淡淡地说。 贾玄说道:“您是燕国皇族唯一的血脉,请公子深思。”说完深深地拜倒在地。 简言怀看了看拜在地上的贾玄,缓缓说道:“你走吧。” 305.第305章 第一次迟到 贾玄离开了之后,简言怀陷入了沉思。 从于盛被罚跪那天,贾玄帮他说话,简言怀就已经有所察觉。于盛此人,孤僻寡言,只听命与少主,跟他人很少来往,贾玄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帮他解围?此后他明知道少主不会答应,还是数次向少主求情。 现在想来,贾玄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帮于盛,更多是为了做给他看,故意告诉他,或者是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 按照贾玄的说法,他是看到他的剑,才推测出他的身份。那就是说,这个青藤先生不是因为他才加入凤羽府的。若是这样,这个人在宜州煞费苦心地得到少主的关注,又是为了什么? 贾玄现在突然对他坦白,力主他向少主告知实情,又是什么目的?是为了保住他的地位,还是为了燕国故旧?这样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简言怀发现这个人才是真的深不可测。他明明已经有问必答,但是仍然让人看不懂。但是他说的有点他是认同的,就是必须取得少主对他的绝对信任。他是红剑卫剑首。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回了洛州,也许就真的没机会了。 简言怀下定决心,然后叫来一个名为秦治的红剑卫,对他交待几句。秦治立刻就骑马连夜离开了大营。 简言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他一看坏了,马上收拾整齐往中军大帐去。他平时都是最早到的,等着羲和起来,好及早准备。今天却迟到了。 他的大帐就在中军帐的旁边,很快就到了帐外。帐中的军事会议已经在开了,何凌正说话,羲和正凝神听着。她神色如常,似乎没有被昨晚的不愉快影响。简言怀赶紧快步走到羲和旁边,刚想说话,羲和就挥手示意他站在一旁。 “少主,北周王这次惨败,边境连续失守,他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下一步可能会组织大规模反扑,我军应该未雨绸缪,定下迎敌之策。”何凌说道。 羲和却笑道:“何总侍,你的思路不对吧。现在是我们主攻,北周王主守。这几个月我们接连打掉了北周边防营和孟州北周军,北周已经元气大伤,他短时间内恐怕已经组织不了大规模的攻击了。我们现在应该想的,不是如何迎敌,而且如何乘胜追击。” 这一观点得到了将领们的认同,开始议论起来。 何凌问道:“少主认为应该如何?” 羲和说道:“北周王怎么样,先不去管它,我们打我们的,不要被他们牵制。” 何凌问道:“少主,说的可是湖阳到孟州之间的通道?” 羲和说道:“没错。这条通道贯穿北周东西,有了这条通道,北周处处都是弱点,处处都是我们向北进军的基地,我要他防不胜防,守无可守!” 这一大胆想法,在从荣州进兵孟州之前,就已经提出来,到现在更加清晰成熟。 何凌笑道:“北周王历来好战,与西梁之间征战多年,他都是主动一方,可是现在对手换了,攻守之势也变了。” 306.第306章 大胆谋略 羲和又转向韩琦问道:“韩剑首认为呢?” 韩琦说道:“少主的想法非常有魄力,既能步步为营,又是强攻之势。但是这个战线很长,兵力会在逐渐推进中不断分散,因此必须要有强有力的调度指挥,才能形成合力。” 何凌赞许地点点头。 羲和又问道:“徐凡,你怎么看?” 徐凡回道:“属下是将领,只听少主号令,少主说怎样打,属下就怎么打。” 羲和点点头,随后命道:“何总侍,你为主帅,现在孟州的凤羽黑卫以及湖阳的北周凤羽卫由你调度。徐凡,你以孟州为起点,准备东进。同时命令莫凝寒,以湖阳为起点,准备西进!” “遵命。”众将道。 羲和眉毛一扬:“这次我要看到这条东西线,在北周南境贯通,切断北周与南齐东陵的联系,我在洛州等你们的好消息!” “定不负少主所望!”众将道。 “少主,顾总侍接连催促少主回洛州,以定大局,还请少主及早定夺。”何凌说道。 羲和点点头说道:“三日后回洛州,韩琦,你来安排。” “遵命。”韩琦说道。 羲和又问道:“黎氏情况怎么样?” 这是暗卫的事情。一名以前没有在中军帐出现过的暗卫禀道:“禀少主,按照少主的命令,黎氏已经开始暗中联络其他氏族,等待时机成熟,会向少主请命。此外黎鼎拦住了逸王,但逸王坚持回北周皇宫,黎鼎只好放他走。北周方面,梵剑首昨晚传来消息,说事情已有进展,请少主莫着急。” 羲和笑道:“你们听听,我问的没问的,都说全了。” 何凌说道:“这个墨寂,是梵东一手带出来的,少主慧眼识人,这么年轻就让他独当一面了。” 面对夸赞,墨寂也只是肃立不语。 羲和说道:“继续跟进黎氏的事,有消息无论何时何地,立刻报我。” “是。”墨寂说着,就退了回去。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军事会议,凤羽卫的战略部署,方方面面的调度与安排,军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在她与众人谈笑间地完成了。 这个会议确定了三件事:第一,军务与政务不可偏废,少主返回洛州凤羽府处理政务;第二,凤羽黑卫与北周凤羽卫东西并进,打通洛州与湖阳之间通道;第三,黎氏秘密联络北周各大氏族,为给北周王致命一击积蓄力量。 羲和安排完了事情,舒了一口气,往后一靠,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少主,下午的骑射比赛,你看用什么当彩头呢?”徐凡问道。 晚上是除夕,军中组织了骑射比赛,以庆祝新年。按照惯例,应该有比较有吸引力的奖励,以增加比赛的竞争性。 羲和笑道:“韩琦,你说顾总侍太爱钱,那这次咱就让他心疼一回。彩头是一千金,取前十名,你们看着分配吧。另外,第三名赏金错刀,第二名,赏神臂弓,第一名,赏凤纹玉佩。” 307.第307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着羲和取下自己佩戴的玉佩,交给徐凡。 韩琦笑道:“一千金估计顾总侍还不心疼,这个玉佩他要心疼一会儿了。”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这个玉佩与之前羲和送给于嗟麟那块不同,这块大很多,它是凤羽府专为主上定制的凤纹玉佩,价值贵重暂且不提,这玉佩上面刻着凤羽标识,中间刻着一个“羲”字,这是身份的象征。 徐凡接过玉佩,高兴地说道:“谢少主,这下军中可要热闹起来了。” 简言怀虽然一直在羲和旁边,离她最近,但是却没有机会跟她说话。她一上午都是这样的状态,不是那种火急火燎的忙碌,却一刻也没有空闲。好容易等到军中众将散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来报:“西梁军主将殷其雷求见。” 羲和正喝茶,停了一下:“他怎么来了?”然后又命道:“让他进来吧。” “少主。”殷其雷快步进了进来。 昨晚羲和走了之后,于嗟麟把她去太守府的各种细节详细地问了一遍,什么时候来的,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最奇怪的是,把在门外拦住她的于威,和带她进来的殷其雷都狠狠地骂了一顿。 “殷将军怎么有空过来了?”羲和问道。 殷其雷环顾大帐,见帐中还有简言怀,面有难色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少主讲。” 羲和摆手说道:“没有什么他不能听的,你有话就说。” 殷其雷犹豫了一下说道:“少主,您与陛下现在的状况,我西梁军中众将心中不安呐。” 打下孟州,本是大胜。可是于嗟麟却茫然若失。现在他的状态,确实让人忧虑。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殷将军,你说的我明白,所以我昨天才主动找他。谁知道昨天一时冲动,事情越来越槽,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陛下昨晚明显是要有意激怒你……”殷其雷说道。 羲和道:“我也知道,可是还是被激怒了。这跟打仗一样,明知道是诱敌,却还是上当了,我也很是后悔。” 殷其雷忙道:“少主误会了,我今天过来,并非是为了说少主的不是,事实上,情势所迫,少主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羲和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君王的威严,就是大军的志气。我昨晚在他的众位大将面前的举动,损伤了他的君威。君威受损,则军威将令尊严受损,大军未动,锐气就被挫伤了。一时之快,却是遗患无穷,哎!” 殷其雷本来只是觉得他的陛下情绪不稳,怕影响军事行动,谁知她想的更加深刻透彻。 话已说明,殷其雷也不是爱绕圈子的人,就直说了:“少主心胸宽广,大谋大志,我等自愧不如。我有个不情之请,求少主应允!” 羲和说道:“做也做了,说了也说,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殷其雷上前一步,不顾盔甲在身,跪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斗胆请少主再去一次孟州!” 308.第308章 红颜祸水 羲和还没有说话,简言怀就回道:“不可能!” 殷其雷道:“如今陛下率西梁军纵深于北周腹地,西梁国内藩王本就蠢蠢欲动,现在若军心不稳,恐生变数。但是现在北周军已被击退,陛下仍无意回兵西梁,而是要继续北进。我也知道过来找少主有些强人所难,但是陛下那边,谁的话也不听,我们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来请少主。” 羲和却笑了:“殷将军,你可不要偷梁换柱,我只是说昨晚与他争执,损伤了他的皇威,这跟他的下一步军事动向有什么关系?于嗟麟这个人,别的事情他会冲动,但是打仗这种事,他可是冷静谨慎,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吧。” 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但他本来就不善表达,犹豫了半天,恳切地说道:“少主,你可还记得,葛云飞江宁之围?” 羲和先是一愣,然后想起了嗟月曾经跟他说过,说于嗟麟在江宁之战前神思恍惚,醉酒放纵,以至于贻误军机,判断失误,被葛云飞围困在江宁。 羲和叹道:“嗟麟实在是太感情用事了。” 殷其雷说道:“少主,陛下并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他在上京虽然肆意放纵,但是在军中,正如少主所言,冷静谨慎。自他十五岁起出征,我一直陪他左右,看着他扬名沙场,看着他继位为王,他从未被情绪左右。可是现在不同,自从遇到了少主,因为少主的缘故,他……” 说了半天,羲和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就是说她是个红颜祸水,惹得他们的皇上乱了方寸,吃了败仗。 羲和站了起来,说道:“殷将军这话,我可不爱听,按你的说法,这些都是因我而起?他是一国之君,一军主帅,他的失误,难道还怪得了别人?” 殷其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脸憋得红了, 羲和说道:“昨晚我去找他,是出于对胁迫他放走莫逸的歉意。这样的姿态,我摆一次就够了。刚才简言怀已经说了,我不可能再去孟州了。否则我置自己于何地?我军中众将,又怎样看我?殷将军,你回去告诉于嗟麟,他愿意怎么样就怎样,与我无关,自己好自为之吧。” 她说得坦荡磊落,爽快直率,殷其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走了。 接下来就是下午的骑射比赛,今年是少主在场的第一次比赛,加上彩头也比较大,因此军中一片欢腾,将士们跃跃欲试。 天气放晴,碧空如洗。凤羽黑卫的骑射比赛进行得热闹纷呈。军营中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四方看台,羲和就在这个看台上,观看了比赛。何凌、韩琦、简言怀、贾玄陪着她。 骑射就是骑在马上射箭。这与攻城战这类的阵地上战中的弓箭手不同,骑射主要是用于运动战。骑兵的速度,加上弓箭的灵活,形成强大的杀伤力,在奔袭和迂回作战的时候,优势非常明显。 凤羽黑卫的骑兵,历来重视骑射训练,这是为了适应野战的需要,也体现了凤羽府远征的意图和决心。 309.第309章 年少轻狂 看台前方,战马奔腾,箭矢齐飞。进行了几个时辰,最优秀的骑射手终于诞生,他们手中高举着属于胜利者的荣誉,骑马驰骋在军中,接受着士兵们的欢呼。 羲和的周围却很是平静,只有何凌稍微关注一点,其他几个人悠闲地喝茶聊天,对那边热闹的比赛只是偶尔看上几眼,聊上几句。 “你们几个,有想法?”羲和笑着问道。 何凌也笑道:“少主你这样问,有人可要不谦虚了。” 韩琦笑道:“他们现在嫩的很,要我看得上眼,还早着点。” 羲和转过头看着他,笑道:“真的不谦虚了。” 何凌说道:“韩琦比起之前的年少轻狂,现在已经稳重多了。他当时在黑卫军营中,各种比赛赢得都不想赢了,后来霍驰来了之后,他才有了对手。” 霍驰就是现在的黑骑军主将,葛云飞之战首战建功。羲和对他也是印象深刻。 韩琦却笑道:“别提霍驰了,现在就有一个对手,坐在我面前呢。” 他的对面是简言怀。简言怀却似乎有心事,看着远处军阵,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 这时候徐凡带了招摇了好一会儿的获胜者,过来见少主。 “参见少主。”十名获胜者来到了羲和所在的看台。 “恭喜你们,你们是我军的勇士,希望你们在战场上杀敌建功。”羲和说道。 “谢少主。” 这时徐凡说道:“你们三个出列。” 三人出列后,徐凡禀道:“少主,他们是前三名。” 羲和看了看他们,发现其中一个人,似乎与其他人不太相同,体格更为粗壮健硕,更像北周凤羽卫的士兵,便问道:“你是北周人?”她之前离开湖阳郡时,带走了一千北周凤羽卫。 “禀少主,我叫曹升,原在北周军,并派来孟州守城,在焦岭之战中被俘。”曹升回道。 原来是黎恒的兵。 羲和问道:“你觉得自己如何?” 曹升说道:“少主军中大多数士兵,不是我的对手。” 呦呵,这个还挺张狂,众人都来了兴趣。 羲和笑道:“今天真是奇了,平时一个个都挺低调的,今天怎么了?都藏不住了?” 韩琦说道:“少主,平时跟您在中军帐中,谈的都是谋略兵法,少主面前谁也不敢轻言胜败,否则要军法论处了。可是今天都是单挑,争强好胜,本就是军人本色,自己的底细自己清楚,所以就大胆起来了。” 羲和点点头,然后问曹升:“你既然比我军中大多数人都厉害,那为什么还被俘了呢?” 曹升回道:“被俘并不是因为我不行,是因为我的将不行。两军打仗,又不是一个人对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对一群人,这群人赢了,这群个人中的每个人不管生死,都赢了,可是这群人输了,这群人的每个人都输了,不管他个自多厉害。而两群人之间的战斗,主要靠的是指挥的将。所以将行,兵就行,将不行,兵就不行。” 羲和来了兴趣,笑道:“何总侍,他说的对吗?” 310.第310章 秘密出行 何凌笑道:“有些道理。” 羲和说道:“黎恒这仗,败得不冤枉啊。” 曹升说道:“孟州之战,黎恒又战又退,军心动摇,最后弃城而逃,成了溃散之军。在焦岭又被前后夹击,黎恒顾着自己逃,哪里才有心思组织反击,所以北周军阵都还没有聚起来,就被打败了。” 羲和却摇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这样的人,在黎恒的军中,居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他这将军的眼光可是太差了。” 曹升一听,愣住了。 羲和转而对徐凡说道:“徐将军,把曹升调到你身边,跟着你作战。给你一年时间,把他给我带成凤羽黑卫带兵打仗的将军。” “遵命。”徐凡回道。 王者之道,知人用人。贾玄今天难得地比较少话,听到这里才会心一笑。他的心思,一直在简言怀身上。昨晚跟他坦白之后,简言怀今天居然迟到了一会儿,他也有些惊讶。 今天他观察着简言怀,知道昨天的话他是听进去了。可是今天下午又过了一大半了,三日后少主要启程回洛州,可是简言怀到现在仍然毫无机会跟少主单独相处。 终于,羲和跟众人闲聊了一会儿,离开了看台,往大帐去了。 羲和回到中军大帐,累了一天,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为了图个清静,她把其他人都派去准备过除夕了,然后舒服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了翻。 这时简言怀从她的身旁走到她前面,跪在地上,说道:“少主。” 羲和翻着她的书,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书,说道:“多大点事?不就是迟到了一会儿吗?我不说,谁也不敢说你。至于这样吗?” 简言怀说道:“属下想请少主去一个地方。” “可以。”羲和头也不抬地回道。 她连什么地方都不问,就答应了,简言怀有些意外。 “属下请少主单独出行,不带红剑卫。”简言怀说道。 羲和抬起头,望了望他,笑道:“稀奇,红剑卫剑首主动要求我不带红剑卫。之前都是我要求跟你单独出去,你还有意见呢。”然后又说道:“可以。” “少主可否不通知暗卫?”简言怀问道。 这一问,羲和顿时皱起了眉头,看来他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连对暗卫都要保密了。她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事情。 “墨寂。”羲和唤道。 “属下在。”墨寂闪了出来。 “我要出去一趟。若是何总侍和将军们问起,就说我出去玩了。暗卫中除了你,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三日后出发时间,我会赶回来。”羲和命道。 “是。”墨寂回道。 “少主不问问要去哪里吗?”简言怀问道。 羲和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信你。” 日头刚开始西斜,凤羽黑卫大营中两骑飞驰而出,一路向南奔去。他们穿过孟州南萧瑟的山林,走过平缓的山谷,渐渐地视野越来越开阔。 311.第311章 宛州秦府 他们从日落时分出发,天色越来越暗,正值除夕,一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弥漫的烟火味道。再往南走,地势却越来越平坦。在黑暗中穿梭了很久,终于前方看到了隐约的灯火。 走近才发现,这些灯火是两排红色灯笼,从他们来的方向,一路向前排去,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羲和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离城池应该还有段距离,谁在这荒郊野外,点这么多灯笼干什么? 沿着灯火的指引,一路前向走,渐渐地天色由浓黑,转为深蓝,他们终于看到了城池的影子。抬头往城门上望去,巍峨的城楼上写个两个大字:宛州。 这是西南秦氏的宛州。他们刚到城门口,高大的城门突然开了,羲和看了一眼简言怀,他仍是一脸平静。羲和也不再犹豫,直接纵马奔了进去。 进了城,就有人迎了上来,在前面带路。一切都在沉睡中,清脆的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最后停在一处朱漆大门前。门外站着两排灰色衣服的家丁,见他们停下,立刻有人跑过来牵马。 羲和不明就里,见家丁过来言语恭敬地请她下马,心中很是疑惑。门口站的家丁衣着虽然并不华丽,但是姿势神情可以看出,并不是一般人家蓄养的家丁,倒像是府兵。这什么地方?居然有这样的排场? 简言怀已经下马走到她身边了。羲和看了看门上写着两个大字“秦府”,略一犹豫也准备下马,却又停住了。她的马下跪着一个人,正尽量平着背部,让她踩着下马。羲和平时在军中,历来不允许这样的行为,她认为士兵是要在战场上杀敌的勇士,不是被将军驱使的奴隶。 “让开。”羲和说道。 谁知那仆人却不动,说道:“请贵客下马。” 羲和略一犹豫,恭敬不如从命了,就踩着他下了马。府门开了,天蒙蒙亮,视线更加清晰,可是府中却又不见了人影。 引路的仆人带着他们走过前厅,然后穿过一个花园,是一个内院。一路走到内院前,引路的仆人就分开左右站在两边了。 简言怀走上前去,轻轻一用力,虚掩着的门就开了。二人迈步进入了内院,然后愣在了当场。 院内黑压压地跪着一群人,老幼妇孺也在其中,鸦雀无声地等他们进来。这样的场景,羲和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好像是第一次进入西梁凤羽府,见到凤羽卫的时候。 为首的一人年事已高,见他们进来,高声拜道:“臣秦仪山率秦氏族人拜见楚公子!” “拜见楚公子!”众人拜道。 简言怀连忙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跪在地上:“少主……” 羲和看着这群人,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她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跑了一夜,你就是为了要给我看这个?” 身后的秦仪山先说话了:“这位应该就是凤羽府的少主吧?” 羲和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蛊惑我红剑卫剑首,可知罪吗?” 312.第312章 繁琐礼仪 “少主,此事说来话长……”简言怀道。 “长就慢慢说。”羲和说着径直向前走去。 “你们快起来吧,让路。”简言怀道。 “谢公子。”秦仪山被身边两人扶着站了起来,其他人才跟着站了起来。 羲和直接穿过他们中间,向厅内走去,简言怀赶紧跟了过去。她看上去,似乎有点不高兴了。 羲和进入厅内后,等在厅内的婢女将她引向左边的侧位,引着简言怀上主位。羲和犹豫了一下,走向左边坐了下来。简言怀有些尴尬,干脆直接站在她的旁边。 秦仪山缓缓走了进来,站定,看了看简言怀,拱手让道:“公子,请上座!” 简言怀没有理睬,说道:“说正事吧。” 秦仪山却长揖道:“臣斗胆进言,天地之道,在于一个‘礼’字,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现在楚公子为燕国皇子,臣为燕国臣民,您左侧站立,臣已无地自容。” 羲和听着他说的话,更加有似曾相似的感觉,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他师父双泉道人都不知道跟她念叨过多少遍了。 简言怀是燕国后裔,他已经很明显是燕国故旧,看年纪,跟她师父年龄差不多。从他刚才迎客的方式可以看出,他这是以君臣之礼相迎。这种礼节最是繁琐,什么样的坐姿,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礼数,都一一有规定。 羲和不禁暗道不好,又一个燕国遗老啊,有得啰嗦了。 果然秦仪山见还没有说服简言怀,仍然在继续劝谏:“名不正则言不顺,礼不合而纲则乱,您应坐北朝南,左边傍着圣,面朝南而向着仁;右边傍着义,背朝北而依着藏……” 羲和顿时感觉头大,似乎回到了定安。他这样的人,恪守礼法,顽固而执着。在这方面,羲和可是深有感触。此前她不过是让她师父坐着她的马车来洛州,刚到洛州就被他骂了一顿。 秦仪山虽然老态龙钟,但是声音却还透着一丝苍劲,如果简言怀一直站在她身边,估计这个老先生,能啰嗦上一天,直到他听从。 “行了,你坐那边去吧。”羲和对简言怀说道。 “少主……”简言怀非常犹豫。 “执行命令。”羲和道。 果然还是军令最简单直接,最有效。简言怀终于离开羲和的身边,走上主位,坐下来。 秦府的女眷们没有进入正厅,只有男人们跟了过来。又是一套复杂的礼数,先是秦仪山背南朝北,向主位再次三拜稽首,正式见过,而后是他的儿子们,跟着是孙辈们,然后是家族的其他人。 羲和看着他们的礼数,几乎完全按照燕国的君臣之礼。简言怀表情淡漠地看着他们,不时看一看羲和。羲和示意他,坐好,不要动。秦府人丁兴旺,族人又比较多,礼节又复杂复杂,撩袍端带,三拜九叩,所以时间有点长。 羲和看着看着,有点瞌睡了。 313.第313章 我先睡了 羲和昨天从早忙到晚,然后连续骑了一晚的马赶到这里,确实是又累又困。虽然现在这帮人也不是拜她,但是这要睡着了,也不太好。于是她强打精神,看着厅内一群人行礼。与这里的繁琐礼仪相比,顿时感觉凤羽府内的礼节已经相当简化了。终于,好容易拜完了,依次落座。 羲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开始谈事情了。她习惯性地伸手向案几的左边拿茶水。红剑卫都知道她习惯用左手拿茶杯,所以每次都在刚刚好的位置放好,她每次一想事情,或者谈事遇到难题,就会拿起来,边喝茶边想事谈事。 手刚伸出去,羲和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凤羽府,也不是凤羽大营,她的左手边没有沏好的茶,但是直接收回来,又感觉怪怪的,于是只好把手放在案几上,可没有想到,她仍然在刚刚好的位置,摸到了温热的茶杯! 她低头看了一下案几,心中震惊。这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们怎么会了解她的习惯? 羲和环顾众人,心中疑惑,干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不错嘛。” 秦仪山见她夸赞,以为她是说茶好,谦道:“粗茶待客,心中惶恐,少主不怪就好。” 羲和一把将茶杯放下案几上。凤羽府从暗卫源起,保密能力可谓一流,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可是秦府的人,却连她的这些细节都一清二楚。 这时下手一人快步走到羲和面前,跪道:“属下秦治,见过少主!” 羲和抬眼望着面前的人,她认得,是红剑卫,怪不得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才想起来,他是秦仪山的孙子。 她松了一口气,刚想再问,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秦仪山就低沉地命道:“治儿,坐好。” 羲和开始感觉到,秦仪山对她,似乎有敌意。 秦治听到祖父的命令,有些为难,羲和轻道:“去吧。”秦治才退了回去。 这样的局面,有些不对劲。羲和虽然知道,简言怀这次带她来宛州,就为了告诉他燕国故旧的事情,可是现在看来,他与他们,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楚。现在她在场,他们根本就谈不了。 想到这里,羲和站了起来。 “我累了,先睡了。”她的困意确实上来了。 她说着就直接向外走,简言怀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连忙起身,却被秦仪山制止:“楚公子请安坐。”简言怀没有理会他,走下来跟了上去,秦治也跟了过去。 厅外候着的婢女们慌忙引路,羲和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真的是困了,头晕晕的,走路都带一点飘了。 婢女们将她带入西边的厢房,羲和往床上一倒,颠簸了一夜,软软的大床还带点香味,真舒服啊,她很快就睡着了。 “楚公子,二少爷,她已经睡着了。”一个婢女出来后轻声说道。 “剑首,您先去跟父亲谈事,属下在此值守。”秦治道。 简言怀有些犹豫。 “这里是属下的府邸,绝不会有差错的。”秦治又道。 314.第314章 秦家千金 简言怀点点头,转身离开厢房,向正厅走去。 羲和睡觉向来很轻,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警觉地醒来,即便是身边都是精甲护卫都是这样。可是这次,在这个陌生的府邸,陌生的榻上,她却睡沉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伸个懒腰,一阵饥饿的感觉袭来。她走出去,发现周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左右看看,发现西厢房左边有一个廊门,青石铺成的幽幽小径,两侧修长的竹子还有些翠绿的颜色。 羲和信步穿过廊门走了进去,沿着幽深的小径一路左拐右弯,走了很久,隐隐听到前面有谈笑声。走近前去,发现是一群小丫头正围着一个粉衣女子在说笑。 中间的女子穿着粉色缃绮罗裙,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轻颦浅笑,妩媚动人。她坐得很端正,小丫头们蹲着、坐着、跪着的,各种姿势围在她身边,看起来很是亲密。她们不知道在聊什么,小丫头们发出一阵阵地清脆的笑声,粉衣女子也抿唇微笑,举手投足都是优雅的大家闺秀风范。 羲和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因为她看见了她们面前有很多点心。这个时候,真的很饿了。 突然的闯入者,让小丫头们大惊失色,如同惊鸟一样飞散,离开女子身边,恭敬地垂手站好,然后才敢偷眼看一看来者何人。 羲和见这些小丫头这样天真可爱,心情顿时放松下来。粉衣女子看到她过来,先是稍稍一惊,随后站起来,微微屈身,袅袅行了一个女子的福礼。 “打扰了。”羲和笑着冲她抱拳回礼。 “既来是客,请坐。”粉衣女子道,声音甜美,语态轻柔,听之如三月春风拂面。 羲和也不客气,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来,然后拿起一块糕点就开吃,然后问道:“有茶吗?” 女子轻轻一笑,然后挥手让小丫头上茶。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羲和觉得这府内的点心,酥甜可口,很是美味。桌上的点心瞬间风卷残云,被她消灭了。终于吃饱了,羲和满意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又随手拿起一杯茶,慢慢地喝着,这才问道:“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女子一直微微笑着看着她吃点心,见她问,回道:“小女秦妙。请问您是?” 羲和看着她深闺女儿的情态,突然想逗一逗她,说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秦妙笑道:“总之肯定是秦府的客人,请问您是来找谁的?” 羲和想了一下道:“我是跟着……额,我哥哥,过来的,我哥哥要过来谈事情,顺便带我出来玩的。” “那你怎么进来这里的?”秦妙问道。 羲和道:“走着走着,就进来了。” 秦妙奇道:“没有人拦你吗?” 羲和摇摇头,沿路一个人影都没有。 秦妙略一想,随后笑了:“早上祖父把府内所有人都叫去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撤走了这院的人。” 羲和问道:“秦仪山是你祖父?” 秦妙回道:“是啊,正是祖父名讳。” 旁边一个小丫头道:“她是三小姐,秦大人最宠爱的孙女。” 315.第315章 他长什么样? 原来是秦仪山的孙女。 羲和问道:“秦治是你哥哥?” 秦妙回道:“是我二哥哥。你怎么知道他?” 羲和说道:“哦,他是我哥哥的朋友。” 另一个小丫头嘟着嘴说道:“听说昨天二少爷回来呢了,今天楚公子要来,所有人都被叫去迎接了,只有我们,不准离开院子半步。” 羲和问道:“为什么不让你们出去?” 一个小丫头碧儿刚要说,另一个小丫头青儿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别乱说。” “准是你们犯了什么错,被关起来了,是不是?”羲和笑道。 “才不是呢。”碧儿道。秦妙听到这里,微微一低头,也不言语。 羲和笑道:“看来你们还有不少小秘密呢。我刚来的时候,你们叽叽喳喳地说什么呢?” 碧儿神秘地凑过来笑道:“我们在说楚公子呢,今天府内的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呢。” 青儿也道:“是啊,我听阿金说,楚公子高高的个子,黑黑的眉毛,直挺的鼻梁,英俊的很呢。” “阿金在吹牛吧,昨天晚上府内就戒严不能随意走动了,今天根本就不能到前厅去,怎么能见到楚公子?见到了能看这么清楚吗?” “他确实见了,他说是在府外候着,看着楚公子下马的呢。你不信去问他去。” 两个小丫头争了起来,最后转向羲和问道:“你是从外面来的,你今天见到楚公子了吗?” “额,见了。”羲和道。楚公子,原来这帮小丫头在讨论他呢。 她一说见了,小丫头们又围了上来,纷纷问道:“说说看嘛,是不是真的很英俊?” 羲和看着她们热切的小眼神,点头说道:“是。” “长什么样呢?” 羲和也学着小丫头的样子说道:“高高的个子,黑黑的眉毛,直挺的鼻梁,英俊的很呢。” “我就说嘛,阿金肯定见过的。”青儿得意地说。 “还有呢?”碧儿问道。 “还有啊?”羲和拿着茶杯,想了一下,小丫头赶紧给她添茶,然后瞪着眼睛等着她说。 “没了。”羲和低头喝茶了。 小丫头们不愿意了:“怎么就没有了?快说说嘛,说说嘛。” 羲和被晃得茶都喝不成了,只好说道:“好好好,让我想想。”然后说道:“他剑法超好”,说着用手在空中迅速比划了几个耍剑的动作:“快如疾风,势如闪电,我认识的人中,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呢。” “哇!”小丫头们又叽叽喳喳地笑着议论开来。 聊开了,气氛变得热烈起来,就没有那么多礼节了,一个小丫头拉起羲和的衣袖,说道:“姐姐,再跟我们说点嘛。” “是啊,是啊,还有呢?” 羲和看着玩闹中的她们,然后环视这幽静的小院,这些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突然想起定安,想起了莫逸。她在定安的家中有一处荷花池,她和莫逸时常在那里玩耍,也是这样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是这样无所顾忌地玩闹,也是这样充满着憧憬和好奇。 算了,就跟她们玩一玩吧,聊一聊这位楚公子也好,还没跟人聊过他呢。 316.第316章 楚公子的八卦 于是羲和说道:“那好,再跟你们说说吧。他呀,骑术一流,他在马上跑得飞快的时候,可以这样翻过来,然后再这样翻过去。”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翻转的动作,然后又伸开两手说道:“再有,像这么宽的沟壑,他可以这样骑马飞过去,还能停得稳稳的。” “哇,好厉害!”小丫头们一片叫声。 羲和继续说道:“他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些,他最厉害的就是超敏锐,比如现在有一个暗器射过来,他能通过风声,听出暗器的方向和位置,然后找准时机,一剑就可以把暗器拦下来。所以跟他在一起,绝对安全。如果要是有人想从背后袭击他,还没有出手,他就这样一转身,然后咔咔咔,就把别人打倒了。” 羲和连说带比划的,把一群小姑娘说得两眼放光,一脸崇拜。 “他那么厉害,谁敢袭击他啊?”碧儿仰着头问道。 羲和眉毛一扬,说道:“你说对了,他手下有两千骑兵精锐,个个骁勇善战,剽锐无比,所以一般情况,他根本不用出手,也没人敢惹他。据我观察,他最近都闲得有点不耐烦了呢。” 小丫头们两眼冒星星,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得好不热烈。 “他怎么才有两千骑兵啊?”碧儿问道。 羲和回道:“你可别小看他这两千骑兵,真要打起来,可以以一敌十,他们的剑比别人的锋利,马比别人的强壮,连盔甲马鞍都是特制的。我这么跟你说吧,现在各国能叫得上名号的骑兵,没有那一支能比得上他的装备。” “原来这么厉害啊。”小丫头们估计连骑兵什么样都没见过,似懂非懂。 羲和笑道:“那当然。他不光有这两千骑兵,他权力可大着呢……”她停住了,笑道:“再说你们就更不懂了,不说了哦。” 对面的秦妙一直微笑着看着她们闹,然后轻轻地问道:“他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嘛,是我哥哥告诉我的。”羲和笑道。 “你哥哥是谁啊?”秦妙问道。 “我哥哥啊,他叫个什么名字呢?”这个问题把羲和难住了,还要编一个哥哥的名字出来啊。 小丫头都笑了,羲和干脆说道:“我就不告诉你们。” 羲和悠然坐在他们中间,回答着她们的各种问题,然后发现问题越来越稀奇古怪,渐渐地她都问答不了了。 “他平时都在哪里呀?” “这个说不定。” “他生气的时候什么样?” “额,没见过……” “他都喜欢些什么啊?” “这个……不知道……” “他有喜欢的女孩吗?” “额,这个……不清楚……” 正聊得热闹,这群小丫头突然停下嬉闹,顷刻就作鸟兽散,瞬间安静下来,恭敬地站好了。 羲和有些诧异,转头看去,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人,后面应该是秦府的人,为首是简言怀,旁边是秦治,正往静静地站着,定定地往这边看过来。 317.第317章 听到了什么? 羲和做了个手势,要他们站那里别过来。 “秦治!”羲和唤道。 秦治走过来,小丫头们齐齐行了个礼:“二少爷~~” “二哥哥~”秦妙叫道。 “少主!”秦治说道。 秦妙一惊:“二哥哥,你叫他什么?” 秦治说道:“妙妙,她是凤羽少主。我们还有正事,你先回避一下。” 秦妙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羲和,说道:“她就是凤羽少主?”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羲和问道。 “少主,属下一直在外面守着,刚被母亲叫去了一下,回来就发现少主不见了,在府内却到处找不到,剑首要祖父封锁了城门,全城搜查,现在城内正到处找您呢。原来您在妙妙这里!” 秦治说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大白天的封锁城门,你们还真敢想敢干啊。”羲和说道。 “事出紧急,来不及细想。幸好少主安然无恙,不然在属下府内出了意外,属下只能以死谢罪了。”秦治回道。 羲和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简言怀,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秦治说道:“没多久。” 羲和想起刚才自己说得可来劲了,这样被他听到了,这就不好玩了。 她问道:“没多久是多久,怎么不打招呼,” 秦治回道:“我们过来,见少主正聊得开心,也不敢打扰……” “你们都听到了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听到。” “哦?真的?” 秦治犹豫了一下说道:“就听到什么哥哥妹妹的,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羲和松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不然就不好办了。她对着简言怀示意,简言怀走了过来。 “妙妙,这位是楚公子。”秦治说道。 秦妙听他哥哥说面前这位就是楚公子,先是一愣,然后低头含笑,聘聘婷婷地行了一个福礼:“小女秦妙见过楚公子。” 简言怀冲她微微点头示意。一众小丫头偷偷地抬眼瞄着他,想看清楚,又不敢抬头看。 秦治说道:“妙妙,借你这个地方用用行吗?你带她们下去。” 秦妙说道:“知道了,这就走了。”说着告了个退,就带着小丫头们走了。 羲和坐下来,继续喝她的茶,说道:“说吧,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什么事?” 简言怀说道:“少主,此事应从庆阳城说起。” 羲和有些惊讶:“庆阳城?” 简言怀说道:“当时我们在庆阳时,有人居然认识我,但我并没有理睬他。从云州到了宜州之后,停留的三个月中,不停地有人过来找我,要我向世人公布身份,集聚燕国旧部,兴燕国复兴大业。这些人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我全部拒绝了。 当时少主并不知道我的身世,为了怕少主疑心,所以未向少主禀告。在于盛的要求下,暗卫也未向少主汇报。少主去庆阳见过德云方丈后,已经知晓我的身世。暗卫应该也向少主禀告我与他们接触的事情,因此我也不想再隐瞒,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羲和问道:“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318.第318章 合适的时机 她的语气没有什么异常,但是简言怀却可以听出来,她带着质问,带着不满,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件事的源起,就在于他特殊的身世。凤羽府内身份背景复杂的人多的是,但是都可以被接纳包容,唯独他,身份一直都很敏感。 这些多年他在凤羽府中能安然度过,一方面是由于容和主上的力保,另一方面,是他确实与燕国故旧毫无来往。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与燕国故旧的接触,已经避无可避。凤羽府中,绝对容不下一个随时可能拥兵自立的人。 他必须要做的事,就是要表态,是回归燕国势力,还是坚定地留在凤羽府。他总是认为,语言是苍白的,所以他一直在尝试让燕国势力归顺凤羽府,以这些实际的动作,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也可以彻底解决身世问题。 可是收服燕国旧部,却比预想的难得多。燕国旧部分散在各处,各方势力意见不一,相持不下,而割据西南宛州的秦氏,是旧燕国势力的核心和中坚。可是这个势力核心内部,却仍然争论不休,莫衷一是。 老一辈的秦仪山,是个顽固的燕国遗老,他在宛州,一直是以燕国旧臣自居,自称为燕皇守城。找到简言怀后,他更是认为这是上天相助,坚持要恢复燕国名号,打出燕国复兴的大旗。 儿子辈中,意见分化。有的赞同他们父亲的思想,有的则认为燕国已亡五十多年,国运已尽,天下之争,已无可能。 孙辈们与他们的祖父意见完全相反,他们认为祖父顽固不化,固守陈规,逆流而动,不知道世事已变。其中秦治最早离开宛州,加入了凤羽卫,这在家中引发了轩然大波,秦仪山震怒,并且责骂了秦治的父亲,认为他教子无方。 简言怀面对的燕国势力,就是在这样既散乱又聚合,又守旧又要进取的局面。孟州城外,大帐之中,谈笑之间黎氏一夜悄然易主,这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和信心。可是简言怀不是黎鼎,他们虽然非常尊重他,但是却不听他号令归顺凤羽府,反而再三请求他离开凤羽府。 他一直等着解决这些麻烦事,可是却一直等不到。贾玄的话,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说了,可能不是最好的局面,但是不说,怀疑的裂痕一旦产生,只会越来越大。 最紧要的是,羲和马上就要回洛州了。上次带兵出洛州,何凌和顾远已是极力反对,期间又数次催归,这次回洛州,再想出来恐怕就难了。所以他干脆带她来宛州,让她看到全面的事实,以此换得她的信任。 简言怀心知羲和来了宛州,见到秦氏以君臣之礼对他,已经有些不高兴,此刻她问他“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已经挑明了她知道了他数月来的隐瞒。 羲和见简言怀没有回答,知道他跟他们,还是没有谈好,又问道:“现在就是合适的时机了?” 319.第319章 庭前激变(1) 简言怀道:“不是,但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羲和忽然站起来:“什么叫没有办法了?你简剑首还有无可奈何的事吗?” 简言怀跪道:“少主,属下私自与燕国旧部接触,已犯凤羽府大忌,为澄清态度,表明立场,只好请少主来宛州,当着少主的面,与他们划清界限,以证清白。” 他说的很诚恳,但是羲和却不屑地说:“接触就接触了,联系就联系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见过德云方丈呢,哪又怎么样?” “少主……”简言怀一时无语,在她看起来这个事情,居然一点都不严重,可是她因为他隐瞒的事情,确实有些不高兴,责罚了于盛也是事实。 “我不但之前见过德云方丈,我现在还要去见燕国故旧,我倒想看看,他们想搞什么?”羲和说着,唤道:“秦治!” “属下在!” 羲和问道:“你祖父现在何处?” “仍在正厅中,其他各部的人也到差不多了,正等着剑首回去呢。”秦治回道。 羲和说道:“带我去会会他们。” “是,少主请!” “既然你搞不定这帮人,那我可不客气了。”羲和说着往前走去。 从没有走到正厅,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一阵阵的喧嚷声。走进一看,正厅之中已经坐满了人。除了早上见过的秦氏家族,又多了很多人。 羲和出现在大厅门口,其中一个老夫子正站在厅中,唾沫横飞地讲他的复国大计,长袍的袖子都撸了起来。 睡饱喝足了就是不一样,羲和觉得看着这些老夫子,也没有那么头疼了,她在简言怀和秦治的陪同下,进入了大厅中。众人安静了下来,正慷慨激昂地说着那个老夫子,也不自觉停下来,惊讶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去。 这次羲和果然不再跟他们客气,在两列注视的目光中,径直走上了主位,端正地坐下来。众人愣了片刻,那个老夫子先反应过来,跳出来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如此无礼,这是议事正厅,哪里有你的位置!” 羲和把手中的剑往旁边一丢,随意地说道:“怎么了?这个地方我来不得了?” 老夫子一看她没有丝毫悔意,上前道:“这里都是男人,一个女子,居然登堂入室,混在男人们中间,难道不知道羞耻吗?” 他说的越来越过分了,骂的越来越难听,秦府的主人秦仪山也听不下去了,连忙说道:“陈公,且慢动怒,她是……” 可是陈夫子却停不下了,大声说道:“现在厅内有秦公,众位长者,你居然坐到主位上,如此顽劣,难道你父母没有教过你礼数吗?你再看看那个坐姿,哪里像一个闺阁女子,难道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女则吗?” 简言怀和秦治都站在她左右两侧,这次他们都没有动,羲和也只是坐着,用两个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案几。 终于,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用手示意陈夫子走上前。 320.第320章 庭前激变(2) 陈夫子慨然地走了过去:“你还不快滚出去!” 羲和望着他缓缓地说:“你说对了,我的父亲,确实没教过我礼数,他只教我兵法军阵。我的母亲,也没有教过我女则,她只教过我王道霸术。我敢中天下而立,定大军于洛州而谋天下,难道秦府厅上这个小小的席位,我坐不得吗?” 一言既出,四座震惊,陈夫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着她道:“你,你是什么人?” “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出言不逊,你知死吗?”羲和冷冷地说道。 陈夫子强装镇静道:“光天化日,秦公府中,你能怎么样?” 羲和用手指了指他,命道:“杀!” 秦治有些犹豫,但是还是应命:“是!”这是他的府邸,这些都是他祖父请来的客人,他怎么能在这里杀人?但是这是少主的命令,他无法违抗。 “治儿,过来!”秦仪山喊道。 秦治看看他祖父,又看了看羲和,迟疑地刚刚迈出一步,不知道是该去祖父身边,还是应该去执行命令。正犹豫间,却见羲和摆了摆手,说道:“你别动,你来!”说着看了看简言怀。 简言怀听到命令,直接往前走去。 “楚公子!”陈夫子见到简言怀,连忙拜道,他感受到了杀气和恐惧。 简言怀只轻轻皱了皱眉头,手起剑落,陈夫子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众人齐声惊呼,厅中立刻炸开了锅,满座的人怎么也不能相信,血案就这样发生在他们眼前,而且是楚公子亲手杀的人! 他们又惊又怒,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命令杀人的,是主位这个飞扬跋扈的女子,所以他们怒;可是杀人的,却是他们的楚公子,燕国唯一的皇族遗孤,也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所以他们惊。 一片哗然的惊愕中,羲和仍然坐着一动也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简言怀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她的命令,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秦仪山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向羲和,颤抖地道:“你,你竟敢……” 羲和说道:“这个人,就是给你们提个醒,你们要知道,现在是在跟谁说话,说的什么话,否则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了,岂不是冤枉?” 秦仪山艰难地走到陈夫子的身前,一下子跪倒在地,痛哭起来:“楚公子,您是燕国唯一的血脉,在臣等心中,已是燕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陈公一片忠心为大业,公子为何要杀他呀?” 羲和朗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杀他的不是楚公子,而是凤羽少主羲和。这个腐儒,只是一个开始。你们一会儿谁还有份的,记清楚了,阎王那里不要告错了状。” 一群人被震住了,一时间无人再敢出声。 羲和扫视众人,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这就怕了?夸夸其谈,贪生怕死之辈,居然还敢妄谈争天下?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321.第321章 庭前激变(3) 这时候走出一个短须黑袍的中年人,上前去扶住秦仪山,怒道:“这里是秦府,我等敬你为客,始终以礼相待,但你却当众杀人,辱我秦氏,难道欺我秦氏无人吗!” 羲和抬眼一看,徐徐说道:“哦?还是有人有点骨气的嘛?” 话音未落站在羲和旁边的秦治却跪在地上:“少主,他是属下的父亲,肯请少主切莫动怒。”他的少主越是被挑衅,越是平静,他作为红剑卫随行左右,这一点他是清楚的,所以没等到她有发怒的征兆,就先说了。 秦礼喝道:“治儿,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这个人,在你的祖父面前杀了秦府的客人,你居然无动于衷吗?” 秦治回道:“父亲,刚才是陈大人他先出言不逊的!” 秦礼气得手发抖:“逆子!我们秦家没有你这个逆子!” 这时羲和说道:“这倒奇怪了,为什么你们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跟谈礼仪,谈主客之道,可是你们的人进出我的军营,却连个招呼都不打?这难道也是你们的礼数?”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他们中不少人都曾秘密潜入过凤羽卫的大营,为了接近楚公子。 羲和继续说道:“我与你们并没有任何冤仇,你们曾次派人多次潜入我凤羽卫大营,凤羽暗卫给我多次谍报,我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现在,我当着你们的面说清楚,今日之后再有人接近我军营地,不论是谁,杀无赦,不要怪我手下无情。这个陈夫子就是你们一个警告,你们要做什么搞什么我没兴趣,可是你们不要再试图蛊惑我凤羽府的人。” 简言怀在一边听的很清楚,暗卫已经多次向她报告,按照暗卫的行事风格,这种暗中潜入或者试图接近军营的人,他们完全可以自行处理。可是他们数次发现了却不行动,不过是因为牵涉到他红剑卫剑首,必须报请少主罢了。 秦仪山稳住了情绪,甩开秦礼扶着他的手,说道:“年纪轻轻,好大的口气!楚公子原本就是燕国后裔,他入凤羽府,只是臣子们无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如今我秦氏已在宛州经营数十年,兵强民富,足以一战,岂能再让他沧海遗珠寄人篱下!” 简言怀说道:“此事不要再提。” 秦仪山蹒跚地走了两步,跪倒在地:“楚公子,当年葛进用先皇赐予的兵符调动军队倒戈相向,血洗燕皇宫,太子和太子妃亡命天涯,这不过短短五十年,这等奇耻大辱,臣等夙夜难忘,只想有生之年,能报仇雪恨。 天助我大燕,竟让老臣找到了楚公子,楚公子为太子嫡孙,也是燕国唯一的后裔,复兴大燕的重任,唯有公子可担啊!万望公子以楚氏宗族为念,万莫再辞,臣等愿倾尽此生经营,以死相助公子成大业,至死方休!” 秦仪山说着已经老泪纵横。 他的话让羲和想起来庆仁寺中的德云方丈,楚氏显赫皇族,一朝变故,国破家亡,惨烈之后只有寂寞身后事。 322.第322章 指点迷津(1) 羲和叹道:“燕国灭亡已有五十三年,尚且能有秦公这样的忠臣遗世,也算是一片丹心,当可彪炳史册啊!” 她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其他人颇为意外。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现在却又称赞起来。 秦仪山说道:“燕国灭亡,与当时凤羽府难逃干系,若是凤羽府当年明确支持先皇,葛进贼子怎敢弄权兴兵,僭越称王!” 燕国末年这段历史,羲和曾经在贾玄的《大燕通史》中看到过,《凤羽志》中也有记载。当时燕国衰微,燕哀帝却贪图享乐又懦弱无能,凤羽府确实不再支持他,但是天下大乱之势已经星火燎原,又岂能凤羽府所能控制的? 羲和却道:“往事已矣,多说无益。有心思翻这些陈年旧账,还不如向前看。” 秦仪山说道:“老夫在宛州苦心经营三十年,正是为了向前看。据传凤羽府沉寂十年以待少主,而今我祖孙四代固守宛州已经三十年,才等来楚公子。此前找寻楚公子,我等确实有失礼之处,但是陈夫子身死,当可恩怨抵消。现在我等请楚公子离开凤羽府,来宛州成大业,请少主不要横加阻拦。” 羲和道:“秦公忠勇可嘉,令羲和敬佩不已。楚公子当然可以离开凤羽府……” 她还没有说完,简言怀就上前一步:“少主!” 羲和抬手制止他,继续对秦仪山说道:“只是秦公,如今四国并起,群雄征伐,你迎回燕皇子后,该如何复国取天下?” 秦仪山说道:“这就不劳少主费心了。” 羲和却轻轻一笑:“我今天还就要费一费这个心。”然后转身,拉起她座位后面墙壁上的帘子,一张地图就显露了出来。 羲和一看地图,又笑了:“如果是我凤羽卫的人这样绘制地图,立刻就要杀了。这么多处错误,若是按这张地图,你们仗还没有打,就输了一半了。” 秦礼说道:“你休要口出狂言!” 羲和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这里是云州,这里雁丘,南齐葛玉数月前十万大军被困死在这里,两万骑兵丧失殆尽,几万性命换来的教训,就是知道雁丘是块沼泽地,可是你们的这张地图上,却仍然标着红土陆地?若是你们与敌人在这里遭遇,岂不是重蹈雁丘之战覆辙?” 羲和又指着一处,摇摇头笑道:“这里更加可笑。这个湖阳郡已经被我占了,我在湖阳城外这个位置,设置了关口,可以你们的地图上,却是一马平川,若是你们这样去攻湖阳,简直是送死!” 她对着地图侃侃而谈,地形地势了如指掌,不禁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 秦礼嘴角动了动,最后说道:“地图错了改过来就是!” 羲和说道:“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们只知道在宛州坐井观天,连这些大战都搞不清楚,竟然敢轻言起兵,实在是无知愚蠢。当然了,地图错了改起来容易,但是战略错了,那就不好改了。” 323.第323章 指点迷津(2) “你什么意思?”秦礼道。 这时候秦仪山反而对她客气起来:“秦礼,不可造次,让少主把话说完。” 羲和用手点了点地图,说道:“宛州在中原地区西南,南北交汇,东西延展,宽城平野利于囤兵,西有秦山关隘,西北入武关可以进关中,东北经淅川可进入三川河谷,东南下汉水可进入汉中,东北经宛江可至江淮,可谓四面为门,四面皆可攻。这是宛州的优势。 可是宛州与洛州一样,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四面可攻,也就是四面皆受敌。你们现在起兵,准备从哪里打起?向西打西梁,还是向东打东陵?向南战葛雄,还是向北战莫伯烈?若是向西打西梁,秦山险关,你们就过不去,向南打葛雄,或者向东战东陵,你们没有水军过不了汉水。向北战莫伯烈,那就更蠢了,宛州不产战马,你们有多少骑兵?够多吗?” 她的话让这些纸上谈兵空谈复国的人安静了下来,他们中很多人,手中既没有兵,也没有城,原来复国不光是只靠一腔热血说说而已。 羲和继续说道:“当然,你们现在根本就打不上莫伯烈,因为从宛州北上的这条路,已经被我凤羽卫切断了,你们要进入北周,先碰上的就是凤羽黑卫。当然了,这并不是凤羽卫的主力,你们现在不知道能调动多人兵马,也许可以一战。等你们和我凤羽黑卫打得差不多了,北周王的军队估计也该过来收场了。直接打北周,难度还有有一点的。 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不进兵北周,而是直接进兵洛州,王城洛州,也是燕国旧都,你们应该非常想要。当然你们也知道,现在驻守洛州的是我军主力,这个你们能不能胜,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若你们可以攻下洛州,就可以在从函谷关进入关中,进而攻取北周,这也是很好的选择。” 她说攻下洛州,与凤羽黑卫开战,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她这样直接明白地分析完形势,众人都沉默了。攻下洛州,拿下函谷关,进取关中,谈何容易啊!原来他们面临的形势,居然如此严峻。 这时一人站出来说道:“你少正话反说,危言耸听了,你不就想说我们打不赢吗?若是你说的这样的情形,为何宛州能这么多年不被四国占领,反而能割据一方?秦公苦心经营多年,兵卒多钱粮广,怎么被你说的如此不堪?你不过是想灭我们的志气,长自己的威风罢了!” 羲和却笑了起来:“威风是战场上打出来的,怎么能是说出来的?这多年秦氏能在宛州经营,大战小仗,肯定是数不胜数,然而却能生存下来,不过是因为四国割据,两两厮杀,没有闲暇而已。” 秦仪山说道:“照少主的意思,我秦氏只能被动守城,不能主动求战了?” 羲和道:“求战,是速死,守城,是慢死!你们在这里坐而论道,却不知自身难保,空谈复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324.第324章 指点迷津(3) 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一片哗然,各方势力想法不一,纷纷议论开来。 秦礼怒道:“一派胡言!来人,将她赶出去!” 秦仪山却制止了他。这些年来,他是最坚定的燕国旧臣,宛州也是最有实力的燕国旧部,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守城的艰难,和前途的渺茫。今日厅上,这个这个明艳冷静的女子,句句是在给他们指点迷津。 这时候左边一人站出来说道:“闻听少主雷霆之威,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羲和觑着眼睛瞄了他一眼,说道:“你又是何人?” “我乃襄州吕正,与秦公相议燕国复兴之事多年,但却一筹莫展。这一年少主声名鹊起,威名远扬,前几日凤羽卫大军会同西梁军在孟州全歼了北周军,世人震惊。我等今天遵从秦公召唤来此议事,有缘得见,三生有幸。”吕正说道。 羲和道:“好听没用的话,省省吧。有话直说。” 吕正笑道:“少主果然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此前楚公子一直让大伙儿归顺凤羽府,不知少主意外如何?” 这话一出,正议论纷纷的大厅中安静了片刻,然后就有人叫嚷道: “吕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要投诚了不成?” “要降你襄州去降,老子可不降!” 羲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他们议论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抱歉,凤羽府不接纳犹疑之军归顺,更何况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她说完也不顾他们的反应,就走了下来,舒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来秦府,多有打扰,刚刚的话,你们觉得对就听听,觉得不对就算了,反正我也是说着玩的。我这次过来,纯粹是为了让我的红剑卫剑首安心,免得他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说着看了一眼简言怀。 羲和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你们来说,一主难求,但是现在我看啊,你们还没有准备好,我总不能让我的下属过来陪着你们送死吧。这么吧,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派人告诉我一声,到时我绝不拦着,总行了吧?” 羲和微微一笑,看了看满厅的燕国故旧,一种沧桑悲凉之感涌上心头,这世道弱肉强食,追名逐利,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燕国居然还有这么多忠贞之人,坚守着自己心中的气节和信念,虽然迂腐不堪,但却令人敬佩。 她叹道:“这些燕国旧臣,数十年来呕心沥血,苦心经营,意志坚韧,我心中佩服。你既然是大燕国的子孙,他们如此忠诚之臣,不该让他们寒心。你难得过来,就留在这里与他们继续商议吧。” “少主……”简言怀有些不愿意。 羲和没有理他,转而向厅上众人说道:“我进门前,一直听你们在争吵,你们分散各处,今日也难得聚齐,最好少说点那些没用的豪言壮语,你们既然有心报国,就该向你们的君上多建言献策,宏图大计也要一步步地走。你说对吗,楚公子?” 325.第325章 豪门逆子(1) 羲和没有等简言怀反应,而是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要是有能力有实力光复燕国故土,我不但会放回楚公子,我凤羽卫也会襄助各位成就大业。乱世清平,也是我心之愿!” 众人不禁愣住了,她居然说凤羽府会帮助燕国复国?一时间议论纷纷。秦仪山也很是意外,这个女子,居然能说出“乱世清平”这样的话。他看着这个凤羽府的新主人,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往事。 “少主!”吕正先跪了下来,“襄州吕正愿追随少主,襄州有精甲八千,愿听少主号令!” 厅中又有三五个人出列,向羲和表态归顺。可是羲和却道:“吕公好意,我已知晓。只是今日我做客秦府,只谈楚公子之事,其他事情不议。何况,你既然是燕国旧臣,怎么能当着楚公子,像我臣服?这不是有失为人的气节,令人不齿吗?” 她说的话意思复杂,拒绝了归顺,但是又安抚又讽刺,吕正不禁愣住了。 可是简言怀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了,她刚进厅中时说得斩钉截铁,不允许别人蛊惑凤羽卫的人,而且不愿让他们再接触他,可是现在,却又将他当做燕国皇子,又让他留在这里商议,认为其他人归顺凤羽府的行为,是背叛了他。她的心思,怎么突然猜不透了? 简言怀跪下来,说道:“少主,身世如何是上天所定,属下无可选择,但属下自幼生长正在凤羽府中,只当自己的凤羽卫,别无他念。今日带少主来宛州,也只是为了自证清白,属下绝无离开凤羽府,拥兵自立之念,请少主明鉴!” 他这些在当众表态了,可是羲和却没有回应,而是走了下来,看着地上的血迹,说道:“一个人的心思,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你的剑,已经告诉了我了。” “属下手中的剑,只听少主号令。”简言怀道。 她又望了望简言怀说道:“可惜啊,龙吟宝剑,没有在战场上扬威立功,上一次在湖阳只割破了我的手指,这次又在宛州杀了一个老朽,实在是辜负龙吟之名!”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简言怀还没有悟出她的意思,羲和就已经往外走了,秦治跟了过去。简言怀有些失落地站起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心中一片茫然。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猜不透这位少主了。 羲和走出去之后,在一处小亭坐了下来,喘口气吧。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了,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这样说话她都快变成贾玄了。 这时跟着她的秦治跪了下来:“少主恕罪。” 刚才她下令杀陈夫子,他一时犹豫,最后是简剑首自己动的手。少主离开之前,说用龙吟剑杀他,辜负了龙吟之名,怎么听都是在批评他不出手。 “你又怎么了?”羲和显然刚才并没有留意到秦治。 “属下听到少主之令,未及时出手,请少主责罚。”秦治道。 326.第326章 豪门逆子(2) 羲和这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摆手道:“起来起来,没你什么事,我都够烦的了,你别添乱了。” 秦治抬眼看了一下羲和,她似乎确实没有批评他的意思,他干脆继续说道:“少主,简剑首对少主绝无二心。我祖父多次邀请剑首来宛州,他都没有答应,这此剑首和少主一起来宛州,一来可以向少主表明态度,二来也可以断了祖父的念想,以后不再纠缠,请少主千万要相信简剑首!” 羲和反而笑了:“你还挺有意思,你现在被你父亲称为逆子了,还有心情关心你的剑首啊?” 秦治说道:“逆子一词,属下之前在家中几乎每日都能听到,早已习以为常。” 羲和一听来了兴趣,这秦治,还有些个性,她笑道:“你先起来,坐这儿,否则一会儿被你府内的小丫头们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他们的二公子呢。” 秦治一听也嘿嘿笑了,坐下来继续说道:“不光属下被称为逆子,除了我父亲和三叔对祖父百依百顺,其他几个叔叔都被称为逆子呢。我们这辈就更多了,除了我,秦长、秦久、秦安,在他看来,都是逆子。” 羲和笑道:“有意思。秦氏在燕国之事就是豪门望族,如今在中原西南也是独霸一方,传闻秦氏家教甚严,可是居然满府的逆子,也是怪事啊。” 秦治说道:“这可不怨我们不听话,只是现在都过去几十年了,他们却还要让我们按照以前的规矩生活,这谁能受得了?” 羲和呵呵一笑道:“你们的名字挺有意思啊,你是二公子,跟其他几个连在一起,就是‘长治久安’啊。” 秦治笑道:“少主英明,确实如此。我的父亲和几个叔叔的名字,也有讲究的,连起来是‘礼法兴邦’。” 羲和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你祖父志向远大啊。” 秦治撇撇嘴说道:“少主,我又说句逆子的话,我祖父不是志向远大,而是顽固不化。刚才在正厅,少主说的话,他肯定是听进去了。你看看厅上的燕国旧臣,人数虽多,但是能人志士少,有文韬武略的人就更少了,不过都是一些遗老,根本成不了事,少主今日还能这么耐心地跟他们谈谋略,已经是抬举他们了。” 羲和说道:“你也不看好他们?” 秦治说道:“他们在我小时候,就定期在那里谈天说地,可是这么多年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而且一有点小利益,就争斗得特别厉害。今天他们到来之后,就为了各自的排位和座位,就争论了半天呢。真的就如少主所言,确是一群乌合之众。” 羲和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了,我直接坐了主位,不被骂才怪呢。” 秦治说道:“他们就喜欢这么繁文缛节,不按这些虚礼,他们就说是违背礼法,是乱臣逆子。” 羲和不禁沉思起来,凤羽府也历来注重规矩,辛老夫子经常说,君臣父子上下兄弟,非礼不行。 327.第327章 格格不入 她之前也一直比较排斥抗拒这些约束,可是这一年她带兵打仗,反而有了感触。一军之中,没有规矩,就没有军令威严,府中也是如此。因此礼法规矩是要有的,没有礼法这个世界就乱套了。可是要是像秦府这样太过太刻板了,就不好了,反而成了一种禁锢。 羲和想起了沈尽提出的“以德为上,以礼为中,以罚为下”,现在看来这简直是睿智冷静的精髓之言,是从各种复杂的思想中剥茧抽丝,去伪存真的治国大略。 “洛州也不知道什么样子了?”羲和突然说道。 他们在这里聊礼法,正厅中的夫子们却不聊礼法了,羲和走了,他们没有按照羲和说的,提出复国安邦的大计,而是吵得更加激烈,吕正为代表的少数要求归顺凤羽府,以在中原地区寻得保护,可是他被复国派视为叛徒懦夫,归顺派反唇相讥,要求他们拿出个可行的复国方案来。可是复国大计,说起来容易做不起来来,羲和已经跟他们分析过形势,他们中有人开始退缩,有人又要死战殉国,于是他说他懦夫,他骂他愚蠢,互相又吵又骂,乱纷纷的一团。 简言怀一直跟随羲和,在中军帐中开过无数次军事会议,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乱,又这么群情激昂的热闹会议。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厅中的众人,眉头轻轻皱着一言不发。 少主明知道他留下来,这些人也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要把他留下来,听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他有些不理解。 人多嘴杂,一个人一个想法,吵着骂着,天色就暗了下来。简言怀终于忍不了了,他站了起来,燕国皇族血统,给了他挺拔的身姿,和高贵的气质,在俊朗的红剑卫中已经卓尔不凡,在这群老夫子中如简直如梅花孤鹤一样,云泥之别,出尘脱俗。 他与他们,与他们的时代,与他们所谋的事情,都已经格格不入。他只是他自己。 “各位。”简言怀一开口,厅中逐渐安静下来。 简言怀说道:“诸位对大燕和我先祖的忠贞不渝,我已经明了。今日我来宛州,是想当面与各位言明,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的态度刚才各位应该也看得很清楚。至于你们,若愿跟随我归顺凤羽府,自然是好,若不愿,也无妨。今日之后,我的身世,不要再提。” 他的声音清冷,若流风回雪回荡在大厅中,渐渐消散在沉寂的空气中。他走出了暮气沉沉的大厅,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感到一阵阵的空虚和失落。 当今天下大乱,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凤羽卫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而他却连在凤羽府都即将无法立足,谈什么功业?称什么英雄?他手中的龙吟剑,正如羲和所说,已经许久未沾染血迹。 他找到羲和的时候,羲和正跟秦妙和小丫头们玩得开心。她站在高处,对着院子里的树表演上泉剑法最后一招“满园春色”,一剑下去光秃秃的树枝上枯枝纷纷落下,把小丫头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拍着手叫好。 328.第328章 深闺才女 “剑首。”秦治先看到了简言怀。 简言怀点点头。 “少主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我看过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铺满树枝了。”秦治笑道。 简言怀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少主,刚才在正厅把一帮老夫子吓得魂不附体,现在对这帮小女孩倒是温柔得很。 羲和收了剑,笑道“妙妙,我给你舞剑了,你刚才答应给我看什么来着?” 秦妙浅浅一笑:“只是随手乱画的,不好拿出来贻笑大方。” 旁边的碧儿却插嘴道:“小姐才不是乱画的,每一个都画了好久,改了好多次才画成的呢?小姐,你刚才明明已经答应少主了,可不能反悔呀。” 羲和笑道:“快点拿出来给我看,要不然我可要搜查了啊。” 青儿跑过来,手中拿了一本画册。 羲和打开一看,不禁大为赞叹,里面画的是她设计的衣袍款式,还有绣花图案的样式,看上去华贵不凡。 “少主,你看,这是小姐用自己设计的图案做出来织锦呢。”青儿说着递过来一个盒子,盒子的表面上,是华丽繁复的织锦图案。 羲和用手摸着这个精美的盒子,叹道:“这么美丽的图案,应该做成衣服,穿在身上,怎么只用在这个没用的盒子上?”她抬头看了看秦妙笑道:“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子,这么纤巧的心思,这么绝世的才华,却藏在这深闺中,岂不是可惜啊?” 秦妙抿唇一笑,低下头却流露出悲伤:“家里人不喜欢我做这些,他们也不让我出去,他么你说女孩子,就应该养在深闺中,才有些闺秀的样子。” 羲和一挥手说道:“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妙妙,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带你回洛州去,你就继续设计你的图案,你的衣服,我要各国的达官贵人们,都穿上你设计的衣服。” 秦妙抬起头,眼睛闪着亮光:“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 秦妙却又低下头去:“家里人不会放我出去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过来点灯笼的下人看到了他们:“见过楚公子!” 简言怀只是点头回应,可是里面的人却都安静了下来,再看过去,都已经规矩地站好了。羲和也朝他望过来。 简言怀只好走过去:“少主。” “见过楚公子。”秦妙带着一帮小丫头行礼。 “这么快就谈完了?”羲和道 简言怀道:“本来就没什么好谈。” “确实没什么好谈的。” 秦治走过来道:“少主,刚才今晚在偏厅设宴,他们刚才派人过来请少主过去。” 羲和道:“鸿门宴吧?” 秦治愕然,羲和笑道:“开玩笑的,他们的胆色我今天已经见识过了。” 这顿饭,虽然不是鸿门宴,但是吃起来却非常漫长沉闷,复杂的程序和礼节,让她有拂袖而去的冲动。但是她还是忍了下来,与众人推杯换盏,谈笑晏晏,不停有人向她敬酒,找她交谈,她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宴会的焦点。 329.第329章 我要失去你了? 很多事情在厅堂之上正襟危坐谈不成,但是喝了酒在饭局上,就谈成了,比如襄州吕氏归顺,淅川要求用军械与洛州换粟米等等。 简言怀也坐在席间,淡淡地喝着酒。过了好大会,发现她差不多喝醉了,简言怀想站起来走过去,谁知道羲和却先他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他赶紧跟了过去。 她喝醉的样子,他见过一次,在庆阳城中,可是今天却与那日不同。他刚过去扶她,就被她一把甩开:“走开!” “少主,是我。”简言怀说道。 羲和却倚在旁边的栏杆上,眼神迷离地笑了笑:“你又怎么样,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对我一点都不信任,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简言怀有些云里雾里,这说的什么谁啊,他们又是谁?羲和用手往上一指,还没有说话,却险些站不稳,简言怀赶紧去扶她。 羲和眼神飘忽,用手点点他,说道:“你之前隐瞒行踪也好,现在又带我来宛州也好,不过就是不想让我怀疑你,可是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我的确不高兴,但是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你不信任我。” 简言怀不禁愣住了。 羲和仍然自言自语地道:“我在庆仁寺中答应过德云方丈,绝不会因为你的身世猜疑你。凤羽府中,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我不说,没有人敢说你一个字。可是你为何连我都要防备?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简言怀听到她这样的话,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他一直都在争取她的绝对信任,原来她也需要信任。她在厅上说,来宛州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免得他整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羲和正说着却又忽然颓然叹道:“我感觉我要失去你了……” 这句话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之后他轻轻说道:“永远不会。” 第二天一早,简言怀和羲和离开宛州,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将在天黑以前返回孟州。可是他们却在穿过那片山林的时候,却人拦住了。 “少主,幸会。”黑色马上的于嗟麟,望着羲和与简言怀,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羲和望着前面的于嗟麟和周承轩,也很意外。 “我不能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只是,麻烦让一下路。” 嗟麟说道:“你这么着急回去,怎么跟军中解释你这两天的失踪,故事编好了吗?” 她出来的时候跟墨寂说她出去玩了,这样耍赖的说法在何凌那里肯定是过不了关的,但是她又不能直接说她去宛州了,简言怀已经见过燕国旧部的事必须隐瞒,否则简言怀就保不住了,她现在还不想跟两位总侍摊牌。 羲和没有说话,嗟麟说道:“其实你根本就不用编故事,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嗟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笑:“只要我跟你一起回去,一同出现在大营中,就再没有人不知好歹地问你去哪儿了。” 330.第330章 从前的你 羲和想了一下,似乎也不错,反正也说不清了,还不如将错就错。于是她下了马。 嗟麟看她下了马,不禁嘴角一笑,也下了马,问道:“为什么下马?” 羲和两手一摊:“谈条件啊,你会无缘无故地跑过来帮我?” 嗟麟说道:“聪明。我过来问你一句话。” “说。” 于嗟麟看了一眼周承轩,周承轩牵着马离开了,简言怀也离开了。 羲和等着他说话,他却不说了,只是看着她,打量了半天,然后问道:“其实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居然只带了一个人。我看少主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有点忘乎所以了吧。” 羲和回道:“陛下不也是一样,只带了一个人就敢出现在这荒山野林之中。” 嗟麟说道:“我只出来了半天,可是少主似乎已经消失了两天了。” “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吧,梁皇陛下。” 嗟麟没有反驳,而是环顾萧瑟的山林,说道:“你还记得你从定安跟我回西梁,在途中被杀手偷袭的事吗?那也是一片山林,虽然不是严冬,而是初春,但是也是一样的萧瑟。” 羲和眼神飘向远处:“记得。” 那是她的剑第一次沾血,那次于嗟麟帮她挡开刺向她的剑。 嗟麟继续说道:“现在想来,那居然是最好的时光。” “好?”羲和疑道。 嗟麟道:“是啊,好。那时的你不像现在这样遥不可及,那时的你不像现在这样不可捉摸,那时的你清澈纯真,从眼睛里就能看出喜怒哀乐。” 羲和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小羲,我现在已经看不懂你了。即使你就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会做什么。” 羲和说道:“你如果是过来跟我闲聊的,就算了吧,我还要赶回大营去。” 嗟麟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他苦笑一声:“你可真会破坏气氛。” 羲和问道:“你刚才说要问我一句话?” 嗟麟走近一步,看着她问道:“你那天晚上找我,干什么?” 羲和一愣,他居然专门跑过来问这个事。那天晚上她去找他解释莫逸的事情,谁知道看见他那副样子,什么都没有说就回去了。 “忘了。”羲和回道。 嗟麟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羲,你一定要这样疏远我吗?” 羲和看着他,他的身上还带着那块碎裂的凤纹玉佩,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柔软的感觉,定安城中,初次相见,清江河畔,片刻温暖,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这样真实,他的情谊,他的真挚,从不掩饰。 “嗟麟,我如果说,当时我用剑威胁你放了莫逸,是无心的,是信吗?” “信,因为你现在还没有学会撒谎。” “当时的情形,我只是一时心急,他……” “我只想问你,如果我没有放他,你会杀我吗?”嗟麟问道。 羲和愣住了,嗟麟盯着她问答:“会吗?” 终于,羲和轻轻摇了摇头。 嗟麟终于轻轻一笑。但是羲和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又重重摇了几下。 331.第331章 诉衷情 嗟麟笑了:“你这是不是也太刻意了一点?” 羲和摸了摸额头说道:“昨晚喝醉了,头疼得很。” 嗟麟一听,望了望远处不见人影的简言怀,又看了一眼羲和说道:“你玩得还挺开心的吗?” 羲和却找了一棵树,在荒草上随意地坐下来,幽幽地说道:“不开心,心里烦。” 嗟麟也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问道:“怎么了?” 羲和抬头望着天边灿烂的夕阳余晖,说道:“我以前看着夕阳,会觉得很美,可是我现在看着,会觉得那是被血染红的战场。我第一次见到战场上横流的鲜血后几乎夜夜无眠,闭上眼全是血腥厮杀。可是今天,我杀一个人,看着他血溅当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战场就是这样。”嗟麟道。 羲和摇摇头说道:“我跟你不一样。西梁内乱平叛后,你现在都没有剿灭当时参加了叛乱的两个藩王,也没有杀掉云贵妃和肃王。你不愿意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人。所以因此东陵陈光继的事,你说我心狠手辣。 陈光继一家确实不是我杀的,而是东陵王杀的。但是如果现在的我,是当时的东陵王,情势所迫,我也一定会那样做。现在想来,我就是当时你在英王府中所说的那样的人。” “小羲,我不是真的这样想你……” 羲和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感觉自己,比你,比我的母亲,更加冷酷,更加无情,我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畏惧,看到惊恐,也因此有了威严。我母亲以前告诉我,我注定是孤独的,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 现在的她,身边没有成群的侍卫,没有俯首听命的将领,她完全卸下了防备,流露着自己脆弱。嗟麟感觉自己彻底沦陷了,他再也端不起架子,摆不出姿态,曾经被她敲得粉粹的尊严和自信,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嗟麟爱怜地伸手轻轻揽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羲和并没有抗拒,而是将沉沉的脑袋放在他的肩头,轻轻地说道:“好累……” 孟州城外的凤羽卫大营中,何凌正对着跪在地上的暗卫们大发雷霆。 军中骑射比赛刚刚结束,少主就不见了踪影,他把平时跟着羲和的暗卫全部召集过来,逐一审问,却没有人知道,最可气的是,唯一知道实情的墨寂居然告诉他,少主出去玩了。 “你不要以为现在你是少主看中的人,我就不敢杀你!”何凌对墨寂说道。 墨寂回道:“何总侍,少主确实是这么说的,她说她要出去一趟,出发前一定会回来的。” 何凌怒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报我?” 墨寂回道:“少主不让告诉别人,连暗卫都没有告知。” “好好好,这事我回头再跟你算。你现在告诉我,少主去了哪里?” “少主没说,属下确实不知道。” “你是暗卫,为什么不拦下他?”何凌质问道。 332.第332章 双双还营 “属下不敢阻拦少主。”墨寂回道。 何凌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墨寂一句话不说,起来继续跪好。 何凌还真拿他没办法,自从在洛州重新分工,暗卫和红剑卫由少主直接接管,他对暗卫的控制主要是靠他培养提拔的一些暗卫首领,比如梵东等。可是近来少主启用的都是新人,比如于盛、墨寂。这些人完全唯她命是从。他现在才真正感觉到,她直接接管红剑卫和暗卫,是为了摆脱他和顾远对她的控制。 “要是少主有什么意外,我看你怎么交代?”何凌斥道。 这时门外有士兵来报:“少主回来了!” 何凌一惊,问道:“在哪里?” “已到营外!” 何凌立刻赶到营外,却看见羲和正和于嗟麟骑马并肩而来,他一肚子火顿时没地方发了,他还能说什么? 军中诸人也是一脸惊愕,前几天他们少主和西梁军还势如水火,互不相让,就差没有拔剑相向了,现在居然双双还营? 于嗟麟看着凤羽卫大营中众人的表情,心情格外舒畅,他下了马,走到胭脂兽身边,一脸得意地向羲和伸出手。 羲和瞪了他一眼,但是做戏做全套,她把手递了过去,于嗟麟牵着她下了马,向大营走去,一直看到何凌出来了,还不肯松手。 “你适可而止吧,演过了头,就不好了。”羲和低声道。 于嗟麟笑道:“你都跟我一起消失两天了,现在这样也不过分吧?” “参见少主!”何凌带着诸将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嗟麟说道:“好了,人我安然无恙地给你们送回来了。” 何凌道:“有劳梁皇!”然后做了个手势,让人送他。 羲和进入大营中,何凌果然没有问她这两天去哪里了,只是简要汇报了这两天军中的情况,然后就退出了大帐。 于嗟麟回到孟州城中,夜风飘荡,马蹄轻快,这座与从黎恒那里打下的城池,终于让他有了一点胜利的欣喜。 距离孟州城守府还有一段距离,他干脆下马步行,新年过了几天了,他才开始感受到了新年的气氛。因为是微服出行,他并未惊动其他人,和周承轩二人悠悠然地往太守府走,沿途看着街道两旁的红灯笼。 夜已深了,道路上除了巡城的士兵,行人很少。这时远处传来对话声。 “这仗输的冤枉啊。” “是啊,他奶奶的黎恒,不知道搞什么鬼,说是让我们守城三天,援兵必到,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自己反而先逃了。” “听说是逸王向平阳侯求援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平阳侯没有来。” “这你就不知道吧,不是没有来,是都快到孟州了,被凤羽卫拦下来了。要不然,黎家军加上逸王军,不把西梁王打成夹心饼啊?咱哥俩也不会成了西梁的俘虏了……” 于嗟麟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心底升起一阵阵的寒意。 “你们两个,过来!”周承轩喊道。 333.第333章 知晓真相 “什么人?”两人走过来,原来是巡城的士兵。 周承轩二话不过,上去就把二人打翻在地,二人掏出口哨想叫人,却看见周承轩亮出的腰牌。 “大人饶命。”二人喊道。 “胆子不小,在这里胡言乱语,是哪个营的?” “小的原是北周军的俘虏,被编入了巡城营。” 于嗟麟走过来,问道:“你们刚才说,逸王向谁求援?” 两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只是看到腰牌知道肯定是西梁军的高级将领,慌忙说道:“大人饶命!” “回话!”于嗟麟道。 一个士兵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向平阳侯。” “平阳侯是谁?” “平阳侯是逸王的舅舅。” 逸王的舅舅?于嗟麟看向周承轩,周承轩回道:“是平阳黎氏的当家人,黎鼎。” 于嗟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一阵惊悸。 他之前一直不进兵孟州,是因为他感觉孟州是个陷阱,可是真的进攻了,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陷阱。他还一直笑自己,仗打多了直觉都有失误的时候了。可是这确实是个陷阱!黎恒用莫逸,引来黎家军出来增援,和他内外合共西梁军,若是此计成功,西梁军前后受敌,必将大乱! 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他的直觉没有错,孟州确实是个陷阱,只是这个陷阱被她破坏了。攻城那天羲和没有出现在孟州城外,原来她是去帮他挡住黎家军! 她在背后默默帮他挡住了援军,可他却是怎样对她?他甚至以为她实在利用他!嗟麟突然转过身,向城外奔去。 周承轩赶紧追上去:“陛下,现在已经太晚了,明日再去找她不迟!” 于嗟麟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确实太晚了,而且她已经奔波了一天,这个时候估计已经睡了。 第二天一早于嗟麟就出孟州,准备往凤羽卫大营去。可是还没有到凤羽卫的大营,就有士兵来禀告,说凤羽卫大营附近有一队人马,往西去了。 嗟麟听完禀报问道:“凤羽黑卫拔营了?” 士兵回道:“没有,只有几千人的队伍离开了。” 嗟麟问道:“什么样的队伍?” “看起来十分齐整,清一色的战马。” 嗟麟凝眉沉思片刻,忽然怅然若失:“她走了……” 熙元二十八年正月初三,羲和结束了长达九个月的南征北战,在完成了平定西梁内乱,强攻湖阳郡,和取得孟州之战的胜利后,启程返回洛州。 同时,五万凤羽黑卫在何凌的率领下继续东进,试图打通洛州与湖阳之间的东西通道。另一方面,已经解了洛州之围的西梁王于嗟麟却没有班师回朝,而是决定继续北进,寻求彻底消灭北周军。 得知消息的北周王不断征调北周边境负责戍边的军队向南集结,同时在国内广发军帖,再次强行征兵,并将开赴南部,与一路北上的西梁军决战。新年的热闹还没有过完,战争的气氛却越来越浓。北部战场辽阔的疆土上,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正在酝酿。 334.第334章 王都气象 羲和再次踏上去洛州的路,比起她第一次率军入主洛州时,情形已经完全不一样。 她当时率兵出西梁,离开了经营数年的根基,渡过清江踏上新征程,在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下,进驻了衰败零落的洛州城。可是如今,中原地区西北的三川河谷地带已经尽归凤羽府,东北地区的黎氏已经归顺。她从孟州经荣城、皋州,一路险关要塞,但是却畅通无阻。 在这乱世征伐群雄逐鹿的鏖战中,她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在中原这块兵家必争之地,划出了一个北至平阳,南至宜州,东至孟州,西至函谷关的势力范围。世人这才从一场场胜负中觉醒,猛然地发现,以洛州为中心,一个新的王国版图已经初现雏形。 羲和还没有到洛州,就已经收到了顾远率众出城十里相迎的消息。可是她却突发奇想,想偷偷潜入洛州,看看一别大半年后的洛州成了什么样。这次随她归来的,是紫剑卫和红剑卫,她将卫队交给韩琦,自己带着简言怀和贾玄,从从东门绕到南门进入洛州。 羲和抬头望着洛州的城门,心中不禁大为感慨,城墙已经加固,城门也已修葺一新,城门口排起了入城的长龙。 羲和、简言怀和贾玄随着人流,进入了洛州城中。洛州城内的景象让她惊呆了。不过一年,原来冷冷清清,人烟稀少的洛州城,如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原来到处断壁残垣,瓦砾遍地的废墟,如今商贾林立,楼宇相连,纵横交错的宽阔道路,整齐有序的繁华街区,一派恢弘王都的气象! 贾玄叹道:“想不到洛州居然有如此气象!” 羲和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给了他一个百废待兴的洛州,他还给我一个王气魏巍的皇城!” 贾玄问道:“此人是谁?” 羲和笑道:“洛州府伊沈尽。” 羲和决定先不回凤羽府,而是先去洛州府去见沈尽。可是简言怀却说:“顾总侍今日出城迎接少主,沈尽应该也随他出城了,这时应该不在府中。” “那我们在他府中等他嘛。” 洛州府在洛州城东,府外有兵把守。简言怀用他的凤羽金令很轻松地就进入了洛州府内,但是却立刻暴露了身份。凤羽府的金令,只有几位剑首和风雨信息使才有。府中的蓝剑卫认出了他们。 “参见少主。”两排蓝剑卫赶了过来。 “沈尽呢?”羲和问道。 “禀少主,沈尽在衙署庭园给众位大人讲学,属下这就去通报。”一名蓝剑卫回道。 “回来。既然是讲学,那我们也去听听吧。”羲和道。 贾玄道:“今日少主回来,他居然没有出城相迎啊。” 羲和笑了笑说道:“确实不是沈尽的风格。” 从府门直直地走过去,正中就是平时办案议事的正厅,左侧一个大园子,就是府衙庭园。里面是数十个官员打扮的人,正端正地坐着,认真地听前面一人讲学。 335.第335章 治世之才 “治国之道,在于富民。太平时期没有外患可专注于内政,乱世治道虽然与太平时期不同,但此时更加应该认识到,富民才是根本。民富者国富,国富者兵强,兵强者战胜,战胜者地广。两军对垒,或许有一时胜败,但两国相争,必然是国力之争,长期争战,必然是国富者胜,国贫者亡。” 羲和听出了这是沈尽的声音。贾玄远远地听到这一番议论,不禁连声赞叹:“高人啊!” 沈尽继续说道:“治城之道,也是如此。各位都是即将赴任的各州郡官员,我认为各位上任后,应该从以下方面着手: 第一,按照《凤羽律》除奸打恶,大战刚过,匪患易生,必须正法纪,以安民心。 第二,恢复商贾,扶持桑农。民以食为天,战乱已过,开荒种田,来年百姓才能不至饥荒。恢复商贾则可以促进钱粮货物之间的流通,互通有无,互惠互利。 第三,招募兵勇,加强城防。这样一方面可以使流民入伍,以免他们滋事生非,扰乱治安,另一方面可以修筑城墙防御工事,以稳固城防。” 听者纷纷点头称道,并且用纸笔认真地记下来。 沈尽又说道:“去年一冬少雪无雨,这就意味着,今年春旱将至,各位应立即着手修筑农田水利,待到洛水冰溶,即可引水灌溉田地,可缓解旱情。同时,也应先行预估灾民人数,上报凤羽府,准备开仓放粮,以解燃眉之需。” 众人纷纷赞道:“沈大人未雨绸缪,想得周到啊。” “沈大人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啊,我等受教了。” 外面的贾玄不禁叹道:“怪不得少主什么条件都答应了,却没有许我相位,原来这个丞相之位,已经有人选了啊!” 羲和只笑而不语。 这时又听沈尽说道:“今日难得诸位过来,沈尽抛砖引玉,与各位略谈一些心得,如有考虑不周,论述不当的地方,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沈大人过谦了。”众人道。 “今日少主班师凯旋,算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现在要出城相迎,就不能相陪了,各位可先在府内等等,等少主稍稍安顿,我即为各位引见。”沈尽说道。 “多谢沈大人。”众人回道。 沈尽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对旁边的士兵命道:“快!要来不及了!” 羲和只是微笑看着他快步往外后,这时简言怀叫道:“沈兄!” 沈尽听到有人叫他,停下脚步向旁边一看,发现了简言怀和羲和他连忙转过身走回来,拜道:“沈尽参见少主!未能出城相迎,请少主恕罪。” 羲和向前一步扶起他道:“沈剑首让我惊喜不已,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啊!” 沈尽回道:“少主谬赞了,只期望不辜负少主的重托。” “富而治,此王之道也,沈大人真是治世之才啊!”贾玄道。 “这位是?”沈尽看着贾玄问道。 “在下贾玄,字青藤,在宜州得遇少主,故而相随至此。”贾玄说道。 “青藤先生?久仰久仰。少主请!”沈尽说着请众人往厅上叙话。 336.第336章 惊艳红妆 在厅上坐稳后,沈尽简要地介绍了洛州的情况,让羲和大为吃惊。 洛州的人口,在这大半年的时间了增加了近三倍,已经接近五十万人,现在连北郊洛州大狱附近,都开始建造房屋住宅,各类商铺已过千家,城外周围新开垦的农田已过五千顷。因为洛州城外战事频繁,流民们还不断地涌进来,人口还在不断激增。 如今洛州已定,除了洛州,还有三川河谷地区其他数十州郡,纳入凤羽府管辖。当时下令颁布的《凤羽律》主要是法纪纲常,而现在除了刑罚制度,还要建立经济、农业、文化等各方面政策,最迫切紧要的,就是州郡设置,官职设定,人员任免。 羲和这回总算明白为什么顾远不停地催她回来了。攻城略地之后,是守土治世,定国安邦。 正聊着,厅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顾远带一群人过来了。 “参见少主。”众人拜道。 羲和一看,除了顾远,还有严峻、霍驰等黑卫大将,其他她都不认识了。她过去扶起顾远笑道:“有劳顾总侍远迎,我一时心急,先进入洛州了,顾总侍不要介怀才好。” 顾远一早就城外等他,结果只等来了韩琦,一问才知道已经进城了,就知道她又有玩心了,现在她还会说着安抚的话,比之前自由任性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了。 “少主一路辛苦,还请先回府休息。”顾远说道。 羲和点点头说道:“好。” 洛州凤羽府内没有大的变化,只是人多了很多。一进入府内,一大群的人候着,羲和直接进了芷兰殿,那是她的寝殿。 她只留了佩玉、鸣鸾二人在内,然后就成了个木偶,什么也不干了,伸着胳膊任两人帮她更衣,然后一头倒在床上。 佩玉帮她脱掉鞋子,笑着说道:“少主这一次回来变黑了好多。” 羲和说道:“天天在外面吹沙子,不黑才怪。” 鸣鸾过来用热热的毛巾帮她擦擦脸,说道:“少主先这样睡一会儿,属下已经准备好水了,少主醒了可以沐浴。” 羲和笑道:“你们知道我洛州最想的人是谁吗?是你们俩啊,哈哈。” 佩玉道:“想我们怎么不早点回来?” 羲和笑道:“回来了怕你们对我太好,我不舍得走了啊。” 鸣鸾道:“恐怕这次少主想走都走不掉了。您先睡一会儿吧,顾总侍他们已经在天心殿了,好多事情等着少主呢,不休息一下怎么有精神啊?” “嗯,好。”羲和迷糊地答应着,那边已经睡着了。 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舒服地洗了个澡。行军在外,又在军营之中,洗个澡就没那么方便了。现在她感觉神清气爽,佩玉鸣鸾帮她换上了暖和舒适的里衣,又穿上金丝盘锦彩绣袍,系上柔软的玉丝带,一身的雍容华贵。 羲和对镜一照,镜中的她,长发轻挽,梳了一个盘桓髻,除了那支金钗,还插了一个红色珊瑚头钗,金色鬓唇垂在鬓边,摇摇上的珠串衬得她风姿卓卓,雍容华贵中又多了几分娇美动人。 “好美啊!”佩玉鸣鸾赞道。 337.第337章 夸人会不会? 羲和不禁笑道:“你们把我变了一个人啊。” 佩玉笑道:“少主本来就是闭月羞花之貌。” 羲和说道:“就你会夸人。我跟你们说,我前不久遇到一个很会做衣服的女孩子,等什么时候把她接来,她绣出的图案才叫漂亮呢。” 她们正在聊着,门外简言怀道:“少主,该去天心殿了。” 羲和答应着,就走了出去。 简言怀见她这样打扮,微微一楞。 羲和道:“怎么了?不好看?” 简言怀道:“没有。” 羲和不满地道:“什么叫没有?夸人会不会?” 殿内的佩玉和鸣鸾咯咯笑了起来。 天心殿中,顾远等人已经等候多时。羲和之前在洛州天心殿议事,跟在黑卫大营中基本没什么区别,除了她自己的近卫,就是黑卫各位将军们。可是这次却不同,严峻、霍驰、韩琦等一众将领站在左边,顾远、沈尽、贾玄还有数位羲和不认识的人站在右边。 众人见她来俯首参拜。羲和从正中穿过,慢慢地琢磨出一些名堂,左武右文,这是文武分立啊。可是沈尽也站在了右边,他可是蓝剑卫剑首。羲和心中暗想,看来他更喜欢洛州府伊这个身份啊。 她在上位做好之后,命众人起身,众人看到她后,却有些愣了,这是他们的少主?左边的队列中,将军们见惯了她凤盔银甲黑袍胭脂马,如今华服朱钗珠玉摇摇,与之前判若两人,不禁发出轻轻的呵笑声。 羲和见他们这样的反应,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们,换了装扮,目光却一样有威慑力,众将立刻就正经起来,噤声站正了。 “霍驰。”羲和叫道。 “末将在。”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霍驰忙道。 这帮人就没有一个会夸人的,羲和暗道。 看到羲和这样的造型,又加上这样一个小插曲,殿内气氛放松起来,特别是没有见过她的那些人,见她现在明艳动人的样子,跟传说中冷酷杀伐的形象相差甚远,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顾远出列,将需要她即可下令的事情一一禀报。这些事情他们已经研究过了,并且已经有了拟定的方案,只需要她允准即可。顾远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一份份地呈报给她。 第一件事,州郡设置。洛州附近十六州郡,大小不一,他们决定将这些州郡,按照地理位置和历史沿革合并,除荣城、皋州等,另外设立伊州、灵州、沁州等三个州。湖阳郡因为是北周凤羽卫驻地,此次并未列入调整范围。 羲和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版图,六州二十四郡。她只是看到“洛宁郡”的时候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那里曾是北周逸王府的所在之处。 第二件事,官职设定。每个州任命一名太守,是州的最高长官,任命一个司马,是该州所驻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每个州所在郡,也按这个的分工配置一个郡守和一个守备。 338.第338章 凤羽令 这跟羲和此前的计划是一致的,宜州城外,她看见岑子衿城防松懈时,就已经产生了将太守和军队相对分开的想法。一方面,专门设立军队指挥官,是对太守的重要辅助,在战时可以加强军队的调度,另一方面,也是分权制衡,防止太守权力过大,军队不至于成为太守的府兵。 第三件事,官员任免。一长串的名单,羲和都不认识。但是根据顾远的标注,他们中间不少人,都是原来的太守和郡守,凤羽卫攻下他们所在的州郡后,仍然交给他们管理。一众人拜过后,羲和照准了顾远拟定的人事方案。 这三个事项,全部通过凤羽令发出。这次羲和在处理东陵凤羽卫之后,再一次发出凤羽令。 接下来,就是沈尽的时间。他将《凤羽律》从九章,增加到了十八篇,内容除了原来的刑罚外,增加户律、农律、商律和厩律等。羲和看到他拟的草案,心中赞叹不已,这几乎是一套完整的法律体系。 “这个若是不着急的话,我先仔细看过再回复你吧。”羲和回道,这个涉及面太广,她没有办法当场答复。 “是。属下还有另一个提议。除了凤羽律外,属下认为,应该革新《凤羽令》。”沈尽说道。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涉及主上的权限。长期以来,凤羽府内并没有成文的律条,凤羽令一直是凤羽府的最高指令,令出必行,违令则杀。凤羽卫靠着这样严明近乎苛刻的纪律,迅速发展壮大。因此,凤羽令的权威,一直不容任何质疑。 “怎么革新?”羲和问道。 “少主,凤羽令是凤羽府内,对凤羽卫的诏令。可是如今我们所管辖的范围,不仅仅是凤羽卫,还有很多没有正式编入凤羽府的人,没有正式编入凤羽卫的军队,若是仍沿袭原来凤羽令的形式,已经不适宜。”沈尽说道。 “那你认为,该怎么改?”羲和问道。 “属下认为,应明确凤羽令的适用范围,将其扩大到凤羽府所有势力范围。少主的相关诏令、通知、命令,均以凤羽令形式发布。”沈尽说道。 这时候顾远说道:“这么多年,主上发布的凤羽令,都是非常重要之事,现在少主即位后,也不过是发过四道,若是所有的诏令都通过凤羽令发出,凤羽令的地位岂不是有所下降?” 沈尽说道:“顾总侍所担心的事,属下也曾深思过。属下认为应该专门颁布《凤羽令》,与《凤羽律》规制一样,这样既能维护主上的权威,又可能扩大凤羽令的适用范围,增加实际效力。” 这是右列中诸人开始点头称是,然而左列中的众将却有些昏昏欲睡。 韩琦笑道:“沈兄半年不出战,这心思可是越来越周全了啊。” 霍驰也笑道:“真是麻烦啊,一会儿又律,一会儿又令的,军中就没有那么复杂。” 韩琦却说道:“这你就不对了,沈兄肯定是将军中的规矩也考虑进去了。” 339.第339章 敬陪末坐 沈尽说道:“法是国之大体,不可不慎。当然军有军法,与我所说的律令,相通但有不完全相同,此事应与少主与何总侍、韩剑首令议。” 羲和听着他们的讨论,逐渐倾向于沈尽的观点,在不降低凤羽令规格的前提下,将发布的程序、形式和范围进一步明确,也是适应当前形势的举措。这当然对她也会产生一定的约束,但是之前凤羽令规格极高,发布很少,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制定《凤羽令》,只是将她的权力,和对她的约束,更加明确了而已。 她望了望殿内,发现贾玄站在最尾,便说道:“贾先生,站前一点。” 贾玄慢吞吞地出列,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臣不敢近前。” 这个人又要搞什么鬼?羲和心里知道他又要耍花样,还是很配合地道:“贾先生是我亲拜的军师,为何却列于末位,又不敢近前?” “少主不敢向前走一步,臣自然不敢妄自大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羲和疑道。 “如今洛州大定,威加四方,本应建章立制,恢弘法度,为何却不愿阔步向前呢?”贾玄道。 羲和不禁笑了;“这么说,先生也赞同沈尽的说法了?” 贾玄回道:“这本应是题中之意,少主战场上锐意进取,可是为何在府中却要墨守成规?世易时移,少主已经不仅仅是凤羽府之主,却为何还要遵守凤羽府的旧规矩,只是略作改变,就如此犹豫?” 羲和笑道:“先生不必心急,我已经有打算了。沈尽,你去起草《凤羽令》,十天后交给我。” “遵命,谢少主!”沈尽道。 顾远的脸色稍稍有些低沉,其他人并无太大的反应。这种重要的法令制定,少主仍然将他排除在外,顾远心中有些郁郁。 “这回你能走前一点了吧?”羲和笑道。 贾玄却仍站着不动:“臣怕走一步,就错一步。” 他一说,左列中诸位将军就笑了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严峻都忍不住了:“贾先生,要不要我帮帮你,从屁股后面一脚踹下去,保证你从门口一直到少主跟前。”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羲和也说道:“贾先生你有话不妨直说。” 贾玄说道:“刚才听诸位之言谈,如今大殿之上,君臣之礼,上下之仪,均无约束,实在是不敢恭维。” 虽然说得文绉绉的,但是将军们也听明白了,是批评他们在大殿上仪态不行,不够恭谨,所以也稍稍收敛笑意,挺直身体站好。 羲和却道:“今日是议事,不要太过拘束。” 这一说却惹到了贾玄,他说道:“上行下效,少主如此,如何可以约束众人?君臣上下夫子兄弟,非礼不行。可是如今府内外居然全无礼法可遵,所以在下才怕走一步,错一步。” 这个调调非常熟悉,羲和刚在宛州听秦老夫子说过。可是她已经说过了议事时间,不要太过于约束,这贾玄还是当面她反驳她。羲和这时候表态说众将有失仪态吧,自己出尔反尔,坚持让大家不要拘束吧,这个贾玄又搬出礼法来。 340.第340章 暗中意图 正左右为难,顾远说道:“你遵的是哪里的礼法?这殿内,如今还是有上下,哪里来的君臣?” 这句话问的一针见血,凤羽卫众人,均是按照惯例自称“属下”,军中将军可以自称“末将”,可是这个贾玄,从上殿开始,就自称“臣”。 贾玄将顾远发问,却毫不示弱:“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凤羽府。”顾远四平八稳地回道。 “是凤羽府,但是更是燕国旧宫!燕过皇宫的人,居然不是君王,天下怎么能有这样的怪事!”贾玄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羲和一听又头大起来,这个贾玄怎么跟何凌一见面就吵,跟顾远也是一见面就吵啊。 她看沈尽仍然有事要议,就说道:“这个事情,以后再议。” 可是贾玄却不依不饶:“少主,此事紧要,礼法为纲,纲举目张,若礼法不定,则万事无宗。在王都,应行王事,才能实至名归,众人归服!” 殿上一阵出奇的安静,贾玄这是在让羲和表态称王啊!羲和暗骂这个贾玄搞得什么名堂,她刚回洛州第一天,万事都还不齐备。外面跟北周正战得如火如荼,战事估计还要持续,现在就谈称王,是不是太早了点?贾玄这种人,会看不到现在的形势? 顾远和沈尽正在按部就班地落实各项事宜,力求安定有序,可是这个贾玄却突然抛出这样一个议题,又是礼法,又是君臣的,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可是他自己却刚在进入凤羽府之前就跟他谈条件,要求不受凤羽府规矩的约束,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羲和想着想着,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这样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她想明白他的意图后,就不再回应。她坐了大半天了,耳朵上戴着的耳坠让她感到不舒服,她干脆取了下来放在桌上,然后拿起了茶杯喝茶。秦山云雾茶,清香沁人心脾。 贾玄抬眼远远地看着高坐在主位上的羲和,良久,终于低头轻声说道:“臣,失言了。” 羲和仍然没有立刻回应,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既然贾先生怕走错路在末位不愿意上前,那就在那里呆着吧。” “是。”贾玄退了回去。 “今天就先议到这里吧。”羲和揉了揉昏沉脑袋,在这殿上聊个天比打仗都累。 众人散后,羲和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对简言怀说道:“这下我可惨了。” 简言怀说道:“少主还没有去见过双泉道人。” 羲和这才猛然想起,她一回道洛州,就事务缠身,居然没有先去见过师父。她连忙站起来,去见辛则夷。辛则夷虽然也住在凤羽府汇总,但是住处比较偏,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走到门口,她发现已经有一人已经在里面了。 居然是贾玄。 “师父!”羲和走了过去。 “小羲回来啦!”辛则夷见到她,脸上皱纹更深了。 贾玄起身见礼,羲和瞅了他一眼,转向他师父问道:“你们认识?” 341.第341章 记得你的承诺 辛则夷还没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大一会儿才止住,气息不稳地说道:“你从小看的书,有一些是我让他专门给你写的。” 羲和不禁疑惑,这个贾玄的成名作就是《奇兵要术》,这一本将兵法谋略的书,思想精邃、逻辑缜密,一出就被视为兵家经典,他也因此扬名天下。可是这要说是专门给她写的,她可不信。 羲和笑道:“不对吧,师父,贾先生写《奇兵要术》时,我才不过三四岁,怎么能是给我写的?” 贾玄笑嘻嘻地说道:“这本不是,后面几本才是。” 后面几本,就是《大燕通史》、《论王道》、《战国十策》等。羲和吐了一口气,师父啊,你既然认识他,早把这个青藤先生叫过来不就行了,我至于在宜州跟他一起讨饭聊天吗? 辛则夷不用看羲和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贾玄你呀,怎么改了禀性,肯从南山出来了?老夫听说你的事,也很意外呢。” 贾玄仍然嘻嘻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一切皆有天意。辛老夫子你年轻的时候不是也一直在双泉竹园不肯出山,后来还不是跟了容和主上去定安?” 羲和瞅了他们一眼,暗道你们这是玩什么呢?到现在为止,他的身份,羲和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一个年轻的燕国遗老。这样一来,简言怀为什么突然要她去宛州,也就有了答案了。他为什么认识他师父,那更不用说了。 贾玄说道:“今日天心殿中,在下一时失言,请少主莫怪。” 羲和说道:“恐怕先生不是失言,而是深思熟虑的真心话吧?” 贾玄略一怔,随后哑然失笑。 羲和也轻轻一笑,他明知道她现在不是称王的时候,连说这个提议都为时尚早,却在大殿之上借着礼法之名,说得理直气壮,其实意思只有那一句“燕过皇宫的人,居然不是君王,天下怎么能有这样的怪事”。 他想提醒众人,燕国才是皇家正统,其他的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又让她莫怪,莫怪才怪,现在这样说,明显是故意给她师父听的。现在羲和没有想明白的,就是她父母为什么让辛则夷做她的师父,辛则夷跟贾玄,跟宛州那帮老夫子,其实是一类人。 羲和说道:“贾先生,我希望你记住当时你答应我的条件。” 那三个字:忠于我。 贾玄站起来,躬身说道:“那是自然。” “今天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羲和说道。 “是。”贾玄低头答道。 辛则夷复杂的眼光望向羲和,有欣喜,有骄傲,却又带着一点点失落。 羲和转而对他们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回洛州后要做一件事。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但是他们问给了什么人什么承诺,羲和却不说了,只道:“这事不着急,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要做的事,虽然没有什么表面上的风险,但是却可能触碰暗流下的礁石,她不想鲁莽行事。 342.第342章 二八新政 辛则夷说道:“小羲,你刚回来,千头万绪,万事你心里要有数,不要总被顾远他们左右。”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见,她师父对她格外亲切,也不再故意称她“少主”,这让羲和感到心里舒服,倒愿意跟他说说自己的打算了。 羲和说道:“我知道。现在有一个要紧的事,必须马上办。” “哦?什么事?” “招贤。” 是的,招贤纳士。 天心殿中,羲和看到文武分立,心中滋生出很多想法。因为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凤羽府中不乏英勇善战的帅才猛将,从何凌这一辈,到年轻骁勇韩琦、霍驰,再到更年轻气盛的顾铭、皇甫晖,代代名将层出不穷。 可是相比之下,文官就少得多了。目前府中只有顾远、贾玄。她之前一直感觉身边缺一个谋士,然后她得到了贾玄,可是现在她感觉一个贾玄远远不够,她需要集思广益,她需要听到更多的意见,一个人的耳边只有一种声音,是件危险的事情。 比较特殊的是沈尽,他是凤羽卫出身,但做的却是文官的工作。看看洛州城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知道,沈尽这样的人,是安邦定国的基石。 得贤才者得天下。 她第二天发布了招贤令,将之前参与了《凤羽律》制定的众人重新请回来,同时不论门第出身,招才揽贤。文渊阁内再次高朋满座,名士云集。 从这时开始,她的智囊团逐渐开始形成,并且日益壮大。 以后的日子,羲和更加忙碌。她每天都在众人讨论着各项事宜,然后埋在各种文书里,用红色的朱笔画上“准”、“可”等字。一条条与百姓息息相关的律令,就这样诞生出来。 一月十六日,羲和下令改革钱币制度,在洛州所辖六州统一使用新币“洛贝”,同时规定了洛贝与黄金及其他国家钱币的兑换比例,由于打破了各国之间的交易壁垒,洛贝迅速成为在各国流通的通兑钱币,地位仅次于黄金白银。 一月二十八日,羲和颁布修订的《凤羽律》和《凤羽令》,建立了相对完善的法律体系。凤羽令成为正式的法律形式,并维系了最高法律效力,进一步加强了凤羽主上的权力。 二月二日,羲和发出体制改革后的第一道凤羽令:放开山林河泽的开荒权,凡拓荒开田者,所开山田归其所有。此举极大地激发了流民耕田种山的热情,初春的冻土还没有溶解,百姓们就已纷纷开始耕种。 二月十日,羲和再次发出第二道凤羽令:减免所辖地区三年的赋税和徭役。凡入伍子弟的父母,给予固定的钱粮补贴。 这一年是熙元二十八年,这年年初的一系列新政,被后世称为“二八新政”。后代的史学家,对二八新政评价甚高,认为在战乱不断人心思定的年代,这些一系列措施,从短期来看,迅速稳固了凤羽府的统治,从长远来看,这些措施促进了经济发展,积累了财富,为日后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强大的基础。 富而治,王之道也。 343.第343章 老虎吞象 在“二八新政”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同时,凤羽黑卫在西部战线捷报频传。 何凌率兵从孟州一路东进,接连攻克延津、长桓、长治,继续挺兵济州。与何凌风雷电势的进攻相比,北周凤羽卫从湖阳郡的进攻就显得迟缓。 湖阳郡周边,是北周众多家族势力,北周凤羽府猛攻一日即拿下了北周门户湖阳,给了这些家族势力极大的震动,而后北周军又大败,退守焦州,北周王再也派不出援军。因此湖阳周边各大家族,主动要求投降者众多。 莫凝寒湖阳郡内忙着收编、受降,接到进军的命令却没有及时出兵,出兵之后又在信州被缠住了脚步,周边势力望风而降,他在这里对北周凤羽卫进行了修整改编,北周凤羽卫的势力得到迅速壮大。 洛州的羲和得到这一消息后大怒,再次命令莫凝寒迅速西进,争取与凤羽黑卫会师济州。 羲和一般都在天心殿内处理政务,但是涉及军务,她却喜欢在书房。这正和将军们的意,他们不太喜欢一本正经站在大殿上,而是喜欢围在书房中的地图前。 一般情况下,羲和上午会在天心殿,下午回书房,将军们如果有事,会在这里等她。 羲和房中的这张地图上,多了好多大大的红圈,那是刚刚攻下的疆土。羲和正和严峻、霍驰、韩琦、简言怀、贾玄等人讨论西部战事,佩玉过来禀道:“少主,风使来了。” “请进来吧。”羲和微微抬了抬头,自从将风使从云州赶回洛州,已经好久不见他了。 “参见少主。”风使一贯的峨冠白袍,与上次见时几乎没有差别。 “风使啊,你还知道过来见见我,我都快不记得凤羽府还有信息使了。”羲和笑道。 风使拱手说道:“属下数月来一直在各国游走,未能及时向少主禀告行踪,请少主恕罪。” 羲和笑道:“风使就是来去如风,行踪不定,要不然怎么能做信息使呢?” “谢少主宽宥。” 羲和摆手说道:“你来,我们正在讨论莫凝寒的事。” 风使说道:“属下此次来,正是为了禀告此事。” 羲和一怔,随后笑道:“那正好,你说说看,有什么情况?” 凤羽信息使,来去自由,不受约束,他们关注的,都是难题大事,暗卫都难以解决的事,比如此前的北周凤羽卫叛乱、东陵陈光继案等,一般的事情凤羽信息使是不参与的。 莫凝寒只是进兵迟缓,可是风使却说是来禀告莫凝寒的事,所以羲和心中有些吃惊,莫非北周凤羽卫又有异动? 风使走上前去,说道:“不知各位对莫凝寒在信州迟迟不进兵怎么看?” 严峻指着地图说道:“我们正与少主讨论此事,莫凝寒拿下信州以后周边的北周世族大多数都降了他,他在这里修整,按说也不为错,只是他军中降军的数量,已经大大超过北周凤羽卫本身的数量,老虎吞大象,恐怕吃不下啊。” 344.第344章 另有隐情 霍驰说道:“严将军,他违抗了军令怎么还不为错?少主的军令,是让他西进与黑卫会师,又没有要他去收编北周氏族。北周这些氏族已经是嘴边的肉,什么时候吃不行,非要这时候吃?” 风使转而问韩琦道:“韩剑首怎么看?” 韩琦说道:“莫凝寒违抗军令,自当追责。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许他有其他隐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随意定罪为好。” 羲和道:“有什么隐情?我已经两次下令他快速进兵,他居然还是进展如此缓慢!” 风使这才说道:“少主,韩剑首所说不错,属下这次来,就是要向少主禀告这个隐情。” 羲和眉头一皱,还真有事? 风使说道:“少主离开湖阳后,除了无令不得发兵外,将所有的事务全权交给莫凝寒处理,他在湖阳的时候,北周凤羽卫的人数一个月内增加了两倍,加上程诚和丁忠的号召力,投降他的势力多达几十个,湖阳附近有名的山匪都向他投了诚。 人多,事就多。北周凤羽卫军中势力混杂,之前也有些恩怨,因此经常发生互殴和骚乱,莫凝寒经过叛乱一事之后,沿用了少主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平息了骚乱,由此也树立了威信。主将的威信高,自然是好事,但是太高了,就不好了。” “什么意思?”羲和问道。 风使继续说道:“属下接下来的话,如果冒犯了少主,还请少主恕罪。” “说。” 风使说道:“莫凝寒此人重义气,很得人心。现在程诚丁忠一帮降将都现在与他称兄道弟,投降的北周氏族也多尚武尚强,因此莫凝寒声望日高。有人向他提议,说少主年少,不足效忠,凤羽黑卫又强将如云,他以后也很难有立足之地,因此不如趁着占据信州、湖阳一带,自立为王。” 众人皆震惊:“他敢这么做?!” 羲和刚开始也心中震惊,随后却笑了:“北周凤羽卫叛乱一事,难道还能再来一次吗?风使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捕风捉影的事,就不要说了。” 她亲自带领北周凤羽卫征战了半年,她对莫凝寒还是信任的,莫凝寒老成持重,应该不会这样容易被蛊惑。 风使却说道:“少主,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北周凤羽卫只有骑兵两万,在北周边境占居一隅,但是现在他有骑兵三万,步兵四万,占据湖阳、信州等军事要塞。少主不得不防!” 风使的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羲和沉思一会问道:“莫凝寒可曾表态?” 风使说道:“人心难料,一切都还在萌芽中,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属下也未能尽知。只是请少主心中有数,一旦有变,不至于措手不及。” 羲和凝视着地图,默默无语。 这时候贾玄说道:“少主,此事好办。莫首领是何态度,一试便知。” 羲和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试?” 贾玄说道:“直接召他来洛州问罪。” 345.第345章 身手不凡 羲和被气笑了:“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凭几句话就轻易把一军主帅招来问罪,岂不是自乱阵脚?” 贾玄说道:“少主,召他来问罪,是斥责他进兵缓慢,不是斥责他有心反叛。他若心无芥蒂来了洛州,说明他心中坦荡,少主可旁敲侧击提醒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是不来,那他就是已经表明了态度了。” 羲和沉思着走了几步,缓缓说道:“若他真的毫无想法,这样试探防备,岂不是冷了他的心?” 贾玄楞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羲和转而对风使说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暂时先不要动,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但是你马上去何凌那里,告诉他这个情况,让他也有所准备。” “是。”风使道。 羲和又问道:“西梁军现在在什么位置?” “西梁王于嗟麟率兵一路北进,已经逼近德州。”风使回道。 羲和用手沿着地图一路往上,找到了德州,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他是疯了吗?” 于嗟麟已经孤军深入北周腹地三百余里,北周王刚刚集结完成的主力就在他的正面,再往北是北周王拱卫京畿地带的王师主力,他将要面对的,是北周王的最强战斗力。 西梁与北周虽然连年交战,但是一般都是此消彼长,进进退退,可是像这样孤军深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于嗟麟孟州之战以前,确实兵锋锐利,如尖刀一样直插北周腹地,可是再锐利的刀,也禁不住这样的消耗啊。 凤羽黑卫一直在东西方向作战,北部也给不了他任何支援。于嗟麟这样冷静谨慎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冒险? “少主是否要给西梁王传递些消息?”风使问道。 羲和摇摇头,于嗟麟不会听她的,而且她现在搞不懂于嗟麟要做什么。 “那属下告退了。”风使道。 羲和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又与众将对着地图比划起来。 风使默默环视一周,才转身离开。他心中疑惑,少主的身边,有简言怀,可是书房内的暗卫,却不是于盛。于盛是他带回来人的,他因此对于盛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平时对于盛也格外关注一些。 风使想了想,往浩气堂走去。浩气堂是凤羽府内的练兵场,如果于盛还在府内,少主又不派给他任务,他应该就在哪里。 于盛果然在那里。正拿了一把飞镖“嗖嗖嗖”地甩出去,支支直插草人心脏。 风使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三支。于盛疑惑地看着他,风使这样的人,也会用暗器? 风使一手拿着飞镖,一手拽住他宽大的袖袍,看也不看直接转身一甩,只见三支飞镖齐齐向前飞去,直接插在于盛所射飞镖的中心,生生将他的飞镖震了下来!草人的心脏正中,只剩下他射出的三支飞镖,紧紧相连没有一丝缝隙! 于盛说道:“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风使笑道:“我用飞镖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346.第346章 指掌之中 “那你怎么成了信息使了?”于盛问道。 风使淡淡一笑:“暗卫做不了了。” 二人走到浩气堂旁边的凉亭上,坐下来。风使看着于盛,他眉宇间那种阴郁之气更甚。 “可是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风使问道。如今羲和身边的暗卫口风极严,他现在能得到南齐北周各方的消息,但是少主身边的事情,他反而没那么清楚了。 于盛很少跟人说话,但是对风使,他还是简要了说了事情的脉略。风使听后问道:“从那次罚跪后,少主可曾再找过你?” “没有。” 风使沉思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恭喜啊,兄弟!” 于盛不解地问道:“恭喜?” 风使拍了拍他笑道:“你以后可能会是她最宠信的暗卫了。” 于盛摇摇头:“我现在已经见不到她了。” 风使笑道:“不用很久,她会找你的。” “为什么?” 风使说道:“你呀,跟着少主这么久,怎么这么不了解她?她要是真的生气,你说她罚跪你一晚上,能消气吗?我看不打你一顿这事就不算结束。再说了,她要罚你,谁也拦不住,更别说什么贾玄了。可是她此后居然没有找你,这就怪了,少主是个急性子,你惹了她,她可不会忍这么久。” 于盛说道:“这只能说明,她已经不信任我了。” 风使哈哈大笑:“她不信任你会留你到现在?你就放宽心,我估计不用多久,你就会被重用了。” 于盛将信将疑。 把一个人从黑暗深渊里拉上来,捧到天下,让他感受荣耀,然后只需要稍微松下手,这个人就能感受到巨大的被抛弃的恐怖和痛苦,等他快落到地上摔死的时候,再轻轻地接住他。从此,这个人从身到心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她了。 风使虽然笑着,但是心中却一阵阵地惊恐。他在云州的时候,看她处置东陵凤羽卫,已经知道她的谋断。可是他没有想到,她现在已经能毫无痕迹地做到这样的程度。 迟早有一天,这一切,包括他自己,都会在她指掌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杀予夺。 风使说道:“作为暗卫,你只要记住一句话: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于盛有些不懂,但是还是点点头。 风使摇摇头说道:“你现在还不懂,但是你记住就行了,以后用得着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风使见过于盛不久,羲和果然找他了,但是给他的任务却非常简单。又是初春时间,花朝节来临。她要出去游玩,让于盛协助沈尽去安排。 羲和回到洛州的生活,几乎是三点一线,天心殿、听雨轩、芷兰殿,非常有规律,也非常忙碌,在军情政务的交替中,冬天的寒冷一天天变弱,春天的气息已经逐渐来临了。 她无意间看见窗外高大的玉兰树开始发出嫩黄的新芽,才恍然发觉严冬已过,初春将至,又一年的花朝节来临了。忙碌了数月的羲和,决定休息一日,带着一众人等去踏青。 347.第347章 把酒祝花神 这次的队伍比去年在西梁上京时庞大,除了简言怀、贾玄、佩玉、鸣鸾,羲和特别交代沈尽带上文渊阁的众位名士一同前往。因为是还在洛州而有暗卫介入,羲和连护卫都没有带,轻装简行。 于盛特别用心地准备了这次出行,既要安全,又不刻意。羲和一行人在洛水边上停驻,并没有驱离其他游人,这样更能让人感受花朝节的氛围。 战火连年,却阻挡不住春天的脚步。岁月轮回,天道有常。可是这一年的花神似乎迟到了一些,已经是春序正中,本应是百花齐放的时候,河洛之地上还没有繁花似锦的迹象,只有细草暗生,枯枝抽芽,小小的花苞摇曳在微微春寒中。 尽管如此,对于久不出府的羲和,这一点点的春意也让她欣喜不已。她今天穿着百花留仙裙,打扮的随意自然。席地而坐,淡淡的酒,微微的风,远处游人如织,隐隐传来幽幽的琴声和浅唱低吟。这一刻羲和才感受到了洛州的美好。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现在倒真的快成了大家闺秀了。”羲和自嘲道。 贾玄笑道:“那可不一样,人家闺秀足不出户,那是在家绣花裁衣,这两样我敢说,少主绝对不会。” 众人哄笑起来。 羲和笑道:“君子和而不同,女子也是和而不同。我不喜欢绣花裁衣,我不喜欢足不出户,天地广阔,整天待在一个地方,太闷了。” 佩玉说道:“今日少主难得出来,又是花朝节,众位公子何不赋诗以贺?佩玉愿琴瑟助兴。” 众人一致说好,羲和笑道:“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快快弹来。” 佩玉应命,信手弹了一首《流水》,琴声幽幽,在微微春风中飘荡。琴酒相伴,沈尽带来了的名士们就坐不住了,纷纷开始一展才华。一首首诗作,就吟诵开来。 这种应景的诗文,倒也有不少佳作,比如王由的“花期花不至,春分春自深。洗洒洛水畔,把酒祝花神。”再如罗伊的“昔时燕已没,今日凤还巢。烽烟捷报频,春风庆圣朝。” 这些诗作,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换着花样奉承她。第一首将她比作“花神”,第二首更加精妙,用“燕”和“凤”隐喻朝代更换,既非常贴切,又巧妙自然。 羲和一边听着,一边跟众人谈笑,倒也自在。简言怀历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只坐在羲和的身边给她倒酒,其他没什么兴趣。 这时候贾玄道:“沈剑首,你这带来的哪里是名士公子,明明是群马屁精。” 沈尽笑道:“能博少主一笑,也是他们的才学了。” 贾玄说道:“臣这里也有一首诗,愿呈少主听闻。” “哦?难得贾先生也有兴致,念来听听。”羲和笑道。 “诗云:江陵秋尽野草香,流云疾风战霞光。昭阳日影玉颜色,不动兵甲定四方。”贾玄道。 这首诗一出,众人纷纷叫好。整首诗以景色起兴,以豪气收尾,一气流走,承转自如,大气苍劲,兼具意态与豪情,确属上乘之作。 贾玄说道:“少主看这个马屁拍得什么样?” 348.第348章 一首诗的血案 羲和却笑了:“诗是好诗。只是这诗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江陵那是南齐的地盘,我没有战过,昭阳这个我没听过也没有到过,所以这定四方,说的可不是我。” 韩琦笑道:“这应该不是贾先生的诗作。是不是哪个书生写的,连地名都说错了啊?” 沈尽说道:“肯定不是书生写的,书生写不出这样的气概,我倒觉得像是某个将军所作。” 贾玄却正色道:“昭阳,原是庆阳别名,只因为城中建了庆仁寺后才改为庆阳,昭阳日影,少主可知何意?” 羲和不禁起疑,庆仁寺中德云方丈曾说过,羲者,日也。难道这后面两句说的是她取庆阳的事? 贾玄继续说道:“至于江陵,此地在南齐与东陵交界,为何会跟少主有关系,恐怕要问这个作诗之人了。” 羲和问道:“你从哪里得来这首诗?” 贾玄说道:“这首诗已经在南齐文人中传得沸沸扬扬了,随处可得。” 羲和道:“既然沸沸扬扬,隐含的意思又跟我有关系,葛雄居然无动于衷?” 贾玄说道:“当然不是。因为这首诗,齐皇葛雄以谋逆罪,杀了南齐大诗人恒幽,诛了他的九族!” 羲和疑道:“恒幽是谁?我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贾玄说道:“少主不认识恒幽不奇怪,因为这首诗本来就不是他写的。恒幽这个人,我略知二人,很有才名,也颇有些书生意气,但是刚才沈剑首说得很对,一介书生根本就写不出这样豪气的诗。更重要的,他根本不知道这首诗的真实意思,若是知道怎么可能拿来吟诵,岂能不知会惹来灭门之祸?” 羲和沉思一下,说道:“你是说,这首诗真正的作者,并不是恒幽,而是另有其人?” “正是。” 羲和不禁问道:“这诗到底是何人所作?” 贾玄道:“南齐大将葛云飞。” 众人不禁惊呆了。无敌大将军葛云飞?羲和也很吃惊,自从她在庆阳见过葛云飞,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络过,而且在庆阳她说的那么直白,葛云飞却决然地拒绝了她,没有丝毫余地。 羲和舒了一口气,端起酒钵喝了一口酒,说道:“贾先生啊,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诗是葛云飞写的呢?他不会闲着没事写诗奉承我吧?” 贾玄却道:“少主,这首诗真实的意思,也许齐皇葛雄也还一知半解,他只是觉得这首诗写的是少主,而恒幽赞美你,触了他的龙鳞而已。他不懂,少主应该懂。” 羲和闻言,心中默默地又念了一遍这首诗,江陵秋尽,是时间地点,昭阳日影按照贾玄的意思,指的是她,不动甲兵……羲和心中一惊,难道,葛云飞是用这种方式,向她传话?要她到了秋末,发兵江陵? 但是她随后又立刻否认自己的猜想,笑道:“有人会蠢到用这种尽人皆知的方式,传递秘密消息吗?” 贾玄说道:“大智若愚,大象无形,越是危险的方式,就越安全。” 349.第349章 谁家少年郎 羲和笑道:“好,我姑且相信,等等看吧。如果真的这样,估计还会有第二首诗。” 众人听他们聊得云里雾里,纷纷道:“贾先生,你跟少主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贾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羲和叫来了墨寂,问他是不是知道这首诗,墨寂说知道,但是却没有上报,少主事务众多,每天的军情军报都看不过来,何况这首诗?羲和说道,这首诗的分量,比军情军报重要得多。有时候最重要的信息,恰恰就正大光明地摆在阳光下。 佩玉的琴声依然悠扬婉转,羲和也暂时放下这些心绪,享受她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远山深浅黛,草色有无中,天蓝水碧,云卷云舒。羲和的目光忽然停下来,前面一个俊美的少年,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清隽绝俗,纤尘不染,如天边白云一样飘然出来在她的视线中。 莫逸哥哥?羲和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是莫逸,她几乎要冲口而出。白袍,墨发,翩然,神悠。羲和看着他,感觉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他太美了! 这时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话,她略一回神,伸手去拿酒,却碰翻了酒杯,低头一看,酒洒在了她的衣服上,鸣鸾赶紧去帮她擦。 “你刚才说什么?”羲和问着,眼神却往那个少年那里看过去。 鸣鸾重复道:“属下刚才问,要不要把他叫过来?” 可是羲和却眉头一皱,然后目光开始四处游走,那个白衣少年不见了! 她轻轻甩开鸣鸾,正准备站起来找去,白衣少年却出现在了她面前。他的眼神清澈透亮,如同深涧清泉,云间明月。他款款地坐下来,白衣如雪片般散落在他周围。 他是那样安静,以至于一切都静寂下来,再也没了声响,只听他丹唇轻启,缓缓说道:“您是在找我吗?” 他的声音柔柔的,如同花瓣落在草地上一样。 可是羲和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确实不是莫逸哥哥。莫逸剑不离手,可是他没有。莫逸虽然都是白袍,但是他是皇子,衣领袖口上都绣着龙纹祥云,而他是一身云雪般的白衣。 他是一个俊美无比的少年郎。羲和的心中,好像打开了一扇门。她很少对别人有这种感觉。她的身边除了婢女,基本都是男人,但是她却很少留意他们的容貌,她与他们是正正经经的上下级关系,她发号施令,他们俯首听命,遵循着礼仪,恪守着礼节。 这是今天,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羲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如果我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你会怎么回答?” 她曾跟莫逸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是我的俘虏。” “早就是了……” 这就是莫逸哥哥的回答。 白衣少年轻轻说道:“想要俘虏别人的人,其实她自己已经是别人的俘虏了。” 羲和目光微微一闪,是啊,为什么一直想要俘虏他?原来最先被俘虏的人,却是自己。到底是谁俘虏了谁? 350.第350章 公子兰若 羲和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年纪比莫逸小,比莫逸安静,举止落落大方,却又恭谦有礼。 “你坐过来。”羲和说道。 一直在她身边的简言怀和鸣鸾皆是一怔,然后起身退到了后面。白衣少年站起来,平静地走到她身边,飘然坐下来,如白云一般从容淡雅。 羲和反而笑了:“我让你坐过来你就坐过来?” 白衣少年回道:“于我无伤,于君有益,为什么不呢?” 这个思路倒是比较新奇,若是都这样想事情,那很多事情就简单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兰若。” 君子若兰,兰若,羲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觉得与他很相称。 “会弹琴吗?” “会。” 他好像一湾清澈的溪水,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对一切都毫无防备,如此纯粹。 羲和示意佩玉拿琴过来,兰若将琴放好,准备都不需要,修长的手指就抚上琴弦,幽幽琴声从他的手指间流淌开来。 他弹的是一首《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这琴声,居然暗合她心中所思。 轻柔缠绵的琴声,竟然让她想到了孟州城外的大风尘沙,那个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那天边铺天盖地的乌云。她一直压在心底的从来没有发泄过的情愫,如同火山一样随时喷薄而出,如今这个的火山却化作点点春愁,流水一样在他的琴声中蔓延开来,漫过堤岸,仿佛要将她淹没,让她窒息。她感觉快要控制不知自己的心了。 羲和突然走过去,拔剑一下斩断了琴弦!琴弦发出一声齐齐的铮鸣,断为两截,琴声戛然而止。 众人一阵惊恐,少主怎么了? 兰若却没有一丝慌乱,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琴弦断后,他只是将琴放在一边,然后就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好,依然恭谨有礼。 “弹得不好。”羲和说道。 “您说不好就不好。”兰若轻声说道。 “再弹。” “这把琴的琴弦断了,我的琴在那边,等我拿过来,请稍等。”兰若说着就站起身。 羲和手指轻轻一动,他就被人拦住了。 “你走不了了,知道吗?”羲和说道。 兰若还没有回答,沈尽却有些急了,这是洛州,她刚刚亲自颁布了《凤羽律》,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太好吧。想要人的话,交给暗卫就行了啊。 “知道。”兰若答道。 “那应该怎么做?”羲和道。 兰若这次只答了一个“是”,便缓缓走过羲和身边,向后走去,直接上了她的车驾! 众人彻底晕了,这是闹的哪出啊?可是谁也不敢说话。 简言怀走到她身边,轻轻说道:“少主,这样恐怕不好。” 羲和却没有理他,转而向于盛命道:“去,把他的琴拿给他。” “是。”于盛道。 羲和又对沈尽说道:“你一起去,替我谢谢他们,就说费心了,我很喜欢。” 沈尽一愣,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351.第351章 愿君莫负我(1) 回去的路上,羲和与兰若一起坐在华丽的马车上。这是凤羽主上的车驾,除了她,没有人坐过。可是今天兰若,自己上了这辆车。 他抱着琴,闲静地坐着,没有惊慌,没有欣喜,也不是没有表情的冷漠,他仍如一湾幽幽的溪水,从容安然地流淌着。 羲和看了看他,说道:“为何不把你的琴放下来?” “是。”兰若将琴放了下来。 羲和心中说不是什么感觉,府中的人对他也是唯命是从,但是兰若给她的感觉却有些不一样。 “你家人这样把你送过来,你就没有想法吗?”羲和问道。 今天是她带人共赴花朝节,虽然她轻车简从,没有张扬,但是兰若可以轻易地进入她的视野,毫无阻碍地走到她的身边。这就不是偶遇这么简单了。 “愿少主莫负我。”兰若说道。 羲和笑道:“你这样完美的人,当要黄金为门,白玉为堂,金屋藏之,才不算负你。” 兰若却轻轻摇摇头,说道:“只愿少主心中,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留给兰若。” 羲和轻轻一笑,这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公子兰若乘坐凤羽主上的车驾进了凤羽府,这一劲爆消息迅速引发了种种猜测。特别是他进入凤羽府后待遇极好,锦衣玉食,自由出入,羲和交代府内众人对他有求必应。他是什么人,他怎么能接近少主,少主为什么把他带进府中? 前两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他是西梁富豪兰因的儿子,数月前随父迁居洛州,与沈尽邀请的罗伊是好友。因此得以在花朝节,接近少主。 可是少主为什么带他入府,却众说纷纷,各种猜测都有。这些猜测最终无果而终,因为羲和带他进了凤羽府后,一连数天没有再见过他。她太忙了。 西部战线的战况,因为莫凝寒的进兵迟缓,变得有些复杂。羲和的本意,是先打通洛州与湖阳之间的通道,横向切断北周南境与北周皇庭的联系,然后再分兵各个击破,由此拿下北周南境。 可是莫凝寒在信州迟迟不西进,又加上各种他可能有意自立的传闻,让何凌也不敢再贸然东进。他一直在征战,而莫凝寒一直在修整。若是莫凝寒真的拥兵自立,他一路西进后,遇到莫凝寒,就不是胜利会师,而是一种危险。疲惫之师,对以逸待劳之军,胜负难料。 这样的局势下,当贾玄再次提议召莫凝寒来洛州的时候,羲和有些动摇了。听雨轩内,羲和微微皱着眉头,拿不定主意。 “少主,小心养虎为患啊。”贾玄说道。 羲和沉思着走了几步,问道:“韩琦、简言怀,你们两人是跟我一起带过北周凤羽卫的,你们怎么看?” 韩琦说道:“属下也觉得奇怪,莫凝寒此人在少主面前一直小心谨慎,唯恐做错什么引发变故,要说他会再次反叛,我不太相信。可是按道理少主的军令,就算他不认同,不敢不从。可是少主连发两道命令,他都拒不西进,属下想不明白会是什么原由。” 352.第352章 愿君莫负我(2) 羲和转而问简言怀:“你怎么看?” 简言怀回道:“少主你可还记得,当时庆阳城下,莫凝寒不到一个时辰就劝降了贾逵吗?” 羲和点点头,简言怀继续说道:“当时少主说他‘他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介武夫,但是能在北周和凤羽府之间周旋十年,不要小瞧了他’。” 这件事倒提醒了羲和,莫凝寒这个人就算是要拥兵自立,又何必做得这么明显?这么明目张胆地违抗她的主令,对他可没有什么好处。 “少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贾玄再劝道。 羲和此刻心中却有了主意,贾玄没有经历过北周凤羽卫平叛,他对莫凝寒,没有足够的信任。可是她要有。 “传令何凌,不要停留,继续东进!”羲和命道。 “是。”旁边的于盛应道,然后又问道:“若是何总侍问起莫凝寒的事呢?” “就说不用管他。”羲和回道。 “遵命。” 贾玄还要再说,却被羲和制止了。他看了看简言怀,羲和的决定,只是因为他的几句话。 韩琦指着地图说道:“如果何总侍继续东进,只在这个位置会有一些小小的阻力,其余的地方,应该都没有问题……”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了谈话声:“少主正在议事,公子要先等一下。” “哦,没事,我这就走了。” 是兰若的声音。 羲和听到他说话,说道:“让他进来。” 兰若依然一袭白衣,飘然进了书房。天色已晚,众将见状,也就告退了。 只有简言怀留了片刻,问道:“少主,您今天晚上答应了双泉道人去找他,要改约吗?” “不改。” “是。” 简言怀也退了出去,不过就站外门外。 “参见少主。”兰若飘飘然地施了一礼。 羲和说道:“这是谁教你的?” “府内右侍。” “起来,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用行礼。”羲和说道。 “是。”兰若道,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欣喜得意,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你来找我,什么事?”羲和看着他问道。这个美少年,在眼前的时候让人移不开眼睛,可是不在眼前,她连想起他的功夫都没有。 “我不是来找你的。”兰若道。 “哦?” “我只是闻到了白玉兰花的香气,找过来的。”兰若说道。 羲和这才想起来,书房窗外有一颗白玉兰,以前她没事经常看着这树发呆,可是现在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心情留意它?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天色已暗,只隐隐看见有白色的小小花朵,若繁星点点,暗香绕绕,原来花已经开得这么多了。 “走,去外面透透气。”羲和丢下手中的军报,往外走去。 冬天最后一丝寒冷已经不见了踪影,东风吹开花千树,天气渐渐地暖起来。羲和在玉兰树下的椅子上躺下来,仰头看着繁花点点。柔柔的轻风,拂面而过,轻轻撩拨着心头的思绪。 兰若轻轻地走到她身边跪下来,然后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羲和转头看了看他,问道:“去那边好好坐着。” 353.第353章 愿君莫负我(3) “少主不是喜欢兰若在旁边吗?”兰若轻轻说道。 羲和一想,花朝节初见他,说过一句“坐过来”。她不禁笑了,这是一个多么乖巧的人。 可是她的神色却又瞬间黯淡了下来,她喜欢谁在身边,都可以吗?那为什么莫逸哥哥要那么决然地离她而去?为什么对她百依百顺的莫逸哥哥也不再理她了? 羲和看着兰若,清澈的眼眸,无暇的脸庞,定安城中的莫逸哥哥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那时候他不是北周逸王,他的白袍也是纤尘不染,更不会沾染斑驳的鲜血。 “你一直这样,不要变,好吗?”羲和说道。 “不变。”兰若点点头。 羲和惨然一笑,纯真的兰若,还不知道世事艰险。她抬起手,想去抚摸他如丝如缎的墨发,兰若将脑袋往前稍微靠近一点,这样她不费力气,就可以碰到他。 这个轻微的动作,却让羲和停了下来,她颓然了放下手,耳边响起了莫逸的声音:“你又扯我头发,我要被你扯成秃头和尚了,看剑!” 此刻的辛则夷在等着羲和。花朝节当晚,顾远就过来找他,告诉他了兰若的事。二人都明白,有人开始在她身上动心思了。 羲和回洛州第一天,贾玄就提到了称王,虽然被羲和一口否决,可是现在战事顺利,立国称王已经是题中之议。他们推测,西部战事一结束,就是时机。 他们盯着前线的战局,可是有人却开始盯上了她。将军通过浴血拼杀建功,谋臣凭借智慧计策封侯,可是有人却想走捷径,只靠男色容貌博她一笑,就想平步青云。 兰若温柔恬静,她见惯了冷酷硬朗的男人,对这样一个如春风春水一样的人,必然毫无防备。偶然的相遇,惊艳的少年,这是一场惊心的谋划。 这种事情必须扼杀在初始状态。但是谁去跟她说这个事情,却让人犯了难。顾远已经被她刻意疏远,这次再提此事,纯粹是自己找不自在。其他人就更不合适。所以唯一的人选,就是她师父双泉道人。 双泉道人专门让人叫来兰若,他一见兰若,就明白了。他决定跟羲和谈一谈。可是等了好久,羲和还没有到。 事实上她还没有出发,正在白玉兰树下躺着,问兰若:“你会用剑吗?” “不会。” “不会就好。不要学剑,尤其是不要跟我学。”羲和举着的手,幽幽地看着,说道:“因为你学会了剑法,就会伤到我。”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隐隐的伤痕,那是下泉剑留下的。伤口愈合后伤口由红色渐渐地变成白色,又经过佩玉鸣鸾精心的呵护,基本看不见了,但是有就是有,留下了就一直有。 这时兰若却做了个很大胆的动作,他轻轻地拿过羲和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他的手凉凉的,嘴唇也是凉凉的,这一点凉意如同利箭一样,冲破重重阻碍,直达心底,如投石入海,能听到清脆的声响,能看见激起的层层浪花。 354.第354章 被他惯坏了 羲和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兰若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兰若不学剑,不会伤害少主。” 羲和却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兰若被她这么突然的一巴掌,打得有些惊慌失措,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右边俊脸,随后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本来就是跪在她身边的,这时缓缓地拜了下去,一言不发。 羲和却坐起来,俯身用手撑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然后直直地望着他说道:“你到我身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以为兰若会说身不由己,或者说别的什么,可是兰若面对她的目光却没有闪躲,依然平静地说道:“为了让您开心一些。” 羲和闻言一怔,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关心她是不是开心吗?烟尘滚滚的战场上,只有胜负,只有生死,没有开心或者不开心。她想起来西梁凤羽府中于嗟麟见到她问的第一句话:小羲,你不开心吗? 心中柔软下来,手上的动作也轻了,她放开他的下巴,用手轻轻抚过他微红的脸庞,光滑的皮肤带些点点凉意,一点点地萦绕在指尖。她什么也没有说,放开他起身站了起来,转身走了。 她走了很久,兰若仍然留在原地,脸色变得苍白,颗颗汗珠滚落下来。 羲和心中很是烦乱,以至于见到辛则夷时,还是神色不定。 “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让师父久等了。”羲和说道。 辛则夷见她这个样子,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烦心?最近何凌在东线,不是进展很顺利吗?” 羲和坐下来,吐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所有事,都只有胜负多好?” 辛则夷说道:“你呀,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所以现在容不得一点违逆。真是惯坏了。” 他这样说话,羲和心中是欢喜的,他还是他师父,于是她笑道:“那也是被你们惯坏的。” 辛则夷却摇摇头说道:“主上和将军虽然对你很纵容,但是他们心里有数,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我就更不用说了,你不怨恨我就不错了。你是被另一个人惯坏的。” 羲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不要提他。” 辛则夷心中明了,仍然笑道:“你从懂事开始,就开始与莫逸一起玩耍,你从小就习惯了他那样对你,他对你根本就没有底线,没有原则,所以他母亲才坚决反对你们来往。他现在只对你说了一次‘不’,你就觉得他变了,是吗?” “不是吗?”羲和不满地道。 辛则夷道:“可是他没有变,他只是有了不得已的事。” “师父,你今天把我叫过来,就是跟我聊莫逸?”羲和说道。 辛则夷说道:“我要聊的是你。” 他师父神情变得严肃,这在以前都是她犯了什么错误,要讲大道理的前兆,可是自从她离开定安在西梁上经见过他,他就再没有摆过师父的架子教训她了。 羲和说道:“师父啊,我最近每天不是在天心殿,就是在书房,什么坏事也没做啊。我倒是想干点坏事消遣一下,没那个时间啊。” 辛则夷说道:“你什么也没做?那花朝节带回来那个兰若,是怎么回事?” 355.第355章 要人还是要心 羲和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师父,这也算是个错啊?” 辛则夷说道:“这当然不是错。只是你何不做的彻底一点?” 羲和问道:“怎么个彻底法?” 辛则夷说道:“他不是莫逸。把他换成莫逸,才是彻底。” 羲和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辛则夷继续道:“小羲,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你既然想要见到莫逸,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洛州?” 羲和苦笑道:“他不肯跟我回,有什么办法?” 辛则夷说道:“他不肯,你就没有办法了吗?” 羲和一愣,辛则夷继续说道:“北周现在是个漩涡,他在漩涡中心,你早就派了梵东去北周,后来又陆续派出一大批暗卫,想让他在漩涡中不至于丢了性命。可是漩涡就是漩涡,你这样做,不但让梵东很为难,也不过缘木求鱼,根本就不能达到目的。小羲,你是个果断的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彻底的办法。” 羲和沉思了片刻,说道:“此前在云州,我放了他回去。若是我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回来,他可能从此,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辛则夷说道:“小羲,你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按你自己内心的意志来。你想要见到他,就让人把他带回来,就像你对兰若一样。你何曾想过,兰若是不是愿意留在凤羽府。对莫逸,也是一样。” 羲和低下头,黯然道:“他怎么能跟兰若一样?我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跟我在一起。” 辛则夷说道:“是,他跟兰若不一样,他现在是北周皇子,等你打败北周王,从北周皇宫把他当做亡国皇子俘虏来,那时候他就会开开心心跟你回来了,是吗?” 羲和目光闪动,这是最坏的结局。 辛则夷说道:“他从小在定安长大,对北周根本就没有感情。可是他现在在北周,他会参加战争,有了胜败得失,他就会产生感情,你就彻底成了他的敌人。你想要让事情变成这样吗?” 羲和心中震动,没有说话。 辛则夷也不再说话,沉默良久,羲和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师父。” 羲和告别了辛则夷,虽然她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是心中犹豫不决。她是果断的人,很少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她在凤羽府内漫步目的地走来走去。简言怀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终于她走累了,停下来问道:“若是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用尽手段将你留在身边,你会怎么样?” 简言怀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没头没尾的问题,答道:“要人,还是要心。” “都要。” “要是只能选一个呢?” “不选,都不要。” 简言怀说道:“少主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若是我,人和心,都在这里,这个问题不存在。若是逸王,他会愿意留在少主身边的,这个问题也不成立。所以少主说的这个不愿意留在你身边,少主又非常想留的人,他是谁?” 羲和一听,瞬间豁然开朗,莫逸哥哥并非不愿意留在她身边,她对这一点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她被莫逸当时的执意离开弄乱方寸了,想得极端了。 356.第356章 翻手为云 她顿时心情大好,简言怀话很少,但是每次说话,都正中心思,简直药到病除。 她笑道:“你真是神医啊。” 简言怀说道:“那你因为你本来就没病,以为自己病了而已。” 羲和哈哈大笑,今天她师父和简言怀就告诉她一件事,那就是她就是庸人自扰,没事让自己不痛快。好吧,顺心而为,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刚才说要是你,怎么样来着?”羲和笑着问道。 简言怀却轻轻一笑,没有回答。 “你还会笑啊。” 当天晚上,羲和向梵东下令:放弃原计划,完好带回莫逸,无论任何手段。 顾远知道这件事之后简直哭笑不得。他在凤羽府这么多年,很多很难的事情,都处置的非常得当。只是兰若这件事,他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了。赶出去?万一惹恼了少主怎么办?留这里?他的少主,还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了怎么办? 他是让双泉道人劝说少主,不要让人趁虚而入,被男色魅惑乱了心智,可是他居然让少主随心所欲,顺心而为,不论什么手段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已经够任性的了,居然还要怂恿她更任性!这可怎么得了?这是什么师父啊,主上怎么会让他做少主的师父? 他再次找到辛则夷,表达了对他处置这件事的不满,然后要求他跟少主谈兰若的事,辛则夷却只让他放宽心,就没了其他反应。 兰若最终留在了凤羽府,虽然他还是很少能见到羲和。自从那晚在玉兰树下打了他一巴掌后,他也没有主动找过羲和了。 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某个人的影子。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影子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北周的夺嫡之争,在孟州之战后更加白热化。莫逸打了败仗回到北周,各个皇子的幕僚们都磨拳搽掌,准备一举将他置于死地。 可是意外的是,一大半的朝中重臣认为,此战失利应由黎信全权负责,与逸王无关。相反,逸王初次率军,重围之中率军突围,全身而退,是有上天护佑。北周的钦天监甚至有星象为证,说逸王突围那日,紫宸星现,是真龙之象。因此北周王只下令将黎恒押回问罪,却没有责怪莫逸。 至于黎氏,那就更加简单了,北周王那里收到的战报,是黎家军在孟州城外遭遇凤羽黑卫主力,力战不敌,死伤惨重。北周王下旨嘉奖抚慰。 逸王的地位得以保全,甚至因为那些玄乎其玄的星象之说,威望大增。 可是这样的局势,却在暗卫剑卫梵东收到一份意外的指令后,瞬间急转直下。 首先,北周军机处大臣跳出来,举报黎氏谎报军情,不战而退,黎鼎甚至曾出入过凤羽黑卫大营,有人证若干。 接着,负责监察的御史上奏,钦天监的相师收受贿赂,星象之说纯属牵强附会,是心怀叵测之举。 跟着,有人开始提出,逸王战败而回,应该承担失利之责。 357.第357章 覆手为雨 突然转变的风向,让北周王大为不解,他意识到这一切肯定有人在暗中操纵。 正是战争状态,处置这件事需要快刀斩乱麻,北周王的凶狠残暴再次展露无遗。他将涉及此事的人,无论前面为逸王说话的,还是现在要求严惩逸王,全部找罪名杀掉了。一时间北周王庭血流成河,半数朝臣被斩杀,人人自危。但是他却没有动莫逸,只是褫夺了他亲王的名号,以示告诫。 北周王的朝堂乱做一团,朝外也是险象环生。在信州滞留了数日的北周凤羽卫终于还是东进,与何凌东西两路大军将在济州会师。西梁军更是咄咄逼人,与他从各处调拨的北周大军激战正酣。 内忧外患之下,北周王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有一个小太监只因为不小心洒了茶水,竟被他下令活活鞭打致死。 与北周王恰恰相反,羲和近来心情格外得好。今日刚刚送来的两份战报,一份是何凌发来的,济州不战而降,东部战线胜利贯通。另一份是梵东发来的:一切顺利,请少主安心。 这样的好消息让她心情舒畅,她把战报给众将看,说道:“你们也看看。” 众将回道:“恭贺少主!” 羲和命道:“传令:凤羽黑卫在济州稍作休整后班师回洛州,北周凤羽卫留在济州待命。” “遵命。”于盛答道。 羲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让莫凝寒随何凌来洛州见我。” “是。” 羲和转而向贾玄说道:“贾先生,你拟一道诏令,我要犒赏三军!” “是。”贾玄答道。 众将走了之后,羲和望了望窗口,白玉兰树的花开得更加灿烂了。她突然想起了兰若,便随口问道:“兰若怎么样?” 佩玉答道:“他生病了。” 羲和放下军报,问道:“怎么病了?” 佩玉答道:“说是从那晚见过少主之后就开始发冷发热,这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见好转。” 羲和道:“佩玉现在说话也喜欢藏着几个意思了?什么叫见过我之后?” 佩玉忙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确实是第二天就病了。” 虽然少主这么些天没有见他,但是佩玉也能看出,少主对他是不同的,因此也多留意了一分。 羲和回想了一下,她那晚也没干什么啊,难道打一巴掌还能把人打病了?她决定还是去看看他。 兰若所住的寝宫,名为宁兰殿,是他到来之后命名的,距离羲和的书房比较远,因此走了好久。 羲和不禁感叹,不走不知道,原来洛州凤羽府这么大啊。这也难怪,虽然现在名字叫凤羽府,这里可是原来的燕皇宫,新建的时候又扩了地方,比之前还要大了。她才发现来洛州这么久了,她连凤羽府都没有好好逛过。 慢慢地走着,看着,心中突然生出一些感慨,殿宇森森,亭台楼阁,当年的燕皇宫,已经易主了。她不由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简言怀,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来了洛州之后一直有些郁郁了。 这个燕宫,原本应是他的家,如果没有四国之乱,他父亲会出生在这里,他也会在这里长大。 358.第358章 情窦初开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她就会一直在西梁凤羽府做她的少主,他也会一直在洛州做他的皇子,她就不会认识他了。羲和自己胡思乱想着,微微笑了起来。 “在想什么?”简言怀问道。 自从宛州回来之后,他与她之间隔阂更少,不在正式场合,没人的时候,简言怀跟她现在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聊聊天。 羲和咧嘴一笑:“你猜猜看?” 简言怀道:“总不是因为一会儿要见到那个弱不经风吧?” 弱不经风,哈哈,羲和笑了起来:“你不喜欢他?” “当然。” 好吧,够直接。 简言怀又反问道:“你喜欢?” 羲和回道:“不知道。” 她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她看到兰若,只是觉得他很美,兰若这样不设防的美,仿佛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她心中的一扇门,让她知道,什么是美,自己可以发现美。 更深一层的意味,就是他让她想起了定安城中的莫逸哥哥,纤尘不染的少年,轻狂不羁的岁月。兰若让她明白了,她多么思念莫逸哥哥。这种思念,算是喜欢吗?她对兰若,算是喜欢吗?她似乎对情感的觉悟,比别的女孩都晚很多。 简言怀说道:“那就是不喜欢。” 非黑即白,直来直去,倒是符合他的气质。 羲和忽然想起了嗟月,之前听嗟月说心事,她总觉得很神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怎么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现在她却有点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喜欢。然后她又想到了岑怡香,想到了宛州城内那些说起“楚公子”三个字就两眼放光的小丫头们…… 她看着简言怀,信马由缰地想着,然后重新审视了这个一直在她身边的男人,高高的个子,黑黑的眉毛,直挺的鼻梁,英俊的很呢。她想起宛州的小丫头们说的话,忽然笑了起来。 简言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见她莫名奇怪地傻笑起来,问道:“我说错了吗?” 羲和眼睛扫了他一遍,月色中的他,如梅花孤鹤,松风修竹,之前怎么没留意呢。 “原来名花苦幽独,真的是因为世人并无看花眼。”羲和看着他说道。 这?哪跟哪?他近来越来越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可惜名花苦幽独,世人并无看花眼,这梅花开在寂寂廊桥边,若非遇到少主,恐怕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情欣赏她。 这好像是荣城太守府中,那晚跟他在廊桥梅边聊得闲话。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走了,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她很久没有走这么多的路,右边脚踝处的旧伤开始有一些隐隐的痛,幸好没多远就到了宁兰殿。殿内的婢女们和右侍们很多都是第一次见到她,忙乱的行着礼。 兰若的房间还亮着灯,里面传来轻轻的咳嗽声,羲和走了过去。简言怀停在了外面,唤人过来去抬步撵,她现在这样子,走到这里都勉强,肯定走不回去了。 房间内有淡淡的药味,桌上放着刚煎好的药,已经没有热气了。兰若正半躺在椅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羲和进去都没有知觉。 359.第359章 心病难医 他旁边的婢女看到了羲和,连忙拜道:“参见少主。” 兰若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一惊,然后转过头看见了她便要站起来。 “别别别,你还是躺着吧,我这就要走了。”羲和说道。 兰若听她这样说,乖乖地躺了回去。 “怎么病了?”羲和走过来,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脚踝疼,有些站不住了。 婢女说道:“公子那日从听雨轩回来后,就觉得头重脚轻,喉咙疼,然后发起烧来。本来最近天气渐渐地暖了,可是他这个发烧咳嗽却总是反反复复地,快一个月了还不见好。” 这个兰若,怎么这么虚弱啊?动不动就病可不好。看来是之前在家中太娇生惯养了,应该带去黑卫营中练练,或者交给暗卫折磨几天,估计病就好了,羲和暗道。 兰若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神色依然从容,淡淡地说:“谢谢少主关心,已经好多了。” 这时旁边的婢女扑通一声跪下来说道:“少主,求您帮帮他吧。” 羲和说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帮?” “少主,兰公子的病,大夫治不了。” 羲和不禁笑了:“凤羽府内的大夫医术这么差吗?这点小病都治不好?要他们有什么用?” 珠儿说道:“兰公子这是心病,只能少主才能治好。” 羲和一看,不错嘛,这么短的时间内婢女都对他这么好了。她问道:“什么心病?我怎么帮?” 兰若虚弱地站起来,说道:“珠儿,不要乱说。” 羲和疑惑地看着他俩,问道:“你俩搞什么?有话就说,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兰若也走过来,软软地跪下来,一言不发。 羲和有些无奈,这些磨蹭真的让人不耐烦。不过她今天心情还不错,反正来都来了,那就再忍忍吧,她耐着性子等他们说。 无意间,她瞥见了书桌上的纸张,上面是漂亮的行书,写得清秀飘逸,可是羲和看了内容,却不禁皱起了眉头。上面只写了三行: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又是伤离别,要是她也像他这般多愁善感,她早就伤感死了。 羲和淡淡地说道:“上一次是‘伤高怀远几时穷’,这次是‘等闲离别易消魂’,看来兰若公子伤感得很嘛?”兰若低头不语。珠儿被听着羲和的语气不太好,也不敢再说话。 羲和继续说道:“果然是心病。既然你在我府内这样不开心,我也不勉强你,你可以走了。” 珠儿一惊,连忙说道:“少主,不是这样的,兰若公子是从少主那里回来之后,似乎收到了惊吓,又受了风寒,才变成这样的,并不是其他的原因,奴婢可以作证的。奴婢说的心病,就是这个意思,少主千万不要误会……” 羲和却道:“你现在病着,不适合走动,你什么时候想走了,说一声,自然会有人送你回去。当然你如果觉得在这里太伤感,病都养不好,要马上离开,也可以。” 羲和说完对门外喊道:“这是谁负责?” 一个右侍应声进来:“少主,这里属下负责。” “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羲和说道。 “属下遵命。 羲和点点头,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兰若,转身就走了。 360.第360章 春色无边 门外的简言怀见她面带不悦了走出来,让人将步撵抬过来。羲和脚有疼,微微有些走不稳,兰若看到她被搀扶着上了步撵,然后消失了,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风吹落了他写的那张纸,下面的一张纸上,写着这首词的下半阙: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步撵上的羲和有些闷闷不乐:“真扫兴。” 简言怀说道:“人在府中,心在天涯,要人还是要心,少主不是有答案了吗?” “我已经让人送他出府了。”羲和说道。 简言怀说道:“他不属于这里。” 是啊,他这样柔弱的公子,与凤羽府简直格格不入。羲和冲他一笑道:“他是不会走的。” “嗯?”简言怀没搞明白。 羲和仰头看看月色,幽幽地吐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他是一把钥匙,我可没那么容易放他走。” 简言怀有些无语了。钥匙?哪里的钥匙?在简言怀看来,兰若跟莫逸并不像,他见过几次莫逸,灵动飘逸,洒脱不羁,一身逍遥公子的气息。可是这个兰若,说话柔柔的,走路规规矩矩的,一副谦卑有礼的恭顺样子,跟莫逸哪里有相似的地方?难道只是因为穿了一身白衣?真不知道她看上他哪儿了。 月色正好,他们在一处池塘停了下来,池塘中的荷花已崭露头角,锦鲤在悠然无声地游弋着,细柳轻拂,芍药含情,牡丹吐蕊,海棠花开得正艳。 春色无边,羲和却突然问道:“你还记得西梁凤羽府中,你吹的那首曲子吗?” “记得。” 那首《乱》,是嗟月所赠,出嫁前一晚跑到凤羽府中,非要他收下,否则就不肯回去。他收下了,但是很久都没有拿出来过,直到有一天无意间看见,尝试吹奏了一次,才发现这曲子的动人之处。 “再吹一次,可以吗?”花月正春风,本应是邀月欢饮,把酒当歌的时候,不太适合吹奏这样伤感的曲调。 “好。”简言怀答。 笛声响起,激越婉转,随着温柔的夜风,散入这柳絮池塘,溶溶月色。羲和听着,看着天边的圆月,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是莫逸哥哥的脸庞,月边的朗星,是他的眼睛。莫逸哥哥,应该被带来洛州了,她忽然觉得很想见他,又有些怕见到他…… 这就是喜欢吗? 她忽然想起了于嗟麟,她见过他炙热的眼神,听过他汹涌而来的思念之语,清江河畔回荡的誓言,他紧紧的拥抱。这就是喜欢吗? 月光如水水如天,月移花影,风吹柳飘,漫天月光下,清幽笛声中,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心中汩汩流淌的思绪,许多经过的事情,见过的人,仿佛都有了另一个感受。和煦的春风,柔柔地吹着迟开的花蕾,今夜春色无边。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简言怀神识有些飘忽,在巍巍王都,燕宫旧址,凤羽府中,何处是故园,何处是他乡?相思,又在何处? 谁解笛中意,谁怜歌中人? 361.第361章 不择手段 兰若得到了可以离府的承诺,可是他果然没有走。数日后,他病情好转,再次去羲和的书房找她,告诉她他不会走,羲和头也不抬地回他一句:“随你。” 兰若告退,但是她却不再回答了,兰若也不敢自己走,只好静静地站在那里。羲和正在低头认真地看一份东西,看着看着却哈哈笑了起来。 “梵东太有真有意思,我说可以不择手段,他真是领会的很到位啊。”羲和笑着,将手中的密报递给简言怀。 简言怀一看,上面写的是暗卫在北周方面的进展。战火之下,北周逸王不思国政,整日饮酒作乐,奢侈无度,被斥责后不知收敛,反而大筑王府,蓄养歌姬,还为了一个北周名妓与北周兵部尚书之子大打出手,失手将其打死。 黎皇后得知此事,跪在朝堂之上为逸王求情。正忙于调兵的兵书尚书知道儿子惨死,一身戎装跪在宫门前,要求北周王为其子伸冤,北周王无奈之下,让人去逸王府拿人,收押听候发落。可是逸王却失踪了。 梵东在的最后写道:已得手,不日即到。 简言怀看完密报,说道:“暗卫就是这样,搞破坏最拿手了。梵东在这些事情上就没有失过手。”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的莫逸哥哥,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杀了我的。” 简言怀说道:“没人可以杀你。” 羲和一愣,转而笑了,她怎么把自己的侍卫忘了呢? 这时一直在一边呆着的兰若,再次说道:“兰若告退。” 羲和这才留意到兰若还在,稍微有些惊讶,不过莫逸的事情有进展,她心情有些复杂,看着兰若一身白衣安安静静的样子,忽然想跟他待一会儿。 她带他去了清霜轩。这里她以前经常来,临湖而建,视野开阔,是个休憩的好去处。只是这次回来后事情繁杂,很久没有来了。西线战事结束之后,她才偶尔会来这里。 羲和在躺椅上躺下来,湖面波光粼粼,天上云淡风轻。风光无限好,她却有心事。莫逸哥哥就要来了,她该怎样面对他?装作一无所知?还是和盘托出? 兰若仍然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安静地烹茶,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摆弄着茶壶、茶宠,好像不是在冲茶,而是在弹琴一样。茶好了之后试一下茶杯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奉茶给她。 羲和接过茶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叹道:“要是他有你这一点点乖巧就好了。” 兰若却说道:“少主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他,不喜欢兰若的吗?” 羲和一愣说道:“你知道我说的谁?” 兰若回道:“不是很快就会见到了吗?” 果然聪慧过人,七窍玲珑心啊,不过是书房内的只言片语,他已经明了了。 羲和笑道:“不能让你见到他,你会被他欺负死的。” “少主会护着我的,是吗?”兰若说道。 羲和又一怔,而后笑道:“你不知道他,我现在自身难保啊。” 362.第362章 另有玄机 在一个柔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柔弱,并不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兰若轻轻地说:“那就换兰若来护着少主。” 羲和看着他,轻轻说道:“兰若,你不应该在我身边。” 兰若低下头说道:“少主要始乱终弃吗?” 羲和道:“你还有理了?是谁进了府里整日忧伤,什么离愁啊,别恨的,在这里岂不是难为你?” 兰若说道:“少主那日看的那首词,只是上半阙,兰若写出来谱曲的,少主没有看完,就走了。” “说来听听?”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兰若的声音很好听,羲和听到后面却皱起了眉头,他说的下半阙,感觉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她忽然想起来了,在西梁公主府,嗟月曾经这样说话,她还记得嗟月说完这几句,目光飘向远处。现在想来,她是说给门外的简言怀听的。羲和转头寻找简言怀,他仍然在不远处。哎,嗟月这样温柔的女子,却有这样执着的心,这就是喜欢吧。 兰若念完,本以为她会懊悔自己错怪了他,谁知她去看向了别处,不禁有些失落。 羲和叹道:“山河空自远,眼前仍无人。” 兰若丹唇轻启,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低头烹茶。羲和这才意识到,不如怜取眼前人啊,原来他说的是他自己。羲和笑了笑,看着他美丽的脸庞,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柔顺的长发,丝丝滑滑的。 兰若一直恬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做到了,即使是这细微的动作。 她这样强势霸道的人,什么事情都要让她觉得是自己主动的,但是又不能只等着她主动,因为不在她面前时她很快会把你忘掉。要她毫无防备,要让她觉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却又不费力气。 第一次相见,是她先用目光找寻他的,他要离开,她让人拦住了他,虽然是他主动上了她的车,但是她仍然会觉得自己是主动的。 第二次相见,是他先来到听雨轩的,跪坐在她身边的,告诉她想要她开心。那只是一次试探,谁知她十分戒备,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只好顺势病了一场,他知道她一定会再想起他来的。她果然来了,她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脚步有些不稳了,她肯走过来这样来看他,比他估计的,还快一点呢。她开门会看到他生病落寞的样子,她应该没注意过这样的男人吧。 这样还不够,所以他放了那半首词在那里。她的反应没有预想的那么大,但是还是有反应了,要他走,但是却让他自己挑时候。他听到了清越的笛声,她终于开始知道什么是思念和伤感了。她还会渐渐地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今天暗卫过来传信,是一个高阶暗卫,一定是有关北周的消息,应该是有让她高兴的消息吧。他要这这个时候过来找她。 363.第363章 柔可克刚 这是第三次与她相处,他告诉她自己会留下来,她没有反应,但是却没有让他立即离开,并带她来了她经常沉思的地方。连暗卫都撤去了,只留下那个冷冷的剑首。他告诉她自己不介意做一个影子,她开始有些怜惜,说他不应该留在她身边。 她若是云山,他就要做弱水,水无形,水无声,却不可阻挡,柔可克刚。他温柔的言语,他无争的神态,那首她刚想起来的下半阙词,会让她觉得有一丝爱怜。 果然,她的手再次朝他的乌发上抚摸过来,虽然只是轻轻的两下,但他柔柔的发丝,会顺着她的手指,缠绕上她的心间。 你会一步步的爱上我的,少主。 不远处的简言怀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他的少主,手指轻轻在兰若头上抚了两下。他有些疑惑,她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以她现在的地位,没人可以随意接近她,接近她的每一个人,也都会经过严格的审查。 可是,弱不经风的兰若,就这样冲破层层的护卫,冲破无数隐藏的暗卫,轻而易举到了她的身边,触手可及。她对兰若一点戒心都没有。敏锐的简言怀隐隐感觉到一丝担心。 兰若,你最好不好耍什么花样。 令简言怀稍微放下一些担心的,就是她没有多少时间给兰若。她很快就又忙碌了起来。何凌要率凤羽黑卫大军凯旋了。 羲和率众出城相迎。城中百姓自发地夹道迎接他们的凯旋之师,满城尽是飘飞的凤羽旗帜。这一年,他们从刚开始黑卫进驻洛州的惶恐不安,渐渐地转变为认为这是他们的军队,这是他们的地盘,这是他们的将军,这是他们的主上。 当晚,羲和在凤羽府中元平殿内大宴群臣,凤羽府、凤羽卫中,所有银令以上的臣属,皆在列。羲和让人当众宣读了嘉奖令,下令为黑卫庆功。 何凌居功至伟,酒宴上成为了焦点,他也很高兴,喝了不少。跟着他征战的徐凡、顾铭、皇甫晖等将,也都兴高采烈。 反观之下,严峻、霍驰有些按耐不住了。 霍驰道:“少主,什么时候轮到我出战啊?我的马都肥了十斤了。” 韩琦笑道:“霍将军,这一仗黑卫军中,何总侍那就不用说了,老帅了,徐凡也是稳稳的,十战八胜。小将们中间,顾铭和皇甫晖可是表现得非常抢眼,你以后就要靠边站了。” 霍驰一脸不服气。 羲和笑道:“你回去练练马,不要到时候跑不动了。用不了多久,你黑骑军也该出去转转了。” 霍驰高兴起来:“好,军中无戏言。” 严峻反而没有说话,徐凡本来是守城之将,可是这次黑卫东出洛州却派他给何凌做副将,作为龙骧营本应是攻城主力,却被安排驻守洛州。出征前他找过何凌,但是何凌说,这是少主的意思。 严峻看今天羲和高兴,正是问这个事情的时机,便问道:“末将有一事不明,请少主示下。” “说吧。今天我知无不言。” “少主当时为什么要派徐凡随何总侍出征?” 364.第364章 深夜讯问(1) 羲和一听,笑道:“严将军,你可真沉得住气啊。现在才想起来问?” “末将没有想明白。” 羲和只跟他说了一句话:“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凤羽黑卫三个主力营,天策营、龙骧营和黑骑军,三个主将中严峻年龄最大,也最沉稳,将火力最猛的龙骧营交给他,是为了洛州的安全。宜州城外,贾玄的一番论述,让她下定了决心,洛州就是强攻强守之势,只能以强守强,以攻对攻。 霍驰最年轻,锐气正盛,前途不可限量。而徐凡,虽是守城之将,但是攻守兼备,此战是凤羽黑卫第一次出征,派出徐凡为副将,是稳妥的打法。最差的局面下,他可以变攻为守,保全实力,等待增援。 严峻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说道:“谢少主信任!” 何凌正被许多人围着劝酒,看见羲和与霍驰、严峻聊着,便说道:“这是少主的大捷,多敬少主几杯啊!” 本来众人就是先敬过羲和,再去敬何凌的,现在在何凌的号召下,又纷纷去敬她。 她也来者不拒,喝得很尽兴。 简言怀俯身在她身边说道:“少主,莫凝寒还在书房等着。” 羲和又喝了一杯酒说道:“不忙,让他等着。” “可是你快喝醉了。” “就是要醉啊,不醉,怎么跟他谈?”羲和道。 又喝了几轮,终于她有点晕了。时候差不多了,该去聊聊了。她起身,对众人说道:“我醉了,先走一步。你们继续喝,今天何总侍不喝醉,我明天找你们算账。” “遵命。恭送少主。” 羲和在简言怀的陪同下,走出了元平殿,向听雨轩走去。听雨轩内,莫凝寒一进入洛州,就被暗卫直接带了回来,关在这里等着。他越等越心惊,就自己跪在书房中,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 简言怀虚扶着羲和,她有点踉跄的走进来,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用手支在桌上扶着额头,烛光下她脸色绯红,醉意朦胧。 “罪臣莫凝寒参拜少主。”莫凝寒说道。 “哦,是莫首领。”羲和懒懒地说,她真的有些醉了,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但是她就是要这种状态。这是最真实的自我,这样的她,有些无上的威慑力,这是几乎是一种天赋,或者一种本能。 “臣特来向少主请罪,请少主降罪。”莫凝寒拜道。 “莫首领刚刚大胜而归,犯了什么罪啊?” “罪臣违抗军令,进兵迟缓,贻误战机,罪无可恕。”莫凝寒俯身道。 羲和闻言,直起身子,突然拿起手边的一叠东西,直接朝莫凝寒砸过去,厚厚的纸帛“砰”的一下砸在他身上,散落一地。 “你还知道什么是军令吗?”羲和寒声问道。 莫凝寒俯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羲和指着地上那堆东西,说道:“看看,全是有关你莫首领的呈报。” 莫凝寒还是不敢动,羲和怒道:“看啊!” 莫凝寒稍稍抬了抬身,用手拿起他身边最近的牒文,微微颤抖着打开,还没有看,却又听羲和道: “这是暗卫的密报,是你该看的吗?” 365.第365章 深夜讯问(2) 莫凝寒赶紧丢了牒文,又俯身下去:“罪臣不敢。” 羲和道:“你是想看看是谁报给我的,好回头报复吧?” 莫凝寒头更低,声音也有些颤抖:“罪臣不敢。” 羲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说道:“你不敢?我看以后请莫首领来洛州做客,都难了吧?” 莫凝寒身体也开始有些颤抖:“臣万死也不敢背叛少主……” 羲和冷冷地说道:“背叛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少主……”莫凝寒已经说不出话。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他今晚却感到深深的源自内心的惶恐,那个缓缓说着话的少主,散发着强大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春暖时节,莫凝寒这样久经沙场的将军却冷汗淋淋,颗颗汗珠砸在地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羲和一动声色地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然后才缓和了神色,放快了语速问道:“什么原因?” 莫凝寒赶紧回道:“少主离开湖阳后,湖阳周边的北周氏族纷纷归降,可是他们鱼龙混杂,很多反复小人,相互争斗,又降而复叛,这些的军队军心不稳,属下不敢轻率出兵,以免出师不利,反而丢了湖阳。 后来少主再下军令,罪臣不敢再耽误,将降军留在湖阳,将原来两万北周凤羽为分为两路,一路留守湖阳,一路西进。 到了信州的时候,北周氏族中有一个叫曲江的人过来找过罪臣,劝罪臣自立称王,可是罪臣万死不敢叛主,断然拒绝了。谁知此后却谣言四起,军中人心浮动,甚至有人说少主已经知道北周凤羽卫叛乱之事,已经密令东路黑卫趁机歼灭。 少主初上位,北周凤羽卫已经险酿大错,这次罪臣为了不被谣言蛊惑,在信州再次修整,收编收编降军,同时诛杀传谣者。这才使得事件平息。等军心稳定之后,罪臣即率兵西进,与何总侍会师济州。”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他面对是复杂的北周氏族势力,能平息骚乱,完成指令,已经非常不容易。而且如果真如莫凝寒说的这样,说莫凝寒会叛乱的消息,很可能就是个反间计。只是羲和坚持不召回他,让设计的人无可奈何而已。 可是羲和听完半天没回应,她用手指轻轻地点着桌子,一下一下的,像是一下下地敲在人的心上。 简言怀转头看着羲和,想猜测她的态度。虽然他与莫凝寒并没有太多的交情,但他觉得莫凝寒的解释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可是他却没有帮莫凝寒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即使是他,也最好不说话的好。 经过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平静,羲和才缓缓说道:“嗯。知道了。你出去吧。” 莫凝寒跪得久了,微微有些晃动,他迟疑地抬起头,看着椅子上的羲和,她看来已经消气了,应该是相信了他的话。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地起身,恭敬地告退。 刚转身走了一步,却听羲和说道:“曲江劝你叛乱,为什么能活着从你身边走出去?难道莫首领,当时还有事情没有想清楚吗?” 366.第366章 更衣风波 莫凝寒闻言转过身,慌忙跪倒伏在地上说道:“曲江口出反言,本应当场杀掉,但是他是程诚的旧交,罪臣碍于程诚的面子,没有杀他,他才能到处散播谣言,以至酿成了大祸,罪臣死罪。” “愚蠢!”羲和冷冷地说。 “是。”莫凝寒俯在地上,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神经完全被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牵动着。 “滚。” “是。”莫凝寒惊魂未定地躬身低头退了出去,直到退出了书房的大门,才敢转过身去。 莫凝寒走了之后,羲和又用手撑了额头,失去了最后一点清醒。简言怀走过去,扶去她,她的酒意上来了,要扶她去芷兰殿睡去了。可是芷兰殿还有一段路,她醉成这样,怎么过的去? 简言怀有些犯愁。还好听雨轩内也有床榻,她偶尔也会在这里歇息,干脆就在这里睡好了。于是他让于盛派人去芷兰殿内叫佩玉和鸣鸾过来服侍,自己把她扶到榻上去。 羲和路都走不稳了,摇摇晃晃地靠在他身上,好容易到了榻前,却缓缓地抬起两个胳膊。 简言怀一看就头大了,这就是要人替她更衣啊。他不知该怎么办了。等等吧,一会儿她的婢女就来了。 羲和却很不耐烦,迷迷糊糊地说道:“佩……玉……,你磨蹭,什么呢?” 因为今晚是庆功宴,她穿的比较正式,金丝百鸟朝凤袍,红色丝绣里衣,元平殿上看起来仪态万方,现在醉态之下,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点亮了夜色,娇媚无比。 简言怀一手扶着她,一失神手一松,她摇晃一下差点倒了。 “快……点……”羲和眼睛都闭上了,又抬了抬两个胳膊。 哎,都是回府中给惯的,以前在军营喝醉了都是和衣睡的。简言怀心里想着,但是却不敢做什么。 正为难,听到外面有了轻轻的脚步声音,简言怀连忙说道:“佩玉鸣鸾,快点!” 来人却没有答应,快步走了上来。简言怀感觉气息不对,立刻警觉起来,还没有做出反应,却见一身白衣的兰若飘然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滚出去。”简言怀对兰若可不客气。 兰若却款款地走过去,轻轻说道:“剑首,少主要安寝了,需要更衣,麻烦让一步。” “没你什么事,滚!”简言怀说道。 兰若却依然轻柔地走过去,淡淡地说道:“剑首,有些事,侍卫做不了。” 简言怀眉头一皱,说得什么鬼话!他准备出手了,现在就杀了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时羲和却烦躁地一挥手:“你,你们,搞什么啊?” 兰若眼睛看着简言怀,口中却说道:“少主,兰若帮您更衣。” “嗯,乖。”羲和含糊地应着。 兰若将目光从简言怀脸上移开,然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拉,她的百鸟朝凤袍就滑落下来,里面是火红的丝衣。兰若温柔地将她扶到榻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简言怀一把拎起兰若,快步走出书房,将他往门外远远一丢。 367.第367章 请杀兰若! 旁边立刻闪出八个暗卫,这样的异常情况,暗卫不会不动的。 “于盛!”简言怀唤道。 “简剑首。”于盛答道。 “他是怎么进来的!”简言怀指着兰若问道。书房是她处理军务的地方,里里外外这么多暗卫,居然不拦他! “少主吩咐过,兰若来书房找她,不要阻拦。”于盛答道。 “什么时候吩咐的,我怎么不知道?”简言怀说道,他一直都跟着她。 “几日前,兰若过来找少主,等了一下午,少主没有过来,我们向少主禀报的时候,少主吩咐的,说是不要让他在外面久站。”于盛答道。 简言怀没有再问,她交代暗卫的事情,他确实不是全部知道,就连梵东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他责怪于盛是没有用的,因为于盛只听她的命令。 这时被扔到地上的兰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悠然地站着,似乎这里发生的事跟他无关一样。 简言怀拔出龙吟剑,指着他的喉咙说道:“我的剑已经好久不见血了,你最好安分一点。” 兰若却无辜地说道:“剑首,兰若并没有做错什么。” 简言怀对暗卫命道:“把他带回去,关起来看好。明早听少主发落。” 于盛道:“简剑首,这样不太好吧?” 简言怀拿出腰间的凤羽金令,命道:“要抗命吗?” 于盛见到金令,吩咐暗卫照他说的做。紧急时刻,凤羽金令可以调度暗卫,事后报备,这是规矩。只是,这是紧急时刻吗? 兰若被带走以后,简言怀没有走,一直守在门外,他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正在靠近,这种无声无息蔓延过来的危险,比隐藏的冷箭更可怕。冷箭至少可以靠速度靠反应来挡住,可是现在他连这种危险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羲和睡醒,发现自己睡在书房,也没有太意外,她跟莫凝寒聊到最后都已经无意识了。 佩玉鸣鸾带着一群婢女伺候她洗漱更衣,她又像个木偶一样,坐着任她们摆弄。佩玉和鸣鸾打扮她好像上瘾似的,只要她落在她们手上,每天什么军情急务都要靠边,不把她打扮好,是如论如何不放她出去的。 穿戴整齐了,又坐在镜前梳妆,佩玉梳着发髻,鸣鸾帮她画眉,婢女们手中端着很多珠钗首饰,看样子还要一会儿。 这时候简言怀却进来了,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 羲和正被她们摆弄着,微微转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请少主下令杀了兰若!”简言怀说道。 羲和将头偏了回去,懒懒地问道:“他怎么了?” 简言怀说了昨晚的事,包括兰若帮她更衣的事,和他用金令调动了暗卫的事。羲和听完,就对旁边的婢女说道:“去,把兰若叫过来。” 兰若过来得倒是很快,进书房来的时候,鸣鸾刚刚给她画好眉,佩玉也插好了最后一个花钿,从上到下理了一遍衣服。 “少主。”兰若轻轻叫道。他不用行礼,羲和说过的。 羲和瞄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指了一下简言怀,说道:“赔罪。” “是。”兰若应声道。 368.第368章 向他赔罪 简言怀上前一步:“少主!” 他要她杀了他,不是要他向他赔罪。 兰若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往简言怀面前走了两步,便飘然拜倒:“兰若冲撞了剑首,特向剑首赔罪,请剑首原谅。” “少主!”简言怀再次说道。 羲和却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 兰若还是很恭敬地跪在地上,等着他的回应。 这样的情形,简言怀若不答应,就是不给少主面子了。 简言怀无奈地说了声:“起。” “谢剑首大人大量。”兰若说着就站了起来,整整衣袍,温顺地站好。 羲和说道:“行啊,才没几个月,小身板没练好,胆子倒练出来了,红剑卫剑首也敢得罪了,嗯?” “兰若无知,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了。” “是,兰若记住了。” 羲和一本正经地教训了他一顿,就打发他走了。兰若走了,简言怀想继续说,却被羲和制止了:“行了行了,多大的事。” 简言怀却上前一步,跪在她面前:“请少主撤销他进出听雨轩的特令。” 羲和停下脚步,望着他,他很少这样,他上次这样跪着拦在她面前,还是她刚到西梁凤羽府,在府内百无聊赖非要出去的时候。那时他将剑举过头顶,说要出去就先杀了他。 “请少主撤销特令。”简言怀坚持道。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跟兰若过不去,但是他这样坚持,就随他吧。 兰若在宁兰殿中听到撤销进出特令的时候,手中正捏着一颗白子,轻轻揉搓着。 珠儿看着黑黑白白的棋盘问道:“公子,这是输了,还是赢了?” 兰若嘴角微微一动:“也输了,也赢了。” 珠儿不解,就不看了棋了,转而说道:“公子,珠儿说句不该说的话,您真的不应该得罪简剑首。” 兰若盯着他的棋盘,手中又拿了一颗白子,说道:“为什么?” 珠儿说道:“简剑首自小在凤羽府长大,又是红剑卫剑首,少主对他非常器重。奴婢听跟着他的一个红剑卫说,在军营中西梁王于嗟麟就对他说了个‘滚开’,少主就当众帮他还回去呢。她连西梁王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 兰若“啪”的一下落了一子,说道:“上善若水,不争,则无人能与之争。剑杀不进去的地方,溪水却可以流进去……” 珠儿听的直犯晕:“公子你说的是什么啊?” 兰若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然后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到:“你知道什么是凤羽金令吗?” 珠儿说道:“知道啊,凤羽府只有四个剑首和风使、雪使、冰使才有,权力可大了,不但可自由进出,除了左右总侍和黑卫,其他人都要听金令号令。” 兰若略一沉吟说道:“这么说还真是个好东西呢。” 珠儿问道:“少主会过来宁兰殿吗?奴婢好准备着。” 兰若摇摇头说道:“不会。” 珠儿泄了气。 兰若却落了一个白子,说道:“她不过来,我可以过去。” 369.第369章 酝酿之中 东部战事结束之后,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众人与她的称呼。之前凤羽府的人称她“少主”,自称“属下”,而府外的人一般按普通的礼节谦称。可是何凌率军凯旋之后,大家仍然称她为“少主”,但越来越多的人,自称“臣”。 此前只有贾玄这样自称过,众人还觉得有点古怪,而现在这慢慢地成为了一种风气,连莫凝寒此次过来受训,也自称“臣”,以此来表明态度。从府内到府外,都在议论建立新朝,登基称王。 这时候凤羽府已经拿下中原十六州,王国的版图已经形成,内部逐渐安定,战事也暂时停息,连何凌和顾远都觉得时机到了。可是核心人物,却并不这么认为。羲和没有一点要称王的意思,并且斥责了有此提议的人,那些有意逢迎她的人也不敢再提。 最奇怪的人是贾玄。他是第一个提出称王的,那时候时机明显不成熟,可是现在大家都认为时机成熟了,他却也一句话不说了。 这天他跟辛则夷聊天,提到了这个事,辛则夷笑他:“鬼精。” 贾玄眼睛狡黠一笑,说道:“辛夫子,这叫以退为进。现在不提,等以后再提,少主对我的话,就会多留意一些。” 辛则夷说道:“她的心,都在战场上,对别人来说战局暂时结束了,但是她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贾玄点点头,随手捻起一颗枯黄的草,在辛则夷面前晃晃,说道:“是啊,她等的时机也差不多了。” 辛则夷看了他手的枯草,也点点头,说道:“不光是时机,她要的人也已经快到了。” 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府内外歌舞升平的时候,辛则夷和贾玄却感到,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虽然并没有战事,但是羲和在书房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天心殿中的议事成了一种形式,真正重要的决策,都在她的书房中酝酿产生。听雨轩中,凤羽府中的重要人物频繁出入,渐渐形成了决策核心。 这天清晨,她照例先去天心殿,看见一众人在给花浇水,但是每株花都只浇一点,她问婢女,为什么这样浇水,婢女回道说,今年没有雨,干旱得很严重,水变得很宝贵,所以浇的少。 羲和闻言,转向简言怀问道:“三平谷之战是什么时候?” “去年十一月十六日。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就只下了那一场小雪。”简言怀答道。 羲和沉思片刻,说话:“时候差不多了。”然后就向天心殿走去。 天心殿中,还未等羲和问起,沈尽就主动汇报了春旱的情况。从前几年开始洪涝不均,去年一冬无雪,今天一春无雨。为了防范旱灾,他年初已经命各州郡修建水渠,引洛水灌溉农田,河洛一带暂时无忧,而其他离水源较远的州郡,已经划拨足量的钱粮谷米赈灾,目前凤羽府所辖十六州,并未因为旱灾产生骚乱。 370.第370章 无法面对 沈尽说完,殿内一片赞叹声,这么大的旱情,居然没有一点灾民闹事的消息传出来。 羲和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转向风使问道:“北周国内什么情况?” 风使回道:“北周因为气候更加干燥,干旱比洛州还要严重。北周军正跟西梁军交战,国库优先调配军粮,已经没有能力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了。所以北周各州郡农民不断闹事,甚至去官府哄抢存粮,官民争抢粮食的闹剧经常发生。北周王已经停止向南境调兵,转而派去镇压这些内乱了。现在北周国内灾民流离,农民起义不断,北周王已是内忧外困。” 顾远笑道:“沈尽一人,比得上北周满朝宰辅了。” 沈尽却谦道:“顾总侍过奖了,这全靠少主信任,放权给属下,各州郡太守郡守才肯效命。现在给灾区的钱粮谷米,都是从凤羽府的库仓中调配,顾总侍亲自调度的。凤羽府的库仓充足,是赈灾的根本所在,而这全是顾总侍的功劳。” 羲和笑道:“沈尽,你越来越不像个武将了。” 沈尽却跪下来说道:“属下是少主的蓝剑首剑首,不敢忘了本分。” 他还是这样的审慎严谨,滴水不漏。 羲和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风使继续汇报情况。 这时候简言怀走过去俯身去羲和低声说道:“黎鼎来了。” 羲和目光一闪,这么快?!黎鼎是应该来了,可是他来了,就意味了莫逸哥哥也来了…… 羲和有些发怔,正汇报情况的风使也停下来。 “少主,是让他来天心殿,还是去听雨轩等?”简言怀轻声问道。 羲和回过神说道:“带他去听雨轩。” 简言怀点头退后要出去回话,羲和却略一迟疑,想叫住他。简言怀明白她的担忧,低声说道:“逸王已经安排在揽月阁,不会出现在听雨轩。” 羲和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让他去。她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莫逸哥哥。 风使继续说道:“现在属下主要担心的是,北周的灾民不断涌入凤羽府辖下的各州郡,特别是荣城、皋州,目前两郡太守都是封闭城门,防止灾民流入,可是灾民囤聚城下,恐怕……” 他说着说着停下来,他发现羲和有些走神。 他一停下,羲和才会回神,问道:“你说什么?” 风使略一停顿,又重新说了一次,羲和才回道:“这个事情顾总侍,请你费心处置一下,尽量调配一些过去,总不能让流民在城下饿死。” “遵命。”顾远回道。 天心殿议事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众人发现他们的少主已经没了心思。羲和从天心殿出来,直奔听雨轩。 听雨轩中黑卫主将严峻、霍驰,今日过来找她。大将们平时都在黑卫大营中,今天过来是因为他们认为战机已到,想与她商议出战的事。到了听雨轩却见黎鼎也已经在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羲和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来,旁边何凌、顾远,后面是简言怀、韩琦、贾玄。 “参见少主。”众人拜道。 别人还好,黎鼎这次也行的下属礼。 371.第371章 今非昔比 羲和不管其他将领,反而直接走到黎鼎面前,亲自扶起他:“黎侯辛苦了!” 众人除了贾玄、何凌,其他人并不认识黎鼎,见他身材高大却消瘦,年纪不大还留着胡须,穿着锦袍不像是武将,心中有些纳闷,不是武将又不是凤羽府的人,怎么会在书房中出现? 可是他们刚才看到黎鼎是红剑卫护过来的,似乎还专门派了暗卫随行保护,心知此人必定是重要人物。现在见他与他们一样行下属礼,少主对他又格外客气,不禁更加纳闷。 “谢少主。”黎鼎对她这样的待遇也有点受宠若惊,她称他为“黎侯”,而不是“平阳侯”,平阳侯是北周王给他的封号,这样的细节让他稍稍心安一些。 他这次出现在凤羽府中,比之前在凤羽黑卫中军帐中见到她时,心情更加忐忑。此一时彼一时,他当时归顺的时候,孟州城还没有被攻下,黎氏一方诸侯,在那一战中举足轻重,但是那时候她对他却冷冷淡淡。 现在她两路大军已经打通了东西线,将北周南境划入自己的版图,黎家军这一点人马对她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用想都知道今天来这里的,必定都是凤羽府中的重要人物,她对他反而格外厚待,似乎是故意让他安心。 可是实际上,他现在除了安心归顺凤羽府,已经别无选着。 凤羽暗卫在北周的动作,搞得他黎鼎心中不安,他们在北周的翻云覆雨,让他感受了凤羽府强大实力的同时,也心生畏惧。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了逸王,也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黎恒那么深沉的人怎会不明白,没了逸王这张王牌,到了他与北周王彻底反目的时候了。就算当时不归顺,现在北周已经无法立足,也要主动求她要求归顺了。 这样看来,那晚归顺她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这位少主对他还算客气,劫持了逸王,还给他打了招呼,毕竟是他的外甥。上次投诚之后,她没有给黎氏下过任何指令,任由他自己行动。可是现在告诉他逸王即将被送到洛州,这已经是个明确的信号,告诉他该行动开始了。于是黎鼎主动要求来洛州,求见少主。 一一引荐过各位凤羽府内众人,羲和便直奔主题:“你们既然来了,也正好一块听听。黎侯,你哪边进展如何?”羲和问道。 黎鼎说道:“少主,上次孟州别后,我暗中联络北周其他大的氏族,与他们商议反抗北周王之事,他们大多数已经被我说服。只要少主进兵,我就公开宣布归顺凤羽府,各大氏族会群起响应。北周军中不少氏族子弟,到时候必然军心大乱,无心征战。 此外,黎鼎虽然不敢妄言,但黎氏百年望族,在北周士大夫一层,是很有影响力的,黎氏举兵的消息传出,文人士大夫也会倒戈,北周王已经久失人心,少主挥兵北上,民心必然归附。” 372.第372章 一己之私 羲和这是第二次见黎鼎,心中不禁再次赞叹,这个人年纪虽不大,但是心智非常老到。他非常懂得羲和要什么,也十分明白自己能给她什么,他自己的价值何在。 她有强大的黑卫,所以对她来说,黎家军并不重要,她看重是黎氏在北周的影响力。她打北周,不能是不义之师,她要得到北周,但更要北周的民心。得到了黎氏,就得到了北周大半民心,这就是黎氏对她的价值。 他先说了自己的进展,再说了他投诚的深远影响,虽然说得谦虚,但是足够将他的影响力表现出来,他黎氏在凤羽府应该是有地位的。他明确地向她传递了这样的信号。 羲和点点头,说道:“黎侯果然不负所望。” “谢少主。” 意味深长的赞许,简单直接的回答,互相心照不宣。 羲和想起了不久前在这里战战兢兢跪着的莫凝寒,同样是对付北周的各大氏族,黎鼎比莫凝寒手段高明得多。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 这时候于盛进来禀道:“少主,梵剑首来了。” “请进来。” “是。” 梵东依然是一身黑衣,壮实的身材,沉毅的神色,只是胳膊上似乎有伤。他进来后规规矩矩地行礼完毕,羲和就命让何凌、顾远去招待黎鼎,然后将黑卫的将领们一起赶走了。 众人走出门外,霍驰笑道:“这暗卫剑首就是不一样啊,他一回来,我们连句话都说不上了。” 韩琦笑道:“你们没看,连简兄都出来了,暗卫的事都是大事。” 霍驰道:“要不我们在这儿等他出来,好久不见他了。” 严峻道:“算了吧,我看没有几个时辰,他不会出来的。” 众人会意,走远了。 书房内,只剩下羲和和梵东。 “少主,逸王已经平安带回,特来向少主复命。”梵东道。 羲和却缓缓走过来,突然对着梵东一个长揖,梵东见状连忙跪倒:“少主不可。” 羲和说道:“梵剑首,黎氏在孟州之战前就已经归降,逸王的事,本已可以不管,我先命你保全他,然后又命你反其道而行,只是因为我与逸王的私谊,与凤羽府,与天下大业无关。为我一己之私,让梵剑首冒险,沉浮于北周漩涡之中,我心中一直不安。万一剑首有闪失,我又……” 梵东俯身拜道:“少主折杀梵东了。暗卫之奉主上,无论公私。少主之私,本就是暗卫的本分。” 定安若无容儿处,西梁帝都安乐园。这是她母亲离开前留给她最后的话。西梁是凤羽府的根基,暗卫是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她用她的最后一道屏障,去赌莫逸的周全,也赌上了暗卫们的生死。幸好她赌赢了,虽然赢得也很惨烈。 北周朝堂之中,他们安插的棋子也已经损毁殆尽,没有损毁的也已经被北周王怀疑,只好撤回来。此后凤羽暗卫对北周朝中政局的控制力,也随之会大大减弱了。 373.第373章 暗卫的手段 二人在书房聊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色变暗。梵东将他在北周的行动过程详细地向她做了汇报。 宜州城外,羲和将梵东派往北周,让他作两手准备。若莫逸战胜,一切都好办。若莫逸战败,羲和会设法留住他,如果留住了莫逸,暗卫就暗中劫走黎皇后,这样与北周一战再无顾忌。如果留不住莫逸,莫逸回了北周,北周朝中众人必然想置他于死地,梵东要设法保全他。 孟州城外,羲和没有留住莫逸,所以梵东的任务就是保全莫逸。做起来很复杂,但是汇报起来却很简单,那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北周朝中严刑厉法之下,却是腐败不堪,只需要用金银,朝中大半朝臣都可以被收买,况且不少是凤羽府这些年来暗中安插的。于是莫逸回到北周,不但没有受罚,还有了真龙护体之说。 可是此后羲和又忽然改了主意,要他带回莫逸。给暗卫的指令是可以不择手段,那就更好办了。立太子没那么容易,但是废了一个还没有被立的皇子,那可是暗卫的拿手戏。逸王很快就劣迹斑斑,罪不可恕,但是北周王还是不动莫逸,暗卫只好再下一步狠棋。 当时北周王最不想出问题的人,就是这个帮他到处调兵应战的兵部尚书。这个兵部尚书老来只有一个儿子,打蛇打七寸,于是这个儿子就被打死了。这个是不是莫逸打死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认为是逸王干的,于是就有了兵部尚书跪在宫门喊冤,有了北周王缉拿逸王的圣旨。 至此,逸王已经走投无路了。 羲和刚上位时,为何门庭若市,各国皇族王孙纷纷登门拜谒,就是因为凤羽府能在各国朝政党政之中翻云覆雨。如今看来,暗卫这把刀,已经越来越锋利了。 除了逸王的事情,梵东还带来很多重大的军情,包括北周境内主要关口的地图,甚至北周王的部分作战计划。他唯一没有拿到的,就是北周的兵力部署地图。时间紧迫,他要先将莫逸带回来,没有来得及拿到。 “北周王此人十分狡诈,属下认为,他的兵力部署应该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少主若是北上与他交战,应该多加小心,以免误入埋伏。可惜属下没有拿到他的兵力部署图,不然必定事半功倍。”梵东最后说道。 羲和点点头。 梵东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少主,逸王一十分聪明,路上已经猜到是我们在操纵,他可能有点不高兴。” 羲和叹道:“不是可能,是一定。能高兴才见鬼了。” 梵东走后,羲和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很久,简言怀进来说道:“少主,他就在揽月阁,不去见见他吗?” 羲和犹豫好一会,最后吐了一口气,对简言怀说道:“有你在,他杀不了我的,对吗?” 简言怀头微微一偏,手往前一摊。羲和这才站起来,说道:“好吧,该来的总要来。” 374.第374章 相见时难 揽月阁地势稍高,从阁内可以俯瞰凤羽府,月圆之夜登高远望,有可摘星揽月之感,故名为揽月阁。羲和很少来这里,这里比较隐蔽,别人找她不方便,若是休憩,她更喜欢去清霜轩。 拾级而上,到了揽月阁外。刚到阁门就看见一群婢女右侍们,忙乱地在从房门内进进出出的。莫逸应该就那个房间里了。 羲和有点纳闷,怎么这么热闹? 她站在房内,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殿下,已经按您的吩咐都备齐了。”一个婢女的声音。 “少骗人,这个茶就不对。”是莫逸的声音。 “殿下,这是明前茶,口味本来就是有点涩的。” “这种茶又苦又涩,你们少主会喝?” “少主确实不喝明前茶。” “你们少主喝什么茶?” “少主喜欢秦山云雾。” “那就去拿啊。她喝什么我喝什么!” “这……” 羲和在门外听他们的谈话,不禁笑了,莫逸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还真不客气,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高兴嘛,只是被关在这里一天,估计有点无聊了。于是羲和往前走了几步,想进去见他。谁知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听莫逸怒道:“还不快去!” 哎,果然还是在发脾气,羲和停住了脚步。 里面有婢女慌张地跑出来,见到羲和就跪在地上,眼泪汪汪。 “少主,奴婢怕伺候不好逸王殿下。” “怎么了?”羲和问道。 “逸王要喝茶,奴婢们伺候不了。” 羲和疑道:“喝个茶有什么难?不就是要云雾茶,拿给他就是了。是你们不尽心吧?” “不是不是。”婢女连忙摇头。她们知道这个人对少主非常重要,梵东已经交代了,一定要伺候好他,她们怎么敢不尽心。 “逸王殿下要的东西,府里没有。”婢女含泪道。 羲和却笑了:“稀奇,凤羽府没有的东西,估计这世上都没有。” 谁知婢女却说道:“府里真的没有。” “他要什么啊?” “他说要‘竹林三尺雪’的雪水泡茶,用‘河水千层浪’洗杯,用‘梅园数点红’为炉,用‘松风万里长’扇风……” 羲和一听,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不是‘河水千尺浪’,是‘涧水千尺浪’……” 婢女连忙点头说道:“对对对,是涧水。” 竹林三尺雪,涧水千层浪。 梅园数点红,松风万里长。 莫逸哥哥,你真的开始恨我了吗? 这时里面又一阵砰砰啪啪的声音,又一个婢女跑出来,见到羲和又眼泪汪汪地跪下了。 里面传来莫逸的声音。 “我要见她!” “好,你们行,有本事一直关着我,永远不要让我出去!”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除了放他出去,他要你们做什么,全部照做,若有不从,视作抗命。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没有的,去给我找。” “是。” “但是告诉他,这个已经没有了,也找不来了。”羲和神色黯然地说道,然后转身就走了,“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375.第375章 但见新人笑(1) 羲和黯然走出揽月阁,一个一个台阶走下去,忽然觉得路无比漫长,她好像是很累了一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简言怀也坐了下来。默默无语。 那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承诺,是他们之间的誓言。可是她没有做到,他是在问她,还记得竹林三尺雪吗? 记得又如何?你还是涧水翻涌不息的层层波浪,可我已经不是纤尘不染的冰雪,你还是磊落坦荡的松风,而我已不是质洁冰清的梅蕊。 她为了让他离开北周,不惜将北周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半数朝臣被杀,血流成河。她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梅园数点红,怎么能是这斑斑血迹? 她脚上的旧疾有些隐隐作痛。莫逸哥哥,我不想这样对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想再与你战场上相见,我不想让你成为北周亡国皇子,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哪怕让你看到我的残酷,让你看到我手上的鲜血,雪已成泥,冰心不再…… 我再也不是你定安城中的小女孩,再也回不去了。 羲和心里难过,两手枕着头俯在自己的膝盖上。 “少主,何不跟他谈谈?”简言怀轻声说道。 羲和无力地摇摇头。 “也许没有那么糟,逸王他不会怨你的。”简言怀说道。 羲和依然没有回应。 这时台阶上缓缓走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是兰若。简言怀警觉起来,可是兰若就停在十步之外,然后跪下来,柔声说道:“兰若见过少主。” 羲和好像没有听见,没有任何反应。兰若也保持着优雅的跪姿,一动也不动。 月上高楼,树影斑驳。 兰若轻声说道:“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金屋藏之,方是不负。” 简言怀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皱着眉头看着他。可是羲和听到这句,却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月光中一个洁白的身影,如莲花一样绽放着。 “是兰若啊。”羲和说道。 兰若站起来,款款走到她身边,又翩翩跪下来,离她咫尺之间,月光洒在他光洁的脸上,他清澈的眼神望着她,说道:“花朝节那日少主说兰若琴弹得不好,要兰若再弹,可是当时琴弦断了。今天兰若换了一把新琴,又新谱了一首曲子,不知道少主还想不想听一听呢?” 简言怀觉得他莫名其妙,没看这正不高兴呢吗?那有心情听你的什么新曲? 可羲和却若有所思。朱弦断,明镜缺,朝露唏,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琴弦已断,本是感伤之事。可是兰若换了一把琴,换了一首新曲子,照样弹起来,不知怎么,竟然让她觉得有种沉舟侧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感觉,那是一种摆脱伤感,积极向上的意味。 “新琴,新曲,自然要听。”羲和说道。 简言怀一愣,她居然答应了。 他们站了起来,简言怀挥手叫来了步撵,可是兰若却先一步恭敬地扶着她坐上去,开始往宁兰殿走去。 起步的那一瞬间,兰若看了一眼简言怀,眼神中骄傲的神色一闪而过,快到将简言怀怀疑那是错觉,眼前的兰若仍然是恭顺谦卑的模样。 376.第376章 但见新人笑(2) 宁兰殿中不知道种了什么花,清香袅袅,羲和无精打采地坐着,心不在焉。 月光下的兰若,修长的手指先在琴弦上从上到下一划,发出流水一样的琴声,望了羲和一眼,然后才低眉弹起来。 他这次弹的是一首轻快的曲子,名为《采桑子》。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湿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羲和本来没心情听他弹,可是他的琴技却出乎意料得好,与之前两次那种感伤轻婉的风格相比,这次多了从容的富贵感和丝丝柔情。叮咚的琴声,皎洁的月光,美丽的少年,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难过。 兰若弹完之后却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坐着不动,带着一点点微笑,看着她。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明月照花,花映人面,月如水,人如玉。 羲和看着他轻轻说道:“过来。” 兰若这才揽衣起身,款款走到他身边,还是那样微微笑着看着她。羲和看他这样一幅可人的样子,忽然有点恶作剧的想法。 她站起来,看着他,笑了一下。 兰若也回她一笑。谁知羲和却朝简言怀伸出手,简言怀有些疑惑,她这是要剑的动作。简言怀略一犹豫,还是把她的剑交到她中。 兰若看到她拿剑,并不震惊,第一次相见,她就一剑斩断了他的琴弦。 羲和抽出上泉剑,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寒光闪闪。 双泉并未合璧,少主因而徘徊,这是宜州城中贾玄说的话。 下泉剑已经背道而驰,上泉剑今夜如此孤单。 她的剑尖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兰若胸前雪白的衣衫。珠儿连忙跪下来:“少主,求您饶了公子吧。” “退下。”羲和面无表情地说道。 珠儿不敢再说,带着一帮婢女退了下去。 “少主想做什么?”兰若仍然脉脉含笑地看着她。 羲和诡异一笑,说道:“报复。” 报复?兰若有些不解。 羲和的剑尖从上到下轻轻滑下去,然后又从下到上划上来,在他的胸前停下来,非常接近心脏的位置。兰若脑中突然跳出一个想法,她会不会突发奇想杀了他? 兰若穿的是没有系带的广袖宽袍,她的剑向左轻轻一转,然后稍稍一用力,就听到他肩膀上的衣帛清脆的割裂声,然后渐渐垂落一边。 兰若对她的意外的举动搞得有些惊讶,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身体有些僵硬。 她的剑又滑向右边,然后又一划,他的白袍就无声地落在地上,露出里面雪白的衣衫。 兰若小心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羲和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笑了起来,收了剑扔回给简言怀,然后对兰若说道:“这回打平了。” 打平了?兰若还有些不明白,但是简言怀明白了,上次兰若帮她更衣,虽然只是外袍,她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的。但是现在却要用这种方式扳回来,这逻辑也太神奇了吧。算了,她高兴就好。 羲和说完又看了一眼兰若,对他现在的状态还算满意,然后就对简言怀说:“走了。” 377.第377章 男色诱惑(1) 兰若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今天又向前了一步,为何却没有欣喜的感觉?他以为她懂她,但是她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珠儿跑过来看到这样的情形,慌忙捡起地上的衣服帮她披上,兰若却轻轻拨开了,他清澈的黑眸闪出一丝冷意,清楚地说道:“去芷兰殿。”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她刚才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至少对他有兴趣,美色也好,身体也好,总之不是无视。这就足够了。推舟要顺水,打铁要趁热。 兰若来到芷兰殿前,发现那里虽然有红剑卫护守,但是却不见了那个冷冷的剑首,他就知道已经成功了一半。 简言怀被羲和派出去了,黎鼎今晚住在凤羽府中,需要去表示一下关心,另外梵东受伤了,送些药过去表示一下体恤,这些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佩玉走出殿外,顾总侍今晚找她过去问话,她却发现了殿外的兰若。 “兰若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佩玉问道。 兰若说道:“这是上次我答应给你的曲谱,顺路就给你送来了。” 佩玉一听就高兴了,接过来看了看,兴奋地说:“真的是,这个曲谱我找了好久了!上次花朝节,我听你琴弹得那样好,应该是功底很深的,后来随口问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帮我找到了!” “刚好我在一个朋友家见过,就向他讨要过来了。”兰若说道。 “谢谢你啊,兰若公子!我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呵呵。” 兰若望了望殿内,问答“少主睡了吗?” “没呢,估计今晚又睡不着了。”佩玉有些无奈地说。 “我想进去陪陪她。”兰若语气很随意地说。 佩玉有些为难:“这恐怕不行,简剑首有交代,没有命令,谁也不能进去的。” 兰若说道:“少主刚刚从宁兰殿回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所以……” 佩玉略一迟疑,说道:“兰若公子,你不要太多心了,少主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你。少主今天谁也不见,但是去见了你,她对你自然是不同的。她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也许你能劝劝她。只是简剑首那边……” 兰若说道:“我只是去见一下少主,简剑首回来前一定离开。” 佩玉想了一想,终于说道:“那好吧,就一会儿,你跟我来。” 芷兰殿中,羲和正斜倚着,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睛好像看着书,但是神思早已不在了。 竹园三尺雪,那是一个纯净的记忆,虽然她的脚在那里扭伤了,现在走多了路还会隐隐作痛。 她想起了云州醉云楼中,莫逸轻轻揉着她的伤处,轻轻问道“还疼吗?”想起了他轻轻摸着她的头说“无论你长多大,我永远你的莫逸哥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小羲。” 长大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居然是脚上这个旧伤…… 脚上轻轻的被人动了一下,有人在脱她的鞋子,刚才佩玉过来帮她脱鞋的时候,被她烦躁地赶走了,现在应该是鸣鸾。左边鞋子被脱下来,换上了软底丝鞋。 378.第378章 男色诱惑(2) 羲和随便地翻翻手中的书,根本没心思看,就一把扔到一边,随口说道:“都通知了?明天记得准时叫醒我。” “是。” 她正站起来,准备回榻上睡觉去,却发现这声音有些不对,低头一看,竟然是兰若。 她站起来,兰若也调整姿势,俯在地上继续帮她换右边的鞋子,看起来非常自然,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样。她看着跪在地上帮她换鞋子的兰若,心中突然生出很多的思绪。黎皇后一直非常反对莫逸跟她在一起,就是因为她看不惯莫逸对她的态度,那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她不允许他照顾别人。 兰若轻轻地帮她换上右边的鞋子,然后就温顺地跪在那里。他现在的样子,勾起了羲和心中一点点温柔的怜惜。虽然她知道,他来她身边的目的绝不单纯,但是这样一个漂亮的美少年,却如此的恭谦温婉,如水一样,让人一点也狠不下心来。 “兰若。”羲和轻轻叫道。 “在。”兰若轻声应允,然后抬头看着她。 他仰着俊美的脸庞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闪着烛光的流彩,长长的乌发柔柔地垂下来,趁得雪白的衣衫更加鲜明,没有了宽袍的遮掩,他绝美的身材在雪衣下若隐若现。 羲和伸出手,抚摸了他俊美的脸庞,光滑的肌肤温润如玉,向后划过他的脖颈,触碰到他墨色的发丝,轻轻一抚,柔柔滑滑的感觉从指间传来。 兰若如水的眼眸仰望着她,然后缓缓站起来,修长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衣领上,轻轻左右一分,松开了衣领,露出脖颈下一块浅麦色的胸口。 羲和微微皱着眉头盯着他,兰若看着她的眼神,说道:“你是喜欢我的,对吗?”说着手顺着自己裸露的胸口,将自己的衣领向下拨去。 忽然,羲和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 “不对吗?”兰若柔声问道。 羲和却没有回答,而是将他的衣领拉回去,轻轻拍了一下,说道:“你真的很美。” 然后就转身往榻上走去,往后指着她扔掉的那本书的方向说道:“读给我听。” 兰若愣了,心中五味杂陈。还是那种感觉,又赢了,又输了…… 很快,他还是定定心神,拿起了那本书。 这时候佩玉回来了,见羲和准备睡了,就帮她放下了罗帐。 兰若看着手中的书,是燕国大才子白湘的《溪林漫记》,是他游览名山大川的见闻和述略。他心中有些纳闷,她怎么会看这样的书。里面没有了声响,但是兰若还是轻轻地读起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佩玉掀开罗帐一角,偷偷看了一下,然后就探出头向兰若竖起了大拇指。少主居然睡着了。 兰若轻轻舒了一口气,佩玉拉了他走了出去。出了门口佩玉高兴地夸赞着兰若,兰若淡淡地回应着,然后两人突然停住了,前面站着一个人。是简言怀。他正冷冷地看过来,孤傲的身姿带着令人生畏的清冷。 379.第379章 身份的疑点 佩玉见到简言怀就跪了下去:“剑首,兰若公子是我放进去的。他来只是陪少主说会话,少主已经安然睡着呢……” 佩玉本以外简言怀会大怒,但是意外的是,他只说了一个字:“滚。”就放走了兰若,对佩玉更是一句话都没有。 兰若对着他微微一笑,就翩然走了,那淡淡的一笑似乎带着一点什么意味,有似乎什么都没有。他走了之后,简言怀走进房中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外厅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一个暗卫闪了出来,是墨寂。 “剑首,少主很安全。”墨寂道。 “兰若来做什么?”简言怀问道。 “对不起剑首,您知道的,少主的私密是不能说的。”墨寂回道。 简言怀轻轻皱了皱眉头,就让他退下了。危险的信号在他的心中越来越强烈,兰若现在居然能出入她的寝宫了。暗卫现在对少主身边的危险,居然还全然无觉。 佩玉是右侍,是顾远的人,他不能把她怎么样。墨寂是梵东的人。之前在西梁凤羽府,顾远对他不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经常越权指挥右侍和暗卫,虽然很多时候是少主的指令,但是顾远还是一定要整治他。现在虽然红剑卫的权力不断加强,作为少主近卫他可以指挥调度她身边的人,但是指挥别人的人,终归还是要有所顾忌。 一边是顾远,一边是梵东,要找一个两边都能说得上话的人。他想到了风使。 风使正在文渊阁中看书,他见简言怀过来,还有点意外,笑道:“简剑首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简言怀直接问道:“兰若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风使放下书卷,望着他说道:“你也觉得他有问题?” 简言怀点点头。 风使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函,交给简言怀说道:“不瞒你说,从这个人第一天入府,我就觉得不对劲,派人去查了他。” 简言怀打开信函,里面是兰若的详细情况,跟目前他了解的基本一致。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就这些?” 风使说道:“查了几次了,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清白干净的很。” 简言怀说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在少主面前怎么能如此谦卑温顺,这本身就有问题。” 风使却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剑首啊,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人与人也是各不相同,不是每个人,都是你简剑首这样的冷酷风格啊。” 简言怀说道:“那你觉得他没有什么不对了?” 风使了然一笑,说道:“现在少主如旭日东升,有人在她身上打主意想平步青云,这非常正常,兰若和柔侍主以求欢心,也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的身世。” 简言怀看了一眼手中的信,问道:“这信上写的,跟我们了解的一模一样,有什么不对?” 风使说道:“就是太一样才不对。这个人太干净了。我的人,居然一点其他东西都没有得到,只查到这些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点和疑点的信息。” 380.第380章 留心你自己 “你是说,有人故意遮掩?”简言怀疑道。 风使说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这个兰若,真的就是这样水一样干净,要不就是他背后的人太可怕了。” 简言怀锁着眉头,想着风使的话。能将信息遮掩得连风使的人都没有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那真的太可怕的。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跟顾总侍和梵东打个招呼,少主身边的暗卫和右侍现在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简言怀说道。 风使却摇摇头:“这事我办不了,一点证据都没有。我用什么跟顾总侍说?” “上次莫凝寒的事,不是也一样无凭无据,你怎么敢说?”简言怀反问道。 风使却笑道:“上次莫凝寒的事,好歹有个曲江,虽然被杀了,但是也不算空穴来风,作为信息使,这种重大的事情只要有一点苗头,就应该上报的,虽然这可能是敌人的反间计。我的职责就是将自己掌握的信息报给少主,至于这些信息用不用,怎么用,那就是少主的事了。” 简言怀却说道:“莫凝寒我倒觉得他不会再有异心。但是这个兰若,却非常危险。顾总侍对我一直有成见,梵东那里我不好干涉,这件事,只能你去说。” 风使沉吟片刻,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不直接跟少主说?” 简言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怎么没说?他还让她杀了他呢,有用吗? 风使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呵呵一笑道:“你不用太担心。少主身边的暗卫又不是摆设,于盛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让他多小心。顾总侍也早就盯上他了,上次找了辛老夫子去跟少主谈呢。我也会继续留心他的。” “那就好。” 风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呀,有心思的话,多放点在自己身上吧。” 简言怀不屑地说:“我有什么要花心思的的?” 风使身体稍稍向前倾,靠近他说道:“莫凝寒的事,分明就是离间之计。可是如果有人用对付莫凝寒的方法,对付你,你怎么办?” 简言怀轻轻一哂:“对付我干什么?” 风使说道:“剑首啊,莫凝寒只是北周凤羽卫的首领,除掉了他,根本伤不到少主的元气,可是你是红剑卫剑首,拔掉了你,就断掉了少主的一只臂膀。现在少主锋芒毕露,想杀她的人太多了,杀她,就要先对付你。你心里要清楚,现在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要警惕小心。” “我知道。” 风使又道:“你的背后是燕国旧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有人故意对付你,恐怕就不如莫凝寒那样能轻易说得清楚了,你自己想想吧。” 简言怀眉头一皱:“你知道了?” 风使一撇嘴,凤羽信息使,那是白做的吗?他和少主一起宛州,何凌不知道,但是他有办法知道。 简言怀一看他表情就明白了,说道:“我没什么好怕。” “你光明磊落,我自然知道。但是你看看莫凝寒,他就真的有反心?少主就不信任他?若是真的怀疑他,就不会叫来他洛州了。上次少主信他,这次少主还是信他,可是要是再有下次呢?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现在少主非常信任你,但是世事难料,明枪暗箭,不得不防啊。兰若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着急了,万一惹恼了少主,你自身难保,反而坏事。”风使说道。 简言怀叹道:“那现在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当然有。”风使道。 “什么?” “逸王。”风使轻轻说道。 381.第381章 时机到了! 羲和这晚睡得好挺好,但是很多人没睡好。她根本就不知道,兰若进了她的寝殿这件事,在府内外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不会关心。 而想接近她的兰若也好,不想让兰若接近他的其他人也好,没有机会再去跟她谈这些闲事,甚至连她的人都见不到了。因为她等的时机和她等的人,都到了。昨天羲和听完梵东的汇报,终于下定了决心,她酝酿已久的计划要开始实施了。 时机到了。 第二天一早,听雨轩内就聚齐了凤羽府的重要人物,何凌、顾远、贾玄、梵东、韩琦、沈尽,黑卫三大营主将徐凡、严峻、霍驰,还有年轻的顾铭和皇甫晖,莫凝寒、黎鼎、于盛也在列。 众人在听雨轩内,也已经意识到,昨天黎鼎和梵东分别见了少主,特别是梵东跟少主聊了很久。之后少主连夜通知大家今早来此,必然是有重大决定。这些天来他们在这里筹谋商讨,终于到了计划浮出水面的时候。 羲和在简言怀的陪同下缓缓走进听雨轩,行礼完毕,她在座位上坐下来,正色对众人说道:“各位,我们等的时机到了。” 众人立即肃然而立,等她继续。 她继续说道:“之前,我们从洛州出兵,贯通了到湖阳的东西线,然后吞掉了北周的南部。现在北周军已与西梁军困战数月,而今又逢春旱,北周国内大乱。兵法云:乱则取之。现在正是拿下北周的好时机!” 众将一听立刻兴奋起来。霍驰说道:“少主,总算等到你这句话了!” 何凌问道:“少主想怎么打?” 羲和指着地图说道:“要攻别人,必然要先守自己。东线胜利之后,东部已经无忧,现在最大的隐患,就是西部关中地区。洛州就是以攻为守,所以守洛州,必须先拿下关中平原。”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贾玄站出来说道:“从洛州进入关中平原,只有一条通道,那就是函谷关,少主要攻函谷关?” 羲和说道:“贾先生说的没错,从洛州进入关中,是只有函谷关这一条通路,但是从中原进入关中,却有另一条路。” 她说了往左下一点,说道:“三秦要塞——武关!” 贾玄对这地图看了一阵,说道:“从洛州出兵进攻武关,中间隔着西南宛州啊。” 羲和一笑说道:“那就先拿下宛州,再破武关进关中。何总侍,你说呢?” “少主好气魄!”何凌赞道。 羲和得到了何凌的认可,继续点着地图说道:“我打算兵分两路,第一路向西,攻下函谷关,进入关中。第二路往西南,攻下宛州,然后从武关进入关中,与第一路呼应。这两路要一举拿下关中平原,彻底解除洛州西边的威胁。” 众人点头称道,进攻先防守,然后以攻为守,思路大胆,部署周密。 霍驰问道:“只打关中平原?” 韩琦笑道:“霍驰,最沉不住气的人就是你了!” 382.第382章 点将封侯趁少年(1) 霍驰白了他一眼,说道:“韩将军上次湖阳之战威名远扬,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什么紫雾环身,刀枪不入,现在还见不得别人求战了?” 众人笑了起来,但是心里都明白,这两人关系最铁,都是擅长骑兵作战和长途奔袭,但这次北周之战是远征,他俩都是主将人选,也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羲和也一笑,继续说道:“若是只打关中平原,我也不会等到现在了。我的目标是北周王莫伯烈!” 霍驰说道:“少主你说怎么打吧。” 羲和问道:“梵剑首,你先来说一说北周的兵力分布。” 梵东说道:“北周军的主力现在能知道的,主要有两路,一路在北周王城盛京附近的王师主力,人数大约有二十万,装备精良,粮草充足,自从我们与北周开战,王师主力一直扩充军备,加强防守。 另一路就是德州附近北周王征调过来的十五万军,用来挡住西梁军北上。这一路人数虽多,但是来源太杂,训练也不足,数月前已于跟西梁军交战。西梁王虽然擅长进攻,但是西梁军已现疲惫之态,胜负还难以预料。其他地区的兵力部署,尚不清楚。” 羲和点点头,说道:“打莫伯烈,我也打算兵分两路,一路从灵州向北,往德州方向去增援西梁军,击溃北周王调集过来的十五万北周军。另一路,从平阳向东北,绕过德州附近的北周主力,迂回到盛京附近,与北周王师主力决战。” 羲和点点地图上北周王都盛京的位置,说道:“我要在这里,生擒莫伯烈!” 她一说完,群情振奋,这将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 何凌问道:“少主准备派谁去?” 羲和扫视众人,笑道:“你们怎么想?” 严峻先忍不住了:“少主,函谷关这一关口,我已经瞄了很久了,洛州附近的要塞,就是东面的皋州,西面的函谷关,皋州被徐凡拿下了,这个函谷关,总要让给我吧!” 众将不禁哄笑起来。 羲和说道:“严将军,函谷关号称‘百二关山’,扼守洛州进入关中的通道,易守难攻。洛州之形势,正如贾先生所说‘看似天险,实为天牢’,函谷关不破,北周军随时可能挥兵东进,进逼洛州。函谷不取,洛州不安,这个关口,请将军务必拿下!” “不破函谷关誓不罢兵!”严峻道。 “好!这第一路,就交给你了。”羲和道。 “谢少主!” 羲和点点头,没有再征求意见,而是接着点将:“霍将军!” “在!”霍驰道。 羲和指着地图说道:“北周王从各地调集的十五万大军在这里,我要你率兵往德州与西梁军合兵共击之,务必将他这十五万大军全歼于此,万不可让他们向北溃退!” 霍驰抑制不住地兴奋,高声说道:“遵命!谢少主!” 羲和转向韩琦说道:“韩剑首没什么意见吧?” 韩琦说道:“属下服从少主调令。” 383.第383章 点将封侯趁少年(2) 四路主将,已经定了两路,用的都是黑卫的主将,这本来没有什么异议,但是何凌和黎鼎却已经坐不住了。 何凌想的是,主帅呢?居然提都没有提? 黎鼎更多的是担心,他只有五万黎家军,函谷关他打不了,宛州更不会派他去,离平阳太远了,四路军中他唯一有能力参与的就是第二路,让他去策应西梁军还可以,但是却派给了霍驰。这难道要让他从平阳出发去打北周王师?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羲和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了顾铭身上,看着他说道:“顾将军!” 顾铭今日一身白铠更显得年少英武,锐气逼人,看着严峻和霍驰得到将令心中本来有些着急,但是他比他们级别低,所以也不敢说话。现在一听羲和叫他,立刻高兴地答道:“在!” 羲和缓缓说道:“北周盛京,传闻是固若金汤,北周王师据称是北周精锐主力,坚不可摧,尚无败绩。我若派你去破了他这个不可战胜的传说,你敢去吗?” 顾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听她这样激将,立刻单膝跪地道:“末将只要三万精骑,必在盛京生擒莫伯烈,若不成功,愿受军法处置!” 羲和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顾总侍,你觉得呢?” 顾远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将最可能立功的一路军交给顾铭,很明显是想扶持顾铭。扶持顾铭,就是关照他。来洛州之后,少主故意冷落他,而何凌打完西线之战后威望大盛,一直平衡的左右侍关系,有一边倒的倾向。她现在要重新平衡起来,让顾铭立功,就是为他立威。可是另一方面,这第一路是最重要的一战,而顾铭却还非常年轻,缺乏经验。 顾远想了一下,上前跪道:“少主对顾铭的厚爱,属下感激于心,只是怕顾铭年少,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父亲!”一旁的顾铭急了,他一心想要打仗,可没有顾远那么复杂的心思。 羲和一听,心中暗笑,他一半是真情,怕儿子不能胜任,一半是假意,怕何凌有想法。于是她转而问何凌:“何总侍,顾铭随你从洛州一直打到济州,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何凌何等透彻,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道:“顾将军剽锐无双,勇冠三军,战法多变,善出奇兵,在东线之战中屡建奇功,实乃天赐上将!” 他是主帅,虽然有意夸奖,但在军事上他说的确是事实,顾铭在东线表现得确实突出。 顾铭一听何凌这么夸他,不禁得意一笑,看着他父亲说道:“父亲,你看何帅都说我行了,你就让我去吧!” 顾远也明白了羲和的意图,又见何凌也表了态,就说道:“还不谢少主!” 顾铭一听就高兴了,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道:“谢少主!” 羲和点点头说道:“皇甫晖,你跟顾铭一起去,看你们的了!” “遵命。”皇甫晖答道。 384.第384章 点将封侯趁少年(3) 三路已定,只剩下西南宛州这一路。这也是羲和思考最多的一路。这一路的主将最是难选。现在剩下的几个将,何凌、徐凡、莫凝寒、黎鼎、沈尽,看起来谁都可以,但是其实谁都不可以。 何凌不适合,要是她这一战想用何凌,就不会派去宛州了。徐凡是守城之将,这次大军四出,他必然是要守洛州。黎鼎就更不合适了,他的黎家军与宛州方向恰恰相反,位置不好。沈尽,虽然是将才,但是现在洛州上下都离不开他。剩下只有莫凝寒。 贾玄先上前一步说道:“少主,宛州地带地形开阔,但是势力复杂,这一路,要派一个果断之将才可以。” 这话说的好多意思,羲和觉得他们现在都快成精了,还好自己还算聪明,能理解他们的意思。势力复杂,就是莫凝寒不合适做这一路的主将,北周氏族的事情他刚洗清楚,不能再趟浑水了。 羲和先没有说这一路主将的事,而是先对黎鼎说道:“黎侯,北周凤羽卫遇到一点小麻烦,我命你随莫凝寒回济州,解决北周氏族的事情,务必使得人心归附,彻底平息战后骚乱。” 黎鼎暗暗松了一口气,派给了他最擅长的任务,北周的大氏族都集中在西北,东部和南部的氏族对他来说,都是小家族。莫凝寒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只是他不了解莫凝寒,又没有少主的命令,他宁愿观望,不愿意多事。 黎鼎回道:“属下遵命。” 羲和转而叫道:“莫首领。” 莫凝寒连忙躬身道:“属下在。” 羲和说道:“北周凤羽府人数倍增,但是内部整治不能松懈,我派黎侯相助于你,希望你能振作心神,不要被流言左右,专心治理好北周凤羽卫。北周这些降军,务必处理好,切莫再生事端,损伤你莫首领清誉不说,也有损凤羽府的威名。” 这对莫凝寒来说,简直就是安抚的话了,他忙跪道:“少主请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莫凝寒态度极其恭谨,说话神态都小心翼翼,令众人有些意外,这样一个大嗓门的武夫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莫凝寒和黎鼎都被安排了任务,那这第三路的主将是谁呢?何凌也有点迷惑了,难道真的要派他去宛州? 这时羲和却指着地图说道:“西南宛州,东西延展,南北交汇,拿下西南宛州,从武关进入关中,与严峻的第一路大军相互策应,以确保拿下关中。这一仗,不但要平定西南,还要攻破武关,势力复杂,战线漫长,因此贾先生说的对,必须要个果断之将。” 何凌问道:“请问少主可有人选?” 羲和看了一圈,然后唤道:“简言怀!” “属下在。”简言怀答道。他一直站在她身边,她平日也经常这样叫他,所以答得又快又自然。 可是羲和却没有立刻吩咐什么,而是伸手比划了一个逆时针的弧线,示意他从她的身边,走到她对面,与众位将军站在一起。 385.第385章 点将封侯趁少年(4) 简言怀有些莫名奇妙,但是还是走了过去。 众将也有些奇怪,简言怀虽然是凤羽卫,但是身份特殊,一般都在她的左右,很少与众将并列。 羲和等他站好,才说道:“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简将军,宛州这路军主将,非你莫属!” 一言既出,众人震惊,居然是他?! 何凌和顾远最先站出来反对。少主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的身世?西南是秦氏的地盘,秦氏是燕国旧部,这不是什么秘密。居然派他这个燕国遗孤去打燕国旧部?他的身份这么敏感,又是去燕国旧部的地盘,就不怕他一去不回吗?带走的军队都可能是白白送给人家的礼物! “少主,此议不可!”何凌和顾远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有何不可?”羲和平静地问道。 她这样一问,何凌和顾远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说,及时是要说,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羲和站了起来,说道:“既然你们没什么理由反对,这事就这么定了!” “少主……”顾远道。 羲和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说道:“此事不议!” “是。”顾远退了回去。 看来她决心已定,何凌也不再说话,他俩不说话,其他人虽然还不是很理解,但也不会反对。 这时候贾玄站了出来,说道:“臣愿随简剑首赴西南,望少主应允。” 羲和笑道:“贾先生也在洛州待不住了?” 贾玄道:“臣对西南局势略知一二,愿献绵薄之力,以助大军建功。” 羲和点点头说道:“好,准了!” “谢少主!”贾玄道。 可是简言怀却一直没表态,反而问道:“可是少主身边的护卫怎么办?” 羲和说道:“这个好办,韩琦,红剑卫你来接管一段时间。” 韩琦道:“遵命!” 羲和又转向简言怀说道:“现在总可以了吗?” 简言怀拜道:“定不负少主所望!” “好!”羲和布置完了各路主将,然后环视众人说道:“此战,将是我军入主洛州以来,最大规模的战役,与北周王决战,成败在此一举,拜托各位将军!” “誓死效命!”众将拜道。 众将走出听雨轩,只觉得阳光明媚,脚步轻快。唯有何凌和顾远,各怀心事,一左一右地出了府门。 要说现在心情最复杂的人,应该是何凌。他一直是黑卫的主帅,可是这一仗,羲和兵分四路,没有设置主帅,他也开始感觉到,少主在刻意打压他。也许吧,他打赢东线之战后,威望确实太高了。 她这次用的是更年轻的将领,战法也更冒险激进。他是欣喜的,雏凤清于老凤声,现在少主,已经是王者之心,但是他有免不了有些失落,生出英雄迟暮之感。 “何老兄看来要清闲一阵子了。”顾远说道。 何凌一笑说道:“顾老兄恐怕要忙起来了。” 顾远说道:“是啊,最近少主天天在听雨轩,我已经被天心殿的主官们烦得没办法了,少主再不去处理一下,我也要撑不住了。” 何凌叹道:“少主现在,沉稳果断,冷静周密,越来越不像当年的主上了。” 顾远却摇摇头道:“别的事情可以不管,但是简言怀这个事,还是要找她谈!” 386.第386章 剑指天下王者心 听雨轩内,羲和仍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的地图,战鼓和号角声在耳边响起来。 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就在洛州凤羽府的书房内,谋划完成了。战争,是一个庞大而系统的工程,这是只是前两步,也是最重要的两步。第一步,战略部署,第二步,选定主将。 从这天起,洛州进入战备状态。 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对羲和是,对参战的将士也是,因为大家都清楚,打完这一仗,对少主,当然是建朝称王,对将军,就是立功封侯。这一战关系到以后的身份和地位,功名利禄。 各路军的主将根据各自的目标和任务,拟定需要的骑兵和步兵数量,上报汇总,然后由何凌进行调配,韩琦协助。调配完了兵力,根据兵力多少形成配给方案,武器,军马和粮草、衣物,这是后勤保证,由顾远负责统一调度,沈尽协助。同时,主将们开始操练士兵,随时待命出征。 熙元二十八年春,凤羽卫与北周,进入全面战争阶段。 经过一年的征战和修整,凤羽黑卫由原来的十万,已经迅速增加到三十二万,但是这次羲和几乎全部派了出去,只留下了天策营留守,五万黎家军平阳待命,六万北周凤羽卫驻守济州。洛州城中,除了她自己的卫队,只留了一万羽林卫。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五月十一日,经过将近两个月的准备,羲和的军事会议,终于走出了听雨轩,进入了天心殿,开始对外公开宣战。 羲和坐在天心殿高大华丽的椅子上,发出一道道出征的诏令: 第一路,任命严峻为主将,率兵六万从洛州西进,破函谷关进入关中; 第二路,任命简言怀为主将,率兵六万向西南,进攻宛州,破武关,进入关中; 第三路,任命霍驰为主将,率兵六万向东北至德州,与西梁军合并,攻击北周军南下的主力; 第四路,任命顾铭为主将,率兵十万绕过德州直扑盛京,与北周王师主力决战。 肃穆的大殿上,回荡着将军们铿锵有力的声音。直到最后一路军队领命入列,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环顾着她的文武百官,说道: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很早以前就提议,让我建朝称王。可是我一直没有应允。洛州西有函谷关之敌虎视眈眈,南有诸多庞杂势力伺机而动,东部齐皇葛雄已经即将攻破东陵,随时可能挥军西进,北面北周王莫伯烈的主力军陈兵列阵,我们的盟军西梁正与之困战,胜败未卜。这样的局势,虽然我们打赢了东部之战,但是我在洛州一日,便一日不安,更何谈称王!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我不要困守洛州,我要进攻。这次四路军队,分别向西、西南、东北和西北进发,不但要一举解决洛州周边的危险,还要荡平北周盛京,彻底消灭北周军!” “少主英明!” “誓死效命!” 文臣武将洪亮整齐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来。 387.第387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1) 殿议结束之后,羲和单独留下顾铭。 顾铭眉毛浓黑,生得虎虎生威,灵动洒脱。羲和走下高高的殿堂,走到他身边,平和地说道: “都准备好了吗?还缺什么?你父亲没有为了避嫌,故意克扣你的军资吧?” 顾铭胸膛一挺说道:“准备好了,随时听候少主诏令出征!” 羲和说道:“你去盛京,要从德州迂回,德州周围有北周十五万大军,这路军队是霍驰的,你不要碰,碰见了也给我躲着走。你的目标就是盛京的王师主力,记住了吗?” “记住了!”顾铭露出阳光的笑脸,好像不是让他去打仗,而是让他去玩。 “顾铭,我把最难打一仗,交给你去打,你要给我打出威风来!” 顾铭朗然一笑,英气的眉目一扬说道:“少主放心,莫伯烈是我的了!” 羲和也一笑说道:“好,我等着为你摆酒庆功了!” “好!” 接着,她在浩气堂的骑射场单独召见了霍驰。 霍驰出身贵族,骑射俱佳,与葛云飞江宁之战,一战成名,黑骑军名扬四方。 “霍将军的马,瘦下来了吗?”羲和笑道。 霍驰笑道:“少主,马不但没瘦,反而长膘了,但是都是肌肉,现在跑起来飞快,都已经快拴不住了!” 羲和笑道:“看来霍将军很会练马。我的坐骑,现在久不上战场,听到战鼓声都要拴不住了,想请霍将军帮我练练。” 说着命人牵来了胭脂兽。 霍驰有些摸不着头脑,羲和一甩头,示意他上马:“试试?看看我的坐骑比不比得上你的?” 霍驰跪下来道:“属下不敢!” “为何不敢?” “这是少主的坐骑。” 羲和说道:“霍将军,我让它随你出征,以助将军神威!” 霍驰有些犹豫。 羲和又道:“这匹胭脂兽,是西梁王赠我的,现在西梁王在德州困战,我却只能留在洛州,只能寄望于将军。这支队伍,是北周王耗尽国库,强征兵民,才凑起来,你要击败北周王的十五万大军,让他血本无归,再无还击之力。” “是!” 羲和又说道:“你的北面将会是顾铭军,无论是何种情况,万不可让北周军主力往北进军,连退散都不可以,否则北周军主力将和盛京的王师军力将有机会南北夹击顾铭,顾铭就危险了。” “少主请放心,属下将与西梁王合围,让北周王这十五万军进退不能,德州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霍驰说道。 羲和点点头,然后笑道:“起来吧,快去试试我的马!” 霍驰站起来,上了胭脂兽,还没有坐稳,胭脂兽就飚奔起来,左右猛甩,要把霍驰甩出去,霍驰本是少年英雄,见到如此骏马兴奋异常,连连喊道:“果然够烈!好马!” 霍驰骑着胭脂兽在骑射场一阵横冲,霍驰骑术精湛,竟然也没有被甩下来。羲和笑着打了一个口哨,胭脂兽才停止了折腾,奋蹄驰骋起来,在骑射场扬起一阵烟尘。 羲和仿佛看见了战场的滚滚风沙。 388.第388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2) 接着,她在听雨轩召见了严峻。 严峻这一路面对的是关中的咽喉,函谷关易守难攻,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派出严峻这样既老练又勇猛的将军,是最好的选择。 “严将军,我之前带北周凤羽卫出征,在军营中风餐露宿,但却踏实安心,但是到了洛州,反而夜夜难眠。”羲和说道。 “少主因为何事烦心?”严峻问道。 羲和缓缓说道:“虎狼在侧,岂能安眠?” 严峻立刻就懂了:“少主请放心,末将此次必破函谷关,进取关中!” 羲和说道:“函谷关离洛州太近了,此前他们一直未动,是因为对北周王心存不满,观望以待时机。北周王忙着守护他的盛京,函谷关之险,居然不重兵防守,这是我们的机会。现在函谷关之敌情况不明,严将军可以随机应变,强攻不下,可谋智取。” “遵命。” “第二路军是简言怀,武关虽然不如函谷关险要,但是宛州形势复杂,如果你破函谷关进入关中后,他不能顺利进入关中与你会师,你可根据战况,便宜行事。” “谢少主。” 严峻话不多,与霍驰、顾铭等人的率真相比,他在羲和面前也比较拘谨,羲和看了看他说道: “黑卫众将中,严将军是老将了,其他几路军,派些年轻的将军去拼一拼,冲一冲,赢了最好,败了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而这函谷关,却非严将军不可。这一战黑卫主力几乎全出,函谷关一战若胜,洛州无忧,函谷关若败,即是其他几路全胜而归,洛州也保不住了。我将函谷关交给你,即是攻,又是守,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洛州的安危就托付给严将军了。” 严峻跪道:“严峻平庸之才,得蒙少主器重,委以重托,即使战死,也要破了函谷关,埋骨关中平原!” 羲和笑道:“好,我这个睡眠问题,就交给严将军你去医治了!” “誓死效命!” 她接连几日分别单独召见几路主将,可是直到出征前一天,她都没有召见简言怀。明日,大军即将出征,羲和将亲自为大军送行。 暴风雨前的夜,总是格外的宁静。出征前的这一个晚上,又是明月高挂,朗星疏疏,芷兰殿中的芷兰园,微风阵阵,花香扬扬。羲和横坐在一个秋千架上,佩玉和鸣鸾一左一右地轻轻摇晃着她。 忙碌了两个月,一切都部署完成了,虽然还没有开战,但是却感觉格外的放松。 “为什么这里的景色变化这么大?”羲和望着绿意冉冉的芷兰园说道。 佩玉笑道:“少主,你天天在听雨轩,都多久没回来芷兰殿了,芷兰园的花都开遍了,变化能不大吗?” 羲和笑道:“是啊,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 鸣鸾笑道:“再这样下去,少主你不但连芷兰园不认识了,恐怕连府内的人啊,都不认识了,只认得天心殿上的文臣,听雨轩里的武将。” 389.第389章 锦鳞岂是池中物(1) 羲和舒服地靠在秋千架上晃晃悠悠,舒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好了,明天都要走了。我呀,可以天天在这里看月亮,数星星了。” 秋千架还在晃着,佩玉和鸣鸾却没有声音了,羲和转头一看,旁边是一个挺拔清冷的身影,是简言怀。 羲和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应该在军营准备吗?怎么回府里来了?” 简言怀问道:“少主这几日接连见了其他三路主将,为何单单不见我?” 羲和笑道:“那是战前动员,你不需要。” “为什么?” “因为你一时半会没有仗打。” 简言怀眉头轻皱,不明白她的意思,大军就要出征了,告诉他没有仗打? 羲和微微一笑说道:“此前庆阳城下,我给了莫凝寒一个时辰,要他不伤一兵一卒,拿下庆阳。现在同样的要求,我给你十天,拿下宛州。你不要告诉我不知道怎么做。” 此城破旧,不堪一攻,以谋略取之,才是上兵之策。这是简言怀在庆阳城下说过的话。对于宛州,情势他更加清楚,当然知道怎么做,只是这样,更给了别人口实。 简言怀跪下来,说道:“请少主收回成命,属下愿强攻宛州!” 羲和瞥了他一眼笑道:“强攻?那也要别人愿意守才行啊。你楚公子率兵去宛州,我倒是想看看宛州秦氏,敢不敢跟你这个燕国皇子对阵。想想他们在秦府的样子,觉得很是滑稽。” “属下不是什么燕国皇子,是凤羽卫的剑首。”简言怀说道。 羲和坐在秋千上,看着他,一会儿近一会远。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去宛州,身份是个大问题,如果他强攻宛州,就可以自证清白,那也不会有人说他跟燕国旧部不清不楚,可是如果宛州不战而降,他就说不清楚了。 羲和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事情,我已经跟何凌和顾远摊牌了,我已经告诉他们,我不但知道了你的身世,还跟你去了宛州。我相信你。如果他们怀疑你,不如连我一块怀疑。要你走,不如我一块走好了。” 说着她自己笑了,道:“这要被我师父知道了我这么对待两位总侍,估计又要骂我了。” 简言怀目光闪动,她居然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他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羲和望着远处说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事,是什么吗?” “骑马。”简言怀不假思索地答道。 羲和一笑说道:“对,是骑马。纵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原野,让我感觉天地浩淼,感觉自己能飞起来。可惜,现在能骑马的地方太少了。” “黑骑军大营在洛水河畔,地势开阔,少主曾在那里阅兵,适合骑马。”简言怀答道。 “那里太小了。”羲和淡淡地说。 太小?那里能容得下十万凤羽黑卫…… 简言怀有些迷惑了。 羲和继续说道:“我倒知道有个好地方,你等班师回来,你带我去。” “哪里?” 羲和转过头,看着他说道:“关中平原。” 390.第390章 锦鳞岂是池中物(2) 简言怀心中一震。她根本就不关心宛州,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她的目标就是关中平原,为此这次兵分两路,分别从函谷关和武关出发,进取关中。 他想起了她在宛州说过的话。她在秦府厅堂之上,当着燕国旧部对他说:“可惜啊,龙吟宝剑,没有在战场上扬威立功,上一次在湖阳只割破了我的手指,这次又在宛州杀了一个老朽,实在是辜负龙吟之名!” 这次力排众议,不顾何凌和顾远的强烈反对,派他过宛州,是想让他在战场上建功。 羲和继续说道:“宛州的事,你怎么打我可以不管,但是我要你你十天内拿下宛州,然后迅速向西推进,进攻武关,与严峻会师,直取关中。关中平原沃野千里,最快夏至,最迟秋初,我要在那里的苍茫草原之上纵马飞驰!” 简言怀坚定地低头拜道:“定不辱命!” “上次我去宛州之后,襄州吕氏已经归降,襄州虽小,但是靠近武关,如有不测,可去襄州暂避。”羲和又道。 简言怀心中涌出复杂的思绪,她对诸将,只下军令,保证供给,至于具体的打法,则任由他们发挥,可是现在,她却为他考虑的这么细,应该是有些担心他吧…… “少主请放心,此战只进不退!”简言怀道。 羲和停了停,看了看天边的月色,忽然问道:“当年燕国皇宫的月色,想必比现在更加迷人。” 简言怀立刻说道:“世上已无燕宫,只有凤羽府。” 羲和看着他,满意地一笑,然后发现她的秋千都快停下来了,不满地道:“还能不能好好荡个秋千了?” 简言怀闻言忙起身,再去推她,可是她却跳下来,站好,眼神灼灼地看着他说道: “他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派你去宛州,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他们只知道你武功高强,是我身边的剑首,甚至有人认为你是因为我的偏爱才坐稳这个位置。你这次就用手中的龙吟剑为自己正名,打通三秦要塞,纵横关中平原,你将是战场上无敌的将军,也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等你回来带我去关中骑马!” 简言怀望着她,心中热血翻涌,眉头微微颤动,良久,他俯身一拜,然后坚毅地转身走了。 羲和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回到秋千上,唤道:“佩玉鸣鸾。” 佩玉和鸣鸾赶紧过来,又一左一右的晃着她。 “少主,你为什么召见其他主将,却偏偏不召见简剑首啊?”佩玉问道。 羲和笑道:“其他三位将军我不召见连府门都进不来,可他连我的寝宫都能随意进出,哪里还用召见,他这不自己来了吗?” 鸣鸾说道:“简剑首不在,少主出府就不太方便了呢。” 羲和道:“那有什么办法,他早就想出去带兵了。” 佩玉说道:“少主好像很放心他呢。” 羲和粲然一笑,用手往上向天空一抹说道:“锦鳞岂是池中物……” 锦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成龙。只是,她要保证这条龙还会飞回来,回到她身边…… 391.第391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五月十六日,洛州城外,旌旗猎猎,大军已经整军待发了。 羲和率领文武百官为大军送行,整齐的军阵,矫健的战马,盔甲溢彩,在朝阳下展现着惊心动魄的美。 战鼓声起,“咚咚咚”短促而豪迈的声音,让身体的血液随之跳动。号角声鸣,悠远低沉地传向远方。 风吹锣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四路大军主将,严峻、霍驰、简言怀、顾铭,皆是全副甲胄,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来向她辞行,风吹起他们的战袍,飘扬在霞光中。 这是羲和第一次送她的大军出征,而自己留下来。她望着她的将军们,送上壮行酒,自己也一饮而尽。 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放下酒杯,走向高高的主战鼓。在主战鼓前,高高举起右手,伸出四个手指,接着拔出自己腰间的上泉剑,剑身一横,顺着自己的四个手指,快速一划,鲜红的血涌出成四道血痕! “少主!”身边一阵惊呼声。 羲和缓缓地让自己的血流到大大的战鼓上,然后朗声说道:“以此血为大军衅鼓!我与你们同在!” “必胜!” “必胜! “必胜!” 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和战鼓声响起,热血已燃,豪情已满,风云已起,四方雷动。 羲和望着最后一支军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转身离开城门,返回城中。可是她没有回凤羽府,而是去了何凌的府邸。 当羲和提出去他府中坐坐的时候,何凌有些意外,但是随后就欣然陪她去自己府中了。 但是羲和的目的却非常单纯,她刚才划手指的时候,不小心用力大了点,伤口深了点,要先找个地方包扎一下,而何凌的府邸最近…… 红剑卫的仪仗停在了何凌的府邸前,羲和下了马车,看着府前的匾额,写着“何府”,她笑道:“何总侍,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少主觉得哪里不好?”何凌问道。 “不够威风。这世上姓何的人那么多,他们的府邸都叫‘何府’,但是你是凤羽府的左总侍,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羲和说道。 何凌一笑,问道:“那请少主赐名。” 羲和想了一下,说道:“叫‘大将军府’!” 何凌心中一震,新朝将建,王侯将相花落谁家,很多人都在纷纷猜测,她会怎么样分封。现在她这样,是无心之言,还是在试探? 他还没有回答,羲和就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名字好。”然后就走了进去。 何府的人早已等在正厅,拜过后就退下了,有一个女孩却不肯走。羲和的手正在被包扎,伤口有点深,血透过白色纱布渗出来,大夫解开了纱布,又上了些止血药,缠上纱布。 “瑶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何凌看见她女儿还留在厅上,问道。 羲和抬头一看,厅上有个身材玲珑的女孩,不过十二三岁,粉衣粉面,乌黑的发上头饰都是粉色的,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大夫给她包扎伤口。 392.第392章 何家有女初长成 见羲和注意到她,她走上来眼睛扑闪扑闪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啊?” 何凌斥道:“不得无礼,退下。” 羲和摆手制止了他,笑道:“这位是?” 何凌欠身道:“回少主,这是小女何瑶。” 羲和笑道:“真是玉雪可爱。” 何瑶却一直在研究她的伤口,说道:“你身边不是有好多哥哥吗?怎么会受伤呢?” 羲和一听就笑了,何凌也无语了。羲和笑着对身后的韩琦说道:“韩将军,我的安全交给你了,我怎么会受伤呢,是不是你的错?” 韩琦见羲和将难题丢给了他,就说道:“瑶瑶啊,少主手上的伤,是一个怪兽,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把少主咬伤的。” “哈哈哈。”羲和笑了起来。 何瑶抿着嘴唇说道:“韩琦哥哥最会骗人了。要是天上的怪兽咬的,为什么要咬手指?不咬脑袋?” 何凌一听连忙说道:“瑶瑶,不要乱说!”转而对羲和说道:“抱歉,少主,瑶瑶年幼无知,出言无忌讳……” 羲和笑道:“没事没事。”然后转向韩琦说道:“让你胡说八道。” 何瑶说道:“对,韩琦哥哥就是胡说八道,要是被怪兽咬伤就应该先排毒,再上药。可是刚才大夫清理伤口之后直接就上药了,刀口整齐,略深,血渗出的均匀,明明就是剑伤!” 羲和一听来了兴趣:“哎呦,你还懂医术呢?” 何瑶脸一扬说道:“我当然懂了,上次韩琦哥哥回洛州,脸上的疤还是我给他治好的,韩琦哥哥最臭美了,哼!” 羲和笑着看了看韩琦,韩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懂什么医术,不过是读过几本医术,摆弄过几颗草药而已。”何凌说道。 何瑶一听就不乐意了:“父亲你天天在外面,要不就不回家,一回家就惹我不高兴,哼,我不跟你说了,韩琦哥哥,你带我玩去!” 何凌一头黑线,羲和示意韩琦带她出去玩。 “瑶瑶,走,哥哥带你去抓蝴蝶。”韩琦拉着她往外走。这下何瑶高兴了:“真的?我要那只粉色的,就在那个小亭子那边……” 羲和望着他俩的背影,恍惚觉得那是小时候的她和莫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忧伤的感觉。莫逸被她在府中关了两个月了,那次离开揽月阁后,就再也没有去找过他,没时间只是借口,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今天,她送大军出征,目标是他的父亲,他的兄弟…… “少主有心事?”何凌问道。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没有离开定安,也许也会跟瑶瑶一样……” 何凌说道:“少主,这是天意。况且主上离开西梁去定安之前,已经跟属下和顾远交代,你一定会回来。一切都在主上的筹谋之中,十年韬光养晦,只待少主归位。如今看来,少主如月破云,如日散雾,天命所归。只待此战结束,即可登基称王,进取天下。” 羲和笑道:“何总侍对我这么有信心?” 何凌笑道:“当然。” 393.第393章 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一战,她从战略筹谋,到选定主将,到安排调度,她做的都非常完美。特别她在战前,分别找了主将们谈话,顾铭、霍驰这样的骁勇之将就激其锐气,严峻这样的老将就振其心神,至于简言怀那里,他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谈完之后,这些主将们目标清晰,一个个斗志昂扬,军中也是士气振奋。这是非常出色的战前动员。这样的动员能力,即便久为主帅的他,也做不到。除了天赋,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周密的战略谋划和出色的战前动员,基本已经决定了一半的胜负。 今日大军阵前,她用剑割破自己的手指,这一仗的第一滴血,是她流下的。她要告诉他们,她与他们同在,同生共死。她的血滴在战鼓上,这样的记忆会随着战鼓声声,留在将士们的心中,激发他们舍生忘死,奋勇向前。震天动地“必胜”的喊声,就是他们给她的回应。 羲和突然问道:“何总侍没有去战场,不会不开心吧?” 何凌赶紧道:“属下不敢。” 羲和却道:“何总侍不要这样见外,前些天因为简言怀的事,我话说得重了一点,你别放在心上。最近我们两人都很忙,都好久没有闲聊过了。今日就当时闲聊了,我说错了什么,你别介意,你也随便跟我聊聊,行吗?” 她这样温和的态度,却没有让何凌放松精神,他说道:“一切听少主吩咐。” 羲和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还是很有戒心,自己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留在洛州,每天要等着前线的战报,也不开心,我不喜欢等,感觉太磨人了。” 何凌说道:“少主且放宽心,军情急报如需少主即刻知道的,属下会立即进府禀告。” 羲和看了他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知聊不下去了,就说道:“好,那就辛苦何总侍了。” “是。”何凌答道。 何凌心中清楚,现在她是少主,他是左侍,很快她就是君,他是臣。这是与北周王之战,赢了自不必说,输了更要称王,以振奋士气。所以,现在这种上下关系,很快就会变成君臣关系。他们之间再也难以坦诚。 他是主帅,她也已经弃而不用,她喜欢更为年轻的将军,他们是属于未来的,是帝国未来的基石,也将是她的亲信。他反对简言怀为主将,可是她没有采信。就算是她今天,看似随意的到访,也是在安抚和试探。所以,真实的想法,他不会说出来,只能埋在自己的心中,否则以后就是君臣之间的隐患。 羲和起身告辞了,红剑卫的仪仗迤逦向凤羽府排去。何凌恭送她出府,然后回到自己的房中,拿起供在显耀位置的一把剑,这是当年容和主上将暗卫托付给他时,赐他的剑,剑鞘已生锈,但是剑身却锋利依旧。 主上,何凌终究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少主,已经长大了,而我,已经老了。 394.第394章 真的是她做的 羲和这边在大举进兵,而西梁军中的行辕中,却已经在讨论退兵了。 此时德州城外,已经跟北周军对战数月的于嗟麟正在行辕中,眉头紧锁,手中拿着一份密报,已经半个时辰了,一直沉默不语。 “陛下,此前我们从孟州一直北进,挡住了北周军南下,让她得以从容进兵贯通东西线。可是凤羽黑卫胜后,就回师洛州,之后一直没有出兵增援的动向,我军孤军深入,久战疲惫,不宜久滞,应及早班师啊。”周承轩说道。 他自从被罢免了御林军统领的职务,就做回了他原来的职务,皇子伴读。当然现在不能这么叫了,不过性质差不多,陪在皇上身边,不用参与其他事物。 于嗟麟却将自己一直看的密报递给他,自己往后一倚,两眼看着帐顶。 周承轩一看,密报上是北周朝局的情况,逸王党弄权朝堂,最后与反对派两败俱伤,被北周王一并斩杀,逸王逃亡,下落不明。 周承轩看完冷冷一笑:“真够狠的。” 于嗟麟道:“你觉得真的是她做的?” 周承轩道:“当然,这样的手段和能力,除了凤羽暗卫,没有其他势力能做到。” 于嗟麟坐起来,朝向周承轩问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一直要保住他的吗?” 周承轩指着密报上最后一句说道:“陛下,关键就在这最后一句:逸王逃亡,下落不明。” 于嗟麟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密报,说道:“你是说,她劫走了逸王?” 周承轩点点头,说道:“陛下,你想一想,当时在孟州城外,陛下没来之前,她不愿意放他走,而是要逸王跟她回洛州,可是逸王不愿意,所以才僵持。直到陛下过来,要杀逸王,她碍于陛下,才要放他走的。她现在的这些手段,不过是为了让逸王在北周无法立足,不但做不了太子,连皇子也做不了,性命都保不住,然后再趁机把他劫回洛州,是不是合情合理?” 于嗟麟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你是说,她借北周王这把刀,杀了这么多人,甚至她自己的人,只是为了带走逸王?” 周承轩笃定地点点头:“对她来说,这些安插在北周的朝臣不过是她的棋子而已,此时执棋,倾刻弃子,再平常不过。” 于嗟麟神色凝重,艰难地说道:“可是她说过东陵陈光继案,并不是她做的,这比陈光继案更加残忍,她……” 周承轩说道:“陛下,你太小看她了。郑国公案、陈光继案这些对她根本不算什么,北周朝堂半数朝臣被杀,她可不是一般的狠辣!” 于嗟麟摇摇头说道:“凤羽府做事,历来不着痕迹。就像逸王战败回到朝中,她所作之事保全他一样,就如同当时我没有登基时,她专门派人回送礼物一样,都是一点暗示、一些信号。可是这次北周之事,操纵得这么明显,几乎世人都猜得出来,这不是她的风格啊。” 周承轩说道:“她这样做,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不愿意控制北周局势了,北周夺嫡之争,她也不愿意参与了。” “为什么?” “因为她要跟北周决战了。” 395.第395章 莫逸的消遣 于嗟麟凝眉想了一会儿,越想心越冷,最后叹道:“怪不得她打赢东线之战后,就一直在洛州没有动静了,原来她是在等暗卫接回莫逸……” 一直都是这样,他与北周军城下鏖战,她却绕到城外去救莫逸,他正面对战北周军主力,可是她却暗中操纵北周朝局,只为了接回她最关心的那个人。周承轩此前告诉他,要想赢得她的尊重,她的心,就要在战场中战胜他的敌人。战场上,他不会输,可是现在他的敌人,却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小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于嗟麟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密报无声地飘落在地上。 “陛下,臣敢肯定,逸王现在一定在她的府中!”周承轩说道。 于嗟麟轻轻地闭上眼睛,疲惫地摇摇头,叹息似的道:“不要再说了……” 他们猜对了一半。他的敌人确实在洛州凤羽府内,不过没有和她在一起。确切来说,连见都没有见过她。 莫逸一直被关在揽月阁内,关了两个多月了,无聊得快疯了。他发现揽月阁内的婢女侍从们,居然比逸王府的人还要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让给什么给什么,简直乖得不得了。不但听话,能耐还大,他要什么有什么,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都能迅速给他找来。 于是无聊得冒烟的他,就拿这些人消遣了。 他让这些人把揽月阁的花草树木砍了个净光,说是挡住他看月亮了。然后让他们把阁内的白玉石阶,全部换成青石路,说白玉阶太俗了。之后又让人把青瓷大鱼缸全部换成黄金的,说是养金鱼当然要用金的鱼缸。 之前人迹罕至的揽月阁,现在整天看到一群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他这样折腾,揽月阁的人非但不觉得麻烦,反而非常高兴,终于不那么冷清了。 渐渐地,揽月阁内的婢女右侍都快真的成了逸王府的人了,对他非常上心。逸王说了,少主有什么他也要什么,少主也说了,他要什么给什么,于是逸王的吃穿用度,跟少主都是一模一样的规格,他们感觉自己都比别的婢女右侍高一个级别了。 府内的右侍总管发现府内开销离奇大增,于是将这些事情报给了顾远。谁知顾远看都不看,置之不理,右侍总管问要不要报给少主知道,顾远回他,你要是不怕挨骂,就去。 揽月阁虽然很大,但是莫逸折腾了一遍又觉得没意思了。羲和这么久了居然一次都没有过来找他,让他非常郁闷,婢女右侍们虽然听话,但是问他们少主的任何信息,都一个字都不肯说,再问就跪下眼泪汪汪的,他也没办法。 于是他决定玩点新花样。他让人请歌楼舞馆的美女们过来,整天饮酒作乐,这对凤羽府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自己开的酒楼里就多的是,又放心。于是,揽月阁内白日笙歌,夜夜醉舞,他整天花天酒地,看起来潇洒自在。 只可惜揽月阁太偏了,这些动静羲和根本听不到。 396.第396章 这是什么宝贝? 莫逸又这样玩了一段时间,发现羲和居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出又出不去,见有见不着,于是他就泄了气,变得有点无精打采。 这日揽月阁中仍然是美女如云,歌姬们正在厅上轻歌曼舞。可是莫逸却随意地坐着,无聊地摆弄着面前的玉壶。 “殿下,今天天气这么好,开心一点嘛。”婢女莲儿说道。 莫逸懒懒地说道:“你说你家少主,让人把我弄过来,却关在这里,出又不让出,见又不来见,这是什么意思啊?” 莲儿说道:“少主最近特别忙,据说连寝殿都不回,整天呆着书房中。” 莫逸撇撇嘴,说道:“你呀,太傻了,以后小心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莲儿说道:“我不骗你的,少主要是有时间,肯定会来找你的。你看少主对你多好,少主从来没有对人这样好呢。” 莫逸白了她一眼,不想再跟她说了。莲儿却发现他的腰间有一个东西,就问道:“殿下,这又是什么宝贝?” 莫逸一把将腰间的东西拿下来扔在案几上,说道:“还不这些金啊银的,牌啊坠的,看得我的眼睛都快变成金色的了,你们赶紧把那几个金鱼缸搬走,俗气,看着烦。” 谁知莲儿一见这个东西,惊得叫了起来:“是,是,凤羽金令!” 她这么一喊,右侍们就都围了过来,拿起这个东西左看右看,发现真的是凤羽金令! “殿下,你都有金令了啊!少主对你真是太好了!”众人激动地喊道。 凤羽金令?莫逸拿起这个牌牌,想起了前些天晚上,羲和身边那个又英俊武功又高强的剑首,来到揽月阁二话不说把这个牌牌塞给了他,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他看这个牌牌挺精致,才戴在在身上玩的。 “这个凤羽金令有什么用?”莫逸问道。 “用处可大了,这么说吧,这府内府外,只要是凤羽府的人,都要听金令号令。”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莫逸听了半天问道:“你家少主,也听这个金令的号令吗?” 众人忙道:“那不是,除了少主,左右总侍,其他人都要听的。” 莫逸一听就一把扔了出去:“这不还是没用吗?” 众人忙捡回来,然后又是一阵解释。 莫逸又问道:“用这个金令,能出去吗?” “当然能啊。” “能见到你家少主吗?” “当然能了,一般人只有少主召见才能见到少主,但是银令以上,就可以无令觐见了,你用金令,那就更加可以了……” 话音未落,莫逸一个箭步往那个金令扑过去,一把拿起来抱在怀里,说道:“谁敢跟我抢!” 莫逸知道了这个凤羽金令的好处,当时就出了厅堂,走到揽月阁门外,他在这个大门口被拦了无数次了,每次都是被客客气气但是毫不留情地赶回去,郁闷了很久了。 他尝试着拿出金牌,往他们面前晃了晃,门口的侍卫果然就不再拦他! 他兴奋地跑了出去,沿着台阶一路飞奔。边跑边想,老兄啊,你送人东西能不能顺便说句话啊,害我拿着这样一个宝贝,还整天闷在院里啊,我是应该谢你,还是应该揍你啊! 397.第397章 宝贝的用处 跑出了揽月阁,他就开始试验这个金牌的用处。他拿出金牌,让正在往右边走的一队人向后转,向左边走。他们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照做了。 “嘿,真的很好用啊!”莫逸暗喜。 然后他又遇到一队清一色黑袍红色图案的侍卫,他也是让这队人往反方向走,这回遇到了一点问题。这群侍卫是红剑卫,为首的是秦治。 秦治看到金令,认出了是简剑首的令牌,于是问道:“简剑首的令牌怎么在你手中?” 莫逸说道:“这要你管?” 秦治看了一下令牌,心想简言怀已经出征了,还是不要多事的好,虽然非常不解,但是还是命令红剑卫照他说的做,向红剑卫命道:“听令,向后转!” “可是,我们刚刚接到韩剑首的命令,让我们去天心殿啊!”一个红剑卫道。 莫逸令牌一举:“还不听命?” 秦治道:“执行命令,回去待命。” 于是一堆人又向反方向走去,莫逸心中十分得意,决定立即去找羲和。可是这府好大,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于是他追过去,问秦治:“你家少主在哪里?” 秦治一听,他说“你家少主”,这还不是凤羽府的人啊? “不知道。”秦治回道。 “你骗人是吧。”莫逸道。 秦治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过刚才我们接到命令要去天心殿,估计少主是要去那里。” 天心殿,莫逸记住了这个名字。 一路问过去,终于快到了,好远啊,这哪里是个府邸啊,这是一个小城啊。他停下来,稍微喘口气,忽然想起来她身边有很多暗卫,不知道这个令牌对暗卫好不好用,不然一会儿还是会被拦下。 于是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令牌,大喊一声:“救命啊!” 顷刻,四道黑影落到地上,但是看到他好好地站在那里,左右看看什么情况都没有,不知道该做什么。莫逸想逗逗他们,于是朝着他们胡乱比划一通。 这下彻底把暗卫搞糊涂了,这是什么暗语? 暗卫们只好道:“请您明示!” 莫逸笑了起来,敲敲金令道:“真是宝贝啊!” 暗卫们一脸茫然。 “少主在哪里?” “少主正在芷兰殿,但很快就要去往天心殿。”暗卫道。 “太好了!”莫逸高兴地走了。 莫逸决定在天心殿外等她。可是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羲和的影子。空旷的天心殿前,只有侍卫和右侍来来往往。终于他等的有些烦了,决定往芷兰殿去,既然马上就要来天心殿了,总能在路上碰到她吧。 谁知他一直走到了芷兰殿外,都没有碰到她。这时候莫逸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都走累了,刚才那个兴奋劲,都化成埋怨了,小羲啊小羲,你把府邸搞什么大干什么,你不会迷路吗?你到底在哪儿,故意逗我玩是吧? 芷兰殿外,两排清肃整齐的侍卫,从门口一直排到里面。莫逸就立刻明白了,原来她还在这个殿内,没有出发呢。 398.第398章 我跟他平级 他也顾不上累了,马上就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却被一人拦下了。 “逸王殿下。”韩琦笑着跟他打招呼。 “原来是你啊。”莫逸也认出了他,他在洛宁逸王府见过他。 “你不是被少主关在揽月阁吗?怎么跑出来了?”韩琦笑道。 莫逸将凤羽金令往他面前一举,说道:“我要见你们少主,麻烦你让开。” 韩琦一把抢过他的金令,一看就笑了,怪不得刚才秦治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有人拿了简言怀的令牌。 他歪头看着莫逸说道:“你怎么有红剑卫剑首的令牌?” 莫逸说道:“你又知道?” 韩琦笑道:“金牌上有一个‘简’字,可是逸王殿下,你好像不姓‘简’吧?” 莫逸又把金令抢过来,说道:“在我手上就是我的,我现在就要进去。” 韩琦伸出一跟手指摇了摇,说道:“不行。” 莫逸道:“你敢抗命? 韩琦对他做了个鬼脸,说道:“不好意思啊,逸王殿下,我跟这个令牌的主人,是平级的。所以我不能算抗命。” 莫逸说道:“管你平级不平级呢,金令能见少主,这不是你们的规矩吗?” 韩琦说道:“金令是可以,但是现在不可以。少主在午睡,还没有醒呢。” 这时候佩玉出来了,把手放在唇边,对他们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低声说道:“吵什么呢?一会儿把少主吵醒了。” 说话的功夫,莫逸却趁机溜了进去,韩琦不敢有太大动静,所以没有硬拦他。莫逸冲进去的时候差点撞到佩玉。 佩玉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奔了进去,但是也没有动作。少主睡觉的时候,有人试图靠近她,里面的暗卫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她准备等暗卫处理完他再进去。 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一点动静。佩玉奇道:“韩剑首,暗卫今天怎么回事?” 韩琦说道:“他是北周逸王,少主在云州时,曾对凤羽卫下过令,不允许伤他。”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暗卫见他冲过去都没有反应,怪不得韩琦见人冲了进去还这么悠闲。 “原来他就是逸王。”佩玉道。 “你快进去吧,今天可要小心点了,少主见到他,不定会怎么样呢。”韩琦笑道。 佩玉闻言连忙转身进去了。 莫逸进入了芷兰殿中,然后又进了她的房间。殿内的婢女们都很吃惊,莫逸一手举着金令,一手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羲和果然在睡觉,但是好像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轻皱着,时不时轻轻咬一下嘴唇。她比上次在孟州相见时白了很多,但是好像瘦了,她的手上怎么缠着纱布…… 莫逸毫不顾忌地看着榻上的羲和,还一步步走过去,暗卫依然没有反应,婢女们更加吃惊了。莫逸注意到她们,挥手让他们退出去。婢女们正犹豫,佩玉进来了,带着他们一块退下去了。 莫逸走到榻前,坐下来,然后拉起她那只缠着纱布的手仔细端详起来,想看看是什么伤。他没有留意到,后方的角落一个白衣少年,一双清澈的黑眸正幽幽地望着他…… 399.第399章 怎么还没睡醒? 之前羲和说大军出征之后,她就可以整天在芷兰苑看月亮,数星星,可是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前几月一直在谋划作战,天心殿的政务耽搁了很多,现在大军已出,终于轮到来处理这些事情了。 本来羲和是上午在天心殿,下去回听雨轩,但是现在下午也需要去天心殿,一整天听文官冗长的议事,让羲和很是疲累。自从大军出证,她一连数天都是如此,这天照例睡完午觉也是要去的,可是她却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以至于到了时辰还没有醒来。 她梦到了奔腾的战马,广阔的草原,三平谷的血雨,铺天盖地的厮杀声,还有定安城中母亲的微笑,莫逸的酒窝,竹园,涧水,还有简言怀军阵中剑气如虹的英姿,与于嗟麟混乱不堪的争吵。各种复杂的影像交织在她的梦中。 然后她感觉似乎是她的战马在轻轻拱她的手,她才从梦中抽离出来,翻了个身,迷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莫逸看了看外面,他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这时候角落那个少年却缓缓走过来,停在不远处,轻声说道:“少主,已到未时。” 一见羲和醒了,外面的婢女们鱼贯而入,等着她吩咐更衣。这时候莫逸却绕到床那边,看着还没有醒好的羲和。 羲和朦胧的意识慢慢苏醒,闭着眼睛说道:“睡了这么久啊,也不叫醒我,快帮我更衣,去天心殿。” “是。”婢女们答道。 可是莫逸却俯身看着她,羲和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大脸,眼睛明晃晃的,脸上还有两个酒窝。这怎么还是莫逸哥哥?她又闭上眼睛,说道:“我怎么还没睡醒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一看,还是一张大脸,带着笑意,酒窝更明显了。这梦还没完了啊,她抬起手就往这个幻觉打了过去,幻觉“啊”的一声大叫。咦?这幻觉还会叫啊?而她自己的手也有点疼,她用的那只受伤的手…… 这不是梦!羲和瞬间就醒了,一下坐了起来! 莫逸猝不及防被她打了一巴掌,不满地道:“没睡醒就打人啊,打伤了别赖帐啊!” 真的是莫逸哥哥! 羲和看着莫逸,第一反应不是想他怎么跑出来的,而是下意识地思考应该跟他怎么解释关他两个月的事情,要知道这个事情他可不会善罢甘休。她还没想好,莫逸就冲上来,一把卡住她的脖颈,喊道:“坏兮兮,你关得我好苦啊!” 羲和被他抓得喘不过气,咳嗽起来,莫逸松了松手,但是却不肯放开她,继续摇晃她:“你怎么不来找我啊,你倒是编个理由出来啊,我听听你骗人的技术有没有长进?” 羲和在他的摇晃和禁锢下,艰难地举起手,做了一个抓手的动作,墨寂立刻冲了出来,一把抓开了莫逸,甩在地上。 “你怎么回事?也睡着了?”羲和好容易喘匀了气,不满地对墨寂道,没看到莫逸的动作吗? 400.第400章 原谅我好不好? “属下怕伤到逸王殿下。”墨寂回道。 羲和正想说话,被甩在地上的莫逸先说话了:“已经伤到了!” 羲和心想,算了,自己不厚道在先,他也闷了两个月了,让他发发火吧,于是干脆说道:“那还不把逸王扶起来?” 一群人都呆了,口风转得这么快,这是什么情况? 墨寂一愣,低头说道:“是。” 然后就走到莫逸那里,要扶他起来,谁知莫逸甩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说道:“全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一听,这又是一个不好惹的主。但是没有少主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动的。只见羲和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出了。可是那个白衣少年却没有走。 他看着面前这个传说中的逸王殿下,他穿着团龙锦绣的大红色亲王服,看起来尊贵不凡,腰间的玉带,身上的玉佩都是价值不菲,身形俊朗,意态潇洒,又带着一些飘逸的气息。他开始有点怀疑,这人真的是逸王?不是说他喜欢穿白袍的吗? 可是他一定是逸王,因为除了他,没有人敢这样对少主。逸王与少主的关系,比他想象中更加亲密,他腰间带着剑,刚才那样靠近少主,暗卫却一直都没有出手,一定是早就命令。要是他,肯定已经已经被杀了。 莫逸也注意到了他,看着他说道:“怎么还有一个聋子?” 兰若缓缓走上来,柔声说道:“少主,您的伤口怕是又裂开了,兰若帮您包扎一下吧。” 羲和低头一看,果然右手的伤口又渗了一点血迹。 莫逸看了看她的手,走过去一把拿过来兰若手上的药和纱布,说道:“谢谢啦!”然后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挺漂亮的小孩啊,有我一半了,好好努力,再过两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有我这么帅了。” “兰若,你先下去吧。”羲和说道。 “是。”兰若温顺地答着,退了出去。 莫逸走过去,帮她重新包扎伤口,伤口快长好了,只是可能刚才不小心用力了,裂开了一点。 没有人打扰了,两个人居然都不说话了,一个包扎伤口,一个坐着不动任他在手上摆弄。 终于,莫逸问道:“怎么伤的?” “被你伤的啊。” “我问原来怎么伤的?” “说了被你伤的。” “你讹人水平可不怎么高,那次到现在都快半年了,还会流血?” “就是会。” “怎么可能?” “就是会。” “好好好,怨我。” “你行啊,都会用剑伤我了?” “对不起……” “我说什么你也不听了,是不是?” “不是的……” 就这样,羲和掌握了话题的主动权,攻守迅速转换,从她需要向莫逸解释关他两个月的事情,和她在北周的举动,变成了莫逸跟她解释孟州城外,他为什么不听她的,为什么不跟她回去非要回北周,为什么非要离开她,为什么不理睬她的要求? 莫逸从头到尾跟她解释了一遍,把他当时的情形,当时的情非得已和无可奈何,全部讲给她听,最后恳切地说道: “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401.第401章 终究不同了 羲和嫣然一笑,果然对付莫逸她的方法还是管用的。但是莫逸正低头帮他包扎伤口,没有看见她这一笑,他抬起头看见羲和,还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于是就又说道: “就那一次,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行不行?” 羲和勉为其难地道:“好吧,下不为例。” 莫逸看着她一笑,忽然又感觉不对,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现在成了他在道歉了? “你把我关了两个月,这事怎么说?”莫逸道。 “那是要你反省,要是没想明白就继续关着。” “……好吧,这事先不说。先说你在北周,是不是太狠了点?” “那还不是你非要走,你要是那天跟我走,我至于要这么麻烦吗?” “……” “看来反省的还不够,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是不是?” “不是不是……”莫逸被她绕进去了,怎么说都是自己错的,但是感觉哪里又不对。 包了很久伤口终于包好了,莫逸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叹了口气说道:“不跟你说了。” 即使在她面前,可以装作不在意,即使对惹她生气,还是心存愧疚,但是有些东西,终究不能视而不见,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北周朝内云波诡谲的动荡中,他在漩涡中心反而看得更加清楚,那些翻天覆地的波浪,是有她的影子。她现在跟以前,终究是不同了…… 这时候的羲和其实最想对他说的,是“对不起”。可是她不能说,她不能认错。她认错,就意味着她的人在北周,全部都是没有价值的牺牲。 这时候韩琦进来了,禀道:“少主,顾总侍派人来问三次了,请少主往天心殿。” “知道了。” 莫逸转过身,对她说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别想再把我关起来!” 羲和笑了:“好好好,只要你不嫌烦。” 天心殿上的百官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直到少主的前方仪仗到达天心殿,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她还是来了。 莫逸和羲和一起走进大殿,他在末尾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然后看着羲和穿过俯身跪拜的百官,走上高高的殿堂,他忽然觉得他的小羲,离她越来越远。 羲和刚刚落座,顾远就命右侍送上高高一大摞文书,放在她前面的案几上。 顾远说道:“少主,这是今天下午要议的事项,您是先过目奏议,还是先听汇报情况?” 羲和看着那一堆得小山一样的文件,说道:“以后紧急的,重要的事情,才拿给我殿议,不着急的,可以送到宣阁。” 顾远说道:“少主,这些都是紧急的了,没那么紧急的,已经送到了宣阁,等少主殿议结束之后再批。” 羲和一听头大了,宣阁还有啊。这可不行,要累翻的。 “顾总侍,怎么你的事情,都比军情都还急啊。”羲和道。 “事关百姓生民,社稷之本,当然要急一点。”顾远说道。 402.第402章 你怕她? 羲和在小山在顶上随手拿起一份,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字让她立刻放弃了要看下去的想法,问道:“先说说都什么事情?” 于是从顾远开始,到沈尽,再到洛州府以及其他州郡派来的主官,就开始一件件地汇报。 二八新政施行以后,进展非常顺利,凤羽府所辖诸州郡经济逐步稳定,人心逐渐安定。随着凤羽府地盘的扩张,人口的急剧增加,各项事务也逐渐繁杂起来,他们说的事情,涉及土地户口、赋税财政、司法刑狱、屯田水利等各个方面。 有些事情虽然很急,但是比较好处理,比如皋州请求发布征兵令,加强驻防,荣州请求设置义仓救助战乱之民,这些羲和当时就可以允准。可是有些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比如关于豪强兼并土地问题,以及富人买卖奴婢的问题,各种观点都有,说着说着就争执起来。 羲和坐在上面,听着众人你来我往,各说各理,觉得自己此前发布的招贤令开始有效果了,天心殿中不再只有一种声音,这是好事。间隙中,她看了一眼大殿的远处,莫逸已经不在了。 其实莫逸开始没多久就待不住了,听到众人开始争论,就趁机溜了出去。 外面站了韩琦,一见他出来就笑了:“逸王殿下,怎么出来了?” 莫逸吐了一口气说道:“闷死了,一群人说来说去的,震得瓦片都嗡嗡响,有什么意思?” 韩琦笑道:“你才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少主最近每天都这样。” 莫逸说道:“这家少主现在脾气变得这么好啊。” 韩琦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是没见她发火的时候。” 莫逸问道:“她发火会怎么样?” “这样。”韩琦抬起手,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莫逸白了他一眼,问道:“你怕她?” 韩琦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跟你说吧,在这里做护卫,比上战场打仗都紧张,你明白了吧?我现在才知道简兄的不易啊。” 莫逸显然不理解他的感受,看看天边的日色,问道:“她这还要多久?” 韩琦道:“难说,有时候要到晚上。”然后又对这莫逸一笑道:“不过今天逸王殿下在,我看少主很快就会结束殿议,出来陪你啦。” 殿内还在听众人议论买卖奴婢的事。 随着财富的累积,洛州城内温饱无忧,骄奢之风渐长,富人们买卖奴婢的风气日盛,而这些奴婢面部被炙热的铁灼成不同的形状以作标示,被当做靶子射伤取乐,经常被主人用私刑,他们的被杀死的人也为数不少。奴婢地位低下,并不在《凤羽律》的保护范围,随着这类案件的不断增加,性质越来越恶劣,洛州府就需要一个明确的态度,是允许还是不允许。 这里意见发生了分歧,一派人认为奴婢应该与其他百姓一视同仁,应该严惩私刑,保护奴婢的人身安全;另一派则认为,奴婢是主人买来的,应该有处置权,如果保护奴婢,势必会损害富人的利益,而富人的存在,对洛州比奴婢的性命更加重要。 403.第403章 下泉剑的秘密(1) 羲和她听着越来越热闹的争论,揉揉自己的额头,转向沈尽问道:“你怎么看?” 沈尽说道:“买卖奴婢之事古来有之,但是近几年受各地旱灾和饥荒的影响,奴婢买卖之风日盛。现在这些奴婢主要由凤羽府辖区之外,流向辖区之内。由新攻占的区域,流向洛州及周边区域。奴婢流动给治安带来了困扰,因此需要及早纳入管理之中。”沈尽道。 羲和转向顾远问道:“顾总侍,你认为呢?” 顾远出列说道:“此事宜缓不宜急,若是少主无法定夺,不如再议。” 羲和看了一眼沈尽,这跟沈尽的观念是不一致,沈尽认为此事应该尽快定论,以缓解治安压力,可是顾远却说,暂时缓办。现在积压了很多事情,如果再议,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了,所以缓办,基本也就遥遥无期了。 沈尽见状说道:“顾总侍所言有理,少主若无法定夺,属下请求少主拨冗前往街市亲察事情,或可有助少主决断。” 羲和一听就笑了,这几句话说的水平高啊,表面上说顾远意见合理,但是顺着这个意思,就提到了让她出去看一看实情,也不用等在天心殿中看这些文书了,排议程了,简单直接地把她的时间占去,不马上决断都不行了。 羲和道:“沈尽所言有理。我是应该去看看,你来安排吧。” “遵命。”沈尽答道。 羲和看了一眼大殿远处,缓缓站起来说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恭送少主。”众人拜道。 羲和快步走了出来,韩琦在门外等她,莫逸不见了踪影。 “逸王呢?”羲和问道。 “一早就走了,说是到处转转。”韩琦说道。 羲和略一想,吩咐到:“叫沈尽晚上到宣阁见我。”然后笑道了:“去找逸王,我知道他在哪儿。” 莫逸去找了一个人,他要问一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他的剑法是跟羲和学的,可是他自从发现了下泉剑的秘密,用与上泉剑法完全相反的剑法威力会大增之后,他的剑就开始变得阴冷嗜血,难以控制,甚至在孟州城外会失控伤到他最想伤害的人。他想知道为什么。 这只能问一个人,那就是羲和的师父,双泉道人辛则夷。 此时莫逸正在跟辛则夷聊这个问题,可是辛则夷却不愿意告诉他。 “老夫子,你倒是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莫逸问道。 辛则夷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笑道:“你小子,还挺聪明,自己研究剑法了,小心伤人伤己,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 莫逸不满地道:“你少吓唬人了,你从小就偏心,只教小羲,就不教我,你再不说,小心你的胡子。”说着伸手去扯他的胡须。 辛则夷拿起拐杖就向他打去:“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 莫逸赶紧躲了几步,等他放下拐杖又靠近他,笑嘻嘻地道:“你告诉我这剑到底什么情况,我就放过你的胡子,我反正时间大把,可是你的胡子可没有几根了。” 404.第404章 下泉剑的秘密(2) 辛则夷佯怒又扬起拐杖,莫逸又往后躲了。辛则夷放下拐杖,对他说道:“你真想知道?” “不想知道我跑来找你干嘛?”莫逸道。 辛则夷沉了一口气,说道:“过来,我给你说说。” 莫逸一听,高兴地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准备听他说。谁知辛则夷拿起拐杖就打过去,莫逸大喊一声“上当”快速躲闪,拐杖仅仅只擦到了他的胳膊。 “你这个老道人,真不地道啊。”莫逸嚷道。 辛则夷却有些气喘吁吁,摇头叹了口气道:“哎,老了。” 莫逸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老夫子,你们离开定安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辛则夷摇摇头,向他伸出手,莫逸将他的下泉剑递给他。辛则夷拔出下泉剑,也许是剑光过于刺眼,剑出鞘的那一瞬间,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眼中全是悲凉和痛楚的神色。 “你知道为什么要叫双泉剑吗?”辛则夷问道。 莫逸疑道:“不是因为一个叫上泉剑,一个叫下泉剑吗?” 辛则夷又问:“那你知道,这两把剑,有什么不同吗?” 莫逸说道:“这就是你不厚道了,这两把剑法不同,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可是你居然不告诉我,害我这么多年,都是用的跟小羲一样的剑法。” 辛则夷用手抚摸着下泉剑说道:“确实是完全相反,上泉剑,飘逸灵秀,主征服。下泉剑阴冷沉郁,主杀戮。”他说着转向莫逸问道:“这么两把完全不同的剑,完全相反的剑法,为何要放在一起,合称双泉剑呢?” 莫逸摇摇头。 辛则夷复杂的眼神看着莫逸说道:“一把剑,要征服天下,要杀人无数,但是不能沾一点血,一直要保持冰心玉质,甚至连杀人的心都不能有,你说说,该怎么办?” 莫逸不解地道:“又要杀人,就不让剑沾血,这怎么可能?” 辛则夷缓缓站起来,看着下泉剑那发着寒光的冰刃,说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把剑,帮她完成!” 莫逸心中一惊,这个答案太出人意料了! 莫逸上前一步,抓住他问道:“你是说,上泉剑和下泉剑?” 辛则夷点点头说道:“飘逸灵秀的上泉剑,征服意志强烈,威慑力强大,但没有杀伤力,她不是一把杀人的剑。所以需要下泉剑,需要他的阴冷狠郁,需要他的嗜血无情。双泉合璧,天下无敌。这就是双泉剑的来历。” 莫逸问道:“可是我一直拿着下泉剑,你为什么不教我下泉剑法?” 辛则夷深邃地目光望向莫逸说道:“你要保护一个人,就要帮她做她不愿做,不能做,甚至不希望你做的事,那些血腥、杀戮、阴暗的事情,你要帮她完成。而她,可以不改天性,不变初心,一直保持天然的仁善之心,柔和之美,成为这世上最受人敬仰的人。而你,就要背起骂名,忍辱负重,活在罪恶和阴暗中,在深渊地狱永远不见天日。用你罪恶的灵魂和肮脏的双手,去换她洁白的心灵和不泯的天性,你做得到吗?” 莫逸呆住了,这是说他和小羲? 405.第405章 下泉剑的秘密(3) 辛则夷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你根本做不到。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拿着下泉剑,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以付出一切,以为自己是盖世英雄,一定可以做得到,可是最后……我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我保护不了她,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想用这把剑杀死那个没用的自己,可是我手中有她割破自己的手指写下的遗言,我必须活下去,去完成她的遗愿……” 莫逸心中震惊,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辛则夷却回过神,将未流出的眼泪压了回去,叹了口气说道:“你别问了。你小子,从小阳光乐观,不受拘束,这一点跟小羲很像。可是正因为这样,你根本就不是下泉剑合适的人选,所以我从来就不教你下泉剑法。可是小羲非要当个礼物把下泉剑送给你,还教你她自己的剑法。这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你将错就错就行了,不要去研究下泉剑法,我这样的人尚且做不到,你就更别说了。” 莫逸沉思着他的话,良久,问道:“你是说,小羲,她需要一个人,去帮她做她不能做的事?” 辛则夷望着远方,目光悠远,缓缓说道:“你明白的太晚了。小羲,比我想象的更强大,更坚强。现在,也许她已经不需要了,也许她从来都不需要。” 在双泉竹园,辛则夷看见她滚落的泪珠,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样,哭得昏天黑地,他想去抱住她,安慰她,可是当时他仍说道“此后前路茫茫,只能靠自己了。”未来的路,她必须自己走下去。 可是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流泪,她带兵出西梁,入洛州,再出洛州对阵葛雄,三平谷之战,强攻湖阳,收黎氏,战胜黎恒,再回兵洛州。她一定见过了横流的鲜血,她一定有过了可怕的梦靥,她一定经历了内心的煎熬,她一定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可是她挺过来了,战胜了自己内心的脆弱,再次回到王城洛州,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目光坚定,神态从容的少主,一个举重若轻,不怒自威的王者。 这次她大举进攻北周,表明她已经彻底挣脱了内心的藩篱,摆脱了纠缠不休的善与恶,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完成她的大业,哪怕代价是无数的生命和鲜血。 再也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的脚步。 这就是天意吗?这就是主上寄望于她的原因吗?也许吧,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许能自己活着,等到那一天…… 只是,希望没有庇护的她,也能不忘初心,不失本性,不在征战和杀伐中变得冷酷无情,迷失自己,从而将自己陷在痛楚和黑暗中。上泉剑法和下泉剑法,唯一相同的,就是最后一招:满园春色。 莫逸还在想着辛则夷的话心中思绪纷纷,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门打开了,羲和走了进来,见到辛则夷和莫逸笑道:“果然在这里!” 二人忙收起思绪,辛则夷道:“是小羲啊,你怎么有空过来啊?” 羲和一把拿过他手中的下泉剑说道:“别提了,我看他们是诚心想把我累死。你们两个挺有雅兴啊,在这里研究剑法?” 406.第406章 下泉剑的秘密(4) 辛则夷看到她手上有伤,问道:“怎么伤了?” 羲和不在意地说道:“没事,都快好了。” 她的大军已经奔赴北周了,敌人是莫逸的父亲,莫逸在,她有意回避提及这些事情。 莫逸说道:“你最近忙什么呢?我在揽月阁天天闷死了,你都不来找我,老夫子,她关了我两个月,你也不管我!” 辛则夷笑道:“她的事现在我可管不了。” 羲和把剑扔回给莫逸说道:“你还敢来告状,信不信我还把你关回去。” 莫逸呵呵笑道:“不信。” 羲和喊道:“韩琦!” “在!” 羲和冲韩琦一示意,韩琦对莫逸说道:“逸王殿下,得罪了!”然后长剑出鞘,朝莫逸冲了过去,莫逸先是一闪,也与他对攻起来。 其实羲和心中也一直疑惑,莫逸的剑法怎么会变得那样怪异,她想用韩琦试一试。 韩琦的剑法大气雍容,进退自如,经过战争的洗练,更加简洁明快,杀伤力十足。相比之下,莫逸的剑法却更加狠辣,快、准、狠,韩琦有些兴奋,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于是他认真起来,剑法更快,更流畅,看起来赏心悦目。 可是莫逸的剑法却寒意森森,随着韩琦的发力,渐渐地显示出阴鸷的本性,招招阴冷,式式夺命。莫逸想起了辛则夷的话,心中一阵烦闷,飞身往后一退,把剑往地上一扔:“不玩了!” 羲和笑道:“师父,你看他现在练的是什么鬼剑法,乱七八糟的,打不过韩琦还发脾气,简直幼稚得很。” 韩琦也笑道:“逸王剑法独特,但是好像心有旁骛,剑气与心气不合,若是假以时日,人剑合一,恐怕我就不是对手了。” 韩琦是用剑高手,辛则夷和莫逸对他的说话深以为然,只是他们都若有所思,默默不语。羲和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今天怎么了?之前也打不过简言怀,不也没事吗?” 莫逸听他提到简言怀,问道:“这位老兄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人影?” 这些轮到羲和不知道怎么说了,莫逸见她这样挥手说道:“算了算了,怎么连他也成秘密了?你说个谎至于要想这么久吗?眼睛眨啊眨的,不累啊。” 羲和说道:“这事儿我迟点跟你说。” 莫逸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晚上他们在一起吃饭,莫逸仍旧习惯坐在羲和的旁边,帮她添茶倒水,夹菜试菜,莫逸这两个月在府内的事迹也成了大家的谈资,说说笑笑,看起来其乐融融。 只有他和她才知道,时光轮转在彼此之间留下的印记。他们会小心地回避某些话题,某些人和事,他们之间终于有了顾忌,终于都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内心,终于不再是两小无猜的亲密无间。 晚饭后,羲和回了宣阁,处理她的政务,沈尽在那里等她。莫逸回了揽月阁。婢女们见莫逸回来兴高采烈地问东问西,可是莫逸却一个人上了最高的观月楼上,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407.第407章 沈尽的建议 宣阁内的羲和此刻也有点心不在焉,她让沈尽先帮她把那堆文件看一遍,然后给出意见。自己坐着出神。 过了一会儿,沈尽将那一堆如山的文件分成了好几份,先拿出一叠对她说:“少主,这一叠,涉及的都是具体的事物,其中这几份属下认为是可行的,可以马上批复,这几份做法有些欠妥,需要请他们斟酌修改后再允准,而这几份明显不适合做,或者不适合现在做,可以直接驳回。” 说完沈尽又拿出另一叠对她说道:“这一叠,不涉及具体事务,谈的是大政方略,其中涉及土地兼并和奴婢买卖的占了大半,属下认为这些事务关系重大,应该召集相关人士再行殿议,少主也亲往察看后再定夺。” 最后一叠没有那么高了,沈尽走上前,把这叠放在羲和面前的案几上,说道:“这一叠多是有关朝纲大体,还有关于少主自己的,以及涉及重要人事任免的,恐怕属下就不适合提出意见了,还请少主亲自过目。” 羲和拿起其中一份,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合上,耐着性子打开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扔到一边:“写这么长,啰嗦了一堆废话,全是歌功颂德,看了好久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不能有话直说吗?” 沈尽将她扔掉的文卷捡起来,仍然打开到她刚才看到的部分,放回原处,说道:“他们是文人,对少主也是心存景仰,所以未免啰嗦了,但是他们却有些真知灼见,也许会对少主有帮助。” 羲和道:“真想把他们叫过来打一顿。” 沈尽道:“少主稍安勿躁,这类事情没那么着急,少主可等有心情了再看不迟。” 羲和看了看沈尽,问道:“你觉得顾总侍,这是什么意思?以前的事情不都是他自己处理的吗?怎么现在大事小事全跑到我这里了?” 沈尽说道:“少主,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顾总侍不敢擅自做主。” 羲和一听,笑道:“哦?他不敢做主?那你沈尽怎么很多事情可以做主?你可以做的事情,他反而不可以做?” 沈尽仍然平和地说道:“少主,属下是您亲自册封的洛州府伊,若属下仅仅是蓝剑卫剑首,断不敢插手洛州政务。以前顾总侍是凤羽府的右总侍,总揽府内事宜,可是如今各项事务,已经不仅仅是凤羽府内的事,但是顾总侍去仍然只有凤羽府的职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顾总侍不敢擅权。” 羲和思考着他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向授予你职位一样,再对他授权?” 沈尽说道:“正式如此。名不正则言不顺。以军务而言,何总侍是少主亲命的黑卫主帅,各位将军也有各自的军令,因此职权十分明确。同样道理,政体也应如此,授官予权,才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羲和不禁陷入深思,他说的意思,基本是就是要建朝称王,分封官爵了,这个话题之前无数次被提及,她都比较反感,天下不定,就提这些沽名钓誉的事情,实在是令她恼火。可是今天沈尽说出来,她倒觉得入情入理。 408.第408章 秋千夜话 怪不得顾远把这些事情一股脑全部塞给她,这是想让她明白,要正式封官授权了。这个右中侍,有想法你直接说嘛,搞这些动作,这些天把她累得啊。 羲和想明白这些,舒了一口气,笑道:“说的有道理,只是为何顾总侍不说,还要绕这么大一圈?” 沈尽说道:“授予官职这件事情,顾总侍首当其冲,他为了避嫌,是不会主动说的,而且就算少主主动提及,恐怕他还要推辞几番,以示无心争权。这就是政务与军务,文臣与武将的不同了。” 羲和说道:“那你怎么敢说?” 沈尽回道:“这些事情只能属下来说,因为现在除了各州郡的官员,属下是凤羽府中唯一有官职的,所以无需避嫌。” 羲和想了一想,问道:“你觉得给顾总侍个什么职务好?” 沈尽忙躬身道:“这个不是属下该议论的事,请少主定夺。” 羲和又问道:“那给你什么职务好?” 沈尽道:“这个更不是属下议论的时,请少主裁断。” 羲和点了点沈尽笑道:“你呀你呀,永远都这样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尽也微微一笑:“谢少主夸奖。” 羲和笑了,这是夸奖? 随后她说道:“这个意思我知道了,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最近一段时间你辛苦一下,白天去忙洛州府内的事,晚上过来帮我处理这些小山。你可以带几个助手过来,直接住文渊阁,离这里不远,我有事随时要问你们的。” 沈尽道:“遵命。” 羲和看着他一笑,说道:“你这个洛州府伊,恐怕做不了多久了。” 沈尽道:“听凭少主差遣。” 羲和想了想又问道:“沈尽,如果是你,遇到一个不想伤害的人,但是又做了伤害他的事,而且还会继续做伤害他的事,该怎样做才能不伤害他?” “这……”沈尽听得一脸茫然,什么又伤害他又不伤害的? 羲和撇撇嘴,说道:“当我没说。”这类没头没脑的问题,估计只有简言怀才可以回答她,而且还能切中心思。 从宣阁回道芷兰殿中,夜色已深了。佩玉告诉他,逸王在芷兰园等她。 芷兰园的秋千上,莫逸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看到羲和过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羲和缓缓走过去,坐下来,两人在秋千上一摇一晃的,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小虫子们“吱吱”鸣叫着,夜风轻轻,格外安静。 “小羲~”莫逸轻轻叫道。 “嗯。” “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你猜呢。” “我猜你在想跟我有关的事。” “嗯。” 他们好久未见,这样静静地荡着秋千,让心灵安静了下来。这样若即若离的对话,一到正题就停下来,羲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莫逸哥哥。” “嗯。” “你是北周人吗?” “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 “咱俩不是一块长大的吗?你是哪里人我就是哪里人。” “那你为什么要回北周?” “因为那里有我的父亲和母亲。” “嗯。” 409.第409章 暗夜的魅惑(1) 又接近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望着不远处,在秋千上轻轻摇着。一起长大的伙伴,就是在一起沉默,也会觉得心安。 终于,羲和问道:“你说是活着重要,还是开心重要?” “开心重要,不开心活着也没意思。”莫逸答道。 “不对。活着重要。活着才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资格。”羲和反驳道。 莫逸问道:“那为什么不能开心地活着呢?” 羲和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有时候就是不能。之前我问简言怀,要是一个人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却用尽手段把他留在我身边会怎么样,他问我要人还是要心,我说都要,他说只能选一个,我说那就都不要。现在我想法却不同了。我想留在身边的人,就留在身边,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不愿让他不明不白地在乱世中死去,至于他的心在哪里,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孟州城外那种生死不明的等待,她再也不要经历了。把他关在府中,不管外面战火纷飞,只要她活着,他就活着。所以不管怎样,她这次就不会再放他走的。 她说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而且她觉得自己说得还挺动情,可是莫逸听完,转头看着羲和,然后却笑了起来:“哎呀,你突然对我这么好,好不习惯啊~” 羲和用手往他脑袋上一拍:“我有说是你吗?” 莫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这样我还习惯点。” 羲和见他这样就又朝他噼里啪啦打去:“让你多习惯会儿!” 莫逸连忙一手护着脑袋,一手拿出金令,喊道:“救命啊~” “没人敢来救你……” 莫逸走后,羲和心情变得轻快起来,虽然也没有聊得很透彻,说得很明白,但是她和莫逸之间,只说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再说就多余了。彼此都习惯了打打闹闹,相互嫌弃的相处方式,她再说别的,自己都不习惯了。 羲和回道寝宫中,一下倒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叫人来更衣,却发现佩玉和鸣鸾居然都不在,她拿起那本《溪林漫记》准备看几眼,却发现兰若在旁边。 “少主。”兰若轻轻叫道。 羲和抬眼望去,只见兰若今晚穿着一件宽大的丝袍,宽宽的衣带缓缓系着,露出胸口大片的肌肤,和匀称温润的锁骨,长长的墨发轻垂,只用一根丝带松松挽着,烛火下望去,清澈的眼眸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安宁而温婉。 羲和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心情比较好,看着这样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放空了,只余下暗夜中滋生的一种情愫:他好美。 “你怎么还没有睡?”羲和问道。 “看少主殿中的灯还亮着,怕少主又睡不安稳,所以过来看看。”兰若轻轻说道。 羲和微微一笑,问道:“拿的什么?” 兰若款款走上来,将手中的宣纸放在她面前,说道:“少主看的这本书,描述都是江河山川,可惜只有文字,却没有配图,兰若闲来无事,画了几幅图,供少主一观。” 410.第410章 暗夜的魅惑(2) 羲和一翻看,不觉心中赞叹,水墨丹青,苍山翠松,淡烟流水,江海轻舟,每幅图都还配上书中的描绘,书中的山山水水瞬间跃然纸上,他的字清秀俊逸,看起来赏心悦目。 “画也好,字也好,不错。回头我让人把你的画做成金屏风,放在这殿中,这样不用出去就可以看到美景了。”羲和赞道。 兰若听到她夸奖浅浅一笑。 羲和笑道:“不过啊,要想看得真切,还要真的去到这些地方才行。” “少主会带兰若去吗?” 羲和呵呵一笑:“会。” 她又看了一看他的画,他的字,然后又看了看兰若,说道:“你这样的才气,整天待在宁兰殿可惜了,你明日去宣阁吧,帮我读读奏议,这几天看得我眼睛疼。”。” “兰若不敢去宣阁。” 羲和笑道:“胆子怎么变小了?花朝节自己上了我的车驾,不是胆子还挺大的嘛?” “宣阁是少主处理政务的地方,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 “简剑首……”兰若还是有些迟疑。 羲和一笑道:“你这么怕他?他现在又不在。听雨轩是军务重地,他不让你去也是正常,知道太多了对你没好处,再说了,打打杀杀的事你也不感兴趣。上次那样顶撞他是不行的,但是也用这么害怕啊。宣阁里那些上大夫的文章,我看挺适合你。” “是。”兰若温顺答着,然后缓缓走到她身边,缓带轻袍微动,让烛火轻轻摇曳。 他的身上散发着清新的幽香,如同兰花一样,淡雅而高洁。他修长的手,拿起羲和的手,抚上自己俊美的脸庞,然后侧偏一点将脸庞陷在她的手中,轻轻问道:“兰若可以留下来吗?” 暗夜的魅惑,如同藤蔓一样攀援生长,丝丝缠绕上心头。羲和的心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手掌中他温润俊美的脸庞,清澈无暇的眼眸。她感觉自己没有拒绝他的力气,只能任由他的气息弥漫,他的温度在手掌中散开。 可是这次没有等她回应兰若却抬起头,离开了她的手掌,她手中的重量和温暖消失了。 “少主累了,该歇息了。兰若告退。”他轻轻说着,然后低头一拜,就翩然走了。 他就这样忽然走了,留在原地的羲和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完全可以把他留下来,可是她没有。她轻轻握了握手,掌中还留着他的温度。 兰若对她,是一种全新的感觉,没有涌动的情感,只有无法拒绝的美。这种感觉,似乎不是从自己的心中起源,而是从自己的眼睛,和手中的触觉,他丝丝滑滑的发丝,光洁温润的肌肤,带着令人流连的芬芳…… 她定定心神,轻轻摇摇头,想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摇落。 第二天早上她见到莫逸的时候,这种感觉还在心中挥之不去。于是她忽然朝莫逸的脸上摸去,想看看是不是会有同样的感觉。谁知莫逸以为她又要拧他,先她一步就捏住她的脸,左右捏捏,笑道:“坏兮兮小样儿,想偷袭~” 411.第411章 新仇旧恨(1) 羲和趁他两只手都捏着自己的脸,于是就伸手去摸他的头发,想试试有没有那种丝丝滑滑缠绕的感觉,可是碰到他的头发之后,却忍不住恶作剧地用力扯起来,疼得莫逸大喊道:“哎呀本王的青丝啊!”然后也还手去扯她的头发,急得佩玉鸣鸾在旁边直喊:“逸王殿下,别扯别扯啊,好容易才梳好的!一会儿全都弄乱了!” 在门外等着她出发的韩琦看着里面闹成一团,干脆转过身去,这场景简直不忍直视。这是他家少主?那个殿堂之上一个眼神就让上上下下胆战心惊的主上?简兄啊,我可真佩服你…… 莫逸的出现,让凤羽府内的气氛轻松起来。羲和给出的命令仍然是他要什么给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违抗他,视为违抗主命。只有两样除外,一是不能放他离开,二是不能进入听雨轩。 羲和不让他进听雨轩,是有意不想让他知道与北周的战事。虽然已经跟他谈过,但是毕竟是他的父亲,而且他的母亲仍在北周皇宫,所以回避最好。 因为揽月阁过于偏远,羲和让莫逸搬去了景阳殿,离芷兰殿很近。羲和依然非常忙碌,每天都有两三个时辰,会在听雨轩中听取军情,与何凌等人讨论战事,更多的时候在天心殿或者宣阁中处理政务。 羲和忙碌的时候,莫逸会自己回到揽月阁,一个人坐在高高的观月楼上,看着他的下泉剑发呆,一个晚上,甚至直到天亮。 虽然有莫逸的陪伴,每天又事务繁杂,忙得透不过气来,羲和仍然觉得日子过得极慢。她在等待前线的消息。 终于,她等来了第一份捷报:宛州秦氏不战而降,简言怀率军入城。 这份是捷报,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在听雨轩中却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在各国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简言怀的第二路军,到达宛州第三日,宛州秦氏即打开城门,以迎接君王的礼仪,迎接简言怀入城。宛州附近州郡,连同已经归顺凤羽府的襄州,都在迎候之列。简言怀是燕国楚公子的身份,就这样公诸于世。第四日,他们对外发布了一份通告:宛州秦氏迎回楚公子,号令燕国旧部各方势力来宛州朝见。 听雨轩中何凌和雇员看到这个所谓的捷报后,已经跟她说了快一个时辰了,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她简直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少主,拥兵自立,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反叛了!简言怀辜负了少主的信任,与燕国逆党沆瀣一气,应立即下令,削除名号并诛杀之!”顾远的愤怒地说道。 何凌也说道:“西南宛州占据南北要道,若是燕国旧部聚溪成河,趁势壮大,洛州西南形势对我们就非常不利了!” 羲和靠在椅子在,有些无奈地听着他们的话,一直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对于府内这两位重臣,她一直怀疑的猜测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412.第412章 新仇旧恨(2) 顾远历来沉稳周全,可是一提及燕国,提及简言怀,就好像见了仇敌一样,情绪激动,言辞激烈,何凌也是如此。羲和现在可以确定,他们跟燕国一定是有深仇大恨。 顾远见羲和一直不表态,直接跪下来,说道:“少主,亡羊补牢,尚未晚也,他虽然一直陪伴少主左右,但此时已经虎归山林,少主不可被假象蒙蔽,一错再错啊!” 羲和听到“一错再错”,就从座位上走下来,扶起顾远,说道:“二位总侍,先不要激动嘛,这可是一份捷报……” 她还没有说完,顾远道:“他到现在还向少主报捷,不过是想瞒天过海!” 羲和叹了一口气,听得头都大了,还是一句话都不让说,她转过身,缓缓地走到座位上,然后坐下去,唤道:“于盛!” “在!”于盛道。 羲和一伸手,于盛会意,将一份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中。是一份密函,上面有凤羽图案,这样的密函与凤羽黑卫军中所报的军报是不同的,不需要通过层层传递,而是通过暗卫或者信息使直接送呈主上的。 羲和说道:“这是简言怀给我的羽翎急报,请示宛州秦氏归降,是否受降。我已经回复他,迅速受降,不论以何种方式。” “少主,这……”何凌和顾远都已经愣住了。她竟然允许他以楚公子之名受降! “你们要看看吗?”羲和说着将羽翎密函,往前一送。 何凌和顾远不知道她是正在故意包庇他,还是真的确有此事,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于盛,拿给二位总侍过目。”羲和说道。 于盛走过去将密函拿到他们二人身边,二人犹豫了片刻,终于放弃了,无奈地跪下来说道:“属下不敢。” 看了,就是怀疑她说的话,而且这密函是通过羽翎急报传送的,很显然是有意不想让他们看。 羲和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将士们在前方作战,而我们却在此质疑他们的忠诚,这岂不是自毁长城?” 顾远说道:“少主说言有理,可是即使简言怀无心,宛州秦氏却有意,他们已经蓄势多年,现在又借着迎回楚公子之名广纳旧部,现在不除,以后必然成为心腹大患!” 羲和却拿起茶,缓缓了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二位先不要着急。西南宛州,洛州之侧,兵家必争之地,我岂会容他落入他人之手?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做,但是一直没有做,现在也许是时机了,所以想跟二位商量一下。” “少主请吩咐。”二人暂且忍忍怒气回道。 “我想,重修燕国宗庙!”羲和说道。 “什么!”一句话让何凌和顾远心中如滚油火烧,一时有些失态了。 “少主,万万不可!燕国虽然已经灭亡五十四年,但是燕国故旧从未放弃复国之念,重修燕国宗庙,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让他们有死灰复燃之望?”顾远俯身拜道。 413.第413章 新仇旧恨(3) “燕国已灭亡数年,少主为何有此念头?”何凌也问道。 羲和缓缓说道:“重修燕国宗庙的想法,我是由来已久,算是我对某个人的承诺,一直没有兑现。西南宛州一直想要复国,可是这次他们公然宣称迎回楚公子,却没有打出复国的旗号,也没有宣称与凤羽府为敌。这说明他们虽然有意自立,但是却仍然心存顾忌。现在正是他们左右摇摆,进退犹疑的时候。 洛州是他们的旧都,如果这时候我重修燕国宗庙,他们的心中,会作何感想?他们又会如何进退,这其中的利害,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们二位也会明白。” 重修一个宗庙,不过是一个仪式,只是这个仪式对燕国旧部太重要了,宗庙对他们是个神圣的地方,宗庙被毁,被视为亡国的标志。现在若是重修燕国宗庙,必然会左右宛州人心向背,可以兵不血刃得到西南宛州人心。这些顾远和何凌当然明白。 可是得到一部分人心,就是失去另一部分人心。燕国衰亡,并未偶然,与燕国皇族有仇有怨者,比比皆是,所以当年的起义才会一呼百应。现在凤羽府公然重修燕国宗庙,他们又作何感想? 最重要的是,现在她已如旭日朝阳,登基称王已经只是时间问题,迟迟不前进这一步也就算了,现在还要退后一步去修复一个亡国灭朝的宗庙?嫩芽新绿,却向腐朽的枯枝败叶致意示好?这将自己置于何地? 顾远说道:“少主,凤羽府与燕国虽然历来休戚相关,但是就算是燕国鼎盛之时,凤羽府也未曾屈从燕国皇廷。凤羽府不受燕国辖制,燕国历代皇帝对凤羽主上也需礼让三分。如今燕国已亡,少主为何要自降身份,为燕国重修宗庙?” 羲和说道:“燕国灭亡之后,天下分裂。要想天下一统,不但要攻城略地,更需要人心归一,我此举,不过是以退为进。燕国宗庙不过是一种象征,世人会看清楚,什么是过去,什么是新生。” 何凌说道:“如今世人都认为简言怀已经背主自立,我们大军刚出,就受此打击,恐怕会挫伤锐气,还请少主三思啊!” 羲和说道:“如果没有意外,我宣布重修燕国宗庙之后,宛州秦氏必然会有所回应,至于是什么样的回应,那就要看简言怀和贾玄的能力了。只要宛州有回应,简言怀背主自立的言论就不攻自破,三军士气,不会受此影响,就算受影响,也不过是一时。” 何凌问道:“就算少主不怀疑简言怀,但是不知少主是否了解贾玄,此人不可轻信。” 羲和说道:“何总侍,刚才我说过了,用人不疑。” 何凌听羲和这么说,知道她决心已定,现在不是在跟他们商量,只是要告诉他们而已,因此没有再说什么。但是顾远却道: “少主既然心意已决,属下也无话可说,只是属下已过花甲之年,不堪重用,重修宗庙之事,还请少主另请高明。” 414.第414章 新仇旧恨(2) 何凌一听,心中有些吃惊,顾远这是在跟少主明着较劲。 他与顾远不同,他虽然性格暴烈,但却是军人作风,不会这样直接抗命,更重要的,他此前受北周凤羽卫叛乱牵连,百口难辩之时,她也曾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而且他见识过羲和处置北周凤羽卫叛乱的凌厉果断,他与羲和一块谋划了东部之战,了解她的雷厉风行。 何凌有些担心地微微抬眼看了看羲和,却见她神色如常。 羲和在快速地思考,她知道这件事会招到反对,却没有想到顾远的情绪竟然这么强烈。她刚开始还以为何凌会认为这样有伤军威,没想到何凌看起来已经被说服或者被压服,反而顾远不依不饶。 他既然已经表态不干,她当然可以说让他先歇息一段时间,找别人干。只是现在顾铭仍在前线作战,她若是现在就对顾远削权,实在是不妥。这也违背了她平衡左右侍关系的初衷。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安抚他。 沉默了半天,羲和终于开了口,但是却没有理会顾远的话,而是说道:“顾总侍数年来,在凤羽府呕心沥血,一切井井有条。可是顾家并州的祠堂,恐怕已经年久失修,如果此次严峻和简言怀能顺利拿下关中,我会命他们代我去并州祭拜顾氏先人。顾总侍也可带顾铭前往,也算一解数年来背井离乡之苦,为顾家先祖尽一尽孝道。” 顾远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自己的老家,燕国即将灭国之时,并州顾氏仍被下令诛灭九族,祖坟被毁,全家在刑场之上,从他的祖父,到他的父母,一个个被砍头的时候,叛军打过来,才解救他。他与燕国,乃是不共戴天之仇。燕国虽灭,此恨难消。现在他也垂垂老矣,羲和的话,让他忍不住热泪横流,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羲和走过去,再次扶起顾远,说道:“顾总侍,羲和知道,重用简言怀,重修燕国宗庙,伤了你的心,羲和向你赔罪了。” 说着就向他一揖,顾远连忙扶住她的手,涕泪俱下:“少主……” 虽然何凌和顾远心中不愿,但是在羲和的坚持下,重修燕国宗庙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于是没多久,各方势力都收到了这样两份奇怪的消息: 第一份:凤羽府红剑卫剑首简言怀原是燕国遗孤,率凤羽黑卫出征宛州,却被燕国旧部以君王之礼迎接入城,并重召旧部入宛州朝见。 第二份:凤羽府得知消息后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下令重修燕国宗庙。 一时间凤羽府沦为天下笑柄,自己战略失策,苦心经营的六万黑卫被别人全部吞掉,可是不思回击,反而帮助别人修宗庙。被打了一边脸,却自己又把另一边脸送过去,实在是软弱无能。 唯一没有笑的人,是南齐皇宫中一身龙袍的齐皇葛雄。 他看着桌上并排放着的两份信报,眉头越锁越紧,良久,缓缓用手指点着信报,对他对面的葛云飞说道:“最后与我争天下的人,必然是她!你说对吗,葛将军?” 415.第415章 第一个引路人 这日天心殿上,羲和以凤羽令的形式正式下令重修燕国宗庙,命红剑卫秦治负责此事。 殿议结束,羲和留下了沈尽等人谈论了一些事务,红剑卫却来禀报,说辛则夷来了。自从进入洛州,辛则夷从来没有出现在正式场合,天心殿他更是从来没有来过。 辛则夷在他的老仆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进入大殿中,羲和连忙揽衣起身,走下去迎接。 “师父,你怎么来了?”羲和问道。 可是辛则夷神情肃然,他拉着羲和的手,缓缓地向前走,示意她坐回去,羲和不解:“师父,殿议已经结束了。师父有事,先坐下再说吧。” 可是辛则夷坚持让她坐回去,拉着她气喘吁吁地往前走。 羲和见状只好说道:“好好好,我坐回去便是。” 她在大殿上坐好,问道:“师父到底什么事啊。” 谁知辛则夷却突然整衣撩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羲和心中一惊,差点站起来。这是要狠狠教训她的征兆啊! 之前在定安,要是她犯了严重错误,他就会这样,不会说她做错了什么,只会说他自己身为师父如何罪过,该如何处置。他的总体教育思想就是,教不严,师之惰,羲和犯了错,他就处罚自己,然后让她内疚,思过。这比直接处罚她要难受得多,所以羲和从小不怕父母,就怕他。 羲和看师父今天又这么严肃,脑袋中条件反射地把自己近期做过的事过了一遍,想想自己又犯什么严重错误了,好像也没有吧? 辛则夷面色苍白,但是神情肃然,缓缓说道:“辛则夷代黄泉之下燕国亡人,厚土之上燕国故人,拜谢少主!” 作为一个燕国遗老,他一直追随容和主上。可是容和主上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 羲和一听顿时舒了一口气,好好地坐了回去,这个惊吓啊,原来是为了这个,哎,师父你早说啊,人吓人,吓死人啊。 “沈尽,愣着干什么,快扶起来啊。”羲和道。 “是。”沈尽走过去,扶起辛则夷,坐好。 羲和叹道:“只可惜,我给出承诺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再了。” 辛则夷说道:“楚太子泉下有知,必然感念少主之恩。” 羲和疑道:“师父知道我说的谁?” 辛则夷叹道:“我正是他举荐给主上,做了少主的师父的。” 她之前派人去庆阳告知德云方丈,可是却发现他已经圆寂了。 这位燕国最后一位太子,风华正茂之时家破人亡,后半生一直颠沛流离,遍尝世间辛酸,饱受人间苦楚。他终于过完了痛苦又漫长的一生,从凡尘纷扰中解脱,去往极乐世界。 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是他解开了羲和的心结,帮她解除了困扰她迈出第一步的障碍。他说,巅峰之路坎坷难行,血迹斑斑,尸骨横陈,愿少主不要被牵绊住前行的脚步。他说,弱者的仁善不过是可欺而已,他说,羲者,日也,日升月沉,为万物之尊。他说,惟愿少主横扫贼盗,一统六合,我自当含笑九泉。 他的话,陪伴羲和渡过了那段迷茫徘徊的岁月。兑现对他的承诺,是羲和唯一能他给的回报。 416.第416章 拨云见日 重修燕国宗庙的消息传到宛州,宛州上下一片欢腾。秦府张灯结彩,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乱世纷争之下,宛州虽然割据一方,自保则可,进取无望。在一年一年无望的等待中,重修燕国宗庙成了他们心中仅存的一点残念,或者一种奢望,因为这一点执念,他们在礼崩乐坏的乱世,坚守着那么繁琐的礼仪,迂腐又执着。 为了讨论这件事,燕国旧部各方势力聚在一起议事。这种场合,是贾玄最喜欢。他自从跟随羲和回洛州,府中不比此前在军中,他已经很少有机会这样大出风头了。 这晚他口若悬河,左右逢源,舌战群儒,大谈天下局势,听得众人目瞪口呆。与他在宜州说的那样深刻透彻不同,这次他讲得深入浅出,浅显易懂,却立场鲜明。等他谈的差不多了,他亮出他的观念,那就是放弃复国,投靠凤羽府。 燕国这帮遗老,之前已经听过羲和对着那张不准确的地图谈论战局,她已经说得很明白:“求战,是速死,守城,是慢死”。她离开之后,归顺凤羽府已经在各方势力中开始争论,但是他们各有各的打算,莫衷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相互鄙视,一谈就开始吵架,吵来吵去也没有结果。 可是这话由就贾玄说出来,那就大大不一样。他久负才名,精于兵法,在燕国旧部中本来就很有名望,而且他自己先投靠了凤羽府,很受重用,因此他的话非常有说服力。 燕国旧势力的核心是秦府。秦府上下,本来就是三代观点各不相同,最保守的秦老爷子,得知是秦治主办重修宗庙的事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一群燕国遗老在一起议事,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他们这群人,最厉害的就是这种玄谈,每个人都能说上几个时辰,解决任何事情,都需要经过漫长的讨论和激烈的争辩。所以他们这个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晚上。不过总算有了结论。这个结论是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表达出来的,那就是唱歌。 唱的是贾玄当时在宜州城中,第一次见到羲和的时候唱的那首歌。燕国遗老们懂兵法的少,懂礼法的多,懂打仗的很少,但是基本各个精通音律。他们手持银箸,很有节奏地敲击着金杯玉器,和着清脆的声响,齐声高歌: 乾坤有方圆啊,大地如棋盘。 四国占四角啊,洛州在中间。 群盗聚如蚁啊,奸雄调鼎鼐。 黑白已难辨啊,世事日愈艰。 吾主提剑清寰海,皇图伟业安人间。 丈夫功名尚未成啊,匣中藏宝剑…… 一帮老夫子,唱着高亢嘹亮的歌声,伴着整齐的节奏,居然唱出了慷慨激昂的感觉,报国安邦的豪迈。 燕国虽然灭亡了,但是燕国士大夫的影响力却延续了下来,这首歌迅速在各地流行起来。后来羲和在洛州街头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以为贾玄回来了。 417.第417章 名剑无心 简言怀在主位上随意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喝着酒,依然与这种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他想着羲和那日在这个厅中的情形,和她在厅外说过的话。 龙吟剑,龙腾九霄之上,吟啸天地之间。可是剑柄上却镶嵌着无心石。无心石,真的能做到无心吗? 贾玄完成了他的使命,喝得半醉,笑呵呵地走过来,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简言怀道:“你主动要求跟我来宛州,是不是早就想到会这样?” 贾玄说道:“在下不是神仙,起初只是觉得宛州形势复杂,在下家乡在淅川,离这里不远,与他们还算熟悉,想助公子取宛州,然后攻下武关。” 简言怀望着厅上正把酒言欢的众人说道:“你跟他们不是‘还算熟悉’那么简单吧?” 贾玄呵呵一笑道:“在下与他们确实早有往来,但是在下已经投靠少主,并无二心,还请公子明鉴。” “最好这样。”简言怀道。 贾玄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秦公明日就会昭告天下,西南宛州归顺凤羽府。都是一家人了,自然再没有二心。这些天来各种对公子的诋毁也将随之烟消云散。此前物议沸腾,世人皆认为公子叛主自立,可是少主不但丝毫不为所动,还反其道而行之,下令重修燕国宗庙,本来复杂的宛州形势,反而清晰明朗起来,少主真是棋高一着啊。 简言怀却叹道:“只怕少主做出这样的决定,必定是非常艰难。” 贾玄也道:“是啊。她的身边,估计除了辛老夫子,没有人赞成,尤其是是顾远和何凌。这件事,少主似乎早有打算,现在这个时候力排众议提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收服宛州人心,还有似乎是有意相助公子……” 简言怀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喝了一杯酒。 这时贾玄靠近他一点,低声说道:“在下这次来宛州,就是怕公子为了自证清白,强攻宛州,毁了自己的后路啊。” “什么意思?” 贾玄道:“少主对公子的信任,实在是在出乎意料之外。在下此前建议公子带少主来宛州向她坦白,如今看来,是多此一举了。但是公子,只有信任是不够。公子若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有自己的势力。不管公子如何作为,宛州秦氏心向公子,不会伤及公子。但是少主那里,以后如何却难以预测……” “你胡说什么?”简言怀有些反感。 贾玄道:“公子且听在下一言。公子在凤羽府多年,一直被何凌和顾远防备猜疑,难道不正是因为孑然一身吗?而如今宛州秦氏就已经在公子手中。不管谁要对付公子,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公子不可不为自己打算。” 简言怀抬眼望向厅外,想起那晚她醉酒之后说“我感觉我要失去你了……” 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再提及过此事。他只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永远不会。 418.第418章 天机初现 贾玄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试探着问道:“公子,您之前向少主请示是否受降宛州,这本应该用正常的军报呈报少主,若是只是因为紧急,用八百里加急即可,为何公子要用羽翎急报呢?” 简言怀没回答。 他在密报的末尾,写了几个字:甚念,望安。虽然只有这几个字,但是已经不合规制,不能用军报发出。只是,在雪片一样的战报中,她会留意到吗? 贾玄却诡异一笑,道:“公子的龙吟剑上嵌的是无心石,剑无心则天下无敌,但天下无敌,也就是一世孤寂……” 简言怀放下酒杯,说道:“明天一早,向武关进发。” 五月二十七日,宛州秦氏宣布归顺凤羽府,并请求赴洛州正式递交降书,并祭拜燕国旧址。凤羽府给出的回复是:拒绝秦氏赴洛,一切受降事宜由简言怀全权负责。 宛州的突然归降,打了嘲笑凤羽府无能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凤羽府不是被打了一边脸,还将另一边脸送过去,而是用一个废墟,一个遗址,就轻松将宛州秦氏几十年基业收归麾下。这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表面上看起来轻松的胜利,背后都是艰辛的历程。世人只看到了她得到了宛州秦氏,却不知道她曾经夜赴宛州,她曾经在宛州秦府雷霆杀人,更不知道她在听雨轩内与自己的股肱重臣几近反目。 世人看到了她的心机和谋断。她为了得到宛州,不惜自降身份,为一个灭亡的王朝重修宗庙。可是他们不知道,庆仁寺中燕国最后一位太子曾与她彻夜长谈,不知道她曾为他悲苦的一生潸然泪下,不知道她对他的一诺千金。 这一事件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世人纷纷猜测着她的用心和目的,有人说是为了收服宛州,有人说她是为了从宛州进取关中,甚至有人猜测她只是为了燕国楚公子。 但是人们从此开始意识到,燕国曾是辉煌的王朝,天下曾是统一的天下,因此结束分裂,天下统一的声音,从战场上,发展到人心中。人心思定,天下思统。然后开始有人提出,不应该修燕国宗庙,而是应该兴建新朝,不应该再拜灭国之人,而应该再立新主。 建朝称王的声音,从凤羽府的内部讨论,发展到街头巷尾的议论,从洛州开始蔓延到四面八方,从凤羽府的辖区,蔓延到各国的朝堂之上。四国分裂数十年的大地,开始了新一轮统一的历程,新芽开始从腐朽的枯枝败叶中破土而出,抽枝生长。这一抹新绿,在乱世之中闪耀着光芒。 有得必有失,有利必有弊。因为“凤羽少主,一统江山”的预言未出生之时就被各方追杀的凤羽少主,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危险的气息渐渐逼近防守严密的凤羽府。 《史书.羲皇本纪》中记载:熙元二十八年五月二十日,羲皇诏命在故燕宗庙废墟之上重建高庙,置燕哀帝牌位于燕历代先皇列中,迁其遗骸于旧燕皇陵。天下赞其仁,叹其义,欲正其名而归附者众,然上与丞相、大将军由此见疏。 419.第419章 太子之位 宛州秦氏归降,这对羲和来说用处不小,麻烦也很大。但是北周王却无心关注,在他的案几上,这份消息根本无足轻重,因为比这更让他烦心的事太多了。 熙元二十八年春夏之交,对北周王来说是多事之秋,这个凶狠残暴的君王四面受敌,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但却不知道到自己锋利的爪牙该对付谁了。 五月十六日,凤羽少主正式发布对北周宣战的诏令。同日,北周黎氏宣布归顺凤羽府,北周各大氏族纷纷响应,北周失去重镇平阳及周边数郡。 五月十九日,由严峻率领的凤羽黑卫,开始进攻函谷关。 五月二十日,凤羽少主下令重修洛州燕国宗庙。二十七日,西南宛州宣布归顺凤羽府。次日,由简言怀率领的凤羽黑卫,从宛州向西进军,进攻武关。 同时,如同一个尖刀一样插在北周腹上的西梁军也坚定了进军的意图,收缩防守以待凤羽援军。六月二日,霍驰率领的凤羽黑卫到达德州附近,与西梁军汇合。 此外,有一路行军路线诡异的凤羽卫,进入北周境内一百多公里后就不见了踪影,去向不明。 在凤羽黑卫大军压境的同时,持续的干旱无雨让灾情越来越严重,北周各地的农民起义越演越烈,渐成星火燎原之势,呼应着凤羽黑卫的进攻。 内忧外患之下,北周朝堂的局势也迅速起了变化。孟州之战后,经过残酷的政治斗的争,逸王党和反对党两败俱伤。此后,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逸亲王突然失踪,让夺嫡之战形势急转直下。 六月六日,北周王莫伯烈下诏册封二皇子莫煌处为北周太子,并将于六月二十六日举行册封典礼。旷日持久的北周太子之争,终于在各路敌军的战鼓声和号角声中尘埃落定。 洛州凤羽府的宣阁内,羲和听到兰若读到这条消息时,略略抬了下头,就又低头看她手中的奏议。 兰若自从被准许进入宣阁内,能将冗长啰嗦的奏议,简要地复述出来,条理清晰,要点分明,很受羲和喜欢。同时他出身豪门,又恭谦温顺,勤勉谨慎,也渐渐地被宣阁内其他人接受。 兰若问:“这个要告诉逸王吗?” 羲和道:“这个消息估计他比我还无所谓。” 兰若回道:“是。”然后停了片刻又说:“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太子人选,如今落败,可能也会心中不平。” 羲和抬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兰若回道:“猜的。” 羲和一笑:“没事别瞎猜。” 莫逸他是了解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仗剑走天涯,泛舟江海,在名山大川上俯瞰云霞。他爱看《溪林漫记》,还说要把书中提及的地方都走一遍,和她。 她了解的莫逸,是不会对朝政党政感兴趣的。于嗟麟也不喜欢权谋政治,他更爱沙场征战,但是他与莫逸又是不同的。如果说于嗟麟是无意,那莫逸就是完全无心。 420.第420章 换个地方 不过兰若的话却提醒了羲和,他不在意,有人在意,那就是他的母亲,黎皇后。黎皇后的全部心血,倾注在莫逸身上,如今却黎氏归降凤羽府,而莫逸下落不明。她的处境一定不好,虽然北周王并没有杀她,这也让羲和有些意外。 羲和沉思了一会儿,决定找时间跟莫逸谈一谈。她与北周王之间的战争,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最近一段时间,虽然她和莫逸仍然打打闹闹,但是他偶尔会有瞬间的走神,飘忽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他有心事。他不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可是最近他却常常一个人在观月楼里,一呆就是好久。 他在想什么?他不开心吗?是因为北周的战局吗?还是因为自己在北周的所作作为?在他心中,自己恐怕已经不善良不单纯了吧? 他出了揽月阁,却仍然出不了凤羽府。他那么无拘无束的一个人,凤羽府对他来说,应该是牢笼一样吧。把人称“逍遥公子”的莫逸哥哥就这样强留府中,他也许真的不喜欢吧…… 羲和想着想着,突然心中一阵烦躁,喊道:“简……,韩琦!” “少主!”门外的韩琦应道。 “逸王现在何处?” “在殿外。”韩琦答道。 羲和疑道:“什么时候来的?在殿外怎么不进来?” 韩琦道:“刚来不大会儿,他说宣阁内虫子太多,怕咬,就不进来了……” 羲和一听就笑了,她之前看书,莫逸总是说她,天天啃书,快变成“书虫”了。 “让他进来,就说虫子今天不咬人。”羲和回道。 韩琦也不知道他俩说的啥意思,只管出去叫莫逸了。 莫逸今日穿着紫袍白衣,带着殿外春风的气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直接走到羲和身边,坐下来,问道:“你怎么还没完啊?” 羲和发现他的剑不见了,笑道:“你不至于吧,就输了一场,连剑都扔了?” 莫逸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输了?那天没有打完好吗?” “还不服啊。” “输了还能再战呢,没输怎么服啊。” 一旁的兰若看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聊起来,一时有些尴尬,轻声说道:“兰若先告退了。” 羲和看了看兰若,指了指他手中的奏报,说道:“兰若,把刚才那条拿给逸王看看。” “是。”兰若走过去,把那条有关北周太子的奏报递给了他。 莫逸拿过来,扫了一眼就往一边一丢:“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羲和一笑,决定再进一步跟他谈。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快走,这里好闷。”莫逸道。 “少主要去哪里?”韩琦问道。 “听雨轩。”羲和说道。 韩琦有些意外,少主此前下令,逸王哪里都可以去,除了出府和听雨轩。怎么现在又突然改主意了? 听雨轩外的花草因为干旱的缘故,不少也已经枯黄了。羲和看着不禁心中感慨,又一个春天已经接近尾声了。 421.第421章 铁血柔情(1) 她和莫逸进了听雨轩,并下令谁也不许打扰。 书房内悬挂的地图,桌上的密报,等待发出的军令,无不彰显着战争的存在,她的黑卫主力,正与北周军开战。 羲和说道:“莫逸哥哥,我要跟你谈一谈北周的事。” 莫逸看着她神情肃然的样子,心中已经了然,她终于决定跟他说明白了。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什么太子。”莫逸说道。 羲和望着他说道:“莫逸哥哥,我今天要跟给你交个底。现在的北周太子之位,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空壳,甚至连个空壳都做不了,因为北周就要灭亡了,北周的王位都将不存在了。” 莫逸闻言说道:“小羲,你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些。” 羲和却将他拉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四条红色的进军路线图,说道:“不,我要跟你说。这就是我这几个月做的事情。” 莫逸目光却飘向远处:“跟我无关,我也不想听。” 羲和把他的头扳回来,让他看着自己,说道:“不,全部跟你有关,因为我的敌人,是你的父亲。” “小羲……”莫逸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确实跟他有关,无论怎样样,那是他的亲人,是他从小盼望到他大的父亲,他是莫家的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也是他和小羲两个人之间,一直回避的问题。 羲和问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在盛京附近与你父亲决战,你希望谁赢?” 莫逸摆摆手,干脆往外走去,却被羲和一把拉回来:“我现在要你告诉我。” 莫逸沉吟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羲,我希望谁胜谁败,重要吗?他现在内外交困,众叛亲离,早晚会是穷途末路。这些会因为我的意愿改变吗?” 羲和却说道:“对局势,一点也不重要。但是对我,却非要重要。” 她还是那样执着,要知道的答案,一定要得到。 莫逸轻轻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对我来说,胜败输赢,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安然无恙,对他也是一样。” 羲和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答案,温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问道:“你真的这样想?” “嗯。”莫逸点点头,时间在变,局势在变,胜败会变,甚至她都在变,但是自己心里最在意的,不会变。 羲和说道:“我不会杀他的。”转而又叹了一口气:“不杀他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要留一个仁义的虚名,让北周人感念我的仁德。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楚,那些是真善,哪些是假仁,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可怕?” 莫逸用手轻轻抚摸着她头上的金钗,说道:“小羲,你知道什么是怕吗?” 羲和点点头,看着他说道:“我只知道一次。那天孟州城外,我在等你突围,等了好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出来,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眼睛泛起了泪光。 莫逸轻轻地把她揽入怀中,温柔地说道:“傻丫头……” 422.第422章 铁血柔情(2) 羲和习惯在听雨轩处理军务,因此听雨轩渐渐成为军事重地,她在这里谋略天下,指点江山,发号指令,一道道的军令从这里发出,让这乱世风起风涌。 可是今天却不同。这是莫逸第一次进入听雨轩,也是她第一次在听雨轩中承认自己也怕。她是一个骄傲的人,承认自己的脆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是对莫逸哥哥,除外。在他的面前,是不需要掩饰情绪的。 他比她大两岁,所以一直都是他高,她矮。被他这样轻轻抱着,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羲和突然觉得自己无比脆弱,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些感觉,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她从定安出来后,四处征战杀伐,那些血肉横飞,刀光剑影,那些可怕的梦靥,让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可是她不能脆弱,她要踩过惨烈的战场,踏着淋漓的鲜血前行。她努力让自己更坚强,更强大,宁可受伤也不会后退,宁愿流血也不会流泪。 渐渐地,战场的血腥也不再让她失眠,她也不再惊醒,不再害怕,她觉得自己也已经足够强大。只有在等待他突围的时刻,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也许会永远失去他了,如同她失去过无数个战士一样,倒下来,再也没有了呼吸,甚至没有完整的尸体,最后成为了战报上一串冰冷的数字。 终于,他还活着,但是却又走了,现在他还在身边,就好像并未离开过。他还是那个熟悉的莫逸哥哥,自己还是定安城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切都从未改变过。在他宽阔的怀抱里,他的温暖透过衣袍传递到她的身上,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独自经历过可怕的跋涉,终于找到了回家了路,终于见到亲人一样……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哭的很克制,无声,只有泪珠滚落,打湿了他的衣袍,身体微微颤抖着。 这一刻莫逸突然明白了辛则夷的话。他说错了,她并不是从来不需要,而是在之前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现在并不晚,在他的面前,她的心灵仍是纯净无暇的,她对他没有心机,怀中的她是这样的脆弱无助,她需要他…… 莫逸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低头在她的发丝上轻轻一吻,然后拥着她,轻轻说道:“别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们谈的时间比较长,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过来找她的人。终于见门打开了,少主和逸王走了出来,等了好久的众人连忙分列左右:“参见少主。” “嗯。”羲和应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众人不禁有些诧异,不让进去议事?她的眼睛好像红了…… 从这天起,羲和撤销了莫逸禁止出府和禁止进入听雨轩的命令。她还命人收拾了洛宁郡的逸王府,说如果他不喜欢在凤羽府,可以回到原来的逸王府。可是他并没有去洛宁逸王府,也不来听雨轩。 423.第423章 孤道王途 这天他找到辛则夷,让他告诉他下泉剑法,辛则夷仍是那句话“你不是下泉剑的合适人选。” 莫逸无奈地说道:“那谁是?” 辛则夷看着他泄气的样子,不禁说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你不是那么阴冷的人,就练不了那样的剑法,做不出那样的事。” 莫逸道:“那你双泉剑法岂不会要失传了?” 辛则夷笑道:“我倒是觉得有个人,也许合适。” “谁?” “西梁王于嗟麟。” 莫逸不屑地说道:“他不用剑,他用的银枪,你连这都不知道?” 辛则夷说道:“小羲拿着上泉剑,但是现在她已经不用自己去战场,她的剑已经久不出鞘了。同样,下泉剑的传人,也不一定非要用剑。” 莫逸道:“你什么意思啊?” 辛则夷道:“现在对小羲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征战天下,开疆拓土。而现在唯一跟她一起征战的,只有于嗟麟。” 莫逸说道:“西梁本来就与北周为敌。” 辛则夷摇摇头说道:“于嗟麟并不是一个喜欢征战的人,你看他在西梁国内的作为就知道,他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更没有进取天下的志,他之前不断与北周开战,是因为北周不断挑衅。可是凤羽卫对北周宣战后,北周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理由去打西梁。这样的局势下,他为什么还要出兵,然后又不断地北上?世人皆传,凤羽府助西梁战北周,可是事实上,只有他知道她要什么,他是在助小羲完成她的心愿,” 莫逸问道:“她需要的,只是战场的胜负吗?” 辛则夷说道:“战场的胜负,并无关紧要,即使没有西梁军,她一样做得到。她需要的是,帮她做她做不到的事。当时你在孟州城中,小羲不忍对你出手,他却攻下孟州。就是一个明证。 莫逸说道:“孟州之战,若我是他,也一定会帮她。” 辛则夷却道:“你跟于嗟麟是敌非友,你当然可以做得到。但是若是你的亲人、朋友、故交呢?或者是你敬佩的人呢?或者是认为不该杀的人呢?最残酷的还不是在现在的战场上,而是在以后的朝堂上。 王者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的路,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等天下大定,为了稳固王权,必须除掉一切可能的威胁,也许就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也许是劳苦功高的权臣。可是她必然不愿这样做。你面对这些人,即便是为了她,能拔得出剑,下得了手吗?即使你做到了,她还会怨你恨你疏远你,你能接受吗?这一条王者之路,你愿意成为一个阴暗的影子,陪她走到最后吗?” 莫逸闻言半晌无言。 最后辛则夷拍拍他,说道:“你做你自己就好了,这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小羲将下泉剑送给你,本来就是个错误。你若是因为这个伤害了自己,也不是小羲的本意。” 莫逸问道:“若是我做不到,她会怎么样?” 辛则夷说道:“也许会有人做得到。” “如果没有人能做到呢?” “那只有她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看是同路,其实歧途,看似天渊之别,却是生死依存。 424.第424章 河间之围 此时的于嗟麟,正在德州城外的西梁军行辕中,跟凤羽黑卫大将霍驰烹茶言欢。 他们在西梁江宁之战中就已经相识,于嗟麟当时还是英王,霍驰是黑骑军主将,羲和这次派他来增援于嗟麟,也许也是考虑了这个因素。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于嗟麟问道。 霍驰说道:“当然了。不然少主的坐骑,我怎敢带出来?少主在洛州,可是不放心梁王啊。” 于嗟麟嘴角一扬:“她还算有点良心。” 霍驰说道:“今天跟陛下不喝酒喝茶,我可是不尽兴啊,等我们灭了北周军主力要喝个痛快!” “一言为定!” 六月八日,长途奔袭的凤羽黑卫第三路军与西梁军合兵一处,与北周军主力在德州附近交战。由于西梁军久战疲惫,因为此战由凤羽黑卫先发起,而西梁军从旁策应牵制。 这一战,霍驰这个年轻剽锐的黑卫大将,与同样年轻但已久经沙场的西梁王于嗟麟,联手打出了行云流水一般的完美配合。黑骑军擅长奔袭、突击,在霍驰的指挥下闪电一般在驰骋北周大地。而于嗟麟率领的西梁军则攻守兼备,诱敌佯动,让北周军真假难辨,进退犹疑。 北周王这支军队,是从各地强行征调过来的,很多人甚至没有上过战场,虽然有十五万之众,但是却在霍驰六万铁骑的冲杀之下开始败退。正在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之际,北周军却发现,取得初步胜利的霍驰突然停止了进攻,反而率军转向了德州西部的燕山。 他们暗自窃喜绝处逢生,可是没过过久,消失了数日的黑骑军,却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德州以北的河间。这时候北周军才突然发现,他们已经翻越了燕山山脉,迂回到了他们的后方。 于嗟麟也非常默契地休战了数日,待霍驰到达河间之后,开始进军北上,与霍驰南北呼应,形成了对北周军的合围。完成合围之后,霍驰烧毁了北周军在河间的粮草大营,在河间以北,切断了北周军的粮道。 北周军震惊地发现了他们的意图,霍驰切断了他们的退路,不允许他们向北溃败,很明显,他要的不仅仅是一场胜利,而是要在此将他们全歼。走投无路的北周军,只好向北周王求援,请求盛京的精锐王师南下,从后方进攻黑卫,以解河间之围。 北周见到求援信后勃然大怒,北周军主力应该是护卫王师的,现在反而要王师去救援他们?最重要的是,太子的登基大典即将举行,现在派兵出去,岂不是让盛京空虚? 愤怒的北周王下令北周军主力在河间与黑卫和西梁军决一死战。同时,命令北周南境的焦州守军北上驰援北周军主力。 然而焦州守军刚出,黎鼎就秘密从信州赶回了平阳,然后率黎家军进攻焦州,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座只留了五千守军的城池。 黎鼎占领焦州以后,杀了焦州太守,并将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理由是他在孟州之战时,他曾经收留了逃亡的黎恒。 425.第425章 悬崖之上 之后黎鼎没有返回信州,而是去了洛州请罪,因为他这次行动,事先没有得到羲和的诏令。 羲和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在意,就如同北周王无心关注宛州秦氏归顺凤羽府一样。黎氏虽然听从凤羽府号令,但是凤羽府并没有收回他的指挥权,当时的条件下,也不可能这么做。因此,他私自发兵攻占焦州,也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大事,他现在过来洛州请罪,也不过是谨慎而已。说到底,黎家军并不是凤羽卫。 尽管如此,黎鼎在听雨轩内仍然将事情的全部细节一一禀报,然后郑重地撩袍拜地请擅自用兵之罪。羲和只回复了他:“知道了。” 算上不停地被紧急军报和其他人打断耽搁的时间,黎鼎在听雨轩中呆了不到一刻钟,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黎鼎退出了听雨轩,就去找了莫逸,他在奢华的景阳殿中见到了自己的外甥。 “舅舅,你怎么来了?”莫逸见到黎鼎很高兴。 “逸儿,最近还好吗?”黎鼎也笑着问道。 “好行吧。”莫逸道。 “什么叫还行吧?”黎鼎问道。 莫逸道:“挺好,就是比较无聊,她很忙,我不是很经常能见到她。” 黎鼎略一沉思,说道:“逸儿,你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莫逸回道:“她有空了会来找我,我要是要见她也随时可以啊,只是她身边天天都是乌央乌央一堆人,我才不想去凑热闹。” 黎鼎顿了顿,说道:“逸儿,她对你,终究是不同的。” “什么意思?” “我上次来见她,她跟我谈了一个时辰,可是这次来找她,她只见了我不到一刻钟。”黎鼎说道。 莫逸问道:“舅舅,这有什么不同吗?” 黎鼎深邃的目光望向莫逸说道:“当然不同。此前黎氏是一方诸侯,在孟州之战中举足轻重,此后在北周战局中也是很重要,所以她重视我,对我礼遇有加。可是如今战局已开,黎氏之前的作用也在逐渐减弱,因此她对我就不需要那么重视。” “那又怎样?”莫逸不解地问。 黎鼎嘴角漾出一丝微笑眉头却皱了起来,说道:“这个世间,最难走的路,就是两面都是悬崖的独木桥。现在黎氏就是这样的处境。凤羽府与北周开战,若被北周赢了,黎氏就是投敌叛国的乱臣贼子,子子孙孙永世蒙羞于世。若是凤羽府赢了,黎氏也不过是投靠而来的一个氏族而已,比不得跟着她一路征战的凤羽卫,她不会完全信任,黎氏只会游离于权利边缘,小心求存。” 莫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舅舅,当时你为什么要归顺她?是她逼迫你的吗?” 黎鼎嘴角泛起苦笑,摇摇头缓缓说道:“是舅舅亲自去她的黑卫大营中,求她收留的。当时的情势下,除了归降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还是你父亲容不下黎氏,这么多年了,他对黎氏绝情绝义,早就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坐上北周王的宝座的。” 426.第426章 一点颜面 莫逸看着这个不过大他十来岁的舅舅,一个人的情绪可以隐藏,可是处境却不能隐藏,数十年的沧桑都刻在脸上,那些隐忍,那些怨愤,那些艰辛,都藏在眉梢眼角那条条皱纹之间。黎氏的当家人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纪更加成熟。 “你恨他,是吗?”莫逸问道。 黎氏当家人摇头一笑,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逸儿,这世上爱与恨都是一场虚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莫逸撇撇嘴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难道你对我,难道也是为了利益?” 黎鼎闻言一愣,随后一笑,说道:“逸儿,舅舅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嘛。”莫逸道。 黎鼎沉了一口气,说道:“黎氏虽然投靠了凤羽府,但是现在的北周,毕竟有你外祖父当年的心血,你父亲也是你外祖父一手扶持起来的。虽然你父亲忘恩负义,对你母亲,对黎氏都是过河拆桥,但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盛京中也是莫家的宗庙。从今天她对我的态度推测,也许我以后的话,在凤羽府中不会再有分量。所以这件事只能拜托你,请她攻破北周皇宫后,留给莫氏,留给黎氏,一点颜面……” 莫逸听了他的话,目光飘向远处,轻轻地说:“她已经说过了,不杀北周皇族……” 黎鼎没有想到这件事羲和居然已经跟他谈过了,稍微有点吃惊,说道:“她能这样最好,若真能做到,也算是黎氏对北周最后一点仁义吧。” 莫逸突然问道:“若是她败了呢?父亲会对她手下留情吗?” 黎鼎微微一怔,答非所问地说道:“现在虽然河间之战大胜,但是盛京王师还丝毫未损,凤羽卫西线两路军也没有进展,胜负确实难料啊。” 莫逸正想追问,黎鼎又说道:“逸儿,你也要多想想你自己,多为自己打算。” 谁知莫逸打断了他,说道:“行了舅舅,你就别操心我了,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唠叨。” 黎鼎对他这个态度习以为常,宽容地一笑,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逸儿,你看看她的身边的人,哪一个是简单的人物?何凌和顾远自不必说,树大根深,她是少主都要礼让三分。红剑卫剑首简言怀是燕国皇子,背后是宛州秦氏。黑骑军主将霍驰,那是汝南侯霍济的表兄。就连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兰若,都是西梁富豪兰因的儿子。兰因在西梁经商多年,他跟右总侍顾远早就相识多年,否则就凭他一个文弱公子,怎么能留在她的身边?只有你,逸儿,你身后不但什么都没有,还有一个北周王,是她的敌人。你将来以什么身份,如何在这个府中立足?你总不能只依靠她对你的情谊吧?” 莫逸丝毫不理会他的舅舅的苦心,不屑地说道:“我要身份做什么?” 427.第427章 不会放他走 黎鼎问道:“那我问你,你留在这府中做什么?” 莫逸一听,两手一摊,说道:“她不让我出去。” 黎鼎轻轻拍了他的脑袋:“少装,她不是下令撤销了对你的禁令了吗?” 莫逸道:“哎呦舅舅,这你也信。要不咱们现在出府试试?” 羲和解除了他禁止出府的禁令,不过是让他感觉更自由,更不受束缚,也让他在府中更加尊荣而已。她费了那么多功夫将他从北周带回洛州,要说会这么轻易地放走他,她自己都不信。所以她大张旗鼓地宣布了解除禁令,随后立即向暗卫发布了另一条密令。 当然羲和给了什么人什么指令,莫逸是不知道的,但是他了解羲和,她是不走回头路的,她认定的事情是绝不会罢手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尝试过出府。 黎鼎一听莫逸的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少主向来言出必行,现在这样明着撤销,暗里限制,不是她的风格。他看着莫逸现在的样子,似乎也没有特别不开心,不禁有些担忧。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逸儿,舅舅知道你跟她一起长大,彼此熟悉,但是你要知道,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定安城中的她了。她不择手段将你带离北周,不过是因为你与他的旧交,可是这种情感不能维系一辈子。当年你父亲与你母亲也是同生死共荣辱,倾心相对,但是涉及了家族,涉及了朝政党争,就没有那么单纯了。” 莫逸目光一闪,问道:“母亲,她还好吗?” 黎鼎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对她来说,娘家已经背叛她的夫君,她的儿子现在下落不明。你父亲随时可能杀了她,你觉得她会好吗?” 莫逸道:“舅舅,你怎么不派人告诉母亲,我……” 黎鼎摇摇头说道:“逸儿,现在她正与你父亲交战,而黎氏已经归降,若是我联络你母亲,这可是通敌的罪名……” 莫逸道:“那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两人正聊着,莲儿突然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殿下,少主来了!” 莫逸白了她一眼说道:“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她来了又不会吃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莲儿吐了吐舌头,扮了鬼脸,笑道:“殿下你自然不怕,你怎样少主都不会生气。” 黎鼎却立刻变了脸色,敛衣整袍出去相迎。莫逸与羲和之间向来随意,没有那么夺讲究,可是他见舅舅出去了,也只好跟了出去。 羲和将全部侍卫留在了门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一见到莫逸,就露出一个笑脸:“莫逸哥哥~” 莫逸也笑了走了过去:“小羲,今天结束这么早?” 可是他身后的黎鼎却恭敬地行着礼:“属下黎鼎,拜见少主。” 羲和脸上的笑容略一凝滞,随后又微微一笑道:“黎侯也在这儿啊,不必多礼。” “谢少主。”黎鼎站起来,然后就恭敬地侧立一旁,等着羲和走过去。 莫逸见他舅舅这样,心中有些不舒服,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散了。 428.第428章 太着急了 羲和走了进去,随意地坐下来,早有婢女们为她准备了热热的茶,她喝了一口茶,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黎鼎刚刚落座,听她问立即又站了起来,躬身回道:“少主,属下此次未得调令私自发兵焦州,只为个人恩怨,蒙少主不罪,感激于心。属下随后将与何总侍商讨焦州防卫交接之事。” 羲和随口道:“交什么接,黎侯还把自己当做外人吗?” 黎鼎倒也不再推辞,说道:“那属下就按少主的命令,稳定焦州之后再返回北周凤羽卫。” 羲和“嗯”了一声,就低头喝茶,眼光却瞄向了莫逸,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羲和在他面前,从来不谈公事,并下过命令,天大的事情,也不要来景阳宫中找她。在景阳宫中,她只想做回他的小羲,而不是凤羽府的少主。在他面前谈事情,让她浑身不自在,所以她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黎鼎难得再见到她,继续说道:“少主,焦州太守已经被属下杀了,您看,派谁接任比较合适?” 羲和正在喝茶,闻言停了一下,黎鼎又在试探。按照现在的凤羽律,各州郡的太守和守备都是凤羽府直接任命的。可是刚才她已经说了,不用交接防卫,就是不派黑卫驻守,将焦州全权交给他处理。这样一样,这个焦州太守要不任命黎氏的人,她就是出尔反尔了。 黎鼎这样不露痕迹的试探没有一点风险,她不答应,只需要说个稍后再议,不会伤她的面子,要是答应了他就可以不动声色而有名正言顺地拿到焦州的控制权。 羲和用茶盖轻轻拨着杯中的茶,心中暗自思忖,黎鼎这么着急干什么?急着打下焦州,急着过来请罪,又急着任命焦州太守。这种小事,她在听雨轩中根本不会不想,现在景阳宫中,她只需略一思考,心中就已经了然了。 她放在茶杯,缓缓地说道:“黎侯觉得谁合适?” 黎鼎面色无波,说道:“属下未曾想过,请少主定夺。” 羲和看了看他,笑道:“那就现在想,明天之前报我,离开之时带着任命焦州太守的凤羽令离开。” “遵命。” 羲和望着黎鼎,这位黎氏当年人在她面前,一直波澜不惊。他是个沉稳的人,可是这件事,他办得太急了,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他在趁机扩大黎氏的领地。对他来说,拿在手中的城池,才是真正的实力。而且他算准了,即使羲和猜到他的用意,也不会对他怎样。因为她现在没有闲工夫对付他,也因为现在莫逸在她的府中。 羲和站了起来,缓缓说道:“现在的战局不明朗,除了霍驰有了战绩,其他几路军都没有进展。黎侯怎么看呢?” 黎鼎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她也在试探他,立刻回道:“黎氏愿听少主调令。” 羲和却一笑道:“若是我将黎氏派去盛京,去攻打盛京王师主力呢?” 429.第429章 试探虚实 黎鼎一愣,又连忙说道:“黎氏义不容辞。” 羲和却笑了:“义?黎侯别忘了,你是北周的降臣,北周王是你的旧主。黎氏在北周影响力甚强,无论谁得北周,黎侯都可以雄踞一方。如今凤羽府几路兵马进展不顺,胜负难料,黎氏这么聪明的人,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吗?” 黎鼎立刻跪倒在地:“属下不敢,黎氏已经归顺少主,不敢有丝毫异心,还望少主明察。” 跟聪明人说话,真是又省心又费心。黎鼎对她的试探反应非常快,也非常到位。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但是羲和却分不清楚,他是真的紧张,还是故意表现出紧张。她低头看了看恭敬跪着的黎鼎,只觉得此人如同一口幽深的井,看不清里面的波澜。 黎氏投降,北周王没有杀黎皇后,他这样无情的人,这次意外地对黎氏没有赶尽杀绝。黎鼎怎么会不知道北周王的意思?世易时移,今非昔比,一直想要除掉黎氏的北周王,逼走了黎氏后,却没有关死他回家的门。 黎氏实力在战争中逐步壮大,借助士族势力盘踞一方,即使被北周王赢了,他也只能再次拉拢他,否则仅凭黎氏煽动内乱的能力,就已经够北周王四处救火焦头烂额。 羲和俯看着黎鼎,他低着头,跪在他三步之外,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旁边的莫逸,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自从和她在听雨轩中深谈过,他们不再避谈北周之战,只是羲和很少主动提及。莫逸在旁边,听他舅舅和羲和一直在聊,他舅舅垂手而立,恭敬谨慎,羲和从容自然,只是偶尔用余光观察他的神情。 可是这一刻,他的舅舅对她行着君臣之礼,诚惶诚恐地表着忠心。他们之间一直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的东西,现在他的舅舅用他的一举一动,彻底揭去了一层纱,明白地告诉他,她已经不是那个定安城中的小女孩了。 羲和看到了莫逸的神色,可是她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她不能半途而废,她必须试探出来黎鼎的虚实。她就一直看着黎鼎,直到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黎鼎的发鬓角无声地滑落下来,羲和面色才缓和下来,这滴汗珠是伪装出不来的。 还知道怕,知道怕就好。 羲和坐下来,拿起她的茶杯,缓缓说道:“黎侯车马劳顿,先去休息吧,晚上在元平殿设宴为黎侯接风,我近日事情较多,不能相陪了,何总侍会代我招待黎侯。” 黎鼎听她这样说暗暗舒了一口气,说道:“谢少主。”然后就起身,告退了。他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开,门外的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莫逸望着他舅舅的背影,再看看羲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他面前的羲和,灵动跳脱,喜怒哀乐从不掩饰,有时候还有些调皮无赖。可是刚才的她,不怒而威,气势逼人,不过几句话,他舅舅那样深沉老练的人,后背上的衣衫都已经湿了。 430.第430章 无条件信任 羲和看出莫逸的心思,轻轻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莫逸道:“你不信任黎氏,是吗?” 羲和眉头轻皱,说道:“莫逸哥哥,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想明白。从小我母亲一直教导我,不能后退,不能闪躲,因为明枪暗箭自然会有人帮我挡去,可是她离开定安的时候,给我留的字,却说要是有人来杀我就快跑,一直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莫逸一愣,回道:“因为教你不闪躲的时候,她还在,能保护你,可是她离开了,没有人保护你了,所以她要你逃。” 羲和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母亲是要告诉我,不逃不躲,是信念,而要逃要躲,是生存。一个人,既要有信念,又要能生存。我对凤羽府的人,都有足够的信任,我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们保护,把自己的大业交给他们完成,对红剑卫如此,暗卫如此,对黎氏也是如此。 可是光有我的信任不够的,他们对我,也要有足够的信任和忠诚。当他们中间有人突然对我放出冷枪冷箭的时候,我也要知道闪躲,知道逃避。更重要的,是要把这些冷枪冷箭,全部消灭在萌芽之中,不给他们射出的机会。所以我对他们,不光有信任,也有手段。 我把北周凤羽卫交给黎氏,把焦州交给黎氏,这就是信任,但是暗卫会定期将他的情况报我,如果他有异动,会立刻就被会杀掉,这就是我的手段。今天不过是给他一个警告而已。这不信任不信任,没有关系。我信任别人,但是不会无条件的信任。” 御人之道,帝王之术。她现在已经得心用手了。莫逸望着羲和,心中忽然觉得一阵刺痛,他的小女孩,经历过怎样的残酷,经历过怎样的梦靥,才使自己的柔软无暇的心灵外,有了这样一层坚硬无比的壳。 莫逸心中思绪翻涌,看着羲和没有说话,羲和见他这样,轻轻地走过来,把脑袋往他胸前一窝,说道:“哥哥,你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了……” 莫逸轻轻地张开臂弯环住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说道:“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如果可以,我愿意成为你身上那层坚硬的壳,而你还可以永远保持天真无邪的心,灿若云霞的笑,不需要防备,不需要闪躲,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这是很久以前,心中对你暗暗的承诺。 只是没有想到,定安一别,再遇到你,我已经是北周逸王,现在你的敌方。你一定不想与我为敌吧,所以把我关在洛州。你一定知道,只要我要走,你是留不住我的,不管你派了多少暗卫,设了多少关卡。 可是我却留了下来,在你的府中,做了北周的叛臣,做了父亲的逆子,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我告诉你自己不是北周人,我告诉你我对北周没有感情。 小羲,我现在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431.第431章 乱世法则 黎鼎离开凤羽府后,立刻赶往了焦州,带着刚刚签发的焦州太守和守备的任命令。他认为他这次来凤羽府是成功的。 他归顺了凤羽府,暂时也没有反叛的异心,但是他对这个年轻的少主,与其说是臣服,不如说是合作。对黎鼎而言,他必须为黎氏争取利益,因为乱世之中实力为王,自己强大才是生存之道,这就是乱世法则。至于信任、忠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是用以蛊惑人心的手段。 孟州之战,凤羽黑卫向北推进至焦州就停了下来,之后一直在东西横线征战。拿下焦州之后,黎鼎又迅速拿下了平阳至焦州中间的两个州郡,实力倍增。 至此,平阳以南的北周疆域,已全部凤羽府的控制之中。中原地区范围内,洛州所在三川河谷,东北黎氏控制的河内地区、西南秦氏控制的宛州地区,也已全部在凤羽府的版图中。 然而羲和的目光,却早已不在中原地区。河间大捷,消灭了北周军的外围主力。她命令霍驰继续北上,目标不言而喻,是盛京王师主力。而她现在最关注的,不是霍驰,不是顾铭,而是关中地区的两路军队。 把尖刀插在别人的心中时,必须要防备自己的心口上不会被插上别的人匕首。 对羲和来说,关中地区的胜利要比北部的战争意义更重要。关中地区地形险要,三河四塞,山川环抱,气势团聚,其中函谷关是进入中原地区的要塞,而武关是控制关中东南的咽喉。关中腹地是关中平原,号称“八百里秦川”,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草丰茂,最适合屯粮养兵。这样的军事要地,进可攻,进取天下,退可守,雄霸一方。 关中与中原之间的通道,夹山而成,绵延数百里,而函谷关当道而里,是关中四塞中最为险要的关口。历史上多少名将勇兵,在此望关兴叹,多少英雄豪杰在此折戟沉沙。而作为关中东南门户的武关,地形虽不如函谷关险要,但是位置却非常重要,从武关可以直接经蓝田,并州,直达关中平原。 相比之下,与之毗邻的洛州,就危险得多。对北周来说,函谷和武关是险关要塞,易守难攻,对洛州来说,那是将自己的命脉却控制在别人的手中,将自己的咽喉暴露上别人的刀下。函谷关的敌人,一直是洛州的心腹大患。因此羲和说“虎狼在侧,岂能安眠?”这次她下令严峻和简言怀兵分两路进取关中,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所谓战争胜败,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地利上的劣势已经无法改变,但是就天时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战机,富饶丰茂的关中正遭遇着百年一遇的大旱,内乱四起,乱象纷呈,就人和而言,关中的北周军已经人心惶惶,而凤羽黑卫却士气正盛。因此,此时必战。 羲和派出了最稳健的大将和最猛的火力进攻函谷关,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大将进攻武关,可是从实际情况来看,关中地区的进展显然有些不尽人意。 432.第432章 守株待兔 与霍驰疾风闪电一样的攻势相比,这两路军队的战争进程比预想的慢了很多。 因为距离较近,进攻函谷关的严峻军是四路军中最早开战的一路军队,但是他却陷入了僵局。虽然严峻军炮火猛烈,但是函谷关的守军也很顽强,函谷关号称“百二秦关”,果然名不虚传。双方一直激战,但却一直不能破关而入,迟迟没有战果。 简言怀军又因为宛州的事情,耽搁了数日,直到五月二十八日才从宛州出发,进军武关,靠近武关之后,却没有发动进攻,反而停了下来,然后就不动了。这样的部署令人十分费解。 函谷关和武关,两路大军都没有实质进展。关中的通道,迟迟没有打开。如果北线的战事是进攻,西线的战事就是防守。以攻代守之势,如果无法取胜,那洛州就危险了。 这次羲和却很有耐心。她没有催促严峻尽快取胜,欲速则不达。而另一路简言怀军,她根本不担心,贾玄在,武关无忧。所以虽然第一路和第二路军进展不力,但是他们都没有收到催战的命令,连来自凤羽府的任何指令都没有。 这天羲和与何凌、梵东、韩琦等人在听雨轩内讨论战局,刚刚得到的消息是简言怀军的最新动向。 “他们现在什么位置?”羲和问道。 “按道理,五天前就应该到达武关了,可是却迟迟不见动静。”韩琦回道。 羲和问梵东道:“可知武关守将是谁?” 梵东说道:“是一个名为张正的人,此人的父亲,是与北周太子莫煌处之母的堂兄,之前莫煌处未得太子之位,他也被派来戍边。” 羲和沉思片刻,然后笑道:“这个贾玄,真是不懂什么叫君子成人之美啊。且等着吧,我看不出三日,武关就破了。” 此时武关外黑卫大营中的贾玄却悠闲得很。他正躺着地上晒太阳,然后看着不远处的士兵操练,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天气可是越来越热了啊。” 旁边的士兵说道:“贾先生啊,我们不是要打武关吗?怎么不往前走了?这都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 贾玄道:“这不是正准备打吗?你没看简将军正在加紧训练吗?” 士兵不解地问:“我们离武关还好几十里呢,隔这么远怎么打,光在这里训练有什么用啊?” 贾玄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不过去,人家不会过来啊。” 士兵摸摸脑袋,他虽然只是负责警哨的普通士兵,但是他也知道,守关守关,就是据关而守,出了关口,这个守军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武关的守军放着好好的三秦要塞不守,会出关来找他们交战?武关守将又不是个傻子。 “贾先生啊,你该不会异想天开,要守株待兔吧?”士兵问道。 贾玄呵呵一笑道:“这个兔子我等定了。” 士兵还想再问,可是贾玄却不再理会他,而是继续晒着太阳,看着来回操练的士兵说道:“啧啧,这个架势,是要把黑卫当做红剑卫训练啊。” 433.第433章 兔子出窝了 简言怀治军,沿袭了他训练红剑卫的传统,他的军队不但要装备精良,也要求阵型整齐划一,最重要的是要求军令将令能快速响应,在最短的时间内执行到位。同时,他十分看重军中的士气,即使在饥饿困顿的情况下,依然要求他的军队保持昂扬的姿态。 凤羽黑卫本以迅疾勇猛著称,在他的治理下更增高贵清俊的气度,有了贵族骑兵的威仪,速度更快,军威更盛。 第二路军的主将在从容地训练备案,军师在悠闲地晒着太阳,距离他们数十里的武关守将张正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关口上团团转。这实在是怪事,攻城的不急,守城的却急了。 但这其实怪不了张正。他的表弟,以前的北周二皇子莫煌处终于苦尽甘来,成为了现在的北周太子,即将在当月二十六日举行册封典礼。 这场经历了数十年的太子之争,终于花落他家,虽然他与这位新太子不是十分密切的亲戚关系,但也在三代之内,这样弹冠相庆的时刻,他肯定不能缺席。参加过太子的册封典礼,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政治资本。 这时偏偏有人不知趣,挑了这个时候过来攻打武关。你攻打就攻打吧,武关险要,还怕你不成。况且只要开打了,胜了固然好,败了也不丢人,北周军打败仗的又不是他一个。 所以只要有了个胜负,他就好给上面交代。但是敌人还没进攻,就先走了,这个望风而逃,临阵脱逃的名声,可比打了败仗更让人瞧不起。北周的武将比文臣更爱惜自己的名声,之前的程诚、丁忠是这样,张正虽然名气小,但是也不例外。 可是你倒是来打啊,来进攻啊,这都能听到黑卫的马蹄声了,能听到黑卫大营中的战鼓和号角声了,关口前却连个鬼影都看不见,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凤羽黑卫迟迟不发动进攻。 他终于坐不住了,他不能再等下去,再等下去北周太子这一杯羹就没他什么事了。 六月十二日,武关守将张正率武关守军出武关迎敌。 得知武关守军出关的消息,还在晒着太阳的贾玄从地上坐起来,笑道:“嘿嘿,兔子出窝了! 武关守军离开了险关要塞,出武关十里,在一个山谷地带如愿地找到了凤羽黑卫的影子,可是他们见到武关守军,似乎还没有准备好应战,且战且退。求战心切的张正一路追了过去,对方退到三十里以外就停了下来。 张正这才发现他追赶的军队,并不是黑卫主力,只是诱敌的小股部队,而一直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却是黑卫的弓箭手。发现中了诱敌之计的张正慌忙命令军队撤退,退回武关之内。奇怪的是,埋伏着的黑卫主力并未追赶他们。 张正率军飞驰回到武关,大声喊着:“开门!” 可是这次负责开城门的留守士兵却十分懈怠,城门迟迟不开,他愤怒地破口大骂,却抬头发现,关口上赫然已经插上了黑底红色图案的凤羽旗帜! 434.第434章 偶然之胜 贾玄在关口之上看着狼狈的张正,大声笑道:“张正,你这下可要歪了!” 张正怒骂,可是一阵阵密集的箭矢让他不得不再次撤走,这次是从本应由他守的关口撤走。守关之军,依靠的就是险关这个天然屏障,如今失去了武关的北周军已经无可依靠,他们惶惶然如上丧家之犬,盲目地逃离了武关,居然逃向了宛州方向。 没跑多远,就遇到了静静等在那里的简言怀。整齐的军阵鸦雀无声,为首的将军面色冷峻,威仪不凡,手中宝剑寒光闪闪。虎狼之师对丧家之犬,胜负已没有悬念。凤羽黑卫以极小的伤亡,全歼了武关守军,张正战死。 六月十二日,简言怀率军六万攻破武关,率先打开了关中地区的大门。 在严峻正用强弩战车与函谷关守军激战的时候,简言怀仅仅用了一天,攻克了“三秦要塞”武关,创下了自有武关历史以来的最短破关时间记录。 世人将这一场诡异的胜利,归结于张正的愚蠢,居然放弃险关要塞出关迎敌,也归结于简言怀的运气,也许是先祖遗泽,他居然是在关外与守军交战获胜。总之,这是一场极偶然的胜利。 羲和收到前线捷报的时候,对众人说道:“我的这两把宝剑啊,这下可全都藏不住了。” 只有她才知道,偶然的背后,是必然。 武关一破,关中地区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扇,山河四塞之地,终于有了一个缺口,关中地区的战局立即发生了变化。影响最大的,当然是久攻不下的函谷关。 简言怀从武关进入关中之后,没有直接西进趁势去攻关中平原,而是向北进军,去策应函谷关外苦战的严峻。有了简言怀的内应,函谷关守军前后被牵制,首尾难顾,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 六月二十日,严峻军在进攻将近一个月后,终于攻破函谷关,与简言怀成功会师关中。 消息传至北周皇宫时,皇宫中正人来人往,紧张地忙碌地,准备着太子册封大典。 人心动摇之时,北周王需要一个盛大的仪式,一个威望很高的储君,来稳定军心民心。对朝中争斗了数年的朝臣而言,这个太子之位来之不易,自然隆重庆贺,方不负这么些年的苦心经营。因此北周太子的册封大典,将会极其隆重。 无独有偶,此时的洛州,也是一片欢腾。凤羽黑卫捷报频传,先是霍驰取得河间大捷,与西梁军联手战胜了北周军主力,将北周王十五万大军斩杀殆尽,霍驰在此战中斩杀敌军七万余,又因黑骑军身穿黑甲,被称作“黑霸王”。之后就是简言怀攻破武关,到了这日再次传来严峻攻破函谷关的消息,这种胜利的喜悦终于达到了高潮,演变成了全城自发的狂欢。 中原的百姓喜欢燃放烟花来表达自己的喜悦,这晚漫天的烟花在洛州的上空此起彼伏,在漆黑的天幕上绽放了刹那的美丽,跳着华美的旋舞。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热闹的过年一样。 只有一个人,被排除在这热闹喧嚣之外。 435.第435章 斯人独憔悴 一个白袍玉带的少年,默默了走上凤羽府的最高处望月楼,一任满城绽放的烟花,在他黑色的眼眸中忽明忽灭。风吹衣袍,夜色如水。 羲和抛开元平殿中欢饮的众人,来到揽月阁,走上望月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挺拔俊逸但却带着落寞的身影。 她走过去,牵起他的手,他一直温暖的手,此刻也如夜色一样凉。 “莫逸哥哥。”她轻轻叫道。 莫逸转过头,给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羲和仰起头看着满天的烟花,说道:“凤羽府历来以天下苍生为念,要为天地立心,万民立命。可是现在北周饿殍遍野,洛州却满城烟火相庆,实在是很讽刺呢。” 莫逸一愣,转头看向她,她的脸上看不到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些淡淡的自嘲。他懂她。 羲和目光幽远,神色坚毅:“等战火平息,天下一统,我要让北周草原,西梁山脉、南齐密林,东陵河湖,一起燃放着烟花,那时候一定会很美。现在四周哀鸿,只有洛州有烟花,实在太孤独了。” 莫逸轻轻揽过她的肩膀,说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羲和望着他,目光闪闪:“你会陪我等到那一天吗?” 莫逸点点头,说道:“会的。” 会的,只要等到北周盛京被攻破,只要他的父亲兄弟成为阶下囚,只要他成为亡国的皇子。只要能忍过她与北周这一战内心的煎熬,只要忍过内心这翻江倒海般的挣扎,这纠缠不休的自责和负罪感,只要等她迈过这一步,走完这一程,他就可以与她并肩作战,与她共征天下,与她一起期待天下一统,一起看盛世漫天的烟花。 就算背负着沉重的骂名,就算面对众叛亲离的绝境,也一定能忍过去的,一定可以走下去的。为了她,为了她的雄心壮志,为了她还未实现的信任和梦想……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漫天烟花,在夜空中发出璀璨的光芒,消散在夜空的繁星点点间。凤羽府最高的望月楼中,两个身影并肩而立,望着天上的繁花如梦。 羲和突然说道:“你在洛州也呆烦了吧,不如出去走走?” 莫逸疑惑地问道:“去哪儿?” 羲和道:“孟州。” 莫逸立刻回道:“不去。” 不远处的暗卫暗暗一惊,现在能这样毫不客气地拒绝她的人,已经找不出几个了。 羲和却没有生气,反而因为他这样的态度心情好了起来。她笑道:“你上次在孟州被于嗟麟围城,不想扳回一局吗?” 莫逸不屑地道:“上次那是流年不利,碰到黎恒这个笨蛋,非要把舅舅骗过来,错失战机,要不然我才不会那么惨。” 气氛轻松起来,二人也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羲和笑道:“那现在孟州还被于嗟麟占着,咱们去把他打回来,怎么样?” 莫逸道:“现在守城的又不是于嗟麟,我打孟州有什么意思?这个于嗟麟,别让我再见到他!” 羲和说道:“莫逸哥哥,于嗟麟还真在孟州,你还敢不敢去啊?” 436.第436章 同盟之约 莫逸问道:“他不是跟你的那个霍大将军在一起吗?怎么会在孟州?” 羲和呵呵一笑:“盛京太危险,他估计是被他的将军们死劝回来的,而且他也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西梁国内都要乱套了。” 莫逸道:“那我这一战之仇,可算有机会报了。” 羲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指名要见你。不过,去不去随你。” 莫逸道:“怎能不去?这回要他好看。” 西梁王于嗟麟在御驾亲征近半年之后,终于在军中朝中武将文臣的苦劝之下,离开前线阵地,銮驾返回孟州。由于西梁和凤羽府是盟军,西梁向凤羽府正式送呈国书,邀凤羽少主来孟州同庆大捷。 说起来,他们这个实际的同盟关系,到现在已经快一起征战半年了,不但没有正式昭告天下,连一个共同的庆功宴都没有办过。他们唯一一次谈论此事,还是在羲和离开庆阳跟于嗟麟偶遇之时,那时候她还不同意于嗟麟出兵。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西梁军一路北进,凤羽卫一路东出,南北战线和东西战线的两路军队,最终在孟州之战相遇。孟州之战虽然全胜,但是有些事情却不对劲。孟州大捷之后,两军各庆各的功,西梁王和凤羽少主并没有共同出现过。 有时候,一些场面上的仪式还是要走的,不然双方军队合作时就没那么顺畅了。如今战局全面铺开,一个正式的会晤还是需要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西梁王此举确实在情理之中,而且是一种积极主动的合作姿态。 羲和看见于嗟麟的国书不禁暗笑,他可真会挑时候,函谷关刚破,西边无忧,她刚刚可以放心地离开洛州。他也很会挑地方,孟州之后他们不欢而散,孟州城被西梁占据,她上次进孟州太守府都被于威拦在外面。他这样正式的邀请她进入孟州,是想道个歉吗? 除了正式的国书,还有一封于嗟麟的亲笔信,是他的密使送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带上你的莫逸哥哥。 逸王在洛州这件事,置身事外的于嗟麟都猜出来了,估计北周的人也都知道了。她现在把莫逸关在洛州秘而不宣,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了。只是她只能这样继续掩耳盗铃,因为北周还在,他逸王的身份还在,她不想让他以这样的身份示人,这会给他伤害。 羲和在是否告诉莫逸这件事上很是犹豫了一番,孟州城外,三个人都有了心结,也许再见,能化解心结,但是她对这两人见面又有些隐隐的担心,具体担心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最终决心让她告诉莫逸的,是她不放心将他自己留在凤羽府。 虽然她对凤羽卫下过命令,不允许伤他分毫,但是现在凤羽府上下,都觉得逸王是她的牵绊,万一谁要对他下手,等她回来就回天无力了。别说莫逸了,就连兰若都被暗卫看得很严,还好他一直恭谦温顺,找不出什么错处,不然早就被暗杀了。 凤羽暗卫是一向是最服从命令,也是最敢违抗命令的。 437.第437章 下马威 她告诉莫逸之后,莫逸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旧地再遇,宿敌重逢,一场较量在所难免。 只是此刻的羲和,心思全在战场上,她的心中全是复杂的地图,山川沟壑,平原沃野,各种行军路线,各种可能的结果和应急对策。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纠葛在他看来不过小事一桩。她甚至认为他们不打不相识,互相了解之后折甚至可能成为朋友。 战场上她从不轻敌,可是这一次,她低估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低估了尊严对于男人的意义,低估了男人之间仇恨的力量。 因为是西梁王的正式邀约,时间、地点、理由都恰到好处,作为盟友,凤羽府没有理由拒绝。留守在洛州的左右总侍,对这次孟州之行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羲和将前朝政务交给顾远主持,并命沈尽协助,将军务交给何凌,但下令前线的战报必须随时直接报她。 韩琦带着红剑卫和紫剑卫随行,此外还带了于盛、墨寂等银令高阶暗卫。不过四五千人的队伍,但是看起来威仪非凡,一路浩浩荡荡从洛州向孟州而去。 莫逸久未出府,一出洛州如同出笼的鸟一样,撒欢地跑起来。羲与莫逸一样连府们都没有出过,一出来也有些兴奋。于是二人好像赛马一样,你追我赶,跑得飞快。好在红剑卫和紫剑卫都是骑兵精锐,还能快速地跟上他俩。于是这支仪仗队,好像急行军的前锋营一样,迅速一路东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要去紧急突击。 洛州距离孟州并不远,经过荣城、皋州就是孟州城了。军队在荣城和皋州片刻都没有停留,搞得这两城太守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所做的迎接少主的准备全部白费了。 离孟州还有数十里,就遥遥望见了两排迎风招展的红色绣龙旗。迎接她的,居然是西梁王的御林军统领于威。这个人曾经将她拦在了西梁太守府门外。正是那晚,她与于嗟麟不欢而散。 “少主,陛下有命,请您乘坐御驾进城。”于威道。 羲和望了望她身后那辆豪华的明黄色皇家马车,没错,确实是于嗟麟的御驾,她笑道:“还没有见面,就让我下马,这就是所谓‘下马威’啊。” 韩琦笑道:“少主,梁王要是知道您这么理解他,估计都气笑了。御驾相迎,这是至尊之礼了。” 莫逸却说道:“什么至尊之礼,他自己怎么不过来?” 于威忙说道:“陛下会在城外迎接少主,出城三十里相迎,不合邦交礼数,也从未有过先例。” 韩琦点点头,笑道:“确实没有先例。”他是紫剑卫剑首,负责的就是凤羽主上与各国之间的礼仪,这些他当然知道。 可是莫逸却道:“不想来就不来,找这么多借口干什么?现在世道这么乱,这会又讲究起邦交礼数了?” 于威刚要反驳,羲和笑道:“莫逸哥哥说的对。这个下马威,我看不能接受。”然后对莫逸道:“走,咱把孟州打下来去,给你报仇!” 438.第438章 你追出去啊 莫逸问道:“就这么点人够吗?还都是骑兵?能攻城?” 韩琦笑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用攻城,你没听于统领说,梁王已经出城了吗?” 羲和笑道:“好,进军孟州!” “遵命!” 说着羲和一行人就丢下过来迎接的于威,直奔孟州而去。 留在原地的于威心情非常郁闷,第一,他没有完成梁王的任务,没有用御驾接回少主,回去该怎么交差?第二,刚才他们说是要攻打孟州,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是那个风驰电掣的架势,倒是真的像要攻城!这要怎么办?现在回去也禀报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这时候羲和不可能真的攻城。事实上,出城相迎的西梁王和他的大批随从看到了那她时,她已没有了刚才嬉闹的样子,走得端端正正,表情淡淡的,后面跟着清俊雍容的仪仗队,完全是正式邦交的阵势。 于嗟麟一身深紫色龙袍,金丝祥云,团龙锦绣,金冠束顶,腰间黑色玉带,威仪堂堂,俊彩非凡。他在北周连战连捷,眉宇间有着胜利者才有的自信和骄傲。 他见到羲和,也没有如从前那样十分亲热,同样表现得非常正经。他们二人这样的一本正经,惹得有些资历的士兵开始揣测之前有关他俩的传闻是不是真实,刚入伍的士兵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认识。 二人客客气气地寒暄、行礼,一言一行都是规定的路数,礼乐、红毯,一切都符合邦交的礼仪规制。毕竟,这是西梁国以国书相邀凤羽少主,这不是二人私下之会。 只是于嗟麟在这一套固定的礼仪间隙,眼神扫到她身边的北周逸王时,会有森冷的寒意一闪而过。那个人还是白衣飘飘,一副逍遥公子的样子,只是白衣上已经没有血迹了。莫逸,你还真敢再来! 这种刻板的机械的仪式进行得很顺畅,终于在落座的时候,产生了波澜。 太守府的宴客厅中,两个主位摆在上面,两边西梁和凤羽卫分坐。可是,却没有为莫逸设座位。 宾主落座,只有莫逸一个人,还站在大厅之中。于嗟麟目光直射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厅上一阵静寂,等着看莫逸的反应,知情的人等着看羲和的反应。羲和还没有做出反应,莫逸就突然转身离开。 羲和一下就站了起来,于嗟麟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几分挑衅,也带着几分试探,你有本事,够胆量,就当着文武百官在这正厅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在这国宴开始之前,追出去啊! 没有人比他更确信,她不会追出去,只有在同样位置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缘由。虽然他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一些不确信,因为羲和向来不是一个遵从常理的人。 她终于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坐回去。这是双方正式的盟约之会,她不能追出去,就如同上一次在这个地方,她愤怒地拂袖而去,于嗟麟在主位上没有追出来一样。 439.第439章 触景生情 舒缓的乐曲响起,缓解了厅中的尴尬气氛。于嗟麟朗声说道:“第一杯酒,庆祝西梁军与凤羽卫大捷!” 众人举杯齐声道:“恭贺陛下大捷,恭贺少主大捷!” 羲和也举杯朝于嗟麟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敬少主奇才天纵,决胜千里!”于嗟麟再次举起了酒杯。 “少主英明!”众人饮下第二杯酒。 羲和也喝完第二杯酒,然后加满,举起酒杯,说道:“第三杯酒,敬西梁王英勇之师,所向披靡!” 于嗟麟听到这句,嘴角轻轻一弯,认识这么久了,打了这么多胜仗,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夸奖他,虽然是在这样的场合,场面上的话而已。 “陛下威武!”众人齐道。 于嗟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正式的饮宴,气氛一开始都是比较拘谨的,然而酒一喝,三杯过后就放松下来。 西梁军中的武将很多都认识羲和,殷其雷、于泽等人此次也在列,他们对这种沉闷刻板的礼节早就不耐烦了,耐着性子等这些必然要说的话说完,这些必然要喝的酒喝完,就开始露出本性了。小杯也渐渐都换成了大碗。乐曲更加婉转,更加热烈,厅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可是羲和却没有觉得开心一些。除了莫逸的突然离开,也有一些触景生情。在这个厅上,这个位置上坐着,于嗟麟当时美人在怀左拥右抱的场景就浮现在眼前。 酒温帐暖花解语,我很喜欢,不像有些人,只喜欢跟别人在荒原上吹冷风…… 羲和的耳边响起了当时于嗟麟的话,低头看看面前的案几,那个被她插了一剑的案几,估计早扔了吧。 她望了望于嗟麟,现在的他端坐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跟那晚根本就不像一个人。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但是氛围却已完全两样。也许吧,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不也是一样吗?景阳殿中的她,跟天心殿中的她,在别人看来,也不是一个人。 想起了莫逸,羲和心中更加郁郁,于嗟麟对莫逸非常不友好,莫逸的离去让她突然有种直觉,这次带莫逸过来,也许是个错误。 “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啊。”于嗟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见了这么久,总算说了一句正常的话了。 羲和说道:“你该撤军了。” 于嗟麟稍微一愣,思路换得太快,他一时有些不适应,但是他很快就回道:“怎么?你的军队还没有到盛京,就想赶我走了?” 羲和淡淡一笑,道:“你不觉得最近这几战,你的伤亡有点大吗?” 于嗟麟闻言也一笑,道:“看来西梁的军情全在少主掌握之中了。难得少主还有心情关心我。” 羲和道:“盟友的军中事情当然要关心一下。盛京附近地方虽大,但是人也会越来越多,你走了,好给我腾地方。” 于嗟麟晃晃手中的酒杯,说道:“现在就想过河拆桥,也太早了点吧。我撤了,你用什么打莫伯烈?” 440.第440章 默契配合 孟州太守府的大厅中灯火辉煌,整个氛围不过分热烈,也不冷清,西梁军和凤羽卫的将领们言笑晏晏,但声音都不太大,武将们也尽量保持彬彬有礼的姿态,显得非常正式。 主位的两个人,随意地聊着,神情自然,远远看过去,会以为他们在聊孟州的天气,或者宴会的菜肴。只有近处的人,才听得到他们在聊关于北部战局的部署,在讨论西梁军进还是退,这些关系到数十万人生或者死的事情。 羲和听到他的询问,并没有回答,而是自信地一笑。 于嗟麟见她这样,说道:“霍驰虽然勇猛,但北周的盛京王师也不是泥做的。你这样让他孤军深入去强攻盛京,是不是也太强人所难了?我撤了,你有把握霍驰能打赢莫伯烈攻破盛京?” 羲和没有回答,于嗟麟低声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霍驰现在军中威望过高,想让他在北周盛京王师那里碰一碰钉子,好打压他一下吧?” 羲和一听不禁愣了,在他的心中,她就是这样阴险的人?或许吧,他一直都这样认为。 她淡淡一笑,说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德州之时西梁军已有疲态,你却强行北上,与霍驰打了河间之战。这已经是极限了。现在的西梁军久战疲惫,粮草补给困难,最近跟北周的这几仗,虽然不能说败,但是每次都是伤亡惨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样耗下去,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于嗟麟笑道:“怎么是自杀呢?我在德州时,你不是派了霍驰来增援了吗?粮草嘛,西梁运过来,补给线确实漫长。但是我进攻德州的同时,凤羽黑卫已经贯通了北周南境,从洛州到湖阳,处处都是补给线,你该不会连盟友的粮草都供应不上吧?” 羲和闻言不禁淡淡一笑。 从一开始他进兵德州,羲和就觉得他疯了。一向用兵谨慎的于嗟麟,居然也会这样冒险,将自己暴露在北周王的两大主力之下,与他们正面对战。 可是不得不承认,正是由于于嗟麟的冒险北上,才成功阻拦了北周军主力南下,给凤羽黑卫东线之战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让凤羽黑卫能够从容打通东线。这条分割北周南境的战线,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它是攻击线,也是补给线。从此北周王防不胜防,守无可守。 羲和跟于嗟麟,从来没有一起讨论过战略和分工。可是在战场上,他们配合的十分默契。 于嗟麟能看懂她的战略意图,并准确地给予配合支援。他知道她要打通横向战线,这一战略在凤羽卫中都是机密,所以他北上迎敌。他知道她要全歼北周军主力,所以他与霍驰合围。 同样,羲和对于嗟麟也是一样。她虽然觉得于嗟麟北上进兵德州过于疯狂,但是她知道,他是在等她的增援,所以她派出了霍驰。此外,孤军深入的西梁军,自从入冬以来粮草供给就一直不稳定,东西线贯通之后,他们的粮草有一半来自这条补给线。 441.第441章 心照不宣 这样大的战略配合,这样大的资源供需,他们之间没有合约,没有条件,甚至都没有谈过,一切进行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只是现在的局势下,他确实应该退兵了,她可以想象,他为了稳定军心,说服军队继续北进,花了多少心思,排除了多少困难。 羲和低头喝了一杯酒道:“粮草军械,这些物质虽然不难筹措,但是西梁军长途跋涉,已经强弩之末也是事实。这些你比我更清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时候是勇敢,有时候是愚蠢。你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于嗟麟笑道:“你可真有意思啊,别人联盟,都恨不得盟友先打光了,自己毫发无伤,可是你每次一见我,要不就说我不应该出兵,要不就说我不应该进兵,这样还怎么合作啊?” 羲和一笑,他们这个联盟还确实有点奇怪。不论如何,这个人,是在帮她,也是她出兵以来,唯一帮她的外部力量。当时洛州危急,是他打下孟州,打退了黎恒,彻底解了洛州之围。 羲和举起酒杯,对他说道:“雪中送炭之情,铭记在心。” 于嗟麟一笑,回道:“客气。” 羲和随后却说道:“不过我对你出兵的态度一直没有变。你有心情去打北周盛京,不如先管一管你自己国内的局势吧。你那个烂摊子,我不想再帮你收拾了。” 于嗟麟哈哈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对她说道:“西梁国内有劳少主相助了。” 羲和悠然一笑回道:“客气。” 他为她冲锋陷阵,她帮他稳住后方。各有各有的优势,事事都考虑在对方的前面。彼此之间连只言片语的约定都没有,事后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依然是心照不宣。 西梁内乱之后,登上王位的于嗟麟实施的是仁政,他没有用铁血手腕铲除异己,这么大规模的叛乱,只杀了一百多名朝臣,且没有牵连他们的族人。核心人物云贵妃和于嗟麒,仍然活着。 这样做优势很明显,迅速安抚了人心,劣势也很明显,他的王权未能进一步稳固。 他出征的时候,登基未久局势不稳,他在北周战场上虽然连战连捷,但是国内局势却岌岌可危,不但两路藩王蠢蠢欲动,各大世族也有异动,甚至有人想重新拥立被关在上京天牢中的于嗟麒。对他们来说,一个强权的君王,远不如一个听话的傀儡。 于嗟麟久不还师,给了这些人足够的时机。可是他们运气非常不好,每次这些人想要联合举事,要不是提前泄密,意外走漏风声,要不就是主谋之人突然离奇身亡。 数次之后这些人就开始彼此猜疑,互相举报,本来就是一盘散沙,这样相互拆台很快就分崩离析。最后,他们被镇守上京的石达率兵一一铲除,连根拔起。 凤羽府的发源之地,凤羽暗卫大营所在之处,是没有那么容易闹出事情来的。 442.第442章 深陷其中 她所做的这些事,在这个宴会厅中是一句轻轻飘的话,但是若是摆出来,绝对会震惊西梁朝堂。凤羽府对西梁局势的控制,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的程度。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够容忍别人在他的地盘暗中操控一切。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涉及西梁内政如此之深,作为西梁王的于嗟麟,却也说得很自然随意,好像是她理所应当做的事情一样。他还没有发觉,不知不觉他已经陷得太深了。 于嗟麟最厌倦的,就是内斗党争,认为这些这不光明,不正道,不是战场上光明正大的对决,而是阴暗的勾当。 战场是战场,两军对垒,生死由命,正大光明,他在清江河边曾这样跟她说过,他到现在仍然这样认为。 可是这却是凤羽府,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她初上位时,凤羽府门外络绎不绝的王孙权贵,就已经表明了他们深不可测的实力。这样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一切风云包罗其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曾这样拒绝过他。 然而一年前还在为羲和干涉西梁内政,擅杀王公大臣而与她断案决裂的于嗟麟,此时却因为同样的事情对她道谢了。 他开始接受了她的所作为为,尽管他自己绝不会那样做,他依然认为那些谋杀、暗杀、调拨离间的手段,是不光彩的,见不得人,可是却不再因此与她争执。 “我自问自己,即便你是这样的你,我对你的情意也丝毫未减,天地可鉴。”清江河畔,初露真心,他就曾这样说过。 如今未觉情已深,人已沉沦。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知道自己逐渐越陷越深,而现在深陷其中的人,已经失去了知觉和自知。醉酒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不知不觉中,他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她左右,他的行为完全被她牵制,一喜一怒不过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对于她在西梁的动作,他甚至因为她为了他花心思而暗自窃喜。他决定与霍驰一起联手进攻的理由,只是因为她让霍驰带来了胭脂兽。 她血洗北周朝堂,暗中翻云覆雨,他的心是冷了一阵,但是最让他伤心的,不是她的狠辣,而是她的目的是为了带走她的莫逸哥哥。 从他们共战北周到现在,唯一出现问题的,就是中间有三个月的时间差。那三个月中,于嗟麟在德州苦战疲惫,当时他的行辕中,每天讨论的都是撤军,而她却在洛州迟迟不动,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于嗟麟登基以后,比起之前的狂放不羁,的确收敛了很多,他也开始懂得克制,懂得隐藏。然而他的本性未改,仍然是那个骄纵意气,予取予求的小王爷。陷得越深、看得越重,有些事情就越来越无法忍受,有些人就看着越来越碍眼。 身份、地位、原则,这些他曾经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不到最后时刻,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放弃多少。他唯一不能放弃的,就是男人的尊严。 443.第443章 一个玩笑 于嗟麟叹道:“可惜啊,有人在北周朝中玩权术,不知道为了什么,弄得北周满城风雨,自己整整耽误了三个月大好战机。要不然,我们现在就不是在孟州,而是在盛京的北周皇宫庆功了。” 羲和听到他在说她从北周带走莫逸的事,于是不予理睬,转而问道:“那我要是当时一直把你晾在德州,梁王陛下进而无功,退而不甘,准备如何收场?” 于嗟麟没有回答她,而是突然问道:“我要是杀了他,你会怎么样?” “杀了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羲和不禁一笑道:“杀了你。” “那我要是被他杀了呢?” “技不如人,怪谁?” 于嗟麟吐了一口气,自嘲地叹道:“命苦啊!” 这样的玩笑,让羲和放松了下来,他们见面到现在,双方都是尊称,一直客客气气,聊得也都是正事,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没有那么拘谨。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要是不出兵德州,你会怎么办?”羲和问道。 于嗟麟哈哈笑了起来:“没有这种可能了。我不会为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费脑筋。你的军队确实来了,并且和我一起联手,打赢德州之战、河间之围。”随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虽然比我预想的时间,晚了三个月。” 羲和望着于嗟麟突然想,这个人有谋有略,思虑周全,用兵谨慎,关键时刻又敢于冒险深入,河间之围与霍驰的配合简直堪称完美。这个人若不是盟友,将是个劲敌。 这时,殷其雷拿着一坛酒走到羲和面前,笑道:“少主,托你的福啊,我老殷已经半年都没喝酒了,今天可算喝上了!” 羲和笑道:“不会吧,西梁军中现在连酒都喝不上了吗?” 殷其雷嘿嘿一笑:“你是不知道,自从那晚你来了这里之后,陛下就下令军中禁酒了,这可苦了我们兄弟啊……” 于嗟麟听到这话,脸上阴晴不定,喝道:“胡说什么!” 殷其雷委屈地道:“陛下,臣没有胡说啊。就是那晚之后,别说平日了,连庆功酒都没有了。您亲口说的,那晚就是因为庆功,喝酒误事,到现在臣都半年没喝过酒了……” 羲和笑了起来:“梁王陛下这也太苛刻了,凤羽卫中虽然禁酒,但是庆功酒还是要的嘛,难道你让将士们喝茶水庆功嘛?” 殷其雷忙道:“就是就是,总是喝茶,我老殷也没那个雅兴啊。” 于嗟麟哼了一声,就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羲和见于嗟麟被他气走了,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殷其雷看起来还挺可爱,于嗟麟对他估计也是无可奈何了。 于嗟麟离开之后,气氛更加轻松了。被众人围绕着谈笑的羲和,下意识了看了一下自己的右侧。 哎,在凤羽府中莫逸都习惯坐在她身边,不管什么场合。 今天于嗟麟这样给他难堪,他会不会不高兴了?算了,他确实不喜欢这个场合,反正已经交代过暗卫了,让他出去自由一会儿吧,他也闷了太久了。 444.第444章 男人的决斗(1) 此时的莫逸,并不在太守府中,而在孟州城外的荒野上,正是当时他被西梁军围困的地方,也是他与羲和上一次分别的地方。 他背对着孟州城的璀璨灯火,持剑而立,一袭白衣在月光下看起来飘然出尘。往事如烟,萦绕心头。 她说,你如果执意回去,就是下决心与我为敌,与其再在两军阵前相见,还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 她说,我不能让你再回他身边,让你再身陷危险之中。 她说,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在这里,他第一次对她说“不”,他的剑第一次失控伤了她,她强行让于嗟麟放他走,然后对他说“滚”。 她一直为他违背了她的意愿而伤心。可是即便是亲密如她,有些心绪也无法向她诉说,无法让她知晓。男人,终究是不同的。 他用那种方式躲开于嗟麟的追杀,比让他死在他的枪下更让他难过。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虽然与他的父亲没有感情,他虽然并不在北周长大,他虽然不愿意参与夺嫡之争,但他毕竟是莫伯烈的儿子,是莫氏的子孙。她无法理解,一个姓氏,一个家族,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她变得越来越霸道,越来越不容违逆,她不让他去北周,她让于嗟麟放他走,然后又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而后强行带回洛州。可是今天,此时,他却又回到了孟州,站在了同一个地方。 一切仿佛还在昨日,一切似乎都停在原地,绕了一个大圈,流了很多鲜血,该了断的没有了断,没有解开的结缠绕得越来越多,没有化解的怨也积压得越来越深。被打断的一切,今晚还要继续。 有些事情,不需要让她知道。 这沉寂的荒野之上一片静谧,夏季干燥的风,吹着干燥的黄土,扬起一阵阵尘沙。这里原本是绿草茵茵的草原,因为连年干旱,已经寸草不生,严重沙化。春季种上的小树苗,也只剩下了一个个光秃秃的瘦弱树干。唯一的生机就是不知名的小虫子,躲在阴暗的角落有一声没一声地低鸣着。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身深紫色龙袍的男人翻身下马,健步如风走过来,在他十步之外停了下来。 莫逸转过身,面色冷峻,嘴角却轻笑道:“于嗟麟,你来得太慢了,不会是要喝多几杯酒壮壮胆,才敢过来吧?” 于嗟麟也冷冷一笑:“同盟之会,场面还是要走的,我自然要先陪她几杯才好出来,不像你,闲人一个,无人问津。” 莫逸道:“你约我过来,不是只为了在这里嘲笑我吧。” 于嗟麟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晚就把那天没打完的仗打完,这次很公平,只有你和我。”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白袍的少年拔出腰间的剑,月下的下泉剑反射着森冷的寒光。 于嗟麟却没有动,而是说道:“你放心,她现在孟州太守府中,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这里,所以这次,你不要指望她还会过来救你了。” 445.第445章 男人的决斗(2) 莫逸道:“你这么有把握能赢我吗?” 一身龙袍的年轻君王并不着急开战,他打量着自己对手,面前的这个白袍少年,突然冷冷一笑,说道:“你现在比起那日,更加没有资格跟我对决。北周就要亡了,你再也不是什么北周逸王,你能给她什么?” 莫逸看着手中的下泉剑,想起了双泉道人的话,心中一阵烦闷,也冷冷地说道:“你又能给她什么?” 于嗟麟剑眉一挑,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与你云泥之别,岂能相提并论!现在我是她的盟友,是这天下唯一和她并肩战斗的人,将来陪她到最后的人,也一定是我。即使是败了,西梁处处高山大川,一样可以雄踞一方,可以护她平安。 而你,一个北周皇子,身上流着莫氏的血,现在北周将亡,你父亲四面楚歌,盛京马上就兵临城下,你却不知羞耻地跟你的敌人在一起。我原以为莫伯烈的儿子们,吹着朔风喝着源江水长大,终归还有点草原血性,可是没想到,他还有你这样的窝囊废儿子!” 于嗟麟出言挑衅,说到了莫逸的痛处,让他心中热血倒流,他挥剑就冲了过去,下泉剑阴冷的冰刃,向于嗟麟直劈过来。 可是于嗟麟却闪向一边,冷冷笑道:“你退出吧,你争不过我的,你不配和她在一起!我可以像那天一样饶你一命!你滚得远远的,不要再让她见到你,不要再让我听到你的名字!我不想让你死得太难看了,毕竟是她在意的人。” 刚才急气攻心的莫逸,这时候却冷静下来,于嗟麟很明显在故意激怒他。 “我跟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莫逸道。 于嗟麟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眼神却冰冷如雪:“对不起了逸王殿下,这件事,我还管定了。” “于嗟麟,你废话够多了。若还是个男人,就用手中的兵器说话吧。” 于嗟麟眼中闪过凌厉的杀气:“我用银枪,你用剑,没有意思。既然是决斗,就不光要分胜负,还要分出生死。”随后面无表情地命道:“来人!” 不远处过来两个人,看装扮是他的御林军,其中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双手举过一把弓,和五支白羽箭。另一个人走到莫逸面前,同样呈上一把弓和五支白羽箭。 “一把弓,五支箭,各走五十步的距离,我就跟你比这一百步。”于嗟麟拿起弓,拉了一下,朝着莫逸的方向放了一个空弦,望着他冷魅一笑。雕弓“嗡嗡”的震颤鸣响声,在寂静的月夜听得分明。 就是这个人,让她在这个地方用剑指着自己的脖颈,就是这个人,让她在北周朝堂百般筹谋只为让他全身而退,就是这个人,在他率领西梁军冲阵杀敌之时,在洛州和她花前月下,就是这个人在云州城中与她双宿双飞。莫逸,我忍你很久了。 “我们两人中间,明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见到她。”于嗟麟说道。 446.第446章 男人的决斗(3) “咚”的一声,士兵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陛下万金之躯,万不可以身犯险,求陛下为西梁军,为西梁子民……” 话还没说完,于嗟麟就一脚踢过去,士兵倒在地上,忍痛不敢吭声。 “滚!”一身龙袍的男人寒声命道。 士兵不敢再说,慌忙退下了。 莫逸接过弓箭,望了望惨白的月色说道:“好,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于嗟麟不屑地道:“有什么遗言就快点说。我只用一支箭,就能取你性命,你这样战场都没上过几次的公子哥,恐怕连弓都拉不满。” 莫逸看着面前这个狂傲不可一世的对手,缓缓说道:“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于嗟麟一听,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莫逸会这么说,他郑重地点点头,说道:“会的。” 莫逸收起剑,扔掉其中四支箭,一手拿弓,一手拿箭,转过身去:“开始吧!” 于嗟麟这时候才开始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他也一手拿弓,一手拿箭,转过身去。惨白的月光洒在黄沙之上,一片苍凉之中,背对而立的两个人,将缓缓地相对走出五十步的距离,百步之外,一决生死。 可是于嗟麟一步还没有迈开走,西梁皇宫的李总管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他的腿,哭道:“不可啊,陛下!” 他见于嗟麟出去了,连忙带人跟了过来,刚才已经听到士兵的回信,紧赶慢赶现在才过来。 于嗟麟一阵烦躁,想把他甩到一边去,谁知李温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松。这时候身后一片铠甲刀兵之声,周承轩到了。 “拿下他!”周承轩命道。 周承轩已经被罢免了御林军统领的职务,可是他与于嗟麟十分亲近,他指挥得动御林军。 “谁敢动!”于嗟麟喝道。 一场公平的对决,就这样被打断了,于嗟麟十分恼怒。他奋力甩开李温,对周承轩说道:“没你的事,滚回去!” 周承轩走过来跪在地上:“陛下,臣冒死进谏,陛下乃西梁之王,要杀一人何必亲自动手,请由臣为陛下效劳!” 同一个地方,同样的错误,周承轩犯了两次。年轻的王者冷冷地说道:“你是要兵谏?” 周承轩闻言连忙扔掉手中的剑,深深地拜下去:“臣不敢!” 于嗟麟拿起弓箭,上箭、拉弓,冷冷的箭头对准了他脚下的周承轩。一旁的李温忙过去拉住他的胳膊道:“陛下,不可啊!” 他对面的莫逸看着他们君臣这样一幅生死离别的场景,顿时觉得兴味索然,朗声说道:“梁王陛下,你出来之前,没有告诉你的臣子们不要跟过来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敢比,故意让他们跟过来演戏呢?” 于嗟麟被激怒了,他低吼一声:“全都滚开!”然后一手松开箭弦,利箭短促地一声呼啸就一头扎下去,透过周承轩的衣袍,深深陷在了黄土中! 447.第447章 男人的决斗(4) 众人皆是一身冷汗,李温见他真的动怒了,便不敢再阻拦,后面的士兵了连拖带拽地将周承轩拉了回去。 月光的清辉,笼罩着入夜的荒原。这是两个男人的战场,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他们于公于私都是死敌,那么就在今晚,就在这个双方都觉得屈辱的地方,一决生死吧。 此时还在孟州太守府中被众人围着欢饮的羲和,忽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银质的酒杯滚过案几,撞到青瓷玉盘,“叮叮咚咚”的一阵响。 婢女们慌忙过去帮她擦被酒水打湿的衣裙,她却缓缓邹起眉头来,转向身边的韩琦问道:“梁王是不是出去好一会儿了?” 韩琦俯身低声回道:“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 羲和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走出正厅,看见他的御林军统领还在。 “梁王呢?”羲和问道。 “少主,陛下说他有些醉意,先回房了,请少主自便。”于威回道。 “怎么不早告诉我?”羲和问道。 “陛下说怕扰了少主的兴致,若是少主问起再禀告。”于威回道。 “嗯。”羲和答着,然而忽然觉得更加不对劲,她看着于威问道:“他都走了,你怎么还在?” 他是御林军统领,为什么他走了,御林军统领还在门外?她的近卫,一定是寸步不离的。 “这是陛下的吩咐。”于威给出了一个万能的答案。 于嗟麟搞什么鬼?羲和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又猜不出其中的因由。但是他的御林军在,他应该不会出去吧,也许是真的睡了? 羲和离开正厅,走到一处僻静之处,沉声命道:“出来。” 于盛从暗处走了出来,拜道:“少主。” “逸王哪里去了?” “禀少主,逸王出了大厅之后就往城外走了,可是我们的人在中途跟丢了。”于盛道。 “跟丢了?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去给我找回来!” “已经派人去找了。” “你亲自去!” “遵命!” 孟州城外的荒原上,风已停止了,这场生死对决,才刚刚开始。 两个男人,背向而立,缓缓而行,一步步走去。 一,二,三,……,十,……,三十,……,四十八,…… 二人几乎同时转身,握弓,搭箭,拉弓,射!只在一瞬间,两只利箭同时带着风声的呼啸,刺破宁静的夜空,向着对方凌厉地飞去! “叮”的一声,一支箭地射在于嗟麟脚下,铁质的箭头冲进干裂的黄沙之中,冲得一阵尘沙飞舞,而后一头撞到埋在黄沙中的残破瓦砾,瓦砾应声片片碎裂,清脆的声响从黄土下传出来。 同时,白色的身影一闪,流星一样的箭矢刚刚擦着他右侧耳边呼啸而过,随后“当”的一声,莫逸的身后不远处一颗小树干枯的树干被利箭大力贯穿,停了片刻后“咔嚓”一声,拦腰折断了。 “可以嘛,还拉得动弓,只是要再用点力。”于嗟麟不屑地说。 “你能不能瞄准一点?”莫逸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448.第448章 男人的决斗(5) 二人又回到原处,再次背向而立,一步一步走去。 一,二,三,……,十,……,三十,……,四十九,五十! 快得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见两道白影在夜空划过,然后只听“咣”的一声,两支箭在空中撞在一起!寒光闪过,然后黑色的箭头直落下来,插在二人中间的黄沙之上。 “还算有点本领。” “下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 再次互相嘲讽,再次背向而立,五十步后,第三支箭,却依然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有了三次的试探,互相了解了对方的站位、角度、力道和闪躲的习惯,第四支箭,也许就是决胜的时刻了。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胜负分晓,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一,二,三,……,十,……,三十,……, 五十步后,于嗟麟快速转身,满弓如月,这一箭,他志在必得! “嗖——当!” “嗖——当!” 几乎同时听到两声沉闷的声响! 于嗟麟不禁后退了两步,他的肩上,插着一支白羽箭!鲜血的血溢出来,浸湿了龙袍的锦绣云纹! “陛下!”众人一阵惊呼,慌忙过去看他的伤势。于嗟麟忍着痛挥退了众人,然后眼睛直直地往前方看去,他要看他的对手。 月光下的那一袭白衣,胸前有大片的梅花点点散开,先是一点,然后变成殷红的一大片!莫逸的胸前,也插着一支白羽箭,很深! 这一次,他们都同时击中了对方。 两个受伤的男人,身形都隐隐有些晃动,只是他们在目光碰撞的那一瞬间,不约而同地用力拔掉身上的箭,然后挺直了身子,骄傲地看着对方。 锥心的疼痛让他们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是谁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灼热的鲜血从伤处蔓延而出,耳边一片惊呼声和哭求声,可是他们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平了。”于嗟麟淡淡地说。 莫逸却摇摇头,缓缓地走到原点,拿出他剩下一支箭,说道:“还没结束。” 这时候众人都不禁惊呆了!于嗟麟因为此前为了逼退周承轩,射了他一箭,用掉了一支白羽箭,所以他只剩下四支,而莫逸却有五支。现在他的四支箭已经用完,而莫逸还有一支箭,一支致命的箭! 于嗟麟眉头一皱,嘴唇轻轻抿着,片刻之后,他扔掉了手中的弓,缓缓地走过去,与莫逸第五次背向而立,淡淡地笑道:“是还没有结束。” 惊呼声、哀求声在身后响起:“陛下!” 然后他的御林军上来,将莫逸团团围住,士兵们摁住了莫逸的手臂,想收缴他的弓箭。 “谁敢乱动,杀无赦!”年轻的王者对他的卫队命道。低沉威严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御林军不禁往后退。上一次在这个地方,他命令不顾一切杀掉他,而现在,他却不准别人动他。 上一次,是西梁与北周之战,而这一次,只是他与他的战争,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来吧,愿赌服输。”于嗟麟说着,向前迈出一步。 449.第449章 男人的决斗(6) 莫逸的伤口很深,血不断地渗出来,渐渐地脸色变得苍白。他缓缓说道:“我可以不杀你。” 于嗟麟却笑道:“那你就是在侮辱我。” “上一次你放了我,这次轮到我放了你,我们平了。” 于嗟麟冷笑一声:“上一次在这个地方,我根本就不想放你。若不是她在,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所以这一命,是你欠她的,跟我没有关系。” 莫逸停了一下,缓缓地迈出一步。 决斗场上,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就是按照既定的规则完成战斗。怜悯和施舍会毁掉一个男人的尊严,这比夺人性命更加残忍。 “你转告她,我失言了,对不住。”于嗟麟说道。 “什么?”莫逸脚步一顿。 “她会明白的。” “好。” “你之前拜托我的事,我现在也一样拜托你。” “会的。” 过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背对着迈步,两个对手越走越远。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于嗟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说过我等你,等着你做完所有的事,无论多久。可是,我现在没有办法等下去了。对不起,我要失信于你了。小羲,保重! 莫逸忍着胸口的疼痛,拉弓、搭箭,瞄准…… ****** “闪开!”孟州城内,羲和正风风火火地冲进于嗟麟的住处。 韩琦带领红剑卫迅速控制了门外的西梁御林军,然后将门口团团围住。 “把门打开!”羲和命道。 “少主,这样,恐怕不好吧?”韩琦有些犹豫。 已经被控制的于威也喊道:“你们这样是什么意思?夜闯陛下寝殿,少主这样做,不怕惹怒了陛下吗?” 羲和不理他,而是大声命道:“没听到了吗?开门!” 韩琦不敢再说,走上前,拔剑一下砍进门缝,“哗啦”一声里面反锁的金锁应声落下。他一脚大力踹开了门,带人冲了进去。房内传来婢女们的阵阵惊呼声。 羲和扫了一眼于威,说道:“惹怒他?也要他真的在这个房中才行!”说完就快步走了进去。 她进了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根本就没有于嗟麟的影子。 “梁王呢?”羲和问惊慌失措的婢女们。 “奴婢,奴婢不知道。”婢女们惊恐地答道。 “不知道?不知道反锁着门在里面干什么?”羲和质问道。 “这是陛下的吩咐。”又是这个万能的答案。 羲和不禁恼火,挥手让人带进了于威。这个人一直声称于嗟麟就在太守府中。 “你还有什么好说?”羲和道。 于威似乎真的不知情,他看到房内没有于嗟麟也非常震惊,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少主,御林军真的没有得到任何出府的命令。陛下命我守在厅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啊。” 于嗟麟连御林军都没有告知就出了太守府,他去了哪里?莫逸一早就出城了,他又去了哪里? 她想起了于嗟麟在宴会中问她的话: “我要是杀了他,你会怎么样?” “那他要是杀了我呢?” 不好的预感,在羲和心中迅速扩散开来。 “全都给我出城去,务必找到他们!”羲和命道。 450.第450章 男人的决斗(7) 于嗟麟出府没有告知任何人,只带着两个帮他养马的士兵。虽然周承轩和李温发现得及时,并且冒着擅自调兵的罪名带出了几十个御林军,可是却依然阻止不了这一场决斗。 他们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西梁王,赤手空拳暴露在敌人的箭下。 从刚才逸王的箭法来看,只要他不是故意想让,可以成功地闪过这一箭的可能微乎其微。况且,看逸王认真瞄准的架势,他也一箭,也不会手下留情。 周承轩低头对身后的士兵说了两句什么,然后自己悄悄走向了于嗟麟的身侧。 管不了那么多了,暗处的弓箭手很快就会准备好,他会在莫逸之前迅速射杀莫逸,结束这一切!如果弓箭手失手了,莫逸能射出这一箭,他会冲出去挡在他的身前。这个人不仅仅是西梁的王,也是他的挚友,他一起长大的伙伴。 莫逸有些撑不住了,他拉弓的手有些吃力,但是还是稳稳地瞄准了百步之外的于嗟麟。 荒原之上,惨白的月色也已经渐渐隐去,一阵幽咽的风声响起,在旷野之上听起来格外苍凉。 是时候了。莫逸放开了拉弦的手,箭头直直地射向前去! 周承轩皱着眉头,已经准备扑过去。弓箭手搞什么?怎么没有还不出手! 意外的是,莫逸射出的箭在距离于嗟麟二十步距离时,却突然转了向,向着他的左上飞去,又是“咣”的一声响,竟在空中与另一只箭相撞! “你的人,这么爱放冷箭啊。”莫逸扔掉弓箭,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有些虚弱地说道。 “谁!出来!”于嗟麟怒道。 结果他身后的御林军却齐齐跪下了:“陛下!” 李温连忙过去扶住他,想看一下他的伤势,却被他一把甩开:“一群蠢货!不说的话,全部都杀了!” “陛下,让奴才先为您包扎伤口吧。”李温哭道。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小看着嗟麟长大,对他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于嗟麟还怒不可遏,这个放冷箭的人,破坏了公平的决斗,决不可饶恕。 这时候周承轩说道:“陛下,您已经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少主要起疑了。” 于嗟麟还没有说话,莫逸先捡起地上的剑,想上马,却发现有些费力。 于嗟麟见状,沉了一口气,低沉地命道:“回头再跟你们算账!去,给他包扎!” “是是是!”马上有人走过去帮莫逸包扎伤口。而于嗟麟一直望着他,一任众人给自己处理伤口。 光线昏暗,又没有随身带御医,这样的箭伤只能先止血,简单处理一下。不大一会儿,二人的身上都被包扎得一层一层的,莫逸的伤更严重一些,虽然血止住了,但是脸色却更加苍白。虽然二人一个英武,一个俊朗,但现在受着伤,形象都有些差强人意了。 他们都没有说话,骑马往孟州太守府赶去。到府外时,下了马,二人不约而同地抢走了守门卫兵的黑色披风。宽大的黑色披风,遮住了龙袍上的纱带,遮住了白衣上的血迹。 太守府内静悄悄的,正厅也已静悄悄的。府内的人比平时少了很多。对于不想被发现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太好了。 451.第451章 女人就是麻烦 二人没有停留,快步地往内院走去。月亮躲在乌云之中,光线昏暗。内院也是静悄悄的。只有左侧的灯火亮着。 羲和到来之后,太守府以中轴大厅为界限,分为左右两侧,左侧是于嗟麟及西梁诸人,右侧是羲和及凤羽府诸人。左侧的灯火,很明显是西梁御林军在等他们的皇上,而右侧灯火已熄,看来她已经睡了。 二人心中暗自庆幸,准备各自往左右走去。 “站住。”正前方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二人脚下一顿,停了下来。两排灯笼瞬间亮起,抬头一看,一个少女坐在宽大的楠木椅上,一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正玩味地地望着他们,身后站着整整齐齐的侍卫。 羲和站起来,缓缓走过去,围了他俩各转了一圈。她看着他俩奇怪的装扮,黑色披风系得严严实实,扯了扯于嗟麟的披风,又扯了扯莫逸的披风。二人的神情都变得难看,这样扯,牵扯到了伤口。还好,夜色下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看不真切。 “说,干什么去了?”羲和问道。 这两个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对手,这时候好像一起去偷糖果被店家抓了个正着的孩子,谁也不肯招供。 “你俩不会告诉我,是一起去视察军需库,然后顺便挑了件衣服吧?”羲和问道。 这时候于嗟麟身后御林军中,一个年轻的士兵说道:“少主,陛下和逸王殿下,是一起打猎去了……” 羲和好像恍然大悟一样说道:“哦,打猎啊。” 士兵回道:“是的少主,陛下他……” “啪”的一下,羲和一把打在这个年轻士兵的头上。 “是你个大头鬼啊。编个像样点的行吗?这么晚了,你不睡,猎物都要睡了。” 这士兵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脑袋笑了,然后躬身退后了。 羲和望着于嗟麟和莫逸,再次问道:“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黑色披风罩着两个挺拔的身姿,谁也不说话。 “莫大少爷,你先说?” 莫逸一声也不吭。 “那你来说?梁王陛下?” 于嗟麟也一声不吭。 “不说是吧?”羲和往于嗟麟肩上拍了一下,然后又用手肘在莫逸胸前打了一下。二人不禁暗暗咬牙忍痛,她力度不大,但是却正好是他们的伤处。 “好,你们要是不说,咱们就在这里耗着,反正今晚也还很长,我有时间跟你们耗。” 又是一片寂静,众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有一点声响,触断了紧绷的弦。 过了一会儿,于嗟麟淡淡地吐出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莫逸也应了一声:“确实麻烦。” 然后两个人看也不看,一左一右向两边走去,直接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羲和不禁呆了,她皱着眉头,直到他俩走远还没有回过神来,茫然地问她身后的韩琦:“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韩琦忙道:“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听到。” 其他人也附和道:“真的没有,什么也没有听到。” 452.第452章 找他问清楚 众口一词,有一瞬间她都差点信了,刚才一定是在做梦。 然后终究不是梦,她回过神来,感觉一阵怒气上涌。府内闹翻天了,这两人回来就这样没事人一样回去了,还嫌她麻烦,简直岂有此理!明天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她转身往房间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的手中传来异样的感觉,黏黏的,她举起手闻了一下,是血腥的味道! 府内的凤羽卫和西梁御林军,除了红剑卫,全部人都被派出去找他们俩了,折腾到深夜无功而返的众人回到府中时,发现府中已经一片平静。最先回来的,是羲和最先派出去的凤羽暗卫。 “属下已经问清楚,这次暗卫确实失手了。逸王反跟踪能力非常强,瞬间就离开了视线。暗卫在孟州城外发现他时,西梁王的御林军在外围,暗卫不敢用强,怕引起与西梁的冲突,因此没有近前。”羲和房中,于盛这样回复她。 “他们两个在城外干了什么?”羲和问道。 “离得太远,跟着的暗卫没有看得太清楚。” “发现他们出城,为什么不一早过来禀告?” “这,少主您不是说,不限制逸王的自由,不要让逸王感到约束吗?所以……”于盛用余光看着羲和的神情,小心地回道。 羲和沉吟半晌,然后幽幽地说道:“暗卫现在越来越出息了啊。” 于盛离开之后,羲和在房中却毫无睡意。 这次跟随她的基本都是高阶暗卫,他们会跟丢莫逸,她不太相信。还有,暗卫既然能跟着莫逸,居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这她更不相信。但是她对于盛还是很信任的,于盛会对她说谎? 这不太可能。他之前为了简言怀隐瞒,是因为同病相怜,但是经过那件事之后,他应该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且他也没有必要为了于嗟麟和莫逸冒险说谎。他跟莫逸没什么交情,于嗟麟,那更不会了。 如果于盛说的是事实。莫逸确实有能力甩开了暗卫,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莫逸最擅长的,估计就是溜出别人的视线了。可是他跟于嗟麟俩人大晚上的出城去干什么? 她手中的血,应该是于嗟麟的,他怎么会受伤?他出府为什么不带护卫?羲和心中有些担心。她走出房间,望了望内院左侧,灯光还亮着,于嗟麟还没有睡。但是今天已经大张旗鼓地闯过他的房间了,这大半夜的再去找他,似乎也不太适合。 莫逸也穿着黑色披风,他很少穿黑色衣服。难道他也受伤了?不如去看一下,也好放心,跟莫逸哥哥,没那么多顾忌。于是,她出了房门,走到了莫逸的房前。、 他的房间还亮着灯。羲和快步走了过去,但是在门前却停了下来。她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进门方式了。 直接推门而入,莫逸的房间,她一直都是这样。可是,这一次她却犹豫了,他若是真的受伤了,一定是不愿意让她看到的。 453.第453章 你别告诉她 小时候,他用手在自己的伤处沾一点红色的液体,对她晃晃说:“你不要怕,这是血,一会儿就干了,就不流了。然后这里会结个痂,再过几天,连个痕迹都不会留的。”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懂隐藏自己的伤口,还没有什么不能让彼此看见的痛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彼此都有了需要隐藏的东西,有了不想让对方了解的伤痛。 她从不会告诉他,她在三平谷之战时见到横流的鲜血后的惊恐和梦靥。她不会告诉他,她每天看到战报上的伤亡数字时的心悸。这些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同样,他也有他要面对的事。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和残破的北周。有些痛楚,再亲密的人,也无法分享丝毫。有些路,注定是孤独之旅,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也许,这就是长大了吧。 羲和看着他亮着灯的房间,忽然觉得那就是他心里的一个地方,一个不想让她闯入的地方。 她放弃了推门而入的做法,手指曲起来,想敲门,还没有碰到门,她就被自己逗笑了。她跟莫逸,从小一起长大,进彼此的房间从来没有敲过门。现在她要是敲门,莫逸过来开门,一开门见到是她,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她摇摇头,嘲笑了一下如此纠结的自己,然后转身准备走了。 “哎呦,你轻点会死啊。” 里面突然有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是莫逸的声音。 “现在知道疼了?忍着点。” 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梵东怎么会在这里? 羲和有点疑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梵东应该是在西梁上京收拾于嗟麟留下的烂摊子,西梁国内跟煮沸的开水一样,到处冒泡,只好把他派去了。虽然后来稍微稳定了,那他也应该去北周啊。毕竟盛京之战在即,可是盛京王师军力情况及兵力部署还不甚清楚。 “啊~”里面又传来一声低低隐忍的呼声,听得人心头一紧。 “刚才逞英雄,现在喊什么喊?不许出声。” “你伤成这样试试?” “我又不是没伤过。只能现在能伤我人都已经死了而已。”梵东的声音淡淡地传出来。 她在门外有些尴尬,要是被梵东看见,她堂堂少主,居然在莫逸的门外偷听,就不好看了。可是她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算你命大。要是再深一点,伤及心肺,你就小命不保了。还有记住中了箭不能直接拔出来,幸好这次只是普通的滑箭,要是带三角棱的箭头,你这样拔出来会被倒钩再划伤一次,就直接失血过多死了。” “那不行,一支破箭插在身上,太有损我这帅气英俊,丰神俊朗的形象了。” 梵东嗤笑一声,道:“现在伤成这样就更帅气了是不是?我费那么大力气从北周把你带出来,不要轻易这么死了。就算自己找死也别现在死,免得连累我暗卫的兄弟。”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莫逸说:“你别告诉她。” 454.第454章 杀了一个人 “莫少爷啊,即使我不告诉她,她就不知道了吗?西北高山上飞过一只鸟,东南深河里游过一条鱼,她只要想知道都能知道,这孟州太守府有多大?” “你少蒙我。你是暗卫剑首,府内的暗卫都听你的,你只需要下令暗卫不告诉她就行了,韩琦那里我自然有办法。” “你这个伤是瞒不住的,需要禀告少主,派个随行军医才行。你从明天开始要静养,按时换药。现在天气这么热,伤口要是感染了,神仙也难救你了。” “你不就是随行军医吗?” “我只是先给你消毒止血,保证军医来之前你不会死而已。” “啊”又是一声隐忍的低呼,羲和的心都提了起来,听起来,他伤得很重。 房内,梵东帮莫逸绑好最后一条纱布,说道:“好了。你现在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要注意只能平躺,不能翻身,不能沾水。” “我不管,你要敢告诉她,我……” “行了,我还怕你威胁。躺好别动。” “反正你不能告诉她。” “你自求多福吧。” 梵东收起药水和沾染了血迹的纱布,快速打扫完战场。忽然他的余光,扫到门口,似乎有一道光影,轻轻有一丝晃动。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哎,你去哪里?” “早点睡吧。”梵东说完就转身出门了。 梵东直接走向了羲和的住处。房间的灯还亮着。一直在门外守卫的韩琦看到他,迎了上来,笑道:“梵兄。” 对不知道他行踪的人来说,梵东作为暗卫剑首,他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让人意外。 “少主睡了吗?”梵东问道。 “没睡,但是现在正憋着火呢,你有事还是明天再说吧。”韩琦好意提醒道。 她那么没有耐心一个人,找了二人一个晚上,回来后又被晾在那里,到现在一点火都没有发,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我有要事,你去通禀一声吧。”梵东道。 “我不可去。”韩琦道。 梵东笑着给了他一拳,道:“你小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小心了?” 韩琦道:“伴主如伴虎啊,不小心点就引火烧身了。” “好吧,我来帮你灭了这个无名火。” 说完他上前两步,对着房门的方向单膝点地,朗声说道:“属下梵东,求见少主。” 片刻之后,房内传来一声勉强能听见的低唤:“进来。” 梵东起身往房内走去。羲和还没有换衣服,半躺在椅子上,仰着头,脸上盖着一本书。一个婢女正用冰块帮她敷脚,晚上走了太多路,旧伤复发,脚踝处肿了起来。 “属下杀了一个人,特来向少主请罪。”一进门梵东就拜道。 羲和跟没有听到一样,一动都没动。暗卫是干什么的,暗卫剑首杀一个人,多稀奇的事,你哪天要是不杀人了,估计天下就真的太平了。该说的不说,先说没用的,你行。 不过过了片刻,羲和还是拿开脸上的书,懒懒地问了一句:“谁呀?” “一个无名之辈。”梵东平静地答道。 455.第455章 绝世高手 此时太守府的左侧,于嗟麟的房间灯也亮着。他肩上的是贯穿伤,回来御医为他小心地消了毒,重新绑好。可是御医不停地说着请他“切勿动怒”,于嗟麟却仍然怒气难消。 房内跪了一群人,都是今晚在场的人,他们已经这样跪了很久了。 “最后一次问你们,是谁放的冷箭?要是还没有人承认,那你们就一起去死。”于嗟麟道。 可是,却仍然没有人承认。 这时候周承轩低头一拜,道:“陛下,臣找到了撞到逸王箭上的东西,并不是一支箭。” “不是箭?那是什么?” 周承轩从袖中拿出来,举过头顶:“请陛下过目。” 于嗟麟拿过来一看,是一个略直的小木棍,看起来像是某种韧性不错的树枝而已。 “你是说,是这个小木棍,挡住了逸王的箭?”于嗟麟有些怒了,这是在戏弄他。 周承轩忙道:“陛下,请您看下这小根棍子,它的头部劈裂,少了一块,但是残留的部分,还有明显的箭痕。臣敢肯定,并不是御林军中有人放冷箭,而是有人把这个枯树枝用做了暗器。” 于嗟麟仔细看了一下这个小木棍,确实如周承轩所说,头部还有箭痕,可是用这样一根小木棍,就挡住了射出的箭,他不知道自己的军中竟有这样的高手。 于嗟麟晃晃手中的树枝,问道:“谁干的?” 周成轩道:“陛下,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出手奇快奇准,我们这么多人在场,居然都毫无察觉,这样的绝顶高手,不但我军中没有,恐怕世上,也找不出几个。” 于嗟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看向周承轩幽幽地问道:“你又是怎么察觉的?” 周承轩闻言,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声,一具尸体被抬了进来,身上穿的是御林军的盔甲。 于嗟麟不禁一惊:“这是谁?” 周承轩以额触地,拜道:“陛下,他叫冯亮,是御林军一等带刀侍卫,当时情况危机,臣为防万一,安排了他暗中射杀逸王。可是他还没有出手,就被人杀了。臣罪当诛!” 于嗟麟的脸上顿时阴晴不定,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谁杀的?” 周承轩道:“陛下您看他的伤口,很明显是一刀封喉,刀锋非常快,刀口狭长笔直,干净利落。当时那么安静的环境,却没有人听到任何声响。这样的杀人方式,只有一种人才可能做的到。” 于嗟麟听着,眉头越皱越禁,是凤羽暗卫! 当时逸王持弓箭,对赤手空拳的他。西梁弓箭手准备暗杀莫逸,暗卫却杀了他。这是在希望莫逸杀了他吗?可是这个人,却又帮他挡住了莫逸射来的箭,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为了跟莫逸单独决斗,出府时连他的贴身侍卫都不知道。无孔不入的凤羽暗卫,居然在他以为非常隐秘的时间,在他以为无人知道的地方,在暗处隐藏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凤羽暗卫是得到了她的授意吗?那为何她刚才表现得看起来一无所知?如果她是伪装的,那她可藏得太深了…… 456.第456章 欺人太甚 于嗟麟突然感到心底生出一阵阵的寒意。 小羲,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的,都会不顾一切去做。我如此对你,可是你却为何要这样对我?连我都要这样监视?连我都这样欺骗?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此时的羲和,仍然懒懒地半躺着,听到梵东说杀了一个无名之辈后,又把书盖回到脸上,然后就没有声响了。 梵东继续说道:“此人是西梁王于嗟麟的侍卫。亥时一刻,属下回孟州途中,见到此人藏身暗处用弓箭瞄准逸王,便杀了他。” 羲和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次!” 梵东说道:“当时逸王用弓箭瞄着梁王,而梁王的侍卫却在暗卫瞄准了逸王。为防确保逸王安全,属下杀了此人。此人虽然并不重要,但是因为涉及梁王,属下认为应该禀报少主,以免少主与梁王产生误会。” 羲和瞬间睡意全无,这都什么跟什么?她脑中飞快地思考着梵东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第一,莫逸要杀于嗟麟;第二,于嗟麟的侍卫却暗中瞄准了莫逸;第三,梵东杀了于嗟麟的侍卫。 她还不清楚莫逸为什么要杀于嗟麟,可是梵东杀了他的侍卫,事情有点麻烦了。 她跟于嗟麟之间,因为暗杀的事情,之前已经有过多次争执,虽然这半年来他对暗卫在西梁的动作并未有其他反应,可是这次,在他的身旁,杀了他的侍卫,这简直太明目张胆,有点欺人太甚了。 羲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什么伤?” 梵东答道:“普通的暗卫夜刃。这样的刀法,他们应该是能认出来,是暗卫所为。” “我是问逸王,是什么伤?”羲和说道。他刚才说是莫逸要杀于嗟麟,可是她刚才在门外已经听得很清楚,莫逸也受伤了。 梵东一愣,立即答道:“箭伤。是西梁军中的滑箭,伤口在左胸,深约三寸,幸未及心肺,暂无性命之忧。事出紧急,属下入府后只好先为逸王疗伤,因此未能先来拜见少主并及时向少主禀告,请少主恕罪。” “怎么伤的?” “属下到时,逸王已经受伤了。” “梁王呢,怎么伤的?” “还不清楚。” 梵东把他该说的,他一口气说完了,该做的,也做完了。唯一的错处,就是他杀了西梁军的一个侍卫,现在也过来请罪了。 说是请罪,可是与其他人在她面前的诚惶诚恐相比,他神态自然,语气平静。很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只是觉得会给自己添些麻烦而已。 羲和看着她的暗卫剑首,他杀了一个西梁士兵,虽然要费点功夫跟于嗟麟解释一下,但是这对梵东,实在是算不上是需要责备的错,甚至连个错都算不上。 他是个冷静果断的人,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杀于嗟麟的人,可是还是杀了,只能说明当时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457.第457章 男人真是麻烦 保护莫逸是她的命令,在暗卫的范围内,让要保护的人被他人暗杀,这简直是暗卫莫大的耻辱。所以不管是这个要暗杀莫逸的人是谁,杀了他都不能算暗卫的错。 这样想起来,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羲和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照于盛的说法,当时还有其他暗卫在场,但是由于不想跟西梁御林军起冲突,所以没有近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现在梵东说自己在场中,既然他在,暗卫怎么可能不知道?难道是梵东命令暗卫不许近前? 还有,暗卫不将莫逸的行踪报告给她,难道也是梵东的意思?暗卫故意放莫逸出城,故意让他有时间和于嗟麟在一起,终究是什么目的?既然要保护莫逸,为什么莫逸还会受伤? 她心中疑团重重。以绝对忠诚为天职的凤羽暗卫,已经数次违背她的命令。暗卫,究竟还是不是她的暗卫? 羲和本来一肚子火,莫逸和于嗟麟两个人不知道抽什么风,搞的什么鬼,弄得两个人都受伤了,现在又加上暗卫和御林军,简直火上浇油。 她本来是一触即爆的状态,可是对着面前的梵东,却实在发不出火来,她甚至找不到发火的理由,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一口气闷在胸口,让她觉得有些呼吸不顺。 最后,她缓缓地靠回椅子上,说道:“你起来吧。” “谢少主。”梵东依然非常平静地答着。 羲和自言自语地叹道:“箭伤?还真是打猎去了啊……” 梵东有些纳闷,这跟打猎有什么关系? 羲和又问道:“你来孟州什么事?” 这才是梵东此行的目的。他拿出一叠密报交给羲和:“这是北周军盛京王师的最新情况,以及顾铭军的进展情况。请少主过目。” 羲和拿过来,却没有立刻拆开看,这些重要的东西,需要她静下心来看,可是现在她心里乱着呢。 她略一思索,问道:“你近期能不能留在孟州?” 梵东回道:“西梁国内,属下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北周方面,再过两日就是北周太子的册封大典,我们的礼物也已经备好了。属下任务已完成,此次是来向少主复命的。是否留在孟州,请少主示下。” 羲和道:“那就好。你就留在孟州,做个随行军医吧。” 梵东一愣,随行军医?不过他瞬间就懂了,回道:“遵命。” 羲和想了想又说道:“逸王受伤的事,当我不知道。你帮他找个像样点的借口。快点治好他。” “遵命。” 莫逸受伤了却不愿意告诉她,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被于嗟麟伤的。哎,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吧。死要面子的男人真的很麻烦。 梵东走了之后,羲和更加没有睡意。 折腾了这么久,到现在整个事件才有点了眉目,于嗟麟伤了莫逸,莫逸用弓箭瞄准于嗟麟。两个男人打架,虽然可气但是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于嗟麟为什么要在暗处埋伏弓箭手射杀莫逸? 458.第458章 夜会嗟麟 他不会想这样杀了莫逸,然后回来告诉她,是个意外吧?不太可能啊,于嗟麟不是这样的人。准备下黑手的人,被她的暗卫下了黑手,这事应该谁跟谁解释? 她微微伸着双臂,两个婢女在帮她换下衣袍,她心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突然一阵烦躁,甩开婢女,往外走去。 左侧的灯光依然亮着,羲和命令韩琦不要跟着,自己走了过去。 于嗟麟的庭院守卫森严,羲和进了院门,径直走到房门前,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于威看到羲和,躬身比了一个手势,说了一句:“少主请!” 羲和不禁眉头一皱,问道:“不用先通禀?” 于威回道:“陛下吩咐过,少主到来,不论何时何地,不能阻拦。” 羲和不禁一笑道:“你早这样,这房门的锁,不就不用砍坏了?” 于威回道:“之前是陛下特别交代,说是酒醉不适不允许别人打扰。少主非要硬闯,我也没有办法。” “这是‘不论何时何地’?” 于威无言以对。 羲和现在可以确定,今晚于嗟麟留下于威,反锁房门,不过是为了迷惑她,拖延她发现他已经出府的时间,好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她走过去,今晚这是第二次走进这个房间了。她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她没有迟疑,直接走了进去。 于嗟麟已经换上了宽松的丝质黄色睡袍,可是却不像是要睡的样子,他正斜坐在椅上,轻轻皱着眉头,望着窗外出神。微风习习,拂过他深邃的眼眸,英俊的脸庞。他似乎在沉思,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也不动。 穿睡袍的男人,她见过三个。莫逸,她见得多了,她曾无数次嬉笑着将睡意朦胧的他从被窝中拖出来陪她玩。另一个是兰若,那晚芷兰殿中他缓带轻系,墨发柔垂,低眉浅笑,如惊鸿一瞥。再有,就是现在的于嗟麟了。他穿得闲适随意,却显得更加挺拔俊朗,帅气英武,散发着尊贵的王者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羲和之前跟于嗟麟相见,不是在战场上,横枪立马铠甲森寒,就是在正式场合,双方都是冠盖华服,锦龙绣凤。于嗟麟现在这个样子,她还没有见过。她觉得有点新奇。 于嗟麟看见她进来,眼神中闪过欣喜的神色,随后就换成了淡漠的表情:“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 招供的还挺快,莫逸的伤果然是他的杰作。那他的伤呢?羲和望着于嗟麟,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不是她之前拍他的肩膀沾上了血迹,她都会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既然来了,当然要看清楚。羲和缓缓地走出去,目光从他的脸上微微向下一扫。 这时于嗟麟做了一个他之后很多年,都引以为耻的动作。他下意识地用手拉了拉睡袍的衣领,遮住稍微露出的一部分胸口。 如果是个女子,面对别人的目光这样拉一下衣领,然后配上个闪躲的眼神,怯生生地说一句:“你别过来……”这几乎是标准的欲拒还迎了。 459.第459章 欲盖弥彰 可是他是一个男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西梁王。他后来想起来这事就想撞墙,在一个夜晚面对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动作,简直将他之前西梁小王爷的英名都丢光了。 当时的情形下,他没心情想这么多,他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伤,他只是想遮住自己受伤的痕迹。 这样的场景下,他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彻底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慌乱。对羲和来说,这个动作的效果,跟女子说“你别过来”的效果是一样的,这不是欲盖弥彰,明着告诉她他身上确实有伤吗? 于是她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他的衣领。 柔软的黄色绸衣羽毛一样轻,扯开之后右肩上露出层层的白色纱布,上面还微微渗出一点点红色的血迹。羲和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出了一点意外。她拉衣领的时候用力有点大,然后他的睡袍又比较丝滑,这么一扯,居然从肩膀缓缓滑落下去,一直滑到他的臂弯处才停下来,露出大片大片的胸膛,和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腹肌。 额,这显然不在她的目的范围内。她一时有点懵了。这样近距离接触,让她感到心中滋生出些许怪异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然后居然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在各种情绪的作用下,她有点手足无措地转过身去。 身后的于嗟麟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你穿衣服怎么不系衣带?”羲和恼火地问道。 于嗟麟两个胳膊轻轻往上一振,睡袍就重新穿好了,他坐在椅子上笑得十分得意:“我在自己房中不系衣带也惹着你了,你是不是管的也太宽了?” “真无耻,你明明知道我会来的。”羲和说道。 “我又没有派暗卫跟着你,怎么会知道你会来?”于嗟麟反驳道。 若不是他提及暗卫,羲和都快忘了自己过来干什么了。她需要跟他解释一下梵东杀了他的侍卫的事情,以及问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她又转过身去,于嗟麟正一脸坏笑地望着她。 这个情形,她忽然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吐了一口气说道:“没事了,我走了。你睡吧。”然后就转身往外后走去,身后又传来于嗟麟的笑声。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于嗟麟望着她的背影,低下头然后摇头一笑。他确实知道她一定过来。她很快就会发现莫逸受伤了,她不来找他才怪。她那样的急性子,想知道的事情没有搞清楚,她会等到明天?所以他门都是虚掩的,省的她又让人用剑砍锁。 但是有两件事确实意外。第一,她居然会关心他的伤。她不是会因为莫逸的伤怒气冲冲地过来兴师问罪吗?第二,就是这个睡袍。之前更衣的时候,刚刚换好他就烦躁地赶走了婢女,他也没有留意衣服没有系好。 刚才她的眼神实在是有趣的很。于嗟麟回想起她的样子,心中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他略一思考,下了一道命令:厚葬御林军冯亮,抚恤他的家人,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起。 460.第460章 暗卫的讯号 梵东回到了莫逸的房中,手中多了不少伤药,瓶瓶罐罐的地往桌上一放,莫逸见他这样,不禁笑道:“你这是答应做我的随行军医了?” 梵东轻轻一哂,道:“能不答应吗?你这条小命现在可金贵着呢。以后私自决斗这种蠢事少做。” 莫逸道:“怎么能说是蠢事?我跟于嗟麟那是公平决斗,好好的被你们破坏了。你们也太不厚道了。” 梵东道:“暗卫要是厚道,天下就没有人不厚道了。对暗卫来说,公平不公平一点都不重要,完成任务第一重要,保住小命第二重要。什么手段和方式都不重要。杀一个人,非要用这种笨方法,简直蠢到家了。相比之下,于嗟麟身边的那个周承轩,就聪明得多,今晚你差点被他暗杀了,知道吗?” 莫逸一听不屑地一笑:“有你老兄在,我死不了。就算你老兄不在,还有很多兄弟在,我会被暗杀?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到你们的风号。” 暗卫那种如风声呜咽一样的暗号,被莫逸称为“风号”。这种信号一般人听起来跟风声没有什么区别,是察觉不出来的,可是莫逸却能听出来。他在盛京的时候跟梵东频繁接触,很多次听到这些信号,后来才知道是暗卫的传令暗号,并且渐渐能分辨出来其中几种的意思。 莫逸在射出第五支前,一阵幽咽的风声响起,他听出了这是暗卫的信号,但是信号居然是传给他的,让他放箭。那时他就已经知道是梵东了,他也知道他杀不死于嗟麟了。 梵东也笑了:“算你聪明。他是少主的盟友,现在他不能死。如果你要是死了,少主必定跟于嗟麟翻脸,这两军同盟就维系不下去了。所以你俩谁都不能死。” “说来说去,还是于嗟麟比较金贵。” 梵东说:“你呀,以后有大用处,好好活着吧。” 莫逸却突然泄了气,叹道:“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用?” 如果羲和在,他看见莫逸现在的表情,一定会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今晚被于嗟麟一顿奚落,他感觉自己心里的伤口比胸前的伤口更深。 梵东将周承轩派人暗中瞄准他,他杀了这个人的事情告诉了莫逸,并问莫逸:“你要是于嗟麟,会怎么做?” 莫逸想了一想回道:“虽然周承轩是要杀我,但是他冒着惹怒于嗟麟被杀的危险,也要保护于嗟麟,这样舍身忘死,我觉得从君臣角度,他是忠臣,从朋友角度,他是好兄弟。” 梵东却摇摇头。 “不对?” “完全不对。恰恰相反,这个人迟早要杀了。” “为什么?”莫逸不解地问道。 “如果于嗟麟是普通人,这样做没有问题。可是他是西梁王。一个王者,必然要做的,就是消除自己身边的所有威胁。你看现在周承轩,身无一官半职,却能依靠自己的威信私自调度御林军,并且能在他在的身边埋伏弓箭手。今晚他让人瞄准的是你,那以后,瞄准的会不会是于嗟麟自己?” 461.第461章 最后一道光 莫逸不禁凝眉沉思:“不至于吧?” 梵东道:“当然至于。拥有这种能力,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一个英明的英王,是不会允许这种威胁存在的。” 莫逸不可思议地望着梵东,说道:“这么周承轩一定会死了?” 梵东淡淡地说:“那倒不一定。于嗟麟看起来不像是个权力欲很强的人,而且周承轩现在还没有羽翼,也没有看出什么野心,留着暂时没有威胁。但是会防备他,削弱他是一定的,当然除掉他是最省心的办法。如果他不动手,那就可能成为东陵王李显那样的人,大权旁落,朝局失控,最后任人摆布。若不是有凤羽府的力保,还有李景隆的筹谋,东陵早就成了南齐的囊中物了。” “如果他要杀了周承轩,会用什么方法?” “要看于嗟麟想成个什么样的君王了。如果他自己动手,他就是你父亲北周王那样的人,落下暴君的名声,最后众叛亲离。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不自己动手,借刀杀人,无声无息地除掉他。这样既能消除威胁,又不能落下残害忠良的名声。两代齐皇,葛覃和葛雄,都非常擅长此道。” 莫逸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是你家少主,她会怎么做?” 梵东一笑:“那要看你怎么做。” 梵东的说话让莫逸想起了辛则夷的话。 要保护一个人,就要帮她做她不愿做,不能做,甚至不希望你做的事,那些血腥、杀戮、阴暗的事情,你要帮她完成。这一条王者之路,你愿意成为一个阴暗的影子,陪她走到最后吗? 梵东也收起笑意,对他说道:“今晚暗卫放你跟于嗟麟决斗,不过是想让你不再为孟州之战感到屈辱而已。今晚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到了暗卫的地盘,就不要再去想什么自由。” 莫逸轻轻一叹:“我早就知道了。她给你们下过命令,是不是?” 梵东说道:“为了带你出北周,暗卫几乎赔光了在北周朝堂十年的经营,现在即使是少主要给你自由,都不行了。你好好给我待着。不然就算是少主的命令,我也不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你一定有值得我们这样做的理由。” “哎,说得好像是我求你们把我带出北周,然后我欠你们好多人情一样。” 梵东正色说道:“你是她最信任的人,将来有很多事,要依靠你去做,现在不是你应该死的时候。” “她不是有你们吗?” 梵东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说道:“暗卫是她手中一把刀,是无情的,冷酷的。她之前一直排斥而暗卫,但是现在这把刀在她手中,已经越来越锋利,越来越顺手了。作为凤羽府的少主,这样就够了。但是作为以后的王者,只有暗卫却远远不够,很多事情暗卫做不了。” “那我又能做什么?” “暗卫是永远隐藏在黑暗中,而你,要做她心中最后一道光。” 462.第462章 决战前夕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孟州太守府中的下人们,陪足了小心准备迎接昨晚酝酿了一晚上的疾风骤雨。可是他们却意外的发现,一切都正常得不得了。 凤羽少主一早就带人去了书房议事,西梁王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跟婢女说早餐的点心很好吃。而逸王居然要说要潜心读书,数日内闭门不出,不允许别人打扰。 这日艳阳高照,昨晚似乎也没有乌云压顶。 闹得轰轰烈烈的一件事,结束得却非常蹊跷。这晚的事情,无论是双双负伤的决斗双方于嗟麟和莫逸,还是到处找人最后却被晾在一边的羲和,不论是暗卫,还是西梁御林军,谁也不再提起。 于嗟麟没有跟羲和解释那晚的不辞而别,羲和也没有向于嗟麟解释过那晚他身边的凤羽暗卫。语言总是苍白的,他们之间没有这样解释的必要。 这一天,是六月二十五日。明日就是北周太子莫煌处的册封大典。无论怎样,他是这场艰苦的夺嫡之战的最终胜利者。而最大的失败者,原来的北周逸亲王,此时在孟州太守府中的厢房内昏睡,他的伤口太深,昨晚开始就发高烧了。梵东成了他的大夫。 孟州太守府中一片宁静,而此时的北周盛京已经全城戒备。 盛京从三日前就已经禁止一切人等进出,核心地带更是防备森严。高高的礼台,白石台阶迤逦而上,每一个台阶上两侧,都有卫兵把守。北周太子将从这个台阶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的礼台,北周王莫伯烈将在这里,亲手给他戴上皇太子冠冕。 六月二十五日晚,乌云遮月,万里无光,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洛州凤羽府,和北周皇宫,孟州太守府,都结束了一天的忙碌,静静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北周太子的典礼到了,我们这个准备了好久的贺礼,也该拿出来了。”孟州太守府中,羲和点点了地图上那条诡异的红色进军弧线。 那是顾铭的第四路军。 此时洛州城中,何凌的府内,左右总侍正在闲聊。 “顾公子出征后这段时间,顾老兄恐怕睡不着了吧?”何凌问道。 “我才不操这份心。”顾远说道。 “顾兄不喜欢打仗,可是顾公子却是个天生的将才。我打了一辈子仗,儿女们却没有一个能上战场,孩子们大了,管不住了啊。”何凌说道。 顾远也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重要的仗,本应该何兄挂帅才稳妥,可是少主却偏偏用他,希望他不要出了什么差错才好。” 何凌一笑说道:“我说句你更睡不着的话,这一仗,只有顾铭那个愣小子敢去打。少主要是派我去,我估计还不敢去了。” 顾远摇头一叹道:“太冒险了!” 孟州凤羽府的书房中,羲和用手指一点点地划过第四条红色进军路线。根据梵东带回的信息,她的四路人马终于全部进入了既定战区,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 463.第463章 决战王师(1) 在霍驰连战连捷,简言怀、严峻连克险关的时候,顾铭军却一直没有开战。 这支军队从洛州出发之后,到达平阳之后就停了下来,等严峻在函谷关开战之后,才离开平阳向东北进发,进入北周境内一百多公里以后,却失去了踪迹。十万大军就这样消失在北周军的视野中。 平阳向东北,是德州,绕过德州,就是茫茫燕山山脉,翻越燕山就是河间。霍驰河间之战,就是这样的行军路线,诡异的迂回后与西梁军完成合围,打得十五万北周军溃不成军,黑骑军名震北周。 然而他们没有留意的是,早在河间之战前,另一只军队就已经无声无息地翻过燕山山脉,穿过河间地区,向着他的目的地进发了。 河间地区往西就是巍巍太行山,太行八陉横扼东西,飞鸟难渡,猿猱难攀。太行山中山匪林立,豪强贼盗各自占山为王,相互火并又相互依存。河间地区往北,虽然山脉低平,但是河道纵横,源江天险横断南北,沱河、幽河环绕其间。北周王城盛京,就在这西部太行关山,南部源江天险的环绕围拱之中。这样依山凭河的稳固地形,让盛京看起来固若金汤。 而北周王历年重视在盛京附近屯兵,无论是军资军粮,还是战马刀弓,盛京王师都优先供应。北周王从蒙国购买的战马大多数,也都用在了这支精锐上。因此,盛京王师装备及其精良,号称以一当百,坚不可摧。 地形稳固加上兵力强盛,这样的硬骨头,没有足够锋利的牙齿是不敢碰的。 因此此前齐皇葛雄一直认为,北周王莫伯烈是他最大的敌手。但是葛雄看着他的对手一天天壮大,却只是先战东陵,而没有直接北上,除了整体战略的考虑,也是因为对北周盛京王师心存忌惮。 凤羽黑卫与北周军开战,葛雄心中是高兴的。用黑卫这把刀,去帮他削一削对手的盾,两败俱伤最好,一胜一败也会彼此元气大伤,无论怎样的结果,对他都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江宁之战中,羲和暗示她将战北周的时候,葛雄就从西梁退兵了,与她达成了互相不战的协议。虽然他从没有把羲和当作朋友,但是敌人的敌人,也算是同盟。 江宁之战羲和只带了两万凤羽卫从葛雄大军之中全身而退,凤羽府与东陵历年来关系紧密,但是南齐战东陵,凤羽府却袖手旁观,世人皆不知其所以然。羲和舍弃东陵凤羽卫,连凤羽府内的人也都疑惑不解。他们当然看不明白,这是王者之间的约定。 葛雄没有失望,她四路并发,攻势如潮,三路大捷之后,第四路大军精锐也已经逼近了目标。羲和给顾铭任务是,绕过德州,直扑盛京王师。 从河间向东北到达盛京,必须横渡源江、沱河和幽河,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才是天险。可是这次凤羽黑卫完成了一次惊世骇俗的长途奔袭。 464.第464章 决战王师(2) 如果东陵还飘过一次雪花的话,北周大地已经连续两年,没有落下过一滴水。沱河、幽河已经干涸,怒涛激浪的源江也已经断流,只在部分河段有一些浅浅的江水,看得到底部的黄沙。 在天灾面前,天险也已经变成了通途。只是这样一条行军的路线,前所未有,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而且就算是要走这样的一条路,也不至于大军入境,而让人毫无察觉。 可是顾铭做到了,他表现出了强大的调度能力,和卓越的远程带兵能力。他横穿源江、幽河、沱河,接近目标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行踪,他没有直接靠近,而是进入了太行山,在山中剿灭了几波山匪后,从尾段低缓地带绕行至盛京附近的大通。 顾铭一路奔袭到大通时,北周的盛京王师主力,正在准备北周太子册封典礼的全城戒备。大通守军面对从天而降的凤羽黑卫,连城门都没有来得及关闭,就被攻破了。大通是盛京最后一道屏障,一破大通,盛京就在眼前了。 六月二十五日这个无月无风的深夜,当羲和点着地图,说要给北周太子送上贺礼的时候,顾铭已经在从大通奔向盛京的路上。锋利的刀刃,即将碰到盛京王师这跟硬骨头了。 六月二十六日,北周的占卜师说是个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主王道恒昌,国运亨通。 按说这样的好日子,应该是阳光普照的,可是这日却阴云密布,天色昏暗,却没有一丝丝风,压抑得让人透不过起来。太子册封典礼的主礼官必须不停地看着沙漏,才能判断出时间,不能误了吉时。 北周王莫伯烈,和黎皇后端坐在礼台上,莫煌处的生母坐在另一侧,北周王的皇子们分列左右,其后文武百官肃然而立。 吉时到了,主礼官拉长着声音,念着册封太子的诏书,然后莫煌处身穿大红色太子朝服,缓缓地走上礼台的石阶,他要走到父皇的位置,接受那个太子冠冕。 可是刚走到一半,他却脚步迟疑起来。 他感到石阶有些晃动,不禁有些恍惚,是自己太紧张了吗?主礼官将他脚步放缓有些迟疑,心中着急,再慢就过了吉时了,他又望向了那个沙漏,然后他也愣住了。 沙漏在微微抖动,然后越来越抖,抖动得太厉害,然后突然掉落在地上,沿着台阶“砰砰砰”地一路滚落下去。 北周王刚要发怒,然后他的耳边听到了风声,那是疾驰的马冲击干燥空气的声音,然后是奔腾的马蹄声,接着是杀喊声。禁军统领彭兴奔跑过来,禀道:“陛下,大事不好,凤羽黑卫杀过来了!” 莫伯烈心中震惊,凤羽黑卫不是数日前还在河间吗?即使是北上,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怎么会有一支军队横跨山川,越过屏障,无声无息地往他的心脏插过来的。 战马上征战了大半生的莫伯烈,被战鼓声声激起了胸中的斗志,震得心中热血激荡,他定定心神,命道:“迅速迎战!” 465.第465章 决战王师(3) 盛京城外,高高飘扬的黑色红底凤羽旗帜,如同燃烧的火焰一样,从阴沉的天上漫卷过来。连天的金鼓号角齐鸣,铁蹄铮铮,踏破了全城戒备的盛京,北周王城的大地开始颤抖。 六月二十六日,凤羽黑卫第四路军在完成了长途奔袭之后,从通州进攻盛京。与此同时,西梁军从河间一路快速北上,兵压盛京。北方战场上,西梁和凤羽府与北周的战争,由此进入最后的决战。 决战来得如此之快,让人始料未及。北周王只知道凤羽黑卫正从河间一带向北进兵,却不知道还有另一支军队会突然绕过太行山,直奔他的心脏。而同时,顾铭直扑盛京,他知道将要面对的是盛京王师主力。但是王师主力的兵力部署、军事装备、主将情况等各方面的信息都还没有清楚。 敌不知我,我不知敌。何凌说这一战他不敢打,虽说有自谦的成分,但是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这样冒险的战争,他确实是不敢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是一战成名,就是无知者无畏。 此时距离盛京一百公里的黑骑军主将霍驰,刚刚收到顾铭攻破大通,然后进兵盛京的消息,军中顿时一片欢腾,凤羽黑卫的骑兵精锐们纷纷嚷着也要去打盛京,与盛京王师一决高下。 可是霍驰却不在意地将战报留给副将徐渭,笑道:“顾铭这小子,还真行。可惜啊,这回我们只能看热闹啦。” 徐渭不解地问:“将军,少主不是命我们继续北上吗?顾将军攻盛京,我们不去助阵吗?” 霍驰笑道:“命我们北上,又没有命我们去打盛京。这回轮到我们来做策应了,让顾铭这小子出出风头吧。” 霍驰率领的黑骑军,没有选择北上与顾铭军、西梁军共击盛京王师主力,他在距离盛京不足百里的时候停止了继续北上,开始了横向包围。 他迅速剿灭了盛京周边的割据势力,然后封锁了北周各路藩王勤王的通道,黑骑军成为了分割盛京与其外部援军的屏障。同时在河间之战成就的“黑霸王”威名下,各路诸侯和氏族势力纷纷归降。 同时,严峻和简言怀两路大军在函谷关会师之后,便大举西进,攻下蓝田,并州、渭南,一路长驱直入,进入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遍插凤羽旗。北周最大的草原和粮仓,纳入凤羽府的版图。 至此,盛京南部赶过来勤王的援军被霍驰阻截,难以北上。盛京西部的太行山中只有山匪横行,难成大事,再往西,关中平原又被凤羽卫占据,太行山以西已经无兵可援盛京。东部是即将陷落的东陵国土。原先的固若金汤之地,已经无山可依,无河可凭,原本诸城拱卫的王城,如今已无军可援。盛京王城,要独对顾铭的十万大军。 盛京以北,是广袤的漠北草原,草原上分布着很多游牧部落,那也他的家乡,也是他的发迹之地,仍在他的控制之中。漠北草原再向北,是他的邻邦蒙国。这是他的退路。 466.第466章 决战王师(4) 此时的北周王,虽然无力控制关中局势,也无力再号召藩镇发兵勤王,但是他不会选择后退,因为他手中仍然有反败为胜的筹码,一是强大的盛京王师主力,另一个就是盛京高深坚固的城池。 盛京王师是他半生的心血,这支磨练了数十年的精锐,已经被武装得如同钢齿铁爪的猛兽,凝聚了他铁骑无敌的梦想,承载了他江山永固的希冀。 北周王将盛京王师全部调集到盛京南部,三个大营分别驻扎在盛京城东南、西南,和正南方,摆出左中右军的阵势,要与凤羽黑卫和西梁军决一死战。这样的铁三角阵型攻守兼备,不论先攻击那个营,另外两个营都可以快速驰援、合围,然后歼灭进犯之敌。 你既然敢打过来,那就来看看,是谁的将更勇猛,谁的兵更无畏,谁的剑更锋利,谁的盾更坚固吧。去吧,猛兽,到了你磨牙吮血的时刻,露出你凶残的本性,杀吧! 然而北周王周最坚硬的壳,撞上的,却是凤羽黑卫最锐利的枪。 这一战,年仅十七岁的顾铭,面对北周精锐之师,显示了他天才的名将本色。 他看到北周王将盛京王师全部调集到他的正面后,不敢没有畏惧,反而非常高兴。兵临城下的北周王,亮出了他的底牌。本来还没有不清楚盛京王师的情况,这下全都搞清楚了。 搞清楚了敌军的情况后,顾铭就放心大胆地开始行动了。年轻的顾铭用兵诡异,不守章法,他制定的作战计划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面对三营强敌,居然采取分兵迎敌的打法,兵分三路,分别进攻盛京王师三个大营,试图一战取胜。 一直在盛京的王师主力早已按耐不住。北周边防营,黎恒七万军队,德州十五万主力,就那样被凤羽黑卫斩杀殆尽,丢尽了北周军的脸面。每一次战败的消息传来,在盛京王师军中都会惹来一阵怒骂,简直是一群窝囊废,对付凤羽黑卫,还得北周的王牌出马。 其实他们更想打的,是河间之战中威名赫赫的“黑霸王”霍驰。顾铭他们还不认识,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简直目中无人,居然阵前分兵,想同时与我三营开战,如此狂妄自大,这简直是来送死。 八月二日,顾铭分兵三路,同时进攻盛京王师的左中右大营,试图一举歼灭盛京外围的防卫力量。三个大营的主将们都跃跃欲试,要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将军一个惨痛的教训,灭一灭顾铭不可一世的威风和凤羽黑卫的嚣张气馅。 盛京王师的将军们虽然不将顾铭放在眼里,但全都是严阵以待,因为凤羽黑卫的名声在外。他们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一场大战,他们是要迎战的是最强的敌军。可惜,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要毁在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主将手里了。 战争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左右营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来犯之敌根本不堪一击,他们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凤羽黑卫? 467.第467章 决战王师(5) 这样的胜利并没有让北周的大将们感到多高兴,反而让他们感到有些憋闷。卯足力气准备一场大战,可是奋力打出的一拳却抡空了,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然而盛京王师的左右营主将很快意识到,来进犯他们的黑卫虽然看起来旌旗连绵,鼓声嘈杂,但是实际人数并不多,战斗力也不强,交战后似乎一直在逃散,但是逃散的时间又有些长,一直在转圈迂回。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却隐隐让人感到不安。 他们有些低落地收兵回营,却同时收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盛京城正南方的中营,已被凤羽黑卫主力攻陷! 这,怎么可能!铁三角阵型居然拔掉了一角。 短暂的震惊过后,左右营主将立刻察觉了自己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上当了!迅速集合军队,出营再战! 此时的顾铭正英姿勃勃地骑在马上,眼前盛京王师的中军营地一片战火纷纷,中营的帅旗都都烧毁了一半。他望着盛京的方向咧嘴一笑,这么容易就攻破了盛京防卫铁三角,还真有点出乎意料呢。 分兵迎敌,都知道是去送死,他怎么会真的去送死?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罢了。派去左右营的军队虚张声势,不过佯攻而已。他们同时受到进攻,只能各自为战,没有功夫去增援别人,敌人数量不多,也没有必要去求援。 如果黑卫现在何凌是主帅,这样的两路佯攻,十有八九不会成功。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何凌会这样打仗,这样三路分兵一定有诈。但是顾铭这样做,他们却信了,他们当他是个贪功冒进的新人。两路佯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骗过了两营主力。 顾铭真正的主力,却直奔正南方的中军大营。顾铭擅长突击,出兵奇快,中军大营迅速被攻破。盛京坚固的外围城防,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路,直通盛京正南门。盛京王师用一个营的代价,让自己记住了这个名字,黑卫大将顾铭。 “他们还真当我们傻子呢。”顾铭笑道。 顾铭的副将皇甫晖却道:“顾将军,他们发现中营被攻破后,必定会往这边赶来,还需早作准备!” 顾铭粲然一笑:“等着他们呢!” 发现中计的左右军大营迅速组织了反扑,从东南、西南方向往正南方汇集,企图阻挡凤羽黑卫接近盛京城下的路。然而他们还没有到达中营,在回援的途中就遭遇了真正的敌人。右营遇到了西梁军,而左营与刚刚攻破中军大营的顾铭军狭路相逢。 就在此地决一死战吧!北周盛京王师主力终于找了真正的对手,他们现在是北周最后的战斗力,也是最强的战斗力!来吧,为了北周军人最后的尊严! 这是一场硬战,刀枪相对,短兵相接。这场战争到了最后的关头,再也不需要路线和地图,再也不需要谋略和战术,拼的就是速度和力量,拼的就是勇气和意志,强者生,弱者死,勇者胜,怯则亡。 468.第468章 是战是降 “杀!” “杀” 两军阵中杀喊声同时滚雷一样响起,双方的骑兵精锐在盛京城下开阔的荒原上开始了殊死厮杀。高大健壮的战马嘶鸣,强弓劲孥齐发,明晃晃的战刀撞上了精钢的铠甲,伴着咚咚的战鼓,撞出电闪一样的寒光。 苍鹰振翅从阴暗的上空疾飞,却被乱箭射穿,一声凄厉的哀鸣,便从空中急坠下来,被奔腾的万马踏得七零八落。 惊沙入面,利镞穿骨,不一会儿盛京城外干旱已久的天空,飘起了红色的血雨,热血浸湿了干旱龟裂的大地。闷热的天气没有一丝丝风,只有杀喊声,马蹄声,滚滚的烟尘,还有烧焦的味道。乌云压顶,昏暗无光,还不到晚上,竟然要燃起火把了。 这一场昏天黑地的战斗,历经了三天三夜。等到第四天,阴沉的天边终于见到太阳的一丝光亮时,惨烈的战场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战,盛京王师主力中,最先被凤羽黑卫主力攻击的中军大营损失最为惨重,随后顾铭趁胜再战左营,左营力战不敌,向北溃退。右营与西梁军苦战,右营虽然也向北撤退,但西梁军死伤两万余,元气大伤。盛京王师左中右三营残部在盛京城下迅速修整,然后进入了盛京城中。盛京外围最坚硬的壳,进入了城内最坚固的城墙之中。 此时的北周王,有三个选择。第一,死守盛京,依靠盛京王师尚余的战力和坚固的城防与黑卫相持。黑卫孤军深入,若不能速胜,必然自乱。若能趁乱打败顾铭军,也许能力挽狂澜,反败为胜;第二,往北撤退。北方是强大的蒙国,唇齿相依,蒙国不会坐视北周沦亡;第三,举旗投降。北周国土已经丧失大半,农民起义也风起云涌,北周王庭已经名存实亡。大势已去,城破之前主动归降,也许还能跟凤羽府谈谈条件。 在北周朝堂之上,整天都在争论是战是降还是逃。北周的武将们认为尚可一战,但是文臣们却众说纷纭。这些文臣们虽然结论不同,但是他们在朝堂上的话,都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最少也是慷慨激昂。然而朝堂上最坚定的主战派,也暗中向凤羽府和西梁军的高级将军们示好,希望破城之后能保住一命。盛京被攻破,已是无法阻挡的事。即使保住了盛京,北周国土尽失,光要一个王城何用? 在这样的情势下,羲和向盛京城中派遣了使者,向北周王招降。可是北周王莫伯烈是个典型的草原汉子,在他的头脑中,只有战,或者死。他戎马一生,经历胜败无数,不到最后时刻,他不会撤退,逃跑,更不会投降。北周王撕毁了凤羽府的劝降书,斩杀了使者,并且抛尸城下。他用这种方式宣告,他要死守盛京。 这一举动激怒了羲和,她命令顾铭一个月内攻下盛京。一个要死守,一个要强攻。盛京之战,在经过三个月的鏖战之后,终于到了攻城的最后时刻。 469.第469章 云州城破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熙元二十八年,这一年四处都是战火纷纷,夏去秋至,秋尽冬来,随着战争的推进,激烈残酷的两两厮杀战局中,纷乱的迷雾下隐隐开始浮现出胜利者的头角峥嵘。 北方战场上,凤羽黑卫和西梁军共战北周,大势已定,只差最后的攻城战。而南方战场上,南齐和东陵的战争局势也日渐明朗。 南齐军主帅葛在云州久攻不下后,先后占领了云州以南、以西的数个州郡,从占领的各州郡调集解决了粮草问题后,开始日夜不停地进攻云州。同时,南齐军北路军主将萧敬攻破高州,然后突然向东南迂回至云州以北,云州城四面受敌,完全被孤立。 在葛玉和萧敬两路大军的疯狂进攻下,云州的城墙千疮百孔,云州的城门也已坑坑洼洼。但是他们却依然打不灭云州抵抗的意志,敲不碎死守的决心。云州孤城困守一年,粮食快用光了,箭矢快打完了,但是东陵太子李景隆拒不投降,他继续坚持抵抗。 云州城中的百姓自愿与他共存亡,军粮没有了,他们拿出自家的储粮,士兵战亡了,他们带着自己的儿子上城墙。下到十岁之童,上至六十岁之翁,全城皆兵,倾城以守。 孤城云州,在南齐二十万大军围城,弹尽粮绝四面楚歌的绝境中,凭借太子李景隆的顽强意志,依靠在全城百姓舍命相随,和同仇敌忾保家卫国的无畏勇气,坚守了将近一年,创造了守城的旷世传奇。 然而战场只有传奇,没有神话。外无援兵的孤城,在强敌猛攻之下,没有任何反败为胜的希望。 九月二十八日,李景隆终于在南齐猛烈的炮火中,寡不敌众,城破被围。葛玉生擒了李景隆,并将其押往望京。之后葛玉下令屠城,狂欢三日以庆祝胜利。 富庶繁华之地,终于在战火之下沦为一片废墟,歌舞丝竹之音,终成在屠刀下变成满城的血泪哀嚎,翩翩佳公子,最终还是壮志难酬,成为阶下之囚。 羲和得知李景隆兵败的消息后,一个人沉默了许久。连续三个月一直埋在地图和战报中的她,这日突然命人弹琴奏乐。她反反复复地只听一首曲子:《阮郎归》。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 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 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当年云园行宫,秋色旖旎,水光山色,公子如玉。名琴“扶摇”,奏出这样的激扬悲愤之音,却谁知已经预言了这样的命运。扶摇直上,青云志得,当年的他还踌躇满志,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用一己之力,撑起东陵摇摇欲坠的国门。 扶摇名琴如今何在?云园行宫的仙鹤,该如何逃过蔓延的烈火,才高八斗诗文锦绣的公子,该如何面对肮脏潮湿的牢狱? 葛雄毁掉了云园行宫中,我的那颗白玉兰树,也许该找个时候跟他聊聊了。羲和烧掉了云州城破的战报,看着燃烧的火苗,说了这样一句话。 470.第470章 片刻温馨(1) 此时的羲和和于嗟麟,都仍然在孟州城中督促。他们每天在孟州太守府中商讨军情,制定战略,向各自的军队下达着一道道命令。孟州这个此前并不引人注意的城池,成了北方战场上最重要的军事指挥枢纽。 虽然盛京之战取得了初步的胜利,但是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于嗟麟心情不好,因为西梁军的伤亡太大,他开始考虑羲和的意见,撤军休整。可是都已经打到盛京城下了,这时候撤军,实在是不甘心。 让羲和心情不好的事情就更多了。招降北周王失败,李景隆兵败,云州被屠城,还有她自己繁忙的军务政务。 于是,孟州太守府中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其他人都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前方的胜利,预测着将来的局势,而两军的最高指挥官,却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此外,一向逍遥快乐的莫逸,也变得深居简出,甚至有点沉默寡言。 这天羲和与于嗟麟二人分别从内院左侧和右侧出来,在中庭看见了彼此。从对方的神情,已经可以看出彼此的心思。二人不禁会心一笑。 初冬时节,天气微寒,枯索的花园中更是一片萧瑟。没有景致可赏,也没有赏景致的心情,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 “小羲。”于嗟麟先开了口,他已经越来越少这样叫她了。 “嗯。”羲和有些心不在焉地答着。 “你那天怎么会突然想听曲子?”于嗟麟问道。 羲和闻言转头望着他,一笑:“这也关你事?” “随便问问嘛。”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那一年在云州云园行宫,李景隆弹的曲子。那时候他还踌躇满志的,要将南齐军阻挡在云州之外。可是,曲音未绝,他已兵败了。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壮志难酬,可惜啊。” 于嗟麟停顿片刻,问道:“他为什么要弹曲子给你听?” 羲和一听,这人听人说话能不能听重点?这关注的都是什么问题?可是她现在没有心情跟他闹,只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于嗟麟却不罢休,他追问道:“他跟你什么关系?他兵败了你心情这么差,我这损兵折将的,也不见你关心一下?” 羲和白了他一眼:“早就让你撤军,你偏不撤。现在怪谁?” 于嗟麟叹道:“哎,我只知道你让霍驰北上,谁知道你还藏着一个顾铭,突然从太行山中杀出来。我要早知道顾铭准备攻盛京,不就早撤了?” 这怪不得羲和,军事部署本来就是机密,就算是对盟友,也是不能泄露的。她之前让他撤军,已经有所考虑,只是于嗟麟坚持不撤,她也没有办法。 羲和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以撤了吧?”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于嗟麟道。 羲和笑道:“现在简言怀已经在关中了,往西南就是西梁边界,你再不撤回去,我就让他打你的上京去了,看你怎么防?上京北郊还有黑卫大营呢,连军营都是现成的。” 于嗟麟也笑了:“算你狠。” 471.第471章 片刻温馨(2) “什么时候走?”羲和问道。 “三日后。” 羲和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不用多久我就会去洛州找你了。”于嗟麟道。 羲和不解地望向他:“你去洛州干什么?” 于嗟麟了然一笑:“现在整个中原地区,还有大半个北周,都在你的手中。估计你一回洛州,就要称王了。你的登基大典,不准备邀请我吗?” 羲和摇头一笑:“现在没那个心情。” 于嗟麟道:“什么事情你都做得了主,但是这件事,可由不得你了。你不想称王,你的文臣武将还想封侯进爵呢。” 羲和叹道:“前几月府内奏报,要扩建洛州凤羽府,我给驳回了,结果居然又连上三道,我只好准了。他们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嗟麟望着她,问道:“这总不能算是坏事吧?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羲和苦笑道:“到处都是战火,到处都是流民,称不称王,到底有什么意义?” 嗟麟问道:“那你出兵征战,又是为了什么?” 羲和沉默半晌,然后道:“我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征战了。我之前是为了要完成母亲的遗愿,后来是为了天下再无战火,百姓不再流离。可是现在,一直是我在进攻,战火是我燃起的,我感觉自己还是战争的起源。这跟我一开始的愿望,不是背道而驰了吗?” 嗟麟闻言,也沉思片刻,然后说道:“小羲,在这乱世,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想为什么征战,弱者是没有资格的。比如李景隆,南齐攻,他只能守,他不会去思考为什么要守。他现在南齐的天牢中只会思考葛雄什么时候会杀了他,而没有心思去想葛雄占领东陵有什么意义。世上的规则,是强者制定的。你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但是在你找到答案之前,要一直做一个强者。” 羲和点点说道:“我明白。有人曾告诉过我,弱者的仁善不过是可欺而已,还告诉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在所有的事情做完之前,我是不会动摇的。” “这是谁说的?”于嗟麟微微一笑,她愿意这样跟他聊聊心事,让他觉得很开心。能跟她聊这些人,没有几个了吧。 “不告诉你。”羲和笑道。德云方丈,说了他也不认识,再说就牵涉起燕国旧部,他也不感兴趣。 “你秘密还挺多啊。” “那是。” 二人都笑了。这样轻松温馨的时刻并不多。等于嗟麟班师后,就更少了。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于嗟麟想了一想,绕到她面前,严肃地说。 羲和看着他的样子,笑道:“不要问关于莫逸哥哥的,我已经够烦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莫逸了,招降莫伯烈失败之后,她与莫伯烈之间最后的决战在即,莫逸有些心神不定,而她一方面是特别忙碌,另一方面,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因此见面的时间很少了。 于嗟麟说道:“这次跟他没有关系。” 472.第472章 棘手问题 “好吧,你问。” 于嗟麟望着她,表情很认真地问道:“你跟李景隆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兵败了你心情为什么那么差?” 羲和稍微一愣,随后又笑了:“你好无聊啊。” 于嗟麟说道:“算我无聊一次。那你告诉我,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羲和想了一想,回道:“算是知音,还是知己?” 谁知于嗟麟闻言,低声说了一句:“无聊。”就转身拂袖而去。 羲和不禁失笑,这人真是的,是你非要我说的。 旁边的婢女见于嗟麟走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俩这回没吵架,没吵架就好。 十月十三日,西梁军于嗟麟下令西梁军撤出北周,班师回朝。 凤羽府的盟友撤出了盛京决战,局势更加明朗,凤羽府拿下盛京,就成了北方战场的胜利者,拿到了问鼎天下的决赛资格。 南方战场上,南齐灭东陵已经势不可挡。云州城破后,东陵再无防守之力,李景隆被生擒,也大大打击了东陵军的士气。葛玉两路大军趁势继续挥兵东进,一路直逼东陵王城丰京。这个四国之中,最弱的王朝,最先现出灭亡的征兆。与北周一样是被围城,但是普遍认为,北周尚有反击之力,而东陵国破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求生是人的本能,国家也是一样。东陵的求救信雪片一样向凤羽府传来,无论是东陵皇宫,还是东陵民间,都在呼唤着凤羽府的支援。东陵是凤羽少主之父,李田将军的故国,凤羽府历年来对东陵,都是力保其不灭的态度,当年的容和主上正是因为东陵的求援才出定安,然后意外丧命南齐。 可是这一次,年轻的凤羽少主却完全不为所动。她目标坚定地将所有财力和兵力,投入在北方战场上。现在的她,还无暇东顾。在世人看来,北方战场除了盛京未破,大局已定。但是对她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十月十六日,凤羽少主离开孟州,返回洛州。她要回到洛州,处理战后事宜。 简言怀和严峻的两路大军虽然拿下了关中平原,但是羲和想纵马草原的意愿却无法实现。关中平原正是大旱大灾之年,千里沃野已经寸草不生,关中粮仓已经饿殍遍野。同时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让整个局势更加动荡不安。 这样的动乱局势帮助他们快速地往西推进,拿下了关中平原,可是拿下之后,关中平原这块肥肉却成了个大麻烦,救灾问题、流民问题、战乱问题、匪患问题,一件比一件棘手。 为了稳住局势,羲和命令顾远、宛州秦氏,分别在并州、蓝田一带开设义仓,通过函谷关和武关将粮食运往关中平原,赈济灾民。此外,命令简言怀、严峻招抚农民起义军,对归降者,拨付粮草军械,对拒不归降者强力镇压。 划入凤羽府版图的关中平原,不但不能继续成为凤羽府的粮仓和养马场,反而要用凤羽府的府库去赈灾,还要帮莫伯烈摆平这一堆破事,简直比一开始进入洛州还麻烦。 473.第473章 惊世财富 羲和将战后的安置看得极为重要,她认为战后安置比战争胜败更为重要。因此她在攻城略地之后,不但不撤回军队,反而往战乱之地选派得力官员,抽调洛州已经安定下来的郡县官员支援前线。她说,这也是另一个战场。 盛京之战后,她力排众议,下令全力赈济北周灾民。除了在蓝田、并州等地开设义仓外,还在关中平原各州郡、北周中部德州、北部河间等地设置义仓,救穷济困。纷乱的北周,在凤羽府大规模的开仓放粮下,灾民渐渐被安抚下来。 另一方面,在凤羽黑卫的强势进驻下,北周境内各色旗帜的割据势力和农民起义军逐步瓦解,一部分投降,一部分解散,另一部分被镇压,局势渐渐开始安定。 这样大范围的战后安置,比之前攻势如潮的战争,更然让世人震惊。第一,以往的胜利者,都是为了抢夺财富,而她去在战胜区散财。第二,凤羽府展示出来令人惊叹的财富累积。 人人皆知凤羽府实力深不可测,可是这次凤羽府动用的财力物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如此大规模的开仓放粮赈灾,即便是南齐的国库全部库存,也仅可支撑半年,而凤羽府却长期如此,甚至在大的州郡开设专门的粮仓。 除了这些战后安置的财物,她的四路大军都还没有班师,粮草军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此外,除了顾铭军外,其他三路大军大批大批的纳降收归,军队人数急剧增加,军费开支激增,可是凤羽府,却依然没有感到丝毫压力。这太可怕! 当然这只是外界的看法,事实上顾远已经向他的少主上奏,因为连年干旱,凤羽府的库存也连续两年只减不增。现在凤羽府的库存消耗过快,请求减少战后安置的资粮,优先保障军队的开支。羲和给他的回复是:府库不空,国库不盈。 顾远看着她的回复良久不语。她说没有了凤羽府之私,才有了家国天下的公。凤羽府的府库空了,才能建朝称王,府库才能变成国库。这是在用凤羽府的命运在冒险。凤羽府数十年的积累,是以后战争的资本。现在她说要散尽府库,可是战争刚刚进展到一半,以后用什么打南齐,用什么一统天下? 这时的羲和,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战争,只是她认为,若是得到的城池仍是一片哀民流离,她战争胜利就毫无意义。她要的不仅仅是战争胜利,她要的天下安定。这些想法,在她的心中渐渐成型。 为了缓解财政压力,她想了个好办法。她建议以平阳黎氏为首的一大批归顺凤羽府的北周大氏族,捐出自己的积蓄。 说是建议,其实是她将这些氏族的首领们召集到洛州,在天心殿上让他们当场表态。谁表态了,并且说出的数目她满意了,她才准许他们告退。不表态或者数目不满意的,她就不说话,或者温和地让他们再考虑考虑。 474.第474章 温柔一刀 这日天心殿的殿议已经从早上进行到了下午了,几十个北周氏族的首领们,大部分已经被准予告退了,仍有三五个恭敬地站着,被要求“考虑考虑”。 羲和在主位上,悠然地喝着茶,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下首顾远和沈尽,也不急不躁。 “茶水已经太淡了,重新冲一壶过来。”羲和命道。 “是。”旁边的右侍答应着。 “扑通”一声,济州刘氏的当家人刘信年纪有点大,站得久了一个站不稳,就跌倒在地。 “快扶起来。”羲和忙吩咐道。 沈尽过去扶他起来,刘信忙道谢:“有劳沈大人了。”然后他擦擦汗,躬身说道:“少主,臣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突然想起来,济州城西还有一个粮仓,除了刚才的四千石,城西粮仓还有存粮四千石,刘氏可以筹粮八千石,黄金三千两,以资军用。” 羲和这时候才微微一笑,侧头对顾远说道:“顾总侍,听到了?记下来吧。”然后对刘信说道:“刘公辛苦了,不如先下去歇息吧,我已让人给你安排了午饭了。” 刘信如释重负地赶紧拜道:“谢少主。” 剩下的几个人,也赶紧表态,有的说记错了,有的说账本错了,有的说是奴才们疏忽犯错了,总之他们都想起了自己还可以再增加粮食和金银。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全都出殿去了,去吃少主为他们安排的午饭。 他们走后,顾远和沈尽留在殿上,不禁抚掌大笑。 “这些老先生从早上站到下午,还真撑得住啊。”沈尽笑道。 顾远拿起他记下的数目,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笑道:“少主这招好用。这一天下来,近三年的开支都有了。” 羲和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说:“这些北周氏族,这些年可没少敛财,战事一起,为了保命才投靠到凤羽府下,有的还打着凤羽府的旗帜趁机扩大势力。既然归顺了,就不能只挂个名字,总要表示表示吧。” 顾远道:“这些大氏族,这次可是真的伤筋动骨了啊。” 羲和却道:“还早呢。今天这算客气的,等他们需要用钱粮买命的时候,我看他们还能想起来更多。” 顾远和沈尽不禁微微一愣。 “沈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要加快人手选派,关中地区民风尚武,派文官过去镇不住场面,你给我挑些文武兼备的去。”羲和说道。 “遵命。属下已有一些人选,稍后即报少主过目。”沈尽回道。 羲和点点头,然后对顾远说道:“顾总侍,现在既然军费开支较大,重修凤羽府一事是不是可以暂缓?” 顾远回道:“少主,目前大的工程已经基本竣工了。只剩下一些小的修缮,开支并不大。” 羲和略一犹豫,也不再说什么。 “晚上还是在元平殿设宴招待这些氏族首领,只给四个小菜,外加白饭咸菜,其他什么也不要给。你跟何总侍招待就行了,我就不去了。”羲和道。 顾远道:“遵命。” 475.第475章 关系变了 这晚元平殿上,少主的赐宴让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大氏族首领们暗暗叫苦。 白天他们刚刚捐出了自己的半数家财,真金白银,晚上却只有白饭咸菜。他们腹诽不已,但谁也不敢说什么,每个人都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吃得津津有味。谁要说不好吃,谁知道会不会又被叫去“考虑考虑”。 黎鼎却没有参加这样的招待之宴,羲和邀请他在清霜轩中,与莫逸一起晚饭。 北周距离灭亡,只差盛京的一面城墙了。莫伯烈刚刚拒绝了他的招降,而且杀了她的使者,这让她大为火光,下令限期攻城。黎鼎以为,这个时刻羲和约他和莫逸一起,似乎有特别的意味。毕竟,他们是莫伯烈的亲属。 可是他见到羲和和莫逸时,却发现跟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的外甥有些闷闷不乐,但是他的少主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所以整个晚上,基本都是他的少主在逗他的外甥开心。 “莫逸哥哥,你来试试这个好不好?”羲和夹起一块精致的玫瑰糕放在他面前的银盘中。 莫大少爷身体往后靠在软垫上,坐没坐相地斜倚着,他低头一瞥,看起来对玫瑰糕并没有太大兴趣。 “这都十一月了,玫瑰花早就败光了,这么不新鲜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莫大少爷懒懒地说道。 黎鼎在旁边惊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莫逸怎么这么跟她说话?他小心地望向羲和,却发现她没有任何发怒的征兆,还是笑呵呵的。 “有道理。花糕嘛,就是要够时令,可是这个季节似乎只有梅花了。”羲和表示赞同,然后转头问身边的右侍:“有梅花糕这种东西吗?” 右侍回答:“按道理是有的,但是似乎没有人做过……” 羲和摆摆手说道:“有就行了,快去做来。” 右侍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他们两人的关系现在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 小时候,都是莫逸带她玩,她是莫逸的跟屁虫,走哪儿跟哪儿。莫逸很照顾她,有求必应,哄她开心。这种关系一直到他们在云州相见时都没有变化。 可是自从那次在孟州一别,特别是羲和把他强行带回洛州之后,情况就不同了。一方面,因为莫逸所在的地方,说到底是她的地盘,周围都是她的人,所以自然是她要主动关照他。另一方面,因此北周的事情,羲和免不了对他有些愧疚,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对他好,想让他开心一点。于是,他俩的关系,不知不觉就攻守异形了。 莫逸在孟州城外跟于嗟麟决斗之后,羲和没有当面问过他这件事,只是命梵东帮他治伤。后来她忙于战事,也比较少见他。 回到洛州之后,天气越来越冷,莫逸胸口的伤也反反复复,他越来越不开心。最近几日,都是食欲不振。羲和虽然专门命膳房给他准备饭菜,可是他却仍然吃得很少。 莫逸这种情况,让羲和有些担心。虽然她仍然非常忙碌,但是只要有空,都会过去看他。今天刚好黎鼎也在,她想也许黎鼎过来,会让他开心一点,但是他却仍然无精打采的。 476.第476章 真难伺候 “莫少爷,给点面子,将就吃点东西吧。”羲和接过右侍送来的一小盅雪花川贝汤,放在他面前说道。揭开精致的圆盖,丝丝香味飘出来。 “不合口味。”莫逸看都不看地说道。 羲和无奈地说道:“我看你啊,应该去元平殿,今晚那里的白饭咸菜,肯定合你口味。” 黎鼎一直在旁边低头吃饭,这时候抬头说道:“少主不必担心,天气转冷,寒邪入侵,以至情志不舒,没有胃口也很正常,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羲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道:“我明白了,你不应该吃饭,而应该吃药。” 一听要吃药,莫逸立刻坐了起来:“我可没病啊!” 他那几个月一直被梵东灌药,灌得都有点怕了,要是有人看见那个场景,不知道什么情况的,肯定会认为梵东给他灌的是毒药,那架势简直跟暗杀一样干净利落。 “没病你不吃饭。我跟你说,你今天要不就把这些都吃了,要不我就叫人给你治病了。吃饭还是吃药,你自己选。”羲和指了指他面前的各色食物。 莫逸不满地撇撇嘴,无奈地拿起银著,一口饭菜还没有到嘴里,就又放下来道:“都冷了!” 羲和沉了一口气,命道:“快去给莫少爷换热的来。”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几番,在羲和的监视下,莫逸终于开始吃饭了,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黎鼎有些担心,莫逸这个孩子,这个时候他是真的不开心。换谁应该都不会开心。可是他在她面前居然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快和郁闷全都表现在脸上。这样下去,将来会不会出事啊? 羲和见莫逸开始吃饭,才站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缓缓喝了一口。 “你们家莫大少爷,真的是难伺候啊。”羲和对黎鼎说道。 黎鼎欠身回道:“逸儿从小顽劣惯了,还请少主多包涵。” 羲和笑道:“我还不知道他。” 正吃东西的莫逸抽空反驳道:“你才难伺候。” 羲和呵呵一笑,便转头问黎鼎:“今日殿议之事,黎侯怎么看?” 黎鼎答道:“属下觉得少主对他们太过客气了。既然已经归顺少主,自当唯命是从,不管是钱财物,还是将兵民,都应该服从少主调度。今日他们对自己的身家遮遮掩掩,明显有意藏私,如此不明大局,实在是有负少主之望。” 羲和点头道:“要是人人都像黎侯这样深明大义就好了。” 黎鼎此次最先应捐,虽然说是第一个表态的,但是他非常有分寸,数目不会大得令人咋舌,以免引起别人对他家产的无端猜测,也不会小的无法交差,这样少主那里过不了关。他给了一个令人略带惊讶,刚刚超出羲和预期的数目,这些是他家产的大半了。羲和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黎鼎忙道:“理应如此,少主过奖了。” “战事还没有结束,已经够乱了,我现在还不想动他们。也就这一次这样,下一次我也没有这么耐心了。”羲和随意地说道。 477.第477章 你这是明抢啊 这话让黎鼎心中一惊,那些愚蠢的氏族首领们,在这样的时刻居然还死守着钱财,惹恼了她,她直接将他们抄家没产,也由不得他们了。她今天这么客气,是不想乱上添乱而已。这个时候对氏族下手,会让北周的降军不安,现在稳住局势才是最重要的。 黎鼎是个明白人,他知道现在不主动拿出来,她迟早会有被的方式得到。所以今天大殿上,他才第一个表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黎鼎的猜测,现在由她明确说出来,他不禁暗自思量,她是已经有了向这些氏族动手的打算吗?自己也是氏族势力,而且是北周最大的氏族势力,如果她将来会对这些氏族动手的话,自己能幸免于难吗?也许有一天,会到用钱财买命的时刻…… “今日少主未到元平殿赴宴,而且以白饭咸菜招待,他们应该明白少主的用意了。”黎鼎道。 羲和道:“他们啊,这样的作为,在凤羽府只能有这样的待遇。” 黎鼎一听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自己的表现她还是满意的,不然也要去元平殿吃白饭了。虽然他在青霜轩这顿饭吃的也是胆战心惊,估计回去之后也有点食欲不振了。 羲和又说道:“不过我不去元平殿,不为别的,你家莫大少爷,哎,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时候跟吃药一样慢吞吞吃饭的莫逸,不知道听到了他俩聊的哪一句,插了一句:“你这是明抢啊。” 一句话说得黎鼎一身冷汗,呆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救场,逸儿啊,虽然真的是是明抢,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啊。 羲和却一仰头道:“我还就是抢了!” 黎鼎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有点庆幸,今晚这样的氛围,更像是家宴,她在他面前这样毫不顾忌,看来也是把他当做自家人了。 这些北周氏族不少是跟随黎氏投奔过来的,他们并没有黎鼎这样深的城府,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们对这位少主,说不上忠诚,只有对她权势的畏惧。对此时的羲和,这点畏惧就够了,她还不需要他们的忠诚。 不论怎样,羲和用这样软硬兼施的手段,将这些北周大氏族的家产搜刮了一大半。这些氏族家底厚得令人惊讶,在白饭咸菜的暗示下,后来又不断有人主动捐金献银,凤羽府毫不客气照单全收。由此,凤羽府的府库耗损得到了缓解,财力进一步充实。 这天能被请到大殿中自己表态的氏族应该感到庆幸,这些人捐出了大半家产,还能得到白饭咸菜的招待。后来被攻下的氏族势力,只能在查抄家产的清单上签字画押,然后去领牢饭的份儿。 盛京之战后,除了顾铭军,凤羽黑卫其他三路大军在北周开展了摧枯拉朽的攻势。见到北周王大势已去,北周境内尚未被攻占的城池也纷纷望风而降。没过多久,除了盛京以北的漠北草原,其余地区已经尽归凤羽府。她已经能够掌握北周,予取予求,无人能挡。 478.第478章 凤羽图腾 在掌握了绝对的控制权后,她对待北周的战后处置,也表现出强烈的两极分化,一方面越来越霸道果断,另一方面却更加仁善宽厚。 盛京之战后,凤羽黑卫攻城略地的同时,对北周的权贵豪强已经采取直接抄家没产的政策了。少主只是下令不扰平民,可没有说不动这些豪强。对于之前割据一方的那些土皇帝,黑卫更加不客气,根本不给任何表态的机会,就已经收押看管。投降归顺,也要挑个好时机。 与凤羽府对待豪强权贵的强硬手段形成明显对比,她不遗余力地救助那些微不足道的流民们。 凤羽府与北周开战之前,北周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北周王常年强征赋税横征暴敛,为了稳固统治徭役兵役不断,近一年更是强行征兵,有的州郡甚至已经找不到成年男子。此外,各地的割据势力是土皇帝,搜刮无度,作威作福。除了西梁和北周的连年征战,为了反抗北周的保证,各地的农民起义一直不断。因此,即使凤羽黑卫不进攻北周,北周也是战乱不断。这两年又逢着大旱之灾,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凤羽黑卫打下北周的城池后,不但军纪严明,不扰平民,而且迅速铲除城内外的其他武装力量,平定城内外治安。他们不但不抢劫财物,反而设置义仓,开仓放粮,不但不横征暴敛,反而消灭了城内的匪盗奸恶。天灾有人救,人祸有人管,这简直是过来救他们的啊。因此,北周境内的百姓远远望见凤羽旗帜就奔走相告:凤羽卫过来救我们了! 后方强大的财力支撑,给进行中的战后安置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凤羽府在北周的战后安置进展迅速。灾民大幅减少,治安逐步稳定,匪患被消灭,地方武装势力被拔除,农民起义基本绝迹。大乱之后,呈现大治之迹象。 她的做法,她强大的对手们无法理解。 原来的统治者北周王莫伯烈不理解,那些贱民已经流离失所,交不起税,付不了租,不能给她任何东西,她却要这样大费周折。齐皇葛雄也觉得匪夷所思。他占领东陵之后,东陵的金银财宝,美女丝绸,源源不断地运往南齐国中,这不应该是胜利者应该得到的吗? 但是有一种人却理解。世间有一种人,最无力,也最强大。那就是最底层的贱民。有一种东西,是最虚无缥缈,也最真实,那就是民心。 城上插上凤羽旗帜,就意味着城外有人守卫,城内没匪盗,流民有居处,饥民有粮食。凤羽旗帜上的图案,再次成了古老的图腾,唤起了人心深处,关于凤羽家族遥远的记忆。 凤羽家族没有消亡,凤羽主上的柔善之光仍在。“凤羽少主,一统江山”的神秘预言,渐渐成了一种信仰。哀鸿遍野的山河,呼唤着救民水火的圣主,战火燃烧的大地,呼唤着涅槃重生的九天凤凰。 479.第479章 人心惶惶 在北周其他州郡的守军摇摆不定,但是百姓们都在盼望着凤羽黑卫到来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却比较特殊。那就是北周的王城盛京。 盛京城中除了莫氏皇族,还有不少达官权贵,富豪商绅,也有很多文人士大夫,当然更多的是还是普通百姓。他们心态各异地看着盛京王师退守盛京城中,高城厚墙之内的他们一方面觉得心安,一方面有觉得惶恐。他们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有怎样的结局,也不知道战败后,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不少人开始为自己和家族准备后路。跟凤羽黑卫中的高级将领,或者跟凤羽府中的人有过一些交往的人,都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他们希望通过这些门路,获得跟凤羽府对话的机会。最先投靠凤羽府的黎氏声望最高,跟黎鼎认识不认识的人,都通过各种渠道秘密联络他,这个在北周朝中受尽排挤的人,如今成了这些人的救命稻草。 黎鼎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得十分谨慎,他事无巨细地向少主请示汇报,不敢擅自做主。羲和对北周王拒绝投降的举动非常恼怒,就算北周王要投降,她也不会接受。但是对这些没有气节的达官权贵,她还是网开一面,答应城破之后,可是以钱财赎命。 得到了这个承诺,一部分人安下心来等待战争的结束,无论谁胜谁败,他们都可以保命。但是城中更多不安的人却开始频繁暴动,打砸豪门,抢劫财物,准备逃亡。 尽管城外是凤羽黑卫的大军,然而在对死亡的恐惧下,城中的人不准备坐以待毙。盛京紧闭的大门里面,每天都很多人因为试图闯出去而被杀。城外的敌军还未进攻,城内就已经躺满尸体。 在简言怀、严峻的大军快成了剿匪军兼运粮队,霍驰的黑骑军都快成了受降军和新兵营的时候,顾铭在盛京城外,准备着打北周的最后一战。 而他的对手,北周王莫伯烈,却日益消沉。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朝中大臣中,武将虽然基本都在,但文臣们已经逃出去了不少。城内暴乱不断,他自己的禁军都几次派出去镇压乱民。最近皇宫中的宫人们也越来越少,他们买通了守城的士兵,连夜逃命去了。 这日,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拭擦着他当年的宝剑。这把宝剑,陪着他从漠北草原杀到洛州燕宫,从中原腹地再杀回盛京,他开国建都于盛京,已经二十七年了。如今的他,华发已生,他的宝剑,也已锈迹斑斑。 “陛下。”一个身穿凤袍的女人来到他的身旁。她皮肤白皙,妆容精致,云鬓高耸,三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风韵不减,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高贵雍容的气质。 莫伯烈头也不抬,认真地擦着他的剑,无力地说道:“是皇后啊。朝臣后宫,人人都想方设法逃离盛京,你怎么还没有走?” 480.第480章 暴君旧情 黎旭答道:“臣妾没有办法离开盛京。” 莫伯烈冷笑道:“你没有办法?你知道这盛京城中,有多少人拜到黎鼎的门下,想走他的门路,投靠凤羽府保命吗?你是他的姐姐,你竟然没有办法?他不会连你都不认了吧?” 黎旭道:“黎鼎叛君投敌,臣妾早已不是他的姐姐!若父亲在天有灵,也不会饶过这个逆子!” 黎旭说得疾言厉色,可是莫伯烈只是无力一笑:“黎鼎这个蠢货,以为凤羽府能容得下他吗?他早晚也会成为凤羽少主的刀下鬼。” 莫伯烈这样说,黎旭反而不知道如何回应。莫伯烈缓和一下神色说道:“不过凤羽少主现在是不会动他的,他是凤羽府收拢北周人心的一块招牌。旭儿,你去找他吧,逃命去吧。” 黎旭说道:“我不是没有办法出城,也不是没有办法活命。只是这盛京城中,有我的家,我的夫君,我没有办法抛弃他,只能守着他。” 莫伯烈闻言,缓缓地抬起头,眼中有惊讶,也有悲哀,最后感到一阵酸楚,居然红了眼睛。 黎旭靠近一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夫君,十一年前我带着逸儿离开这里,现在我回到了这里,便不会再离开了。 莫伯烈放下手中的宝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动情地说道:“旭儿,我活在现在才明白,陪我到最后的人,仍然是你。” 黎旭眼眸低垂,柔声说道:“你是我十四岁时就喜欢的男人,我那时候就已立誓与你白头偕老,无论会发生什么,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莫伯烈喉头动了几下,终于眼含热泪地道:“是我对不起你和逸儿……” 莫伯烈看着他依然年轻美丽的发妻,往事一幕幕涌现在脑海。 当年的他,出身草莽,身无分文,遇到了燕北黎氏的千金小姐黎旭,只是一面之缘,他心生爱慕,上门求亲。然而黎家怎么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而且一无所有的莽汉? 后来天下大乱,他趁机拉了一帮江湖朋友举旗造反,但却屡屡碰壁,没有什么大的成就。黎旭的父亲黎老,却从中看出了他不凡的才能,他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尚幼,自己年迈。黎老要他加入黎家军,并逐步将黎家军交给了他。燕国亡后,他们趁乱攻占了平阳和泾阳。 莫伯烈并不满足只有黎家军,然后在黎氏的权利支持下开始招兵买马。同时,黎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并认为他以后一定能够飞黄腾达。他们婚后琴瑟和谐,恩爱非常。他的妻子给他带来了好运,果然如黎老所言,他一路顺风顺水,在乱世烽烟中,逐渐扩大势力,终于在盛京建立了北周。然后,她做了他的皇后。 这本应是个幸福的结局。然而莫伯烈称王之后,北周境内藩镇割据,氏族林立的局面并没有改变,他的王权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而黎老年纪已经大了,再也无力控制局势。 481.第481章 刚烈皇后 他为了稳固政权,开始了血腥的政治清洗,武力铲除异己,暴力镇压叛乱,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少,朝堂上他一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凸显。暴君的名头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这些唯唯诺诺的人背后的议论,他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他越来越不安,他必须想个办法培植自己的势力。 于是,他如法炮制当年得到黎氏支持的做法,广纳各大氏族之女为妃。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白手起家的人来说,这是最快得到他们支持的方法。 这个做法果然很有效,他站稳了脚跟,坐稳了北周王之位。可是黎旭却一直不满意。 在她心中,他是她一个人的,她绝不允许别人与她分享。这个心高气傲的望族千金从一开始就不停地跟他吵,跟他闹。刚始他还耐着性子哄她,安抚她。可是黎旭却越说越过分,她总是声嘶力竭地吼着“如果没有黎氏你怎么能有今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除了与他争吵,她在后宫中开始施展手段,不断暗中杀害别的女人,惹得其他势力数次逼宫。 有些话说多了,伤了他的自尊,他不仅是她的夫君,也已经是北周王,他们住的地方已经不是黎府,而是北周王宫。有些事情做多了,他也无法再袒护她。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他一怒之下,废了她的后位,将她关入冷宫,他消气之后,虽然有些后悔,但是没有收回成命。他认为这不妨是一个好办法,能图个耳根清净,也能减少后宫的麻烦。此外,其实也有保护她的意图,她现在如此不理智,长期以往她自己也将身陷危险。 莫伯烈想,等她平复一下情绪,理解了他的苦衷,就不会这样纠缠下去。当时的情况下,只要她认个错,服个软,甚至给他一个笑脸,也许他就会放她出来。可是他忽略了黎旭的性情。 黎旭是个刚烈女子,此事对她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和莫大的屈辱,她从未曾想到莫伯烈会对她这样狠心。她失望透顶,万念俱灰,感觉在宫中生不如死,终于趁着他出征的时候,带着年仅七岁的莫逸逃离了盛京。 莫伯烈知道她逃离后连夜赶回盛京,然后开始发疯了一样找她。可是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别,就是十年。 他终于在定安找到了她,她却不肯回来。他加封莫逸为亲王,恢复了她皇后的位份,然后用皇后仪仗将她接回盛京。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然而十年之中,让他不安的力量太多了,其中包括了黎氏。黎氏是百年望族,在士大夫和各大氏族中都很有影响力。随着黎鼎的长大,黎氏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强盛。王座之上的他,对黎氏越来越忌惮。黎氏能扶持出一个北周王,也能扶持出第二个。何况黎鼎对自己姐姐的遭遇非常愤慨,一直心存不满。黎皇后不在了,黎氏不再会对自己忠心不二。这几乎是笃定的事情。 因此,他开始着意打压黎氏。就这样,失去了黎皇后的他与扶持他的黎氏家族从貌合神离,到渐渐越走越远。 482.第482章 放手一搏 终于,平阳城外,他对黎氏下了诛杀令,没过多久,凤羽府对北周宣战,当天黎氏正式宣布归顺凤羽府。北周王与黎氏彻底决裂了。 然而当时北周皇宫,还有黎氏的女儿,她还是北周的皇后。世人皆以为,黎氏谋反,他一定会杀她,他们错了。她只是她。后来他们认为不杀她是为了不堵死黎氏的后路,他们又错了。她仍然只是她。 莫伯烈收回思绪,晃晃头摇落眼泪,看着他面前的爱妻说道:“盛京守不住了。之前我不肯降,我莫伯烈一世英雄,怎能对一个黄毛丫头跪地求饶?可是现在旭儿,现在我想投降了,只要她答应不杀你……” 黎旭听到这句话,一把甩开他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丧气话!我不要看到你这幅样子!当年在平阳,你不是只用三千人就战胜了葛进的两万人马?在并州你不是带着三百人就逃过了于振公的追杀?现在盛京还有三万精兵,漠北还有无数精骑,你怎能就此放弃!你给我振作起来,我要你打赢这一仗!” 莫伯烈抬头看着他的皇后,忽然觉得她仍是当年那个高不可攀的望族千金。可是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重头再来的草莽。 他无力摇摇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大势已去。如果我不投降,盛京城破,她必然血洗皇宫,你,儿子们,妃嫔们,全部都会被屠杀。别人我无暇顾及,可是旭儿,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害。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投降她,用你的性命为条件……” 黎旭峨眉紧蹙,抿着嘴唇,然后蹲了下来,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真的做的到吗?自缚脖颈跪在盛京南门外,双手奉上你奋斗了半生才保住的玉玺,然后迎接她骑马入城,对她俯首称臣!” 莫伯烈痛苦地低下头,摆手说道:“别再说了……” 黎旭却继续说道:“你根本就做不到!而且她也不会再答应你投降,你撕毁了她的招降书,杀了她的使者,她必定大怒。夫君,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放手一搏!” 莫伯烈看着他锈迹斑斑的剑,苦笑说道:“博?怎么博?” 黎旭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了她,就会有转机!” 莫伯烈一愣,转而又无奈地笑了,他的皇后看起来一点也不清楚现在的局势:“旭儿,她现在洛州安稳做她的少主,城外是她的十万大军,盛京被围得水泄不通。难道我们要出城跟他们决战吗?即使是能突围,盛京以南,也全在她的手上,我们怎么能到洛州,怎么进得了她的府邸,怎么杀得了她?” 黎旭却说道:“她会过来的。” 莫伯烈摇头一笑:“旭儿,你不懂的。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到盛京了,连督战都不需要了。” 黎旭薄薄的嘴唇上涂着鲜红色的唇脂,看起来艳若桃李,却如血色欲滴。她缓缓说道:“有一个人,能让她过来。” 莫伯烈将信将疑:“谁?” “你的儿子。” 483.第483章 一个女人 莫伯烈摇头苦笑:“我一生纳妃无数,儿子也有十几个。可是你看看他们,如今能上战场的有谁?伦儿虽然自小习武,但是却欠缺谋略,处儿朝中声望虽高,但是却不懂战争,其他几个,更是不成器。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她朱唇轻启,缓缓说道:“陛下忘了,是我们的儿子。” 莫伯烈一愣:“逸儿?” 黎旭点点头。 莫伯烈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对于孟州之战,朝中许多反复小人,我就已经知道,这其中必然是凤羽府在暗中操作。当时他杀了兵书仇尚书的儿子,我不过是派人带来过来问问罢了,谁知道他竟然逃了。现在想来,居然是被凤羽府带走了。” 黎旭笃定地说:“是。逸儿现在一定在凤羽府中。这个凤羽府的少主,与逸儿之间感情甚厚。只有逸儿,可以让她来盛京。” 莫伯烈沉思起来问:“可是逸儿与我素来并不十分亲近,我对他,也是多有忽视。这个时刻,他怎么会来盛京?” 黎旭却说道:“夫君,我一个人在定安把他带大,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 莫伯烈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问道:“你已有了打算?” “逸儿是我的儿子,我知道怎么让他来见我。她若知道逸儿过来见我,必然会一起来。只要她来盛京,我就有办法杀了她。纵然她有千军万马,也救不了她。就如同当年她的母亲一样。”黎旭凌冽的声音,在空旷的盛京皇宫上响起。一只乌鸦哀哀叫着,一道灰色的影子飞快从天边掠过。 北周的天气近来反常的厉害,大部分时候都是阴沉沉的,有时候闷雷滚滚,却下不出一滴雨。干燥的空气刮在脸上,钝刀划过一样生疼。 顾铭和皇甫晖正在盛京城外凤羽黑卫中军大帐中,做最后的战斗准备。少主招降北周王失败,不需要谈下去了,那就开打吧。 “就这样,四个城门同时进攻。这里是正南门,他们必定是重兵防守,我去猛攻一阵,然后你开始去攻西门,等你去攻西门,我就放弃南门也去攻西门。这时他们必定认定我们会全力进攻西门,然后调兵防守。等他们将南门的守兵调过去,贺成就全力去进攻南门,打他个措手不及!”皇甫晖对着盛京的城防图再次跟他的主将确认进攻战略。 顾铭剑眉一扬,朗声笑道:“好!就这么打!少主让我们一个月内攻下盛京,我看用不了一个月,我们就可以班师了。” 跟顾铭的英姿飒爽相比,皇甫晖有些廋弱,但是他与顾铭甚是合拍。他淡淡一笑:“瓮中捉鳖,迟早的事。” 经过修整后的军阵更加齐整,士气更加高昂,只待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越过高高的城墙,打垮北周最后一点志气。 这时候有士兵飞快跑来禀报:“将军,正南门有情况,城门上吊着一个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死的活的?”顾铭问道。 “看起来还活着。” “莫伯烈搞什么鬼?”顾铭有些疑惑。 “走,去看看。”皇甫晖道。 484.第484章 绝非常人 二人骑马穿过军阵,遥遥望见盛京的南大门,发现高高的城门上确实吊着一个女人,因为隔得太远,只看见她身材修长,衣着华丽。顾铭让人拿来望镜一看,是个容貌秀丽的女人,被绑的结结实实从城楼上吊下来,口中塞着东西不能言语。 顾铭放下远镜道:“莫伯烈杀自己的嫔妃不在后宫杀,吊在城门上搞什么名堂?不用管他,我们准备攻城!” 皇甫晖却拦住了他,又用远镜看了一番,说道:“顾将军,这个女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嫔妃,看她的衣着,像是皇后的装扮。” 顾铭不屑地道:“管他皇前皇后呢,灭了北周,就什么都不是了。” 皇甫晖道:“可是少主命我们攻下盛京后,不杀北周皇族。这是如果我们现在攻城,这个女人必死。” 顾铭道:“是北周王自己把人挂在城门上的,又不是我们杀的。” 皇甫会道:“可是这个人,绝非常人。北周的皇后姓黎,她应该是平阳侯黎鼎的姐姐。” 顾铭道:“那又如何?平阳侯的姐姐挂在城门上,我就不能攻城了?” 皇甫晖道:“顾将军有所不知,这黎皇后不光是平阳侯的姐姐,她的儿子是北周王的第七子莫逸,此时应该就在凤羽府中!” 顾铭一愣,问道:“就是自幼与少主相识的那个逸王?” 皇甫晖点点头,道:“少主与这个逸王感情深厚,他在凤羽府中,少主对他如何想必顾总侍那里,顾将军也会有所耳闻。现在北周之战进展到这个地步,逸王却还在凤羽府中没有离开,我猜测,少主一定对他有不杀北周皇族的承诺,否则他绝不会安心留在府等着莫氏灭族。若是黎皇后被我们杀了,逸王与少主反目,恐怕会对将军不利,还请将军三思。” 顾铭有些急了:“你啰里啰嗦半天,这城还攻不攻了?” 皇甫晖道:“今日应暂缓攻城,然后快马向少主禀告此事,请求少主裁夺。” 顾铭道:“我看没这个必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少主也向来不干涉我的作战。再说了盛京离洛州来回至少十日,我大军就这样干等十日?有这个时间我都攻下盛京了。盛京一破,少主会跟我计较这些小事?”说着策马就准备走。 皇甫晖连忙拦住他:“顾将军,此事并非小事。现在不管北周王是何用意,黎皇后就吊在城门上,若我们攻城,放箭杀死了黎皇后,就算是攻破了盛京,恐怕也会惹怒少主。依少主的性子,若真是发起火来,将军该如何应对?到时恐怕连顾总侍都会被牵连。 既然盛京已是我们囊中之物,等多几日又何妨?虽然加急军报也要十日,但是暗卫的羽翎急报五日内必有回应。此事该如何处置,少主必有决断。有了少主的决断再行动,才可保将军无忧啊。” 皇甫晖如此坚持,顾铭不禁停了下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决心道:“好吧,听你的。你去办吧。” 485.第485章 通敌之罪 洛州凤羽府,听雨轩内,黎鼎正在向她禀报北周氏族的情况。北周氏族中,几个大的氏族均在盛京有亲属,希望能保住性命。黎鼎说着呈上来一长串名单。 羲和却不感兴趣:“黎侯,这样的事情以后不用报我了,这些人我全部都不认识,你自己做主就是。” 黎鼎点头称是,羲和又说道:“这个北周王做的可真是憋屈,名义上是北周之王,可是除了盛京王师他调得动,其他的氏族势力对他可是作壁上观啊,现在霍驰在大通以南都几乎见不到勤王的军队了,反而投靠他的队伍有增无减。现在他连盛京城中和宫中的人,都一个个地安排好了后路,他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一个皇帝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悲啊。” 黎鼎回道:“北周王心胸狭隘,残暴无度,所以人心背离,只不过这些年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这般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 羲和闻言凝视黎鼎片刻,然后问道:“北周王对北周氏族,长年拉拢,小心防范,才维持了这二十多年的北周王权。可是现在这些投靠我的北周氏族,我不但没有拉拢安抚,反而明敲暗索,抄家没产关押下狱的也多得是。说起残暴,对他们而言我比北周王岂不是有过之而不及,他们对我是不是也一样敢怒不敢言?” 黎鼎闻言,连忙跪道:“这些北周氏族对少主左右摇摆在先,不尽忠尽心在后,若能诚心归附,唯少主之命是从,少主仁善之心,怎会对他们下手?再有,凤羽府如今是人心所向,少主乃是天命所归,其实莫伯烈一介草莽可能比之一二?” 羲和道:“起来起来,闲聊而已,黎侯不必如此。” 黎鼎称是,然后躬身垂手而立。 羲和看着黎鼎的样子,不禁生出一些其他的想法。当年的黎鼎,在莫伯烈的面前,必定也是一样的恭谦隐忍,否则莫伯烈明知他心存不满,也不会容他这么多年。世事难料,现在面前唯唯诺诺的人,谁知道以后某一天,会不会在自己的心口插上致命一刀? 羲和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感到有些诧异,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疑了?她抽回思绪,对黎鼎说道:“黎侯何时离开洛州?” “回少主,明日一早。” “莫逸这几天仍然是不好,这两天更是连门都不出了。凤羽府内的大夫都看了一遍了,谁也说不出什么原由,真是没有办法了。” 这时后黎鼎回道:“少主,逸儿他是心病。” “心病?”羲和不解地问。 “逸儿曾经让属下帮他向黎皇后传递信息,可是属下以为当时的情形下,这样做有通敌之罪,因此拒绝了。逸儿从盛京被带来洛州时,黎皇后还跪在盛京大殿之上,为他杀了兵部尚书之子一事求情免罪。他来洛州之后,一直思念母亲,所以……”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疏忽了……” 她起身将黎鼎刚刚给她的名单还给他,笑道:“这么一长串名单,你这个通敌之罪,可是逃不了了。” 486.第486章 他是心病 黎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有些站不稳一样跪下来,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盛京城外的人提供给属下的,属下与城内的人绝无往来,求少主明鉴。若少主不信,请治属下死罪。” 羲和不在意地笑道:“行啦,说笑而已。现在这时候与盛京城中的人有没有来往,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走吧,陪我去看看他。” 说着她就走了出去,黎鼎一口气分了两次才吐了出来,呼吸还不顺畅起来。他之前对着喜怒无常的北周王,都很少这样失态。可是对着个年轻的少主,他却如履薄冰。 之前北周黎氏也是豪门望族,北周王一直想要动他,但也要忌惮三分,一直处于危险的边缘他反而不怕。可是如今,他明知道现在她根本不会对他下手,在她身边却一直提心吊胆。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也许她的话根本就没有其他深意,只是说笑而已。 黎鼎定定心神,赶紧跟上她去景阳殿中。一到景阳殿中,却又是一番情景。 天色将晚,莫逸正躺在庭院树下的一个长椅上,两眼望着光秃秃的枝丫发呆。羲和走进来,他也没有反应。羲和走过去,看见他脸色有点红,问道:“怎么脸这么红?” 他的婢女珠儿回道:“昨晚就开始发烧了呢,今天一直都这样。” 羲和不禁怒道:“真是糊涂!发烧了怎么还让他在庭院中?赶紧抬回房中啊。” 婢女右侍者们连忙过来抬他,却见莫逸烦躁地一挥手:“滚开!” 一群人无奈地看着他们的少主,不知所措。羲和沉了一口气,示意他们退下,然后伸手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想看看烧得厉不厉害。谁知莫逸却伸手将她的手拨开了。 “脾气怎么这么大?” 羲和见他这样,还偏要要去摸他的额头,还没有靠近就又被他一把拨开。这样反复几次,羲和有些恼火了。 “莫逸,你搞什么?”羲和恼道,可是她看着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又觉得这样对他发火于心不忍,于是说了一句就停了下来。 “庭院中怎么了?一点风都没有,不是跟房中一样吗?刚睡一会儿正做着美梦呢,就被你打断了。”莫逸有气无力地道。 羲和暗道,你算了吧,都发烧发成这样了,说谎话的时候胳膊还不自觉的抖啊抖的。她叹了一口气,不想见我,我走还不行吗?他这个心病,看起来越来越严重了。 她吩咐殿内众人小心看护,然后留下了黎鼎照顾他,自己回芷兰殿了,然后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将佩玉鸣鸾派过去照顾他。 她心情特别不好,看见金屏风上的山水图,更是一阵烦躁。这些是兰若画的,画工让她惊叹,然而他却不知道,他画的是《溪林漫记》中,她和莫逸曾经向往的地方。 兰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忘仙茶,这是他自己调制的,据他说有清神解乏的功效。 “少主,喝杯茶吧。”兰若道。 487.第487章 若只如初见(1) 如果说现在凤羽府中,谁是最经常能见到她的人,那就是兰若了。 战事逐渐进入尾声,政务日益繁杂,她在天心殿和宣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兰若自从进入宣阁后,表现得十分令人满意,羲和也越来越倚重他。 军情军务她仍然会在听雨轩处理,有一些事务宣阁内处理不完,就带来了听雨轩,因而她准许了兰若进入听雨轩,之后除了政务,兰若开始接触军务。这个花朝节才进入少主视野的白衣少年,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凤羽府的军事重地了。 除了在她处理政务军务的时候常伴左右,兰若在她的寝宫也经常出入。这是其他人做不到的。他聪明乖巧,十分懂事,羲和对他也愈加宠信。 羲和喝了一口茶,才觉得自己心中的烦闷稍稍舒缓了一点。她心情低落,放松地半躺在椅上,看着雕龙画凤的屋顶默默无语。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韩琦在命令红剑卫换防。 她忽然她些想念简言怀,若是他在,还能跟自己聊聊,说一些不知所云不着边际的话。 她想起来简言怀曾经问她“要人还是要心”,她第一个答案是不选,都不要,第二是答案是要人,要他活着,心在哪里管不了哪儿多了。可是今晚,她却再次迷茫了。莫逸哥哥,他真的不开心。他现在都不想见她了。 在荣州太守府的那个夜晚,他问起自己对于嗟麟和莫逸的感觉饿,她说跟于嗟麟在一起要用脑子,跟莫逸在一起不用脑子。可是如今她跟莫逸在一起,也要用脑子了。也许跟他在一起,才是真的不用带脑子。 她想起了他说“若是我,人和心,都在这里,这个问题不存在”。是的,她一直相信他会一直在她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莫逸哥哥,哎,他们之间,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兰若轻轻走上来,帮她换上软软的丝鞋,然后慢慢地卸下她头上的珠翠钗簪。佩玉和鸣鸾都被她派去景阳殿了,这些事情兰若做起来,似乎也不费力。 “兰若,你说心病怎么治?”羲和问道。 “世间根本就没有心病,不过是用来骗人的借口罢了。因为心病看不见也摸不着,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兰若道。 这个说法把羲和逗笑了,兰若回答这问题的总是语出惊人。她笑道:“要是像你想得这么简单,很多事情都好办多了。” 兰若轻轻拔下金钗,她的头发被放了下来,乌黑的头发泻地。兰若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帮她理顺一点。 “长长了好多呢。”兰若道。 羲和看着自己垂着的头发,也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中,她离开定安已经两年了。 “去年花朝节兰若刚刚见到少主的时候,应该才到这里呢。”兰若往上一比划。 羲和笑道:“竟然快一年了。你还是那样,一点都没有变。” “少主……”兰若轻声说道。 “嗯?” 兰若犹豫着,最后问道:“别人都说,少主是因为兰若像逸王,才留兰若在身边的,是这样吗?” 488.第488章 若只如初见(2) 羲和微微一愣,抬起头笑道:“谁说的?你哪里像他?” 她说的亦真亦假,也许对着兰若清澈的眼神,不想说出残酷的话来。她留兰若在身边,起初就是因为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像极了定安城中的莫逸哥哥。可是他的性格与莫逸完全不同。 兰若在宣阁内能安静地呆上一整天,可是莫逸一刻钟都受不了。兰若一直温顺地陪在她身边,可是莫逸时常连影子都找不到,要不是她不允许他出府,莫逸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莫逸是天边的云彩,而兰若是殿内一株幽兰。 她对莫逸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莫逸的回答是,早就是了。而她问兰若“如果我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你会怎么回答?”,他答“想要俘虏别人的人,其实她自己已经是别人的俘虏了。”他与他,其实完全不一样。 羲和补充道:“兰若就是兰若,你没事不要胡思乱想。” 兰若听到她的话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这个样子,真是太像以前的莫逸哥哥了,可是现在的莫逸哥哥,已经很少这样笑了。 “你这样笑很好看。”羲和道。 兰若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当然跟莫逸哥哥不同,兰若笑起来,没有酒窝。 羲和心中乱七八糟的心绪终于随着蔓延而来的倦意消散了。兰若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长发,不大一会儿,再看她,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兰若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消失了,黑色的眸子中寒光闪现。 她在他的身边,已经这样毫无防备的睡着了。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他拿了一条云毯给她盖好,然后走出了芷兰殿。这个时候他本应去宣阁内,将明天她要处理的奏本看一遍,然后上午将主要内容和重点部分读给她听。可是今晚,他没有去。他在凤羽府中随意地走着,今晚的风似乎格外轻却格外冷。 府内的右侍和婢女们与他交好者甚多,暗卫也早就放松了对他的监视。现在的凤羽府已经不是当初他刚入府的时候,那个让他不敢走错一步的高墙深院了。 芷兰殿往后走,左边是景阳殿,右边是沉香水榭,过了水榭再往后走,就是花萼园。花萼园原是花木繁茂之处,只是冬季的园林,只剩下枯枝败叶败了。花萼园中有一处放置着一排排鸽笼,清一色白色的鸽子。 兰若走到第三个鸽笼,从中挑出一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鸽子,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绑在鸽子的腿上,然后将它往上一送,鸽子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这样微弱的声音,在庞大而静谧的凤羽府上空一闪而过。警觉的暗卫凝神听了片刻,还没有分辨出来是什么声音,就已经归于平静。 千里之外,一人面无表情地解下鸽子腿上的密信,看了一眼,然后向他的主人禀道:“白刃已准备好,随时可以行动。” 高高在上的男人嘴角微微一弯,漾出一丝笑意:“她也不过如此。” “白刃等您的指令。” “告诉他继续隐藏,不用着急。” “是。” 489.第489章 何必如此 第二天,羲和照例先去了天心殿,而后就回到听雨轩中。此时的她正埋头看着一堆战报。近期各地的进展都非常顺利,如果没意外,过不多久除了顾铭军,其他三路都可以陆续回师洛州了。 她不远处的兰若仍在读着宣阁内没有处理完的奏报。为了提高效率,羲和发明了一种一心二用的办法,重要的战报她自己看,同时,那些文臣啰嗦的奏报让兰若读给她听。她听到兰若读到她感兴趣的东西,会抬起头听一会儿,一般等兰若读完,她已经有决议了。 这日显然兰若没有读到她感兴趣的奏报,这些人写的东西越来越长,越来越啰嗦,十句话八句都是在歌功颂德,剩下两句还不知所云,让她猜去,也难怪她不爱看这些奏议。 这时候佩玉走了进来,对羲和说道:“少主,属下刚刚从景阳殿中过来。莫少爷应该是感了风寒,大夫开了药,但是他不肯吃,说自己没病。今天也只吃了一小碗粥。” 羲和抬起头,皱着眉道:“真不让人省心啊。”顿了一下又对佩玉说道:“你先去照顾他,我一会儿就过去。” 佩玉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羲和有些烦躁,同时对兰若说:“你继续读,把标着紧急的读完。” “是。”兰若回道。 羲和低下头耐着性子看她的战报,这些都是八百里加急,她必须尽快给予回复。 过了一会儿,羲和处理完紧急军务,就起身准备去景阳殿中看望莫逸。还没有离开座位,于盛匆匆进来了。 “少主,羽翎急报!”于盛呈上来一份密报。 羲和接过密报,一看就变了脸色,缓缓又坐了下来。于盛在旁边等着她的回应,可是过了好久,她仍然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北周王要杀黎皇后,他终于要动手了。可是他要杀黎皇后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何现在盛京兵临城下才动手?即使要动手,又何必如此招摇过市?很明显是故意想让人知道,是为了让莫逸哥哥知道吗?他要用这种方法,召回自己这个并不喜欢的儿子给他陪葬吗? 这个疑点重重的消息要不要告诉莫逸哥哥?若是告诉他,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赶过去,活在救人,死要收尸。可是这样岂不是正中莫伯烈下怀?若是不告诉他,若是黎皇后就这样死了,他一定再也不会原谅她。 思虑再三,她终于下定决心,吩咐道:“去景阳殿。” 这件事情,关系道到他母亲的生死,她无法说服自己隐瞒他。 羲和心神不宁地离开了听雨轩,去景阳殿中找莫逸。可是莫逸却不在殿中,已经出去了。 “他去哪里了?”羲和问道。 珠儿答道:“禀少主,他没有说。” “为什么不报我?”羲和问道。 珠儿回道:“逸王走的时候吩咐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羲和闻言,就坐了下来,等吧。可是等了半天,仍然不见莫逸回来。她不喜欢等人,但是对莫逸,她还是有点耐心。现在正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不要太束缚他比较好。只是他昨天还生着病,今天怎么还乱跑?哎,真没办法。 490.第490章 不辞而别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手中的急报,想着一会儿怎么跟他说好。可是过了很久,她都快等得发脾气了,莫逸还没有过来。 羲和心中烦躁,命道:“韩琦,去把他找回来!” “遵命!”韩琦应命带人去找逸王。走了没多久,就见墨寂快步走过来。 “少主,逸王出府了!” “出府?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派人跟着?”羲和着急地问道。 “逸王突然抢了一匹战马,打伤了府门卫兵,然后冲了出去。属下们一直跟着他,但是他速度太快,属下们怕伤了他,不敢强行拦截,逸王现在往城门方向去了!”墨寂回道。 羲和一听就恼了:“那你回来干什么?快把他给我追回来!”她着急地走了几步,最后直接往门外走去,大声喊道:“备马,我自己去!” 洛州城门口,莫逸正骑着一匹白色骏马飞驰而来,后面跟着七八个暗卫,若是这时候强行让他急停,他就会摔下来,这么快的速度轻则重伤,重则毙命。因此暗卫不敢直接截停他,而是策马超越他,然后拦在他的前面,留出一段距离让他减速。 可是莫逸却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图,他策马扬鞭直冲过来正对着他的暗卫见他不减速,在马上纵身一跃,试图跳到他的马上。 可是他手中的剑却毫不留情地杀向了扑来的暗卫。暗卫迅速一闪,险险避过一剑。暗卫并不敢对他出手。不会儿他连续打伤了几个暗卫,朝城门奔了过去。 这个时间城门刚刚打开,城内城外都是排着队出城入城的百姓,莫逸骑马冲入人群后,引起了一片混乱。 见到暗卫在追这个马上的少年,守城士兵连忙放下绊马桩想拦下他。可是暗卫却连忙命道:“快拿开,切莫伤了他!” 暗卫的任务向来都是秘密的,守城士兵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也连忙移开了绊马桩,刚一移开,莫逸的马就从中间疾驰而过,往城外飞奔而去。 洛州城外,地势平坦,新修的驰道平直开阔,除了路上的行人,纵马驰骋几乎畅通无阻。前面的少年扬鞭策马,黑衣的暗卫们紧追其后。随后,追赶的队伍中,出现了黑袍红绣的侍卫队。 终于,暗卫和红剑卫将莫逸团团围住。莫逸的马受到了惊吓,连续几个前蹄腾空,才勉强站稳,他勒住缰绳,向围住他的人怒道:“让开,否则别怪我无情。” “对不起逸王殿下,少主现在景阳殿中等你,请你现在跟我回去。”韩琦说道。 “我现在有事要离开洛州,你回去跟你家少主说一声。我就不去辞行了。” “没有少主的命令,你不能离开。”一名暗卫说道说道。 莫逸冷笑道:“哦?我怎么记得你们少主之前解除了我的禁令?” 这个事情的内情韩琦是知道,羲和公开下令解除了莫逸出府和出洛州的禁令,可是同时却对暗卫下了严令,不许放走莫逸。 491.第491章 下泉剑啸 “逸王殿下,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韩琦说道。 莫逸道:“那你先不要让我为难才行。让开!”他手中的下泉剑寒光逼人。 韩琦见他执意要走,挥手让其他人退后,他自己跃马出列,拔出长剑,对莫逸说道:“那就只好得罪了。” 莫逸也不犹豫,直接向他冲过来,顿时剑锋如冰,剑势如电,冷光相交,铮铮作响。二人坐下的战马左冲右闪,扬起一阵沙尘。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次切磋,未能分出胜负,但是对彼此的剑法也有所了解。可是这次莫逸的剑法却与那次大为不同。虽然是一样的招式,但是却杀意十足,阴寒冷峻。 韩琦不敢大意,一直小心应对,雍容明快的剑法在下泉剑法的强大压迫下,不得不快速变换招式以挡住他凌厉的剑势。莫逸打得又快又急,想速战速决。韩琦抓住一个空隙,左右一个虚晃,然后向前刺过去,长剑如风,冲开了下泉剑的防御,向莫逸杀去。 莫逸非但没有避闪,反而直接策马迎了上来!眼见长剑即将刺中莫逸,韩琦连忙强行收了攻势,因为速度太快,他连续数个虚招才勉强停住,险些伤了自己。可是莫逸却不等他喘息片刻,立刻就杀了过来。 韩琦有些愣了。这若是在战场,他刚才一招没有打完,是不会这样强行收剑的。若只是比试,点到为止,莫逸刚才三寸咽喉已经暴露在他的剑锋下,他已经输了。可是在他已经退让了半招的情况下,莫逸却依然杀了过来。这已经完全是真正的战场了。 韩琦见莫逸冲了个过来,连忙闪避抵挡,可是莫逸的剑法威力却大增,乌云一般覆压过来,剑还未到,就已经感到了的森寒的剑气。他一剑劈下来,带着雷霆之势,带着呜咽的风声,然后听到身侧一声幽厉绵长的剑啸,似乎将寒冷的北风也劈做了两半。 韩琦勉强闪了过去,心中大为惊骇,这剑啸之声,他只听过一个传说。据说那把稀世名剑龙吟剑,在饱饮敌血之后,于月圆之夜置于凄凉的古战场上,会发出的龙吟之声,苍茫如山,奔腾如海,震魂摄魄。 有人认为龙吟剑发出龙吟之声,是为埋骨沙场的人招魂,也有人这把剑的剑灵认为杀戮过于残忍,心有不忍,因而悲鸣。后来燕国的某位皇帝,为了不让这把剑发出这种声音,将一块名为“无心石”上古宝石镶嵌在剑柄上,这无心石在暗夜会发出幽蓝的光芒。从此,龙吟剑就没有再发出过这种震慑人心的剑啸之声了。 可是刚才莫逸的下泉剑,也发出了一声剑啸,如同来自地狱的鸣泉,能让人感到死亡的召唤。这声音虽然一纵而逝,但他已经听得分明。 莫逸却不管他在想什么,一招又一招凌厉地杀向韩琦,韩琦奋力抵挡,想起了上一次与他比剑的时候,他对莫逸的评价: 逸王剑法独特,但是好像心有旁骛,剑气与心气不合,若是假以时日,人剑合一,恐怕我就不是对手了。 如今的下泉剑,真是心无旁骛,杀气腾腾,阴狠无比啊! 492.第492章 大打出手 韩琦怕这样打下去,不是他伤了自己,就是自己伤了他,于是只抵抗,不反击。看起来韩琦一时半会儿制服不了莫逸,外边中的暗卫们却等不下去了,他们没时间这样耗。 于是一个暗卫拉弓射箭,果断利落地射中了莫逸的战马。莫逸真打得起劲,忽然他的身体往前一倾,身下战马一声哀鸣,两腿跪倒,身上鲜血四溢,支撑了片刻后轰然倒地了。 莫逸没有了坐骑,被一群红剑卫和暗卫围着,看起来除了就范,乖乖跟他们回去没有别的办法了。 “逸王殿下,请吧。”韩琦道。 莫逸却冷哼一声,纵身一跃,拔地而起,打出了下泉剑法最后一招:满园春色。 瞬间,红剑卫们的战马纷纷嘶鸣,一个个白色的马头周围鲜血飞溅。莫逸也毫不客气地对他们的马下手了。红剑卫的马若是在战场上都是穿着战甲的,可是在洛州城中却没有这个必要,因此除了马鞍辔头,没有别的防具,在莫逸阴鸷的剑下伤成一片。 这时候韩琦非常为难,要是敌人这样,即使他不射杀,暗卫也早就动手了。可是这个人是莫逸,少主必然要他完好无伤地回去,自己刚才又没有办法将他擒住,如今他大打出手,该如何应对?他仍然上前,试图用自己的剑挡住他杀伤力极强的这招群攻。 可是莫逸却抛开韩琦,一次次地进攻着,满园春色!满院春色! 红剑们不能任用他这样刺杀自己的战马,见剑首一直不下令擒杀,只能先暂避锋芒,于是他们纷纷向后退去。 莫逸直接往外杀去,想打出一条通路,他身边的红剑卫渐渐地向外避让。可是突然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战马也迅速往两边让,很快就让出一条道来。他正准备策马奔出去,却发现不远处有一队人正策马奔过来。 为首的女子没有穿骑射的窄袖劲装,而是一身广袖锦裙,看起来很是正式,一看就是匆忙出来的,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她来了,莫逸迎了过去。 羲和快马加鞭出城赶过来,一到地方看到的就是一向整肃的侍卫队一片混乱,红剑卫的白色战骑鲜血淋淋,哀哀嘶鸣。红剑卫居然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见莫逸手中还拿着剑,一路冲杀,迎面而来,她策马上前,拔剑出鞘,二话不说直接朝莫逸杀了过去。 飘逸灵动的上泉剑,此时带着不容违逆的征服意志,呼啸生风,如瀑如奔,强烈的威压让人心胆生寒。韩琦心中又是一惊,他还没有见过他的少主出手。这就是征服意志强烈的上泉剑法,居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很明显莫逸不想跟羲和交手,招式涣散无力。他试图让羲和停下来,想跟她解释,但是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上泉剑擦着下泉剑的剑柄反手一挑,在空中一绕,然后往上方一挥,下泉剑就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莫逸,你发什么疯!”羲和跳下马,怒道。 493.第493章 不想跟你吵 这时的莫逸也心情糟糕,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忍着怒气,咬着嘴唇,一下将头别向一边。 羲和看得懂他的表情,这个意思是:“我不想跟你吵”。 她虽然怒气未消,但是却还有点理智。她答应过他,给他自由,不限制他出入,甚至说过只要他愿意,可以搬去洛宁郡的逸王府去。虽然莫逸应该也知道她不会放他走,但是毕竟两人谁都没有说破。 如今的局面,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冰层,将隐藏着的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他不能出城,他没有自由,她一直都是在软禁他。 羲和自知理亏,怒气不自觉消了一大半。 这时红剑卫和暗卫已经整好队列,对她行礼:“参见少主。” “看看你们成了什么样子?”羲和斥道。 “属下认罚。”韩琦郁闷地低头回道。任务没有完成,自己伤了,现在被被少主抓了个现行,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盛、墨寂留下,其他人回城。”羲和简洁地命道。 韩琦有些犹豫,他们这样回去,她怎么办?可是现在这样狼狈,他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什么。凤羽少主的仪仗队一片狼藉,放在她身边都是丢人。 韩琦停顿了片刻,应道:“遵命!” 随后韩琦带着红剑卫,收兵回城。红剑卫虽然仍然身姿挺拔,但是从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非常憋闷。 红剑卫是凤羽主上的仪仗队,很少见到血光。作为主上的亲卫队,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不要万不得已不是不会派去战场的,用他们杀敌的时候,都是主上万分危急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平时若是有人打伤了红剑卫,会被认为是对主上不敬。也是因为这样,很少出手的红剑卫战力如何很少人见识过。有人说精锐之师,以一当百,也有人说好看不耐打。 今天这样的局面,打又没打,躲又没躲,莫名奇怪被伤成这样,真的很丢人。 还有就是,红剑卫的马都比较贵,不但要求体格健壮,还要求血统高贵,品种优良。普通的马在洛州可以买十个奴隶,而红剑卫的马,贵过十匹普通的马。现在这些马有的伤了眼睛,有的伤了耳朵,有的伤了马腿,虽然不影响骑行,但是太影响形象了。 最郁闷的人是韩琦,他是代管红剑卫的,红剑卫在他的手中被弄成这样,等简兄回来,该如何交差?哎,真倒霉。 韩琦带人走后,除了于盛和墨寂远远地警戒着,只剩下莫逸和羲和。 “小羲,我……”莫逸试图跟她解释。 羲和望着他说道:“你知道了,是不是?” 莫逸目光飘向远方,答了一声:“是。” 莫逸这样急着出去,一定是得到了盛京方面有关黎皇后的消息。可是羲和心中奇怪,凤羽府从暗卫源起,暗卫的消息传递系统是最迅速的,暗卫的羽翎急报速度甚至快过凤羽黑卫的八百里加急。 可是她刚刚收到关于黎皇后的羽翎急报,没有耽搁多久就去景阳殿中找莫逸商量,可以莫逸居然已经知道,并且出城了。这有些匪夷所思。 494.第494章 跟你一起去 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情去弄清楚这些,她在景阳殿中等的都有些脾气了,现在看着这幅场景更是火大。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要出城了?”羲和问道。 莫逸一听也很来气,我没告诉你还被追成这样,要是告诉你了,你还让我走吗?我能出府一步吗?最让他生气的,还不是羲和限制他的自由,而是这是他母亲生死攸关的消息,她居然不告诉他!昨天还居然若无其事地看望他,只字不提! 不想跟她吵架的莫逸,在她的质问下,终于忍不住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次轮到羲和气结了,她跟莫逸一样试图控制一下这样不理智的争吵,于是她发泄似的一把将剑丢了好远,然后抿着嘴唇,转过身去。 莫逸见她这样,心中不忍,低头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小羲,这次,你不要拦我,好吗?” 羲和久久不语,最后仰天一叹,缓缓转过身,看着她的莫逸哥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拦你,我跟你一起去!” 莫逸愣住了,凝重的北风缓慢地刮过,感觉那样的不真实。 似乎仍是小时候,她整日跟在后面大声喊着: “莫逸哥哥,你要去哪里,带上我!” “等等我呀,我要跟你一起去!” 终于,脸上藏不住的笑意,瞬间融化了霜雪,莫逸浅浅一笑,露出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羲和看着他脸上浅浅的笑容,确认了自己刚才的决定是正确的。他是个洒脱的人,乱世尘嚣没有淹没他心中最后的净土,争权夺利,贪婪杀掠,与他无关。他是云和月,不染尘与土。 对他来说,什么少主,什么皇位,什么王图,什么霸业,都是游戏,都是虚无。她只是她,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是他最亲密的挚友。 何必再解释,这个疑点重重的消息,何必再谋算,即使他们到了盛京一切都已可能无法挽回,何必再思量,等待他们的究竟是陷阱还是迷阵。你现在需要我陪,不是吗? 好吧,就放下那些没完没了的牒文奏议,放下那些个个十万火急的军情急报,放下四面八方还未了的战事,放下战火流离下的芸芸众生,陪你走一趟吧,陪你疯狂这一场! 羲和捡起自己的剑,跃身上马,朝莫逸一甩头:“走!” 莫逸也一笑,翻身马上:“好!” 这时候于盛和墨寂跑来,跪在马前拦住她:“少主万万不可!” “少主若要外出,请即命府内红剑卫和紫剑卫随行,万不可孤身出行!”墨寂道。 羲和看着莫逸一笑,怎么是孤身呢?告诉了府内的人,她现在要去盛京,她还走的了吗? “少主若执意要走,请先赐于盛死于马蹄之下!”于盛深知她的性情,决定的事情再不更改,他只好以死相谏,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羲和却没功夫理会他们,她的马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马头一转,从他们的旁边奔了过去。 “驾!”两匹马奔腾而去。 “快跟过去!”于盛和墨寂也赶紧上马追了上去。。 495.第495章 疯狂举动 这是疯狂的一天,这是一个极其疯狂的举动。 从洛州到盛京路途遥远,而她却太引人瞩目,想杀她的人太多了,这一点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变过。如今她权势日盛,周围更是戒备森严。可是一直处于重重防卫中的她,这一天她只带了两名暗卫,就策马离开了洛州。 她的紫剑卫剑首回到凤羽府后,倒霉运还没有结束。 过来找羲和的顾远和何凌等一众人,见韩琦居然没有跟少主在一起感到非常震惊,听他说了洛州城外的事情后更是大惊失色。韩琦啊,韩琦,你怎么能这样就回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蠢,怎么可以把少主一个人留在城外!”何凌怒道。 此时的韩琦,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回道:“属下虽然回来了,但是洛州城外还有羽林卫,不远处就是徐凡将军的天策营驻地,于盛和墨寂也在,应该是无忧的。若是二位不放心,我现在就带紫剑卫过去接回少主。” 顾远听到这句,突然恍然大悟,失声喊道:“坏了!” 何凌也顿时明白了他的担忧,立刻带人出城去找,然而城外早已没有了少主的踪影。 这下可是大事不妙! 何凌、顾远不理解他们的少主为什么突然这样做,看起来她比之前沉稳冷静了很多,可是为什么今天做事还是这样的冲动不计后果? 他们虽然情绪不好,但是做起事情来却干净利落。他们回到凤羽府,即刻下了命令:封锁少主离开洛州的消息,有泄露者格杀勿论。同时,命令韩琦率红剑卫和紫剑卫追过去。 此后,何凌、顾远、沈尽、徐凡在留守洛州凤羽黑卫天策营大帐中,商议了数个时辰。最后,他们做了几个决定: 第一,马上通知已在北周境内的梵东,请他尽快找到少主,安排暗卫随行护卫; 第二,对外宣称少主身体有恙,即日起不见任何人。同时,封锁芷兰殿,不准任何人出入。 第三,除此以外,洛州城中,凤羽府内,一切照旧,凤羽府的重修工程要声势浩大地进行,不可停顿。 此外,除了徐凡,尚未班师的其他几路军均不告知,以免动摇军心,节外生枝。他们报来的军报暂不批复。 现在比起之前在西梁凤羽府时,已经大不一样,洛州凤羽府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诸多猜测,引发很多谣言。凤羽府的效率非常高,很快就将这么大的突发事故处理的非常到位。 顾远忙得晕头转向的回到自己的府中,虽然已经费尽心机,尽量安排得万无一失,但是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此事,是因为顾铭的羽翎急报而起,若有闪失,顾铭首先就罪责难逃。他思想想去,最后提笔,给顾铭写了一封家书,让人快马送出去。 这封画蛇添足的家书,上面只有四个字:“有凤来仪”。可是这封家书却几乎毁掉了他们之前全部的计划和部署。 496.第496章 非常重要的事 夕阳西下,凤羽府中今日格外平静。芷兰殿突然被封锁,府内众人虽然不敢议论,但是心中不免暗自猜测。 兰若被拦在殿外,连他都已经不可以进入。他感觉到了异常,疑窦丛生。他今天上午还跟少主在一起,她好好的,怎么会生病?若少主真的是突然生病了,为何连探病都不允许? 他望着大门紧闭的芷兰殿,平日这个时候,都是她忙完了一天的事务,最轻松的时刻了,她会跟婢女们说说笑笑,对他也很温和。他会给她弹首曲子,轻快的,放松的。她偶尔会去看望她师父,也毫不避讳地带着他。 兰若离开了芷兰殿,突然感觉无所事事。这一年,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她的心上的,每次她这样突然离开,他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再次来到花萼园旁边,闲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去看看他的鸽子。 他来到原来放置鸽子笼的地方,却呆住了,鸽子笼全部都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少了他的鸽子笼。他有些慌张,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峨冠长袍的人,正看着他。 那人缓缓地走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只鸽子,微微笑道:“兰若公子是在找它吗?” 兰若点点头,问道:“你是谁?” “我是风使。” 兰若心中一惊,他是凤羽信息使,他发现了他的鸽子!可是他瞬间就冷静下来了。这些鸽子中,只有一个信鸽,昨晚已经被他放出,而且没有那么快回来的。 “兰若见过风使。”兰若礼貌地行礼。 风使点点头,微微一笑道:“这园里风太大,我怕这些鸽子冻死,就让人把它们移到那边的暖房了。” “多谢风使。”兰若回道。 ****** 天近黄昏,两匹马并排而行,他们已经跑了一天路,人困马乏,两个人也都耷拉着脑袋任马缓缓地颠簸着。 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羲和这样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洛州,虽然有何凌和顾远在,但是现在非常时期,战争还未结束,她这样一走,终究放心不下。她已经不是当年不愿受束缚,一心想要自由自在的小女孩了。 莫逸也心神不宁,他收到消息,他父亲要杀了他母亲,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在盛京那段时间,他父亲对他母亲是非常宠爱的。他心急如焚想要快点赶过去弄清楚真相,可是欲速则不达,飞奔了一天,再健壮的马也快要跑废了。这样的速度,去到盛京,恐怕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莫逸哥哥,我问你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他有我母亲的玉镯作凭证,消息是不会错的。虽然去了也可能于事无补,但是不去我于心不安。所以非去不可。”莫逸坦白实情。 “不是这事。” “你府内看似铜墙铁壁,其实进来进去容易的很,你回去自己去问吧。”莫逸想了想又道。 “不是这事。” 这次莫逸疑惑了,他抬起头,看了羲和一眼,想了想说道:“那是什么事?” 羲和也抬起头,望着莫逸问道:“你,带钱了吗?” 片刻之后,一声惨叫响起。 “你没带钱就敢这样出城!” 497.第497章 谁是幕后之人 羲和一直没有问莫逸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因为她心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凤羽府戒备森严,外人不允许出入。虽然她不知道他的消息为什么这么快,但是他见了谁,这是可以知道的。唯一一个能知道黎皇后的消息,然后又可以接触莫逸并且告诉他的人,只有他的舅舅,昨晚和他一起去景阳殿的黎鼎。 黎鼎此人,果然深不可测。昨晚听雨轩中,还一副诚惶诚恐,慎小慎微的样子,转身就背着她做这样的动作。羲和对黎鼎,已经多次敲打,让他惧怕,让他惶恐,然后试图将他控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内。可是,这件事,却让她开始有了黎鼎无法控制的想法。 此时的黎鼎还浑然不觉。他一早就离开了凤羽府,他还根本不知道黎皇后的事。他离开的时候,心中还一直惴惴不安地思考着,她昨晚开玩笑说着通敌之罪,说着北周氏族对她也许是敢怒不敢言,到底是何深意,自己的应对是不是无懈可击。 虽然后来,羲和也知道了,这件事并不是黎鼎告诉莫逸的,但是这种无法掌控他的感觉,却在留在心里了。一个人,若是让他的君王觉得无法掌握,那他迟早会大祸临头。 很多事情,很多悲剧,都是这样无端地源起。许多年后,史学家们还在推想,若是黎鼎稍微晚一会离开凤羽府,也许就能当面自证无辜,或者当时的少主能够留意逸王的话,然后多问上一两句,也许以后的事情就会完全两样。甚至只要当时羲和稍微冷静一下想一想,就知道黎鼎那样滴水不漏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惜,没有如果。那时的莫逸和羲和,都是怒气冲冲,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毫不掩饰地发泄着情绪。等他们等平心静气聊天的时候,聊得却不是这个话题。 北周盛京,皇后宫中。 “胡总管,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黎皇后问道。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虽然是书生打扮,举止也很斯文,但是却一点也文弱,高个子而且看起来还挺壮实,结实的身材配上他书生的打扮,看起来不是很协调。 “皇后娘娘请放心,别的地方奴才不敢吹牛,但是洛州当年是奴才的地盘,别说是凤羽府,就是阴曹地府,我也进得去出得来。” 那人抬起头,对黎皇后诡异一笑。 是胡不二! 莫逸离开盛京前,他是逸王府的总管,之后被调来宫中,被黎皇后视为心腹。 “您的玉镯子我的人会亲手送给了逸王殿下,逸王殿下见到玉镯,必定救母心切,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他一走,凤羽府的少主肯定跟着过来,娘娘请安坐宫中,静候佳音。”胡不二继续说道。 黎皇后微微点点头,然后眯着眼睛审慎地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说道:“阴曹地府容易进,那是死人的地方。可是凤羽府,你的人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498.第498章 一个难题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夜色笼罩下,形形色色的密谋进行得无声无息。盛京之战在即,他们的密谋中,都少不了凤羽府,和那位年轻的少主。他们推断着,猜测着,凤羽府的下一步举动,凤羽少主的意志和目标。 可是他们谈论的人,如今却被难住了。富甲天下的凤羽府少主,没有钱了。 出来的太匆忙,莫逸什么都没带,羲和更是从来不带。她带的两个暗卫,于盛和墨寂都是高阶暗卫,他俩若是早半刻知道她要出来,肯定会带上金银,甚至各国的各种钱币和各种令牌,然而一切根本就毫无预兆,就这样突然了离开了洛州。 他们没有走从洛州向东北,从平阳到德州,再北上经过河间到达盛京这个路线,这条路线沿途都已经被凤羽黑卫占据,非常安全,但稍微有点绕。他们走的是都是捷径,天黑的时候到达的这个小郡,还没有投降凤羽府,名义上还是北周的属地。 这个小郡上只有一家客栈。客栈老板带着黑色皮帽子,虽然头微微低着,似乎在看账本,但是贼溜溜的眼睛却已将面前的几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四个正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带钱。 老板觉得他们非常奇怪,前面的一男一女穿着锦衣华服,后面的两人黑色锦衣,但是他们进了客栈之后,都不说话,但是又像是在商量什么。 “杀了他。”于盛比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暗卫最常用,手掌伸平往下稍微一划。 羲和伸出一个手指左右晃晃,表示不同意。 “关起来。”墨寂也比了一个手势。 这个倒似乎还可以考虑,羲和没有立即表示不同意。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打哑谜的莫逸,却找出了一个东西,终于带了点金色了。 他一把将那个东西拍在柜台上,说道:“这个可以吗?” 三个人同时看过去,顿时都睁大了眼睛,于盛眼疾手快一把就抢了回来。 “这个不行。”于盛道。 他拿出的居然是红剑卫剑首的金牌! 客栈老板先是见“啪”的一个东西拍在他面前,然后还没有看清是什么,又被抢走了。 这几个人从进来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看衣着,来头肯定不简单,他心下狐疑,这几个人到底要干什么?问路又不说话,抢劫又不动手。 墨寂再次向羲和比了一下那个“关起来”的手势,终于羲和回了了同意的手势。 于是客店老板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敲晕了。跑堂的小二正在旁边的桌子上瞌睡,都没有睡醒,然后他被敲了一下,睡得更沉了。 夜色沉沉,他们就在这个小郡上的小客栈住了下来。 “还给我。”莫逸朝于盛伸出手。 于盛拿出那块金牌说道:“逸王殿下,你知道这块腰牌怎么用吗?” 莫逸一把抢过来问道:“当然知道了,可以自由出入,可以无令觐见,可以调兵,可以指挥你们。” 墨寂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还拿出来。” 499.第499章 难眠之夜 莫逸道:“这里的人怎么会认得是什么,他肯定只是当块金子收了。” 于盛说:“你拿着这个金牌,在洛州、上京、荣州、皋州这些大的城郡找个银号,随便你提取多少金银都没有人敢多问一句。你现在拿它当块金子去付店租?” 莫逸道:“那你不去提点出来,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尴尬了。” “这么小的郡,没有凤羽府的银号。”于盛回道。 这时候羲和却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拿着简言怀的金牌?”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睡觉!”莫逸道。 莫逸回他自己的房间,很快就沉沉入睡。可是羲和却睡不着了。先不说她身上穿的衣服没有换,这简陋的板床也实在是难以忍受。最不舒服的就是,于盛和墨寂就在她的不远处侧身站着。 之前她的寝殿中,惯例都是有暗卫的,但是因为殿内比较大,又有屏风,还有暗壁,她都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可是现在这个客房太小了,他们两个人坚持要这样警卫,这么近的距离,她觉得很别扭。 她自从进入凤羽府,几乎整日见到的都是男人。她跟他们一起打仗、喝酒、议事,她从未感到过异样。她跟莫逸打打闹闹,她扯他头发,他揪她耳朵,有时候勾肩搭背的,也习以为常。 从什么时候,她开始有了某种说不清的变化? 是兰若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温柔地问她“兰若可以留下吗?”的时候? 还是她无意中拉开了于嗟麟的衣袍,看到他古铜色肌肤的时候? 亦或是在听雨轩中,她在莫逸哥哥怀中落泪,感受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的时候? 她胡思乱想着,越来越睡不着,更鼓响起,夜已三更了。她干脆不睡了,想出去走走。 于盛和墨寂见她要出去,都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地准备跟她出去。可是她却不想让他们跟着,示意不会走远,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夜晚的寒风冰冷刺骨,让微热的脸颊和纷乱的思绪都冷却下来。 这是客栈有上下两层,出了房门,就是走廊。站在走廊上,能看到里面的小院子。羲和就站在这个走廊上,随意地往远处看着。夜深人静,只有一盏孤灯照着,看起来有些可怖。 忽然,她看到墙角阴暗处,似乎有东西在动,然后黑影一闪,又隐藏进去了黑暗中。 羲和对这些事情,一般是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但是今晚她反正睡不着了,干脆去下去看看。于是她走下楼去,进入内院,循着这个黑影走过去。墙角的黑影,还在一拱一拱地动着。 羲和脚步很轻,但是快接近黑影时,她的裙摆还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顿时,黑影不动了! 羲和看出来,似乎是一个人。 “你是谁?”羲和轻声问道。 这么轻轻地一问,让这个黑影浑身颤抖起来。于盛和墨寂跟了过来,拿来了院里那盏孤灯。 500.第500章 我要救姐姐 借着昏黄的光,羲和看到了心酸的一幕: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不过八九岁,蹲在墙角,口中塞满了馒头,手中还拿着半个,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地看着她。她吓傻了,浑身抖得厉害。 羲和心中不忍。她似乎饿得很厉害,刚刚一拱一拱的,应该是在吃馒头,又看她身上衣不蔽体,这么冷的天,肯定也是很冷,这些小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惨? 她挥手让于盛上前,把她带回去,谁知于盛刚往前走一步,她就像一只猫一样迅速地缩向墙角,抖得更厉害了。 羲和走过去蹲下来,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轻轻说道:“别怕,慢慢吃,不够了姐姐这里还有。” 这个小女孩听到这句,嘴巴一张馒头一下子掉出来,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然后她似乎被自己的哭声吓了一跳,刚哭了一声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这里太冷了,你回姐姐的房间暖暖好不好?”羲和说道。 小女孩抿着嘴唇警惕地看着她,只哭不说话。 羲和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她面前,说:“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跟我走,好不好?” 小女孩迟疑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伸出自己黑色的小手,缓缓地伸向羲和,羲和握住她的手,如此冰冷,没有一点温度。她刚想拉她起来,小女孩却突然抽回自己的手,然后道:“我不能跟你走,我还要去救我姐姐!” “你姐姐?” 小女孩抿着嘴唇,说道:“他们好可怕,全都拿着刀,他们杀死我父母,抢走了我姐姐,呜呜呜,他们也要抢走我,可是我姐姐让我逃出来了。他们把我姐姐带走了,姐姐咬了他们,他们会杀了她了,我要回去救她,可是我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太饿了,我吃饱了才能去救我姐姐,我不是故意来这里偷东西的,呜呜呜……” 小女孩说着哭得更加厉害,她语无伦次又含糊不清,羲和也只听懂了个大概,但是这已经让羲和愤怒,问道:“他们是谁?” 小女孩直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羲和又问道:“那你姐姐在哪里?” 小女孩用手往远处一指,哽咽地说道:“在那儿,那边有个很大的院子,我父母说了,那里面全是坏人,我姐姐就是被抓到去那里的。” 知道在那儿就行了。羲和站了起来,这小女孩以为她是要走,身体向前一扑,抱住了她的腿,哭道:“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羲和向于盛一侧头,于盛会意,将这个小女孩抱了起来。 “走,我们去救你姐姐。”羲和说道。 “嗯。”小女孩一把擦干眼泪,重重地点点头。 他们走出内院,穿过客栈的厅堂,刚才被打晕的店小二这时候也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去,摸了摸脑袋,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来了这几位客人。 501.第501章 血溅虎穴(1) 他们出了客栈,于盛提醒道:“少主,逸王还在房中。” 他刚说完,就见前面一人转身过来,冲他们朗声说道:“你们还能再慢一点吧?” 在那个小女孩“哇”的一声哭的时候,莫逸就被吵醒了。他出门就看见羲和他们在院中,远远地听见小女孩说去救去救她姐姐,他没有往前走,而是直接出了客栈在门外等。就她那个急性子,这种事情能等到天亮?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只有隔一段路,会有一些稍大的宅门两边挂着灯笼。 没走一会儿,小女孩就要下来自己走,于盛放她下来,然后这个小女孩就灵活得像一只猫一样,跑得飞快在前面带路,不时地回头催她们:“快一点啊。” “你很熟路啊?”他们追上她后,于盛问道。 “嗯,我姐姐被抓走这一个多月,我每天晚上都去那个院子,但是不知道怎么进去。后面的墙很高,前面有很多人看守,院子里还有很多狼狗。”小女孩答道。 这个小女孩很瘦弱,但是已经不是刚才的可怜样,她的眼中闪着光,仇恨的光。 “那你今晚要是不遇到我们,准备怎么进去?”于盛问道。 “我之前都想从后门进去,但是后院的墙太高了,爬了好多次,爬不上去,还摔伤了几次。今晚我准备从前门过去,他们每天晚上都很多人进出,我想办法跟着进去。院子里的狗要咬我,我就扔馒头给他们。”小女孩扬了扬手中的半个馒头。 众人皆不语,这个才八九岁的小孩子,但还没与她的仇人抗衡的能力,这个漏洞百出的方案,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他们跟着这个小女孩来到了她说的大院,远远望去这个大院还处处灯火,大门外停着三四辆马车,看起来还有客人未走。于盛先翻进府内查探,墨寂去查探府外周围。 过了不大一会儿,墨寂先回来了,禀道:“少主,此院周围并无民宅,应该都被这院子的主人圈去了,有马场和猎场。属下判断,此处应该是某个北周氏族的外宅,宅内应该有藏兵。” 莫逸点头说道:“很有可能,北周的氏族,都喜欢圈地置办田产,用来养马打猎。没想到这么小的郡,都已经被氏族势力侵占了了。” 羲和道:“应该不是大氏族。”北周叫得上名号的大氏族,都已经被她列入名单,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于盛也回来,禀道:“少主,这个院子有前后两个门,前门后门都有马车,前门停了三辆,车上没人,后门停了十二辆,每辆马车都安排了人看守,多则七八个,少则四五人,看样子似乎是准备运送什么贵重物品。 前门有八个家丁看守,四个在明处,四个在暗处,前门不远处有两个暗哨,左右各一人。后门除了马车和看守马车的人,有两个家丁守门,没有发现暗哨。院中大约有七八只狗,听声音应该是产自漠北草原的猎犬。 我们的目标应该在此院的正厅,周围有藏兵,可能还属于不同阵营,但是不知道确切人数。” 502.第502章 血溅虎穴(2) 莫逸笑道:“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把人家查了个底朝天啊我看你才像猎犬。” 羲和笑道:“今晚大材小用了。但是对方人多,我们人少,又是陌生得地方,我们不可敌情,还是要小心谨慎。” 墨寂道:“少主,院内既然有藏兵,我们若是想要救人,恐怕会有伤亡。” 暗卫说伤亡,一般都是指敌人的伤亡。羲和停顿了片刻说道:“我只要救人,其他我不管。” 于盛和墨寂立即回道:“属下明白了。” 莫逸对他们的对话还不是很明白,他看着不远处的宅门,问道:“我们是走这个前门,还是绕过去走后门?”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安静地似懂非懂地听他们说的小女孩,攥着小拳头说道:“走前门,后门那边的墙爬不上去的,我试过好多次了。” 羲和笑道:“好,走前门。” 说着就自己往前走去,莫逸拉住她:“你不会准备就这样过去吧。” 羲和说道:“你说对了,我就这样过去。” 于盛和墨寂立即会意,从前门临近的墙翻了进去,不大一会儿,前门就开了,莫逸和羲和带着小女孩走了进去。 于盛他们悄无声息地快速解决了前门的八个家丁,从里面打开的前门。前门里面不远处,左右两边各有两个人躺在地上,在往前左右也有各个两人,刚好八个。 小女孩看到地上躺着人,吓得想叫,被于盛捂住了嘴巴。 “他们是晕了还是死了?”莫逸问道。 “死了。”于盛回道。 莫逸皱起了眉头,现在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她居然就纵容暗卫这样大开杀戒…… 他们往前走去,左右两个高高的吊楼上各有两个岗哨,于盛和墨寂分别向左右两边一甩,两边的岗哨无声地倒了下去。 走了一会儿,前面开始有来往的仆人。羲和目不斜视,端正地走着,她衣着华丽,仪态万方,迎面走来的仆人见到她,居然纷纷避让,行礼。她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议论:“这就是大人新娶的小夫人吗?今日怎么肯出来见人了?” 只有三四个男仆遇到他们,先是礼貌地行礼,等羲和走过之后,领头的人可能觉得不对劲,又追上来问:“您是哪位?似乎今晚的宾客中,没有邀请女眷?” 他话音刚落,只感眼前闪过什么,然后喉管一凉又一热。暗卫夜刃已经干净利落地划破了他的喉管,他只发出了一声“咕隆”的呜咽。其他三个人也是这样去见了阎王。 小女孩吓得瞪大了眼睛,然后突然想喊,被于盛捂住了嘴巴。莫逸第一次见到暗卫杀人,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可是羲和却面不改色,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么多年来,一直让人风闻丧胆的凤羽暗卫,原来真的是杀人不眨眼。她明明只带了两名暗卫,在这个院中,却如入无人之境。 莫逸心中很是矛盾,一方面他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宅院中,他们这样做,肯定为了万无一失,保护她的安全。另一方面,他过于暗卫也太残忍。 她应该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为何今晚这样果决,难道是因为刚才墨寂说这是北周氏族的宅院吗?她就这样憎恨北周氏族? 503.第503章 血溅虎穴(3) 此时的羲和并没有心情去关心莫逸的想法,她一路径直往院中那个灯火辉煌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她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远处有声音隐隐约约地的笑声传过来,她的心里越来越紧,她知道她将要面对什么。 暗夜,深院,女孩,北周氏族,光着几个词放在一起,她都能猜到是什么样的罪恶。声色犬马的北周贵族们,在深夜里放纵声色,草菅人命,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她从莫凝寒在湖阳开始收服湖阳周边北周小氏族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到后来黎鼎归顺,北周大氏族纷纷来降,这些罪恶的事情就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各方给她的奏报中。 北周其实是一个个大氏族的割据分治,他们依靠北周王聚合在一起,而北周王用自己的手段让他们维持平衡,让他们拱卫在自己的周围,维护自己的统治。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大氏族名义上是北周王的臣子,但是实际上已经各自为政,并不完全服从北周王庭的调度差遣。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就是土皇帝,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一心敛财囤兵,营造自己的小王国,作威作福,声色犬马。 在沉重的赋税和徭役下的北周民众,对这些事情已经麻木了。没有人会为他们出头,这些北周氏族只手遮天,他们又能怎样。就连北周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大的丑事,只要不闹得威胁到盛京的安危和北周王的脸面,他就当做不知道,犯不着为这些事情,伤害他们之间本来就复杂微妙的君臣关系。 北周最大的氏族是黎氏,黎氏的当家人黎鼎在北周氏族中是个另类,他从未有这方面的丑闻传出,朋友邀请他参加这类活动,他都一概拒绝,送他的美女他也不收,这个北周最富有氏族的当家人,在这一点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也经常做出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突然投靠了凤羽府。这事在北周氏族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一些大氏族开始追随黎氏投降凤羽府。后来随着凤羽黑卫出兵北周连战连捷,其他还在观望的氏族见北周王大势已去,纷纷倒戈宣布归顺凤羽府。 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换个旗号,换个王罢了,可以躲开战争的矛头,他们又动不了自己的小王国,没有什么损失,甚至还能得到保护,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他们打错了算盘。这个少主可比北周王难对付多了。他们投诚的时候,献出的那点诚意,对她来说显然还不够诚意。盛京之战,破了北周王的最后一支王牌军队,大局已定,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羲和对北周氏族势力,从来就没有好感,只有一直洁身自好的黎鼎除外。虽然还不到彻底收拾他们时候,她对这些北周氏族都是毫不手软的,明敲暗诈那是客气,抄家没产那是政策。 今天这个事,撞到她的眼前了,那就别怪她手下无情。 504.第504章 血溅虎穴(4) 再往前走,前面的灯火更亮,看见一个气派的大厅,厅门关着,里面传来男人们一阵阵肆无忌惮的欢笑声和猥亵的调笑声,夹杂了一声声女子惊恐的喊叫声和绝望的哭泣声。 一声声皮鞭声落在皮肉上清脆的响声,清晰地传出来,痛苦的喊叫和哭泣声更大,男人们却更加兴奋,笑得更加肆意放纵,皮鞭声更加密集,哭喊声更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女孩们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寒冷的夜空,却叫不醒沉睡的人们,消散在无边的黑暗中。 莫逸比羲和还大两岁,只听这些声音,他已经可以想象里面正发生着什么。他不由心生义愤,刚刚对羲和和暗卫的疑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以手按剑,这帮禽兽,死有余辜! 可是此时的羲和却格外平静,她就站在那里,面色无波地听了一会儿,然后俯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道:“小馒头,你姐姐就里面,你准备好去救她了吗?” 她听到羲和叫她“小馒头”,马上就应承了,紧紧地攥着小拳挺直她瘦弱的身体,仰着头望着羲和,坚定地说道:“准备好了。” 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还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她还不知道该怎样救出自己的姐姐。 羲和摇摇头,说道:“不,只有拳头是不够的。”她说着朝于盛伸出手,于盛一愣,然后从他的腿部摸出一把备用夜刃,递到她手上。 羲和将这把夜刃,放在小馒头的手中,让她握紧,然后说道:“这把匕首,名叫夜刃,非常锋利,它可以杀死任何一个你想杀死的人。你见到那些坏人,只管用这把夜刃全力刺向他们,杀了他们,救出你姐姐,为你父母报仇。记住了吗?” 莫逸听到她对小馒头说的话,心中震惊,她居然这样教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女孩! 小馒头毕竟是个孩子,她听到羲和的话,身体止不住地抖了起来,眼中泪珠直打转,但是还是鼓起勇气,挺直挺直,紧紧地握着夜刃,狠狠地点点头:“嗯。” 羲和说道:“记住,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管,更不要哭。因为他们是你的仇人,你不能在你的仇人面前哭。” 八岁的小女孩,瘦弱的身体还因为害怕微微地抖着,她用破烂的衣袖一把擦掉还在眼中打转的眼泪,咬着嘴唇,郑重地点点头。 羲和拍拍小馒头消瘦的肩膀,轻轻说道:“走吧。” 走吧,小馒头,从那些坏人拿着刀杀死你父母的那一刻,你就再也不可能正常地过完自己的童年,没有办法再选择自己的命运,再也没有安宁活着的权力。 往前走吧,小女孩,这将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握紧手中的刀,踏破那扇遮掩着罪恶的门,就这样告别懵懂的童年,踏入无法逃避的命运之轮,接受血与刀的考验,在地狱与烈火中重生,迈向你未来的路。 505.第505章 血溅虎穴(5) 他们再往前走,左前方有两条健壮的猎狗,正埋头撕咬着,争抢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连陌生人走近都没有了反应。 厅门开了,走过来两人,“嘭”的人,扔了一个什么东西,两只狗放下正争抢的东西,猛扑过来抢。 “喂不饱的畜生。”远处的人嘀咕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开门进入了厅中。 他们走进一看,莫逸连忙捂住了小馒头的眼睛,他们扔过来的是一具女孩的尸体,一丝不挂,身上全是血迹鞭痕,一看就是受尽屈辱而死。 两只猎狗发现了他们,低吼一声扑了过来,于盛和墨寂快速准确了杀死了他们。这样的动静引起了注意,很快有人打着灯笼往这边走,边走边骂:“他娘的,两只狗畜生大半夜不安生,小心老子一刀宰了你们。” 于盛刚准备出手,厅门口有人叫到:“瘸腿子,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呢?大人叫你呢。” 撅腿子应道:“马上过去了。”等门口的进去了,他望着大厅吐了一口唾沫:“呸,狗畜生。” 过了片刻,厅内似乎笑声和哭喊声都低了下来,只有男人满意的喘息声,还有低低的抽泣声。里面谈话声传出来: “我说,你们几个,也悠着点,这些个都是好货色,别都给我弄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看你那小气样,好货色都藏着,想送给别人了,哥几个玩玩都不舍得。”第二个男人说道。 第一个男人哼笑一声道:“我哪里藏得住啊,你俩不是闻着腥味就过来啦。” “反正天亮就运走了,不玩白不玩啊,哈哈哈。你还别说,你今晚弄的这批货真不错。”第三个男人的声音。 “玩归玩,别给我玩死了,回头凑不够数,留下的这些身上全是伤,我怎么交差?”第一个男人说道。 “哎呀赵公,你别婆婆妈妈的了啊,死的几个,老子回头补给你。剩下的这些,都是些皮外伤,你从赵郡出发,到平阳少说也要十日,这点小伤到时候早就好了,再说了他黎鼎又不会脱了衣服验货。” 门外的人听到“黎鼎”两个字,不禁心中一震。羲和非常意外,他们跟黎鼎居然有关系?厅中的女孩子时送给黎鼎的? 莫逸更是紧皱着眉头,他怎么不敢相信,这些罪恶的事情,会跟他的舅舅扯上关系。 “谁说他不会脱衣服验货,你们还真当他圣人君子啊?”第一个男人嗤笑道。 “呸,他圣人君子,他才是个无耻小人。刘氏、周氏那帮老家伙听了他的话,投靠了凤羽府了,结果差点没倾家荡产,还不如跟着北周王。”第二个男人说道。 “我说赵公,你费这么大劲去讨好他干什么?”第三个男人问道。 第一个男人说道:“北周王完了,不讨好黎鼎怎么办?等着凤羽府想起我这小小的赵郡,兵马一打过来,到时候想倾家荡产都没有机会了,直接就去见阎王爷了。你们没有听说大通的几个氏族,全部都是直接杀人抄家吗?” 506.第506章 血溅虎穴(6) 剩下两个男人没话说,过了片刻,第二个男人问道:“你讨好黎鼎,用啥不行,非要送女孩子啊,我可听说他真的不好这一口。” 第三个男人说道:“你这又外行了吧?他是不好这一口,他可以送给别人啊,这些漂亮的货色,运到洛州城中可是抢手得很呢。” 第一个男人笑道:“还算你有点见识。这些好货色送人可以做人情,卖也能卖个好价钱。可是洛州查这个查得严,那是那个洛州府伊,叫沈尽的,看到从外面运过来的女奴就扣下来,还要将运送的人关起来审问,所以能运进洛州的就更少了,价格更高了。洛州城中那些人,比你我那可是有钱多了。” 这时候屋面一个女孩突然一声尖叫,接着听见一阵乱,鞭子声响起,一个男人骂道:“还想跑!” 然后听到一声惨叫,然后是打耳光的声音:“敢咬我!” 刚才聊天的男人们笑了起来:“哎呀这个小泼妇,咬起来人来还是真狠。对爷的胃口。快打快打,让她喊起来,一晚上就她一声不喊,扫兴。 噼里啪啦的鞭子声响起,逃跑的女孩却仍然一声不吭。惹得男人们很是不快,他们发狠地打她。一个男人顺便朝另一个女孩身上甩了一鞭子,女孩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男人笑道:“她刚才喊起来声音好听得很!” 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哭喊和放纵的笑声又响起来,他们又开始玩了起来。 门外的小馒头,拳头握得紧紧的,嘴唇快要咬出血来,说道:“我的姐姐。” 莫逸心中的怒气已经压制不住了,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杀光这群畜生! 他望向羲和,羲和却异常平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凝眸定定地望着前方。她在等,等着于盛和墨寂解决门口的爪牙,等着行动的时机。 小羲,记住,眼泪和愤怒不能伤敌分毫,只有你手中的剑才可以。这是她师父从小教给她的话。 于盛和墨寂完成任务回到她面前:“近处的都已经解决了,远处的数量不明,还没有惊动。” 羲和点点头,快速吩咐道:“于盛,进去之后你负责杀掉刚才谈话的三个男人,先杀掉后两个,然后挟持第一个,控制局面。墨寂,你负责救人,带着目标快速离开这里。” “遵命。”这时候于盛却迟疑道:“少主,这样不妥,您的身边不能没有人,万一有意外……” 这时候莫逸上前一步,坚定地说道:“有我。” 羲和望了望莫逸,给了他一个转瞬即逝的笑,然后就恢复了沉毅的神色,说道:“好。小馒头,你负责你自己的安全,还有救出你姐姐,都清楚吗?” 小馒头也学着于盛他们,用还孩子气的声音,说了一句:“遵命。” “好,行动。”羲和抽出上泉剑,快步走上前去。 上泉剑,已经久未沾血了,上一次见血,还是在她送大军出征时,划破了自己的四根手指,为她的四路大军衅鼓助威。 来吧,来将这个无边无际的黑夜杀出一条光明的路,将这些魑魅魍魉杀个片甲不留! 507.第507章 血溅虎穴(7) 厅中的享乐正进行得热烈无比,男人们大笑着,女孩们悲惨的哭喊声让他们兴奋,年轻身体上鲜血和伤痕让他们疯狂。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两扇大门大开,满厅红烛瑟瑟摇动。 “什么人?”厅中的人大喊起来。 羲和站在大门口,感觉血液都已经凝固了。空气中充满着糜糜的气味,眼前全是罪恶的淫乐。虽然她早就猜到将要看到什么,但是当真实的情形就这样映入眼睛,还是令人无比心惊。 厅中很大,红烛照的通亮,几十个女孩躺在地上,全部都是一丝不挂,手脚被困绑着,雪白的肌肤上满是鞭痕和血迹,她们已经被折磨了很久了,有一些已经昏死过去,有一些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个男人正压在一个女孩的身上起伏着,女孩已经哭不出声音,也喊不出来,只是面如死灰地仰天看着,眼角一颗泪珠缓缓落下。另一个人男人正举起鞭子准备打下去。 这场盛宴的主人和客人,他们外面只披着外袍,袒胸露腹地坐着,看起来已经玩得很尽兴了,一边看着厅中的表演,一边评头论足。 乱世的这个角落,这是他们自己的王国。夜幕掩盖下的罪恶,进行得如此毫不遮掩。 羲和一直是个冷静的人,这时她却理智不了了,她皱着眉头,眼睛能冒出火大,命道:“杀!” 他们冲了进去。被惊破了迷梦的人惊慌失措地喊起来:“快人来啊!有刺客!” 厅上的几十个家丁先从两侧冲过来,莫逸加速迎了上去,衣袍翩飞,凌空一个回旋,上来就用尽全力,打了一招“满园春色”,带着愤怒的下泉剑法,此刻阴鸷利落,所到之处,血迹飘洒,瞬间倒下一片。 尖锐的哨声彻夜响起,这是他们在放信号了。很快,外面的府兵就有冲过来。远处主位上的三个男人,知道这一点,他们只有几个人只需要拖住他们一会儿,府兵就会将他们团团围住。 “快,挡住他们!”男人将身边的一个家丁狠狠地推了出去。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莫逸和羲和几乎同时出招,向他们杀过去,顿时一片混乱。 于盛他跃身而起,踩过他们的头顶,然后箭步冲过去,手中飞镖向左一甩,准确地差点了左边男人的咽喉,他没有犹豫,转身又一个猛甩,飞镖直接从男人的喉管中穿了过去!凤羽府的高阶暗卫,手中的暗器从不虚发。 墨寂快速地解决掉了女孩们身边的男人,然后开始帮女孩们解开绳子,扶着他们起来。 “姐姐!”小馒头很快就到了她姐姐。她的姐姐也跟其他女孩一样一丝不挂,只是伤比她们还严重,浑身是鞭痕,一片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已经昏死过去了。这个倔强的女孩,被打被辱都不肯哼一声。 小馒头看着她姐姐,想抱她,想扶她,却不知道怎么下手,她的眼泪涌出来。 “姐姐,姐姐,姐姐,我是沫儿啊”小馒头大喊道。 508.第508章 血溅虎穴(8) 地上的女孩缓缓睁开眼睛,她看了她的妹妹,眼神突然活过来,然后只是一瞬间她对着她的妹妹,用尽地喊道:“快跑!快跑啊,沫儿!” 然后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声嘶力竭地大喊道:“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天不会你们的!” 她以为她的妹妹也被抓过来了。小馒头记得羲和说的话,狠狠地擦干了眼中蓄满的泪水,说道:“姐姐,有人来救你了!”女孩放眼看过去,厅中已经打成一片。 “原来是你这个小贱种带人过来的!”一个男人举着刀,快步走到了小馒头的背后,对这她的头砍了下去! “沫儿!”女孩无望地大喊道。 男人的刀停在距离她脑袋一寸的地方,忽然缓慢地退后一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他的脖颈上流出血来,却看不出有什么伤。 不远处的墨寂朝他们喊:“快走!” 小馒头点点头,用她手中的匕首割断了姐姐上来的带血的绳子。扶着她姐姐起来。女孩刚站起来,还没有站稳,另一个男人冲过来,似乎是准备去厅门口去阻拦羲和与莫逸,路过她们身边,发现他们想跑,随手就是一刀砍过去。小馒头个子矮小,刀擦着她的头顶,砍向了她的姐姐! 你见到那些坏人,只管用这把夜刃全力刺向他们,杀了他们,救出你姐姐,为你父母报仇。记住了吗? 小馒头脑海中响着羲和的话,她大喊一声,手中的匕首向男人身上刺过去! 男人根本就不会想到面前这两只羔羊会有什么反抗,他不可置信了低头看着自己腹部流出血来,然后见了一双小兽一样的眼睛。男人怒人,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挥刀就向小馒头砍去。 “快跑!”姐姐朝男人扑过去,将他扑得往后退了几步。 小馒头却没有跑,她也扑过去,咬紧牙关,趁着他俯身用手甩开她姐姐的空隙,用手中夜刃向斜上方狠狠地插去,歪打正着,正中他的心口! 男人顿时停了下来,小馒头咬着牙,一把将夜刃拔了出来,男人倒了下去。 “沫儿……”姐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妹妹。 小馒头看着夜刃上的血,也吓呆了。 墨寂解开最后一个女孩的捆绑,说道:“快走吧!”厅中的几十个女孩也都慢慢聚在一起,小心地彼此依靠着,缓缓地往门外走。 厅中,现在只剩下这个盛宴的主人了。主位的男人已经面无血色,看着于盛杀掉了他的两个客人,然后朝他冲过来。 于盛身形一斜,到了他的左侧,一手去擒他的手臂,一手拿着匕首指向了他的喉咙。可是这个男人居然还有点功夫,他一闪,躲过了于盛的擒拿,然后也拿起桌上的酒坛超于盛砸过去。 厅外的府兵听到警哨后,纷纷往正厅涌过来,他们举着火把,呼喝着,瞬间将厅前团团围住。 此时的羲和,心中满是愤怒,她剑身翻转,就朝包围圈冲了过去。一直在她身旁的莫逸紧随她追了过去。 509.第509章 一个不留(1) 厅中的女孩们在墨寂的保护下,他们走出了正厅。本以为会死在这里的女孩们,走出了她们的地狱。 她们身上穿着从死掉的男人身上拔下来的衣服,上面还带着让人恶心的味道,提醒着她们所受的屈辱。门外的冷风让她们缩成一团。 厅外血腥的厮杀让她们震惊,也让她们刚刚燃起了希望之火再次破灭了。门外被围住了,而过来救他们的人,却只有几个。终究还是逃不出去吗? 可是她们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了这样的悬殊力量对比下,来救他们的人,居然还占据着主动。 羲和与莫逸正联手对付着这个几百人的包围圈。下泉剑和上泉剑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招了,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剑光闪闪,心气合一,游走在夜色与火光之中,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威力无穷。 厅上的于盛已经与姓赵的男人过了几招,男人渐渐地抵抗不住了,于盛一个快速的步法变化,腾空一脚踢在他的胸口,男人倒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喉部已被抵上了冰冷的匕首。 “你那条道上的兄弟?有话好商量。”男人小心地举起双手说道。他看到了他的两个客人都是死在他的暗器下,可是他对自己没有用暗器,就已经知道来人并不是想要杀他,似乎是想绑架他。 “你要钱要女人我都给你,只要你不杀我。这里是个外宅,要是不够,我大宅还有。”男人颤声说道。 于盛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挟持着他往外走。 厅外,羲和、莫逸、墨寂正在重重围困之中大战,羲和已经很久没有出手了,感觉有些生疏,而莫逸的剑法却宛若游龙,幽若魅影,剑气森寒,杀意满满,所到一处血光一片。 羲和虽然是与他合力,但是以快著称的双泉剑法是分秒必争的,她渐渐感觉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她心中暗想以后要勤快点练剑才行,整天在凤羽府呆着,她的剑现在都快都成了摆设了。 羲和自从与北周开战,战争的场面见得多了,对这种血肉横飞的场景已经没多大感觉,她最初的震撼已经埋葬在三平谷了。在她眼中,今晚只是一场普通的战斗,只是性质更恶劣。 她没有留意到,莫逸眼中的杀气。 莫逸在定安,被黎皇后保护得很好,而离开定安后,在羲和一直东征西战的时候,在他还在北周皇宫中或者在洛宁逸王府中,锦衣玉食,歌舞升平。他只参加过孟州之战,那天他的剑第一次见血,带着八百精骑杀出重围。 今晚的事情,让他感到愤怒,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间地狱!而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居然视而不见,不闻不问。这些肮脏的交易,对象居然是他的舅舅。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父亲感到羞耻,为自己的舅舅感到羞耻,为自己北周逸王的身份感到羞耻。北周氏族,居然腐朽到这种地步! 510.第510章 一个不留(2) 下泉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它抛开上泉剑,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左翻右转,接着一个气势恢宏的横扫,剑气如虹,发出了一声幽咽的长啸,那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羲和望着面前倒成一片的府兵,这才觉得今晚的莫逸跟之前有些不同。他的白袍上,甚至都没有沾染血迹,北凤吹来,墨发飘飞,那群人看着他,却不敢再近前,那是死亡之剑,那是地狱之神。 这时候于盛从厅中出来,挟持了姓赵的男人。 “快住手。”被挟持的男人扯着变了调的嗓子喊道。 人群中一部人见状放下了武器,但是姓赵的男人显然是指挥不动所有人,另外一些人却不干。 “我们家王大人呢?”人群中有人喊道。 “我们家郑大人呢?”另一群人喊道。 “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们快放下武器。”男人小心地移动一下脖颈。 他的这个消息让这些人失去了战斗的理由,他们的主人已经死了,他们还不会管他的死活。于是有人准备走了,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数虽少,但是却战力惊人,这个浑水还是不要趟的好。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主人已经死了,他们回去之后也会被杀,这时候要逃命去了。 于是,片刻的平静之后,围着他们的人开始纷纷逃散。 墨寂上来说道:“少主,我们快走吧,这院内还有不少府兵,此刻也正往这边来,而且此事可能会惊动郡中守军。” 羲和往后看了看厅中一片狼藉,缓缓问道:“都出来了吗?” “是的,少主。”墨寂回道。 羲和转过头,对于盛说道:“我改注意了。” 于盛一愣,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夜刃用力一划,被挟持的男人嘴张开一半,还没有来得及喊出来,就已经断了气,被于盛一把甩在地上。 她原来的想法,是让于盛挟持宅子的主人,然后救人后快速离开这里。毕竟他们只有几个人,而敌人数量众多。可是她现在不想这样出去了。 今晚,她要大开杀戒。 “墨寂,你先带她们离开。”羲和说道。 “是。” 墨寂应着,带着女孩们准备离开,可是小馒头的姐姐却不愿意走,她看到了前方一个人五大三粗的人,大喊道:“恶贼,我要杀了你!” 说着就要冲过去,可是她太虚弱了,刚往前一步就站不稳了,小馒头连忙扶住她,对着羲和喊道:“就是他带人杀了我父母!” 羲和看了看那个男人,那人见主人已经被他们杀了,现在似乎又是专门过来找他寻仇的,知道事情不妙,他拔腿就跑。 于盛的暗器准确地打中了他的腿,他拖着一条腿,往前跑了几步,被于盛一把拎过去,摔在地上。 他们前面至少还有一两百人,可是此时却没有人敢动。 羲和对小馒头姐妹说:“去吧!” 小馒头的姐姐抢过小馒头手中的夜刃,紧紧咬着嘴唇,拼劲全力一步步走向她的杀父仇人,这个人烧成灰她都认得。 511.第511章 一个不留(3) 那个人腿上中了飞镖,疼得在地上嗷嗷叫。他见小馒头和她姐姐走了过来,这两个弱小的小女孩他之前根本不会放在眼中,现在却突然怕了起来,不顾疼痛爬起来想跑,于盛的暗器打中了他的另一条腿,他捂着腿跪了下来。 小馒头的姐姐来到她面前,闭上眼睛全力向男人身上捅过去,她没有力气了,夜刃插在男人的背上,她都拔不出来了。小馒头见状过去帮忙,这个八岁的小女孩拔出匕首,然后就开始大喊着不停地捅那个男人。 男人嗷嗷叫着转过身,想去抓小馒头的胳膊,旁边的于盛一剑砍下去,生生砍掉了他的一只手! 他另一只手捂着被砍掉了手的胳膊,疼得倒在地上。男人已经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小女孩还不知道怎么杀人,她只记得羲和的话,往他身上刺过去,再刺过去!折腾了好久,这个男人身上好多血窟窿,可是小女孩却还没有杀死他。 于盛走过去,用脚踩住男人的另一支手,然后抓住小馒头的手,说道:“夜刃不是这样用的,看好了。” 他拿着小馒头的手,摆正夜刃的位置,放在男人的咽喉,然后用力一划,鲜血喷射出来,溅了她们一脸。 小馒头的姐姐哭了起来:“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 小馒头也哭了起来,不是那种无声愤恨的哭,而是嚎啕大哭,她今晚杀了两个人,这个小女孩似乎被吓到了。 羲和见示意于盛将他们带回去。这帮人,平日肯定没少作恶,几万一个都跑不了。 “大人死了,我们快逃命吧!”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府兵们顿时慌了神,丢下兵器就要跑,可是他们没跑几步,全部被暗器打中喉管,当场毙命。 这时候厅内爬出来一个人,是之前骂狗畜生那个瘸腿子。他爬出来就举起手,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羲和说道。 “夫人请息怒。”瘸腿子说道。 话没说完,莫逸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怎么叫的?” 瘸腿子爬起来连忙赔不是:“该死该死,大人请息怒。我是这院里的管家,这里是赵府的别院。今日大人杀了这几个狗畜生,实在是大快人心。我们都是穷苦人家,早就看不惯赵氏为非作歹,为了混口饭吃,才不得已留在府中。还请大人不要刀下留人。这院中的金银财物藏在哪里我都知道,若是大人需要,我愿效犬马之劳。” 这群人很多人都是通过瘸腿子的关系进来的,他们见瘸腿子表态了,也连忙跪下来,求道:“大人,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是啊是啊,赵老头子灭绝人性,早就该死了。” “我们只是想讨口饭吃啊。” “大人饶命啊,家里还有妻儿老小……” 羲和怒道:“你们这帮人,助纣为孽,为虎作伥,死有余辜,还想从我面前站着都出去吗?” 512.第512章 一个不留(4) 瘸腿子他看着面前这个愤怒的少女,强大的威压让他脊背发凉。这不是一般人的愤怒,这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的愤怒,这种愤怒,会杀人无数,堆尸如山。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过来求饶是个完全错误的选择,她对他们是不会有恻隐之心的。 果然,她话音刚落,于盛就干脆利落了杀了瘸腿子,并一脚踢向远处。尸体滚到了女孩们的脚边,惹得一阵惊恐的尖叫。 莫逸有些不解地望向羲和,这些人已经跪下来,投降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应该走了。可是羲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不会走,她不轻易发怒,让她发怒的事情,不会这么结束。 她转身对着众人说道:“你们无辜?你们没有帮他杀过人?没有帮他抢过人?你们是被逼的?今晚有人用刀逼着你们留在这里吗?你们在这个院子里,就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既然你们喜欢这里,就死在这里吧!还跪着求饶,一群废物,活得窝囊,死也这么没骨气!” 她话一出口,远处的人开始往外跑了,于盛和墨寂都放下夜刃拿出弩弓,这种弩箭是专门为暗卫设计的,弓身很短,箭也短小锐利,比战场用的弩弓射程短,但可以连发十支,远距离没有用,近距离搏斗威力强大。现在这种距离,最是适合暗卫弩弓。 于盛和墨寂的弩弓用得跟暗器一样精确,只听一声声“嗖嗖”,远处的人就已经倒在地上。 “全部进去!”羲和指着正厅对他们说。 他们站起来,不明就里地往正厅走去,有一些不愿进去的就被当场杀掉。等他们进入了厅中,羲和命道:“关门!” 被他们踹开的大门,又被他们关上了。只不过里面的女孩们出来了,走狗们进去了。 众人不知道羲和要干什么,连于盛也有些迷糊。她的少主眼睛里都是怒火,语气简短,神态威严,她正在盛怒之中,于盛不敢多说,只是静静等着下一步命令。 “放火!”羲和命道。 “遵命!”于盛拿起弩弓,在短小的箭头上放了一个小小的圆球,对着正厅射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厅中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然后大火冲天而起! 女孩们见到他们被关在厅中,纷纷捡起地上火把,往厅中扔去。 烧吧,烧吧,烧掉,这罪恶的厅堂,这罪恶的院落,燃尽那肮脏的血,燃尽那令人作呕的身体,将那不可一世的躯体化为灰烬!愿着熊熊烈烈能暖干奔流的热泪,荡涤灵魂的屈辱! 墨寂守在门口,防止有人逃出来。这厅堂再豪华,也是木质结构,连年干旱,这些木遇到火越烧越旺,发出巨大的噼啪声,然后不断地坍塌下来。 里面的人连嚎叫声都没有了,火势却越来越大。北风呼呼地吹着,火势从正厅蔓延过去,眼前已经一片火海。 羲和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映照在她黑色的眼眸中,照得她金绣锦裙一片红光。 513.第513章 一个不留(5) “少主,此地不宜久留。”于盛说道。 “嗯。”羲和点点头,然后说道:“走吧!” 他们没有往回走,而是直接往前,向后门走去。 还没有走到后门,却听后门外也已经火光一片。 “应该是郡中守军来了。”墨寂说道。 这下可不好办了,这里并不是赵氏的大宅,只是他一个别院,所以院中只有几百府兵,郡中守军不驻扎在这里,现在他们过来,可就逃不了了。 “少主,不如我们走前门。”墨寂道 羲和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眉毛一挑,说道:“速度还挺快嘛。” 于盛说道:“少主,敌众我寡……” 羲和道:“都说暗卫的耳朵最灵,怎么现在迟钝起来了?” 于盛闻言仔细听一下,隐约能听到杀喊声。怎么已经打起来了? 这时候莫逸却上前一步,把手放在唇边,打了一个响亮悠长的口哨。 于盛和墨寂不禁面面相觑,他的打是暗卫临死前的信号,一般打完这种口哨不是被杀,就是自杀,这种口哨的作用是告诉同伴自己尸体的位置。 “逸王殿下,求救信号不是这样的。”墨寂提醒道。 于盛听到这句马上反应过来了,门外是凤羽卫! 门外确实是凤羽卫。 韩琦在洛州府被左右总侍一顿训斥后,就带着红剑卫、紫剑卫全部人马追了出来。连续追了一天,也没有发现踪影。最后不得已在这个小郡外驻扎,等明日继续搜寻少主。 可是他们却无意中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拿着包袱看起来要逃跑。一问才知道是郡上客栈的店小二,他睡一觉醒来,客栈老板不见了,于是他卷走了店内的钱财,连夜逃出城去。 韩琦见不过是个贪财忘义的小人,就打算放走了事。然后随口问了一句“你今日见过一个穿金色锦服,头上带着金钗,个子高高的女孩吗?” 他这个问题太宽泛,他都不知道这个小人能说出什么来。谁知这个小二还真见过:“有有有,她身边还有一个白袍公子,两个黑衣人,还有一个小女孩。他们从客栈出去后我才发现老板不见的,但是他们没有劫财……” 韩琦一把甩开他,命道:“立即集合,随我进城!” 他们进了城之后,先找到了那个客栈,然后发现客栈里并没有人,随后分批行动,各处搜寻,正不知道从何下手,却发现有成群结队的兵正往一个方向汇集。他们跟着,发现他们进入了这个宅院。 里面冲天的火光,和凄厉的喊叫,让韩琦觉得少主就在里面,而且很可能有危险。他立刻决定分两路进入宅中,他让秦治率红剑卫从后门进入,他自己带着紫剑卫从前门进入。 此时在后门正是红剑卫。他们到达后门后,解决了后门的马夫。这些马夫行走江湖也还有些功夫,可是在精锐骑兵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之后,却遇到了大批的士兵,看起来是郡中守军。于是两队人打了起来。 此时的秦治忽然停了下来,手在耳朵上听了片刻,忽然大喊道:“快!是暗卫的死亡讯号!少主有危险!” 514.第514章 一个不留(6) 少主之带了两个暗卫,死了一个,她已经非常危险了。 谁知道这时候,又响起一声死亡讯号! 又死了一个! 秦治急了:“不要恋战,快去救少主!” 宅院中的莫逸,缓缓放下放在唇边的手,说道:“不知这样吗?” 墨寂无奈地看了一眼于盛,完了,两个死亡讯号,咱俩都被他吹死了。 此时的韩琦却到了正厅附近,他从前门进来,发现了数具尸体,一看伤口,就是暗卫所为,他肯定自己之前的判断,然后快速往里面走,沿途都是尸体,没走多远,前面已经一片火光。 韩琦一看院子着了火,不禁暗道不好,毫不犹豫地带队冲了过去。火烧得最旺的地方,应该就是最先烧起来的地方,于是他一路冲到了正厅附近。 正厅已经一片火海,韩琦望着冲天的大火脑海一片空白,少主难道在里面!少主难道已经……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然后大声命道:“冲进入!” 说完自己就要往火里冲,被两名紫剑卫拦住:“韩剑首!里面已经没办法进去了!” 韩琦大声喊道:“少主在里面!难道不去救吗!少主要是有意外,我们还怎么活着!” 两名紫剑卫死死抱着他:“剑首,你冷静一点,里面看样子已经烧了很久了!” “救不出少主,我今日就死在这里!”韩琦一把甩开他们,就要往里面冲。 正在这时,却突然传来了暗卫的死亡信号,悠长幽咽,随风如入耳。 韩琦又惊又喜,暗卫不在火中,那就是少主也不在!可是暗卫死了一个,少主有危险! “在后门,快去救少主!” 韩琦赶过去的时候,秦治已经从后门进入,然后找到了羲和。红剑卫已经控制了形势。 韩琦见到羲和安然无恙又惊又喜,又觉得万分愧疚自责,心中千般言语无法出口,他快步上前,拜道:“韩琦救驾来迟!” 羲和却挥手示意他起来,没有跟他多说什么,韩琦看着旁边还有很多女孩,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主,这个女子怎么处置?”墨寂问道。 羲和对她说说道:“你们回家去吧。” 这些女子被救出来后,心中惶恐不安,听到她这样说,哭着跪下来:“我们已经没有家了,家里的人都被他们杀了……” 羲和想了想,问秦治:“后门的马车还在吗?” “在。”秦治回道。 羲和点点头,说道:“这些马车本来就是用来用来运送她们去平阳的,那就照旧,把他们送去平阳给黎鼎!” 女孩们纷纷哭道:“不要去,我不要去!” 羲和看了她们说道:“你们放心。这次他不动你们一下。”然后皱着眉头,眉宇间怒意慢慢,对韩琦说道:“告诉黎鼎,即刻来见我!” “是!”韩琦应着,然后又回道:“少主,黎侯此刻就在这个郡中。” “什么?”羲和不解地问。他今早从洛州回平阳,不应该路过这里。 515.第515章 一个不留(7) 韩琦说道:“我们在此郡外遇到黎侯,得黎侯相助开了城门,才能快速进城,途中与他走散了,但是他应该没有离开。” “还真跟他有关系。”羲和恨恨地说,转而说道:“那就不必来见了!” 韩琦不明就里,只要先答应着。 羲和对于盛命道:“这个小郡,给我全部烧掉!” “遵命!”于盛应道。 韩琦心中震惊,他没有听错,他的少主似乎很少这样发怒,这样大开杀戒,即使是在战场上,她也很少杀俘虏。可是现在她盛怒之下,他不敢说话。 莫逸拦住于盛,说道:“小羲,你先冷静一点,现在这个宅院主人的身份还不明确,明日查清情况再做决定不迟。” 羲和却不以为然,说道:“还有查?我们一路过来,看到的全是高宅深院,可有一个普通人家?这个宅院,在这么好的位置,却被氏族圈去做马场和猎场,附近根本就没有民宅。这个小郡,恐怕已经成了氏族的王国了。” 莫逸抿着嘴,眉毛一挑,双手一摊,没有说话。一般羲和蛮不讲理的时候,他就会是这样的表情。 羲和也稍稍冷静了下来,说道:“烧掉这个宅院和此郡的郡守府、郡中守军大营!” “遵命!”于盛又应道。 莫逸还不太满意,他又说道:“小羲,这样不好,现在天气干燥,如果火势蔓延,恐怕会伤及无辜。” 羲和却不愿意再谈了,她用手指指脚下,对于盛命道:“这个肮脏的地方,不能有一个活着的人,连一根草都不能有! “遵命,请少主先离开。”于盛命道。 羲和离开了大院,没有在郡中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城,这个地方她不想再待下去,她直接去了城外驻营。折腾了一夜,天都快亮了,她进了大帐倒头便睡。 城中冲天的大火从郡中最豪华最有权势的宅院燃起,烧尽了猎场,马场,将地上的血迹烧成了一片黑土。城中的郡守府、郡中守军大营也随后起火,熊熊燃烧的大火,将黑夜照得一片红光。这个郡中也有一些平民,但是他们最住在郡中最边远的地方,从四周看着中心区的豪宅起火,无不拍手称快。风助火势,大火从中心区想他们的茅草屋蔓延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逃出城去了。 大火一直烧了两天两夜,直到一切都变成了焦土和废墟。 与赵郡一起消失的,是一切人为纵火的痕迹。 久旱无雨,天干物燥,一点星火就可以烧起来。只是这些北周贵族,向来注意防火,这两年虽然偶有火灾,也是很快被扑灭,这样的大火确实耸人听闻。 这件事,史称“赵郡事件”,因发生在熙元二十八年,又被称为“仲冬火案”。因为发生火案的原因一直不明,因此此事也成了史书之谜。这个名为赵郡的小城,从此只存在于史书中,彻底消失在地图上。 ** “熙元二十八年仲冬,赵氏搜刮民间女子数百名于私宅纵乐,辱死六十余,鬼魂告于上天,惹天神震怒,降天火焚烧全城。多行不义必自毙,世人以此戒之。” ——《熙元纪事》 516.第516章 大事不好 这又是一个无雪的冬天,北风冷冷地席卷了干裂的大地,这样天气很少人出门,店铺门都不开,街上冷冷清清。 灵州城的太守府中,却跪了一个人,他端正地俯身于地,手放在地上,头放在手上。府中人来人往,婢女仆人们脚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灵州太守包清远远地望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他身边,说道:“黎侯,少主现在还在病中,不方便见客。您还是先回房等着,等少主什么时候有精神了,在下派人去告知您,您也免受风寒之苦啊。” 黎鼎却俯跪着一动也不动。他在赵郡城外遇到了韩琦,进城后与他们走散,然后赵郡突然大火,他在火中也受了伤,幸好没什么大碍。他只知道韩琦在找少主,并不知道少主真的在郡中,他到城外时,韩琦已经率队离开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红剑卫秦治,找到了他,送给了他三十六名女子,最小的一个年仅八岁,各个遍体鳞伤的。他才知道大事不好。 他慌忙赶到少主临时停驻的灵州,然后求见少主。谁知少主却并不见他。他见了莫逸,莫逸病得不轻,他在洛州就已经连续病了数日,出来的时候还发着烧,经过整日奔波,又经过一夜的折腾,彻底病倒了。 莫逸烧得迷迷糊糊的,勉强将整个事件说了个大概,听得黎鼎云里雾里。于是他去找了韩琦。韩琦并不知道内情,当晚跟着少主的,除了莫逸,就是两个暗卫,暗卫是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只是韩琦觉得自己可能那句话说得不对,也许会害了黎鼎,于是就跟他说了少主当晚命他立刻来见,然后得知他就在赵郡时又命不必来见的事情告诉了黎鼎。 黎鼎听完,感到大祸临头。 少主不见他,因为她已经起了杀心。 他必须在少主有所行动之前,见到少主,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包清见他没有反应,摇摇头走了进去。包清原本就是灵州的太守,他为人正直,素有口碑,后来灵州被黑卫攻占,仍然任命他为太守,他也是凤羽府任命的第一批官员。 少主不期而至,突然驾临灵州,让他一阵手忙脚乱,然后灵州太守府就每日贵客如云。向来神秘的暗卫剑首梵东昨日已经到了。这次少主是秘密出行,一切消息都封锁得死死的。他的太守府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被控制起来。 包清猜测,少主这次来灵州,可能与赵郡火案有关,但是至于什么关联,他也不知道。至于一向从容的黎鼎为什么要这样,他就更不知道了。他与当时的平阳侯黎鼎,也算是旧相识,黎鼎的父亲在世时,对他多有照顾。因此,此时他想帮黎鼎,可是他不知道从何帮起。他决定等少主醒了,再帮他说一次话。 羲和自从那晚之后也受了风寒,车马劳顿后精神不济,醒来时就变得急躁易怒,搞得韩琦每日提心吊胆。 517.第517章 准备下手了 此时羲和正裹着厚厚的貂裘,前面摆着旺旺的炭火,正看着一份军报,偶尔咳嗽两声,看完直接扔到地上,说道:“班什么师,仗打完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梵东捡起来,自己扫了一眼。军报是简言怀、严峻军发来的。他们已经完成了关中地区的战后安置,请求班师回洛。这是一份非常正常,几乎是例行公事的军报,西部战场进行得非常顺利,即使他们不主动要求班师,也差不多到了该召回他们的时候了。 梵东仍然捡起来军报呈给她,说道:“属下觉得这份请求班师的军报并无不妥,还请少主即复,以免军心不安。” 韩琦挑眉看了看梵东,又看了看少主,这时候敢劝少主的,估计只有这位梵剑首了。 羲和却抓过他呈上来的军报一把扔进碳炉里,说道:“北周军是瓦解了,打不起仗了,但是那些北周氏族势力,他们名义上是投降了,但是他们的私宅、家奴,甚至府兵都还在。现在班师回来,留下那些北周氏族,豪门权贵,继续为非作歹?这也算是大胜吗?这样的大胜我要来何用?” 梵东却仍然军报从火里拿出来,不动声色地用手熄灭上面的火,将还残余的部分继续呈给她,说道: “少主,关中地区与其他地方不同,由于连年农民起义,关中的氏族已经被农民起义军烧杀抢劫数年。凤羽黑卫进入关中之后,简言怀和严峻雷厉风行,对氏族势力并未留余地,之后我们又想关中地区派驻了大批的官员,都是少主您亲自任命的,实施的都是洛州的律令。目前关中局势已经完全被控制,氏族的首领们只待押回洛州请少主发落。请少主三思。” 羲和沉了一口气,稍微冷静了一下,这几天自己真是急躁易怒,差点连简言怀和严峻都被迁怒了。她又拿过他手中烧了一半的军报,丢在炭炉中。 梵东以为她又不同意,正待说什么,听羲和说道:“回复简言怀、严峻:同意班师。” 梵东暗松一口气,回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这时候包清进来,见到羲和面色缓和,正想开口说黎鼎的时候:“启禀少主,黎……”话刚出口,却见韩琦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连忙改口说道:“离‘小雪’节气只有两天了,不知道今冬会不会下雪?” 这简直是一句废话。羲和没有理他,对韩琦说道:“代我送送梵剑首。”这几乎是在她在向梵东为刚才莫名奇怪的发火致歉了。梵东谢过,然后跟韩琦一起出了房中。 黎鼎仍然跪在那里,梵东皱着眉头,担忧地说道:“黎鼎这样,少主见都不见了。” 韩琦说道:“你也看到了,少主现在余怒不消。这次是真的惹怒她了。至于什么事,你比我清楚。赵郡的火烧完了,少主的火还没有灭。你最好多留几天,再帮我灭一次火吧。” 梵东摇摇头说道:“这次这火我灭不了。” 韩琦道:“不是吧?我看刚才你什么的话,少主可是听进去了。” 518.第518章 只有他可以 梵东道:“那是因为我没有说关键问题,触她的逆鳞。” 韩琦问道:“什么意思?” 梵东望着不远处的黎鼎,担忧地说:“少主准备对北周氏族下手了。” 韩琦闻言,沉默片刻,说道:“现在恐怕不是时候。” 梵东叹道:“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不是时候。北周氏族盘根错节,岂能是一把火就能烧光的?只是现在大战刚过,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如此大开杀戒,恐怕会让已经归降之人心生畏惧,生出事端来。” 韩琦道:“不如告知顾总侍,也许他能劝住少主。” 梵东摇摇头,说道:“因为燕国故旧的事情,少主与顾总侍已经有所疏远,少主一直在打压顾总侍,此事恐怕不会听顾总侍的,顾总侍也许也不会反对。” 韩琦有些急了:“那不如去请何总侍?” 梵东又摇摇头:“何总侍只会赞同少主的做法,他对这些残余势力可不会手下留情。” 韩琦吐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那就没有办法了。看来过不多久,就会多出数个赵郡出来,这些人自求多福吧。” 梵东说道:“必须阻止少主这样做,否则少主会落下个残暴嗜杀的名声,遗患无穷。” 韩琦道:“杀人放火这种事,只有你暗卫去做,你不会想抗命死谏吗?” 梵东却凝眸望向远处,突然淡然一笑,道:“还不到那个时候。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阻止少主。他来了。”说完他看向了黎鼎。 韩琦笑道:“你不会说他吧?” 梵东意味深长地看着韩琦一眼,韩琦恍然大悟,哦,不是他。 他的身后,远远走来一个白色身影。 此时的房中,羲和刚喝完药,苦涩的药味让她心情更加烦闷,她问道:“莫逸怎么样了?” 包清忙回答:“莫少爷昨晚一直发烧,今天早上退烧了。但是他身体虚耗,恐怕要将养数日,才能恢复元气。” 羲和站了起来,说道:“我去看看他。” 包清道:“门外风寒,少主体虚,还是不宜再受风寒。” 正说着,韩琦却进来禀道:“少主,逸王来了。” 莫逸走了进来,他面色苍白,走得有些不稳。病了数日,羲和去看过他几次,他还没有出过门。 他来了之后,其他人都知趣了退了出去。二人围着炉火,只是静静地坐着,沉默地看着炭火中旺旺的火苗。 莫逸的脸上,不再是洒脱不羁的笑,此时他英俊帅气的脸上,浮现着沉郁之色。那晚的火,烧光了他对北周最后一点恋念,那是一个腐朽的王国,那个一个罪恶的地狱。 他开始理解羲和为什么不能离开凤羽府,为什么要被她母亲的意志所羁绊。可是羲和在赵郡的杀戮之举,又让他大为震惊。她真的怒了。她开始有点失去理智。 梵东今早去找过他,那时候他刚刚退烧,烧退后的一身冷汗还没有消退。梵东只告诉了他黎鼎的事,和他自己的担忧,却没有再说什么。 莫逸想起了梵东的话:你,要做她心中最后一道光。 当时他不懂梵东的意思,现在开始懂了。 519.第519章 我信你 门外寒风呼啸,屋内却非常暖和,莫逸和羲和围着碳炉,伸着手烤着。莫逸伸手将羲和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两个人的手,居然都仍然是冰凉的。 “小羲……”莫逸轻轻地开了口。 羲和却打断了他,缓缓地说道:“如果是你舅舅的事,就不必说了。” 莫逸稍微一低头,说道:“你会杀了他吗?” 羲和半晌无语,只是用手正在莫逸的手中蹭来蹭去,可惜两个人的手,都暖不起来。 终于,羲和说道:“我不会杀他。他是你的舅舅。” 莫逸轻叹一声,抬头望着羲和,说道:“你至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羲和淡淡一笑,无语。 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肯定将自己说得极其无辜。在赵郡事件的调查上,连暗卫给他的信报都在极力为他开脱,她甚至不知道梵东跟黎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深的交情。 还有,黎鼎私自告知莫逸黎皇后的事,搞得她阵脚大乱,才有了夜宿赵郡之事,才遇到了小馒头,才发现了那样的罪恶,才有了那场大火。这笔账,还没有跟他算呢。 莫逸见她不说话,又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声音淡淡的,因为久病有些沙哑,他在凤羽府中就一直病着,又折腾了这些事,她心中有些不忍。本来是去洛州,去解决黎皇后的事,可是现在却又要对付他舅舅。 炉火旺旺的,羲和的手在莫逸的手中,这样互相暖着,终于有了点温度。 沉默了许久之后,羲和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信你。” 她抬头向屋外唤道:“韩琦!” 韩琦立刻进来了,他见到二人围着火炉暖手,似乎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黎鼎现在哪里?”羲和问道。 “就在院中。”韩琦回道。 羲和点点头,轻声说道:“叫他来见我。” 韩琦一怔,立刻回道:“是。” 黎鼎听到少主要见他的消息,有些不可置信,他的身体都已经麻木了,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他躬身进入房中之后,就俯身跪倒,朗声说道:“臣路经赵郡,是因为赵郡周边淇、浚两郡因为军械发生冲突,请臣从中调节,两郡郡守与臣都颇有渊源,臣不好直接宿留其一,只好去了赵郡。臣与赵氏仅有一面之交,赵郡女奴之事,臣一无所知,求少主明鉴。” 黎鼎说完,以额触地,长拜到底。 羲和却没有说话。 很好,连称呼都变了,果然推得一干二净,而且跟暗卫给她的调查结果完全一致。 有一面之缘?那也是你看得起他了。赵氏这样一个小小的氏族,跟你平阳黎氏怎么能比?你黎鼎拿着黎氏的腰牌,居然能让赵郡守军打开城门,放韩琦率军入城,这么大的权力,这么高的威望,现在赵郡之事,却跟你毫无关系?你毫不知情?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伏在地上的黎鼎甚至开始怀疑房间内有没有人。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瞥一眼少主到底在不在。 520.第520章 不要迷失理智 莫逸看了看羲和,她面无表情。此时羲和心中已经将黎鼎骂了好几遍,情绪有些起伏,所以轻轻咳嗽起来。 她看见了莫逸望向她,终于下定决心,挥手说道:“起来说话吧。” 黎鼎心中正七上八下,准备向她解释得更加清楚一些,说辞都已经准备了好几天,心中念了好多遍了,她却问也不问,就让他起来了? 黎鼎有些不可置信,缓缓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羲和,还有旁边的莫逸。他顿时明白了。 “谢少主。”黎鼎起身,站在一边。 “过来坐吧。”羲和说道。 好人做到底,哎。 黎鼎受宠若惊,回道:“臣不敢。” 莫逸却道:“舅舅,过来暖和一下吧。” 黎鼎这才告了谢,在围炉旁边坐了下来。屋内很暖,围炉火旺,可是他却如坐针毡,闲聊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不大一会儿就提出告辞了。 莫逸没有去送他,而是继续留在房中,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不信他,是吗?”莫逸又拉过羲和的手,轻轻说道。 羲和却抽出自己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当然不信。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莫逸轻轻一笑,说道:“那你为什么放了他?”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我信你。” “其他北周氏族呢?” “杀无赦。”羲和平静地说。 这些北周氏族,比她想象更罪不可恕,她的怀柔政策也已经用到头了。 莫逸缓缓站了起来,说道:“赵氏确实死不足惜,但是他尚未投降于你,杀了也就杀了,若是为此对整个北周氏族大开杀戒,岂不是会让已经归降你的势力人人自危?战乱未平,立足未稳,这样会生内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北周氏族盘结错结,一旦生变,就会毁掉如今的大好局势,也会毁掉你在北周建立起来的威望仁名。” 羲和听完,摇了摇头,说道:“哥哥,我不想跟你聊这个。府中的人这几日整日都在跟我说这些,明日顾远过来也还会说这个,我听厌烦了。” 莫逸走到她面前,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她说道:“小羲,我希望你不要被愤怒迷失了理智。” 羲和抬起头,望着他,迷失了理智?也许是吧,她一想起那晚那个场景,那个恶心的味道,那些****尸体上的鞭痕血迹,她就觉得一阵阵地怒意涌上来,不将这些豪强贵族杀光,她恨意难平。 “难道留着他们,让他们继续作恶吗?”羲和说道。 莫逸说道:“当然不是。可是不能滥杀。赵宅的仆人,赵郡的守军,这些人不应该全部被处死,惩其首,而宽其从,才能事半功倍,使得人心归附。人心归附才能成就王业,才能四海清平,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羲和定定地望着她的莫逸哥哥,问道:“你觉得我是滥杀?你觉得我残忍,你觉得我现在无情冷酷,你觉得我现在很讨厌,对吗?” 521.第521章 交给我可以吗 她眼睛大大的,盯着他一脸认真严肃地问这个问题,像极了一个任性的小孩。 莫逸被她逗笑了,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羲和却道:“你刚才说了,你说我滥杀,滥杀不就是残忍吗?不就是冷酷,不就是无情吗?这样的人,难道不讨厌吗?” 莫逸说道:“没有没有,我肯定没有这么说。” “你说了。” “没有,你肯定听错了。” “你明明说了。” “……” 聊着聊着跑题了,莫逸本想劝她不要动北周氏族,可是却回不到正题了。羲和一直纠结于他对她的看法。 最后,莫逸无奈地说:“好好好,我说了,说错了,我道歉。” 羲和终于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莫逸说道:“我刚才跟你说的,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一说正事,羲和却严肃起来,说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莫逸也正色说道:“这个事,你交给我,行吗?” 羲和不禁愣了,轻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些来?” 她印象中的莫逸,一直都是洒脱不羁的,他不愿意涉及其中的。 莫逸缓缓说道:“从我离开定安,成了北周逸王开始。” 哦,怎么忘了,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北周的逸王。 她都忘记了,她的莫逸哥哥跟她一起长大,看过一样的书,练过一样的剑,许过同样的愿,有过一样的志向和憧憬。 她一直以为自己进了凤羽府后,逐渐成长,逐渐强大,却忘记了她的哥哥,也在另一条路上走了很远。 “你准备以北周逸王的身份,接管北周氏族的事?”羲和疑惑地问道。 莫逸回道:“不然呢?” 羲和沉了一口气,撇撇嘴说道:“那可太不巧了,北周现在马上就要被灭了,你逸王这个身份,快没有了。” 莫逸说道:“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 羲和歪头看着他问道:“是吗?” 莫逸笑道:“不是吗?” 羲和笑了:“好吧。” 对羲和来说,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事情。她将莫逸带回洛州之后,心中一直觉得愧疚,而莫逸也一直郁郁寡欢。现在莫逸明确跟她说,他要帮她解决北周氏族的事情,相当于明确地表态,不会离开她,要跟她一起走下去。 她开心地走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脑袋往他怀里一贴,说道:“你肯帮我,太好了!” 莫逸道:“你不怕我不按你的想法办事吗?” 羲和摇摇头,说道:“你会让我满意的。” 莫逸哑然,这算是要求吗? 羲和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出来,说道:“我们两个都病了,估计要等几天才能出发去盛京了。” 莫逸却摇摇头,说道:“小羲,你留下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羲和见他坚持要去,也说道:“那好吧,我陪你。” 一场呼之欲出的风暴,一场即将燃烧起来的大火,就这样无声无息被扑灭了。 522.第522章 顺水人情 莫逸回到自己的房中,却发现黎鼎在等他。 黎鼎看见莫逸回来,忙问道:“确定没事了吗?” 莫逸有些头晕,坐下来,无力地问道:“舅舅,你要这些多女奴干什么?” 黎鼎闻言一惊,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关上门。 黎鼎道:“逸儿,赵氏一直想结交我,送些过来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这些女奴运往洛州,价比千金,送上门的金子,有什么道理不收?现在这个乱世,谁势力大,谁能生存,可是势力的背后,就是金钱。凤羽府不也一样?我不过是用她们换点钱罢了。蓄养女奴在北周氏族中再平常不过,为什么这次会惹得她如此动怒?” 莫逸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府中对女奴们做了什么吗?” 黎鼎道:“他在自己的府中做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次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岂不是冤枉?” 莫逸叹道:“这次我骗了她一次,说你并不是那样的人。再有下次,冤不冤枉,你自己跟她说吧。 黎鼎意味深长地笑道:“逸儿,你在,她不会对我下手的。” 莫逸道:“当然不会,她把这事交给我了。” 黎鼎疑道:“什么事?” “她要铲除北周氏族,就像毁掉赵郡一样,将氏族势力消灭干净。我答应她,帮她做这件事。你说,我该怎样做?” 黎鼎心中惊异,沉思着踱了几步,抬起头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 ** 两天后,顾远到达灵州,他也是轻车简从,非常低调。他见羲和之后,意外地没有提及北周氏族之事,也没有阻拦羲和去盛京。他这次过来,只是过来探病,尽一尽右总侍的责任而已。 羲和本来还有点担心,她这样不打招呼地离开洛州,肯定让他措手不及,可是他见到她之后只是说一切都安顿好了,请她放心。顾远的态度让羲和大为意外,而后心生感激。这让他们之间因为重修燕国宗庙之事而疏远的关系稍微缓和一些。 在这样的氛围下,羲和主动向顾远说了赵郡之事,以及她自己的想法。 “顾总侍,赵郡之事,虽然是我一时冲动之举,但是若再来一次,我仍然会那样做。不是亲眼所见,我竟不知一个小小的北周氏族,竟能腐糜至此。”羲和说道。 顾远一直在跟她闲聊,见她主动提及,才回道:“少主做的没错。只是现在不是对付北周氏族的时机。若是北周氏族知道少主准备向他们下手,他们很可能会联合起来,这对目前的形势不利。因此这件事必须保密,不能是凤羽府所为,更不能是少主亲自而为。” 羲和淡淡一笑,说道:“你看着办吧。” 顾远回道:“遵命。” 羲和接着说道:“北周氏族这件事,我以后也不打算插手了。我决定交给莫逸却解决了。” 顾远眉头一皱,沉思片刻,问道:“敢问少主,他以什么身份,介入此事?” 羲和随意地回道:“当然以逸王的身份。” 523.第523章 要他归降 顾远不解,问道:“可是少主,逸王这个身份,恐怕已经过不了过久,就没有了。” 羲和道:“北周可以没有,但是逸王可以继续有。” 顾远心中震惊,这是准备封诸侯王或者藩王了? 定。” 他连忙站了起来,问道:“少主,若是打算封王,北周逸王必须以亡国皇子的身份正式归降,否则恐怕难以服众。” 羲和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一步,眉头轻皱,问道:“为什么要正式归降?他不是已经在府中了吗?” 顾远道:“少主,封王总要有个说辞,逸王虽在凤羽府多时,但是名不正言不顺,此前也并未公开。若以后贸然封王,不仅会惹得凤羽府内有功勋之人心中不服,也会让外界流言四起,这对逸王不利。何况,若北周逸王要负责北周氏族之事,更需要一个正式的身份。” 羲和沉思起来,不可否认他说的有道理。莫逸是被暗卫劫持过来的,若是抛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最多算是个人质。 顾远见她听进去了,继续说道:“若是他以北周逸王的身份正式归降,少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封他为王,然后昭告天下,以示对北周皇族的宽宥。这样一来可以给逸王合适的身份,二来也可以显示少主的仁慈。” 听起来似乎不错,羲和问道:“那怎么才算是正式归降?” 顾远拱手,躬身说道:“盛京城破后,与北周皇族一起,跪伏于盛京城门之侧,迎少主入城。少主赦免其罪后,然后当即宣读册封诏书。” 羲和停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顾远说道:“现在盛京还未破,少主还有时间考虑,不急于做决定。 第二日,羲和与莫逸一起离开了灵州,继续前往盛京。 ** 西梁上京皇宫中,于嗟麟拿着军机处送来的两份消息,神情有些复杂。 一份消息,说凤羽少主病了,在凤羽府闭门不出,谢绝见客。凤羽府传出消息,赵郡之事与凤羽府毫无关系,凤羽府也不会插手此事。 另一份消息,说赵郡大火后,北部的灵州城突然全城守备,数日后有车队出城北上,怀疑是凤羽少主。 这两份消息,他都不愿意相信。若是病了,病了这么久,很严重啊,让人担心。若是没有病,那这样掩人耳目,赵郡火案必然是她所为。赵郡那个小地方,想要去攻打就是了,何必这样放火烧城?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真是搞不懂她。 同一时刻,南齐望京皇宫中,齐皇葛雄也拿着两份消息。他看完之后哈哈大笑:“这么狠辣,很有意思!” 说完,挥手一扬,将两份消息扔给了他面前的李景隆。李景隆脸色苍白,脸上还有伤痕,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跪坐在地上,只有脊背仍然挺得直直的。他捡起地上的碟文看了看,然后仍然面无表情地坐着。 葛雄冷魅一笑,说道:“李景隆,你很快就会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看见当年的云园公子,成了现在这个落魄样子,会作何感想?我很期待呢。” 524.第524章 不变的依恋 此时的羲和,正在前往盛京的路上,去解决北周之战最后的麻烦,解决她与莫逸之间最大的尴尬。 因为她和莫逸俩人都病着,所以不能再骑马,于是坐了马车。红剑卫和紫剑卫全部是换了便装,军列也没有凤羽府的旗帜,马车也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马车,说不上豪华,但是也算是舒适。 她和莫逸两人,各坐一侧,面对面的距离。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坐着了。 “你老看着我干什么?”莫逸忍不住问道,羲和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了。 “我在想事。”羲和仍然盯着他,认真地说。 莫逸笑了:“你想事看着我干什么?” 羲和突然神秘地靠近他,说道:“莫逸哥哥,我们逃跑好不好?” 莫逸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好。你说吧,跑哪里去?” 羲和又坐了回去,无奈地说道:“没地方去。” 东陵被南齐占了一大半,就差去攻破丰京了,北周快被凤羽府灭了,就差攻破盛京了。不是自己的地盘,就是南齐的地盘,要不就只能去西梁。这几个地方,似乎都不太合适她逃跑。 莫逸笑道:“你怎么突然想要逃跑?” 羲和有些感伤:“到了盛京,就会见到你父亲和你母亲,现在这样的形势,我怕,你就不理我了……” 面前的莫逸哥哥,脸色有些苍白,也不再神采飞扬,可是一切都没有变,对他,还是如此的依恋。 这个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对她一直百依百顺,要什么他会尽力去找,要他做什么,他必定竭尽全力去做。这个人在她惶恐不安的时候安慰她,陪伴她度过幽暗孤独的岁月,他用在他那个年龄所能做到的所有爱护着他。 在她刚刚开始懵懂的青春岁月,这样一日复一日的温情就如同春水般不停地流淌进还未萌芽的心田。十年光阴,他成了她离不开的影子,她习惯了身边有他。她以为他永远也不会离开。 可是自从孟州城外,他的剑无意中伤了她,然后策马离开,她却越来越不确定起来。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变的的东西,原来也会变,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离开的人,原来也会离开。 她强行带他回洛州,软禁他,派出暗卫跟踪他,但是她自己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多。这次盛京之行,自从出洛州,她心中一直隐隐感觉不太好,她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一直这样说服自己。终于还是到了相见的时候,一直妆容精致不苟言笑的莫夫人,还有她的劲敌北周王莫伯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会有怎样的结果,她一无所知。 现在她面前的,是她的莫逸哥哥,触手可及,如此亲近。可是这辆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大军就在外面,他的家族就在城中,她还是凤羽少主,他还是北周逸王。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万事不可知,她也从未惶恐,可是此刻,她却越来越不自信起来。这是一场最没有把握的仗。 525.第525章 深情告白 莫逸看着她,眼神越来越温柔,笑道:“我怎么会不理你?” “不会吗?”羲和却缓缓伸出右手,右手上孟州城外下泉剑留下的伤疤早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她对这件事几乎有一种执拗的任性。 莫逸突然心中一阵酸楚,他曾经伤了他最想保护的人,这道疤痕,在他心中也一样留存。而如今,她因此怀疑他们之间最坚定的东西。这种怀疑让他感觉痛心。 他面前的小羲,对他仍是任性无忌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和情绪。莫逸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小羲从小就非常聪明,过目成诵,极有天赋,可是她在情感方面,却似乎比别的女孩更加懵懂。 她在八九岁的的时候,就非常大胆霸道,任性妄为,加上父母的纵容,简直无法无天,却唯独非常听他的话,喜欢跟他一起玩。当然,这其中部分是因为她闯了祸,他总是帮她摆平的缘故。在他面前,她调皮捣蛋,又可爱粘人。 随着年岁增长,她长成了聘婷少女,而他长成了翩翩少年。少年的心思,在春风春水一样的美好时光中,如同春芽一样破土而出。无人知晓,那样隐秘,却又那样惊心动魄。 她仍然乐呵呵地跟着他,或者拽着他往东往西,却不知道他已经渐渐有了变化。 他曾有段时间试图躲开她,不去找她,也不敢见她。可是她除了觉得他有些古怪外,没有感到任何异常。此后,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暖炽热的时候,她仍然浑然不觉。 他一直在等她慢慢长大,等她慢慢懂得,所以在他如火的青春,萌动的年纪,他暗暗按下内心涌动的思潮,没有前进一步,也不没有后退一步,如同期待花开一样,静静等待着岁月的轮转。 可是现在,小羲伸着右手,看着自己留给她的伤疤,反问他“不会吗?” 也许这不是最好的时候,最好的方式,但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莫逸拉着她的手,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坐到她的身边,神情严肃的说道: “小羲,你是这个世上,我最爱并且唯一爱着的女孩,从我七岁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我愿意放下一切,做我能做的所有的好事情,让你快乐,让你安心。 等我们解决了盛京的事,我就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了。只要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都在,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这些话,我以前没有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所以你要记住,再也不要怀疑。” 云卷云舒,幽幽深谷中有羽毛一样轻的微风拂过,似乎有花朵悄然绽放的声响。 羲和愣愣地望着他,好像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莫逸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开始有些后悔,不应该跟她这样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羲和望着他,慢慢地嘴角上扬,然后忽然大笑起来:“莫逸哥哥,你说的好好听啊,你再说一遍!” 526.第526章 青萍之末 这个冬天温暖的阳光洒在北方的旷野上,马车摇着晃着,一路向盛京而去。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微微露出了笑容。就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安心地睡一觉吧。 她睡着了,做了很长一个梦,梦中有他的微笑,然而却更多的是厮杀和鲜血。后来她回忆起这段往事,一直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 后世的史学家们翻开鲜血浸染的史书,写下这段险些改变整个历史进程的大事件,在心有余悸的同时,不禁感叹这个几乎逆转北周之战的大事件,起源竟然是一封家书。 大风起青萍之末。 盛京城外,黑卫大营的中军帐中,顾铭和皇甫晖拿着这封家书看了又看,上面只有四个大字:有凤来仪。 “这是什么意思?”顾铭有些疑惑,他父亲为什么用家书,给他写了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盛京城外,因为北周将黎皇后挂在城门口,他不敢贸然进攻,而是用羽翎急报向少主请示,可是没有等到少主的回音,却等来的父亲的家书。 皇甫晖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是少主要来了!” 顾铭一惊,拿起书信又看了一遍,又摇了摇头:“少主要来,为什么不直接用军报回复,反而是父亲私下告知我?这不合规矩啊?” 皇甫晖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一定是少主要来盛京了我猜测,一定是逸王得知母亲有危险,一定要过来,少主也跟着他过来。而凤羽府没人能阻拦。你想想看,现在几乎天下人都关注着洛州的举动,这时候少主若少主公然来盛京,路线漫长难免会有人在沿途搞事,安全怎么保证?因此,少主这次出来,一定是不公开的,估计其他三路军都不知道。” 顾铭皱着眉头思考片刻,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不禁问道:“既然是不公开的,父亲为什么要告诉我,还这么隐晦?” 皇甫晖笑道:“若是少主在你盛京附近出了什么意外,顾将军难辞其咎,顾总侍想得周全,想让你早作准备,免得少主来了你措手不及。” 顾铭一看书信的落款,忽然喊道:“哎呀,不好了!” 书信的落款是十天前,这样算起来,少主应该快到了! 皇甫晖也注意到了时间,他沉思道:“算起来似乎已经该到了,难道是路上有耽搁,或者有什么意外?” 顾铭想了想说道:“少主既然是秘密出行,必定只带了红剑卫和紫剑卫,盛京附近虽然王师主力已经进入城中,但是城外必然还有残余势力,若真是交战起来,还很难说啊。看来我们要派兵去迎一迎少主,以保万无一失。” 皇甫晖点头道:“可是现在我们在围城,若是撤出一部分,盛京城中的王师主力,会不会强行突围?” 顾铭道:“他们都被吓破胆子了。我上次分兵诱敌之计成功,这次我就是撤光了估计他们都不敢出来,怕中埋伏。” 皇甫晖有些迟疑,最后也终于下定决心,盛京什么时候打都可以,但是少主的安全必须先保障。 527.第527章 攻破盛京 熙元二十八年,十一月八日,凤羽黑卫第四路军主将顾铭,下令从盛京城外撤出三万军队,分兵三路向南行进,沿途铲除小股敌军,为凤羽少主的盛京之行铺平道路。 可是,令他们意外的是,派出的三路军队都没有发现少主的踪影。按信上的时间出发,早就应该到了。这让顾铭和皇甫晖深深地不安。 十一月十日,顾铭再次撤走两万军队,分兵两路继续向南搜寻。 此时的盛京城外,负责围城的凤羽黑卫,剩下五万。 盛京皇宫中,一个小太监跑得飞快,一路跑到皇后宫中,用尖细的声音禀道:“皇后娘娘,又撤了,他们,他们又开始撤了!” 黎皇后闻讯站了起来,朱唇轻抿,露出一个冷冷地笑:“好!” 旁边的胡不二躬身道:“恭贺娘娘!” 黎皇后走下玉阶,华丽的裙摆迤逦,微微一笑:“胡总管这次立了大功,事成之后,本宫一定会重重地赏你的。” “先谢过皇后娘娘。” “陪本宫去见皇上!” 大殿之上,盛京城中的王师主力的大将军悉数到齐。莫伯烈也一声戎装,一把拔出自己的佩剑,振奋精神,说道: “我北周的将士,从来只有在战场上战死的,没有在城中束手投降的!如今顾铭小儿欺我无人,城外只留了不到五万,我军更无坐以待毙之理!将军们!成败在此一举!你们敢不敢随我杀出去?” “誓死追随陛下!” 他的心腹大将军洪亮威武的声音唤起了莫伯烈当初起兵的壮志豪情,他一挥剑,大声命道:“突围!” 十一月十日黄昏时分,盛京一直紧闭的南大门突然大开,城中三万盛京王师主力强行突围! 此时,凤羽黑卫军营中篝火刚刚燃起,正准备晚饭。 顾铭一听他们真的敢突围,不觉大吃一惊,想不到莫伯烈还有这样的勇气。他立刻披挂上阵迎战。 突然的战争让凤羽黑卫将士们措手不及。火把照耀一下,一片混战。然后火光中,盛京城大开的正南门却是个致命的诱惑。攻入正南门,就攻入了北周的王城,就可以一路杀入盛京皇宫,这绝对是一个立功封侯的机会。 于是凤羽黑卫猛攻正南门,一方面阻截试图突围的盛京王师,另一方想从南门攻破盛京。 混战之中,南门城头之上,悬挂上的穿着皇后凤袍的女人,树叶一样被射落下来,卷入人马奔腾的混战中。 顾铭从厮杀中抬眼,刚好看到她掉落下来,一切皆因她而起,少主因她而来。可是如今盛京王师突围,已经失去控制了,她死在了乱军阵中,顾铭心头突然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南门口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凤羽黑卫攻破了南门,士兵们争先恐后地纵马入城,北周王城,终于进去了! 马上的顾铭,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不但没有擦干净,然后将血迹抹成了一道更大的血痕。他心中说不出哪里不对。他转头问皇甫晖:“可有看见莫伯烈?” 528.第528章 危险渐近 皇甫晖也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看到他,难道他穿的是普通盔甲?” 这时候有士兵过来禀道:“将军!北门有大批军队强行突围!” “不好了!莫伯烈跑了!”顾铭连忙率军赶去北门。 可是已经晚了,他赶到北门的时候,北门负责围城的士兵伤亡惨重,幸存的士兵告诉他,盛京王师重兵强行突围,已经向北去了。 声东击西,顾远大叫不好,围困了这么久居然这样放走了莫伯烈。顾铭留下皇甫晖继续进攻盛京,自己率军往北追赶,他猜测莫伯烈要逃往漠北草原。 此刻的莫伯烈正纵马驰骋在北周平坦的山川上,他不禁放声大笑。他从被重重围困的盛京逃了出来,在这片他自己的土地上,他什么也不怕了。 虎入山林,龙入深渊。到了他反击的时候。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此时的羲和已经接近盛京,她正靠在莫逸的胸口睡得迷迷糊糊。于盛在帘外禀道:“少主,此路过于偏僻难行,前方状况不明,不如再此停留一晚,明早探清楚,换大路再往前走。” 羲和眼睛都没有睁开,回道:“韩琦选的路,你跟他商量去。”然后就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开睡。 于盛谨慎地提醒韩琦,前方路途状态不明,红剑卫和紫剑卫都是骑兵,在偏僻的小路上施展不开,最好换走大路,有意外也有足够的空间应对。 韩琦却不同意换走大路:“现在北周正乱,虽然北周主力被消灭了,但是难保处处都安全。我们走小路避人耳目,也是为了减少意外。走大路,岂不是会被人当成靶子?” 墨寂笑道:“韩剑首这行军路线,一般人都发现不了。” 韩琦笑道:“我的路线,暗卫过来侦查也许能发现,但是黑卫的斥候,比起暗卫还差得远呢。” 墨寂道:“这幸好是少主,若是有别的军队,这样无声无息地靠近盛京,黑卫的斥候还不知道,他们岂不是已经危险了?“ 韩琦嘿嘿一笑。 于盛没有再说什么。大路不安全,他是知道的,现在多少人盯着他们,只要一出现踪影,估计就会有人蠢蠢欲动了。小路确实更加安全。韩琦擅长这样的长途行军调度,这么久了也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他总是隐隐感到不安。这也许是暗卫对于危险的直觉。 马车内,莫逸看着怀中熟睡的小羲,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记得我说过的话,我永远都是你的莫逸哥哥……” 睡梦中的小羲嘀咕道:“什么嘛,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莫逸摸摸她的脸,道:“若真是生离死别,我的鬼魂也会回来找你,好不好?” 羲和却突然坐了起来,眼中闪过寒光:“你若是有意外,我让整个盛京给你陪葬!” 莫逸轻轻地把她的脑袋放回到自己的胸口,说道:“好了好了,能有什么意外?乖乖继续睡吧。” 天色渐暗,黑夜降临了。刚才逃出生天的猛兽,正蛰伏在沟壑之间,幽亮的眼睛如鬼火一般,等待他的猎物出现。 529.第529章 深陷重围 北周并没有什么大山,只有一些低矮的山丘,山谷地带虽然不开阔,但是地势平缓。羲和乘坐的马车一直有节奏地摇晃着。 突然,马车猛的一下停住了。车内的羲和正睡得安稳,突然向前一倾,又猛地向后一倒,若不是莫逸用手护着她的额头,她就已经撞到了旁边的栏杆上了。 “这么回事啊?”羲和揉揉撞在莫逸手上的额头,掀开帘子问道。 “少主,前方似乎有人,韩剑首已经前去查看了。”于盛禀道。 羲和一下子清醒了,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大晚上前面有人拦路,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少主不必担心,可能只是山匪而已。”于盛安慰道。他这样说着,却再次检查了自己随身的夜刃和暗器。 韩琦策马来到前面,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山谷,像一个幽深不见底的陷阱。刚才天空中有苍鹰飞过,那尖锐的叫声说明前方有令它害怕的东西。很可能是人,不是他们的人。 难道是黑卫的斥候发现了他们?在不明对方身份之前,他是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远处传来“嗖嗖”的声音,韩琦立即警觉起来,大喊道:“有暗箭!保护少主!” 瞬间四面八方乱箭齐飞,红剑卫迅速向中间的马车收缩,不少人中箭了,战马一阵阵地扬蹄嘶鸣,整齐的军阵混乱起来。 一支箭穿过人群,“嘭”的一下插在马车上! 羲和顿时心惊,有人袭击!她想下车,却听于盛说道:“少主请在马车上稍候,等安全了再下来!” 远处的黑暗中,一个女声响起:“不要放箭,逸儿还在中间!” 密集的乱箭仍然向前面飞去。 “皇上!你的儿子还在那里!你要连他一块杀死吗?”女人压着声音带着愤怒地说道。 终于,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点火把!” 火光亮起,韩琦顿时惊呆了。他们四面八方,都亮着火把,他们居然已经被包围了! 暗夜中的男人粗犷地大笑起来,笑声在黑夜里听起来狰狞恐怖。 “凤羽少主,幸会!” 马车内的莫逸一听,心中震惊,这是他父亲的声音! “是我父亲。”莫逸惊道。 “什么?”羲和也惊了,莫伯烈此刻不是应该被围困在盛京,顾铭十万大军在那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和莫逸先后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四面火光。羲和经过短暂的震惊,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被北周王包围了。 “少主,是北周盛京王师!”韩琦回来禀道。 羲和皱着眉头点点头,然后往前走去。莫逸走在她的身侧。于盛、墨寂、韩琦跟在她的后面。 前方的火光中,有一处火光最密最亮,火光照得他们的精钢盔甲流彩,中间簇拥着两个人,一个身穿精甲,高大魁梧,身体微胖的男人,他旁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身穿紧身锦衣,丹凤眼,细细的柳眉,薄薄的红唇,站在一片铠甲之中看起来格外妖娆。 530.第530章 劲敌交锋 羲和看着他们,男的他不认识,女的她认识。她是莫逸的母亲,之前的莫夫人,现在的黎皇后,黎鼎的姐姐,黎旭。她的身边,一定是北周王。 “羲和,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吧!”男人再次放声大笑,双眼如鹰,直勾勾地看着她。 “北周王,久仰!”羲和也朗声说道。 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对手,在这个寒夜,在这个低缓的山谷中,狭路相逢。 他们的双方军队从湖阳到关中,从德州到河间,一直到盛京,都在交战,北周军已经屡战屡败,大势已去。可是此时,两位主帅却用这样的方式相遇了。北周盛京王师的两万精锐,将四千凤羽卫团团围住。一夜之间,形势逆转,从他是她的瓮中之鳖,到她是他的囊中之物。 “少主不战葛雄,连你父亲故国东陵即将亡国都置之不理,联合西梁,四路兵出北周,直逼盛京,少年意气,真是佩服!”北周王说着夸奖的话,可是语气却冷冷的。 她入主洛州四面受敌之地,用合纵连横在洛州站稳了脚跟,这样的外交手腕,实在是高明。作为她的近邻,他看得明白。 “北周王在氏族林立,强兵割据之间,周旋数年而游刃有余,羲和自愧不如!”羲和也冷冷地回道。 北周王冷冷一笑,他这一世王业,成也北周氏族,败也氏族。起源于黎氏的鼎力支撑,败于黎氏的倒戈相向。可是讽刺的是,黎老的女儿还在他的身边,而他的儿子,在他的对面。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黎皇后。 “母亲!”莫逸看见黎皇后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父亲的身边,不禁大为疑惑。不是说他母亲被吊在城门外,危在旦夕吗! “逸儿,过来!”女人威严的声音命道。 莫逸听到黎皇后喊他,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拔出腰间的剑:“你们骗我!” 这时候黎皇后身后一人哈哈大笑道:“逸王殿下,你是北周皇子,本就不应该留在洛州,怎么能说是骗呢?” 是胡不二,他也一身盔甲,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带着狡黠的笑容看着他自己导演的大戏。 “是你派人告诉我的?”莫逸怒道。 胡不二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扔了过来,于盛跃身接住,一看,居然是凤羽暗卫的腰牌。 胡不二笑道:“当然是我派人告诉你的。顾铭也够笨的,看见个穿凤袍的就以为是皇后,然后就不攻城了,八成是回去报告了。不过顾铭那小子还没有看见那个城门上的女人,我的人就已经出发了。双保险嘛,万一少主得知消息也不告诉你呢?” 羲和头脑飞快地思考着,怪不得她刚收到羽翎急报,莫逸就已经出城了,原来这是设计好的局。她还以为只有黎鼎可以进入凤羽府接触莫逸,她都忘了还有胡不二,他是她派去平阳保护莫逸的,他有暗卫的腰牌。 只是,胡不二为什么要帮北周王?难道他之前告诉她,与北周王与灭族之仇是假的吗?难道一开始,胡不二就是北周王派来她身边的奸细? 531.第531章 驱虎吞狼 莫逸气急了:“你们骗我出洛州,到底是何用意?” 胡不二说道:“哎呦,逸王殿下,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不出洛州,少主怎么会来盛京?少主不来盛京,顾铭怎么会撤出五万大军往南迎接少主?顾铭不撤军,我们怎么突围啊?” 北周王笑了起来,接着他说道:“不突围,怎么能在这里幸会少主呢?” 莫逸这是才知道,他被利用了,他们利用了他对母亲的感情!利用了羲和对他的感情!一群无耻的人! 莫逸向前走了一步,挡在羲和身前,对羲和说道:“别怕!” 羲和心中一阵发冷。不知底细的顾铭,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她要来盛京的消息,居然撤出围城之军过来迎接她。放走了莫伯烈,你就算占据了盛京有什么用! 胡不二冲羲和拱手笑嘻嘻道:“少主,别来无恙啊。” 羲和道:“胡总管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过奖过奖。少主可还记得,当时我们歃血为盟的承诺啊?” 胡不二话一出口,黎皇后惊道:“你跟她早就认识?!” 胡不二却回道:“皇后娘娘您与她,不也早认识吗?” 黎皇后一时语塞。 羲和回道:“当年只有你自己歃血为盟。不过,当年的承诺我没有违背,可是指天发誓的人,却已经投敌了。” 胡不二哈哈笑道:“少主好记性,是我糊涂了。不过少主竹马在侧,温柔乡中,可会真的信守承诺吗?” 好一个胡不二!他绝对不是莫伯烈或者黎皇后的奸细,他与他们有深仇大恨。羲和终于明白了他帮助黎皇后设计她的目的。 他已经猜到,攻破盛京之后她会因为莫逸的缘故,不会杀北周皇族。可是他要的不仅仅是北周亡国,他要他看着北周王的儿子妃妾一个个失去,他要北周王与他一样家破人亡! 现在她与北周王这样正面对决,她赢了,北周王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如果不幸是他赢,她死在这里,那凤羽黑卫一定会将北周皇族赶尽杀绝。无论怎样,他胡不二都会心愿得偿,大仇得报。 驱虎吞狼之计,用得如此出神入化。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羲和想起了之前她对胡不二的评价:此人饱经磨难,心志坚忍,执着不屈,若能善用,以后必定乱世奇才。可是,此人终不能为我所用。他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是没有任何信义可言的。 这时北周王却斥退了胡不二,对羲和冷笑道:“少主这两年,真是呼风唤雨,锐不可当。你的大军如今估计已经攻入盛京了,可惜,你却落在我的手里了,不知少主对此作何感想?” 羲和说道:“我敬你一世英雄,不忍让你横尸盛京,因而迟迟不攻。谁知你却执迷不悟,明知大势已去,本就是弃子投降的棋局,却非做困兽之斗,除了徒增伤亡,没有任何益处。” 北周王哈哈大笑,伸出手横扫那遍地的火光,说道:“少主,你恐怕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吧。” 532.第532章 生死之战 羲和冷冷地说道:“北周王怎会浅薄至此,凤羽府胜局已定,就算我有不测,难忘北周能死灰复燃吗?” 北周王冷笑道:“浅薄?哈哈哈。为什么凤羽府十年前要退隐?为什么少主到了凤羽府之后黑卫才敢开始征战?若是明日凤羽少主在此战死的消息传出去,我倒要看看,你的四路大军还有没有斗志!已经归顺你的北周氏族,是跪到我的脚下求饶,还是等着凤羽府再花十年找个新主上!” 羲和不禁感到一阵揪心,她不能死在这里。对于凤羽府来说,她就是那个不灭的信念。若她有意外,凤羽府必然大乱,形势就很可能会逆转。她的心温度一点一点地降低,天空漆黑一片,明日太阳会否照常升起? 她的手突然感到一阵温热,转头一看,莫逸的大手拉住了她。莫逸并没有看她,而是横眉冷对看着前方,朗声说道:“我在这里,谁也休想伤她分毫!” “逸儿!过来!”黎皇后厉声斥道。 莫逸坚定地摇摇头,说道:“母亲!她是陪我过来救你的,是我害她落入你们的圈套。若是她有意外,我一生都会不安的!” “混账!如今两军阵前,你却要与父亲母亲拔剑相向吗?我养的好儿子!”黎皇后大声喝道。 “母亲!她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我说得到做得到!” 羲和听到莫逸这样说,转过头看着他粲然一笑。 莫逸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不是无边的黑夜,而是春光无限,春日正好。这里不是战场,而是涧水河边,那时她快乐地奔跑着突然回眸一笑,就是这样灿若云霞。 莫逸也回他一笑,用力握紧她的手,生就一起生,死就一起死,绝不放开! 这时北周王大声喊道:“北周的男儿们!就是这个女子,攻湖阳,破孟州,收了关中平原,在河间消灭了我十五万大军,十万大军围困了盛京将近一月。你们都被打怕了吗?被吓破了胆子了吗?” 震天的呼喊声响起:“杀!”“杀!”“杀!” 北周王朗声大笑,说道:“好!不愧是我盛京王师的勇士!现在她已被我们包围!谁杀了她,赏万金,封王侯!” “杀!” “杀!” “杀!” 北周军中,一阵群情激奋。传说中的凤羽少主,就是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已经在重重包围之中,插翅难逃,只待北周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过去,杀死她轻而易举!成名立万,就在今夜! “红剑卫,羽翼阵!” “紫剑卫,伏虎阵!” “弓弩手准备!” 韩琦知道大战在即,他不愧大将本色,临阵非常冷静,迅速观察了地形,在有限的空间内果断地着手重整阵型。他准备以红剑卫防御,以迎接北周军的第一轮冲击,然后以紫剑卫铁骑全力冲杀,冲破北周军的包围。 最擅长长途突击的紫剑卫,最擅长近身搏击的红剑卫,被围困在山谷,准备迎接最残酷的生死之战。 533.第533章 决战时刻 战场的形势对凤羽卫极其不利。 他们在山谷地带,前后被封死,四处的山坡围满了了盛京王师主力,北周军地势高,而他们地势低。北周军从四周俯冲而下,光靠冲击都已经难以应对。 山谷地带虽然地势低缓,但是却不够宽阔,凤羽卫的骑兵虽然勇猛,但是战马却没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战斗力受到很大限制。 韩琦清醒地明白现在的处境。紫剑卫剑首不是大军主将。大军主将对战场上的胜败负责,但是紫剑卫剑首却不同,他只对少主的安危负责。红剑卫和紫剑卫都是凤羽主上的护卫队,他们的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少主,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少主活着出去,他们就是赢了。 所以他没有选择全力防卫,而是以红剑卫为羽翼,围护在少主周围,同时以紫剑卫突围,杀出一条生路。 韩琦将红剑卫交给秦治,自己率领紫剑卫突围。这次北伐,他没有机会上战场,第三路军的主帅在他跟霍驰之间选择的时候,少主选定了霍驰。既然在这里与盛京王师狭路相逢,那就让你们看看我的能力吧! 红剑卫和紫剑卫阵势调整完毕,军阵在暗夜中静寂无声。他们大多数时候,作为凤羽少主的仪仗出行,旌旗猎猎,军容整齐,骑着清一色的高大骏马,在万众瞩目之下穿城而过,高贵俊朗的仪态代表着凤羽府不容侵犯的威严。 凤羽卫中这两支最精锐的力量,已经很久没有在真正的在战场上与敌人交锋了,久到人们已经忘记了他们是凤羽府装备最精良,将士最勇猛的军队。 现在终于到了证明自己的时刻。虽然敌众我寡,但是胜败尚不可知!不到最后时刻,不知鹿死谁手,不战至最后一人,战斗不会结束! 号称北周军王牌的盛京王师,来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骑兵精锐,什么是战无不胜的凤羽卫吧! “弓箭手准备!”北周王雄厚的声音响起。片刻,黑洞洞的箭头从四面八方对准了她。 自小就有“一统山江”预言的凤羽少主,那么多人费尽心机找她杀她,包括他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得逞,没想到今晚居然要死在他手中的。只需要一声令下,如雨的箭矢就会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射向被重重围困的她们。她就将万箭穿心,万劫不复。 “不要!”黎皇后突然冲过来拉住他举起来准备下令的手,“这样会连逸儿一起杀死的,夫君!” “无知妇人!”莫伯烈一把甩开黎皇后。两军阵前,岂能因小失大? “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黎皇后痛苦地说道:“而且出宫前你亲口答应过我的,君无戏言!” 莫伯烈冷冷地命道:“看好皇后!” 他后面的人立即将黎皇后拉到了后面。 莫伯烈再次举起手,手一挥,就是决战的时刻。 羲和的手,用力紧紧地握了握莫逸的手,莫逸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对她坚定地点点头。 羲和也点点头,然后松开了他的手。 534.第534章 铁血剑卫! 她一把拔出上泉剑,对她的近卫队大声说道: “黑卫出征前,我为他们衅鼓助威以激励黑卫,但是我从未激励过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从来不缺少勇气!从不曾畏惧!从不怕死亡!你们是最精锐的红剑卫和紫剑卫,是我敢以生死相托的近卫军,你们是凤羽卫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弱敌顺境,从来用不着出动我的精锐!如今强敌在前,逆势已至,绝境已临,正是你们的用武之时!盛京已破,这将是与北周最后一战。天意如此,让我,让我们亲手为北周送葬!” 她清亮坚定的声音,在无边黑夜中随风烈烈激荡。 红剑卫和紫剑卫军阵中,齐齐发出短促有力的敲击盔甲的声音。他们用右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地击打着自己的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是凤羽卫才有的动作。清脆有力的声音汇成奔腾的河流,在每个人的心头流动,震得人热血沸腾。 绝境中的他们,没有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只有这样整齐短促有力的声音,有节奏地响彻战场。 北周盛京王师主力一阵静寂。这就是传说中的凤羽少主啊,这就是她的护卫队。上过战场经历过厮杀的人才懂得,他们这样的沉默中蕴藏的是不可摧毁的忠诚,必死的决心和拼死一战的勇气!这样巨大的力量比铺天盖地的杀喊声,更让人心胆生寒。 此时此刻,攻占了盛京城的凤羽黑卫已经开始了狂欢,他们的主将顾铭正率军往北追逐逃亡的北周王,而他派出的五万大军正在附近到处搜寻少主的踪迹。可是他们的少主,此时却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山谷中,进行生死之战。 羲和举起手,整齐的节奏戛然而止。战斗的时刻即将来临。 “放箭!杀!”莫伯烈挥手大声命道。 “迎战!” 北周军中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一阵箭雨过后,震天的杀喊声响起,盛京王师从山坡上直冲下来。 对凤羽卫而言,这是一场天时地利尽失的死地之战,敌我悬殊,没有退路,没有援兵,无可逃避。 就在此地死战吧,凤羽军魂!忠诚和尊严,值得用热血,用生命铸就! “嗖”!一声呼啸擦着羲和耳边飞过!紧接着北周军顺着地势俯冲下来!盛京王师,果然剽悍无比。 红剑卫迅速组织防御,全力挡住北周军的冲击,为紫剑卫突围争取时间。 红剑卫的剑削铁如泥,盛京王师手中的长矛大刀被红剑卫的剑生生砍断!就连精钢打造的铠甲居然也能被生生削开!除了剑锋利无比,他们的剑法也非常凌厉,带着清冷之气,在暗夜里洒脱如风,却锐利如冰,一遇到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们个个英勇善战,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关卡,以一敌百,不能靠近半步!他们阵法娴熟,羽翼阵变化整齐迅速,大开大合,变换自如,两千人的军阵,凝聚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防守阵,阻拦者盛京王师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凤羽府的红剑卫果然名不虚传! 535.第535章 险象环生 北周军从潮水般涌上来,黑压压的一片,暗夜一样看不到边。红剑卫依然保持着强大的防御力,刀枪不入,滴水不漏!在人数如此悬殊的战场上,居然形成了一种攻守平衡的态势。 在红剑卫的强势防御下,韩琦率领紫剑卫寻求突围。由于是山谷地带,他只能选择向前突围,还是向后突围。韩琦最终决定向前进!正面迎上北周王! 北周王冷冷一笑,挥令他身边的亲卫也加入战斗。坚不可摧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你四千凤羽卫在这样的情况,也能挡住我两万大军吗?你能逃出这重重包围吗? 忽然加入的北周王亲卫,渐渐地有了明显的效果。红剑卫与北周军的攻守平衡状态,因为加入了新的筹码而被打破,局势开始倾斜。终于,红剑卫的军阵被冲出一个缺口,北周军从那个缺口疯狂地涌过来。 凤羽少主,已经尽在眼前了!北周军挥舞着大刀长矛,冲了过去! “小心!”莫逸一把将羲和拉过来,险险避开一个北周军砍下来的一刀,羲和毫不犹豫地挥剑杀了回去,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只听身后又一身惨叫,一个高大的身躯在羲和面前倒下去,原来这人想从背后袭击她,被莫逸一剑杀死! 北周王站在火光之下,看着前面的厮杀,冷冷地道:“拿弓箭来!” 他拿过弓箭,用力拉满,瞄准了那个红色的身影,一箭射了过去! “小羲!”莫逸一把将羲和扑倒在地,护在身下! 他的背后白袍上却立刻一片殷红,北周王势大力沉的一箭射中了他! 见羲和倒在地上,北周军以为射中了她,发出了阵阵欢呼。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凤羽少主中箭了,快杀啊!” 正杀入北周包围圈中的韩琦听到北周军喊着少主中箭了,大喊一声,长剑挥舞,带领紫剑卫向着北周的中军猛冲过去!如同锋利的刀刃,刺入厚厚的冰层,瞬间一阵冰裂之声。北周的包围圈被刺开了一道缝隙! 继续往前冲!分秒必争! “哥哥!”羲和站了起来,看到莫逸中箭了,连忙扶起他。几个北周军围了上来,她只好先放下莫逸,迎了上去。 发现了她的位置,北周军不断地传过来,将她围住,幸好她的身边于盛、墨寂一直跟在她左右抵挡着。 莫逸折断自己身上的箭,奋力杀进她的身边。羲和刚刚砍伤一个冲过来的人,就听自己的头上一声震鸣,莫逸的剑勉强挡住了即将落在她头顶的长枪! 险象环生! 更多的人涌上来,他们奋力厮杀,冲散了试图围住他们的北周军。他们也被冲散了,她和于盛都被几个人缠住,却忽然看见莫逸身后一个人,挥舞大刀向莫逸砍去! 羲和奋力甩开那几个人,想去救莫逸,可是还有几步,已经来不及了! “莫逸哥哥,后面!”羲和大声喊道。 莫逸转头,看见一个寒冷的刀刃!躲都来不及了! 大刀向他的后背砍过去!羲和觉得前面一片漆黑。 536.第536章 一诺千钧 突然,一个人扑了过来! 莫逸感到自己的背上压上了个结实的身躯,这个身躯被大刀砍中,一阵疼痛的抽搐! 居然是胡不二! 他生生受了这一刀!刀还卡在他的肩胛骨上!胡不二大叫一声,自己将刀拔出,然后挥刀一砍,一个人头应声落地! 他杀死了这个人之后,刀也落在地上,他自己的肩膀险些被砍断一半,疼得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我可不欠的你了啊,少主。我们喝过磕头酒,歃血为盟的,我胡不二这辈子,想遵守一次誓言,回头阎王爷那里也好求个情,不去十八层,去十七层!”胡不二咬牙忍痛说道。 羲和没想到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时刻,居然还记得当时的承诺,她心中思潮翻滚,喊道:“你自求多福吧!” 莫逸的箭伤让他的血不停地流,他用剑撑着自身站起来,想回到羲和身边。 这时一支响箭射过来,冲着莫逸而去!胡不二忽然一跃而起,将莫逸撞翻在地,那支箭射中了他的脑门! “胡不二!”羲和想冲过去,却被于盛拉住。 胡不二感觉自己轻轻飘地从空中落下,嘴角却泛起笑意,他的意识还没有消失,他想说话,可是已经喊出不出来,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老子没有说话不算,记得!” 他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声铿锵的声响。 我地煞帮的兄弟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敢做敢当,做过什么就敢认什么! 你兵强马壮,老子打不过你。今日是阶下之囚,明日是刀下之鬼,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天地为证,胡不二与凤羽少主在此立誓,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羲和耳边响起了胡不二的话,只觉胸口闷得生疼。 这个从小满门被灭的孩子,一个人从垃圾堆里坚强地活下来,一心想要报仇雪恨。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他一生杀人放火无情无义,可是现在却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信守着他的承诺,完成了他的誓言! 来不及悲伤,她自己就已命悬一线,她周围的人一个个地倒下去,直到变得一片混战。于盛用夜刃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试图靠近的人,然而敌人还是不断地涌上来! 暗卫用的是短兵器,最擅长近身搏斗,远距离用暗器。这在黑夜中一对一是无敌的,可是他们面对的是混战。 “墨寂,你去左边!”于盛喊道。原来在她左边的莫逸已经重伤了。 “好!” 于盛与墨寂贴身保护着羲和,可是羲和看见了莫逸已经岌岌可危,命道:“快去救莫逸!” 墨寂迟疑一下,然后转去保护莫逸。 于盛手中的夜刃杀掉一个离她只有三步的士兵,又用暗器解决一个正在拉弓的士兵,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呼啸,他来不及思考,飞身挡在羲和身前。是一个长矛,刺中的他的胸膛! 于盛一声也不吭,一跃而起,一脚踢翻了前面的人,长矛从他的手中滑落。于盛拔下长矛,咬着牙继续战斗! 537.第537章 命悬一线 在北周军不断冲向羲和的同时,韩琦的突围也已经即将成功。北周军阵被紫剑卫长剑横挑,战马直冲,渐渐地有些抵抗不住了。 北周王望着即将突围的韩琦,冷笑道:“就算你突围成功,又有何用?”说着他又一把拿起弓箭,瞄准,拉弓,射过去! 羲和正用上泉剑击退一波敌人,他们大叫着倒在自己的脚下。“咣!”忽然,她被一阵强大的冲撞力冲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站不稳,脚下踩过去,一片绵软,到处都是尸体! 她突然感到胸前一阵疼痛,她中箭了! “射中了!射中了!”北周军中又是一片欢腾,士气大振,攻得更猛! 莫逸见状忍着疼痛,奋力赶到羲和身边。于盛刚刚帮她挡开一刀,见他过来了便强撑着站起来,去打攻上来的敌人! 一人从莫逸和羲和中间冲过来,旁边的墨寂准确地抹了他的脖子,手中三个飞镖齐发,打掉了飞过来的暗箭,可是另一个人猝不及防砍伤了他的腰部。鲜血在暗夜中汩汩而出。 墨寂回过头,手中的银针发射,从未打偏的他这次却打偏了,但是仍然刺穿了那人的胸口,那人倒下去。 墨寂杀了他此生最后一个人,艰难地将手在唇边,吹响了死亡讯号,然后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口,缓缓倒了下去。 这个年轻的暗卫,思维敏捷,行动果断,是年轻一辈暗卫中的翘楚,是羲和最信任最器重的一等暗卫之一。今晚,他长眠于此。 羲和已经没有力气悲伤了,胸口的箭似乎刺中了要害,她渐渐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厮杀声也越来越不真切。 终于,她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意识渐渐地模糊了,一片虚无中,听到一声急切的大喊:“小羲——!”眼前就一片漆黑。 莫逸扑过来,用力抱起她,往韩琦突围的方向走去。他此时已经身中一箭数刀,摇摇欲坠。可是他用尽全力抱起了他的全世界,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带着小羲,逃出去! 莫伯烈看见了他,冷漠的脸上现出怪异的神色,再次果断地拉弓,瞄准! “不要!”身后的黎皇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帮他逃出盛京,是为了让他东山再起,不是要他杀了她的儿子! 莫伯烈冷哼一声,离弦之箭,呼啸而出! “嗖!咚! 正中莫逸的肩膀! 天旋地旋,没有疼痛,没有知觉。他用仅剩的意识,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他又看见了小羲明媚的笑,涧水河边欢肆的奔跑,荷花池畔的欢声笑语。小羲,别怕,哥哥带你回去! 莫逸只微微停了一下,就继续迈步向前! “嗖!咚!”又一声闷响,莫逸另一边肩膀也中了一箭!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终于倒了下去! “逸儿!”黎皇后见到莫逸倒下去,拼劲全力挣脱身边的人,发疯一样冲了出来! 538.第538章 战局逆转 不远处的于盛见到莫逸倒下,连忙赶过来,抱起羲和往外冲。红剑卫围过来,拼死守护着他,在她的身边一个个地倒下去。 黎皇后穿过乱军阵,俯身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的儿子,任耳边的厮杀声震天,任身边你杀我砍,她就那样将莫逸护在身下,一动不动。 “去,把皇后带回来!”莫伯烈大声命令着。可是暗夜之中的混战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受控制,他派出去的人根本已经冲不过去了。反而韩琦率领的紫剑卫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他只好又命他们回来保护自己。 韩琦连续的猛烈强行突围,终于将裂缝扩大为一个缺口,莫伯烈的亲卫都已经被派去进攻,他自己横刀立马,迎了上去。 韩琦发起最后的猛攻,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在紫剑卫的冲击下,和红剑卫的掩护下,于盛拉过一匹马,抱着羲和纵身一跃而上,策马狂奔而去! “跑了,快追!”莫伯烈大声命道! 少主出去了! 紫剑卫和红剑卫立刻组成阵列,挡住了他们的大部主力。韩琦命人前去接应少主,自己率众全力阻挡北周军。 少主离开后,士气大振的凤羽卫再也无所顾忌,他们由防守加突击,变成了全力进攻。凤羽卫与北周之间的战斗,变成了猛烈的对攻! 这场大战,从天黑,一直打到天快蒙蒙亮。 一直向北追赶莫伯烈的顾铭郁闷地回到盛京,心神不宁地站在城楼上远眺。他派出的五路大军,没有一点消息,少主也不知道到了那里,莫伯烈也已经跑了。这位年轻的将领感到无比烦躁。 皇甫晖见状,只得亲自再带兵出去找,算是给他的主将一点心理安慰。 此时真正的战场上,发生了转机。 被顾铭派去迎接少主的第一路人马无功而返。他们的斥候在天亮之前,出去为大军探路,然后听到了山谷中震天的杀喊声。于是他报告给了主将,主将立刻带兵过来了。 他们到来后才发现是红剑卫和紫剑卫!敌方是北周盛京王师! 他们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新加入的凤羽黑卫后来居上,形势立即发生了逆转。 北周王见到这支军队,以为凤羽黑卫主力已经到来,于是他率兵离开了。凤羽黑卫还有十万主力,他不想被围困在这里。 天已经亮了,北周王带着激战了一夜后残存的盛京王师,沿着山谷一路向东北,想绕过已经被顾铭占领的盛京,回到漠北草原上去。 北周王盛京突围后,没有立即逃往漠北,他还不甘心失败,他希望利用这次山谷之围逆转整个战场。他几乎都已经成功了。可惜功败垂成。他不怕,他还有漠北,回到漠北之后,虽然很难再杀回来,但是凤羽府也很难杀死他。 出了山谷,绕过盛京,就是茫茫漠北草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路线。莫伯烈带着他的疲惫之师,往他的家乡奔去。 539.第539章 不期而遇 此时的皇甫晖,正漫不经心地骑在马上。他带兵出了洛州,就随意地选了个地方溜达。他出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好让顾铭心中安稳片刻。 可是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巧,顾铭纵马追了一夜没有追到的人,就这样与他不期而遇。 皇甫晖与莫伯烈迎面遇上! 天上掉下一块肥肉!皇甫晖毫不客气地命令凤羽黑卫开战。 莫伯烈孤注一掷地与凤羽少主决一死战,却没有想到,他此生的最后一战,却是跟一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将。 此时的北周盛京王师已经精疲力尽了,迎面遇到了以逸待劳的皇甫晖,已经无力防御,更别说进攻。残存的盛京王师瞬间被打得溃不成军。刚刚攻占了北周王城盛京的凤羽黑卫士气正盛,他们对着面前的残军败将挥剑屠杀。 北周王见已彻底无望,大喊“不想竟然横死于无名之辈!”,然后挥剑自杀。这个从漠北草原孤身起兵,创立了北周王朝的汉子,以军人的方式结束了他马上征伐的一生。北周王莫伯烈,成为了四国之战中,第一个死在战场上的君王。 盛京王师,全军覆没。一代枭雄,黯然退场。 皇甫晖提着莫伯烈的人头,觉得这个战功得来的太过于容易,虽然心中高兴,但是同时也大为不解,北周军看起来已经与其他军队战斗过,可是顾铭并没有遇到他,他的敌人是谁? 于是他沿着山谷继续向前走,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他看见了真正的战场时,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手一松,手中莫伯烈的头颅滚落下来。 整个山谷,尸横遍野,鲜血浸透。死去的战斗们还保留着死前战斗的姿势。北周军的铠甲是很容易认出来的,可是他的对手,全是便衣,面目已迷糊。直到他看清他们手中的剑,和他们手放在胸前的姿势才看出来,居然是红剑卫和紫剑卫! 这里发生了多么惨烈的战斗啊!凤羽府的红剑卫和紫剑卫,居然在这里与北周军相遇! 皇甫晖慌忙问清楚情况,结果被告知,少主受了重伤,生死不明!韩琦率队去找了,秦治留下来打扫战场。 皇甫晖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回盛京城中禀报顾铭。 顾铭一听大惊失色,立刻亲自出城,去往山谷地带寻找少主。 ** 于盛带着昏迷的羲和,一路狂奔出山谷,后面的追兵还紧追不舍。他身上多处受伤,用光了所有的暗器,终于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他拼命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了多远,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他不能停下来。 终于,战马跑得精疲力尽,一头栽倒在地。于盛也栽倒在地,他怀中的羲和,也缓缓地滚落下来。 世界一片安静,一匹累死的战马,两个奄奄一息的人。 在外面疯狂地寻找她的时候,她就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角落,毫无知觉地躺着。 北风呼啸吹过,有灰色的苍鹰在头顶掠去。 540.第540章 于盛的信念 于盛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他有些恍惚,自己是睡了一会儿,还是一天,还是两天?他恢复意识后,立即心中震惊,少主呢? 他连忙四处摸去,先是摸到一匹僵硬的战马,然后摸到了羲和冰凉的手。 他凭着直觉,找到一块岩石,然后抱起羲和,躲在岩石后面。 她浑身冰冷,于盛已经没有勇气去探一探她的鼻息。他解开自己被血浸染的外衣,将她放在自己的胸口暖着。他的身上,也只有这一块还带着温度的地方了。 他用风哨吹着求救信号,可是除了风声,毫无回应。他决定省点力气,看来他至少要坚持到天亮,才有可能去求救。 他的胸口温度也渐渐降低,她却没有因此暖和起来,依然一动也不动。于盛心中恐慌一片,可是他仍然固执地这样暖着她。在这个漆黑的黑夜,无边的深渊里,他就这样抱着她,顽固地坚持着最后一点信念。 天寒地冻,隆冬时节的北风刺骨森严,于盛渐渐感到意识模糊。他轻轻放下羲和,然后自己努力活动片刻,直到自己的胸口有了一点温度后,再次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胸口。 他腹中感到阵阵饥饿,这种巨大的饥饿感让他知道了时间,这一定是第二天的黑夜,甚至是第三天,第四天的黑夜了。他们两个已经昏睡了那么久。是昏睡,一定是的。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让温热的血流出来,然后摸索到羲和的脸,将流出的血,喂到她的唇边。 她一定是太饿了,才不会醒来的。 过了好久,他感觉血都已经凝固了,她却依然没有反应。他不甘心,又咬破一根手指,再也喂到她的唇边,温和的液体缓缓流入她的喉咙。 无边的黑暗里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响。 他绝望地望着天空,苍天啊,求你发发慈悲吧,求你让奇迹出现吧! 天边一个星星突然闪了一下,他怀中的人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吞咽的声音! 于盛浑身一个激灵,低下来头,用力咬自己的手指,让血流得更快一些,然后灌进她口中。 “咕咚”又一声细微的声响! 于盛顿时热泪盈眶,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就这样一个人坚守到了天亮。天亮之后他观察了一下羲和胸前的箭伤,太过于靠近心口,可能已经伤及心肺,他没有药,没有刀,不敢轻易动,必须要找大夫救治。 他扯下自己的衣服包扎后自己的伤口,然后吃了马肉,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他背起羲和,继续往前走。他背上多处刀伤,胸前被长矛刺中,羲和虽然不重,但是他受伤太重,中途不得不多次停下来,包扎自己裂开的伤口。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居然一整天,一个人都没有遇见。天又黑了下来。于盛靠着抓捕山中的动物充饿,然后用将自己的血灌入她的口中,晚上将她放在自己的胸口暖着。 只有他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她饿死,绝对不会让她冻死。坚持,一定会活下去的。 541.第541章 冰火两重天 此时的盛京,却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他们占据了王城,只狂欢了一夜,就感到了不对劲。顾铭匆忙离开了城中,留守的皇甫晖也愁眉紧锁,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 将军们的表现让城中一片欢腾的气氛顷刻冷却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当天夜里,红剑卫和紫剑卫秘密入城,其中有两个身份特殊的人也在其中,北周黎皇后,和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北周逸王。紫剑卫剑首韩琦却并未入城。 经过一夜奋战的韩琦,也正马不停蹄地搜寻。他沿着山谷,一路找去。找到了那匹累死的马,和一滩血迹。 “马死在了这里,于盛受了重伤,他们肯定走不远了!快找!”韩琦命道。 跟随他的紫剑卫中间却用人坠落马下,他们太累了。可是韩琦却不敢停留片刻,多留一刻,少主就多一分危险。 盛京城外的顾铭已经找了两天两夜,可是却未找到任何踪影。他恼怒地坐在地上,一把扔掉自己的头盔。 “将军,喝点水吧,您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士兵递过来一个军用水袋劝道。 顾铭一把抓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喝什么水,少主现在生死不明,我还喝什么水!” 与盛京城外紧张的气氛相反,关中地区的第一路军和第二路军双双凯旋,一路百姓夹道相应,所到之处一片欢腾。 简言怀身姿挺拔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昂然走在最前方,身后是整齐威武的凤羽黑卫。关中战场大获全胜,他为人公正,处事公平,对关中氏族处置毫不留情,对平民战后安置得当有力。他在关中,赢得了极好的声望。 人们挥舞着双手,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英俊的面容俘获了无数少女心,大胆的女孩们往他的身上投掷自己精心绣成的丝帕和香囊,表露着热烈的爱意。 他依然清冷俊逸,目不斜视地穿越人群,走向通往洛州的路。 他身侧的贾玄带点得意笑道:“这样的大胜,也许少主会亲自出城相迎呢。” 简言怀难得地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你这次就用手中的龙吟剑为自己正名,打通三秦要塞,纵横关中平原,你将是战场上无敌的将军,也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等你回来带我去关中骑马! 出征前,她这样说。他做到了,做得非常完美。 他期望,能看到那个金冠凤袍的身影,站在高高的洛州城楼上,等他凯旋。 此时的洛州,看起来一切正常。凤羽府的重修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不久之后,凤羽府将成为一座真正的宫殿,迎接它的君王。凤羽府宣称少主就在城中,还抽空参加了洛州府的一次讲学。 可是凤羽府内却一片肃然。芷兰殿依然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出入。同时,凤羽府左总侍何凌,三位信息使,风使、雪使和冰使,连同暗卫剑首梵东,秘密离开了洛州。凤羽府的重要人物们,纷纷快马加鞭秘密赶往盛京。 542.第542章 来生再见吧 盛京城外,顾铭、韩琦带领凤羽黑卫和凤羽卫,开展了地毯式的搜救。顾铭调回之前派出南下的几路大军,没日没夜地寻找。 可是他们找到了那匹累死的战马之后,就一直一无所获。 少主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每个人心中都是惶恐不安。他们无法想象,找不到少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此刻只有一个人,知道少主的下落。这个人就是于盛,因为奄奄一息的少主就在他的背上。 于盛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支撑着不倒下,用自己的血维系着她气若游丝的生命,用自己身上的体温,对抗着无尽的寒夜。他一个人,扛起了凤羽卫微弱的希望,耗尽自己的生命,点燃成暗夜中的一点微光。 就这样支撑了四天四夜。 到了第五天,他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头晕眼花,开始产生幻觉。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住了,但是他仍然用力将她背上来往前走。刚迈出一步,他的耳边就一声轰响,脚下站不稳,从旁边的悬崖上跌落下去! 还好并不是悬崖,只是一个缓坡。于盛躺在地上,然后奋力起身,找到了滚落下来的羲和。他心中明白自己再也走不动了,眼前的幻觉不断地放大,也许快要死了。 他用尽全力,将她抱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羲和,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只有他的血在她的唇边留下一点殷红。 他咬破自己的手腕,将身体最后的鲜血向她口中灌下去。 血是还热的,心还是热的。可是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对不起,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遇到你之前,我的心是冷的,血是冷的,世界是黑暗的。若没有你,我的一生都将在在绝望的深渊中挣扎,在痛苦的黑暗中坠落。 感谢你,将浑身血污的我带回府中,感谢你,抚平了我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感谢你帮我解除了噩梦般的痛苦。感谢你,为了我与西梁反目交战,感谢你对我信任有加。感谢你,让我第一次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你以生死相托,我本应以命相报,可是如今你危在旦夕,我却要弃你而去了,我终究还是一个无用的窝囊废…… 于盛的眼角滑落一滴冰冷的泪。 他自从在西梁凤羽府上嚎啕大哭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泪了。我讨厌懦弱流泪的男人,她这样说过。 我已经不再懦弱,但是仍会流泪。来生再见吧,少主。 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耳边却突然想起了一阵大笑声:“这样的蠢货为什么每几年就会出现一个?哈哈哈哈……” 于盛即将抽离的意识又游离了回来,他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勉强撑开双眼。 他眼前是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圆圆的脸,面色很是红润,身穿白色布袍,正俯身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脸都快贴到他的头了。 “啊吁,还是个活的叻?”老头看见他睁开眼睛说道。 543.第543章 深谷怪老头 于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都有人靠他那么近了,他之前居然没有发觉。 这老头见到他睁开眼睛,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小步呼哧呼哧跑了好远,跳上一块大石头上,然后蹲下来,托着下巴盯着他看。 于盛看到有人在,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听天由命吧。 “你说蠢不蠢啊,她都已经死了,你还喂她自己的血做什么啊?哈哈哈……”老头笑道。 这时又有一个老头的声音说道:“你还不是一样蠢,你救的人也都已经死了,你还不是天天去给她排毒。” “最后人没救活,自己死了,啊哈哈哈……”老头说道。 “我死了我愿意,你本事也死了过来陪我啊。”另一个老头的声音。 这聊得是什么?说话的难道的是鬼吗?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于盛艰难地抬起头,望过去,却发现还是只有那个老头,他自己在石头的两端跳来跳去,自言自语。 原来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哎。 这老头正自己跟自己聊得火热。 “今天我又发现很蠢的人哎,你要不要来看看?”老头跳到左边,用自己声音说。 “我才不要看,看了又救不活。”老头跳到右边,换了一个声音。 “不憎,是你自己医术不行,还不快向师兄认输?” “不得,你要救自己去救啊!” 于盛听他说“不憎”和“不得”,难道是合谷医老?这两师兄弟,已经失踪很多年了,难道在这里? 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于盛抬起头,艰难地说道:“求你,救救她……”说完就昏了过去。 这老头正自言自语,看见于盛昏了过去,就跳下石头,一溜小跑过去,俯身一看,两个人都奄奄一息。 他却直起身来,挥挥袖子,转过身去:“不行不行,自从好东西死后,坏东西我就不治病了。” 这老头却又自言自语道:“对,不治就不治,不然人没治好自己死了,嗯。” 说着他就又回到大石头上,这回背对着他们。一个六七岁的小药童,蹦蹦跳跳过来了,他头发留了一个茶壶盖,嘻嘻哈哈地跑到他面前,说道:“不得爷爷,你看我今天找到了神仙草呢。” 不得医老翻着白眼看着小药童手中拿的神仙草,一把拍上他的脑门:“又错啦!这不是神仙草,这是结血根!” 小药童撇撇嘴,扮了个鬼脸就将他的宝贝装在他前面的大口袋里。 “口袋里还有什么?”不得医老问道。 小药童赶紧捂住口袋:“什么也没有了!” 不得医老一把揪住他的茶壶盖,说道:“快点都拿出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小药童不情愿地一个个地将他今天找到的宝贝掏出来,有草药,有鸟蛋,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突然,不得医老眼睛一亮,伸手捉住小药童的小手,问道:“哪里来的?” “捡的。”小药童道。 “哪里捡的?”不得医老一把将他手中的东西抢过去,大声喝道。 544.第544章 不一定能救活 不得医老从来没有这样凶过,小药童被吓哭了,用手往旁边一指:“就在那里,呜呜呜。真是的捡的。” 不得医老看着手中的金钗,一段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看了看小药童指的位置,又看了看已经昏过去于盛,和他怀中的羲和。难道这个金钗,是这女孩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摔掉的?这个金钗到了这个女孩的手中? “快去在弄些神仙草来!”不得医老说道。 小药童连忙回道:“庵里还有很多呢。” 不得医老点头说道:“好,一会儿都拿出来。” 小药童摸摸脑袋:“不得爷爷,你不是说你以后再也不治人了吗?” 不得医老白了他一眼:“我说话不算数,行了吧?” 于盛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宽的矮榻上,清新的药香弥漫在周围,屋内布置得非常疏朗雅致,窗外绿竹映帘,似乎还能听到鸟鸣。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缠着结结实实,起来的太猛,胸口一阵闷痛。 “想活命,就老实点。”老头坐在门外,正摆弄着什么,小药童在煎药。 于盛仍然坐起来,然后就开始四处找。 “你在找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吧?”老头悠悠然开了口。 于盛还没有回答,老头就嘿嘿一笑道:“别找了,死了,已经帮你埋了。不用谢哈。” 于盛眼神浮现出刻骨的痛苦,立即就要冲出去。老头一看连忙拉住他:“嘿嘿嘿,哪去啊?” 于盛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埋在哪儿?” 不得医老摆手说道:“啊吁,不好玩不好玩,蠢得要命啊。” 小药童正撅着屁股煎药,这时直起身来,用扇子一指,大声说道:“在那儿呢!”小药童破坏了爷爷的谎言,很是得意,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于盛朝他扇子指的方向走去,是一个竹屋,矮矮的竹榻上,躺着他的少主。他心中一紧,往前走去。 她墨色长发垂在榻前,神色安详,胸口微微起伏,均匀地呼吸着…… 于盛心中一热,泪涌出来,他转身走了出去。 不得医老看见他神色异常地走了出来,站起来就跑,边跑边道:“她现在醒不过来你可怪不得我啊,她的伤在心口,已经伤及心肺,你抱她过来的时候,她又失血过多,虚弱至极……” 于盛继续走向他,不得医老躲到一颗大树后面,探出头说:“这是碰见了我不得,要是别人,这么重的伤有人愿意救才怪!我不得的医术,至少都是天下第二,可我又不是神仙,能从阎王爷那里把她救回来已经不错了,你要是敢打我,我我我……”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眼睛从下面看到了地上。 于盛跪道在地,对他拜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不得医老将他不是过来打人的,这才从树后来出来,小心地绕过他身边,回到他刚才坐的地方,说道:“别谢那么早,还不一定能救活……” 545.第545章 容儿是你什么人 于盛皱着眉头看向他,想要开口,却听不得医老说道:“快来帮忙啊,啊吁,我的药草都快要用光了……” 于盛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跟他一起摆弄草药。不得医老话非常多,自己不停地说,说的什么都有,越说越兴奋。于盛只是一言不发。 不得医老说得口干舌燥,还在继续说:“啊吁,你说奇怪不奇怪,这鸟鸣涧每过几年就有出现一个你这样的笨蛋,啊啊哈哈哈,上一次是几年前来着,嗯,十年前?不对不对,没有那么久,十年前只有一个坏小子,没有笨蛋,两年前?不对不对,没有那么近,应该是四年前,嗯,对对,就是四年前……” 于盛低头捣着草药,听着这个奇怪的老头在那儿胡言乱语。 不得医老继续说道:“四年前啊,也是这样一个冬天,是冬天还是夏天呢,还是春天呢?嗯,是春天。四年前的春天,就有一个像你这么蠢的人,也是带着一个女子过来,不过他比你还蠢,那个女子中了剧毒,神仙都难救了,他跑过来非要把自己的血换给她,然后她没救活,他自己也中毒了,是不是比你还蠢,哈哈哈哈……” 不得用手指挠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那小子叫个什么来着,叫个一,还是二,还是三?嗯,好像叫个什么一……最蠢的人还不是他,是我那个师弟不憎,他帮他们换血也没有把人救活,都已经死了,他还非要天天帮她排毒,最后那个什么一就抱着她走了,留下那个蠢货不憎天天神思恍惚,最后自己服毒自杀了,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却又突然哭了:“留下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有人斗嘴,没有人打架,无聊死了,呜呜呜……” 于盛被他烦得不行,开口问道:“前辈,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得医老正自己手舞足蹈,又哭又笑说得起劲,听到他这样问,却停了下来,觑着眼问道:“你们跟容儿,是什么关系?”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于盛回道:“不认识。” 不得医老从怀中拿出那个金钗,亮出来,问道:“那你们怎么会有容儿的金钗?” 于盛心中震惊,这个金钗是少主的,他说的容儿,难道是,少主的母亲,容和主上! 于盛快速地思考着,这个奇怪的老头到底是敌是友,他叫“容儿”,听起来应该不是敌人,但是现在少主这样的情况,他不敢大意,还是谨慎一点好。 “这个金钗是我家姑娘的,等她醒来,前辈问她便是。”于盛答道。 不得医老撇着嘴想了一下,拍拍脑袋道:“老糊涂了,一个男人怎么会有金钗呢,我问你干什么,真是笨,嘿嘿。” 于盛见他没有再追问,又问道:“前辈,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不得医老道:“如果她明天早上之前能醒来,就没事了。如果醒不过来,那就永远也醒不过来……” 546.第546章 我经常在树上 好长的一个梦。 漫天的厮杀声,乱箭如雨射过来,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脚下都是尸体。 羲和的脑海中翻滚着各种混乱的意象,战马嘶鸣,杀喊声,铺天盖地,在一片混沌之中,有莫逸哥哥冲着她的微笑,如旭日春风般,那样温暖,却又那样遥不可及…… 转瞬间,莫逸哥哥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身缓缓离去,墨寂,胡不二,于盛,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她而去,她望着他们的背影,伸出手想抓住他们,可是却抓不住。她拼命喊着。可是却没有应她…… 小药童望着她,大声喊道:“姐姐的手刚才动了一下!” 一直等在旁边的不得医老和于盛立刻围了上来,然后看到她的手真的又动了一下,嘴唇也动了一下。 于盛再也顾不上其他,不停地低声喊着:“少主!” 一个人都没有,周围一片荒凉,远处的迷雾中有人在喊她,声音好缥缈,她想走过去看看,鲜血横流,漫过她的脚背,一阵刺骨的疼痛…… 羲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少主!”于盛跪在塌前喜极而泣。 不得医老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得意地说:“总算没有砸了招牌,嘿嘿嘿。” 小药童手支在榻上,托着下巴看着榻上。 羲和眼睛能看清楚的时候,她看到的就是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和一个茶壶盖头的娃娃。 “咳咳咳……”羲和轻轻地咳嗽起来。 “扶起来喂点水。”不得医老吩咐道。 于盛连忙过去,小心地扶她起来,小药童也去帮忙,将她长长的乌发理好。 羲和只喝了一口,就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很厉害。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有些疑惑这望着眼前的几个人,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属下于盛,拜见少主!”于盛退后两步,声音哽咽地拜道。 小药童见到他这样,也有样学样,大摇大摆地走到前面,拍拍自己的小衣服,正儿八经地跪倒,奶声奶气地道:“树下谬思拜见少主。”说完自己笑了,然后说道:“不过我不经常在树下,我经常在树上……” 羲和一愣,然后咯咯笑了起来,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可是她的笑容瞬间凝滞了,她胸口的疼痛,让她完全清醒过来。红剑卫呢,紫剑卫呢,莫逸哥哥呢,韩琦呢,墨寂呢,所有的人呢? 她咳嗽起来,然后想要站起来,于盛赶紧过去扶住她。 “这是哪里?他们呢?”羲和急切地问道。 于盛低头无言。 “告诉我……” “少主,您还是先养伤……” 噩梦般的回忆瞬间涌上来,他们被北周王重重围困,胡不二死了,墨寂死了,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去,莫逸哥哥重伤了,她中箭了…… 无以复加的悲痛,充满了胸膛,她无力地坐下来,抿着嘴唇,低头不语,然后又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得爷爷,你也来玩啊。”小药童还在玩树上树下的游戏,他自己有样学样还不算,还拉着上他胡子都白了的爷爷。 不得医老一把将他拎起来:“快去捣药!” 547.第547章 又欠你一命 羲和忍住悲伤,望着前面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说道:“一定是您救了我吧,多谢……” 不得医老白了她一眼说道:“你们这些人啊,整天打打杀杀的,弄得半死不活就交给大夫了。就说你小子吧,身上三十七处伤,救你没把老头子累晕过去。你伤得比这丫头还重,不过你运气比她好,自己底子好,而且没有伤到要害。” 他转向羲和说道:“丫头啊,你运气可就差多了,一箭射到心口,也就遇到了我不得,否则你这小命啊,就还给阎王了……” 于盛回道:“少主,这位是不得医老,我们逃出山谷之后,得蒙他们相救……” 羲和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前辈,你叫不得?” 不得医老点头道:“是啊,不能叫吗?” 羲和想了片刻,道:“羲和又欠了你一命……” 不得医老一听,跳了起来,高兴地去过去:“坏兮兮啊,真的是你的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于盛非常疑惑,不得医老居然认得少主,他们这年龄差距,怎么会认得? 不得医老还沉浸在兴奋中,比划着:“我上次见你,你才这么点啊,十几年不见,都这么高了啊!我看到这个金钗,我在想到底是不是你,哈哈哈哈,原来真的是你啊!” 他说得眉飞色舞,然后看到了一脸迷惑的于盛,问道:“你是不是姓楚?怎么越长越丑,小时候那么好看,不过我老人家也忘了你小时候长什么样了,哈哈哈。” “我姓于,名盛。”于盛答道。 不得道:“哦,原来你不但改了姓,连名字也改了啊,哎,不过,改了也好啊。” 羲和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不得一撇嘴,道:“原来不是一个人,我说也不能越来越丑。不过坏兮兮啊,你可是女大十八变,比小时候更漂亮啦,不过现在看起来乖多了,你那时候啊,哎呦,老人家的胡子都被你撸光了,你还记得吧?” 羲和摇摇头。 不得见她摇头,自己掐着手指算了半天,然后一拍脑门,笑道:“那时候你个小丫头才四五岁,不记得就对啦,哈哈哈。我老人家现在近几年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些遥远的事了,呵呵呵。” 羲和自然是不记得的。她只是在《凤羽志》上,看到记载,她四岁那年,身中毒箭,昏迷数日高烧不退,所有人素手无策,最后是不得和不憎这两位“合谷医老”把她救回来的。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不得医老非常高兴,话多得停不下来:“那个姓楚的小子现在应该有二十了吧,哎呦,这小子可不得了,那么小就耍剑耍得溜啊,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没跟你一起?自从你受伤之后,他天天跟着你,谁让他走他跟谁瞪眼……” 羲和想说,他现在也是天天跟我,可是却突然悲从中来,红剑卫,是不是已经全军覆没了? 简言怀,这时候应该班师回洛州了吧。 548.第548章 你敢拦我? 简言怀和严峻率领第一路军和第二路军凯旋而归,在洛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洛州城中的百姓万民空巷,争相一睹得胜归来的英雄。 简言怀走在前面,一直微微仰头望着前方,他期待城楼上,有那个清姿俏影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北周之战,班师回洛的第一批队伍。没有意外的话,她一定会亲自相迎。可是直到接近城楼,他都没有看到一个红剑卫,没有红剑卫,也就意味着,她没有来。 简言怀隐隐有些失落。 迎接他的是何凌,何凌说少主身体抱恙,不便出门,特命他来迎,并犒赏三军。他没有问什么,就入了城,一安顿下来,就换下戎装换上锦袍直奔凤羽府。 芷兰殿大门紧闭,殿外的守卫不是红剑卫,这让他大为吃惊。怎样连守卫都换成了羽林卫? “开门。”简言怀对守卫的士兵命道。 “何总侍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入。”士兵回道。 简言怀心中疑惑,少主为何紧闭殿门?难道真的生了重病?为什么是何凌命令羽林卫代替红剑卫守卫芷兰殿? “你敢拦我?”不管怎样,他一定要进去看一看。 羽林卫的士兵回道:“属下奉命行事,请剑首见谅。” 这个他进入出自如的芷兰殿,回来后今居然被拦在了外面。简言怀心中更加疑惑,再次命令士兵开门,士兵却又拒绝了他。 简言怀决定闯进去,他动手打伤了阻拦他的两个羽林卫,两个士兵没有还手。 听到动静,两排羽林卫迅速从左右围了过来,但是一看是他,就不敢动手了。他是刚刚凯旋的大将,更重要的是,他是红剑卫剑首,之前少主身边形影不离的人。 羽林卫开了殿门,却迟疑地挡在前面,不想让他进去。 “滚开!”简言怀从他们身边穿过,径直走了进去。 芷兰殿中似乎一切如常,府中的婢女右侍都没有换,见到他纷纷避让行礼。 他一路走进了内厅,内厅没有人。穿过内厅就是她的下榻之处。 “属下简言怀,拜见少主!”简言怀在绣帘之外拜道。 没有回应。 “属下简言怀率军归来,特来向少主复命。”简言怀再次朗声说道。 仍然没有回应。 简言怀微微抬起头,隔着绣帘,看在左侧一个跪着的身影。他立刻站了起来,挑帘而入,只看到了跪在地上快哭来的佩玉和鸣鸾,榻上空无一人…… “少主呢?”简言怀一把抓住佩玉。 “少主一个月前突然离开府中,然后就没有回来了……”佩玉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封锁了芷兰殿,谁也不允许进入……”鸣鸾也哭了起来。 简言怀放下佩玉,出了芷兰殿,然后一路直奔顾府。出大事了! 顾远告诉了他一切,包括少主生死未卜,虽然他不喜欢简言怀,但是作为红剑卫剑首,他有权利知道这些机密。 当晚,简言怀离开洛州,快马加鞭直奔盛京。 549.第549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至此,凤羽府中的头号人物,除了顾远和沈尽,留守洛州的徐凡,还有未班师的霍驰,其他人已经全部去往盛京。 盛京附近,风云色变,暗流涌动,所有的信息都是秘密传递,一旦泄露,就是山洪暴发,天崩地裂…… 这种诡异的气息,已经在太行山附近的霍驰也有所察觉。盛京也已经攻破了,简言怀和严峻都已经班师了。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却没有收到班师的命令,他想发出羽翎急报,却发现附近所有的暗卫都不见了踪影。 没有仗打,又不让班师,整日在军中练兵,让霍驰觉得很是无聊。百无聊赖的霍驰,干脆派兵去太行山中剿匪。剿匪这个活吃力不讨好,霍驰想着可以消磨不少时间。 可是这人顺起来,老天也都不想给他添麻烦。太行山中的山匪久闻他“黑霸王”的威名,纷纷主动要求他收编。于是霍驰快速地完成了剿匪,成为了山匪们口中的“老大”。 这么轻松就完成了剿匪,又让霍驰陷入无所事事的无聊中。 翻过太行山,就是关中地区,那里严峻和简言怀已经收拾好了,没有什么好玩。于是,他决定从太行山东进,去帮顾铭扫平东部的散落割据势力。 秋风扫落叶,北周腹地几乎已经一马平川。霍驰很快就到了大通附近。他在大通遇到了已经欲哭无泪憔悴不堪的顾铭。 同时,梵东、风使、雪使、冰使在盛京皇宫中,个个愁眉紧缩,他们已经差不多将盛京附近翻了个遍了,还是没有少主的任何消息。 一路狂奔而来的简言怀,在盛京附近,遇到了秦治率领的红剑卫。 “剑首……”秦治见到简言怀,连忙下马,跑了过去,然后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少主呢?”简言怀一把抓起他问道。 秦治泪流满面:“还没有找到……” 简言怀丢开他,一脚踢踹过去,将他踢了好远,吼道:“你们为什么不跟着她!” 秦治哭道:“我们被伏击了,当时只有于盛突围了出去,韩剑首带领我们挡住北周军的追击,跟过去的人都没有回来……” 简言怀眼眶红了,他了解他的兄弟们,他们勇猛无畏,忠诚不渝,他们不会辜负自己的嘱托,一定会拼尽全力决战,没有一个人会退后一步。 终于,他艰难地问道:“红剑卫,还有多少……” 秦治哽咽着说道:“牺牲了一千零一十八人,剩下九百八十二人,其中三百一十六人重伤……” 简言怀心中悲恸,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却掉了下来。这是他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叫得出来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叫得出来他们每个人战马的名号,他出征前他们还笑着说等他回来一起喝酒。一夜之间,却已经生死永离…… “剑首……”后面的红剑卫扑了过来,跪在他的身边,抱着哭成一团。 简言怀也用力地抱着他们,拍拍这个,摸摸那个,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550.第550章 幽幽往事 这一场秘而不宣的战争,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 凤羽卫两千红剑卫,两千紫剑卫,四千凤羽卫对阵北周军两万盛京王师。这是最强骑兵之间的对抗。凤羽卫在天时地利尽失的情况下,在被重重围困之中,抵挡住了两万盛京王师自从而下的猛烈攻击。 天亮之前,负责突围的紫剑卫死亡七百二十六人,红剑卫死亡一千零一十八人,而北周盛京王师死伤一万四千人余人,剩余不足六千人被皇甫晖全灭。 可是没有人庆祝胜利,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胜利了。对凤羽卫而言,自己的伤亡、地方的伤亡都不重要,衡量胜利唯一的标准,是少主是否还活着。 此时的鸟鸣涧中,羲和轻轻地咳嗽着,她已经可以慢慢走动了,她走出房中,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 鸟鸣涧在山深之处。此处与别处气候不同,由于地气温暖,因而林深竹茂,周围除了花草,更多是颜色奇异的各种药材。鸟鸣山幽,本应是心情畅快,可是羲和却开心不起来。 她从不得医老那里,得知了很多的事。现在的事,以前的事,渐渐地交织在一起, 这是她第二次被围困。 第一次,是她四岁的时候和简言怀在上京北郊骑马,被各方派出的杀手们围住。无数暗卫用生命从乱箭从中救回了她。可是她却身中毒箭,当时梵东他将两位医老强行请了过来,救活了她。 第二次,就是这一次,在那个不知名的山谷,陷入了北周军的埋伏。阴差阳错,她居然又遇到了不得医老。 更让她吃惊的是,不得医老四年前,见过她母亲。 当时辛则夷将她母亲带来这里时,比于盛将她带来时,情况还要糟糕得多。因为当时容和主上身中剧毒,全身青紫,只剩下一口气。 可是辛则夷坚持要救她,他苦求不憎和不得,要他将自己的血还换给容和主上,他的诚心最终感动了不憎医老,他决定帮辛则夷冒险一试。 可是血还没有换完,容和主上就去了。悲痛的辛则夷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仍要不憎医老帮他完成换血。最后的结果是,辛则夷悲伤过度,血脉倒流,感染了容和主上体内的毒。 这件事对不憎医老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将这件事归罪于自己的医术。容和主上死后,他仍然坚持天天给她排毒,直到辛则夷也不忍再让她经受折磨,将她的遗体带走了。 这个毒医奇才从此一蹶不振,寡言少语,郁郁寡欢,最后服毒自杀。 不得医老见师弟郁郁而终,从此发誓不再行医。直到他见到于盛带来了她,她头上金钗让他想起了幽幽往事。 不得医老话特别多,他不停地说这些事情,好似一个闷了很多年的话匣子。羲和刚才走了出去,他就拉住于盛说。 “你说说,那个什么一,是不是很蠢啊,比你还蠢,啊哈哈哈。”不得医老笑道。 转而又哭了:“这么蠢的人,害死了我不僧师弟,呜呜呜……” 551.第551章 除了会骗人 这个不得医老,似乎有点健忘,这都说了好几遍了。这时候于盛才听明白。 他说的那个特别蠢的“什么一”,就是少主的师傅,辛则夷,而他当时带来的那个女子,就是容和主上。这是四年前的事,而不得医老口中,十年前的“坏小子”,就是他的剑首,梵东。时间刚好对得上。 于盛往向门外羲和单薄的身影,对不得医老说道:“我做的蠢事,你不要告诉她好吗?” 不得医老正又哭又笑说的涕泪横流,听到他这句却抹了一把鼻涕,站了起来:“你们这些小孩子,除了会做蠢事,还会做什么?” 小药童听到这句,从帘子外面探出头来,说道:“我也是小孩子,我就不蠢~~” 不远处的羲和听到小药童的话,不禁笑了:“谬思,跟谁说话呢?” 小药童呵呵一笑说道:“跟一个特别蠢的人和一个老东西。” 不得医老瞬间冲了起来,一把揪起他的耳朵,疼得他直咧嘴。 “说谁老东西?”不得医老怒道。 “又没说你!”小药童还不承认。 “那你说谁?” “反正没说你!” 不得医老放开他的耳朵,说道:“你个小东西!” 这一老一小闹得,让羲和的心情稍稍轻快起来,这样平静的日子,真的太难得了。她微微一笑,却咳嗽起来。 于盛过去送上了一杯水。 “你的伤怎样了?”羲和问道。 “已经无碍了。”于盛回道。 羲和点点头,望了望周围的山,说道:“我们要尽快回去了,外面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少主,你的伤……” 羲和摆摆手,说道:“已经没事了,只是会咳而已。你准备一下吧,最迟后天,我们要回盛京去。” “是。” 接下来这两天,对羲和而言,是非常平静安宁的时光。这样的时光只有在定安的时候才有过。如果可以,她宁愿留在这里。听不得爷爷滔滔不绝的故事,听小药童跟他斗嘴,种种花,养养草,晒晒太阳。 可是她必须回去,很多人还在等着她。她还有未做完的事。这里是母亲死去的地方,她要从这里走出去。 不得医老最近很高兴,一下子多了两个人跟他聊天,让他很是兴奋。小药童也很喜欢跟羲和玩,拉着她看他搜集过来的宝贝。 终于,还是要告别。 “不得爷爷,我该回去了。”羲和说道。 正在跟小药童打闹的不得医老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翻了脸:“爱走就走,说什么!” 羲和扯着他的衣服,说道:“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不得医老眼睛一瞪:“千万别回来,你们不到半死不活的时候都想不起我来,容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这次是意外,下次肯定是活蹦乱跳的过来找你。”羲和道。 不得医老一甩袖子:“你们除了会骗人,还会干什么!哼!” 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小药童也学着他的样子,皱着鼻子哼了一声:“你们除了会骗人,还会干什么!”然后也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552.第552章 有坏人来啦 第二天,不得医老将一个大袋子丢给羲和,说道:“千万不要记得吃药,因为你的病已经全好了,而却永远也不会再复发的。” 羲和笑道:“好的,我记住了,我会按时吃药的。” 不得医老又将一些小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这些东西是我的宝贝,紧急的时候可以救命,我先放在这里,你们可不要给我拿走了!” 羲和呵呵一笑,说道:“这就不好说了,我见到宝贝可不会放过的。” 不得医老气哼哼地走了出去,边走边说:“要走你自己走去,我可不会去送你!” 羲和无语。 这时候小药童呼哧呼哧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有带着剑的坏人过来了!” 于盛立刻警惕起来,随手拿起削药的小刀,说道:“你们先躲到后面去,我去会会他们。” 不得医师却找了把椅子悠闲坐了下来,说道:“放心吧,这鸟鸣涧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他们还没有看见我们,就已经死了。”然后对小药童一脸顽皮地笑道:“小谬思,一会儿去看看他们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小药童高兴地说道:“好!” 这是怎么教小孩子的?羲和无语。于盛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有数,就不急着出去了。 他出去查看过,这是个深谷之底,这里离他们掉落下来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能过来的人肯定不多,就算过来了他还能对付,而且看不得医老的样子,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一般人能闯过来的。 梵东和简言怀是在韩琦当时发现那匹马的地方遇到的。两位剑首认为,既然马已经死了,而且只有于盛带着少主突围,于盛一个人徒步行走,那肯定就在这个山中。 这跟韩琦的判断是一样的,但是韩琦和顾铭在这里已经找了快一个月了,没有一点踪影,所以才决定扩大搜索范围,顾铭都已经沿途搜索到大通去了。 梵东和简言怀决定回到原来的搜寻思路,仍在这个山中找。他们仔细地追寻着蛛丝马迹,这条路上已经很多人来回找过,血迹都已经看不见了。但是梵东却在一处岩石上发现了血迹。简言怀在岩石旁边的树枝上,发现了一根丝线。他认为应该是少主衣服上。 他们找到的这个地方,正是当时羲和与于盛坠落下来的地方。他们发现下来有一个缓坡,跳了下去,看到了更多的血迹,因此断定少主一定在这附近。 可是那里除了一个缓坡,却什么都没有。他们在缓坡上徘徊了好久,也没有发现其他痕迹。正当他们准备放弃的时候,梵东却突然想起来了,他十二年前来过这里。 他拼着自己的记忆,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入口,找到了通向这个谷底的路。于是一行人沿着石阶而下,向深谷走去。 这时候,谷底的人在等着人过来送死。小药童指着嵌在石头桌上光滑的石盘,问道:“是往这边,还是往这边?” 553.第553章 好久不见 不得医老一把拍他脑袋上,说:“不是跟你说过吗?怎么又忘了,小小年纪比我忘得还快!” 小药童委屈地说道:“你说你是我四岁的时候告诉我的,我肯定忘啦,羲和姐姐四岁的时候扯你的胡子,她不是也不记得了,我是小孩嘛!” 不得医老撇撇嘴,然后自己摸摸头,思考道:“是向左,还是向右呢?”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有答案,于是对小药童说道:“你先往这边,再往这边,都试试,准没错!” 这爷孙俩到底靠不靠谱啊,于盛手中还是攥紧了小刀。 于是小药童使劲扳动石盘,他身体都快趴上去了,石盘才动了一点。 于此同时,梵东和简言怀正带着暗卫和红剑卫往谷底走,忽然听到石头摇动的声音,抬头一看,左侧上方一块大石头已经突出了一点。 哎呀,坏了,忘了这医老会布机关的! 梵东立刻让众人往后退,不然这个大石头一会儿从后面滚下来,立刻砸死一片。 到了安全的地方,梵东吹起了风哨。他猜测如果少主在这里,于盛也应该在这里。 小药童正使劲扳石盘,不得医老见他扳不动,就伸出一只手,准备帮他一把。 这时候于盛听到了梵东的风哨,知道是暗卫来了。他连忙制止医老,可是一个不小心,石盘还是动了一下。 梵东所在的石阶前面,巨石滚滚而下,众人不禁心惊,好险好险! 梵东有些疑惑,怎么还在启动机关?他又吹响了风哨。 这回很快收到了回应。 “走吧。”梵东对众人说道。 众人还没有走到地方,于盛就迎了出来。 “梵剑首!简剑首!”于盛拜道。 梵东走上前拉了他起来,急切地问道:“少主呢?” 于盛回道:“在里面。” 众人大喜过望,少主果真在这里! 梵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样的!” 于盛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的伤还没有好全。 “这边请吧。”于盛引着他们走了进去。 一个古朴雅致的院落,一颗大榕树下,一个石桌前,一个少女身穿金色绣衣,及腰的乌黑长发披于肩后,面色温润,白皙的手放在胸口上,轻轻地咳着。 众人心头暖流涌动,一把丢开手中的剑,快步走上来,眼含热泪拜道:“少主!” 羲和止住咳嗽,抬头看着他们淡淡一笑,说道:“好久不见啦!” 差一点都成了生离死别,差一点就永远不能再见。大难之后的重复,她仍然这样淡淡一笑。她这一笑,让这些面对刀枪都不曾眨眼的男人们顿时泪下:“属下来迟了!” 羲和摆摆手,说道:“哭什么,我还没哭呢,一群男人,丢不丢人啊?” 这时候爬到了树上的小药童哈哈笑了起来:“就是,一群爱哭鬼,又没有人打你,要是不打我,一般我都不哭的!” 羲和一听小药童的话,又咯咯笑了起来。 少主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于是他们也不想再哭丧着脸,让她看着难受。 554.第554章 能活多久 “坏小子!”不得医老看见梵东,伸手往他脑门上打去。梵东习惯地一躲,轻松地躲了过去,不得医老扑了个空。 树上的小药童拍着手哈哈大笑:“没打到,没打到!” 不得医老于是又伸手打去,这回梵东却没有躲,“啪”的一声打在额头上。 “你怎么不躲了?”不得医老奇道。 梵东却拜了下去:“拜谢不得医老救命之恩!” 后面的人也跟着他拜了下去:“谢不得医老救命之恩!” 不得医老却吓着站了起来,躲到树后面,然后探出头说道:“命是保住了,但是能活多久,我就不能保证了,到时候你们不要过来打我……” 一句话说得众人立刻心情沉重下来,却又听不得医老说道:“你们再这样打打杀杀的,以后再心口上中一箭,我可再也不救了,我不救就没有人能救,所以她什么时候再中这么一箭,就能活到什么时候……” 你喘一口气能不要这么长时间吗?这老头真会吓人。 羲和说道:“别闹了,都起来吧,我好好的。” 众人这才起来,简言怀最先走到羲和的身边,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他看着她的样子心如刀割,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见她死里逃生,自己却不在她身边。 “这个是姓楚的小子吗?”不得医老看着简言怀问道。 “见过不得医老。”简言怀回道。 不得医老打量着他说道:“嗯,越长越英俊了,我说小时候那么帅,长大了也不能长成于盛那个样子,哈哈哈。” 众人一脸黑线,于盛也十分无语。 不得医老又打量他一遍说道:“帅是很帅,但是怎么没有小时候活泼了?当时你可是话多的很呢。不过也是啊,你闯了祸,坏兮兮差点死了,当时那个叫什么远的,还非要杀了你的,啧啧,你不会是那时候被吓傻了吧……” 这么私密的事情,不得医老这样口不择言地说出来,众人不禁无语。原来他和少主还有这样一段隐秘! 不得医老还在继续说:“不过坏兮兮啊,你怎么也没有小时候活泼了?那时候我好容易给你救回来,结果你刚能走路就开始拽我胡子玩,你病没好全,我老人家的胡子都快被你拽光了,你不要说不记得,就想不认账啊……” 梵东打断了他,问道:“少主的伤,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不得医老正说得起劲,被他打断,非常不爽,白了他一眼,说道:“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咳咳”,羲和说道:“不得爷爷,咱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 “少主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梵东问道。 简言怀说道:“我看此地温暖,适合养伤,不如再此多待一段时间。盛京的事情,梵剑首回去处理就好了。” 梵东道:“请少主裁夺。” 梵东说的非常温和,洛州城中流言四起,盛京城中已经风雨飘摇,都在等待着她的消息。 “后日启程。”羲和说道。 555.第555章 不要像容儿一样 到了羲和要走的这日,不得医老和小药童都不见了踪影。看来是真的不想跟她告别。 羲和环顾着个花香鸟鸣的深谷,突然舍不得离开了,外面依然是烈火烽烟,依然是乱世纷扰。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离开。 一行人默默地往外走,羲和却停下来,说道:“你们再不出来,我就真的走了啊。” 过了片刻,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两个脑袋,一个白发,一个茶壶盖。 不得医老走过来,将金钗插到她轻挽的发髻上,说道:“我才不会过来送你,我只是把这个金钗还给你而已,你别想多了!” 小药童扬起口袋中的一株药草,说道:“羲姐姐,我这次认得神仙草了,你下次再受伤过来,我一定会找到多多的神仙草给你治伤的!” “……” 羲和呵呵一笑,童言无忌。 众人告别祖孙二人,往外走去,却听到不得医老在背后说道: “兮兮,外面坏人很多,记得不要被人骗了。还有,我给你的药中,棕色的瓶子是止血的,白色的瓶子是益气的,红色的瓶子是可以解百毒的,中毒了马上吃一颗,千万不要再像容儿一样……” 羲和眼中一热,却没有回头,扬起手挥了挥手,说道:“记住了,放心吧!” “不得爷爷,你哭啦?”小药童摸了摸脑门上落下来的水珠,仰头问道。 不得医老一把打了过去:“谁哭了?我老人家眼睛都花了,怎么会哭呢?” 不药童撇撇嘴说道:“你昨天晚上,一个人喝两壶酒,喝到最后就哭了呢……” 不得医老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说道:“我想你不僧爷爷了……”,说完抱起小药童,说道:“走吧,谬思,陪爷爷去采药。” 一行人走的很慢,因为羲和走得很慢,她时不时还会轻咳,黑色披风一抖一抖的。 简言怀望了望向上的石阶,还有一段路,看了看虚弱的羲和。他鼓励勇气,一把将她抱起。 羲和的头发并没有梳起,被他一抱,长发飞扬而起,然后又柔柔地垂下来。她突然感到身体一轻,然后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很是惊异。 简言怀却不说话,而是直接往前走去。 羲和望着他,他没有看自己,而是凝眉望着前方的路,棱角分明的脸庞,经过关中大风狂沙的雕琢,更加英武俊朗。 这个人,就是小时候陪过自己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现在又一次生死,只有他还在身边。在他有力的臂弯中,她突然觉得特别安心,就这样脆弱一刻吧。于是她干脆把两个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这样抱得更稳一点。 简言怀对她的动作明显觉得有点意外,他的脚步有过片刻的停顿。最后他忍不住微微低下头看一看她,却正撞上羲和的目光,她正看着他笑,他连忙躲开,继续望着前方,留给她一个完美的侧脸。 羲和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嗟月,怪不得她对他那样痴情,他真的很英俊呢…… 556.第556章 这不没死吗? 羲和没有直接回盛京,而是去了附近的大通。这次的行程是梵东亲自部署的,进行得非常隐秘,以至于驻守在大通的霍驰见到梵东时,都还不知道少主居然也同时到达。 鸟鸣涧离大通并不远,但是羲和却感觉很累,她到达大通之后,就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梵东过来禀道凤羽府众人连夜从盛京赶来,已经在厅中等候。 厅中何凌、风使、雪使、冰使、霍驰、梵东、韩琦、于盛等一群人都在。 她缓缓地走入厅上,她还比较虚弱,不时地咳嗽两下。她这个样子让众人一阵心酸。一个个跪在那里黯然伤神,眼睛红红的。 羲和在主位案几前,已经有些气喘了,她手承在案几上,对他们说道:“你们怎么回事啊,一个个都什么表情?我这不是没死吗?” 说完缓缓地坐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众人皆低头不语。羲和也不着急,习惯性地在左手边拿到一杯温温的茶,随意地喝一口,然后立即皱起了眉头,低头一看,居然是药。 她无奈地看了看简言怀,简言怀却道:“到时间吃药了。” 羲和无语,然后默默将那碗苦药喝下去。 众人头更低,除了一些轻微的叹气声,仍然是无语。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是要我过来看你们跪一上午?我可没精神陪你们,再不说话,我可要走了。”羲和说道。 这时候顾铭猛的拜倒在地,脑袋“咚”的一下磕在地上,说道:“请少主赐死!” 羲和望了望他,问道:“为什么要赐死?” 顾铭悲痛地说:“末将撤出围城之军,放走了北周王,陷主入危境,万死难辞其咎!” 羲和却沉了一口气,问道:“你还记得出征前,我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绕过德州,与盛京主力决战,攻破盛京。”顾铭回道。 “那盛京攻破了吗?” “十一月十日盛京已破,我军已进驻。” “那盛京王师呢?” “已被全歼。” “北周王呢?” “已被杀了。” 羲和轻轻笑了笑,说道:“给你的任务你都完成了,不过来要封赏,怎么要我赐死你?你是想让我落个赏罚不分,斩杀有功之将的骂名吗?” 一席话说的众人心中震惊,连何凌也都脸色一变。 顾铭这绝对是死罪,罪无可恕!此事因他的羽翎急报而起,其罪一;他大军围而不攻放走了莫伯烈,其罪二;莫伯烈攻打凤羽卫时,他的大军离得最近,但是却未能及时来援,其罪三。三条大罪,件件事实确凿,无论是军法还是府规,他都必死无疑! 可是少主的意思,是不准备追究他了?这绝对不行! 顾铭是个直性子,他自己的罪过自己心里清楚,他说道:“末将无功,只有重罪,只求以死谢罪,请少主成全!” 羲和看了看众人的表情,说道:“你说自己无功,那是不对的,但是重罪,是对的。功过还是要分明。” 557.第557章 赏罚分明 厅中气氛凝重,雅雀无声。 羲和缓缓说道:“你的重罪,就是违抗军令。北周王拒绝归降,我十月六日命你一个月内攻破盛京,顾将军,你十一月十日才破城,是不是晚了几日啊?” 何凌心头一动,“陷主于危境”这个罪名,那是要立即处决的,可是这个“违抗军令”的罪名,就可大可小了。他立刻明白了羲和的意思,顾铭需要追究,但是她现在不想杀他。 “末将知罪。”顾铭回道。 “你可认罚?”羲和问道。 “末将认罚。” “好。”羲和敛神正色,说道:“凤羽黑卫第三路军主将顾铭,违抗军令,贻误战机,未能按时攻破盛京,即日起革除将军职权,收领兵虎符,押回洛州待审。” “谢少主!”顾铭摘下将军头盔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虎符呈上去,然后被士兵带了出去。 “何总侍。”羲和唤道。 “少主。” 羲和拿起顾铭的虎符,交给何凌,说道:“我在盛京城外与北周王之战并未公开,此时收押顾铭,第四路军必然人心惶惶。事关重大,非何总侍不能平息物议。烦请何总侍随后奔赴盛京,接管第三路军,驻守盛京。” “义不容辞。”何凌接过虎符,心中颇感安慰。关键时刻,她还是最相信自己。 羲和点点头,对何凌不需要多说什么,这样的老帅知道这时候将虎符交给他是什么意思。 收押了顾铭,刚刚攻破盛京的第四路军中必然一片哗然,何凌是接管顾铭军最好的人选。这是表面的原因。 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顾铭无缘无故突然撤回围城之军,其中原因还没有查清楚。她虽然没有立即处决顾铭,但是对第四路军,态度还是非常谨慎。他们终归有故意放出北周王的嫌疑。 “少主,顾铭的副将皇甫晖,如何处置?当时顾铭率军去追赶北周王,是他率军攻破了盛京,而后斩杀了北周王……”何凌问道。 羲和说道:“暂时不动。” 何凌答应着,心中暗自赞叹,一个“暂时”,一个“不动”。她现在虽然病着,但是却思路非常清晰,皇甫晖是顾铭的副将,也是顾铭的智囊,盛京的失误必然跟他有关系,但是她此时以稳住大局为主,不动皇甫晖,这个跟何凌的意见是一致的。 处理完顾铭和第四路军,羲和继续命道:“一等暗卫于盛,临危不惧,心智坚忍,救驾有功,赐凤羽金令,擢升为羽林卫统领,接管羽林卫。” 羲和并未问过于盛救她的过程,因为这些是不需要问的,他身上三十七处重伤,每一处伤痕都是最好的证明。 “属下不敢受命。”于盛却拒绝了。 “为什么?” “属下所作,皆是暗卫本分,如今凤羽黑卫陆续凯旋,大军尚未封赏,属下怎敢贪功?”于盛说的很诚恳,梵东对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羲和却道:“我现在是以少主的身份,论的是凤羽府内的功,你提黑卫做什么?” 558.第558章 是我的错 这下众人都已经明了了,凤羽黑卫那是开疆拓土的功勋,当然要以君王的身份论功行赏。 “谢少主。”于盛回道。 “霍驰,梵东,风使、雪使、冰使三位信息使,今天没你们什么事,起来,就别跟着添乱了。”羲和说道。 霍驰本来就没什么事,他只是看大家都跪着,连何凌也都跪着,自己也不好意思站着而已。 风使、雪使和冰使,都有重要信息要报,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觉得他们的事情虽然急,但是现在也不是时候。于是这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肃立一旁。 厅上跪着的只剩下了韩琦。一向气度雍容的紫剑卫剑首,此时神色憔悴,身心俱疲。 他自从那晚战后,又已经连续奔波了数日。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心情最差的,除了顾铭就是他了。毕竟少主是在他的军中,遭遇大难的。 另外,最擅长长途奔袭的将军,居然落入了敌军的包围之中而浑然不觉,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当年黑卫大营打遍军中无敌手的大将之才,经历了他人生最大的一次挫折。 韩琦拜在地上,听候发落。 可是羲和却试图站起来,一用力又咳起来,至咳得面色微红才平息下来。她仍然坚持要站起来,走下主位,走到韩琦身边,说道:“韩琦……” 刚说了两个字,眼圈却红了,她连忙舒一口气,缓一缓情绪,继续说道:“红剑卫和紫剑卫,是我凤羽卫的骄傲,是我的骄傲,我没有看错你们。我还活着,你们赢了。” 韩琦心中羞愤交加,听她这样说,更加无地自容,眼中热泪忍不住落下来:“韩琦死罪,陷少主于重围之中,使少主经此大难,九死一生……”他说着说着已经涕泪横流。 “我以生死相托,你们救我于危难,我还活着,可是你们中间很多人……”羲和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起来。那么惨烈的战斗,那些用血肉之躯保护着她的人,那些一个个在她身边倒下去的身影,一幕幕的在她脑海中浮动。 “少主……”韩琦已经泣不成声。 “你不必自责。北周王突然从盛京突围,这是意外。另外,这件事如果有错,那最大的错,就是我。是我一意孤行,非要从洛州前往盛京,是我害了你们……”羲和说着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她转过身,仰起头。 她这样的情绪和态度瞬间让众人惊慌失措,众人纷纷跪下来,劝道:“少主切莫这样说,请少主保重身体!” 韩琦心中百感交集,愧恨难当。本是自己的过错,可是她却将过错拦在自己身上。他伏在地上,只是含泪摇头,说不出话来。 羲和此时心中悲痛难忍,简言怀陪着她坐了回去,过来好一会,她才说道:“红剑卫和紫剑卫英勇忠烈,威武不屈,尽忠护主,我心甚慰。命决战之谷为‘红紫谷’,树石碑于其上,刻此战功绩,及每一位阵亡将士姓名……” 559.第559章 最怕知道的事 简言怀也走到前面,与韩琦一起拜道:“谢少主!” 羲和摆摆手让他们起来,自己却用手撑着脑袋,低下头去,沉浸在悲伤之中。 有关与北周王的着一场决战,已经落下了帷幕,如今府内军中的事情,也已经处置妥当。可是她最想知道的事,她却不敢问。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却又非常害怕知道,小心地回避着。 莫逸哥哥,是生是死? 这时候何凌问道:“少主,如今盛京已破,北周之战已经结束,请少主尽快回洛州,一来可以安心养伤,二来可是安各方人心。” 他还有一件事没说,他们要讨论建朝称王的事情。可是现在她病着,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 羲和也了然,她是秘密出行,自然是要尽快回去。可是她还有挂念,犹豫了很久,她终于问道:“北周皇族,如今何在?” 何凌显然并没有留意她稍微迟滞的语气,快速地回道:“北周王只带了皇后突围出城,他的儿子妃嫔都留在城中,其他北周贵族也悉皆在。遵照少主不杀的命令,目前已将他们被关押,随后将押送回洛州,等少主发落。” 他没有说到莫逸的情况,羲和心中既庆幸又失落。终于,她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众将散后,何凌要去盛京,风使主动提出跟他一起去。何凌以为他是要去调查皇甫晖,也不好多说什么就答应了。 羲和心中,一直自己猜测着莫逸哥哥的情况,一会儿非常乐观,觉得他肯定没事,一会儿又觉得非常悲观,那时候那么多人保护她,她都还重伤,莫逸哥哥更加…… 她身边的人,有些人是注意不到她的想法,比如何凌,有些是注意到了,但是不说,比如简言怀。因为他,少主才身陷重围,而凤羽卫杀了他的父亲,灭了北周。谁也不知道,经过这件事,她和莫逸之间,会变成怎样。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地披衣起身,坐在镜前自照。镜中的她,脸色有些苍白,略显消瘦,虽然依然是明眸璀璨,但是却不是顾盼生辉,眼角眉梢带着严肃和威仪,带着令人无法亲近的淡然和威仪。他们就因为这样怕自己的吗? 她眉头有些轻蹙,于是尝试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又笑了更灿烂一点,但是却发现无论怎么笑,都已经不是当初天真烂漫的模样。 她拿起角梳,梳一梳自己乌黑的长发,又长长了不少呢。 感觉到后面来了人,她并不担心。自从回来后,现在她身边防卫极其严格,除非他们放人进来,否则是不可能有人能闯进来的,来人也只能是自己人。这是时候,应该是简言怀或于盛吧。 她的手忽然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覆盖,手中的梳子被轻轻地拿去,小心地帮她梳着长发。 她看见了镜子中的人,眼睛却红了,转过身,一把抱住他的腰,埋在他的怀中:“哥哥……” 560.第560章 对不起 莫逸站着,低头看着扑在他身上的羲和,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落在她的秀发上,落在她的罗衫上……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羲和呜咽地说着。 她的话让莫逸泪落如雨:“对不起……”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伤在哪里了,给我看看,还疼吗?” “疼死了,呜呜呜,喝了好多药,苦死了……” 生死一线之间,重伤昏迷这么久,经受了那么多的折磨,直到这一刻,心中所有的脆弱和委屈,才找到发泄的地方。 她一直都是冷静理智的,不动声色地安抚军心,妥善周全地处置军务。可是这一刻,她却如同小时候手指擦破了一点皮,就找母亲大声哭诉的小孩儿,肆无忌惮的泪水浸湿了他衣袍。 莫逸就这样低头抱着她,心中的悲伤、悔恨、愧疚,痛楚,各种复杂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化作无声的泪雨。 此时的莫逸正经历他人生中最阴暗的阶段。他的父亲刚刚被杀,而他最爱的人却因为自己险些丧命,他自己身受重伤。他从血和火中活过来,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挺过来,醒来后等待他的,却是更深刻的痛苦。 他在阵前与北周军拔剑相向,盛京城破后,他成了真正的叛臣逆子,连被俘虏的北周皇宫中的人都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同时,因为羲和的生死不明,他在凤羽黑卫军中也被视为罪魁祸首,成了众矢之的。若不是梵东和简言怀力保,恐怕等不到羲和回来,他就已经死在众人愤怒的剑下。 他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的痛苦,只为等待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他经过漫长的煎熬,终于等到了她。现在的他已经众叛亲离,他所拥有的,只有怀中这个哭泣的人。 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然而心中的千言万语,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表达?那么多的牺牲,那么惨痛的代价,又岂是这样含泪锥心的三个字可以弥补? 他用力地抱着她,这已经是他的整个世界。经历过生死的小羲,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抱着自己痛哭,没有一点埋怨,没有一点责备,仍像以前一样,会说疼,会抱怨药太苦。 可是此刻的莫逸却已经彻底改变了自己想法。惨痛的代价让他终于明白,她再也不是可以和她策马而去的小羲,再也不是自己有足够能力保护的小女孩。她可以仍然对自己保无保留,但是他却不能再随心所欲。 “不哭了,好不好?”莫逸双手捧着她的头,想把她从自己身上移开。 可是她却摇摇头,然后仍然贴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门外负责看守的红剑卫士兵,不住地往里面探头,疑惑地问道:“简剑首,属下看得很仔细,除了逸王没有别的人进去,为什么里面会有别的女子在哭?” 简言怀道:“不该用问的别问。” “是。”士兵挺直身体站好。 561.第561章 我不想听 此时的羲和心中并不莫逸好过多少。 之前在父母的庇护下,她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她离开定安入主凤羽府之后,个性收敛了很多。这是她最任性的一次,为了莫逸哥哥,抛下一切陪他一起来盛京。可是,却是这样的结局。 再亲密的两个人,也有自己要独自承受的痛,任何人都替代不了。被围困之殇,对莫逸来说是惨痛的教训,对羲和来说,只会更加痛彻心扉。另一方面,凤羽卫杀了他的父亲,俘虏了他的兄弟姐妹。这些痛苦,又是她无法替他分担的。 羲和渐渐停下发泄式的哭泣,莫逸让她转过去,仍然对着镜子,自己一下一下地轻轻地帮她梳着长发。 她逐渐冷静下来,她聪明的头脑开始意识到,莫逸这时候从盛京来到大通过来找她,并不是只是来看看她那么简单。她失踪,莫逸必然会被凤羽卫控制,如今他来大通,肯定是有人带他过来。他们想让她会洛州之前,解决与莫逸的问题。 “小羲,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果然,莫逸先开了口。 “我不想听。”他想说什么,她已经知道了。 此刻一向果断的她,却有些茫然无措,有些自欺欺人。她曾经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也许已经无法阻挡了。那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让一切静止在这里,我不要再往前走一步了。 “你听我说。”莫逸绕到她的前面。可是羲和却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我不听。” 莫逸望着她的背影,说了他与羲和相识十多年来,最长的一番话。 “兮兮,之前我们之前在定安,每天都很快乐,而且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你离开定安,我也被带到了盛京,从此一切都变了。 我到盛京之后卷入夺嫡之战,只得躲入洛宁逸王府,彻夜歌舞,麻痹众人。然后一直在找你,后来你居然在我的府中,我高兴坏了。可是父亲因此怀疑我背叛了他,于是派出了边防营要杀掉我,我带着母亲去投奔了但是在平阳的舅舅,在平阳城外跟边防营交战,得你相助,幸免一死。 后来你正式向他宣战,之后你步步为营,他节节败退。再后来父亲恢复了母亲的皇后之位,又把我们接回盛京。当时他已经岌岌可危,他只能依靠黎氏,母亲和我怎会不知道他的用意?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 我知他必败,却想守他到最后。等北周之战结束之后,再回来找你,这样我就可以两全。 可是你不愿意我留在盛京,我同意离开盛京来到洛州,是不想盛京再有血案发生了。我到洛州之后一直不与你谈北周的事情,是我不想让你觉得心里有负担,我想让你放手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包括盛京之战。我已经别无他求,输赢胜败,对我都是过眼云烟。 可是我渐渐地发现,我根本做不到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对我父亲母亲,我无法在他们危难之际陪在他们身边,对你,我见你事务缠身,整日面对明争暗斗,步步艰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却无力帮你分毫。我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失败过。 这次来从洛州出来,我本想陪我父母,走完最艰难的时刻,然后无论他们最后怎样,我都会回来找你,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我认为这就是我的两全,可是……” 562.第562章 留在你身边 羲和突然觉得心中愧疚,这两年来,她忙着征战,忙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却独独忽视了他。 虽然她将莫逸带回了洛州,但是也很少跟他深谈。她一直以为莫逸哥哥是快乐的,他不开心,只是因为她与他的父亲开战,他的母亲也身处危险之中。 “兮兮,这世间本来没有两全,是我太贪心了。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一个你了,所以我不能让你……”莫逸说道。 羲和却突然转过身,摇摇头说道:“我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要你说!” 她在凤羽府中赏功罚过,果断凌厉,没有人敢有异议。但是他们在等着,等着她对莫逸的处置,等着她给军中一个交代。她已经引咎自责,可是这明显并不能让人信服。 莫逸走上前,扳过她的肩膀,然后俯身,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说道:“兮兮,我不能跟你一起回洛州,你先回洛州养伤,我过些时候,会回去的,好吗?” 回去,怎么回?跟北周皇族的那些俘虏,以亡国皇子的身份,被押回洛州吗?跟北周的皇族贵族们,一起素衣跪于洛州城外,献上降表吗?跟他们一起接受她赐予的袭衣冠带,然后来到天心殿中向她叩拜,成为她的臣民吗? 羲和突然自嘲地笑了。自己煞费苦心,从盛京带他回到洛州,只是为了不想让他背上一个亡国皇子的身份。可是如今转了一大圈,无论北周和凤羽府都死了很多人,现在却又回到原点了吗? 她摇摇头:“不要,你想都不要想。” “兮兮,这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也是我唯一可以留在你身边的方式。” 羲和仍然摇着头,眼泪却又落下来。她明白,凤羽府中,景阳殿中,再也容不下她的莫逸哥哥,他再也不能和她一起,共撵同车,携手同行。他如果不以北周皇子的身份归降,他就再也没有立场和身份,留在她的身边。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样的亡国之辱,不应该由他来承受。她也不允许他经受这些。如果,这样,她宁愿他离开,宁愿不再能够留他在身边。 “你离开这里,离开盛京,我不要你回洛州,不要你回中原,你走,随便你去那里……” 莫逸却捧着她的脸,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他摇摇头,说道:“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你。我那里也不去,我会回到洛州。” “不要,你走,你去做你的逍遥公子,爱去那里去那里……”羲和抱着他,哭了。 “我们小时候,说要一起去走遍《溪林漫记》中所有的地方。我知道你还记得,我在你的寝殿中,看到你把这些地方刻在金屏风上。可是你却不知道,这些地方其实早就被毁掉了。这么多年战乱,这么地方早就是一片废墟了。在这个世上,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的。我离开定安后已经就知道了。”莫逸说道。 “没有了,可以重新建起来,毁掉的,可以重新修好。等战争结束了,一切都会回来的。” “我已经没有想去的地方了,我只要留在你身边。让我陪你到最后,好不好?” “……” 563.第563章 再陪你三天 门外,风使走了过来,见梵东、简言怀都仍然等在外面,就知道里面还有没有结束。 梵东走过去,对风使道:“风使,你还真敢把逸王带过来啊?” 风使坦荡地说道:“你们啊,都知道少主在等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敢做。这个坏人只好我做了,反正我平时也很少出现在府中,你们想骂也骂不着我。” 梵东道:“谁敢骂你?大家最多心里腹诽你只知道讨好少主罢了。可是你跟逸王说了什么,为什么带他过来,少主不可能猜不到。所以你白背了一个讨好少主的骂名,少主还会记恨你。两边不落好,真不像你风使做的事啊。” 风使道:“吃亏的事情我不干。这个逸王还有大用处。他不能死,也不能走,必须留在少主身边,我要用他对付一个人,所以这个骂名我背了。” 简言怀知道他指的是谁,问道:“洛州凤羽府中有情况?” 风使点点头。 梵东望了望里面,说道:“你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风使道:“不妨事,他们可能以后不能再这样说话了。” 梵东叹道:“人人都说我最无情,可是你这招快刀斩乱麻,可比我狠多了。” 风使道:“那是,你别忘了,我可是暗卫出身,如果不是意外,暗卫剑首这个位置,有你的份吗?” 梵东笑道:“可惜没有如果。” 房中,莫逸仍在和羲和谈着。这是一场艰难的谈话,因为不管莫逸怎么说,羲和都是只摇头,不反驳,不同意。莫逸在这房中很久了,他回头望了望门外,他们一定等急了,于是他提出要走了。 可是羲和却拉着他不让他走,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她知道,她必须尽快返回洛州,而他却不会跟自己一起回去,他要回到盛京,等着被押回洛州……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的分离,为什么,明明早就开始筹谋,要避免这种最坏的结果,结果还仍是如此?人人都说我呼风唤雨,可是为什么仍然走到了这一步? 此时的羲和,却再没有了孟州城外,为了留住他而与他拔剑相向的勇气,也没有了为了将他带出北周,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她心里清楚,他是对的,顾远是对的,以亡国皇子身份正式归降,是他唯一可以留在她身边的方式。 人为什么一定要做对的事?我能不能再错一次?可是这次这一次,羲和连错都不知道该怎么错了。所以她只能拖延着时间,拉着他,不让他离开。 “你什么时候回去?”莫逸问道。 “我不回去。” “……,我再陪你一天,好不好?后天你再启程。” “我不走……” “两天,好不好?” “不好。” “三天……” “……” 这一场艰难的谈话,以她延迟三日回洛州,莫逸在大通陪她三日为条件,结束了。朝夕相处,终日耳鬓厮磨的两个人,终于连在一起三日,都成了奢侈。他们还不知道,以后连这样坦诚的谈话,都会变得奢侈。 564.第564章 奇怪的表现 接下来的三天,羲和的表现简直让众人大跌眼镜。他们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少主,更像一个跟大人闹别扭的小孩。 她不见任何人,不做任何事,再着急的事都不予理会,莫逸走到哪里,她就跟去哪里,而且不让任何人陪同。 平时她喝药都是很快的,再苦的药皱着眉头一口气就喝完了。这几天喝药却变得极其难,一直说太苦了。认真的大夫给她换了只补中益气的药,一点苦味都没有,她仍然说苦。于是,她以此为理由拒绝喝药。结果是莫逸需要一勺一勺的喂她,她才肯喝,每次都要喝很久。 她开始变得百般挑剔,一会儿说太冷了,一会儿说太闷了,搞得莫逸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关窗,还不允许别人代劳。吃个饭更是麻烦,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挑三拣四,每次把莫逸忙得团团转,好话说尽,才吃那么一点点。 折腾一整天,到了睡觉还不安生。莫逸要搬个凳子坐在她旁边,把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看着她睡着才能走。好不容易睡着了,莫逸刚站起来还没走一步,她就醒了,于是又要重新哄睡。 连着几天都是这样。 时间终归在流逝,明日就是分别之日。一切准备就绪,她的车驾都已经等在府外了。 这天等羲和睡着,已经深夜了。莫逸走出房间,看到天上孤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微风轻吹,却入骨生寒。 不远处的四角亭上,简言怀坐在那里,倚着栏杆在喝酒,月光下黑色的身影,格外挺拔俊朗。 莫逸走了过去。 简言怀看到他过来,扔了一壶酒给他。莫逸接过酒,与他分别坐在亭子的两端。这两人认识很久了,但是却没有单独坐在一起过。 他们本来应该有很多可以聊的,一个是羲和五岁前的小伙伴,一个从五岁到十五岁,陪了她十年。此时如果他们聊起来,估计会对同一个人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一个认为她调皮,可爱、爱哭、粘人、蛮不讲理; 一个会认为她聪明、冷静、理智、坚强、大胆霸道。 他俩聊到最后,估计只会在大胆霸道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然而这俩人坐在一块,却聊不起来。他们是男人,不同于小女儿之间,携手抚肩,喜怒哀乐无话不谈。男人之间的交流,不是靠语言的,而且有些事情是双方都不希望交流的,更何况莫逸的对面,是简言怀。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月光下两个长长的清影,各自喝着酒,想着事。明月当照,酒入愁肠,相顾无言。 “谢了。”莫逸扔了一个东西给他。是红剑卫剑首的令牌。 简言怀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月亮,喝他的酒。 莫逸也倚着栏杆,月光洒在他白色的衣袍上,他望着朦胧的月色,眼中却是无言的苍凉。 曾几何时,荷花池畔,清风轻拂,明月当照,欢声笑语两小无猜。如今月色依旧,人事已非。之前,为什么不觉得月下这么清寒呢? 无情最是多情月,依旧斜照伤心人。 565.第565章 她的生日 莫逸一声轻叹,独自喝了一口酒。 “很累?”简言怀问道。 莫逸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怎么会?她小时候就这样。” 小时候? 简言怀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定安吗?” 莫逸摇摇头,他曾经问过,但是没人告诉他,那时候连羲和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她的生日吗?” 莫逸再次摇摇头,他也很奇怪,自从他认识羲和,她从来没有过过生日,问她,她也不知道,也不在意。 简言怀转过头,看向他,说道:“我知道。” “什么时候?” 简言怀却对着月亮,举起了酒,然后淡淡地说道:“今天。” 莫逸低头惨然一笑:“现在府中,连她的生日,都不庆祝了吗?” 简言怀眉头轻蹙,说道:“府中从来不庆祝她的生日。” 莫逸有点疑惑:“为什么?” “因为这一天,是暗卫的耻辱。” 莫逸不禁一怔。 简言怀喝了一口酒,缓缓地说道:“十二年前,她四岁,整天吵着出府,要骑马。她生日这天,府中有个男孩决定帮她实现这个愿望,算是给她的生日礼物。可是他们出了府,一直等待时机的杀手们发现了他们,然后把他们围住了。然后……” 他低头轻轻摇了摇头:“当时各方都扬言要杀她,要与保护她的暗卫一决高下。暗卫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大本营给了别人可趁之机。他们从此铭记这个日子,万有一失,百密一疏,就是致命的代价。” 莫逸已经听明白了,他就是那个男孩,小羲因此避入定安。 简言怀继续说道:“后来凤羽府十年蛰伏,韬光养晦,在他们被伏击的地方建了黑卫大营,十年之后,有了名震天下的凤羽黑卫,有了遍布各地的凤羽暗卫。只是没想到,十二年后,她却再次险遭不测,这一次,暗卫和黑卫却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莫逸心口一阵闷痛。 简言怀说着看向莫逸:“你跟那个男孩,犯了同样的错误,就是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然后用她的险些丧命为代价,明白了自己的弱小。” 这句话说到莫逸的心坎上。只有有同样经历的人,才能有这样深刻的共鸣。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莫逸问道。他印象中的简言怀,是个冷酷高傲的人,今晚却似乎跟他推心置腹。 简言怀望着他,说道:“只有她最信任的人,才可能伤害她。她信任那个男孩,所以经历了一次生死,她信任你,于是又经历了一次生死。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 莫逸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对月举起酒,神色坚毅地说道:“不会再有下次。” 简言怀却摇摇头,说道:“你已经没有机会再伤害她了,就像十二年前的那个男孩一样。这种事情同一个人身上,只会发生一次。若非如此,凤羽府的人就可以直接引颈自戮了。我说的第三次,是第三个人。” 莫逸靠回到栏杆上,说道:“你说于嗟麟?” 566.第566章 蝶变之路 简言怀正低头喝酒,听他说到于嗟麟,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喝酒,缓缓说道:“不是他。于嗟麟自小征战,他知道什么是危险,他不会伤害她。更何况,她也从未彻底信任过他,他没有这个机会。” “那你是指谁?” “某个看起来温顺无害,但其实却非常危险的人。” 莫逸疑道:“这个人在她身边?” 简言怀微微点点头。 莫逸轻轻一笑:“那你不杀了他,还留到现在?” “我要是能杀他,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废话了。” 莫逸沉了一口气说道:“要我做什么?” “活着。”简言怀道。 莫逸一愣。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会非常痛苦,所有人都视你为敌人,所有人都要杀你,但是你不会死,因为她会用自己的权利给你免死的资格。但是这样的状态对你是种煎熬,你不知道这种煎熬会是多久,一年,两年,或者十年…… 你要忍下去,活下去,让自己越来越强大,直到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然后回到她身边,再次成为她最信任的人,帮她解决明处或者暗处的敌人,保护她不再受伤害。” 简言怀说完放下酒壶,站了起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记得,她需要你。”然后就飘然走了。 莫逸望着他黑色身影消失在无边月色中,他手中龙吟剑上的无心石,反射着月色,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狂沙成甲,百炼成钢,稀世名剑。 这个剑法精奇,少言寡语的人,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过程吗? 她需要你。是的,她需要我。在她心中,我仍然是她唯一的莫逸哥哥。即使我让人深陷重围,再也无力保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 他忽然想起在洛州凤羽府她寝殿的秋千架上,她问他:你说是活着重要,还是开心重要?他回答:开心重要,不开心活着也没意思。可是小羲却说:活着重要。活着才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资格。 此时他却有的更清晰的答案,活着,开心,都不重要。他一个人在盛京,等待她的生死消息,他活着,或者开心,一点都不重要。 她最重要。 良久,莫逸拔出下泉剑,剑气森寒,在月光下凝气成冰。上穷碧落下黄泉,双泉合璧,天下无敌。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有能力守护在她身边,保护他的人,正是他此刻对自己的希冀。 而这个人,字字句句直中关键,给他指明了一条路。活下去,面对一切,在炼狱般的煎熬中重生。 此时的莫逸,还不知道这个月色朦胧的深夜,这个清冷的男人说的这些话,对他以后的日子产生多大的影响。 记得,她需要你。这句话带着无穷的力量,让他度过无数次绝望的深渊,痛苦的鸿沟,支撑着他披荆斩棘一路向前。 从此,盛京城中的北周逸王,定安城中的莫逸哥哥,都成为了过去,他以一个北周亡国皇子的身份,开始了新的征程,一个属于男人的征程。 567.第567章 洛州皇宫 第二天,当羲和醒来的时候,莫逸已经离开了。羲和意外地没有发脾气,她平静地离开了走出大通府,上了她的车驾,在重重护卫之下,启程返回洛州。 这一次为保万无一失,霍驰大军随她班师,前锋开路,主力护卫,新军断后,完全是严阵以待的战斗序列。 自从出师以来,威名赫赫,无一败绩的霍驰,摆出这样的战斗阵势,从大通一路到洛州,没有遇到一个敌人。所经过的州郡也并不知道凤羽少主就在其中。所以他这次班师,看起来更像是一次军事演习。 他这样高调严肃的军事演习,让收到消息的西梁和南齐十分不解,霍驰在北周都已经无仗可打了,演习给谁看呢? 尽管一路平静,羲和坐在马车上,还是闻到了烟尘的气息,引得她一阵咳嗽。 “有情况为什么不报?”羲和以为前面发生了战斗。 “并没有什么情况。是百姓家里燃放鞭炮的味道。”简言怀回道。 鞭炮?是哦,都已经要过新年了。真快啊,去年这个时候,她刚打赢了孟州之战,还喝着屠苏酒,还在军中看骑射比赛,还和简言怀两人骑马连夜奔赴宛州,去搞清楚他燕国故旧的事情,转眼又一年了。 “你说是长大了好,还是永远长不大好?”羲和又问起了没头没脑的问题。 “长大了好,因为每个人都要长大。”简言怀毫不迟疑地回道。 羲和听了他的回答,缓缓地放下帘子。是啊,都要长大,都要面对自己要面对的事情,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熙元二十九年,正月初六,凤羽黑卫大将霍驰率领第三路军班师凯旋。 羲和回到洛州,凤羽府的变化让她很是吃惊。 这一年中,将军们忙着打仗,文臣们忙着治国,而凤羽府的右总侍却把心思放在了一件事上,那就是重修凤羽府。 在顾远看来,重修凤羽府是头等重要的事,这是未来的皇宫。他认为之前的凤羽府虽然规模够大,但是距离皇家的规制还是差了不少。他年初就已经开始重修了府内大殿,然后继续扩府,修建内城门。 羲和再次回到洛州之时,顾远已经基本完成了凤羽府的重修。凤羽府内,殿宇森森,亭台楼阁,完全是皇家气派。建成后的凤羽府规模是原来燕皇宫规模的三倍。主殿三座,分别为天心殿、元平殿、大安殿,分布在中轴线上。 天心殿将是未来举行登基大典的地方。高高的主殿建在三层高台之上,左右两个阁楼,檐宇与主殿相连。左右两侧是边道,阶梯和斜坡相间,横平竖直的回旋而上。中间留着一个笔直的御道,这将是君临天下的王者,走上至尊之位的专用道。 凤羽府府外,宽阔的道路纵横平直,在原来的府门外建起了八个高大的宫门,其中最巍峨的正南门命为“丹凤门”,有五个门道,其他城门为三个门道。 这个规格最高的城门,这日迎回了它的新主人。当羲和乘坐的马车,经过丹凤门中间的门道进入凤羽府时,原来的凤羽府已经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宫殿。 568.第568章 决赛开始 熙元二十八年,十一月十日,凤羽黑卫攻破盛京,北周灭亡。 十二月八日,东陵王李显病逝,东陵小皇子李致即位。 至此,南齐王葛覃,西梁王于振公,北周王莫伯烈,东陵王李显,都已经故去。当年挥兵灭燕国,开创天下四国局面的枭雄豪杰们,已经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天下大势,走向了新的格局。未来属于更年轻的新一辈。 雄心勃勃的新星们,不再满足他们父辈的割据一方偏安一隅的局面,他们要做一统天下的王者。然而最后的王者,只能有一个。 此前凤羽府和西梁共战北周,而南齐战东陵,谁战胜了对手,谁就获得了问鼎天下的资格。 盛京城破,北周王死,标志着北周灭亡。由于西梁王于嗟麟在盛京之战前退出,凤羽少主羲和成为这一场战争的胜者。 半决赛中胜出的人,此刻在静静地等待与之争霸天下的对手。可是意外的是,齐皇葛雄居然还没有拿下东陵。 盛京兵临城下之时,葛玉也已攻破了云州,一路逼近东陵王城丰京。云州城破,东陵太子被俘,东陵再无抵抗之力,当时世人皆以为,四国中最弱的东陵,将最先被淘汰出局。 然而时至今日,盛京已破,北周王战死,北周灭亡。北方战场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南方战场上却陷入了奇异的胶着。葛玉的二十万大军,在丰京附近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城,被拦住了去路。 一路长驱直入的葛玉,本来可以不打这个小城,绕过去直接去打丰京。可是他现在威风正盛,所到之处东陵军望风而逃,开城投降。这个名为淮右的小城,城墙并不坚固,可是见到他葛帅不但不投降,居然还放箭射断了他的帅旗。 这简直是自寻死路。葛玉决定顺便灭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城。在他的设想中,这个破旧的小城难以抵抗一日。可是打起来,他却发现与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小城的守军非常勇猛,装备也与其他东陵军不同,他们的作战也很有章法。他们白天守城,晚上等南齐军休息了,就趁夜突袭,搞得南齐军夜不成眠,十分疲累,白天的攻势就更加没精神。 葛玉知道自己碰到了厉害的角色,但是他也是不好惹的,这么远打到了丰京脚下,大半个东陵都已经在我手中了,怎么能被一个小小的淮右难住?于是他下令猛攻。 这一场类似于赌气的攻城战,一打就是一个月。 可是淮右的顽强抵抗,并不能激起东陵皇宫的斗志。刚即位的东陵王李致,下诏宣称自己不再称王,而是降格称“国主”,以此向齐皇葛雄表示愿意投降。 东陵示弱的表现,葛雄却并不放在眼里。东陵这些年,不是一直在示弱吗?他没有丝毫停战的意思,反而命令葛玉迅速东进,拿下丰京。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想要像羲和一样武力攻破对手的王城,彻底瓦解他们的军力,打败他们的斗志,让他们臣服在自己脚下,永远不敢再抬头。 569.第569章 两封密信 此事洛州凤羽府中的羲和,面前站着她的三个信息使。他们正将天下各处的动向报给她。 羲和听着他们的汇报,随手翻翻他们递上来的一堆东西,说道:“这些梵东已经跟我说过了,不用重复了。” 忽然,她停了下来。她在一堆文书发现了一封奇怪的信,封面写着“羲和姐姐亲启”。 “这是什么?”羲和不解地问道。 “东陵新即位的李致,再次写信向我们求援。这是他给少主的亲笔信。”雪使回道。 羲和摇头一笑:“他居然还能发出求救信,看来南齐进展不顺利啊。” “是的,南齐军被拦住在淮右。齐皇葛雄下令葛玉迅速东进,进攻丰京,可是东陵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已集结在淮右,葛玉现在不想攻打淮右都不行了。”雪使回道。 羲和对这个事情兴趣并不大,南齐军胜局已定,攻破一个小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她感兴趣的,是一个小城的守军,居然有这样的勇气,敢于南齐大军抗衡。李景隆若得知,也应该欣慰东陵志气不灭了。 她看着东陵小国主李致的求救信,问道:“淮右的守将是谁?” 这时候风使上前一步,说道:“回少主,是李易。” 李易?羲和对这个名字都感到有点陌生了,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被她除名的东陵凤羽卫首领。 羲和对他印象是留着胡须,性子温和,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羲和削除了东陵凤羽卫的番号,他还哭过,羲和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 淮右守将居然是他,这让羲和心生感慨。真是没想到啊,东陵亡国在即,居然是这个人率领东陵凤羽卫还在坚持抵抗。凤羽卫出身的人,果然不知道投降两个字怎么写。这个温和的男人,看来没有那么软弱。 风使观察着羲和的表情,见她对这个名字没有表现出特别强烈的反感,于是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呈给她:“少主,这是李易给少主的密报。” 羲和接过来,扫了一眼,只看到第一行“属下李易再拜呈少主”就不看了,还给了风使。 风使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问道:“少主,有什么不妥吗?” 羲和回道:“李易的信,必然是在葛玉围城之前交给你的。你既然见过他,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这封信风使本来在大通就准备给她的,可是当时莫逸在,她谁也不见,什么事都不理,他没有机会说。这一压就是十来天。 风使见她开门见山,就说道:“李易向少主求援。” 果然如此,羲和不用看,就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手中两封求援信,而且都是十天以前的,这样的救援信羲和见得多了,自从云州失守,这样的信就没断过。 她当时不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她要集中精力战北周,她不想那么快碰葛雄。可是现在北周之战已经结束了,救还是不救,也许可以重新考虑。毕竟,东陵是父亲的故国,丰京还有父亲的安息之地。 “这件事情,容我再议。”羲和说道。 “是”,风使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说道:“少主,李易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所以……” 羲和点点头,对身边的简言怀说道:“叫顾总侍,徐凡、霍驰、严峻、韩琦和贾玄过来。” 570.第570章 救还是不救 他们片刻就到了,因为他们本来就在外面候着。羲和刚刚回到洛州,没事都要过来问个安,打个照面。 “参见少主。”顾远在最前面,率众拜道。此时的他心中忐忑不安,第四路军还没有班师,顾铭却被先行押送回来待审。 羲和见到顾远,态度却非常好:“顾总侍,我才走了没多长时间,你给我建一个新的府邸啊。” 顾远躬身回道:“回少主,这些大体工程都是年初都已经开始修建的,少主当时事务繁忙,没有留意而已。” 羲和赞道:“这个右总侍,真是了不得啊。修宫驻殿,治国安民,大军出征的粮草军资供应,样样有条不紊,这打胜仗,一半的功劳,就应该归顾总侍,霍驰,严峻,你们说呢?” 霍驰和严峻虽然是将军,但是也看得出来,这明显是因为顾铭的事情在安抚顾远,于是纷纷附和。 “少主谬赞了。”顾远心中松了一口气。看她的样子,她并不知道那封家书的事情,还好事情没有越来越复杂,只要不继续复杂下去,牵涉到他,顾铭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跟顾远聊了几句,羲和就直入主题,将李致和李易的求救信给了众将看,并征求他们的意见。 大部分人都主张立即派兵增援,保住丰京。丰京以北,就是原来的北周疆域,现在在凤羽府辖区。丰京若破,南齐就可以攻入凤羽府的边界。 只有一个人除外,这个人就是贾玄。 他坚决反对出兵东陵。 “少主可曾想过,若是出兵,会有怎样的结果?”贾玄仍是灰色长袍,可能跟了简言怀一段时间,不再是那个邋遢样,打扮得还算有些雅致风度。 贾玄的问题一般都是个圈套,所以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己继续说道: “结果只能有两个,第一,若是我们败了,我们刚跟南齐交战,就伤了锐气,对以后的战争非常不利。第二,若是我们赢了,南齐败退,东陵保住了,以后又该如此?少主要一直留着东陵这个国号吗?” 他的话让羲和陷入了深思,这时候保住了东陵,以后凤羽府战胜了南齐,就会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若出兵灭了东陵,就是背信弃义,不灭东陵,难道让他在自己的边境线继续存活? 羲和望着贾玄,再次感到了此人的可怕。这个瘦高的书生,藏着惊人的智慧。他的目光看得如此长远,思路如此清晰,这世上的谋臣恐怕难有出其右者。此时她有些庆幸,幸好这个人是自己的谋臣,不是葛雄的,不然就难办了。 贾玄的话让众人议论纷纷,只有羲和与顾远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羲和缓缓地说道:“贾玄生说的有理。” 风使闻言就上前一步,拱手一拜:“少主……” 李易还在苦等他的答复,没有凤羽卫的增援,东陵凤羽卫就将成了东陵的陪葬。 羲和抬手制止了他,说道:“你告诉李易,让他再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援兵必到!” 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李易的脑袋估计都被葛雄拿去泡酒喝了! 571.第571章 不是时候 羲和从内心,是赞同贾玄的说法的。让南齐灭了东陵,总比到时候要她自己动手灭了自己父亲的故国好。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总觉得现在还不是跟葛雄对阵的时候。她与葛雄只在江宁见过一次,随着她军队不断扩张,不断地攻城掠地,实力越来越接近他,却越来越感到葛雄的可怕。 她一早就开始平衡左右总侍的权力,可是随着顾铭的战场失利,何凌出兵漠北,这种平衡估计很难维系。此外,归于她麾下的各种势力,包括北周各大氏族,燕国旧部,其他割据势力,关系错综复杂,她还在寻找融合的办法,不然天长日久,各种矛盾必然引发冲突。 可是葛雄在南齐,做起这些事情来得心用手。他能将葛云飞这样的人翻覆于鼓掌之间,能在葛云飞明确倒向他的弟弟葛鸣之后,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企图消灭在萌芽中。现在想起来,当时他让葛云飞出征西梁,实在是非常高明。他是个将帝王之术用得出神入化的人。 对于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没有足够的把握,羲和是不愿意轻易出手的。更何况,他们在江宁之战时,达成了互相不战之约,她不想首先破坏这个约定。 可是,现在李致写下亲笔信求援,而这个小皇子是当年她初上位时第一批约见的人。这是凤羽府给出的明确信号,见谁,就是支持谁。如今他亲自求援,若是仍然置之不理,恐怕会损伤威名。 因此,她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派兵增援东陵,但是要一个月后。因为一个月后何凌才会率领第四路军班师,北周之战才算正式结束。既然要战南齐,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个主帅的人选,何凌最为妥当。 “谢少主,属下这就回复李易。”风使拱手一拜,转身走了。 一个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没有人相信,那个破旧的淮右小城在葛玉猛烈的炮火下能坚持一个月。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远,这时却继续禀道:“少主,西梁王于嗟麟送来国书,说要来洛州……” 羲和接过他递过来的国书,不禁笑了,这个于嗟麟,肯定是因为前段时间自己受伤,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找个借口过来见她。 “回复他,庆功贺喜就不必了。只是有件事情现在可以做了。西梁是盟军,此次北周大捷,理应共享战果,不要让西梁军觉得,打仗他们有份,胜果我们独占,那以后就不好合作了。” “遵命。” 数日之后,西梁收到了洛州送来的金银钱物,满满的三百大车,运送的车队一路从上京城门排到皇宫门外,引得上京百姓议论纷纷。 西梁的朝臣们欢喜得很。西梁境内山川多,平地少,没有东陵南齐那么富裕,也没有北周资源丰富。与北周连年征战,国库已经入不敷出。凤羽府送来的东西真是他们最需要的,事实上,也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 最让他们感叹的是,凤羽府真的不是一般的有钱啊! 572.第572章 嗟麟的回信 不过,有人就没那么高兴了。 皇宫中,于嗟麟拿着洛州回复的国书,看着那些大得惊人的数字,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把西梁军当做自己的军队犒赏了?西梁军什么时候成了凤羽府的雇佣军了?他西梁王什么时候成了她的番将了? 不过让于嗟麟欣慰的是,她终究是平安的。这样的大数目,就算在凤羽府,没有她的允许,也是没人敢动的。看来之前的消息属实,她真的是病了的啊,怎么会病这么久?于嗟麟终于还是感觉不放心,仍然决定要去看一看。 于是他又派人回了一封书信。 羲和看到这封书信后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咳嗽起来。 简言怀看了一眼桌上的书信,落款处盖着西梁王的大印,上面草书飞龙走蛇地写着: “朕闻君王欲赏有功者,必先召之,夸赞之,而后厚赏之,今君之厚赏已至,却未得夸赞,不见王召。朕躬自省,必是君欲朕亲往致谢,以全礼数也。故以三月为期,朕驾必至,望君备之。” “这是什么意思?”简言怀问道。 羲和止住笑,说道:“这个于嗟麟,这是怪我把他当成了雇佣军犒赏呢。一会儿朕,一会儿君的,这是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迟迟不班师称王,还有,就是他想要过来,看看我到底什么情况。” “那要怎么回复?” “别理他。” 简言怀闻言,就将书信收了起来。 现在的凤羽府内,除了红剑卫、紫剑卫,还有暗卫和羽林卫,府内府外皆是戒备森严,关卡重重。可是如此高规格的防卫,简言怀却仍然觉得不放心。这次回来洛州,他几乎与她形影不离。她在的地方,三步之内,必有他的身影。 除了他,顾远和沈尽是最经常出现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也几乎整日待在殿中,这个人就是兰若。 不同于以前的是,兰若现在有了正式的身份,宣阁侍从。他的任务仍然是帮助羲和整理那些连篇累牍的文书奏议。兰若性格温顺,人缘极好,在凤羽府中几乎很少人不喜欢他。 最近对兰若来说,有两个不好的消息。 第一,简言怀班师回洛,这个人向来看他不顺眼,而且在少主身边非常有影响力,若不是他现在找不到自己任何把柄,他早没命了; 第二,这次少主回来之后,府内府外加强了戒备,连暗卫进出都要逐一验明正身,其他人更是查得格外严格。 大好的形势瞬间变得非常不利。他本来已经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现在都处处受到限制。突变的形势,让一切又要重新准备。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羲和病没有好,在芷兰殿中处理政务军务,而他在这些时候,被允许在她身边协助她处理事情。 但是这样的状态是不行的。他之前已经放出过消息,说自己已经随时可以行动,他必须尽快回到准备就绪的状态。 这时候佩玉进来,送来了新煎好的药。正在整理奏章的兰若站起来。是时候所有行动了。 573.第573章 兰若的行动 兰若接过佩玉手中的药碗,走上前去。 简言怀就在羲和的身边,兰若走上来的时候,简言怀见是药,就伸手要接过来。谁知道兰若却没有给他,而是自己拿了上来。 兰若走到她身边,柔声说道:“少主,该喝药了。” 羲和头也不抬地回道:“都说了好多次了,不要给我喝药了,我都已经好了。” 谁知兰若却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她面前:“温度刚好呢。”说着他抬起头,带着挑衅的眼神,看了一眼简言怀。 她看到兰若送到唇边的药,无奈地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药怎么跟平时的味道不一样?” “今天的多加了几味药呢。”兰若语气温柔,但是眼睛却似笑非笑地看向简言怀。 兰若意味深长的话和挑衅的眼神,让简言怀疑心大作,这药会不会有问题? 兰若再次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的时候,简言怀一把将他手中的碗和勺子抢了过来。 羲和正舒服地斜倚着,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报,突然几滴黑色的药汁洒下来,弄脏了她手中的奏报。 羲和疑惑地抬起头,看见简言怀正拿着药碗和勺子,凝眉闻着碗里的气味。 “怎么了?”羲和问道。 简言怀回道:“我要再试一次毒。” 羲和一头水雾,搞什么呢? “简剑首,这药已经试过毒了……”佩玉忍不住说道。这不已经试过了才送过来了吗?怎么现在又要试毒? “随便你们,反正我不喝,以后谁要再送药过来,就自己喝了。”羲和说道。 “少主,若是我们喝了能让少主好得快一些,我们肯定就喝了。”佩玉道。 羲和却道:“真的能,喝吧。”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谁知道兰若却突然走过来,拿过简言怀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众人目瞪口呆。 兰若却对着羲和一笑,然后对简言怀说道:“我试过了,没毒。”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走回到羲和身边,将她手中已经脏了的奏报拿过来放好,他修长的手有意无意地擦着她的手指,说道:“这种事情,还是让兰若来好了,简将军已经不适合做这些事情了。” 他没有叫他剑首,而是叫他“简将军”,还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让简言怀有些火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手画脚? 可是羲和却说道:“嗯,兰若说的有道理。你现在可是名震关中的将军了。我连你的封号都想好了,就叫“关中侯”。另外,你要尽快把红剑卫的编制补齐。府内这些小事,交给他们做好了。” 简言怀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兰若这样的人绵里藏针,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看着兰若他只有杀了他的冲动。可是现在杀了他,却又师出无名,风使已经派人盯着他很久了,却一直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莫逸,应该快到了吧? 574.第574章 小皇子的绝招 羲和在凤羽府中,被严格地保护起来。她虽然觉得有些矫枉过正,但是也没有强烈反对。她的伤好得很快,过了一个月,已经基本好了。可是莫逸却没有如约来洛州,因为何凌没有班师。 何凌不是一般的主将,他是黑卫的统帅。第四路军到了他的手中,就不仅仅只是占领盛京那么简单了。他向羲和请求,允许他继续向北进军,消灭漠北草原残留的北周骑兵,解决北周北境的隐患。 羲和同意了。这个北周之战没有被派上战场的老帅,终于找到了建功的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收兵的。 何凌的行动打乱了羲和的计划,她本来想等何凌回师之后,再增援东陵的。现在何凌不回来,而她给出了一个月内发兵增援的承诺也已经到了兑现的时候。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葛玉居然还没有攻破淮右。可怕的东陵人,与李景隆一样柔韧顽强。 虽然时机并不成熟但是出于对淮右顽强抵抗的恻隐之心也好,出于信守承诺的目的也好,羲和决定发兵增援东陵。 熙元二十九年,二月二日,羲和命令凤羽黑卫天策营主将徐凡,紫剑卫剑首韩琦,率军十二万增援东陵。 她选徐凡,是因为徐凡擅长防守,她选韩琦,是因为韩琦回到洛州之后一直精神不振,她想让他在战场上找回自信。他们两个一攻一守,也是较好的搭配。 如果他们去增援了东陵,无论成败,都将是与齐皇葛雄的彻底摊牌。可是严峻和韩琦出征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这次连摊牌这个目标都没有完成。 羲和派去东陵的大军刚刚出发,她就收到东陵皇宫的一份急报。 她拆开一看,顿时惊呆了。 东陵这个小皇子,这回不求援了,直接请求归降! 李致写给她的求援信一直没有回应,而淮右的顽强防守不但没有让东陵朝中安心一些,反而他们更加害怕。他们认为淮右的抵抗惹怒了葛玉,他破城后不但会屠城,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怒火洒在东陵皇族身上。 因此,在淮右的城墙仍在修修补补,顽强地对抗着南齐的一次又一次进攻时,东陵皇族已经准备逃跑了。 可是往哪里跑呢?南边已经被南齐占了,往北是原来的北周,现在的凤羽府属地。于是,他们决定向凤羽府请求归降。这是他保命的最后一招了。 羲和刚刚下达了出兵东陵增援的命令,就收到这份请降书。府中大部分人认为应该接受归降。其中包括顾远,他跟东陵王李显有过一些交情。 只有两人反对,一个人贾玄,一个是羲和。 贾玄认为,接受东陵归降还不如去增援东陵。增援东陵至少能落个仁义之命。东陵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接受东陵归降,得了让东陵灭国的名声,却没有得到一点好处。东陵的国人说不定还会将灭国的仇恨转移到凤羽府身上。 羲和的理由就非常简单,就是她的直觉。因为她父母的关系,东陵与凤羽府之前关系密切,她之前没有理会他们的求援也就算了,这时候还落井下石去东陵收降,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575.第575章 可怕的对手 在这样事情上,羲和展现了她天才的政治智慧。她坚持了自己的看法,不受降,但是同时她又下令给严峻和韩琦,不去增援淮右,而是直接从北面进入东陵,然后屯兵在丰京和淮右中间。 这样的做法让人非常看不懂,连徐凡和韩琦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东陵的北境已经几乎没有守军了,他们一路南下,过了丰京而不停留,接近淮右又不开战。他们连作战任务都没有,每天就是带着十几万人的队伍耀武扬威地到处逛。 可是她的对手看懂了。 二月十四日,齐皇葛雄下令南齐军主帅葛玉停止进攻淮右,率军后侧五十里,屯兵在东陵重镇兴州。 二月二十日,葛雄下令召回南齐军主帅葛玉,再次换上无敌大将军葛云飞。 走马换将,是因为规则变了。凤羽黑卫屯兵在他的前方却不过来增援淮右,给了他两个明确的信号,第一,丰京已经是她的了;第二,现在不与他开战。 葛雄与羲和一样,明白自己的对手是多少可怕。他看着她迅速崛起,成为唯一能与自己抗衡的对手,见识了她强大的实力和惊人的天赋。比起羲和,他更加觉得现在与她对阵的时机不成熟,羲和是已经灭了北周,而他却半决赛还没有打完。 葛雄是个非常冷静的人,拿下丰京对他是个极大的诱惑,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成功。可是比起诱惑,他更知道权衡利弊,判断风险。他选择放弃丰京,后撤,换将,修整,等待。 羲和得知葛雄的应对之策后,感叹道:“葛雄,还真是个人物!” 莫伯烈虽然强大,但是他像是一只猛兽,被一个个地砍掉爪牙,被激怒,被引诱,然后一步步走向布好的陷阱,最终走向灭亡。 可是葛雄,却不是一只猛兽,他是一个冷静的猎人。这激起了羲和的斗志,棋逢对手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二月二十六日,羲和下令徐凡、韩琦率军撤回丰京附近,南齐军没有动静。 东陵国内,居然停战了。 这两个对手,第一轮的较量,互相都感受到了对方强大的压力。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按兵不动,等到时机。 他们都经过了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决战巅峰。此时,他们都已经累了,在他们准好之前,谁都不会轻易出手。 可是撤回丰京附近的徐凡和韩琦,却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他们撤回丰京后,东陵李致派出使臣,要求献城投降。 徐凡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十分老成,他没有进城,而是回复使者,他们只是奉命来保护丰京的。而后,他快马向羲和急报,请示该如何行动。 这几乎是个匪夷所思的局面,要求投降的人急得团团转,大军兵临城下的人,却不慌不忙。 丰京这个烫手山芋,转了一圈又被放回到了羲和手中,不过已经没有原来那么烫了。至少,她解除了淮右之围,南齐军也停止了进攻,虽然这个战局很少人能看得明白。 576.第576章 征服的感觉 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好事也是,坏事也是。 人家此前已经写信请降,现在自己的大军就驻扎在人家的王城外,人家再次请求归降。这样再不接受,就有点欺人太甚,欲盖弥彰了。 但是接受归降,那就是一个大大的骂名,一直庇护东陵的凤羽府,亲自灭了东陵,凤羽少主灭了她父亲的故国。 经过反复权衡,羲和决定亲自去一次丰京。只有她自己去,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等在丰京城外的徐凡和韩琦,没有得到受降或者不受降的命令,他们收到的回复是:迎驾! 三月二日,凤羽少主羲和率军十万出洛州,巡游丰京。 这是出行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此随她出行的十万军队中,有两万都是仪仗队,规格大大超过全幅凤羽主上仪仗。 先导仪仗队是四万黑骑军的前锋,负责清路。后面跟着庞大的乐仗车队,上面放着乐鼓、号角等。再后面是十二列骑兵和十二列旗幡。其后,才是仪仗的核心,少主的行驾。 行驾周围,警卫森严。左右分别是简言怀和于盛,两侧是红剑卫和羽林卫组成的方阵。其后是霍驰率领的四万后卫队。 这次随她出行的,除了武将,还有顾远、沈尽、贾玄等中央文官以及各地方的官员。清一色的黑色骏马整齐列阵,号角开道,鼓乐齐鸣,沿途数千里皆是凤羽旗幡,浩浩荡荡地开往东陵。 这已经是帝王巡幸的仪仗。 这样的阵势,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聪明的人,也应该知道怎么做了。东陵的小国主李致很明显是个聪明人,或者说他有一群聪明的朝臣。 羲和还未抵达丰京,丰京的城门就已大开,李致率领东陵朝中文武百官,相迎于丰京城外。 先导仪仗队遇到了徐凡、韩琦之后,队伍就稍作停留,羲和弃车上马。同时,仪仗队分列两侧,中间留出一条笔直路。 羲和骑马缓缓穿过两侧的仪仗,周围是十二名红剑卫围成的半圆,将她护在中间,后面是顾远、贾玄等重臣,其后是红剑卫精锐。 远远望过去,是丰京高高的城门,城门两侧跪着身着素衣的东陵皇族和全部文武朝臣。 羲和的马缓缓走了过去。城外们跪着的人群,头更低了拜了下去。最前面的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白衣低头跪着,不知道是因为衣衫单薄,还是因为害怕,他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他低头看到黑色的马蹄停在他面前,头都不敢抬,就双手捧着降表举过头顶,他后面的人也分别举着玉玺、兵符等象征王权东西。 她见到这个少年。两年前第一次在凤羽府见到他,他还热情地邀请她来东陵做客。她真的来了,可是,不是在做客的,而是来做主人的。 她骑在高大的马上,俯视着这些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人,突然有种征服的感觉。她打了无数次胜仗,收了无数个城池,这一刻,征服感却特别强烈。 577.第577章 东陵的王座 这时羲和想到了她的对手,齐皇葛雄。葛雄打东陵,打了快两年了,还没有拿下丰京,而自己却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他的战果拿走了。齐皇葛雄已经灭了南方吴、越,这种征服的感觉他一定非常喜欢。 她感觉自己偷了他的战果。 跪在地上的少年仍然高高举着降表,双手颤抖着,头更低了。终于,羲和拿过降表,然后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交给了侧后的顾远。这就是表示同意投降了。 “臣李致拜见少主!”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既然同意投降了,那就正式见过吧。 羲和没有说话,而是示意身后的贾玄,开始宣读诏书。文辞华美的诏书,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主要意思就是赦免他的罪,封为“宁王”,数日之后移送洛州。 东陵皇族及朝臣拜谢之后,羲和就骑马进入丰京城中。 丰京,东陵王城,已经在她的脚下的。这个已经能看见远处战火的王城,居然仍是一派繁华的气象。 东陵本就是富庶之地,后来在四国纷争中被东陵王李显占据。李显为人宽和,宽税赋,轻徭役,重商扶农。在他的治理之下,东陵呈现出繁荣的景象。云州、丰京、兴州这些大城,都是人口密集,商业发达,百姓富足。 因此,李显在东陵十分有威望。很多地方,都有百姓们自发为他修建的祠堂,供奉着他的神像。 他是一个好人,然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好人是无法生存的。 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没有养兵。在别的国家都在强征兵役的时候,他散甲归农,让士兵们回家耕种荒芜的土地。东陵军是四国中人数最少,战斗力最弱的军队。 这样一个富裕又兵弱的国家,如同一块肥肉,让他的近邻南齐一直虎视眈眈。从东陵开始建国,南齐就一直想吞掉这块嘴边的肥肉。然而这个国家却奇迹般地延续了二十多年。 东陵不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凤羽府。这个数百年来一直隐藏在燕帝国背后的强大势力,在四国之乱中,旗帜鲜明地力保东陵。 南齐从葛覃到葛雄,一直兵压东陵,却不敢前进一步。他们不想跟凤羽府翻脸。他们不知道,这个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乱世纷争的庞大的影子,什么时候会露出自己可怕的真面目。 取得了统治权的君王们,是容不下这个影子的,这是个极大的威胁。他们开始想法设法除掉他。除掉这个以家族继承的组织,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就是除掉他的主上和继承人。 凤羽府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凤羽少主一出生被接连追杀,直到差点丧命,凤羽府被迫全面蛰伏,尽管如此,后来容和主上仍然命丧南齐。 世易时移,沧海变幻。 十二年后,凤羽少主灭了北周之后,以统治者的身份踏马在丰京城中。她走进了东陵皇宫,坐在了东陵王李显二十多年创立,东陵太子李景隆只差一步之遥,而小皇子李致只坐了几个月的王座上。 熙元二十九年,三月十六日,东陵国主李致投降凤羽府,东陵灭亡。 对手,只剩下一个。 578.第578章 不识时务的人 羲和坐在东陵皇宫的大殿上,要说感觉,其实也什么特别的感觉。东陵的皇宫规模比凤羽府小很少,而她所在的主殿,连天心殿的一半都不到,而且相对朴素很多。李显是个节俭的人。可惜节俭并不能让东陵逃过被灭国的命运。 要说不同,那就是天心殿中都是她的人,而这个东陵皇宫中,除了她的人,还有刚刚成为她的人的人。这个区别还是挺大的。 她坐在王座上,望着殿下低着头惶恐的众人,眼睛扫过东陵的皇亲贵戚们,文官武将们,最后停在了李致身上。 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年,就这样成了亡国之主。李致啊,并不是你犯了什么错,而是这就是乱世法则。就如同她一出生就被追杀一样,毫无道理,却又无可逃避。 李致看起来眉清目秀,身上有他哥哥李景隆的影子。这让羲和感到非常不舒服。李景隆若知道,是她走了灭亡东陵的最后一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这样的局面,实非所愿啊! 她宁愿是葛雄坐在这里,她在城外打他,也比现在舒服得多。真是如贾玄说的,除了一个空壳,一点用处都没有。当然,除了城门外受降,那片刻征服的快感。 她想到这里,就越发觉得东陵皇宫这个宝座不舒服。她拍了拍宝座上的五爪金龙,对这满殿雅雀之声的众人,问道:“当时宁王请降的时候,你们谁是赞同的,谁是反对的?” 东陵的朝臣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宁王”是谁,原来就是他们之前的东陵王。 这可是个表功的机会。 一人站出来,跪在殿上,说道:“臣是赞同的,给少主的降表是臣起草的。” 又一人跪道:“少主天威,臣也早就耳闻,臣是首先提出归降凤羽府的。” 另一个人跪道:“宁王给少主的密信,是臣送出去。” 不一会儿,厅上跪了一群人,在东陵归降凤羽府这件事上,都有功劳。羲和靠在并不舒服的宝座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的表演,手指在面前的金漆玉案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她旁边的简言怀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有些心惊,她要杀人了?! 当时宛州府内杀陈夫子前,她就是这样的动作。而此前莫凝寒被指控拥兵自立而在听雨轩内受审时,她也是这样的动作。她杀了陈夫子,却没有杀莫凝寒。这个动作说明,她在犹豫,杀还是不杀! 终于,该表功的都表完了,东陵的朝臣居然绝大部分都赞同归顺凤羽府,他们心中有些沾沾自喜,感觉自己非常识时务。他们跪在自己每日上朝的大殿中,同他们的旧主一起,等着新主人的封赏。 只有几个人仍然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看起来很是突兀。其中一个在一众惶恐的人中,神色平静。 羲和很容易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他看起来是个文官,面色白净,斯斯文文的。 “你叫什么名字?”羲和望着他问道。 579.第579章 书生的抉择 没有人回答。 跪着的众人不知道是问谁,于是大着胆子抬起头,往高高的王座上望一望,又赶紧低下头去。 她看向的人,居然是那个级别最低的史官。 这人确认王座上的人问的是他后,走到殿中,回道:“回少主,臣程嘉。” 语气平静,不卑不亢,不错,羲和对他来了兴趣。 “你不赞同东陵归顺凤羽府?”羲和问道。 “为臣之节,当以死报主,岂能为自身性命富贵,卖主求荣?臣不耻为之。” 程嘉说的话语气缓和,但是分量很重,殿中的东陵朝臣表情很复杂。 有点意思。羲和看着他,问道:“你既然不求富贵,不怕被杀,为何还对我称臣,岂不是有损你忠臣气节?” 程嘉回道:“天下大势,如洪水奔流,岂是一人之力能阻挡?臣并非向少主称臣,而是向天命称臣。臣不愿为富贵性命,使君王经受亡国之辱,却奈何三尺微命,无力扭转乾坤。时也势也,天命难违。亡国之臣,本应杀身成仁,以死殉国。如今觍颜君前,以贪蝼蚁之生,只因家中老母尚存,不忍独去,令其孤苦无依。臣今之辱,实非所愿!” 羲和听到他的话,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人虽然有些书生意气,但是见地很深啊,看得很透,在忠孝之间,是非取舍,他给出的答案几乎已经是最佳的选择。不屈服,不就死。 羲和望向了贾玄,问道:“贾先生,你认为他说的,可有道理?” 贾玄出列,说道:“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为勇,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为智。此人如今对少主称臣,不能称为勇,但也知少主天命所归,也可称为‘智’。” 羲和点点头,果然还是贾玄说的更贴切一些。 “比你如何?”羲和问道。 贾玄回道:“匣中之剑,岂能比市井之刀?” 羲和不禁一笑,这个贾玄,这真是狂妄至极啊。不过他也有狂妄的资本。因为贾玄的话,她对此人的评价大打折扣。 谁知此人却不甘示弱,回道:“匣中之剑,自然可以斩将杀敌,但是市井之刀,却可以杀鸡宰牛。各有各用,岂有好坏优劣?” 贾玄那张嘴岂是好惹的,他立即反唇相讥:“匣中之剑,可以握在君王手中指点江山,而市井之刀,却只能握在屠夫手中沽肉卖骨,天差地别,岂能相提并论?” 程嘉也立即回道:“剑与刀,皆是精钢所铸,因其主不同,才用途各异,岂是刀剑天生不同?比如先生你,在少主麾下,是谋臣重才,如果落入他人手中,不过一介书生而已!” 贾玄却不再说话,而是对着羲和一笑,然后躬身退后了。 难得啊,贾玄居然被人这样说,还不反驳了。羲和这才明白,贾玄这个人,鬼花样才真多,好一个激将法啊,他故意引得程嘉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告诉程嘉,良才需明主,劝他择主而事。 突然终结的辩论,也让程嘉意识到了贾玄的目的,他也躬身低下头来。 580.第580章 新主的训斥 “你之前是什么职务?”羲和问道。 程嘉回道:“校书内史。” 校书内史,几乎是能上朝堂的文官中,等级最低的官职,主要工作就是掌校典籍,订正讹误。 羲和指了指第一个出来说话的朝臣问道:“你是什么职务?” “臣原为中书左丞相。”那人连忙答道。 羲和叹道:“谗言惑主之人身居高位,有才有德,居然不得重用,东陵之国,怎能不亡啊!” 接下来,羲和将之前赞同东陵归顺凤羽府的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这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他们是表功请赏的,谁知道居然成了被训斥的对象。 “你们这些武将,南齐军到丰京城下了,没有吧?你们已经没有一兵一卒了吗?不是吧?淮右守军还在前线抵抗,你们不但不给他们助威,反而一味求降,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你们这些文臣,东陵本是富足之国,本应兵强粮足,却如何沦落到这般任人欺凌的地步?你们可曾想过,东陵为何被灭,可曾反思自己是否尽心竭力,辅佐君王?如今亡国之臣,反而形喜于色,实在是荒唐!” 她的话让众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这个新主子的性子,可真是难以捉摸啊! 羲和教训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个个低着头,一副恭听垂训的样子。这让她觉得这帮人非常没有骨气。相比之下,北周王莫伯烈还真是条汉子。 她干脆不说了,手一挥,命道:“把这些没用的软骨头,都给我拉出去砍了!” 站在大殿前列的顾远和贾玄都心中一惊,这刚到丰京,就要杀人啊! 负责守卫现在是羽林卫,统领是于盛。他听到命令后二话不说,就带人冲了进来,将呆若木鸡的众人拿下,准备拉出去杀了。暗卫出身的人,没那么多为什么。 这时候顾远和贾玄都准备开口说话了,李致却先一步扑通一声跪下来,为他之前的臣子们求情。 “千错万错,是臣的错。信是臣写的,主意是臣自己拿的,与他们无关,求少主放过他们……”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可惜这不是一个善良的世界。 羲和听到李致的话,看着他俯身在地,微微颤抖的单薄衣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莫逸哥哥来。亡国皇子,真的不是个很好的身份呢。 他现在所经受的这些,莫逸哥哥也要经受,甚至会更多。羲和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归降于我,是错的了?”王座上的人冷冷地问道。 这句话可吓坏了他,他颤抖得更厉害了,语无伦次地说着:“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归降少主,是……” 这时候程嘉撩袍拜道,说道:“宁王归降,同样是顺应天命而已。少主既然已经受降,又岂能杀降?滥杀降臣,恐伤少主仁名,请少主三思。” 顾远和贾玄冲他微微点点头,这正是他们想说的话。 谁知羲和却问道:“伤不伤我的仁名,与你何干?” 程嘉一怔,俯身拜道:“臣乃少主之臣,当谋少主之事。” 581.第581章 未实现的阴谋 羲和闻言,不再言语。片刻之后,又问道:“当年李致奉命前往凤羽府,邀我来东陵做客,是谁的主意?” 李致回道:“是太尉萧平。” “萧平何在?” “臣在。”其中一人欠身回道。 羲和道:“凤羽府与东陵,历来关系亲密。可是你们却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了,想诱我来东陵,然后献给南齐,以求南齐退兵。可有此事?” “臣绝不知……”李致忙道。 “没有问你。” “臣一时糊涂……”叫萧平的太尉,本来就惶恐不安,突然听她说到此事,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时候南齐不断往东陵增兵,而凤羽少主一直是南齐想要的人,为了缓解南齐的压力,他受人挑唆,想通过李致将她的机会,约她来东陵,然后伺机将她抓捕,送给葛雄,以像南齐示好。 这件事,羲和此前已经有所察觉,但却并未深究。灭了北周之后,这个挑唆他的人主动交代出来,想以此免死。他们这一场并没有实现的阴谋,就这样又进入了她的视野。 “身为太尉,执掌兵权,却敌我不分,自毁根基。实在没有不杀之理!”羲和说道。 她话音刚落,于盛就带人将他拎了出去,大殿回荡这他的求饶声,之后就一片寂静。 这个新主子,可不是那个好脾气的先王李显,也不是这个资历尚浅的小皇子李致。她杀起人来,那是毫不手软啊!众人心中打鼓,她之前说要杀他们,程嘉和李致先后为他们求情,可是她却没有表态,反而一句话将李致吓得不轻。他们本来是要讨好她,谁知反而自讨苦吃,真是君心难测啊! 她的目光还在跪着的那群人上徘徊,手指节奏缓慢地一下一下敲着。 李景隆啊,就算你守得住云州又如何?李易啊,就算你守得住淮右又怎样?有这样一群没用的朝臣,真是必亡。收了这群废物有什么用?还不如都杀了干净,看着他们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都心烦…… 简言怀看了看她,上前低声说道:“少主……” 羲和收回在殿下游离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她明白他的意思,不要滥杀。简言怀只叫了她一声下,没有再说话。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终于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对胆战心惊的众人说道:“今日就先饶过你们一命,全部关起来反省,为什么东陵会亡国,该怎样才能不亡?在牢里想清楚了再出来。” “是。”众人忙回道。 羲和不再说话,起身离开王座,走出了大殿。众人战战兢兢第俯身看着她华丽的裙摆迤逦而过。 可是这样一个生杀予夺的征服者,心情居然不是很愉悦。过来收降这样一个空壳和一群没用的人,到底有什么用啊?哎。 若王座上的人,是已经千辛万苦打了两年的葛雄,恐怕他的心情会与她完全不同。 第一,他的父亲不是东陵的大将,第二,南齐跟东陵也只有敌对关系,第三,他辛苦得来的胜利果实,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可惜最想要的人没有得到,得到的人却不想要。 582.第582章 骄狂的葛玉 现在的她,更关心与南齐的战争。南齐军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她跟葛雄之战,还在互相试探之中。葛雄想要丰京,可是丰京投降了她。同样,她想要葛云飞,但是葛云飞成了南齐军的主帅,很显然,他还在葛雄的牢牢控制中。 这样一个得来太容易的王城丰京,还要面对以后一大堆的麻烦,实在不能带给她多大的快乐。但是出于跟东陵之间的关系,以及父亲的缘故,她又不得不亲自过来,以显示自己的尊重和重视。她例行公事完成了东陵的收降仪式,然后祭拜过父亲的墓,没几天就启程返回洛州了。徐凡和韩琦继续留守丰京待命。 东陵皇族将在适当的时候被押送往洛州。东陵的朝臣被她关入中牢中,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出乎意料的人,这帮文臣在阴暗潮湿的牢中,居然写出了不少深有见地的文章。 这让羲和觉得,东陵不是没有良臣,而是没有圣主。再有,他们也许不是乱世能臣,但可能是治世之才。东陵的繁荣,体现着他们的才能。因此,东陵的武将她一个没有用,却从文臣中挑选了若干人,随她返回洛州。她太缺治国之臣了。 程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史官,由此进入了凤羽府,成为她的文臣之一。 齐皇葛雄得知凤羽少主出动豪华仪仗巡游丰京的消息,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而正在前线打得激烈,突然被调回来的葛玉,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这个在东陵之战中成名的王侯公子,对齐皇突然换帅的举动非常不满。他认为再给他一点时间,丰京就是他的,就算是凤羽黑卫增援,他都不放在眼中。 葛玉不敢在葛雄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满,但是却经常在其他人面前胡言乱语。他不敢对葛雄的决定有异议,但却敢对接替他的主帅葛云飞说三道四。 葛云飞在朝中威望甚高,武将中不少人都是他一手带出的部下,文臣也将他视为护国柱石,葛玉这样出不择言地诋毁葛云飞,引发了他们的不满。 刚开始,葛玉刚刚凯旋,众人碍于他威风正盛,不敢多言,可是葛玉却日渐骄狂,终于有御史忍不住向葛雄上奏,葛玉得知后,居然直接闯进这个御史的府中杀了他。 这样明目张胆地私杀朝廷大员,引得朝堂侧目,一时间物议沸腾,纷纷上奏要求严惩葛玉。可是葛雄却只给了他一个警告,罚了些俸禄了事。这样明显的袒护,让朝中的言官和葛云飞的人都十分不满。 在东陵前线领兵的葛云飞很快得知了这些事情。葛云飞却十分淡定,他让他的人“息事宁人”。 这一日南齐军营中,来了一个峨冠白袍的人,说是来送礼物的。葛云飞打开一看,是一坛酒。他一闻,居然是“幽兰香”! 他连忙屏退左右,问道:“你是凤羽府的人?” 那人不慌不忙地回道:“在下凤羽风使。” 葛云飞指着那坛酒问道:“你家少主这是何意?” 那人回道:“少主说久别未见,薄酒一坛,聊表存心,别无他意。” “她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那人却朗声一笑,转身飘然离开了。 583.第583章 祈雨开始 冬天已过,天气变暖,渐渐地有了春天的气息,然而却依然无雨水。 连续三年气候反常,连最南边的南齐境内,河流都开始干涸了。过完年后,各国各地大大小小的祈雨仪式都没有停止过。最引人瞩目,当然是君王们。 早在正月十六日,西梁王于嗟麟就率领文武百官在上京骊山举行祈雨仪式。齐皇葛雄专门修建了祈雨法坛,命令僧人日夜诵经祈福,他自己于三月二十八日亲往法坛祈雨。 可是雨神并没有给这两个君王面子,干涸的大地,依然是一滴水都没有。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呼唤羲和在洛州祈雨的声音就越来越大。从关中到湖阳,从盛京到宜州,她自己的辖区内不断有人请求她举行祈雨仪式。 于嗟麟和葛雄祈雨失败后,西梁人和南齐人,也开始寄希望于她祈雨。毕竟,现存的统治者中,只剩下她没有祈雨了。 这种呼声愈演愈烈,无望的人们将对雨水的渴望,转移到对她举行祈雨仪式的热切期盼上,似乎只要她祈雨,就一定会下雨。 羲和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她对这些没踪影的事情可没兴趣:“我又不认识雨神!” 她的拒绝却让呼声更大,似乎不下雨就是因为她不祈雨。最后发展到丹凤门外,整日都有大批的百姓围堵在那里遥拜,高声疾呼,请她祈雨。羽林卫对这些百姓也非常无奈,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得。 这日羲和正在天心殿中议事,府外一阵阵遥遥的呼唤声隐约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少主,求你祈雨吧!” “少主,救救我们吧!” “少主,三年没有下雨啦!” 羲和听着哭笑不得,便问道:“你们说,怎么办好?” 不少人都建议直接将这些无理取闹的人轰走。这时候贾玄却站了出来。 “少主,臣认为,您应当祈雨!” “理由呢?” 贾玄说道:“民意如此,天意也应如此。少主祈雨,上天才会降雨。” 羲和笑道:“这么说,不光百姓们等我祈雨,上天也等着我了?” 贾玄却认真地回道:“正是如此。愿少主顺天应人,开坛祈雨,安抚民心,上达天知,定能风调雨顺。” 羲和看他的样子,还来真的了。算了,祈雨就祈雨,这个仪式而已嘛,省得天天这么多人催她。 “好,这件事你去办吧。” 贾玄却不慌不忙地回道:“回少主,这事臣自己办不了。” 羲和奇道:“那你还要谁办?” 贾玄却撩袍端带跪了下来,说道:“臣要请右总侍顾远在洛州城东修筑祭天坛,坛高九仗,台阶九十五级。 请沈尽大人全城戒备,另将红毯从凤羽府一路铺到祭天坛。 请简剑首率领全幅凤羽主上仪仗,请于盛将军率领全部羽林卫仪仗随行。 此外请少主将此次祈雨仪式,以凤羽令形式遍发各州郡,请各州郡官员来洛州,随同少主祈雨。 请沈尽大人周知各方人士,遍贴告示,使各地百姓周知。请梵剑首将此事周知于南齐、西梁、东陵、北周各地,使天下悉闻。” 584.第584章 奇特的礼服 这时候羲和与众人都停下来,看着大殿中这个奇怪的人,少主不过是觉得民意难违,做个样子罢了,他还真当回事了。 “贾玄,你祈雨就祈雨,搞得这么隆重,万一仍然不下雨,可怎么下台?”顾远问道。 贾玄却不慌不忙地回道:“心诚则灵,少主至诚之心,上天必然有所感应。” “若是真的不下雨呢?”顾远问道。 贾玄却肃然拜倒:“若少主依臣之言祈雨无果,臣愿从祭天坛上跳下来,摔死!若一次摔不死,将臣抬上去再跳,摔死为止!” 众人不禁哄笑起来,这是什么话? 羲和也笑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做。反正都要祈雨的,隆重就隆重一点吧,也好让百姓们安心一些。” 就这样羲和答应了举行祈雨仪式,一切按照贾玄的要求照办。 一时间,凤羽少主即将祈雨的消息,传遍四面八方,各国各地,街头巷尾,众人奔走相告。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祈雨仪式变成了一件轰动各地的大事。 凤羽府定下的日子,是四月十日,贾玄坚持一定要这一天。 世人等待命运的轮转一样,静静地等待这一日的到来。到了这日,百姓们找出自己最像样的衣服,穿好斗笠、蓑衣等,带上锅碗瓢盆等各种容器,沿途等在少主仪仗的必经之路上。 这个必经之路非常好认,因为沿途都铺着红毯,两侧插着凤羽旗帜,有卫兵把守。因为已经戒严,他们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从天不亮开始,这条长长的路周围除了凤羽卫限制进入的区域,就开始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一日,羲和在芷兰殿中梳洗完毕,婢女们没有向往常一样,给她换上平日去天心殿上穿的服饰,而是从门外送来了一套特质的礼服。 这是一套极其复杂的衣服,黑色宽袖外袍,用金丝绣着丹凤朝阳,红色外衣,衣领绣着龙纹,上衣绘着日月星,下裳绘着九种复杂的章纹。除了这些,还有蔽膝、佩绶、赤舄等一大堆配饰。 当十几个人捧着这套衣服进来的时候,羲和当即立断:“快拿走,这么麻烦的衣服,我可不穿!” 这衣服何止是麻烦啊,穿起来估计是有几十斤,比盔甲都重。盔甲重那可以理解,要上阵打仗,防着刀枪,现在闲着没事穿这么重的衣服,折磨自己好玩啊? 可是贾玄就在殿外等着,并不停地催促婢女劝说少主换衣服,说不能误了吉时。 “少主,贾先生说,这衣服是专门为今天所制的,要穿着这套衣服,祈雨才有效果,您就穿上吧。”佩玉求道。 “他说就让他穿去!赶快拿走,换别的过来。”羲和身上穿着柔软舒适的丝质里衣,看着这套繁琐的衣服态度十分坚决。 婢女们跪了一地,她就是不肯穿。 贾玄一切都准备就绪,所有的可能都被考虑了,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这件衣服卡住了。这下他再有谋有略都没有办法了,他总不能闯进少主的寝殿去吧。因此他在殿外急得团团转。 585.第585章 先穿哪一件? 这时简言怀走了过来,他刚刚安排好出行的车驾仪仗,过来接她。 贾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简言怀:“剑首啊,少主不肯穿衣服,你快去看看吧。这次成与不成,就全靠你了!” 简言怀一脸疑惑,不肯穿衣服?怎么就靠我了?他还没有问清楚,贾玄就急急地直接推着他进了殿中。 他一到殿中,见羲和仍然没有穿戴整齐,然后又看见那套复杂的衣服和跪了一地的婢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先穿哪件啊?”简言怀看着十几个婢女捧着一堆东西,有些茫然地问道,难怪她不肯穿,这也太繁琐了。 佩玉忙指着红色的外衣说着:“先穿这件红色外衣,然后是黑色的袍子,接着是绶带,还有这个……” 简言怀听着头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羲和道:“今天真是奇怪了,我穿什么衣服贾玄都要管,他是不是管得也太宽了。真是岂有此理!” “少主,您就穿上吧,贾先生说了,您只要穿上这件衣服去祈雨,就一定会下雨的……”旁边的鸣鸾劝道。 “贾先生贾先生,他说什么你们都信。你们可以啊,现在也帮着他管起我来了!”羲和道。 “不敢不敢……”众人忙道。 这时候简言怀走过去俯身低头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她顿时高兴起来,问道:“真的?” 简言怀点点头。 羲和高兴地说道:“快给我换衣服啊,我要出去,别耽误了!” 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佩玉赶紧拿起那件红色的外衣,准备帮她换上,可是羲和却一把扒开了:“不穿这个!” 佩玉快急哭了,怎么还是不穿啊! 这时候简言怀接过来佩玉手中的红色外衣,说道:“少主,现在再换另一套衣服,会耽误时辰,耽误了时辰他们肯定又不依不饶的啰嗦上半天,我们的事也会耽误了。” 羲和听了他的话,很是犹豫,她还没有想好,简言怀居然直接拿起她的手,穿进了红色的袖袍中! 简剑首居然帮少主更衣!一众人立即惊呆了! 羲和也奇怪地望着他,我答应穿这件衣服了吗?你竟敢霸王用上弓!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放开了她,佩玉反应最快,她连忙过来帮忙,不由分说就将另一个袖袍穿上了。 简言怀见她们过来了,说了一句:“属下在殿外等候少主。”然后就直接转身走了。 “哎,你……”羲和转头望向他,还想跟他说什么,可是简言怀却已经走出门了,从头到尾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婢女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哪里肯放过,围在她身边,麻利地将那套几十件配饰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上衣下裳,罗带蔽膝,最后穿的是黑色外袍。这件黑袍一上身,立即现出肃然威严的感觉,强大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当然这只是其他人的感觉,羲和一穿上只想骂人,太沉了!这衣服上全是金丝,外衣还好,这外袍又宽又大,当然也更沉,穿上后重得让人胳膊都抬不起来,两个肩膀直感到一阵往下压,她被迫用力挺直脊背。 586.第586章 羲皇王者!(1) 羲和穿着这样庄重肃穆的红衣黑袍,两边的袖袍都分别要人帮她抬着,几乎是在婢女们的搀扶下,才缓缓走出了殿门。 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乌云一样的发上只插了那只凤羽金钗,黑袍上红色的丹凤朝阳振翅欲飞,黑袍里面露出的红衣鲜艳夺目,黑袍红衣,衬得她端庄肃然,威仪无上。 早就等在殿外的贾玄等人,看到她出来,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继而慌忙敛衣俯首大拜。 这是帝王的衮服。 他们所在之处,正是原来的燕国皇宫,三百年来,六十三个楚氏皇族子孙穿过这样的衮服,走上高高的龙椅,成为万民敬仰的帝王。如今龙脉之地,燕国已是繁华一梦,历史的云烟散去,款款走来的是新生之主,未来之皇。 贾玄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他抛弃高卧南山,抚琴听鹤,安宁平淡的隐士生活,卷入这战火纷飞,血腥厮杀之中,为了就是这一刻啊!匡扶明主,经世济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是此时的羲和完全体会不到他激动的心情,她望着恭敬拜倒的贾玄等一众人,想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胳膊上沉重的压力让她只好作罢。 她瞥了他一眼,暗道贾玄你是故意的吧?哼,等到祈雨结束,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好她只需要从殿门走到殿外,然后就上了马车,不用再走路了。八驾马车穿过重重宫阙,经丹凤门,一路向洛州南郊的祭天坛而去。 一路上,都是早已等候在沿途的百姓,他们远远望见到少主的仪仗过来,也停止喧哗,肃静地跪在两旁。 羲和掀起轿帘,远远地望见的,是两条黑色的人潮,再仔细看过去,两条黑色人潮,都是无数个密集的黑点,聚在一起,连成一片,终成无边的人海。 她突然感觉自己乘坐的,是不是马车,而是一艘船。他们是水,水流成溪,溪流成河,江河成海。滴水之海,浩瀚无边,自己在他们的簇拥下,期盼中,前行! 天下久旱,民生艰难,战火流离,民以何安? 这一刻,她真的希望自己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能解救这些靠着苍天的恩泽谋生的人们。她也开始希望自己的祈雨仪式能改变干旱的大灾之年。 抬头望望天空,虽然没有艳阳烈日,但也是蓝天白云,晴空一片,没有丝毫要下雨的痕迹。 “叫贾玄过来!”羲和命道。 车外立即响起随行右侍的喊声:“少主有命,贾玄参乘!” 不大会,贾玄就上了羲和的马车。他一反之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今日对羲和的礼数格外周全。 羲和问道:“贾先生,你说说看,这个雨,怎么下啊?” 贾玄躬身回道:“少主只需走上九十五级台阶,走上祭天坛,然后向天祷祝‘浩浩苍天,佑我黎庶,冥冥后土,泽我子民’即可。” “我这么说,就会下雨了?”羲和身体往后靠着,稍稍缓解一下背部的酸痛。 587.第587章 羲皇王者!(2) “是的,少主,请少主不吝清音,高声祈告,必达天听。少主诚心,必然能感动上天,施雨救民。”贾玄一本正经地说道。 羲和看着贾玄严肃认真的样子,似乎与以往不同。她是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的,至于那些神秘离奇的故事,那是别人编出来安插道她身上的。 心诚则灵,希望如此。 她望了望两侧潮水一样的人流,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她的车驾抵达祭天坛。她缓缓走下马车,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祭天坛,白色的石阶上,铺着三尺宽的红毯,两侧黑色红案的凤羽旗帜沿着高高的台阶一路往上,与天相接。 两排羽林卫手里拿着仪刀,整齐地列着。她站定之后,随着一声令下,跟着“刷”的一声整齐的声响,所有人肃然而立。祭天坛一派整肃俨然。 接着,是九十五下钟声。悠远洪亮的钟声播向远处,一切都安静下来,仪式正式开始。 钟声过后,鼓乐声起,朱红色华盖下,一身黑袍的羲和缓缓走上了红毯,踏上了祭天的台阶。 走在她旁边的是简言怀,他全幅甲胄,羲和扶在他的手臂上,感到了坚硬的盔甲。跟在她身后的,只有顾远、贾玄、沈尽等少数重要人物。 缓步慢行,仪态万方。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她根本走不快。九十五阶,一步一步,终于到达顶点。 她舒了一口气,祭天坛九丈高台之上,洛州城一览无余。近处整齐的军阵仪仗,远处黑压压的人潮汹涌,都在静静等待着她,期待着她。 她抬头再次望了望天空,一只大雁展翅飞过,一阵凉风袭来,原来蓝蓝的天空,居然开始变得阴沉了。 羲和转头看了看贾玄,贾玄燃香,请她奉于高大的九鼎金炉之上。 她接过燃起的木香,缓行几步,插于炉中。香烟袅袅直上,散于空中。苍天啊,佑我苍生! 又一阵风袭来,吹得凤羽旗帜猎猎作响。天色更加阴沉,渐渐转成了灰色。 羲和心中一阵惊异,居然真的转阴了?她看了看其他人,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有贾玄神情肃穆,却泰然自若。 接着贾玄念了一篇很长的祈雨祷文,这个一向穿着灰色长袍的青藤先生,今日难得地穿得黑色锦袍,显得非常正式,他的神情语调也不同往常,一丝不苟地念着祈雨祷文。 过了很久,他似乎抬头望了望天色,然后就念完了,躬身对羲和道:“请少主祈雨!” 羲和缓缓抬起沉重的手臂,仰望着阴沉的天空,朗声道: 浩浩苍天, 佑我黎庶! 冥冥后土, 泽我子民! 她的声音清亮悠长,从高高的祭天坛传出,清晰地传入地上的人耳中,依然余音渺渺,犹如从天上传来的一样。 话音刚刚消散在天际,天边忽然乌云翻滚,瞬间轰隆隆的巨响传来,接着狂风大作,居然吹灭了她插进鼎炉的木香! 还未来得及惊奇,天中霹雳一声雷响,大颗大颗的雨珠滚落下来! 588.第588章 羲皇王者!(3) 众人皆有些茫然地伸手接着天上突然落下的东西,分辨着到底是什么,直到看到地上大片的潮湿,才确定是水珠,然后不可置信地仰望天空,更大的雨珠砸在自己的脸上,手上,打在自己的眼上,才开始相信,真的下雨啦! 轰隆隆!轰隆隆!天边闷雷滚滚,雨势变得越来越大! 大颗滚落的雨珠瞬间连成雨线,雨线渐渐变成雨柱,一条条白亮的雨柱渐渐变大,直到相互交织在一起,漫天大雨倾泻下来! 羲和望着天地一片烟雨迷离,心中欣喜不已。真的下雨了!这片干涸的土地,已经三年未落过一滴水了! 她想伸出手,去感受一下这场大雨,却发现手臂已经抬不起来,雨水打湿了她的衮服,更加沉重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连一向纪律严明的凤羽卫都加入了欢呼的行列。真的下雨啦!老天爷真的下雨啦!祈雨成功了! 久旱逢甘霖,人们发自内心的狂喜,本能地呼喊着,跳跃着,感谢苍天,感谢这次祈雨!人们看不见祭天坛,看不见她,但是感受到了漫天的大雨。真的是她,果然是她!只有她祈雨才会让上天感知,这就是天命所归!这就是上天的旨意! 这些欢呼声虽然铺天盖地,但是却杂乱无章,如同波翻浪涌的江海,如同乱石穿空的惊涛,如同群龙无首的风云,如同这乱世的战火烽烟。 这时候贾玄走到羲和面前,恭敬地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十九年孤灯夜读,二十九年仰观俯察,深知天势与大义,遍识天文与地理,人人皆知我鬼隐之名,可谁知我这家国之情怀,济世之热血! 宜州城中,以乞对谒,貂裘相赠,温酒长谈。你就是我选定的君王,你就是我甘心追随的明主!所谓士子功名,所谓韬略大业,从此系于你一身! 你乃至善至柔之主,然而不杀伐无以立足,不仁善无以得天下,天时地势,星辰日月,了然于心,我就用我这二十九年之所学,去搏这一场大雨,去测这不可泄露的天机,成则君王立业,不成则我将纵身跳下祭天坛以死谢罪,鬼隐从无笑言! 苍天终不负我!我终不负君王! 她就是上天选中的帝王!只有拥护她为王,才是顺应天意! 贾玄的话,如惊雷闪电一般,瞬间惊醒了在风雨中迷离的人们,天坛上的众人也俯身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喊声沿着九十五级石阶传递下去,瞬间祭天坛下此起彼伏整齐嘹亮的呼喊声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声音从祭天坛蔓延开去,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瞬间匆匆汇成一片汪洋。穿着不同衣服的人,用着不同的声音,在天降的暴雨中,狂喜着,雀跃着,齐齐欢呼出同一个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天地摇动。哗啦啦的暴雨声,也助着威势,更响,更亮,雨更大!狂风卷着雨,卷着这地动山遥的呼喊声,吹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589.第589章 羲皇王者!(4) 羲和望着暴雨之中,跪倒一片的群臣和远处黑色涌动的人潮。她走出遮挡在她头顶的华盖,雨水打湿了她的衮服,沉沉的压在她的肩上,她更加用力地挺直脊背。 她身姿挺拔地站着,环顾这片她挚爱的土地,任漫天风雨打在她的身上。她用力缓缓抬起双臂,黑袍上的丹凤也张开翅膀,似乎欲冲天而去! 她的红衣肩上绣着的是日月,背上绣着的星辰。“肩挑日月,背负星辰”,如果这就是天命,那就让我背负起这样的沉重吧,让我更坚强勇敢地站在这缥缈的顶端吧! 她一直与众不同。众人迷茫的时候,她坚定,众人惶恐的时候,她沉着,众人恐惧的时候,她镇定,众人欢呼时,她冷静。她不屈的意志,就是黑暗中的光,迷雾中指引方向的灯。 远处遥遥的黑色人潮,狂风骤雨中响着阵阵欢呼。漫天的风雨中,普天同庆。人们将她当做希望,当做信仰,希望她能给天下带来太平,带来安康。 可是她却不能,她没有人可以指望,没有人可以依靠。站在最高处的人,在没有人遮拦的天空下,再也没有谁是她的荫蔽。从天而降的雨,最先打在她的身上,远处吹来的风,最先刮过她的耳畔。 九丈高台之上,风更狂,雨更大,她一身黑色衮服被雨水彻底打湿,雨水顺着她的发际淌下来。天地之间,雨雾迷离,天坛之下,万众跪呼,她却格外清醒。 万民的呼喊声,将我当做是上天的旨意,可是我从不信什么天意,从不信什么鬼神,我只信我自己! 从定安小城,到西梁上京,从江宁城外,到云霞湖畔,从荣皋要塞,到孟州之战,从东线贯通,到平定关中,从河间之围到盛京之战。一路走了过来,走过横流的鲜血,踏过堆积的尸山,经过可怕的梦靥,熬过无数次不为人知的脆弱,一次又一次战胜自己,一次又一次接近胜利! 刀枪剑戟,生死拼杀,沿着九十五级台阶走到了这里,以后我还将面临更多的铁血战火,流离杀伐,血泪苦痛。可是九五至尊,羲皇王者,再也不可阻挡,再也无所畏惧! 羲者,日也,日升月沉,为万物之尊。我要做旭日朝阳,驱散这层层黑暗,驱散这阵阵森寒,让百花沐浴在阳光之下,让山中高士济济于名堂之上,浩浩寰宇春风激荡,渺渺苍穹四海清平! 凤羽少主,一统江山!这不是天命,这是等待我去实现这个预言! 路才走了一半,还要再更加坚定了走下去。跟我一起来吧,让我们一起缔造历史,缔造一个理想中的清平世界! 熙元二十九年,四月十日,凤羽少主羲和,在洛州南郊祭天称帝,改国号为“大元”,定都城为洛州,改年号为“天佑”,史称“羲皇”。 一个新的帝国在旧燕王城洛州诞生了。 历史拉开了新的一幕,时间开启了新的纪元。 590.第590章 开国十公侯(1) 这一场大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干裂的大地饱饮着甘霖,蜿蜒的小溪汇入河流,干涸的河水再次涨起了春潮,水位越来越高,渐渐地奔流起来,土地的血脉流动了起来。 苍茫的原野变得松软湿润,沉睡在泥土之下的种子感受了雨水的滋养,渐渐地舒醒过来。不久之后不毛之地将成千里沃野,胚芽幼苗将破土而出,拔节抽生。 大地,复活了。 三日之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天边挂着七色彩虹,碧空长天一色,映照着大雨过后安宁的大地。洛水河畔,一群群白色的鸥鸟款款飞翔,柔柔的垂柳翠绿欲滴,不远处的清泉“叮咚叮咚”地响着。 这是河流的吟唱,这是大地的复苏,这是春天的伊始。 古都洛州,用崭新的姿态和昂扬的风姿,迎接一个新的帝国诞生。 这个帝国拥有从北方漠北草原到南方宛州盆地,从西部关中平原到东部丘陵的广阔疆域,拥有强盛的兵力和充沛的资源,拥有如群星闪耀的强将谋臣,最重要的,拥有一个心怀天下的君王。 洛州凤羽府已改名为“大元宫”,羲皇即位后,从这里发出了三道诏书。 第一道,是告天下的即位诏书,昭告天下,告诸四夷。 第二道,是封爵诏书,羲皇共封了两个公爵,八个侯爵,还有郡候、伯爵等若干。 第三道,是大赦天下诏书。 一时间世人的目光,全部都关注着洛州,处处都谈论着羲皇即位,公侯分封,和天下大赦。 羲皇即位,已经传言之久,自从她打赢了东线之战,劝她晋位的呼声就没有断过,此时灭了北周和东陵之后,自然顺天应人。天下大赦,几乎是所有皇帝即位的传统,也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最能引发话题讨论的,是公侯分封。 四月十一日,羲皇下令大封群臣,分别为: 册封何凌为“卫国公”,拜“大将军”职,加封“天子太傅”; 册封顾远为“安国公”,拜“中书左丞相”职,加封“天子太傅”; 册封沈尽为“长安侯”,拜“中书右丞相”职。 封梵东为“永平侯”,加封“天子太保”职; 封贾玄为“宜平侯”,加封“天子少傅”职; 封于盛为“忠毅侯”,授“羽林卫统领”职。 封霍驰为“冠平侯”,赐名号“神武将军”,位列大将军之后; 封简言怀为“关中侯”,赐名号“威武将军”,位列武将第二; 封韩琦为“定远侯”,赐名号“紫雾将军”,位列武将第三; 封徐凡为“镇平侯”,赐名号“安定将军”,位列武将第四。 这十个人,史称“开国十公侯”,军中序列的霍驰、简言怀、韩琦、徐凡,加上大将军何凌、被称为“开国五虎将”。 此外,封辛则夷为“天子太师”,严峻、莫凝寒、黎鼎、宛州秦仪山以及北周几个大氏族的当家人等数十人被册封为“郡侯”,爵位等级低于侯爵,此外还按功勋大小,依次册封了“伯爵”、“子爵”等若干。 王侯将相,尘埃落定。 591.第591章 开国十公侯(2) 这一串星光熠熠的名单,可谓大有深意。 何凌和顾远,十年守成待主,功勋卓著,他们无论爵位还是官职,都是文武之首。 何凌的官衔全称为“卫国公大将军加封天子太傅”,其中“卫国公”是爵位,“大将军”官职,执掌兵权,为武官之首,而“天子太傅”是一种加衔,是最高荣誉,以示帝王恩宠; 顾远的爵位、加衔与何凌一样,他的官职为“左丞相”,执掌朝政,统六官,率百司,为文臣之首。 可是红紫蓝暗四位剑首,就差别大了。 蓝剑卫剑首沈尽,凭借卓越的治世之才,超过一直位列首位的暗卫剑首梵东,成为四位剑首中职务级别最高的人,且与顾远一起,被授予“丞相”一职,位列公侯第三,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梵东却并不会感到不舒服,因为他被封为“天子太保”,与“天子太师”、“天子太傅”,统称“三公”,虽然是一种虚职,并无实际职权,但是已经最高荣誉,品级也与丞相一样,为正一品。梵东与何凌、顾远、辛则夷一起位列三公,荣宠至极。 一直追随少主左右的红剑卫剑首简言怀,凭借攻克武关,助攻函谷关,横扫关中的出色表现,一跃成为武将第二。而之前何凌选定的左总侍继承人,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主帅的韩琦,虽然在湖阳之战中表现神勇,却因盛京之战的意外,仅列武将第三。 凤羽黑卫的三营主将,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最年轻的霍驰后来者居上,凭借德州之战和河间之围的不败战绩,以及有效牵制北周勤王军队的卓越功勋,毫无疑问地位列武将第一。老将严峻却因为未参加东线之战,函谷关之战又拖延不力,无缘开国公爵,勉强封了个“郡侯”。 此外,表现最为抢眼的莫过于盛,这个两年前才加入暗卫的西梁前锋营副将,用他出色的暗卫天赋,顽强的意志和坚韧的毅力,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不可能的任务,他用不可怀疑的忠诚,成为少主最信任的暗卫。他的封号“忠毅”是羲皇钦定的。 最失意的,莫过于第四路军的两位将领,顾铭和皇甫晖。羲皇即位时,顾铭仍被关押在牢中待审,而皇甫晖还跟随何凌在漠北打仗。二人虽然攻破了盛京,杀了北周王,但却因重大失误,均未进入此次册封名单,无缘开国功臣之列。 这两位被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双双铩羽而归。凤羽黑卫中这两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在此战中得到了一生中最惨痛的教训。在群星璀璨的光芒笼罩之下,显得格外惨淡。属于他们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不过他们比起另外一个人,都算是幸运的。虽然梵东和风使多次请求恢复东陵凤羽卫的番号,但却未获准许。羲皇虽然对李易在淮右的表现大加赞赏,但对这支队伍的性质问题,态度却十分强硬。 因此,在东陵归降凤羽府之后,李易是以降将的身份归降的。当他率领苦战已久的东陵凤羽卫,向他原来的旧主凤羽府投降时,先原来的兄弟徐凡和韩琦交出兵器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592.第592章 君临天下(1) 大元宫,天宸殿。 天辰殿原名为“大安殿”,离寝殿区域较近,离芷兰殿也不远。羲和养伤期间,除了在芷兰殿议事,也渐渐开始在此殿会见重臣。 此时,左丞相顾远正将登基仪式最后的准备情况做最后的汇报。 “陛下,四月十六日举行登基大典的礼服、礼器、礼乐等均已准备就绪,诸位大臣也……” “啊嚏!”上位传来一个喷嚏声,打断了他。 “你继续说,咳咳咳……”此时的羲和身上穿着柔软暖和的丝衣,外面裹着宽松舒适的袍子,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前几天祭天祈雨,她从祭天坛回大元宫,一路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缓行,沿途还向两边的人们致意。为了让人们能够看清楚她,她连冠盖都没有用。 当时的效果非常好,与民同乐,同沐天雨,所到之处一阵阵欢呼。可是之后的效果也非常好,她受了很严重的风寒。虽然她回来之后立刻热水沐浴,姜汤驱寒,但是还是病了。 顾远又继续说起来,这些准备工作,其实他很早就已经开始着手做了,早已一切就绪,只需衮冕加身就行了。 “啊嚏!”又一个喷嚏。 顾远又停下来,有些迟疑要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羲和丢开搽鼻涕的绢,内侍端过来一碗姜汤,她喝药一样地喝了下去,生姜的辣得喉咙一阵火,她又轻咳了几下。 “别的事情都好说,只是,贾玄啊,那个衣服啊,咳咳咳,不要搞的那么复杂……”羲和道。 贾玄协助顾远负责登基仪典的事务,奇怪的是,顾远不喜欢简言怀,而贾玄跟简言怀关系密切,但是顾远对贾玄却没有什么成见,二人在礼制上的意见一拍即合,出奇地一致。 “陛下,这次登基的衮冕与祭天的衮服是不同,说是复杂,但是都是按照历来的礼法所制,皆是有迹可循。陛下以后所有的礼服,共有十六套,分别用于元日、朝会、冬至……”贾玄道。 “你少来。那么一套繁琐的衣服,又沉又重,路都走不了,还从丹凤门走到天心殿,我走出芷兰殿气都喘不匀了……”羲和不满地道。 殿下一片低低的笑声。殿中只有顾远、沈尽、贾玄、简言怀等近臣,又是在内殿之中,所以大家也都随便很多。 贾玄却道:“陛下,您不能再说‘我’了,您应该称‘朕’。” “你别转移话题,登基的仪式随你们,但是衮冕必须从简,不要搞的那么复杂,你要是还搞出那么一套衣服出来,我,朕,就直接穿这身衣服登基了。”羲和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服说道。 “臣遵旨。”贾玄笑道,转而又说:“这个衮冕只是登基当日所穿,平日上朝穿常服就可以了,常服又分为外朝和内朝……” “行行行,只要不那么重就行了。”羲和本来受了风寒就有点头晕,听了他的话就更加头大了,不让他再说下去了。这个贾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之前军营中这样,现在换成了朝堂,一样滔滔不绝。 看来以后穿什么衣服就归他管了啊!这可不太妙。 593.第593章 君临天下(2) 这时候顾远上前说道:“陛下,各国使节也已陆续到来,其中西梁王于嗟麟回复国书称,将亲自来洛州。目前唯独未发国书给南齐,请问陛下,是否邀请齐皇葛雄?” 羲和回道:“发,为什么不发?我们跟南齐不是目前还没有交战吗?我们照发邀请,他敢不敢来,那是他的事。” “遵旨。” 羲和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将军什么时候班师?” “本来这几日就该到的,只是因为大雨,所以可能会有所耽搁。”顾远回道。 羲和微微皱了眉头。当初顾铭走的一条惊世骇俗的进军路线,横跨河山,奇袭盛京。可是如今大雨,北周北部的几条大河也涨了起来,肯定不如之前那样神速了。 想起顾铭,羲和心中有些不忍。顾铭被押送回洛州受审后,没有任何迹象说明他是故意放出北周王,他也没有这个必要。羲和自己去狱中看过顾铭,这个年轻的将军对盛京之战的失误痛哭流涕。 羲和一直没有给他定论处罚,就是为了不给他定罪。天下大赦,就是个很好的时机。所以顾铭在狱中呆了几个月,就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只是他在意气风发之时,突然遇到挫折,心情难免低落。 羲和问道:“顾公子现在怎么样?” 顾远回道:“蒙陛下关心,顾铭近日勤读兵书,研习阵法,以求他日再上战场,以报陛下之恩。他听说陛下有恙,托臣向陛下问安。” 她向拉家常一样问他,可是他却回得非常正式。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必要说得这样客气。羲和望着顾远,感受到了他的尊敬,却也感觉与他在渐渐疏远。 是啊,她不再是凤羽府的少主,而是大元的皇帝,他也不再是府内的总侍,而是大元的丞相。君臣之道,不才是正途吗?比如她刚入凤羽府时,他们都已经走得太远了。 羲和只是微微点点头,就回芷兰殿了。简言怀陪她回去,她望了望身边这个人,感觉似乎只有他没有变化。 “真是遗憾啊,你说的那个地方,没有去成呢。”羲和说道。 “没关系,因为下雨,他们也改了时间。这样的斗琴大会,每年都会有一次,今年没有看到,明年一样可以。再说了,陛下若是真的想听琴,把他们都叫来就是。”简言怀回道。 羲和却道:“那不一样,他们来了这里,就弹不出那样的感觉了。境由心生嘛。” 她说到这句,忽然停了下来,这句话是嗟月说的。这次于嗟麟应该带着嗟月过来的,自从清江城外一别,好久没见她了呢。 她想起了嗟月,顺带想起了岑怡香,然后看着他突然一笑,搞得他莫名其妙。 “怎么了?”简言怀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常。 羲和笑道:“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以前有个女孩,跑过来找我,哭了大半天,非要我让你娶她……” 简言怀有些窘,转过头看向别处。 594.第594章 君临天下(3) 四月十六日,丹凤门上的报晓鼓敲响了第一声,钟楼上的晨钟次第敲响,东方朝阳破空喷薄而出。大元宫中彩旗飘飘,宫殿檐宇皆饰以黄缎红绸。这一日,将举行新皇的登基大典。 丹凤门外,列队站着三军将士。丹凤门内,站着文武百官,羽林卫列阵以待。 芷兰殿中,人来人往,却井然有序。 羲和穿着天子大衮冕,玄衣黃裳,红罗蔽膝,十二章纹,图案与祭天礼服一样。虽然简化了很多,但是仍然很复杂,最大的改动就是没有那么重了。 衮服是没有那么重了,但却增加了天子冠冕。冠冕前后皆是十二旒,每根旒上串着十二颗彩珠,两侧是红缨黄玉,垂在耳边。戴在头上,珠旒摇摇。 她走出芷兰殿,上了一抬十六人抬的金撵,华盖之下,前呼后拥,走向丹凤门。她在威武雄壮的号角声中,登上了丹凤门的城楼。丹凤门外,朝空鸣炮二十四发,全军整肃地望着城楼,鲜衣亮甲,整齐列阵,等待检阅。 她透过微微摇晃的冕旒俯瞰自己的军队。从那个天色未明早上,凤羽黑卫第一次出征开始,这两年来她无数次这样看过这样的军队。但是这一次,感觉却不同。这次没有战争。 他们刚刚从战场上凯旋,他们年轻刚强的脸上还有着战场的风云,他们有不同面孔,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习性,却在这同一个地方,望着同一个方向。他们仰望着自己,聆听着自己的声音。他们是无敌的精锐之师,现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站在高高的丹凤门上,俯瞰着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这种君临天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她开始理解那些无来由的厮杀,不休止的征战,那些史书中隐藏着的明争暗斗,血腥权谋。历代帝王,王侯将相,所追逐拼杀所求的,就是无上的权力,至尊的地位。 检阅完军队,她走下丹凤门,仍然上了金撵。丹凤门内,羽林卫列队两列,文武百官等候在天心殿前。 金撵停在天心殿前的白玉石阶前。重修后的天心殿,更加的巍峨庄严。殿前的白玉石阶上雕龙飞凤,这是御道。她将从这里走上天心殿。 鼓乐声声,号角铮鸣。一步一个台阶,依然是九十五级,象征着九五至尊。 走上大殿,殿门大开,红毯铺到玉阶之下,缓步上了玉阶,坐在了宽大的蟠龙宝座上。 大臣们从两侧的龙尾道陆续走上大殿,文东武西,按照品级穿着朝服,按爵位官职依次排列。 执事官将玉玺呈上,她的手抚过玉玺,温润微凉的感觉传到手掌,这个玉玺将取代凤羽令,成为最高权力的象征。 “跪——”主礼官悠长的声音响起,文武百官对新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拜兴、拜兴、平身。搢笏。跪左膝。三叩头。山呼、山呼、再山呼。跪右膝。出笏。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平身。 乐止,礼成! 595.第595章 西梁王驾到 由于是登基大典,周边的邦交之国皆有使节过来,通往皇宫的主干道永宁街上,每日都有各国旌节冠盖往来穿梭。洛州变得非常热闹。 最热闹的,就是西梁王于嗟麟率众亲临洛州,羲皇下令以国礼相迎。 西梁与大元为国盟,而这位西梁王与在羲皇还是凤羽少主之时,二人之间的各种传闻就未曾不断。此次西梁王过来,一是贺羲皇登基,二是庆北周之胜。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元平殿上,华烛摇光,国宴已备,金杯玉盏以待贵宾。作为东道主的羲和还没有过来,于嗟麟就先到了。 他一身绛朱纱常服,看起来非常喜庆。随他过来的,还有嗟月公主以及汝南侯霍济,嗟月一身粉红色纱裙,看起来幽雅娴静。 由于是国宴,大元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到场陪宴。其中神武将军霍驰跟于嗟麟相熟,他又是霍济的表兄,因此相见格外亲切。 宾主落座,正谈笑晏晏,其乐融融,忽然听门外一声报:“陛下驾到——”,众人连忙敛衣起身,各归各位,厅中瞬间安静起来。 羲和也是一身金绣红裙常服,在红剑卫的陪同下款款而来。于嗟麟一看不禁暗笑,真是不约而同,都没有穿大服,不至于那么严肃。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拜道。 “平身。”羲和看见了嗟麟和嗟月,穿过众人走向他们。 “梁王。”羲和对于嗟麟拱手笑道。 “羲皇陛下。”于嗟麟望着羲和,遮不住的笑意洋溢眼底。 半年未见,那么多不确定的消息,那么长时间的没有踪影,只有他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样的危险。如今的她,仍然盈盈笑着,好端端的在眼前,而且皇袍加身,美艳不可方物。一切,都好。 可是羲和跟他打完招呼,就走到了嗟月身边,拉住她的手:“嗟月~” 嗟月也笑着行了个福礼:“羲姐姐~” 旁边的霍济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拜道:“拜见陛下!” 嗟月也笑着又行了个礼,欢快地说道:“拜见陛下!” 羲和回了一笑,然后松开她的手,入座。歌舞声起,吹瑟吹笙,国宴开始。 羲和感觉有些好笑,她跟于嗟麟,似乎总是在这样的场合相见,说着场面上的话,喝着场面上的酒,互相敬酒,说着恭维的话,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于嗟麟含着笑意望着她,举杯,喝酒,说着一样的套话。如此融洽,又如此疏远。 嗟月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她希望看到的人,心中的失望藏不住,浮现在脸上。 “不舒服吗?”霍济问道。 嗟月摇摇头。 这时,简言怀才从殿外走进来。他最近是个大忙人,各国使臣迎来送往的,都是他出面走个过场,他刚刚奉命去接到蒙国使臣,刚刚安顿好就回宫了。 从看到他那一刻开始,嗟月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几乎是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他坐下来。他坐在了霍驰的下首,位置正好对着嗟月。 596.第596章 高不可攀的人 嗟月见他坐在自己正对面,却连忙收回目光,朱唇轻轻咬了一下,然后就低下头去。 这个她十岁开始就爱着的男人,如今穿着公侯蟒服,看起来更加威武逼人,也更加高不可攀,看他一眼,都变成了奢侈。 霍济不动声色地给她递上一杯茶,然后对她温柔地低语着。她接过茶,对着她的夫君温柔一笑。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国宴还在进行着,敬酒,回敬,两位主角表现得优雅有仪。霍驰更是与于嗟麟惺惺相惜,频频举杯。 羲和望着霍驰和于嗟麟聊得火热,她明白这种感觉。在战场上,能有一个懂得自己布局谋略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于嗟麟和霍驰在德州之战,河间之围中,配合得如行云流水一样完美。 她也有一个懂自己的人,可惜这个人是她的对手,齐皇葛雄。她的军队只在淮右北方逛了几天,他就撤兵退回兴州了。你退我也退,于是她也撤到丰京了。如她所料,南齐没有进兵。他认为时机不到,不愿与她交战,她也一样。 这样的人,如果是朋友,一定是难得的知己,可惜他不是,他是战场上的敌人,与她一争天下的对手。 她给南齐也发了国书,葛雄够胆量来洛州吗? 她感觉自己有必要跟于嗟麟聊一聊南齐的问题。可是这样的场合,聊不聊那么深入的话题。 她很快就有些醉意了,她最近接待了太多的使团,一波又一波的,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饮宴。 还好宾主尽兴,宴散各自为安。羲和离开之后,顾远将于嗟麟一行人就安排在元平殿附近的万谊园,这是他专门接待用的。由于是西梁王,万谊园并不接待其他使团,封闭起来,专门接待西梁王一行,刚到蒙国使者都被安排在了宫外。 于嗟麟望了望洛州的夜空,和园中昏黄的宫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走了这么远的路,忙了这一天了,跟她连一句走心的交谈都没有,实在是令人郁闷。他决心去寝殿找她。 为了表示友好,大元宫中并没有人阻止他到处走动。而他作为西梁的君王,很容易知道她的寝殿在哪里。这么晚了,如果还有内侍们来去,那必然是通往她的寝殿。 元平殿离芷兰殿并不远,他很快就找到了。 他还在琢磨该这么对付那个冷酷的红剑卫剑首,却在殿外发现了于盛。 “陛下!”于盛也见到了他。 于嗟麟点点头,问道:“怎么是你在这里?那个冷冰冰呢?” 冷冰冰是谁?于盛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简言怀,回道:“威武将军近日另有任务,现在芷兰殿的宿卫是羽林卫负责。” “威武将军,这个封号不错。”嗟麟一笑,然后就往殿内走去。羽林卫拦住了他,可是于盛却让他们放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他陪着于嗟麟走了进去。 殿内还是灯火通明,她还没有睡。忽然,他看见殿内一个白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于嗟麟心中一惊,莫逸居然在她的寝殿! 597.第597章 我打了你的男宠 等走近才发现,这人不是莫逸,虽然长得非常俊美,但是却没有莫逸那种洒脱飘逸的气质,看起来十分听话温顺。 他不禁哑然失笑,对于盛道:“你家少主现在喜欢起这样的了?” 于盛无言,这种事情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兰若见到于盛带人过来,说道:“陛下已经准备睡了,于统领有事明日在说吧。” 于嗟麟道:“准备睡了,不是还没睡吗?”说着就走了进去。 兰若在芷兰殿中,还没有见过敢这样硬闯的人,他拦住了于嗟麟,昂头对他说道:“你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陛下的寝殿也敢闯!我都说了陛下准备睡了!” 呦,看起来很乖,说话还挺冲。嗟麟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白衣公子,这样的人,他才不放在眼中。 “那你又是什么人?大半夜的在她寝殿做什么!” “你……”兰若自从入府,很少与人发生冲突,也很少人找他麻烦,简言怀虽然看他不顺眼,一直要杀他,可是却不搭理他,跟他说过的话能按字数得过来,所以他也很少被骂。 芷兰殿中,羲和已经换好了睡袍,可是却毫无睡意。她在想南齐的事情。 如果她与南齐交战,葛雄的进攻路线,可能有三条,第一条就直接北上进攻丰京,从丰京进攻大元。第二条,进攻西南宛州,打开中原腹地的门户。第三条,就是强攻西梁,从汝南或者从江宁,逼迫她出兵增援。 如果她是葛雄,就不会选择第一条路线,因为徐凡十二万兵守在那里,何必用兵锋去硬碰这样一个坚固的盾?葛雄肯定也不会那么傻,所以他很大可能,去攻宛州,或者攻西梁。 宛州还好办一点,武关、孟州的驻军都可以火速驰援。可是如果他攻击汝南和江宁,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他的对手,她就被迫长途跋涉去增援。这样局面就会非常被动…… 她越想越睡不着,干脆去找于嗟麟聊一聊,让他早做准备。于是披上外袍就出了内室,还没有走到正厅,就听到了兰若的声音,似乎在与人争执。 她有些疑惑地走了出去,看见十分滑稽的一幕。 于嗟麟要往进殿,兰若却气呼呼地拉扯着他的衣服,于盛在旁边也不说话,估计是不想暴露于嗟麟的身份。 于嗟麟衣服都快被他扯破了,无奈地威胁他道:“再不放手,我可打人了,很疼的哦,到时候你不要哭哦!” 兰若却依然不肯放手,于嗟麟也不再跟他啰嗦,伸身一把将他拽过来,然后单手将他举过肩,说道:“准备好啊!” 于盛也不拦他,他奉命保护陛下,又没有说要保护这个人。 于嗟麟将他在往上托了几下,这个小身板,哎,她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他手一抛,将兰若扔了出去,“咚”的一声响,好像是脑袋先着地了! 嗟麟拍拍手,若无其事地往里面走去,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羲和。 羲和也刚走到门口,正奇怪地看着他们。 嗟麟望着她一耸肩,说道:“我刚刚打了你的男宠!” 598.第598章 有新欢了? 男宠?羲和不禁暗笑,这个词估计府中很多人私下都议论过,但是敢当面这样说的,他是第一个。 “梁王过来,怎么不通报?”羲和问道。 于盛见她并不避讳,也连忙回道:“正准备向陛下通报。” 于嗟麟道意味深长地说道:“来的不是时候啊。”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因为他料定羲和不会因为这样一个人跟自己过不去,上次他跟莫逸决斗,双双负伤,她都并未深究。 事实上,这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之前简言怀也打了兰若,而且还要杀他,羲和还让他给简言怀道歉呢。这一次,是西梁王。 兰若知道刚才那人是西梁王,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就俯伏在地:“不知梁王驾到,冲撞尊驾,请梁王恕罪。惊扰陛下,兰若死罪。”他知道自己的分量。 嗯,现在跟外表一样乖了,宫里面这样皇上面前百依百顺,他人面前颐指气使的人太多了,于嗟麟对他投以鄙夷的一瞥。 可是羲和却有别的想法,于嗟麟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来我的寝殿打我的人?而且他那个“来的不是时候”,让她想起了那晚在孟州,他还左拥右抱呢。这样一个现成的报复机会,简直都不好意思错过了。 于是,她没有理会于嗟麟,而是对兰若道:“过来让我看看。” 这下不但于嗟麟惊呆了,兰若也惊呆了。他伏在地上好一阵犹豫,才站了起来,走到羲和面前。 羲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刚才额头磕地上了,有些血迹。 “嗯,伤得不轻呢。于盛,找御医给兰若看一下。” “是。”于盛应道。 羲和又摸了一下他的脸,补充道:“跟御医说,一点疤痕都不能留,不然就不好看了。” “遵命。” “谢陛下。” 羲和拍拍他,点点头:“去吧,明天上午不用去宣阁了,好好休息一下。” “是。”兰若低头离开,然后捡起刚才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跟着于盛出去了。 羲和有些得意地看着于嗟麟笑,有仇报仇,感觉不错。 于嗟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发火,但是也知道这里不是地方,于是他夺门而入,自己进了殿中。羲和也跟着他进去了。 羲和刚一进去,于嗟麟一把将门关上了。 然后随手摔了一个花瓶,清脆的声响立刻引来了殿中的暗卫。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都出去!”于嗟麟命道。 这还喧宾夺主,发号施令了,暗卫们疑惑地看向羲和。 羲和挥手道:“出去吧。” 暗卫们从侧门退出了。 “你可以啊,这么快就有新欢了?口味也变得挺快的嘛?”于嗟麟没好气地道。 羲和望着于嗟麟怒气冲冲的样子,心想好人做到底,干脆再加一把火,把人气得半死的感觉,还真不错呢。 “他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不像有些人总是跟我吵啊吵的,发脾气摔东西,酒温帐暖花解语啊,谁不喜欢……” 这个那时候于嗟麟在孟州说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599.第599章 藏起的名字 羲和是笑着说的,她是想逗逗他。可是这次于嗟麟真的生气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旁边的案几一把掀翻在地,案几上的笔墨纸砚乒乒乓乓地滚落一地,然后还怒气难消,背对着她站着。 羲和感到好笑,他们俩总是人前客客气气地,然后一独处就是吵架。这简直很不正常。 算了,人家是客人。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他不过是个宣阁侍从,过来拿我刚批复的奏章而已,你打了他一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发起火来了,真是岂有此理?”羲和道。 于嗟麟也感到每次都这样相见有点古怪,而且刚才那人被他摔在地上后,是有些东西散落下来,想必是她说的奏章。 “你对一个小小的侍从,还挺关心的嘛?”他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不是新欢,但说出来仍是语带讥讽。 这时候羲和已经很舒服地躺在贵妃椅上,眼含笑意地说道:“你管不着。” 这时候于嗟麟已经从气昏了头中冷静下来,他转过身,望着羲和,问道:“因为莫逸?” 羲和脸上的笑意凝固,然后渐渐消去。 夜深了,一片静寂。 于嗟麟突然感到后悔,她灭了北周,杀了北周王,与莫逸之间一定走得艰难,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提他。 现在她的寝殿之中,红烛摇摇,气氛却跟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见到她,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要问,可是此时却不能再说。在心中徘徊了很久的情思,此时也再难出口。 羲和坐起来,默默地走向窗边,不远处的景阳殿,就是莫逸哥哥曾经住过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是她亲自交办的。可是他却不会再回来了。 这次从盛京回来,这个名字几乎就成了禁忌,宫中府中,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及。她藏起心中的伤与痛,试图去忘记那个明媚的笑容。 如今,于嗟麟这样猝不及防地说出他的名字,记忆潮水一样向她涌来,那如梦一样的马车摇着晃着,他的胸口温暖舒适,然后黑夜的冷箭射过来,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去…… 于嗟麟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抱住她,低头贴着她的耳边,说道:“对不起……” 作为一个君王,他对这三个字已经非常陌生了。什么时候起,自己在她面前,可以这样轻易地认错了?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样也许会让她开心一点。 羲和却挣脱了他,说道:“不关你事。” 于嗟麟却仍然抱住她,这次他加大了力度,她尝试了几次,没有挣脱,然后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我很担心你,发生了什么事?”千言万语,化作这样一句话,说出来格外温柔。 羲和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于嗟麟想了一下,然后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说道:“咱们能不要一见面,就说别的男人吗?” 羲和白了他一眼:“是谁先说的?” 于嗟麟道:“好好好,我错了,不应该说男宠的事,就算他是你的男宠,我也不应该打他。”然后他停了一下,说道:“应该杀了他。” 羲和一下被气笑了。 600.第600章 男宠的觉悟 如冰消雪融,于嗟麟看见她笑了,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于嗟麟又张开手臂,抱住她,她的温度从柔暖轻薄的睡袍中透出来,她的身上有独特的香味,如此让人安心,如此让人着迷。真想就这样拥着全世界,再也不放开…… 可是羲和却一把推开了他。理由很简单,硌得慌。 他没有换衣服,虽然是常服,但是也相对正式,上面金饰银绣可不少,他抱得又紧,碰着可不舒服。 “你大半夜的,穿成这样干什么?”羲和问道。 说完她就后悔了。 于嗟麟看着她坏笑:“那应该穿成什么样啊,羲皇陛下?” 本来还觉得说错了,引起了误会,可是看于嗟麟那个样子,这芷兰殿可是自己的寝殿,自己的地盘上,岂能示弱? 于是她回道:“这你都不知道?” 于嗟麟哈哈笑了起来:“知道知道,应该这样。”说着他居然去松自己的领口! “无聊!” 嗟麟笑得更厉害:“男宠不都是这样的吗?” “才不要你这样的男宠。” “我不好吗?哈哈哈哈……” “滚!” 嗟麟笑着看着她,她一身丝袍长发不挽,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就这样真实地在他的面前。 然后,他做了个决定,脱衣服! 他解开繁复的外袍,露出绯色的中衣,他知道肯定是这些宝石金饰硌到她了。 羲和看见他脱衣服,刚想嘲笑他一番,却见于嗟麟将外袍一甩,两手一摊,笑道:“现在可以了?” 又开始挑衅了。 真是的,还怕你不成? 羲和故意用目光把他上下一扫,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晃晃:“差远了……” 居然还不肯认输!差远了?我脱给你看! 于嗟麟没有像之前那样自己动手,而是左右看了看,好吧,殿内的人刚才都被他赶走了。他从小都不用自己穿衣脱衣,再脱自己就不行了,要找人服侍了。 “我现在叫人过来更衣了哦?”嗟麟笑道。小丫头,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真无耻,谁怕谁! 羲和干脆说道:“不如我帮你叫……” 终于,嗟麟无语了:“你这……也太随便了吧,后宫纳个妃,都要举行册封礼呢。对我,你准备就这样了?” 羲和呵呵一笑。 “你是不是欠我些东西?”嗟麟问道。 羲和无辜地摇摇头:“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现在就欠你,好像不对吧?再说了,你是自己跑来我的寝殿的……” 嗟麟却道:“你是不是该,夸我几句?” “什么?”羲和差点笑出来。夸你什么?嗯,身材不错! 嗟麟道:“你给你的将军们的封爵诏书上,是不是每个人都狠狠地夸赞了一番?” 羲和点点头,那还用说?肯定狠狠表扬啊。 “那我为什么没有?” 羲和笑了起来:“你又不是我的部将。” 嗟麟眉毛一扬:“可是你把我当部将赏赐了,却没有夸赞我,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这简直无理取闹。羲和笑道:“有你这样的吗?” 嗟麟却说:“你现在给我补上。” 601.第601章 她的伤痕 羲和想了想,然后就一本正经地说道:“朕承天命,戡乱以武,所赖众将用命,更得英贤于左右。西梁王于嗟麟,骁勇善战,谋略无双,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不赏之功,世人敬仰,不世之才,自古未有出其右者……” 她还没有说完,于嗟麟就笑了起来:“够了够了,你夸起人来,真够狠啊。” 羲和却道:“什么叫够了?你还没有谢恩呢?” 嗟麟笑着朝她一揖:“谢陛下恩典。” 羲和也笑了,可能是夜风有点凉,她咳嗽了两下,手不知觉地放在了心口。这是几个月的习惯动作,因为之前如果咳的太厉害,就牵动伤口。 这么轻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于嗟麟的眼睛。 “我给你写信,说三月来洛,你为什么不回复?” 羲和一笑:“你三月来洛州干什么?我该给你的都给你送过去了,难不成你觉得给得太多了,有点过意不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病了?”嗟麟还是问起了正事。 羲和一挑眉:“没什么,祈雨那天淋雨了,一点风寒而已。” 于嗟麟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是问,之前,去年十一月开始,就传出你病了的消息……” 羲和打断他,一拂衣袖:“病了就是病了,有什么好说的。” 于嗟麟却突然神色大变,她的睡袍比较宽松,刚才一拂袖,里面的睡袍露出来,锁骨下方,有暗红的印记! 虽然只露出了一点点,但是他十二岁就开始征战沙场,见到无数的刀伤剑伤,他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伤,是战场上留下的伤! 他走过去,用手轻轻拨开睡袍的衣领,羲和反应很快,一把拨开了他,然后连忙将衣袍裹好。 可是于嗟麟已经看到了,虽然只一眼,那长长的疤痕,那还未消除的印记!他已经知道,那是箭伤!极深! 箭矢入骨,需要将周围的血肉切开,才能拔出来。而她的伤口却太靠近心口,从留下的伤痕判断,她的箭伤几乎致命! 嗟麟望着她,感到心口一阵阵的痛,她到底经受了些什么啊?这么严重的伤,即使是强壮的男人,也是九死一生,凶险异常,她是怎么挺过来的?自己又在干什么?除了每日在宫中等她的消息,还做过什么? 羲和看到于嗟麟的表情,就已经知道肯定是瞒不过他的了,她说道:“都已经好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现在……” 她停了下来,因为于嗟麟抱住了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就低头贴着她的脸颊,紧紧地拥着她,再无言语。 战场是残酷的人,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可是他一直以为她是不同的,她是强大的,而且她一直被保护的很好,她身边重重护卫,规格高过他,高于任何一个君王,她没有机会受到伤害…… 嗟麟就这样紧紧抱着她,心中思绪翻滚,却一言不发。 602.第602章 不解风情 羲和被她抱得喘不过气来:“你……先放开我……” “是谁?”冷峻的声音。 羲和使劲挣脱了他,才感到呼吸顺畅一点,她走到旁边的贵妃椅上一躺,随意地说道:“已经死了,被我杀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羲和随口说道,西梁离盛京千里迢迢,那时候她自己的军队都来不及增援,更别说他远在上京了。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嗟麟的神色冷了下来。 羲和见他误会了,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当时比较突然……”她忽然不想说了,摆手说道:“我就打了这一次败仗,你别揭我伤疤行吗?你当时在西梁江宁被葛云飞围困,我后来不是也没有问过你吗?” “莫逸在哪里?”说到这个程度,于嗟麟已经不怕提到莫逸了,因为她的伤,必定和莫逸有关。 羲和叹了一口气,远眺着灯火全暗的景阳宫,说道:“应该快到洛州……” 嗟麟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疤,王者更是,她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既然她不想提,他也不要再追问的好。 “小羲,你要记得,你还有我。你要让我感到你需要我,好吗?”嗟麟望着她,眼中满满的情意。 羲和望着灯火下的于嗟麟,心中感到一阵温暖。她看到他贴身带着的那块凤纹玉佩。还是当年花朝节,她送给他的那块。三年了,他仍然带着,虽然已经与他的身份不再相称。 这块风纹玉佩见证了他们之间的波折,上面布满裂痕,如同他们彼此伤痕累累的心。他不再是当年上京街头鲜衣怒马的小王爷,她也不再是凤羽府中任性骄纵的少主,而莫逸哥哥,也不再是那个明媚温暖的少年。 沧海乱世,独木孤舟,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跟自己一起战斗。这就是同盟,这就是战友。 她忽然对着他微微一笑。 正脉脉含情望着她的于嗟麟,被她一笑搞得心神大乱。他有一种冲动,想去抱起她,吻她,可是想起上一次的遭遇,却又犹豫起来。她会不会认为自己轻浮,认为是纨绔子弟的习气? 他在那里患得患失,摇摆不定,却听羲和说道:“我确实需要你,或者说你需要我……” 嗟麟心头一动,这么直接?他还未得做出反应,又听羲和说道:“我正想跟你聊聊南齐的事情。” 嗟麟一下泄了气,无奈地说道:“能聊点别的吗?” 羲和笑道:“今天太晚了,明日听雨轩,恭候大驾。” 于嗟麟不满地道:“不解风情!” 次日,听雨轩中,于嗟麟仍然准时到达。大元的一众武将都在。羲和将她自己对南齐的局势分析说出来,供大家讨论。她认为南齐不会攻击丰京,而会攻击西梁或者宛州。 于嗟麟虽然私下跟她玩笑,但是做起事情来非常认真,他凝眸注视着悬挂着地图,认真地思考着羲和的分析。西梁南部的江都已被南齐占据,汝南和江宁,都可能暴露在南齐的攻击之下,防守起来会顾此失彼。 603.第603章 贾玄的谋略 “这两个地方我之前已经着意加强防卫,如果现在再进行大规模调度,恐怕会打草惊蛇,毕竟现在跟南齐,还没有开战的迹象。”嗟麟指着地图说道。 他的说法得到了大部分将军的认同。 现在南齐军的主力仍在兴州,如果他不北上进攻丰京,而是往西去进攻宛州或西梁,军队需要时间去转移,他们也足够的有时间去应对。还是不要过早暴露自己的部署比较好。 羲和听着他们的话,不禁沉思。他们说的有道理,现在跟南齐局势不明朗,也没有交战的迹象,谁先动谁先暴露。可是她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因为她现在能想到的,葛雄一样想得到。葛云飞更是不可小觑。如此强大的对手,不得不早早思谋啊。 这时候贾玄站出来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葛雄今年十月前,不会发动进攻。” 他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羲和望着贾玄,他神色如常,如此肯定,如此自信。 “何以见得?”羲和问道。 贾玄上前一步说道:“南齐与东陵之战耗时两年,葛玉攻云州损耗太重,虽然最后攻了下来,但是南齐军却已元气大伤,所以后面的进展才会慢下来,淮右守军才有机会守上几个月。 如今的南齐军久战疲惫,他们需要时间修整。何况,他还要收拾东陵的战后残局。臣推测,他至少要半年之间才能稳定局势,才会考虑进攻,所以十月之前,南齐只守不攻!” 羲和心中赞叹。真正厉害的人物,能从纷繁复杂的形势中,找到最关键的那条线索,看出未来的方向。而贾玄,总是能无比精准地找到这条线索。 “可是南齐不光只有葛云飞的军队,望京还有十五万大军。”于嗟麟道。 贾玄道:“梁王担心的有道理。但是葛雄守望京的十五万军队,根本就不敢出来。陛下还是少主之时,与他江宁见过,他知道陛下的手段,所以不战而退。后来虽然凤羽暗卫已经悉数撤出南齐,但是葛雄此人一惯谨慎,同样的冒险,他不会再来第二次。毕竟,保住望京比什么都重要。” 所谓谋略,所谋者人心。很明显,贾玄深谙此道。 这时候霍驰说道:“说来说去,怎么都是在讨论葛雄会不会进攻,我们部署怎么防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主动攻击?” 羲和呵呵一笑,霍大将军真是长志气啊,可惜现在这个局面,他们没有主动权。 贾玄也一笑,说道:“霍将军可知道,大将军为何还未班师回来?” 霍驰道:“不是说因为大雨吗?” 贾玄道:“对,关键就在于这个雨。之前三年无雨,河流干涸,连源江都断流了。所以顾铭可以从河间,一路横渡源江、沱河和幽河,奇袭盛京。可是今年陛下祈雨,天雨频降,江河已是不再是通途,因此行程必然会被耽搁。 北方毕竟还是广袤之地,阻拦大军的只有几条大江而已。可是南方则不然,东陵国内多湖泊沼泽,南齐国境更是河道纵横,若我军主动进攻,别说战胜,连边境都靠近不了,就被消灭了。” 604.第604章 真乃神人也 霍驰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光防守不进攻,可拿不下南齐。” 贾玄呵呵一笑,说道:“将军莫心急。要战胜南齐,当然必须进攻。进攻的办法有两个: 第一,加快战船制造,训练水军。凤羽黑卫起源于西梁,优势在骑兵和步兵,可是缺点也非常明显,至今没有一艘战船,一支水军。 而南齐的战船舰队却已颇具规模,南方人习水,水军也恰恰是南齐的强势兵种。葛雄正是依靠他的巨舰和强大的水军,轻松荡平吴越。 我们若要从水路进攻,必先建造战船,组成舰队,然后招募习水之兵,训练水师,与南齐方才有一战之力。” 霍驰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羲和笑道:“霍将军这么快就闲不住了?” 霍驰道:“陛下,臣从去年九月就没有仗打,闲得去太行山上剿匪,然后都把自己剿成匪首了,现在又在洛州呆了好几个月了。” 众人一阵哄笑, 霍驰继续说道:“陛下,你把臣调去东陵打葛飞云怎么样?臣之前跟他交过手。” 羲和点了点他,笑道:“你呀,你去了韩琦怎么办?” 霍驰无奈地道:“那就只能在这儿等着造船了?” 贾玄笑道:“将军啊,在下刚才说了办法有两个。造船和水军,只是其一。第二种方法,不用战船,不用水军,直接率骑步兵即可进攻。” 霍驰忙问:“什么方法?” 贾玄神秘一笑:“天时。” 霍驰是大将之才,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等到冬季,大地冰封,骑兵就可如履平地,长驱直入。 霍驰沉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十月以前,没有仗打了。”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候贾玄又说道:“陛下,臣敢再下妄断:齐皇葛雄,近日必来洛州!” 这下众人不禁又觉得惊异。此前已经发过国书给南齐,暂时还没有回应。对南齐而言,目前局势不明朗,虽然是羲皇友善邀约,但是葛雄来洛州,风险非常大。万一出了意外,被扣留或者杀了呢? 贾玄看着众人惊异的目光,说道:“刚才臣已断言,十月之前,葛雄必然不战。可是他现在需要确认,陛下也会不主动与他战,他才能高枕无忧,安心修整。如今陛下新登基,他必然会借着机会,过来拜会陛下。以此向陛下表达不战之意,而后与陛下达成不战之默契。” 羲和凝眉道:“葛雄真的敢过来?” 贾玄诡异一笑,说道:“请问陛下,您现在是否想立即与他交战?” 羲和摇摇头,当然不想,时机不到,何况还是对方主动的局面。 贾玄笃定地说:“他一定也断定陛下短期内不会主动挑起战争。此人极其狂傲自负,他一定会来,而且会声势浩大、阵势非凡,好给陛下留个深刻的印象,彻底断了陛下主动求战的想法。” 众人将信将疑,这时候顾远从外面进来,呈上一份文书,禀道:“陛下,南齐回了国书,齐皇葛将御驾来洛!” 众人惊叹道:“先生真神人也!” 605.第605章 蒙国来使 洛州越来越热闹了。 西梁王于嗟麟还没有走,齐皇葛雄就要来了。从北周一直打到蒙国边境的何凌大军还没有回到,而蒙国使臣却先一步到了。 这一晚的元平殿,又是丝竹歌弦,觥筹交错,羲皇在此宴请蒙国使臣。由于西梁使团就住在宫中,所以也应邀参加。除了他们,还有宛州秦氏,秦仪山和他的孙女秦妙。 她登基已经一个月了,大部分郡候们都返回自己的封地了,除了黎氏和秦氏。黎鼎很明显是在等何凌班师,北周皇族将被押送回来。而秦氏,则是在准备祭拜旧燕宗庙。燕国宗庙建好以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过来。 这天羲和得知秦妙还没有走,便一时兴起邀请她来宫中玩。秦仪山得知,居然一并进了宫,似乎有事情要谈。可是他们等了大半天,也没有见到人,羲和一直在听雨轩中议事。 到了晚上他们才见到羲和,她忘了这回事了。因为她还要去元平殿,干脆让他们一起来。 宽敞的元平殿中,高朋满座,一片热闹纷呈。 蒙国使臣不是别人,就是当年去西梁凤羽府见羲和的那位兀亦桑,这位蒙国大汉,大络腮胡,身材矮壮,性格豪爽,已经连喝了数碗酒而毫无醉意。 西梁中,嗟麟、、嗟月、霍济都在,大元国内,顾远、霍驰、简言怀、贾玄陪同。 蒙国人都能歌善舞,所以今日顾远特意安排了不少的歌舞。琴瑟铮铮,红牙催拍,舞袖蹁跹。 霍驰依旧跟于嗟麟聊得欢,贾玄也侧身不停地跟简言怀说着什么。秦仪山老当益壮,酒喝起来不逊年轻人。嗟月和秦妙一见如故,连个人也交头耳语,低语浅笑。 一曲歌罢,歌女退去。秦仪山已经不胜酒力,看起来满面红光。他站了起来,走到厅中,跪下来,说道:“不想臣古稀之年,又见中原强盛,番邦来朝,今日亲临盛筵,不胜感慨,祝吾皇万岁,江山万年!” 秦仪山说得肺腑之言,可是厅上的人却都微微变了脸色。 他也许真是有感而发,可是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蒙国的地位问题。 蒙国在燕国强盛之时,确实是燕国的番邦属国,每年向燕国进贡,大汗即位,或者确立储君,都要经过燕国皇帝册封才合法。 可是随着燕国衰落,四国分裂,蒙国也独立了。蒙国跟北周离得最近,北周王是个草原汉子,跟蒙国打交道很有一套,他们之间也贸易往来,没有大的冲突。 可是现在大元灭了北周,而何凌率领第四路军一直从漠北草原打到蒙国边境。何凌没有继续北进,蒙国也连忙派使者过来修好。 总而言之,蒙国现在是个独立的国家,他过来洛州,不是过来称臣归附的,只是过来修好建交的。所以说他们是“番邦来朝”,对蒙国使臣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还好丝竹声够大,蒙国使臣们也正喝得尽兴,大概也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所以也并未表示抗议。 606.第606章 请陛下赐婚 羲和挥手示意他回座,可是这个老先生将今晚看做是生平盛事,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他又拜了一拜,满面春风地说道:“臣有一事,求陛下恩准。” 羲和也含笑道:“秦卿但说无妨。” “臣请陛下为小女秦妙赐婚!” 这下众人都来了兴趣,音乐了也停了下来,大家都笑着问:“秦公是看上哪个乘龙快婿了?” 秦妙正跟嗟月聊着,突然听到他祖父突然说给自己赐婚,连忙站起来跪到秦仪山旁边,拉着他的衣袖含羞劝道:“阿爷~~” 秦仪山脸颊微红,呵呵一笑胡须花白一抖一抖的:“臣孙女年十五,已到出阁之龄,若是陛下肯为赐婚,必是,必是秦氏大幸啊!” 秦妙今日一身绿裙,亭亭玉立,闻言不胜娇羞,满脸飞红,低下头去。 看热闹不嫌事大。于嗟麟最先起哄:“秦公快说,看上谁了吧?今日羲皇为你做主,本王也来做个见证,也是美事一桩啊。” 蒙国使臣兀亦桑也来凑热闹:“嘿嘿,在我们蒙国,只要大汗赐婚,当晚就可以完婚。我看今日就是个好日子,我们也来做个见证!” 主位上的羲和,却很是头大,她最烦这样的事。男婚女嫁的,自己去按惯俗就行了,非要她赐个什么婚?燕国故旧就是泥古不化,哎。尽管如此,秦仪山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给得。 “秦卿是看中了谁家公子?” 秦仪山刚要开口,贾玄却站了起来,笑道:“秦公饮醉酒了,可不要说错了名字啊?” 众人又哄笑起来。 贾玄走上去,就想去拉秦仪山起来。可是秦仪山却不起来,他朗声说道:“请陛下将小女秦妙,赐婚给关中候威武将军简言怀!” 厅中哄闹声立刻戛然而止。 蒙国使臣正闹着,发现众人都安静下来,疑惑地环顾左右。 秦妙羞得满面桃花,无地之容,低头一拜就转身逃也似的飞奔出去。 嗟月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盏却不自知,她满脸惊异地望向简言怀。 顾远站了起来。他对简言怀的身份最为敏感。对顾远来说,秦仪山的要求,简直就是宛州秦氏摆出自己燕国故旧的身份,公然要求正式归属于楚公子。 可是他站是站了起来,却不知道怎么说。人家女方向皇上求赐婚,他该怎么反驳,好像也轮不到他说什么。于是他看向了羲和,等着她的反应。 羲和看起来,也比较吃惊。没有想到他要秦妙嫁的人,居然是简言怀。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了离开鸟鸣涧的时候,他抱着她的样子…… 她转头看向了简言怀,简言怀居然仍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脸淡漠,还悠然地喝了一口酒。 这也怪不得他,这样的事情,他遇到的实在太多了,比这夸张的都多得是,他已经很无奈了。 这时候贾玄嘿嘿一笑,又拉住秦仪山道:“秦公,你真的醉了啊。”然后就想把他拉起来。 607.第607章 一念执着 谁知道这个秦仪山糊涂劲还没有过去,他仍是满脸含笑:“陛下,秦氏虽不是豪门望族,但是也诗书礼仪之家,小女秦妙温婉贤淑……” “哎呦,真的醉了醉了,这种事情,哪有女家先由提出的,还说是礼仪之家,快出去醒酒去。大伙接着乐啊,奏乐啊!”贾玄死活把秦仪山强行拖了出去。 琴师们连忙又奏起乐来。音乐一起,气氛立刻就没那么尴尬了。 羲和晃了晃杯中的酒盏,暗赞贾玄帮自己解了围,要不然她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的话,就伤了秦仪山的面子,偏偏这样的人最爱面子,若是当众回绝了他,说不定他能羞愤得自杀去,而且这对秦妙也是种极大的伤害。 可是答应了的话,简言怀那个表情,明显就是没兴趣。而且下首的顾远都已经站起来了,他对简言怀的身份一直非常忌惮,肯定不会同意的。除了这些,她自己,居然也有点不舍得…… 她刚松了一口气,跟于嗟麟喝了一杯酒压压惊,却见他旁边的嗟月面色苍白,神色黯然。可怜的嗟月啊。 这时候简言怀走过来告了退,就转身出去了。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合。 可是他刚走,嗟月也说身体不舒服,走了出去。霍济似乎在跟霍驰聊什么,并没有跟过去。 夜色朦胧,嗟月追上了他,拦在他前面。 “我若是不找你,你一句话都不会跟我说,是吗?”嗟月问道。 简言怀没有说话。 “今晚的事情,你早就知道,是吗?” “不是。” “你喜欢那个秦妙,是吗?” “不是。” “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不是。” 好吧,还是这两个字。 嗟月仰头看着他:“你为什么现在还不娶妻?” 简言怀有些无奈,这好像不关你事吧? 嗟月原来还是质问的语气,这时却又黯然下来:“你要是真的娶了妻,我也就彻底死心了……” 简言怀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样不够让她死心吗? “你快回去吧。”简言怀说着就转身准备走了。 可是嗟月却突然火了:“我不要再听这几个字,我从十岁听到现在,每次都是这几个字,你连别的词都没有吗?” 简言怀却没有理她,直接走了。 “你喜欢羲姐姐,是不是!”嗟月在身后喊道。 喜欢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揣摩他的心思,他的习惯,他的喜欢,他的一切。这是她很久以来,都想问的话。 简言怀转过身,无奈地说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嗟月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她一直端庄温婉,她连这样大声地说话,都没有几次。她看见他转过身,突然失去了问下去的勇气,答案是什么,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一直温柔乖巧的西梁公主,从小知书达理,长大了她顺从地嫁给了为她选定的夫君,顺从地离开了上京,却只有这一件事,这一个人,不肯放弃,不肯顺从。 608.第608章 扎罗的礼物 她从小被视若掌上明珠,父兄宠爱,她的夫君对她也是捧在手心,百般宠爱。她本可以在温柔富贵中安享平生,可是却恰恰只有这一件事,这一个人,心愿难遂。 “我要你抱抱我。”她温柔的声音在深夜中,如叹息一样飘散。 她过了懵懂的年纪,过了羞涩的年纪,从一个孩童,成为一个少女,可是他却一直留在自己的心里。这就是命运吗? 远处的霍济,呆呆地站着,看着浓重的黑夜中,他深爱的女孩。他其实看不见,只能听到声音,他不敢离得太近。他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晃。 简言怀没有动。 “只这一次。我也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这样折磨下去。从此以后我会忘掉关于你的一切,彻底的,忘记你。可是,你再抱我一次,最后一次,好吗?” 爱,使人卑微。 简言怀听她那样说,走上去,象征性地快速抱了一下,或者说不是抱,而是碰了一下,一秒钟都不到。然后转身就走了,丢下一句:“回去吧。” 嗟月忍不住哭了。用尽韶华青春,用尽所有力气,倾心爱着这个人,到最后换来的还是这三个字…… 她那么了解他,这不是早就知道的结果吗?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这么痛心? 她咬着唇唇,仰望着天空,无声的泪水涌出来。 厅中的欢宴仍然热烈地进行着。 兀亦桑热闹没看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他又挥手让音乐停止,然后走到羲和面前,手按胸口鞠了一躬,然后笑道:“陛下,扎罗大汗让本使给您带了两样礼物!” “哦,什么礼物?”羲和刚缓过神,看他那个神神秘秘的样子,感觉没什么好事。 兀亦桑一笑,拍手三下,只见外面两个蒙国人抬过来一个不宽,但是很长的黑漆盒子,放在她面前。 “陛下请看!” 兀亦桑抽开了盒子上方的黑漆木板,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八颗人头! 众人大惊,羲和身后的于盛立刻冲到她前面保护她。 羲和心中也非常震惊,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既然说是礼物,那必然有来由。她挥手,让惊慌的众人归位,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兀亦桑颇为得意地说:“这八颗人头,是北周八个氏族的首领的,他们在陛下征战之时趁乱逃脱,逃到我蒙国边境,要求扎罗大汗收留。可是我蒙国历来与凤羽府交好,扎罗大汗也非常希望与陛下结交,所以大汗命人杀了这八个人,然后命本使带过来给陛下,以示扎罗大汗友好之意!” 原来是这样。不过羲和还是将信将疑,这八个人是什么身份谁都不知道,他说是北周氏族首领就是吗?那可不一定。但是他们这份心意,表达得还是很到位的。 “有心了。”羲和微微一笑,挥手示意收下礼物。一名羽林卫合上盖板就拿了出去。 一场虚惊。众人都重新入座。 谁知道兀亦桑的表演还没有结束,他又鞠了一躬,对羲和说道:“陛下,扎罗大汗还有第二样礼物相赠。” 609.第609章 蒙族美少年 是哦,他刚才说两样礼物。不过看他第一样礼物的水准,第二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羲和笑道:“不会又是人头吧?朕可不喜欢用人头泡酒。” 兀亦桑神秘一笑,道:“不是不是,这次的礼物,陛下绝对喜欢!” 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殿外进来十六名少年,大约都是十五六岁,个个健美异常,个头一样,蒙族装扮,头上扎着一条黑绸带,束腰窄袖的黑色蒙袍只有一边袖子,露出半边圆润的肩膀,健壮的胸膛,和俊美壮实的身材。 他们看起来精神焕发,阳光俊朗,齐齐鞠躬拜道:“见过陛下!” 羲和不禁哑然失笑,这个扎罗大汗,居然送了十六个美少年给她! 这时候于嗟麟却有意见了:“你们大汗可真会送礼物啊,一样比一样稀奇!” 兀亦桑居然以为是在表扬他,很是得意地说:“多谢梁王夸奖。这十六名少年,是扎罗大汗亲自在蒙国贵族子弟中挑选出来,专门献给陛下的,他们年轻貌美,精于骑射,又能歌善舞,愿能博陛下一笑!” 羲和十分无语,今晚的难题真是一个接一个。 这扎罗大汗送的这个礼物,要是收了,放他们在自己的身边,简直就是他的眼线耳目,怎么防备?可是现在人都到了她的宫中了,她要是给退回去,那不是打脸吗? 经过迅速的思考和权衡,羲和决定先收下来。 “谢了!” 兀亦桑见她面带笑容地接受了,便对那十六名少年说道:“来,先给陛下献舞一曲吧!” “哈!”他们应了一声后,就稍微分散开整齐地站好。 这时殿外又进来了一群人,他们手中拿着金鼓、胡笳、羌笛、马头琴等乐器,是蒙国乐师。 雄壮浑厚的音乐响起,咚咚——呛!咚咚——呛! 少年们和着节奏,跳了起来。 他们身姿挺拔豪迈,步伐轻捷洒脱,热情奔放,刚劲有力,伴着悠扬的马头琴,铿锵的鼓点声,喑哑的羌笛,带来辽阔草原的气息。 羲和凝眸望着他们,却另有所思。 蒙国是游牧民族,年轻的蒙族子弟几乎都善于骑马射箭,连这些贵族子弟都不例外。在这样的传统下,蒙国的骑兵非常彪悍。这样一个强大的邻居,在自己的北方,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她不禁佩服起莫伯烈来,他强大的盛京王师主力挡住了他们,若非如此,他们就可以趁乱长驱直入,中原腹地一马平川,再也难以阻挡他们的铁骑。 可是现在盛京王师已经被她灭了,何凌也已经班师。看来要尽快加强漠北草原和盛京的布防啊,要不然若是蒙国突然发难,进攻漠北草原,形势就非常不利了。羲和望着这群健壮的少年,暗暗地想。 她这样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群少年,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鼓点越来越急,节奏越来越快,他们的舞姿也更加刚劲有力。 这时候他们忽然围成一个圈,然后一个鼓点,他们都向后弯腰,显出中间一个少年。 610.第610章 蒙族美少年(2) 他面带笑意,眼若秋波,一个潇洒的回旋舞步跳出圈中,然后仍然和着鼓点,跳到她的面前,对她一笑,然后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开始弯腰向后倒,一下一下地越来越弯,他还跟着节奏左右抖肩膀。 一直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的头倒着,靠近她前面的案几,然后用牙齿咬住了她的酒盏! “呼呼——哈!呼呼——哈!”跳舞的少年们跟着鼓点呼喊起来,热烈奔放的舞姿让大殿燃烧起来! 前面的少年咬住酒盏之后,慢慢地直起身,保持平衡,然后慢慢地将酒盏的酒饮尽,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好!”蒙国使臣团一片叫好声! 少年举起手中的酒盏,向下倾杯,示向众人,先后将酒杯放回案几,微笑看着她,鞠躬,退回列中,然后迅速跟着队列的节奏跳了起来。 跳着跳着,他们围成一个圈,“呼——哈!”,突然一起向后倒后,直挺挺地倒成一圈,然后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只有胸口一起一伏的。 琴声停了,鼓点停了,完美结束。少年们站起来,列队向她行礼。 “很棒!”羲和鼓掌赞道。 众人也跟着她鼓掌称赞,于嗟麟白了她一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兀亦桑举杯祝道:“愿大元与蒙国邦交长存,友谊常在!愿陛下万岁!” 羲和也举杯道:“愿扎罗大汗康健!” 这十六名少年被安置在宫中,随行的人很多,一堆乐师、仆从,甚至有一名厨师,还有一名翻译。 羲和这么放心地让他们住进来,就是因为这名翻译。 她很快就发现,她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十六个蒙族少年只会讲蒙语,不会讲汉语。他们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汉话,如“见过陛下!”“我很高兴”之类的。若要说别的,都要通过这个翻译。 这个扎罗大汗考虑的可真周到啊,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送礼就是送礼,一点不玩虚的。示好就送了敌人的头颅,讨好就送来自己国内的贵族少年,羲和对这个蒙古大汗扎罗印象不错。 毕竟人家千里迢迢来到陌生的国度,羲和命人好好安置这些少年,饮食、习性、礼仪都不用改,只是派人教他们学习汉语。 兀亦桑这趟来洛州非常高兴,不但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任务也完成了非常顺利。他回去的时候,带回了大元回赠的礼物,十六名美女和一封国书。 她回赠的礼物想必扎罗大汗非常喜欢,因为她很快又收到了他的回赠,这次还算正常一点,是八匹骏马。蒙国草原辽阔,盛产战马,而扎罗送给她的是,极品的“天马”,身形高大矫健,鬃毛油亮,耐力极佳,她一见到就非常喜欢。 礼尚往来,羲和回赠了他珠宝丝绸,同时也派出使团去蒙国。大元使团这次又是满载而归,带回了奶酪、马刀等礼物,还带回了蒙国的国书。 自此,大元与蒙国正式建立邦交。 611.第611章 玩物丧志 国之往来,有礼有节。可是扎罗大汗却不知道,他送给羲和的礼物,可没少带给她麻烦。 她在那晚看过他们的舞蹈之后就没有再召见过他们,只在收到扎罗大汗的骏马后,让他们试骑了一番。这些马上长大的蒙族少年,一上战马,果真英姿飒爽,剽悍英武。 可是一些朝中文臣得到消息后,就开始上奏,刚开始说得比较委婉含蓄,羲和没有理会。他们见陛下不理他们,言辞就越来越激烈。到最后,直说她沉溺男色,荒废朝政。 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反应最大的,是她从东陵带出来的那个史官程嘉。这个人每天一个奏折,长篇大论的,一副冒死犯谏的样子,简直烦不胜烦。 芷兰殿中,兰若正念着刚刚送来的一份,羲和与于嗟麟正一起喝茶。 “陛下贵为天子,为万物之主,为臣民之主。陛下之德,当垂范天下,陛下之志,引万民相随。然臣闻玩人丧德……” 兰若念到这句,停下来小心地抬头看向羲和。 羲和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拿着手中的茶杯。见她没有大的反应,兰若继续念到:“臣闻玩人丧德,玩物丧志。男色之美,短则固可愉悦情志,久则令陛下心神涣散,志气消磨,实为一利而百害也。臣得陛下天恩,敢不冒死进言,虽戮尸荒野……” “好了好了,别念了,以后这样的奏折,都丢一边去!”羲和烦躁打断她。 兰若低头应道:“是。”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旁边的于嗟麟非常幸灾乐祸:“你看吧,不是什么礼物都可以收的。这下看你怎么办?这帮文臣,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得,你吓唬他们也没有用,他可不怕死,你杀了他,正好成全了他的忠臣英名,还能青史留名呢。” 羲和气道:“怎么打不得?这个人居然说我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实在是可气!书生之言,简直不知所谓!” 于嗟麟哈哈笑了起来:“你也有被气成这样的时候!” 羲和对于盛命道:“传旨,谏议院参知程嘉,胡言乱语,藐视君上,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遵命!”于盛应道。 “诶诶,慢慢慢。”于嗟麟却笑着拦住她,“他是个谏议参知,当然要说话,现在他说话了你又打他,那以后言官还敢说话吗?” 羲和却道:“不是不让他说话,是让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然后对于盛道:“去吧!” “是!”于盛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领命去了。 羲和不禁叹道:“还是做凤羽府的少主好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错都要听我的,也没有这么多人在耳边啰嗦。” 凤羽府历来是以主为上的,主上的命令是不容违抗的。她称帝之后,命令变成了圣旨,凤羽令变成了诏书,按说是更加不容违抗,神圣不可侵犯。皇权至上,历来如此。 可是虽然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时顾忌却也得越来越多,不能再如从前那样随心所欲。 612.第612章 作茧自缚 之前凤羽府中,暗卫杀人放火,连个招呼都不用打,别人知道是暗卫做的都无可奈何。她自己还在赵郡放了一把,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现在不同了,在沈尽的努力下,大元建立了完备的法令体系。毕竟她自己制定的律令,自己要先带头遵守。不然怎么推行,又怎能服众?所以称帝之后,暗卫都收敛很多。之前杀个人就是一句话,现在要走一大堆程序。 除了法令,还有人。她管的人多了,但是管她的人也多了。以前府中对她稍微有约束力的只有何凌和顾远,她对他们也客客气气,然后照样我行我素,他们也没有办法。 可是现在,她从四面八方搜罗来过的文臣才子,还有广开言路、鼓励进言的开明政策,终于开始有了显著的效果。不幸的是,这个效果就是体现在她自己身上。这些人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过问,而她时时要顾着这些朝臣言官,朝堂议论。 最明显的对比,就是兰若和这十六名少年。当时兰若那样明目张胆地进府,出入她的寝殿,谁敢说一句话?可是这十六名少年是人家蒙国大汗送的,而且只是进了宫,她还没怎样呢,就有了这连篇累牍的奏章…… 羲和想到这里,看着兰若,感叹道:“这才叫作茧自缚啊!” 于嗟麟却正色说道:“小羲,你应该以此为荣。现在你朝中,文臣敢言,武将求战,这样的国家,才是真正的强大啊!” 羲和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他说的实在太过分,我不教训一下他,估计梵东就忍不住了。” 于嗟麟轻笑一下,然后靠近她,说道:“说起这个沉迷男色,莫逸要回来了,你可要想好了,该怎么办。” 羲和叹道:“我还能怎么办?” “小羲,无论你怎样,你的朝臣最多给你写个折子,小心地说两句,再不就死谏,但是对别的人,特别是他们认为是引发他们的陛下犯错误的人,他们可不会留情的。你要想清楚。”嗟麟认真地说道。 这一点于嗟麟感触很深,当时他不顾朝臣反对,坚持出兵北周,他们不敢骂他,矛头就指向了羲和,只是她远在洛州,他们不能把她怎么样而已。 羲和想着嗟麟的话,沉默无语。 熙元二十九年,大元历天佑元年,六月六日,大将军何凌率领第四路军班师凯旋。这场凤羽卫与北周军之间,从熙元二十七年十一月三平谷之战开始,历时一年零八个月的大战,至此彻底落下帷幕。 何凌这次回师,带来了大量的战利品。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有两件。 第一件,是他新收编的一个营,这个营的士兵是由北周盛京王师和漠北骑兵的降军组成的,战力强悍。 第二件,非常轰动,是押送回来的北周皇族。 莫伯烈的儿孙们,终于为了阶下之囚。北周皇族们坐着囚车从洛州街头穿过,迎接他们的是鄙夷的目光和粗鄙的谩骂。 613.第613章 莫逸归来 北周王第七子莫逸,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回到洛州。 同行的,是和他的兄弟姐妹,包括册封大典只进行了一半的北周太子,二皇子莫煌处,还有残存的文武百官。他的母亲黎皇后,在他们的囚车从盛京出发前,在宫中自杀。 他们从王城盛京,来到皇都洛州,等待他们的是献俘仪式。 北周与东陵不同,东陵是主动投降的,李致率领文武百官在城外的那套仪式,是投降仪式。而北周到最后也没有投降,莫伯烈是战死的,盛京是被攻破的。所以他们是俘虏,要进行的献俘仪式。 他们在朱雀门下了囚车,脚上手上是脚镣铁索,脖子上系着一根白练,表示他们罪臣俘虏的身份。 莫逸缓缓地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宫门,往事历历涌上心头。 这已经不是原来凤羽府的大门,而是大元宫的宫门,他当时策马出城,却以这样方式,回来了。 他完全不需要如此。他本可以潇洒地离开政治的漩涡,从此天涯浪迹,他也可以选择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人,或者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来这座宫殿,继续锦衣玉食。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的姓氏,也因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身上流淌着莫氏的血,他是莫氏的子孙,尊严是高于生命的,所以他选择与莫氏皇族一起,承受着家族命运和荣辱。 更重要的理由是,有些东西,是高于尊严的,比如,爱。 他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以这种不堪的方式。 熬过这一场屈辱吧,一切都将过去。 走进朱雀门,广阔的宫苑,长长的路,两侧都是羽林卫士兵,再往前是红剑卫,那是她的仪仗,两侧文武百官,前面就是巍峨庄严的天心殿,她就在那里。 一步一步,如此艰难。脚上的镣铐,格外沉重。 羲和没有坐在大殿中,而是大殿外,白玉台阶的最高处。身后,两侧站着她的侍卫。她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等着。 终于,听到了脚镣的声响,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身影。 他们还没有接近,就停住了,远远地跪着。复杂的献俘礼正式开始。 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仪式,他们走走停停,逐渐接近天心殿。最后由士兵们牵起白练,把他们牵到台阶之下,伏地待罪,等待发落。 此时的羲和,坐在奢华的御座上,仍然面无表情。 若说东陵那样一个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受降仪式,还能给点一点征服的快感。这个让她死伤数万,让她自己九死一生,才得来的献俘仪式,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快乐,只有锥心的疼痛,让人窒息。 她头上的赤金凤凰,今日感觉格外沉重,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裹得她喘不过起来。 她鼓起勇气,往下看去。一群俯跪的人中,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白色的身影。最前面应该是莫煌处,他在第二列。 她坐着,他跪着,她俯视,他垂首。 他们的之间隔着巨大的盘龙浮雕,隔着层层白玉石阶,如此遥远,如此遥不可及。 614.第614章 真正的俘虏 是自己,夺走了他的一切,他的笑容,他的身份,他的尊严。羲和最后得出这样的一个痛苦的结论。 无力的挫败感,向她袭来。 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她一开始就控制了北周朝堂,后来控制了北方战场,她甚至将他带回了洛州,为的就是让他全身而退。可是她失败了,结局就在她的眼前,她的脚下。 他终于成了她的俘虏,真正的俘虏。 她想站起来,走下去,不管不顾地拉着他离开,离开这个让他受辱的地方,让他受辱的仪式,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可以,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他,不再让他受到伤害,谁也阻止不了她。 可是她却没有力气。她不能,她若是走过去,她的文武朝臣,会说他蛊惑君心,会说他祸国殃民,会说他非杀不可。他已经不容于凤羽府,难道还要帮他加深憎恨吗? 他在大通说过的话,还深藏在心中。以这种方式回来,是他能留在她身边的唯一方式。他走了那么远的路,经受了那多的艰辛,她怎么忍心毁掉他所有的努力? 她的凝眸望着,心中刀风剑雨,一片苍凉。 “陛下……”顾远小心地提醒道。 亡国之人还跪在阶下,等待着发落,是生是死。 终于,她缓缓地说出两个字:宣诏。 诏书非常简单。 第一,赦免北周皇族之罪,册封莫煌处为“德王”,册封莫逸为“逸王”,任中书平章事兼任枢密院副使。 第二,北周被俘贵族交由逸王及郡侯黎鼎。 第三,杀掉全部大臣及官属。 诏书宣读完毕,羽林卫立即带走了最后面的一群人。除了皇族的官属,大臣们基本都是盛京王师的大将。他们是真的汉子,兵败被俘却誓死不降。北周王若知,他的大将们忠贞如此,也该九泉含笑。 这样的对手,是值得敬重的。她给他们的敬意,就是让他们体面死去,死得其所。 惨烈的叫骂声和喊叫声,瞬间就消失了,剩下被允许活着的人们,他们诚惶诚恐地跪拜谢恩,对那个高高在上,他们不允许抬头看一眼的人。 “谢陛下不杀之恩!” “谢陛下大慈大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跪拜着,山呼万岁。 我慈吗?仁吗?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羲和的目光,一直注视那个远远的白色身影。 内侍们将袭衣、冠带、印绶摆在他们的面前。莫煌处带领众人再次跪拜谢恩。 然后他们换上了新的衣服,正式成了大元的臣民。 按照礼节,莫煌处和莫逸需要走上台阶,向她膜拜谢恩。可是羲和却下令免去这一程序。她的声音低沉无力,以至于顾远没有听清楚,于是他俯身恭敬地请求她再说一次。 她没有再说,而是站了起来,往远处走去。顾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让内侍传旨,然后自己连忙跟了上去。 她走了,红剑卫走了,羽林卫走了,文武百官走了。最后,莫氏皇族的人,也离开了。 空荡荡的天心殿前,只剩下了他。 615.第615章 往事并不如烟 一身崭新的褐色朝服,一个苍白的面容,和一个千疮百孔的心。 仿佛还是那一日,他拿着红剑卫剑首的金令,飞奔出被囚禁了一个月的揽月阁,然后就在这里等她。 一个人走了过来,是他的舅舅,黎鼎。 黎鼎心情也十分复杂。当年黎氏扶起的莫氏皇族,二十年后却沦为阶下囚,亡国臣。若说他对此毫无知觉,是不可能的。但是敏感时期,他绝不敢表露出分毫。相反,他还主动请求留在洛州,见证献俘仪式。 只有这样,才能打消她的疑虑,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不过他此刻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她对莫逸,终究还是有情谊的。秘密就在于他的任命上。 她的大功之臣中,她只封了公爵和侯爵。王爵虽然在公爵之上,但是却没有人喜欢,因为那是亡国之主的象征。李致的“宁王”、莫煌处的“德王”都是如此。 莫逸没有李致和莫煌处那样的身份,可是她破例封了他王爵。王爵不过是一个虚位,给了就给了,可是她还给了他官职。 中书平章事,是文职,地位仅在右丞相之下。而枢密院副使,是武职,地位仅次于大将军。两个都是从一品的官衔。 事实上,她是给了他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军中,都极高的地位。这是两件最坚固的盔甲,可是保他性命。他们可以欺负北周的“逸王”,却绝不敢对自己的上司不敬。 此外,她的第三条诏令,算是她履行了之前的承诺,将北周氏族的事情交给他去解决。 大树到了,根系还在,北周灭了,氏族未亡。一切才刚刚开始。 黎鼎走过来,拍拍他,说道:“走吧,逸儿。” 莫逸低下头,转身走去。 是啊,走吧,离开这里,他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讽刺的是,他之前住在这里时被下令不准出去,而现在却是无诏不得入内。 ** 羲和离开天心殿后,就上了步撵,她没有回芷兰殿,而是去了景阳殿。她挥退了所有的人,自己坐在那里,失神地发愣。 景阳殿中,一切依旧。他喜欢的红色剑穗,他胡乱涂抹的山水画,他答应给她做的玉石棋子,才做了一半,堆放在棋盘上。 她拿起那副画的乱七八糟的画,不禁笑了,然后又突然拿起棋盘摔在地上,大大小小的棋子滚落一地。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连忙跑进来:“陛下……” “滚!” 她很少这样发怒,她发怒之前会先沉默,之后才是要杀要打。现在暴怒的她,没有人敢靠近。众人连忙退了出去。 却有一个人,不听命令,走了进来。 他蹲下来,捡起她丢在地上的画,然后收拾地上的棋子。可是刚将棋盘放上去,她就一把将上面的棋子,全都仍在地上:“滚!没听见吗!” “脾气这么大,哎!”嗟麟道。自己关屋里发脾气,砸东西摔东西,怎么跟自己这么像呢? 她看到是于嗟麟,没有再说话。 嗟麟走到她面前,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616.第616章 初登朝堂 轰动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可是一切才刚刚开始。第二日的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按照之前的惯例,她上午在天心殿,下午在听雨轩。登基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只不过原来天心殿的议事,正式成为了早朝,人数大大增加,时间也提早了很多。 文东武西,百官列队,从龙尾道进入天心殿,等候陛下驾到。 这一次的早朝队列中,多了一个不受待见的人。那就是昨日刚刚受封的莫逸,褐色官服彰显着他一品大员的身份。 羲和在盛京城外被伏击的事,那是秘密的,虽然已经有了很多传言,但是除了顾远、何凌等少数核心人物,别人并不知道莫逸在盛京之战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否则,他即便可以在羲和的严令保护下安然无恙,也不可能在朝堂中安然立身。文臣不同武将,他们不动手,但是嘴上功夫可是一流,不被杀死也被骂死了。 尽管如此,早在未被押送回洛之时,关于他的传闻就已沸沸扬扬。他的待遇与旁人不同,凤羽卫对格外凶狠,也格外关照。凶狠是他们自己的情绪,而关照一定是上方的旨意。 朝臣们很容易就可以知道,此人能对他们的皇帝陛下产生关键的影响。果然不出所料,她给他的官职,简直是能给的最高职权了。看看他现在的位置,上方只有何凌、顾远、沈尽、梵东四人而已。 他凭什么! 虽然程嘉因为上书蒙族少年的事情被打了,他们是不会害怕的。他们准备好了措辞严厉的奏章,准备在朝堂之上,据理力辩,陛下不该被感情左右,不该被给一个亡国皇子实权高位。 上朝的地方,对莫逸而言,也不算陌生。这是第二次进入天心殿。 第一次他随她而来,敬陪末座,然后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溜出去找韩琦聊天了。 而这第二次,他站在前列,敌视、嫉恨、排斥、不屑等各种复杂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不断地扫过。 尽管各怀心思,但是朝堂之上却非常安静,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喧哗。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吧,等陛下到来再见分晓。 可是他们等了很久,已经到了开始早朝的时间,她却没有来。 她迟到了。 她昨天在景阳宫中呆了很久,于嗟麟的劝慰也未让她心情好一些,晚上她强打精神参加了为何凌和第四路军举办的庆功宴,喝了很多酒,回到寝殿却久久不眠。因此晨起之后没有什么精神。 还有,她一想到一会儿早朝还要见到莫逸,心情更是不佳。这样磨磨蹭蹭的,就过了早朝的时间。 天心殿中,朝臣们等得时间长了,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时候何凌站出来说,陛下昨日为大军庆功,也许是宿醉未醒,请众人耐心等候。随后再次派人去催请。 他派出的人还没有走出大殿,就慌忙跪到一边了。 陛下驾到! 她在红剑卫的簇拥下走过来,目不斜视地走宝座走去。 当简言怀走过莫逸身边时,莫逸想起了这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活着! 是的,活着,无论屈辱或者痛苦,都要活下去。 她需要你。 617.第617章 危险的漩涡(1) 行礼完毕,刚刚坐定,就有人蠢蠢欲动了。可是却有人先一步行动了。 这是他们没有想到了,他们的敌人莫逸,最先站了出来。 因为没有睡好,羲和脸色有些憔悴,她皱着眉头望着先站出来的莫逸,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自从他回来,她还没有跟他单独相处过。 他一改往日嬉笑的神情,显得一本正经。 他上奏的是北周氏族的情况。这次随他们被押送回来的北周贵族有数百人,他们都是北周各大氏族的子孙,之前留在盛京而已。他的处理意见是,将一部分免其罪,抄家没产以充国库,另一部分流放充军。 他的理由也很合理,不罪的那些人,他们的氏族也未获罪,被流放的那些人,他们的氏族已经被杀或者被关。 莫逸的举动,让朝臣们大为吃惊。他居然主动收拾了原来北周的旧部。原来陛下封他高官,是为了处置北周氏族。 这是一个非常棘手复杂的难题。 四国之乱中,北周成为四国中占地最广的一国,主要原因就是氏族众多。这些氏族屯兵割据,独霸一方,在乱世中不得已抱成团,聚于莫伯烈周围,建立了北周。 可是北周氏族日益强大,王城有逐渐被架空的危险。敏感的莫伯烈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一方面强化盛京王师,另一方面开始强力打压氏族。第一个目标,就是北周第一大氏族,黎氏。 他的第一个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第二个计划却非常不顺利,盛京王师确实越来越强,但是氏族势力却无法彻底解决。 他用了很多年,才完成第一个目标,还不是很彻底。黎氏确实被打下去了,但是最后却倒戈投降了凤羽府,其他氏族仍然保存着实力。 北周与凤羽府开战之后,在黎氏的号召下,北周大氏族纷纷倒戈归顺。事实证明,他们当时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这一批跟随黎鼎归附的氏族,如今都已经封了爵位。 再后来,在凤羽黑卫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攻势下,大大小小的氏族见形势不妙,纷纷举旗归降。他们也是幸运的,那时候凤羽府实施怀柔政策,让他们觉得除了换了个名号,换了个名义上的主子,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再后来的就没有那么好了,特别是关中地区、河间、盛京附近的氏族,他们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了,运气好的也被抄家没产关起来吃牢饭。 死了的已经没什么好说,第一批归降的,他们的家产被连敲带打的,贡献得所剩无几了,但是至少衣食无忧,只要老老实实,相信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现在要处置的,有两批人,一类就是莫逸刚才提出的,盛京城中的北周贵族。还有一类才是重点,就是第二批氏族。这些大小氏族居然多达三十二家。 这些氏族势力,比不上黎氏这样的大世家,但是根基却很深,牵连也很广,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而全局。 618.第618章 危险的漩涡(2) 对于这些氏族的处理,他们之间一直有争论。 有人建议收回兵权,抄没家产。若是没有称帝之前,这么敢肯定没问题,事实上黑卫也没少干。但是现在,这明显不行。 人家不管怎么说,名义上都已经向你称臣,没有什么错就抄家,说出去就不好听。再说了,这些人都有府兵,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每家虽然都不多,但是逼急了合起伙来造反,刚登基就内乱,那也不是好玩的。 有人建议维系现状,安抚人心,等与南齐的战局明朗了再动手。这是个非常稳妥的建议,但是也是一句废话,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除了处理方式,派谁处理也是个难题。这么多氏族,北周王花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解决,谁敢去接这个得罪人的活?恐怕氏族势力没解决,估计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怀恨在心的人解决了。 在他们还在为怎么处理,谁去处理争论不休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陛下早已有了答案,而且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不同于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坐在皇位上。 简言怀对她的评价非常准确,大胆霸道。 她的答案就是,全部杀光! 第一,她不怕有损威名。凤羽暗卫杀人无数,她是凤羽少主的时候,就逃不掉这个心狠手辣的印象了,现在还怕什么。 第二,她不怕他们造反。那些害怕内乱的文臣们,恐怕还没有睡醒吧,现在就是乱世,你敢造反,我就敢打你,北周几十万军都被我灭了,我怕你这些虾兵蟹将?有胆量就一起上! 杀意,就起源于赵郡那一个火光冲天的深夜,由那一个八岁的小馒头点燃,在那些凄厉的哭喊中越烧越旺。 赵郡被付之一炬,可是这把火在羲和的心中,却一直烧着,只有北周氏族的鲜血,才能浇灭。 她痛恨这些北周氏族,她准备举起刀了。既然是全部杀光,这把刀给谁,就没那么重要了,她手下有的是优秀的将军。 可是莫逸却把这把刀要了过来:交给我好吗? 羲和把这把刀给了他。 好了,现在处理方式,和人选都有了。解决一个难题,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她的人选,浮出了水面,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哦,原来是他。 这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是他们却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他的身份太合适了。 他是北周王的儿子,北周氏族对他,没有几分情分,也要给几分面子。同时,黎氏最先已经归顺,他是黎鼎的外甥,对北周氏族的处理上,必然要表示一下忠诚,洗刷一下嫌疑。而且无论他怎么做,做成什么样,都不会影响到陛下的仁慈之名,毕竟他是北周人。 总之,这几乎是个完美的人选,他们的陛下简直太英明了。 于是,他们暂时将手中准备参他的奏本放了回去,然后望向他们的陛下,看着她对这个人选的第一份奏本是什么反应,也好以此揣测一下圣意。 619.第619章 危险的漩涡(3) 羲和的脸上,却阴晴不定。 她一直是个冷静的人,做起事情很少会感情用事,即便面对的是莫逸。 她听完莫逸的话,就已经明白,这个奏本的意见,一半是黎鼎的,一半是莫逸的。 前面那些要免罪的人,与破盛京之前,黎鼎给她的名单完全一致;而后面那些要流放充军的,一定是莫逸的意思。因为这些人是她要杀的。 赵郡火案,他是参与其中的。朝臣们不知道她对北周氏族的态度,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仍然要保这些人的命。 很好,一个借机树立自己北周第一大氏族的威信,一个故意不理会她的意图。当时她对他说,你会让我满意的。很显然,他没有做到。 可是,即使她自己并不满意,她也不准备驳回,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上朝,需要为他立威。 她看向黎鼎,缓缓问道:“黎侯认为呢?” 黎鼎出列,躬身回道:“臣认为逸王所奏甚是!” 甚是,当然甚是,因为那就是你的意思。羲和心里这样想,却仍微微点点头,转向顾远问道:“丞相认为呢?” 顾远这么老谋深算的人,早已领会她的意图,不过是借他丞相的名头,给她多一个允准的理由,不让别人觉得,她对逸王的建议一味听信罢了。 他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天下初定,当安抚人心,逸王所奏,惩处得当,兼怀仁德,北周族人必然感念陛下不杀之恩,众心归附。” 姜还是老的辣,一番话将羲和心中想的没有说的,众人敢说的不敢说的,都说完了。他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望陛下准之!” 送佛送到西。她只需要点点头,这个事情都成了。 顾远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他一表态,朝臣们纷纷附和。 于是,羲和随意地点点头,道:“准奏!” 即使是有人反对,她也也照准。当然,现在这种局面最好不过了。 接下来莫逸就退回列中,朝堂上开始漫长的议事。羲和也并未向他看过去,他也并未再说话。 这一切看在朝臣们的眼中,传言不攻自破。 什么嘛?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是传闻那样亲密。她对逸王,也不过如此啊。她封逸王,不过是利用他对付北周氏族而已。 自此,众臣藏起了准备的奏本,没有人再说他破格封官,违制封爵的事。但是,这却不代表他们认可了他。相反,他们更加鄙视他。 这个人为了荣华富贵,为了高官王爵,将黑手伸向了他原来的臣民。这是以忠义自居的文臣们所不耻的,虽然他们中间不少也是降臣,但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是他们的一贯传统。 莫逸的第一次早朝,让很多人放下了对准他的冷箭,也让人更加鄙视他。他与大元的朝臣们格格不入。 与他较为熟悉的是红蓝紫暗四位剑首。可是梵东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出现。简言怀整日陪在羲和身边,很少出来。沈尽对他倒是友好,但他政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韩琦又不在洛州。 他看起来非常孤立。 620.第620章 危险的漩涡(4) 但是莫氏皇族和北周氏族对他的态度,那就大不一样了。 他在盛京时,跟莫氏皇族在一起,刚开始大家以为羲皇对他情深义重,讨好他巴结他,可是过了很久,却毫无动静,他们大失所望。 而凤羽卫的人对他也非常奇怪。他生病了,有专人医治,他的饮食,也与他们不同。可是他们对他,态度却差得很,比他们都不如。 在这样的处境下过了几个月,他们发现他再也没有利用价值,开始疏远他,厌弃他,辱骂他。 可是在洛州之后,他们全部被安置城西一处偏僻的房子了,不准外出,官属都被杀光了,仆人都没有一个,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孙公主们怎么受得了? 这时候他们发现了一颗救命稻草。莫逸非但不用跟他们挤在一个院子里,他还有自己的府邸,他可以上朝,可以调兵,连门外那些卫兵都对他很恭敬。 所以,当莫逸偶尔过来探望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向遇到了救星一样,求他放他们出去,求他给他们几个仆人服侍,求他送些衣服食物来。 只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就是他的哥哥,他此前太子之位最大的竞争对手,二皇子莫煌处。 莫煌处与他爹莫伯烈不同,他不是个残暴的人,反而非常温和,待人有礼貌,在北周朝中素有名望,羲和封他为“德王”,这个封号还是挺恰如其分的。 他不光是有德名,他也是个聪明人。他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处境。亡国皇子,几人能善终?她现在刚刚称帝,碍于名声留着他,但是也许某一天,就会莫名地死了。 就算他在北周前太子的名头下,勉强能活下来,他的其他兄弟姐妹能活多久,就不好说了。就连莫逸都是朝不保夕。 莫逸暂时没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有她这个超级护身符。这个护身符虽然强大,但是却不可能无时无刻地保护他。因为凤羽暗卫最擅长的,就是杀人于无形。他在盛京,就已经多次见识过他们的手段。他们不过是认为,还不到杀他的时候罢了。 他看似风光,实则是刀尖上行走,必须事事小心,步步谨慎,走错一步,说过一句,就是万丈深渊。 所以作为一个哥哥,莫煌处见到莫逸,并没有求他,向他要这要那,只是叮嘱他:小心!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你小心,就可以避免的。处在他的位置的,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事情都会主动找上他。 他手上有北周氏族的生杀大权! 北周氏族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但是他们也知道怎么活命。他们知道,莫逸和黎鼎,是他们生命的主宰者,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人。 第一批,已经成功了。她杀光了北周朝臣,而盛京被俘的贵族们,却幸运地全部活下来。他们相信,莫逸会继续带给他们平安。即使不能,他们还有最后的反击。 莫逸就这样,从这一个早朝的开始,深深地卷入了这个复杂危险的漩涡。 621.第621章 王的盛宴(1) 羲和没有再过问过此事,她给了他足够了权力,足够的资源,就只需要等待她要的结果,过程不是她关心的。这就是她的做事风格,也是她的手下人才辈出的原因。 除了这些正事,羲和居然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没有跟他独处过。连于嗟麟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嗟麟一直将莫逸视为最大的敌人,可是莫逸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却也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羲和与莫逸的疏远,也并不能让他开心,反而让他无比烦心。 她的表现很反常,不但不理会谏议院那帮人的劝阻,还反其道而行之,频繁召见蒙国少年们,纵酒歌舞,看起来非常快乐。最过分的,就是她身边的那个兰若,皇宫侍卫都有换班换防的时候,简言怀都有出去办事的时候,可是他,却几乎天天在她身边。 这个小小的侍从可以这样,但是于嗟麟却不可以,他出入她的寝殿,都需要避人耳目。他是西梁王。 这让他非常郁闷,有火无处发。他知道羲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他希望,她和莫逸可以坐下来聊一聊,解开心结。 可是莫逸要进宫,就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这对于嗟麟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却让人无法拒绝。 于嗟麟说,六月十六日是他的生辰,作为西梁王,他不在自己的本国,要求羲皇为他举办寿宴。 羲和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将这个事情交给内侍总管去办,并交代一切按梁王的意思,务必让他满意。 于嗟麟表示必须大操大办。随后他邀请逸王进宫赴寿宴。因为他跟莫逸之间的微妙关系,为了避免让莫逸觉得他以战胜方的身份,故意向他示威,他同时还邀请了宁王李致。毕竟说到底,东陵是南齐打败的之战,他和西梁又没有参与。做戏做全套,他顺便邀请了德王莫煌处。 就这样,一场奇妙的宴会就开始了。 羲和得知于嗟麟设宴的地方后觉得有点奇怪,他没有选择元平殿,而是选在了偏僻的揽月阁。那里地方不是很大,安静又私密,可是于嗟麟这么爱热闹的人,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算了,他的寿宴,随他吧。 可是到了揽月阁,厅门一开,她就傻眼了。于嗟麟所谓声势浩大的寿宴,其实只有几个人,嗟月、霍济、莫煌处、李致,额,还有,莫逸…… 这是一个什么组合?王的聚会? 她为了避免尴尬,还未曾将他们聚在一起过,好嘛,于嗟麟却说干就干。 这还不算,她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难题。她该坐哪儿? 一般来说,她直走,正中间的主位一定是她的。可是今晚,主位居然是空的。只有两侧,左右各四个席位。 左侧首位是于嗟麟,他的下首是莫逸,再往下,是霍济和莫煌处。 右侧的首位是空的,是给她留的?下首是嗟月,跟着空了一个,再下首是李致。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排位? 622.第622章 王的盛宴(2) 走到门口了,只能进去了。首位很明显是她的,嗟月下面空了一个,很明显是简言怀的。 就这么着吧,谁让人家是寿星,今天你大行了吧?可是羲和刚坐下来,于嗟麟却投来了非常不满意的目光。 羲和不禁无语,什么都按你的意思办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随后她发现了他不满意的来源。兰若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还有理了,你没有给他安排座位好吧? 气氛非常的怪异。 莫煌处和李致战战兢兢地进宫,赴这个莫名其妙的寿宴,他们不敢造次。 嗟月的位置非常奇怪,她上方是羲和,看起来是想让她们姐妹之间交流一下感情,可是嗟月的下方却是简言怀,这简直也太明目张胆了。对面的霍济,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 上首的于嗟麟和莫逸并列,正对着羲和和兰若,这简直更加奇怪。羲和很想去揍他一顿,于嗟麟你搞什么鬼啊? 其实于嗟麟的目的很简单。今日是十六月圆之夜,揽月阁又是赏月的好地方。开宴之后,酒过三巡,他就会带他们出去赏月去,然后,留下羲和与莫逸解决一下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可是他今日看到她居然带着兰若,突然改了主意。他很清楚羲和为什么留兰若在身边,今天莫逸在,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于嗟麟有两个特长,一个就是打仗,可以说他自己就是西梁最优秀的将军。另一个就是玩。怎么高兴怎么玩。他还是西梁小王爷的时候,就经常呼朋唤友,翻天覆地地闹腾。 他是一个上了战马作战谨慎,脱了盔甲就纵情玩乐的人。 今晚这个时候,有他在,那是不可能冷清下来的。 果然,不一会儿气氛就热闹起来,莫煌处和李致居然也开始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霍济?快被他灌醉了。 虽然他是嗟月的夫君,但是嗟麟是他的君王,让他喝酒简直不是个事。可怜的霍济,就这样一杯一杯的,也分不清敬酒罚酒了,渐渐有了醉意。 右侧的气氛却平静很多。羲和跟嗟月聊得开心,兰若就在她的身边安静地倒酒递茶。 这时候于嗟麟却大声笑道:“诸位,诸位,现在开始,换大碗!” “好好好!”一致同意。 银酒盏被撤下,换上金莲花碗。每个人面前都有了一大碗酒。 于嗟麟出的主意,从他开始,左侧依次轮下去,往头到尾,然后右侧从尾到头,以羲和结束。 羲和有些无奈,今晚于嗟麟是一定要把大家都喝醉了啊。 于嗟麟很自觉,自己先喝光了。接着是莫逸,他今天特别沉默,他一言不发地一饮而尽。 于嗟麟哈哈大笑:“逸王这是借酒浇愁啊?” 跟着是霍济,他也一饮而尽。 嗟麟叹了一口气,笑道:“怎么你也有点借酒浇愁的感觉?今天是本王的寿宴,你们怎么一个个的不开心?” 霍济连忙站了起来:“陛下误会了,臣不敢。臣自罚一碗,向陛下赔罪。” 623.第623章 王的盛宴(3) 嗟月见状忙说道:“皇兄,他再喝就醉了。” 嗟麟笑道:“醉了有什么大不了?” 霍济很自觉地又喝了一碗,于嗟麟才放过他。 从此开了个坏头,每个人都要喝两碗。 莫煌处和李致都喝了两碗,一敬羲皇陛下,二贺梁王大寿。 到了简言怀,却出现了问题。今晚芷兰殿的守卫是他当值的,他是不能喝酒的。于嗟麟对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居然没有继续纠缠,就放过了他,然后就到了嗟月。 嗟月刚拿起碗,于嗟麟却一把夺过来,转身叫到:“霍济!” 霍济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起身来到嗟月身边,想接过于嗟麟的酒,于嗟麟却没有给他。 “你知道为什么要你代这碗酒吗?” “这是应该的。”霍济回道。 嗟麟却笑道:“是因为嗟月不能饮酒,霍济,你要做父亲了!” 霍济一下就清醒了,又惊又喜地拉住嗟月:“真的吗?” 嗟月含笑点点头。 霍济激动地一把把她抱了过去。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肯为他生一个孩子了!她的心,终于完全的留在自己身边了! “快点喝酒!”嗟麟笑道。 霍济痛快地喝了两碗,仍然难掩心中的喜悦和兴奋。 羲和这才明白于嗟麟这样明目张胆地,安排嗟月和简言怀坐在一起的原因。于嗟麟对他这个妹妹,还是非常疼爱的。这么多年嗟月的心思,他看在眼中,也无可奈何。 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堵是不行的,要靠疏才行。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让他们之间坦坦荡荡,嗟月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会想开的,只要她能放下,三个人之间就再无心结。 转了一个圈,终于到了最后的目标。 “到你了,羲皇陛下?”于嗟麟亲自给她加了酒,笑道。 羲和并不怕喝酒,她酒量是相当可以,最近迎来送往,夜宴不断,也没少喝酒。只是,现在敢这样灌她酒的人没有几个了。 羲和还没有行动,于嗟麟却说道:“哎呦,这里还漏了一个。” 他说着,不怀好意地看着兰若。 兰若不会喝酒,但他还是捧起了碗。 羲和说道:“不会喝不要逞强。” 对面投过来复杂的目光,莫逸望着她,默默无语。 于嗟麟非常不满意:“这可就你的的不对了,行酒规则啊,人人有份,怎么到了他就特殊了?” 兰若没有分辨,捧起碗就喝了下去,可是酒刚入喉就咳嗽起来。 嗟麟笑了起来。 兰若听到嘲笑声,鼓起勇气,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又自己倒了一碗,灌了下去。强烈的辛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腹中火烧一样难受。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还挺有些性子嘛。”嗟麟笑道,转而又说:“不过,你可是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 羲和已经看出来了,他这是要找事。 “请问犯了何错?”兰若脸色先是一阵红,然后有些白,喝酒原来这么难受。 嗟麟道:“刚才你喝的第一碗酒,是本王亲自倒的,是给羲皇的酒,你犯上僭越,难道不是死罪吗?” 果然是在找事。 624.第624章 王的盛宴(4) 可是兰若吃过他的亏,不敢得罪他,连忙拜倒:“一时忘了,请陛下恕罪。” 羲和还没有说话,于嗟麟就继续说道:“恕罪不恕罪,那要看你表现了。刚才那一碗是羲皇陛下的,你自己还有一碗呢,总不能赖掉吧。” 羲和无奈地望着于嗟麟,你怎么老是跟兰若过不去? 兰若只好再次拿起酒碗,自己斟满,喝了下去,顿时头就晕了。 于嗟麟却依然不肯放过他:“羲皇如此宠你,再代她喝一碗酒,你该不会拒绝吧?” 这时候厅中的人都看出来了,于嗟麟这是故意在难为他。他们跟兰若并没有什么交情,更不会为他说话。 更多的人,等着看她的反应。 这时候羲和自己拿起了金碗。 嗟麟意味深长地道:“不舍得了?” 这时候兰若已经酒意上头,但是神志还清醒,他说道:“那年花朝节,兰若初遇陛下,陛下说‘当要黄金为门,白玉为堂,金屋藏之,才不算相负’。此情此恩,虽死不足以报。陛下连日操劳,不宜再饮酒,请容兰若代劳。” 说完自己又喝了下去,他又咳嗽起来。他已经连喝了四碗酒,而且喝得又猛又急,他有点想吐。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再嘲笑他。 厅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居然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羲和有些尴尬,这话好像确实是她说的,但是意思肯定跟他们理解的不一样,额,这下可说不清了…… 于嗟麟心中震惊,他缓缓问道:“你真的说过?” “额,是……” 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兰若居然真的受宠至此!你这个骗子!他不是只是宣阁侍从吗?现在又怎么说! 黄金为门,白玉为堂,你竟然如此喜欢他! 他本想是想戏弄一下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却不料反被戏弄,一种被侮辱的感觉涌上来。 他又惊又气,又恼又怒。他愤怒地一把拉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了起来! 羲和猝不及防被他隔着案几这么一拉,碰翻了身边的杯盘,叮叮咚咚地滚落下去。 可是他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她的皇宫,她的身边,是简言怀。 “放手!”简言怀的剑已经指向了他。作为红剑卫剑首,他是这个厅中唯一被允许带兵器的人。 可是于嗟麟已经顾不得危险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羲和,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的喜欢他?” 简言怀的剑已经架在于嗟麟的咽喉:“我说最后一次,放手!” “你们别闹了!”嗟月在旁边着急地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瞬间就闹成了这样。 霍济连忙过来了,他将嗟月带去一边以免伤到她,然后走上来,说道:“简将军,请你先把剑放下!” 简言怀没有说话,他等着于嗟麟在他预计的时间内放手,否则他不会手下留情的。 莫煌处和李致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们胆战心惊,只能远远望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625.第625章 不过是个玩笑 此时门外的红剑卫听到里面有异常,瞬间冲了进来,很快控制了大厅。自从盛京之困,她身边的安全保卫可是非常严格的。 “放肆!”被拉得喘不过气的羲和,说了这样两个字。不知道她是说于嗟麟,还是说简言怀。 可是于嗟麟并没有要放手的打算,而简言怀已经准备动手了。这样下去,场面恐怕会失控。 旁边的兰若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这些人简直不堪一击! 这时候莫逸走了过来。 因为之前被告知是梁王的寿宴,他穿得是正式的褐色朝服。他走上前,一言不发。 他做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动作。他伸出手,放在于嗟麟的手上,然后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于嗟麟抓着羲和的衣领,手指被掰开,无奈地放了手。他吃惊地看着莫逸,他居然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愤怒。 莫逸拿下了于嗟麟的手,然后拨开了简言怀的剑。 “一句玩笑,怎能当真呢?”莫逸淡淡地说。 一句,玩笑? 于嗟麟疑惑地看着莫逸,你怎么那么肯定是玩笑? 可是莫逸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羲和道:“是吧。” 不是询问,不是质疑,只是很平常的语气,带着无比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羲和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回来十天了,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非正式的交谈。 这些天来,羲和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失落和愤怒。 羲和十分明白,她不能去找他,相反,她还要刻意与他疏远,越疏远他就他就越安全。可是她每次在大殿之上看到他就生气,但是这顿无名火却不知道该向谁发。 他们之间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说到底是因为她灭北周引起的。可是为什么莫逸是莫伯烈的儿子?为什么她明明将他带离了北周,他仍然不能置身事外?为什么他和她,终究要以这样的身份相见! 更过分的是,他居然也在刻意疏远她。这让她更加生气。 莫逸哥哥,你说过会回洛州,回到我身边,可是现在的局面,就是你的承诺吗?就是你留在我身边的方式吗? 你离我那么远,你只跟我谈公事,你从来不主动来找我。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该怎么进宫。 要走的人是你,要回来的人也是你,现在又算什么? 她每日看到兰若,纤尘不染的白衣,清澈透明的眼神,她都在愤恨,为什么以前一样纤尘不染的莫逸哥哥变成这样,为什么当初美好的一切会变成这样。 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啊。 羲和的回答似似而非,现在谈的是她与她的侍从兰若,怎么跟逸王扯上关系了呢? 可是厅上的人懂了。 兰若这一刻他才彻底地明白,他永远也战胜不了面前的这个人。他不过是一个玩笑。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都意兴阑珊。于嗟麟也不再有兴致,他都快忘了自己办这个奇怪的晚宴的目的的。 他想拂袖而去,但是却忿忿地坐了下来,因为他要是扬长而去,又是一轮冷战,他耗不起,他快要离开洛州了。 626.第626章 神秘人物 如果这件晚宴到此为止了,最多就是一场闹剧,明日多出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然后就不了了之。 可是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冥冥中注定要这一晚再闹腾一点,再惊世骇俗一点。 这个夜晚没有刀兵,没有流血,但是却毫无疑问地,将被载入史册。 夜色已深,但是一切才刚刚开始。 就在他们刚坐定不一会儿,门外一名内侍进来了。 “禀陛下,门外有人送来了一份礼物。” 羲和疑问地看向于嗟麟,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过来送礼物? “是怎么人?”于嗟麟也很奇怪,他邀请的人都到齐了,怎么会有人不请自来? “没有见过,是从宫外过来的。” 简言怀最先警觉起来,这个时候宫门都已经关了,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羲和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怎么进来的?” “他们有凤羽金令。” 凤羽金令? 羲和更加疑惑,有凤羽金令的人,就那么几个人,内侍怎么会没有见过?而且除了沈尽和简言怀,他们此时都不应该在洛州。谁会这时候回来,还过来送礼物? “呈上来。”羲和命道。 内侍捧上来一个精致的盒子。既然是给于嗟麟的礼物,当然要于嗟麟拆,但是羲和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她命内侍拿到她面前。 这时候简言怀走了过来,他怕东西有问题,所以自己打开了。 盒子里面是一个黑色绸袋,上面绣着的精致花纹。羲和望向于嗟麟,这是什么东西? 于嗟麟心情不是太好,没有理会她。他跟东陵的人,一不打仗,二不来往,没什么交道打。 李致看见黑色绸袋,却立刻走上前来:“这是密丝,是东陵的密丝,这是东陵最好的丝绸,这种绸袋水火不侵,百年不腐。” 东陵的?用这么珍贵的密丝,保管的一定是特别宝贵的东西。 简言怀打开黑色绸带。 里面的东西,却让羲和大吃一惊! 是一个红色香囊!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那只!上面有凤羽图案,不会错的! 简言怀认识这只香囊,她刚到凤羽府时,还拿过来问她上面的图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跟其他的颜色都不同,当时他告诉她,那是主上的标识。只是这是香囊为什么会这样出现? 羲和也非常奇怪,她和莫逸在云州玩时,这个香囊应该是丢在了云州赌坊。虽然后来莫逸回去找了,却没有找到。 现在是谁,把它送了回来! 羲和已经很敏锐地认识到,此人不可能是凤羽府的人!凤羽府的人拿到她的香囊,不会这样故弄玄虚。 可是来人不仅有她的凤羽金令,还拿到了她在云州丢失的香囊,究竟是怎么人? “人在何处?”羲和问道。 内侍还没有回答,门外就传来一阵朗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 霸气浑厚的笑声,在夜色笼罩着的大元宫回荡。 一人走了进来,一身黑袍,上面绣着金绣团龙,镶金龙纹乾坤带,下面垂着上等的冰玉白佩,挺拔威武地出现在厅上,一种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羲和。 “羲皇别来无恙?” 627.第627章 齐皇登场! 齐皇葛雄! 羲和和于嗟麟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怎么是他! 之前南齐是回复过国书,说齐皇葛雄会来洛州,可是与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三日之后。现在他居然拿着凤羽府的金令入了戒备森严的大元宫。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他人并没有见过葛雄,可是见羲和和于嗟麟大惊失色的神情,也基本猜出来了。 他的身后一阵兵甲之声。 于盛闪了进来,他有些气喘:“陛下!” 羲和看见于盛,安心了一大半。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葛雄却悠然一笑:“羲皇不准备请我进去吗?” 羲和这才缓缓神,做了个手势:“请!” 葛雄却没进来,后面却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他们一看主位是空的,然后左右一看,将于嗟麟案几上的杯盘碟碗一把拔开,然后铺上黄色的丝绸,放上他们自己带来酒盏茶杯,酒坛茶壶,然后满上酒倒上茶,居然还丝丝冒着热气。最后连席垫都扔到一边,换成他们带来的明黄色席垫。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表演,好大的排场! 折腾了一番,这帮人又立刻退了出去,留了两个人在两边伺候。 这时候,葛雄才龙行虎步,慢条斯理地走进去,然后坐下来。于嗟麟非常恼火,这个人居然抢了他的座位! 可是葛雄却好像没有看到其他人一样,他一坐下来,就盯着正对面的羲和,很好客地说道:“羲皇怎么不坐下来呢?” 好嚣张的人! 羲和坐了下来,心中疑虑重重。 葛雄怎么会有凤羽金令?有凤羽金令的人中,谁会私下跟他交往?何凌顾远?三位凤羽信息?四位剑首?他们中间,有人背叛了她?!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底生寒,他们可全是凤羽府最重要的人物! 葛雄却似乎不打算跟她解释金令的来源,他望着羲和面前的红色锦囊,问道:“陛下对这个礼物,还满意吗?” 这让羲和更加疑惑,当时在云州,只有莫逸陪着她,这个红色香囊肯定是在云州丢的,可是现在怎么会葛雄手里? 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羲和望着葛雄,上一次江宁之战中,他一身金色盔甲,威严凌厉,气势不凡,如今他一身便装,更加从容淡定,却更加高深莫测。 “齐皇突然驾临,不会是专门过来给我送这个香囊吧?”羲和回道。 葛雄哈哈笑了起来,单刀直入,果然爽快。 “当然不是。香囊是羲皇之物,如今却落在我的手中。想必羲皇对这个受赠之人现在的处境,非常有兴趣。” 这下羲和疑惑了,受赠之人,她这个香囊是在云香赌坊丢了的,她没有送给别人啊? 可是她不会跟葛雄说这些,只是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葛雄对她对这个受赠之人的关心,显然一点也不意外。 “带进来!”葛雄命道。 一阵沉重的铁镣声,艰难的脚步声,缓缓从门外传来。粗暴的南齐随从一把将他推了进来,他跌倒在地上。 628.第628章 重逢李景隆 乌发散乱,白衣已残,上面还有暗红的血迹,脚上手上都缠着粗重的镣铐,紧紧地禁锢着他的手足,因为时间久了,已经嵌进了他的皮肉中,一片血肉模糊。 “哥哥!”一声悲怆的呼喊,李致扑了过去! 是东陵太子李景隆! 羲和感觉自己的心停跳一拍,这个人居然是李景隆! 不可能! 李景隆是那个云园行宫中意气风发眉目如画的少年,是那个与她长亭对饮纵论天下的翩翩佳公子,是那个素手名琴弹出金戈之声的乐中圣手,是那个披坚执锐死守云州近两年的东陵太子! 那个才华横溢,清秀儒雅的景隆太子,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葛雄对羲和震惊的反应显然比较满意,他嘴角一笑问道:“羲皇对这个礼物,还满意吗?” 羲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明白了葛雄的意思。葛雄似乎是从云州得到了这个香囊,然后认为是她将这个锦囊赠送给了他。香囊相赠,那是定情之意…… 只是这个香囊怎么会在李景隆那里? 现在的羲和,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李景隆,葛雄将他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倒在地上的李景隆缓缓抬起头,他看到了羲和,居然淡淡一笑:“少主别来无恙?”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 “看来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筹谋多年,成败在此一举。” “祝殿下一战功成。” “祝少主旗开得胜!” 这是当年云园行宫分别之时,他们最后的对话。如今事隔经年,世事变迁,再相见,已经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哥哥,哥哥……”李致见到他哥哥惨不忍睹的样子,捧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李景隆回过目光,望着俯在自己身上痛苦的少年,认出了是他最小的弟弟:“致儿,你怎么在这里?” 羲和皱着眉头望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一群惊诧、疑惑、恐惧的人中间,齐皇葛雄悠然自然,他拿起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说道: “李景隆,你叫错了。她已经不是凤羽少主,她已经祭天称帝,你应该改口称‘羲皇’了。还有顺便说一句,东陵丰京早已投降了羲皇,现在李致小国主,应该被改封王爵了吧?” 这些事情李景隆显然还不知道,他脸上呈现出深深地痛苦、悲伤和绝望,东陵还是灭亡了! 羲和看到他的表情,心中一阵悲痛。这一消息,一定摧毁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力量,熄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光。 李致哭了一会,开始手忙脚乱地试图帮他解开铁索,沉重的镣铐他拿起来都困难,他解不开,绝望地用手捶打这些冷硬的铁索,直到自己也满手血迹。 最后,他如梦方醒一般扑上前去,跪倒在羲和身边,拉着她的衣襟:“羲姐姐,你救救我哥哥,求求你,救救他!” 羲和望着泪流满面的李致,心中一阵动容。 629.第629章 你要什么? 她拍拍哭成了泪人的李致,抬头望向葛雄,而葛雄也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你要什么?”羲和问道。 她喜欢直截了当,你把人带过来,目的是什么,亮出你的底牌吧。 葛雄却道:“我想要的,羲皇不知道吗?不是已经拿走了吗?难道还会还给我?” 他说的是丰京。这个确实是她不厚道了,抢走了他到手的胜利果实,但是形势所迫啊。 羲和回道:“算起来,齐皇似乎也要赔我一样东西。” “哦?怎么说?” “我在云园行宫内,有一株白玉兰树,高大茂盛,不知道现在长得还好?” 白玉兰树,莫逸种的那棵,被你毁掉了,齐皇陛下。云州城被屠城,这笔账怎么跟你算? 葛雄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随后笑了起来:“这个恐怕赔不起了,他们不知道那是羲皇的树,估计已经砍了当干柴烧了。哈哈。” 他记得有这么一棵树,并不是因为他闲的无聊,是因为这个装红色香囊的黑色绸袋,据说是挂在一个树上被找到的,想必就是她说的那棵树。南齐士兵看保管的那么郑重,不敢擅自处理,才交给了他。看来还真有故事呢。 羲和淡淡一笑,说道:“现在公平了。” 丰京我也还不了给你了,我的树你也赔不了给我,谁也不亏,公平了。 “很好,互不相欠。”葛雄哈哈一笑,确实互不相欠了,一棵白玉兰树,换一个丰京王城,还真是公平呢。 羲和望了望李景隆,转向葛雄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说了。现在,你要什么?” 葛雄却邪魅一笑:“羲皇客气了,我已经有言在先,这是给羲皇的见面礼。既然是礼物,怎么会有附带条件呢?再说了,这里是羲皇的地方,既然带来了羲皇感兴趣的东西,恐怕就带不走了吧?” 算你识相!我也没打算让你带走。 羲和也一笑道:“这个礼物,我收了,多谢!” “客气!”葛雄居然对她举起了酒杯。 这就算谈好了。 简言怀走上前,举起剑,想要砍断李景隆身上的铁索。 葛雄却笑了起来:“且慢,既然是给羲皇的礼物,披枷带锁的成何体统?岂不是败了羲皇的兴致?”说着扔过来一串青铜钥匙。 羲和无语,葛雄看来真的认为,这个红色香囊代表着她和李景隆之间的关系了。 可是,很明显并不是只有葛雄一个人这么认为。 厅中的于嗟麟和莫逸,都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送红色香囊给李景隆?莫逸也记得她是丢了,他还去帮她找过,没有找到…… 李致捡起钥匙赶紧去解李景隆身上的铁锁,可是他看着哥哥身上的伤,一边哭,一边解,两手哆哆嗦嗦地怎么也也插不进锁孔。 简言怀一把拿过来,瞬间解锁然后将铁链扔到一边,和李致一起扶起了李景隆。 “多谢。”李景隆虚弱地对简言怀说。 “送你哥哥去休息吧。”简言怀道,然后示意红剑卫去安排住处。 “多谢简将军。”李致重重点点头,然后带着李景隆下去了。 630.第630章 楚公子的反击(1) 葛雄却望着简言怀,只觉此人气度不凡,而且在她的身边可以携带兵器,应该是个很有身份的的人。他想起来了,江宁之战中见过他。 简将军?哦,原来是楚公子。 葛雄笑道:“楚公子对亡国之人,还真是特别有同情心呢,不知道是不是同病相伶,触景生情啊?” 简言怀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可是葛雄继续说道:“楚公子身份高贵,燕国正统,皇家血脉,只用一个楚氏的姓氏,就能号令天下,更何况楚公子英武非常,谋略在心,何不趁乱起兵,独霸一方?怎么如此甘心屈居人后呢?” 葛雄对凤羽府中的事情,真是了解得非常透彻。他明白凤羽府对他身份的忌惮,这并不奇怪,因为他燕国皇子的身份,到哪里都会被忌惮、猜疑、防范。 众人有些担心地望着简言怀,不知道他该如何回应。只有羲和神色如常。 简言怀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葛雄一再地挑拨,他终于回道: “你祖父葛进犯上做乱,弑君篡权,如此逆臣,居然也敢僭越皇位,称帝南齐。我若起兵,必先征讨之。葛进已死,葛覃已亡,到时望京城下,愿与齐皇再论什么是皇家血脉,什么是燕国正统!” 众人不禁暗暗吃惊,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冷酷将军,说起话来简直如他的剑法一样,字字凌厉,句句诛心! 你葛雄的祖先,就是第一个叛国弑君的逆臣,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说燕国正统?到时候我打到你望京城下,灭了你这个乱臣贼子,让你知道什么是皇家血脉! 葛雄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他没有想到一个已经亡国很多年的人,却依然带着皇家风范,依然如此凌厉。 羲和微微一笑,你们啊,不了解他。 葛雄很快就定下心神,冷冷一笑说道:“楚公子说的没错。可是如今,北周、东陵已灭,西梁王并未称帝。天下之中,我与羲皇,同称帝王。若我为篡权僭越,那羲皇又算什么?” 葛进当年挥兵血洗燕宫,虽然他最先控制了洛州,最先建国称帝,兵最多,将最强,可是天下人的唾骂,一直没有停止过。 为了这个事情,从葛进到葛覃,都想尽了办法,想让当年的那一场血案,听起来更合理一些,让自己的皇冠戴得更心安理得一些。然而葛氏虽然坐稳了皇位,但是不管他杀多少人,篡改多少史书,都无法让这种骂声彻底消失。 每个皇帝登基,都要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否则就不得人心,天下不服。就连羲和登基,贾玄也为她安排了一场雨,以表明天意不可违。 葛雄提出的问题,就是说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尚,我僭越,羲皇也一样僭越,我是逆臣,羲皇也一样是逆臣。 这是个非常难的问题,简言怀不可能当着羲和的面,说她篡权僭越,如果他精神还正常的话。可是羲和确实已经称帝了,跟葛雄一样。 葛雄颇有些得意地望着简言怀,看你怎么回答。 631.第631章 楚公子的反击(2) 他低估了简言怀。 他是楚氏最后一条血脉,他是燕国最后一个贵族。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当年燕始帝与凤羽府元和主上有约,若后世楚氏子孙无能,或有群贼乱天下,凤羽主上可取而代之。燕国以‘元’纪年,正是为了世代铭此誓约。熙元之后四国并起,羲皇起兵平天下乃是依约而行,凤羽主上与逆臣之后,岂可相提并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下众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真正的楚公子! 从进入大元宫一直镇定自若的葛雄,此时又震惊又尴尬。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当面骂他了,可是这个人不但骂了他,连他祖孙三辈一起骂。一句“逆臣之后”,从他燕皇子的口中说出来,他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过去。 他将手中的酒杯送到唇边想喝一口酒,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他旁边的随从连忙给他倒酒。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着羲和说道:“羲皇的剑首,果然风姿不凡啊!” 好嘛,顾左右而言他,不提楚公子的事了。 羲和一笑:“过奖!” 随后她向简言怀一示意,简言怀会意,转身走了出去,他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葛雄被简言怀这样祖孙三辈不带脏字的一通骂,早已没了原来的兴致。 他环视了厅中的人,于嗟麟、于嗟月、霍济,这三个早就认识了,打过不少交道。 剩下的两个,虽然没见过,但是猜也猜得到,应该是她北周之战的战利品,莫逸和莫煌处。 他和她喜欢的战利品也差别很大啊。他的战利品都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美女丝帛。可是她的战利品都是人,亡国皇族们被她带来洛州了,他就得了一个李景隆,今晚又送给她了。 送就送吧,他留着李景隆什么用?不过,她要这些亡国皇族有什么用? “看来羲皇喜欢收集亡国皇子啊?”葛雄眼含深意地笑道。 羲和也笑道:“确实如此,不过现在还差两个,还请齐皇多多帮忙啊。” 葛雄愣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起来:“这个忙,恐怕现在帮不了了。” 羲和回道:“无妨,我现在兴趣也不大。” “恭贺羲皇登基!” “齐皇亲自来贺,荣幸!” 然后两人就举杯对饮,相互致意,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了。 众人皆是不明就里,他俩怎么突然又和气起来了。 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她说亡国皇子差两个,你和你的弟弟葛鸣。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葛雄的意思很明确,现在你灭不了南齐。 羲和的意思就更加明显,我现在还不想动你。 葛雄说我是来祝贺你登基的,我也不准备打你。 既然都不准备打,那就皆大欢喜了。 葛雄喝了几杯酒,就准备告辞了。他走的时候随意地一瞥,看到了角落里似乎已经醉了的兰若。 哦,兰若……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羲皇,今夜,恐怕你睡不着了吧? 632.第632章 无眠之夜 为了让她更睡不着,葛雄决定再送她一句话:“今日似乎是西梁王寿诞,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寿礼,梁王莫怪啊!” 于嗟麟非常吃惊,他这次并非真的是什么寿宴,也并未邀请几个人,而且揽月阁这么私密的地方举行他的寿宴,他是怎么知道的? 宫内的人?李致、莫逸、莫煌处,他们三人中有人告诉他?还是霍济? 羲和也皱起了眉头。 葛雄看着对他们的反应非常满意,临走还提了一个要求: “初来洛州,车马劳顿,略感不适,夜深加重。随行的南齐御医不善医治物候之疾,烦请羲皇派一名御医,连夜过来。不胜感激。” 羲和很快答应了他。 “多谢了。”葛雄一笑,满意地走了。 葛雄的到来,将原先因为兰若引发的冲突显得微不足道,这才是真正的敌人! “小羲,他怎么过来了?”于嗟麟走上去问道。 羲和现在没有功夫理会他,命道:“传令各处,天亮之前,禁止任何人出入!” “遵命!”一名羽林卫迅速领命。 “你们今晚,也只好留在宫中了。”羲和对莫逸、莫煌处、李致说道。 “是。” 羲和不再理会厅中的人,转身出了揽月阁,然后立刻赶往了听雨轩,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葛雄的凤羽金令,到底是谁给的! 听雨轩中,烛火通明,但是里面却只有四个人在,何凌、顾远、简言怀、于盛。 这四个人羲和是绝不怀疑的。 何凌和顾远十年孤守都没有跟南齐扯上关系,现在大元国内他们位极人臣,即使是皇帝换成了葛雄,他们也最多如此了,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简言怀和于盛,那是绝对的信任。 “具体什么情况?”羲和一进听雨轩,就直接问道。 于盛道:“他们人数不多,估计有三百人,拿着凤羽金令去敲朱雀门,朱雀门的守卫见到金令,就开了门,放了他们进来,一路上的羽林卫,也多次盘查,但是见他们有金令,也未敢阻拦。 臣是在天辰殿附近遇到了他们,觉得情况不对,就拦住了他们。谁知他们非常霸道,一路直奔揽月阁。臣怕陛下有意外,连忙调集羽林卫赶过去,在揽月阁门外拦住了他们。 他们不说明身份,臣坚持不放他们进去,但是他们似乎很懂宫中的规矩,在门外主动交出了兵器,还主动要求羽林卫搜身。这时候为首的人说,让门口的内侍送一份礼物进去。 臣凭借声音,认出了齐皇葛雄。因为与南齐的关系还未明朗,为了不产生争端,未敢进一步控制他。然后他就自己闯了进去。事情就是这样。” 这时候简言怀补充道:“朱雀门的守卫以及所有的士兵都已经被抓了起来,不过他们说,见到的确实是凤羽金令,不敢不开门。” 何凌捋了一下胡须道:“为了辨别身份,每块凤羽金令上都刻有名字,他们没有看清楚,金令上面是谁的字?” 633.第633章 信任危机 简言怀道:“守卫说那帮人气势汹汹,他们只看到是金令,没有辨认出什么字,就被抢了回去。路上盘查过金令的羽林卫也是这样说的。但是他们可以确认是凤羽金令。” 这么多人见过,看来是真的了。如果金令确实是真的,那是谁的呢? 大元开国以来,凤羽府内部最大的一次信任危机,就此展开。 何凌道:“此事说起来并不难,府内有资格持有凤羽金令的,只有臣与丞相,风使、雪使、冰使、梵东、沈尽、简言怀、韩琦、于盛。十个人而已。 若是现在都在洛州,只需要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看谁金令不在身上,就可以知晓谁私通葛雄。可是现在梵东已去南齐,韩琦在东陵,三位信息使又四处云游,等聚齐所有人,葛雄早就将金令还回去了。” 他连自己也说了进去,事实上,虽然他和顾远有资格持有金令,可是他们从来不用,从来没有带过,因为他们的身份是不需要的。现在他有大将军令,而顾远有左丞相令,更加没有必要。 这时候顾远摇摇头道:“此事我总觉得蹊跷,持有凤羽金令之人,皆是陛下的重臣,除了于盛,其他人均已在凤羽府多年,凤羽卫视忠诚为生命,他们没有理由去勾结葛雄啊?” 这个“除了于盛”这个敏感的时候说出来,听着有点扎耳,不过羲和对于盛的信任,已经不需质疑,而现在于盛又在,当面明着说出来,可见顾远并无他意。因此于盛也没有辩解。 何凌若有所思地道:“陛下开国之时,分封诸侯,却独独不封三位信息使,他们会不会……” 顾远拦住了他:“大将军这话可不要乱说,凤羽信息使历来地位特殊,不便对外告知。因此陛下没有在朝中封赏,但是在凤羽卫中却重重加赏,这无可厚非啊?他们现在除了没有官爵,职权待遇已经非常高了,何来不满?” 何凌道:“陛下之前是不是派了风使去见过葛云飞?” 羲和点点头,确实如此。 可是顾远却立刻反驳道:“韩琦还在丰京附近呢,不是更容易见到葛云飞?别说葛云飞了,梵东就算在望京见过葛雄都不稀奇,难道只要见过的都有嫌疑?” 还没有怎么样呢,他们两个先吵了起来。 这时候羲和说道:“二人先冷静一下吧。” 何凌也不肯想让:“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若是金令确实为真,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谁都有嫌疑,谁都要调查清楚。臣愿第一个接受调查” 顾远却立刻说:“此言陛下万不可听信。臣并非不愿意接受调查,只是若不分是非,就无端地怀疑,而将各位剑首、凤羽使,还有沈尽召回来调查,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弄清真相而已,每个人都有责任配合!” 二人越吵越厉害。 这时候于盛建议,既然不能明着调查,不如派人暗中调查所有可疑人,既能不引起是非,又能查清真相。 634.第634章 他在报复! 这一建议立刻被否决了。 让谁去调查?暗卫? 凤羽信息使,那不是暗卫能调查的,他们调查暗卫还差不多。 他们整日干的,都是暗卫干不了的活,北周凤羽府和东陵凤羽卫的叛乱,都是他们经手的。 比如风使,他做暗卫的时候,暗卫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呢?在他面前派出暗卫,简直是班门弄斧。 那剩下梵东、沈尽和韩琦。梵东就别说了,暗卫剑首。 沈尽,此人做事缜密非常,滴水不漏,即使他做了什么事,暗卫也查不出来,暗卫不是他的对手。 韩琦,正在东陵前线驻守,不好直接派人过去…… 总之,这帮人都是暗卫们的前辈、上级,不是暗卫能动的。 明的不行,暗的也不行。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注意。 羲和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葛雄拿着金令明目张胆地进了大元宫,可是到现在她对真实情况还一无所知。这种被戏弄的感觉,让她非常恼火。 她不知道金令到底是谁的,她只能肯定,一定有人与葛雄暗通消息,一定有人背叛了她! 她也不想对她的属下有任何怀疑,她也很想立刻知道真相,她也想立刻召集所有人,当面对质。 越是冲动,越冷静。越是危险,越沉着。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先不管葛雄从哪里得来的金令,先思考葛雄为什么要拿着金令进宫! 三日后安排了盛大的国宴招待他,他非要提前进宫,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他总不是为了给于嗟麟贺寿吧?总不是想让她尽快见到李景隆吧? 羲和回想起葛雄高深莫测的表情,找到了答案。 他在报复! 他就是要让她怀疑自己的属下,怀疑所有人!他用拿到的金令,让她怀疑重要人物,他用知道于嗟麟的寿辰,让她怀疑所有与寿宴有关的人! 羲和深思着摆摆手让何凌和顾远消停下来,然后转头问简言怀和于盛:“你们还记得江宁之战吗?” 江宁之战,她两万凤羽卫从他十五万大军中全身而退,这一次他只带了三百人就敢闯她的禁宫! 江宁之战中,有人从他的军阵中向她射冷箭,另一个人从他身边扑身帮她挡了箭。当时的葛雄必然认为他的军中有叛徒,有凤羽府安插的奸细,所以开始了大规模的清奸行动。这正是梵东的目的。 可是他之后肯定发现了,不但挡箭的人是暗卫,连射箭的人也是暗卫。这本身就是凤羽府的疑兵之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人。 葛雄这一次更狠,目标直接对准了她身边的核心人物。所有持金令的人,都将被怀疑。即使没有结论,这将使得君臣相疑。 好一招离间计! 这时候简言怀和于盛,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葛雄今晚是过来示威的,然后也报了江宁之战中计之仇。 按说能够判断出来是离间计,事情就已经基本解决了,既然是故意离间,都知道了,不上当不就行了? 可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635.第635章 可怕的葛雄 以葛雄的智商,他一定猜到出,羲和能判断出来他这一招离间计。可是这一计谋最狠的地方,就是就算你知道是离间计,都必须查下去。金令是谁给的?谁跟他私下有联系? 没有一个帝王,会允许这样的疑问留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一个帝王,会允许自己的身边有这些未知的威胁。 这就是帝王心术。 羲和也一样不允许,所以她会继续查下去。但是现在,她已经基本上有了更准确的答案。 羲和冷静地思考着,说出了她的判断: “我们身边,必然已经安插了葛雄的人,但是不可能是有凤羽金令的人中的任何一个。” 她这个判断让众人都很意外,何以见得? 她接着说的她的理由。 若是这个持有凤羽金令的人已经投降了葛雄,葛雄今晚这么做,岂不是出卖了他?若是调查下去,虽然会影响内部团结,但是迟早会被查出来。这个人,就没有用了。 凤羽金令,在凤羽府权力非常大,目前他们与南齐并未交战,若是单单为了报江宁之仇,那可太得不偿失了。何不等到开战之时再用,威力更大?葛雄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若是他真的得到了这个持有凤羽金令的人,一定会将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所以可以断定,持有凤羽金令的人,没有人投降葛雄。葛雄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途径,得到了这块凤羽金令。 他之所以现在就要用,因为金令的主人很快就会发现金令丢失的事情,等发现了,凤羽府必然已经有所防备,再用就不行了。 他们听完羲和的分析,沉思良久,然后深深地赞叹起来。这么关键的时刻,她还能如此冷静,这么复杂的形势,她能拨开迷雾,找到事情的真相。 “陛下圣明!”这几乎是一句口头禅一样恭维话,他们今晚说得格外真诚。 羲和仍然没有停止沉思,这个被安插在他们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人在哪里? 因为现在不知道是谁的金令,所以从道理上讲,所有有一个金令的人身边,都有可能。 在加上今晚他走之前说的话,连于嗟麟的寿宴他都知道,莫逸、莫煌处、李致以及他们身边的人,都逃不了嫌疑。 还有,就是她身边的人,大元宫中的人…… 葛雄心中一定非常得意,当时暗卫让他认为军中有叛徒,然后他进行了全军大清洗,而现在他回赠给她的,规模虽然不及他全军整肃,但是影响却非常广,因为涉及的全部都在她的核心地带,宫中、府中,最重要的人,最亲近的人…… 可怕的葛雄。 夜已四更,是日出前最黑暗的时间。窗外夜色浓重,风吹树摇,送来一阵白玉兰花的幽香。 大元宫本来就已经大门紧闭的宫门守卫,再次接到封锁所有宫门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这时候西南的银台门却缓缓开启,一驾双辕马车,缓缓驶过幽暗的门道,向宫外驰去。 并非是银台门的守卫敢不遵皇命,在严禁任何人出入的命令下,还敢放人出宫。 车上的人,拿着羲皇的手令,是去往齐皇临时住处的御医。 636.第636章 代号“白刃” 洛州西南,一处大宅。 几个侍女正帮齐皇更衣,他微微抬着两个胳膊,看起来很是闲适。 “陛下,他已经到了。”一人进来禀道。 葛雄闻言只“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更衣。 过了好一会儿,他已经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睡袍,然后才慢悠悠地向外走去。 厅中,跪着一个白衣少年。他见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拜倒在地。 葛雄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突然一脚踢过去! 正跪着的少年被他突然一脚踢翻在地,又惊又惧,他重新跪好,抬起头问道:“敢问陛下,我犯了何错,惹得陛下动怒?” 葛雄却又一脚踢过去:“犯的错,就是不该问为什么。” 这个少年正是从大元宫中出来的兰若,他在揽月阁听到葛雄让羲和给他派一个御医,就已经明白了,他要见他。 兰若见他什么都没有说就被踢了两脚,但是他似乎很怕他,手紧紧攥着衣袖,却敢怒不敢言。 葛雄终于走过他身边,舒服地往椅子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好。打你两下,只是让你清醒一些,不要被大元宫的恩宠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兰若不敢。” 他在南齐,代号“白刃”。 葛雄上下将兰若打量了一遍,然后带着复杂的笑意说道:“真是不明白,她的兴趣还真是广泛,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入她的眼?他们原来让我派你来,我还不信呢。” 兰若咬了咬嘴唇说道:“陛下深夜召见,不知道有什么吩咐,兰若还要赶回去,否则会露出破绽的。” 葛雄哈哈一笑:“你放心。今晚她不会召你侍寝的,因为她今晚不会回寝殿,而是会在她的议事厅,她今晚根本就睡不着,哈哈哈……”停了一下,又笑道:“不止今晚,她恐怕要好些天都睡不好了。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呢。” 兰若道:“凤羽金令在凤羽府非常重要,今晚的事,她一定会查下去的。” 葛雄收起笑意,冷冷地道:“我就是要她查下去,她不查怎么知道哪些是我的人,她查得越彻底越好,最好闹得人尽皆知,人人自危,那才叫热闹呢。” “可是明日一早,金令的事必然就会被发现了。” 这时候他身边一人说道:“你懂什么?陛下不比你想得周到?就算他们发现那也是明天的事。凤羽府那是暗卫起家的,这种事情不会等到明日,她一定会传令给各个有关的人,明天就算是发现了金令的来历,发出的命令已经收不回去。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葛雄笑道:“想想还真有意思呢,他们这些的高手,各自在自己身边,寻找那个可能的内奸,一定乱得不可开交呢。阎王债,还得快啊。我两年前的军中整肃,她也该知道知道什么心情。” “可是陛下,今晚的事虽然可使得他们君臣相疑,但也必然引起她的警觉,以后若是陛下想要杀她,兰若就更难下手了。”兰若说道。 637.第637章 秘密任务 葛雄站起来,俯身看着他,说道:“说起这个,你很早就发出信号,就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手,可是后来又说下不了手,你敢戏弄我?” 兰若连忙回道:“不敢欺瞒陛下,之前确实已经一切就绪,她对我毫无防备,可是后来她突然离开洛州,过了几个月回来之后,她受了伤,然后宫中警戒防卫都已提到最高等级,红剑卫和羽林卫日夜巡查,层层防卫之下,实在无处下手……” 葛雄冷笑一声:“你不是可以留在她身边吗,怎么还没有机会?” “我已经被他们怀疑,只是没有抓到把柄而已。现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有近卫,所有的饮食都是两次试毒,就算是在她身边,也没有机会。她很少出宫,即使出了宫,行程都是简言怀亲自的安排,根本就没有机会……” 葛雄目光冷冷地扫过兰若,突然又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心口。兰若一声闷哼就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冷汗。 “我叫你过来,不是听你说没机会,做不到的。你现在都敢跟我这样说话了?几天不打,就忘了痛了?还是你的羲皇陛下对你太好,让你忘了自己是谁了?” 兰若忍着胸口的痛,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怨气:“陛下还是不要让我带伤的好,若是带伤回大元宫,被人发现了,我就只能死了。我死了对陛下也没有什么好处!” “呦,还长脾气了。你想死都要我同意才行。你若死得让我不满意,你姐姐也会不开心的!” 兰若惊恐地抬起头,扑上去抱住他的腿,求道:“你不要伤害我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葛雄不耐烦地将他甩到一边:“你记得就好。不要跟我耍花样,葛云飞都没有办法,你就不要不自量力了,老实做好你自己的事,你姐姐也能少受点苦。” 兰若咬着嘴唇,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请陛下吩咐。” 葛雄冷冷一笑:“这就对了嘛。” 他停了一下,问道:“最近动向?” 兰若回道:“没有调兵迹象,她近期一直迎来送往,没有召见黑卫大将。但是她和于嗟麟经常在一起,他们在讨论加强江宁和汝南的布防,但是没有具体行动。” 葛雄沉思片刻,突然笑了。真是默契呢。她已经知道他不会直接进攻丰京,只会进攻西梁,或者从宛州进攻中原。看来,她认为自己进攻西梁的可能性更大呢。 可惜,这回你错了。 “宛州有什么动静?” “秦氏的人仍然在洛州,说是准备在燕国宗庙举行祭礼。” 葛雄脸上浮现出森严的杀气,对兰若命道:“杀了秦氏的人,让宛州乱起来。” 兰若开口想辩驳,可是刚才那一脚还让他心有余悸,他小心地回道:“秦氏的背后是简言怀,只要他在,现在他……” “先杀了他!” 兰若低头无语。 “怎么了,做不到?”葛雄问道。 638.第638章 魔高还是道高? 兰若道:“他自小在凤羽府长大,现在是羲皇最信任的人,他机警冷静,终日不离羲皇身边,而且剑法奇高,我不是对手……” 葛雄不屑地说:“你杀人还用剑吗?我要是用剑杀他,派你过来干什么?终日不离?他就没有离宫的时候吗?” 兰若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回道:“他每隔几天会出宫一次。住在宫外不远处,有羲皇为她建造的威武将军府。” 葛雄沉思片了,命道:“那不就行了!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限你十月之前,杀掉简言怀。这个燕国皇子,也活得够久了!” “可……”兰若欲言又止,在葛雄冰冷如刀的目光下,诺诺回了个:“是。” 葛雄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告诉他,他可以走了。兰若不敢再耽搁,迅速了返回了大元宫。 “陛下,您要兰若这样做实在过于冒险,别说他做不了,就算是做到了,他也没命了……”下首一人说道。 “一颗棋子而已。我就是让他死在这里,好给葛云飞一个警告。也算是给羲皇的又一份礼物吧。”葛雄冷冷地道。 洛州就要乱起来,宛州也要乱起来,越乱就好。 葛雄诡异一笑。 这是世上,只容得下一个帝王。 硝烟未起,兵马未动,可是战争已经开始了。 来吧,看看是魔高,还是道高! 如他所料,今晚羲和却是一夜无眠。他们经过一夜的商讨,到天快蒙蒙亮,才有了初步的结论。 既然身边有奸细,就应该立刻清除。羲和决定密令各位相关人员开始调查各自身边的人,务必尽快找到这个内奸。因为是凤羽府的事情,她没有用诏书,而是用了凤羽令。 无论怎样,很快就有结果的,这是暗卫的特长。 她将顾远起草的凤羽令看了几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请他尽快发出去。 然后稍稍舒了一口气,决定回去睡觉。 一夜没睡,之前还精神振奋,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上了步撵,往芷兰殿走去。 此时兰若也刚刚回来,他绕过宫墙,转角的时候忽然看见她的冠盖,然后是她的步撵。他惊得一身冷汗,赶紧退了回去。 她的步撵越走越近,一转弯就会看他。天还没有亮,他该怎么解释自己在外面这件事!兰若飞快地思考着。 可是步撵却突然转向了,向另一边走去。兰若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疑惑起来,她不是要回芷兰殿吗? 羲和确实是要回芷兰殿,可是她忽然想起莫逸来,昨天闹了一晚上也没有跟他好好说几话,哎。 然后她就突发奇想,不如去景阳殿中睡一觉,反正莫逸是不会再回去的,也省得天亮后有人去芷兰殿烦她。就这样,她转向去了景阳殿。 天还没有亮,景阳殿中只有几个守卫看守,还有几个宫女坐在门廊下打盹。 他们被脚步声惊醒后,见到是陛下过来,突然慌张起来,其中一个还连忙往殿内跑去。 639.第639章 恍然大悟 景阳殿的人应该都已经习惯了她经常过来了。她最近闲着没事,经常来这里发呆。 今天他们表现得有些怪异。 “快帮我更衣,困死了。”她一进了房中就说道。 宫女们赶紧过来帮她换衣服,她忽然感到不远处有人正看着自己。她一转头,看到了莫逸。 哦,他居然回来了! 羲和站着不动,只看着他。等着宫女们完成更衣,然后过去拉住他。 宫女们很知趣地立刻退出去了。 她将他拉到床榻边上,自己往榻上一倒,然后拿起他的手往自己额头上一盖。 莫逸无奈地笑了笑,睡个觉也这么多怪习惯。他用另一只手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蹲在旁边,看着她。 她真的累了。莫逸的手,又大又温暖,啊,终于安心了,终于可以睡了。 她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着葛雄诡异的笑,他意味深长的话语,复杂难测的眼神…… “不好!” 就在莫逸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坐了起来。 “坏了坏了!” “怎么了?”莫逸一头水雾。 羲和立刻下榻来,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走出厅外,大声命道:“简言怀!” 简言怀连忙过来:“陛下!” “快!快去把丞相追回来!凤羽令不能发!”羲和着急地命道。 简言怀一愣,这不是讨论了一夜的成果吗?不过他还是迅速领命转身去了。 羲和仍然觉得不放心,顾远素来不喜欢简言怀,现在简言怀去拦住他,恐怕有什么意外,于是她再次命道:“传令羽林卫,务必拦住丞相!” “是!”身旁一名羽林卫迅速领命。 这是羲和才稍稍放下心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她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葛雄为什么这么着急用这个金令?入夜之时,天亮之前。 就是既然持有凤羽金令的人,并没有人投降他,因而那块凤羽金令并不是葛雄用正常途径得到的。 他之所以现在急着就要用,到了天亮因为金令的主人,就会发现金令丢失的事情。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他必然第一时间过来禀报。这样凤羽府必然已经有所防备,他拿到的金令就不能用了。 只有有人发现了自己的金令不见了,目标就锁定了,范围就确定了。她何必这么大规模开始调查,虽然是密令,但也必然会人心惶惶! 羲和突然醒悟过来,这一场博弈,最坏的处理方式,就是怀疑所有持有金令的人,核心人物互相猜疑,信任危机,内部将会逐渐崩溃。 显然她走对了第一步,避免了最坏的处理方式。她依靠对凤羽金令使用价值和时机的分析,判断出没有人投降葛雄。 其次坏的处理方式,就是她刚刚发出的凤羽金令。怀疑他们身边的人,虽然人没有那么重要了,但是范围却宽了很多,由一及十,由十及百,这样波及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最坏和次坏,当然是羲和而言,对葛雄来说,那是最好和次好。 640.第640章 男色误国 葛雄一定知道,她能够猜到是离间计,也能够猜到她要查下去。但是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得到最好的结果,他要的就是这个次好,就是她要发出的这个凤羽令!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差点被他骗了! 羲和瞬间睡意全无,心中的迷雾散去,最后的答案,浮现出来。 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 原因很简单。这是敌人希望她做的事。 他希望她采取行动,任何行动,结果对他都是有利的,程度不同而已。 敌人希望自己做的事,当然不能做。 真相会自己出来。 想到这里,羲和不禁觉得可笑,最好的处理方法,居然是昨晚离开揽月阁后直接回来睡觉! 葛雄,你等着!我会还给你的! 她一直着急地等着,第一次希望顾远的办事效率不要那么高。 很快,她得到了回复,已经拦下了。虽然顾远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皇命他还是不敢违抗的。 羲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何凌和顾远估计很快就会回来找她了。管他们呢,先睡一觉再说吧。于是她又转身回房,一头倒在榻上,用手轻轻拍拍自己的额头。 莫逸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走过去,将手放在她额头上。 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这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 不是千军万马的厮杀,只有暗夜中缜密的思谋,没有炮火连天,只有内心的惊涛骇浪。 但是这是真正的战场。不但关系生死,更关系成败。这场战斗的关键,叫做信任。 最强大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很显然葛雄深知这一点。 她是大元的帝王,她是凤羽府的少主。她的臣子、属下,将自己的生死荣辱交到她的手中,追随她。信任,是一切的根基。相互猜疑最终会毁掉一切。 第二天,朝臣们就开始议论纷纷。不过他们议论的不是昨晚的事情,他们也不可能知道。 他们议论的是,陛下今日不早朝。 不早朝也不稀奇,她偶尔也会这样,只是今天很特殊,他们打探出来的消息,陛下之所以不早朝,是今晚昨晚睡在了景阳殿,逸王陪同! 有之前她频繁召见蒙国少年纵酒作乐的先例,他们感到这次是更加严重了,这还得了,以前只是玩一玩,现在连早朝都不上了,果然男色误国啊!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也不写折子了,直接过去,当面觐见! 按说这个事情,他们是不好说的。但是他们之前已经委婉了很多次了,然后越说越过分,陛下的回应就是说得最狠的那几个,拉出来打板子,之后依然我行我素。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不说不行了! 他们虽然一个个义愤填膺,但是也没有胆子去寝殿,他们去了离寝殿最近的天辰殿等着。到了之后才发现,何凌、顾远和沈尽居然已经先到了。他们顿时感觉自己来对了。 何凌和顾远见到这么多人过来,问清理由后感觉非常无语。这种事情,你们说有用吗?可是这些人还认死理,赶又赶不走,只好陪他们一起等着。 641.第641章 美丽心情 羲和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可是她一醒过来,就被告知,有人求见,等了很久了。 莫逸还没有走,一直就在她旁边看着她。 他笑笑对羲和说道:“快去吧。” 羲和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顾远和何凌罢了,她抬起头看了看日色,发现已经中午了,便说:“叫他们一起午饭吧。” 谁知内侍却有点为难地说道:“是。可是,陛下,还有好多人……” 羲和有些纳闷,又出什么大事了? 于是她转向莫逸笑道:“你别走啊,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嗯。”莫逸望着她一笑,微微一点头。 他们的对话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羲和感觉自己的心情就跟听雨轩外的白玉兰花一样,一朵朵地花开。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经历过这么多煎熬,他们之间,还能够这样平淡地聊着天。 隔着成败,隔着荣辱,隔着身份,他们还能这样坦诚地对着彼此微笑。 满天的阴云,心中各种无端的猜想,终于在这一笑中,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还是我最熟悉的那个人。他没有离我而去。在这个苍茫的世间,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我的莫逸哥哥。 羲和心情格外愉悦,脚步都轻快起来。 这种短暂的愉悦,在她进入天辰殿后就消失了。她面对的是一群情绪激动的朝臣们。 她一进去他们就开始大声长篇大论,你方唱罢我登场,喻古讽今,旁征博引,只震得屋顶嗡嗡响。 羲和半天才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不禁哭笑不得。闹了半天,原来就为了这点事! 她环顾殿中的人,这帮人大部分都是谏议院的,贾玄没有来。就这一个聪明人啊,哎。 这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思想又比较刻板,这该怎么办呢? 何凌和顾远倒是比较淡定,看起来一点帮她解围的意图都没有。这两人以前拿她没有办法,现在有人愿意出头,他们还暗自窃喜呢。培养几个敢劝一劝她的人,也算不上坏事啊。 “行了行了,知道了。都回去吧。”羲和终于没耐心了。 可是这些人已经忍了很多天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解决此事,怎肯善罢甘休。于是,他们仍然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羲和虽然心里烦,但是一直很耐心地听着,想着等他们说完打发走算了,可是这时候礼部尚书王朗站出来。 此人说起来资历很老,学问很高,很懂礼法,之前程敏因为上书言事被廷仗,他对此很有意见。此时,他决定出来说话了。 “陛下,贤明之主应贤臣,远小人,若是陛下身边皆是居心叵测的人,刻意逢迎以讨陛下欢心,长此以往,祸乱将出,请陛下慎之!” 顾远听完都捏了一把汗,这样的话他都不敢说,这个王朗仗着自己年纪大,还真是敢说啊。 羲和正揉着额头听着他们绕来绕去地说,听到这句突然抬起头来,眉头皱起起来:“你说什么?” 642.第642章 雷霆之怒 这个王朗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于是又更加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遍。 羲和勃然大怒:“你说谁是小人,谁是居心叵测之人?” 她猛然发怒,不禁令众人心惊,可是这个王朗却不怕,他从容地跪在地上,仍然诚恳地说道:“陛下,逸王为亡国不祥之人,陛下与他过于亲近,恐惹祸患啊!” 这下可捅破天了! 压不住的火让她有想骂人的冲动,她用手指了指王朗,终于什么也不愿意再跟他说,转而大声命道:“身为礼部尚书,居然如此出言不逊,拉出去廷杖四十!” “陛下,臣之言望陛下三思啊!”王朗仍然说道。 “快拉出去!”羲和恼怒地命道。 王朗年纪不小了,廷杖四十估计很难撑过去了,于是一群人哗啦啦地跪下来给他求情。羲和只是不准。 只有何凌、顾远和沈尽没有表示。礼部属于顾远的管辖范围,众人连忙又求顾远帮忙说话。 谁知道这时候羲和说道:“谁再敢求情,同罪!” 众人不禁噤声,羽林卫准备将王朗拉出去打了,这时候他身旁的一人道:“陛下,王尚书虽然言语失当,但他一片忠心,还望陛下……” 他还没有说完,羲和又命道:“好,既然你愿意同罪,就成全你,一样廷杖四十!” 瞬间,两个人都被拉出去廷杖了。厅中也没有人再敢说话。羲和还余怒未消,这帮人,就不能见自己高兴片刻。 这么多天,就刚刚高兴一会儿,被他们全部破坏了。小人,他居然敢说莫逸哥哥是小人?居然敢说莫逸哥哥居心叵测?实在是可气! “你们这帮人,都自诩是国之栋梁,眼界能不能宽一点,目光能不能远一点?大元初立,百废待兴,你们拿出自己的本事,给朕拿出点像样的方略点,别一天到晚盯着朕!谁再敢议论朕的私事,极刑!”羲和气道。 “是。”见她真的动怒了,没有人敢说话了。 “都退下吧。” “是,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行礼退出,殿上只剩下何凌、顾远和沈尽。 “真想解散了这个不知所谓的谏议院!”羲和道。 顾远神色一变,她不喜欢别人管束她,居然有了这样念头。这时候他不说话不行了,可是他却犹豫了。他不想这个时候惹她,她很可能连他的面子也不给。 这时候沈尽走上去,只说了四个字,就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他说的是: “少主息怒。” 正怒气不消的羲和听到这句不禁一愣。少主? 是啊,少主,凤羽府的少主,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少主。 以前她从定安出来,突然被关进凤羽府不允许出门,她觉得不开心,还是以前在定安舒服。 后来她做了真正的凤羽少主,大权大握,生杀予夺,可是内忧外患,风雨一肩挑,她开始觉得之前被关在府中,什么都不用做的日子也不错。 在后来,她登基称帝,号令天下,可是却更加不自由了,做什么都有人盯着,有人管着,她又觉得之前做少主的时候,随心所欲的时候简直不能再好了。 643.第643章 冰山一角 可是,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的。 羲和叹道:“哎,真不如做个少主好了。” 这时候沈尽说道:“少主一直是凤羽府的少主,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凤羽卫也将永远追随少主,生死不悔。只是现在的少主,不止是凤羽府的少主,也是大元之主,将来也是天下之主。 他们说的话,臣是绝不敢说的,因为臣是蓝剑卫剑首。可是少主的身边,需要这些人,需要听到这些让您不高兴的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即使他们说的不对,至少也可以让少主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不至于茫然无知。” 顾远赞许地看望沈尽,一番话说得切中要害,但是却如和风细雨一般,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果然羲和的脸色缓和不少,她沉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内侍说道:“去盯着王朗,四十廷仗一下都不能少,但别打死了,朕还要接着找他算账。” 这时候顾远一听她松口了,连忙道:“臣亲自帮陛下去盯着。” 羲和转向何凌问道:“大将军有什么事?” 何凌过来禀告的是葛雄的事。葛雄这次来洛州,排场非常大,全幅帝王仪仗,足有三千人。何凌担心这么多人进宫会有不测,所以过来请示一下,两日后的国宴是否将这些人留在宫外。 羲和的回复是,不拦,想摆谱就让他摆谱,大元宫中多的是羽林卫,三千人还翻不了天。当然她要求何凌,到时候将这些人全部下了兵器,出宫后再还给他们。 还有一个沈尽。他不等羲和问,便禀道:“臣是过来请罪的。” 羲和疑道:“请什么罪?” “臣的凤羽金令丢了。” “什么!” 羲和和何凌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沈尽倒是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虽然这个事情也不是小事,但是他们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啊? 何凌急忙问道:“谁干的?” 沈尽回道:“臣一早就发现金令不见了,觉得此事蹊跷,出门前将府中可能接触到金令的人都控制了起来,然后挨个审问。目前还没有结果,金令也还没有知道找到。” 何凌道:“别找了,在齐皇葛雄那里。” 这回轮到沈尽吃惊了:“什么会在葛雄那里?” 这一刻,羲和彻底确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真相确实自己出来了,她庆幸自己最后一刻,拦住了那道要命的凤羽令。 然后她开始佩服起葛雄来。他挑沈尽下手,是个非常厉害的决定。 如果挑梵东下手,别说偷东西了,人影都不会让你找到。再比如简言怀,人是很容易找得到,但是却根本下不了手。 沈尽与别人不同,他是右丞相,身居高位,人缘极好,又交际广泛,不但经常公开出现在各种场所,他的府中也是人来人往,能见他的人多,自然就好下手得多。 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沈尽现在已经不怎么用凤羽金令了。他之前执掌洛州府,现在有右丞相的相印。所以金令丢了之后,他发现的时候会比其他人晚一些。 644.第644章 高处不胜寒 这是个非常完美的计划。 有人偷了沈尽的金令,交给葛雄,然后葛雄用它从天而降地出现在大元宫,给了羲和一个大大的惊喜,差点闹出大乱子来。 羲和命道:“沈尽,你的身边有南齐的人,你务必马上把他找出来!” 沈尽忙道:“遵命!” 黑夜之中的惊涛骇浪终于平息下来,表现出来的结果有两个。 一个是礼部尚书王朗和一个谏议院参知因为出言不逊惹得陛下震怒而被杖责。然而四十廷仗之下,年纪一把的王朗居然活下来,而且没过久就可以上朝了。这个众所周知的。 另一个是查找奸细的目标锁定右丞相府。沈尽以寻找丢失的凤羽金令为由,对府中可疑人员进行连番审讯。这是秘密的,只有几个人知道实情。 大浪之后,了然无痕,冰山一角,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其实还有第三个结果,没有人知道,或者故意不知道而已。那就是关于莫逸。 羲和从天辰殿出来之后,就直奔景阳殿。莫逸还在那里等她。 可是她到了景阳殿,发现莫逸已经走了。 莫逸听到了前殿的消息,知道是因为他的事让群臣力谏,惹得她大发雷霆后,他自己不辞而别,悄然离开了大元宫。 第二天,他主动请求离开洛州,去原来的洛宁逸王府暂住一段时间,说是要处理北周氏族的事情。 他的做法平息了朝臣们因为王朗被打而被激起的愤怒。他们肯定不敢再说陛下如何,矛头必然对准莫逸。可是人家都提出要走了,准备口诛笔伐的对象都没有了,只好熄火了。 羲和同意了他的请求,她再一次妥协了。 经过这一件事,羲和认识到,她和莫逸之间,还要很长的路要走。她早就知道,疏远他才是保护他。 走了一个莫逸,让所有人都安心下来。 只有一个人除外。 她又回到了那种深深的失落,和无处逃避的孤独中。环顾左右,皆是心腹重臣,满目望去,皆是俯首听命之人。可是她的心中却一片苍凉。 她下了早朝,一个人来到景阳殿,默默地环顾空空荡荡的大殿,忽然感到无比的孤独。比起她当年在定安,一个人站在门外等着父母归来更加孤独。 再也没有他的笑颜,再也没有他的身影,有的仍然只是她的形只影单。 宫殿这么多,宫苑这么大,为什么只单单容不下我的莫逸哥哥?我不过是想让他陪我一会儿而已啊。 她之前说,开心不开心不过是自己内心的感受,连一件事情都算不上,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开不开心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她想奢侈一点,让自己开心一会儿。她只要那么一会儿的相处,只要那么一小会儿的安宁,只要那片刻的温存和平淡,可是却如此的难。 高处不胜寒。 她现在越来越明白,她母亲告诉过她的话。 小羲,你注定是孤独的。 王道,注定是孤途。 即便是一个人,也要走下去。 645.第645章 南北双雄(1) 大元宫中一切依旧,宫人们井然有序地往来穿梭,两日后齐皇葛雄将进行正式国访。 一切都非常平静,至少看起来如此。羲和依然正常地上朝下朝,处理军务政务,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少。 于嗟麟也不开心。他感到非常过意不去,他本意是想帮他俩解开心结,谁知现在两人见都见不了了。他本想让她开心一点,谁知她却更加不开心了。另外就是,他感觉自己仍然无法接近她。 他与她之间,从原来小王爷和凤羽少主,到现在的西梁王和羲皇,他们一起研究战局,一起排兵布阵,事事都想在对方前面。与南齐之战,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加强西梁边境的防守。战场上的他们是默契的。 可是他却猜不透她的心思,她的情感,她的喜怒哀乐。 她居然会对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说“黄金为门,白玉为堂,方是不负”这样的话来,这对他而言,是无法奢望的。 他一直将莫逸视为对手,可是莫逸已经离她那么远了,他应该已经胜了,可是事实却完全不是如此。感情的人比战场更复杂,更难测。 兰若也算是对手吗?这对他是种侮辱。 除了不开心的于嗟麟,宫中还多了两个病人。 一个是前东陵太子李景隆,他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但是他却非常平静,配合擦洗伤口,配合地治疗,配合地吃药。 另一个是兰若。那晚他连喝了四晚酒,然后又被葛雄打了一顿,又惊又吓的,回来后不久就觉得头重脚轻,病倒了。他却坚持不让别人帮他看病,自己把自己关在房中,浑身发烫,两眼望天。 大元宫中很多人喜欢他,内侍宫女们都跟他要好,但也有不少人一直不喜欢他,比如简言怀。 可只有简言怀是对的,自己不属于这里,是他们的敌人。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兰若感到一种绝望的痛苦,悲伤却流不出眼泪来,愤怒却没有力气。 那个可怕的人怎样才肯放过姐姐,才肯放过我?无论怎样,自己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啊。死了吧,也许死了才是解脱。可是连死,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两日之后,洛州全城轰动,永安街上迎来了数月来最重量级的客人。一路黄色绣龙旗招展,明黄色的御驾在前呼后拥中,缓缓地往丹凤门而去。 御驾是一辆敞篷的八驾马车,四周都是明黄色的帐幔,并没有放下来,而是两边分着。葛雄端正地坐在上面,两边围观的百姓都可以看到他。 这就是齐皇葛雄啊,真是气派啊。 那是啊,他刚刚打下东陵,钱正多得没有地方花呢。 听说他后宫美人三千呢,怎么也没有带一个过来? 两边的百姓拥挤着,议论着。葛雄只是似笑非笑地坐着,目光直直地望向前面的丹凤门。 洛州果然还是王城气派啊,一马平川的中原腹地,果然不一样,比望京大多了。 大元宫的城门果然是壮观,到时候她在城门外举着降表投降的时候,那该是什么样子? 葛雄似乎看到自己骑着马进入大元宫的胜利,他不禁微微一笑。 646.第646章 南北双雄(2) 可是他的胜利还没有影子,仪仗先导到达丹凤门外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负责看守丹凤门的士兵说没有接到开城门的命令,所以不能开丹凤门。而在城门外负责迎接齐皇的礼部官员,说他们应该走丹凤门左侧的朱雀门进入。 丹凤门是皇帝才能走的御道,而朱雀门是大元群臣进出的宫门。可是齐皇是皇帝,不是羲皇的臣子,所以这在南齐礼仪官看来,这是一个极大的侮辱,绝不能从。 可是当礼仪官气冲冲地禀告给葛雄时,他只是嘴角一扬笑了笑,就命从朱雀门进去。朱雀门就朱雀门吧,又不是没有走过。丹凤门嘛,以后有的是机会! 可是到了朱雀门外,又出了麻烦。羽林卫要求他们的仪仗队除了仪刀等礼器外,交出一切兵器才能放行。 这也无可厚非,人家的禁宫嘛,放了三千人进去,她也不放心啊。通情达理的葛雄爽快地答应了。 他非常放心,如今的形势下,谁也不想挑起战争,谁都要博一个好名声,他在大元宫,跟在自己的皇宫一样安全。如论怎样,他是过来恭贺她登基的,她不会在这里时候,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葛雄虽然答应了交出兵器的要求,但是他看着他的禁军仪仗队呼呼啦啦地卸下兵器,然后又看着这个群臣上朝的朱雀门,突然觉得心里怪怪的。 交出兵器,然后从次门进宫,这怎么跟亡国之主进宫的仪式一样? 葛雄自嘲地笑了笑。他不在乎。因为他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君王,他不会在这些礼仪上浪费时间的,他明白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真正的关键在战场上。而目前局势,仍是他是攻方,他是占主动。 礼遇不是别人给的,是用刀枪打下来的。 等着吧。 葛雄就这样第二次进入大元宫。上一次他趁夜而来,只觉得大元宫大得没边,可是这一次他不用走那么远。 进入宫内,就是宽阔的宫苑,往前望去,前方三层高台之上,巍峨的天心殿前,羲皇已经在迎接他了。 羲和站在天心殿的台阶上,望着声势浩荡的南齐仪仗队护拥着的那个人,这个人现在是她唯一的对手。 葛雄也远远地望着她。 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南北的两个霸主,就这样遥遥对望着。 羲皇?哼,天下只能有一个帝王,那必然是我。横扫吴越,踏平东陵之后,洛州也将向我称臣,而你,将是我的臣虏,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齐皇?嗯,排场挺大,可惜穿的是龙袍皇冠,不好看,要是素衣纱帽就好了。带来的礼物挺多,可惜没有我喜欢的,要是他的传国玉玺,我一定会笑纳。 他们见面之后,基本就他们什么事了。两国的礼仪官唱礼,致贺表,回贺表,送礼物,回礼物,一套复杂的固定仪式。他们来只是站着,互相对望着,礼乐齐鸣,一片融洽。 这套礼仪于嗟麟过来的时候已经搞过一次了,所以非常顺利地结束了。接待葛雄的宴会,依然设在元平殿。 可是这一晚气氛明显不同。因为今晚的客人是齐皇葛雄。 647.第647章 皇帝的乐趣 为了避免争议,这次的元平殿,依然是双主位设置。南齐在左,大元在右。又是轻歌曼舞,玉液琼浆,又是觥筹交错。 他望着对面的羲和,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憔悴的神色,可是却没有看到,她平静地坐着,不怒不喜,偶尔还带了一点点微笑。 羲和也望着他,这个男人第一次来洛州就闹得她一夜无眠,真是个危险人物啊。 “你们来说说,做皇帝最大的乐趣是什么?”葛雄问道。 南齐席间没有人说话。跟他过来的大臣都是人精,回答这个问题就是找死,你怎么知道皇帝的乐趣?你想做皇帝? 同理,大元的席间也一片沉默。 唯一能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的人,就是羲皇。所以齐皇虽然问的众人,但是众人齐齐看向了羲和。 “齐皇认为呢?”羲和反问道。 葛雄悠然一笑道:“皇帝为万物之主,美女宝骏,声色犬马,予取予求,绫罗珠宝,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这些羲皇认为如何?” 羲和笑道:“此乃俗人之愿,齐皇如此胸怀之人,所求怎么于俗人无二?何况这些齐皇恐怕早已厌烦了吗?” 葛雄哈哈大笑。她果然懂。 所有的女人们都对他投怀送抱,只要他想要,她们就会在他的床上等他。吃渴玩乐,新鲜的不新鲜的,早就玩腻味了。 葛雄又说道:“这当然只是凡夫俗子之愿。皇帝为九五至尊,万人之上听臣民山呼万岁的尊贵。这些羲皇认为,是最大的乐趣吗?” 这时候羲和却笑了:“不过是一些繁文缛节,齐皇居然觉得很有意思?” 葛雄一愣,又笑了。每日看着朝臣们跪拜,早就习以为常,别说乐趣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同为帝王,她的感受也一定是如此。 他收敛笑意,望向与他唯一的对手,说道:“做皇帝真正的乐趣,不是酒色欢娱,不是群臣俯首,而是灭掉其他国家,俘虏别的皇帝,看着他乖乖投降,臣服在自己的脚下,成为自己的子民。” 葛雄的话,说得杀气腾腾,普天之下,只有他们两个皇帝了,可是他却说,最大的乐趣,是俘虏别的皇帝。 元平大殿中,除了他们俩的谈笑声,静寂得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两个皇帝,在交流做皇帝的乐趣。这样惊世骇俗的对话,他们满怀好奇却不敢听得太认真,想要回避却谁也不敢动。 令人窒息的静寂中,羲和缓缓向葛雄举起了酒杯,朗然一笑说道:“同感!” 同感? 葛雄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葛雄的话,并非完全是向她示威,也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灭了吴越两国之时,看着吴王和越王想他俯首称臣,然后他杀了他们,那种征服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帝王之乐。 而羲和回复“同感”,也一样一语双关。她确实在丰京城下,感受过这种征服感。当然如果能打败葛雄,称霸天下,那一定就更有乐趣。 活着的人中,只有他们两个懂得这种感觉。 648.第648章 谍影重重 这一晚的宴会,看起来格外融洽。齐皇和羲皇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当晚,葛雄离开大元宫,次日便启程离开了洛州。 羲皇登基,齐皇到贺,两个各自打败了对手的王者,目前看起来并没有刀兵相向的意图,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友盟之谊。 同时边境也是非常平静。丰京的徐凡、韩琦每日在城中练兵,兴州的葛云飞也无所动作。西梁边境安稳,宛州也没有异常。按照推测,十月之前,南齐是不会进兵的,而大元的战船还没有造好,水军还在训练中。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没有一点战争的迹象。看来,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了,似乎可以享受一段和平的时光。 只是,似乎右丞相府中却不太安宁,沈丞相丢了什么东西,一直没有找到,他将所有可能有关系的人都关了起来,交给了暗卫。 就失窃这么大点的事,居然是暗卫剑卫梵东,那个已经是正一品大员的天子太保亲自过问的。沈丞相果然是有面子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在听雨轩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羲和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凤羽府之前就在南齐安插了不少暗卫,但是因为之前江宁之战,梵东动用了其中一些,事后不得不撤离。现在看来,南齐也没闲着,也在以暗卫起家的凤羽卫中安插奸细了。 羲和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这些人就隐藏在他们中间。就如他们的人在南齐一样,并且如同高阶暗卫一样,这些人也绝不简单。 她要求暗卫不但要找出这个偷到金令的人,还要顺藤摸瓜找出其他人。 由于事关机密,沈尽移交的人并没有关在洛州大狱,而是关在了暗卫专用的暗狱。这是一个绝对的人间地狱,专设私狱是暗卫的传统,即使大元建国之后也被保留下来。 在这个监狱中,无论用何种手段都不会被追究,一般的犯人进不来,能进来的犯人也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金令失窃案的嫌疑犯被关在这里,足见这件事的重要性。 可是梵东刚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监狱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被关在这里的人,突然有一天集体中毒身亡。 这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暗狱防守严密,他们想让死的人一定会死,但是想让他们活的人也一定要活,因为他们还没有得到自己要得到的秘密。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地狱,在暗卫们的眼前,这些可能的嫌疑人却全部死了,或者说被杀了。 线索从此全部断了。 梵东感觉这次遇到了对手。这个幕后的人,不但知道全部内情,而是居然能够进入暗狱,并能够从容地杀人灭口。 这绝不是一般的人。梵东多年暗卫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也许就在她的身边。他向羲皇密报:有人手眼通天,请陛下允臣密查宫中之人。 暗卫做事,是不需要证据和理由的。 649.第649章 更大的阴谋 此时南齐望京皇宫中,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端来切得精致的水果,小心地放在齐皇的面前。葛雄心情非常不好,一把将水果打翻在地,吼道:“滚!” 女人连忙退了出去。旁边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道:“陛下息怒,这次并非我们有差错,而是鱼儿太狡猾了,没有上钩。” 葛雄冷哼一声道:“你之前怎么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咸宁却不忙不忙地道:“陛下,此事按说已经天衣无缝,她的人丢了凤羽金令,她必然连夜就要调查清楚,即使不怀疑那些持有金令的人,也会下令调查他们身边的人。可是她却按兵不定,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右丞相府的尾巴已经全部被除掉了,他们再也难以找到线索。这件事,算是不输不赢。” 葛雄眯着眼睛,沉了一口气道:“真是低估了她!” 这样完美的离间计对她居然无效,葛雄再一次确认,他未来的对手是多么可怕。 咸宁说道:“陛下不必担心,我们不是还有后着吗?这件事对我们算不上损失,不过几颗小棋子而已,最大的棋子不会受到半点影响。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的。” “哼,希望如此!” 咸宁见他神色缓和一些,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俯身对葛雄道:“陛下,天色已晚,是否招哪个妃嫔过来侍寝呢?新入宫的祝美人可是江陵一带出了名的美女,花容月貌,温柔可人……” “没兴趣!”葛雄居然站起来拂袖而去。 “这……”咸宁觉得非常奇怪,齐皇陛下自从洛州回来,似乎变了性情,居然不再踏足后宫了,之前最受宠的赵妃也不见了,他费心思搜罗过来的美人,齐皇看都不看一眼。 最是猜测帝王心,咸宁赶紧躬身跟了上去。 ** 大元宫,倚兰殿。 一名宫女提着食盒往殿内走去。 “珠儿,兰若公子怎么样了?”宫女问道。 珠儿叹道:“病了很久了,没什么精神,饭也吃得很少。” 那宫女道:“陛下说命我带了些点心给公子。”说着指了指自己带的食盒。 “陛下对兰若公子真是好,姐姐进去吧。” 宫女点点头便快步走了进去。 珠儿突然有些疑惑,这个宫女应该是尚药坊的,怎么陛下会派她过来? 谁知道呢,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少操闲心比较好。也许她给陛下送药,刚好被派了差事吧。 珠儿无聊地蹲在外面,今晚又是她值夜班。 那宫女一进房中便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公子。” “滚出去,我说过了谁也不许进来。”兰若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属下毒草,见过白刃大人。”宫女突然上前几步拜道。 兰若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过来找我吗!” “属下只是过来禀告大人,外面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大人可以安心。但是这事件没有成功,主人很生气。主人让属下转告给大人两个字:十月。” 兰若一怔,缓缓回道:“知道了。” 十月之前,杀掉简言怀,杀掉秦氏,让宛州乱起来。 650.第650章 最自由的人 葛雄的到来,如石入海,激起了层层波浪,虽然这些很快平息了,但对羲和来说,却算不上坏事。至少让她知道,她的身边有葛雄的人,就像他的身边有她的一样。 最受影响是沈尽。一向很少是非的他,这次府中一大半人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他受到了很多质疑和诘问,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而在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问题却出在他的府上,他心中也非常不安。他数次向羲皇请罪,羲皇只是宽慰他,并未问责。 对他,羲皇还是非常信任的。羲皇登基之后,他与顾远一起执掌宣阁,总揽朝政。 随着战事平息,政务逐渐成为第一要务,事务越来越繁杂,羲和已经没有精力全部处理,因而交由左右丞相分管。顾远和沈尽会将这些奏章给出处理意见后,再报给她。 宣阁成了羲皇的私人秘书机构,皇命诏令,公文往来,都是在这里草拟发出的。宣阁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逐渐有了“内朝”之称。能进宣阁的都是最议事权力的人,朝臣们以进入宣阁为荣。 除了顾远、沈尽,羲和还将贾玄安排在宣阁一段时间。她觉得应该重用贾玄。 要说谁是最自由的人,不是羲皇陛下,而是这位青藤先生。他想上朝就上朝,不想上朝就在家睡觉。想去哪儿溜达就去溜达,顶着一个“宜平候天子少傅”的头衔,去到哪里都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生怕惹着这位大爷。这些是羲和允许的,入伙之前答应过他的。 贾玄接到让他去宣阁的命令,很多人向他贺喜,他却不以为然,觉得是羲皇有意约束他。虽然他无奈地去宣阁报道了,但是不看奏章,去了宣阁倒头就睡,什么也不干。过了几天应付差事都没耐心了,干脆也不去了。 他更喜欢去兵部画地图,或者去黑卫大营晒太阳,吃饱了没事就到处乱转悠。后来他找到了一个非常感兴趣的事情——训练水军,于是就更加不见人影了。 每次羲和问起“贾少傅何在?”她得到的答案都很不同,有时候是在某个酒馆喝得烂醉,有时候是在兵部睡地板,最后更离谱的,就是他自己跑去东陵找韩琦下棋。 他这样的表现,让羲和哭笑不得,但却让顾远安下心来。 他可以断定,这位贾少傅是没有权力欲望的人,他更喜欢兵法,更喜欢打仗。沈尽虽然也是右丞相,但却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所以,朝中之事,还是他说了算。 与此同时,他对羲皇更加谨小慎微,避免给她留下大权独揽、独断专行的印象。 宣阁内,除了顾远和沈尽这些朝政大臣,还有上百个侍从、侍读、侍讲等,这些都是令人羡慕的职位。 这些职位虽然级别不高,仅为从七品,但是却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能成为宣阁侍从的人,也不是一般人。他们不仅要聪明,记忆力要好,还要字写得漂亮。他们能经常接触丞相,甚至羲皇,很有可能迅速飞黄腾达。 兰若就是其中一个。 651.第651章 最好的琴师 这天一早,兰若就去了宣阁。病了好几天,一切都该正常起来了。再不出现,估计就要被忘记了。 他看看铜漏,算着差不多到了她下早朝的时间了,平时这个时候,她会来宣阁的,可这日却左等右等不见人。 她确实没有去宣阁。她去探望了另一个病人,李景隆。 在御医们的悉心调养,李景隆的身体逐渐恢复,只是有些东西,无法恢复了。 万谊园的一角,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正盛。李景隆一身淄衣站在那里,听到她过来,也并未转身。 羲和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一阵心酸。多年隐忍,终究功亏一篑,云州已破,东陵已亡,他一定心如死灰。 花有重开日,人的心也能重新活过来吗? “你恨我吗?”羲和这样问道。云州城破后,东陵多次向她求援,可是她皆未发兵增援。最后率兵在丰京城下受降……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什么要恨你?” “说真话,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羲和说道。 李景隆摇摇头,说道:“东陵衰微,灭亡是迟早的事,凤羽府这么多年来力保东陵,也已仁至义尽,岂应再有他望?羲皇未增援,并非心不愿,而是力不及。能保住丰京,保住李氏一族,已是感激不尽。” 羲和心中感动,他是多么通透的一个人,如光风霁月一般洒落。她来见他之前,还担心他会怪她。 “你现在……怎样?” 李景隆闻言转过身,清秀的脸上显出惨淡的笑容, 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双手,修长的手指,每个都缠着白纱布。他的十个手指甲,全部都被拔光了。 离开洛州的前一天,葛雄设宴待客,那晚他的客人中,很多是东陵的降将降臣。葛雄特意把他从牢房里叫出来,让他弹琴,为众人助兴。 作为东陵太子,为他之前的臣子奏乐,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在座的东陵降臣也感到非常难过羞愧。 李景隆坚决不从,只求一死。这惹恼了葛雄,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拔光了他所有的指甲。不愿意弹?好,那就永远毁了你这双手! 此时的李景隆,望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对羲和说道:“十指已残,再也无法高奏琴曲,以奉尊听了。” 羲和走上前,握住他骨节嶙峋的手,心中一阵阵地痛。 他是这天下最好的琴师。这双手,能弹出这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他是这天下最好的守将,这双手,能握着剑在云州孤城死守两年。 可是一切就这样被毁掉了。被残暴,被武力,被那不可一世的骄傲。 羲和突然放下他的手,示意不远处的简言怀过来。 简言怀手中拿着一把剑,这是羲和准备送给李景隆的礼物。 “十指已残,骨节仍在。弹不了琴不要紧,剑还握得住吗?”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带着莫名的力量。 李景隆无波的神色微微一动,他转头看了他简言怀手中的剑,缓缓地伸出手,拿过来想要握住,可是刚一动手指的巨痛传来,他手一松,剑就掉在地上。 652.第652章 特别的地方 简言怀没有说话,捡起来,继续放在手上,等他拿。 “你怕了吗?你被葛雄彻底打垮了吗?”羲和问道。 李景隆的眼神终于不再是一潭死水,浮现出悲痛、愤懑和遗恨。 “葛雄还活着,你还敢再上战场吗?若是我打下了云州,你敢再去守一次吗?” 他的神色有了愤怒,有了仇恨,他的脑海浮现除了云州被屠城的惨烈景象,他最终没有给他们带来胜利,跟着他坚守的人们,成了他失败的殉葬。 他的眼中有了泪水。自从被俘虏之后,他还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他望着面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女子,她语气温和,却字字重重敲打在他的心上。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奋起的力量,如同黑暗中的光,穿透层层绝望,照射在幽暗的深渊。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李景隆含恨说道。 “好,拿着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羲和道。她说得平静而自然,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景隆咬着牙,拿起剑,任关节欲裂的痛感传来,仍然紧紧握住了。 羲和淡淡一笑,说道:“走吧。” 她带李景隆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黑骑军大营。 霍驰前几天就接到命令,说陛下要过来巡视黑骑军,所以他一早就下令列阵等待。 在北周之战中战功赫赫的霍驰,现在是凤羽黑卫中最负盛名的大将。霍驰作风硬朗,为人正派,在军中威望极高,很多士兵以随他打仗为荣。即使没有接到战斗的命令,他仍然每日严格操练军队,随时战备黑骑军在他的治理之下,军容齐整,军纪严明。 但是这对羲和来说,还不够。 她到了黑骑军大营,霍驰迎上来禀道:“三军已列阵,请陛下检阅!” 羲和却在马上不动,而是从让人牵过来一匹马,对霍驰说道:“听说胭脂兽伤了,不能再上战场。朕又给将军挑了一匹马,此马名为‘黑雪’,是蒙国大汗所赠天马之一,宝马配英雄,愿以此马助将军神威!” 霍驰见此马通体黑亮,高大矫健,心中大喜:“谢陛下恩典!” “上去试试!”羲和笑道。 霍驰爱马如命,也不再推迟,当即就翻身上马,一身黑袍黑甲,配上座下黑云战马,更显得气宇轩昂,威风凛凛,“黑霸王”名副其实啊! 霍驰虽然非常高兴,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他遛马的时候,他再次请到:“请陛下阅阵!” 羲和却说:“请霍将军代朕阅阵!” 霍驰一听顿时滚鞍下马,拜道:“霍驰不敢!” 霍驰虽然是个武将,但是却不是个鲁莽之人。纵马在军阵列前,接受三军礼拜,这是君王才能做的事。他当然不敢做。 羲和却一定要他去:“请霍将军速速上马阅阵,否则军法从事!” 霍驰非常无奈地上了马,心中却充满忐忑。 一场不合规矩的阅阵就这样开始了。 霍驰走在前面,羲和走在后面,她的身边是李景隆,身后是简言怀率领的红剑卫仪仗。 653.第653章 还可一战 一行人刚一进入三军的视野,士兵们发现了最前面的霍驰,还有他新的黑色战马,军阵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神武将军!”“神武将军!”“神武将军!” 霍驰心中不安,稍稍转过头去看后面的陛下,却见她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得意。 她当然要得意,这是她的大将,黑卫需要这样的大将! 霍驰举起右手,高声喊道:“陛下万岁!” 这时候士兵们才注意到后面是红剑卫仪仗,才发现羲皇居然走在神武将军后面,旗手立刻挥舞起令旗。 “陛下万岁万万岁!” 军阵想起了震天的呼喊声。 羲和纵马飞奔起来,高声喊道:“大元必胜!” “大元必胜!” “大元必胜!” 威武雄壮的胜利之师,斗志昂扬的精锐骑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这就是战无不胜的黑骑军,这就是忠诚英雄的凤羽黑卫。 李景隆看着她在阵前飞奔,飞扬的神采,坚定的自信,点燃了每一个人,包括他。他感到自己身上已经冷却的血液又温暖起来,燃烧起来!与南齐,还可一战!与葛雄,还可一战! 羲和走了一圈,军阵中仍然情绪热烈,于是她又下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命令,她自己去休息了,但是命令霍驰以红剑卫为仪仗再次阅阵! 红剑卫是少主的仪仗,是羲皇的仪仗! 霍驰非常为难,可是羲和态度坚决,皇命难违,他只好遵命。可是他仍然不敢将红剑卫当做仪仗,他跟简言怀平级,因此要求简言怀与他并列而行。 士兵们认出了简言怀,陛下不在阵中,欢呼声越来越热烈。 “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 霍驰望着简言怀,暗自庆幸幸好他在,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同时,他也开始意识到,羲皇这是在为他阵前立威。 羲和确实在为他立威。她不但希望霍驰是个优秀的大将,更希望他能成为优秀的主帅,何凌年纪大了,黑卫需要一个新的主帅。 葛云飞虽强,然而却不是不可战胜,霍驰胜过他一次,还会胜他第二次。无敌大将军,这就是我为你挑选的对手!你既然不肯归降我,那就战场上见吧! 当晚,羲和没有回宫,而是留宿在军营之中。 星光篝火,席地而坐。军营中仍然是如此让她安心。只要她在黑卫军营中,就会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普通的士兵围成一圈与她谈笑风生,而黑卫的高级将军们却恭敬谨慎地陪着,不敢越雷池一步。 “陛下,你看这块烤得可好了!”一个士兵给了她一块烤好牛肉。 她吃了一口赞道:“真香!” 士兵傻呵呵地笑了。 李景隆却吃不太惯,东陵的饮食比较精细,这样的吃法他还没有试过。他看着他们吃得很香,也尝试着适应。 “你们说说,平日里将军们对你们怎么样?”羲和手里拿着烤肉,随意地问道,篝火跳动,映衬在她的脸上。 这一句问得后面的高级军官们胆战心惊,这帮小兔崽子可别乱说话啊。 654.第654章 不按常理 还好这些士兵也不笨,把他们的大小长官一个个地夸。羲和刚开始还觉得基本满意,但是听着听着却发现有点问题。 黑骑军的成分现在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单纯了,除了原来的凤羽黑卫,还有很多北周降军,太行山匪,还有各种军队里投靠过来的。来源相当复杂。 其中不少都是霍驰的超级粉丝,冲着他的名气专门过来投靠他的,借着机会在陛下面前,好好地表达了对他们偶像的仰慕之情。 但是有些士兵却不知怎么说话,他们是北周降军,有一些还是盛京王师的。 他们身材高大,作战骁勇,北周战败之后,他们被迫投降,但是很多人心中并不服气,对这个新皇帝,也并谈不上忠诚。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自己是战俘,低人一等,将来打仗一定是最先被派去送死的。 就在众人围着篝火谈笑的时候,羲和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历经北周凤羽卫的叛乱,各种大大小小的受降整编,她现在对降军的心理掌握得特别透彻。她决定消灭这个危险的火苗,为霍驰扫清每一个可能的障碍。 这个事情,只有她可以做,也只有她能做到。 这一晚红剑卫休息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命令,晚上他们可以休息了。随后她从北周降军中挑出五百人,作为她的帐前护卫。 她历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但是这样做,胆子也太大了点。那是北周降军啊,万一有几个有异心的,半夜行刺她怎么办? 军营中没有谏议大夫,也没有礼部尚书,也没有已经操碎了心的何凌和顾远,于是她就这样干了。 第二天,这件事就在各大军营传开了。 羲皇对北周降军毫无猜忌,一视同仁。 所谓降军,他们的所有的不安,猜疑,皆是来源于不信任。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一个承诺而已。 她给了他们。 这些已经无家可归的北周人,将在战场上回报她的信任。 她这样做,霍驰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他的心中,对她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作为一个武将,他骑射俱佳,作为一个将领,他擅长奔袭,然而有些事情,他却做不到。 她这次给他的带来的是,是稳定的军心,和高昂的士气,还有他的威严。最重要的,是对他的信任和期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可是跟随她过来的李景隆对这件事,反应却非常冷淡。 离开的途中,她看见李景隆淡漠的表情,便问道:“你有想法?” 李景隆却叹道:“我已是亡国之人,怎敢妄加议论?” “说来听听嘛。”羲和好奇起来。 李景隆幽幽地说道:“帝王心术而已,有何可说之处?” 只用一个简单的手段,就可以操纵人心,让人甘心赴死,为自己卖命,葛雄如此,她也一样。 羲和闻言半晌无语,良久问道:“你当时守云州,是为了保城中百姓,还是为了驱使百姓为你卖命,成为你登上皇位的垫脚石?” 655.第655章 我表现怎么样? 李景隆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云州,他的伤心地。 他当然是为了云州的百姓,为了东陵。可是云州的百姓,也为了他的信念而死,所以究竟是谁为谁而战? 羲和又说道:“我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我希望他们与凤羽卫一样,忠于我,服从我,与我一起共战天下。可是目的,就是为了这个皇位吗?今日之事,如果是别人看到帝王心术这一层,我只能说他很厉害,可是如果你也只看到这一层,我将以视为知己,就高看你了!” 李景隆心中震惊。他望着马上端坐的她,比起在云州初见时,她显得尊贵沉稳,眉宇之间散发的王者气质,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凤羽少主,一统江山。 他一生只以为自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为了东陵耗尽热血,为了百姓忍辱负重。可是与她相比,自己简直是小人之心! 她要的不仅仅是北周降将,不仅仅是北周,甚至不仅仅是南齐。不是别人为她而战,是她为天下而战。 这就是她跟葛雄的最大区别。 “我说错话了,你不要介意。”李景隆最后这么说道。 这样的对话非常无趣,让她大为扫兴。她不再搭理李景隆,而是转向简言怀问道: “你说是不是要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简言怀经常回答她莫名其妙的问题,她忽然问了一个这样答应明显的问题,感觉像是一个陷阱,但是仍然点点头。 “那你觉得我表现怎么样?”羲和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需要夸她?要是贾玄在,估计能夸上一天,英明神武,睿智无双之类的,把天上的云彩夸下来,把河里的鱼夸上岸。 可惜,她今天带的人不对,李景隆好像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而他,不太会夸人。 他半天就说了两个字:“很好。” 羲和对他的答案并不计较,而是说道:“那既然很好,为什么没有人奖赏我啊?” “……” 她果然不会问那么简单的问题,最后这个问题简直没有答案,没有办法回答。她一直都在封赏别人,王侯公卿,将帅三军,可是真的没有人封赏她。谁有资格啊? 对付她的问题,简言怀向来有办法。这次也不例外。事实上,他准备很久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走着,过了一会儿,下令前方的卫队停下来,然后他自己策马出列,用手指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羲和的坐骑听到口哨声,前蹄腾空,一声嘶鸣,朝着他的方向奔跑过来。 简言怀看到她过来,策马向前奔去。 前面沿着洛水河畔,是一片广袤的草原。今年丰沛的雨水,让这里水草丰茂,晚霞漫天,映照在水面,茫茫无边的绿草随风轻摆,天高地阔,正适合策马奔腾! 羲和高兴极了,满目的原野让她心境大开,郁闷一扫而光。 矫健的战马也感受到了这原野的气息,轻快地飞驰起来。 656.第656章 只为你开心一刻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骑马了。 没过多久,她就超过了简言怀,她从他身边跃马而过,高兴得哈哈大笑。 “你输了!”她回头得意地说着,然后就继续纵马往前奔去。 来吧,来自蒙族大草原的天马,让我看看你能跑多快,让我看看你能不能飞起来! 云彩在头顶飘过,温柔的凤拂过,河岸往后退去,绿草如茵,江山如画! 快一点,再快一点,迎着夕阳,追上落日! 她跑疯了,开心得不得了。马也跑疯了,快到不可思议! 酐畅淋漓的驰骋,无拘无束的自由,这就是她从小执迷的快乐。 简言怀一直在她身后,跟着她加速,保持着距离。 她没有留意,如此广阔的地方,周围却看不到一个人,因为这里早就清场了。如果她没有跑得那么快,也许可以隐隐地看见沿途都有飘扬的凤羽旗帜。 他已经不是那个十岁的少年。为了让她高兴一次,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在这块地方无论她怎么跑,沿途都绝对安全。 欠你的,终于补上了。 羲和跑了很久,转头一看居然还没有甩掉简言怀,于是就继续加速。速度已经够快了,再快就容易出事了。于是他故意慢了下来。 羲和转过头看见他已经落后了那么多,突然对他一笑,然后又纵马加速,可是马却似乎已经到极限了,拒绝再继续加速,然后一声嘶鸣,前蹄一扬,直立而起。 羲和被甩了下去! 坏了! 简言怀连忙勒马急停,然后奔跑过去。 由于速度快,她从马上被甩在地上,又滚了几圈,才停下来,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简言怀大脑一片空白,连忙跑过去,大声喊道:“陛下!” 可是她躺在绿草之上,闭着眼睛,没有生息了! “陛下!” “少主!” “兮兮!” 简言怀着急地喊着她,然后摇晃她,可是她却依然一动也一动。 “兮兮!醒过来!”这一句话他十二年说过无数次,没想到现在居然又要说一次。 他简直欲哭无泪。老天,你不会这么残忍吧! 这时候躺在草地上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继而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她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 “你上当了,真笨!哈哈哈!”说着自己爬起来就往前跑。 恶作剧得逞了,不跑会被揍的哦! 简言怀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周围的血回流到心脏,感到万分庆幸,也感到有些无奈。 这时候前面疯跑的羲和却又出状况了,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不是又要玩一次吧?不管怎样,简言怀还是快速跑了过去。 这次真的是摔倒了。跑太快,脚下碰到了草甸,一个不稳就摔倒了。 摔倒了她还在笑:“你看,这么高的草,想摔死都摔不死,哈哈,你真笨!” 简言怀非常无奈,想扶她起来。 可是她却不起来了,干脆舒服地躺在草地上。然后还让他也躺下来。 简言怀把剑仍在一边,也躺下来。 657.第657章 花哥哥 世界安静了。 草很高很厚,躺上去软软的,闻得到泥土的气息和青草的芬芳,听得到不远处河水缓缓流动的清响。 抬头望去,天空很宽阔,大地很宽阔,天大地大之间,是自由自由的灵魂。 “你刚才,叫我什么?”羲和转头看着他问道。 简言怀却没有说话。 “你小时候这样叫我吗?” “嗯。” “那我叫你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飘过来几个字:“花哥哥。” “花哥哥?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却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之前在定安,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莫逸会带我去涧水河边玩。那时候天也是这样蓝,草也是这么绿,但河水没有这么宽,烦恼也没有这么多。 大人们都希望我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可是那时候哪里能安分?因为他母亲知道了会生气,我父母虽然不管我,但是我师父却不允许我乱出去。所以每次我们都要偷偷地溜出去。 他有一次翻墙摔伤了,然后好不容易出来,又被一条恶狗咬了,一瘸一拐地来到河边,呵呵,现在想想很好笑。” 羲和自己说着,脸上浮现出笑容。 简言怀默默地看着她,听着。 “他在河边洗伤口,然后告诉我红色的是血,一会儿就不流了,伤口也会长起来的,连个疤都不留。于是我每天都要揭开他伤口上包得结结实实的布,看看长起来没有,结果他母亲发现他的伤口总也长不好,还把给他看病的大夫骂走了几个,呵呵。” “其实现在跟之前也没有多大区别。出来一趟还是不容易,管我的人变了而已。他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会被骂,只不过骂他的人换了而已。而且有些伤口,真的是会一直长不好的。” “以前莫逸总是叫我坏兮兮,因为我总是欺负他,但是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他。现在长大了,反而做不到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这么闲聊了。长期的战争磨练了她的心智,长期的权谋造就了她的城府。如今的她,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高深莫测。别人猜不透她的意图,也无法掌控她。 可是如今,天地之间,身边是她最信赖的人,她放下所有的防备,说着她的心事,美好的回忆,淡淡的伤感,点点的无奈。 简言怀一直默默地听者,偶尔回应几个字。 日薄西山,倦鸟归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旁边渐渐没有了声音,她说着说着,居然睡着了。 简言怀站起来,牵过他的马,然后抱起她上去,她的马跟在后面,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此事的芷兰殿中,却是一片喧嚷,乱成一片。宫规严明,谁不怕死的敢在这里闹事?于盛带着羽林卫就站在旁边,可是他也只看着。 这个人却不是怕死,而是他根本就不用怕,因为没有人敢杀他。他是西梁王。 于嗟麟正拿着一把弓,对着兰若! 他看起来满腔怒火: “你再说一次!” 658.第658章 梦中可有我? 旁边的宫女们大多与兰若交好,而对方却是西梁王,不是她们惹得起的,于是只好去求他。 另一些人则在劝兰若。 “兰若公子,你就先认个错吧,陛下还没有回来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惹到了这个活阎王,他管你是谁呢,杀了再说! 可是兰若却任性起来,任凭宫女们怎么劝她,就是仰着头与他对视着。 于嗟麟现在就想一箭射死他,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他非常不甘心,这个一样小人,居然需要他亲自动手,便宜了他! 就在他还有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这时候回来芷兰殿的,一定是羲皇陛下,众人也顾不上再管他们,赶紧噤声,快速地站好,垂首以待。 可是他们没有等待“陛下回宫”的通传,心中不禁疑惑。抬头看时,却不禁惊呆了。 简言怀抱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是羲皇陛下! 于嗟麟也看见了,心中不禁大惊,不是说去了军营了?难道有意外? 他急忙走上去问道:“她怎么了!” “睡着了。”简言怀平静地答道。 …… 原来是这样。 简言怀抱着她径直走进殿内,宫女们连忙进去伺候着。 羲和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简言怀小心地将她放回到榻上,尽管动作轻微,但是睡梦中的她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很明显没有刚才睡得舒服。她随手抓起一个东西翻身一抱,就接着睡了。 可是其他人却愣住了,她抓的是简言怀的胳膊。 简言怀本来站着,只是俯身放下她而已,现在胳膊被她摁在榻上,他姿势非常不舒服,可是又怕抽出来会弄醒她,于是就这样保持了好一会儿。 宫女们退了出去。他看着她,睡得安详,嘴角还带着笑意。作为她的近卫,他几乎见过她所有的样子。 别人看见她战场上的英姿飒爽,她大帐中的指挥若定,他却见过她等待消息的焦躁不安,面对惨烈战场的悲痛惊恐。 别人看见她朝堂之上令出必行,一言九鼎,他却见过她反复思量,犹豫不决。 他见她醉过,哭过,痛过,笑过,而她也从不防他,猜他,疑他对他,她一直如此真实。 他现在被迫俯身看着她,距离她咫尺之间,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均匀绵长的呼吸。 她乌黑的秀发,白皙的面庞,长长的睫毛,丹唇微闭,嘴角还带着笑意,睡得很香。 她梦到了什么?也许是定安快乐的时光,也许是某个陪她长大的人。 只要她是快乐的,这就足够了。 虽然她的梦中没有我。 简言怀确认她睡熟之后,缓缓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转身向外走去。 外面还在僵持着,只是大家都不敢出声,一会儿吵醒了陛下,那可就不好了。 简言怀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场景。于嗟麟和兰若,谁也不走,谁也不动,没有人说话。 他走出去对于嗟麟说道:“您要不换个地方?” 于嗟麟望了望兰若,冷哼一声,扔下一句话“明天再找你算账”,转身往外走。他一走兰若也走了。芷兰殿这才清净下来。 简言怀感觉有些不对,兰若一直小心谨慎,不留任何把柄,连笑都不出声。 他居然敢招惹于嗟麟? 659.第659章 我见犹怜 第二天一早,羲和刚刚起床,就发现兰若跪在外面,佩玉告诉他,天不亮他就过来了,一直在那儿跪着。 “怎么了?”羲和问正帮她梳妆的佩玉。 “昨日兰若得知陛下即将回宫,便过来等着。可是后来梁王也过来,二人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来,梁王拿起弓箭,要杀他……” 羲和不禁笑道:“这个于嗟麟啊,哎!”然后命道:“让兰若进来。” 兰若进来就俯身跪在她身边,似乎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羲和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伤哪儿了?” “兰若是过来请罪的,昨日……” “抬头我看看。” 兰若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羲和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旧伤刚好,就又惹事,怎么不长记性?那是西梁王啊,我都要让他三分。” 这时候佩玉打抱不平了:“陛下,昨天本来好好的,兰若公子在芷兰殿中跟我们闲聊,梁王过来后不大会,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要杀兰若公子,我们也不敢拦。若不是简剑首带着您及时回来,估计兰若公子就被射死了。他走的时候还说今日还要找他算账呢……” 羲和听得有点糊涂,她回想起来,昨天从黑骑军大营出来,然后去骑马,玩得很疯狂,然后她和简言怀躺在草地上聊天,然后她就睡着了…… “我怎么回来的?”羲和问道。 佩玉说道:“是,是,简剑首抱……着回来的。” 羲和闻言微微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鸣鸾说道:“兰若公子你别跪着了,陛下要去早朝了。” 羲和这才想到兰若还跪在旁边,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谁要射死谁?” 于是佩玉就把昨天的经过和于嗟麟的威胁重述了一遍。 羲和一听便笑了,便对兰若道:“你这下麻烦大了。今日你可要小心了,他可是说的出做得到的。君无戏言啊。” “陛下……”兰若拉起她的手,目光闪烁,一脸惊恐。 这个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啊,羲和呵呵一笑,摸了摸他光滑俊美的脸说道:“你今天就跟着我吧,不然可真危险了哦。” “是,谢陛下。”兰若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然后认真地帮她整理朝服的衣带裙摆。 他心中突然涌出一种特别的感觉,她这样连哄带吓,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征服了。她若是想用手段得到她想得到的人,估计没有人逃得过。 羲和当然是说着玩的,但是兰若听话地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他不跟着羲和,估计于嗟麟还不一定找得到他,可是跟着羲和,于嗟麟就一定会见到他。 上午她要早朝,然后要去宣阁,而中午她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会和于嗟麟一起吃午饭。 羲和从宣阁出来,往万谊园去,仍然是带着兰若的。 事情再小,也是西梁王的事,总要解决一下。 但是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于嗟麟看到她带兰若过来,立即就站了起来。 这顿午饭还没有吃,就已经硝烟弥漫了。 660.第660章 是你杀,还是我杀? “无耻小人!”于嗟麟说着就走出去,想去抓他。 还没有走近却被于盛拦了下来:“羲皇面前,梁王还是冷静一点吧。” 兰若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昨日是兰若口无遮拦,向梁王请罪,请梁王饶命。” 他这个样子让于嗟麟更加来火,昨天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呢?昨天语带讥讽的神情呢?现在倒温顺得小绵羊一样!这个人要是在西梁,就他昨天说的话,够他死一百次! 于嗟麟指着兰若对羲和说道:“把他交给我。” 这时候羲和对他俩之间的这点事还不是太在意,无非就是于嗟麟看兰若不顺眼,想教训一下兰若,你上次不是揍过一次了吗?兰若坑都没吭一下。你怎么还没完了? 就算是这次,虽然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她不也带着兰若过来道歉了吗?你这样找我要人,我怎么给你? 于是羲和没有理会于嗟麟,而是走过去坐下来:“算了,不是已经向你赔罪了吗?梁王陛下就高抬贵手吧。开饭,饿死了!” 这段时间是她是于嗟麟接触最多的一段时间,她觉得他们之间,不再需要那么拘谨。现在这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说的语气很轻松随意。 可是于嗟麟却怒了。 他冷冷地说道:“这个人惹到我了,要不你杀了他,要不我自己来。” 羲和从早上忙到现在,好容易到了饭点还不安生,她有些无奈地道:“嗟麟,杀不杀的,你先坐下来,行吗?” 她这样的态度,比兰若对他的挑衅,更让他愤怒:“是你杀,还是我杀,羲皇陛下?” 这时候兰若走上前,跪在她面前,说道:“兰若不想让陛下为难,愿以死谢罪!请陛下赐死!” 一个咄咄逼人的要杀人,一个温顺恭敬地赔罪,两个人摆在她面前,等她决断。 片刻的衡量之后,弱者占了上凤。 羲和见于嗟麟动了真格,站了起来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袍劝道:“好啦,我回头会教训他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样动怒呢?” 羲和现在也不会劝人了,因为很明显效果非常不好,于嗟麟更加恼火了:“大事?对你来说,我的事,全都不是大事,是吗?” 这从何说起啊?这要是以前的羲和,肯定就跟他吵起来了,简直无理取闹,我的人你凭什么说杀就杀?你断章无意无理取闹啊! 可是现在的她,脾气被谏议院的老夫子们磨练得出奇得好。她还没有发火的冲动,只是感到头大,她开始明白之前到自己发火的时候,为什么大臣们都不敢做声,因为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对啊。 哎,君心难测啊。羲皇陛下也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嗟麟,我就事论事而已。你何必自降身份去跟一个侍从计较……” 这句话不知怎么又戳到他的痛点了,他冷哼一声:“在你看来,我居然还不如一个侍从?” 这又哪跟哪啊,羲和感觉非常无奈,吐了一口气,无语了。 661.第661章 严重事件 可是于嗟麟却逼视着她问道:“你现在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这个问题很简单,比起兰若,于嗟麟重要得多,无论是从哪个方面。若是在其他地方,于嗟麟这样问她,她肯定毫不犹豫地说:“什么蠢问题,这都没法比的好吗?” 可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护卫,她的羽林卫,宫女内侍一大群在旁边,虽然他们都低着头,但是也肯定竖着耳朵听着。兰若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跪在地上。 这时候,简单的问题,也回答不了了。 她沉默了。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于嗟麟的眼神在她的沉默中一点点冷下来,直到没有一丝温度。 羲和的态度令他非常失望。他这样的大发雷霆,可是她却无动于衷。他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却没有。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输给了一个他看上不眼的对手。 心冷了,愤怒也就平息了,他冷冷地望着她,缓缓说道:“明日启程回西梁,今日算是辞行,羲皇不必相送了。” 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应,于嗟麟就对后面仍然跪着兰若说道:“你赢了!但是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说完转身就走。 这下麻烦了,要不说清楚事情就越来越大了。于是羲和追了过去:“嗟麟,你先等一等,你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去帮羲皇陛下守江宁!” “哎,怎么是帮我守江宁呢?你别走那么快好不好?” 于嗟麟却突然停下来,猛然转过身,羲和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 于嗟麟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帮你守江宁吗?你告诉我,西梁的藩镇中有多少人,已经暗中联络过你?西梁的朝臣中,又有多少是你的人?” 羲和欲言又止,这个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是觉得我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可以如在北周朝堂一样,将我翻覆于股掌之间,才如此轻贱于我,是吗?”他的声音冷得冰刀一样,让人透骨生寒。 事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严重了。 不过是兰若与西梁王的几句争吵,怎么不大会儿,西梁王和羲皇之间,却似乎有了天大的矛盾。 羲和此时也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了。暗卫在西梁的举动于嗟麟一直都是知道的,他甚至是默许的,可是他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其实他一直都是介意的? “不是这样,嗟麟……” “承蒙款待,感激不尽!” 于嗟麟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众人,扬长而去。 一场普通的争吵,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严重的政治事件。 羲和这样当众被于嗟麟给予难堪,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再加上于嗟麟这样对她发脾气,也让她不高兴。 真是莫名奇妙,不就是兰若和于嗟麟在芷兰殿遇上了,争吵了几句,于嗟麟就发脾气要杀兰若,然后她带兰若过去给他道歉吗? 这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啊?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662.第662章 精妙棋局 深夜,宁兰殿。 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对着黑白棋盘研究棋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人躬身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万谊园中已经在打点行装了,看来明日西梁王就会离开洛州了。” 兰若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嘴角轻轻一动。 “大人此招过于凶险,若是他当时一时冲动失手杀了大人,可如何是好?”黑衣人问道。 兰若冷冷一笑:“在你看来,我就那么容易死吗?” 黑衣人忙回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有意外,好早作准备。” “猛药才能治重病,我们时间不多了。他留在这里碍手碍脚,我们行动不便。”兰若从棋牌上拿掉了一颗白子。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问道:“属下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料定西梁王会跟羲皇翻脸?” 兰若拿了一个黑子放在了一堆白子中间,微微一笑道: “西梁王于嗟麟,战场上英勇无敌,攻守兼备,可是情场上却不堪一击。因为他对羲皇用情太深了,他容不下她身边任何一个男人。 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冲动又太感情用事。他不明白,感情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 最很重要的是,他跟羲皇之间,不止是感情那么简单。作为一个君王,他必然也有在意的东西。 对于这样的人,我只需要几句话说到他的痛处,他就会急于向羲皇求证。而羲皇对他,目前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求而不得,自然会与她争吵。” “可是羲皇那里,又怎么料定她不会责怪大人?她杀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的。” 兰若清隽绝俗的脸上,是倾国倾城的微笑。他在她身边这么久,有时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她偶尔会有片刻的失神。她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估计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吧。 “你以为,我这三年留在她身边,是摆着看的吗?上一次我故意招惹西梁王,西梁王果然冲动就动起手来,她看见我受伤的。那一次在她心中已经留下了他仗势欺人的印象。所以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会认定是他在欺负我。而且我对于他说的话,他怎么样都不会说给羲皇知道的,因为这关系到他的尊严。” “大人高明。不知道大人跟西梁王说了什么话,惹得他竟然如此恼羞成怒?居然冲到到众目睽睽之下诘难羲皇?” 兰若纯稚无害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说的是:我与梁王同是以色侍人,我为荣华富贵,你为皇权高位,有何不同?羲皇喜欢温柔之人,梁王还是修心养性,小心服侍,以免触怒了羲皇,梁王就成了亡国之主。” 黑衣人听完连声赞叹:“属下佩服。” 兰若却轻轻一笑,说道:“这几句只会他让愤怒,不会让他跟羲皇翻脸。让他跟羲皇翻脸的,是我跟他打的一个赌。” “打赌?” 兰若嘴角轻轻一笑: “我对他说,我赌羲皇不会把我交给你处置。因为她更爱我。” 663.第663章 他不正常 这日是简言怀照例出宫的日子,所以白天是于盛值守,他黄昏之时回宫跟于盛换防时,于盛简要地跟他说了白天的事情。 简言怀心中警铃大作,他昨晚看见他们两人在争执都懒得搭理,不过一日居然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直接进了芷兰殿,发现羲和不在殿中,他在芷兰园的秋千上,找到了她。她正无精打采地趴在秋千架侧边缠着藤蔓的铁索上,用手将藤蔓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摘下来,扔到一边去。 “在想什么?”简言怀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秋千。 她终于不摧残那些藤蔓了,坐在秋千上晃着,说道:“我觉得哪里不对劲。” “兰若这个人不可靠。”后身的人说道。 “他可靠不可靠另说,但是于嗟麟肯定不正常。” “他至少比兰若正常。” 羲和轻轻一笑:“他今天还没有兰若正常。” “怎么说?” 羲和说道:“第一,按照他们的说法,昨天晚上于嗟麟就要杀他,于嗟麟这个人啊,有一点跟我很像,就是怒火不过夜,他要杀的人能留到明天再杀?我可不相信。 第二,于嗟麟这个人,心高气傲,可是他今天的表现像什么样子?感觉好像是在跟兰若,额,怎么说呢,争宠?” 她被自己说的“争宠”这个词逗笑了,虽然很滑稽,但是感觉确实是这样,一定要她在他和兰若之间分个轻重出来。 简言怀缓缓地推着秋千,没有说话,她在思考。 羲和继续说道:“他这样的人,是根本不屑于将自己跟兰若放在一起对比的。他今天说的话简直不像是他。还有,他今天居然当众说凤羽府干涉西梁朝局的事,简直是疯了。” 她这么说,简言怀不禁也觉得奇怪,这么机密的事情,他再不理智也不应该说出来啊。 “我总感觉,他是故意的。他发起火来,说话又狠又毒,能把人气死。当时在孟州城中,他那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今天看起来发了很大的火,还说明日就要离开洛州,但是从头到尾对我说话都非常有分寸,至少没有惹恼我。他那么生气,怎么还这么顾忌我?” 羲和思考着说道。 “何不干脆去问问他?”简言怀提了个建议。 羲和却撇撇嘴:“我才不问他。他走之前自己会来找我。还明天不让我送行?我就不信他甘心这样走。” 简言怀却停下来,凝神听了片刻,然后说道:“他来了。” 羲和左右看看,一个人没有:“谁?” “不正常的人。” 羲和笑了:“在哪儿呢?” “应该走到前殿了。” 她对简言怀的判断向来是非常确信的,于是她起身离开芷兰园,往前殿走去。 于嗟麟就站在门口。 他看见羲和,一言不发拉起她就走了进去,脚一踢把门关上了。 于嗟麟用手一比划。 羲和白了他一眼,毛病真多。但还是她命道:“全部出去。” “是。”里面所有的人,连同暗卫都出去了。 664.第664章 真正的原因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于嗟麟只是看着她。 今晚他与之前有些不同,以前他看着她,总是带着深情几许,带着几分笑意。可是现在,他表情挺严肃。 羲和以为他还要继续问白天那些无聊的问题,或者自己跟他解释白天发脾气的原因。谁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羲和震惊了: “你还记得摩萨吗?” 摩萨! 她当然记得摩萨,这是一个顶级杀手组织。当年扬言跟暗卫一决高下的杀手集团之一。她四岁那年正是摩萨的杀手在暗卫密集防守的缝隙发现了机会,她险些死在他们手中。她转移到定安之后,暗卫就开始了对摩萨进行疯狂报复,此后摩萨逐渐销声匿迹。 “摩萨不是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了吗?”羲和不知道于嗟麟为什么突然提及摩萨。 “我的人得到消息,摩萨近日开始有所动作。”于嗟麟说道。 他的话让羲和沉思起来。之前因为要刺杀她,摩萨几乎倾巢而出,全部人隐藏在上京。此后虽然消无声息,但是基地很可能仍然在西梁。于嗟麟整日待在她的宫中,看来也没闲着啊。 摩萨有所动作,于嗟麟都已经得到了消息,为什么留守西梁的凤羽暗卫没有向她报告?没有发现还是故意不报? 若是于嗟麟的消息属实,摩萨组织死灰复燃,背后是受谁指使?若是要卷土重来,目标是谁?仍然是她? 羲和明白了于嗟麟今天反常表现的原因:“你是因为这个才着急回西梁吗?” 于嗟麟说道:“是,虽然现在不清楚他们为什么突然又浮出水面,但是可以推测他们已经有了目标,这个目标很可能仍然是你,我必须马上回去,将他们的动向查清楚。 说起摩萨,我可是比你了解得多。这是我父皇在位时最关注的事情之一。每次关于摩萨的密报,他不但自己特别重视,而且每次都要我参加。不过,我当时并没什么兴趣。” 羲和想起来他白天的表现,不禁问道:“你要走就走,白天跟我演的哪出啊?” 于嗟麟道:“说你也不信,是你那个男宠先招惹我的。”然而他凝眉说道:“他是在故意激怒我。” 谁知羲和却道:“我信你。” 于嗟麟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说谎。 “嗯?”嗟麟对她居然相信她,还有点意外。 羲和道:“你是在演给他看?” 于嗟麟却摇摇头说道:“不全是。我主要是演给葛雄看的。上次揽月阁的事,说明你宫中有南齐的眼线。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可以利用。不久之后,葛雄就会收到消息,我与你争执不下,愤而离开洛州。他一定会觉得有机可乘,可以将我们各个击破。我等着他出手!” 羲和闻言大为吃惊。 完美的反间计! 葛雄在大元宫中安插的眼线至今没有找到,但是于嗟麟突然来这么一手,她都被蒙在鼓里,葛雄的眼线肯定信以为真。 葛雄收到他们不和的消息,必然会影响他的部署。而他们,就可以以静制动,等着敌人犯错误。 羲和心中赞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665.第665章 一箭双雕计 之前的于嗟麟,最讨厌阴谋诡计,密谋暗杀,他更喜欢在战场上两军对垒,刀枪厮杀。可是他现在不但接受了,自己也成了高手。 “嗟麟,你现在跟以前,可是大不一样啊!” 于嗟麟眉毛一挑:“那当然,要不然怎么跟你一起玩?” 羲和呵呵一笑。 于嗟麟不正常的表现,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摩萨有动作,他要马上赶回西梁,正好兰若招惹了他,他顺便玩了一把反间计。 兵不厌诈,成不成的,反正不会有损失。 只是羲和心中有另一个疑问,兰若的表现,也有一点不正常。 兰若服侍她三年,从不高声说话,从不惹是生非。虽然于嗟麟确实霸道了一点,但是兰若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的,怎么对于嗟麟反而做不到了? 羲和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兰若为什么要故意激怒你?” 于嗟麟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他言语激我,惹得我真想一刀杀了他,但是我刚好要找个借口离开,于是将计就计,配合了他一把。没事招惹我,也不怕我真的杀了他?” “他跟你说了什么?” 于嗟麟不屑地说:“嘲讽,挑拨,一副小人样,别跟我提这个,一提我又来气!” 羲和凝眸沉思。这跟她知道的兰若简直判若两人。她想着今天一早,兰若楚楚可怜的神情,那个样子是能装出来的? 于嗟麟继续说道:“他故意激怒我,然后跟我打了一个赌,我输了,他赢了。他现在一定认为自己的计策很成功。他既然有目的,就一定会有下一步行动。等着就行了。” 羲和笑道:“不简单啊,连自己朝堂上那些手段都不喜欢的西梁王,居然也开始玩起权谋心术来,还胜人一筹啊。” “近墨者黑啊!” *** 此时,宁兰殿中的白衣少年将棋子一掷,站了起来。 夜已深了,他没有准备睡觉,反而换了个衣服,准备出门了。 “大人还要外出?” “当然,跟西梁王这场戏,我是胜利者。胜利的人,当然要有胜利的样子,才不会被人怀疑。最很重要的是,羲皇是个极聪明的人,她一定会对觉得我两次惹怒西梁王有所察觉,我要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属下受教了。” “你先回去,以后的行动,我会让毒草通知你。所有人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兰若的声音仍然是柔柔的,但是却让人不寒而栗。 “是,首领!”黑衣人肃然应道。 白衣少年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找死,不许再这样叫!” 黑衣人马上回道:“属下该死。” 兰若不再理他,出了门往芷兰殿走了过去。 所谓胜利的目的,所谓合理的解释,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争宠。这是一个非常让人信服的理由。 兰若走到芷兰殿前,看到里面还亮着的灯光,微微一笑。他还记得当时他问“可以留下来吗?”时,她眼中的迷离。 他后来没有再尝试过,她也不没有再提及过。他了解她的一切习惯和喜好,了解她的心理和品行。 现在,时机到了。 他整理衣衫,自信地走了进去。 666.第666章 天煞妖童 洛州,右丞相府,密室。 沈尽正看着一份梵东送来的密报。梵东和风使今晚刚刚秘密返回洛州。 “摩萨沉寂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开始动作?”沈尽看完密报,直接放在火上烧掉了。 “摩萨这么多年被暗卫打得不敢露面,现在却从西梁冒出来,背后一定有推手。这件事看起来很突然,其实不然。葛雄刚刚来过洛州,摩萨就冒险行动,因此摩萨很可能是接到了葛雄的某种指令。”梵东说道。 沈尽沉思片刻说道:“这么说我府中、宫中的可疑之人有可能就是摩萨的人。” 梵东点点头:“不仅如此,摩萨的首领很可能就在洛州。我与摩萨打交道多年,这个组织等级森严,纪律严明,每级杀手只对上级忠诚,而且互相不认识。若非摩萨的首领在洛州,葛雄是没有办法给摩萨直接发指令的。” 沈尽转向风使问道:“这个摩萨的首领,能查到什么?” 风使说道:“十二年前他们刺杀当时的少主失败之后,当时的首领坷多已经被我方暗卫杀死。现在新的首领十分神秘,姓名、年龄、来历全都一无所知。但是我还是找到了一点线索。 十年前,南齐边境的淇江上,一个年仅六岁的男童,以一己之力击沉了一艘南齐军的旗舰战船,而后从容逃脱。此事当时举世震惊。他从此被列为最危险人物,被各国通缉。 可是这个男童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嚣张,公然出现在望京,制造了数起爆炸,并纵火烧了葛云飞的将军府。当时的齐皇葛覃出动了数万军队,却没有抓到他。梵剑首可记得此事?” 梵东点点头道:“此人代号天煞妖童,传闻他能在一刻之内弄清楚一个陌生人的全部信息,不但是姓名年龄住址,还是性格、喜好,憎恶,他可以迅速找到别人的弱点,并加以利用。 他曾经公然走进南齐富豪柳斌家中,说服他交出自己全部的财产,而柳斌居然照做了。但是他成功后却分文不取,仍然将柳斌全家杀死。看起来只是为了炫耀他的能力。 他虽然做事非常高调,但是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因为见过的都死了。当时望京谈之色变,人人自危。” 沈尽皱起了眉头:“你是说,这个天煞妖童可能是摩萨新的首领?” 风使道:“目前还不确定。但是这个妖童五年前突然消隐,失去一切踪迹,南齐也不再追杀他,很可能是因为他加入了摩萨。按照他的能力,成为首领也不足为怪。” “五年前?正是葛雄继位的那一年…”沈尽道。 风使和梵东都点点头。 “此人若确实是摩萨的首领,而且确实在洛州,那就非常危险,必须尽快查出他的下落。”沈尽道。 风使沉了一口气说道:“算起来,这个妖童今年应该十六岁,而且很可能参与了金令失窃案,说明他离我们并不远,你们能想到谁?” 梵东想了想,凝眉问道:“你是说,兰若?!” 沈尽疑道:“那个宣阁侍从?” 风使微微点了点头。 667.第667章 投怀送抱 夜已深了,当简言怀看到兰若过来,没有直接赶走他,而是进去通报了。他知道于嗟麟还在。 “陛下,兰若求见。” 厅内的羲和正和于嗟麟讨论兰若的事情,听到兰若这时候过来,不禁相互一望。 于嗟麟道:“答案送上门了。他现在找你干什么,他的目的就是什么。” “那我叫他进来了,委屈梁王陛下从走一下侧门吧。”羲和说着,手往门口一指。 于嗟麟不在乎地说道:“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好吧。”羲和笑道,然后对简言怀道:“让他进来。” 事实证明,于嗟麟没有马上离开,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确实得到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对于嗟麟来说,是一场灾难。 兰若走进来时,羲和已经安然地半躺在贵妃椅上,房中温香氤氲,灯辉摇曳。 他面前的这个人,只有一个弱点,那就是莫逸。 她是个予取予求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可以,什么是不可能。她要得到的,一定要得到。到目前为止,她都如愿以偿,只有莫逸除外。 她那样睿智冷静的一个人,偶尔会因为别人说了莫逸什么而大发雷霆,她那样霸道果断的人,却经常在空空的景阳殿中独自徘徊。 这个人,就是她的弱点,就是他的突破口。 而现在这个时间,夜深人静,孤灯长漏,正是合适的时机。 敛衣,缓步,靠近她,她会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会抬起头看到他。 望着她,不深不浅的一个微笑,在灯辉下荡漾开来。 与他设想的一样,羲和转头看到的,就是他招牌的微微一笑。 除了没有酒窝,几乎是完美的。 兰若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预想中的神色,他缓缓走过来,然后在她面前站好。 “陛下怎么还没有睡?”他说着抬起右手,轻轻拔掉发簪,墨色长发如瀑泻落,泛着玉石光泽的脸庞在灯火下看起来格外温润。 她会感受到这种美,她一定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藏身在暗壁的于嗟麟,感受到了灯影的晃动。他看得到羲和,她抬眼望着他,看不出什么神情。 “你怎么还不睡?”她依然平静地问道。 “今日兰若给陛下惹麻烦了,是不是陛下觉得烦心,所以睡不着?”兰若走上来,拉住了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 暗处的于嗟麟看着他对她居然如此亲昵,只觉得血往上涌,他想立刻冲出去杀人放火。可是他没有动。 “知道我会心烦,还惹事,嗯?”羲和站了起来。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兰若听来却不一般,她仍然说是他“惹事”,已经知道是他主动激怒于嗟麟了,她需要他的回答,他也正是为此而来。 “我只是想知道,陛下舍不舍得杀了我……”他将自己的脸庞,放在她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 “只是,为了这个吗?”羲和有点尴尬,他这样的动作,被于嗟麟看到,估计不想杀兰若,而是想杀她了。 668.第668章 情由何起 她有些间断的回话,在兰若听起来,像是进一步的胜利。他抬起迷离的眸子望着她说道: “我每日在陛下身边,却不懂陛下的心,陛下对我宠爱有加,却从不让我留下来侍奉。自从逸王离宫,陛下对我更是忽冷忽热,忽近忽远,让我忐忑不已。 我跟梁王打了个赌,即使我惹怒了他,陛下一定不会将兰若交给他的。我用自己的命,来赌陛下是爱我的……” 这就是他的答案,真的只是争宠而已。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蠢事了,知道吗?”羲和说道。 兰若低低地回了一声“是”,却又微微一笑,然后退回两步。 他温柔如水的眼睛望向她,解开外袍,然后脱了下来。里面是雪白的丝衣,低低的衣领斜着,露出大片大片光洁的胸膛。这个位置的灯影会照着他侧边,一半黑夜,一半火光。 她一定忍不住,去看看另一半是什么模样。 可是他却这次却是失算了,羲和没有走过来,反而转过身去。 她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真是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赶走于嗟麟,现在这个像什么样子? 他居然还忍得住,真是佩服啊! 兰若见她没有反应,就款款走上来,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柔声说道:“请陛下宽衣……” 有两个人心中同时一声惊雷,“轰”的一声在头顶炸响! 什……么?! 羲和想法更多,她正对面就是暗处的于嗟麟,这是要疯啊! 于嗟麟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羲和定定心神,拿开了他的手,说道:“你先回去吧。” 兰若却又靠过来:“陛下……” “先回去。” 骤然冷了的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威严,让兰若微微一愣。她的眼中,没有了那一抹温存,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羲皇。 她看起来真的不准备留他。 兰若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按说留不留下来,对他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但是他却觉得有些隐隐的失落。 做得还不够好吗?这种程度还不够吗?还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最好的做法,就是遵命离开。她的命令,是不需要理由,不能够违逆的。 “兰若告退,陛下圣安。”兰若行礼,就退了回去。 夜,又是一片静寂。 厚重的殿门低沉的一声响,关上了。 “你怎么不出来?”羲和望着于嗟麟的方向问道。 没有人回应。难道睡着了? 羲和绕过去屏风后面,想看看他什么情况。 于嗟麟只是定定地,雕像一样地站着,忽明忽暗的灯影打在他的脸上,只有眼中闪烁着肃杀的神色! 毕竟还是自己理亏,羲和还是解释道:“这是个意外,我也没有怎样……” “那是因为我在,要是我不在呢!”雕像开口了,而且怒不可遏。于嗟麟已经出离愤怒了,原来她的宫中是这样的样子的! 羲和见他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干脆说道:“那就不好说了,只许你后宫美人无数左拥右抱的,还不许我……” 669.第669章 羲皇的初吻 “啊……嗯……”忽然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抱了过去,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温热的吻,带着男人特有的味道,覆压过来! 风忽然停了,时间忽然静止了,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暗夜中肆虐。 于嗟麟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发泄似的吻着,然后仍然觉得不够,于是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脖颈,让她更贴近自己。 他的吻霸道又温柔,带着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情,他的怨,洪水一样的将她淹没。 她感觉快窒息了,用力猛然推开他,大口喘着气。 “有病啊!”她还有些气息不匀。 “对,我就是有病!”于嗟麟忽然走上来,一把抱住她,然后俯首埋在她的发间。 “我真是后悔,那时候为什么要从秦山过,路过定安为什么要停下来,为什么要遇到你! 我本来纵酒高歌,潇洒自在,做得好好的西梁小王爷,从此就变成了一个囚犯,每日等着你的召见,等着你的只言片语,看你是阴天还是晴天! 我为什么要爱上你这样一个人,比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都痛苦,比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艰难。 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爱你,你有要做的事,我陪你,你有未了的愿,我帮你,你有爱着的人,我等你!你还要我怎样!你到底要我怎样!” 羲和的脖颈间,感到一丝冰凉。 居然是他的泪…… 羲和顿时慌了神,原来于嗟麟还会哭,简直不可思议。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好把手放在他背上轻轻拍拍:“你别哭了……” 谁知于嗟麟却突然离开了她转过身去:“谁哭了……” 羲和转到他面前:“我刚才说着玩的,今天真的是个意外,以前从来没有,不对,以前也有过一次,但是……” 越描越黑了。 “别理我,不想听你的事!”于嗟麟说着就往外走。 “哎,你等等。”羲和拉住了他。 “你这一次没有留下他,下一次也会留他。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我原以为你的心中只有莫逸,可是我忘了,你是羲皇,你有权力,也有资格,没有人管得了你,算我不自量力了,我以后……” 于嗟麟却突然停了下来。 羲和仰起头,用自己的嘴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只是轻轻的一下。芬芳的味道,柔软的触觉,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心。 她好像是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粲然一笑。 于嗟麟感到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也许就是一个梦吧,这样的场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既然是个梦,那就无所顾忌地,放肆地爱一次吧。 他抱住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深深的情,温柔的爱,化作幽长缠绵的吻,如春水一样在心间荡漾。 时间能否停在这一刻,黎明能否不要到来,这一场缠绵的梦能否不要醒来? 痛苦的思念,漫长的煎熬,无尽的期盼,无望的等待,原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670.第670章 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结束掉这梦幻之旅的,是她锁骨下的那道伤疤。他的唇触碰到这个平缓的疤痕,瞬间全身的血液冷却下来。 这不是梦。 他用手抚摸着她的伤疤,然后紧紧地拥她在怀中。她身上这个致命的伤痕就是在嘲笑他,在讽刺他。他有什么资格发火,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她,有什么资格索求。 “对不起……” “嗯,我没有怪你。”羲和埋头在他的怀中低低地说道。 于嗟麟低下头看着她,然后在她的伤疤上轻轻一吻:“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万事记得还有我,可以吗?” 羲和点点头。 “还有”嗟麟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只要你要,全都可以拿去,包括我自己。” 他的胸口温热,他的心脏在她的手掌中,有力地跳动着。 羲和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对他白天说的话的回应。这是分量极重的一句话。 可是羲和的回应却让他哭笑不得:“只是你自己的话,可以考虑,其他另说。” 你能不这样煞风景吗?你能不这样破坏气氛吗? 于嗟麟颇有些无语地望着她,这样的时刻,她还是如此清醒,公私分的如此清楚。 “你明天真的不用我送?”羲和问道。 “不用。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承诺,以后不准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做不到,我身边几乎全是男人……” “别装,你懂我是什么意思。” “嗯,我尽量吧……” “……” 于嗟麟离开的时候,夜已四更,正是黑夜最浓的时候。羲和坐在灯火前,一半在烛火,一半是暗影。 这一个晚上,像是某些在心中的路往前迈出了未知的一步,有欣喜,有快乐。但是却似乎忽然告别了过去的某些人,某些事。 她想着嗟麟,想着兰若,想起了莫逸,忽然生出一种寂寥的忧伤。 用尽手段挽留的爱,用尽力气爱过的人,终究是镜花水月,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宫殿,和一个遥远的回忆。她曾许多次独自在景阳殿中徘徊,放纵着自己的脆弱,任由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占据她的心。 这是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伤痛,自然也无药可医,而兰若,就是她唯一的慰借。她第一眼看到兰若,就从在他身上看到了莫逸的影子。曾经的纤尘不染,洁净无瑕。曾经的天真无邪,清澈透明。 她清楚地知道他不是莫逸哥哥,他在她身边的目的并不单纯。她仍然愿意留他在身边,希望他像山间的清泉一样,永远流淌下去,永远像第一眼见到的那样,一直不变。 像定安城中的莫逸哥哥一样,不变。 可是一切都已经变了。她自己也无法等在原地,无法再等他回来。终究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执念,终究要向前走。 终究,还是放弃了你。 爱已成伤,只等着时间流逝,慢慢改变曾经的样子,慢慢抹去年少的痕迹。 莫逸哥哥,对不起。 671.第671章 调虎离山 第二天,于嗟麟启程离开洛州,返回西梁。摩萨的行动让他非常担心,所以他一刻不停地奔往上京。 同时,羲和迅速召见了梵东。她不是找他问情况的,她是找他过来训话的。 西梁是凤羽府的基地,暗卫大营还在那里。可是这次关于摩萨的行动,她从暗卫那里得到消息的时间,比于嗟麟整整晚了一天。以消息迅速著称的凤羽暗卫,在自己的家门口失了手。 此时听雨轩中,梵东面对羲皇的责问,也感到无话可说,这次确实比西梁传递过来的消息晚了。 “因为陛下离开了西梁,我们与西梁关系又比较密切,因此也许西梁的暗卫有所松懈。臣会以此为戒,这样的事以后绝不在发生。”梵东道。 梵东的话并不能让羲和的神色缓和一些。也许,暗卫剑首居然用了也许这个词。 梵东做事雷厉果断,从不拖泥带水,长期的暗卫生涯,在刀尖上行走,让他的直觉无比敏锐,他从不出错,因为出错就意味着有人要牺牲。 可是显然这一次,他不确定了。他用了“也许”,说明他并不这样认为。 “梵剑首,你认为留守西梁的暗卫,确实懈怠吗?”羲和再次确认道。 这次梵东犹豫了,他略一思索回道:“陛下,臣斗胆进言,上京是暗卫大营所在,也是暗卫的训练基地,在西梁留守的很多都是高阶暗卫,他们是我们保留的实力。这次失误,臣无话可说,愿与西梁暗卫一并受罚。” 羲和皱眉走了几步。如果西梁暗卫没有问题,能力也不在西梁眼线之下,那为什么这次落后了呢? 忽然她有了一个想法。 “有没有可能,是摩萨主动透露消息给于嗟麟?” 这个想法让梵东也有些吃惊。摩萨行动隐蔽,暗卫发现他们的行踪都要费不少功夫。他们为什么要主动告诉于嗟麟? 梵东忽然明白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于嗟麟虽然长期在外带兵,但是他西梁王的身份,让人非常顾忌。他和暗卫剑首梵东,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摩萨的两个人。摩萨的联络方式,作案手法,这些多年早已被他们研究透彻。 只要于嗟麟在洛州,他们稍不留神就会露出破绽。因此,必须先赶走于嗟麟。 羲和也迅速明白了,他们就是要让于嗟麟着急回去。 这么说,摩萨的人果然隐藏在她的宫中,而他们的目标,仍然是她了? 于嗟麟回到上京,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摩萨的人确实在西梁各地出现,其中不乏他长期关注的重要头目和危险人物。可是这些人出现之后却很快离开了西梁,随后在西梁的东北发现一些踪迹。 他之前以为自己回到上京,可以截断摩萨的源头,可是却发现是舍本逐末。 这些人似乎都在往一个地方聚集——大元帝都洛州! 随着大元的强盛,王城洛州日渐繁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偶尔有几个灰衣服间杂其中,看起来与普通人无二,但是他们压低的帽子下面是锐利的目光,警惕打量着这个热闹的帝都,寻找着他们的目标。 672.第672章 计划开始 大元宫中,有一个人风头正盛。 兰若和西梁王发生争执,而羲皇居然为了兰若惹怒了西梁王,之后西梁王愤然离开。 宫中的人更加确信这个温和俊美的少年,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羲皇对他,居然如此宠爱。 得宠的兰若一改从前低调朴素的做派,他说天气炎热,然后在宁兰殿中栽种了大批名贵的树木,而后向羲皇要求增加数十名宫女内侍,在宁兰殿添置奢华物什,而羲皇全部照准。 除此之外,他的父亲兰因被任命为户部员外郎,负责财税收支,官居正五品。 兰因接到晋封的诏命之后,照例要进宫去谢恩,羲皇见了他,随便问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 他没有立刻离宫,而是顺便去看望他的儿子,宁兰殿中的兰若。 他身体微胖,笑呵呵地走进宁兰殿,宫女帮他打开门,他迈步进去了。 兰若正坐在凳子上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兰因立刻趋步向前,拜道:“属下拜见首领。” 兰若抬头扫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不错,还以为做我的爹做久了,会忘了规矩呢。” “属下不敢。” 扔掉手中的书,俯身看向他,冷笑道:“不敢就好,我的爹,那可是早就死了,而且是有几个就死几个。” 跪着的人感到一阵森寒,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属,属下不敢。主人之命,迫不得己,请首领恕罪。” 兰若冷哼一声:“主人主人,哼,一群奴才!” 地上的人只发抖,不敢再说话。 “外面怎么样?”兰若问道。 “已全部到位,等待首领的命令。” 兰若点点头,命道:“先命独手去并州,炸掉那个最大的祠堂。其他人不要动。” “遵命。” 兰若望了望窗外,宁兰殿中花木阴阴,鸟儿在疏枝繁叶之间穿梭呢喃。 这是大元宫中,最后的平静。 少年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妖邪的一笑。 十日之后,并州最大一座的宗族祠堂突然起了大火爆炸,虽然并州太守亲自带人去救火,然而火势猛烈,扑灭之后也成了一片废墟。 这件事本身并不大,不过是一起自然的火灾,或者普通的纵火案。但是麻烦的是,这个宗族祠堂的主人,是顾氏。 这是当时打下关中地区之后,顾远在并州重新修建的,他还专程带着顾铭去祭拜祖先。 顾远闻讯大怒,命并州太守立刻严查凶犯。 顾丞相可不是好糊弄了,如果告诉他是天灾,可交不了差,并州太守连夜不眠不休地追杀,很快找到了凶犯,是并州钱氏的一个家奴。 并州太守刚想送一口气,谁知道一审凶犯,却审出了更大的麻烦。 这个家奴纵火的理由让人大吃一惊,他说关中之战胜利之后,钱氏的当家人钱穆原来准备在个风水宝地建一块功德碑,但是却被顾远强行夺去修建祠堂。他受了钱穆指使才去炸的。 但是如若只是为了争地,这件事也还好处理。最大的问题是并州钱氏的身份。 673.第673章 新旧之争 钱氏是燕国故旧势力之一,此时钱氏的家族子弟正在洛州,准备参加燕国宗庙祭祀。 更要命的是,他们要修建的功德碑,据说是为威武将军修建的。 于是案情的走向就变成了,燕国故旧势力为了给楚公子立碑,强行炸毁了顾丞相家的祠堂。 事情变得非常严重了。 由于事关重大,并州太守不敢做主,连夜将情况报往洛州。顾远接到并州的情况后怒不可遏,燕国势力居然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顾远知道羲皇对简言怀的态度,所以他没有将情况报给羲皇,而是准备自己动手解决。 可是,简言怀对此事毫不知情。 钱氏也说,修建功德碑此前确实讨论过,但是最后没有付诸实施,而且与顾氏宗庙绝无关联。 为了息事宁人,钱氏的当家人钱穆,亲自去左丞相府向顾远登门致歉,并表示自己愿意出钱,重修顾家祠堂。 顾远直接将钱氏赶出了丞相府。 在这样的情况,简言怀决定亲自去一趟丞相府,试图向顾远解释,澄清误会。 但是,顾远却不愿意理会他,直接闭门不见。 当简言怀从左丞相府外离开,仇恨的种子却从此埋下了。 得知楚公子在丞相府的冷遇,集聚在洛州的燕国故旧势力倍感屈辱。一切再也压制不住了。 大元朝中,反燕势力和燕旧势力的矛盾由来已久。当权派何凌和顾远,都是反燕势力的人。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着军权政务,权倾朝野。 但是燕旧势力却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 天子少傅贾玄就是燕旧势力的人。他掌握着谏议院这个文官集团。还有一个从不露面,但是影响力却巨大的人,就是羲皇的师傅,天子太傅辛则夷。这也是两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 燕旧势力的核心人物简言怀却一直置身事外。他不喜欢别人叫他“楚公子”,并且一直跟燕旧势力保持距离。尽管如此,他在燕旧势力的影响力依然巨大。 羲皇对双方的态度是不偏不倚,在她这样的态度下,双方各自克制,勉强维持这一种平衡。 这种平衡在羲皇登基之后,却越来越紧张了。 以宛州秦氏为首的燕国旧势力,借着羲皇登基的机会,纷纷来洛州。朝觐之后却不返回驻地,而是留下来,准备祭祀燕国宗庙。 在何凌和顾远看来,羲皇已经登基,新朝已立,燕旧势力却在洛州举行祭祀燕国宗庙的活动,是倒行逆施的行为,有妄图谋逆之嫌。 事实上燕旧势力中,不少人也有这些忧虑。在新皇的地盘上,祭祀一个覆灭的王朝,这是大逆不道。所以刚开始秦仪山提出这个祭祀活动时,响应者并不多。 可是秦仪山却是个非常顽固的人,燕国宗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为了此事,多次不顾年迈之身觐见羲皇,希望得到她的恩准。羲皇被他的诚意打动,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由此对羲皇感恩戴德,并对秦氏子孙立下家训,要世世忠于羲皇,忠于大元。 674.第674章 危险逼近 祭祀燕国宗庙的活动,就这样启动了,祭祀的时间定于八月八日。 燕国宗庙是羲皇下令修建的,而祭祀活动也是羲皇同意的。对于羲皇的决定,何凌和顾远虽然不认同,但是却不敢抗命。但是他们对燕旧势力的不满却与日俱增。 由于得到了羲皇同意举办祭祀活动的诏命,各地的大大小小燕旧势力纷纷过来,在洛州越聚越多,策划的祭祀活动也越来越盛大。 这已经超出了何凌和顾远能忍受的范围。 顾远以丞相的名义,向燕旧势力要求: 第一,祭祀活动开始前,全部人需先对着大元宫的方向遥拜三次,并且宣誓效忠羲皇; 第二,不准简言怀出现在祭祀活动中,不允许出现“楚公子”以及类似的称呼。 第三,不准穿戴任何与旧燕有关系的服饰,佩戴任何带着燕国标识的东西,称燕皇不允许称“先皇”。 随后,顾远授意洛州府伊罗松以维持洛州治安为名,先后数次缩小祭祀活动的范围,对参与的人数也严加控制。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燕旧势力无奈再次退让,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虽然他们中间已经屡次有过激之词,但是总体上,还是忍气吞声。毕竟,燕国已经亡了。 可是,顾氏的宗庙爆炸之后,顾远对简言怀的态度,却让他们觉得忍无可忍。 他们正准备向祭祀燕国皇族,可是顾远却对燕国唯一的皇子如此不敬。这对燕旧势力而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满的情绪开始在燕国遗老心中滋长蔓延。 事情就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不知道是怎么传出的谣言,说是顾氏宗庙被炸毁,是在秦氏授意下进行的。同时,顾远不停地收到骂他的匿名信。顾远本来就没有平息的怒火再次爆发。 他找到何凌,要求他在燕国宗庙附近增派兵力,对有异动的人立即抓捕入狱。洛州开始有传言,说丞相将在这一日将所有燕国故旧一网打尽。 何凌和顾远的举动招来了燕旧势力的强力反击,他们有羲皇的命令准许的诏书,为了对抗何凌和顾远,越来越多的人往洛州聚集。这些燕国故旧们宣称不怕死,不怕抓,一定要将祭祀活动办得盛大隆重。 同时,燕旧势力中,开始出现呼唤“楚公子”出现在祭祀仪式上的声音。这已经是公然挑衅顾远的约法三章。而这样的信号,连活动最早的组织者秦仪山,都开始感觉到危险。 秦仪山虽然年纪大了,做派很陈旧,思想也很顽固,但是他还没有老糊涂到这种地步。 羲皇容许他们的活动,前提就是燕国故旧不会重提复国之事,他们没有任何威胁,只是为了了却心中之愿。 可是邀请楚公子出面祭祀燕国宗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带着复杂的象征,惹人遐想。 秦仪山怒斥这种言论,可是燕国各氏族也心中惶恐不安,没有人承认提出过此事。 找不到出处的谣言却越演越烈。随着言论的不可控制,燕国旧势力感觉了越来越逼近的危险。 675.第675章 无间道 此时,燕旧势力的重要人物贾玄,突然返回洛州。 他回来的非常是时候,赶上了一件大事。 这日早朝,天心殿中,有人就此向羲皇上奏,请求允许简言怀参加祭祖。闹得沸沸扬扬的新旧之争,终于惊动了羲皇。 这个上奏的人,是个并不起眼的人,正五品工部参知,名为章泰。他在朝堂之上大谈仁义道德,孝道纲常,认为简言怀应该认祖归宗,参与燕国宗庙祭祀,并请求羲皇恩准。 天心殿中静寂无声,只有他慷概激昂的声音。听他的论调,是燕旧势力的人,可是他说的话,却让在场的燕旧势力胆颤心惊。认祖归宗啊,孝道纲常,他唯恐羲皇不怀疑燕旧势力有复国的念头吗?! 他讲得唾沫横飞,终于将完了,俯身拜倒在地:“此乃众人之愿,万民所请,望陛下恩准!” 这更是一句要命的话! 众人?万民?难道所有人都希望楚公子以燕国皇子的身份出现在燕国宗庙吗?你们有多少人,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杀出这么一个人,情况不明,敌我未知,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这时候贾玄站了出来,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祖籍何方?” 章泰回道:“少傅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仗义执言,也跟祖籍有关系吗?” 贾玄说道:“章泰,你祖籍焦州,是北周人,你祖父章清,是莫伯烈麾下之将,父亲章敏是莫伯烈的谋士,祖孙三代都是反燕之人,怎么现在反而关心起燕国宗庙祭祀的事来?” 章泰被揭穿了老底,面上挂不住,强辩道:“贾少傅你怎么不识好歹,我帮你们说话,你反而说我的不是?” 贾玄没有再理他,而是俯身拜倒:“臣贾玄启奏陛下,此人此前并未参加过燕国氏族任何活动,他所说的话此前臣并未听任何人讲过。他胡言乱语,扰乱圣听,臣请陛下立即驱逐此人!” 一直坐着听他们说的羲和,凝眸看着殿下之人。 这种老套的把戏,居然在她面前玩起来了。 何凌和顾远当然看出了羲皇的心思,二人都没有说话,悄悄互换了神色,却都摇了摇头。这个章泰不是出于二人的授意。 他们心中开始担心起来。 章泰虽然听起来是在为燕旧势力说话,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将燕旧势力逼上悬崖。他说的话,跟说燕旧势力准备造反差不多! 何凌和顾远虽然对燕国势力不满,但是却不愿意在朝堂之上,陛下面前,这样明目张胆地与燕旧势力撕破脸皮。毕竟简言怀是她身边的人,而辛则夷和贾玄,对羲皇来说也是非要重要的人。 一个小小的参知,居然这样行事,若不是真的愚蠢,就是工于心计,很难让人相信他背后没有人指使。工部是顾远的管辖范围,这个指使的人,顾远难逃嫌疑!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简言怀,出列走到殿中,说道:“臣绝不会参与祭祀活动,此前丞相与秦公已经有约在先。此后谁再提此事就是陷臣于不义,就是别有用心。请陛下明察!” 676.第676章 非黑即白 羲和闻言却缓缓地看向顾远,指着地上的章泰说道:“丞相,此人,你可认识?” 顾远心中一震,她果然怀疑是他所指使的人。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说不认识,他是丞相,正五品的官员他不认识,失职之罪。 说认识,这个人玩无间,故意引火烧身,这点伎俩是瞒不过她的,既然认识他,那这件事跟他的关系就难以撇清了。 顾远稍一思考,就立刻出列,敛衣拜道:“此人是工部之人,算是臣的属下,臣见过几面。但臣与他并无私交,算不上认识。” 这时候章泰却道:“丞相,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我今天说的话,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你还派人送给了黄金百两,还说事成之后,另有重金酬谢。”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顾远与燕旧势力的矛盾已经由来已久,他居然用这种手段铲除异己吗? “一派胡言,我何时见过你!”顾远怒了。 “你贵为左丞当然不会见我了,不过是你府中之人过来的,难道还有假吗?” 顾远恼羞成怒,气得脸通红:“陛下,请勿信小人之言!臣与他绝无私交!” 这时候贾玄也说道:“陛下,此人祖孙三代都是反燕之人,绝对不是燕国故旧,请陛下圣鉴!” 双方都不承认这个人是自己势力的人。 谁承认,谁就是死路一条。 若贾玄不出来指认他并非燕旧之人,那他说的话就代表燕旧势力,就说明燕旧势力意图谋反! 而顾远若不坚决否认自己认识此人,那就是指使他诬陷燕旧势力。这是欺君的罪名! 羲和望着众人,没有立即说话。该表态的人,还没有表态。 终于,何凌出列了。 “陛下,顾丞相为人正直,从不结党营私,提拔官员也是任贤唯能。章泰诬陷朝臣,其心可诛,请陛下圣断!” 何凌和顾远这两人患难扶持了这么多年,虽然也因为一些政见不合而争吵不断,但是他们在对燕国的态度上,却非常一致。关键时刻,他还是站在了顾远一边。 羲和听了何凌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她的动作虽然轻微,但是在朝臣们看来,却以为她已经有所倾向。 由于有人立刻站出来,再次指认章泰绝非燕旧之人。 又有人站出来,说此事绝非丞相指使。 你来我往,站队的时刻到了。这边贾玄和简言怀,那边顾远和何凌。 朝臣们纷纷表态,大部分人支持顾远,另外一部分人,支持贾玄。 这是一场赌局,赢得人可以活下去,输的人会背上谋逆或者欺君的罪名死去。 这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现在,双方都交出了自己所有的筹码,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黑,还是白? 可是皇位的人,却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她望着殿下的人,两边的人身后各有自己的拥趸。新旧之争,居然已经到了这样一目了然的程度。 中间,只有一个章泰。 677.第677章 天威难测 一阵沉默之后,羲和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工部参知章泰,离间君臣,居心叵测,满口大逆不道之语,罪无可恕,斩立决。人头挂于洛州城外示众三日,以儆效尤。此后谁再敢提及楚公子及燕国旧事,斩立决!” 众人心中震惊。 如果说这是一个棋局,黑白相杀,她没有选择黑,也没有选择白,她直接毁掉了棋盘。 她坚决地杀了这个布局的人,并且告诉众人,不要再下这样的棋! 快刀斩乱麻。 章泰凄厉的喊叫声从天心殿传出,大殿寂寂无声。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强者生存,这样愚蠢的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很显然,他是一个弃子,却不知道是谁的。 “陛下圣明!”大殿只剩下一种声音。 众人伏在地上看着她的裙摆滑过红木的地板,良久才缓缓起身。 三伏的天气,背上早已冷汗淋淋。 何凌、顾远和贾玄,很默契地没有走。 “贾玄,你回来的很是时候啊!”何凌率先发难。 贾玄却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笑道:“再不回来,恐怕都没命回来了,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冤死鬼,那可太惨了。” 这时候顾远却望着贾玄,忽然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推测。难道今早这出戏,是他自编自导的? 安排一个人,帮燕旧说话,然后言辞激烈到惹人生疑,让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是受人指使,然后借机诬陷他? “你是回来看戏,还是回来演戏?”顾远问道。 贾玄笑道:“丞相说笑了。看戏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卷进去呢?演戏那就更不行了。这些凶险的戏,丞相喜欢,我可不喜欢。” 说罢扬长而去。 何凌望着贾玄离开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实在是深不可测。他当初在宜州设法接近陛下,我就觉得他目的不单纯。” 顾远却说道:“他怎样不重要。关键是陛下的态度。” 何凌也点点头,却又疑惑地问道:“今日之事,陛下是什么意思?这个章泰是个关键人物,背后主使是谁一审便知。可是陛下却审也不审,直接杀了了事?” 顾远道:“也许是她已经知道主使是谁,也许是她对主使是谁没有兴趣,也许她只是想平息此事,也许她是杀鸡骇猴……” 看不懂,看不透,天威难测。 何凌听他说了一大串可能不禁笑了:“顾兄也没有想明白吗?” 顾远却道:“不明白最好,太明白了不是什么好事。” 走出了天心殿的羲和,一路都神情肃然,目不斜视走得很快。陪着她的简言怀,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今日……” 羲和停下来,转过头望向他,说道: “有人想置你于死地!” 简言怀一怔。 “今天这个事,就是冲你来的。”羲和说着从内侍手中拿过自己的剑,放到他的手中,说道:“以后再有人利用你的身份生事,你用我的剑直接杀了他,不用禀报!” 678.第678章 谁是执棋人? 虽然她没有命令调查,但是天黑之前她就收到了暗卫的报告。 前一天晚上,章泰的府中来了一个人,说是顾远派来的。这个人与章泰聊了一个时辰后就出去了。但是顾远府中,却没有这个人。 羲和看着这份报告,摇头一笑就扔到了一边,对梵东说道:“有人喜欢班门弄斧啊,暗卫在北周朝堂玩厌烦的游戏,现在居然在我面前玩起来了。” “这个去过章泰府中的人,还要继续查下去吗?”梵东问道。 “不用查了,早就死了。”羲和说道。 “是。” 沈尽府中的金令失窃案,中途全部嫌疑人被杀,这次这么明显的线索,怎么可能留下来给他们查呢? 梵东继续禀道:“陛下,章泰此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平日与燕旧势力,与丞相,都没有私交。” “死于愚蠢,死于贪婪,小人而已。” 这样的人,无疑是个很好的棋子,听话好用,容易操控。 只是这个执子之人,是谁? ** 宁兰殿中,兰若正专心地看着棋盘,手中捏着一颗棋子。 “大人,外面的事已经处理干净了。”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说道。 兰若手中的棋子落下,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候珠儿却兴奋地跑过来:“公子,陛下来了!” 兰若稍微有点吃惊,她怎么来了? 他连忙站起来,往外走去。 帝王玉撵刚刚在殿外落下,羲和缓步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兰若连忙迎了上去。 羲和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就走了进去。 她自己,一个人。 兰若心中暗惊,她只有在景阳殿中才不允许别人跟着。可是现在他的殿中,她居然毫无防备,就这样走了进来。 兰若连忙跟了上去。 “在干什么?”羲和走进了他的房间,看到了他的棋局。 “没什么事。”兰若笑道。 羲和却坐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棋盘,然后示意兰若也坐下来:“来,我陪你下完。” 兰若坐了下来,刚拿起一个子,羲和却抬起头望着他笑道:“这棋不用下了,你输了……” 兰若也望了望棋盘,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吧。” 羲和却说:“从局势来说,是看不出来,胜负未知。可是你看下白棋被你下成了什么样子?进攻迟疑,防守不坚,这样下去,黑棋必胜。 下棋跟打仗一样,攻守兼备才是制胜之道。敌强我弱,收缩防守,敌弱我强,挺进强攻。可是你的棋要攻不攻,要守不守的,看起来步步为营,但其实一开始策略就错了。这要在战场上,你就死了。” 兰若心中一惊站了起来:“谢陛下指点。” 羲和又指着棋盘说道:“你再看这里,白棋看似杀棋,实则为孤棋,若是攻不下,就会被围困,这个孤棋,就会成了弃子。” 她今天表现有些反常,兰若听着她的话,心中一阵阵地心惊,似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在谈棋。 “陛下原来是棋中高手。臣还未有幸向陛下请教。” 679.第679章 你要乖乖的 羲和轻轻一笑:“我现在只跟一个人下棋,这个人就是齐皇葛雄。” 兰若听到葛雄的名字,不禁变了脸色,抬起头望了望她,又连忙低了下去。 “你说,谁会赢?”羲和问道。 兰若回道:“陛下必胜。” 羲和一笑,将棋盘一推,站了起来。 她走过去,用手指缓缓抬起了他的脸,清澈的眼神,俊美的脸庞。 可是兰若却有一点紧张,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你为什么这么拘束?我喜欢,那天晚上的你……”她的手抚上了他绸缎一样的乌发,丝丝滑滑的感觉缠绕上心头,手沿着他的脸庞,滑向了他的脖颈。她甚至解开了他的衣带,拨开了他交错的衣领。 “陛下……”不知是她过于反常的表现让他心中不安,还是因为感到她逼人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人的肺腑,兰若跪了下来。 羲和没有放过他,而是蹲了下来:“以后不要下棋了,输赢胜负,有什么意思。你说是吗?” “是。”兰若低着头道。 羲和再次有手抬起他的脸庞,手指轻轻在他光滑的脸庞上摩挲着,说道:“我第一次遇到你,以为你是小时候的莫逸。可是后来,我已经明白,你只是你,我也希望,你只是你。不要惹事,做一个乖乖的兰若,好吗?” 兰若看起来仍然是温柔如水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羲和放下他,自己走了。 兰若颓然坐在地上,心中惊异不已。她今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发现了什么?不可能,计划到现在进展非常顺利,没有一点破绽。 兰若定定心神,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却发现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她的手,仿佛还在他的脸上滑来滑去。她的样子,像是在摆弄一件精致的瓷器。 她像是对他说,你乖乖做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器,好吗? 好吗?不好吗? 他可以从她眼神中看出她对自己的喜欢,甚至可以判断她下一个表情,可是却依然看不透她。 她跟葛雄一样,让人畏惧。 “大人!”外面的宫女进来了,赶紧扶他起来,看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感到十分吃惊。 “真的一切顺利吗?”兰若问道。 “是,没有任何异常。”宫女回道。 兰若点点头,稍微安心下来。 等着吧,很快就要结束了,这痛苦的一切。 章泰的人头被挂在城墙之上示众三日,以威慑那些企图在朝堂之上挑拨的人。果然,再也没有人敢在朝中,提及楚公子以及燕国旧事。 可是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 在这个已经暗流涌动的局势下,杀了一个章泰,只能压制一时,却无法完全平息事态。 相反,章泰的激烈言辞,捅破了燕旧势力与当权派之间,最后一层面纱。斗争日益白热化起来。 章泰被杀后,居然出现了同情他的声音。不明真相的人认为他是仗义执言,为燕国故旧鸣不平。与前几次一样,不知道是谁说的,找不到言论的源头。 680.第680章 该来的总会来 这与之前已经不一样了。 章泰是羲皇下令杀的,居然有人公然议论。这彻底触及了当权派的底线,再加上秦仪山之前有向简言怀求亲的举动,让何凌和顾远怀疑他们确实有不轨之图。 何凌跟顾远不同,他不是个喜欢思前想后的人,现在更是名正言顺,既然有人敢议论皇命,那就出手吧。于是他下令抓捕了几个燕旧势力中经常有过激言论的人。 这下可惹到了燕旧势力诸人。他们集结在永安街上,浩浩荡荡地游行,要求何凌放人。强硬的何凌命令将更多人抓捕入狱。 事情变得越来越无法收拾。 燕旧势力认为当权派仗势欺人,忍无可忍,当权派认为燕旧势力不知好歹,倒行逆施,屡犯底线。 双方都已经忍到了极限,只需要一丁点火花,就能够燃烧成燎原烈火。 这一天,终归要到来。 八月八日,天气晴朗。 这一天出奇的平静。 大元宫中照样上朝下朝,连事情都比之前少了一些。 羲和下朝之后照旧去宣阁批阅奏章。只是发现了一点小小的差错,一份三日前就该送到的牒文,侍从们不小心压在角落忘记了,今日才送给她。 羲和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番邦部落王子路过此地,顺便要求拜会她。她找来沈尽一问才知,原来这个王子已经到了,但是由于一直没有得到召见,沈尽已经先安排他住下了。 羲和当即决定接他入宫相见,由于是番邦部落王子,这个任务就交给了简言怀。 这种事情简言怀最近几个月经常干,过程也非常顺利,把他接过来,然后和羲和一块吃午饭,然后下午带着他逛了一圈,天快黑时就将他送出宫了。 除了这一点小事,其他一切正常。 与此同时,大元宫外也是异常平静。燕国宗庙的祭祀活动已经筹备了数月,进行得也有条不紊。 按照顾远的指示,洛州府伊罗松派出了大量士兵全程监视,他们一有异动,将立刻被抓捕。 可是他们并没有用武之地,这时还没有。 按照之前的约定,燕国故旧们穿的都是新朝的服饰,列队完毕先对着大元宫的方向遥拜,宣誓效忠羲皇,并且三呼万岁之后,才进入燕国宗庙中。 燕国宗庙中有历代燕皇的牌位,他们按照宛州的风俗,举行了祭拜礼。秦仪山在燕国宗庙中老泪纵横。有生之年,能了却心愿,已经死而无憾。 燕国遗老们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没有任何出格的言辞。他们似乎很小心谨慎地,避免着触碰某些敏感的东西。 祭祀结束,双方各自散去,燕国宗庙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非常顺利。顺利得所有人都觉得不正常。 该来的总会来。 黄昏时分,简言怀送完番邦王子,准备回宫的时候,发现马车的轮毂断了。 宽大的马车“咣当”一声侧歪在一边。 夜幕已经拉来了,黑暗已经降临了。 夜色之下,白天的一切都将卸下伪装,露出真面目。 681.第681章 内乱开始 此时,两队人马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一方人举着火把,卷着袖子,群情激奋,大喊着口号:“死守宗庙!” 他们正是白天刚刚举行过祭祀仪式的燕国故旧们。他们完成了仪式后,本应各自返回,可是他们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说顾远准备连夜炸掉燕国宗庙,让它永远消失。 愤怒的燕国遗老们,决定用自己的身体守护他们的圣地,于是他们又全部快速集结在一起,前往宗庙。 他们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所有在洛州的燕过氏族都过来了,他们携老扶幼,带着最后一战的勇气,守护他们最后的地盘。秦仪山都去了,秦妙搀扶着他,走在最前面。 另一队人,是何凌率领的凤羽黑卫。他得到的消息,是燕国遗老们白天只是做做样子,晚上准备按照燕国的礼仪,再祭拜一次。他甚至收到了燕国遗老们准备的旧燕朝服和各色官帽。 他当即立断,决定先斩后奏。 洛州城中的羽林卫,他不是能调动的,黑卫的将领却听他的,严峻是他的部下。于是他调来了天策营的黑卫,准备将燕国故旧以谋反的罪名一网打尽。 双方在燕国宗庙前,相遇了。 黑卫迅速调整队形,将上千名燕国遗老们团团围住。 燕国遗老们看着军容齐整的凤羽黑卫,不禁胆寒。调动这支军队是需要兵符的,难道是羲皇的命令吗?羲皇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吗? 此事率兵的严峻非常犹豫,天策营的主将本来是徐凡,可是徐凡被派往东陵了,他临时接管。何凌突然要他出兵,他虽然心中并不愿意,但是却拉不下面子拒绝何凌。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带兵随他来了。 可是到了地方,他看见的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夫子,还有一些妇孺幼童也在里面,他感到事情不对劲。 “大将军,不如还是用紧急信报禀告给陛下再做决断吧。”严峻说道。 何凌却说:“禀告给陛下,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严峻一听心中更是震惊,这是要先斩后奏啊。 这时候燕旧势力中居然有人朝黑卫投掷火把,扔石头,闹得几匹战马一阵嘶鸣。何凌大怒,下令立即诛杀。 可是严峻却大声命令:“全部不许动!” 天策营的黑卫素质非常高,虽然是对方主动挑衅,但是主将的将令非常有效,令行禁止,果然没有人动。被火把、石头砸中的的士兵也被快速拖住医治。 何凌恼了:“严峻,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峻回道:“大将军,没有陛下的命令,末将不敢在洛州城中杀人啊!还是尽快派人去禀报陛下吧!” 这时候不远处却又来一队人马,是顾远带着洛州府兵,他也得到了跟何凌同样的消息。 他手里没有兵,但是洛州府伊罗松确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罗松有洛州府的府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够用了。 顾远一出现,气氛立刻就变了。 682.第682章 以命相搏 燕国遗老们见到何凌没有骂,见到顾远却纷纷高声叫骂起来。骂他以权谋私,骂他仗势欺人,骂他是奸臣贼子。 人多,情绪又激动,出格的话就说了出来。 顾远骂他们是“亡国的奴才”,而他们骂顾远“顾家祠堂被烧毁是天谴”,局势越发的失去控制。到最后,燕国氏族中,居然有人开始骂羲皇“言而无信”! 彻底乱了! 这时候严峻也开始相信,这帮人是逆臣,何凌是为了剿灭叛乱才让他们过来的。 他还没有动作,顾远的身后,突然有冷箭向燕国遗老们飞去! 顾远出手了! “祖父!”秦妙一声惊呼,秦仪山居然最先被箭射中,倒下了。 这下可彻底激怒了这帮老夫子,他们怀着无比悲愤的心,决定与洛州府兵以命相搏。 一时间场面失控了,骂声、喊声一片,燕国遗老们居然主动发动了进攻。 这些赤手空拳的老幼病残,怎么能是军队的对手?洛州府伊罗松宣布他们是聚众闹事,下令立即抓捕人犯,违抗者杀。 一场内乱已经不可避免了。 严峻虽然此时也认为这帮人很可能是叛乱,但是他没有接到皇命,不敢行动,因此行为比较谨慎,与其说是镇压叛乱,倒不如说是维持秩序。 罗松显然比严峻听话的多,他指挥府兵毫不客气地对这些人大打出手,瞬间倒成一片,燕国遗老们纷纷成了刀下亡魂。 这时候远处却有数匹快马,一路呼啸着往这边奔来。 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却一路横冲直撞,杀进了包围圈中。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的高居于矫健战马之上,手中宝剑发着幽幽的蓝光。 是简言怀! 他的马车坏在半路,还没有修好,就接到了秦氏的求救。他立即快马赶来,看到就是罗松在屠杀手无寸铁的燕国遗老们。 他带领的红剑卫冲开洛州府兵,然后一字排开,挡在燕国遗老们前面。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凤羽黑卫及洛州府兵,对阵几十个红剑卫,以及他身后虽然情绪激昂,但是毫无战斗力的燕国遗老。 可是事实上却没有那么悬殊。因为根本就打不起来。 那是红剑卫,是羲皇的仪仗队。 打红剑卫,跟打羲皇有什么区别?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所以红剑卫拦在前面,虽然只有几十个人,但是何凌和顾远身后的士兵没有人动。 “你们想造反吗!”简言怀看见了严峻和他身后的凤羽黑卫。 严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顾远却说话了:“你想造反吗!” 顾远的话引得燕国遗老们一阵叫骂。 严峻看到简言怀,更加确信何凌根本没有得到羲皇的允许就擅自行事,心中更是不安。 他和简言怀一起征战关中,而且在他攻函谷关不下的时候,简言怀没有趁机西进,而是北上过来增援他,解决了他久攻不下的局面,他心中是非常感激的。他也不想跟简言怀对战。 于是,他想撤了。 683.第683章 贾玄夜奔 “简将军,今日之事我毫不知情。我这就率兵撤离,明日进宫向陛下请罪!”严峻说道。 可是何凌说道:“你现在已经出了黑卫大营,现在回去也是死罪,反贼就在眼前,你只能戴罪立功!” 严峻却道:“大将军,非是末将抗命,可是简将军在,哪里来的反贼?” 顾远却说道:“简言怀,你此时不在宫中守卫,怎么会突然出宫?难道不是和这些逆贼们串通好的吗?” 各说各理,严峻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个武将,只知道服从命令,带兵打仗,现在一边是何凌和顾远,一边是简言怀。简言怀跟陛下几乎形影不离,他这时候怎么会在宫外?他只带了这么少人,看起来也并不是奉命而来。难道真是的简言怀谋反吗? 黑卫是何凌带出来的,何凌是黑卫的主帅,现在除了听他的,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顾远继续说道:“楚公子,之前你自己说过,绝不参加燕国宗庙祭祀。可是你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什么用心?” 这时候简言怀拿出了上泉剑,对顾远说道:“陛下有命,有人再用我的身份生事,立斩马下!” 顾远一看,他手中拿的确实是上泉剑。 可是他反应很快:“你居然敢私自拿着陛下的剑出兵,假传圣命,好大的胆子!给我拿下!” 这时候燕国遗老们开始高呼:“保护楚公子!” ** 此时的大元宫中,仍是一片安宁。 芷兰殿中,佩玉吹灭了几盏灯烛。羲和已经入睡了。 狂奔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宫殿中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那人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路往芷兰殿而来。 是贾玄。 他在殿外见到了于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去禀告,我要,要见陛下。” “陛下已经睡了,少傅有事明日再说吧。”于盛回道。 “明日,明日就什么都完了,晚了!” 于盛是暗卫出身,他偶尔也会深夜求见。他见贾玄确实有事,就准备进去禀报了,谁知兰若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陛下刚刚睡着,您还是请回吧!” 贾玄急的满头大汗:“哎呀,兰若公子啊,确实是十万火急,一定要现在见陛下!”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兰若就是不许他进去。 于是贾玄就使出了绝招,大声呼喊。 “陛下,出大事了!”他的嗓门高起来还挺高,这大半夜的听起来格外嘹亮。不大会儿里面的侍女就出来,说吵醒了陛下,陛下让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贾玄二话不说,夺门而入。 不太一会,里面就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羲和一边披着外衣,一边对于盛命道:“集合红剑卫、羽林卫,随我出宫!” “遵命!” 深夜的禁宫中,奔腾的马蹄声响起,一直紧闭的丹凤门突然开启,红剑卫和羽林卫朝宫外奔去。 留在原地的兰若,却突然笑了。 他拍拍自己的衣袍,转身往芷兰殿走去。他躺在羲和经常躺的贵妃椅上,喝了半口杯子里剩下的茶,悠然自得。 真正的好戏才刚开始呢。 684.第684章 陛下驾到! 此时的燕国宗庙前,已经是一片混乱。 顾远命令罗松拿人,燕国遗老们拼命地往前涌,用自己的身体挡着简言怀的马前,简言怀命令他们往后退,可是愤怒的人群已经失去了治理,他们已经不听指挥了。 彻底乱了! 混乱的局面下,一直静默待命的凤羽黑卫也没有办法冷静了。 这支军队是镇守洛州的主力,可是如今却在这些老夫子的火把和扔过来的石头中受伤,甚至丧命。刚开始在严峻的军令之下还压制得住,最后形式越来越乱,士兵们也不肯任他们欺负了,纷纷要求主将下令应战。 本来还犹豫不决的严峻,这时候最终选择了相信何凌,镇压反贼,待罪立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严峻命令黑卫开始进攻。 他不知道的是,这道命令也为他自己打开了地狱之门。 尽管在无比混乱的情况下,红剑卫依然没有人受伤,刀枪虽然无言,但是士兵们看得清楚,他们的目标不是马上的红剑卫,而是地上的人。 局势彻底失控了,简言怀命令燕旧势力往后退,可是他们哪里肯退,更加不怕死的往前冲。 这场内乱打的极其纠结。红剑卫横在中间,黑卫不敢贸然向前,而洛州府兵却与燕旧势力打做一团。 叫喊声,叫骂声,在深夜中喧嚣着。 忽然,隆隆的马蹄声动地而来,划破了远处寂静的夜,震颤着耳鼓。接着,出现两排羊皮灯,是宫里的灯!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不禁停了下来。这又是什么人! 燕国宗庙距离大元宫并不远,羲和感觉马都没有跑开,就到了地方了。 红剑卫环绕在她身边,而羽林卫迅速将控制了局面,将所有人包围起来。 被包围的人大吃一惊,大元宫里的羽林卫来了! 他们还没有回过神,前面的羽林卫让出了一条路,一人一马缓缓走过来。 是羲皇陛下! 这样一个复杂多变的局势下,突然出现的羲皇,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心智,思维还反应不过来,只是他们呆呆地站着。 简言怀最先下马走了过去。 “陛下!” 羲和只是微微点点头,然后目光向周围扫去。洛州府兵,凤羽黑卫,红剑卫,燕国遗老。还有,何凌和顾远。 他们也马上下了马,拜道:“参见陛下!” 其他人见状也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参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凝眸望着火光之下这一片混乱,沉默不语。 这样大的事情,何凌和顾远却知情不报。居功自傲的何凌,老谋深算的顾远,在洛州出色地展现了自己的实力。 何凌擅自调动了凤羽黑卫,黑卫的主帅果然有魄力,调动军队连兵符都不用。 顾远更是了不得了,朝中党羽遍地,从中枢的沈尽,到洛州府的罗松,到其他地方官,都是他的人。今晚他居然私自调动洛州府兵。 羲和才清楚地明白了政局。在何凌和顾远看来,自己仍然是那个受他们控制,听他们安排的少主,而不是大元的帝王。 685.第685章 谁是逆臣 “大将军和丞相都在啊。”羲和像是在打招呼。 打完招呼却没有让他们起来。 二人皆都没有说话,这是时候说多错多。 羲和看见了他们身后的严峻:“严将军,朕似乎没有召你吧?” 严峻回道:“禀陛下,臣是随大将军过来平叛的。” “哦?是平叛,还是逼宫啊?” 严峻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到了这个地步,伏地惶恐地回道:“臣万死也不敢背叛陛下啊!” 羲和望见了罗松,却问道:“你是何人?” 罗松连忙走近一些:“禀陛下,臣洛州府伊罗松。” “哦?洛州府伊,这么晚了,还有公务吗?” 罗松忙道:“臣奉丞相之命来此缉拿要犯。” “要犯在哪里?可拿住了吗?看你今晚这个架势,看起来像个大案子,怎么之前没有报过呢?” “这……”罗松一听话音不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燕国遗老们纷纷哭道:“求陛下为我们做主啊,洛州城中,怎会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事,丞相只手遮天,要置我们于死地,今日若不是陛下赶来,恐怕我等已成冤魂,再也无法见到陛下了!” 顾远立刻反驳道:“一派胡言,你们已经祭祀完毕,为何还要返回宗庙?难道不是心怀不轨吗?” 一个老夫子回道:“那是你丞相要炸毁宗庙,还不是为了报你顾家祠堂被烧之仇?如此气量狭小,怎么做的了丞相!” 这时候何凌拿出了一套衣服,呈了上来禀道: “陛下,臣等是收到消息,说他们准备再次按照旧燕的礼仪再次举办祭祀,并且准备了这样的朝服。事出紧急,未能向陛下禀告,臣甘愿受罚,但是这些人谋反已经证据确凿,请陛下圣裁!” 何凌说的非常坦然,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甘愿受罚,羲和也不能怎么处罚他。黑卫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紧急情况调个兵怎么了? 顾远见状,高声说道:“陛下,燕逆谋反,人赃并获,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心头大患啊,陛下!” 何凌见她不表态,于是继续加把火:“陛下,燕国余孽深夜在宗庙聚集,简言怀都已经过来了,这已经是明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不可犹豫啊!” 羲和从做少主到登基称帝,对他们二人都是非常尊敬,几乎很少跟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可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她却忍不住了。她纵马从他们身边走过,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燕国遗老们,说道:“那请问大将军,他们是要用什么谋反?就靠他们?” 她的态度已经明了,何凌不敢再说话。 这时燕国氏族的队伍中响起了一片哭声。大喜变大悲,秦仪山已经断气了。 羲和对简言怀说道:“你带他们去吧!” “是!” 简言怀从秦仪山的尸首旁,抱起了哭成了泪人的秦妙,然后其他人抬起了秦仪山,缓缓撤走了。 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人了。 羲和不再跟他们废话,对于盛命道:“全部拿下!” “遵命!” *** 芷兰殿中,兰若站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他在等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686.第686章 完美谋略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先压住番邦小王子的牒文,等到今天正好是个理由,羲皇会派简言怀出宫。然后他的人会分别向何凌、顾远、秦氏散步消息,引他们到燕国宗庙。他们会打起来的,因为会有人放冷箭。 这时候简言怀的马车会坏掉,然后会有人告诉他,燕国宗庙前将有一场屠杀。他一定会赶过去救。 他赶到,会看着确实有一场屠杀,然后他会跟何凌和顾远起冲突。何凌和顾远,是不会放过他的。也许这时候他就会死了。这样最好了,简单了事。 万一何凌畏罪不敢杀他呢?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羲皇出马。 贾玄今晚刚好在文渊阁,刚好有个宫女会告诉他外面的事,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向羲皇求救,羲皇必然会去。 羲皇去了,他才可以确保计划成功了。 她去了,一定会先让燕旧那帮老弱病残先离开,因为她要清理门户。 可是,她清理不了,因为这不是他的目标。 这时候埋在燕国宗庙下面的炸药会爆炸。这场爆炸会让一切逆转。 燕国故旧已经走了,才开始爆炸,说明这个炸药要炸的人,并不是他们,而是留下来的人。可是这个炸药早不爆炸晚不爆炸,却专等羲皇来了才爆炸,说明目标,正是她! 于是这件事,就是简言怀和贾玄串通燕旧势力,谋杀羲皇! 贾玄啊,我在芷兰殿拦住不让你进,你非进,自投罗网我也没有办法。 简言怀啊,楚公子,这个谋杀谋逆的罪名,我看你还怎么活下来! 当然了,如果羲皇站得位置不对,那她也可能会炸死了,这就更好了,以后的任务都完成,虽然这个希望很小,因为她身边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 现在估计也差不多了,只等那一声爆炸,一切都就结束了! 葛雄,十月之前的任务,我八月八日就完成了,这就是我的能力! 他闲来无事,决定出去走走,他环顾着这个夜幕下的宫殿。突然开始有些留恋。 若是羲皇不死,那他就还可以继续留下来,下一个任务就是杀她。 如果羲皇死了,要到哪里去了? 哎,还没有在一个地方待过这么久呢。 不知道怎么他想起了跟于嗟麟的事,他主动挑衅于嗟麟,可是她却没有怪他。 他想起她呵呵一笑说道“你今天就跟着我吧,不然可真危险了哦。” 跟着我吧,跟着我吧,可惜啊,也许做不到了。 她的年龄,比姐姐还要小一些,她的脾气比姐姐大的多。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还有机会知道吗? 他忽然希望燕国宗庙的爆炸不会伤到她。 当然,这个事情并不在他的谋算范围内,所以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他吹着夏夜的风,走在深夜的宫闱,忽然猛然停住了脚步。 爆炸声呢? 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传来? 难道发生什么意外?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短笛,吹出几个简短的音符。 不大会,他的身边聚集了十多个人。 “跟我出去看看。”他命道。 687.第687章 最后的赢家(1) 兰若带着人,来到燕国宗庙前,不禁大吃一惊。 这里居然一片漆黑。 别说爆炸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人影都没有。 羲皇不是来了这里吗?人呢?简言怀呢?难道失算了? 他脚下绊到一个什么东西,“哐当”一声响,捡起来一看,是一把断了剑。这里刚刚战斗过。他们怎么这快就撤了?战况怎么样? 不管战况怎样,为什么没有爆炸? “引线埋在什么地方?”兰若问道。 “香炉里。”身旁的人回道。 “进去看看。”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宗庙的大门,门是锁着的。他们很轻松地就撬开了锁,走了进去。 里面还是一片漆黑,只有香炉上还燃烧着香,一点微弱的红光。他们依靠这个微弱的光摸索着靠近香炉。可是前面却被东西挡住了,摸起来冷冷硬硬的。 是盔甲! 他们反应极快,一发现是盔甲,就迅速转身向外跑,中了埋伏! 可是刚一转身,四周火光亮起,刺眼的光芒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四周都是人,都是光,但是却只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一样,没有人说话。 兰若迅速地四处看了一下,然后目光忽然停住了。 正前方,一人正斜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望着他。 是她! 居然是她! 失败了。 居然失败了。 哪里出了错? 他环顾四周,他的目标人物全都不在,何凌、顾远、简言怀、贾玄都不知所踪。她身边是之前很少露面的人,梵东、风使、沈尽。 这时候列中出现一个没有穿盔甲的人,走了过来,拎起兰若三下两下就将他踢跪在地上。 其他人想动,却忽然发现腿部有一点疼,然后开始发麻,动弹不了了。是暗卫的银针。 可恶,这么多年了,暗卫一直用这种银针。 风使指着香炉说道:“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他伸手拔出香炉下的引线,丢在地上,拍拍手说道:“摩萨的首领怎么还在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你们这些人啊,怎么这么多年了还在玩这个?也不换点新鲜的?” 兰若冷冷一笑,说道:“被你们发现了,我无话可说。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我有过什么破绽吗?” 风使笑道:“你的破绽就是,你太完美了,找不出破绽。很长一段时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抱着几只鸽子在聊天。你居然会兽语,这让我联想到一个人,一个小时候轰动四方,长达了却失踪了很久的人。你应该知道是谁吧,天煞妖童!” 兰若听到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号,冷冷一笑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动手?” 风使说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动手吗?” 兰若神色微微一变,是她在保护他。 鸽子,就是他给葛雄发出第一次信号,说他已经准备就绪的时候。 她居然早就知道他的这一层身份,可是她一直不动声色。看来再他看来,天煞妖童这个名头,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威胁。 688.第688章 最后的赢家(2) 风使叹道:“陛下早就知道你天煞妖童的身份,却不允许我动你。说起来这个连梵剑首都不知道,否则你也活不到现在了。 直到摩萨的事情浮出水面,我们猜测摩萨的首领在洛州,而且参与过金令失窃案,但是并不能确认你是摩萨的首领,只是怀疑而已。 这就大不一样了,宫中可以容忍天煞妖童,可是绝不能容忍摩萨的首领。所以你早被监视了,你的一举一动,所有进出你的宫中的人,无一例外。 我们原以为你的目标是陛下,谁知你竟然指使人到处散布谣言,挑拨是非,由此才发现你的目标居然是简言怀。于是我们就开始看着你表演了。”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对梵东低语几句,梵东上前一步禀道:“陛下,全部抓获!” 羲和点点头,梵东命道:“带进来。” 外面呼呼啦啦又带进来一群人,有些还是宫女的装扮。 梵东一一向她指出来:“这两人,是分别向大将军、丞相报告消息的人,这个人是向秦氏报告消息的。他们已经隐藏很久,专门负责散播谣言,调拨是非,引起争端。 这两个,是负责躲在上面放冷箭的,等双方打不起来的时候,放冷箭激化矛盾。可惜我们慢了一步,还是让他射死了秦仪山。 还有,他所谓的父亲,兰因,刚刚在自己在家中自杀了。还一个是做了并州顾家祠堂纵火案的,几天前被我们不小心杀死了。 外面的就是这些,剩下的就是隐藏在大元宫中的,都在他的身后。其中这一个代号‘毒草’,级别仅次于首领。 摩萨在大元国内的人,已经一网打尽,臣向陛下复命!” 羲和点点头,赞道:“干得好!” 兰若笑了起来:“居然一步都没有成功吗?” 风使说道:“你错了,基本都成功了。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了,你所有的调度都完成了。 大将军和丞相与燕旧势力在这里交战,然后陛下赶了过来。把他们全部关起来了。” 兰若这时候才明白,他们就是要他去调度所有的人,这样他们才能发现,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兰若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啊,何凌居然没有动手杀了简言怀!” 风使笑道:“他杀不了,你还是不够了解凤羽府。凤羽卫中没有人敢杀红剑卫剑首。 若是真的有人敢动手,梵剑首带着陛下的诏令,带了全部暗卫在这里等着,万一得已的时候,他会出面的。” 兰若这时候才彻底的心惊了。 他发觉自己被利用了。 他的行动一早就在她的掌握之中,可是她却没有制止他,而是任他发挥,直至她的暗卫发现所有他调度过来的人,然后一一抓获。除了消灭摩萨,她还有自己的目的。 她想通过这件事,弄清楚她的朝臣中,到底谁在结党营私,谁在挑起朝政党争。她还要搞清楚,燕旧势力到底是什么态度。她用这样的手段,弄清楚了派系争斗,消灭了权臣,消灭了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用对手的棋子,布自己局,不着痕迹。 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689.第689章 一命换一命 兰若忽然对着她一笑:“陛下果然是棋中高手,佩服!” 羲和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只跟葛雄下棋。” 解决内部问题,巩固王权,为最后的战争做准备。这是必然要做的事,兰若的举动给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那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我?”兰若平静地问道。 羲和叹了一口气:“我那天告诉过你,你是他的一颗棋子,而且是一颗孤棋,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原来她那天去宁兰殿中找他,对着棋盘说的话,都是有所指。她在劝他放手。 兰若淡淡一笑:“让陛下失望了。真是抱歉。” 羲和叹道:“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带你回宫开始,他们就不停地在我耳边说,你有问题,你不可靠,要杀你。特别是风使。有的没的,说了好几年了,说的我都烦了。现在好了,以后你们终于不用再说了。” 风使躬身笑道:“多谢陛下宽容。” 兰若听了她的话,突然感觉自己这几年的隐藏是一个笑话,在她那里根本就是透明的。 羲和站起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仍然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告诉过你两次了,不要惹事。” 兰若没有动,任她抚摸,跟之前一样。他在她面前一直这样温顺,似乎习惯了,他都忘了自己之前的样子了。 可是,她居然用手去扯他的衣领。兰若不禁有些吃惊,她要干什么? 她停了下来,用手摸着他领口。 他里衣的领口,绣着一朵兰花。 她摸着那绣着的兰花,说道:“现在我居然要杀了你,怎么跟你姐姐兰冰交代呢?” 兰若十分吃惊:“你知道我姐姐?” 羲和道:“当然。”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那晚,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的时候。”羲和笑道。 那晚他露出了里衣,上面绣着那个浅浅的兰花图案。而她认得那个图案。 兰冰,那个被齐皇关在皇宫的那个神秘女子,她是葛雄用以制衡葛云飞的筹码。这么多年了,一直非常有用。 兰若忽然站了起来:“你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得到一个人。” 羲和也缓缓站了起来:“谁?” “葛云飞!只要我写一封信给他,他一定一刻不停地过来,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羲和却笑了:“你那么恨他?” “当然!” 羲和却摇头一叹说道:“果然是个无情的人啊。原以为是只温顺的小羊,但其实却是只养不熟的小狼崽子。 葛云飞那样对你,可是你却利用他对你的情意,想要置他于死地。我是想得到葛云飞,不过不是用这种方式。我若是想用这种方式,当年你姐姐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就用了。得到了一个不愿意留在我身边的人,有什么用呢?” 兰若一怔。 羲和又说道:“这种事情勉强不来。葛云飞不愿意归降我,那也没有什么,战场上打败他就是了。这几年我想要的人几乎都没有得到过。我都习惯了。” 690.第690章 暗夜笛声 羲和走近他,用手背在他的脸轻轻划着,说道: “就像我想留下你一样,你要我什么,我给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可是,你的心却依然不在我这里。 说起来还有些伤心呢,你的计划很完美。没有成功的只有这个引线。看来我也在你的谋划之中。差点又死在摩萨手中了,好险!” 兰若听着她的话,突然心中生出别样的感觉。原来她一直试图留他在身边。 这些年,他一直跟随在她的身边,宣阁、听雨轩、芷兰殿中,她也选择了信任他。 这么多人容不下她,她容了。 这么多人要杀他,可是她却拦住了他们。哪怕是简言怀,哪怕是于嗟麟,她是这样保他的。 可惜,你是羲皇,我却不仅是兰若。 “你准备杀了我吗?”兰若问道。 羲和转身坐了回去:“你是兰冰的弟弟,我本不想杀你,可是你居然是摩萨的首领,那我只好杀了你了。可惜了。” 兰若嘴角一动,说道:“梵剑首,这次又是你赢了。但是我成为摩萨首领的时候,摩萨已经奄奄一息,可是凭凤羽暗卫的实力,凭梵剑首的实力,居然没有赶尽杀绝,梵剑首真是懂得鸟尽弓藏的道理。没有了摩萨,没有了对手,暗卫这种见不得人的组织,留着有什么用呢?” 梵东欲言又止,转头去看羲和的反应。她没有什么表情。 兰若又说道:“风使广闻博识,通达世故,难道不知道,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会为人忌惮,最后只能让你把秘密带进坟墓里,永远沉默吗?” 风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传闻天煞妖童善识他人之弱,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兰若却轻轻一笑,然后从袖子中拿出那支短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然后摩萨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原来兰若在拖延时间! 他们与暗卫打交道多年,熟悉暗卫的银针,带着解毒之药,只是需要时间。 暗卫正准备出手,却听见角落里,传来低低的痛呼声,有人倒在地上。 “有毒蛇!”角落的暗卫喊道。 “滋滋”“滋滋”“滋滋”! 暗夜里细小的声响越来越近! 接着,四处都传来痛呼声! 昏暗的灯火下,出现了恐怖的景象,脚下全是蛇! 先是几个,然后越来越密集,横七竖八地爬满了地面,它们像是听到了指令一样,往前快速地爬着,伸出细长的毒舌,攻击了路过的人。 兰若再次将短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然后毒蛇忽然疯狂起来,肆意咬噬,剧毒的汁液瞬间让人丧命。 他竟然驱使毒蛇进攻! 暗卫迅速冲过去,摩萨的杀手将兰若围在中间,对抗暗卫的攻击,他们个个反应敏捷,身怀绝技。名为毒草的人挥手一扬,粉尘一样的东西就飞扬开来,沾到脸上一阵刺痛,沾到眼睛就看不见了。 “保护陛下!”于盛大声命道。 羽林卫迅速挡在她的面前,用挥舞刀剑砍杀攻击过来的毒蛇。 691.第691章 抓不住我 站在中间的兰若,看着他们组成的人墙,不屑地微微一笑。清脆的短笛声声,毒蛇越来越多,他忽然吹出一个高音,毒蛇忽然串过头顶,越过人墙,直接向她扑过去! 她的身边是风使和沈尽。沈尽已经久不拿刀剑了,他更多地拿着笔墨,但是他的剑法却没有退步,他和风使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冲过人墙的毒蛇被他们一一斩杀。 “首领,撤吧!”毒草说道。 暗卫和羽林卫的攻击,让他们抵挡不住了,摩萨的杀手们纷纷倒下去,只剩下三个人了。 兰若对着羲和的方向笑道:“再见了,陛下!”然后大声命道:“撤!” 他下令的同时,摩萨的另一个杀手放出了毒雾蛋,弥漫的雾气让视线一片模糊。 梵东跃身就冲了出去,想跑没有那么容易! 梵东带着暗卫冲去了宗庙的大门,远处却传来了他的笑声:“梵东,你抓不住我!” 暗卫们循声而动,往声音传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别动!”梵东命道。 可是已经晚了,暗卫们已经冲了过去。 悠长的短笛声再起,黑暗中有树枝摇晃的声音,忽然一声凄厉的鸣叫,然后是一群凄厉的鸣叫声,是鹰群! 它们振动着巨大的翅膀,凌空翱翔,直冲过来!锐利的嘴巴直接啄上人的眼睛! “看到我的人,都得死!”林间有狂放的声音响起。 这时候羽林卫追了出来,却发现外面黑漆漆的,不见人影。暗卫们被鹰群啄伤,不少人眼睛看不见了,死伤数人。 笛声又响了起来,他居然还没有逃走! “不自量力!” 鹰群组成一个“人”字形,尖利的鸣叫声划破夜空,朝着他们正撞过来。有的撞到了羽林卫的长枪上穿胸而死,可是它们却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一样,在笛声的指令下,拼命地往敌人冲! 他就是它们的主人。他的笛声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地洞里的蛇,天空飞翔的鹰,在他的手中居然都是战士一样。 被这一群大鸟袭击,羽林卫也是一阵混乱。 这时候梵东说道:“拿弓箭!” 他凝神片刻,然后拉起弓箭,放! 远处听到一声惨叫,然后是坠落的声音。 拉弓,放!又一声坠落的声音。 “好箭法!”黑暗处又传来一片笑声! 摩萨的人逃出来了三个,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梵东又瞄准了他。于盛指挥羽林卫围了上去。 可是这一次,梵东的箭射空了,羽林卫也没有找到人。 他居然不见了! 羲和也走了出来,她望着地上受伤的暗卫和鹰,心中暗暗吃惊。这个在她身边三年一直低声细语的人,居然有如此大的能力。 “陛下,只有兰若跑了。他中了暗卫的暗器,跑不了多远的。臣请求关闭城门,全城搜铺!”梵东说道。 羲和摇摇头,说道:“放他走!” 梵东非常不解,还想说什么,可是却没有说,而是回道:“是!” 他会自己回来的。他任务失败,自己也已经暴露,葛雄是不会放过他。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除了回来。 692.第692章 扑朔迷离 羲和转向沈尽说道:“今晚的事情,交给你主审。一个月之内,给我结果。” “遵命。”沈尽应着,却又迟疑了一下,说道:“臣想请陛下示下。大将军和顾丞相,是否要下狱?” “当然不用,关在他们自己府中就行了。” “是。”沈尽又说道:“现在洛州府、黑卫涉案人员已经全部收押,但是燕旧氏族却全部未入狱,这样恐怕不太妥当。” 羲和想了一下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办了,按你的意思办就行了。” 沈尽再次问道:“还有一个人,臣还需陛下明示。对简将军,该如何?” 沈尽问得非常谨慎,羲和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要给他审讯,当然所有人都要收押,才不至于失了公允。简言怀,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看着办吧。” “遵命。” 这件事在后世的史书中,被称为“宗庙政变”。 正统的史书中,都记录着何凌和顾远因为燕国宗庙祭祀的事情,与燕旧势力发生冲突,后贾玄告知羲皇,而羲皇及时赶到,平息了这场骚乱,然后将双方都关押起来。 因为这些史书中,都只有上半夜,没有下半夜。没有提到摩萨,没有南齐的介入。 可是史学家们还是发现了摩萨的参与,发现了暗卫的踪影。 从此,对这件事的猜测却从未停止过。史学家们想从各种史料中还原当时的真相,却发现真相却扑朔迷离。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夜晚,这个事件疑点重重。 疑点一:羲皇对燕旧势力,究竟是什么态度?她准许燕旧势力在自己的地盘上祭祀旧王朝,而后却因为摩萨的举动,让何凌和顾远对他们大打出手,死了不少人。可是摩萨的举动,一直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为什么还要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疑点二:在事件发生之前,羲皇到底是不是知道何凌和顾远准备调兵?若是知道,为什么不阻止?若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黑卫和燕旧势力交战时,她派了暗卫在现场? 疑点三:何凌和顾远到底有没有政变的念头?若是没有,何凌为何私自调动黑卫,而且是负责洛州守卫的天策卫?若是有,为何当晚羲皇出宫到达燕国宗庙时,他们没有行动? 疑点四:燕国旧势力中有谋逆之嫌的人,到底是摩萨的奸细,还是确有其人? 最耐人寻味的,就是这个事件的称谓“宗庙政变”。政变,到底是指燕旧势力要谋反,还是指大将军和丞相有其他企图? 第二日,朝野震惊。 这是大元建国后,第一次官场大地震。 大将军何凌和左丞相顾远,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他们被责令在家待审。 红剑卫剑首、威武将军简言怀被收押待审。 黑卫大将严峻擅自带兵出大营,收押待审。 洛州府伊罗松,擅杀平民,收押待审。 所有参与宗庙政变的人全部被收押,包括燕旧势力的人。 主审这件事的人,是右丞相沈尽。 693.第693章 丞相之才 这是件极其棘手的事。 他要审的人,都不是好审的人物。 何凌和顾远是他的上级。简言怀是燕旧势力的核心人物,但是她是陛下身边的人。 而洛州府伊罗松是他的继任者,刚刚上任不久,洛州府兵的事情说不定还会牵涉到他自己。 他要审的案子,也不是好审的案子。 何凌私自调黑卫出大营,而且进入了洛州城中,距离大元宫非常近的地方。这样敏感的对方,敏感的举动,大能大到天上去,说他准备谋反都行得通。 还有燕国故旧,也是这样,当晚他们说的话,很多都是出格的,冠上个“谋逆”的罪名也未尝不可。 这个案子涉及朝中的两个当权人物、凤羽卫的大将,旧燕各大氏族,还有洛州府,人范围之广,势力之多,关系错综复杂,几乎史上未闻。 现在几千人的性命交到了沈尽的手中,他的审理结果关系这他们的荣辱生死。明眼人已经可以看出,顾远开始失去威信,而沈尽却受到了羲皇的宠信,他独掌朝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是只有沈尽清楚,他的审讯结果不但决定了他要审的人的命运,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命运。 这个案子情况还不是最麻烦的。 最难以捉摸的,就是羲皇的态度。 她下令收押何凌和顾远,却没有将他们下狱,在他们照样的府邸里。同样,她先是让简言怀带着燕旧氏族离开,然后却又允许沈尽将他们收押。 她到底倾向于哪一方?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究竟想要他怎么处理? 他曾经数次试探羲皇的态度,可是却没有任何答案,一点暗示都没有。 非常之事,需要非常之人。 在这样纷繁复杂的情况中,沈尽再次展现了强大的能力,这个低调的右丞相在风口浪尖上处变不惊,沉稳有度,再次证明了为什么他可以位列侯爵之首。 他做事十分有章法。他先让人将关押的所有人审讯一遍,录下口供,然后根据口供判断出基本事实。然后他亲自去了大将军府和左丞相府,态度谦和,言辞谨慎,何凌和顾远对他也比较客气。简言怀也是他亲自过去问的。 经过全面的了解,他对这事件做出了几个原则性的判断: 第一,燕国故旧当日是受到不实消息挑唆,才再次来到燕国宗庙,并非有谋逆之举。 第二,何凌和顾远同样是接到不实消息,认为燕国故旧有不轨之举,才出兵的。 他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找到了问题的两个关键。有了这两个关键的判断,这件事就可以定义为冲突,而不是谋反。这就为整个事件定了基调。 定下这个基调,再来做出相应的处罚。 第一,何凌擅自调兵事实清楚,顾远鼓动罗松出兵,也无疑问。但是这个两人,需要羲皇亲自决定如何处罚。 第二,严峻无令出兵,作为军中主将,处罚不按律法而是按照军法军令。按照军法,那是死罪。 第三,简言怀在整个事件中,并未犯什么错误,有关他所有的问题都在于他特殊的身份,而羲皇已经下过令,再用他的身份生事者杀。所以他没有罪。 第四,燕国氏族中确实有人出言不逊,但是当时是特殊情况,不宜过分夸大事实,小惩大诫即可。 694.第694章 无可挽回 这样复杂的案情,在他正确的判断,出色的分析,和准确的裁定下,从一件惊天动地可能牵连无数的的谋逆案,变成了一场因为双方误会引发的冲突。 当沈尽将这件案情审理情况以及处理建议,在朝堂之上报给羲皇时,他赢得了几乎朝堂内外一致的赞誉。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一般两个人打官司,县令断案,最常见的情况就是一个满意,一个不满意。可是沈尽主审的这么大一个案子,却让冲突的双方都对他感激不尽。不同心态,不同倾向的旁观者也对他交口称赞。 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虽然何凌和顾远如何,羲皇尚未下定论,但是事情已经基本定型了,不会再牵连无辜。众人都安下心来。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严峻。 何凌位高权重,羲皇很可能现在不会动他,可是严峻就不一样了。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负责,很不幸,这个人就是他。他作为天策营主将,也毫无可以脱罪的理由。 严峻的夫人从别人那里得知了消息后,就开始四处奔走。 何凌和顾远府中已经被封锁,进不去,他俩也自身难保,自然是指望不上。 于是她去找了霍驰,霍驰非常讲义气,当日就进宫去求见羲皇,为严峻说情,却被羲皇一顿斥责然后赶了出来。 霍驰都没有办法,那就只好去找沈尽了。严夫人去了沈尽的府邸,求他救严峻。可是沈尽却说他也无能为力。 这事件是他主审的,严峻的罪名是最没有疑问的,而且他之前也已经试探过,羲皇对这件事还是非常坚决的。未见兵符,私自出营,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情。 无望的严夫人去了大狱中见了简言怀。在黑卫众将中,严峻和简言怀算是关系较好的。简言怀知道了严峻的情况,立刻找人叫来了贾玄。他现在见不到羲和,他只能让贾玄帮他说话。 可是贾玄却劝他,不要插手这个事。 很明显,这件事是羲皇有备而来,她一直纵容新旧之争,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看看她的军队到底听谁的。严峻撞到了枪口上。不杀他,怎么正君威,怎么明军令? 霍驰专程进宫去求情都被训了一顿。恐怕霍驰还不明白自己被训斥的真正原因。作为羲皇着意培养的下一任主帅,最不该参与这件事的人就是他。 他没有告诉简言怀他的理由。看破不说破,有时候,有些事,当做没有看透比较好。 正式发出命令的前一晚,走投无路的严夫人再次来丞相府找沈尽。这次她带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家人不停地求他救下她的夫君和儿子的父亲。 沈尽虽然知道事情已经基本无可挽回,严峻违抗军令,死罪难逃。可是严夫人的执着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若是今晚没有办法,那严峻就必死无疑了。 他左思右想,觉得严峻的事情只能去找简言怀,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于是他决定去狱中找他。可是到了之后却发现他已经不在狱中了。 这还得了,没有他的许可敢放人出去。一问才知居然是羲皇召他回去了。 695.第695章 秋夜情思 羲和确实召回了简言怀。 原因很简单,他不在,她非常不习惯。 她自从进入凤羽府,简言怀几乎与他形影不离,除了派他出征那几个月,他离开她身边都不超过一日。 可是他现在却被关在狱里,一连数日不见人影。她感到非常不适应,总觉得怎么都不称心。 那晚发生了很多大事,可是有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留在她心中。那晚她命他带着燕国氏族们离开的时候,他抱起了秦秒。 柔弱无助的女子,在他的怀中像一只依人的小鸟,像是一只漂泊的小船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英雄美人,看起来还挺般配呢。当时情景那么乱,估计只有她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现在她想起来这个情景,又想起了秦仪山曾经向他求亲,心情莫名地烦躁。 由于习惯了他在身边,她一有事总是习惯性地叫他的名字,每次叫来的人都不是他,然后就会告诉她简剑首还在大狱中,是陛下您命沈丞相下狱的啊。 这让她越来越郁闷。终于,她在数次习惯性地叫了“简言怀”,而后仍然被告知他还在狱中之后,下令立即召他回宫。 负责接他回宫的内侍见羲皇心情烦躁,怕耽搁时间快马加鞭就去了大狱,接到他后直接就进了宫。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因为一般大臣们进宫面圣之前,都需要沐浴更衣,否则就是藐视君王的不敬之罪,更何况他是从狱中出来。 可是羲皇是个急性子。比起不守规矩,让羲皇等得不耐烦,然后到时候大发雷霆那就更不好了。而且内侍清楚,羲皇是不会跟他接回的这个人计较这些的。 于是,简言怀被从大狱直接送进宫中。 天色已暗,芷兰殿中羲和,见到就是刚从大狱出来的简言怀。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不知道先收拾一下再把他带进来吗? “委屈你了。”她说道。 “陛下……”简言怀似乎有话要说。 羲和摆手笑道:“先去换身衣服吧,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简言怀入狱,不过是一个过场。可是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在监狱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他会浑身不舒服。这些她是知道。 于是,她让简言怀用自己的浴室,去沐浴更衣。简言怀正浑身不舒服,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已经九月了,暑气尽消,秋风渐凉。羲和坐着自己研究棋局,手中拿着的白子棋子有丝丝的凉意。 一阵清风吹来,打乱了她的思绪。 “陛下。”是简言怀的声音。 “嗯。”她拿着棋子正举棋不定,随意地抬起头他了看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准备继续落子。 “嗯?”可是她忽然有些惊异,又抬起头来。 她面前的简言怀,穿着白衣,外面是黑袍,宽宽松松的丝质衣袍随着清风飘飘荡荡,温柔地贴在他颀长的身上。因此是刚刚沐浴出来,头发没有挽起来,随意地垂着,还有几滴水珠从他俊朗的脸上滚过。 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他,疏疏朗朗,如林间松风。 她忽然对这他笑了。 696.第696章 唯一的机会 简言怀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有怎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羲和笑道,然后指着对面的座位道:“来下棋。” 她白,他黑。 简言怀手中拿了一把子把玩着,却不看棋盘。 “到你了。”羲和道。 简言怀却说道:“不会。” 羲和一听就笑了:“不早说,不会你还拿棋子干什么?” “可以玩。” 羲和凝眸,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这话说的很有深度啊,棋子确实可以玩,特别是这个棋子是个人的时候。 但是简言怀肯定不是这样意思,他说的玩,就真的是玩。于是她问道:“怎么玩?” 简言怀望了望十步之外一个画着水墨图案暗壁说道:“要用这个。” 羲和手一摊,眉毛一挑,意思是你随意。 简言怀得到了许可,凝眉望了一眼,手中拿着一把黑色棋子,轻轻地握了几下,然后看也不看,将手中的棋子飞快地掷了出去。 “嗖嗖嗖”,黑色的棋子一个个往暗壁上飞过去,然后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棋子一个个地嵌入了暗壁中! 羲和乐了,原来他说的玩,就是把棋子当暗器玩。 再看那个暗壁,他的黑子居然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 “嗯,不错!”羲和笑道。 这个玩法她很有兴趣,于是她也拿起一把白子,准备学他的样子丢过去。 她用力向往圆圈的中间投掷了一个白子,可是她的子却没有嵌进去,而是落在地上了。她不甘心,又用力扔了一个,结果居然还是落在地上了。 她有些无奈了吐了一口气。 简言怀拿过她手中的白子,又“嗖嗖嗖”地投了过去。白子一个不落地嵌了上去。 羲和对自己技不如他并没有表现出不快,反而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举动。这次,他在黑色圆环的中心,用白子摆了一个圆。 这个造型,看起来像是射箭的靶子。 羲和笑了起来:“你是准备让我用这个靶子练射箭吗?” 简言怀见她心情大好,准备说正事了。现在已经是唯一的机会了。 “陛下,这差不多就是当时黑卫与燕国遗老之间的状态,双方距离还很远,刚开始严峻也没有向我们动手……” 羲和听到“严峻”两个字就站了起来,玩笑的样子收了起来,表情也严肃起来:“如果你是要为严峻说情的话,我不想再听了。” 简言怀却调整坐姿跪了下来:“陛下,当时情况混乱,但是黑卫仍然一直保持着克制,双方都有过错,严峻也是形势所迫,他当时就说他毫不知情,还说第二日会进宫向陛下请罪……” “我说过不想听这件事了!”羲和打断了他。 “严将军在关中之战中劳苦功高,若非他牵制北周军关中主力,臣也难以快速推进,陛下念在他有战功的份上,饶他不死吧!” “够了!” 羲和走了出去。 第二天,大元宫中传出诏命: 郡侯严峻未经请示,擅自带兵出营,本应处死,但念其有开国之功,免其死罪,褫夺爵位,杖责八十,流放西南戍边。 697.第697章 难猜帝王心 这一日大元宫连续发了数道诏命,对宗庙政变案发布了最后的处理结果。 大将军何凌治军不严,致使天策营无令出营,剥夺“天子太傅”称号。 左丞相顾远辩事不明,未能及时制止洛州府伊罗松的错误行为,有失丞相之责,罚俸二年,责令思过。 威武将军简言怀,擅自滞留宫外,但在危急时刻防止了事态扩大,功过相抵,不罚不赏。 洛州府伊罗松,纵兵擅杀百姓,斩立决。 并州钱氏、连州祁氏等氏族,藐视君王,出言不逊,为大不敬,斩立决。 沈尽接到这样的诏令后,心中又惊又疑。这些诏命跟他之前建议处理的意见,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其实却相去甚远。 对军中之人处罚的非常严厉,何凌被夺了封号,当晚参与行动的士兵全部降三级,可是严峻却幸免于死。擅自带兵出营还能免死,简直闻所未闻。 对朝中之人处罚却非常宽松。顾远只是被追究了失职之罪,罚俸二年,这跟没有处罚没什么大区别。但是洛州罗松却被杀了。 除此之外,对燕旧势力的处理却更是难以理解。 所有人都赦免了,但是钱氏、祁氏的当家人当晚因为说错了几句话,就被以大逆之罪杀了。沈尽原来的处理意见,只是杖责思过而已。 这样的结果,跟她之前的态度一样,难以捉摸,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宗庙政变案由此尘埃落定,沈尽在朝中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好久没有去过宣阁的贾玄却难得地勤快起来,开始积极参与政务。 这日二人在宣阁内闲聊。 沈尽问道:“少傅,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一二。” 他现在的官职在贾玄之上,而且进入宣阁比他早,这样说是非常客气的。可是贾玄却听得心安理得,他笑道:“原来人人称颂,丞相也有不明白的事啊,那就找我就对了。” 沈尽笑道:“我不明白的事,看来少傅已经明白了。” 贾玄狡黠一笑:“说起事来,我不如丞相明白,但是若是人的话,我却比丞相明白。” 这个人,就是羲皇。这也是沈尽不明白的。 两个聪明人说起话来,跟猜谜似的,不过互相都猜得明白。 “那请少傅指教了。”沈尽对他一拱手。 贾玄道:“丞相一定是在疑惑陛下对宗庙案的处置。但是这其实是非常好理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不是北周王,也不是东陵王。 北周王白担了个残暴之名,但却没有彻底清除氏族势力,反而任由其做大,以至于控制无力,最后分崩离析。陛下知道北周覆亡的原因,所以她不允许氏族有异心,燕旧势力那里她杀了几个以儆效尤。 东陵王就不一样了,他仁慈却非常软弱,以至于无力控制朝中群臣,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朝臣们各自为政,结党营私,内斗不断,最后造成了东陵的灭亡。所以陛下是不允许权臣当道的。” 698.第698章 最后一个亲人 贾玄说“权臣”两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他是说给沈尽听的。现在何凌和顾远被打压,右丞相啊,现在你可是大权在握,风口浪尖啊。 “多谢少傅指教。”沈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贾玄嘿嘿一笑:“沈大人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啊。” 宣阁内,权力最高的两个重臣看起来还算和谐。朝堂内外,虽然不少人被杀,不少人被免,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可是这年的九月注定不太平,宗庙政变后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埋在燕旧宗庙下的炸药在突然被引爆了。深夜的爆炸声惊醒了洛州城中熟睡的人们。终于还是爆炸了,但是却找不到作案人。顾远和何凌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地方,就这样又变成了一片废墟。 第二件,是对羲和影响非常大的一件事。双泉道人辛则夷去世了。 羲和收到辛则夷病危的消息一路跑过去,拉着她师父的手,眼泪差点落下来。他师父如同风中的枯叶,已经不堪一吹了。 辛则夷听到她的声音,闭着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涣散的目光中艰难地透出一丝光亮,转瞬间又黯淡下来。 羲和拉着他的手,突然感到自己无比脆弱。她在战场上挥兵点将,铁血杀伐,可是回到她师父这里,仍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可是她的师父已经气若游丝,再也无力给她任何保护了。 辛则夷对她说了八个字:莫问过去,勿忘初心。另外对她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别杀贾玄。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提自己的要求,也是他对自己倾注了平生心血的学生,留下的最后的智慧。 他从小教她剑法,教她王道霸术,教她谋略征伐,他是燕国故旧,但却从不利用自己的身份左右她的判断,从不对她提任何要求。 他对她非常严格,他是这个世上唯一敢教训她的人。他看着她哭,从不帮她擦干眼泪,只会让她再勇敢一点,再坚强一点。 因为,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 小羲,师父再也不能陪你了。 终究有这么一天,你再也没有人可以依赖,你要成为天下人的依赖。 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羲和含泪应允:“我记住了。” 辛则夷对她交待完之后,却说想单独跟简言怀说几句话。羲和走出了门外,转身看见她师父对简言怀了几句什么,然后手就颓然垂了下去。 一代奇才辛则夷,带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自己无法实现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这位当年名震天下的江湖人物,突然秘密加入了凤羽府,并随容和主上隐居定安七年。之后跟随容和主上出定安,容和主上和李田将军死于南齐,而他在灵魂的煎熬和身体的病痛中,经受了六年的日夜痛苦。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他等来了凤羽少主,等来了入主洛州,等来了大元建国,可惜却不能等到最后。 他去世之后,羲和非常悲伤。她连续七日不上早朝,下令追封他为“定国公”,举国哀悼。 699.第699章 你还有我 他作为羲皇从小到大的师傅,即使人不在了,对她的影响仍然在,并将一直在。她的文韬武略中,有他的心血,有他生命和意志的延续。 很多年后,当她站在巅峰之上,主宰一切俯瞰众生,对着那些人那些事,压制不住自己毁天灭地的冲动,但却无人敢劝阻分毫时,她想起了师傅的遗言。她惊叹于他的心智深远和未卜先知,也惊叹于他对自己的了解。 当然这是后话了。 宗庙政变案,以燕国宗庙爆炸,而燕旧重要人物辛则夷离世,这两件与当晚并没有关联的事情,正式宣告结束。 宗庙爆炸的作案者始终没有找到,成了另一个谜。更多的人愿意相信,这是天意。一个旧时代的印记彻底消除,一个新的时代已经确立。 在这一场复杂的棋局中,她看起来是一个旁观者,或者一个裁判,但是事实上,她用自己高超的政治手腕,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贾玄猜得没有错,她不是北周王,也不是东陵王。对她来说,何凌和顾远有没有什么意图并不重要,氏族势力是否忠于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威胁自己的能力。 她利用摩萨的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动声色地将军政大权从重臣手中收回,朝中新党旧党两败俱伤,消停了下来。 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对抗皇权。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她。 当年那个坐在帘后,懵懂地听着各方来使与左右总侍交谈的少主,如今已经彻底成为了君权无上的羲皇。 此时的羲和,刚刚登基三个月。 然而聪明如贾玄,对她的揣测也只对了一半。 她要无上皇权不错,但是却不是最后的目的。她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兴州之西,宛州以南,还有一个没有解决的敌人。 这是一场必然会开始的战争,因为站在巅峰上的人,只能有一个。 想要进攻,必先防守。想要打败敌人,必先稳固自己的基础。她认识了葛雄的可怕,他用摩萨的势力,在洛州轻易地挑动了新旧之争。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自己的根基必须牢固。攻守兼备,制胜之道。 在与南齐开战之前,她需要做到朝局军权的绝对掌控,解决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为她以后的征途打牢了基础。 这一层意思,贾玄没有猜到,实在是怪不了他。因为羲和解决了这些问题后,没有任何要开战的迹象。 辛则夷去世之后,深受打击的羲和一直郁郁寡欢,所有不但没有开战的迹象,甚至看起来还有点无精打采。 为了让她散散心,简言怀带她去了洛河边的草原上。可是她连骑马的兴致都没有。 于是他们两个人又是那样的状态,都不说话,各想各的事,默默地走着。 他们俩就这样一直走,一直到黄昏日落,终于走累了,于是站在一处山坡上,望着落日余晖,脉脉流水。夕阳拉长着他们的身影,长风满袖。 “花哥哥,现在我们一样,都是孤身一人了。” “不怕,你还有我。” 700.第700章 你怎么不去抢啊 洛州接连下来几天的雨。一层秋雨一层凉,深秋已尽,冬意来临。 大元宫笼罩在雨色迷离之中,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节奏。此时正是倚窗听雨的好时候,可是听雨轩中,羲和却不是在听雨,而是在听贾玄的抱怨。 贾玄在向她汇报督造战船和筹建水军的情况。他折腾了几个月,成果却不大。他在向跟羲和抱怨,北方会建造战船的工匠实在是太少了,那些人整日在陆地上,骑在马上跑,怎么会懂得造船? 阴雨连绵,羲和本来就心绪不佳,被他说的更是心烦。但是贾玄却还在说。 “陛下,南齐的战船皆是三四丈的大船,而我们目前的都是小渔船,用这样的船跟南齐打水战,他们都不用打,直接撞就行了。所以我们要造船,可是要造船,就要有会造船的人……” 贾玄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他说话这么迂回曲折,是有目的的。按照他的思路,说着这里她应该说“那就去找会造船的人啊”,然后他就可以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臣想向陛下要一个人。”。 可是羲和的思路向来跟别人不一样,根本不配合。 她一听到南齐的船大,就问道:“你说是你自己造船快,还是把别人的船抢过来快?” 贾玄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是又不能不回答,于是回道:“当然是抢快。” 羲和眉毛一挑:“那你怎么不去抢啊,还造什么造!” 贾玄一愣,略一思索,躬身笑道:“陛下圣明!” 羲和看起来有些疲倦,挥手示意他退下了。可是贾玄事情还没说完呢。 “可是陛下,咱们的船没有人家的大,水兵也没有人家的厉害,这个,该怎么抢呢?” “谁说要用水兵抢?不是有骑兵吗?”羲和回道。 这……让骑兵去打水兵?恐怕不行吧。 贾玄有点懵,于是继续问道:“陛下,我们的骑兵虽快,战马虽然矫健,但是在水中,恐怕施展不开啊……” 羲和却道:“贾先生,你怎么自己写过的书自己都不记得了?《奇兵要术》中不是说过,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水火相生,阴阳相合吗?用骑兵去打水军,这也是青藤先生说的话?” 贾玄被她说的有些尴尬,只好干笑了两声。 接着羲和说出了她的办法: “你把他的水兵变成步兵,然后用骑兵歼灭,不是易如反掌吗?” 贾玄目光一亮,还是个办法! 看着自己写的兵书长大的羲皇,如今将这些兵法战术用得更加有气势。因为她更霸道,更自信。 造不了船就去抢别人的,打不过别人的水军,就把他们的水军变成步兵,然后用骑兵对付他们的步兵。 很完美的方案! 只是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南齐的水兵为什么要离开战船,跑到河岸上来,把船让给他们,然后自己被骑兵杀掉? 这个问题贾玄是不会再问的,再问肯定又会被一顿讥讽。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701.第701章 软磨硬泡 说来说去,也没有按照贾玄的思路说到他的目的,反而多了一个抢劫的任务。于是他也不绕圈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战船可以抢来,但是若训练水军,还需要擅长水战之将,臣想向陛下要一个人。” “谁?” “东陵降将李易。” 羲和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望着他,回道:“这个人不行。” “此人生长在东陵,熟习水性,擅长水战,在东陵又很有威信。有了他,事情就成了一半。” “刚才说过了,不行。”羲和坚决地回道。 这么坚决的拒绝,一般人就应该知难而退了,可是贾玄不是一般人,而且她的反应本来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都没有指望陛下会痛快地答应。他还有后招。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奏本,呈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内侍将奏本拿给羲和,她一看就来火,还是刚才他说的话,只不过写成了白纸黑字。 她迅速做出了决定,很不客气地将奏本撕了,往地上一丢:“看来少傅耳朵不太好使。” 贾玄却不紧张,他将地上被撕碎的奏本一块块地捡起来。 羲和也不再理他,继续看其他的文书。过了一会儿,贾玄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羲和一看,不禁气极反笑,这个贾玄居然将被她撕碎的纸片一块快地拼了起来,又呈给她。 你还没完了,羲和二话不说,拿起来又撕碎了,区别就是这次更好撕一点。 贾玄仍然面不改色,又去捡那些碎片。羲和却不想跟他玩了,望了望窗外雨也停了,就起身往外走。 可是贾玄却抱着他的碎纸片跟着过去。 没错,他的后招就是,磨。 在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的时候,就只能用这一招,软磨硬泡。 这招是有风险的,惹闹了羲皇陛下那可不是好玩的,轻则打板子,重则拉去砍头。可是贾玄不怕,他有免死金令,而且还有更厉害的,她师父双泉道人的遗命“别杀贾玄”。他现在是双保险,所以他敢这样磨。 当然了,这个也是有技术含量的。不能太软,那样她就不知道你的态度很坚决,不能太硬,惹恼了她直接轰你出去就见不到人了。所以软磨硬泡,那可是个技术活。 贾玄可是个中高手,他深谙此道。 他见羲和离开了听雨轩,就一路跟着,也不说话。 羲和几次转头看他,他跟没事人一样。好吧,红剑卫中多了一个灰袍怪人。 羲和一直走到芷兰殿,贾玄就一路跟到芷兰殿。羲和停在殿外,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为什么你非要他?” 贾玄道:“此人是水战不二人选,收复东陵,打败南齐水军,非此人不可,请陛下恩准!”说着就又呈上来他那一堆碎纸片。这次由于时间匆忙,还没有来得及站好。 羲和随手捏起一两个纸片,然后又一把将它们全都丢在地上:“再写一份!” “啊?” “没地方写朱批!” 这是答应了! 贾玄顿时眉开言笑:“谢陛下隆恩!”然后又从袖中拿出一本说道: “臣已经写好了!” 702.第702章 一物降一物 他居然准备了两份!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大开眼界的准备在后面。 他不仅誊写了两份一样的奏本,还带来了朱笔,砚台,朱红色的墨。他从宽大的袖管中,掏出这么一套玩意,有模有样地摆在地上,然后就端坐在地上,开始磨起墨来! 这是个临时的宣阁啊!他把她批红要用的装备都带来了。 他想得还挺周全。没有朱笔?带了。没有朱墨?带了。连砚台都是您在宣阁最喜欢的那块。 陛下,这回好像您找不到什么借口了。 他要一锤定音。 今天这么磨,她是没有办法才答应的,万一她是缓兵之计呢,万一明天奏本送到宣阁后她反悔了呢?他是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的。所以今天他要得到一个朱红色的“准”字,这事才算完。 他一边磨墨一边抬头笑道:“陛下请稍等啊,马上就好。” 羲和非常无奈,看着他安然地坐在地上磨墨,那个从容不迫的样子,还以为这是花朝节的诗会呢。 这下彻底没招了,看来今天不写这个字是过不去了。 可是贾少傅啊,你可以坐在地上磨墨,你总不能让羲皇陛下蹲在地上签字画押吧。 “你喜欢在地上写字,那就呆着吧。”羲和说着地走了进去。 贾玄一见她往里走,端起他的砚台就跟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道:“不喜欢不喜欢,肯定是陛下殿里的金案更好用啊!” 简言怀看他这样,不禁暗自感叹:一物降一物啊! 终于,贾玄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在他的奏本上,一个朱批的大字:“准”! 第二日,宣阁发出诏书:擢升李易为宣抚使,即日赴徐凡军中待命。 宣抚使在武将中,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官职,而之前与他平级的莫凝寒已经是正二品郡侯了。 但是这是一个开始,已经被羲皇排斥在凤羽卫之外三年之久的东陵凤羽卫首领李易,终于再次被起用。 李易收到命令后当即就去了丰京向徐凡报到,带着他的东陵凤羽卫和已经投靠他的两万东陵军。就这样,李易重新进入凤羽卫的作战序列,目标是为组建水军,训练水兵,准备与南齐水战。 梵东和风使收到这个消息后大为吃惊。他们周旋了很久的事,居然就这样解决了。 他们知道贾玄的方法后感到非常不屑,但是态度却只有两个字:佩服! 不服不行啊,搞得定事情才是真本事。 这件事成功了之后,贾玄发现这种软磨硬泡法很有效果,羲皇陛下最怕这种死缠烂打,于是他举一反三,遇到疑难杂症就用上一次,每次都药到病除。 直到后来被缠得没办法的羲皇陛下知道他要进宫,都先暗中命人搜身,看他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没有,没有才放进来。 没过多久,在新旧党争最敏感的时候突然回来的贾玄,再次离开洛州,得到了一个任务,和一个人。 任务,是抢劫。 人,是李易。 这是两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以后的历史表明,这两个决定影响了大元与南齐的战争进程。 703.第703章 没事找事 贾玄的预言是非常准确的,十月之前南齐没有发动进攻,边境虽然有些小摩擦,但是基本都可以握手言和。双方的军队也比较克制,看起来虽然说不上友好,也相安无事。 没有进攻,那是因为双方都在准备进攻。 停战的这半年时间,羲和忙着稳固皇权,葛雄也没闲着。他在所占据的东陵之地,迅速完成了战后军队修整,而他国内的军队也频频调度,动向不明。 西梁王于嗟麟则找准了机会,在摩萨的杀手们纷纷暴露行踪往洛州进发的时候,一举摧毁了在他们西梁的基地。这个已经在西梁隐藏了数年的组织,被打得无数藏身,只能退回南齐。 南北之战,三方都已经准备就绪。 燕国宗庙案过去一个月了,洛州也恢复了平静。何凌和顾远重回朝堂,只是气氛变了。他们虽然仍然是大将军和左丞相的职位,但是仅是职位而已,他们说话的分量,明显不如从前。 军中的霍驰,朝中的沈尽,后来者居上。宫中的于盛,羲皇身边的简言怀,都是她自己的人。 他们感到不安,可是羲皇的表现却让他们安心下来。 她分别去了大将军府和左丞相府做客,跟他们忆苦思甜,相谈甚欢。这两个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仍然信任他们,只是不想给他们犯错误的机会而已。她要在出现那些可能之前,消灭这些可能产生的条件,将他们变成不可能。 比起其他帝王对开国功臣的血腥屠杀,这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善守者,潜于九地之下。 何凌和顾远心中非常明白,安居高位,逐渐放手,到了合适的时候急流勇退,才是明智的选择。 君臣一场,善始善终。 震惊朝野的官场地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朝堂上平静了,大元宫中却不太安宁。大事过去了,小事却不断。 说是小事都有些夸张,因为那些其实都说不上是个事。但是也许羲皇心情不太好,不是事的都成了事,而且小事变成了大事。 比如说芷兰殿有个宫女,过来送炭火的时候跟简剑首说了两句什么,声音也不大,但是却打扰到了羲皇,被她一顿训斥然后居然赶出宫了。她平日都很宽和的。 简剑首最近也不太好过,他经常挨训,都是因为一些不是事的事。 这一天,羲和准备去上朝,途中却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简剑首今天换了一身新衣服。这也很正常,入冬了,要换冬装啊。 可是这个衣服不知道怎么惹到她了,让她非常恼火:“这是什么衣服?赶紧换掉!” 简剑首一头水雾,然后赶紧去换了一身回来。 可是她一看却更加恼火:“换掉!” 这样的反应简直令人难以理解。这衣服到底有什么问题? 简言怀第一次因为穿衣服被训,完全找不着北。 让换就换吧,没办法,换到她满意为止。 羲和恼火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704.第704章 不淡定了 简言怀的新衣服跟之前的款式不同,圆领改成了左右交领,虽然底色仍然是黑色,但是领口增加了鲜艳的寸宽红边,上面绣着漂亮的云纹,里面露出白色的中衣,看起来更加帅气精神。 问题不是出在衣服的款式上,而是上面的花纹上。她曾经见过这个图案,在宛州秦府,秦妙画的图册上。 这个衣服出自秦妙之手! 真是无法无天,红剑卫剑首不穿统一制式的凤羽锦袍,居然穿其他女人手绣的衣服。这么明目张胆,怎么不令人恼火,于是她让他换掉,可是换了一件回来,还是有那个图案,简直是无法忍受! 他态度还好,让换就换。她也没有继续训他了。可是她的无名火刚刚平息一些,又被撩起来。 这天下午,秦妙突然求见。 她说要来,但是却没有说什么事。经历过嗟月和岑怡香,还有秦仪山的求亲,羲和对他的事情应该已经非常淡定了。 可是事情证明,她还真不淡定。 她同意了秦妙入宫觐见。然后就开始看什么都不顺眼,特别是简剑首。 简言怀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她这个没事找事的架势,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 下午,秦妙来了。 这个一直被秦仪山养在深闺的女子,这一次见识了洛州的繁华,也见识了人世的纷乱和命运的无常。她在那晚,见到了黑夜里闪着寒光的刀,见到了不知道哪里飞过来的冷箭,见到了死亡和鲜血。 她的祖父死在了她的面前,而她受到了惊吓,一直心神不安。为了安抚秦氏,羲和除了派人处理秦仪山的事后外,还专门派人去看望过她。 秦妙进了宫,从朱雀门外一直走到芷兰殿,已经气喘吁吁。她跟羲和之前在宛州秦府第一次相见,玩得还挺好,羲和还用剑给她们表演“满园春色”。 后来她来宛州之后,羲和也叫她来过几次宫中,虽然身份变了,但是对她仍然是有说有笑,关照有加。 今天秦妙心中非常忐忑,她听说了羲皇因为衣服的事情发了火,所以专程进宫过来请罪。 羲和刚开始见她的时候,还挺和气的,但是一听是过来说衣服的事,就不高兴了。 平时她生气的时候,朝中的大臣们都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就连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将们都是惶恐不安。虽然她今天没有发脾气,只有微微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不说话,可是这种程度的威压,对秦妙这样没有出过门的女孩子已经难以承受了。 秦妙感觉自己犯了大错,跪在下面微微有些发抖。本来就比较娇弱,然后走了很久的路,又这么一惊吓,她感觉身体都有些晃了。 简言怀在旁边看她脸色苍白,而羲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说话,于是他就俯身想提醒一下。这下这彻底把羲和惹恼了,她手中的茶杯“啪”的一下放在案几上。 简言怀正不明就里,只听一声低低的“啊”,往下一看,秦妙晕过去了。 705.第705章 让你去你就去? 羲和见她突然晕过去有些意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命人送她休息,同时,通知御医过来给她诊治。 “快扶她去我房中,快宣御医!” “是。”简言怀应命。 当简言怀从她身边走开,走向秦妙的时候,羲和才意识到她刚才的命令是下给简言怀的。 可是话都说了,也只好这样了。于是简言怀把秦妙抱进了她的房中。他表现得十分自然,执行命令而已,并没有特别的关心,可是羲和看着他再次抱起秦妙,感觉更加郁闷。 郁闷归郁闷,这时候发火也太奇怪了,何况她也不知道找谁发火去。这种有火没处发的感觉非常不好,于是她愤然出了门,去了芝兰园。 初冬的风吹着,有些寒意,但是也不能把她的火气吹灭一些。 过了一会儿,简言怀就过来禀报,说秦妙已经醒过来了,御医已经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受到了惊吓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羲和听完,命道:“送她回去。” “是。”简言怀很平静地回道。这种迎来送往的事,他经常干。他应命就转身准备去办了。 谁知今天不正常了,羲和突然转过身,对他说道:“让你去了吗?” 这下简言怀可晕了,刚才不是说送她回去吗?难道不是让他去?这周围也没有别人啊。 他疑惑地望着羲和,回道:“要不派其他人去送?” 这一句不知怎么又惹到她了,她大声说道:“你去!” 简言怀见她有发怒的征兆,赶紧回道:“遵命!” 可是她却更加火大:“让你去你就去?” 这……可是彻底无语了。羲皇陛下的命令啊,难道能违抗?让我去我不去,那是抗命,皇命难违啊。何况,就这么点个事,也不至于就要抗命啊。 可是羲和说完就拂袖而去了,留下简言怀在那里一头水雾,这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啊? 这时秦治回来了,在芷兰殿见到他妹妹,主动请求送妹妹回去。简言怀同意了。 随后简言怀在宣阁找到了羲和,她正皱着眉头看奏章,然后沈尽在她旁边对着奏章比划着,跟她说着什么,她听得还挺认真,时不时回应一句两句。 看起来还算正常,于是简言怀就出去等她了。 事实证明她就忙着的时候还算正常,一有空就开始没事找事。对沈尽正常,对他正不正常就不好说了。 她从宣阁出来,就开始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搞得他无所适从。 这一整天都是怎么回事啊? 终于,解救他的人来了。 秦妙刚走没几个时辰,宫内总管符强带着针工局的司衣过来请罪。 羲和一开始就不想听,因为说的又是衣服的事,这些人就只知道因为衣服的事情她生气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就知道请罪请罪,实在是很无趣。 可是这个司衣却意外地扑灭了羲皇陛下心中这团烧了一整天的无名火,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扑灭了,怎么扑灭的。 706.第706章 自摆乌龙 司衣说道:“奴婢之前听佩玉姑娘说,之前陛下曾说您遇到一个很会做衣服的女孩子,她绣出的图案很漂亮。奴婢就留了个心,觉得能让陛下这样夸赞的,也没有几个人,便猜想可能是秦家小姐。 这次秦家小姐来洛州,奴婢就专门去拜访了她,她说确实在宛州见过陛下,奴婢确定您说的确实是秦家小姐。 因为凤羽卫要换冬装,奴婢就想凤羽卫的款式都是很多年前了的,如今陛下登基,款式也要换更漂亮的才行,于是就向符总管禀告,更换锦衣的款式。 衣服的款式是奴婢设计的,图案是秦家小姐给的样式,奴婢不知道陛下不喜欢这种款式,惹得陛下动怒,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符总管也接着说道:“奴才已经命针工局将所有锦衣回收,重新制作,此事是奴才失察,请陛下降罪。” 羲和听完他们说的,忽然明白了什么。 “衣服是图案是谁绣的?”羲和问道。 “奴婢叫针工局的绣工按照秦家小姐给的样纹绣出来的。”司衣紧张地回道。 额,这…… 情况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简言怀那天穿的,是针工局统一的制服?不是出自秦妙…… 既然是统一的,那其他红剑卫穿的跟简言怀的是一样的了? 可是羲和却不记得当时其他人穿的什么衣服了。她看见简言怀的新衣服就发了一通火,让他换去了,根本就没有留意其他人。 这么一个大乌龙,搞了半天白生气了! 不过就是司衣听说她喜欢秦妙设计的图案,于是找秦妙要了样式,给红剑卫设计了新的冬装锦服。 原来不是简言怀自己不穿宫中的锦袍,而穿别的女人手绣的衣服。 还有,这事跟秦妙似乎也没有太大关系…… 秦妙一定是听说宫中的锦服出了问题,所以才进宫跟她解释的。当然也不一定是她自己要来,很可能是秦氏其他人要她来。毕竟燕国宗庙案刚过,秦氏还是处于敏感时期。 这些你们都没有错,你们的错就是,为什么不早说! 羲和明白了事情了来由之后,不禁更加生气。你们居然让我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天气! 于是她把总管和司衣都训了一顿,然后该罚罚,打发走了。 然后又将简言怀训了一顿,说的云里雾里的,简言怀也没有听明白。 他这一天过得可真是惨,一大早的刚换了新锦服,莫名其妙就惹恼了她,然后一整天都看他不顺眼,一有空就开始训他,要不就是指东打西的,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新衣服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问题,秦妙和司衣、总管先后过来请罪,都是灰头土脸的被骂回去的,可是听来听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看她这样子,他猜测她估计还要一段时间不正常。可是意外发生了,她随后就恢复正常了。 他后来等她心情好的事情,尝试问她:“衣服到底怎么了?” 答曰:“没事。” 没事才见鬼了。 707.第707章 过于自信 这件事虽小,但是却引起了不少猜测。这被当做一个信号,羲皇不希望秦氏与宫中关系过密。 秦仪山死后,秦治的父亲秦礼接管了秦家。他是个很古板的人,这次的变故,两个燕旧氏族被杀案,让他不得不十分小心。秦妙的事情让他下定决定,尽快离开洛州,返回宛州,然后安分守己地活下去。 秦氏要走,羲皇非常热情地派人相送。 只不过送行队伍有点特别,三万凤羽黑卫。 这是一个出人预料的举动,让秦家人忐忑不安。可是看到主将却放心下来,主将是秦治。 这不是送行,是出征。 战争即将开始。 就在前几日,南齐军主力却在葛云飞的率领下,撤离兴州,动向不明。 葛云飞从东陵撤离,已经明确不攻打丰京,那他是目标可能有两个,西梁或者宛州。 洛州西南的宛州地区,现在是中原的门户。拿下宛州,一路北上就是孟州、往东是荣州、皋州,再往东,就是洛州了。这是一条比较直接的进攻路线。 而西梁则迂回很多。若从西梁进攻,路线几乎都不用商量,从江宁或者汝南进攻西梁的只有这两条路,其他地方要不就是群山绵延,要不就是江河阻隔。江宁和汝南,就是两扇大门。 只要打开其中一扇,战局就会发现巨变,因此西梁必然加强守卫。但是若是南齐主力压上强攻,西梁军恐怕顶不住,那就凤羽黑卫就必须长途跋涉去增援。 这是非常不利的情况。对自己不利,当然就对敌人有利。所以南齐先打西梁的可能性非常大。 起初,羲和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后来葛雄的突然来访,以及摩萨的阴险行动,让她确信,葛雄不会攻西梁,一定会攻打宛州。 因为他过于自信。 自信的人,才会深夜闯入大元宫,自信的人才敢在暗卫的大本营安插奸细。自信的人,会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现在大元朝中的众人大多数都认为葛雄被先攻西梁,让凤羽卫长途奔袭去增援。 葛雄跟她一样,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我想干什么你们都猜得到,那我还怎么玩? 所以羲和认为,葛雄会让葛云飞先攻宛州。 葛云飞是个可怕的对手。他很可能会出其不意奇袭宛州。虽然她有孟州和武关的守军可以增援,但是闪电战是葛云飞的成名作,很可能援军没到,宛州就破了。 出于这样的考虑,她趁着秦氏返回的时机,派出了三万凤羽黑卫随行。 主将的任用上,她还是费了一番心思。对手很可能是葛云飞,所以一定要派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将军。目前只有何凌和霍驰。 何凌就不用说了,让他去宛州,那是送狼入羊群。 霍驰,现在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霍驰一出,她的战略就全部暴露了。 最后她选择了秦治。秦治是秦氏的子孙,更是她的人。 秦治在红剑卫中成长起来,作为她的亲卫跟随她左右数年,她相信他。 708.第708章 自投罗网的人 十月二十日,秦治率领三万凤羽黑卫,和秦氏家族一起,启程前往他的家乡宛州。 当他换下红剑卫的锦袍,穿上黑色的凤羽战甲,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恶战,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将之路,就此开始。 除了葛云飞的动向,和秦治的行动,表面上看起来,局势还是平静的。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 休战了半年之后,蛰伏的猛兽恢复了充沛的体力,磨砺了锋利的爪牙,开始蠢蠢欲动。 入冬之后,边境的小摩擦逐渐多了起来,而且变成了小规模的冲突,而后小冲突就变成了小打小闹的战争。 对于这些小事情,齐皇和羲皇都没有任何反应。不支持,不制止,不表态。 这种默契的背后,是一种战争初期的试探,也是一种策略。 南北之战,双方都已经准备了半年,随时都可能开战。然而双方都在观望,因为缺少一个理由,也就是一个借口。 现在短暂的安宁,谁破坏了谁就是战争之源。谁的借口听起来更高尚,谁就是所谓的正义之师。 就像两个绝顶高手的对决,都磨好了刀枪,相对而立,但却不着急出招,都在调整调整呼吸,闭目养神。 这样的战争还没有开场,就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这一场最终的决战,胜利者将成为天下的主人,唯一的帝王。失败者,只有死路一条。 战争从来都不缺少借口,这次也不例外,羲和都不用费心找,借口就送上来门来了。 这一日晚,她在沐浴。外面的寒风冷峭,浴室内却温暖如春。暖暖的水,芬芳的花瓣,让人身心放松。 因为有些疲累,她在水中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出来。双脚踩在软软的丝毯上,感觉暖暖的,还挺舒适。 平日她出浴,侍女们早就等在那里,帮她更衣。可是今晚,却不见了人影。 难得的清净,她也没有喊人。她自己擦干水珠,穿上里面的衣服。 这时候才有人从身后过来,轻轻地帮她穿上外袍。然后那人就跪在地上,用毛巾裹住她的双脚擦干,然后给她换鞋子。 羲和一直没有留意这个过来服侍她的人,直到她心中忽然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低头看去,最先看到是一头乌墨的长发垂在地上。 这样温顺的姿态,这样温柔的动作,让她确认了他的身份。 兰若,你终于回来了。 羲和望着脚下的这个人,他不再是一身白袍,而是一身黑色夜行衣,大元宫中,他还是来去自如啊。 “你跑哪里去了?”羲和问道。 平静的语气,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他溜出去玩了一段时间而已。 “哪儿没去,就在洛州。”兰若也平静地回道。 “为什么不回宫?” “受伤了,一直在养伤。” 羲和低头看了他一眼,就缓缓向外走去。推开浴室的侧门,是一个小花园,青石铺成的路,曲径通幽。 兰若跟在她的身后。 709.第709章 看你乖不乖了 这时候有暗卫过来禀告,一个蒙族少年喂养的鹰无故突然飞到了这个院中,这个蒙族少年不知道是陛下的浴室就闯了进来,少年和鹰都已经被捉住了。 羲和听完就明白了兰若是怎么进来了。她挥手对暗卫回道:“放了吧。” 暗卫望了望她身边的人,有些疑惑但是却不敢多问,应命转身离开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黑衣的少年幽暗的眼睛闪着光。 羲和反问道:“你不怕我先杀了你吗?” “不会的。” “这么肯定?” “是,因为你还没有征服我。” 羲和不禁轻轻一笑,他太了解人心了。她天生就有征服欲,要别人服从于她,听命于她,并且心甘情愿。 可是这个人看起来俯首帖耳,其实心中完全相反。外表温顺,内心柔韧,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看似驯服,其实桀骜。 这样强烈的对比,最能激起一个人征服他的欲望。 我要你乖,真心实意地,从里到外的乖。 她望着兰若,他一身黑衣,眼波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淡然而自信地望着她。 这个人,已经没有了半点莫逸的影子。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征服这样一个人,本身就一个陷阱。 她缓缓转过身,慢慢地走在青石路上。静谧的花园,只有细碎的脚步声。羲和穿着宽松的衣袍,高挑的身材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刚才问我,怕不怕你杀了我。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怕,只有一次除外。可是怕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怕了。何况,你根本就不会杀我。”羲和慢慢地走着说道。 兰若也回道:“这么肯定?” 羲和转头对他一笑:“当然,因为我是这世上,唯一能打败你的敌人,拯救你的人。” 兰若听到这句话,心中已经明白,只有她才是葛雄的对手,只有她才可以救出你姐姐。 “那陛下准备拯救我吗?” “那要看你乖不乖了?” 兰若听到这句话飘然拜道:“听凭陛下吩咐。” 羲和望着脚下这个人道:“你能做什么?” “葛雄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他做事,他就会放了我姐姐。可是他言而无信,是个无耻小人!只要你能救我姐姐,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羲和却冷冷一笑:“真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还在我面前装乖巧,有意思吗?” 兰若心中一惊。她到底要怎么样! 当年他成为摩萨的首领,葛雄用他的姐姐逼迫他就范,他跪了下来,葛雄就满意了。可是他现在就跪在她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软肋,交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还不够吗? 羲和继续说道:“我已经厌倦你这个表里不一样子。你不要用对付葛雄那一套对付我。你在他面前,只怕比现在还要乖,可惜你骗了他。现在又想来骗我吗?” 兰若回道:“我没有骗他,他让我杀的人我杀了,让我做的所有事,我都做了,就算是最后一件事,除了没有杀了简言怀,其他也完成了。” 710.第710章 一切都是假的? 羲和俯身望着他,这个带着仇恨和怒火长大的孩子,心中全是仇恨和愤怒,可是眼神中竟然看不出一丝波澜。 “可是葛雄终究是错了。他以为你姐姐在他手中,葛云飞和你就在他的手中。葛云飞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你这样一个人,他没有放在眼中,他认为你只会听命于他,在他的脚下乞怜。可是恰恰是你,没有被驯服,你的心从未屈服过,不是吗?” 兰若目光闪动,她的话击中了他的心。 兰若抬起头,望着他,声音也变冷了:“陛下怎样才肯帮我?” “我要你,做你自己。”泠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兰若心中一震。 我自己?哪个是我自己?冷血杀人那个,还是温顺乖巧那个?是看着姐姐被关在黄金的囚笼里数年而绝望哭泣那个,还是驱兽放火狂笑于望京闹市那个?是跪在葛雄脚下苦苦哀求那个,还是独行千里无人敌手那个? 陛下,你要哪一个? 兰若望着她一笑:“陛下希望我是什么样,我都可以做到。” 羲和俯身,点点他的胸口,说道:“我要你的心,彻底臣服于我!” 兰若望着她,心中一阵闷雷响过。一切都在预料中,但是她给人的压迫感还是如此强烈。 沿着青石的路,走进卧房。这一段路,由于连通了浴室,是没有暗卫的。 房内一切依旧,羲和依然随意地躺在贵妃椅上,望着眼前这个少年。 三年了,他长大了不少。可是今晚,他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真实的兰若,是什么样子。”羲和玩味看着他,问道。 他的眼神不再平静无波,而是在闪耀着诡异的神采,三年来,他第一次在这个寝宫站得直直的。 摊牌了,就要摊到底。面前的人,是没有办法再欺骗下去了的。兰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他压了三年的话: “这三年来,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讨好你,取得你的信任,然后杀你。 我讨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讨厌穿白衣,我喜欢鲜艳的衣服。我不喜欢弹琴,我喜欢吹笛。我讨厌泡茶,我喜欢玩蛇。我讨厌这幅屏风,我知道这画的逸王想要去的地方,我讨厌做他的影子。 我讨厌那个闷死人的宣阁,讨厌那些又臭又长的奏折。我讨厌芷兰殿的熏香,我讨厌你身边的侍卫,我讨厌那些每天跑过来喋喋不休的大臣……” 羲和眼含笑意望着他,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终于他说过了瘾,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问道:“这么说,一切都是假的了?” 兰若望着她,回道:“不全是。” 羲和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兰若没有躲,白皙的脸上红起了一片。 羲和冷冷一笑:“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怒?现在的你,还不够真实。” “这一巴掌还陛下三年来的恩宠。” “恩宠?”羲和捏住他的脸说道:“我对你,没有丝毫恩宠。你在我心中,就是一个影子。现在我不再需要这个影子,所以你什么也不是。” 711.第711章 真正的他 羲和靠近他,如以前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发,可是语气却不再温柔: “你很美,我也只需要你乖乖的呆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在你身上花心思,你想要的我自然可以给你。可是你却想利用我,想杀我,你从来不曾真心留在这里,所以连背叛都说不上。对于这样一个人,你说,我要来做什么?” 兰若的心中一阵惊涛骇浪,她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压,所谓皇者之尊,所谓天威难犯。 当她放下他的下巴时,他跪了下来,一半是因为惊,一半是因为怕。这次是真的。 可惜羲和看到他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丝毫的怜惜之心,她命道:“来人!” 一直侯在门外的暗卫和羽林卫冲了进来。 “拿下!”羲和命道。 “遵命!”羽林卫迅速控制了兰若。 这个时候,不能硬碰。兰若抬起头,望着她一笑道:“陛下这么怕我吗?不敢让我在这宫中以真明目行走吗?” 桀骜不驯的样子,挑衅的眼神,讥讽的语调,与之前那个谦卑温顺的兰若公子判若两人。 只有这样才能继续跟她玩一下。她不杀他,唯一的理由,就是还没有彻底征服他,她还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只有继续玩下去,他才能达到目的。只有她,才是葛雄的对手。只有他,才能帮自己。 羲和了然一笑回道:“那你就继续去宁兰殿待着,看看会有什么不同。” 从这一日起,兰若被关押在宁兰殿。 羲和知道兰若一定会回来找她,可是她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送到宛州,挂在城头,引葛云飞来攻。 战争就会这样打响,她就会占据先机和主动。 可是,她不喜欢这个办法。一方面是因为兰若,一方面是因为葛云飞。那些隐秘的往事,终究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暴露兰若的身份,暴露摩萨的行动,以此为借口向南齐开战。 这个她更不喜欢。因为这样会暴露她自己在朝中的动作,而且这个人在她宫中,在暗卫身边,隐藏了三年,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既然没有什么办法,就把他关起来。他自己送上门的,肯定不会跑的,干脆还放他在原来的殿中。 兰若说对了,她确实不会杀他,但是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对他还有期待,而是因为他姐姐是兰冰,而兰冰的母亲,生前曾联络过她母亲容和主上。 一段尘封在岁月尘沙下的往事,一段被各方都刻意忘记的历史。兰若,他只是个悲剧,一个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姐姐的人,一个可怜的孩子。 她目送了兰若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口气。 过了几天,她再去宁兰殿的时候,被她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少年穿着鲜艳的碧色衣服,左肩缠着一条五花蟒蛇,右肩上站着一只鹰,眼神清冽,带着诡异的笑容,站在繁茂的大树下,脚下围着一群鸽子。他短笛横吹,门外一声声战马的嘶鸣,还有吵闹声。 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712.第712章 君恩无情 羲和望着兰若,兰若放下短笛,毫无畏惧地跟她对视。 殿外忽然跑进来几匹吗,后面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进来了。 一群人正骂骂咧咧牵住马,然后找这个怪异的少年算账。忽然看见羲和在,赶紧闭口,低头行礼。 他们是负责宫中负责养马的,战马突然受惊了一样,往这边冲过来,他们是过来追马的。 天煞妖童,在大元宫中玩起来了。 这一拨人刚打发走,另一拨人就来了。这是一群少年,是蒙国大汗送的。 为首的正是那晚的宴会上,跳舞跳得最棒那个,名为桑格。桑格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的鹰站在兰若的肩上,直接就冲过去抢。 “还给我!” 羲和一笑,不错嘛,汉话学得还挺快。 兰若却故意捉弄他,等他靠近的时候,鹰却飞走了,肩上的蟒蛇开始袭击他。蒙族少年却也不示弱,抓起蟒蛇一个标准的下摔,蟒蛇就在地上不动了。 可是兰若只是吹了两下短笛,蟒蛇就一跃而起,朝桑格扑去,其他少年也赶紧过来帮忙,兰若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哈哈大笑。 一瞬间闹得不可开交,可是很快就消停了下来。 蒙族少年们发现了羲皇在。 桑格仍是蒙族装扮,斜肩的黑袍边缘是白色的毛边,看起来很暖和。他行完礼就朝羲和走过来,愤愤地说道:“陛下,他抢我的鹰!” 兰若看着他不屑一笑,从他这个告状的样子,很容易看出来羲皇很宠他,至少现在是。 果然,她拍拍他,笑道:“你的鹰已经回去了。”然而又对他说道:“他抢你的,你就抢他的,别输给他,输给他了过来找我!” 少年明媚地一笑,点点头道:“遵旨!” 景阳殿中的侍卫不禁无语了,这是还嫌不够乱啊。 兰若却望着蒙族少年,仍是一脸的轻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他面对的羲皇,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这一刻拍着你的脸微笑,下一刻就可以捏断了你的喉咙。 君恩无情。 侍卫们的表情就更可笑了。这种小打小闹怎么能算乱呢?更乱的在后面。 没过几天,羲和收到一封信,署名居然是葛云飞,目的只有一个,找她要人。 她根本没有打算用兰若却威胁葛云飞,可是葛云飞却知道了。羲和不用查都知道,这个消息是兰若自己放出去的。 这可打乱了羲和的部署。虽然葛云飞是她的敌人,但也是她一直争取的人。现在他一定认为,羲和抓住了兰若,并企图以此控制他,这个葛雄用兰冰控制他一样。 她将会彻底失去葛云飞的尊重。 羲和拿着葛云飞的信,就叫来了兰若。 兰若一身紫衣,衬得他面若桃花,可是眼神却带着神秘诡异的笑意,如一杯剧毒的美酒。 “你什么意思?”羲和现在没心情欣赏他,一把将信甩过去。 兰若拿过信,看了一遍就嘴角一扬:“葛云飞还挺快的嘛?” 713.第713章 战争爆发 他抬头看着她笑道:“我没有回宫之前就告诉了葛云飞,我在你的手里,请他派人来赎。陛下可以拿我,去换葛云飞,三军无帅,南齐是打不了仗的。” 羲和走过去,用手将他额头的头发拨到一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为什么会被葛雄控制?葛云飞为什么会被葛雄如此驱使?原因不都是一样吗?你姐姐在他手里。我现在拿你去换葛云飞,你姐姐不是必死无疑了?” 兰若却一笑:“所以陛下是不会把我交出去的。陛下似乎很关心我姐姐。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就是我现在你的人。我跟西梁王起冲突,陛下对西梁王都不会让步,又怎么会在两军阵前,把我交给葛云飞?” 兰若敏锐地发现了她的秘密,她跟兰冰的关系。她跟葛云飞一样,在乎兰冰的生死。这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羲和问道。 “我也是没有办法。任务失败,葛雄不会放过我的,我要告诉他我暴露了,在你手中,没有办法再继续帮他做事了。他就不会再逼我了。再有,葛云飞知道我在你的手中,陛下不是正好可以当做一个筹码,跟他谈条件吗?” 羲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把她当做挡箭牌了,顺便给她一个人情。可是这个人情她不想要。 兰若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的想法,继续说道:“陛下不要再对葛云飞心存幻想了,他是不会归顺你的。” 羲和一惊:“你说什么?” 兰若却悠然地踱步,背起诗来:“江陵秋尽野草香,疾风流云战霞光。昭阳日影玉颜色,不动甲兵定四方。” 羲和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是那年花朝节上,贾玄念给他听的诗吗?据说是葛云飞所作,被贾玄解读为是向她示好。正是那一年的花朝节,她遇到了兰若,那个白衣翩然,惊艳无比的少年。 兰若说道:“这首诗,确实是葛云飞所作,他所咏的事,是你母亲容和主上,调停四国,安定天下的事。若是你母亲在,他可能会归降,若是陛下的话,恐怕他只会死战,做他的忠臣去了。” 羲和凝眸沉思,昭阳日影,原来不是指她,而是指母亲。母亲当年也去过庆阳,见过德云方丈。 无敌大将军,居然是个主和派。这还是比较出人意料。 无论怎样,兰若这招釜底抽薪,彻底断了葛云飞归顺的心,在葛云飞看来,她跟葛雄已经没有区别了。 很显然,兰若这样做,是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她与南齐开战。让她打败葛云飞,打败葛雄,救出他姐姐。 羲和写了一封回信给葛云飞,没有说放人,也没有说不放人,只是说兰若在洛州很好,请他放心。 葛云飞接到信后,直接撕得粉碎,第二天即下令急行军,目标宛州! 十一月十八日,南齐大将葛云飞率军二十万,兵分两路进攻宛州。 南北之战,终于正式爆发。 714.第714章 天下帝王一般黑 经过了半年的休整、试探、部署,最后的对手终于亮出了刀枪。 连篇累牍的檄文,不过还是个借口,文采再华丽,也不会有人在意。借口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国终于开战了。 葛云飞的行军路线一直是秘密的,这时候才暴露出真正的作战计划。南齐选定的第一个战场,正是宛州。 虽然摩萨的行动失败了,但是葛雄仍然将第一次进攻目标,选定在这个地势地平的中原门户。 因为打西梁虽然好,但是离洛州太远了,要绕一个大圈才能遇到真正的对手,何不直接一点,进攻宛州,直取中原! 葛雄当然是有自信的,他的主帅是葛云飞。 葛云飞知道宛州北有孟州,西有武关,这两个地方有屯兵,一旦宛州紧急都可以火速驰援,所以他必须在援兵到达前快速拿下宛州。 宛州虽然城池坚固,但是对葛云飞来说并不在话下,因为决定占城胜败的,是人。现在的宛州守城之将,连个名号都没有,怎会是他的对手? 尽管如此,他也不是个轻敌之人,他兵分两路,一路交给他的心腹萧敬,命他攻城,另一路他自己率领,屯兵在宛州附近,阻截可能会到来的援兵。 这个计划十分周密,即使萧敬攻城不利,外面有葛云飞挡着,大元的援兵也过不来,不会被前后夹击。 葛云飞认为,这一场不会输的战争,即使是攻城不利,撤走就是。部署完毕后,葛云飞向着宛州进发了,走向了新的战场,面对他的新对手。 虽然胜券在握,这位征战了数十年的将军此时但却感到无比苦闷。兰冰和兰若,他的两条命脉分别被齐皇和羲皇掐着。 天下帝王一般黑。 曾经以为那个人,也许会不一样,可是他错了。 她登基称帝,清洗朝臣,稳固皇权,做得比之前的皇帝更加果断,更加彻底,其他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完全没有反手之力。她恩威并施,驱使群臣的能力也在其他人之上。 她一样不择手段,一样冷酷无情。对她来说,对葛雄来说,所有人都只是棋子,只是筹码,为了他们想要的胜利、地位和权力,可是牺牲一切。 强者为尊,乱世法则。 最后一个实力雄厚,势力强大,但是却不为名利不图皇权,只为天下太平苍生安乐的柔善之人,十三年前已经被阴谋杀死了。 葛云飞一声叹息,策马向前奔去。 按照他的计划,萧敬军开始进攻宛州后,最快一天,孟州的守军就会赶过来,而武关的援军最快也要三天。所以他向宛州以北进发,准备在这里设下埋伏,拦截南下的孟州援军。 然而意外的是,他还没有达到预定的伏击地点,就遇到了一支装备精良、士气旺盛的军队,全部黑色战甲,矫健高大的战马,整齐在他在的正前方列阵。 葛云飞马上就已经意识到,这支军队不是过来增援宛州的,萧敬都还没有开始进攻,援军怎么可能就已经到了? 这支军队是在这里等他! 715.第715章 怪异的第一战 葛云飞心中暗惊,难道泄露了行踪,提前走漏了消息? 他派人过去查勘,看是武关的军队,还是孟州的军队,探明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这支军队,不是孟州的军队,也不是武关的军队,他是洛州过来的凤羽黑卫主力! 黑卫主力怎么会在这里? 他自己纵马上前,极目望去,远处高高飘扬的帅旗上,一个大大的“霍”! 是霍驰! 羲皇在给葛云飞回信的同一天,就命令霍驰率军十万向宛州进发,她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 凡是战争,就有攻有守。之前北周之战,一直是她进攻,北周王防守。这一次与北周之战不同,葛雄已经在南方战场取得优势,她将要面对的将是南齐首先发起的进攻。 按道理,她应该防守。可惜,她不是北周王,她不愿意做守方。 她在葛云飞有明确动向之前,就派出了霍驰,任务就是前往宛州方向寻找葛云飞主力作战。她相信葛云飞一定会攻宛州。 与此同时,命令徐凡撤回洛州,命令莫凝寒率领北周凤羽卫进驻丰京,命令韩琦、贾玄率凤羽黑卫西进,收服东陵! 既然你要攻,那就来对攻吧! 南齐军进攻宛州,凤羽黑卫进攻已经落入南齐手中的东陵。 南北大战,全线爆发。 这次她的风格,明显与北周之战不同。当时她进攻湖阳,几乎世人皆知,之后与北周决战四路并发也是大张旗鼓,出征的号角声百里之外都听得到。 这一次,她就非常低调了。所有的调度,都是暗中进行的。 霍驰率领的凤羽黑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接近宛州。 可是,霍驰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葛云飞。就如葛云飞没有想到这么快遇到霍驰一样。 霍驰刚从孟州出发,一路走到这里,刚刚派出斥候去打探宛州的情况。他跟葛云飞一样,迎面遇到一支看起来很整肃的军队,一探才知道居然就是葛云飞。 两军主力,两个最优秀的将军,就这样不期而遇。 此时的霍驰也静静地端坐在马上,望着前方他的对手,已经交战过一次的无敌大将军葛云飞。他感到不可抑制的兴奋。 这个人,是他真正的对手。 终于可以在战场上与他一较高下了,这个被奉为战场之神的男人,这个传闻不可战胜的对手! 战胜他,天下再无敌手! 霍驰眼睛里燃烧着火,可是他却一动不动,他望着这个可怕的对手,等待着战机。 发觉情势不妙的葛云飞,没有下令进攻,也没有下令撤退。因为敌军也一动不动。 南北之战的第一仗,就以这样奇妙的方式开始了。 战场上陷入了怪异的僵持,互相远远地望着,但是谁也都没有动。一个名震天下的无敌大将军,一个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默契地同时选择了观望。 最后,葛云飞率先有了行动,后撤。 他望了一眼那个远处身姿挺拔的将军,还有他身后鸦雀无声的军队,惊叹于他治军的严整。但同时又微微一笑: 霍将军,你还是太嫩了,我先撤退了,今晚等你来袭营! 716.第716章 骄兵之计 这是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场景。 无敌大将军葛云飞,遇到了比他年轻很多的神武将军霍驰,双方未动一刀一枪,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居然主动后撤了。 看着南齐军不战而退,凤羽黑卫军中爆发出一阵阵的呼唤声,居然连葛云飞这种传说中的人物,都先怕了! 站在军前的霍驰,却神色肃然,他挥手让军阵安静下来,凝眸望着那个策马离去的身影,和那个渐渐消失的“葛”字旗,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 只有真正势均力敌的人,才能明白他的对手。 一个真正无敌的将军,不在于他无所畏惧,而在于他小心谨慎地对待每一场未知的战场,小心地对付每一个不明实情的对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除了这些原因,他身后的欢呼声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兵法云:卑而骄之,佚而劳之。 这是一个骄兵之计。 真正的强者,不害怕暂时的示弱。他就是让霍驰骄傲,就是让他觉得自己了不起,让他的军队骄傲,然后放松警惕。高手对决,一丝一毫的放松,都是给别人致命的机会。 霍驰与他短暂的相遇,名将葛云飞就生动地给了他上了这样一堂课。 葛云飞这一次主动后撤,给霍驰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当他后来成为天下名将,名声足以与葛云飞媲美,甚至超过他时,他都一直不断地提醒自己: 骄兵必败! 黑卫大营的中军帐,高级将领们围在一起,虽然天色已晚,但是他们仍然精神振奋。 “葛云飞也不过如此,吹得三头六臂,刀枪不入的,结果看见霍将军就怂了!” “霍将军,你把先锋印给我,我今天晚上就去袭营,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 “先锋也轮不到你做,还是给我吧。”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闹。可是主帅却一言不发。 这时候角落里一人站出来说道:“我认为今晚不可袭营,反而要防备葛云飞过来袭营!” 他的话很快被淹没在嘲笑声中。 可是霍驰却看望他,此人只是左军一个参将,名为邓素。他人在军中,却面色白皙,在一群高大威猛的武将中毫不起眼。 “你继续说下去。” 邓素他走上前,说道:“将军,葛云飞此人,精通兵法,善于奇袭,更以闪电战闻名,现在两军初遇,他倒先退后了,其中必定有诈,我们绝不可轻易夜袭,以免中埋伏。此外,军中也要加强巡逻,兵不卸甲,以防备他突然袭击。” 此言一出一片反对声,明显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只有一个人赞同。这个人就是霍驰。 “今夜兵不卸甲,原地修整,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出战。另外,增加三营轮换巡防,巡防防卫向外扩张三里,一有异常马上向我禀告。一切谨慎行事,切莫大意!”霍驰命道。 “是。”众将虽然心中不服气,但是军令不可违,也各自回营了。 其中一个营官比其他人更加不忿。 717.第717章 匪首的机会 此人姓洪,名升,他的名字没几个人知道,但是在太行山提到“洪爷”那可是无人不晓。 这个人正是太行山的匪首,他仰慕霍驰已久,只是无缘相见,所以当霍驰去太行山剿匪时,他非常兴奋,带头出了匪窝,主动向霍驰要求投降。 他虽然年纪比霍驰大一轮,但是平日叫霍驰都是“老大”、“大哥”、“霍爷”等,光因为这个称呼就被霍驰训过好多次,但他只是笑嘻嘻答应,就是不改口。 霍驰对这帮土匪也很够意思,专门设立一个营收编他们,武器装备跟黑卫一样,比其他新兵营的待遇好得多。洪爷变成了洪都尉,成了这个土匪营的主官。 霍驰将他们带离了太行山,编入了正规军,再也不用干打家劫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勾当。霍驰对他们而言,就是偶像,是将军,是恩人,也是最好的朋友。 太行山的土匪最大的特点就是讲义气,为朋友能两肋插刀。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知恩图报,可是问题是,他们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这让洪爷非常郁闷。 他们投降霍驰的时候,正是霍驰闲得冒烟的时候,要不然他也不会无聊到去太行山剿匪。之后就是少主遇袭,然后他们跟随霍驰搞了一趟军事演习。一路比太行山还太平,连一个敌人都没有遇见。 然后回到了洛州,霍驰威望很高,连羲皇都亲自去军营探望过他。跟随他出征的凤羽黑卫,从江宁之战,到河间之围,从德州到大通,各个身经百战,他们却连个能吹牛的事都没有。 北周人爱面子,土匪都不例外。在黑卫军中的失落让这个曾经是太行山一霸特别不舒服。 但是不舒服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军中呆着。霍驰自己都闲的发慌,去找羲皇求战,然后仍然没有仗打。 霍驰军中纪律严明,每日在军营里操练。不允许上街抢劫,那是找死,不允许擅自出营,也是找打。找死他没那么傻,找打倒是忍不住犯过几次。 霍驰毫不客气地行了军法,每人结结实实的四十军棍,才让他们收敛了匪气。这帮人本来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平时好勇斗狠,谁也不服,谁也不怕,但是就服霍老大,受了军法,挨了军棍也没有人吭一声。 就这样熬过了大半年,终于等来了出征的命令。 这次出征,出动的全是黑卫的精锐,按说这个土匪营是没有机会跟出来的。可是这么大好的立功机会,他怎么肯错过? 于是出征前,他跑到霍驰那里死求活求,终于让霍驰答应带他们出来。这帮土匪自由惯了,再不出来晃晃,估计要憋出病来了。霍驰还有一层考虑,就是他怕他不在,其他人镇不住这帮土匪,闹出什么乱子。 于是,他们跟随霍驰出征了,然后遇到了葛云飞。也是时候在霍将军麾下表现一把,让他知道兄弟们也不是吃白饭的了。 现在,机会来了。 718.第718章 必败的夜袭 洪升离开中军帐,心中愤愤不平。回到自己的营帐,几个人就围了上来。 “洪爷,怎么样?让打吗?” “呸,那个姓邓的小白脸,自己胆子小就算了,还在哪里糊弄老大。老大被他说动了心,今晚不让出营!”洪升愤愤地道。 众人一听是霍驰不让出营,就泄了气。可是他们都不愿回去睡,在洪升身边呆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海侃。 这么长的晚上,他们可不甘心就这样睡了,这样等下去太磨人了。 然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咱偷偷出去干一把!”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干就干! 太行山上最大的土匪窝出来的人,也不是全是莽汉,他们每次去斗别的土匪,或者下山去打秋风,都是有计划的。 这次也不例外。他们的计划是趁着军营换防的空档,偷偷溜出去,然后去葛云飞的大营里烧杀一番,等大胜一场,霍驰也不会跟他们计较无令出营的事,大不了将功赎罪。 山匪最擅长的就是夜袭,一到晚上就精神振奋。他们期待一次露脸的机会。洪升带着自己营的五百个兄弟,就这样出发了。 可是山匪毕竟只是山匪,他们经历过最大的争斗不过上千人,他们平日最多就是跟别的土匪斗,或者窝里斗。 真正的战争,他们还差得远。 更何况,等待他们的,是葛云飞。 到了下半夜,霍驰总觉得心中不安,他出了大帐,想随便走走。当他走到洪升的营帐时,不禁停住了脚步。这里太安静了,连呼噜声都没有。 他命人举了火把挑帘一看,里面没人! 坏了!霍驰帮命人去找,务必拦住他们。 可是这时候营外却一片喧哗,然后报警声传来: 敌袭!敌袭! 葛云飞过来袭营了! 他果然来了。霍驰马上集合队伍,带人往营外冲去。 好在今晚他增加了三营巡防,敌人还有一段距离,就被岗哨发现了。营中的士兵都是兵不卸甲,枕戈待旦,一听到警报迅速就集合起来。等他们出营的时候,敌军刚刚到门口。 南齐军过来袭营的主将是陈登,此人原来是葛玉的副将,在云州打得很郁闷,后来才刚刚顺了起来,葛玉又被调回去了,于是他就归入了葛云飞的部下。 陈登到了黑卫的大营门口,觉得有些意外,他预想中凤羽黑卫大营中,应该是黑灯瞎火,他纵马而入,任意烧杀的。 可是他发现他们居然还没有睡,不但没有睡,而且还穿着盔甲,拿着兵器。对方虽然因为事发突然而显得匆忙,但是居然没有慌乱。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就不用自报家门,然后相互问候了,开打吧! 陈登命人向大营冲杀。顿时火光四起,杀喊声一片。 一片混乱中,霍驰面对两个选择,一个是打,一个是退。关键在于判断对方是多少人。 如果是对方的主力过来了,现在的局面极为不利,最好的方法就是撤退,以保存实力。 如果对方只对小队人马过来袭营骚扰,那就可以包围,然后全歼他们。 719.第719章 双输双赢 火光中,杀喊中,霍驰依然非常冷静,他凝神静听,然后做出了一个判断,对方只是一小队人。 “围住他们,一个不留!”霍驰长枪一挥,大声命道,然后自己带头向前冲去。 士兵们一看主帅笃定的命令,而且亲自冲锋陷阵,顿时感觉不是敌人来袭击的,而是过来送战利品的,于是士气大振,一个个地奋勇向前。 陈登本来是过来偷袭的,谁知先被别人发现了,然后又发现敌人已经有防备,顿时觉得十分失算。南齐军见黑卫居然反攻了,不禁阵脚大乱,抵挡不住了。 “撤,快撤!”陈登大声命道。 他下命令的声音,暴露了他的位置,黑卫军中一员猛将抡了一把铁锤就上去了,准确了砸碎了他的脑袋。他从马上滚了下去! “陈将军!” 南齐军中一阵惊呼。主将死了,撤也撤不了了,逃吧! 于是南齐军四散逃去。黑卫斩获敌军首级上千人,俘虏了六百余人。 防住了敌人的偷袭,初战告捷,可是霍驰却心中愈发不安,向身边的人问道:“有没有见到洪升?” 众人皆不知。 过了大半个时辰,斥候又过来禀道:“南齐军又来了!” 看来今晚是睡不好了,霍驰命令军队列阵,然后自带着两千人出营,准备迎战。 可是南齐军似乎不是过来打仗的,他们是来送东西的。他们人还不少,呼啦啦地将东西朝着他们的方向一扔,转身就跑了。 霍驰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不觉心中一冷。 全部是人头!全是山匪的! 黑暗中有哭泣的声音,拉起来一看,还有一个活口。 “将军,洪爷带人过去偷袭,被他们逮了个正着,全部都,都死了……留下小的回来报信,他让小的给将军带话,他说,他说,霍将军,也就是个有名无实的,草包……” 霍驰将他往地上一丢,心中又悲痛又恼怒。这个洪升,竟然敢无令出营,这是去送死! 葛云飞当然不会放过他们,不但全部杀了,而且还将首级送了回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时候土匪营的其他人过来,围在他身边群情激奋,悲愤交加的要求去报仇。 “都闭嘴!”霍驰大喝一声,让他们全部噤声,然后下令将被送回来的那个活口处死,最后命道:“谁再敢不遵军令,擅自行动,一律军法从事!” 南齐军大营中的葛云飞,正紧锁眉头坐在中军大帐。 他刚刚斩杀了过来送死的一队人马,几百人只留了一个活口。可是此时也收到了陈登战死的消息。 不过是一次骚扰行动,居然让他折损了一员大将,还有数千人马。得不偿失啊! 陈登带去人的全军覆没,说明霍驰早就防备,他居然能识破他的骄兵之计,实在是始料未及。可是却又送来这几个百首级,也是莫名其妙。 霍驰与他感觉一样,赢得爽快,败得痛心。他严惩了那日负责巡防的士兵,并再下严令不得擅自出战。 双方的第一次交锋,就以这样对攻的方式结束了。有输有赢,有得有失。 720.第720章 强势对攻! 南齐军主力与凤羽黑卫主力在宛州附近狭路相逢。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 过早到来的主力决战,让南北之战瞬时激烈起来。一时间风云乍起,天地色变。这一场决定天下大势,决定千万人命运的战争就此打响。 南北双雄,正式逐鹿天下。 十一月二十九日,萧敬率军十万进攻宛州。同日,霍驰率军继续南下,他没有却增援宛州,而是寻找机会与葛云飞军再战。 南部战场大战开锣之际,东部战场已经整军待发。 十二月一日,莫凝寒率领北周凤羽卫到达丰京,与韩琦换防。次日,韩琦率领十二万凤羽黑卫出丰京,经淮右,进攻东陵重镇兴州。 宛州附近的战斗,很快就传到了孟州,而孟州是西梁军的地盘。于嗟麟很快收到了双方交战的消息。 他看着战报上葛云飞和霍驰的名字,沉思了好大会,缓缓说道:“这是要对攻啊,有意思!” 既然你要对攻,那我也来帮你吧! 十二月二日,西梁王于嗟麟以石达为主帅,统兵七万横渡清江,进攻被南齐吞噬的西梁边郡江都。 十二月七日,葛雄以葛玉为主将,统兵六万驰援江都,下令务必拦住西梁军南下。 自此,南北之战,在三个战场上同时开战。战场的形势,瞬间复杂起来。 第一个战场,是宛州。这里是葛云飞率领的南齐军主力,和霍驰率领的凤羽黑卫精锐。 这是南齐军的主攻战场。打下宛州,南齐军就可以挥兵北上,直插中原腹地,威胁洛州。 第二个战场,是东陵。羲和任命韩琦为主将,贾玄为军师,李易副将,统兵十二万向西南方向进发,目标是收复东陵。他的对手就比较多,南齐占领东陵后为了分散了驻军,一些重要的据点均有布兵。 这是凤羽卫的主攻战场,南齐用了两年拿下了东陵,现在攻守互换。 第三个战场,是江都。这里的对战双方,是西梁大将石达率领的七万西梁军,和南齐名将葛玉率领的六万南齐军以及江都的三万守军。 这是西梁军的主攻战场。在与南齐的对抗中一直处于守势的西梁,这一次主动渡江作战。羲皇的盟友准确地理解了她的战略意图,并且果断地加入了战局。 拿下江都,就打开了进攻南齐的道路。这也是唯一一路能威胁南齐本土的进攻。 这注定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你攻我的宛州,我攻你的东陵;你拦我援军,我攻你江都!你的目标是洛州,我的目标是望京! 强势对攻! 元皇羲和,齐皇葛雄,西梁王于嗟麟,这三位经过残酷的战争淘汰,进入决战之巅的人,自从进入了最终的生死搏杀之局,开始了巅峰之战。 不是大获全胜,就是一败涂地,不是一统江山为万世之尊,就是四面楚歌死无葬身之地。 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谁才是天上选中之人,谁才是君临天下的王者,拭目以待吧! 成王,败寇! 721.第721章 可以抱你吗?(1) 大元宫中,羲和站在揽月阁上,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灯火的尽头,是无尽的黑夜。黑夜深处,是已经开始的征战和厮杀。 又一场大战开始了。这一场,是她和葛雄的生死角逐。 幸运的是,这是最后一次。 不幸的是,这是最后一次。 胜败在此一举。 她一直都在为这一战做准备,从庆阳从中夜会葛云飞,到率军十二万赴丰京受降,从望京城中那一个柔弱的女子,到大元宫中的文臣武将,从宗庙政变到重整朝局,每一步都在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 她知道这一天终究要到来。 比起北周之战,她少了很多兴奋,多了很多冷静,少了很多张扬,多了很多沉稳。她在朝堂之上,自信而坚定,部署果断而周密。她与群臣讨论着战局,如同每日讨论朝中那些大事小事一样,看起来波澜不惊。 战争,不过是最平常的事。 这样的她,让那些犹疑的人坚定,让那些怯懦的人勇敢,让勇敢的人无所畏惧。她就是他们的信心和勇气。 可是她做完了南北之战的最后一个部署,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换下了沉重的朝服,远离了高高的王座,却沿着高高的石阶来了揽月阁,躲到这个偏僻的角落。她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望月楼上,望着近处的灯光,和远处的黑暗。 此刻,突然感觉到累了。 隆冬的寒风吹来,她的手已经冰冷了。 这个冬天会下下雪吗?雪的痕迹会掩盖凝血的印记吗? 她想起那晚满城烟花,她就在这里跟莫逸说: “等战火平息,天下一统,我要让北周草原,西梁山脉、南齐密林,东陵河湖,一起燃放着烟花,那时候一定会很美。现在四周哀鸿,只有洛州有烟花,实在太孤独了。” 这一天,什么会到来? 会到来吧? 坐在王座上的人,是没有资格脆弱的。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忽然,身上一暖,肩上多了一件轻软的貂裘,转头一看,是简言怀。这时候敢过来打扰她的,估计也只有他了。 他无言地将貂裘裹在她的身上,系好,然后就转过身,也望着远处的灯火。 良久,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中端着一个食盒,看见前面并肩而立但却默默不语的两个人,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简言怀发现了他,然后挥手示意他过来。 “陛下,给您准备的宵夜。”内侍恭敬地禀道。 “撤了吧,不需要。”羲和回道。 “可……”内侍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来不敢说了,只抬眼望了望简言怀。 简言怀说道:“今晚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让他们准备的。” 羲和闻言道:“都说过多少次了,这些小事情你不要管。我可不想我的威武将军,成了宫中总管了。” 羲和一直不允许他做这些内侍的事,偶尔遇到内侍不在身边,他帮她磨一次墨,都要被训斥的。但是如果是其他人,甚至是右丞相沈尽在她跟前斟茶倒水,她都安之若素。 722.第722章 可以抱你吗?(2) 对于这些不理解的事情,宫人们不敢多问,记得就行了。红剑卫剑首,自然是不同的。 内侍正不知道该按照羲皇的命令撤下去,还是应该等简言怀说服羲皇,正在为难,简言怀走过去:“给我吧。” 内侍如逢大赦,赶紧将食盒交给他,行了个礼就走了,心中仍然惴惴不安,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挨板子啊。 简言怀拎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摆好。 她望过去,发现居然是一碗面条,还冒着热气。 “我不饿。”她坦白地说道。 简言怀走过去,用筷子挑起几根,放在勺子里,然后小心地吹吹,说道:“就一口。” 他今天好像有些反常,因为自己不要他做些事情,他平时都很注意的,今天看起来像是特意的。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都会讨价还价了。 好吧,一口就一口。刚才他说是他让人准备的,给点面子吧。 于是她走过去,低头一口就将勺子里的面条吞下去。 不远处的一群小内侍探着头往这边望,最前面一个手中捧了个精致的雕纹金盂。 羲和毫无防备地吃了那口面条,刚一入口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吃的是什么玩意儿! “烫吗?”简言怀关切地问。 小内侍们很飞快地跑过来,跪下来在将金盂捧到她面前。羲和忍不住了,一口吐了出来。然后早就人递了水,她喝了水漱了口,拿过巾帕擦干。这才长舒一口气,说道: “不是烫的事儿,这是想把人咸死啊!御膳房的人这是谋杀啊!这是谁做的!” 底下的内侍们只低头没有人说话。 简言怀沉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羲和一看就乐了:“不会你是做的吧?” 简言怀起身站了起来,望向远处。 他的反应让羲和确定了自己的答案。她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这实在是天下奇闻。威武将军简言怀,居然下厨房了。难怪她刚一吃下去,内侍们就捧着漱口之物过来了,这帮机灵鬼。 “下去吧。”她挥退了内侍们,然后笑呵呵地走向他:“诶,你居然会做面条啊?” 她看着他疏朗冷硬,如松风孤月的样子,想象他在膳房手忙脚乱烟熏火燎的情景,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简言怀叹了口气说道:“试了好多次,看来还是不成功。” “你要是能成功,宫里的御厨都回家了,呵呵。” 简言怀却并没有玩笑的意思,他转过头望着她,身后是灯火点点,头顶是繁星闪闪:“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羲和皱眉想了一下说道:“十二月二十啊,还有三天就是冬至了,还有十天就过年了,今天嘛,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吧?” 他一贯清冷的眼神中,此刻溢满了温柔的疼爱,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今天是你的生日。” 羲和一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简言怀凝眸望着远处的星辉光影,缓缓说道:“等南北之战结束,给你堂堂正正地过一个生日。” 723.第723章 可以抱你吗?(3) 羲和是极聪明的,她立即就明白了,原来四岁出事那天,是她的生日。这一天是凤羽暗卫的耻辱,也是凤羽黑卫的起源。 时隔数年,往事已不可溯。阴差阳错之间,当时的罪魁祸首摩萨组织已被清除,摩萨原来的首领已死,新首领也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 按说已经大仇得报,可是事情却并非报仇这么简单。 暗处蠢蠢欲动想置她于死地还在,她的敌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天下之主,注定也是天下之敌。 迟早有一天,要战胜所有的敌人,告诉天下人,凤羽少主再也不可战胜,无论是战争还是暗杀,无论强攻还是智取,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 “希望到了那一天,你做的长寿面会好吃一些……” 这是一句玩笑,可是简言怀却认真地回道:“会的。” 天空飘起雪来,洁白的雪花轻盈地飘洒着,触碰到带着温度的肌肤便融化开来,留下一丝丝凉意。 上一次见到下雪,还是三平谷之战时,他和她也是这样并肩而立,那时的她初见战场的厮杀,心中惊恐不已。转而之间,又是几番寒暑,终于又是一个会下雪的冬天了,而她已经千锤百炼,处变不惊。 唯一不变的,身边仍然有他。 她不禁叹道:“这几年要不就是沙场征战,要不就是困在宫中。总想着有一天,什么也不用管,泛舟云霞湖上,纵马关中平原,或者信马由缰,走到哪算哪,天涯浪迹。 等玩够了,就找一处风景优美人迹罕见的地方,不用金车玉撵,不用琼楼宫阙,不需前呼后拥,没有这么多的心计权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看谁喜欢就携酒同醉,看谁不顺眼拔剑就打,快意恩仇,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这一年又一年,云霞湖上的冰结了又融,关中的草枯了又生,时光一天天流逝,我不但没有能快意江湖,反而忙得连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月都没有时间欣赏。还好今晚,还有冬天的雪……” 羲和伸出手,看着雪花在自己的指掌之中落下、消融。 简言怀望着她,如此真实,如此坦诚,她只对自己,才肯这样倾诉心事。终于,他转过身,握住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她的手如此冰凉。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的声音里有自己都不可置信的温柔。 羲和与他朝夕相处,但却很少如此亲近,他的手又大又温暖,驱散了自己手中的寒意,心中也跟着一暖。 “若是你自由了,你想去哪里?”她问道。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假思索的回答,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晶莹的雪花飞入他的眉间,他宛若星辰的黑眸中一惯是清冷的神色,此刻却泛起难以掩饰的柔情。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是的,这个人一直在自己左右,他的手臂撑着自己走过高高的祭天台,也将柔弱不堪的她抱出过鸟鸣涧长长的台阶,他看过自己的得意失意,见过自己的笃定和仓皇,见过自己的欢笑和眼泪,可是他仍然在,他将一直在。 原来,我从来都不孤独。 她望着他,笑了。 724.第724章 可以抱你吗?(4) 突如其来的一笑,让简言怀感到心头一颤。面前的她明眸璀璨,顾盼生辉,轻轻一笑便如朝阳初绽,云霞漫天。 深潭之下,波澜翻涌。 若她不是凤羽少主,若她不是大元帝王多好。 他便可以满足她所有的心愿,带着她浪迹天涯,带着她看遍长河落日,流水云霞。将她捧在手心,任她在自己守护的天地间尽情奔跑追逐,任她耍着小性子任性妄为,看着她如在万千宠爱之中的女子一样笑靥如花,这无穷无尽的爱任她予取予求。 可是她不是。 她不是可以在林间自由飞翔的鸟儿,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她要接受万民的膜拜,也要迎接四方射来的冷箭。她不能停留在林间枝头,只能暂歇在高山之巅。 她不是可以藏在深闺的女子,平生所求只是夫君的眷恋温存。她不会在温柔的怀抱中寻求保护,她会高坐庙堂俯视群臣,独对铁血风刀。她是指点江山的主宰,天命所归的帝王。 这样一个她,该如何奢望? 他望着她,由那一笑激起的惊艳欢欣,逐渐变成了不可言说的落寞。 “你怎么了?”羲和望着他忽然黯淡的眼神有些不解。 他低下头,试图避开她问询的目光,可是心中翻滚的情思却再也难以压制,一直压抑着的情感,就这样稍不经意就流露出来。 他曾经看着她与莫逸分分合合,看着她与于嗟麟轻颦浅笑,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清江河畔,云园行宫,孟州城外,大元宫内,她与他们或悲或喜,或怒或乐,他就在十步之外。 他不敢前进一步,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他只会在她哭过笑过之后,帮她包扎好流血的伤口,帮她清扫沿途的威胁,帮她安排好回去的行程,带她回家。 他日复一日地沉默着,心中却越来越苦涩。为了不能言说的秘密,为了深藏于心的爱恋。 他曾想永远将它埋藏在心底,可是今日,她粲然一笑,点燃了心中深埋的火种,心田之下,天雷地火,洪荒涌动。 终于,他抬起头,问道:“可以,抱你吗?” 他的眼神如山色空濛,但是却一本正经地问出这样的问题,让羲和先是一愣,然后笑出声来:“你不是抱过吗?” “那就是可以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出双臂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动作非常隐忍轻柔,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损伤她一丝一毫。他慌乱到不知道该怎么拥抱。 这样的拥抱,羲和并不陌生。她跟莫逸从小就这样搂搂抱抱,后来于嗟麟也几次这样抱她。可是,这一次却不同。 她居然有点紧张。 她靠近他,忽然间觉得有些恍惚,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只一个声音:他好帅! 如雕似刻,难描难画英俊的脸,如云山料峭,如松雾轻寒。他的眉梢有雪花初凝,仿佛洁白的冰雪也留恋他眉间完美的弧线不忍消融,一双黑眸带着三分清冷,三分柔情,痴痴地望着自己。 725.第725章 只是一个女孩 他虽然一直在她身边,但她很少离他这么近,近到可以看见他的眉间那个浅浅的印记,近到可以看到他眼中如水的柔情,近到可以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起伏的胸口。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变得快了起来。第一次感觉自己无法控制心智,即将迷失在他的目光中。 几乎是处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她的心中响起了报警声,不要这样,保持冷静。 随后就说服自己放松下来,没关系的,他在。 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她会因为他和别的女子说了两句话而不悦,会有因为他穿了别的女子绣的衣服而生气,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个中原由。 之前总是特别不喜欢那些人欲说还休的样子,觉得有什么说什么,爽快利落,不拖泥带水的不好吗?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得有了这些小心思,也开始患得患失,欲说还休起来?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是个女孩,只是一个女孩。 终于,他在不知所措的慌乱中,完全将她抱入怀中。 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唇间芬芳的味道,咫尺之间淡淡的气息,瞬间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低下头,望着她,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洪水般涌上来,他缓缓靠近她珠润的丹唇,然后却忽然停了下来:“可以,吻你吗?” 用一本正经地语气,问出意乱情迷的问题,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渴望和期待,也看到了克制和谨慎。 “若是我说不可以,你会怎样?”出于一种捉弄他的心态,她微微一笑回道。 “兮兮……”他的神色变得更为复杂。 她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神情,感觉有些得意。 “这次要抗命了……” 当他炙热的嘴唇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瓣,清新的芬芳带着丝丝的凉意,击碎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战场上纵横驰骋,横扫千军的将军,这一刻瞬间溃不成军。 他的吻温柔而谨慎,带着小心翼翼的问询,还有呵护备至的温存,带着细微的颤抖。 攻城略地,手起刀断,果断坚决的英雄,此时却犹豫起来,他只在她的唇瓣上轻缓地探寻,却不敢再前进一步,心中越来越恐慌。 下一刻,她会不会一把推开自己?她会不会转身离去?她的气息会不会消失? 终于,他放弃了犹疑的进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剧烈的心跳无法平息。 深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在这个雪夜向她倾述,无论结局怎样,此生已无憾。 雪越下越大,远处已经一片苍茫。 怀中的人却没了动静。 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简言怀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他还等着她的反应,可是她却在他的怀中睡过去了。 他轻轻抱起她,走下望月楼,一群内侍连忙围过来,问是否回芷兰殿。他看了看纷飞的大雪,决定今晚在揽月阁下榻。 他将她小心放在床榻上,望着沉睡的她,水波潋滟的明眸已经闭上,长长的睫毛垂下,呼吸均匀而绵长。 726.第726章 她那么美 她这么美,这么美。 可是这世上,却没有几人能欣赏她的美。他们只能伏在地上,不能与她对视,否则既为不敬。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已是莫大的幸福。 睡梦中的她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痴恋的目光,仍然是随手一抓,翻了个身,头在锦丝暖枕上蹭了两下,似乎在找更舒服的位置,然后就安心地继续睡了。 她似乎没有感到什么不同,她枕的是他的胳膊。 简言怀一动也不动,等她完全睡熟之后,缓缓地抽出自己的胳膊。他望着熟睡的她,良久,转身而去。 兮兮,安心的睡吧,在你睡着的时候,不会有人动你一分一毫,包括我自己。 第二天,羲和是被佩玉叫醒的,揽月阁距离天心殿较远,要比平时早起一些。她从床上爬起来,一直睡意朦胧,几乎是闭着眼睛洗漱更衣的。 她出了揽月阁,上了步撵,清冷的空气才让她清醒起来。好一个苍茫的世界啊,茫茫一片的雪白,走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响着。 她环顾左右,发现没有简言怀的身影。 “简剑首哪里去了?” 旁边的内侍一脸茫然地回道:“回陛下,简剑首昨晚值守,今天早上跟于统领换防。” 羲和点点头,轻轻拍拍脑袋,怎么连这都忘了。她抬眼望向前方,走在前面是于盛,不是他。 “今日起调换值守,下早朝之后我要第一眼就看到他。”羲和说道。 “是。”内侍闻讯就跑去传旨。 忽然羲和想起来什么,命道:“回来回来。” 内侍慌忙又跑回来,听羲皇说道:“算了。当我没说。” 内侍心中不免吃惊,羲皇向来说一不二的,发出的命令就不会更改了,今天居然说当她没说? “是。”内侍赶紧回道。 她是忽然想到,她昨天睡得迟,今天还这么困,他彻夜不眠,这会儿估计刚睡下,又把他叫过来,太折腾人了。 她想起了昨晚他微微有些颤抖的嘴唇,不禁笑了。 厚厚的大雪,被视为吉兆,朝堂一派喜气。说来老天也是非常给面子,自她祭天祈雨以来,连续三年旱涝不均的反常天气就结束了,变得风调雨顺起来。 朝臣们对她极尽吹捧,她坐在皇位上听着,居然觉得这些早已听得厌烦的奉承话,今天也顺耳起来。 除了这些,朝臣们也格外醒目,她稍一暗示,就有人明白她的意思,按照她的意愿行事了。 “最近有人说朕赏罚不明,功过不分,在北周之战中一些功臣,没有得到封赏,你们怎么看?”羲和问道。 众人皆低头思忖,北周之战的功臣都是以开国之攻论赏的,只有顾铭和皇甫晖,因为重大失误,没有封爵。但是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谁活得不耐烦了,才这样妄加议论。 既然没有人敢这么议论,那这个“有人”就只是羲皇陛下自己。朝臣们很快就判断出来了,她在试探,但是不知道她在试探什么。 727.第727章 言外之意 顾远首先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启奏陛下,赏功罚过乃治国治军之本,臣以为,陛下开国之封已是恩泽广布并无不妥。” 天心殿很大,王座较高,他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格外疏远。 这是在撇清关系了。在宗庙政变之后,虽然羲皇对顾远只是略施惩戒,但是顾远心中明白,他必须谨言慎言,才可保身家平安。所以这次羲皇的试探,他率先表态。 羲和却道:“丞相所言差矣,登基之初,事务繁杂,有疏漏也是再所难免啊。” 这句话一出,众臣不禁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她说没有封赏顾铭和皇甫晖是疏漏?顾远也比较吃惊,他这次居然猜错了她的用心。她不但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反而恰恰相反,似乎在有意试探众人对顾铭的态度。 这样的暗示,不少人已经了然,但是却仍然不敢轻易表态。因为顾铭当时的失误,差点让她丧命,更重要的而是,他是顾丞相的儿子。现在羲皇培植沈尽,明显是在压制顾远,以防他独大。所以,她这是真的在暗示大臣们提议封赏顾铭,还是在试探众人对顾远的态度还不好说。 在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没有人敢动。羲和往下扫了一圈,心里暗道这帮人平日都挺精明的,今天怎么都蠢起来了。 这时候沈尽出列,禀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圣恩,当以宽以广,如今日之大雪,无论山川沟壑皆不弃而覆盖,以使天地同庆。顾铭和皇甫晖,乃可塑之将才,若陛下不因其年少鲁莽所犯之错而弃置,二人必然砥砺奋进,以报主恩。请陛下圣断!” 羲和暗自赞叹,沈尽这个人真是滴水不漏啊。她问的问题,其实是个雷区,若说没有疏漏,那今日就不提这个事了,若说有疏漏,那就是批评羲皇陛下了。 这样的两难选择下,他选择了第三种。 他没有纠缠之前的事情赏罚是否得当,只说陛下若能宽容他们重新起用,会有什么样的成果。最关键的是,他没有说升官进爵,只是说了重新起用。 连最细微的地方,都符合她的意思。现在羲皇只需要点点头,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然后又显示自己的仁慈和宽容了。 有些话不方便说,有些事不方便自己表态,所以作为皇帝,需要心腹的大臣。身为大臣,要懂得迎合陛下的意思。所谓君臣之道,即在于此。而丞相作为群臣之首,要上合君意,下服群臣,让皇帝视你为心腹,让百官为你马首是瞻。这就是本事。 沈尽是顾远一手培养出来的,这个时候涉及顾远,他本该回避,可是他这样坦然地说出来,反而显得他胸怀磊落,有公无私。 羲和望着沈尽微微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 群臣立刻会意,纷纷附和:“右丞相所言极是!” 羲和颔首不语,等众人说完,才回道:“众卿所言甚是。” 728.第728章 急召入宫 下朝之后,羲和在听雨轩召见顾远。 他从天心殿去往听雨轩,心中一边惶恐,一边欣慰。 欣慰的是,沈尽终究还是他的人,关键时刻还是站出来为他说话了。 惶恐的是,他除了在朝堂,还有在宣阁这种正式办公的场合见过她,已经很久不被召见了。今天突然见召,什么原由? 他来到听雨轩,却发现顾铭早已在了。 顾铭与他一样不知什么事情,顾远刚出门上朝,他就被急召入宫。 羲和下了早朝之后,返回芷兰殿先休息片刻,然后再去听雨轩继续处理事务。由于路有积雪,她一路都乘坐步撵。 在晃晃悠悠的步撵上,望着前后左右整齐的帝王仪仗,她不自觉地去寻找那个英武的身影。 他不在。 她觉得自己简直无聊极了。要见到他,就叫人找他来就是了,一句话的事,可是她又不说,他当然也不会来。他要到晚上才会跟于盛换防。 顾远和顾铭在听雨轩等到她时,只觉得她似乎心情很好。顾远行礼时,她还过去虚扶了一把。自从宗庙案后,她已经不这样做了。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事情要跟你们商量。”羲和走过去就闲适地坐下来,说道:“丞相,如果顾公子不在洛州过年,你可舍得?” 顾远一愣,随即回道:“自当听从陛下差遣。” 羲和点点头,手中拿起一份东西对顾铭说:“看看。” 这是一份来自宛州的战报。 萧敬大军进攻宛州,秦治率军坚守,葛云飞和霍驰交战十余次,处于胶着状态,未分胜负。 顾铭现在没有任何职务,已经赋闲在家多时,整日无所事事。他只知道霍驰他们出征了,但是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现在他看到这样一份战报,不禁有了求战的心思。可是他有不确定羲皇是什么意图,所以就按下自己的想法,双手奉还战报:“回陛下,臣看过了。” 羲和轻轻一笑:“怎么?没想法?” 顾铭回道:“请陛下明示。” 羲和看着顾铭,原本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经过挫折居然也开始小心谨慎起来。 “丞相若无他事,请自便吧,我跟顾公子说几句话。” 顾远不禁一愣,这就下逐客令了。他望了望顾铭,行礼退出了。 羲和走过去,对顾铭说道:“盛京的意外,实在是非你之过,只是军法如此,不得不先委屈你一时。我答应给你的庆功酒,还没有兑现啊。” 当时他在监牢之中,羲和曾去看过他,问过他关于盛京之事,之后再也没有谈起过此事。对此,顾铭一直心中愧疚,又是少年心性,一时无法排解,故而意志消沉。 今日忽然听她说“非你之过”、“委屈”这样的话,不觉心中潸然,跪道:“臣有大罪,陛下不杀罪臣,已是法外开恩,岂敢再有微词?” 羲和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顾铭啊,我仍寄厚望于你,你可还肯助我?” 729.第729章 再出奇兵 一句话说得顾铭心中百感交集,又单膝跪地回道:“臣愿战死沙场以报陛下!” 羲和这次满意了,扬眉道:“好!”然后走到地图前,说道:“你来看。” 顾远走过去,羲和指着那个红笔标注的地方对他说:“这里是宛州,这里葛云飞,这里是霍驰。现在两军胶着,胜负难料。时值隆冬,大雪封山,南齐军不耐严寒,正是一举而破之良机。现在葛云飞无法快速拿下宛州,但是霍驰也无法马上将其歼灭,是需要出奇兵的时候了。” 顾铭一扫之前的萎靡,精神一振:“陛下想怎么打?” 羲和划着地图说道:“我要你从这里绕到葛云飞后面,断了他的粮道,然后寻机包抄葛云飞侧翼,与霍驰前后策应。我要葛云飞进退不得,困死在宛州城外!” “臣愿往!” 羲和肃然对他说道:“大雪天气,行军困难,你只带轻骑,粮草辎重我让孟州守军向你补给,务必快进快退,不可被葛云飞困住,无法与霍驰呼应,那就等于白白去送死了。” “陛下放心,臣必取葛云飞首级!” 那个豪气干云的将才又回来了。羲和满意地点点头。 十二月二十一日,羲和在南方战场局势胶着之际,派出了年轻的顾铭,率一万轻骑出洛州,策应霍驰。 顾铭这件事办得格外顺利,朝堂之上没有反对意见,也顺便安抚了顾远。只是这个打法十分冒险,她目送顾铭离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会如何。 这天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但是她有不知道到底特别在哪里。上午,在已经部署完的战局,又追加了一支奇兵。下午去听学士们“经筵”,就是学习。 这种学习每个月一次,只有她一个学生,两个老师,但是上百号人陪同。这些活动不过是做个样子,表示自己虚心求教而已。这些人比起贾玄来差远了。她只坐着,听得昏昏欲睡,但却强打精神。 她只盼着早点结束,放她回去,可是老先生却越讲越起劲,她也好不拂袖而去。就这样感觉下午时间特别长,她不经意地往外望去,忽然觉得一阵惊喜。 简言怀居然提前回来了。 她顿时精神了,然后坐得好好的,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这次主讲的是那个礼部尚书王朗,他见到陛下正襟危坐的样子,表示大为赞赏,连称吾皇贤明。 冗长的经筵终于结束了,她在众臣的陪同下,向外往外走。 他就在外面,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 她走过他的身边,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上了步撵。 他也如之前一样,走在前面。 羲和坐在步撵上,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一阵放松。这一天从这一刻开始,才真正属于自己。 他与她,从她晚膳到宣阁,再到芷兰殿,一直都无言,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而且日头一落,天气就冷得很。她的房中炭火烧得旺旺的,十分温暖。 730.第730章 爱要怎么说出口(1) 她微微抬着双臂,佩玉正在帮她更衣,繁重的外袍一除,身上顿时一轻,她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哎呀,累死了。佩玉,快把这衣服拿去丢了,明天换件更轻便的来。” 佩玉说话都是连说带笑的,话还没有出口,笑声就先出来。可是今天却没有声音了。 她正想看看佩玉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身后一暖,自己被抱住了。 她转过身,看见是简言怀,对着他呵呵一笑。 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上前抱住她,火热的吻就落下来。 他的吻虽然炙热,但是却非常青涩,以她自己十分有限的经验分析,他应该是第一次。 这个大她六岁的男人,这个无数女子倾慕的男人,居然还有初吻。 只是,你好歹先说两句好听的话,成不成?你这算是怎么回事?昨天就问了两句“可以抱你吗?”“可以吻你吗?”今天居然问也不问了,一句话都没有。你到底几个意思? 他慢了下来,带着缠绵的情谊,带着压抑的情感,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仍然是惶恐的,不知道在怕什么。 终于,他停了下来,依然炙热的目光望向她,像是等待判决的囚犯,像是压上了一切的赌徒。 羲和望着他,感觉特别想笑。他这意思就是我想表达的已经表达完了,兮兮,你怎么想? 他居然在等着她表态。 哥哥啊,你要我怎么说?“我不介意”或是”很好,你吻得对”,还是“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她带着顽皮的笑意说道。 羲和平日最反感那些围着她的谄媚阿谀之臣,她也听得厌烦了,可是她现在发觉这些人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某些人居然想用行动代替语言,你想都别想! 简言怀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感觉非常说不出口,忽然觉得之前那些女孩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已经熟视无睹,听起来稀松平常,现在轮到自己说,竟然这样困难。 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抱歉地笑了笑。 哎,他还真会笑啊,而且他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啊。 但是,你不要以为你很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哼,想蒙混过关,不行! 于是她装作不满意的样子,转过身去。 “兮兮……” 这招很有效,他果然开始有点着急。 可是,又没有下文了。哎,你到底说不说啊? 等了好大会,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她挥手道:“没事就出去吧。”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居然真的出去了! 羲和不禁感到一阵郁闷,这就走了? 然而真的就悄无生息了。她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潮起伏好大会才平静下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向他原来站的地方,却正撞上他的目光! 原来还没有走啊。 羲和感觉有些恼火,她刚想说话,他却走上来,手放在她肩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郑重地说出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爱你。” 731.第731章 爱要怎么说出口(2) 最近羲皇陛下心情不错,宫人们可以看到她眼角眉梢的喜悦,可以看到她嘴角漾起的笑意。 最神奇的是,一直以来冷酷高傲难以亲近的简剑首,偶尔也会略一低头微笑。他与羲皇几乎影形不离,即便如此,他偶尔会失神地看着羲皇的声影,似乎若有所思。 朝臣们也发现了羲皇的变化,她变得更加宽和,对事情更加有耐心,对犯了错的大臣处罚都变得从缓从轻。这让自从新旧党政之后一直精神紧张的众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当然,也有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户部侍郎裴迪在详细地奏报各地人口增减的情况,可是羲皇听完后,却让裴迪再念一遍。 裴迪不明就里,从头开始念,刚念到“臣户部侍郎裴迪启奏陛下……”就被打断了,告诉他念“最后一段”。 众人皆不解其意。最后一段是“人口繁盛,皆是羲皇仁慈之心,悲悯之怀,陛下圣恩,人人张望而敬爱之”。 这是正事说完之后,最正常不过的歌功颂德,惯例而已,而且他这马屁拍得也只是中规中矩,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裴迪心中纳闷,难道这几句有什么问题?他忐忑地又将最后一段念了一遍,到最后一句“人人张望而敬爱之”,上方的王座上居然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裴卿,你说说,何为‘爱’?”羲皇悠悠然地问道。 裴迪不能抬头,他看不到羲皇陛下此刻的目光已经悄然移向了殿外。 裴迪也是个才子,他略一思索回道: “臣民之爱陛下,忧陛下之所忧,欲以平生之所学,三尺之微驱,为陛下安天下,定四海也。陛下之爱臣民,如日之泽被万物也,乃大地生机也所赖,乾坤安定之所依。今陛下仁德宽厚,前线捷报频传,四海清平指日可待,此乃苍生社稷之福也!” “嗯,你说的很好,但是却不全对。”王座上的人说道。 这么突然的发问,这些奇怪的问题,裴迪急中生智地说出这些,额头已经冒汗了。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更加觉得不安,俯首回道:“臣惶恐,请陛下示下。” 谁知羲皇却不愿说下去了,笑道:“这个还真说不清楚。” 出了宫,几个大臣讨论起这个问题,都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但是都宽慰裴迪,羲皇看起来心情很好,也许只是随便问问。 大元宫中,羲和坐在晃晃悠悠的步撵上,手支在旁边的扶手上,微微侧头望着身旁的简言怀笑道:“你说裴迪刚才说的对吗?” “有时候对,有时候不对。” 羲和呵呵一笑。 他说话的声音在不经意间已经带着深情几许,那是心底掩饰不住的秘密,属于他们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他那晚说出了自己深藏的那三个字,说得非常平静淡然,似乎只在说一个笃定无疑的事实,在说一个不期待回应的秘密。 羲和虽然是逼他说的,但是真的听他说出来,砰然心动的感觉却如此清晰。 雪夜那样安静,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732.第732章 魔鬼三人组 自从那时开始,她的心中就开始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欢欣占据,热烈却不张扬,如静水深流,如同一坛久藏的美酒,散发着令人心醉的醇香。 天地开始明朗起来,连冬季凛冽的风似乎都轻柔起来。 此刻,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整肃的衣袍格外鲜艳,看起来更加英武俊朗,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他站在阳光下,周身似乎笼罩着阳光的光晕,让人觉得不真实。 羲和望望他,又抬头望了望天空。 冬日的阳光,这样暖,这样好。 她心情这么好,众人并不奇怪,从大元宫中到朝堂众臣,都认为这是非常自然的是。这必然是因为战事进展顺利,政局平和的缘故。 事实上,她最近确实是情场战场都很得意。 最先传来捷报的,是东部战场。 十二月十日,韩琦军只用了三日即大破兴州,首战告捷后,一路向西凯歌高奏,所向披靡,不出三个月,就已经打到了云州。 这个局面看起来有些意外,因为南齐打东陵,打的是异常辛苦。为何凤羽黑卫的反攻却进展如此顺利,几乎是一边倒。但是如果细细分析她派出的阵容,就会觉得这样的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 这次南北之战,虽然她将大将霍驰和精锐主力派去了宛州与葛云飞决战,但是她在东陵派出的,却是超豪华的作战阵容。 主将紫雾将军韩琦,擅长奔袭。 鬼隐军师贾玄,擅长谋略。 他极力推荐的李易,熟悉东陵地形,擅长水战,在东陵军中深有威望。 这三个人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作战指挥中枢。韩琦非常善于长途调兵,善于突然袭击。李易绘制的东陵地图比南齐的不知道详细多少倍。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贾玄。 这个人不打明战,专出阴招,不攻正面,专攻侧后。他的用兵之道,就是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跟他交战是一件积极痛苦的事情。 他喜欢断其外援,然后围而不攻,等你忍受不了心理煎熬,自然自乱阵脚而后决心突围,这时他会哈哈大笑“兔子出窝了”。没错,等的就是你突围。只要你一突围,随后就进入了他早就设下的圈套。 如果你带着几千人遇到了他几万人的军队,不用害怕,他不会下令打你的。这个人即使数倍于敌,他也不会直接进攻,他会悄无声息地将你包围起来,随后你会发现军中粮草进不来了,再接着连只麻雀也进不来了。 你苦苦支撑着,等待援军,可是援军是不可能到来的。眼看就要活活饿死了,军中一片哗然,既然援军进不来,那我出去总行吧。于是你决心突围,可是你的中军刚发起突围,就发现自己又中了埋伏,后路被断,中间被截,被冲得七零八落。 于是,你除了缴械投降,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投降还要看他的脸色,若是他觉得你还行,就受降,如果觉得你这人太可恶,直接杀了了事。你要是以为他不喊打喊杀就是个大好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733.第733章 秘密武器 碰到贾玄这样的人,任你浑身力气也没有地方使,他会一点点将你的力气抽光,然后轻而易举地抓住你。很多时候他的胜仗都不是打来的,而是活活将敌人逼崩溃的。 这一路军虽然战斗的次数最多,但是伤亡却是最小,跟贾玄这种作战方式有很大关系。 除了这三个“魔鬼组合”,还有一个想不到的人,东陵太子李景隆。 贾玄的话没错,之前收降丰京不是件好事,东陵国中虽然憎恨南齐,但是对大元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元和南齐都一样,是灭亡东陵的人。羲皇还更直接,掳走了东陵皇族,进驻了东陵皇宫。 在这样的心态下,谁打谁,谁胜谁败,东陵的百姓都不关心,甚至认为现在被南齐占了也挺好的,反正羲皇也是背信弃义之辈。 羲和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她有一个秘密武器,说起来还是葛雄送给她的,那就是原来的东陵太子李景隆。 比起魔鬼三人组的各有神通,李景隆当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可是这次他什么也不用擅长,他只需要走在军阵前列,就能瓦解很多人的斗志。 他曾是东陵的精神柱石,他倒了,东陵灭了,很多东陵人投降了。休战这半年来,南齐都忙着给这些人发官服官印。 可是景隆太子又活过来,回来了,还带着势不可挡的凤羽黑卫。 当那个儒雅的身影出现在城下,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开始发生变化。那就是人心。 这是他们的太子殿下,曾经的东陵脊梁。如今他就在城下,回来收回自己的领土。守将的武将也许还是他一手提拔的。真的要跟他交战吗?真的要向他放箭吗? 守方的这些心理成为了城墙最薄弱的环节。贾玄最擅长的雄辩、劝降,在这场较量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一个人站在城下说上半个时辰,能将城守说得泪流满面,开城跪降。 不投降的那就是韩琦的了,攻城破城,佯攻冲阵,他将在北周之战中的郁闷都发泄在东陵的战场上了。 战争的背后,都是精深的谋略。后世的军事家分析这场战争,不明白南齐为什么败得这么快,休养了半年,南齐在东陵已经站稳脚跟,转攻为守,至少也应该是势均力敌。但是史学家却知道战争的背后,从来都不仅仅是战争。 秘密就在于胜利者的姿态。 同样是战后安置,齐皇和羲皇的做法却大相径庭。羲皇打下北周之后,在北周开仓放粮、救困济穷,消耗的是她凤羽府多年的经营。她将北周作为她自己的领土,她将北周人看做她自己的子民。 而齐皇打下了东陵后几乎将东陵洗劫一空,金银财宝、牲畜美女,都被搬回了他的皇城望京。东陵于他,是个可以掠夺的地方。他终于吃掉了这块放在嘴边很多年,一直垂涎三尺的肥肉了。这就是强者的权利,这就是乱世的法则。 然而东陵之战会告诉他,真正的强者,靠的不是武力和暴力,而是柔弱和眼泪。 734.第734章 柔弱的力量 一路高歌猛进的凤羽黑卫打到了云州,这个曾经繁华的东陵重镇,这个决定了东陵国运的地方。 李景隆站在云州城下,抬头望着这个他曾经死守的城池。 当年在一片火海和哀嚎声中,他求死不能,被当做一个战利品扔上了囚车,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城墙上那未干的血迹。 已经一年半了,他再次回到这里,他居然还能再次回到这里,活着,站着。 只是这已经不是之前的云州了。斑驳的城门已经换了新的,坑坑洼洼的城墙也已加固了。战斗过的痕迹没有了,一切都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他的兵,死的死,降的降。云州的百姓,屠刀之下,火海之中,几人得生? 而他自己,曾经在南齐不见天日的牢狱中被鞭打,曾经被迫俯首跪在葛雄的脚下,曾经被拔去了十个指甲,他也曾经心如死灰。虽然活着,但心早已死了。 直到洛州城中,她给了他一把剑,问他“你怕了吗?若我打下云州,你还敢再守一次吗?” 虽然被踩在脚下,遍体鳞伤,虽然饱经磨难,备受屈辱,但是苍天知道,我从未曾屈服! 云州,我又回来了! 打不垮,打不死的李景隆又回来了。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但是他已经没有眼泪。经历过一次心死的人,再也没有悲伤,再也没有畏惧。 经历了屠杀,经历了劫难,在南齐军疯狂的报复之下,云州城早已不是当年的繁华之城。这座城池已经失去了战略意义。 因此攻不攻云州,对凤羽黑卫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可是他们有必然进攻的理由,那就是羲皇的命令。 羲皇在给韩琦的军令中,别的不提,只提一定要拿下云州。 她不但给韩琦下了命令,李景隆出发前,她将那个红色香囊交到他手上,并请他在云园行宫中,帮她种一株白玉兰树。 “此仇必报,葛玉必死!” 李景隆望着云州城墙上黄色的南齐军旗,想起了她临别时的话,和她坚定的眼神。 “景隆公子,开始吧!”韩琦上前提醒道。 李景隆回过神来,他们今日率军到达云州城下,却不攻城,而是祭奠。 他们在云州城外筑起了祭台,插上了招魂幡。李易带来的两万东陵军,和李景隆一起,穿着白色的丧服。当李景隆撒酒焚香祭奠亡魂时,东陵军中一阵阵的压抑的悲泣。 云州城外的祭奠,很快引发了城内的暴乱。屠刀之下幸存的人们,城破之后他们不敢祭奠,不敢发丧,连哭泣都不敢,就这样苟且偷生了一年半。城外的祭礼勾起了他们心中最为惨痛的记忆。 他们冲上街,哭着喊着,云州城瞬间乱做一团。云州的太守是葛南齐派来的,因为黑卫兵临城下,他的军队全都被派去守城了。现在城中一片混乱,他已无力控制。 混乱的人群冲进了云州太守府,云州太守被乱拳打死。也许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这些跪在他马蹄下的人手中。 735.第735章 不死的人心 云州太守一死,云州守军随即内乱,之前投降南齐的东陵士兵发生暴动,与南齐守军交战。 守军内战,按说是攻城的时机,可是城外的凤羽黑卫大军却不行动,他们只在远处冷冷地看着城头上的内斗,和前方东陵军的祭礼。 似乎他们不是在攻城的,只是在观望的。 是的,他们不是来攻城的,因为这个城是不需要攻取的,南齐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占领过它,从他们攻入城后对城中百姓举起屠刀开始,这个城就再也不属于他们。 最不可战胜的力量,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心,就是那些穿着麻衣布袍手无寸铁的百姓。 在一片混乱中,之前投降南齐的东陵将领取得了军队控制权。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砍断城头上的南齐军旗。第二件事就是开城门,放出骚乱的百姓。 云州城中涌出的百姓,还有一些守城的士兵,加入了李景隆的祭奠队伍。他们或老或幼,或高或矮,三三两两的站着,不整齐,甚至有些乱。 他们聚在一起只做一件事,就是哭。 哭吧,为亡国之痛,为家国之殇,为亲人之死。 愿泪水能洗刷这苟活的耻辱,愿泪水能抚平心中的哀痛,愿亡魂在哭声中得以安息。 震天的哭喊声,在本应是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响起。他们的身后,是整齐的凤羽黑卫军阵,静默地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 这是四国战争史上一个十分怪异的场景。 守城的军队不守城,在城外与百姓们一块哭。城门已开,攻城的军队却不进城,只在远处默默地等。 百姓们可以哭,但是刚刚杀死了城中太守的将领却知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他率军出城投降。 南齐军进攻了一年,死伤无数才攻破的云州城,就这样不战而降。 李景隆回到云园行宫,看着满目疮痍的皇家园林,默默地走到当年与羲皇抚琴论天下的地方。 这里已经荒废了,杂草丛生,一片狼藉,留下的都是一些砸不烂烧不毁的东西。那个被砍掉了一半的残破案几上,刻着的“莫逸专用,占用者杀”几个大字还斑驳可见。 意外的是,那棵白玉兰树居然还在,像是被连根拔起而倒在地上,枝残叶枯,躯干上还有火烧过的黑色痕迹。 但是,它毕竟还活着。 它的花叶尽毁,躯干已残,根系都露在外面,死掉了一大半。但是还有一些根,仍然深埋在泥土中,顽强地汲取着水分养分,它还在顽强地活着。 一直没有哭的李景隆,这一刻跪在地上,抱着那一半枯死一半在泥土中的树根,嚎啕大哭。 他找到韩琦,请他在给羲皇的捷报上,加上一句话。 “捷报,捷报!” 永宁街上,一匹快马飞驰,信使一手中高举着密封着的木盒,一手扬鞭,马飞快地穿越人群,一路朝大元宫奔去。 这样的捷报近来经常有,洛州的百姓也已见怪不怪,不过是如谈论天气一样笑着互相交谈着。 “又打胜仗了啊。” “是啊,这次不知是哪位将军?” 736.第736章 夕阳下的爱恋 此时的大元宫,洒满了碎金一样的落日余晖,照得殿宇的轮廓更加巍峨庄严。清霜轩中,一派其乐融融。 羲和正笑着摇摇头,说道:“说不去就不去。” 说好了只是来清霜轩暂歇一会,可是到了晚膳的时间,她却耍赖不肯走。简言怀叫她好几次了,她就是不去。 “那我让他们把晚膳拿来这里吧。”简言怀道。 羲和摆摆手,笑道:“不想吃饭。你陪我看落日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都已经看了好久了。简言怀有些无奈,但是仍然说道:“好吧。” 金色的夕阳倒影在湖面上,一片浮光跃金。 之前羲和喜欢这里,舒服地半躺着,十分地悠闲舒适。可是现在她不这样了,她发现了一个更好的座位。 他的怀抱。 她横坐在他的腿上,把脑袋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一会儿看看夕阳,一会儿看看他。 远处鸟语林幽,近处水波粼粼,他温柔痴恋的目光望着她美丽的脸庞,如同悠长的夕阳痴恋着美丽的山色湖光。 “为什么不想吃饭?”简言怀低头看着怀中的她温柔地问道。 “吃饭就会有一堆人在旁边,就不能和你单独一起了。”她微微笑着回道。 他微微一笑,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一会儿饿着你。” “再等一会嘛。” 他也不再催,而是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抱着她,让她更舒服一点,如抱着娇嫩的婴孩一样小心,还轻轻地摇晃着。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拉起长长的身影,一片安然的静谧。 “别晃了,再晃我睡着了。”她轻轻笑道。 “不要睡,吃了饭再睡,不然半夜会饿醒。” “真啰嗦。” “……” 这世间很多事,都是无法理解的,比如说一向沉默寡言的简剑首,也有一天被人嫌弃“啰嗦”,比如一向凌厉果断的羲皇陛下,也会变成一个小赖皮。 一起看过雪花飘落,看过冰雪消融,一起看过旭日东升,看过落日余晖,在淡淡的却又甜甜的日复一日中,严冬已过初春到来。青涩的果变成了芬芳的花,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陛下,前线战报!” 不远处传来于盛的声音,惊醒了一点点睡去的她。 她一边说着“进来”,一边依依不舍地从他怀中离开。 跑得气喘吁吁的信使走了上来,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战报:“陛下,云州捷报!” 羲和一听云州,立刻来了精神,她一把拿过来,拆开封好的火漆,里面是韩琦的急报。 她一看就高兴起来:“太好了!”说着拿给简言怀,自信地笑道:“我没说错吧,云州不战而降。” 简言怀看了一遍,发现信中有一句话:“白兰之树,枝枯根未死,来年即可重发,无需新植。” 她一直十分在意云州的得失,也一直很在意云园行宫。 那是她和莫逸最快乐的时光,他是洒脱不羁的逸王,她是踌躇满志的少主。一切都还是如初的样子,没有战火,两小无猜。 737.第737章 放得下他吗? 当时他就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欢笑奔跑,他见过莫逸与她的亲密无间,见过莫逸对她的呵护,也知道她对莫逸的依恋。 这颗树,就是当年莫逸种下的,毁于战火,她一直耿耿于怀。她曾经当面跟葛雄提及到此事,看似一个借口,其实不是,她真的在意。 你打东陵我没有出手,可是你毁了我的云园行宫,我可要找你算账了。 所以她下令韩琦攻云州,她写信给于嗟麟,让他生擒葛玉。葛玉是当年攻破云州下令屠城的人。 此仇必报,葛玉必死。这就是她对云州被毁一事的态度。 说到底,她还是非常在意莫逸的。 羲和还在胜利的欣喜中,她命道:“于盛,笔墨!我亲自给他回信。” 她写完信交给信使,还对他嘱咐一句:“快马加急送出去!” “是!” 信使走了之后,简言怀问道:“你的树,居然还活着。” 羲和看到了那句话,知道是李景隆加的。那些曾经是她和莫逸的欢乐记忆,如今已经是过眼云烟。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花哥哥,我与莫逸之间,已经经过太多的波折,承受了太多了的负累,所以,也许现在这样离得远远的,才能让彼此轻松一些……” 真的能轻松一些吗? 莫逸,那个陪伴了她十年的人,真的能放下吗? 简言怀从来不会问她这些问题,他甚至从来不提及,以免惹她伤心。因为他知道答案。 “李景隆也是东陵皇子,现在这样招摇地回去,以后你准备怎么对他?”他试图回避莫逸这个话题。 “那要看他怎么对我。” 睥睨众生的神色,笃定的自信,又回到她的脸上,她还是至高无上的羲皇。不容背叛,不容威胁。 每到这时,他的心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慌张,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她了。 她与莫逸之间,也曾有过云州的快乐,她也曾自欺欺人地将莫逸关在大元宫中,强行隔绝他与北周的联系。可是终究事与愿违。 因为那层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虽然感情仍在,却不得不渐行渐远。兰若的存在,就是他们之间嫌隙的证明。 他这几个月跟她在一起,是此生从未有所的快乐。可是他却从未有一刻完全安心过。 也许有一天,一切就会如燕国宗庙一样,被突然引爆的烈火炸得粉碎。这一切就是阳光下一个美丽的泡沫,瞬间无影无踪。 羲和看着他的神情,走过去环住他的腰,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让我听听你在想什么?” 他轻轻抚着她的秀发,问道:“听出来了吗?” “听出来了。” “什么?” “你在害怕,是不是?”她抬起头,带着笑意望着他,似乎他在害怕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不是。”简言怀否认了。 羲和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你真的在害怕。” 她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的鼻梁,轻轻地说道:“你不用怕。” 738.第738章 我想见见他 他缓缓地靠近她,双唇覆上了她摄人心魄,洞察一切的明眸,她睫毛一闪,微微闭了下眼睛。 他在她的眼睛上点了一下,然后就移向她的丹唇,温柔地吻上去。 轻柔绵长的亲吻,带着无尽的柔情,如春风拂过花朵,如柳丝轻拂着水面,她感觉自己如花瓣一样一层一层地绽放,如湖水一样荡漾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时间慢了下来,天地之间,只剩下醉人的痴缠,占据着整个身心。 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面对自己深爱的人,他也可以这样的细腻温柔。只有这样的唇齿依恋,才能缓解自己内心的惶恐,才能确认她就在自己的怀中。 是的,他真的在害怕,没有来由的害怕。越是幸福和快乐,心中就越觉得恐慌。 没有了,得不到,不过是种奢望,就没有什么可害怕。可是得到了,拥有了,却突然害怕起来,怕失去,怕改变。 这几个月他在每日都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幸福中,太美好,以至于感觉不真实,如梦一样。 如果这是一场梦,可不可以永远不要醒? 缠绵的热吻渐渐让她喘不过气来,他放开了她,然后将她抱在怀中。 潮水褪去,思绪涌来。 她没有骗他,她与莫逸离得远远的,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那这一份战报,终究勾起了那些记忆,他的笑容,他的宠爱,他开心地抱着她飞舞,他说他再也不离开…… “小羲,你是这个世上,我最爱并且唯一爱着的女孩,从我七岁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我愿意放下一切,做我能做的所有的事情,让你快乐,让你安心。等我们解决了盛京的事,我就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了。只要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都在,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这些话,我以前没有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所以你要记住,再也不要怀疑。” 她记忆力极好,那天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 简言怀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更温柔地抱着她。 终于,他听到她说:“我想见见他。” “好。” 她说去就去。第二日便轻车简从,去往洛宁郡。她这次来的突然,没有知会王府的人,连洛宁郡守都没有告知。 逸王府仍是原来的样子,她进入府中,只觉得恍如昨日。 王府的总管认出了她,不禁大惊失色,跑过来慌忙拜道:“皇……” 羲皇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起来,然后问道:“逸王在哪里?” “逸,逸王在后花园……”这个总管原是大元宫的人,是她亲自指派过来的。 羲和点点头:“不要声张。” “是。” 她说着就向前走去了。简言怀陪着她,走到花园的门廊却停了下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羲和转过身,走向他,轻轻抱了抱,然后微微一笑,像是安慰他一样说道:“好,我很快回来的。” 739.第739章 带泪的微笑 简言怀命人跟着她过去,自己靠在门廊侧边的墙上,抬头望天。瓦蓝的天空,无边无际。 那日的洛水河畔,他和她就这样躺在茫茫的草地上,望着这样的天空,听她断续地说着他们的往事。 他感到无法抑制的恐慌,他迫使自己冷静,抑制住逃离的冲动,等待她回来。 羲和对这个后花园并不陌生,那里有一个荷塘,跟她在定安城的家中一样,那是莫逸为她修建的。她第一次来逸王府时,就在这里跟莫逸聊天。 远远地,就看了一个白衣的身影。 她脚步有些犹豫,终究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他在练剑,衣袂飘飞。他的剑法快而流畅,上冲下翻,凌厉无比,看得羲和一阵心惊。他的下泉剑法,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练了好大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一群侍女围了上去,隐约可以听到,他们在说说笑笑。她们拿过他手中的剑,帮他擦汗,给他递水。其中一个浅绿色衣服的女孩她还有些印象。 他看起来似乎也挺舒爽,那个绿衣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一笑,扬手朝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他真的比在洛州宫中快乐。 他似乎还有事,抛下她们往这边走过来。 羲和没有动,看着他越来越近。 莫逸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见了她,他原本走得很快,看到是她,猛然停住了。 两两相望,四目相对。 猝不及防的惊喜,他迫不及待地想飞奔过去,抱起她。可是他没有动。 久别重逢的欣喜,知他安然的欣慰,她想对他微笑,却发现已笑不出来。 经历了生死离分,经历过颠沛流离,一路跌跌撞撞的爱,终于成了现在这样,两心相知,却相对无语。 终于,她说道:“我只是,只是偶然路过,没有别的事情,这就走了。” 她转过身,决定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匆匆就往走外。 莫逸跑过去,一把拉住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他俯身贴着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别走……” 他的声音很轻,颤抖而压抑,温热的眼泪涌出来。 羲和转过身,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却发现越压抑却无法自抑,眼泪终于决堤:“哥哥……” “别走……”他眼泪如珠,只是无望无助地重复着这一句。 “我不走。” 莫逸用手帮她擦了擦眼泪:“真傻。” “你才傻。” 带泪的微笑,终于艰难地绕过乌云的缝隙,弥散开来。 思绪很快就被脚步声打断了,一群人脚步匆匆地赶过来。为首的居然是黎鼎。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他们恭敬地拜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她为什么突然来了洛宁郡? 羲和转过身调整一下情绪,对他们挥手道:“免礼吧。” 大家去都没有起身,只听黎鼎道:“今日是逸王寿辰,陛下亲自驾临,实乃荣幸之至,拜谢陛下圣恩。” 羲和一愣,这日居然是莫逸哥哥的生辰,她都忘记了。 740.第740章 忘了我吧 羲和望了望黎鼎身后的人,大多是北周氏族的郡侯,有几个她以前见过,具体来说,是敲诈过。 作为王爵,又在朝中有实职,逸王的生辰当然也是很受瞩目的,会有很多人送寿礼,她的内务府照例也会送,这些她是不用交代的。 但是今日逸王府来的客人并不多,也许是时间尚早,也许是因为他们有所顾忌。 逸王在朝中并不受欢迎。原因只有一个,他是羲皇喜欢的人,而且他是北周的皇子。他曾经给羲皇造成威胁,并且将一直有威胁。 “今日我只是顺路而已,此事不可外传。”羲和命道。 “遵命。”众人回道。 她说完对着莫逸歉意地笑笑,连见你一面,都要这样掩人耳目。 莫逸却不在意:“进来吧,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羲和点头一笑。 于是一行人往厅堂走去,走过花园的廊门,简言怀还在那里等她。 他伸出手,扶她踏过有些高的石阶。 这个动作其他人都没有留意,简剑首一直在她的身边,这是很正常的动作。 可是莫逸留意到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扶在他的胳膊上,而是很自然放在了他的手中。 这一瞬间,羲和也微微一愣,因为他一直温暖的手,此时居然这样凉。 她跨过石阶,放开他的手之前,用力握了握。 这一日逸王的寿宴,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气氛紧张,大家都战战兢兢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很快,羲和就觉得特别无趣,随便找个借口走了出去。 莫逸跟了出来。 夜色如水,华灯如昼。 “你一定要今晚就走吗?”莫逸问道。 “嗯,明日还要早朝。” 莫逸叹了口气道:“真是麻烦。” 羲和听到这句,感到无比心安。 他本是天边的闲云,对他来说,天下,征途,霸业,皇位,都不重要。可是他却被这乱世风云卷入其中,被她的爱羁绊了自由的灵魂,困在这俗世之中,在残酷的朝局中被捶打,在错综复杂的漩涡中痛苦地挣扎。 她一直担心,这一切会彻底毁掉他。可是他现在却仍然觉得她每日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个麻烦。 他没有变。 他是打不碎的白月光,世事烦扰,难伤分毫。 他是斩不断的流水,再多的坎坷曲折,阻挡不住他幽幽的流淌。 只是,他不能再是她的莫逸哥哥。宫阙森森,会阻隔月光的清影,殿宇巍巍,会阻挡河流汇入大海的脚步。 他应该是自由的,他必须是自由的。 她可以给他一切,但是只有这自由,是她给不了的。 她曾想过,当初不应该让他以亡国皇子身份归降,应该强行将他带回洛州,不管外面再大的风浪,再多的流言蜚语,不管不顾地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她终究没有那么做,他不是可以关在笼中的鸟,他有他的尊严,她尝试给他自由。 所以,她答应了他的要求,以一个合适的身份回到洛州。 可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条路竟是这样的艰难,这样的痛彻心扉,才走了几步就已经走不下去了。荆棘丛生,前路茫茫。 “莫逸哥哥,你忘了我吧。”她望着他说道。 741.第741章 忘了你,除非失去记忆 “莫逸哥哥,你忘了我吧。”她望着他轻轻说道。 莫逸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你要放弃了吗?” 羲和摇摇头:“不是我要放弃,是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卷入这种纷扰中,我已经是深陷其中,身不由己,可是你还有选择,你放弃我吧,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我们曾经期待的生活……” 莫逸心中感到一阵伤痛,他在大通与她分开,他艰难地一路走过来,只是因为她在洛州,只是因为想要陪着她。 他一直在努力,而且很快就要成功了,他会用一种更为彻底的方式,让她的朝臣接受他,可以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留在她身边。可是现在,她却告诉他,忘了我吧…… “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吗?”莫逸问道。 羲和微微一愣,说道:“哥哥,这不是我的事,是你。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就如你在我心中无可替代一样。可是我不能再占据着你心中这个位置,我必须空出来,才会有更好的人来爱你,你才能解脱,才能快乐。我不想再留給你这些无谓的牵绊……” “小羲,再等等好吗?不要放弃我,好吗?” 莫逸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她来的时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要给他一个解脱。让一个正在荆棘丛生的路上跋涉的人迷途知返,让一个苦苦挣扎的灵魂得到救赎。虽然她的方式,是放弃。 莫逸哥哥,这一路我们走的太艰难,放弃吧,彼此相忘于江湖,各自得到解脱。 可是他的话,让她再次陷入迷惘。她感觉自己之前的决断被击得粉碎,她在他的请求声中变得犹豫,变得迷茫,再次陷入到这些天以来,一直纠缠不清,左右摇摆的挣扎中。她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优柔。 够了,哥哥,我们已经坚持得太久了,到此为止吧。长痛不如短痛。 结束吧,这种痛苦的煎熬,这种无望的挣扎,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 莫逸哥哥,离开我,你才可以过得幸福。 “忘了我吧。”她再次叹息似的说道。 莫逸用额头触碰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可是,你要我怎么忘了你?除非我失去了记忆……” 经过年少的懵懂,青春的张扬,点点滴滴已经融入了彼此的生命,注入彼此的灵魂,难以分辨,难以割舍。 忘了你,除非失去记忆。 “我还小的时候,总是很着急,为什么我还不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娶你。后来我长大了,可是你却没有长大。 我对自己说,再等等。就这样,等你过了十三岁,过了十五岁,等到我们两地分离。 小羲,我真的后悔,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等你懂得什么是爱。可是你长大了,懂得了什么爱,我却要失去你了……” “哥哥,你不会失去我的,只是换一个方式。你那么帅,那么好,肯定好多漂亮女孩喜欢你的,她们比我温柔,比我可爱,她们不会欺负你。” 莫逸摇摇头,泪落下来:“可是我只想要你……” 她还是走了。 他看着她上了马车,看着她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那一年,他说长大了要娶你,他七岁,她五岁。 这一年,她告诉他忘了我吧,他二十岁,她十八岁。 742.第742章 梁王的情书 从逸王府回来后,羲和颇消沉了几天。可是她很快就开心起来,江都战场取得重大突破,西梁王于嗟麟攻占江都! 西梁王于嗟麟派出了他最信任的大将石达,进攻江都。这一战老练沉稳的武安侯石达打败了年轻骄狂的葛玉,攻占了江都,葛玉收缩退守。于嗟麟没有打算放过他,下令直接挥兵南下,进入南齐国境。 于嗟麟的捷报传到大元宫中,羲和以手为拳向上用力一握:“太棒了!” “陛下,西梁王的捷报后,还有附了一封信,写明请陛下亲启,臣等不敢先阅,请陛下过目。”宣阁的侍从说道。 羲和挥手道;“念。” “是。”侍从打开书信,却犹豫起来:“回陛下,还请您亲自过目。” “你们怎么回事?”羲和有些不满,念个书信这个啰嗦。 这时候简言怀拿了过来,扫了一眼,明白了宣阁侍从为什么不敢念。 这封信上写的是: “羲皇陛下圣安。 自洛州一别,魂牵梦萦,中心摇摇,实为难耐。耳目之间,皆是君之一颦一笑,闭目充耳,则君之气息芬芳又盈然心头,挥之不去,拂去还来,我已着实无奈。日夜思君而不得见,以至于形容消瘦,衣带渐宽,君可怜否? 近日我西梁军频频大捷,我已着石达再南进,君命生擒之人,必送君前以博君一笑,姑且待之。 愿能早成大业,再与君把酒同欢。 吻你,以我炙热之唇,以我赤诚之心,愿君察之,信之,怜之,莫忘曾许诺于我之言。” 简言怀念了第一句和中间的部分,将头尾没用的废话都略去了。 宣阁侍从紧张地偷偷抬眼望了望简言怀,这样也行? 羲和听简言怀念完笑道:“给梁王回信。” 于是侍从赶紧准备好笔墨,听羲皇说道:“嗟麟,江都以南地势复杂,水路并发方可无忧,然南齐水师势强,请君切勿冒进,待我军东陵战后,与君共击之。” 羲和说完,又想了想笑道:“再加一句,‘劳君记挂此前之所请,惶恐惶恐,不胜感激。’” 这个执笔的宣阁侍从写着字手直哆嗦,这最后一句,很带着调笑的意味。他感觉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自己才真是“惶恐惶恐”。 羲和没有看于嗟麟来信的原文,就这样回复他了。 于嗟麟看到她的回信,接连看了好几遍,不禁哈哈大笑。 他是故意在正常的战报公函的后面附上这样一封信的,他就知道她必然不会自己看,这样她身边的人都会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了,看谁还敢打她的主意。 他收到的回信很明显不是她自己写的,是侍从代笔的。可是回信中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跟他玩笑起来,说明他说的话她并不生气,而且很喜欢。这让他不禁心情大好,于是他的回信更加勤快,而且更加大胆热烈起来。 这可郁闷了简言怀。 他一看到于嗟麟非正常渠道给过来的密信就头大如斗。 终于有一天,羲和看到了于嗟麟信的原件,可是她笑笑就丢一边去了,对简言怀说道:“别理他。” 743.第743章 意外的对手 经历了将近四个月的大战,三个主战场战事都已经有较大的进展。 东陵战场,凤羽黑卫的主攻已经接近尾声,韩琦军从丰京一路从打到云州,打得南齐军心胆生寒。云州之后韩琦军连一场像样的战斗都没有遇到了。南齐军在东陵已经是一盘散沙,没有了战斗力。 江都战场,西梁军的主攻已结束,西梁收复之前被南齐战局的边郡江都,然后进一步南下,准备进攻南齐本土。 可是此后的进攻却慢了下来。南齐国内,多江河大湖,西梁仅在汝南、江宁一带有水军,明显无法与南齐抗衡。没有强大的战船,进攻方式就非常受限,因此西梁军进一步南下阻力较大,与葛玉形成了僵持。 云州城中的韩琦还在等待命令。云州距离庆阳不远,过了庆阳就出了东陵边境,再往西就是清江,清江以南就是江都战场。 韩琦以为,羲皇会命他继续西进,与西梁合兵,进攻南齐。可是羲皇给他的最新的指令,却要他不必西进,而是在做好东陵的战后安置。 对于战后安置,贾玄已经得心应手。而且东陵比北周容易安置多了,没有天灾,没有暴乱,没有盘根错节的氏族势力,流民都少很多。 于是,江都战场继续僵持,东陵战场日趋平静。 这两个战场进展都相对顺利,可是西南宛州战场就不同。这个主战场名将云集,战局最复杂、战事最激烈、最惊心动魄。 葛云飞兵分两路进攻宛州之时,他自己率领的一路军与霍驰数次交战,各有伤亡,却谁也无法前进一步。另一路萧敬率领十万军队攻城,却遇到了意外的对手。 在葛云飞看来,拿下宛州,易如反掌,宛州不能坚持超过三日。他以为葛玉进攻云州的悲剧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不是葛玉,宛州也没有李景隆。 可是他错了。 这一场攻城战,让他们认识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名为秦治。 早在去年十月,秦治就奉命率三万凤羽黑卫返回宛州,宛州城中有秦氏的军队两万,一并交给他指挥。他从洛州出发的时候,羲皇只告诉他要守住宛州,却没有告诉他对手是谁,因为那个时候两国甚至还没有交战的迹象。 未雨绸缪,他一回到宛州就开始着手加强城防,训练士兵。 宛州城大,防守起来也十分困难,因为门太多,多达十个。如果敌人同时进攻的话,很容易顾此失彼。即使不同时进攻,如果对敌人的进攻意图判断失误,很可能很快就会被敌人集中火力攻破其中一门。 秦治根据他手中的兵力,对每个门都进行了重新调配,另外留出一万凤羽黑卫,作为机动部队。 宛州是他出生的地方,一砖一瓦他都很熟悉。他作好了一切准备,决心不让进犯的敌人踏进城内一步。 一个月后,就传来了葛云飞率军攻城的消息。他没有等来葛云飞,却等来了以嗜杀残忍著称的南齐将军萧敬。 744.第744章 名将的对决 刚刚攻克了东陵的萧敬,一开战气焰就很嚣张。 天还没有亮,南齐军就发动了进攻,十万大军将宛州围得水泄不通,一批一批地涌上来。 秦治早有准备,命令士兵将准备好的大石头、大木头从城楼上往下扔,南齐军死伤惨重。 萧敬是个狠角色,他在东陵率领的北路军也是锐不可当,他没有被秦治的防守吓倒。这样的死伤他见得多了,他下令继续攻城,后退者斩。 这支南齐军刚刚打赢了东陵之战,各个身经百战,在萧敬的威逼之下,南齐军冒着滚木雷石,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 战斗异常激烈,南齐军的尸体在城门外越累越高。可是就这样连续进攻了七日,宛州城门却一直没有被攻破。 之后萧敬决定暂时休整。他调整了进攻策略,不进攻正门,改为进攻右侧的城门,打他个措手不及。计划很完美,可是这天一早,他带着他新的作战计划准备攻城时,却傻眼了。 宛州城,已经成了一座冰城。原来在他们休整的时候,守军却没有休息,他们只干一件事,就是不停地往城楼上浇水。天气严寒,滴水成冰,于是第二天一早,宛州就成了个冰城了。 萧敬只能望城兴叹,别说攻城了,云梯都架不住,爬都爬不上去。 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一直攻不开的城门却从里面开了。秦治率领黑骑军从城中杀了出来。 由于曾经败在这支骑兵的手里,这对南齐军有种很大的心里威慑,而且黑骑军经过北周之战的磨砺更加剽锐英勇。 他们从城内杀向南齐军阵,南齐军大乱,死伤无数。萧敬差点被生擒,靠着自己一把大刀和部将的拼死相救才逃了出来。 之后萧敬退守休整,找机会再攻。就这样打打停停,宛州一直攻不下,于是萧敬向葛云飞求援,请求加派兵力。 葛云飞却没有理他,而是命令他快速拿下宛州,否则军法从事。葛云飞的目标在霍驰。 霍驰一心与他决战,可是葛云飞却不着急,他并不想与霍驰拼个你死我活,他只需要拦住他,不让他去打萧敬就行了。除了霍驰,他还要拦住武关和孟州的援军。 令他奇怪的是,宛州被围了那么久,羲皇一定是知道的,霍驰又被他拦住了,现在宛州被围,为什么武关和孟州都没有援军过来增援,原因他不久就会知道。 葛云飞跟霍驰玩起了捉迷藏,你打我就跑,你跑我就追。他要磨一磨这个年轻将军的性情,最好把他逗得不耐烦了,过来跟他硬拼,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年轻人,你太急躁了。 霍驰却非常冷静。他虽然求战心切,但是却没有贪功冒进,耐心地跟他玩起了对手戏。他等的是时间。 凤羽黑卫有北面的粮草补给,耗得起。可是南齐军攻不下宛州,侧方是东陵,韩琦已经势如破竹地攻城略地,而身后虽然是南齐边境,但还有西梁军在拦截。葛将军,你耗不过我。 745.第745章 疯子的突击 高手对决,分毫必争,他们都在等待对手犯错误,一点小小的疏忽,被对手发现,都可能一招毙命。 可是他们都没有失误,互相看得透对方的思路和计划,然后做出完美的指挥,形成完美的对决。 每次霍驰想改变策略放弃葛云飞,而是绕去宛州,先消灭萧敬时,葛云飞都会准确地出现在他的前面拦住他。但是每次葛云飞想进攻霍驰时,都会发现霍驰也早已有准备。 于是这个世上两个最优秀的将军,就这样将战争拖入了僵局。 进入隆冬,天降大雪。行军的痕迹都很快被大雪覆盖,交战变得更加困难,因为很难找到对方。 战机,就这样悄然来临。 一支轻骑,踏着茫茫的白雪,一路飞驰而来。 这正是顾铭率领的一万黑骑军。 按照羲皇的命令,他们没有带粮草辎重,行军非常小心,埋锅造饭都在地下打洞,以免冒出的烟被敌人发现。 就这样,顾铭绕过了霍驰,绕过了葛云飞,悄无声息地到了宛州以南,葛云飞的背后。 这日葛云飞在大帐中,望着白雪皑皑,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他接连派出了几波斥候出去巡查,可是超过了规定时限,他们都没有回来。 难道会有人在这个鬼天气袭营吗? 葛云飞喜欢推己及人,他自问,若是敌军的主帅是他自己,这样的天气会不会选择偷袭?沉思很久,最后他摇了摇头,不会。 第一,现在他藏得很好,敌军很难找到; 第二,天气如此恶劣,别说打仗了,行军都困难,补给都困难,大军能自己在外面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三,若是不幸被以逸待劳的敌人发现了,就等于是送死。 他的对手是霍驰,霍驰与他一样优秀,而且威名赫赫。他不会,霍驰自然也不会。这时候来袭营的人,肯定是个疯子。 可惜他只才对了一半,霍驰确实不会来袭营,他不会这样冒险。但是,这世上确实有疯子。 这个名满天下的无敌大将军,即将迎来他战场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惨败。 在葛云飞望着漫天大雪,谋算着下一步作战计划的时候,一个疯子已经悄悄地接近他。 在茫茫的大雪中,没有痕迹可以追踪,没有声音可助判断,没有气味可以寻找,顾铭还是准确地找了南齐军的大营。他依靠的,是他自己的直觉。 南齐军就在这里,一定是的。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豪赌,赌注是他自己和一万黑骑军的生命。他赢了,他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找到了南齐的黄色军旗。 这时候的顾铭并不知道这支军队的主帅是谁,他也不知道自己将创造另一个奇迹。他只知道他找到了南齐军,而南齐军还毫无防备。 顾铭站在大雪中,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的军营,拔出了他雪亮的战刀。 杀进去吧,还等什么!管他是谁,杀了再说! 顾铭身先士卒,带头冲锋,黑骑军争先恐后地杀向南齐军大营。 746.第746章 横的怕不要命的 大雪中,负责守卫的南齐哨兵发现了一队奇怪的人马,他们飞奔而来,马蹄踏得积雪四溅。 他还有些好奇怎么这时候还有人过来。等他们走近,发现他们浑身是雪,看不出是哪个部队的,只有眼神透着凶光,手中战刀闪闪。 他想大喊“敌袭”,可是还没有喊出来就被杀死了。 顾铭作战极其彪悍,骑兵们挥舞战刀,见人就砍,瞬间南齐军营一片大乱。 葛云飞在大帐中忽然听到帐外的喧哗,心中大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霍驰居然找过来了! 他迅速披甲上阵,组织抵抗。 可是南齐军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勇猛冲杀吓破了胆,他们被这些从天而降的雪人震惊了,即使是葛云飞下令不准惊慌,不准退后,他们也不听了,只顾四处逃散,十万人从营帐中逃出去,在大雪纷纷中盲目地往外跑。 败局已经无力挽回了。 为了保存实力,葛云飞下令撤退。 可是顾铭却不放过他,他在战场上一直运气不错。他很容易地找到了南齐军驻地,而且南齐军主帅居然也在,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他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碰上了葛云飞。 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于是他亲自带了一队人一路追着他跑,一直追了上百里才停了下来。 葛云飞再一次被黑骑军追着跑,如果上一次是他主动撤的,这一次就真的是被追杀的。他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宛州被围,羲皇没有动用武关和孟州的兵力去增援,因为她根本就不愿意守城,她要的是进攻! 熙元三十年,大元历天佑二年,一月二十二日,这是一场载入史册的战斗。由于这次葛云飞扎营的地方名为“石首原”,此战被称为“石首原雪战”,成为奇兵突袭的经典之战。 这一战,顾铭带了一万人,而葛云飞当时军营中是十万。顾铭军伤亡不足千人,而葛云飞死伤三万余。 葛云飞不明白自己跟霍驰玩了这么久,霍驰的打法他早已研究透彻,怎么会突然失手。后来他才知道,打败他的,是更年轻的顾铭。 这一年,顾铭年仅十九岁。 自古英雄出少年! 收到战报的霍驰也大为震惊,顾铭居然悄无声息地走他的旁边绕过去了,他都没有发现。这小子只带了一万轻骑就敢去偷袭葛云飞的大营。真是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啊! 以打法快、准、狠著称的葛云飞,被别人这样用更加出其不意地方式偷袭了,可是他输的并不服气。 顾铭这不是打仗,这是在赌博。非胜即死,这是赌徒的心态,不是一个名将应有的素质。 这样不怕死的打法,他是不敢用的。赢了很正常,这一生赢了很多仗了。可是输了就身败名裂,还很有可能搭上性命。三军主帅,国之柱石,是不会这样打的。 这个世界,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在时间的轮回面前,没有人是无敌的,总有更年轻,更优秀,更不要命的人,将你打败,就如同他当年一杆银枪纵横南北,从不知生死为何物,嘲笑那些老将们是无用的懦夫一样。 也许是自己真的老了吧,葛云飞仰天长叹。 747.第747章 宛州的死斗 遭遇重创的葛云飞,决定放弃跟霍驰的缠斗,否则若是被顾铭和霍驰前后夹击,那就会困死了。他选择退回宛州附近,与萧敬合兵一处,企图快速拿下宛州。 同时,他得知北周之战后,顾铭虽然立了大功,但是却没有得到开国功臣的封赏,觉得有机会。 于是葛云飞派遣了使者,去劝降顾铭。 顾铭干脆利落地杀了使者,然后将葛云飞的劝降书,和战胜葛云飞的捷报,一起呈送给羲皇。 羲和收到战报之后大喜过望,连连称赞顾铭神勇。欣喜之余,也暗赞葛云飞的明智。 她的原计划,让顾铭和霍驰前后呼应,夹击葛云飞。可是葛云飞果断放弃了与霍驰继续纠缠,避免了被围困的厄运,这是在她计划之外的。 对于他对顾铭的劝降,她的回应是,回访。她派出使者,反过来去葛云飞军中劝降他。 葛云飞再次没有理会她,而是一心拿下宛州。 现在,压力最大的是秦治。 葛云飞的两路大军合兵,虽然霍驰就在附近,可是他也要能坚守到霍驰到来。 他已经坚守了好几个月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多久,他只知道绝不能让敌人踏进城门。 葛云飞的到来让宛州的攻防战形势瞬间逆转,他的攻城策略变幻莫测,而秦治手中可以指挥调度的兵力,经过几个月的消耗已经捉襟见肘。 抵挡不住了。 秦治在守城时,被攻上来的南齐士兵砍伤了右边的胳膊,他的父亲秦礼在这一战中战死。受伤的秦治用左手拿剑,站在城头以激励士兵,守军依靠这样的勇气苦苦坚守着。 千钧一发之际,霍驰赶到了。 他发现了葛云飞的动向之后,就一路急行军,一刻不停地追了过来。 就在这里决战吧,葛将军! 霍驰率军果断地从侧后方,进攻正在攻城的南齐军。南齐军腹背受敌,顿时大乱,前面进不去,后面有敌军,只能先左右逃散。 往向右边逃跑士兵运气不好,顾铭等在那里,用锋利的战刀大开杀戒。 往左的士兵运气好点,没有遇到敌军。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为什么没有敌军,因为左边是宛江。冰天雪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 南齐军中,萧敬被霍驰杀死,而葛云飞从顾铭的方向突围成功,带着残余的部下,向南逃去。 霍驰和顾铭追着他不放,接下来几个月的战斗,就又回到了他之前与霍驰之间的对峙的状态。葛云飞不愧是名将,逃跑起来也是行踪诡异,而且会偶尔会回过头打一仗。 就这样,霍驰和顾铭一直追到了南齐的边界汉阳,才停下来。此时已经冰雪消融,汉阳的前方是汉水,骑兵无法渡江。宛州之战就此结束。 在韩琦的云州捷报发出两个月后,霍驰的宛州捷报,也送往了洛州。 两路大军双双告捷,南齐军退守本土。 这对羲皇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南齐进攻受挫,全线败退,意味着攻守再次轮换。 齐皇,这一次,换我进攻了! 748.第748章 帝国崛起 从羲皇登基以来,这一年她都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入住洛州时四面受敌,各方人马虎视眈眈的时候了。 北周之战打得艰辛,北周军非常顽强,可是东陵之战却相当顺利。她只将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将南齐军赶出了东陵。东陵全境,划入大元版图。 现在的大元的疆域,北至漠北草原,与蒙国接壤;西至关中平原,与西梁国境只隔了一座秦山山脉。东至东陵的淮江,与吴越两国相邻。南至汉水,逼近南齐国界。总体趋势,是西部和北部已定,东部和南部未平。 四国之战,到现在为止,呈现出了更为明朗的局势。南齐缩回了伸出的触角,退回了他原来的地盘,而在定都洛州的大元则迅速崛起,一举拿下了北周和东陵的广袤疆土,成为庞大的帝国,逐渐有一统天下之势。 尽管如此,南北双雄之战,胜负仍然未分。 南齐虽然进攻受挫全线败退,但这些战争都是在国境之外,南齐军主力实力尚存,而且他有从东陵掠夺而来的巨额财富,还有吴越两个属国。齐皇葛雄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南方霸主。 南齐虽然向北攻不过去,但是大元想向南进攻也绝非易事,他有强大的南齐水师,高大坚固的战船,还有汉水天险。当葛雄的水军踏平吴越的时候,羲和的军中甚至连一条战船都没有。 宽阔的汉水,隔开了南北两岸,南北之战打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羲皇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不是怎样打败葛雄,而是怎样才能过去。 当然这个问题,她早就已经有答案了。那就是给贾玄的另一个任务,抢劫。自己造船太慢,还是抢来的快。羲皇的逻辑就是,我喜欢的东西是我的,你不给我我就抢。 贾玄比较忙,之前一直在打东陵,打完东陵之后又忙着战后安置,所以他现在还没有顾上去抢,反正羲皇都没有给他限制时间。韩琦也比较忙,他忙着城防收编。魔鬼三人组中,只有李易看起来比较闲,他整日都在云霞湖上看风景。 但是他不是正在看风景,他在造船,除了他自己督造的船,还有从别处搜集来的小船,他就在这里开始了第一支水军的组建。 南方不敢再出兵,北方还在造船,下一场战事暂时还打不起来。于是在数月睡不安枕之后,羲皇开始了难得的悠闲时光。 这日晚上,她在沐浴。 她坐在大大的水池里,拨弄着漂浮的玫瑰花瓣,忽然想起了贾玄的话。他说他们的船跟葛雄交战,都不用打,直接撞都被撞飞了。 她突发奇想要试试船被撞飞后,溺水的感觉。于是她吸一口气,然后向忽然池底一沉,水瞬间淹过她的头顶,灌满她的耳朵。 站在旁边扶服侍她的宫女,见她突然沉了下去,水中的玫瑰花瓣马上涌上来又覆盖着,看不到是什么情况。 她们不禁惊慌失措大声喊道: “不好啦,不好啦,快来人啊,陛下落水了!” 749.第749章 浴室春光(1) 她沐浴的汤池是个十分隐秘的地方,除了服侍的宫女,连暗卫都没有。能听到里面呼救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在汤池后面的小花园中等她的简剑首。 说起来热恋中的人都是比较幸福快乐的人,简剑首也不例外,而且他比一般人更加幸福更加快乐,但是他也比一般人累很多。因为他的恋爱对象是羲皇陛下。 有人在的时候,她还是一样的优雅端庄,仪态万方,军令如山,一言九鼎,可是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变得耍赖顽皮样样不拉。 在旁人眼中,她是一面难求的羲皇陛下,有一些人递上奏折十天半个月都得不到召见,可是在他那里就变得超级粘人,走哪儿都要他陪着。 平日公务自不必说,除此之外,吃饭要陪,睡觉要看着她,睡醒了一睁开眼睛不见人就要发脾气。现在她在沐浴,所以他要在外面等着她。 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羲皇陛下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体验的,因为她不可能放他出宫一日。别说一日,半日都不行。 原来换防的时间他还可以休息,现在他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了。但是他看起来,却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偶尔嘴角不经意的一抹微笑,就会成为含羞带笑的少女们闺中最热烈的谈资。 这日也跟往日一样,等着她沐浴出来,他们会在小花园里的石子路上散一会步,然后她会去睡觉。 可是今天出了意外,里面的宫女们在大声呼救。 简言怀听到里面的呼救声,下意识地往里面飞奔,但是到了门口却又犹豫了,她在沐浴啊。 这时候里面传来更加惊慌失措的呼救声:“来人啊,快来人啊!” 于是他不敢再停留,直接冲了进去。 话说羲和只是想尝试一下溺水的感觉,她屏住呼吸想看下自己能坚持多久,谁知道池中呼呼啦啦跳进来一群人。 有一个宫女没站稳倒在水里。上面是漂浮的花瓣,这个宫女倒在水下,看到羲皇陛下居然睁着眼睛,居然开口想说话,结果连喝了几口水,然后扑腾几下就开始往下沉。 羲和简直哭笑不得,这个汤池最浅的地方只到膝盖,最深的地方还不及胸口深,要是能在这里淹死,那简直也是个人才。 她过去想把这个宫女拉起来,可是其他人却拼命赶走漂浮的花瓣,然后想把她捞起来。 这些宫女年龄都不大,力气也比较小,然后又很害怕,于是还没有把她拉起来,自己反而倒了。有的胆小的宫女吓得哭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这时候听到一个低沉而急切的男声:“兮兮!” 简言怀进来之后,看到就是这样混乱的场景,玫瑰花瓣扔得遍地都是,池中站着不少宫女,头发都乱了,衣服都湿光了,一个个慌慌张张地低着头在水里胡乱地寻找什么。 他一看羲和已经不在水面上,看起来真的是洛水的,于是他也准备跳下去了。 750.第750章 浴室春光(2) 这是又发生了意外。 水下的羲和扒开拦住她的各种胳膊,游过去一把将那个沉在下面的宫女托了起来,然后自己浮出水面。 她憋气也已经憋到极限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混乱中的众人不禁愣住了。 “你们都在干什么呢?”羲和看着四周一片乱七八糟问道。 简言怀一看就愣了,她突然从水里钻出来,头发上脸上还沾着花瓣,而且肯定是没有穿衣服…… 简言怀迅速转过身:“你没事吧……”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汤池的水到她的上腹,周围都是花瓣,然后她手中还托着一个似乎已经昏迷的宫女,但是这个场景也实在是太不宜瞻观了。 “我没事,快点救她。”羲和将她手中的宫女放到岸上去,然后对其他宫女命道。 小宫女们已经吓傻了,好大会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去救那个宫女,然后更多人围在她身边,看她有什么异常。 “去去去,别烦我。”羲和命道。 小宫女们这才慌忙出去,有一个爬上去时没站稳,一下跌在地上。 简言怀听着背后的动静,不知道是该出去,还是该留下来。 几个小宫女对着那个溺水的女孩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救人。 简言怀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说道:“兮兮,我转身了。” “嗯,快去救人。” 声音已然换了一个方位。刚才羲和都已经出来了,几个宫女已经在帮她更衣了。 简言怀不再犹豫,快速转过身,瞟了一眼,没有看到她的影子,然后快步走向了那个溺水的宫女。 他先扶起这个宫女,腹部放在他的腿上,然后挤压她的背部,她喝进去的水陆续吐了出来。接着他将她放平在地上,一探发现暂时没有了呼吸。 他没有犹豫,捏着她的鼻子,俯身向她口中吹气,然后用手在腹部一压,再吹气,再压,这样快速反复几次,那个宫女猛地一声咳凑,又吐了一大口水,活了过来。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宫女们都高兴坏了。 “活过来了!” “简剑首好厉害!” 小宫女们围着简言怀叽叽喳喳的,然后突然想起来羲皇陛下还在,就又慌忙跪过去,又请罪又谢恩的。 羲和打发她们先把各自收拾好,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简言怀。 他还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沾了水,刚才那个宫女一大口水又吐在他身上。还有,他刚才竟然对着那个宫女的嘴唇吹气。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非常排斥这些的,会觉得比较脏,可是他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其中必有古怪。 其实简言怀确实非常难受,他一直非常反感跟别的人有身体接触,他的剑被别人拿一下他都觉得脏,更别提去触碰别人的嘴唇了。 只有唯一的例外,就是她,她的一切。 刚才由于急着救人,顾不了那么多,现在结束了,他一身口水,湿漉漉的让他难受。可是他确实没有反应。不是因为他不难受,是因为他顾不上。 羲和猜对了,确实有古怪。可是她不知道,古怪就是她自己。 现在的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衣服。 751.第751章 浴室春光(3) 小宫女刚帮她擦干头发,才只给她穿了一件抹胸的淡黄色长裙,温润精致的锁骨以上,一片春光乍泄。 白皙的肌肤,完美的颈部弧线,出浴后娇美的容颜,乌黑的头发还湿着,柔柔地贴在她的鬓边,惊艳的美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刚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就慌忙低下头,站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羲和望着他的飞奔的背影,暗道:“逃也没有用,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陛下您没事太好了,奴婢们都吓死了,以为您,以为您……”小宫女仍然惊魂未定,边帮她系好长裙的丝带边说道。 羲和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无语,这些小姑娘,真是大惊小怪。不过话说来,正是以为她们家世清白,胆子小,才会被安排在这么私密的地方,伺候她沐浴。 于是她也并不责怪她们,穿好衣服就出去了。 有了莫逸的前车之鉴,她和简言怀的感情变化,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新旧党争刚刚平息下来,简言怀的身份仍然不是完全不被新党顾忌。 因此,他们之间的情感一直处于秘密状态。不到合适的时机,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会公之于众的。她已经输不起了。 好在简言怀之前也是与她形影不离,所以现在的状态在别人看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暗卫除外,但是暗卫是不会泄密的。 只有他和她独处的时候,才是最放松的时光。一天中,她最喜欢这个时辰。沐浴完,身上穿着舒适的丝袍,走出去微风一吹,神清气爽。她会跟他或者牵着手,或者一前一后,缓缓地走在青石路上。 她走出的时候,简言怀已经在等他了。 羲和发现他还是去换了衣服,一身湿衣服当然要换的。 简言怀发现她的里面穿的还是那件淡黄色的抹胸长裙,只是外面随意地穿了一件宽松的明黄色丝袍。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晚总觉得不敢看她。 “你做了亏心事,能不能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羲和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笑道。她只指他救那个小宫女的事。 “这不算亏心事吧。”简言怀道。他是指在汤池中看到她的事。他没有也做什么,看了一眼而已。 不算?当着我的面,居然抱别的女孩,还亲人家,好吧,就算你是要救人,但是这似乎不是你啊,我还以为你只能接受我。 “感觉怎么样?”她问道。别的女孩感觉好吗? 简言怀觉得她问得太直接了,不过他还是很诚实地问道:“很好。”虽然只看到了一眼,但是惊艳的感觉已经深深的留在脑海中。 这个回答让羲和感到有些来火,居然说很好? “不允许!”她眉毛一扬,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不允许你抱别人,不允许你吻别人,什么情况下都不允许。 这让简言怀有些吃惊,这都不允许?他也不是故意要看的。算了,她说不允许就不允许吧。 “是。”他低头回道。 752.第752章 少女的心思 羲和对他的反应更加不满意,不让你跟别的女孩接触,你就这么不情不愿的样子,你还有理了? 于是她白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拂袖而去,留他一个人有些错愕地留在青石小路上。 简言怀见她似乎有些不满意,但他很清楚,这状态离发火还早点很。她是怒火不过夜。若真的生气了,今晚就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虽然也没有搞太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到了明天她就没事了。 第二天一早,她果然一切如常。她照样上朝下朝,召见大臣,商议政事,发布诏令,一切照旧。到了傍晚,她还是一样沐浴,然后和他一起在小花园散步,跟他谈笑,然后回去睡觉。 她事情非常多,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些小事上浪费精力。 到这里,按道理说,这事应该就过去了。 可是简言怀终究不理解女孩的心思,不是羲和,而是另一个女孩。 他昨晚救的那个女孩,名叫南宫敏儿,刚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昨晚醒来后,别的女孩们围着她兴奋地谈论着这晚的情形。一众女孩非常羡慕她,有人甚至说要是溺水的是她就好了。 她们叽叽喳喳地描述着他的样子,原来近看比远远看起来更加英朗。她们说到他抱起她,然后亲了她,不仅如此,他还按了她的胸…… 敏儿听着听着,手摸摸自己的胸口,不觉脸红了,而且越来越烫。她捂着脸羞道:“哎呀别说了,别说了。” 第二天一整天她都神思恍惚,她甚至拿错了羲皇的衣服,不过羲皇并没有责怪她,反而说她昨晚受了惊吓,应该去休息,叫人给她放了假。 羲皇离开的时候,她又远远望见了在小花园的门口他的身影,不觉脸就红了。 后来由于她总是站在汤池边发呆,管事内侍把她调走了,调去了芷兰殿前厅。 她暗自欣喜不已。虽然一样都是在芷兰殿,但是羲皇只有在晚上才会来汤池,她也只有那个时候才能看到他的身影。可是芷兰殿前厅就不一样了,那是羲皇最常在的地方之一。 羲皇在的地方,他就在。 她的职务是递茶宫女,工作很简单,就是将御茶官冲好的茶,送到羲皇的面前。 羲皇喜欢喝茶,所以她经常有机会靠近他,他一般就在羲皇的身侧。就这样过了很久,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她有几次借故跟他说一两句话,他都只微微点点头,然后就该什么干什么去了。 这日芷兰殿中,羲和跟贾玄在下棋。 陪皇帝下棋可是个苦差事。你要是水平太差一直输,那皇帝陛下会觉得很没劲,不过瘾。你要是水平太高一直赢,就更不行了,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很不幸的是,贾玄是个棋中高手。更不幸的是,羲皇喜欢找他下棋。最近比较悠闲,贾玄班师回洛后,也成了宫中的常客。 对别人很困难的事情,可难不住青藤先生,他自有办法。 753.第753章 陪皇帝下棋 他的心得是,跟皇帝下棋要经常输,但是要输得有水平,不能让她看出来是故意输的,而且偶尔要侥幸赢一次,然后做出喜不自胜,喜出望外的样子。 羲皇下棋水平也很高,他用这样的策略,成功地让羲皇陛下既能赢,还赢得开心、过瘾。 这一局,贾玄在不知不觉中占上风了。 羲和低头看了一眼棋盘,然后眯着眼神对贾玄说道:“贾少傅真是神鬼莫测啊!” 贾玄心中一惊,神色微微变了。这要是别人说那是好话,但是羲皇说,那就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要是夸你谋略无双,夸你天下无二,那你就是前途无量,等着升官发财就行了,可是怕就怕这个“莫测”。作为臣子,皇帝都觉得看不懂猜不透,控制不了你了,那你的前途甚至性命也就到头了。 虽然他现在身家性命无忧,但是这次东陵之战,他可是大展其才,加上他平时一直很高调,现在已经锋芒太露,还是要谨慎一点了。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道:“虽然世人皆认为臣神鬼莫测,但陛下乃天子,可以御神驭鬼,一切皆在陛下的圣察之中,臣在陛下面前,如至清之水,一目了然。” 马屁拍得相当有水平,话也说得非常到位,羲皇不禁龙颜大悦,笑道:“别站着了,来继续下棋啊。” 贾玄这才笑嘻嘻地坐下去,可是一看棋盘就头大了,这局他已经占优了,可是现在这情形,这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赢了。怎么才能高水平地输掉这一局呢? 这时敏儿过来递茶,她跪在地上低头举着茶盘:“陛下请用茶!” 羲和正专心地盯着棋盘,一手准备落子,一手看也不看就往旁边伸过去。 方向有点偏差,但是敏儿似乎没有意识到,只是静静地等着。 于是简言怀走过去,想拿过茶盘上的茶,递到她的手中。 可是简言怀一过来,敏儿突然走神了,她瞥见他的衣角,手中突然一松,险些掉地上,她赶紧试图拿稳,然后却没有跪稳,身体向前一扑,满满是茶水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棋盘上! 羲皇和贾玄正下得激烈,一个想着怎么赢,一个想着怎么输,突然棋盘上方落下来一个茶杯摔成碎片,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流淌得到处都是,棋子都打湿弄乱了。 二人都有些惊愕地望过来,看到了一个已经吓呆的小宫女,还有旁边一脸无语的简言怀。 羲和手中的子还没有落下去,看着已经被打乱的棋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贾玄却大大松了一口气,暗道真是天助我也,这把可算不用下下去了。他看了一看救他的人,是个呆若木鸡的小宫女,嘴巴张得大大的都没有合上。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个小宫女帮了她,他也要帮她才行。 于是他笑嘻嘻地站起来,说道:“哎呀,陛下这招水淹三军真是厉害啊,神来之笔,臣已溃不成军,只能投子认负了啊!” 754.第754章 缓兵之计 羲和这回没有被他忽悠,回道:“你是说,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赢你了?” 贾玄闻了闻茶香,接着笑道:“陛下,这茶是秦山云雾,而且是今年刚出的雨前新茶,臣斗胆猜测,是西梁王送来的。西梁王的茶,抢在陛下落子之前襄助陛下。这天降西梁军,不是神来之笔吗?” 一番话说得羲和哈哈大笑,被毁掉棋局的不快也一扫而光,对敏儿命道:“下去吧,再沏茶过来。”然后补充道:“不要给贾少傅,他不用喝,只靠闻就行了。” 贾玄却忙笑道:“别啊,还请陛下赐茶。雨前云雾,那可是茶中极品啊。” 敏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中惴惴不安,听到羲皇让她去沏茶才醒悟过来,连忙想站起来,可是腿一软没站起来。 简言怀顺手拉了她一把。 简言怀从来都不爱多管闲事,他今天真的是顺手而已。那个小女孩就在他旁边,吓得不轻,顺手拉她一把让她站起来,让她快点离开不要在这里捣乱。仅此而已。 他要是知道会引起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做这个“仅此而已”的动作的。 厅中的羲和听完贾玄说得“水淹三军”忽然若有所思,若是南齐这个时候从汉水发兵,然后到达宛江,引水攻城,可怎么办?这样的话宛州还守得住吗? 守住的可能性非常小。于嗟麟的水军在江宁,而李易刚刚建立起来的水军在云州,若是宛州危急,他们赶出来也需要时间,而且即使他们赶出来,也不一定能打败南齐水军。 这个局势就非常不好了。之前因为是冬天,汉水都冻住了,所以他们的船开不过来,才用步兵去攻城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就不一定了。 现在的局势是,他们过不了汉水的,但是南齐军却随时过来,只是被打得狠了,需要喘息一下而已。 羲和越想越觉得不好。她能想到这个方法,葛雄一样能想到,若是他强行发动进攻,那就麻烦大了。 羲和将她的担忧说给了贾玄,贾玄给了她一个建议:和谈。 当然不是真的和谈,而是为了拖延时间。和谈这件事,你来我往,光路上就很耗时间,再讨价还价一番,不要一年也要半年。 拖到冬天,汉水冻住,骑兵就可以踏马冰河,进军南齐。即使是到了春天还没有打下,有了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船也造得差不多了。贾玄的抢劫计划,也可以实施了。 缓兵之计,对目前在边境对战中并没有什么优势的他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羲和对这个建议有些心动。但是要和谈,就要有理由。打了这么久,连打仗的理由都快被忘了。 当时是葛云飞要她交出兰若,她没有交,葛云飞就是以这个理由开战的。要和谈,也要用回这个当然都知道只是借口的理由。 这个理由对葛雄当然是没用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缓兵之计,但是对葛云飞却不一定没有用。 755.第755章 最大胆的事 再说,葛雄虽然知道是缓兵之计,他不见得就不愿意先谈着。 梵东传来的消息,他的两个属国吴国和越国先后发生内乱,他也要花点时间去稳住自己的后方。 而且他的水师虽然强大,但是他总不能打了宛州就停下来吧。那他这发动一次战争规模也太小了点,都配不上齐皇陛下的身份。可是要想向北进攻,那也要骑兵才行。他的骑兵元气大伤,还要休整数月。 羲和认真考虑了一下贾玄的建议,觉得可以试一试。 她决定先去见一见兰若,不管事态怎么发展,事情毕竟跟他有关系。 因为简言怀不喜欢兰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羲和难得地给简言怀放了假,让他不用跟着。 于是羲和去了宁兰殿,而简言怀回房去了。 这一切看在了敏儿的眼中。 简剑首今晚没有任务。 这个小姑娘今日又惊又吓的都蒙了,她根本就听不懂羲皇与贾玄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羲皇没有处罚她,她只知道,简剑首今天拉了她一把。 在她惶恐不安两腿颤颤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拉起了她,手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她的身上,让她觉得格外心安。 她总觉得他对自己跟对别人是不同的,他抱过她,还亲过她,还摸过她的…… 她现在除了跟其他女孩一样觉得他很酷很帅,很崇拜他之外,对他多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一种涌动的情愫。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性命是他救回来的。她还处于单纯懵懂的年纪,什么都没有,对于这样一个神一样的男人,她觉得自己能报答他的方式,只有那一种。 她决定做一件事,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胆子小的女孩子,一旦胆子大起来,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她要去找他。 他平日不离羲皇左右,她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很少,今晚羲皇没有让他陪同,是个绝佳的机会。 原来简言怀很多时候,若是没有任务会住在宫外的威武将军府,近日因为比较少出宫,所以他住在了芷兰殿的侧殿中,这样羲和找他比较方便。 敏儿偷偷在墙角藏了好久,等啊等,终于他的房中不再有人进出,天色越来越暗,她走了过去。 房中的简言怀还没有睡,他在等羲和回来。 敏儿就这样进来了,然后关上了门。 简言怀看到她有些意外:“有什么事吗?” 敏儿紧张得手用力搓着衣角,小声地说道:“昨,昨天晚上,还有,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没事,以后注意点。” 按说简言怀说的话,没有任何其他意思,注意点,少犯错。可是敏儿却听出了其他意思,她觉得他是在关心她。 这给了她勇气。 她未说话,脸先红了。 “将军,若不是你,敏儿现在都已经淹死了,敏儿的命,你是救的……” 说着说着她不好意思说下去,脸上烫得厉害。 “哦,你刚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这个女孩年龄比较小,简言怀对她稍微有一点耐心。 756.第756章 愿以身相许 敏儿咬了咬嘴唇,心一横,说道:“将军救命之恩,敏儿无以为报,愿,愿以身相许,服伺将军……” 简言怀对这些说辞,已经非常不陌生了,他再不解风情,听过了这么多次差不多的话,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这个女孩也太小了点,怎么心思这么多。 敏儿刚入宫两年,她对简言怀,最多只是远远地看两眼,然后更多地是听别人说关于他的传言。 可惜了解他的人也不是很多,传言也非常不准确,她要是知道了嗟月公主的事情,估计就没有勇气过来了。 可是,她不知道。所以现在还满怀期待,等着他的回应。 这要是以前,等待敏儿的可能有几种情况。 一个字,滚。 两个字,出去。 三个字,回去吧。 可是现在的简言怀,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他自己试过一次才发现,原来说出来自己内心的话居然那样的难。换了一个位置才懂得,那么简单几个字,居然要用上自己所有的勇气。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他自己尚且如此,面前的这个女孩还很小,又是一个女孩子,过来跟他说这些话,肯定非常不容易。他现在恋爱之后,感觉自己心软了很多。 他看着她脸色绯红,微微发抖的样子,不忍心一个字把她打发走,于是他说了到目前为止对这种事情的回应最长的一句话: 你还小,回去吧。 六个字。 敏儿只听了前三个字:“我不小了,今年十四,过了七月就算十五了,在我家乡,十三岁就可以嫁人了。” 简言怀被她说得一怔,这小女孩看着胆子很小,说起来话还挺大胆。 一怔的并不只有他自己。 御道上的羲皇陛下正皱着眉头望向这边,问旁边的佩玉:“谁要嫁人?” 她本来是去找兰若的,可是中途遇到了风使,聊了一些事情,她走去宁兰殿,感觉太晚了。这么晚去他的房中,感觉比较暧昧,可是她要谈的是正事,于是她走在殿外又折返了。 她往内殿走,会路过侧殿,正走着听到又女孩的声音,什么十三十四,家乡,嫁人的。 佩玉回道:“似乎是敏儿。” 羲和对敏儿一点印象都没有,便不再理会,继续先前走。可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望了望那个房间,问道:“那是谁的房间?” “是简剑首的。” 羲和凝眉一思,问道:“敏儿是谁?” “原来是侍候陛下沐浴的宫女,后来溺水了见水就怕,上个月调过来前厅做递茶宫女的。” 哦,原来是她,羲和想起来了。她挥手道:“都一边去,不要跟着我。”然后她自己走向了那个房门。 房中的简言怀还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只有那三种回复,现在好容易整出来六个字的回复,居然还没有用。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小女孩,犹豫着是用一个字还是两个字。 敏儿见她没有说话,就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将军,敏儿自知卑微,配不上将军,可是敏儿也不求能嫁给将军,只求将军让敏儿早茶晚汤侍奉左右,反正敏儿的命,都是你救的……” 757.第757章 竟敢骗我 门外的羲和一听瞬间头大,自己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有这么大的情况了? 她说很是卑微,简言怀却已经没有耐心了,耗了这么大一会儿,估计羲和都要快回来了,他还要去接她。 于是他说道:“你还小,等你大了懂事了,再考虑这些事吧。” 羲和听到这句顿时火大,小就不行,那要换个大点了,就行了? 敏儿却见他并不如传言那样冰冷,更加觉得他对自己不同,只是因为决定她年龄太小而已。 于是她说道:“可是,我娘说了,谁要是第一个,第一个,亲,亲我的人,我就要嫁给他的。那天,你,你不是……” 她说的含羞带娇,但是简言怀听女孩子说这些话已经没感觉了,而且也不觉得奇怪。 这句话不知道让简言怀想起了什么,他问道:“你们女孩子都觉得,只要是亲过了她,就要娶她吗?” “当然了……” 是吗? 他的嘴角居然微微一扬,露出了一丝微笑。 房内突然飞来一只什么东西,一头倒在烛火上,瞬间房间一片黑暗,敏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然后桌子上什么东西滚落在地上,乒乒乓乓的一阵响。 门外的羲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是简言怀?他们就这样,就…… 她虽然在这些方面比其他女孩觉悟得晚一点,但是经过兰若不停的诱导,还有和简言怀的相处,加上她自己绝顶聪明,很容易就明白了,他们在干什么。 她飞快地理顺了其中的关系,一个月前简言怀救了敏儿,然后他俩就勾搭上了,现在敏儿要投怀送抱,他也没有拒绝。 她顿时感到气血往上涌,怪不得那天她问“感觉如何”,他说“很好”,不让他跟她接触,他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混蛋,你敢骗我! 虽然感到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窜,但政坛朝堂多年的磨练,让她有一种关键时刻悬崖勒马的能力。 她是不会轻易失控的。 如果一个人控制不住自己情绪,那自己的悲喜就不会再有威慑力,只会成为一种宣泄。辛则夷自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愤怒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所以她对让她愤怒的事情,下定决心行动前都会非常冷静,她需要这些冷静的理智的思考,才会让她不冲动,不犯错。 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发怒的前兆就是静静地坐着,沉默不语。一旦她说话了,就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她要做的事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再有余地。 失去理智的愤怒,她还没有试过。这次也不会。 虽然她让跟着她的一人一边去,但是这些人都没有走远,都在旁边候着,他们看见羲皇在门口停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快步往内殿走了过去,他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房内的简言怀手中却握着剑,刚才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撞灭了烛台,而这个东西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是一直白色的灵貂。 758.第758章 恋人关系 他反应非常快,刚才有东西从窗口进来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异常,所以他一把拔出剑,杀死了这个闯进来的东西。 这只灵貂应该是怕火的,怎么会突然往火上冲? 他感觉不对劲。 敏儿吓得脸色煞白,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候简言怀听到了外面众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这一定是她回来了。 难道这个灵貂是用来跟踪她的? 他不再理会敏儿,自己出去了。 羲和忍着怒气地到了内殿,深呼了一口气,却平静下来。 简言怀,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的身边明枪暗箭,刀光剑影,只要他在,她就会安心。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现在也没有改变。 如果他只是她的威武将军,那这份信任就是坚不可摧的。可是为什么变成了恋人之后,这么重要的东西反而开始动摇了呢? 羲和突然觉得,他没有变,是自己变了。 只自从和他恋爱之后,自己变得不理智了。她开始猜疑,全都是没有缘由的猜疑。她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害怕失去他,让他时时刻刻在自己身边。 若不将他作为自己的恋人,她绝对不会这样做。因为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因为多了感情的缘故,就可以对他做不对的事情吗? 她对大臣们都是有礼有节,客客气气,怎么对他,反而无理取闹起来?难道对他,不是应该比对大臣们更加慎重,更加重视吗?怎么反而这样随意起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放松下来,不要那么紧张,搞得他跟别人说两句话都小心翼翼,禁锢了别人,也禁锢了自己。 今天的事情,如论怎样,她也不会去跟一个小宫女置气。何况,也许他有别的原因。 如果像经营一个国家一样,去经营一份感情,很多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就这样,怒气冲冲的羲和,自己内心经过一阵不为人知的狂风暴雨,居然风平浪静起来。 等简言怀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悠然地坐着看书了。 “兮兮,兰若是不是来过?”简言怀进门就问道,手中拿着那只死了的白色灵貂。 “没有啊。”羲和有些疑惑地回道,她根本就没有见兰若。 “那就奇怪了,这只灵貂刚才突然闯进我的房中,直接撞倒了烛台了,被我杀死了。” “哦。”羲和听着,心中猛然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自己吹息了灯烛,就是说他们没有…… 自己果然想多了。 “你房中是不是有什么吸引灵貂的东西?”羲和感觉应该是兰若搞的鬼,但是她还是这样问道。 谁知简言怀非常坦白:“没什么啊,不过,倒是有一个小宫女在,但跟她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小宫女?”羲和问道,她知道是谁。 “就是今天那个打翻了茶杯那个,上个月溺水我救的那个,她说要过来报恩。” 简言怀非常自然地回道,甚至还带着点无奈,估计用这个理由去找他的女孩一定不少。 “那我把她送给你,当侍妾,好不好?”她开始了最后的试探。 759.第759章 君心如此,夫复何求? 简言怀居然笑了:“那你要给我建个大点的府邸了,像她这样的,隔段时间就会出现几个,你要是都送给我,府里就住不下了。” 他还有点冷幽默。 他这么坦诚,羲和顿时感觉自己又庸人自扰了一次,幸好没有发脾气,不然可就丢人了。 羲和眯着眼睛看着他:“那,到底是多少个?” 简言怀两手一摊:“没数过。” 羲和心中暗暗不爽,人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你看看他那个云淡风轻的样子,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就她还当成个事,自己刚才都要气晕了,真是岂有此理? 简言怀确实不在意,比起那个小宫女,他更挂念那个貂。 他口哨一打叫来了暗卫,把手中的貂交给他说道:“去查查是哪里来的。” “是。”暗卫领命而去。 然后他就出去了,她没有管他,因为他一定是去洗手了。 羲和倒在贵妃椅上长舒一口气,这一晚上闹的什么啊? 简言怀回来的时候,看到羲和有气无力地躺着,两眼望天。 “怎么了?”他走过来拉起她的手。 羲和白了他一眼,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的心中已经百转千回,他那里什么事都没有,而且还很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不开心了?”他又问道。 不错嘛,还看出来不开心了。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花哥哥,你说为什么以前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现在害怕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没头没脑的问题,换个人估计都蒙了。可是简言怀却非常理解,因为他深有同感。 “因为心里有了牵挂。”他轻轻地说道。 他的问答总是能这样正中心思。 羲和朝他一笑:“你也这样吗?” 作为一个男人,承认自己内心的恐慌,是需要勇气的,可是他现在不想否认。他点点头,说道: “之前,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生我死,我悲我喜,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我从来不怕。 可是现在我有了你,我的担心就多了起来,怕你有意外,怕你不开心,怕你会孤独,我要是不在了,谁来照顾你……” 自从那晚他说了那三个字之后,他再也没有这样表露过情感。 羲和感觉心里暖暖的,原来自己对他这样重要。世间最幸福的事,是你在意的人,更在意你,你爱着的人,更爱你。 何其幸运,一路有你。君心如此,夫复何求? 她坐起来,靠近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对着他轻轻一笑。 简言怀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她。 她一惯冷静果断的眼神中,此刻带着温柔的光亮,带着点点笑意望着他,烛火摇摇,灯辉摇曳。 他是孤独的,他的孤独是那个覆灭的时代留给他的烙印。 她也是孤独的,她的孤独是这个崛起的帝国带给她的高处不胜寒。 初夏的清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悠然飘荡,深夜的大元宫,两个孤独的灵魂,成为了彼此的依赖。 760.第760章 番外篇:生而孤独——简言怀的内心独白(1) 我从小就是个孤独的孩子。 从我出生开始,这就是注定的命运。因为我姓楚,楚氏那个覆灭的皇族,经历了三百年的高贵和荣耀,剩下最后一个我,就只剩下孤独。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一个人在凤羽府孤独地长大。我从小就知道,府中的大人一直监视着我,防备着我,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 我从来都不爱说话,因为跟别人说话很没意思。 六岁的时候,府中多了一个婴儿,一出生被重重防卫着,谁都不能接近一步。这个婴儿渐渐地长大,会走路会说话,全部人都宝贝得不得了,可是只有一点,她不能出府半步,每天就只能在府内玩耍。 于是我有了第一个朋友。 我看着她一天天长高,一天天地变得白白胖胖,也一天天地开始调皮捣蛋。她好可爱,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感觉到开心。 她是我童年仅有的快乐。 那时候我十岁,她四岁。 她的生日那天,我送了一只鸟给她,白色的鸟,漂亮的鸟笼。可是她却不喜欢,她说鸟不喜欢笼子,鸟要出去飞。她放走了鸟,然后求我带她出去玩。 她真的很想出去。 看着她的小脸,我无法拒绝她,虽然我会被惩罚。 可是我却不知道惩罚会是这样重。因为那件惨痛的事情这件事,她被大人要求离开这里,可是她不肯走,死死趴在我的肩上,一手小手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襟,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大人们从我的身上将她拉开,她就那样被强行带走了,我感觉被带走的,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她临走的时候,还狠狠地咬了我的肩膀一口,疼得我差点流泪了。不是差点,是确实流泪了。 这次我平生感到了自己的眼泪,凉凉的。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世界又变成了黑白色。 唯一的色彩,就是我脑海中仅存的快乐记忆,小小的她坐在高大茂密的树上摘果子,边吃边扔,高兴起来哈哈大笑,哭起来昏天黑地。 再后来,我长大了一些,也开始有女孩示爱,可是我却完全没有兴趣。她们不懂我,我也不想让她们懂。 因为我的心,一直是冰冷的。 直到有一天,她居然回来了。 我简直欣喜若狂。 可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一到府里就觉得无聊,天天说要出去。这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再次可以跟她在一起了。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 后来她发现了我的身世,然后我告诉了她,我心中珍藏了许多年的童年往事,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她喝醉了,口中叫着:莫逸哥哥…… 对她来说,莫逸哥哥才是她最好的朋友吧。 果然是这样的,莫逸过来找她,她也去找莫逸,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 我只能默默的希望她幸福,快乐。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我就会永远将自己的秘密埋藏在心里。 她是快乐的,就足够了。 761.第761章 番外篇:生而孤独——简言怀的内心独白(2) 北周战事已起,她力排众议任我为将,要我带兵出征。我不想走,我放心不下她。 可是她说要我用手中的剑为自己正名,说我是她心中的英雄,说她要去关中骑马。 我不在乎威名,不在乎勋爵,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可是我要做她心中的英雄,我不能让她失望。 我在给她的急报中,写着“甚念,望安。” 可惜,她似乎没有留意。 我没有辜负她,我赢了。我期待着看到她脸上的笑。 可是我回到府中,却发现了她不见了。 我在那个幽深的山谷中,见到了脸色苍白,无比虚弱的她。 我差点再也见不到她了,想想都觉得后怕。 她受伤了,很严重。身上也是,心上也是。 大通城中,她和莫逸做了最后的诀别。莫逸不能死,因为她需要他。所以我告诉莫逸,你要活下去。 那晚是她的生日,可是她沉浸在伤心中,和诀别的痛苦中。 我只能在自己心中为她默默庆祝。兮兮,生日快乐。 后来莫逸又回到洛州。可是她不快乐,越来越不快乐,莫逸与她已经不能正常来往,她每日在莫逸住过的地方发呆,发脾气,我看着很心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有时候会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偶尔还会有轻轻的叹息。即便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皱着,似乎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 我想去抱抱她,让她觉得安心,让她感觉温暖,告诉她不怕,有我。 可是我一直没有走出这一步。 直到她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又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望月楼上眺望着洛州城中,她的身影却疲累而落寞。 她刚刚发出了最后一道军令,与她最后的对手决战。 南北之战,双雄争锋,她要做最后的胜利者,唯一的君王。 没有人懂她,可是我懂。可是她初见战场厮杀时眼中的惊恐,她夜深梦寐时含糊的呓语,她看着惨烈战场心中的痛惜。她根本不喜欢战争,她喜欢洛州这宁静的月色,这温暖的万家灯火。 可是她必须走下去。 她一步步走到巅峰,只是为了终结世间这一场纷乱。 我望着她的背影,想去抱抱她。天色已晚,似乎要下雪了,她的手一定很凉。 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是这样的。 她忽然对我一笑,开心的笑,我看得出来。她也需要我。 我深埋的火种燃烧起来,再也隐藏不住,我问她:可以抱你吗? 她居然没有生气,我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惊喜,我抱了她,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那晚,我用尽全部的勇气,对她说:我爱你。 这是我一生的承诺。 这个世界本就容不下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有了她,我才感到世界是这么的多姿多彩,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花是红的,连空气都弥漫着芬芳的味道。 她就是我生命的意义。 这一次,没有人能从我的身边夺走她。 从此,我再也不孤独。 762.第762章 卑贱的皇贵妃 南齐,望京皇宫。 明黄色的轻纱帐幔轻轻晃动,隐约露出女子雪白的身躯,和诱人的曲线,一声声低低的呻吟从里面传过来。 葛雄正面无表情地在一个美貌的女子身在发泄着,毫无怜惜。 他身下的女子闭着眼睛,头向后仰着,咬着小巧的嘴唇,随着他的动作喉咙里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表情说不上痛苦,但也说不上愉悦,只是被动地动着。 终于,他眉头一皱,停顿了片刻,然后一刻也不停留地就离开了她的身体,正托着她上身的手丢开了她,像是丢弃一件厌烦的东西。 他伸手拿过自己的衣服,手一展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坐在旁边喝了一口早就准备好的茶汤,对床上还喘息未定的人说:“还不滚?” 床上的女子听到他的话,反射似的坐起来,慌乱地拿起衣服挡自己的身体,然后下床来朝他行了礼,就匆匆往外走。 葛雄看着她没了几步,却突然站起来,追过去,一把夺走她手中挡在胸前的衣服仍在地上,那个女子没有了衣服的遮挡,就这样站着,她身上还有刚才的痕迹,一些关键部位还红一块紫一块的。 她不知觉地将手挡在胸前,眼睛怯怯地望着男人。 男人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慌什么?就这样怕朕?” “陛下……”女子被迫望着他,眼神中全是恐惧和闪躲。 “跟朕在一起,让你这么害怕吗?” “不,不是,臣妾无能,伺候不好陛下……” 葛雄狠狠地放下她的脸,然后重重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啊”的一声惊叫,就倒在地上,雪白的脸上顿时一片红肿, “现在知道大声叫了,刚才在干什么?”葛雄冷冷地说道。 女子捂着脸,咬着嘴唇眼泪流下来。 葛雄一脸嫌弃地看向她:“你还委屈?要不是你是葛云飞的女儿,我怎么也不会上你这种货色!” 女子浑身发抖,眼泪哗啦啦地流,却不敢哭出声。 “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对兰冰,可比对你,关心多了。”葛雄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说道,“你父亲每次来信,都问及兰冰,可是却不问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爱妃?” 葛雄叫着“爱妃”,可是让人听起来浑身发冷。 葛贵妃听到“兰冰”两个字浑身一颤,眼中的惊恐更加深重。她颤抖着说道:“父亲与臣妾已经是君臣,他岂敢胡乱关怀,父亲对陛下,绝无二心……” 她一丝不挂,以一种卑贱的姿态躺在冰凉的皇宫中,说的话却仍然是皇贵妃的身份说的话,看起来非常楚楚可怜。 可是这并没有引起葛雄一点恻隐之心,反而让他更加厌恶。 “滚! 女子颤抖着起身,抓起地上的衣服慌忙低头出去了。 近侍大太监咸宁立刻就一脸谄媚地进来了:“陛下倒了口味,不如再召一个过来……” 他说着抬眼偷偷地看他的表情,见他没有说不行,连忙说道:“那是召丽妃,还是珍妃,还是……” “祝美人。”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763.第763章 将门无虎女 咸宁忙躬身应承:“是,陛下。”然后又一迟疑道:“只是这祝美人过于泼辣,恐怕会冲撞陛下……” “你敢管我的事?” 葛雄冷冷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颤,跟着他这么久了,还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分毫。 咸宁忙答应着转身走了,边走边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自从宛州战败之后,这个主子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刚才被轰走的那个葛贵妃,是葛云飞的二女儿。葛雄登基之后,她很是受宠,没有生子就封了贵妃。除了这个女儿入了后宫,葛云飞的两个儿子也封了候,一门三公侯一后妃,也是风光无两。 随着南齐的节节败退,直至彻底退出东陵和宛州,失去了进军中原的主动权,葛雄的脾气越来越差。葛云飞为战败连番上表请罪,可是葛雄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抚他,要他整军待战,一雪前耻。 可是,他对葛贵妃却没有那么好了,他每次都是把她召来,发泄、羞辱,用完就弃如敝履。在外人面前,她仍然是尊荣的皇贵妃,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他的龙床上,自己还不如勾栏贱妓。 都说将门虎女,可是这个葛贵妃却并不是个刚烈女子,她默默地承受,不敢有丝毫反抗,唯恐自己犯了什么差错,殃及她还在前线带兵的父亲。 后宫的嫔妃仍然嫉妒她,宫中的人对她尊敬如故,因为在他们看来,她仍然很受宠爱,因为她经常被召去侍寝。 没有人会在意她身上红紫淤青的伤痕,那本来就是伺奉皇上的本分。 咸宁跟葛贵妃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葛贵妃知书达理,对下人们并不如其他主子一样随意打骂,他对她也颇有好感,但是也仅此而已,他帮不了她什么,谁让你爹打了败仗呢? 咸宁一边匆匆走着,一边叹了口气,红颜命苦啊。 “你们几个,去把祝美人抬过来!”咸宁对几个小太监命道。 “哎~”小太监们忙答应着,然后飞快地跑去祝美人的方向。 这祝美人是江陵知府献上来的。当然了,他之后就不是知府了,连升三级成为太守了。 这个祝美人出生于江陵这样的烟雨水乡,但是性格却极其泼辣,大概也是因为她也是大户出身,家境优越,自从娇宠的缘故。 她进宫后,与其他妃嫔的唯唯诺诺不同,而是经常大胆顶撞齐皇,偶尔还出言不逊,有一次甚至咬了齐皇的手。总之,就是一匹未驯服的野马。 这样的人在后宫中也是个另类,让在温柔娇媚中呆惯了的葛雄,有一点新鲜感,所以即便她如此,葛雄也并不怪她,而是纵着她。这祝美人也是非常聪明,她明白什么是自己争宠的资本,所以每次分寸都拿捏得很好,由此更受宠爱。 咸宁在等祝美人过来的时候,心中一阵嘀咕。从这主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跟着他,可是现在却越来越摸不透他的性情了。 764.第764章 你要征服我? 他以前心情好的时候才有兴致跟祝美人玩一玩,但是现在他心情不好,怎么突然又叫来祝美人呢? 这不是添堵吗? 咸宁叹了一口气,哎,今晚又别想安生了。 祝美人被抬了过来,她长得妩媚娇艳,但是脾气还不小,刚一下轿子就给了抬轿子的小太监一脚:“会不会抬轿子?颠死了!” 小太监们忙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她才哼了一声进了寝殿。 她一进门就感到了里面森冷的强大威压。 葛雄只穿了一件外袍,露着麦色的胸膛,手中拿着一壶酒,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喝着。 看起来他一个人喝了很久了,依然有了一些醉意。 祝美人走过去一把夺去他的酒壶道:“陛下不能再喝了!” 葛雄倒了也不生气,站起来一把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大力撕开她的衣服,颇有深意地笑道:“你来了,朕当然就不喝了。” 祝美人已经很久没有被召入寝殿了,她知道葛雄为什么召她,就是因为她不温顺。现在他需要一个不温顺的人,才能挑起他的征服欲。于是她推开他,笑道:“急什么嘛?” 葛雄再次大力将她搂过来:“你敢推开朕?” 祝美人也不是一次两次跟她这样玩了,于是她挑眉一笑道:“那要看陛下抓不抓得住臣妾了。”说着就一转身,猫一样的从他的怀中钻了出去。 她之前几次这样,他都是追过来,笑着欺上身,然后就更加热烈。 可是今天他没心情。 他走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祝美人正笑着的脸顿时僵住了。 “你敢戏弄朕?”葛雄的语气神态,根本就不像是召她侍寝的样子。 祝美人平时玩得好好的欲擒故纵,他每次都很喜欢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陛下,臣妾不是故意将您推开的,这是你看臣妾,都还穿着衣服,臣妾怕这些珠翠伤着陛下……”她知道今日有些不妙,迅速改变了策略。她拿眼睛瞟着他,手却伸向了自己的衣服。 葛雄却对她的暗示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冷冷地问道:“你能伤到朕吗?” “臣妾不穿这身衣服,就伤不到了。可是,哎呦,这个衣服,怎么这么紧呢,陛下……” 她媚眼如丝望着他,陛下,过来将这些麻烦的衣服撕了,好不好?你以前最喜欢的。 葛雄却站着不动,问道:“你想要征服朕吗?” 祝美人闻言一愣,征服?她最多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让他觉得新鲜,让他高兴而已。皇上居然会觉得她是想要征服他? 她连忙跪了下来:“臣妾不敢,若是臣妾哪里做错了,陛下让臣妾改了就是,可是陛下又不说,臣妾哪里知道……” 葛雄一把将她拎起来,用力捏着她的脸说道:“你说,你想要朕跪在你的脚下俯首称臣,你最大的乐趣就是征服朕。说啊!” 这已经不是闺房情趣,而是大逆不道了,她当然不敢说。 “说啊!”葛雄的手捏着她的脸生疼。 765.第765章 男人的野性 “臣妾,臣妾,不敢……” “不说朕杀了你!” 森冷的声音让女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 “臣妾……” “说!” 祝美人瞬间被吓蒙了,她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可是她也不敢说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臣妾想要陛下……” 她哆哆嗦嗦了说了半天,也没有将那句完整地说出来。 葛雄一把将她摔在地上:“贱货!” 她的那点把戏,他早就玩的腻味了。 他知道她这就床上那点本事。 望京皇宫,宫殿林立,里面多的是他玩厌的女人,美的,媚的,妖的,艳的…… 这些女人,一个个地迎合着他,朝堂上下,一个个地奉承着他,渐渐让他失去了兴致和激情。 男人的野性,都是源自未征服。 成为南方霸主之后,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只有一个未征服,就是在他北部称帝的羲皇。他的兴致和激情,在于北方那大片大片的疆土,还有那个和他站在同一样高度的人。 做皇帝真正的乐趣,不是酒色欢娱,不是群臣俯首,而是灭掉其他国家,俘虏别的皇帝,看着他乖乖投降,臣服在自己的脚下,成为自己的子民。 大元宫中,他这样对她说。可是她却微笑着对他举起了酒杯,说“同感!” 同感,是啊,这个世上,只有她才能体会这种感觉,只有她才敢这样对他说。 可惜,能感受到最后的乐趣的,只有一个人。这世间只能有一个皇帝。 这个人一定是他。葛雄曾经坚定地这样认为。他虽然从来不曾轻视他的对手,但他也不会小看他自己。 你会向我俯首称臣的,羲皇陛下。 他荡平了吴越,她才只有一个四面受敌的洛州。 他兵压东陵,她没有增援。北周与他交战,他也没有回击。 双方默契地选择了自己对手。 他打下了东陵,而她也拿下了北周。 可是现在,他却输了第一仗。他在东陵的守军居然那样不堪一击,葛云飞那样的大将居然会被成功偷袭,他二十万大军没有拿下一个宛州。 现在她的军队全线压上,而他已经全线退守。 汉水分开了南北两国。 她的凤羽黑卫已经在对岸列阵,而元气大伤的葛云飞军还没有缓过劲来。同时,那边吴国和越国那两个蠢王,居然全都搞起了内乱。 葛雄今天心情这样的不好,就是因为朝堂上一片议和之声。 这帮没有的废物。 她的骑兵能过河吗?一个个地就已经吓破了胆,远远望见他们的战旗就开始提议和。 他们懂什么?一群墙头草一样的文人。 与羲和一样,葛雄也不是喜欢防守的人,他喜欢进攻。 夏季来临,丰沛的雨水让汉水水位涨了很多,宛江也涨了起来。汉水和宛江通过一片汪洋连接起来。 葛雄可以选择从水路进攻宛州,她那几条破船根本就抵挡不住。 可是葛雄在朝堂之上,并没有说出水攻宛州的计划,因为打下宛州只是一个开始,而后续的准备他还没有就绪。 既然这样,不如和谈吧。 766.第766章 不如和谈吧 既然这样,不如和谈吧。 为葛云飞争取时间,也好收拾一下吴越,避免后方起火。 她一定会和谈的,因为她没有战船,因为她以为我会给她时间造船。 葛雄望着地上祝美人说道:“要不,朕向你求和,如何?” 祝美人吓得花容失色:“陛下,这,这是何意啊?” 可是葛雄没有理她,而是大声命道:“来人!召文远候!” 咸宁连忙领命:“是!”转而又觉得非常不解,文远候葛志丹不是今早在朝堂之上因为提到议和被严厉斥责的人吗?现在又要召见他? 文远侯葛志丹,是葛玉的父亲。葛云飞从宛州战败后,葛玉和西梁军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他就开始提议和,可是并没有人理会他,齐皇也斥责他“动摇军心”。 现在凤羽黑卫和西梁军两路大军屯兵都在南齐边境,朝中人心惶惶,议和者众,人们才想起他来,推举他来向齐皇再提议和。 可是他却被严厉斥责了。齐皇不同意。 葛志丹接到齐皇召见的口谕后,就已经知道,齐皇改变主意了。 与此同时,洛州大元宫中,也在讨论议和的事情。 但是与他们相反的是,这个议和不是朝臣提出的,是羲皇先提出的。南齐是朝臣要议和,齐皇不同意。而大元是羲皇要议和,但是朝臣们却不同意。 天心殿中,他们见羲皇居然有心要议和,一个个慨慷激昂的,说得唾沫横飞。 羲和坐在皇位上,望着殿中众人,他们中不少是北周的旧臣,还有东陵的文臣。武将没怎么说话,倒是东陵的文臣们,反应非常激烈。 这也可以理解,因为是南齐灭了东陵。 她看着他们,想起了宛州城中那些燕国故旧。他们只知道喊打喊杀,却连作战图都不会画。 议和不过是一个策略,连这些他们都看不出来,只是一味反对,反复请求她与南齐交战。 文东武西,右边一列的文臣们都差不多表完态了,可是左边的武将们却没有人说话。 羲和看向左列,问道:“将军们怎么看?” 何凌最先出列:“陛下要和,军队就待命,陛下要打,军队就进兵。一切皆从陛下之命!” 其他武将也纷纷表示赞同何凌。 羲和点点头,这是最好的回答。她望向了贾玄,这是最先跟她建议和的人,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 “贾少傅认为议和是否可行?”羲和问道。 这是在邀请贾玄跟她演戏了,可是贾玄的回答却跟何凌一样:“一切有陛下圣裁。” 羲和暗暗不爽,这人年龄不大,却狡猾得很。 贾玄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当时羲皇问她齐军要是攻城怎么办,他知道羲皇的担心。因此他才提起了议和。议和是一种示弱的姿态,现在是情势所迫,情景之中,并不显得突兀。 可是万一以后时过境迁,哪一天陛下想起来,哦,那时候你还提议让我议和呢,你对我这么没有信任?这就解释不清楚了。 因此他扔出一个建议之后,就再也没有声响了。要打要和,陛下您还是自己决定吧。 767.第767章 庭院的秘密 羲和本想让贾玄表个态帮她一把,可是贾玄却想置身事外。她也是提出来先试探一下大家的态度,现在这群情激愤的,她也不好下结论,于是只好退朝改日再议。 她正发愁这个事情怎么谈下去,帮她解决这个难题的人,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齐皇葛雄。 南齐派来使臣,带着齐皇的国书,要求议和。 羲和见到葛雄的国书,不仅感叹道:英雄所见略同啊。 还是他最懂她,可惜是对手。朝臣们不懂她议和的目的,她却懂葛雄的目的。因为他俩的想法一样,示弱于敌,缓兵之计。 南齐主动要议和,于是朝中气氛又变了,开始有人支持议和,最后争争吵吵,结论是:先去谈谈。 既然是齐皇要议和,那就看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行就行,不行就打。 于是,大元同意议和。 但是羲和派出负责议和的使臣却十分耐人寻味,东陵降臣程嘉。 这个人官职不高,但非常能说,是个软中带硬的人。最重要的人,他痛恨南齐,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一直坚决反对议和。 而南齐的使臣是文远侯葛志丹。 葛志丹虽然是侯爵,但他原本在朝中并不在高调。他近年来威望日重是因为他的儿子,葛玉。葛玉打下了东陵,这让他在南齐威风无限,而且葛玉尽管越来越骄狂,但是葛雄一直对葛玉不加约束。 很明显葛雄是想要葛玉去制约葛云飞。 葛云飞的女儿已经是皇贵妃,他最关切的人,兰冰,也被他牢牢控制着。因此,葛雄认为他有把握控制葛云飞。虽然如此,但是葛云飞在南齐根基太深,光靠这样制约得了一时,却制约不了一世。因此葛雄重用葛玉,也重用葛志丹。 葛志丹与程嘉一样是个文臣,但是他却一直是个主和派。葛玉大胜仗时是,打败仗是也是。 于是,即将走上谈判桌的,一方是大元的主战派程嘉,另一方是南齐的主和派葛志丹。一个想破坏和谈挑起战争,一个想力促和谈成功,换得和平。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和谈。然而这个秘密只有羲皇和齐皇知道。如果能参透这个秘密,一些悲剧就不会发生。 羲和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重大意外。 两国和谈的消息,瞬间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人人热议的话题。 南齐望京皇宫的西北角,有一个重兵看守,围得铜墙铁壁一样的庭院。 这个庭院里,住着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的庭院偏僻安静,春天种满兰草,秋天飘着酒香。可是那是一个彻底的牢笼。她无时无刻不被监看,她身边无时无刻没有人跟着。 可是她仍然淡淡地微笑着,对人和气,优雅有礼,时间长了,连看守她的人,都成了她的朋友。 可是她出不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寂寞的春庭,消磨着绝世的容颜。 和谈的消息传到这个与世隔绝的角落,美丽的女子凄然一笑,对着满庭兰草叹息似的说道:也许到我做点什么事情了。 768.第768章 不再喜欢的人 除了大元,南齐也同时给西梁发出了议和的国书。在羲皇同意议和之后,西梁王于嗟麟随即表态同意议和。 他派出的使臣非常重量级,枢密使谷康。此人是武安侯石达的顶头上司,他是两朝元老,执掌兵权多年,武将出生,脾气也比较暴躁。 三方选定的议和地点,定在已经被西梁攻占的水城江都。由于谷康年纪大,级别又高派头大,所以走得特别慢。因此虽然西梁离江都最近,西梁的使团却到得最晚。 大元的程嘉,南齐的葛志丹,西梁的谷康,就组成了左右局势的核心。七月流火,南北和谈也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 与外界热闹的反应相反,首脑人物们却非常冷淡。 大元宫中,羲皇似乎已经不关心这件事,关于议和的消息向她汇报都要往后排。 最关心这件事的人,是兰若。因为事关他和他姐姐的命运。 这日傍晚,兰若去芷兰殿找她。这个他之前经常进出的宫殿,现在他已经很少来了。 他现在的待遇,跟之前莫逸差不多,除了不能出宫,做怎么都可以。但是她对他,比对莫逸却差太远了。 她现在已经不召见他,也不去找他,除了她决定和谈前的前一晚。他知道那晚她到了他的殿外,却没有进来。那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了。她好像已经忘记他了。 兰若站在殿外,望着殿中的灯火,听见了里面的轻言浅笑。 羲和刚从宣阁回来,正坐在镜前,让简言怀帮她取下头上的各种金饰玉钗。可是简言怀却非常不在行,他已经十分小心,但是仍然扯到了她的头发,她微微一皱眉,然后对着镜中的他笑道:“真笨!” 兰若听着里面的谈笑,忽然感到一阵心酸。他也曾帮她卸下那些繁琐的装饰,他也曾帮她梳过长长的秀发,她也曾对他毫无防备,她也曾对他温言笑语。 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幻想。他一开始接近她,就不是真正的自己。他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 这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就只是一个想用容色取悦她的人,不是天煞药童,不是摩萨首领。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从六岁就开始在同一个地方都不会停留超过三个月,可是他在宫殿里,隐藏了三年。他第一次希望自己不再逃亡,留下来,停下来。 她曾经不在意他的身份,不在意他的目的,即使发现他是摩萨首领,她也曾劝他收手。她是唯一一个能容得下他的人。 可惜,一切是过去了。 他这次主动回来,他看得出她眼神中不再有那种带着笑意的赏悦,不再有带着恻隐的悲悯,甚至不再有想要征服他的欲望。 她说“我讨厌你现在的样子”,她说“你什么都不是”。 她已经不再喜欢他。 她全部的温柔和爱意,都给了她身后那个男人。 想到这里,愤怒的妒火开始燃烧起来,兰若捡起地上的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了两下,然后就恨恨地看着殿中。 769.第769章 你算老几? 可是这一次他却忘了,这里是她的寝宫。 暗处的侍卫一剑砍死了地上的蛇。殿中的声音立即引起了于盛的注意,他从前面走过来,看着地上的蛇,对他说道:“陛下有令不准杀你,你最好好自为之。” 兰若冷哼一声:“你算老几?” 旁边的羽林卫见他出言不逊,就纷纷要杀他,却被于盛拦住了。于盛望了望殿内,里面并没有异常,还好没有惊动羲皇。 他命道说道:“带他走!” 于是一群人围上去,可是兰若却抬起握成拳头的手,然后突然张开向外一抛洒。远处的暗卫喊道:“小心丹毒!” 丹毒是摩萨组织专用的剧毒之物,沾之毙命,于是一群人迅速向后避退。 兰若却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哈哈大笑:“这么胆小啊,本尊被你们关了这么久了,身上被你们搜了无处遍了,怎么可能还有毒粉?哈哈哈,你们真是蠢死了。” 暗卫走过来拜道:“于统领,对不起,属下一时口快。” 于盛挥手让他退下,然后继续命人拿下兰若。 这时候殿内却有人出来了:“兰若公子,陛下召你觐见。” 兰若甩甩衣袖,让羽林卫让路,然后对于盛扮了个鬼脸,得意地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羽林卫对他这种挑衅行为非常不满,但是又不能动。 “统领,这样让他进去,陛下会不会有危险?”其中一个羽林卫说道。 “不会。”于盛答道。 因为简言怀在里面。 黄昏到天完全黑这一两个时辰,是羲和最喜欢的时间,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这段时间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她可以有自己喜欢的娱乐活动。以前活动比较多,去听琴听曲,骑马射箭,喝茶聊天,饮酒设宴等等。 现在的活动却简单很多。爱热闹的她,现在喜欢安静了,看看夕阳,散散步,甚至啥也不干跟简言怀一起坐着发呆都能过。这晚她正跟简言怀一起画画。 羲和从小就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容和主上不让辛则夷教她这些玩乐的东西。所以她根本就不会画画。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姿势看起来很专业。她站在画案前,上面铺着笔墨丹青,她拿着画笔,上面是一副完成了一大半的荷花。 当然不是她画的。简言怀从后面半抱着她,然后手拿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慢慢地画着。 羲和虽然不会画画,但是很懂得欣赏,就像她不会弹琴但是很会听琴,下棋一般但是却很懂看棋一样。 “嗯,不错啊,亭亭玉立,鲜而不艳呢。”羲和笑道。 “还没画完呢。”简言怀说着又拿着她的手,给荷花上了点色,然后说道:“这才差不多了。” 羲和点头赞道:“这下我感觉都能闻到荷花的香气了呢。”于是她俯身装模作样地去闻,丹青还没有干,沾到她鼻子上。 简言怀看着她一笑,然后用手指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笑道:“味道是有,不过不是荷花的味道,是颜料的味道。” 770.第770章 他的味道 羲和趁着他低头的瞬间,将鼻子上的颜料蹭到他的脸上,然后看着他乐:“这下颜料是你的味道了。” “那我又是什么味道?” 羲和往他的肩头一靠,在他的脖颈处吸了一口气:“你是荷叶的味道。” 简言怀轻轻揽着她微微一笑。 兰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俩在画画,然后玩闹。羲和看见他进来,只是随意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问道:你什么事?然后就又转过头去跟简言怀说笑。 “你要把我送给葛云飞了吗?”兰若一些气呼呼地问道。 羲和听到这句,转过头对他说道:“不是送,是还。你本来就是他的人,被我抓到了而已。” 兰若快步走上前,大声地说道:“不是你抓我的,是我自己回来的!我也不是他的人,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羲和却没有理他,她专心看着那幅画,准备在落款处题字,对简言怀笑道:“这画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简言怀道:“算我们的。” 羲和呵呵一笑,在画上写道:“君问何所,我言怀兮”。 君问这画是谁的,我说是“怀兮”的。 简言怀望着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心头感觉一阵温暖。她将他的名字放在自己的小名前面,而且“言”字又语带双关,加上了他的名字。 羲和对这两句很满意,自己写完看了又看。 可是兰若还在一边等着,他看着他俩温馨恩爱的样子,不觉妒火中烧,他冷笑一声,说道:“原来陛下喜欢上一个人很快,忘掉一个人更快。什么九五之尊,什么一言九鼎,一样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兰若已经领教过她的冷漠,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怒火和惩罚,可是羲和将目光从画转移到他的身上,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兰若,回到葛云飞那里吧,他会保护你的。恐怕他是这个世间,最在乎你生死的人了。过几天,我会派人把你送去江都……” “我不要!”兰若大声喊着,“葛云飞不过是个懦夫!他害死了我母亲,他害惨了我姐姐,我恨他!” 羲和望着兰若,他今日一身鲜艳的碧衣,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但是眼神中却满是那种与整个世界为敌的仇恨。 她放下手中的画,问道:“那你恨葛雄吗?” 兰若听到“葛雄”两个字,凌厉的目光闪现出一丝恐惧,身体本能一样地收缩。 他怕他。 羲和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惊恐。 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的一切痛苦,都来自于他被害死的母亲,和他被囚禁的姐姐。可是这一些痛苦的根源,在于葛覃和葛雄,而不是葛云飞。相反,葛云飞是一直帮他的人。 可是他恨葛云飞,恨他无能,而对他的仇敌葛雄,却只有惊恐。葛雄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个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对他满怀恨意的孩子,乖乖地听他使唤? “你为什么这么怕他?”羲和问道。 771.第771章 仇恨的种子 兰若却泠然一笑,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我怎么会怕他?” “既然不怕他,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人送出去议和?”兰若挑衅的眼神看着羲和。 “你算是我的人吗?”她的神色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不算吗?”兰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然后用手指滑过自己的脸,这是她之前的动作。 这时候简言怀却准备离开了,他们要谈的话题也许不适合他留下。 可是羲和看见他准备走,却叫住了他:“你不用回避。” 简言怀却对她淡然一笑,表示自己不会介意,然后自己转身走了。 “诶,你……”羲和一直望着他的身影走出了殿门,才无奈地收回目光,看着兰若有些扫兴。 “说吧,过来找我干什么?” 兰若走过去,冲她说道:“我不要去江都,不要见葛云飞,不要回南齐!” “可以。”羲和干脆地说道。 兰若有些意外:“你不是要拿我去议和吗?” 羲和瞥了他一眼:“议什么和,我还不至于跟葛雄一样无耻,要用一个小孩子做筹码。你愿去就去,葛云飞巴不得现在就送你过去,他会对你很好的。你不愿去就只能在我的宫殿中做囚徒了。你自己考虑。” 兰若走到她身边,靠近她:“若是我既不愿意回南齐,也不愿意做你的囚徒呢?” 他说话的气息都已经触手可及,羲和伸手将他魅惑的脸推远一点,说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不杀你,不过是因为有对兰冰的承诺,但只要你在我这里,就休想离开大元宫一步。” 兰若却妖魅一笑:“我不离开大元宫,也不要做囚徒,我要做……” 他说着隔着画案,快速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带着魅惑的笑容看着她。 羲和却笑了:“兰若,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你已经没有必要这样做了。” 兰若却拉起她的手,如以前一样,放在自己的脸上,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柔声说道:“我可以留下来吗?” 羲和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一下,手中传来他的肌肤光滑的感觉,玉石一样温润的脸庞,清澈如水的眼神…… 没有这么多纷乱的世事,仿佛仍是那年花朝节,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年,还是那个艳绝的惊鸿一瞥。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他才不过十三岁,他对她说“愿少主莫负我”“只愿少主心中,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留给兰若。” 羲和知道,她面前这个人,在颠倒众生的美貌下,是一个危险至极的灵魂。这个在仇恨中长大的孩子,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他的生命中,只有仇杀、破坏、愤怒和逃亡。 他仿佛是那些迷离的旧事,留下来的一颗仇恨的种子。如果不是因为事发时她在定安,如果不是有母亲的遗愿,也许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一颗种子。 这不是他的错,是这个乱世的错。 她的心中涌出复杂的感觉,带了几许悲悯,也带着她自己说不清的感觉,她居然没有力气推开他,任他的脸庞在自己的手掌中摩挲,任他靠近自己,在离自己咫尺的距离,问道:“你是喜欢我的,对吗?对吗?” 772.第772章 我是你的人 她一时有些茫然,喜欢他吗?也许……是吧。 兰若见她没有反应,就将头放在她的肩上,墨色长发垂在她的身上,轻声说道:“不要赶我走,我不想再逃了……” 终于折腾够了。从六岁开始,就与整个世界为敌,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这个烽火纷飞的乱世里横冲直撞。没有原则,没有善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可是现在,我想留下来。留在这个我生活的三年的宫殿中,留在你的身边。 我在被人的眼中,只能看到对我的恐惧,人人都杀之而后快,但是我在你的眼中可以看到怜悯。是的,我才是世上最可怜的那个人。 你是喜欢我的,我用我自己的天赋可以证明。这是我在这个空虚的世界,唯一的救命稻草。 羲和的心情也比较复杂,这源自她对兰氏家族的了解。 以惊人美貌著称的兰氏家族,在燕国时期鼎盛一时,三百年中曾经出过六位皇后,数位皇妃,嫁入豪门权贵之家的更是数不胜数。 曾经家族崛起的资本,在乱世的流离中却成为家族磨灭的祸端。战乱一起,兰氏的年轻女子和少年,便成为世人争抢的对象,得到了兰氏的人,成为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这个显赫的家族,终于无力维持自己的尊严,在经历过无数次的离乱后,湮灭在战火纷飞中。 兰冰和兰若姐弟两人,在父母死于非命之后,成为了兰氏家族仅存的两个后人。可是他们全都落入了葛雄的掌握之中。 一个被困在深宫,没有自由,一个天涯亡命,无处停留。一个被用来控制驱使葛云飞,成了他征战的剑,一个被派来杀她,成了他杀人的刀。 葛雄,果然好手段。 羲和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叹道:“你不想回,就不回吧。我再拒绝葛云飞一次就是了。” 兰若听到这句,心中一阵欢喜,可是他却并不满足,他仰起头说道:“我要像一样那样,留在你身边,我要你像以前那样宠我,我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也可以做任何喜欢的事情……”, 他的神情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想用自己的所有交换一个承诺。 羲和拍拍他的脸,说道:“做你自己就好了。” 兰若却认真地说道:“我要你保证,你会喜欢我,宠我,对我好,不许别人欺负我,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下我……” 羲和淡淡一笑,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孩子。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必要给他任何承诺,但是她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他了。 兰若这才高兴起来,他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就又拿起她的双手捧着自己如三月桃花一样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说道:“我是你的人……” 十六岁的少年,春花秋月一样正好的年纪,经历了风刀霜剑,经历了重重险恶,如今所求的,只是将自己交出去,交给一个让他觉得安心的人。 只有她,才能战胜他无法战胜的敌人,只有她,才可以给他黑暗中的救赎。 773.第773章 不用顾忌我 羲和双手捧着他如花似玉的脸,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脱下与世界为敌的战甲,拨开那层坚硬的躯壳,剩下的只是一个祈求着爱的少年,和一颗毫不设防的心。 他比之前廋了一点点,个子也长高了,更加清新亮丽,惊艳绝俗,他的眼神清澈透亮,脸上带着的笑容,看起来无比妖冶。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美色如斯,君子如玉,只在指掌之间,予取予求。 羲和终于明白为什么简言怀坚持要先出去了,他对她没有信心。 她其实对自己也没有信心。她在大事上冷静理智,但是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一直都是很放任的,喜欢什么就要什么,没有的就要抢过来。兰若进宫,就是一个例子。而现在兰若就在她的面前。 可是在她还没有迷失心智之前,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 简言怀是燕国皇族血统,兰若的先辈们却曾在燕国皇宫为后为妃,他那么讨厌兰若,但如果细论起来,他们两个也许还有些渊源…… 羲和想到这里自己突然笑了,这俩人完全不相干的人,居然也可能有关系。 兰若却发现她虽然对着自己笑,但是很明显已经走神了,刚才还专注地看着自己,现在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他“哼”了一声退后两步,说道:“陛下看着我,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 羲和呵呵一笑,说道:“真聪明,被你说中了!” “你……”兰若见她都不否认,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羲和看看天色,已经跟他聊了很大一会儿了,就想让人叫回简言怀,忽然又觉得不好,于是决定自己出去找他。她边走边对兰若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羲和出了殿门,不大一会儿就找到了他。他正一个人在荷塘边坐着。 天色已暗,宫灯挂起,在树影之间发着朦胧的光晕。这个角落少有人来,此时已经蛙声虫鸣,一片静谧。 他似乎在发呆,等她走到他的身边了才发现。 “在想什么呢?”羲和在他的身边坐下来,然后靠在他身上。 “没什么。” “说来听听嘛。” 简言怀轻轻揽着她,说道:“兮兮,我之前不让兰若接近你,是因为我觉得他身份不明,非常危险,很可能会伤害你。但是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明了,所有的手段都没有被控制。就算他是只老虎,也被拔光了牙齿。现在他不能再有对你任何不利的举动。所以你想见他就见,想留下他就留下,不用顾忌我……” 羲和听他这样说有些意外,这跟她的感受是刚好相反的。 她不能容忍他跟别的女孩在一起,她会不高兴。她是这样的爱着他。 可是他却似乎不是。 羲和顿时有些失落:“你真的不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可是我不想束缚你,限制你,我想让你更快乐,而不是增加你的负累。” 他望着前面的荷塘说道:“如果你是荷花,我不想做荷叶,我想做水下的淤泥,守护者你,仰望着你,你只需要做最快乐最自由的花精灵,而不用低头顾盼……” 774.第774章 给你个机会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荡,带着温柔的叹息,有种让人沉醉的力量。他这样的人,说着这样深情的话,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倾心。 可是他面前的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她不喜欢他这样说。 差不多的话,她听于嗟麟说过,听莫逸说过,那是****之意。而作为一个站在顶端的人,她的暗卫们、将军们、朝臣们对她也是极尽尊崇,文臣们写给她的奏表更是一个比一个肉麻,那是君臣之情。 虽然身份不同,但是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就是愿意为她牺牲一切,做任何事情。 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她见过太多的黑暗和牺牲,见过太多的鲜血和杀戮,太多的人为她而死。 她最看重的暗卫墨寂,就死在她面前。一直跟随她左右的红剑卫,也一个个地倒下再也不会醒来。而她的心腹大将们,随时都可能传来战亡的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才能不顾那些牺牲的人做一个高枕无忧的君王,该如何才能不顾水底下那深不见的黑暗,自顾做一个快乐自由的花精灵? 她望着荷塘,看着那些在晚风中摇摆的荷花,突然觉得它们很可耻,突然觉得这个荷塘让人窒息。 她放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简言怀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见羲和反应有些异常,也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在你看来,我就跟这些好看无用的荷花一样吗?” 简言怀一愣,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 羲和却转身就走,简言怀正想去追她,可是她却忽然又停住了:“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简言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刚才的态度已经表明她不喜欢他说的话,现在又这样问他。若说是,不是更加会惹怒她,若说不是,那不是自己出尔反尔?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点头。 羲和见他点头,忽然坏坏一笑,然后手往头上一摸,拔下头上的金钗就往荷塘里扔过去,荷塘中“扑通”一声响“。 简言怀心中一惊,又非常无奈,快速脱下外袍,就往跳了进去。 现在给你个机会去做一次淤泥…… 花哥哥啊,我“坏兮兮”这个名号,可不是白得的。我怎么会仍自己的金钗呢,你找得到才怪…… 羲和摸摸头上的金钗,觉得很好笑。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差不多了,就挥手叫来了不远处的红剑卫,命道:“你们剑首落水了,快去把他救上来。” 寂静的荷塘瞬间一片骚乱,羲和满意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她发现简言怀不在,便问道:“简剑首在哪里?” 佩玉回道:“简剑首派人来告知陛下,他今日出宫去了。” 羲和不禁笑了,他这个人有点洁癖,昨晚肯定一身污泥,肯定是无法忍受的。她想着他一身污水污泥的样子,感觉很好玩。 “派人送些膏沐去。”她对佩玉命道。 佩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命道:“是。” 775.第775章 你不舍得 玩是好玩,但是代价也不小,她也这一天都没有见到他。她还是一样上朝下朝,但总觉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到了傍晚,没有等来简言怀,兰若却来了。他怕她忘了昨晚的承诺,再次过来确认。在别人看来她是言而有信的,但是他却觉得不是这样。 羲和当着他的面,下令宣阁侍从起草给葛云飞的回复,拒绝交回兰若。这样才他满意了。 葛云飞再次被拒绝,他已经无力愤怒了,只有无奈的叹息。他派人去江都跟正在谈判的葛志丹,让他想想办法。 江都的谈判桌上正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三个男人一台戏,他们也唱得十分卖力。葛志丹和程嘉两个人共同点是特别能说,区别就是葛志丹级别高,他有齐皇明确给出的和谈条件,和自己做决定的权力。 可是程嘉就比较惨了,他只知道要过来和谈,可是怎么和,怎么谈,羲皇什么也没有说。换句话说,他不知道什么可以自己做主,或者,他什么都不能自己做出。 江都的谈判战基本都是这样场景,谈三天,停十天。每谈到一个阶段,程嘉都要快马向洛州请示汇报,等待下一步指示后,才能接着谈下去。江都离洛州比较远,来回的路上要消耗不少时日。这样,谈判就变得格外漫长。 西梁的枢密使谷康最先不耐烦,他大手一挥,你们先谈吧,谈好了叫我。于是剩下程嘉和葛志丹继续唇枪舌剑。 葛志丹收到葛云飞要他争取让羲皇放回兰若的请求,他也比较为难,这个兰若并不在齐皇的筹码和条件范围内。但是葛玉跟葛云飞这些年闹了不少矛盾,他也不好再得罪葛云飞,于是他原话转达给程嘉。成不成的,话我是带到了。 可是程嘉根本就做不了主,他就又写奏报向羲皇请示。 于是,大元宫中,羲和再次收到了南齐方面要求放回兰若的奏报。因为是前线的急报,因此信使直接送到了她的寝殿中。刚好兰若也在。 她看完奏报对兰若说道:“葛云飞还真是关心你呢。” 兰若却拿过来撕得粉粹,轻哼一声,说道:“陛下不会又改主意了吧?” 羲和看着兰若笑道:“当然不会,只是你撕了我的奏报,我该怎么罚你呢?” 兰若却对她妖魅一笑:“想怎么罚都可以。” “哦?那拉出去打一顿怎么样?”羲和也笑道。 兰若却道:“你不舍得。” 妖冶的笑容,笃定的神色,他对自己非常自信。 羲和望着他,不禁有些感叹,兰氏真是一个神奇的家族,怎么兰氏的孩子,各个都是这样的倾国倾城。 他自从与她坦白身份之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任性,自我,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可是羲和却并不生气,这才是真正的他。 羲和抬眼望了望门外,简言怀不在。 他对兰若的反应比较干脆,他来他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776.第776章 什么是爱? 那晚荷塘边聊过之后,他们之间没有再谈起过这个话题。只是有次简言怀问她“什么是爱?” 她问过简言怀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简言怀总是能回答,可是简言怀只问过她这一次问题,她却不知道答案。 什么是爱? 她对莫逸,是一种深深的依恋,这种依恋与她的生命一样长,无法割舍,无法消除。 她与于嗟麟,是携手战天下,生死攸关的盟友,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的默契,是不离不弃的信任。 她对简言怀,是第一次的砰然心动。在他那里,她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无法抑制的情感,她爱着他,赞赏他,依赖他,甚至像别的女孩一样有些崇拜他。 而她对兰若却复杂很多。她觉得他很美,有些动心,但她也知道他背景很复杂,需要防备,她还觉得他很可怜,有些恻隐之心。 兰若之前温顺乖巧,现在张扬桀骜,但是很明显,他比其他人,更会讨她的欢心。而她对兰若,也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所顾忌。 她望着兰若俊美的脸,问道:“什么是爱?” ** 简言怀其实并没有走远,他在芷兰园中,坐在之前羲和喜欢的那个秋千上,感到有些茫然。 他是了解她的。 虽然已经跟莫逸说得清楚,决定放手给彼此自由,可是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她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 有关莫逸的消息总是要第一时间报给她,有关莫逸的事情都是最快的方式处理,就连洛宁郡相关的事务都被列为重要事务。她用这样的方式,关注着他。 还有于嗟麟,他们之间虽然相隔千里,但是书信来往频繁,因为国事,也不全是。她看到他火热的情书后会哈哈一笑,她有时也会在说完正事之后,跟他说两句玩笑。 这些情绪,羲和并不曾隐瞒他,他无法再要求她什么。 而对兰若,他一直不喜欢,觉得他刻意逢迎,妖媚惑主。可是他一样无法控制。即使不让她接近兰若,但是除了兰若,还有蒙国的少年,还有其他不同来历年轻鲜活的少年们。 因为他的缘故,羲和除了偶尔在一些宴会上召过他们,歌舞娱乐而已,其余时候并无其他的举动。就算是那次去找兰若,也先跟他打了招呼。 她还是带着小心地照顾着他的感受,但是他却知道,她一直是喜欢无拘无束的,她对他的这份小心,能维持多久?一年还是两年?她迟早会觉得麻烦,会觉得想逃离。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先放手。 这样,才可以长久。 可是那晚在荷塘边,他跟她说了这一层意思,说自己不会约束她,可是她却不高兴了。 “在你看来,我就跟这些好看无用的荷花一样吗?”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会问她的。就如现在,兰若就在她的身边巧言轻笑,他也不会去质问她一样。 可是他感觉非常烦闷。 他很想去问她“你爱我吗?” 他想知道答案。 777.第777章 漫长的和谈 最终,他还是没有问。 他见到她的时候就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近来她越来越繁忙,往常这个时候,她会有一些时间跟他相处,可是现在却变得比较奢侈。 兰若已经不在了,可是她的前面还跪着几个老臣,正恭恭敬敬地跟她禀告些什么。看她的神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简言怀突然感到有些愧疚,为他刚才的想法。 羲和正皱着眉头听这些老臣喋喋不休,抬眼看见简言怀回来了,就摆手示意他进来。 简言怀进来之后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地上跪着的基本都是主战派的老臣。他们又在劝陛下开战。 “陛下,万不可如此退让啊!”礼部尚书王朗再次发难,其他几个老臣一片附和之声。 江都的谈判进展缓慢,但是齐皇和羲皇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反而不停地抚慰他们,寒暑交替,天干物燥,冷静一点,好好谈。 在程嘉和葛志丹谈得云里雾里,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程嘉给羲皇的请示,却得到了意外的回复,全部照准。 江都的谈判,进展的虽然缓慢,但是却出人意料得顺利。葛志丹提出的条件,过段时间程嘉就会给他肯定的回复,羲皇准了。当然兰若这个额外的条件除外。 这下程嘉急了,羲皇难道真的是要议和? 群臣也是议论纷纷,明明现在我们大军压境,他们要签城下之盟,为何羲皇对他们的各种无理条件全部照准? 最近一次的和谈条件,包括割让东陵边境靠近吴越的州郡,还有释放南齐的战俘。这样的条件她居然都答应了。 到底谁是战败国? 羲和看着这些情绪激动的老臣,思考的不是他们提出的问题,而是该怎么把这些人打发走。他们拳拳忠君爱国之心,训一顿赶走恐怕不适合,可是她为什么要跟葛雄演和谈这场戏,她也不会告诉他们。 最后羲和站起来,一个个地扶起来,对他们一阵夸赞吹捧,态度诚恳,语气温和,做足了礼贤下士国士相待的架势,虽然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但也暗示了她跟葛雄迟早一战的意思。 这帮老臣不知道是被她的姿态感动的,还是因为她给出的隐晦不明的暗示激动得,各个热泪盈眶的,最后终于眼含热泪感激不尽的走了。 羲和见他们走了,终于长舒一口气靠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叫来了于盛。 “于盛,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羲和用手指向下指指。 于盛一头水雾,这不是芷兰殿,陛下您的寝宫吗? 虽然是明知故问,他仍然非常职业地回道:“回陛下,是芷兰殿,您的寝宫。” 羲和点点头,继续问道:“你说我是个女孩吗?” 于盛当时就呆住了,这个问题更加不知所云。,虽然答案很明显,但是由于问题太奇怪了,于盛反而不敢回答了,他有些无助地望向简言怀。 羲和刚好也望向了他。 778.第778章 叛乱再起 简言怀知道她一定有后招,但是仍然很配合地回道:“当然是。” 羲和若有所思,然后接着问道:“那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孩,闺房允许人随便进出吗?” 当然不行。 这时候他俩才明白她的意思。这里是她的寝殿,她的闺房。她之前受伤,不能走远,开了内殿议事的先例,从此就收不住了。最近事情太多,不少人过来寝殿找她议事,她开始有意见了。 可是芷兰殿比较大,议事的前厅离她真正下塌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她这个寝殿,跟普通女孩的闺房相比,还是差别大了点…… 于盛回道:“臣明白了,遵命。” 羲和满意地挥手让他走了。于盛一走,他就开始向简言怀抱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点自由时间都不给我……” 第二天,大元宫传出旨意,除非万分紧急,无召不得入内朝觐见。 这个旨意将大事小事全部拦在了芷兰殿外,只有回到了寝殿,再也没有人敢打扰。羲和由此得到了黄昏时分一两个时辰的自由时光,这是她与简言怀难得的独处时间。 简言怀已经不再想问那些问题,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 可是这种状态并没有维系多久,就再次被打破了。 这次的起因是一份不平常的奏折。 这份奏折的内容很不平常,作者更不平常,是莫逸。 宣阁内,羲和已经拿着这份奏折看了很久了,上面是莫逸的字迹,熟悉的字迹看起来没有那么飘逸了,多了很多凝重。跟他要说的事情一样。 北周氏族叛乱。 之前归降她的北周氏族中,有三十二家大小氏族,除了换了名号,但他们自己屯兵,蓄奴,收税,体例与之前北周王时期一样。她将这些氏族交给了莫逸去处理。 而现在这些氏族居然联合起来谋反,三十二家中已经有二十三家打出脱离大元,恢复北周的旗号,还有九家在观望。 沈尽注意到她看着奏折皱眉头,便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并不难,叛乱的氏族虽然多,但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请陛下宽心。” 可是他却发现她并不宽心,眉头反而越锁越紧。沈尽觉得有点纳闷。这些小氏族虽然人数不少,牵连很广,处理起来是有些麻烦,但是比起北周之战,那可差太远了。之前打北周,声势浩大,她也不曾如此忧心,如今怎么反而皱起眉头来? 良久,羲和说道:“召梵东。” 梵东很少出现在正式场合,宣阁他基本没来过。他知道羲皇召他去宣阁时,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参见陛下。”梵东如往常一样平静。 羲和却没有让他起来,而是拿着手中的奏折,问道:“这件事,你参与了多少?” “陛下是指哪件事?” “北周氏族叛乱,难道梵剑首不知道吗?”羲和的话音里,已经有了一些怒意。 旁边的沈尽听得一阵心惊,她不关心如何平定北周氏族叛乱,她关心的是,北周氏族为什么会叛乱。 她是怀疑北周氏族的叛乱,是梵东煽动的。 779.第779章 宣阁惊变(1) 按说煽动内乱这样的事情,是暗卫最擅长的,但是那是在他国的朝中,绝对不能用在自己人的身上。 现在北周氏族怎么说名义上也已经归降,若是暗卫真的去煽动他们叛乱,不管目的如何,羲皇是绝不会容忍的。 沈尽有些担忧地望着梵东,他若是承认这个事情是暗卫挑起来的,那他就麻烦大了。 还好,梵东立即否认了:“臣略有耳闻,但并未参与。” 没有说完全不知道,但是也完全否定了他参与了这事。 羲和却追问道:“是你自己没有参与,还是,所有的暗卫,都没有参与?” 她怀疑这件事跟暗卫有关联,源自她对北周氏族的了解。以黎氏为首的大氏族已经被收拾得毫无反手之力,在她还没有称帝的时候就已经不敢动弹。 可是这些小氏族却敢在她国本稳固的时候叛乱。他们凭什么?凭借他们各自手中那些万把兵吗?虽然他们联合起来差不多二十万之众,但是这些现在对她来说根本就不足为道。 北周的局势已经稳定,这是大势,再笨的人也应该明白,现在想叛乱,那几乎是自寻死路。刚刚打完北周、东陵,又打退了南齐的凤羽黑卫正愁没地方消遣呢。 北周氏族又不傻,怎么会这么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这种事情居然也做得出来。 她认为此事一定是有人唆使的。有本事让鸡蛋跳起来去碰石头,估计只有凤羽暗卫才有这个能耐了。 所以她怀疑梵东。 她甚至有些期待是梵东做的,这样事情就不会是自己另一种非常不好的猜测。 可是梵东很快就毫不犹豫地回道:“没有陛下的允准,此等大事臣不敢擅自做主。臣之前已下令暗卫,不准参与此事。” 沈尽不禁眉头微皱,一向老练沉稳的梵东,今天居然有些紧张,他说的话有破绽。 梵东说他下令暗卫不准参与此事,就是说对这件事了解甚多,并非只是“略有耳闻”,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报告,反而任由事态发展? 他用瞄了一眼羲和,又看了一眼梵东,感觉有些不妙。可是此事梵东此前都没有跟他提过,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羲和一直没有说话,转过身去似乎在思考什么。 梵东看见沈尽对他微微摇摇头,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这时候不坦白是不行了的。 梵东在羲和探寻的目光再次扫过他的身上时,低头拜在地上:“臣知罪。” 他这样说反而又让沈尽一惊。沈尽是在暗示他,让他自圆其说,不要让陛下起疑心,可是梵东却直接认罪了。 知罪?知的什么罪?难道叛乱真的跟暗卫有关系? 这时候他不能再沉默了:“梵剑首有话不妨向陛下说清楚。” 梵东继续说道:“北周氏族叛乱之事,暗卫一早就知道了动向,但是臣却未向陛下禀报,因此臣有知情不报之罪。” 梵东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永远都是对的,就像现在即便是他俯身认错,也会让人觉得他有不得不犯错的理由。 780.第780章 宣阁惊变(2) “为何知情不报?”羲皇的声音都已经冷了。 她的心中有一个猜测,如果她猜对了,那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几乎难以想象,这样阴狠的事情,会是那个她熟悉的人做出来了。 她等着梵东的回答,梵东却只拜在地上不说话。 羲和有些控制不住想发火,这满朝文武,只有三个人她没有骂过,何凌、顾远和他。 “为何知情不报?”年轻的帝王带着威严和压抑的怒意的声音再次传来,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 面对这样的威压,即使是梵东也不由地紧张,可是他不能说,这是他对某人的承诺。君子一诺千钧,他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不会食言的。 “臣有难言之隐,不能据实相报,臣甘愿受罚,请陛下赐罪!” 梵东说话和做事的方式都是非常直接了当。 羲和一听不禁气结,他说着知罪认罚,但是态度却非常强硬,就是不肯说其中的原由。 不管是之前做少主,还是现在做帝王,她其实并没有遇到过像样的违抗。即使是何凌和顾远,在她发脾气时也只能退让。 平心而论,羲和刚开始叫梵东过来,并非是要兴师问罪,她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可是今天梵东就如同一个石头一样,似乎早有准备,一上来就摆明了态度,他不能说,也不会说。 难言之隐?暗卫是她是不应对她有任何难言之隐的。 对梵东,羲和还没有发过一次狠。即使是他此前私自将莫逸带出平阳,她也没有对他发火。可是今天她被激怒了。 “梵剑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为何知情不报?” 沈尽有些着急地看着梵东,这是她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可是梵东却依然回道:“臣知罪。” 她彻底被激怒了。 暗卫是不怕死的,何况是暗卫剑首,威胁也是没有用的,他都不知道什么是怕。这样的人即使落下敌人手里都是无懈可击,想让他屈服那是做不到的。 但是作为凤羽府的主人,作为暗卫的主人,她知道该如何对付她的臣属,如何让他屈服。 愤怒到了极点,她会平静下来。她坐了下来,望着梵东,一字一句地说道:“很好,梵剑首既然已经早有打算,想必也知道后果。” 冷峻的声音让宣阁的温度骤然下降。 “臣知道。”梵东的声音仍然是平静如水。 一旁的沈尽感觉事情非常不妙,他刚才已经提醒过梵东了,可是梵东今日居然要硬碰硬! 事情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这时候沈尽也跪了下来:“陛下……” 他刚开口就被羲和抬手制止了,盛怒中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梵东,问道:“请问梵剑首,身为暗卫剑首,知情不报,欺瞒主上,应是何罪?” “死罪。” “好。”羲和还未往下说,沈尽却抢先说了:“请陛下三思!” 一直审慎的沈尽此时有些惊恐,覆水难收,若是她盛怒之下杀了梵东,必然是一场轩然大波! 781.第781章 宣阁惊变(3) 可是梵东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羲和冷冷一笑,果然是不怕死。可是我知道你怕什么。 “那请问梵剑首,身为暗卫剑首,却背叛主上,勾结氏族异党犯上作乱,妄图颠覆皇权,又是何罪?” 这句话如一声闷雷一样在二人心中响起,这跟知情不报已经是完全两个性质了。 凤羽卫最看重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忠诚。为了忠诚可以生死不顾,对凤羽卫来说,忠诚是比生命更很重要的东西。沈尽如此,梵东更是如此。 现在羲和的话,正是要打碎他们最重要的信仰。她认为梵东不忠诚,认为他背主叛国。 梵东仍然是一动也不动,但是却没有再说话。他一生杀过许多人,可是自己却被诛心。 沈尽俯身拜道:“梵剑首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做犯上作乱之事,请陛下明察!” 羲和却不管他,继续说道:“梵剑首,你既然背叛我,我也容不得你。念及你在凤羽府多年,我还是会将你葬在易寒门,不过你的碑文上,我会亲笔给你写下四个字:背信弃义。” “陛下,梵剑首为三公侯爵,即使是有罪,还请陛下召集三司审过再下定论,再有,此事干系重大,也需先知照大将军和左丞相……”沈尽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即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的思路依然清晰敏捷。 可是盛怒之中的羲皇根本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不必那么麻烦。凤羽府的暗卫,自然用凤羽府的规矩,还用不着国法律令!” “请陛下三思!”沈尽仍然没有放弃。 羲和却没有想要继续思考的意思,她依然看着梵东,问道:“梵剑首可还有话说?” 梵东的声音已经带着微微的颤抖,常年习武的人也开始呼吸不均匀。可是他说出的话却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谢陛下。” 事已至此,羲和命令羽林卫拿人。 于盛进来之后,看到要拿下的人是梵东,一向有令必从毫不犹豫的他,也不免有些迟疑。 于盛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跪了下来:“陛下息怒,请陛下饶过梵剑首吧。” 他曾是暗卫,而梵东一直是他的上司。这样求情于情于理都没有错,可是此刻却是火上浇油。 “哦?你是朕的羽林军统领,还是梵东的暗卫?” 于盛不知道火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他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梵东却拜了一拜:“陛下保重!”然后自己站了起来,对于盛说道:“带我走吧。” 直到梵东被带走,羲皇也拂袖而去,沈尽还有些回不过来神。他坐下来,想理一理思绪。 他跟羲皇正在这里处理奏折,刚刚处理的是逸王的,北周氏族叛乱,逸王请求发兵镇压。 在宣阁之中,这算是一件大事。可是这件事看起来并无不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闹成了这样。 天子身边,风云激变,他也已经习以为常,可是这次不同,这次的对象是梵东。 782.第782章 宣阁惊变(4) 凤羽府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内乱,最近几年就先后发生过北周凤羽卫、东陵凤羽卫的叛乱,发生过顾远要杀红剑卫剑首的事情,也发生过宗庙政变案后少主与左右总侍之间不动声色的权力之变。 但是这件事却最让人震惊。因为这件事涉及到暗卫,而且是暗卫剑首。 暗卫是最不可能背叛主上的凤羽卫,那是凤羽卫的渊源和根基。在众人的心中,这一直是一个不容动摇不容质疑的真理。就连容和主上给羲皇留的话也是“西梁帝都安乐园”,即使是凤羽黑卫败了,凤羽府不存在了,暗卫依然会在,依然能都保她安全。 暗卫,是凤羽主上最后一道防线。 这一天本来是晴空万里,早朝虽然仍然是争争吵吵,但是也没有什么大风浪。可是到了下午却平地一声惊雷,羲皇要杀永平候天子太保暗卫剑首梵东。 开国十公侯中,第一个有性命之忧的,居然是他。 说来讽刺,梵东被关押在暗卫自己的监狱暗狱之中。暗卫剑首终于成了他自己的犯人。 与其他犯人神不知的进来,鬼不觉的出去不同,梵东被关押在暗狱的消息,天还没黑就已经就在宫内外以一种非常隐秘但又非常快速地方式传开。很快,凤羽府的关键人物们都从各自的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这个人虽然不常出现,但是他太重要了。 简言怀是在他的府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数月前不知道为什么羲和突然决定恢复轮值,今天白天是于盛当值,所以他不在宫中。 别人得到的消息是梵东被关押,他得到的消息比别人详细一些,梵东是被北周氏族叛乱之事牵连,因此被关押。他还知道当时只有沈尽在场。 没想到才出来不到一日,宫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本想先去找沈尽问清楚原委,可是因为心中有些担心羲和,他没有耽搁,立刻就进了宫。 他刚一进宫就感到了气氛不对。上上下下都很紧张,宫人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连一只鸟飞过都让人心一紧。 芷兰殿外规规矩矩地站着几排宫女内侍,连平日一直贴身服侍的佩玉和鸣鸾都被赶了出来。他们个个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而且都屏息听着里面的声音,生怕里面的主子说了什么没有听到。 大家看到简言怀回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压低声音又十分急切地跟他说,陛下从宣阁怒气冲冲的回来后,就将自己关了起来,晚膳都没有传,现在谁也不让进去。 简言怀听了个大概,就径自走了进去,刚到门口就有一个东西砸过来,他习惯性地一躲,接着听到后面瓷器碎裂的声音,回头一看,还是那只她挺喜欢的翠玉杯。 “滚!没听见吗!”前面传来烦躁的低沉命令声。 知道她在生气,简言怀自然不会离开,他走了过去,羲和抬头看到是他,虽然脸上的怒意未消,但却转过头不再说话。 783.第783章 只因为他 “怎么了?”简言怀坐在她旁边,伸手揽过她的肩。 平时他这样做,她会靠在他的肩上歇一会儿,或者跟他玩闹一番,今天她显然没有心情。她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自己走到窗前一言不发。 简言怀看了看桌上的奏折,正是北周氏族叛乱那份,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她还没有做出批示。 简言怀到现在只知道她要杀梵东的消息,也知道梵东是因为这件事被牵连,但是这件事怎么会跟梵东扯上关系,他还不知道。 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只有梵东和沈尽知道,可是梵东自己被关起来,沈尽还没有来得及见。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杀梵东,但是他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暴怒。 因为莫逸。 她是个非常冷静的人,她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她的情绪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威力,一怒一喜之间,就可以轻松震慑人心,威服群臣,。她从不轻易发怒,像这样摔东西将自己关在房里,纯粹是发泄情绪的发怒,他也只见过几次。 每一次都跟莫逸有关。 上一次她这样发脾气,还是因为莫逸留宿宫中,惹得群臣非议,她一怒之下在天辰殿前打了两个大臣。 上上一次,是她在天心殿前,见到了以亡国皇子身份归降的莫逸。她端坐着忍了整个献俘仪式,回来后将自己关起门将景阳殿砸了个七零八落。 这一次,他相信,也不例外,虽然还不清楚莫逸怎么惹到到她了。 此时她对望着窗外,看起来是在沉思,可是她望着的方向,却是景阳殿。莫逸曾经住过的地方。 简言怀听到她要杀梵东的消息,本来是准备替梵东求情的,可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别人都在担心梵东的生死,怕她一怒之下诛杀功臣。别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没有人真正懂她。 他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 羲和正失神地望着景阳殿,感受了身后的温暖就转过身来,靠在他身上。 她不说话,简言怀也不说话,就这样抱着。 之前她感觉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像一个人带着,直到他回来,这样抱着她,温暖而舒适,她纷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简言怀问道:“饿了吗?” 怀中的人“嗯”了一声。 听到陛下要用晚膳的消息,芷兰殿中的空气才流动起来。众人开始快速有序地忙活起来。 很快,丰盛的晚宴就摆了上来。可是她却并没有什么兴致。她心不在焉地翻着盘里的汤羹,问道:“你说,人会变吗?” 简言怀一愣,他回答过她很多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但是这一次他知道,他的答案会左右她的判断。 他是指的梵东,还是莫逸? 最后他回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实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说完就又后悔了,江山易改?现在这些事起因就是北周氏族叛乱,说江山易改不是故意刺激她吗? 784.第784章 从不回头 可是羲和却并没有留意他这句不是妥当的话,而是问道:“可是我怎么觉得,有些人实质也变了?” 是指梵东还是莫逸? 梵东实质变了,就是他背主叛国,不再是暗卫本色。若是说莫逸变了,怎么变? 此时的暗卫大狱中,梵东正席地而坐,对面是沈尽。 “梵兄,今日你为何要这样冲撞陛下,以至于事情闹得如此不可收拾?”沈尽不解地问道。他跟梵东私下仍如之前一样兄弟相称。 梵东叹了一口气,说道:“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梵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知情不报,但是你完全可以说是疏忽疏漏,说你在关注南齐吴越局势,一时大意了,何必这样硬生生地应承下来?这些陛下怎能不怒?” 梵东摇摇头:“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这样说是瞒不过她的。再说对主上说谎这种事情,我也做不来。横竖都要面对的,不如痛快点吧。” 这是梵东的风格,只是下场也会更惨烈。 沈尽摇头一叹:“可是现在这样身败名裂的下场,你承担得起吗?历代暗卫剑首,皆以忠烈传世,难道你却要这样收场?即使你不在意,你让众多暗卫以后如何自处?” 梵东苦笑一下,说道:“沈兄,说来见笑。我能料想最差的局面,是陛下以欺瞒之罪将我处死。我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果决,这个悖逆叛主的罪名,实在是……” 沈尽沉了一口气,说道:“梵兄,陛下今日盛怒之下,也只是将你收押,未发正式命令,事情还有余地,你若是觉得事情在掌控之外,想向陛下坦白,我愿尽绵薄之力……” 沈尽说的非常委婉,他希望梵东可以让步,现在回去认错,也许还来得及。 可是梵东却回道:“我做事,从不回头。” 沈尽叹道:“能让梵兄如此守口如瓶的人,究竟是谁?” “我答应过他,为他保密。”梵东回答得很干脆。 沈尽却微微一笑:“那我不妨猜一猜?” “你还是别猜了,猜不对我也不会告诉你,万一你要猜对了,你不告诉陛下,也是知情不报,死罪。这个暗狱可不想再多一个沈大人。” “看来梵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此人了?” 梵东很坚定地点了头:“是。” “哎,梵兄也许自有道理,但是陛下现在盛怒之下无人敢劝,若是明日一道诏令下来,事情就没有转瞏之地了……” 梵东也扬天一叹:“听天由命吧。” 沈尽离开暗狱后心情非常沉重。 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此前他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看来暗卫也是有意不让他知道的。 宣阁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羲皇和梵东之间居然就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单就北周氏族叛乱这件事,无论如何也闹不到这种程度。 在诸多的事物中,北周氏族确实是最麻烦的一件事。虽然这件事交给了莫逸,但是作为右丞相没有办法完全置之不理。 785.第785章 杀自己的感觉 他最发愁的事情不是北周氏族叛乱,而是北周氏族阳奉阴违,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也是他们在北周王统治下的生存之道。 若是北周这些大小氏族铁了心像之前对付北周王那样,名义上称臣,但是暗里经营自己的小王国,现在这样的局势下,还真是不好处理。这也是北周王一直没有解决的难题。 不杀他们后患无穷,杀了他们就会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杀降残暴的恶名。以仁爱为本的凤羽府,不能留下这样的名声。 可是如果这些人举旗造反就简单多了,派兵过去镇压下去就是了,要杀杀,该流放流放。这种规模的叛乱比如北周之战,南齐之战,都说不上是战争。 从某种意义来来说,北周氏族叛乱,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羲皇可以名正言顺地武力解决他们,天下人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叛乱嘛,有什么好议论。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闹到这个地步? 羲皇如此震怒,而梵东居然都宁死不说。 他已经告诉宣阁,若是要陛下要他们起草诏令,务必拖住时间然后马上向他汇报。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举动罢了。 因为羲皇根本不会让宣阁起草诏令圣旨,这流程太麻烦了,她会用凤羽令。 他可以稍微控制一下宣阁,争取一些时间,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凤羽令。 沈尽回到自己府中,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在他的府中等他了。 风使、冰使、雪使,三个消息最灵通的信息使到齐了,还有韩琦、李易,这些人此前在西梁上京都跟梵东关系非常好的人,此外还有一些他的下属,几个高阶暗卫。 现在已经不是在西梁凤羽府的时候,当年的他们,如今也各自身负重任,身居高位,也不经常见了。这次相聚,正是因为听到了梵东的消息。 他们希望沈尽可以出面,再向羲皇求情赦免梵东。沈尽一边应付这他们,一边回想着今天在宣阁的情形,他求情还有用吗? 但是除了他,大家实在也想不到别的人可以让羲皇收回成命了。 沈尽一边应承着他们明天再试试,一边发愁,觉得这是事情不好办。 明日早朝,肯定会议北周氏族之事,但是梵东的事情肯定不能提的。 暗卫相当于是凤羽主上的私属,他们做的事情很多都是机密,朝堂上从来不讨论暗卫的事情,这是定例。 他只能在下了早朝之后再宣阁见她时再说。除了这样,只能祈祷她不要那么快发了凤羽令了。 此时的大元宫中,羲和也是毫无睡意。 她突然拔出简言怀的剑,指着他。 龙吟剑在暗夜中发着幽幽的光,简言怀被她突然的举动搞得心中一惊,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又收回了指着他的剑,却将剑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做了个类似于自杀的动作! 简言怀一把摁住她的手,然后快速将剑夺了回来扔到远处:“你做什么啊?” 羲和却似乎在思考:“我想试试,自己杀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786.第786章 将错就错 刚才一时情急,用力有点大,她的手被摁出了一个红印。简言怀轻轻帮她揉了揉。 羲和望着他说道:“你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 “有点。”简言怀道,确实很奇怪,没事杀自己。 羲和说道:“可是有人就是这么奇怪。” 她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走到案边拿起那份奏折,扬眉对他说道:“莫逸请求我发兵,去镇压北周叛乱的氏族。” 他刚以北周皇子的身份归降,就主动要求去镇压他自己之前的臣民。这不是自杀吗? 简言怀这才明白她说什么。 莫逸的处境,他多少有一些理解。他也曾经带兵去攻打宛州,而宛州却城门大开,全礼相迎。这就是身份的尴尬。 可是他又跟莫逸不同,他自幼在凤羽府长大,与燕国故旧并无往来。他连自己的祖父,原来的燕国太子也只见过一次,而且没有相认,对父母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逸却一直跟她母亲一起长大,而且他曾经是北周太子的人选。他还曾经出现在两军阵前,他对北周之战产生过不小的影响。 莫逸与北周的关系,比他跟燕国的关系复杂得多。他这个燕国遗孤的身份,不知道被多少别有用心的人拿出来调事,羲和用强硬的手段才压了下去。燕国已经灭亡几十年了,如此疏离的关系尚且惹出了这么多麻烦,莫逸这么敏感的身份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羲和强行给他了王爵权位,可是朝中却一直非常顾忌他,排斥他。他需要用一个彻底的行动,来赢得人心,赢得回归朝堂的资格,更重要的是,赢得回到她身边的权力。 当然,代价也将非常惨重。他将永远被世人唾弃,他踏着自己曾经的子民、同胞的鲜血,走上了大元的朝堂,他将是一个彻底的背叛者。 他确实是在杀死自己,毁掉自己残存的一切,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如此疯狂。 “你打算怎么办?”简言怀问道。现在决定权在她的手中。 羲和叹道:“我刚开始将这些事情交给他,就是个错误。现在只能错下去。” 一开始让莫逸介入到这些事情,是为了能留住他,她还为他愿意帮她高兴了好大会儿。那个时候的她,满心想的都是怎样才能将他留在身边。 现在想想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她以为莫逸仍然是定安城中的莫逸,她一直不认为莫逸是北周人。 她没有想到一个莫氏的姓氏,能引发这么多的问题。 她是对北周氏族的态度,也一直比较强硬,受赵郡事件的影响,她想彻底铲除这些祸患,以免重蹈北周王覆辙。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借莫逸的手做这些事情。 她在莫逸归降之后,正式下令将这些事情交给莫逸,是为了解决他身份的尴尬,能让在朝堂上立足,而不是彻底的毁掉他。 她还曾经因为莫逸的心慈手软而略有不满,达不到她的目的。她以为莫逸做不出那种铁血杀伐的事情,所以放任地将这些事情交给了他。 787.第787章 灭绝之路 可是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意料之外。 她一直想要保护的莫逸哥哥,已经彻底在陷入了这个复杂危险的旋涡中,而且似乎还不仅仅如此。 如果只是莫逸主动请求出兵,这件事情也不会那么让她伤神。莫逸的身份是中书平章事兼枢密院副使,他提出镇压叛乱,虽然会让他自己饱受非议,但是想对他的身份而言,这是合理的。 不合理的是,北周氏族为什么突然举兵叛乱,而莫逸却最先知道,而且最先提出出兵镇压。暗卫事先都没有向她禀告,事发之后梵东又三缄其口。 她自己有种没来由的猜想。她觉得这种叛乱是有人煽动的,而梵东否认了是暗卫所为。梵东是个敢做刚当的人,他敢知情不报,但他不敢对她说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 除了暗卫,谁还有动机,还有能力,去煽动北周氏族叛乱呢? 她望着那份奏折,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她的直觉向来都非常准确的。但是这次的直觉让她感到害怕。 她害怕自己的猜想被证实,害怕曾经俊逸洒脱的那个人已经彻底改变了心性。她想起了那天在逸王府看到他练的下泉剑法,不禁一阵阵不安。 这一晚很多人都彻夜不眠。 第二天的早朝,众人比平日到得更早一些,主要所议之事,就是北周氏族叛乱。 在这个早朝上,羲皇做出了两个决定。 第一,继续跟南齐保持和谈状态。天气已经渐渐转冷,按理说已经可以撤回议和使团,准备找个借口开战了。可是北周氏族的叛乱,让她不得不延缓进攻计划。 第二,允准逸王所请,发兵镇压北周氏族。 一直在汉水附近待命的凤羽黑卫,眼见汉水已经结冰了,却没有等到进兵南下的命令,而是等来江都和谈继续进行的消息。 边境依然平静,但是战争却已经开始了,这次是在自己的疆土上。 十月十八日,羲皇任命逸王为“征北将军”,统兵三万镇压北周氏族叛乱。 天佑二年的冬天寒风凛冽,仍然是大雪纷飞。在很多的人印象中,这年的大雪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 北周氏族叛乱一直是北周王最害怕的事情,他在位的二十多年中,一直在处在打压与利用之间的纠缠中。最后的结果,是没有氏族没有起兵叛乱,而北周王也没有收服他们。 一直被打压的最大氏族黎氏,就是典型的这种临界状态。黎氏到最后也没有打出叛乱的旗号,仍是以北周氏族的身份归降的凤羽府。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羲皇比北周王对北周氏族的态度更加强硬,大元王朝比北周更强大,疆域辽阔,军力强盛。 在北周大氏族都只剩下一个空壳的时候,在第一家族黎氏都战战兢兢唯恐走错一步的时候,这些中小氏族却放弃了之前一直的阳奉阴违的太极策略,举兵叛乱。 北周氏族,终于以一种极为荒诞的方式,走上了惨烈的灭绝之路。 788.第788章 叛乱的闹剧 举兵叛乱的北周氏族大小不一,大的兵力不超过两万,小的甚至只有几千。 他们推举邹氏、柳氏为首领,纠集了近二十万大军,似乎底气十足地向洛州叫嚣,要脱离大元,重建北周。他们第一个进攻的目标是孟州,因为孟州是西梁军在驻守,兵力薄弱。 当他们举着各色旗帜浩浩荡荡地开往孟州时,在中途就遇到了带兵过来的莫逸。羲皇给他配的副将非常有来头,是之前被发配西南戍边的龙骧营主将严峻。他在宛州之战中表现出众,被重新调回起用。 虽然羲皇给他的兵力只有三万,但是他带的兵却远远不止。他的身侧是黎鼎。黎家军参与了平叛。 这些人见到莫逸时,刚开始还非常高兴,可是莫逸高居于马上,没有丝毫要与他们合兵的样子。 之后的对话,让他们顿时陷入了恐慌。 逸王没有称他们为“义军”而是称他们为“叛军”,之后他宣布了羲皇下令镇压的诏命,然后命令征北军对叛军格杀勿论。 叛军内部随即发生了内讧,各个氏族首领在阵前就争吵起来。 莫逸毫不犹豫地向叛军开战,这些开战之前口出狂言的氏族,顿时丑态毕露,所谓的联盟也不堪一击,已经自乱阵脚没有战意的叛军四散开来。最怂的是叛军首领邹氏,邹启明带着自己的人最先撤离了战场。 大部分人死在这一战中。幸免于难的氏族按照原定的计划退回泾阳,泾阳是邹氏的地盘。按照约定,如果计划失败,就退守泾阳。 他们跑到泾阳城下高喊着接头暗号,让城内的人开门,可是城内却没有开门,城下的各路叛军急了,开始直接报上各自的名号。可是城内的守军听到他们的名号,不但没有开门,而是直接向他们放箭。 这下他们已经彻底明白自己上当了,他们认为邹氏已经投敌了。 这场战争打斗的声音还没有叫骂的声音响。他们大骂着“小人”“卑鄙”,骂黎鼎,骂邹氏,还有其他一些北周大氏族的首领。 当时他们不知道的是,邹启明自己回到泾阳,也无法叫开城门,迎接他的一样是冷箭。 这些叛乱的氏族,有些人死在前往孟州的路上,有些人死在泾阳城外,还有一些人死在泾阳的路上。 无论是怎样的死法,结局都是一样,他们死了。 他们到死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死。 一场来得突然的叛乱,结束得也非常迅速。不到二十天,叛军就已经被消灭,参与叛乱的二十三个北周氏族全部被杀,一个不留,略有关联的亲近都悉数被杀。未参与叛乱的北周氏族也因知情不报,窝藏祸心之名,或没入奴籍,或流放充军,或死得不明不白。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血染红了一层又一层。 这一场闹剧一样的叛乱,终于落幕了。 后世的史书中,对这段历史的描述非常简单。 “天佑二年十月,邹、柳等二十三家北周氏族串通谋逆,聚众二十万进攻孟州,中途即被逸王剿灭,全歼叛军于焦州城下。北周氏族族人三千六百余众被斩首示众,家产收没,所蓄之奴皆释放之。” ——《大元纪事.天佑篇》 789.第789章 未解之谜 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件,若非确是史实,完全可以当做一个编造的故事。因为太难以理解了。 史书上简单的记录当然不会让史学家们满意,他们穷极钻研,研究各种史料旧典,试图找出事情发生的逻辑。 这件事的结果是非常明确的。 羲皇由此彻底消除了盘踞在北周大地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地方割据势力,这些根系发达历经朝代更迭都不倒的氏族,终于被她连根拔起。 同时,她赢了极高的威望和名声。惨烈的杀戮威慑了任何一个敢有异心的人,此后数十年国内再无叛乱发生。而她只杀氏族族人,不杀胁从,释放奴隶的举动,让世人看到了她的仁慈和宽容。恩威并施,天下归心。 可是这段历史最大的问题,不是结果,也不是它的意义,而是它的起因和过程。 这么氏族为什么会不自量力地举兵叛乱?叛乱之后为什么会发生内讧?他们又为什么败得这么快?叛军首领邹启明为什么临阵退缩?泾阳城门为什么不开?他自己又为什么有惨死城外? 这些问题可以归结为一个:他们明知道羲皇正没有借口去对付他们,为什么要跳出来自己送死? 有一种猜测认为,这一场叛乱是凤羽暗卫煽动起来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明显,用这样的方式帮羲皇解决后顾之忧。他们的佐证就是事发之前,暗卫剑首梵东被关了起来。这个原因也很容易理解,没有她的命令,暗卫居然敢在她的地盘煽动叛乱。 这种猜测却有不成立的硬伤,就是梵东为什么不事先禀告,而是要自作主张,最后将自己陷入危境。虽然暗卫有时也会擅自行动,但是在羲皇陛下自己的统治下,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煽动内乱,这不是暗卫的风格。 于是就又有了一种更让人觉得心底发凉的猜测,这件事是羲皇自己授意暗卫做的。关押梵东,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从赵郡事件就一直对北周氏族不满,欲除之而后快,但是北周氏族一直没有什么把柄,因为她授意暗卫煽动他们叛乱,借机彻底将他们铲除。既能达到稳固王权的目的,又可以名利双收,实在不失为一个高明的手段。 这个猜测没有明显的硬伤,也没有不成立的佐证,可是却很少人相信。这是源于后世对羲皇的认知和评价。 作为大元的开国帝王,作为后世几百年都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圣主,羲皇虽然有铁血手腕,虽然也杀伐无情,但她对付这些已经归降的氏族,不会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即使是在暗卫的行事风格中,这也算得上是卑劣了。现派人潜入氏族内部,然后给予各种条件,各种外援,说服他们举兵,同时准备好刀刃,等待着他们引颈就戮。本来不想叛乱的氏族,还想得过且过的人们,就这样被送上了黄泉路。 羲皇经历过很多大事,经历过很多战争,她开创了大元的太平盛世,也杀过很多能威胁到她的人,可是她此后从未用过这样的手段。猜测是她暗中授意的说法,最后无果而终。 790.第790章 被隐藏的秘密 大元的历史上,出现过很多的谜团,除了宗庙政变,氏族叛乱也是其中一个。不甘心的史学家们,总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谜底。经过许多年的研究,终于有人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有人注意到,氏族叛乱案平定之后,有一个人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人就是逸王。 他是氏族叛乱案的第一功臣,最先得知了他们叛乱的消息,然后告知了羲皇,而后自己带兵平定了叛乱。 叛乱平定之后,他的待遇走向了两个极端,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一方面,他彻底扫除了之前因为盛京之战带给羲皇生命危险,而引发的一系列的排挤、猜疑,大元的朝堂如今对他另眼相看。他们接纳了他,他彻底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不但如此,逸王作为平叛功臣,他理应得到的封赏、地位、名声都有了,他的职权实至名归,他以中书平章事兼任枢密院副使的双重身份强势回归,开始着手军国政务。他们才发现王爵、朝堂的第三把手,军中的第二把手,这几个身份加起来有多少大的威力。 这个一直不出现在朝堂之上,新晋的官员甚至认为是只是虚职的人,一跃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要人物。 另一方面,他的名声彻底的毁了。他是北周皇子,如今却为了自己的王爵官位,挥刀杀向了自己以前的臣民。这种做法为人不齿。他成了一个叛臣逆子,一个无风骨无气节的典范。 这种议论当然没有人当面说给他听,但是北周原来的疆域中,关于他的故事都成了教育小孩的反面典型,他想不知道都难。 让史学家们最感兴趣的不是在这件事上对逸王的评价问题,比起他后来那些令世人侧目的所有所为,这件事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们感兴趣的是,从此以后,羲皇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 羲皇与他之间的感情,早就被研究了很多遍,之前因为大元朝堂容不下逸王,他被迫在洛宁暂避,可是如今洛州朝堂上接纳了他,他们已经可以名正言顺的相见、来往,无论是哪种关系,也无人再敢议论。 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这个秘密,是在羲皇的随身史官所作《大元实录》中发现的。 随身史官的任务就是记录皇帝每天什么时辰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等等,事无巨细。这是第一手的史料,很少帝王会去改动这些,因此真实性比较强。 可是《大元实录》中,天佑二年十二月二日这一天,却与其他日子的体例不同,这一天其他时段都没有什么异常,但是申时到寅时却没有任何记载。 申时不过午后过一点,而寅时天即将亮了。从午后,到晚上,从晚上一直到天亮,居然没有任何记载。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段被改动过,不想被别人知道。 这个时间段太长了,虽然《大元实录》中没有,但是很容易就能从其他途径得知,这段时间内羲皇在揽月阁上召见了逸王。 这么长的时间内,她跟逸王在一起。 791.第791章 最后的答案 这本来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羲皇的态度。见就见了,为什么要删改史书? 她之前对逸王的情感丝毫不避讳,反而经常强势地表明态度,这是我看重的人,你们不要动他。可是她这次见他,她却删掉了所有的谈话内容,甚至见过他这一事实。 由此可以有两个推论,第一,羲皇对他的态度,起了变化。第二,他们谈的内容羲皇不想让别人知道,很大可能与氏族叛乱案有关。 这个史学家是非常厉害的,他的两个推论都对了。可是他一直猜不到,他们到底谈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需要谈这么长时间。 事实上,这段空缺的记录,恰恰是他们要寻找的答案,这段谈话里,包含了所有的未解之谜。 因为羲皇自己,也是在这次相见,这次谈话中,得到了最后的答案。 天佑二年,十二月二日,这一日揽月阁上星空万里,北风呼啸。一场大雪刚刚停住,天气格外森冷。 高高的望月楼上,两个身影同向而立。一个身着明黄色常服,眺望着远处的黑暗和灯火,另一个身着暗红色锦袍,望着她的背影。 他们隔了不近的距离,就这样站着,谁也不说话,已经沉默了很久了,从日落黄昏,到星辰满天。 更远处的简言怀,有些担忧地望向楼上,深夜的禁宫,一片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可是那个说“我要和他谈谈”的人,却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 冬夜的寒风格外刺骨,他想让人去给她送貂裘,却又想起了她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无论发生什么事。 莫逸和羲和已经许久未见了,这一次不再有之前那种相见的欢欣,也不再有之前相见的尴尬,到了现在,竟然只是沉默无言了。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暗夜里的沉默。 “你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吗?”是莫逸的声音。 沉默了好大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问道:“那件事,是你做的吗?” 她问得是氏族叛乱的原因。不可思议的平叛过程让她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但是她仍然不愿意相信,仍然不死心。 “是。” 只是轻轻的一个字,就让她痛心不已。果然是你,真的是你。 她回过头,望向他,感觉他如此不真切。 “怎么做到的?”她不介意再多了一些让自己痛心的细节。 “不说这个了行吗?”莫逸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走过去,披到她身上。 可是她却一把将大氅丢在地上,继续问道:“怎么做到的?我想知道。” 莫逸弯腰捡起了自己的大氅,仍然披到她身上。然后走到她刚才站的位置,背对着她,缓缓说道:“先告诉他们我有意,然后告诉他们黎氏有兵,最后告诉他们去泾阳,那里会城门大开接应。就这样。” 简单的几句话,将她自欺欺人一样的不相信打得粉粹。 诱杀。果然如此。 煽动北周氏族叛乱,数万条人命死亡,几十个家族被灭,在他的口中就这样轻描淡写。 她望着莫逸的背影,感觉他如此遥远。 792.第792章 彻底的阴谋 真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呢。 先用自己的身份,与氏族首领们接触,告诉他们自己有意重建北周,然后用他自己手中的军政权力和黎家军,让他们相信有叛乱的实力。最后还非常周全地给他们计划了路线,先去孟州,以此为根据地北上或者南下,若是失败后就退回泾阳。 当他们聚齐了兵力按照他给的路线走向孟州时,却在中途遇到了他,以为是过来接应他们的,谁知却是过来剿灭他们的,他们的震惊和疑惑让他们阵脚大乱。逃到泾阳之后更发现那些暗号,那些约定都不过是催命符。 他一定用了很长的时间谋划此事,他一定花了很多的功夫取得他们的信任。然后将他们一步步地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让他们相信可以成功,让他们觉得不叛乱已经无路可走。最后的结果,是将他们引上死路,并亲手消灭了他们。 引蛇出洞,斩草除根,当真是好手段! 如是北周王早点这样做,也不至于最后局势失控了。 这样的雷霆手段,她自己都难以做到如此果决,否则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一再拖延。 “你自己出面,还是黎鼎出面?”羲和继续问道。 “都不是,叛军首领邹氏出面。” “邹启明知道多少?”羲和问道。 “知道全部,除了他的结局。” 那么多叛乱的氏族中,死得最不明不白的,就是邹启明。他最后死在自己的城下,他喊破了喉咙也进不了自己的城门。 冷风吹来,羲和感到这个夜晚格外的冷。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莫逸自己和黎鼎身份都比较敏感,所以他先利用邹启明策划煽动了叛乱,等叛乱开始后,再告诉邹启明,这其实是一场骗局,目的是要杀掉所有人。之后他向邹启明许诺,配合他演戏杀掉其他氏族,留下他。否则他是叛军首领,最先死的就是他。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邹启明除了任他摆布,已经没有退路。所以邹启明带领叛军去往孟州,他知道莫逸就在那里等待他们。 邹启明在开战之前,先将自己的兵撤离了战场。当时的撤离,邹启明不是怂了,而是他知道真相。 他将叛军纠集起来,然后带他们去送命。他以为他出卖盟友换来的,是邹氏可以活下去。 可是他错了。 莫逸杀完叛军,同样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想以背叛求生的人,最终也死于背叛。 若是策划整个行动的人换做别人,羲和会非常佩服他。 一手执棋,转手弃子,将那些擅长背叛和出卖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让那些惯于勾心斗角的人死于相互算计。 这样的阴狠毒辣简直可以跟葛雄一较高下,信任、义气,身份,人心全都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可是使用这种手段的人,怎么会是你?怎么能是你? 你是我的莫逸哥哥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无数个念头被压在心里,用理智问出来的是这样一个直接的问题。 793.第793章 变了的本心 莫逸的回答却非常快:“你不是说这件事交给我了吗?” 羲和一时语塞,是的,这件事是她交给他的,她之前也说过会杀掉北周氏族的人,但她自己没有一个完美的方案,而他现在已经做到了,非常完美,比她想象的更彻底,更惨烈。死掉的人死得理所当然,活着的人对她感激涕零。 叛乱,的确是杀人最好的理由。 她觉得赵郡一案后,自己已经是铁血手腕,当时莫逸还劝过她,不要让愤怒冲昏了理智,可是不过一年之后,他已经比自己更狠辣,更无情。 当时他劝她不要滥杀无辜时,还没有盛京之战,还没有山谷被围,还没有生死离分,还没有家破人亡。他们之间,也还可以看到未来。可是之后,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成了现在这样。 此时的羲和,心中感到后悔。真的应该自己去做件事,否则莫逸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帮她解决了威胁王权的痼疾,可是这并不能让她开心,因为代价太大了。 她摇摇头,说道:“你不应该这样,这不是你……” 莫逸一直背对着她,这时也缓缓转过身,他面对羲和的质问和不安的神情却非常淡然笃定:“小羲,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慢慢习惯了就好。” “可是你为了什么?就为了摆脱北周亡国皇子的身份,让朝臣们接纳你,就为了跟我在一起吗?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那些叛臣逆子的骂名,那些无耻无义之徒的指责,你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吗?”羲和大声说道。 之前,若是羲和这样冲他喊,他总会先让步,可是这一次他却仍然笃定地说道:“是。” 羲和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变了。” 他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在宣阁一刻也待不住的莫逸,不再是那个对朝政局势一点都不兴趣的莫逸,不再是那个只想着踏遍万水千山的莫逸。 “人总是会变的。”他还很坦然。 “可是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那你想我变成哪样?留在你的宫中当一只没有翅膀的鸟?还是只因为见你一面就让所有人指责谩骂?还是只能躲在洛宁郡等你说一句‘忘了我吧’!” 羲和不禁愣了,因为他说的话,也因为他的语气。莫逸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跟她说过话,从来没有这样吼过她。 她忽然觉得非常委屈。 她转过身去,忍着那种想哭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莫逸见她转过身去,心中顿时就软了下来,他走过去抱住她,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 几乎是习惯性地认错,几乎是习惯性地哄她,这些话已经不用经过思考就能随口而出。他以前每次这样道歉,都会带着适当的补偿,总有办法让她满意地破涕为笑。 可是这一次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只有这苍白一句话已经不管用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补偿。 794.第794章 只为你而活 他其实不用发愁该给怎么补偿,因为他没有机会。 羲和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你走。” 冷冷的声音,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但是莫逸却笑了,不但笑了,还笑得灿烂,带着那个久违的酒窝: “我现在走可以,但是我明天还会来,还可以来。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过来找你,见你,你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无聊的风言风语。我再也不会走得那么远,远到看不到你了。” 羲和欲言又止,那句伤人的话差点冲出而出:“可我不想再见你。” 到了这样的程度,她仍然不愿意伤害他,虽然她真的已经不愿意见他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莫逸哥哥,而是一个变了心性的人,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莫逸望了望天色,然后对着她淡淡一笑:“小羲,最黑暗的夜已经过去了,天快亮了。” 羲和也望了望天空,漆黑的浓夜正在散去,东方已经有些泛白,过不了多久,东方破晓,晓日凌空,天光大亮。 一切都将过去,了然无痕,真的是这样吗? 莫逸离开的时候,简言怀正上去,他们在通往望月楼的台阶的转弯处相遇,将要擦肩而过的瞬间,莫逸说道: “多谢。” “谢什么?” 莫逸却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往下走去。 谢谢你那晚跟我说过的话,让我支撑到现在,没有倒在黑暗中,还能见到今天东方既白。 经过了国破家亡,经历了生死离分,忍够了冷眼和排挤,受尽了屈辱和嘲讽,从一个养尊处优花天酒地的皇子,变成了无处容身的人。父亲战死,母亲自缢,自己重伤,而她已经远在天边。 到底为什么活着,活着到底有任何意义?这是他那段时间最经常思考的问题。 他曾经期待着未来,期待着远方,希望和她一起长大,一起走遍山水看遍美景,然后一起终老。这是他曾经憧憬过的一生。 然而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到底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忍受着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你要忍下去,活下去,让自己越来越强大,直到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然后回到她身边,再次成为她最信任的人,帮她解决明处或者暗处的敌人,保护她不再受伤害。” “记得,她需要你。” 那是他跟小羲分开的最后一晚,那是他最艰难的时刻。这个孤高不群神色冰冷的男人,在清冷的月光下,独自喝着酒,意外对他说了这些的话,他当时的语气跟月光一样清冷。 他像一个预言家一样,准确地预测了他以后每一步的命运,预测到了他的痛苦,他的孤独,他的绝望,然后又准确地给他指明方向。像是给他指了一条他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一样。 活着。记得,她需要你。 小羲,你说我变了。我真的变了。 世界很大,远处的风景很美,我已经不再期待,因为那里没有你。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失去了父母兄弟,家国故土,我之所以才活着,只是因为你。 795.第795章 是的,我愿意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这个恶人,总有人要去背这个骂名,如果这个人不是我就是你,那就让我来好了。 经历了炼狱一样的煎熬,经历了绝望深渊中的挣扎,现在还有什么可以让我退缩,让我畏惧? 莫逸一步步走下揽月阁,值守的红剑卫将他上去见羲和之前,照例被收缴的剑还了给他。 莫逸手中拿着下泉剑,望了望天边,天已经大亮了。 辛老道,虽然你从来不认我做你的徒弟,也不教我真正的下泉剑法,但是之前你问过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了。 “你要保护一个人,就要帮她做她不愿做,不能做,甚至不希望你做的事,那些血腥、杀戮、阴暗的事情,你要帮她完成。而她,可以不改天性,不变初心,一直保持天然的仁善之心,柔和之美,成为这世上最受人敬仰的人。而你,就要背起骂名,忍辱负重,活在罪恶和阴暗中,在深渊地狱永远不见天日。用你罪恶的灵魂和肮脏的双手,去换她洁白的心灵和不泯的天性,你做得到吗?” 是的,我做得到。 “王者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的路,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等天下大定,为了稳固王权,必须除掉一切可能的威胁,也许就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也许是劳苦功高的权臣。可是她必然不愿这样做。你面对这些人,即便是为了她,能拔得出剑,下得了手吗?即使你做到了,她还会怨你恨你疏远你,你能接受吗?这一条王者之路,你愿意成为一个阴暗的影子,陪她走到最后吗?” 是的,我愿意。 小羲,这是下泉剑的秘密,你不需要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以后你的身边一定有我,就足够了。 我用这样的方式回到你身边,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弃。 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未来还会有无数个天黑,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 我会更加的阴狠无情,至少要超过你,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挡在你的前面,你才不会变成那样。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担心,担心自己的手中沾满鲜血,脚下踏着累累白骨,就不再是我心中的小羲。 不用担心,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明媚动人的样子,因为我要你这样下去。 这些血腥、阴暗、杀戮的事情,交给我去做吧。让我成为你背后那个阴暗的影子,那个屠戮的凶手,那个背信弃义的人吧。 我不会再是你熟悉的那个莫逸哥哥,我也再也做不了你期待的那个人,你也许会厌我、憎我,恨我,你也许会不再爱我。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会坚持下去,直到命运的终点。 因为你需要我。 “一把剑,要征服天下,要杀人无数,但是不能沾一点血,一直要保持冰心玉质,甚至连杀人的心都不能有,你说说,该怎么办?” “唯一的方法,就是用另一把剑,帮她完成。” 这就是下泉剑的命运。这就是我的命运。你将下泉剑当做礼物送给我时,一切都已经注定。 你选择征战天下,我选择追随你,这就是宿命。 796.第796章 你还有我 揽月阁上,羲和还站着一动也不动,直到简言怀走过来,伸手抱过她,她才说了一句:“好冷。” 简言怀将她抱在怀中暖了一会儿,说道:“去睡会儿吧。” “我不要睡这里。” “好,我们回去。” 他一直等在望月楼下,听着他们沉默,听着他们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她跟于嗟麟这样吵过,如今跟莫逸也开始争吵,而他自己却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他无法阻止他们之间的争吵,无法阻止他们给她的伤害,无法阻止她会流泪疲惫,但是他可以做到,那个和她争吵,让她受伤让她难过的人,一定不是他。那个先转身,先离开,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的人,一定不是他。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在你左右,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你转过身,就会看到我。在你疲惫流泪的时候,你还有我的怀抱。 当时孟州城外,莫逸远走,于嗟麟愤然离开,她仰着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却转过身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那天他给她包扎了手中的伤口,然后就只能默默地陪着她看满天乌云。她的手很冷,他那时候就很想抱着她。 又是这样的场景,又是一个身心疲惫的她。 不同的是,现在她会告诉他“好冷”,而他可以这样抱着她,给她温暖。 这已经足够了。 她这样偶尔流露出来的脆弱,简言怀会特别珍惜。他们之间的相处,跟莫逸和于嗟麟都不一样。 像刚才她与莫逸那样的争吵,在他和她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也完全无法想象。她会对莫逸说“你发什么疯”,她会跟于嗟麟说“滚”,但她对他不会这样。他更不会。 再比如同样是喝药,如果是莫逸在,她就会抱怨说药很苦,然后赖着不肯喝,但是如果是他在,她二话不说就会把药喝下去。 他们之间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虽然有时候她会蛮不讲理,会耍赖顽皮,但是都很有分寸。有时候他倒是希望,她能够也对他随意一点。 芷兰殿中的宫人们也都一夜没睡,等她回来的时候,床榻也已经烘得暖暖的,可是她仍然觉得冷。 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可是他的手刚刚覆上她的额头,她却又拿开了,然后转过身去。 他感觉她似乎在难过。 如果是以前的莫逸哥哥,他一定会说“坏毛病真多”,可惜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莫逸哥哥…… 简言怀除了外衣,侧身从背后抱着她,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暖着。 她在揽月阁上太久了,太冷太累。他的温度从背后传过来,渐渐地,她沉沉地睡过去。 简言怀与她和他一样,等了很久,站了很久,可是他却睡不着。 终于到了这一天,终究还是要这样相见。从她关押梵东那晚开始,这两个月来隐忍的怒气和无名火终于找到了正主。 莫逸,你终于回来了。 之后,会怎么样? 797.第797章 不敢做的事 莫逸离开大元宫后,直接去了暗狱。他要去见梵东。 虽然外面已经很亮了,但是暗狱中依然点着蜡烛。 “连累你了。”莫逸说道。 “什么话。” “后悔吗?” “后悔有用吗?” 二人说着相视一笑。 自从羲皇登基以来,暗卫的作用受到了很大抑制,律令法规管制之下,不如之前那样随心所欲了。这跟羲皇本身的感受也是一致的。她做了帝王,也一样不如之前做少主之时那样自在了。 暗卫原来是她手中一把刀,如同夜刃一样,锋利而无情,用起来很顺手,指哪儿打哪儿。可是那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以前除了凤羽府的人,其他都可能是敌人。随着羲皇权力的增长,疆域的扩大,臣属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敌人成了自己人,越来越多的斗争成了内部矛盾。用刀砍别人可以,但是砍自己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像北周氏族这些事情,若是在以前根本就不在话下,梵东在北周朝堂翻雨覆雨,已经玩的很顺了。引蛇出洞,诱而杀之,这一点他一早就想到了。 可是他不敢做,提都不敢提。 以前在别的国家煽动内乱,是为了颠覆别人的政权,现在他在自己的疆域内煽动内乱,是想颠覆谁? 如果是暗卫这样玩,估计全都会被她处死,而且从此之后,暗卫很可能会失去她的信任。因为她会认为暗卫也成了一种潜在的威胁。他不能给她这种感觉。 莫逸做的事,正是他想做,但是又不能做的事。他早就知道莫逸的计划,可是没有告诉羲和,因为如果她知道莫逸这样做的话,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他能帮莫逸的,就是帮他保密。说起来,其实也是帮自己。 至于莫逸做了这件事之后,自己会怎样,莫逸会怎样,他都不会在意。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牺牲自己,或者牺牲莫逸,他觉得都是在可以接受的合理范围。 虽然在暗狱里呆着,但是梵东对外面的事情依然知道得很清楚。暗卫剑首嘛,在自己的暗狱里,跟在自己家里没什么区别,除了条件差点。 梵东对莫逸这次的表现还比较满意,他从客观专业的角度对莫逸的行动进行了点评: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中间没有什么纰漏,执行得很顺利,时机和节奏都把控得很好,结果也比较理想。 梵东认为莫逸这次计划唯一的不足就是,需要莫逸自己出马、露面。如果是他来做的话,就会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不会留下他的痕迹。整个事件,看起来不会跟他有明显的关系。 明着用阴谋的人,跟在暗处用阴谋的人,谁更阴暗?这也是梵东许多年后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梵东望着他笑道:“我之前说你要做她心中最后一道光,现在看起来不对,你根本不是光。你不如改行当暗卫算了。” 莫逸也笑道:“我正有此意。不过可能要委屈你老兄了。” “怎么说?” “我会向她要求,我要接管暗卫。” “……” 798.第798章 做你的上司 梵东在凤羽府这么多年了,他的上司只有三个人,容和主上,大将军何凌,还有后来的少主。他作为开国功臣都已经位列三公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上来就跟他说要做他的上司,他都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梵东笑道:“你恐怕委屈不了我了,我这还被关在这里,随时都会被杀。你接管不接管暗卫,跟我可没有关系了。” 莫逸却白了他一眼道:“老兄,咱俩现在在一根绳上栓着呢,彼此能坦诚一点吗?” 梵东哈哈一笑。 他知道,羲皇不会杀他了。要杀早就杀了,何必要关这么久? 莫逸又说道:“你人缘也太差了,被关了这么久,连个人帮你说话都没有。” 梵东仍然是一笑。若是沈尽听到这话估计会揍他。 那时梵东突然被关押,并且很可能会以死罪论处,沈尽已经想尽办法,可是已经于事无补,羲皇下令不准再说情。可是意外的是,此后并没有新的命令发出,好的坏的都没有。 她似乎忘了还有梵东这回事了。 于是,梵东就一直被关在暗狱里,不杀,也不放。 莫逸嘲讽完梵东,说了句“困死了”,就直接倒在地上睡过去了。 梵东望着莫逸,不禁一阵感慨。 暗狱里终年不见光潮湿阴暗,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就这样倒头就睡。 他真的跟之前不一样了。 在孟州城,他跟于嗟麟决斗受伤,喝个药都要灌。后来住在大元宫中,还经常嫌弃这不好那不好。 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的。 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羲皇和逸王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耐人寻味。自从那一日两人聊过之后,似乎那里就不对劲了。总体说来,就是凡是逸王提议的,羲皇一律反对。 逸王请求给他换个封号,他说人家的王爵都是有封号的,什么德王、宁王,还有李景隆新封的襄王,为什么就他用自己的名字? 羲皇回:你不如连姓氏一起改? 逸王将他拟定的新提拔官员名单上报上去,很快就收到回复:全部降一级。 逸王提议十二月二十日大办羲皇生辰,他自告奋勇请求亲自操办此事。羲皇留中不发,置之不理。 最后发现到逸王说天气太冷,羲皇都不同意,说冬末春意已渐至。逸王改口说确实,天气将变暖,羲皇就会说,还有倒春寒。 就这样一来二往,朝上朝下再笨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出问题了。之前一直想将逸王融入大元朝堂之上的羲皇,现在却在刻意打压他。 但是羲皇之前对逸王的态度已经太深入人心,她为了大修景阳殿,为了他破格封王,给他兵权政权,为了他杖责朝臣,连同对黎鼎,对莫氏皇族都格外恩宠。 现在逸王归来,她这样明显的打压,得到的效果却恰恰相反。 众人以为羲皇这是在欲扬先抑。这是她的一惯风格,重用一个人之前,都要先打压一番。他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799.第799章 新贵崛起 在宦海浮沉的人,都有未雨绸缪的意识。投靠逸王的人越来越多,与他公开结交,私下交好的人也更来越多。 大元朝中,一股新势力悄然崛起。 朝局再次发生变化。何凌和顾远仍然挂着名头,但是却越来越谨小慎微,贾玄、霍驰又经常在外,梵东被关押了。因此实际的主政者是沈尽。 可是沈尽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不是他的前任顾远,不是他的潜在劲敌贾玄,居然会是那个原来四处逛荡的公子哥儿。 这个人有王爵,虽然这个爵位只是亡国皇子的专属,但是好歹也是王爵,而他是侯爵,高他一级。 这个人在朝堂上虽然站在他的下首,但是在听雨轩中却站在他的上首,他有军中职务。 更重要的是他跟羲皇之间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关系。虽然现在看起来没那么顺,但是说不准哪天就顺起来了。 如果只是莫逸入阁分权,这也可以接受,沈尽一直低调谦和,并不是一个很有进攻性的人,但是实际情况却麻烦得多。 逸王的治政风格跟他完全相反。 从《凤羽律》到《大元律》,作为奠基人的沈尽,一直努力的方向就是完善各类法令条律,推行从上到下的法度改革,王有王法,民有民法,农有农令,商有商律。各个阶层都在一个法度框架内,不逾矩,不违制。 为了防止滥用私刑、随意杀人,他制定了严格的死刑核准制度,凡是要判处死刑的人,都必须经过羲皇亲笔核定。就单从遵守律法角度,皇帝也不例外。沈尽曾经上奏请求改造羲皇的车驾,因为车轨太宽,超过了限定的尺寸。 大元朝在沈尽的治理下,政治清平,法度明晰。可是他的做法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背离了凤羽卫的传统,限制了皇权的无上权威。 原来羲和是少主的时候,指示凤羽卫做事是不用任何程序的,一道口令即可。可是现在,她要发布一些重要决定,需要宣阁正式发诏令,盖印,然后才能下发到各部层层传达,最后才能执行。 这个过程少则二三天,多则十几天,这还是顺利的情况,若是宣阁或者各部主官觉得有问题,还可以封驳,告诉她这事情做不了。 当然可以免掉这些不听话,敢顶撞她的官员,但是免职手续也是相当复杂。 羲皇是个非常开明的人,她一直支持沈尽的法令改革,并且以身作则为他助阵。可是有一点她始终没有放手,那就是凤羽卫。 你怎样治理朝政那是你丞相的事,但是军中的事,不要管。 从红剑卫、蓝剑卫、紫剑卫三个天子近卫到禁军羽林卫,从凤羽黑卫到凤羽暗卫,全部必须对她唯命是从,所有的军法法规必须首先明确这一点。 凤羽黑卫倒是没什么,红蓝紫三个仪仗队和羽林卫,这些羲皇身边的人一般人也不敢惹,虽然也有骄横跋扈罔顾法纪的情况,但是并不十分严重。 天子近卫嘛,除了羲皇谁都不放在眼里,骄横跋扈一点也正常,偶尔犯点什么错,各个剑首为了颜面都自己压下去了。 800.第800章 不敢碰的问题 只有凤羽暗卫,问题比较大。可以说,他们做的事,没有一件事遵纪守法的,但是没有一件事是羲皇不知道的。 暗卫的问题,沈尽不敢碰。他自己是蓝剑卫剑首出身,他知道这关系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信仰。 忠于主上,有令必从。这就是凤羽卫的信仰。至于你的什么法令,那都要靠后站。 好在羲皇登基之后,梵东有意收敛,羲皇也相对减少了暗卫的动作,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 在这微妙的平衡中,却突然杀出一个逸王。 灵州府出现了一桩命案,一家人全部被杀。凶犯很显然是灵州一个恶霸,他儿子看中了这家的女儿,抢亲的时候混乱中儿子被杀了,于是他杀了这一家人泄愤。 这件事引起了民愤,灵州百姓纷纷要求严惩恶霸。可是这个案子灵州太守却判不下去。因为他拿不出任何证据能确定恶霸杀人,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 按照凤羽刑律,杀人必须要有证据确认,不能众口一词认为是他,或者因为他有动机,就这样处决他。 这个案子一拖再拖,民众越来越激愤,终于传到了朝中。逸王二话不说,下令杀人。 就这样,没有经过审理,没有经过判刑,没有经过死刑复核,这个恶霸就在自己的家中被人一刀砍死了。 这样明目张胆地杀人,沈尽也拿他没办法,因为这事他干的干净利落,同样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逸王由此声名大振,毁誉参半。 羲和事后才得知此事,她的态度却让人看不懂,一向与逸王唱反调的羲皇,这次却破了例。 随身史官记载:“沈右丞与逸王分别报此事原由,羲皇皆点头不语”。 朝堂之上吵翻了天,反对者搬出了凤羽刑律,而支持者则拿之前羲皇刚入住洛州时尽杀恶霸豪强做法做对比。羲皇一直看着两派斗来斗去,没有支持谁,也没有反对谁。 这件事之后,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两派的争吵辩论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就在此时,逸王向羲皇上奏,要求接管暗卫。 得知消息的沈尽大为震惊,暗卫在梵东手中还有个轻重,交到他手中可就不好说了。他必须阻止此事。 他之前跟逸王争执,羲皇一直不明确表态,他觉得当务之急,就是把梵东救出来。可是梵东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月了,不杀也不放,沈尽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万不得已,他去找了简言怀。 现在几乎所有知道梵东被关押消息的重要人物,都向羲皇求过情,包括莫逸,可是全部都是被训斥一顿,之后没人敢提了。 只有简言怀没有说过话。 这一日,简言怀和于盛换防结束,于盛本来该直接走的。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却又快步走到羲和前面直接跪下,低着头不说话。 羲和正往殿内走,见他这样就知道有事:“有话就说。” “求陛下饶过梵剑首!”于盛拜道。 又是梵东。羲和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直接从他身边走出去了,将他晾在那里。 801.第801章 一个圈套(1) 走到殿内坐下来,喝了一会儿茶,看见于盛还在那里跪着。 “陛下,外面冰天雪地的多冷啊,于统领这么跪着也不好看啊。”佩玉先帮他说话了。 羲和不满地道:“真是烦死了,天天都是梵东梵东,关几天又死不了人”,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望向简言怀:“好像就你没有帮他说过话?” 简言怀道:“这事是梵东的错,知情不报在先,以下犯上再后,居然敢当面顶撞你,还不知悔改,有什么好说的。” 羲和顿时眉开眼笑:“就剩下你一个明事理的人了。”,然后又撇嘴道:“那么多人都为梵东求情,说他这好那好,这冤那冤,我这委屈找谁说理去,我这火找谁发去?” 简言怀淡淡一笑道:“你把他关在暗狱里可是正合他意,什么事都不用做,好吃好睡,听说都长胖了……” 羲和一听就有些来火,她这被烦得不了,他还在暗狱里还挺舒服,这可不行,她转头扫了一眼外面,命道:“去,把他叫进来。” 于盛进来后还是很规矩地拜道在地,但是也不说话。 “你最近见过梵东?”羲和问道。 “见过。” “他在干嘛?” “在思过。梵剑首每日都对当日之事懊悔不已,****祈求陛下原谅……” 说的人还没说完,听的人却听不下去,这是梵东?信你才有鬼!他指不定天天喝酒聊天,怎么潇洒自在呢? “去去去,把他绑过来!” 于盛一听就呆着,这就成了? “愣了干什么,快去呀!”佩玉提醒道。 这时候于盛才恍然回神:“是,谢陛下!” 羲和有午睡的习惯,冬日阳光正好,不知觉睡得时间长了一些。慵懒地起身,更衣,宫女已经端来了红枣蜜豆羮,温度刚刚好,吃了两口甜甜的,暖暖的,不禁心情大好。 简言怀过来说梵东已经带到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习惯性回让他进来,转而又忽然清醒了,梵东?这才想起来刚才让于盛将梵东从暗狱里带过来了。 走出去一看,梵东直直地跪在院中,于盛居然还陪着他。 内侍过来禀道:“陛下,大将军、右丞相、韩将军、风使、雪使、冰使求见。” 羲和顿时有点火:“不允许来芷兰殿,他们不知道吗?” “他们没有进来,都在殿外候着呢。”内侍躬身回道,然后又说道:“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了……” 羲和有些疑惑,但是看了一眼梵东,就顿时明白了,这帮人今天是过来跟她摊牌的。挥手命道:“叫他们进来!” 一群人一进来行礼完毕,羲和还没说话,他们就直奔主题。 何凌先是疾言厉色地将梵东一顿,然后问道:“梵东,你身为暗卫剑首,居然胆敢在宣阁内顶撞陛下,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 梵东回答后,何凌又道:“陛下,梵东是臣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有不敬之罪,臣也有失察之责,请陛下赐罪。”说完就跪了下来。 802.第802章 一个圈套(2) 羲和看着他们表演,不禁有些来火,这是在逼她表态啊,你何大将军都已经不管暗卫了,梵东犯错关你什么事?你有失察之罪,那不是我也有错? 梵东那天在宣阁之中可是丝毫不让,毫无余地。何凌到现在肯定什么都知道,居然不提对叛乱知情不报,不提为莫逸隐瞒实情,避重就轻地说他是“不敬之罪”,这个罪名就可大可小了。 心里虽然不满意,然后仍然上面扶起他,和颜悦色地道:“此事跟大将军无关啊。” 何凌起身后恨恨地道:“既然犯错,自当受罚,陛下,臣以为应以仗责六十,以儆效尤!” 羲和顿时就不高兴了,仗责六十?你哄我玩呢?她当时气急了说要杀梵东,但是最后也没杀,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沈尽连忙说道:“那日梵剑首语言有失分寸,既是剑首,应从重责罚。臣以为应当仗责八十,以垂范众人!” 好嘛,演完戏开始讨价还价了。刚睡醒的好心情瞬间就没有了。他们这样不断地加码,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可是他们不知道,梵东的行为已经触及到她的底线。本该对她完全忠诚的暗卫,居然开始出现了隐瞒,被发现之后还拒不交代,以死相抗。她第一次被人硬邦邦地碰回来,可没有那么容易过关。 这么多人一块儿帮他,也让她更加来火。她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梵东在凤羽卫中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莫逸与沈尽因为法令的问题争执不下,可是梵东却可以让沈尽为他说话。再看看现在院中的这些人,只差一个顾远,凤羽卫中的精英们已经聚齐了。 他们与梵东情深义重,自己反而成了恶人了?望着他们,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假设:如果她真的杀了梵东,他们会怎样?想到这里,神色中就已经没有怒意,而是冰冷了。 这时候风使说道:“臣以为,暗卫不同于朝臣,也不同于军中,因此不应为仗刑,应该用刺刑。刺刑八十,以此为戒!” 风使一说话,众人脸色不禁一变。刺刑是暗卫的刑罚,用一种带刺的铁棒打在背上,一棒下去血淋淋的一片。刺刑八十是暗卫中极限记录,八十棒打下去,还能不能活就是听天由命了。 羲和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也知道他们的筹码已经加到了极限。可是他们这种逐步试探,一点点加码的态度,让她不高兴。他们虽然俯首跪着,但是其实是在逼迫她。 她与不想与他们翻脸,可也不想再跟他们谈下去,于是她想离开。她收回冷冷的目光,拂袖向前走去。 众人全都愣住了,这次到了这个份上,要是仍然不成功,梵东与羲皇这个结就越系越紧,以后就很难收场了。 “哎——”简言怀见羲和要走,没有来得及思考,拉住了她的衣袖。 羲和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袖在他的指间,抬头望向了他。 803.第803章 一个圈套(3) 简言怀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手一松,宽大的衣袖就垂了下来。 他退后两步拜倒,然后问了一句话:“是否将梵东送回暗狱?” 一语惊醒梦中人,送回暗狱?便宜了他!今天叫来过来不是出气的吗?这样送回去算什么? 神色顿时缓和了很多,挥手道:“送什么送!打!” 众人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在了地上,纷纷拜道:“谢陛下!” “谢陛下不杀之恩!”一直没有说话的主角拜道。 “能活下来再谢恩吧。”说完拂袖而去。 梵东确实是条硬汉,八十刺刑打下去,背上已经血肉模糊,可是他直到昏死过去,一声都没有哼。 众人走后,羲和一直盯着简言怀看,直把他看得不自在。 “怎么了?” 一扬头,斜觑着他,问道:“谁找的你?” 什么都瞒不住她,简言怀望着她洞察一切的目光,只好坦白:“沈尽。” “计划。” “先想办法让梵东出暗狱见到你,然后他们会趁机向你求情。” “哦,你的任务?” “于盛负责先提及此事,进行第一次试探。如果你没有生气,我负责说服你让梵东进宫见驾。然后,就是他们的事了。就这样。”简言怀非常诚实地说道。 “那你算你同谋了?”不怀好意地走过去,靠近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算是吧。” 这么快就承认了,羲和顿时泄了气,真是不好玩,一点都不反驳不辩解,她后面的逼供手段都还没有用呢,他就什么都招了。 她并不生气,反而有点高兴。沈尽去找他,说明那些人已经开始意识到,他与她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今天他在众人面前下意识地拉了她的衣袖,他也开始变得自信。 一切都在逐渐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办一件大事了。 “那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她眼含笑意问道。 简言怀现在跟她比以前随意很多,他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使坏了。于是他也没有回答,只是一笑。 所谓一物降一物,可能就是这样。羲和见他这样一笑,顿时就没有其他心思了。他的笑,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他身姿挺拔地站着,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温柔地笼罩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清冷的眉目带着一点温暖的色彩。他很少笑,笑起来动作非常轻微,一侧嘴角轻轻一弯,然后有一个微微低头的动作。 如青松不胜雪,如轻云破冷月。 “你笑的时候,为什么只有一个嘴角翘起来,你为什么不这样笑?”羲和做了一个标准的笑容示范,两个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两侧。 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简言怀又是一笑,低头,地上的光影随之而动。 简直是受不了! 羲和走过去环住他的腰,嘴唇就贴了上去。 不是说要惩罚吗? 这……算是,奖赏啊…… 午后暖暖的阳光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静谧。 门外不远处,却有一个孤寂的身影,满脸惊愕地望着殿内,看着她微微笑着走过去,看着他们缠绵的拥吻,阳光突然变得这么刺眼,令人窒息的眩晕。 终于,他转过身,落荒而逃…… 804.第804章 权力之争(1)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剑首,在大元宫中被执行刺刑,这件事非常轰动,但是除了几个人,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梵东这个人不简单,对他施刑,而且是公开的,就不仅仅是处罚那么简单。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这是一种政治信号,跟暗卫有关。 羲皇对暗卫,将会有大动作。 与此同时,逸王连上三道奏本,要求接管暗卫。梵东还算命大,虽然受伤严重,但是性命是保住了。沈尽希望梵东尽快好起来,好压下逸王这个荒谬的提议。 梵东恢复元气还需要时日,而逸王要接管暗卫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天飞了。公开讨论暗卫的问题,本就是朝中大忌,可是逸王却似乎故意挑战这种规则,他要将暗处的事情,摆到明处说。 好在羲皇还非常清醒,前两份奏本留中不发。可是第三道奏本,又已经在听雨轩中了。 听雨轩不同于天心殿那种肃穆庄重,因为相对封闭,人又比较少,是做出实际决策的地方,所以在这里议事都比较放得开,意见不同的人吵起来也放得开。 羲和早就习惯了天心殿中复杂冗长的礼仪流程,也习惯了听雨轩中的试探、迂回、博弈、辩论、争执。作为一个帝王,她很少加入争吵的任何一方,更多是听,然后权衡利弊,做出最后的决策。 今天有点特殊,对战双方中有一个特殊的人。 沈尽和莫逸,一个穿着蓝色的一品朝服,一个穿着褚红色王袍,一个一贯地谦逊温和,一个却带着明显的敌意。 沈尽一般在宣阁办公,很少来听雨轩这种军事之地,莫逸也很少来。之前他住在大元宫时正值北周之战,他曾被羲和拉来这里,她在这里向他坦白她的计划。 他虽然很少进来,但经常在白玉兰树下等她,等她处理完军务后过来陪他。 那时候的他们,还可以毫无隔阂地拥抱,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嬉闹。那时候她还笑容璀璨地叫他“哥哥”…… 换了一种身份回到这里,不再是无聊地等她,变成了她在等他,等着他们聊出个眉目来。 除了沈尽和莫逸,就是羲和,还有陪着她的简言怀。因此他们聊得也格外直爽,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莫逸和沈尽从下了早朝就被召来这里,本来是谈暗卫的事情,但是还没有开始谈,两个人就开始不斯文了,而且越扯越远,从暗卫的问题扯到了灵州命案,最后扯到了法令的问题。 “法令为国之根本,官知其可为与不可为,则朝政纲振,民知其可为与不可为,则民生安乐。朝野皆定,则天下清平。推行法令,需要上下同罪同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法令才有威信力。臣蒙陛下不弃,幸不负皇恩,如今大元法纪完整,政令通行,已初具清平气象,此时理应再接再厉,万不可止步或者退步,否则前功尽弃,岂不是有违初衷,重蹈他国覆辙?” 沈尽说起话来,仍然是逻辑清晰,思维严谨,只是今天说的话重了一点。 805.第805章 权力之争(2) 他的对手状态却越来越放松,莫逸道:“沈大人的话,本王不敢苟同。大元灭北周,灭东陵,战南齐,靠的不是法令,而是军队,军队能战,只因为兵不畏死,将不惜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众人同心同气,所拥者为共主。天下初定,自然需要重立法纪,但是过犹不及,沈大人可不要失了分寸,毁了根基,那就事与愿违了。” 说着说着火药味越来越浓了,但是也越来越接近事情的核心。 沈尽马上反驳:“逸王说得不对。凤羽卫之所以百战不殆,无往不利,那也是因为军纪严明,不分军职大小,功必赏,过必罚,法令不但不是立国之本,也是治军之本。” 莫逸也马上反驳道:“那为什么你们早不起兵,晚不起兵,一定等羲皇从定安出来才起兵?难道之前凤羽卫军纪不严明吗?” 越吵越不像话,开始翻旧账了。羲和见形势不对,忙挥手道:“好了好了,别吵了。” 沈尽躬身退后,莫逸却没有结束辩论的意思,他对沈尽说道:“沈大人,是否所有的罪行过失,都能在你的法令里面找到对应的处罚,一一定下,毫不含糊?” 沈尽略一思考点点道:“是。” “那好。”莫逸说着居然走上主位,众人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隔着御案,在羲皇的脸上落下一吻! 羲和正轻轻皱着眉头听他俩辩论,被这突然的一吻弄懵了。不仅她懵了,另外两个人也愣在当场。 沈尽与羲和每日在一起的办公的时间很长,他知道她跟莫逸的关系,但对她跟简言怀的关系也有所察觉。他微微抬头瞄了一眼羲和,又看了一眼简言怀,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里。 简言怀就站在羲和的身侧,他看见莫逸突然俯身一吻,还没有做出反应,就对上了莫逸挑衅的目光。 “请问沈大人,这算是什么罪?该怎么罚?”莫逸转向了沈尽。 沈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也不想回答。 可是莫逸还不准备放过他:“沈大人,按你现在的律令,这是应该算‘御前失仪’或者算‘大不敬’?可是本王十三年前就这样干过,怎么现在反而不行了呢?” 他话是对沈尽说的,但是眼睛却看向了简言怀。 这个话题已经超过他可以讨论的范围了,他撩袍拜倒:“陛下,请容臣先行告退!” 片刻之后,上位传来低沉的命令:“滚出去!” 沈尽心中一震,这是要迁怒于他啊,羲皇对他很少这样不客气,于是他低头一拜,就赶紧退出了。转身之前瞥了一眼,发现自己误会了,这句“滚出去”,不是对他说的,是对逸王说的。 不管了,先走了。 还没走远就听到里面的人回道:“我为什么要滚出去!” 羲和身后的简言怀,却微微皱着眉头,片刻之后,缓步走下来,然后往门外走去。 “你站住。”羲和见他要走就说道。 “有话不妨说清楚吧。”简言怀丢下一句话就向外走去了。 羲和有些恼火,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兰若过来,他走,莫逸过来,他还是走。那样果断地离开,难道真的不在乎吗? 806.第806章 暗夜之路 听雨轩中,只剩下他们两个。莫逸走过去,一把抱过她就准备吻上去,却被她一把推开。 莫逸与她之间,其实并没有过真正的吻。小时候也不过是在脸上啄一下,或者是恶作剧地咬一下。 这些天来,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她与简言怀之间的关系,她看他那种温柔的眼神,还有亲密的动作,别人看不出来,可是他却看得出来来。 虽然自己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底,但是那天他去芷兰殿,看见了她与他在阳光下拥吻,还是狠狠地灼伤了眼睛。 他一直觉得小羲是他的,即使他失去了,也会再找回来的。那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到,她真的已经爱上了别人。 刚才的自信瞬间消失了,他的神色变色惶恐不安,她以前看见他,会飞奔过来,扑向他,而现在却总是推开他,说“你走”。 “你……就这样讨厌我?” 羲和望着这个跟她一起长大的人,忽然感到一阵悲凉,战争到底改变了什么?她打赢了北周,究竟得到了什么? 莫逸,逸兴遄飞的“逸”,洒脱安逸的“逸”,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他居然对暗卫感兴趣,他居然对权力感兴趣。 他之前连自己的封号“逸王”都不喜欢了,他似乎已经决心告别过去的自己。 “你想改什么封号?”羲和问道。 莫逸也已经习惯了她的跳跃性思维:“昭王。” “哪个昭?” “天日昭昭。” 羲和不禁苦笑:“天日昭昭?你还挺多冤屈的嘛。” 莫逸却肃然道:“我看他们总说,羲者,日也。你为日,我就要为昭。” “你为什么不离开?你为什么要在洛州,你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笼罩在黑暗里?你不属于这里!”她盯着他问道。 她一直打压他,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可是他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可是你属于这里!”莫逸道。 羲和转过身,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对他说道:“我不需要你。” 她看不到莫逸的神情,也不敢看,良久,身后传来叹息似的声音:“可我需要你。” 她再转过身时,莫逸已经离开了。 每次独处,都是不欢而散。没来由的难过,突然觉得心烦。 她没有出去,也没有叫人进来,自己坐在落地窗下,看着窗外白玉兰树光秃秃的枝丫。 冷静下来想一想,莫逸是为了跟她在一起,才一定要在洛州的。不是没有逼过他走,不是没有处处打压他,可是他决心已定。他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和痛苦,才走到这里,走到她跟前,现在她要他走,他怎么肯走? 他已经身败名裂,世人唾弃,他还能去哪里? 莫逸哥哥,始终是她的哥哥,是这个世上除了父母,跟她最亲近的人。 罢了,随他吧。他要什么,给就是了。 数日后,羲皇发出凤羽令,逸王改封号为“昭王”,即日起接管凤羽暗卫。 自从凤羽卫调整分工,一直是羲皇直属的暗卫,成为了他的下属。从此不再有俊逸不羁,从此只有暗夜之路。 这在暗卫的历史上是一次影响深远的决定。一直善于隐藏的凤羽暗卫,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强权与暴力象征。 807.第807章 假戏真做 沈尽推行的立法治国,深得文人士大夫的支持,在民间很有威信,而昭王硬派果断的风格则让他在凤羽卫中很有威望。拥有了暗卫之后的昭王,朝中有梵东、严峻等开国公侯,朝外有黎鼎及黎家军,更军中有大批的拥趸,由此迅速成为大元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羲皇的态度一直不明朗,有时候帮沈尽,有时候帮昭王,似乎有在有意维系某种平衡。这两派的斗争在史书中被称为“王相之争”,持续了很多年,此消彼长。 这种斗争有几次都差点结束,原因就是羲皇与昭王的关系险些破裂。最严重的一次,就发生南北和谈期间。 江都的谈判进行了大半年了,一直很缓慢,但是一直很顺利。到了来年春天的时候,双方的谈判代表都感到谈不下去了,顺利得超出了想象,顺利得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般这种国与国之间的谈判,使臣们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让步太多说你丧权辱国,让步太少谈不成,说你有负皇命。 这次江都的谈判却是另一番景象,两边的君王看起来非常有诚意,你让我也让,你同意我也同意。双方不管提出什么条件,齐皇和羲皇的回复都非常一致,照准。 葛志丹和程嘉每次收到皇命,不是安心地谈下一议题,而是更加不安。双方都不知道他们的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谈到最后,两个人达成了一致意见,这么大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谈吧。 这年春天,江都的谈判代表分别向自己的皇帝写了最后一封奏折,兹事体大,请求齐皇和羲皇当面商谈。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谷康也写了奏本,将情况禀报给西梁王。 收到程嘉奏本的羲皇,在早朝上询问了群臣的意见。当然只是例行询问,前一天的听雨轩中,她跟何凌、顾远、贾玄等人已经谈了好久。 春天到来,河水涨潮,但是大元的水军也已经初具规模了。当羲皇问贾玄胜算如何时,贾玄的回复是:或可一战。 就是说可以开战了。 但是羲皇却决定与齐皇再见一见。她的决定让何凌他们非常不解。之前和谈是为了拖延时间,寻找战机,过了数月,局势又不一样了。已经可以开展了,但是她却一直不撤回江都的和谈使团。 他们开始敏感地意识到,原本只是缓兵之计的和谈策略,有假戏真做的倾向。 天心殿中,羲和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望着文武百官。何凌、顾远等人虽然不赞成和谈,但是态度却十分温和,言辞也十分委婉,唯恐惹她不快。 主战派的核心,居然是莫逸。 他坚定地认为,应该与南齐决战,不可一再拖延。他也坚决反对与齐皇会谈,因为没什么好谈。 他的意见得到了武将们的热烈响应。可是羲皇却一直一言不发。她望着莫逸,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们知道,莫逸是真正能影响羲皇决策的人,但是却不知道,是完全相反的决策。 808.第808章 不如我们谈谈 现在的莫逸确实跟之前不同了,他的笃定和自信又回来了,但是却已经不再有之前的清澈和纯真。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温柔如故,但是她却感到一阵阵的冷意。 一个人,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这就是战争的作用,这就是她征战北周得到的胜利。 她杀掉了莫逸的父母,俘虏了他的亲人,毁掉了他的一切。不仅仅是他,北周之战,死伤数十万,战争毁掉了很多人的一切。 她确实萌生出了停战的想法。 如果停战的话,也许世间就少很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一直高歌猛进的凤羽少主,此时真的有些累了。 她想见一见葛雄,至少多一条可以选择的路。他们之间,一定要你死我活吗? 朝堂之上,莫逸的主战,更让她下决心和谈。这一次,她说服不了群臣,她也不想说服。就这么定了。 很快,于嗟麟就收到了消息,羲皇不顾群臣反对,同意与齐皇面谈停战事宜。 于嗟麟同样非常不理解。他印象中,羲和比他更凌厉果断,征战杀伐毫不犹豫,当时她四面受敌尚且主动开战,并无绝对优势但却与葛雄强势对攻,怎么现在却突然变了? 不过他也很快同意了和谈。理由非常简单,终于可以见到她了啊! 葛雄也同样意外。他跟于嗟麟不一样,他根本不相信羲皇会真心想和谈。一直跟你势均力敌的强大对手,突然停下了,告诉你“不如我们谈谈”,这怎么看都不太可能。 此时的葛雄,也解决了吴越的内乱,正再次集结兵马准备开战。对葛雄来说,汉水冰雪消融,哗哗的水流声,那是催阵的战鼓。 据他所知,羲皇也非常狠辣地解决了北周氏族的叛乱,如今也是后顾无忧。而一直在边境待命的霍驰军,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而她的盟友于嗟麟一直在往江都增兵,而他的和议使臣谷康,早就返回江宁继续训练水师了。 这样的局势下,羲皇却同意和谈,葛雄怎么会相信呢? 不相信归不相信,葛雄也同意了会面。一方面是他的朝臣们主和派一直占大多数,另一方面是他自己也想见见羲皇,探探虚实。 江都的谈判桌上,葛志丹和程嘉再次收到了各自的君王给出的旨意,跟之前一样令他们目瞪口呆。羲皇、齐皇、西梁王,同意面谈和议事宜。 他们选定的地点在江陵。江陵在南齐境内,濒临江都,靠近南齐重镇曲州。 为了表示诚意,葛雄下令撤出江陵的南齐守军,同时整治江陵治安,驱逐流民,然后让羲皇、西梁王的先导仪仗队分别入驻,为迎接他们到来做准备。而自己与他们一样,将只带仪仗卫兵。 同时,大元宫中,望京皇宫、西梁皇宫开始忙碌起来,为这一次盛大的盟会做准备。国之会盟,是最隆重的仪式。 熙元三十一年,大元历天佑三年春,齐皇葛雄、元皇羲和,西梁王于嗟麟会盟于江陵。 809.第809章 可怜的棋友 羲皇巡行江陵,成了大元朝中最紧要的大事。 大元宫中人来人往,非常忙碌。洛州距离江陵比较远,所以一切吃穿用度都要准备,务必让羲皇在外跟在宫中一样。 大到她的銮驾金撵,小到她常用的端砚狼毫,铜壶玉杯,一样都不能马虎。宫中女官、内侍也多达数百人,兰若也在其中。 羲和非常无奈地叹道:这是要把大元宫搬过去啊! 陪羲皇去江陵的护卫队伍也非常庞大,除了红剑卫、紫剑卫,以及羽林卫,还有韩琦率领的凤羽黑卫。大将军何凌、少傅贾玄,梵东等重臣随行。 沿途经过的各州郡开始治军修城,修桥补路,整饬街道,迎接羲皇南巡。 同时,东陵边境、西南宛州、汉水沿线的大元军随即进入战备状态,以应对一切可能。 这样大的阵仗当然不是羲皇的本意,只是因为上次她跟莫逸去盛京,途中发生意外,被何凌顾远抓住了把柄,现在她的出行事宜,她根本就做不了主。 她一说这个不要,那个从简,就一堆人跪着哭哭啼啼的,好像少了哪一样就会出什么意外一样。 她自己理亏,说话也不硬气。于是从随行队伍,到安防守卫,到她的日常生活,一切都交给了他们。 朝堂之上,朝臣们讨论着出行的各种细节,唯恐有失。宫中,人来人往,打点各种物品用具。她自己却闲了下来,经常烦她的人都在忙了。 又是一年花朝节,她是闲了,但是却没有出游。这时候她可不能添乱啊。 春暖花开,羲皇陛下只能在大元宫中看看花草,过来陪她下棋的人也很难找了。原来是顾远、贾玄,或者简言怀,现在连简言怀都忙得不可开交了。 她的棋友要求一降再降,最后成了严峻这种级别的了。可怜的严峻这里刚好有事进宫,被闲得无聊的羲皇陛下留下来下棋了。 严峻是个武将,你让他冲锋杀敌那绝不含糊,但是你让他下棋,那就非常折磨了,他也就是个能认出黑白子的水平。 与军中其他人相比,严峻本来就比较拘谨。宗庙政变案后又削侯爵、流放,到随莫逸平叛北周氏族,重新立功受赏,严峻经历了大起大落,所以他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 一个战战兢兢察言观色地陪陛下下棋,一个百无聊赖对着一个水平极差的对手,这个场面就比较有意思了。 羲皇陛下也有点心不在焉,看也不看就落了子,瞄了一眼远处忙忙碌碌的简言怀,想起了他那日的表现,仍然百思不解。 要是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吻他,别说吻他,敢抱他一下,她就非把两个人都收拾好不可。可是那天,简言怀直接走了出去。 “严将军,你说,要是你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你会怎么办?”她随意地问道。 严峻正坐立不安,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更是让他紧张不已:“陛下您是指什么东西?” 810.第810章 歌楼的花魁? “你喜欢的东西。” “那,是被什么人抢走了?”严峻很认真地问。 她瞄了一眼远处的简言怀回道:“随便谁,比如说简剑首。” 严峻又不是沈尽,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他很诚实地回道:“简剑首喜欢什么,臣送给他就是了。不知道简剑首看中什么了?” 羲和问他一个问题,他反过来问了好几个了,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实在是…… “如果不是东西,是个人呢?”羲皇陛下又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严峻直擦汗,他连忙站起来:“陛下是指,什么人?” “你喜欢的人啊。比如某个女人。” 严峻跟夫人伉俪情深,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他很迷茫,也很不安,羲皇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私人生活来了? “臣除了夫人,没有别的女人。”严峻一脸郑重地回道。 “啪”,羲和沉了一口气,丢了子站了起来。严峻心中一惊,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羲和摇头一叹,这聊个天怎么这么难呢? 下棋下得无聊,羲皇陛下觉得好闷,终于她决定出去转转。可是简言怀没空陪她,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沈尽还有点空闲。虽然他每日在宣阁忙个不停,但是这次南巡的事情是交给顾远负责的。 就这么定了。 “臣倒是有个好去处。”沈尽正埋在宣阁的大小事务中,突然被羲皇叫来,说要出去透透气,他倒对她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并不十分吃惊,并且迅速有了方案。 羲皇终于满意了,还是沈大人靠谱啊。 这日羲和微服出行,没有告知莫逸,没有安排暗卫,只通知了于盛带羽林卫微服随行。 当她到了沈尽安排的地方,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的琴声笛音,管乐丝竹,着实赞叹了一番,右丞相真是会办事啊。 进去了之后就有点稍微吃惊了,地方当然非常精美奢华,这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里面居然有很多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各个长相俊美,正坐在一起听着曲儿,喝着酒,好不热闹。 羲和有点纳闷,沈尽会这样安排? 可是沈尽做着手势,将她往那边引着。前面于盛和秦治已经到位了。 那些公子们的对面,有一个宽宽长长带雕花靠背的椅子,留给她的。 羲和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下对面的公子们吃惊了。今天这红馆有些奇怪,弹琴唱曲的都是名流。里面的人都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总是时不时地望望门口看,似乎在等什么人。 终于,先是进来了两个神色肃然目光锐利的人,往里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才退出去,然后进来了一个穿蓝袍的人,他也看了一圈,然后躬身站在一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出一个穿红色金丝绣袍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施粉黛,在一众躬身伺候的人中间,看起来身姿挺拔,走起来闲庭信步,气度不凡。 这女子朝他们走过来,然后坐在他们对面。 公子们顿时兴奋起来,这难道就是红馆那个艳名远播,千金难求一面的,花魁? 811.第811章 好大的排场 要说这个红馆的花魁,那真是故事很多,但是谁也没见过真容,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哪个客人给足了价码,她就坐在珠帘后,一曲琵琶余音绕梁,她就已经飘然而去。 为了她这些公子们没少在这儿闹事,打了打了,砸了也砸,钱也花了不少,这个花魁就是一面难求。 没有想到,今天居然肯见了,而且就坐在他们对面! 怪不得红馆的老板今天都来了,还特地在他们的对面安排了豪华得夸张的席位,花魁嘛,当然得摆足做派才配得上身份,卖得出身价啊。 可是这个派头也太大了啊! 公子们看着对面的女子,慵懒地坐下来,身体刚往后一倾,就有侍女放上精致的靠枕,她舒服地倚在靠背上,还伸出腿来,立刻有人放上脚凳,脚蹬上的垫子都是天蚕丝的。 躺舒服了,就伸出左手看也不看就要什么东西,让后立刻有人送上了茶。茶杯是几乎透明的碧玉,能看见里面的茶汤。 旁边的人似乎非常了解她的习惯,一点一滴都丝毫不差,她也衣服被服伺惯了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自然闲适。 一个花魁而已,怎么比他们,比他们的老子排场还大! “哎,你就是何盼儿?”一个大胆的少年问道。 羲和刚坐稳,拿过茶来还没有喝上,就听到对面的少年们中有人问她,便回道:“是啊。” 沈尽连化名都给她起好了,真是体贴啊。只是沈尽啊,你这光天下日之下,把我带来这里玩,不怕朝中弹劾你的折子淹了你吗?你这个贤相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还有,怪不得不让通知莫逸,莫逸要是知道,不杀你才怪。还有,简言怀也没有告知。这,似乎不太好吧? “你会弹琵琶吗?”又一人问道。 一群人嬉闹起来:“王信,盼儿不会弹琵琶,你会啊?” “你丫怎么连话都说不圆了?哈哈。” 被叫做王信的人也反唇相讥,值了中间一个骂道:“纪林你还笑我,是谁说见了盼儿就扑上去啃的,怎么现在这个怂样儿?坐那里动也不敢动了,连忙是屁股下面的板凳有钉子,把你钉上了吗?” 众人一阵哄笑,羲和看着他们嬉笑,也觉得挺好玩。 叫纪林的少年不服气站了起来:“你们看着,小爷我说道说道!” 说着就向羲和走了过来。还离得老远,胸前就被顶住了,低头一看,是一把剑,一个神色肃穆的人正冷冷地望着他。 纪林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这人让他感到没来由的害怕。他毫不怀疑他再往前走一步,这个人会一剑刺穿自己的胸膛。 其他人见这样也有些愣了,怎么她身边的人还带剑? 这时候一直舒服地倚着喝茶的羲和挥手道:“于盛,别吓着人家。” “是。”那人躬身回应,然后对纪林道:“坐回去!” 纪林讪讪地坐了回去。 众人这时候也感觉到不对劲了,这时候王信却得意了,看纪林那个样子,采花还怕刺,德行,看我的。 812.第812章 到底是什么人 “诶,问你呢,怎么不回答?你会弹琵琶吗?”程言扬着下巴问道。 羲和淡淡一笑道:“不会。” “不会?你怎么会不会,那之前那些曲子,是谁弹的?” 羲和转向了沈尽问道:“是啊,我怎么不会?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弹琵琶的人不是您。”沈尽回道。 这个答案似乎挺对的,羲和点点头。 这时候可能觉得她手中拿的茶稍微有点冷了,有一个侍女过来想给她换杯茶。 可是这时候众人却惊呆了,这个侍女是跪在她的身边,低着头接过来她手中的茶,然后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温度刚好的茶,双手呈上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人! 羲和喝了一口茶,眉头却皱了起来。 秦山云雾? 这是今年的新茶,于嗟麟刚给她送来的,也是昨日才到的。这里怎么会有秦山云雾? 羲和微微王右上一望,二楼的角落一个褐袍的人,也正往这边望着,见她望过来,迅速垂首做了一个屈膝的动作。 胥鹤,好久不见了。 羲和喝了那杯茶,心里就明白,沈尽这不是带她出来玩了,他有事,而且是有备而来。 沈大人啊,你果然是不会带我出来玩的。哎! 顿时没了玩心,放下杯子,往椅子上一靠:“说吧,到底什么事?” 沈尽见她已经知道了,就从袖中拿出一份东西:“请您过目。” 羲和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她面前这些人的名字,各种不端行为,十恶不赦说不上,横行霸道还是有的。 她扫了一眼就丢给了沈尽,洛州府伊是干什么的?你沈大人是干什么的?这点小事也要过来烦我。这几天在大元宫中闷着确实无聊的,但是也不至于要做些事情消遣吧。 在这个过程中,对面的公子们看到情势不对,就想开溜。屁股刚离开座位,一群人就围了上来,明晃晃的剑指向他们。 楼中的人居然很快地散去了,厅中只剩下他们。看来这帮人今天是针对他们来的。 王信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小爷是谁吗?欺负到小爷头上来了!” “不许动!”一个羽林卫在他的后背上重重一敲,他无力了坐了下去。 羲和抬眼问道:“哦?你是谁?” 他还没有回答,沈尽就回道:“他是礼部尚书王朗的小公子,旁边这位是郡候黎鼎的二公子……这位是莫公子,德王莫煌处的同母弟弟……” “你,你们……”这些公子哥们见对方将他们的底细查得门清,不禁慌了。 羲和刚开始听到王朗还觉得没什么,越听越不对劲,最后听到莫公子,才明白了,这十多个少年,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是狐朋狗友,但是全部都跟一个人有关系,莫逸。 他们的父亲,全部都是昭王一党。 原来今天沈尽是冲着莫逸来的。 这时候胥鹤过来了,他仍然是一身富商打扮,只是似乎更加富态了一些。 “臣胥鹤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813.第813章 又是谁家公子? “啊!”见这平日不怎么露面的红馆大老板过来拜倒,心中一惊开始嘀咕,听他口称“吾皇”更是惊得掉了下巴。 哪里是花魁啊,这是羲皇陛下! 这帮人想跪下行礼,可是又不敢动,胆子小的开始发抖。 沈尽继续说道:“他们数月来,为红馆歌妓争风吃酷,打架斗殴,滋事生非,伤了数十人,但是洛州府伊却不敢过问,红馆生意也因此受到影响,胥鹤不敢声张,才找到臣,今日请陛下驾临此处,以正圣听,请陛下下令将此十二人收押惩处。” 羲和望了望对面的少年们煞白的脸,低头望向胥鹤:“丞相多言,是否属实?” 胥鹤连忙回道:“回禀陛下,确实属实。” 羲和一笑道:“难得啊,有人在你胥老的地盘上闹事,你居然不敢声张,看来他们来头不小啊?” 明知故问,那是昭王啊,谁敢动他的人? 沈尽回道:“在胥老的歌馆尚且如此,在别处更是大胆妄为。天子脚下如此肆意,却未能及时制止。请陛下察臣苦衷,赦臣失职之罪!” 这也怪不得沈尽。羲和自己也有点为难,这些人是莫逸的人。虽然这些人罪不至死,最多就是关几天,打一顿,然后就要放回去。 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打狗看主人,打儿子也要看老子。关押了他们,就会伤了莫逸的面子…… 羲和与莫逸的关系,本来就已经十分艰难,她现在并不像继续雪上加霜。可是现在她就在红馆内,对着这帮小兔崽子,又有胥鹤作证啊,她怎么能明着包庇? 难怪一说出来,沈尽马上就答应了,原来都是计划好的。沈尽啊,你下得一手好棋!真是高手,我怎么不找你下棋呢? “黎公子,莫公子,送到昭王府去,其他人你按律办就是。”羲和最后回道。 这是结果显然在沈尽的预料之中:“臣遵旨,陛下圣明!” “谢陛下圣恩!”胥鹤回道。 这些年少张狂的公子们被带了出去,估计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天的事情,再也不敢去歌楼了。 羲和也比较扫兴,说好的出来透气的,结果气更不顺了。 胥鹤一挥手,露台上的琴声歌声就响起来了。这次是为她一个人唱的。 沈尽见她面色不悦并不慌张,他还有事情没办。 “陛下,臣想向陛下引荐一个人。” “嗯。”羲和无聊地听着曲子,这唱的什么啊,跟在祭天坛搞仪式一样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办国宴呢。 沈尽见她没反对,冲着外面示意。外面又带来一个少年,十六七岁,高高瘦瘦的,模样还挺清秀。低头走到她面前,就跪在地上。 羲和低头瞥了一眼,她可是已经看清沈尽了,沈大人是绝对不会送美男给她开心的。 “这个又是谁家公子?犯了什么事?”她懒懒地问道。 沈尽回道:“陛下您还记得他吗?”说着他走到这个少年身边,对他说道:“抬起头让陛下看看你。” 814.第814章 长大后的男孩 “奴才不敢。”少年回道。 奴才?难道是谁家的奴隶?她自己宫里的人都认不全,似乎更不认识谁家的奴隶。 “恕你无罪。” 少年这才缓缓抬起头,虽然有些怯怯的,但是神色并没有慌乱。 羲和望着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问道:“我见过他?” “陛下您还记得我们从西梁到洛州途中,曾经路过一个被屠城的小城吗?”沈尽问道。 羲和点点头,她记得。 虽然已经很遥远了,但是那个小城遍地的尸首,倒塌的房屋,哭喊的声音,烧焦的味道,一直留在她的记忆里。 她还记得有一个父母都被杀了的瘦小男孩,追着她喊: “姐姐,你带着我吧!” “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南齐人杀了我的父母,我要给他们报仇!”” “那你要先长大。” “我很快就会长大,我会去找你的,你等着我,我要给父母报仇!” 羲和想起了这段对话,坐了起来。 沈尽提醒道:“陛下,他就是当年那个男孩。后来被卖到了洛州做了奴隶,但是却屡次逃跑,腿差点被打断,他还曾在陛下出城的时候,企图闯入銮驾队列,被抓捕过。后来臣无意间在狱中见到他,问他为何逃跑,还企图攻击銮驾。他说他要见您,要加入凤羽卫,臣才知道他就是那个男孩。” 她对这个少年说道:“过来,离我近一点。” 这是少年跪行了几步,靠近她,她抬起他的下巴看了一会儿,却怎么也跟那个记忆里瘦小的男孩联系不起来。 “你见过我?” 少年点点头:“嗯,奴才永远也忘不了您。” “别一口一个奴才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姓穆,贱名四儿,并无大名。” 羲和听他说的话虽然非常卑贱,应该是在他的主人家被训练出来的,但是他的语气却非常的淡然,离她这么近,呼吸平稳,眼神也没有闪躲。 这是一块璞玉或者一把没有开锋的剑。这是她的判断。 “四儿,这个名太难听了,你以后就叫穆忆吧。” “谢陛下赐名。” “你还想报仇吗?” “想,一直都想。” 她叹了一口气,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很快就要去跟南齐和谈了。” 谁知这个少年却目光一闪,语气坚定地说道:“终归是要决战的。” 羲和一愣,在朝堂上的主战派,说得都没有他那么坚决。 “你如何知道,会迟早一战?” “因为像奴才这样恨南齐的人还有很多。” 羲和却笑了,叹道:“恨我的人,估计比恨他的人还多。” 他只拿下了东陵,然后又被赶回去了,而她却拥有北周和东陵的疆域。他不断征伐,她也一样,战争不就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人,总都是要死人的。 说起家破人亡,莫逸跟穆忆,又有什么区别?北周的士兵,南齐的士兵一样都是人,很多的人被自己的军队杀掉。 如果因此而恨,说不定还是自己更遭人恨。 815.第815章 未走完的路 “陛下您不一样,您是好人,南齐人屠城,可是您救了我们。”穆忆说得非常坚定。 羲和摇摇头笑道:“善恶好坏,要是只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个少年,对她的印象中还停留在她在那个小城赈济平民的样子。可是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少主了,她已经走得太远了。 比起残暴的北周王,她更加彻底地铲除了北周氏族,不知道谁更残暴?比如葛雄,她也一样用王道霸术,不知道谁更无情? 她是好人吗?一开始,她在上京暗卫大营祭拜母亲时,她相信自己的善的,是正义的。可是现在,她却怀疑了。 不过是成王败寇,不过是皇图霸业,她就是好人,葛雄就是坏人? 可是穆忆却又重复了一遍:“您是好人,您不杀百姓,您救百姓。您打了胜仗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南齐军杀百姓,南齐军胜了百姓就遭殃了。” 羲和心中一动,好像是那么回事。她跟葛雄还是有点区别的。 “现在外面看到南齐的黄旗就跑,看到您的黑旗就不跑,觉得是过来救百姓的。” 她不禁笑了,这样判断问题似乎简单了很多。 “黑色,上面绣着红色的一团火。所有人都认得的。”穆忆说着扒开自己的衣领,胸口纹着一个火焰图案,看起来就是凤羽的标识。 羲和不禁被他的单纯和坚定打动了,这些天来,一直在她心中徘徊的问题,在这个瘦高的奴隶那里,居然是坚定不移的。 现在想来,她想与葛雄和谈,其实也源自于对自己的怀疑。她看着莫逸,会想自己到底是对是错,是善是恶。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会告诉她答案,也没有人敢。所以她只能自己思考。 可是今天,她从这个少年平和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中,回忆起了当初自己的信念。 凤羽少主,一统江山。这是母亲的遗愿,也是自己的誓言。如今路还没有走完,怎么就想停下来了呢? 她看了一眼沈尽,在满朝文武争论是和是战的时候,沈尽的态度并不明确,他忙于朝政,也知道她不愿意他插手军务,所以这些战事决策他以回避为主。 可是今天,她在即将出发去和谈之际,他将穆忆带到她身边。 原来沈尽是主战的。都快忘了他是蓝剑卫剑首出身了。 沈尽现在做事越来越老练了,劝谏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至始至终,沈尽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南齐战事的话。 他的想法,通过一个身负家仇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引发了她遥远的记忆。让她开始记得她的初衷,凤羽的意志,还不彻底的胜利。 难道真的是自己称帝之后,开始贪图安稳,失了本心吗? 羲和晃晃脑袋,不愿意去想这么纷乱的事情。 面前的这个少年,瘦瘦弱弱的,他是大元朝中地位最底下的奴隶,他一样任人欺凌,任人驱使,连自己的命都不能自己做主。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又跟他有什么关系?谁统治这个世界,对他又有什么区别? 816.第816章 希冀的未来 “你现在只是奴隶,即使是这样,你也觉得我是好人吗?”她问道。 少年却很快地点点头:“大元朝迟早没有奴隶的。” 羲和心中一震:“你怎么知道?” “沈大人说的。他说的话肯定是对的。”穆忆平和坚定的语气,像是在说明天太阳会升起一样。 “是吗?”在震惊中回过神,望向蓝衣的右丞相。他也已经退回去年少的模样,看起来越发的老练沉稳。 他见羲皇望过来,从容地跪下来,说道:“是臣的话。” 奴隶的问题由来已久,富人蓄奴,穷人卖子,从数百年前就是如此,似乎都是天经地义。 自从赵郡一案,她对北周氏族蓄奴的行为深恶痛绝,可是她也只是释放了他们的奴隶,其他地方依然如故。不是不想动,是动起来伤筋动骨,会撼动刚刚安定下来的根基。 可是现在,沈尽却明白肯定说,大元朝迟早没有奴隶的。 算不起他应该还不过三十岁,可是他的发间已经可以看到几根白发。这就是她的丞相,这就是她朝中的支柱,凤羽律令的制定者,大元秩序的奠基人。 一切还未结束,他还没有停下脚步,连这个卑微的奴隶都没有停下脚步,自己又怎么能停下来? 他们还相信她,还拥护她,还奉上自己的性命,对她抱着希冀。 天下一定会统一,奴隶也一样会在阳光下生活,安乐祥和,太平世界。 羲和望着沈尽,眼眶有点发热。 “陛下,穆忆该如何处置?”沈尽将她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想让她想得太多太远。适可而止,物极必反。现在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了。 “请陛下收留穆忆,让穆忆追随陛下!”旁边的少年拜道。 这也算是几年前的承诺了,怎么也没有对一个小孩子出尔反尔的道理。 羲和用指尖抚了抚他胸前那个火焰图案,想了一下对沈尽说道:“带回宫去,让他明日去简言怀那里报道吧。” “陛下,这个臣恐怕难以从命。” “又怎么了?”羲和感觉总是被沈尽牵着鼻子走,明知道是个套儿,都要配合他钻进去。 “穆忆现在是奴隶身份,而且是逃奴,逃跑时伤了主人,这个论罪是要被杀的。” 羲和眉头皱了起来:“哪里的刑律说逃跑要被杀?我怎么不记得大元律法有这么一条?” “大元律法确实没有这一条。陛下可还记得熙元二十八年的关于奴隶政策的争论?凤羽律法中并没有将他们列入保护范围,对于奴隶,主人可以滥用私刑,随意打杀,并不会以杀人论处。奴隶并不是正常意义的‘人’,一切皆由主人处置。” 羲和想起来这个事情,当时争执得很厉害,北周之战正进行,不好用过于激进的改革,因此就搁置了下来。 这是件大事,羲和认真思考后,对沈尽道:“你明日将此事写一个奏折给我,我来召集重议此事。” “臣遵旨。”沈尽重重地拜倒在地。 817.第817章 抓了个现行 这就是他今天最重要的目的之一。这也是从三年前他一直争取的法令。 对沈尽来说,影响羲皇的想法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让她将这些的想法付诸实施。重新将修改奴隶法令纳入议程,就是关键的一步。 此前他前面有顾远,他是反对此事的,而现在的朝中已经今非昔比。他还是有信心的。 此时刚刚摆脱奴隶身份的穆忆,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能对以后的历史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半年后,大元朝颁布了《奴法》,从此结束了延续数百年的黑暗奴隶时代,被随意残杀、虐待、买卖的奴隶,从此作为平等的人被纳入律法保护范围。 这是创时代的伟大壮举。虽然没有完全废了奴隶制,但是总归是走出了这艰难伟大的第一步。 “去告诉他的主人,他的人我要了。”羲和道。 “遵旨。” “去吧。”羲和挥手对穆忆说道。 “是。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忆离开了红馆,很多年后,他回忆这个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下午,感觉那是一个梦幻的起点。 他不会想到,羲皇成就了他的一世功名,他的一生也将奉献给他的新主人,直到生命的终点。 他更不会想到,他的到来会对羲皇对南北和谈的态度产生多大的变化。 他的心中从小就有仇恨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大树。而这一日,沈尽将他作为一个种子,埋在了羲皇的心中。 沈尽今天的事情终于办完了,他微微笑着,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陛下请!” “沈大人果然是带我出来透气的啊。”接过他的茶,调侃道。 沈尽呵呵一笑。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齐刷刷的脚步声,不大会儿于盛过来禀道:“陛下,简剑首来了。” 羲和叹道:“哎,没得玩了。摆驾回宫。” “遵旨。”沈尽应道。 在这个无聊的一天,羲皇想出宫透透气,却先后处理了沈尽与莫逸的矛盾,决心重修奴隶立法,然后收下一个一心找南齐报仇的少年。 再也不让沈尽沈大人带她出来玩了。羲皇走出红馆的大门,暗暗地想。 简言怀没有进门,在外面站着,神色冷峻。 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羲和陛下总感觉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了个现行一样。 天地良心啊,她可什么都没有干。虽然是从红馆出来的,可是她真的片叶不沾身。花哥哥,你可不要冤枉我啊! 那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在别人看来,事情就不是这样的。 简言怀正在宫中忙着,转眼一看她就不见了。问去哪里了,结果问谁谁不知道,连暗卫都不知道。这还得了! 宫中没人,在城内找了半天,现在外面都全城戒严了,结果在这个风月场所找到了羲皇陛下,里面是清场了,但是先是从里面带出来十几个少年,然后又带出了一个少年。 这都是些什么事! 羲和上了马车,听见简言怀对沈尽说:“沈尽,你最好还记得你自己是谁!” 他可太知道了,哎! 818.第818章 他生气了 回到大元宫时已是华灯初上。 简剑首一直不理她。 他跟往常一样,在她三步之内,但是就是不理她。 她沐浴完他如往常一样在外面等着他。平时从小花园走到寝殿这段路,都是比较轻松愉快的时光,聊聊天,散散步。 今天却不一样,简剑首走得飞快。 羲和第一次感觉到,这段路真的很短。 她想跟他解释今天的事情,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就算没有红馆的事,偷偷溜出宫这事也说不清楚。 沈尽,你真是害人不浅啊!羲皇陛下望着前面的身影叹道。 简言怀确实挺生气的。 她不知道她这个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样子,几乎相当于额头上写着四个大字:做贼心虚。 都说过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至于还要偷偷出宫去吗?还要去红馆那种地方,有点品位行吗?今天是找到的早,要是找不到你,你是不是今晚不打算回来了? “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她都快追不上他了。 前面的身影停下来,却没有转身。过了片刻之后,继续往前走。 这就算等了? “停下,转身!我命令你!”羲和跟不上他了,在后面喊道。 于是他真的停下,转身,站好,但是眼神冷得能结出冰来,一眼望过来,跟冰刀在脸上扫过一样。 这男人一生气,还挺可怕的呢。 “你听我啊,我今天实在是闲得无聊,你又忙着,不是怕你知道了,不让我去嘛。”羲和连忙解释道。 好像这么说也不太对劲啊,知道不让你去,你还偷偷出去? 果然,他的神色更冷了。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也没有碰他们。”羲皇陛下说道,然后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又补充道:“就碰了一下。”她摸了穆忆胸前的火焰纹身。 说完又觉得不对,怎么听着都像是此地无银,不打自招呢。完了,越描越黑了。 怎么对着他,说什么都感觉不对劲呢? 他眼神愈冷,没有回应。 从在红馆外见到他,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平日意气风发从容不迫,只有人家对着她察言观色小心应付的羲皇陛下,此刻偷偷瞄了瞄她面前依然身姿挺拔但是散发着冷峻气息的男人,感觉有点紧张。 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怎么会这么紧张? 羲和这样想了,然后就调整了姿态,坦然地说道:“我承认,我出宫不告诉你是做得不对。可是我在宫外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想玩点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玩,沈尽一直在跟我谈公事,不信你去问他。” 去问沈尽?那还不如问你呢。 在红馆那种地方,对着一群少年谈公事? 是的,我信你。 这还算没有玩?你还想怎么玩? 简言怀不再听她说,转过身就走。 她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他停下来,望向她。 哎呦,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她拉着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无辜地眼神,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叫道:“花哥哥……” 819.第819章 好用的一招 忽然被一把抱住,温热的唇就贴了过来。 与之前那种轻柔缠绵的吻不同,这次如狂风骤雨一般覆压而来,瞬间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动地接受他的攻城略地,最后任他将一切席卷而去,在她快喘不过气准备弃城投降的时候放开了她。 “没有下一次。”他说道。 “嗯嗯。”很乖地点点头,然后笑了。 这就过关了啊! 第一次用这招,还挺好用。 以后这招她还经常用,主要是犯错误的时候,小错用小招,大错用大招。当然了,随着他的免疫能力逐步提高,我们的羲皇陛下招数也不断进步提升。道高一丈,魔高一丈嘛。 终于肯搭理她了,羲和将今天在宫外发生的事情,跟他老老实实交代了一遍,并对沈尽的所作所为表示了深深的不满。 正在这时,于盛却跑了过来,禀道:“陛下,不好了!” 这个小花园相当于他俩的秘密基地,于盛突然闯进来让她非常不满:“什么不好了?有话好好说!” “昭王带人围了右丞相府,说要杀了沈丞相!” “……” 沈尽今天挺高兴的,议和的事情,他想说的话说了,看起来羲皇也动心了。 莫逸的那些人,借着羲皇的手也打压了一下,对付那帮公子哥儿不是目的,目的是让莫逸收敛一点。都是官场中人,羲皇亲自下的命令,他应该明白这种信号的。 最让人兴奋的是,羲皇终于答应重新讨论奴隶政策,这是夙愿啊! 沈尽正在书房写关于这件事的奏折,明天早朝就可以呈送羲皇,批准后就可以开启新一轮立法程序了。 刚写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一片吵嚷,便问道:“怎么回事?” 侍从气喘吁吁地跑出来禀道:“大人,丞相府被人围住了!” 沈尽先是一愣,走出书房看到府外一片火光“这昭王,搞的动静比预想的还大。” 侍从急了:“大人您说该怎么办啊?他们带了很多人呢,现在丞相府都出不去了!我们府兵恐怕不是对手!” 沈尽却笑笑坐了下来:“没事,放心吧。” 他在羲皇回宫,让于盛让他府前留了人,说要是今天晚上有危险,让人马上报告他,请他立即禀告羲皇。因为梵东的事情,于盛对沈尽很有好感,于是他答应了。 不出意料的话,不超过一个时辰,宫中就有人过来,帮他解围。现在能对付昭王的,只有羲皇陛下,她总不是能看着昭王乱来吧。 沈尽悠然地坐下来,然后继续写他的奏折。 可是他的奏折都快写完了,外面的吵嚷声却越来越大。哪里有宫里人的影子? 此时丞相府外,莫逸勒住蠢蠢欲动的马,对府内喊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让本王打进去?丞相大人!” 沈尽有些疑惑,难道失算了?哪里出了差错? 于盛的人没有报告于盛,还是于盛没有禀告羲皇? 他不会想到,羲皇早就得到了消息,可是她却置之不理,反而笑道: “这还真是莫逸的风格。沈尽啊也该有人治治他。你说是吧,花哥哥?” 820.第820章 百密一疏 最近洛州真是热闹,众人忙着准备羲皇南巡的事情,昭王和右丞相却又闹得不可开交,据说昭王带人围了丞相府,不知道是真是假。 至于各中缘由也是众说纷纭。 “听说是沈大人趁着昭王不在,告了他一状,摆了他一道,让羲皇下令收押了一些他罩着的人,其中还有昭王的哥哥,和黎候的二公子呢。” “哎,你说的不对,告状的事他是后来才知道。他去围攻丞相府,是因为沈大人居然带羲皇去红馆玩。” “嘘,你可别乱说啊,羲皇陛下怎么会去红馆呢?” “就是就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沈尽办事情,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他知道就算他私自带羲皇出宫,也没有人弹劾他,因为他第二日早朝就在朝堂之上在红馆的事情,说了个明白,涉及的人以及处置建议,一丝不苟。然后又提出一道一道的立法建议。 沈尽从来不是一个乱来的人,这一点众人深信不疑。他去红馆,自然有他的道理。 沈尽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却有些苦恼。他谋算的再周密,仍然百密一疏。这一疏还没有办法补上,因为他猜不出羲皇的心思。 那天晚上她就那样任昭王围攻丞相府,除了她,谁还敢管啊?好在昭王虽然气势汹汹,但是也不敢真的拿他怎样。 羲皇先是帮丞相收拾昭王那些违法乱纪的人,但昭王找丞相算账,羲皇却什么也没有说。两人到了宫中找她评理,她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看不出究竟向着谁。 不过,昭王也不太好过。据说昭王还不止找丞相的麻烦,还怒气冲冲去宫里找羲皇理论呢,可是羲皇下了命令,见到昭王一律挡驾。 莫逸确实比较郁闷,但是他找羲和并不是为了红馆的事,而是为了南巡的事。羲和南巡的随行人员名单中没有他。为了这个事情,他一早找过她,可是被她一口回绝,原因不说。 不说他也知道,因为于嗟麟也会去。他和于嗟麟,早就是水火不容。见了面不定怎么样呢。 可是小羲,你光不让我去有什么用?你注意一下自己看简言怀的神情,现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了,于嗟麟会看不出来吗? 就算我不去惹于嗟麟,于嗟麟也惹不到我,就没有事了吗? 不管怎样,他只能和沈尽一起留在洛州。没关系,继续玩呗。羲皇不在,沈大人的日子可就没那么舒服了。 可是沈尽也不怕他。羲皇走前,交代一切事宜交给顾远负责,沈尽辅政。他有皇命在身,昭王你也要听我的。 热热闹闹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启程的日子。莫逸跟其他官员一起,在洛州城外为她送行。 他看着她身边英武俊朗的简言怀,看着她扶着简言怀的手上了华丽的马车,他的眼睛能烧出火来。但是他们终究还是越走越远了。 小羲,我等你平安归来。 就在江陵和谈期间,莫逸做了一件事,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却几乎毁掉了他和羲和之间数十年的感情,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 这次是因为一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821.第821章 恍若经年 声势浩大的南巡队伍驶出洛州,一路向南而去。 这次比之前去东陵阵仗还大,何凌在前,简言怀在左,于盛在右,韩琦殿后。说是去和谈,但是看起来跟御驾亲征去打仗似的。 羲和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心情却很纷乱。她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来之前跟莫逸北上盛京的情景。 那时她正在莫逸哥哥的怀里睡得安稳,突然马车一个急刹,然后暗箭飞过来,接下来就是四处火光,深陷重围。 她现在感觉自己坐马车都有阴影了。一闭眼就要马上睁开,否则那种黑暗的记忆就会涌上来。 “你怎么了?”对面的兰若问道。 “没事。” 这种规格的仪驾,按规定应该是大将军何凌参乘,可是她跟何凌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她不太愿意跟何凌独处。 除了何凌,简言怀也是可以陪她的。但是一出来他就比较忙,协调调度,安排行程,找他的人比找羲皇的人还多。而且他需要随时防备可能的危险,一直都是警惕状态,根本没办法完全放松地陪她待在马车里。 于是陪她的人,就成了贾玄。贾玄可是个万能的陪乘,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天文地理,历法星象,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会聊天,羲皇还没张嘴,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话了,他说起来三天三夜能不带重样。 可是羲和发现他跟沈尽一个毛病,就是说话带坑,跟他们随意地聊个天,一不留神就被迫思考点什么。 贾玄平时没机会说的想法,趁着这个时机左一个右一个的提出来,还能让羲皇陛下感觉似乎是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循循善诱的架势,让她感觉是每月一次的经筵,变成了每日很多次。 终于,贾玄被“请”出去放风了,兰若就是这个时候上来的。 羲和带着兰若,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反正南齐的事跟他有关系,葛云飞要他要了好几次了,不妨一次性解决了。 兰若笑道:“陛下好像睡不安稳?难道有心事吗?” “心事多呢,你想知道?”羲和也很久没有见兰若了,他一身娇艳的碧袍,打扮得跟外面翠绿欲滴的柳枝似的,闪得她眼睛疼。 兰若却笑道:“我只想知道,陛下这次带我去江陵,还准备不准备把我带回来。” 羲和轻笑一声道:“我之前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的,忘了?” “你说话向来不算数的,我再确认一次。” “去把你这身晃眼的衣服换了,我说话就算数了。”她说完就又眯起眼睛,尝试着睡一会儿。 闭上眼睛,脑袋乱乱的,北周,莫逸,围困,厮杀,江陵,葛云飞,兰冰,母亲…… 坚持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办法安睡,她猛地睁开眼睛,潮水迅速退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有点恍惚。 白袍的少年,跪坐着在面对,长长的乌发低垂,正低头摆弄着青釉茶壶,轻轻摇晃两下,倒出清气四溢的茶,能看到上面飘着的袅袅雾气。 822.第822章 暴虐之吻 很多年前,曾经如此。白衣,墨发,翩然,纯真。 再往前很多年,也曾经如此。岁月无伤,时光无痕,没有残破的记忆,没有暗夜的厮杀,安稳,欢乐。 兰若见她醒来,对着她粲然一笑,唇红齿白,如海棠花开。 羲和突然开始嘲笑自己的脆弱。 她面前的兰若,从六岁开始逃亡,朝不保夕,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处安身。就连她,也不过当他是一个寻开心的宠物而已。 比起他,自己还有父母师父,还有莫逸花哥哥,还有这么多保护她忠于她的人。可是他,经过了孤独残酷的这么多年,仍然在她的面前,这样无邪地笑着。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至少还是一种花开的姿态,还是一个阳光的样子。而她,却被记忆里的黑暗缠绕着,连闭上眼睛安睡都做不到了。 人,总要抚平自己心中的伤痕走下去。 这辆马车,已经不是之前那辆,路线不是北上,而是南下,不是匆忙出城,而是万无一失。陪她的人,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人。 兰若递给她一杯茶,她没有没有接,只对着他一笑。 兰若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放下茶,慢慢地爬过来,像只白貂一样钻进她的怀里。 “你就这样,不要变,好吗?”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脑海中却全是莫逸的样子。 他的朱唇轻轻地摩擦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不变,我是你的人……” 兰若的吻带着小心的试探和刻意的讨好,羲和微微闭上眼睛,眼前立刻就是一片血光厮杀,她赌气似的不睁开眼睛,一把将怀中的人压下来,用力地回吻过去。 用唇齿之间的感觉,用他身上淡淡的气息,用他带着痛意压抑的低吟,去驱赶这黑暗的挣扎,这燃烧的火光,这血腥的味道吧。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暴虐,这时候如果他有一丝不顺从,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好在他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下来,兰若面色微红,脸上脖子上胸前,带着点点红色的斑痕。他有些发懵,突然被摁下去狂吻,然后又突然停下来。 兰若感觉是不是自己在她身边伪装得太久了,然后这层伪装,就变成了真正的自己。还是那根本就是伪装,本来就是真实的自己? 否则为什么自己换上白袍在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了桀骜,只有温顺?否则为什么她这样的动作,他丝毫没有反抗,没有反感,反而怕自己打扰到她? 现在的她神色沉沉,目光空洞,没有丝毫的欢愉,似乎有些失神。 兰若坐起来,仍然依偎到她怀中,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抬起头,唇又贴了上去,虽然非常轻柔,但是他却哼了一声,他的嘴唇刚才被弄伤了。 羲和感受到他的动作,将他抱在怀中,又低头吻下去。她尝试闭上眼睛,果然不再有那种可怕的黑暗,只有一片迷蒙的空虚。 823.第823章 这样也好 她在他的颈窝出深深了吸了一口气,想要他的气息,填满这令人发慌的空虚,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兰若有点痛,但是又不敢叫出声,他已经被冷落的太久了。 这次出来,也许再没有以后,他也许会被葛雄杀了,也许又要开始颠沛流离地逃亡。 他在大元宫中,至少还有一个安全的窝,这一点点的温暖,已经让他感觉留恋。即使她不再他,不见他,至少她会保护他,至少他不用担心会在睡梦中被人杀死。 背对世界,孤军奋战这么多年,终于感觉想找一个停靠。 这个人,现在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兰若拉着她的胳膊,让她抱着自己,感觉像是一个随时会被抛弃的孩子,如同小时候那样。 她抱着他,吻着他,可是他却仍然感觉她很遥远,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亲吻的人是他,也似乎并不在意。他感到非常不安,他怕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会无情地一把将他推开。 “不要丢下我,好吗?”他压制不住内心的惶恐,颤声说道。 羲和仍在那片迷蒙的空虚里徘徊,听到他的声音,便停下来,回道:“不会。” 夜色来临,她的双眼又开始被黑暗覆盖,刚刚被击退的恐惧,又蠢蠢欲动,准备卷土重来,吞噬掉这片迷蒙的空虚。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俯下身去,一把扯下他已经凌乱的衣服甩在一边,抱着他,吻他,想用怀中的人,抵抗暗夜的攻击。 除了长得漂亮,丹唇朱颜,眉目如画,兰若拥有一副美到极致的身体,墨发如丝,肤如凝脂,天生尤物。 她抚摸着他的脸,圆润的肩膀,抚摸他的锁骨和胸膛,美好的触感让她安心下来,动作也轻缓起来,怀中的人开始微微喘息。 血色再次褪去,前面又是一片空旷和迷蒙。这样就好。这算不算是一次胜利? 外面是她的精锐军队,名将强兵一呼百应,可是没有人能帮她打胜这一仗。因为她的对手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内心的恐惧。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些仗,注定要一个人去打。 这样的战争,她打过好多次,都是一个人。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的脆弱,她的迷茫。 这次也差不多,区别就是怀中多了一个人。她忽然对怀中的人,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至少她还可以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抵抗着自己的脆弱,在别的地方,她不想,也不能。她有些鄙视自己,这个时候也只敢这样欺负他。 “我也不过如此,对不对?”她说道。 “嗯?”已经意乱情迷的兰若,听到这样一句话,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聪明如他,从她反常的举动中已经猜出了答案。他感到现在的自己像是一味药,医治着她不为之人的伤痛。 这样,也好。 她睡着了,终于睡着了。在这令她心生恐惧的马车上,在这摇摇晃晃无尽的征途上。 第二天早上,当兰若从御驾中出去时,简言怀看到了他破了的嘴唇,和他脖颈处闪耀着的吻痕。 他想跟她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告诉她: 江陵就要到了。 824.第824章 风云聚首 江陵是一个水城,三面皆是水,只有一面有陆地。这个城池也不大,只有四个门,东西南北各一个。但是这个小城名气却非常大。熙元十七年那次最著名的会谈就在这里进行。 那一年,混战中的南齐、北周、东陵、西梁在凤羽主上召集之下,来到了江陵的谈判桌上,签署了那份影响了历史进程的四国停战协定。 传说中的容和主上,柔和而坚定,春风化雨一样的手腕,让葛覃、莫伯烈、李显、于振公这些乱世枭雄们放下刀枪剑戟,各自治国安民。 许多年之后,南齐大将葛云飞还用诗文赞颂了这一伟大功勋: 江陵秋尽野草香,疾风流云战霞光。昭阳日影玉颜色,不动甲兵定四方。 风云变幻的时代,已经翻过惊心动魄的一页。老一辈风云人物们已经故去,如今江陵仍在,但是天下已经沧海桑田。 江陵的天空即将风云聚首。为了迎接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三个人物,迎接这一次最重要的谈判,江陵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屋顶一片瓦,路上一颗石子,都都已修缮完毕。 原来四国谈判的时候,江陵城就被一分为四,东南西北四个内城,原来的四国帝王分别从四个城门,入住四个内城。这个格局一直保留到现在,只是拆除了中间的围墙,各个内城之间可以通行出入。 西梁王于嗟麟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他从西门进,入住了西城。陪他过来的是枢密使谷康、丞相周允,大将石达,周承轩和于威也随行。 他到了之后,从望京出发的东道主葛雄也随后到达,他从南门进,入住了南城。葛云飞、葛志丹等南齐公侯,还有大批文臣随行,此外,他还带来数位美女。 羲和是最晚到的。 但是她的阵势大得让葛雄和于嗟麟都大吃一惊。 她还未到,江陵城周边几个州郡就向葛雄快马急报,大元的战船和骑兵大批出现在城下。不用他们急报葛雄也知道,因为江陵城外也集结了大批军队。江陵城中,她的先导仪仗队封了北城和东城,然后在城中的相邻地带筑起了防御工事,居然连战车都摆了出来。 葛雄不禁有些哑然,要不又有言在先,他都认为她不是过来谈判,是过来开战的。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他的南齐军也在江陵和江都附近,随时听命。 之前他们已经有约在先,部队全部驻扎在城外,城中只能驻仪仗队卫兵和侍从,要不然谁也不放心谁啊。 即便如此,葛雄站在江陵城楼上,望着从天边而来,连绵不断的庞大队伍,还是暗暗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她的随从也是多得骇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何凌、贾玄、简言怀、韩琦、梵东,还有李景隆。 陪着葛雄的葛云飞,望着羲皇长长的队伍从北方覆压而来,眼神越来越复杂。 最前面马上的将军,是他曾经最惧怕的对手,原来凤羽府的左总侍,如今大元朝的大将军,何凌。 何将军,别来无恙啊。 兰若,也在其中。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了断了。 风起了,会停下来吗? 825.第825章 城外的重逢 江城五月,正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之时。羲和刚到江陵时,心情还是不错的。 她远远看见两列迎接她的队伍从城门一直往里延伸。最前面居中站着两个人,不用想都知道,一个是葛雄,一个是于嗟麟。 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和城楼上隶书的大字“江陵”,时光变换,当时自己的母亲来这个小城时,是怎样的心情? 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就已经历过数次生死劫难,她的母亲正被各种针对她的暗杀压得喘不过气。 算起来,母亲来江陵时,在她和简言怀在上京北郊险些被杀不久,她身中毒箭,刚刚捡回一条命。 母亲来这里让各国互相妥协,达成停战协议,然而做出最大让步的,是凤羽府。从此凤羽府退出了天下之争,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蛰伏,她和父母也隐居定安。 可以说,母亲上一次的妥协,给了她长大的时间。那个一出生就被世人追杀的孩子,如今已经是不可撼动的凤羽之主,大元帝王。 母亲,我回来了,回到了你当初离开的地方。你的终点,就是我的起点。你未竟的事业,未了的意愿,交给我去完成吧。你的隐忍,你的退让,你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因为你失去的,我会加倍的讨回来! 所谓天命,就是不可阻挡! 羲和感到心中一阵激荡,阔步向前走去。她看到前面两个人时才突然意识到,哦,她是来谈判的…… 前面的两个人迎了过来,于嗟麟走得有点急,将葛雄甩在后面,他的脸上眼中全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热切,也不顾邦交礼仪,上来就抓住了她的手:“羲……” 羲和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对他和刚刚站定的葛雄道:“有劳齐皇、梁王相迎!” 葛雄似笑非笑地回道:“地主之谊,应该的,羲皇请!” 简单的几个字,西梁的礼仪官就面带不悦了,他言外之意是,他是东道主,理应相迎。可现在梁王也跑出来,还来城外迎接,算个什么事? 可是羲和和于嗟麟都没有心思留意这些,于嗟麟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兴奋中,羲和的目光扫到了葛雄侧后的葛云飞,葛云飞也正往她的身后看,她知道他在找兰若。 “葛将军别来无恙?”羲和和葛雄并肩走过,葛云飞低头示意时,她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这话被人听着没什么,但是葛雄听着不舒服,这是示威。葛云飞被霍驰和顾铭从宛州一直追到汉水,狼狈不堪地撤回南齐,你说是不是无恙? 但是他心中也有一丝快意。羲和从江宁之战就开始向葛云飞示好,可是过了很多年,葛云飞仍然站在自己的队伍中。至少在对葛云飞的控制中,他稳稳地占了上风。 “有劳羲皇挂心,无恙。”葛云飞回道。 名将就是名将,战场上输给她了他,但是见了面依然不卑不亢。 “那就好。”羲和点头一笑,进入了江陵城。 826.第826章 得不到的人 羲和一直很喜欢葛云飞,不光是因为他无敌大将军的威名,还有他能征善战的本领,也因为他一直不肯投降,不肯屈服的气节。 在庆阳城时,她对他威逼利诱,可是他却依然没有背叛南齐。这在为名为利可以杀君弑父的时代,是尤为可贵的品质。 羲和有机会利用兰冰或者兰若逼他就范,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不想这么对待她看上的人。她希望有一天,葛云飞可以心甘情愿地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可是她等得太久了,等了没了耐心,一代名将渐渐老去,不复当年之勇,而她自己麾下名将云集,新秀辈出,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服葛云飞了。 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 此时的羲和,迎着五月和煦的春风,扫了一眼低着头的葛云飞,进入了古城江陵。 她不知道她的心愿很快就可以实现,葛云飞真的自己跪在她面前,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但是姿势绝对虔诚,可是她却没有丝毫欣慰和欢喜,只有不可抑制的愤怒和痛楚,不是对他。 ** 按照惯例,晚上是给羲皇的接风宴。 江陵城的中心位置,是一座废弃的阁楼。这里就是之前四国和凤羽府签订协议的旧址。南齐先皇葛覃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态,下令不准拆掉这个阁楼。不拆是不拆,但年久失修,也已经破旧不堪。 这个阁楼很明显近期刚修葺过,新换的朱门,新刷的绿漆,装饰得非常奢华,但是在这个到处都是岁月痕迹的阁楼上,看起来有些不搭调。不管怎样,这凑合也算是个宴会场所。今晚的宴会就在这里举行。 羲和最烦的就是这样的宴会了,聊天那不叫聊天,那叫念。不是他们念,是礼官念。宴会一开始,就开始长篇大论地念,风和日丽,天公作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之类的,都是套话。 羲和听得她自己都快会背了,但也不能甩袖子走人。 谈判嘛,谈什么怎么谈,那是臣属的事情,皇帝们要做的,就是在一起推杯换盏,最好还说说笑笑的,保持一个和谈的氛围,遇到臣属们吵得面红耳赤,快谈不下去的时候,出来说一声“好说好说”。 终于三个国的礼官都念完了,歌舞一起,宴会才有点热闹的样子。 南齐的歌姬舞女比之东陵更加柔媚,厅中一个红衣舞女,摇摆的杨柳小腰幽幽地旋转着,轻纱下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秀美的脸庞笑着,甜美醉人的歌声,连羲和都觉得骨头都软了。 她很有兴趣地看着厅中的美女,可是厅上的两个男人注意力却不在舞女身上,他们都在看着她。 她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对他们举杯微笑示意。葛雄举杯回应,于嗟麟却将目光狠狠地射过来。 她的身边,仍然有那个白衣的少年,跪坐在她身边,添茶倒酒,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似乎还是当时大元宫中揽月阁的时候。 827.第827章 不尽兴的夜宴 可是别人不知道兰若的身份,于嗟麟可是知道。他不是那个纯稚无害的少年,他是摩萨的首领,她明明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是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葛雄看见了于嗟麟如刀的眼神,他也早就注意到了她身边的兰若,他似乎恍然大悟地拍手叫停地正飞旋的舞女,然后挥手让他们下去,对羲和笑道: “抱歉,羲皇陛下,您应该是不喜欢看美女的。在南齐,别的不敢说,像您旁边那个少年那样的姿色,可多得是,水土养人嘛。” 兰若听到他的声音,倒酒的手都有些晃,羲和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对他笑道:“小心,酒洒了。” 葛雄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什么天煞妖通,什么摩萨首领,在齐皇那里什么都不是。对他来说,兰若不过是那个整天抱着他的腿求饶,任他打骂都不吭一声的懦弱少年。 兰若居然还活着,他还有些吃惊。她发现了他的身份,居然没有杀他,而且居然还将这个曾经要杀她的人留在身边。 葛雄向旁边一转头,命道:“换曲子。” 柔得让人昏昏欲睡的曲子终于停下来了,换成了齐筝,这种乐器二十一弦,轻轻一划就是铮铮之音,抚琴的人还拉长尾音,做出了一个类似于战马嘶鸣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也太……,跟闹着玩似的,果然水乡的人弹不出什么激昂的调子,听着不过瘾。 接着从两侧出来了两排少年,身上蓝色丝衣,手中一把折扇,看起来风流倜傥,合着那种不伦不类的调调,左转右转,开扇合扇,做出类似于指点江山的动作。 少年们倒是挺水嫩的,只是这舞蹈也太……搞笑了。 羲和倒是有些想念蒙国少年那种劲爆的鼓点,遒劲的舞姿。葛雄可能觉得这些少年姿色不错,而且这种舞蹈特别适合她看,还有些得意地对她笑笑。 羲和也不好当场给齐皇难看,也只朝他道:“南齐果然是养人之地啊。” 葛雄得到了鼓励还没完了,一批又一批的换,一曲又一曲的来,都是这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曲子软绵绵的,人也软绵绵的。 真是没劲啊,她看着厅中专为她准备不对口味的歌舞,对面的于嗟麟目光恨不得把她吃了。一群人就这样看似热闹,实则非常尴尬地呆着。葛雄坐在上位乐得看戏。 羲和都想提前走了,特别是瞥见下首简言怀低头喝酒的时候,这种冲动特别强烈。 终于,她起身告辞了。 她有些不爽,这感觉怎么说呢,说不上不开心,但就是饭吃了半饱,酒喝得不够,总之就是不尽兴。 “去去去,别跟着我,我自己走会儿。”她有些烦躁地挥手让后面长长的尾巴停下来,自己拉着简言怀往前走。 可是后面居然有人学他说道:“别跟着我,听见没有?” 是于嗟麟,她一走他就跟了出来,他不是在学她,他也在甩掉自己的尾巴。 于嗟麟对后面的随从说了一声,然后就大踏步地走过来,声音透着终于可以跟她独处的欣喜:“小羲,等等我!” 他走到跟前她跟前,却愣住了。 他发现她和简言怀不但牵着手,而且还十指相扣。 828.第828章 忍不住了 于嗟麟如同遭遇雷击一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她了,本想一诉衷肠,一解相思之苦,他想象过很多遇到她的场景,甚至想象过很多种可能的对话,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 他甚至知道她的身边一定有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 他知道十指相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爱。 羲和并不知道于嗟麟心中正翻江倒海,冲他笑道:“嗟麟啊,我正打算一会儿去找你呢。” 要说她说的也是实话,从到达江陵到现在,他们虽然从她一下车就见面了,但是一直就是各种礼仪来往,正常的话一句也没有说过。她也好久没见他了,还真有点想他,也有很多事情要跟他商量。 于嗟麟动了动手指,感到自己的血液流动起来,想忍住自己心中澎湃的情绪,不要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可是,他忍不住了。 他感到被欺骗了,心中的怒火快有冲出胸膛。你跟我说清楚!上次离开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又是什么回事! 他走上去一把拉起羲和就往外走。因为他比较愤怒,手中的力气不知觉就大了点,拉得她差点站不稳。 可是羲和的另一只手还在简言怀的手中,他一拉,两个胳膊一伸展,就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场面了。 两面的人都悄悄地退后低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但是耳朵却都竖着听动静。这场面,想不激动都不行啊。 简言怀整个晚上都在低头喝酒,一言不发。羲和拉着他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事实上只要不是危及她安全的事情,他对她的任何行为都没有反对过。 现在于嗟麟拉着她的另一手,然后充满敌意和愤怒的眼神望着他,他的眼中却是一如往常的清冷。 “你放开!”羲和想奋力甩开于嗟麟,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于嗟麟紧紧地攥着她,一阵生疼。 于嗟麟虽然拽着她,但是却没有看她,只是带着挑衅的眼神望着简言怀,问道:“这人是谁?” 羲和再次尝试甩开他,结果只是让自己的手更疼一点,于嗟麟根本就纹丝不动。 现在她很少与人有身体接触,除了她愿意,没有人敢接近她,更别说这样侵犯她。现在两次甩掉于嗟麟都没有成功,被他禁锢的手传来的痛感,让她心中的火苗瞬间就被点了起来。如果刚才是不爽,现在就是烦躁了。 “于嗟麟,你不要太过分!”羲和冲他道。 于嗟麟将目光移向她:“我就是因为太不过分了,才会有今天!”说完用力一拉,对简言怀说了一声:“滚!” 于盛就在旁边,他是知道内情的,这样的局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梁王,请您先冷静一下!” “滚!”于嗟麟像是一个发怒的豹子,谁也无法接近。蛰伏的虫子,吱吱地叫了起来,然后又突然停了下来,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这时候,简言怀却一点一点,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829.第829章 你来管我? 他定定地站着,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手还保持和刚才十指相扣的姿势。 羲和一只手骤然失了温度,她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手打了于嗟麟一巴掌:“放开!” 于嗟麟这辈子还没有被打过脸,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前还是英王的时候,他几次做了混账事,他父皇和母后都曾高高举起巴掌,但是都没有一次往他脸上落下过。 现在被她打了一巴掌,按说他应该反应特别大,但是他已经全然顾不上那么多了,只冷哼一声拉起她就走。 若论力气,羲和比他可差太远了,根本挣扎不开。于盛带人跟了过去,西梁御林军统领于威也带人跟了过去。 只有简言怀留在原地,感觉身体僵住了一样,迈不出一步。 远处的葛雄冷冷一笑:“真是精彩,第一天晚上就有这么好看的戏!” 于嗟麟不容分说地拉着她走。他虽然气急了,但是还没有失去理智,他还知道换个地方,不能大庭广众之下争吵起来。 可是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一直到了他的住处,拉开门一把将她带了进去,然后“咣当”一下关上,反手就把她按在了门上。 由于情绪不稳有点失了轻重,她的身体“咣”的一下贴在硬硬的门上,还没有来得及抗议,嘴唇就被堵上了。 于嗟麟一手控制着她的两只手,一手抱着她的腰,身体紧紧压着她,俯身就吻过来。 他这次不再留恋之前让他痴迷的嘴唇,而是长驱直入撬开她的贝齿,带着愤怒和惩罚的意图,开始了激烈的掠夺。 这已经超过了羲和可以接受的范围。 她可以接受温柔的,讨好的,也可以接受霸道的,激烈的。但是不能接受这种惩罚性质的强吻。 从来就只有她惩罚别人,没有别人惩罚她的份儿。 两年没见了,羲和见到于嗟麟本来还挺高兴的,她还打算发泄完刚才宴会的郁闷,就找他好好聊聊。 可是见到了他,他这么一通脾气发得让她来火。 她已经知道于嗟麟是因为知道了他和简言怀的关系,所以才发火。 于嗟麟这么多年这般对她,要说她没有感觉,那也是没有可能的,否则他离开前那一晚上,她见他哭了又说些自暴自弃的话,也不会突然心软而去主动吻他。 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有什么资格指着简言怀让他滚,真是岂有此理,她都没有吼过他。 他现在这个兴师问罪的样子,又算是怎么回事? 你的后宫有多少妃子我管过你吗?这两年中你召了谁娶了谁,我问过你吗?现在你来管我? 她找了个机会,咬了下去,于嗟麟猛地一疼,口中传来甜腥的味道,他却又不管不顾地吻下去。这次他学聪明了,用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没有办法咬她。 羲和两个手被她压着动弹不得,被迫接受着他的吻。这种感觉让她非常恼火。 于嗟麟刚开始确实带着惩罚的意味吻她,可是慢慢地却变了味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 830.第830章 这里挺好 他已经两年没有见到她了,这是他日夜思念的人,他现在就在吻着她。从她的唇边,滑向她的脸颊,她的耳边,吻着她侧脸的轮廓,然后是她柔软的脖颈…… 她身上的味道仍然是如此的迷人,让人安心,也让人疯狂。这是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思念的味道。 他如同一个饿了很久的猛兽,吃到了垂涎已久的美味,此刻是停不下来的。 可是他却突然“啊”的一声,蹲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比较痛苦。 她趁着于嗟麟似乎有点失神,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稍微放松的一些,膝盖一抬就往上顶了上去。 羲和终于摆脱了控制,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来,对着蹲在地上的人说道:“我们谈谈。” 于嗟麟虽然腹部很疼,但却暗自庆幸,她刚才要是往下低一点,他就彻底报废了。 “你,你可,真狠啊。” “活该。” 羲和虽然这么说,但是看着他脸色惨白,额头直冒汗,怕真出事了,便叫到:“来人!” 外面早就等着的两队人立刻破门而入,就看到羲和好好地坐着,于嗟麟蹲在地上痛苦的样子。 于盛跑到羲和身边,紧张地问道:“陛下怎么样?” “我没事,他好像有事。”羲和指了指他。 于威被吓坏了,连忙去扶于嗟麟。于嗟麟刚才想阻止她叫人却慢了一点,这帮人进来得又这么快,他自己这个样子,别提多丢人了。 他忍痛说道:“全都滚出去!谁再敢多看一眼,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于威有些犹豫,于嗟麟低吼道:“还不快滚!” “是是,快出去。” 今天这人可丢大发了。堂堂西梁王,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犯罪没犯成,反而被人揍了,还是个女人。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就不用见人了。 “你也出去吧,我跟他还没完。”羲和对于盛说道。 于盛倒是不墨迹,转身就带人出去了。 终于清静了。于嗟麟受到了挫折,斗志都被激起来了。他缓过劲来,自己站了起来,朝羲和走出去。 “好,谈谈,但是不是在这里。” 羲和环顾左右,眉毛一挑:“这里不是挺好的吗?难道你还想去外面嚷嚷?” 虽然在他的房间谈事情有点怪,但是现在大晚上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于嗟麟却突然一笑道:“这里是挺好。”然后一把抱起她,往就榻上走。她头上的朱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在灯影中飘动着。 羲和正悠闲地坐着,就差没有将腿翘到椅子上了,突然感觉身上一轻,然后被抱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有点恍惚,她想起了在鸟鸣涧,简言怀第一次这样抱她的样子。那时的她还非常虚弱,路都走不了,她还记得那时跑着他,那种安心踏实的感觉,还有望着他的侧脸,那种微微心动的感觉。 等她反应过来,于嗟麟已经将她压在身下。 “这里是不是更好?”于嗟麟眼睛有些发红,看着她有些控制不住。 831.第831章 不是小绵羊 一般的女孩这时候就会有些害怕,一个小绵羊,落入了大灰狼的魔掌中,已经是任人宰割了。 可是羲和不是小绵羊,作为一个从小就在随时会被暗杀的危险中长大的孩子,父母和师父对让她危急时刻可以保护自己这一点,还是比较重视的。只是她学的招数都是非死即残那种,现在对于嗟麟还没必要用,刚才都差点失手了。 她从小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她不怕任何人,更不怕于嗟麟。她更多地感到生气,她感觉自己被侵犯,不被尊重,于嗟麟先是拉着她就走,然后又按住强吻,最后居然将她抱上了床。 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于嗟麟,说道:“好,你想在这里谈,那就谈吧,你想怎么谈?”说着她还舒服地往榻上一仰。 要说这时候鸣金收兵那还真不是男人,但是于嗟麟却停住了。 他看出来,她生气了。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将她抱上床榻的样子,但是每一次都是深情款款,柔情蜜意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粗暴地对待她。 之前,他不敢。上次强吻她也是一时冲动,他事后还有些后悔。幸好她也没有怪他,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西梁,怎么熬过见不到她的这两年。 现在,若是平时的状态,他也不敢。她真的生气起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今天真是被气昏了头了。 现在她真的生气了。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有些不知所措:“兮兮,我……” 羲和却继续说道:“你谈不谈?不谈我走了。” “兮兮,我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他们这种暧昧的姿势,这个解释是多少苍白,他也意识到了,他直起身。 羲和白了他一眼,自己也坐起来,整理一下衣服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哎……”于嗟麟连忙追出去,然后从后面抱住了她,羲和一把将他甩开,拉开门就出去了。 于威、于盛都等在外面,一见门开了,一个围过来,一个冲进去。羲和头也不回去地走了。 今晚真是郁闷啊,羲和望着天上昏暗的月色想。 羲和见到简言怀,才发现了一个严重失误。她的头发是散的,看起来肯定特别能引人误会。 简言怀却问都没有问,而且拉过她的手,看伤了没有。于嗟麟用的力气挺大,白皙的手上有一点红色的淤痕,他慢慢地帮她擦了药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羲和几次都欲言又止,看着他低头帮她擦药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该跟他说点什么。 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该怎么说呢?他抱了我,然后不小心弄乱了头发,然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说不清楚,还是不要说好了。 终于,他什么也没问,她什么也没有说。 “早点睡吧。”他说道。 “嗯……” 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很想叫他留下来,陪陪自己,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的,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妥,终于还是看着他离开了。 832.第832章 不要执迷 月亮爬上来,有乌云遮拦,并不十分明亮。夜越深,小虫子叫得越欢,感觉越是寂静。 简言怀拿了一壶酒,倚坐在亭子的一角,默默地喝着酒。他有心思的时候,喜欢这样一个人呆着。今晚喝酒喝得有点多,不知不觉有点醉意了。 今天虽然是于嗟麟强行将她拉走的,但是若是她真的不愿意跟他去,那于嗟麟根本做不到,否则红剑卫和羽林卫就是摆设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 可是她今天真的当他们是摆设了。她心里,还是想见他的吧…… 他太了解她了。她对于嗟麟,看起来毫不留情面,但是也正是这种态度,才透露着她对他的感情,没有客气,没有距离,不开心了就骂,不高兴了就打。她对莫逸也是这样。 可是她从来不这样对他。她会非常照顾他的感受,有时候跟他说的话,让他做的事,都是斟酌过的。他倒是愿意她像对待于嗟麟那样对他…… 他正仰头看着月色,忽然说道:“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贾玄从树影后面钻出来,手中也带了一壶酒,笑嘻嘻地道:“在下来给公子送酒啊。” 简言怀的酒壶刚好空了,他干脆一把扔出去,接过贾玄递过来的酒壶,喝了一口眉头却皱了起来,甜的? “这是醒酒汤,公子今天喝得太多了,再喝恐怕伤身了。”贾玄仍然笑呵呵地说道。 简言怀没心情理他,放下酒壶,准备站起来走了。贾玄却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公子可是因为陛下的事情烦心啊?” “关你什么事?” 贾玄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若是公子因为其他事情烦心,可能就不关在下的事,在下也帮不了公子。可是若是因为陛下,那就关在下的事,在下也肯定可以帮忙。” 贾玄说话这个啰嗦劲儿,简言怀不是很喜欢。他仍然只是靠着柱子仰头看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贾玄继续说道:“容和主上当年在此处做出巨大让步,换得了喘息之机,但是她必然知道,天下终有一战,而陛下必然卷入其中。虽然陛下自幼,就是被作为帝王教导的,辛老道所授的兵法谋略王道霸术,无一不是为了今天天下之争,无一不是为了陛下今日之经纬之略。当年在下受辛老道所邀,为陛下写过几本拙作,因而察其用心,知其深意。” 转了一个大圈,还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简言怀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一开口,给了贾玄鼓励,他继续说道:“辛老道此人学识庞杂,诡异莫测,上天入地的本事,我亦不及。公子可知,容和主上为何挑选他,作为陛下的师父吗?” 简言怀根本就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贾玄也没有指望他回答,自己继续说道:“是因为辛老道此人,爱好虽泛,但是却不执迷于其中某种。他唯爱双泉剑法,然后双泉剑法却非一人之力,故而无法执迷。” 这话简言怀听明白了:“你是说,他们自小,就希望兮兮,不要执迷?” 833.第833章 最后一句话 贾玄听他称“兮兮”,知道他已经有醉意了,但意识还清醒,这个时候最适合把话说破了。 “没错。在下刚才说那么多,其实不过是两句话,第一句,陛下自从就是被主上以未来帝王教导的,第二句,她从小就被言传身教,不能执迷任何人或者事。为君王者,对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对人或者物,可以博爱,不能偏宠……” 说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简言怀总算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干脆点说,就是兮兮不是他一个人的,也不可能只爱他一个人,如果他因为这个不开心,那就是自己找事。 贾玄啊,你直说不行吗?绕了这么大一圈,累不累? 他说的得体而隐晦,不会让人有任何抵触或者不舒服。但是他心中一阵没来由的难过,说出的话也不受控制了:“那莫逸呢?” 她对莫逸执念之深,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可是他却知道。如果不能执迷,那为何她对他那样执迷?如果不能偏宠,为何他就可以轻易地左右她的喜怒哀乐? 贾玄一听莫逸却笑了:“公子有所不知,这是下泉剑的魔咒。一生无牵无绊快意江湖的辛则夷为之而死,而洒脱不羁的逸王,也只能困守围城。这也许就是宿命。现在公子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他。因为他与陛下之间,只有越来越远,才会越来越近。” 跟贾玄聊天实在很没意思,说着云山雾罩的,听了半天似懂非懂,不知所云。真不知道兮兮为啥那么有耐心跟他一说半天。 “你要说够了就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贾玄呵呵一笑:“公子不要忘记了,辛则夷留给公子的最后一句话……” “你怎么会知道?”简言怀有些吃惊,当时只有他在场,连羲和都被赶出去了。 “这也是众人的希望。” 简言怀站了起来,稍微有些头晕:“这件事不要再提,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的话。” ** 羲和根本就睡不着,心里乱七八糟的。 真是够烦的,跟葛雄还没什么呢,先跟于嗟麟闹起来了。 她回来看到简言怀,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的眼神总是有些落寞。 她现在有点后悔刚才在于嗟麟那里直接走掉了,没有把这一顿邪火发出去,搞得现在有火没地方发,十分憋闷。 要是在洛州,也就是找几个少年狂歌醉舞一番,闹腾一下就过去了。可是今天她也没心情,她决定出去转转。月色很好,可是她却不知道去哪儿。 到处都是她的心腹重臣,可是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个想聊天的人。叹了口气,胡乱地走了大半圈,最后居然转到了李景隆的房前。 反正也没地方去,不如去看一下他。 虽然是大晚上了,又不是正式场合,但是李景隆见到她仍是全礼相迎,跪拜在地上,身体都跟旁边低矮的方桌平了。 “起来起来,我烦得慌,陪我聊会儿天。”羲和走过他身边,在矮桌旁边坐了下来。 “是。”他恭敬地坐在一边。 “这写的是什么啊?”她指着矮桌上的绢帛问道。 “遗书。” “……” 羲和抬起头,疑惑地望向他。 834.第834章 也许是错的 现在她面前的李景隆,虽然看起来依然儒雅清俊,但已经不复少年时那种踌躇满意的样子,他端正地坐着,不悲不喜。 羲和用两根手指夹起白绢,轻轻晃了晃问道:“这什么意思?” “陛下和谈成功之日,便是臣玉碎之时!” 他语气不疾不徐,但是却没有丝毫犹疑。 羲和再次被震惊了,她打开手中薄如蝉翼的绢帛,上面的瘦劲的字和血带泪,居然还是写给她的。 她一只扫了一眼就将绢帛往旁边一丢:“你有话现在就跟我说,死了写遗书给我,我才懒得看。” 李景隆低头一拜,说道:“臣在南齐牢狱之中不见天日之时,曾发誓若有一天能活着走出南齐,必报此家仇国恨,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后有幸追随陛下再战南齐,虽然已将南齐军赶出东陵,然而他们杀我同胞,烧我城池,欺凌妻女,东陵几十年经营已经付之一炬。如今黄土上还残留着东陵军民的热血,黄土下还埋着东陵军民的尸骨,可是葛雄却仍然逍遥自在,毫发无伤! 如今之天下,能与之抗衡的只有陛下,如果陛下也真心与他和谈,那葛雄岂不是一直会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臣无法与之同立于天地之中,只能以死相抗!” 他说的话悲愤异常,但是却面色无波。 羲和听着心中一阵抽痛,她只知道李景隆心志坚忍,却不知道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一把抓起桌上的笔墨朝他扔过去:“你糊涂!” 墨洒了他一脸,一身。干净白皙的脸上一片墨痕,白衣上也是斑斑点点,但是他也不躲,也不动,任脸上的墨汁滴下来也擦一下。 “只因为这个,就要求死吗?你没有死在南齐的牢狱中,却要亲手结束自己的命吗?”她厉声斥道。 “臣的命,本来就只剩下一口气了,这是陛下给的,若是这口气都没有指望,臣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仍然平静地说着。 羲和看着现在的李景隆,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这是当年在云园行宫与他烹茶弹琴论天下的人啊,那时候的他多么鲜活光亮,眉角眼梢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可是如今却如一潭死水,心中藏着深不见底的仇与恨,屈与辱,眼中只能看到之前的鲜血与尸骨,唯有一念就是报仇雪恨。 今晚的接风宴上笙歌艳舞,他望着上位的葛雄,是不是一直有种冲上去杀了他的冲动?那个曾经折磨他、羞辱他,将他踩在脚下的人。 羲和突然感觉,这样的他是自己造就的。他早就已经毫无生气,是自己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如今却要抽掉支撑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她咬着嘴唇,望着身上一片狼藉的李景隆思绪翻滚。 她动摇了。 她是个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人,特别是战或者和这种关系很多人性命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她却一点点地在动摇。 也许和谈,是个错误的决定…… 835.第835章 还在原地 朝堂之上,主战派激烈慷慨的话并没有让她动摇。她不想再发动战争了,她觉得为了她自己的宏图大业而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 她一直以为她的意志就是凤羽卫的意志,她的信念就是凤羽卫的可是红馆中的奴隶,江陵城中的李景隆,让她意识到,他们的意志,也是她的。他们追随着她,他们的仇恨,也是她的仇恨。 她思绪纷乱,感到喉咙堵着,一阵憋闷。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就丢了出去,起身站了起来:“在我同意你死之前,你最好好好活着。”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春夜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到脸上,也不能让她感到舒服一点。今天晚上可真是见鬼了,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她走后于嗟麟也很不开心,他俩总是一见面就吵架,这次更严重,把她惹火了。 他知道这时候不去找她比较好,她正在气头上,对他肯定没有好颜色。但是在房间左右待不住,他还是不由自由地往她的住所走过去了。 她住在东城,跟他相对。沿途都是她的侍卫,防卫森严得摸不透风。他开始意识到,她之所以会被他拉到自己的房间,对自己还是留了余地。 也许她真的只是想跟他聊聊的。可是他后来的行为,却彻底惹恼了她。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英王了,为什么一见到她,还是跟之前一样冲动不理智? 他在刚刚看到远处的灯火的时候,就被拦了下来。 “梁王恕罪,东城已宵禁,禁止通行。”侍卫态度恭敬但是说出的话却不容商量。 于嗟麟一阵恼怒,但是却不想再闹出什么动静了,那样会更惹她烦。 “于盛呢,让他过来见我。” “于统领在陪陛下,此时应该没空。” 这句话让于嗟麟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根据他对她规制的了解,于盛在她身边,简言怀应该就不在。 他围着东城转圈,忍不住想,这时候她还没睡,在干嘛呢?他感觉似乎还是之前在西梁上京时,他与她发生争执,他也曾经在这样在凤羽府外徘徊。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停在原地啊,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现在想想,之前吵架的理由是多少渺小,多么可笑。为了一个郑国公,为了一个陈光继,为了凤羽黑卫与英王府护卫的一点点小冲突。回过头来看,这些都不算是个事啊。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沉浸在对之前的怀念中。他微微抬起两个胳膊,他身边的人会过来跟帮他更衣。 他想去摸一下自己带着的那个凤纹玉佩,却摸到一双滑腻的手、帮他更衣的小太监手怎么这么软,而且这个味道…… 他心中一惊。小太监? 转头一看,是一张笑意盈盈含羞带娇的脸,正半蹲着帮他解腰带,柔弱无骨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身。身上红色轻纱褪了一半,半遮半掩地露出雪白的胸脯,是今晚厅上那个红衣舞女。 “让奴婢伺候陛下更衣吧……”女子柔柔的媚笑着。 836.第836章 和平共处 葛雄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于嗟麟暗想。 用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戏谑地问道:“只伺候更衣吗?” 女子一脸娇羞地将头贴到他的胸前:“红儿今夜听凭陛下吩咐……” 于嗟麟笑了一声,却突然大声喊道:“李温你给我滚过来!” 怀中的女子一惊,连忙退后两步。门外的李总管连滚带爬地进了门:“老奴滚过来了。” “不长记性是吧?是不是之前那次打得太轻了?嗯?” 李温赔笑道:“陛下息怒啊,这是齐皇送来给陛下解闷的,老奴原说谢绝的,但是这不见今天您与羲皇……” 于嗟麟听见一个“羲”字就更加怒不可遏,用手一指:“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是是是。”李温连忙拉着红衣女子要退出去,可是红衣女子却吓得跪在地上:“若是陛下不留下红儿,齐皇陛下会杀了红儿的,求您……” “滚!不要让我说第二次!”于嗟麟完全没有心思跟她纠缠。他也曾是在万花丛中走过的人,他也曾是怜香惜玉的,可是那时以前。 难道自己的这脾气也越来越像她了? 吼走了投怀送抱的女子,自己坐在床榻下,冷不防地想起她刚才就在这个榻上躺过,还闻得到床上她的气息,赌气似的和衣滚到床上蒙头便睡。 过不大会儿又刷的一下扔开被子,摸出一个东西仔细的看,是她掉在这里的金钗。 此事的东城内,羲和从李景隆处离开,吹着风思绪纷乱地走着,无意识地摸摸自己头发,忽然想起自己的金钗掉了。又想起来于嗟麟又是十分烦闷。 回到房间却听见有人低声地说着话,声音甚是温柔。 “谁在里面?”她问道。 “回陛下,是兰若公子。”门外等她的佩玉回道。 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轻轻地推门进去。发现兰若正趴在地上,双手支在地上托着脸,两条腿还一弯一曲悠闲地晃着。他对面是的案几上放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看起来是只小狗。 他们看起来聊得正欢,其乐融融的。兰若笑呵呵说着什么,纯白的小狗伸出爪子轻轻抓了抓他的脸,嘴里呜呜低声叫着。 羲和看了这幅场景不禁笑了,整个江陵城,现在最能和平共处的,估计就是这一人一狗了。 兰若看见她过来,连忙站起来,然后将狗抱在怀中。 “你怎么在这儿?”她了走进来。 兰若笑道:“今晚看陛下吃得很少,这会儿估计应该饿了。”说着放下狗拿出旁边的食盒,很精致的小点心。 羲和还真有点饿了,坐下来随手拿了一块就吃了,小狗居然也跳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于是她也分一些给它。 都跟小狗吃一样的东西了,哎,真有进步。 小狗有东西吃了,尾巴摇得贼欢,口中呜呜地叫着。 “它说什么呢?” “它说谢谢陛下的点心。” “胡说,它还知道我是陛下,这是点心?” “我告诉它的……”兰若抱过小狗,说得跟真的似的。 羲和摸了一下他怀里的狗,又摸了一下他,呵呵笑了。 这一晚上,这时才感到舒心一会儿。 837.第837章 犹豫不定 江南的天气到了这个季节,多半是烟雨蒙蒙的。 第二日,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若是心情好的话,会觉得这是一番美景,但是心情不好的话,那就是格外阴郁了。 羲和很明显属于后者。 接下天几天她都无精打采的,想着沈尽的话,想着穆忆的话,想着李景隆的遗书,心中乱七八糟的。这样的状态在谈判时,她根本就提不起精神。 南齐倒是看起来挺有诚意的。在江都谈判的基础上,葛雄提出以汉水为界划江而治,南北通商的策略,答应开放边界贸易往来。他的要求是大元军从撤退到汉水以北三百里,并且不再进兵,同时西梁将江都全给他,而他将以吴国的两个州做交换。 这比江都谈判时双方的信口开河靠谱多了,互相撤出对对方最有威胁的地方,条件苛刻利弊分明才说明有诚意。 西梁好不容易才打下江都,现在让他撤出去,这个条件很难接受,若是只有西梁和南齐谈,西梁应该是一口回绝的。可是于嗟麟没有表态,他在等羲和的意见。 可是羲和却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她总是走神,望着外面的蒙蒙细雨,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不表态,就谈不成。 葛雄很窝火,他不想让步的,但是他的朝臣却一心要和谈。特别是看到她这次来江陵的架势,水陆并进,随时可以开战的状态,更觉得要和谈。在南齐境外怎么打都无所谓,反正不会伤着他们,但是如果大元朝南齐境内进兵,他们自己被威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南齐却一直不断让步,直到提出南齐在洛州建立通商署衙,而凤羽府可以在望京重建南齐凤羽卫。 这时候连之前一直主战的何凌都有些动摇了。这个让步已经非常大了。 然而羲和却依然不表态,而且看起来越来越无精打采。 可是南齐已经让无可让了。 于嗟麟也搞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自从那晚的尴尬之后,于嗟麟私下找过她几次,都被挡驾了。 他心想不至于吧,就因为那晚那一点事情,她就成这样了?生气也不能生气这么久吧?再说了,她那样的性格,也忍不到这么久。 这天于嗟麟终于见到了她,她有气无力地倚在湖边的树上,手中拿了一根柳枝,一片片地将柳叶摘下来扔进湖里。 “这柳枝怎么惹你了?”嗟麟问道。 羲和没有理他。 于嗟麟左右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人,终于下决定说道:“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现在向你道歉,羲皇陛下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心里骂自己,哎,于嗟麟啊,你可真是没救了,道个歉说得这么顺溜。 羲和回头瞅了他一眼,又继续摧残柳枝。那事她早就忘了,现在烦的不是这个。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任你罚还不行吗?”嗟麟见她这样,就在她身边坐下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样做,真的能结束一切吗?” 838.第838章 就是这个意思 于嗟麟更加困惑了,冷战几天了,难道就为了结束一切?不至于吧,就因为亲了她一下,这就要绝交了? “不会结束,而且你还会非常麻烦,我可以向你保证。”于嗟麟带着一点威胁的语气说道。 羲和却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他:“是吗?怎么个麻烦法?” 于嗟麟有些恼火:“我告诉你,你跟我之间没有结束,你要是这种想法,我也不回上京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干什么都别想丢下我,我们这样的状态我也忍得够久了,不想再忍不下去了!” 羲和一直纷乱的思绪却理出了一点眉目,她一直在思考战或者和,怎么把于嗟麟给忘了? “如果我真的放弃了,你会怎么样?”她问道。 我跟葛雄和谈了,你要继续跟他开战吗? “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嗟麟扳过她的肩膀,坚定的眼神望进的她的双眸。 羲和稍微有了发愣,然后却突然笑了起来:“哎呀,嗟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雄心壮志啊?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连太子之位都不想要,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怎么现在比我还有志气啊?” 于嗟麟被她笑得有点蒙,这什么跟什么啊? “你刚说,放弃什么?”于嗟麟觉得应该确认一下谈话的内容了。 羲和一脸不解:“放弃南北之战,天下之争啊。哎,我朝中之臣大半主战,我却执意要和,现在来到江陵,我却心神不宁,感觉这步棋走错了……” “你……”于嗟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了。他重新回味了刚才的谈话,原来她说的意思是她放弃跟葛雄一争天下,他会怎么办。 这是两码事。南北之战,他的态度非常明确,她战,他就随她战,她和,他就退守西梁。 差点以为她要放弃的是他了,他想着自己刚才的话不禁笑了,感到一份轻松,同时又隐隐感到失落。她没有为那晚的事情生气,好事,可是她似乎根本不在意跟他那晚的事情,伤心。 “你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些事?”于嗟麟问道。 “不然呢?” 于嗟麟无语了,自己这几天七上八下的,原来人家都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哎。 “那晚的事情,你真的不生气?” “什么事?”她随口问道,然后又恍然大悟,回道:“没那个闲工夫,我这几天都烦死了。” 这可惹到于嗟麟了,他正色道:“你没有,我有。你听好了,你没有看错我,我对南北之战不感兴趣,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来这里跟葛雄玩。但是我确实有雄心壮志,我的志向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羲和被他说得一愣,然后却笑了:“你的志向可真有意思。” “我说正事呢,你能严肃点吗?” “好好好,严肃,你说吧,怎么个意思?”她丢掉手中被拔光的柳枝,挺了挺身子。 于嗟麟是个很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可是现在她这样的态度,很多话想说都说不出来了,没有气氛。 他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一把将她抱过来,重重地吻了下去。 就是这个意思! 839.第839章 不近女色? 之后于嗟麟见她对那晚的事情已经全然不介意,从一开始有些懊悔变得有些得意,然后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可是他们私下相见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谈判,或者跟自己的大臣们商议当下局势和对策。 羲和那里也是,她将自己的动摇说给了随她而来的心腹大臣们,自己推翻自己的决定,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她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她无法忽视这种改变。 除了沈尽等人一点点地改变了她的想法,跟于嗟麟的交流也提醒了她,如果她跟葛雄和谈,于嗟麟也必然不战。之后,西梁有可能会变成之前的东陵,渐渐地成为南齐嘴边的肉,等回过神来,都已经晚了。 与朝堂之上的激烈主战不同,随行的何凌贾玄等人都没有立即表态。何凌是因为南齐的让步比较大,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而贾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一日,忽然来了一位没有想到的人,西梁的丞相周允。由于于嗟麟和羲和的关系,西梁有关的事情都是他们直接商量的,周允一个丞相,来干什么? 周允是周承轩的父亲,是当年建立西梁的勋臣之一,据说当时于振公临终前想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于嗟麟,没有见到,被云贵妃拦在了宫外。另一个人就是周允。这时于振公的托孤之臣。 他一进来,就要求羲和屏退左右。羲和照做,他确定左右无人,才走上前,缓缓说道:“不知羲皇陛下,打算如何对待梁王?” 语气虽缓,但是问题却单刀直入。 “什么意思?”羲和还没有跟他直接打过交代,对他了解也不多。但是他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 “羲皇陛下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自梁王登基,至今一直后宫空虚,后位空悬,梁王如今不近女色,连身边的侍女都换成了太监。以至于后来连歌舞饮宴都一律不准歌姬舞女出现,据说是因为某次为此惹了羲皇陛下发火。若羲皇有心留意,可知这次梁王的侍从,只有男人和太监。前几日齐皇给梁王送了一个侍女,却被他赶了出去。羲皇陛下难道不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吗?” 羲和愣住了,半天回不过来神。这是于嗟麟?开什么玩笑?于嗟麟那么无酒不欢,爱玩爱闹的一个人,上京城中他一帮狐朋狗友,上仙楼都快被他们包了。他的身边什么时候少过女人?还不近女色,简直…… ……呃,这次于嗟麟带来的人,似乎还真的没有女人…… 这么清心寡欲,于嗟麟难道是有心要皈依佛门? 她发现她想当然地认为于嗟麟是那样的人,但是其实对他的个人生活却关注甚少,她跟于嗟麟聚少离多,多半靠书信往来,他也很少提及自己的事,而西梁的凤羽暗卫也从不跟她汇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西梁局势不稳,暗卫投入了不少精力摆平明里暗里的事情,若是有人向她汇报于嗟麟今天去了哪儿,在上仙楼召了几个女子,那多半是疯了,或者活得不耐烦了。 840.第840章 言下之意 周允见她如此神色,便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道: “这几年来,梁王人在上京,心却不在。梁王在洛州有信使,这您是知道而且是允许的。 这个信使每日三封急报送往上京,不过都是一些关于您的琐事,但是梁王却看得乐此不疲,有时候晚到片刻他就会坐立不安。 您写给他的书信,那是军机处与御书房最重要的东西,无论何时到达,都必须即刻送呈。” 周允说着抬头看了一下她,想观察一下她的表情,而她也扫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让周允浑身一震。她神色如常,似乎只是不经意地看着他一眼,但是目光锐利,似乎能将一切看穿,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仪,让人心底生寒。 他不觉有些冷汗,作为开国功臣两朝元老,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羲和刚开始听他说于嗟麟怎么样不尽女色,注意力还在他说的事情本身,可是等他开始强调于嗟麟对她的重视,她的关注点就变了,她现在想的是,这个人今天过来找她说了这番话,究竟要干什么。 这个周允,今天跑过来听起来像是帮于嗟麟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有这么必要吗?于嗟麟自己说的,做的,已经够多的,比他说得更直白,更热烈。一国丞相,难道还想做月老不成? 答案是很明显的不是。作为西梁的丞相,这个位置上的人他自己的儿女结亲都要思虑再三,他必然明白于嗟麟跟她,在现在的阶段,是不可能有纯粹的私人感情的。两国之间,利益相关,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那样简单。 周允是于振公的心腹之臣,她跟于嗟麟的关系,凤羽府跟西梁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起兵之后,天下局势大变,唯一没有变的就是西梁局势。 这种状态,很像之前燕帝国与凤羽府的关系。凤羽府是隐藏在西梁王权之下的影子,触角几乎覆盖每一个角落。于振公死后,西梁政局几度动荡,凤羽府这个影子不知不觉更加强大了。可以说在西梁,没有凤羽卫做不成的事。 当然,她一直是全力支持于嗟麟的,这是她上位少主时就定下的基调。 周允知道她跟于嗟麟之间的感情,也明白目前凤羽府在西梁的影响力。在什么都清楚的情况下,过来跟她谈于嗟麟对她的重视与爱慕,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他的目的很明显不是要加深她与于嗟麟之间的感情,他是在以于嗟麟对她的感情为筹码,试探她在基本掌握西梁局势的情况下,准备如何对待西梁王权。 她很快就看穿了周允的来意,嘴角微微一笑。 这周允年龄比较大,资历也很深,但是离贾玄沈尽还是差了一些。这两人经常看似不着边际地跟她聊天,然后话都说完了,或者都说完几天了,她仔细回想起来才明白他们真正的意图。 周丞相,你暴露得太早了。 841.第841章 言之尚早 周允想说的话,生生被这一个眼神打乱了,他有些慌地低头喝茶,却听上位一声轻笑:“周丞相刚才问我,准备如何对待梁王,可是我与嗟麟之事,似乎不应该丞相来问吧?” 她直呼“嗟麟”,语带亲昵,让周允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这时候再掩饰已经没有意义了。 “此事本不应由老臣开口,但如今西梁宫中无后,梁王至今无子嗣,朝中人心不安,恐惹朝局动荡,若是可以,想请陛下劝一劝梁王……” 周允这个人啊,哎,真是个老狐狸,还在继续试探她的态度,只是羲和跟这些老臣打交道打得多了,找到了一个对付他们的好办法,就是简单直接。 “周丞相大可不必担心,西梁朝局不会动荡,即使动荡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至于让我去劝嗟麟立后,这个倒是可是试一试,但是结果怎样我就不能保证了,如果他问起来谁人指使,我恐怕实话实说了,周丞相不介意去跟他解释一二吧?” 一番话说得周允冷汗都下来了,她毫不避讳对西梁的控制,西梁会不会动荡,她说了算。至于于嗟麟的事,他不过是想试一试她的态度,结果她真的答应去劝,说要将他供出来的话就是威胁了。梁王要是知道他过来找她,恐怕会大发雷霆。 “羲皇陛下,老臣只是,只是随意说说……” 羲和却轻轻一笑:“周丞相忧国忧民之心可嘉,只是西梁与凤羽府历来同进同退,如今外敌未除,天下未定,周丞相关心之事,言之尚早啊。” 这就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了,周允忙躬身回道:“陛下所言甚是,老臣唐突了。” 周允离开之后好一大一会儿都还心有余悸。说起来他现在是以西梁丞相的身份见她,她既不会打他,也不会骂她,对他还客客气气,可是他却生生被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久在政坛高位的人遇到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时本能的反应。她面不改色却能已轻易地洞悉一切,一言一行轻轻松松就让他丢盔弃甲。难怪何凌顾远这种人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周允说的话虽然对羲和并没有意义,于嗟麟的私人生活她一样不关心,但是她对周允说的最后一番话,却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她需要打败南齐,她需要天下归一。这就是她要走完的路。 这是她最开始,也是最强烈的愿望。 她想起了自己在江陵城外眼前的风云激荡,那种扎根在灵魂深处的渴望,如此强烈。 遵从自己的内心,用无数的鲜血和生命战斗到底,还是到此为止,隐忍退让换得暂时的和平? 接下来几天,羲和不见葛雄,不见于嗟麟,也不见何凌贾玄,跟简言怀聊天也不多,她时常自己呆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倒是开始经常见兰若,没事逗逗小狗,不用费心思。 可惜那只是她以为。 她的身边,是不会有不需要费心思的人的。 842.第842章 我要带他走 江陵城中的谈判如五月的天气一样,阴沉而压抑,看不出放晴的希望,也不会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这天,葛云飞过来找她。 一见葛云飞进来,正在磨墨的兰若站起来,温润的样子瞬间都换成了警惕和戒备:“你来干什么?” “见过羲皇陛下。”葛云飞没有理会兰若,躬身行礼。 正对着窗外遐思的羲和见到葛云飞也并不意外,笑道:“葛将军还真沉得住气啊,现在才过来找我。” “你赶紧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兰若瞪着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哎,兰若,不得无礼,看茶。”羲和道。 兰若万般不情愿地走到葛云飞身边,将茶不小心洒在了葛云飞的手上,滚烫的茶水立刻让手红了一片,然后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回到了羲和身边。 “怎么回事?不听话是不是?”羲和见他这样皱眉道。 兰若嘟囔了一句,然后又走到葛云飞面前倒了一杯茶,重重地摔在桌上,态度虽然很差,但是任务算是完成了。 葛云飞非常震惊,让他震惊的不是兰若对他的态度,而是兰若居然这么听她的! 他之前在宴会上看见兰若在她身边温顺乖巧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被逼迫的,现在看来,居然是自己心甘情愿地为她驱使。这是那个六岁开始就天不怕地不怕,肆无忌惮地搞破坏,谁也管不住的小子? “这茶冲的不好,不要用滚水,味道都不醇厚了,重新换过。”羲和只尝了一小口,就将茶杯放了下去。 “是。”兰若恨恨地看着葛云飞一眼,躬身退出去了。 葛云飞望着他的身影,喉头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兰若对他,对任何人,从来没有这样听话过。他永远都是随时准备毁灭一切的样子,他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不知道什么是屈服,他只知道利用和破坏。可是她面前的兰若,居然跟她的一个仆从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羲皇陛下所说是真的了?”葛云飞问道。 之前他找羲和要求释放兰若,可是两次都被拒绝了,羲和说兰若在洛州很好。 “当然是真的。他对我,并没有实际价值,若是因为留他在身边得罪了大将军,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羲和笑道。 在屏风后面煎茶的兰若听到这句手中一抖。没有实际价值,他明白她说的是对战争和局势没有价值,她不想利用自己牵制葛云飞。但是听她说出来,还是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她要干什么?将自己送回给葛云飞好拉拢他吗? 葛云飞却冷笑道:“羲皇带在身边的人,怎会没有价值?你带他来,不就是想我来找你吗?现在我来了,兰若我必须带走,条件你来开。” 他说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此前庆阳城中所言之事,恕难从命。” 庆阳城中,羲和表示了对他的欣赏,也向他表达了招抚的意思。如今兰若在他手中,他自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843.第843章 他是自愿的 羲和却笑了:“大将军啊,你太高估我的耐心了。我虽一直仰慕将军威名,但是都这么久了,那天说的话,我早已忘了。你与葛雄,忠臣圣主,定名垂青史,后世敬仰,我岂能坏将军一世威名?” 葛云飞心中震惊,她招抚过他,也打败过他,现在态度如此坦然,仿佛庆阳城中那一晚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一样。 这时候兰若走过来,跪在她身边递上新泡的茶,然后警惕地看着他。 “至于兰若吧。我带着他,说跟将军没关系,那也真没有关系,我只是喜欢带着他,听话懂事,不惹人烦。说跟将军有关系,也有点关系,你毕竟……算是,他的,父亲?”羲和喝了一口茶,抬眼望着他问道。 葛云飞听到“父亲”两个字,身形微微一颤。兰若却喊了起来:“他才不是什么父亲,他是一个小人,一个窝囊废!” 葛云飞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是这才是他知道的兰若,兰若从小就这样骂他。不管他在战场上多么威风,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一个懦夫。 “羲皇陛下这次带他来,真的是别无所求吗?”葛云飞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仍然镇定地问道。 羲和双手一摊:“葛将军,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将才,我在庆阳见你时就不缺,现在更不缺。你在南齐自然是高山仰止,但是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不过是我手下败将。江山代有人才出,葛将军不至于顶着一个无敌大将军的名号,就忘乎所以了吧?” 羲和对她自己的将军说话,多少都留几分面子,可是今天她对葛云飞说的话却非常凌厉,专戳痛处。不是因为她对葛云飞还有什么想法,纯粹是因为心里不痛快,算是一种报复。 饶是葛云飞身经百战,经她这么一激,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有些恼怒:“果真如陛下所言,那您又何必将兰若囚而不杀,反而送信告知于我,难道不是要牵制于我吗?” 兰若却忍不住道:“是我自己哭着喊着要回去的,我喜欢待在洛州,我喜欢跟着羲皇,你这个无耻无义的人凭什么要我回去?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 葛云飞听得心中一惊,他在东陵之时,接到兰若的信,说自己被囚禁在洛州,请他派兵来救,他这才开始攻打宛州的。他当时还想,羲皇也不过跟葛雄一样,将他当做人质,希望他妥协。 现在兰若说他是自愿的? 原来兰若这么恨葛雄,不惜以自己做诱饵,引发战争。 羲和皱眉看着他道:“你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我跟葛将军说几句话。” 兰若却拉住她的衣袖靠在她身上:“我不!你不要想丢下我!你答应过我的!你要记得!” 羲和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好好,我记得的,你最近每天说一次,我想忘都忘不掉啊。” 兰若却更紧地抓住她的胳膊,将脸贴在她的胳膊上:“你说话向来不算话,我要听着你跟他说什么,免得你骗我!” 844.第844章 两个筹码 葛云飞望着兰若的样子又惊又疑。兰若居然这么怕羲和将他送走,这么怕他将他带走。兰若对她,居然是这种撒娇的祈求,而她居然也容许他如此…… “好了好了,出去吧啊。”羲和将他从身上扒开,温言说道。 兰若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出去了,走过葛云飞身边还加快了脚步。 羲和说道:“葛将军你也看到了,兰若自己不愿意走。我也没有要将他赶走的理由。” “没有理由?恐怕不是吧?羲皇难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你身边吗?” 羲和笑道:“当然知道。葛雄利用摩萨利用他在洛州搞事,但是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这种事情我经历得多了。事实上摩萨之前没有杀得了我,现在更杀不了我。说起来,我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啊,你说不是啊,葛将军?” 她的坦率让葛云飞暗暗吃惊,她看起来心无城府,知无不言,一副坦诚相待的样子。兰若对她来说,并不是威胁,而现在的兰若看起来,更像她养的一条小狗。 “羲皇陛下真是大人大量啊!”葛云飞说道。这句是他的心里话。他一直担心羲和对兰若下狠手,或者用其他为人不齿的手段逼迫他就范,就如同葛雄一样。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羲和却微微一笑:“说起来,你那么想要回兰若,那么怕我利用兰若牵制你,可是但是兰若在我手中,你却敢与我一战,而兰冰在葛雄手中,你却对他俯首帖耳,不敢说一个不字,看来我离葛雄,还是差得远啊。” 葛云飞神色凝重望了望她,她神色轻松,正悠闲地喝着茶,带着笑意望向他。 她说得对,兰若和兰冰,两个筹码分别握在她和葛雄的手中,谁都可以要他的命。可是为什么他不敢反抗葛雄,可却在明知兰若在她手中的情况下,仍然敢以南齐军主帅的身份,与她交战?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里心底的想法。那就是他仍然认为,她跟葛雄,有不一样的地方。 羲和却继续说道:“让我来告诉你吧,葛将军。葛雄在兰冰和兰若身上用的手腕,我也会用。葛将军对凤羽暗卫一定不陌生,暗卫的手段,你也一定是知道的。吴越的叛乱,其中内幕我想你也能猜出几分。葛雄,其实是一类人。” 葛云飞又一惊,他刚把她想得高尚一点,她却亲口否认了这一点。吴越的叛乱,果然还是她在暗中指使。 “那你为什么不用兰若对付我?” 羲和笑道:“很简单。我没必要。葛覃的大将们被杀得杀不多了,目前南齐能打仗的将军,除了你,估计也没有别人了。葛玉嘛,呵,他还差得远。葛雄需要你,因为他非你不可。 可我不一样,上一辈我有何凌,这个是你的老对手了,新一辈那就数不胜数了,有几个名字,说出来估计会惹葛将军不快。我既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战胜葛雄,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手段呢?征服一个将军,最好的手段,就是在战场上打败他,让他心服口服,而不是用一个人质去牵制他。你说是吧,葛将军?” 845.第845章 错得离谱 葛云飞被她说得脸上阴晴不定,半天才冷冷一笑道:“既然羲皇陛下是这样的想法,哪南齐大军尚在东陵之时,又何必派风使来我的大帐中送酒?” 风使曾在南北之战开始前,给他送了一坛幽兰香。 羲和已经不记得这个事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最后笑道:“一坛酒而已,我可不指望葛将军会因为这一坛酒投降我。” 葛云飞沉思片刻,说道:“羲皇既然已经无心招降,那实在是再好不过。我今日过来,是想带走兰若。我对兰若的母亲发过重誓,一定会照顾好她们姐弟二人,还请陛下成全。至于条件,我刚才已经讲过了,任你开,只要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羲和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现在还缺什么?我缺的,恐怕你也给不了,何必口出狂言?” “你……”葛云飞一时语塞。上次见她,她还挺客气,亲自斟酒倒茶,现在却毫不留情。 “不过,我倒是对兰若为什么那么恨你,有点兴趣。” 葛云飞犹豫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兰若和兰冰,都是兰因的孩子,当然不是你见到的那个兰因。真正的兰因早就死了,兰氏家族沦落,他们的母亲凌清带着他们二人漂泊,后来我遇到了他们母子三人,收留了他们。 可是不久后,葛覃……哎,先皇葛覃看上了凌清,要求凌清入宫。君命难违,我没有办法,只好将她送入宫中。那时候兰若只有六岁,入宫那天,兰若一直拉着她母亲的衣襟,死死不放,一路跟到宫门口,被守卫一脚踹开。他至此就恨上了我。 后来兰若和兰冰趁我不在家,逃走了,然后纵火烧了我的府邸。之后很多年,他们就一直在报复,掀翻了南齐的战船,耀武扬威地在望京闹事,想逼迫葛覃放出他们的母亲。葛覃下令捉拿他,可是我不忍心下死手,很多次,悄悄放走了他。 后来葛雄抓住了兰冰,他们姐弟二人就此分开,兰冰被关押在望京皇宫中,葛雄以兰冰引出了兰若,并逼迫兰若为他做事。那时兰若已经控制了摩萨,葛雄就让他去洛州,去对付你。 这么多年了,兰若一直恨我,我觉得是我害死他母亲,害惨了他姐姐。我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葛云飞想起当年的事,心中一阵苦涩,单手撑着额头,摇头叹息。 可是羲和却冷冷一笑:“葛将军讲得这个故事实在是动听,只是有几个地方却错得离谱。 第一,凌清不是因为兰因死后兰氏家族衰落,才走投无路的,兰氏虽然落败,但是百年基业不至于连三个人都养活不了; 第二,你收留凌清母子三人,恐怕不光是因为善心大发吧?当年他和兰冰的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二人,嫁入无敌大将军府,那可是世人侧目。 第三,凌清在漂亮,那时候也已经年过三十,而且还是你名义上的夫人,葛覃为什么做出夺人之妻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因为看上了她吗? 第四,凌清你怎么死的,有无数个可能,但是唯一不可能的就是病故。进宫不到一月就暴病身亡,你觉得能信吗?” 846.第846章 最悔恨的事 葛云飞心头大震,嘴角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羲和继续说道:“凌清与我母亲,相识已久,情同姐妹。我母亲熙元二十四年,抛下我离开定安,最后死在南齐。巧合的是,凌清之后就开始落魄得走投无路,然后大张旗鼓地嫁给你,最后却又被葛覃强行带入宫。不到一个月,就死了。葛将军可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葛云飞叹道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羲皇何必再问?” 羲和却冷冷地道:“葛将军,我父母的死,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但是这个事情跟你关系并不大,我也不想跟你谈论此事。 你既然是来要回兰若的,那我们就来谈谈兰若。 如果我没有猜错,凌清嫁给兰因之前你就看上了她,你一直爱着她。她后来身处危险之中走投无路,她投奔了你,你答应保护她和她的孩子,她以为找到了最后的依靠。 可是你辜负了凌清,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将她送入了葛覃宫中。你说的故事唯一对的地方,就是你确实害死了凌清,害惨了兰冰,兰若数次死里逃生,但是过得确实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不但害死了凌清,连她托付给你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葛云飞,确实是个无耻的懦夫!” 葛云飞脸色惨白,手中的杯子滑落下去,水洒了他一身也毫无知觉,眼神中全是悲哀和痛楚,张了张口却说不话来。 羲和却继续说道:“你现在找我要回兰若,好,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能保护他吗?他被葛雄控制,成了一个杀人的工具,那时候你在哪里?现在他对葛雄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若是他心情不好要杀了他,你能否阻止?葛将军,我都不知道你想要回兰若,是真为了践行对你亡妻的誓言,还是为了只是缓解你的愧疚之心。” 葛云飞以手掩额,身体一颤一颤的,征战半生的将军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今生最悔恨的事情,就是将凌清送入了皇宫。他没有勇气违抗皇命,没有勇气谋反,他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步步走上了不归路。但是兰若嚎啕大哭,他有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这些年,这些事,每日都在凌迟着他的心。葛雄利用了他这种心理,囚禁了兰冰,控制了兰若,扼住了他的咽喉。即使他葛覃死后,他在南齐再也无所顾忌,他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对葛雄尽人臣之责,不为高官厚禄,战场威名,只为让葛雄能大发慈悲,保全兰冰和兰若的性命。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葛将军,回去吧。兰若在我这里,他就是我的人,没有人能伤他,葛雄也不行。” 兰若就在不远处,他已经泪流满面。 多少年没有这样肆意地哭过了,他有很多面具,他一直伪装,他可是变成任何样子,他都已经忘记了真实的自己了。此时从他的眼中滑落的如珠的泪滴,打在他的脸上,勾起了他幼年的记忆。 这个会哭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847.第847章 神奇的女子 他飞快地跑过去,一把就抱住她,埋头在她的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羲和虽然心里也很郁郁,但是现在他怀里一个哭成泪人的兰若,厅下一个掩面而泣的男人,她总觉得场景挺滑稽。 葛云飞首先抬起了头,看着兰若问道:“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兰若立刻回到:“你赶紧滚!” 葛云飞走了,高大的身躯有些摇晃,看起来格外落寞。这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最爱的人死了,她托付的两个孩子,又是这般光景,他自己的女儿在葛雄的宫中强颜欢笑。 一个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保护不了的人。胜利有什么吗?地位有什么用?威名又有什么用? 兰若反复地问她:“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羲和耐心地回复他,是真的,是真的。 他哭够了,忽然睁大眼睛问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这需要理由吗?” “我不相信你自己因为喜欢我,你才没有那么喜欢我,哼。 羲和呵呵笑了起来,兰若还真的挺聪明。 她拍拍他的脸,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母亲从定安出来,却死在了南齐。这件事我查了好久了,其中发现了一条信息,跟你的母亲有关。 那个时间段中,你的母亲曾经联络过我的母亲,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联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看你母亲后来的遭遇,我猜测她可能是想帮我母亲脱离险境,所以为了被葛覃报复才走投无路,而葛云飞爱你母亲,大张旗鼓地娶了回去,就是想保护她。可惜,哎! 既然是帮过我母亲的人,她的孩子我有义务去保护的。你和你姐都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连。就算你之后被葛雄利用,你的姐姐也一直请求我,保护你,不要杀你。你姐姐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我很佩服她。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了吗?” 兰若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不杀他,她被困在南齐宫中的姐姐,一直还在保护着她。 兰若忽然说道:“你能救出我姐姐吗?” 羲和叹了一口气,没有说道。 兰若继续说道:“那就去打败葛雄啊!用刀划破他的喉咙,让他下令放了我姐姐,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羲和望着兰若因为急切而微红的脸庞,不禁感叹要是这么简单就就好了。现在没有开战,葛云飞还有利用价值,兰冰还能好好地活着。若是一旦开战,葛云飞战死,那兰冰也没有必要留着了。 兰冰是个神奇的女子。传闻她美丽温婉,温和有礼,久而久之,就连南齐宫中负责看押她的人,都开始同情她,愿意为她效劳。 羲和没有见过兰冰,也没有帮过兰冰什么,反而利用过她一次。可是兰冰的态度却让她大为震惊。 她只是微微一笑,对自己从一个监狱换到另一个监狱似乎好不介意。她对她自己被作为一个筹码这一事实,也并不在意。 848.第848章 还有机会吗? 每年秋季,她都会赠给羲和她酿的酒,通过暗卫传过来的只言片语,也是语气平和安宁。据说她对葛雄也是一样。 这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是仇恨,不知道什么是怨愤。她一直在南齐宫中微微笑着,寂寞地美丽着。 羲和对她还是充满敬意的,她觉得兰冰是个历经劫波还是微笑而生,身处绝境仍能安之若素的人。如果说是交情的话,二人应该是神交。彼此敬佩,彼此倾慕,从得到对方一点点的消息中,得到一些莫可名状的勇气和力量。 羲和曾经说过,她不能保证她的生死,但是可以保证她不会死在自己手中,同时她也答应兰冰,不杀兰若,即便是兰若差点杀死了她。 ** 洛州,昭王府。 莫逸正凝眉问一个暗卫:“你是说,陛下在庆阳见过葛云飞?” “是。当是陛下兵不血刃拿下庆阳就是为了等葛云飞。但是他们相见之后暗卫全都被赶了出去,是葛云飞要求的,属下记得很清楚。所以他们谈了什么,属下并不知道。”暗卫回道。 “切,跟他还能谈什么,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招降呗。”莫逸说着眯起了眼睛,看来她这事没有办成啊。葛雄还好好的在南齐做他的无敌大将军,葛雄对他也是非常器重。 “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招降葛云飞?”莫逸问道。 这一暗卫略一迟疑,就被莫逸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敢不说实话,我让你试试刺刑!” 这个暗卫是个高阶暗卫,早年一直跟在羲和身边,他是知道情况的,他回道:“之前听梵剑首提及过,说是葛云飞有把柄抓在葛雄手中,是一个叫兰冰的女子,似乎葛云飞非常在意她。只要兰冰还在南齐宫中,葛云飞是不会投降的。” 莫逸抿抿嘴唇,拧着眉毛问道:“那这个兰冰,我们为什么不把她抓过来呢?这样葛云飞不就听我们的了?” “这个事情就说来话长了。当时羲皇陛下去江宁去增援西梁王,只带了两万北周凤羽卫,但是却能在江宁之战全身而退,主要是因为梵剑首在从望京宫中带出了这个女子,没有了这个筹码,葛雄怕控制不住葛云飞,才撤军的。” “这么说,我们是可以带走她的?” “当时是有可以的,这是事情是梵剑首亲自做的。可是之后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又让他将这个女子送回去了。因为这个事情,我们暴露了很多人,后来葛雄又加强了防守,就没有机会了。” 莫逸想了一下,他理解为什么放回兰冰,她不想用这种手段逼迫葛云飞,她想让葛云飞心甘情愿地为她作用。小羲那时候还很单纯啊,莫逸想。 “这么说,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您要是指将她带出去,那基本很难做到了,葛雄这几年对我们在南齐的势力打压得非常厉害,我们的路线不是很通畅,即使能带出宫,也是走不远的。但是见见她还是可以做到的,因为她的弟弟在陛下身边,我们的人定期会跟她传递消息。” 849.第849章 齐皇的妙招 莫逸一听就来了精神:“既然可以见她,那就不容易多了。带出来干嘛,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 暗卫问道:“您的意思是?” 莫逸脸上寒光略过:“只要她死了,葛雄不是就没有筹码了?” 现在制约葛云飞的,不是她在南齐宫中,而是她活着在南齐宫中。暗卫最擅长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她要是死了,葛雄还用什么制约葛云飞,葛云飞还有什么理由为葛雄卖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暗卫忙道:“可是陛下下过令,不许伤她。属下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不敢违抗命令啊。” 莫逸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不敢,我敢。” ** 江陵的谈判已经到了不得不表态的阶段。 葛雄已经没什么事情干了,他该给的条件都已经给了。现在就等着大元和西梁表态。他看着羲和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十分高兴。他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他和羲和根本就是一类人,骨子里都是不服输的,都容不下另一个人跟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的人。这样的对手,让人兴奋,让人期待。 他同意按照南齐朝臣的意思,一步步地退让,因为他觉得无论是怎样的条件,她都不会和谈的。即便是现在和了,以后也必有一战。 她最好不同意,这样他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去堵住那些天天絮絮叨叨的大臣们的嘴了。再有,对方拒绝了和谈,会让他们有屈辱感,这样打起仗来才会更加卖力。 这天,已经停了好些天的谈判会议又重新开始了。一番重复了很多遍的毫无意义的试探和较量之后,葛雄却突然笑了。 三方的大臣们虽然你来我往,但是都观察着三个主角的脸色。葛雄突然一笑,正说得唾沫横飞的葛志丹停了下来,厅上也安静了下来,等着葛雄说话。 葛雄幽幽一笑,说道:“早就听闻羲皇陛下未出生之时,就有‘凤羽少主,一统江山’的传言。如今之天下,不过只剩下我跟你。我倒是有一个很好的提议,可以帮助羲皇陛下不费一兵一卒,就实现这一预言。羲皇陛下可愿一听吗?” 南齐大臣们脸色都变了,葛雄什么意思?他们是想和谈,可是却没有想要投降。葛雄怎么帮羲皇出起注意来了? 羲和也笑道:“齐皇真是有心,不过你这样做,南齐国中恐怕不会愿意吧。” 葛雄摆手一笑:“不会,他们会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地欢迎羲皇陛下入城。” 离他最近的葛志丹沉声提醒道:“事情尚未到那样的地步,陛下不可意气用事……” 葛雄却不理睬他,继续对羲和笑道:“若我的提议能实现,可以说,对你和我,对大元和南齐都是件好事,不但能化干戈为玉帛,还能使天下一统,四海皆安。” “既然这样好,齐皇不妨说来听听?” 羲和知道他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但是让他把话说完也没什么不可以。 葛雄邪魅一笑:“你嫁给我,做南齐的皇后,咱们就不是一家了吗?” 850.第850章 羲皇的聘礼(1) 空气瞬间凝固了,有人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有人手中的笔停在半空中。近百人的大厅,从里到外,从左到右,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震耳。 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齐皇居然要说羲皇做南齐的皇后?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嗟麟最先坐不住,他刚想说话,却听羲和轻轻一笑,然后幽幽地回道: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 这下众人更是惊掉了下巴,什么?羲皇居然说听起来不错?不错! 旁边的简言怀按耐不住,旁边的贾玄却一把按住了他,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动,等等看。 可是主位上的于嗟麟等不了,他冷冷一笑:“这是唱的哪出啊?” 葛雄听到羲和的回答,也非常吃惊,他没有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坦然,他哈哈笑了起来:“诶,梁王,这是我与羲皇之间的事情,你是不是先回避的好?” 于嗟麟面带愠色,立刻想要发作,可是羲和却笑道:“回避倒不用。留在这里也好做个见证不是?” 于嗟麟一时气结,你们这一个要娶一个要嫁的,要我给你们当见证?他不解地望向她,发现她笑得还挺自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羲和笑盈盈地望向葛雄说道:“不知齐皇陛下,准备以何礼相聘啊?” 这…… 南齐和大元的朝臣们不仅面面相觑,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还说起具体的细节了? 葛雄本意只是想调笑她一番,可是见她居然反客为主,也不甘示弱,说道: “羲皇陛下自然是什么都有,但是聘礼那还是必须的,我葛雄的皇后,那必然是要最隆重最奢华,而要联姻的对象还是羲皇陛下,我给出的礼单绝对是空前绝后,前人不可追,后人只可忆。” 羲和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笑道:“说来听听?” 她居然开始追问细节,这在葛雄意料之外,他还真认真思考起来,随后回道: “俗世之物就不说了。我只说三样,第一,我将在望京为羲皇修筑金宫,规制大过我自己的皇宫。第二,羲皇可以保留自己的帝王仪仗,规制可以与我一样。第三,我的后宫,交给羲皇处理,宫中之人你要杀要放随你高兴,此后,可以只你一人,以不损羲皇之威。” 他说着还颇带笑意地望向于嗟麟:“如果羲皇觉得宫里的女人碍眼,我也可以与梁王一样……” 厅上开始议论纷纷,本来以为只是一个玩笑,可是羲皇还挺认真各地问起来,而且葛雄回的还挺认真的。 这怎么跟真的一样的! 这时候谁都不敢说话,谁知道他们现在带着笑意地谈婚论嫁,下一刻会不会突然收了笑意,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葛雄说完自己的条件,众人忐忑地等着羲和的回应。 羲和似乎挺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笑道:“挺好,我还以为齐皇自是说说而已,你的条件还挺有诚意。只是,我能否再提几个条件?” 851.第851章 羲皇的聘礼(2) 这时候连葛雄也不觉心惊,她居然当真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自己的反应,他心中居然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大度地朝羲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 “平常人家嫁女儿,尚且三媒六聘,富贵人家,还会有诸多要求,何况尊贵如羲皇陛下。羲皇请讲,只要是我能做到,绝无半个不字。” 羲和呵呵笑道:“给齐皇陛下提要求,当然不能是太容易做到的,否则岂不是伤了齐皇的面子,也配不上齐皇的身份?只是我若是提的太难做到了,齐皇可莫要生气哦?” 葛雄感觉自己的征服欲都被挑起来了,最难征服的,才最有挑战。 他豪气地说道:“羲皇陛下请你尽快提。我未来的皇后提个条件,若我都办不到,那可太失身份了。” 葛雄非常有底气,他身边有很多女人,也颇有几个恃宠而骄的,要个金山银山他有的是,若是要西海的明珠,东海的珊瑚之类的稀奇玩意儿也难不住他,再稀罕的东西,只要这世上有,他都能让人找到。 他对女人还是很大方的。女人的要求都满足不了,算是什么男人?何况是嫁娶这种大事,历来都是比较隆重的。 下首的贾玄用力地按住简言怀,让他不要动,低声用气息对他说了两个字:“看戏。” 整个厅上的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谈话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带着担心,带着紧张,各国的权臣们生怕自己的君王,做出什么头脑发热的举动,那就不可收拾了。 主位的三个人,摆成品字坐在一起,离得距离不远,彼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他们一个怒目而视,另外两个笑得春风满面。 羲和呵呵一笑道:“刚才齐皇给了三样,我再追加三样。” 别说三样了,就是三百样也没有难题。女子出嫁,不过图个排场,而他葛雄对自己这个能力还是非常自信的。 “请!”葛雄朗声道。 羲和嘴角一笑,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厅中缓缓响起: “第一样,你的兵符。” …… 众人不禁同时瞪大了眼睛,什么,兵,符! 贾玄这时候才放开简言怀的手,低着头偷笑。大元众人舒了一口气。就说嘛,羲皇在这里等着他呢。 于嗟麟白了她一眼,卖什么关子,唬得他都当真了。 才第一样,就已经让人震惊的无以复加了,南齐的朝臣心也落地了,齐皇是不可能答应的。 可是他们一口气没有吐完,就听到了葛雄的声音: “可以。” 可以? 可以? 那是兵符啊!这跟投降有什么区别!南齐朝臣坐不住了,有人想要站出来,可是葛雄却抬手制止了,带着笑意望向羲和。 羲和也有些意外,他居然答应了。她原想葛雄这样的人听到兵符两个字都会翻脸的。 不过她了然一笑,兵符嘛,不就是调兵用的,通常情况下,拿到了兵符就掌握了这支军队。葛雄给了她兵符,就意味着几十万南齐军归她指挥。 可是那只是通常情况上。 852.第852章 羲皇的聘礼(3) 可是那只是通常情况上。 她用这种方式取得的兵符是不可能有这个效果的,所以她还有下一个条件。 葛雄其实心中也非常震惊,她要的东西,估计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可能要来做聘礼,别说要了,就算他愿意给,也没有人敢收。 可是她敢要,也敢收。 越来越有意思了。 葛雄一笑说道:“这个没有问题。羲皇请继续。” 羲和很满意地点点头,笑道: “齐皇果然爽快。我听说南齐军中一共有十级军衔,校尉是第七级。我的第二样,就是换掉南齐军中校尉以上所有将领。” 她说一出口,葛雄脸色就变了。 这次真的是遇到对手了,她一出口,就掐准了他的命脉。 给她兵符不算什么,他自己的人还不了解吗?南齐军他用兵符可以调动,但是给到她手中,他说兵符有用就有用,他说没有用,那玩意也就是个装饰品。 可是换将就不一样了。他不可能直接对普通士兵发号施令,他的命令是从大将军一级级传递下去的,将军们听他的,但是士兵们听将军的。换掉第七级以上的将领,就割断了他与军队之间的联系,军队就完全属于她了。 这次葛雄带来负责谈判的人中,文臣占了绝大多数,高级别的武将只有葛云飞。葛云飞刚才听到她要兵符时还比较淡定,现在说到武将的处置,神色就忽明忽暗了。 要是他们说的事情真的成了,他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撤掉的就是他。不过,他是不相信会成的。因为齐皇是不会同意的。 葛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羲皇陛下所要之物,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羲和笑道:“过奖了。这些将领多半都是参与过东陵之战或者宛州之战的,跟我的将军们都或多或少交过战,这样的人留着,岂不是伤感情吗?但是他们毕竟也是有战功的,我也不会亏待他们的,这点齐皇大可放心。” 葛雄挑眉讽道:“羲皇还真是仁慈啊。” 羲和很谦虚地笑了笑:“哪里哪里。” 这时候于嗟麟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这是在逗他玩。刚才葛雄夸下海口时,是绝对不会想到她会出手这么狠的。葛雄这人也真有意思,他居然真的认为羲和在跟她谈婚论嫁? “齐皇,你倒是表个态啊,这样东西,到是行还不行啊?”于嗟麟道。 羲和却道:“干脆我先说完吧。我听说南齐的建制与大元差不多,朝中三公,下设六部,地方设郡县。我对你朝中的三公六部不感兴趣,在场的各位大人们也无需担心自己的官职爵位。 我要的第三样东西,是换掉全部郡县的主官。这些低级职位,齐皇不会舍不得吧?” 葛雄笑都笑不出来了。政务跟军务不同,政务的落地靠的就是这些低级的官员。是他自己的人,还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若是低级官职全是她的人,那他的圣旨就跟废纸差不多了。 853.第853章 羲皇的聘礼(4) 葛雄知道这一次,他是调戏羲皇不成,反对调戏了。 葛雄回想一下刚才是哪里出了错。发现自己在她顺着自己的思路走的时候,自己却不知不觉中被她的思路左右了。 他怎么会认为她这个人会真的要什么聘礼?刚才那一刻,真是失态了…… 这样一个女子,哪里是说娶就娶,说嫁就嫁的啊?她要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应该要的东西。 他最大失误的是,忘了她是这世上他唯一的对手,她要的东西,跟他要的,是一样的。 那就是至尊之位。 这个位置只容得下一个人。 她的三个条件说完,下面已经是议论纷纷。葛雄坐着坐着,突然感到一阵发冷,他的大臣们此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拍案而起,大喊一声“一派胡言!” 他想了想原因,大概是因为刚才她说最后一个条件时,里面有一句话:“在场的各位大人们也无需担心自己的官职爵位。” 这些人现在是他的朝臣,他日也可能会成为她的朝臣,换个皇帝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只要能保证他们的高官厚禄世代公侯,就足够了。 他们甚至也许会为了在新主人面前立功,做一些让他死得更快的事情。 葛雄一直都是自信的,此时看着交头接耳的众人,他们低声的议论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这时候他不能示弱,他也不能失了颜面,葛雄开口了: “羲皇这些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是礼尚往来,羲皇的凤羽卫和朝堂,是否也该如法炮制,才算得上有诚意啊?” 这个问题比较棘手,他放弃了军权和朝政控制权,那你呢? 可是羲和的回答让他哭笑不得: “齐皇陛下,说好了这是聘礼的。难道之前你的皇后,也会向你回赠聘礼?还是南齐流行女方给男方下聘?” 这时候西梁和大元的队列中有人憋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明着耍无赖了。刚才提条件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的立场,现在却用女子的身份,轻松地将他扔过来的石头扔了回去。 “那我何不直接向你投降?”葛雄道。 “诶,齐皇这话就不对了,不是你先提出联姻的吗?怎么天大的喜事,被你说成了投降不投降呢?” 众人一片低低的笑声。 葛雄很有意味地望着她。他自认为是个善于控制别人的人,能用言语将他逼到这种进度两难地步的人,他还是第一个遇到。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觉得斗志昂扬。可是无论如何,他要解决目前的困境。刚才一时大意,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好在羲和也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起身道:“迎娶皇后怎么说也是大事,你们一时难以决断也可以理解。你们商量一下吧,我先走了。商量好了记得告诉我哦。” 说着就带着自己的人拂袖而去,于嗟麟见她要走,也起身走了,大厅中留下面面相觑的葛雄和南齐诸人。 他们刚出大门,就爆发出一阵哄笑。看着葛雄那个尴尬的表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只有最开始笑的贾玄,此时却没有笑。 854.第854章 你是认真的吗? 他神色凝重,面带犹疑,一路跟着羲和。 直到周围没有其他人了,他才躬身郑重地问道:“陛下刚才说的话,可是认真的吗?” 贾玄跟其他人的反应刚好相反,刚开始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他已经是看戏的心态,可是大家开始认为她只是在跟葛雄开玩笑时,他却看出了不平常的端倪。 她不是个喜欢随便跟人开玩笑的人,对葛雄这样的人更不会。如果只是想让葛雄在众人面前难堪,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他陪她在身边已经多年,她在这种场合,通常都是惜字如金。她喜欢冷静地观察思考,一出手就一招致命不留余地。 今天她说的话,别人越听越放松,可是贾玄越听越心惊,这更像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军政整编方案。 侍女正在帮她卸掉头上沉重的凤冠,她听贾玄这样问,侧过头望了他一眼。这个贾玄简直把她看透了。 “当然是认真的。” 贾玄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这个方案是不是合理,葛雄可不可以接受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是。这个事情透露出最关键的信息是,她没有放弃跟葛雄的谈判。 和还是战,这个问题朝中宫中已经争论了很久了。他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他也知道她停战的意愿。从沈尽到李景隆到兰若,一直在她身边都是试图说服她与葛雄决战。 她已经动摇了。可是只是动摇了而已,要她下决定开战,还缺分量,还差一些力道,缺一个彻底改变局势的时机。 贾玄缓缓跪下来:“陛下……” 他手中有个关键筹码,只要拿出来她一定会下决心决战的,因为她会愤怒。他一直不拿出来,是有所顾虑。 这是她心中的一道深深的伤疤,他将她揭开虽然可以达到目的,但是之后她会一直记得那个利用了她的伤疤让她决心开战的人。 贾玄作为一个起于山野之间的隐士,什么事情都看得很透。他并不是一个惜命的人,他不怕死,他也不在乎功名利禄。 但是,他有他在意的东西,那就是宠信。士为知己者死,这种恩遇和宠信是他可以为之出生入死的原因,也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有这一点是不能放弃的。 现在羲皇重视他的建议,会跟他聊天找他下棋,听他谈天论地,可是这件事之后,羲皇看到他就会想起这个伤疤,她会疏远他。没有人喜欢看见总是让自己联想到不开心事的人。他的未来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跪在地上,犹豫着,要不要拿出这个筹码,压上自己的一切。 这时外面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于嗟麟大步流星了走了进来,看了里面的场景,问道:“你们还有事?” 贾玄站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 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很知趣地退了出去。他感到十分轻松,也感到十分沉重。他终究也有放不下的东西。 855.第855章 跟他没感情 羲和虽然觉得平时滔滔不绝的贾玄,今天有些吞吞吐吐的有点奇怪,她也没空细想,因为于嗟麟正一脸不满地站在她面前。 “我问你,若是葛雄真的答应了,你真就打算这么干了?” “嗯。”她没心没肺地回了一声,让于嗟麟感到一阵气结。 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问道:“若你的条件,我全部都可以做到,你会答应嫁我吗?” 羲和愣了一下然后却哈哈笑了起来:“不答应。” “为什么?” “我们之间不能这样谈事情。” “为什么?” “我跟你,能跟葛雄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那你告诉我啊。” “去去,不想跟你说。”羲和避开他走向一边。 她这样的反应,让于嗟麟心中非常失落,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了。 羲和见他这个样子,便说道:“我跟葛雄,那只是利益交换,他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也有他想要的东西,按照互相能接受的条件,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其他什么都只是一层外衣,外衣长什么样有什么关系?可是我跟你之间,不仅仅只有利益,不能用这样的得失来衡量,不能用这样功利的方式来交换,你明白了?” 于嗟麟皱了眉头略一思考,然后却笑了:“不明白。你跟我说清楚。” “这还不清楚?” “不清楚,不明白,你这样说我不理解。麻烦你说得再清楚一点。” “哎呀,你好烦啊。” “你说清楚我就不烦了。” 羲和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跟葛雄没感情,跟你有,满意了?” 这时于嗟麟才呵呵笑了起来,用饱含爱意的目光望着她,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心安。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承认,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此时的南城,葛志丹也正问着跟贾玄一样的问题。 “陛下,您刚才说的,是当真的吗?” 葛雄心中正憋了一肚子火,听他这样一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吼道: “当然是开玩笑的!” 此时的话南方霸主葛雄,手握南齐和吴越两属国,拥有汉水天险和南齐强大水师,他是不可能接受这样几乎等于举旗投降的条件的。 可是此时的他不会想到,几年后的那个冬天,当他四面楚歌之时,他再次提到这个方案,表示愿意接受她的这些条件,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时候的她,要的已经不仅仅是这些了。 那时候的葛雄才明白,这时的条件是她最低的要求,也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让步。此时江陵城中答应她的条件,是对他最有利的方案,也是他最好的选择。 如果葛雄答应了她的条件,以后的历史将从此改写,朝着另一条路向前延伸。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 现在的葛雄还为自己被她当众调笑羞愤不已,他不但不会接受她的条件,他还想希望羲皇能彻底拒绝和谈,给他一个开战的理由。 856.第856章 怕他伤着你 这天下午,羲和看见外面的蒙蒙细雨停住了,就说要出去走走。她换上了舒适的常服,和简言怀沿着青石路一路慢慢地走着。 这些天她一直都是左右权衡摇摆不定,平日又要见各种人,终日忙忙碌碌,纷纷扰扰的,闲的时候又被于嗟麟和兰若占去一大半。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这样独处过了。 雨后的庭院满目翠绿,清新的气息让人心情大好。江南水乡,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小桥流水,别有风情。 牵着手,仍然是十指相扣,慢悠悠地走着。 暮春时节,带着花香的风柔柔地吹过来,他的手大而温暖,让人格外心安。 在这里住了这些天了,直到这时候她才发觉这里的妙处。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他跟于嗟麟起冲突,互不相让之时,他先放开了她的手。她抬起他们牵着手,晃晃了问道:“那天你为什么放手?” “怕他伤着你。” 这个理由似乎无懈可击。她总觉得应该跟他解释点什么,但是望着他平静的样子,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在意? 羲和想起于嗟麟见到莫逸的时候那种想杀人的眼神,或者莫逸见到于嗟麟那种掩饰不住的敌意,她就觉得简言怀难以理解。 同样是男人,为什么他一直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到现在为止,他唯一一次生气,就是因为她跟沈尽偷偷出宫。但是她知道他生气的不是因为她去了红馆,而是因为她出宫却不告诉他,他认为这样不安全。 “你就不怕放手了,就抓不到了吗?”她笑道。 “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你不想走,谁也带不走你。”他淡淡地说道。 被他发现了,呵呵,那晚确实自己想跟于嗟麟聊聊。可是你好歹也表示一下自己的意向,行不? “可是那天我确实走了,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简言怀扬了扬他们正十指交缠的双手淡淡一笑:“你自己会回来的。” 这个答案让她笑了起来。 没错,她会自己回来的。 “你说对了。”她冲他笑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有些迟疑地道。 “有话就说啊。” “嗯”他想了一下,“就是,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发火?” 羲和稍一愣让后呵呵笑了起来:“真稀奇,还有人觉得不骂他不舒服了。”停了一下又道:“你又没犯什么错?我对你发火干什么?闲的没事啊?” “我是说,你对别人……,为什么对我……”他说的词不达意的,最后摆手一笑:“算了,不问了。” 他话说了一半,就犹豫了。有些事情不说破还好,说出来若是无法得到自己期待的答案,就无法收拾了。 她呵呵笑了起来:“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兮兮,若是我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好吗?我希望你对我,像对待于嗟麟和莫逸那样坦诚坦然,无所顾忌,这样我会更心安。”他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857.第857章 想珍惜的人 她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很认真地回道: “你跟他们两个人不一样,他们两个人从小都是被捧在手心中长大,可你不是。他们没有了我还有家族亲人,可是你只有我。所以我要对你负责,我不允许别人伤害你,我也不会伤害你。 你真的,没什么不好。在我心中,你什么都是好的。你是我想珍惜的人,我尊重你,爱你,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快乐。” 春风吹过,百花盛放,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这次不再是两边嘴角同时扬起。羲和见他这样笑不禁高兴起来,两个手指放在他的两边嘴角:“你终于会这样笑了,哈哈。” 他伸手想去抱她,她去灵活地一闪躲了过去,然后呵呵笑着跑了起来:“失手了哦。” “你什么时候学会闪躲了?” “刚学会的。不是你出手我就不闪,是你我就闪。你现在过来抓住我啊。”她回头笑着他,然后像一只小鸟一样,轻快地跑了起来。 “你慢点。”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了,走到了没有人住的北城。城内有一个很大的湖,岸边垂柳依依,碧波一片。 江南景致多以小巧玲珑为主,这样大手笔的湖并不多见。想必是因为当年北周王莫伯烈居于此处,才专门修建的。 羲和今天很有兴致,想去湖中游玩。这时湖的另一边却来了另一拨人。走近了发现,居然是葛雄。 葛雄也是心情烦闷,跑出来散心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羲和。他有些意外。 他跟她最近虽然经常相见,但是都是在议事厅中,明争暗斗,针锋相对。他面对她,会感到压力,会打起精神应付她,不敢松懈,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他对她的印象,就是凤袍金冠,仪态万方,镇定自若,一颦一笑皆有深意。 可是现在这样不期而遇。他面前的羲皇一身淡黄色纱裙,春风吹过,裙裾飘飘。 她正神采飞扬地笑着,欢快地走在碧草绿柳之间,给人一种她玉步踏过之处,会开出遍地繁花的错觉。 她居然会这样笑。 可惜她一见他,那种春风一样的笑就没有了,换成了一种淡淡的表情。 那日说起兵符之事后,葛雄正想找个机会跟她私下聊聊。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在这里偶遇,不如就说一些厅堂之上不能说的话吧。现在他们之间明面上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该亮出底牌了。 葛雄道:“今日难得空闲,我与羲皇居然都喜欢这雪湖,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如今湖中白莲花开,红菱真艳,可否邀羲皇泛舟湖上,共赏美景?” 羲和心中是不愿的,她跟简言怀正玩得开心,半路遇到葛雄,有种被打扰的不快。她现在不想谈国事。 葛雄见她没有回应,便又说道:“前几日偶然发现了一副残局,据传是当年容和主上与我父皇未下完之棋局,父皇命人将残局刻在石上,故而保存了下来,不知羲皇可有兴趣与我以此残局切磋一番?” 858.第858章 他以后是我的夫君 这个提议不错。羲和没有见她母亲下过棋,她母亲也不让她下棋,所以她母亲的残局,她还是感兴趣的。 “那还请齐皇手下留情了。”她爽快地答应了。 葛雄见她答应了,就命人马上准备。不一会儿,船,茶,水果,点心等物品就一应俱全,那个刻着残局的石盘也被搬到了船上。 葛雄很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羲和上了船,就直接坐在了石盘上,看起了残局。 葛雄上了船坐在她对面,将自己的人全部留在岸上,然后对她说道:“今日难得雅兴,可否只有你我二人?” 羲和却笑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要问他。” 她望向了岸上的简言怀。 跟她谈判这么久了,葛雄还是第一次听见她也有做不了主的事情,不过他知道简言怀是红剑卫剑首,这种临时改变路线的做法,还真是需要他同意。 葛雄呵呵一笑,问答:“楚公子,可否?” 这里是北城,她还没来之前就被封锁了,在凤羽卫的控制之中,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不然简言怀也不会陪她来这里。 简言怀点点头,然后往不远处招招手,很快就有人拿了一件披风,他走过去将披风披到她身上,还轻柔地将她的头发从里面顺出来,而后俯身对她低语几句。羲和点头一笑,然后贴着他的脸庞对他也说了句什么,简言怀点点头就走了。 葛雄都愣住了,他们之间绝对已经越过君臣之礼十万八千里了。她看他的眼神非常柔和,语气也非常温柔。他听她说话神情专注,她说什么他也只是点点头,二人看起来非常默契亲密。 如果他刚才没有看错的话,简言怀离开的时候还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竿撑开水面,不系之舟就划入水中。 “羲皇对楚公子,似乎比较特别啊?”葛雄似笑非笑地问道。 羲和手中拿着棋子,眼睛盯着棋盘,随意地回道: “嗯,他以后是我的夫君。” 他以后是我的夫君。 他以后是我的夫君。 他以后是我的夫君…… 简言怀正转身往岸上走,猛然听到这句话,瞬间感觉血脉倒流。 她刚才,说什么? 他现在很想求证一下,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船已经划了出去,左右都没有人,其他人都离得远。 刚才的谈话,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可是另外两个在船上了,他茫然地转过身,看着红船渐渐隐入荷花碧叶之中,久久回不过神。 岸上的红剑卫见他一直不上来,便走过说道:“简剑首,都已经安排好了,您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岸边湿滑,您还是先走出去一些吧。” 这个红剑卫说了好几遍他才听到:“什么?” “岸边湿滑,鞋子会湿的,不如到旁边的亭中等陛下回来吧。”红剑卫说道。。 简言怀这时候才感到脚下的鞋子被水浸湿了,他却不想走。他怕移了一步,就会发现刚才确实是幻觉。 859.第859章 不敢公开的事 “剑首,您没事吧?”红剑卫见他失神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他摇摇头。终于下决心走了出去,他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那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盘旋。 船中的葛雄也很吃惊。她有时候高深莫测得令人捉摸不透,可是有时候又坦率得让人吃惊。 葛雄失笑道:“羲皇陛下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太久了,忘记了他是谁了?是不是需要提醒你一下,他原来的姓氏?” 羲和却回道:“这跟姓氏有什么关系?” 葛雄却嗤笑一声:“有什么关系羲皇难道不知道?若不是当年容和主上力保他,他怎么可能活下来?当时秦氏以迎回楚公子的名义,号召燕国旧部去宛州朝觐。呵,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你态度那样强硬,你朝中的人会放过他吗? 他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还要跟你在一起。我只能说他很勇敢,呵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跟他的关系还没有公开吧?如果真的没有关系,为什么不敢公开?嗯?羲皇陛下?” 羲和低头看着棋盘回道:“哦,齐皇对我朝中之事,了解得这么清楚啊。” 葛雄哈哈一笑继续说道:“那是当然,我除了关注你,对别人也什么兴趣了。关于你和他的事,我再猜一猜,现在你们的事朝中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是却没有人敢说什么,是不是?不过你放心,他们现在不说是因为你没有公开,等你真的公之于众时,你不妨看看,场面会多么热闹,哈哈哈。” 羲和一阵心烦意乱,他说中了她的心事。她跟葛雄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是对彼此的事情都是一清二楚,而处在同样位置的人也更能理解对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还没有熟悉到谈论这些的地步吧?”她有些愠色。 葛雄略一怔,随后笑道:“羲皇陛下似乎忘了那天厅堂上的事情了。现在我们似乎已经不仅仅可以谈论这些,更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关系了,聊聊这些并不过分吧?” “这是两码事,没有任何关系。齐皇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分不清了吧?” 她说的没有一点余地,葛雄有些尴尬地笑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对他的爱,也许会最终毁掉他。” 毁掉他。她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颤。 很久没有人这么直来直去的跟她说话了,而他说的话字字句句敲打在她的心上。 不管她多么不愿意承认,他仍然是楚公子。 就如之前莫逸一样,他直到十七岁都没有回过北周,可是北周之战却仍然彻底毁掉了他。只是因为他姓莫,是莫伯烈的儿子,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她从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她想要的东西,总要执着地得到。她是幸运的,从未失手过,甚至得到的比她想要的还多。只有莫逸除外。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按她的意愿进行,即便是她,也无法随心所欲。 860.第860章 既为君王,何谈情.爱? 当莫逸从孟州城外策马离去,她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当莫逸以亡国皇子的身份回到洛州,当莫逸只因入宫见了她一次就迫不得已再次离开,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失败。 她为了他杀过很多人,一意孤行地顶着各方的压力,企图将他留在身边。可是无论她怎样做了多少事,无论她怎样不愿,事情都走向了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莫逸的事情,已经是无可挽回。同样的错误,怎么能犯两次? 不能再掩耳盗铃,不能再自欺欺人。不能再想当然地认为他跟旧党没有任何关系。 一切都要有万全的准备,准备好面对新党激烈的抗争,准备好面对旧党各怀心事的行动。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所以她一直没有公开他们的关系。 可是,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 她被葛雄的话说得烦躁不安,讽道:“我可不是你。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爱。” 葛雄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他十二岁就有了第一个女人,这么多年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现在她居然说他不明白什么是爱?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难道羲皇自认为比我明白吗?”他反问道。 “你若是明白,你原来的皇后就不会死。” 葛雄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么隐秘的事情,葛雄一定也没有听人当面跟他提及过。这是南齐皇宫最大的禁忌。 他原来的皇后,就是葛贵妃的姐姐,葛云飞的大女儿。他没有称帝之前就娶了她,并以此得到了葛云飞的支持。登基之后立了她为皇后,当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这本是双喜临门普天同庆的事。可是当时葛云飞如日中天,权倾朝野,若是葛皇后生下嫡长子,必然被立太子。这样以来外戚势力稳固,葛雄就再也无力回天。 于是,某一天,葛皇后误食了东西,呕吐不止,最后不治身亡,一尸两命。 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葛云飞没有一点把柄。葛雄杀掉了皇后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以及所有跟此事有联的人,并娶了她的妹妹,现在的葛贵妃,以此安抚葛云飞。 之后就更加顺利了非常顺利,他找到了兰冰,控制了兰若,从而彻底控制葛云飞,迅速稳固了自己的皇权。 可是他之后却一直活在阴霾之中。 因为葛皇后世间中,最应该杀掉的人,是他自己。 葛皇后死在他的怀中,嘴角留着血,眼中留着泪,直到最后一刻都在说:“救救我们的孩子……”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她以为是最可以信赖的依靠,才是杀死她和她的孩子的罪魁祸首。 葛皇后之死引发了无数种隐秘的猜测,但是唯一猜不到的,就是他的心。 他真的爱过葛皇后。那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和第一个孩子。他忘不了他们的曾经,忘不了她流着泪断气的样子。 他开始放浪形骸,广揽美女妖姬,夜夜笙歌酒色纵乐,试图忘掉那个流着泪的面庞。可是…… 一阵风吹得红船摇晃了几下,葛雄强迫自己拉回思绪,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目光深邃望着她: “既为君王,何谈情.爱?” 861.第861章 以棋战天下 羲和并非有意勾起他的伤心事,但对葛雄也不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 她之前通过暗卫了解到葛雄为了稳固皇权,居然亲手杀死他的夫人和孩子,心中对他是非常鄙夷的。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地位,是不惜任何代价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皇权,就承受相应的付出。 可是提到葛皇后,葛雄的脸上浮现出的神色,她是非常理解的。那是源自心底强烈的,但是却又拼命压制着的痛苦。 既为君王,何谈情.爱? 葛雄的话,再次击中她的心。 她比任何人都能明白葛雄的无奈。她也有自己的无奈。 红船已经飘在湖心,碧水如斯,烟波渺渺,周围都是荷花红菱,风卷荷叶翻卷,不远处满目红菱随风颤动。船身擦着荷叶缓缓地滑过,幽幽的水声听起来格外清脆。 船上的两个人却都不说话了。江陵城中,这次风云际会的两个主角,现在飘在雪湖的荷花池中,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望着船外的江南美景,各怀心思默默无语。 终于羲和丢掉手中棋子道:“齐皇,这盘残局已是死棋,不如我们重新开一局,如何?” 葛雄欣然应允。 换了新的棋盘,换了新的棋子,开始了新的棋局。葛雄还很大度地让羲和执黑子先走。她也毫不客气地在天元落下一字,然后说道: “洛州。” 葛雄会意,随手落下一子:“吴国。” “中原腹地。” “越国。” “宛州。” “曲州。” 这时候羲和笑了:“不是吧?齐皇的防守线收缩得这么厉害?曲州这一子,似乎应在江都汉水附近吧?怎么跑到江陵城以南了?” 葛雄不在意地道:“以退为进,先礼后兵嘛。” 羲和也笑道:“齐皇这么好客,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来了。”然后她将右手的一子落下,然后不等葛雄落子,而是将左手中的一子接着落下。 连落两子,搞得葛雄哭笑不得:“没想到羲皇陛下会耍赖。” 羲和说道:“这不算耍赖,这是事实。这个位置,从东部进攻吴越,这个位置,进攻江都以北。” 葛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另外一个子是西梁。二打一。局势如此,棋势也如此。 葛雄笑道:“这么说,羲皇是打算欺负人了?” 羲和道:“这世上啊,我现在想欺负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跪在地上随便欺负,赐死他他还要谢恩,有什么意思?不过齐皇就不一样了,我现在最想欺负的人,非君莫属。” 葛雄哈哈大笑,深有同感。 两个人就这样下起来,葛雄没落下一子,羲和就落两子,这样下法很快就分出了胜负。羲和落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葛雄,颇有深意地笑道:“盛京。齐皇陛下,你输了。” 葛雄笑道:“如果这样的玩法能让羲皇开心片刻,我并不介意这一局的输赢。可是这也只是下棋而已,若是羲皇想要这么得到南齐,恐怕也太乐观了吧?” 862.第862章 最好的方案 羲和道:“今日只是一次演练,齐皇如果不以为然,那就当是个游戏好了。但是真正的英雄,不该只看一时一地得失,而应识天下大势。我灭北周战东陵攻无不克,而你却防守东陵不利,进攻宛州失败,败势已现。 现在换我进攻,我百万之师囤兵汉水,广袤疆域兵精粮足,彻底打败你,也只是时间问题。齐皇英明神武,不会像莫伯烈一样,大势已去还做死守盛京做困兽之斗吧?” 葛雄哈哈大笑:“羲皇陛下未免也过于自信了吧?” 羲和道:“我劝你认真考虑如今以及未来的局势,我那日的提议是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一统天下的方式。我放弃帝王的名号,而你放弃军政指挥权,你将会是这天下唯一的皇帝,这不是很好吗?” 原来那天的方案,她真的是认真的。 这一次,她是来劝降的。 葛雄这时候才感到自己又被她的思路左右了。她猜对了,她是不会同意和谈的,她要他自己缴枪投降。 葛雄感到心底生寒,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劝降她,只想打败她。而她,似乎更自信,更有气魄。 他冷冷一笑:“那为何不反过来?我放弃帝王尊号,而你放弃军政指挥权,将你各路凤羽卫全都给我?” 羲和道:“这种想法我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可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第一,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放弃帝王尊号,在天下人面前居我之下。第二,凤羽卫不同于南齐军,他们有凤羽府的传统,只忠于凤羽主上。就算我将军权交给你,你也是指挥不动的。所以考虑来考虑去,最好的方案,就是我那日所说的办法。望齐皇陛下三思。” 葛雄讽道:“羲皇的方案倘若成真,我除了有个帝王的尊号,就什么都没有了。当真是不错啊!” 羲和却笑道:“此言差矣,你还有一个皇后。” 葛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对对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我将有一个手握重兵,掌控一切的皇后。我将会是一个彻底的傀儡,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羲和却一颗一颗地捡起了棋盘上被吃掉的白子,一个个地放回棋篓中:“名义上,你仍然是天下唯一的帝王。做傀儡,总好过做亡国之君吧?” 葛雄回道:“现在战争还未开始,怎么被羲皇说的,南齐必败一样。” 羲和抬起头,神色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南齐必败!” 葛雄心中一震。 她居然如此笃定。 葛雄忽然感到自己并没有她那样必胜的信心。 她有笃定的理由,她出兵至今,至今还无一败绩。她与西梁联合灭掉了北周,她的黑卫大军全歼了北周盛京王师,那是南齐不敢碰的强大骑兵。她的东路军不到三个月就打下了东陵。 如今若是西梁军和凤羽卫同时先他开战,他两面受敌,胜算几何? 他望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黑子,沉思起来。 863.第863章 风云突变 羲和继续正色说道:“今日之言,只有你我可知。若齐皇愿意考虑我的方案,那剩下的事情就好解决得多。我朝中之人,我有办法让他们接受。而你的朝臣们本来就主和,更加容易解决。” 她连实施方法都考虑到了。 “我等着齐皇的答复。这盘棋,是我先手。但是实际局势上,我会让齐皇先手。除非你主动开战,我不会主动进攻。若是齐皇觉得我今日之言还有商量的余地,那我们就改日再议。若是觉得完全不可以接受,那就没有办法了,各自珍重,听天由命吧。”羲和说道。 大元朝中的主战派要是能听到她这番话估计会气得撞墙自尽。她的意思是,她等待葛雄的答复,一天不答复,一天不开战。只要葛雄不主动开战,她就不开战。 葛雄冷冷一笑:“那就先谢羲皇好意了。无论如何,佳人主动求嫁,而且是羲皇陛下,实在是幸甚。” “客气。” 天边墨云翻滚,看来刚放晴了半日的天空,又要开始下雨了。很快,云层越积越厚,越压越低,惊得低飞的鸟儿凄厉地叫着四散逃奔。风也变大了,卷着红舟飘飘荡荡地向岸边驶去。 远远望去岸边似乎多了很多人,隐约能听到他们吵吵嚷嚷的。 明知道他们在湖中聊天,敢在岸上大声喧哗,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有人活得不耐烦了,第二,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江陵城中都是仪仗队和护卫精锐,第一种情况基本不可能,所有两个人都意识到,应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只是不知道是大元的,还是南齐的。 他们俩一上岸,就发现两边的人都在等。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两边的人都这么火急火燎的样子? 羲和看见了梵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葛雄的近臣匆匆地带他离开了,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情?”羲和问梵东。 “陛下,兰冰死了。”梵东简洁地回道。 “什么!” 羲和大为震惊,兰冰在南齐的皇宫中被看得结结实实的,怎么会死?怪不得刚才葛雄急匆匆地走了,兰冰死了,他要先去稳住葛云飞。在他的皇宫中被杀的,他也必须查出真凶来。 “谁干的?”羲和问道。 梵东却说:“您自己回去看看吧。” 天边霹雳一个响雷,接着一道闪电劈开了越来越暗的天色,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羲和上了步撵,往东城走去。她心中一阵犹疑,兰冰是个特殊的人物,葛雄最不愿意让她死,肯定不是葛雄的人干的。她也下过命令,不允许杀兰冰,按道理也不应该是她的人干的。 那会是谁干的? 谁这么大胆子,冒着让她和葛雄同时出杀手的危险,杀了兰冰?他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兰冰本人并不重要,她的死本身也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却可以影响到一个非常重要而且非常有影响力的人,葛云飞。 这个人可以左右南齐的局势。 864.第864章 失控的宫禁 在葛皇后死后,葛雄与葛云飞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出现裂痕,并逐渐加深。事实上,葛云飞早就已经倒向了他的弟弟葛鸣,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是葛雄坐稳了齐皇之位,他对葛鸣的支持也再无进展,他后来甚至逐渐与葛鸣疏远,主要原因就是葛雄控制了兰冰,从而彻底控制了葛云飞。 可是现在,兰冰死了。 兰冰的死,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葛雄失去了控制葛云飞的筹码,他这么多年受制于葛雄的局面,很可能会改变。 凭葛云飞在南齐的影响,南齐很可能内乱。至于怎么个乱法,那就很多种可能了。 他跟葛雄并没有撕破脸面,所以他可以选择装聋作哑,继续与葛雄保持这种貌合神离的君臣关系,但是葛雄会大力打压他防范他。他还可以继续拥立葛鸣,甚至可以自立为王。葛云飞已经没有了羁绊,他的能量将不可想象。 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南齐内乱,最大的收益者必然是羲和。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南北之战形势微妙之时,对手发生内乱,简直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羲和却并不感到高兴,相反,她感到空气稀薄得透不过气来。她望着天边阴沉的天色,感受到了横扫的狂风吹来的点点骤雨。 她一直想收服葛云飞,但却一直没有成功。但是这是她最不愿意用的手段,用一个无辜女子的生命,去换得局势的改变。 这件事若是南齐那边的人干的,葛雄一定会灭他九族,若是她自己的人所为,违抗皇命擅自行动,私杀人质,死罪难逃。 这个人无论是谁,他这次都死定了。羲和暗暗地想。 在一路风雨中穿行的羲和,以为兰冰之死已经是震惊非常的大事件。可是她回到东城,自己的住处,看到的却是更加令人震惊的场景。 她的行宫被控制了。 羲和看到她的行宫前有打斗的痕迹,很多负责行宫防卫的羽林卫多人受伤,而红剑卫正与大批人马对峙,哗啦啦的雨水淋湿了他们的衣衫,谁也不肯相让。 居然是暗卫。 众人见她过来,立刻左右分开,收刀入鞘,列队迎候:“参见陛下!” 这时候于盛回道:“陛下,暗卫突然私闯宫禁!” 羲和转向梵东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梵东却似有难言之隐,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这么大排场,是要抓人,还是要杀人啊?这个人不会是我吧?怎么还不动手?”羲和已经压抑不住怒气了。 “他们不敢,陛下请。”梵东说道。 看来是里面有情况。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之中,按理说她不应该再进去,而是应该迅速离开,回到自己的控制范围,然后命人以谋反拿下所有暗卫。 可是她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若真要有人谋反,那也不可能是暗卫。何况梵东是最先向她报信的人。 这一次她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信步走了进去,看看吧,到底是谁非要找死? 865.第865章 想不到的人质 可是她进去之后却惊呆了,里面没有暗卫,也没有其他凤羽卫,两边两个高大的十字架,分别结结实实地绑着一个人。 一个还用黑布蒙着头,看起来是个女人,另一个头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贴着脸上,看不出是谁。 风雨凄迷,烟笼雾罩,羲和觉得一阵恍惚。 她的行宫中居然有人私设刑堂,做出如此大逆之事,还敢招摇过市,已经好多年没有碰到过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不要命的人了! 她一把拨开挡住她视线的冠盖,往前走几步仔细看了看右边的人,修长的身材,白皙的面庞,熟悉的服饰…… 兰若! 她转过身,雨水在她的脸上流淌,让她视线模糊,她抹了一把雨水,喝道:“谁干的!” 这时候简言怀过来说道:“你先别着急,雨太大了,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她不理他,而是对着梵东再次问道:“谁干的!” 这次事情太大,梵东没有打算再隐瞒,他快速回道:“昭王。” 莫逸! 是他了,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做!莫逸,你疯了吗! “去,把他押过来!立刻!马上!” “是。”马上有人应命。 她都气晕了,莫逸应该还在洛州,就算现在立刻去传令,等他接到命令赶到这里,也应该是一个月之后了。那时候她都已经不再江陵了。 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下令立刻召见他。她要见到他,越快越好,她要问他私闯宫禁究竟想干什么! 若是别人这样派人围了她的行宫,与她的侍卫交战,那必然就是谋反了。只有他除外。 这时候不远处的暗卫忽然向两侧分开,风雨迷蒙之中现出一人,黑色的披风,大红色的王袍,腰间上泉剑银色的剑鞘,踏着溅起的雨珠信步而来。 直到他走近,羲和都还回不过神来,真的是莫逸。 莫逸见到她没有要给她一个解释的意思,反而非常自信笃定,他居然还对她微微一笑:“我来得够不够快?” 羲和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莫逸扫了一眼被绑在架子上的那两个人,笑道:“暗卫绑人真的很不专业,都快把人勒死了,还绑的那么难看。” “莫逸!”羲和喝道,“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莫逸笑道:“在洛州闲得无聊,过来转转啊。” 刚才接到的消息是兰冰死了,现在看到兰若又被绑着,这就很容易联想了。 “兰冰,是你杀的吗?”羲和问道。。 “不是。”莫逸却否认了,“她是自杀的。” 羲和冷笑道:“她被葛雄的人寸步不离地看着,她怎么自杀?就算她能自杀,她为什么要自杀?” 莫逸道:“我只是派人告诉她,她弟弟被你带来江陵了,若是和谈成功,他弟弟就会跟她作伴了。然后她就要自杀。暗卫刚好有药,就借给她了。对了,她临死前还说了一句话:兰家的孩子,再也不做别人的筹码。” 兰家的孩子,再也不做别人的筹码…… 866.第866章 主角来了 兰冰是怕兰若被葛雄带回南齐,跟她一样成为笼中之鸟。她以为她死了,兰若就可以不被当做和谈的筹码。 兰若确实不再是葛雄的筹码,而是她的。 羲和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兰冰是个聪慧至极的人,她在深宫之中,却对局势看得如此透彻,她一定以为,莫逸派过去的人,是她的意思。她一定以为是她希望她死,以使葛云飞解脱。 她想用她的死,换得兰若的自由。 可是如今,兰若却被莫逸绑起来挂在架子上…… 兰冰如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对兰若下手,她以为兰若跟了她,会是最好的归宿。 这时候莫逸抬眼望了一眼远处,转而笑道:“主角来了。” 羲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葛云飞。 葛云飞虽然仍然是一身盔甲,可是身姿已经不再挺拔,全身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格外沉重,压得他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他路都有些走不稳,步履瞒珊,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他看了一眼悬挂着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两个人,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神色凄惶,轰然跪倒在地,铁甲溅起泥水,打在他的脸上,又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求羲皇陛下慈悲为怀,开恩放了兰若和我的女儿,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他的女儿? 葛贵妃! 另一个蒙着头的女人,就是葛云飞的女儿,葛雄的皇后,葛贵妃。莫逸居然从南齐皇宫劫持了葛贵妃! 她怒急而静,快速地思考着面前这匪夷所思的场景,到底怎么回事了。 莫逸命人杀了兰冰,绑了兰若,劫持了葛贵妃,他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逼迫葛云飞投降! 若只是兰冰死了,那葛云飞接下来的行动还有很多变数,可是如今将兰若和葛贵妃作为筹码,葛云飞除了投降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可是在葛雄的皇宫中,杀了他要保护的人,然后劫持他的贵妃,他岂肯善摆干休! 这跟宣战有什么区别! 她刚刚还在船中与葛雄密谈,希望能够和平解决南北之战,可是莫逸已经堵死了她的退路,迫使她开战。 他不怕将事情搞大,挟持兰若和葛贵妃控制葛云飞,然后彻底毁掉了她和葛雄之间的和谈。 莫逸,你真的疯了。 可是现在的莫逸看起来并没有疯,他非常淡定从容,他不等羲和回应,自己动手砍断了架子上的绳索,两个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揭开头上的黑布,面无血色的女子还在昏迷,葛云飞悲痛地低下头,这是他的女儿。 兰若醒过来,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看到羲和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陛下救我!” 羲和稍一示意,简言怀走过去想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可是莫逸却拦住了他:“简剑首,这条蛇可是会咬人的,你真的要放出来吗?” 简言怀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砍断了他的绳索。兰若解除束缚后,立刻就挣扎着站起来,手往袖子中一摸,拿出了他的短笛,仇恨的目光望向了莫逸: “你杀了我姐姐,知死吧!” 867.第867章 俯首称臣 短笛放在他苍白的唇边,清脆激越的笛声响起来。 可是刚刚响了两声就戛然而止,莫逸飞身一剑干净利落地砍断了他的短笛,断成了两截的玉笛落在地上,瞬间被泥水埋没。 兰若的身上,此前一直是带着各种毒药暗器的,可是此时他什么也没有,自从他决心留在羲和身边,就再也没有带过这些东西。 现在的兰若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武器,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大叫一声冲向莫逸,莫逸并不闪而是直接用剑刺伤了他的肩膀,兰若不理肩膀的伤,继续冲向他。 莫逸一个侧身就抓住了他肩膀有伤的那边胳膊,反手一压将他的手压在旁边的石头上,修长的手指暴露在下泉剑冷冷的刀刃下。 “放开他!”羲和怒道。 莫逸却说道:“你要我放,我偏不放!”然后用剑往下一砍,血光一闪,兰若一声惨叫。 羲和望过去,发现兰若的小指,已经被砍下来了! 葛云飞已经受不了了,他站起来向冲向兰若,却被跟随莫逸过来的暗卫拦了下来。 无能为力的他,再次跪下来:“昭王,兰若已经无还手之力,请您大人大量,饶他一命吧。” 莫逸放开兰若,一把将他推了好远,对葛云飞说道:“葛将军,当年羲皇在庆阳城中曾经好言劝你弃暗投明,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些年来不但不投降,反而做了葛雄的主帅与她交战。羲皇对你客气,我可不客气,你现在去求她,若她还愿意收留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有你女儿还可以多活几天,若是她不愿意,那你就只好收尸了。” 葛云飞转向羲和俯地拜道:“葛某愿听羲皇驱使,求陛下开恩……” 他的声音颤抖而哽咽,合着雨声和风声,令人动容。羲和看到葛云飞的样子痛心不已,这个纵横南北的一代英雄,如今却这样跪在雨中,哪里还有一点无敌大将军的影子? 她是一直想要得到他,但不是这样。 就如同她当初想把莫逸留在身边,也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可是这时候无论她怎么说,葛云飞对她,也只会有恨,有畏惧,她无力地说了一句:“葛将军……”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莫逸继续说道:“葛云飞,葛雄现在肯定在到处找你,你现在马上回到南城,你归顺大元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南齐军不得靠近东城。羲皇马上就会离开江陵,你来断后。” 葛云飞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回道:“遵命。” 羲和皱着眉头说道:“葛将军,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容后再议,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葛云飞却只回道:“臣,遵旨。” 他终于俯首称臣,然而却并不是心甘情愿。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葛云飞匆匆走了,葛雄估计已经下令缉拿他了,他必须去他自己的军中才能保住他自己的性命,必须利用行动去证明自己的归顺,还能保住兰若和葛贵妃的性命。 莫逸命人将兰若和葛贵妃带走看押。羲和并没有反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一切都平静下来。 868.第868章 你真的会杀我吗? 这时,羲和突然抽出简言怀的剑,锋利的剑尖硬生生地抵在莫逸的胸口,她的眼睛燃烧着火:“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莫逸低头看了一下,然后自己挺胸迎了上去,直直地望着她笑道:“传闻龙吟剑血过无痕,我倒是想试一试……” “那我就成全你!”羲和手中的剑真的往前进了一点,他的胸前立刻透出一片殷红,而后迅速被雨水冲淡,很快地上就有了一条红色蜿蜒的小溪。 莫逸却继续笑道:“小羲,你是多久没有拿剑了?怎么连杀人都不会了?这个位置最多是个贯穿伤,死不了的。你需要这样,”他伸出两个手指,夹住剑刃将剑退出来,然后望着她道:“往上移三寸,再往前进一寸……” 这个位置是他的咽喉。 他将她的剑放在了自己的咽喉前,然后仰起头往前靠,锋利的剑尖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一条红线,他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来吧,我数三下。” “一。” 羲和真的有种一剑杀了他的冲动,他杀了兰冰,破坏她的战争策略,与羽林卫和红剑卫交战,私闯行宫,任何一件都足够让他死了。 “二。” 她拼命克制自己,不要杀他,不能杀他,他是莫逸啊,他是你的莫逸哥哥…… “三。” 她感到自己被逼得无路可走,她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颤抖的刀刃在薄薄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红痕,凝聚了很久才凝成一滴血,和着雨水顺着剑身流下来。 她终于,颓然地放下来剑,她下不了手。 莫逸依然笑道:“看来你的剑法是太生疏了。没关系,我等着你。” 他说完摘下自己头上金冠,然后脱下自己的披风和红色的王袍,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将衣服往一个暗卫身上一扔,说道: “今天的事情是这样的,昭王在羲皇奔赴将领谈判之时,控制了洛州局势,并利用兰冰和兰若,同时绑架了葛贵妃,以此逼迫葛云飞与他勾结,试图在羲皇未离开江陵之前,暗杀羲皇,进而取而代之。谁知昭王属下暗卫剑首梵东忠贞不二,向羲皇告密,事情败露,暗卫不敌红剑卫和羽林卫,昭王被俘。羲皇下令收押待审。” 羲和像听故事一样听莫逸讲完,她明白了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后招。他不是疯了,他是有备而来。他连她怎么对外交代都想好了。 莫逸转而向简言怀道:“简剑首,对不住了,又打伤了你的红剑卫。不过红剑卫真是中看不中用啊,虽然暗卫对自己人用暗器不太地道,但是也还没有用流火弹嘛。若是真动起手来,红剑卫可不是暗卫的对手,哎,这战斗力,叫我怎么放心呢?” 故意挑衅,简言怀没有理他。 远处来了一辆马车,准确来说,是一辆囚车。 “哎呦,先不跟你们说了,我的车来了。”莫逸跳了上去,然后将自己关进囚车里,对羲和笑道:“雨大太,我也不懒得走了,干脆让他们来接我了。我在洛州等你哈,早点回来。” 他笑着挥挥手向她道别,暗卫们随他远去。 她怔怔地留在原地,望着他的囚车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烟雨的尽头。 869.第869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熙元三十一年,大元历天佑三年六月八日,震惊天下的昭王谋逆案发生在江陵城中。 押送昭王的囚车从江陵一路到洛州,沿途十分招摇。他在平定北周氏族叛乱后早已声名狼藉,但是这次居然想要利用葛云飞刺杀羲皇,如此忘恩负义,仍然让世人震惊。 江陵城中,风云突变。 羲皇当日突然启程离开江陵。 葛雄立即派出精锐去追赶她,可是他的军队遇到的不是她的羽林卫,而是他自己的南齐军。 南齐军主帅葛云飞忽然倒戈。 意识到了危险的葛雄,立即启程离开江陵。葛云飞并没有对葛雄下手。 与此同时,江陵附近的南齐军和凤羽卫闻风而动,迅速接应,但是都只是防卫,确保他们的君王可以安全离开,并未向对方开战。 最早到达江陵的于嗟麟,却最后一个离开。本来处处龙旗招展的江陵城瞬间人去楼空,这让他大为意外。 羲和临走前甚至都没有跟他告别,只是派人告诉了他一声,让他也迅速离开。 于嗟麟敏锐地意识到了局势的变化,他离开江陵后,立刻向江都江宁附近的西梁军下了命令:备战! 葛雄花了好长时间,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羲皇先是劝降他,表示不会主动开战,可是随后却策反了葛云飞。原来这些天来,她所谓的和谈方案,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他在得知兰冰之死后,就已经猜到了葛云飞可能会倒戈,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派人去寻葛云飞的时候,葛云飞就已经在她的庭院中了。很显然,有人在他们得知消息之前,就告诉了葛云飞。 他听到了外面流传很广那个故事,昭王杀了兰冰,然后绑架了兰若和葛贵妃,以此利用葛云飞刺杀羲皇,发动政变。最后失败了,昭王被俘。 这是他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在这件事中,她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和全部的好处,却将全部的恶名和后果推给了昭王。她没有立即处死昭王,世人还觉得她仁慈。 更让人对她感恩戴德的,是她不计前嫌收留了葛云飞。在广为流传的故事中,葛云飞是来刺杀羲皇的,可是事败后,羲皇不计前嫌,令他将功赎罪。而葛云飞因为事情牵涉到了兰冰和葛贵妃,害怕葛雄猜疑防备,不敢再回南齐,所以才彻底投靠了羲皇。 葛雄每次听到这种说法都只能苦笑,说的跟真的一样,他都差不多要相信了。 他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葛贵妃被劫持了,葛云飞带走了大批了的南齐士兵,这些士兵都是一直追随他的人。 葛雄终于有了战争的借口,尽管不是他希望的那样。 六月二十日,南齐军水师主力进攻宛州。 同时,李易率领的凤羽水师到达淮江沿线,横渡淮江,准备进攻吴越。 霍驰率领的凤羽黑卫留在汉水沿线,防备南齐军渡过汉水北上。顾铭部转移到西梁汝南郡附近,防备南齐军突然从汝南方向进攻西梁。 西梁军方面,于嗟麟下令石达集结江宁江都附近的水师,从江陵方向,进攻南齐重镇曲州。 南北决战,正式打响。 870.第870章 不要逼我 羲和回到洛州之时,莫逸已经在暗狱中呆了好几天了。他比梵东过得还舒服,每日在吃吃睡睡,甚至偶尔还叫人过来唱曲儿。 这么大的事件,朝堂中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意外。谋逆那是死罪,按理说应该很少有人敢替他辩护的。可是这一次,却很多人上书为他辩解,主要是军中的武将。 昭王谋逆案之后,葛云飞倒戈,南北和谈彻底破裂,这实现了他们开战的心愿。而且他们根本不相信昭王会谋逆,也不相信羲皇会杀他。 真是谋逆的话,按照羲皇的性格,他在江陵就被会杀了,回到洛州的将是一具尸体。可是莫逸活着回到洛州,而且大大方方地走下囚车,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监狱,哪里像是囚犯,倒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 文臣们本来不敢说话,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右丞相沈尽,居然率先上书为他求情。 莫逸是他在政坛上最大的对手。 羲和在收到沈尽的奏折后,去监狱见了莫逸。 当时莫逸正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晃悠。他听到有脚步声,没好气说道:“哎呦,梵大剑首啊,你丫怎么才来啊,本王无聊死了,快来陪本王喝酒啊!” 说着一个跃身就做起来,笑咪咪地看向来人。当他看来是羲和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又换上了他招牌的笑容,嘴一咧,两边两个酒窝,笑得春光灿烂的:“你可算来了,呵呵。” 羲和撩了一下裙摆,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将旁边的空酒壶拿到一边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你,才这样无法无天?” 莫逸却坦然地道:“我猜错了吗?你就是不会杀我。” 羲和叹道:“哥哥,你不要逼我。” 莫逸笑道:“不过一个兰冰罢了,你跟她有什么交情,至于吗?还有那个兰若,我看见他就烦,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有我帅吗?” 羲和被他说得摇头一笑:“你别装了,这跟兰冰或者兰若跟我的交情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想用他们对付葛云飞罢了。你抓住了葛云飞的命脉,他投降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朝中的人,现在一大半给你说情的。你用这样的方法挑起战争,可趁了他们的意了,呵。” 莫逸道:“没错,葛云飞这个人你跟他讲仁义道德是没有用的,葛雄能用的方法,为什么我不能用?还有,你跟葛雄有什么好谈?成王败寇,你死我活而已。还要跟他谈交易,只要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毁掉了我的整个计划,打乱了我全部的部署,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围了我的行宫,打伤了羽林卫,伤了我的人,毁掉了葛云飞。你说,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莫逸却笑道:“小羲,这事件我做也做了,人要杀的人也杀了,要残的也残了,要毁的也毁了,我现在就在狱中等你发落呢,你爱怎么就怎么样,随便你啊。” 871.第871章 成了她厌恶的人 这样的态度让人十分来火,羲和随手抓起身边一个酒壶扔了出去,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粹。 莫逸却叹道:“哎,小羲,你真的变了。摔那个能解气吗?你以前生气了,可都是直接拿东西往我脸上砸的。我能活到现在都算命大啊。你现在,啧啧,简直太温柔了。” 羲和说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帮我收服葛云飞,你也想让我与南齐决战。这两件事,都做到了。葛云飞已降,我很快就会与南齐交战。可是你为自己揽了一堆污名,什么谋逆弑主,你最好自己洗干净,若是没有本事洗干净,就自己滚得远远的,我可不会帮你。” 莫逸听完却笑了起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我想杀了你。” 莫逸却靠过去,一手放在她的脑后,然后嘴唇就贴了上去。 在一起将近十五年了,这是他与她的第一个吻。莫逸从开始明白什么是爱开始,就期待与她的初吻,可是却没有想到最后会是在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场合中。 不见天日的暗狱,昏黄的烛火摇曳。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羲和推开了他。 “这个地方你呆够了就自己出去。”羲和站了起来,顿了一下又说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莫逸却回道:“你要不就杀了我,否则你还是会见到我,并且会经常见到。你宫中的人根本就拦不住我。你明白的。” 羲和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说:“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厌恶你?” 她说完就转身出了牢房,莫逸想着她说的而最后一句话,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刚才没有听错的话,她说的是,厌恶? 厌恶。他的小女孩,终于开始讨厌他,厌恶他了。 是的,他现在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种人,没有道德,没有良知,残害无辜,不择手段。 莫逸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大喊道:“有没有活人啊,给本王拿酒啊!” 一名暗卫很快就送来了酒,他仰头灌了下去,酒一入肠,泪就落了下来。 羲和离开暗狱的时候,在门外遇到了梵东。他与莫逸约好了时间,见她在里面就没有进去。 梵东见到她,想了一下就跪了下来:“陛下,兰冰之事是臣一直在跟进,这次她突然自杀,实在是出乎意外,此事臣也有责任。” 羲和问道:“兰冰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梵东回道:“六月八日申时三刻,臣得知消息后立刻去北城禀告陛下。” 羲和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莫逸指挥暗卫做事,连梵东都不知道,他的权力和胆子,都已经太大了。若是换做别人,必须是要除掉了。可是,他是莫逸。 梵东现在说自己有责任,不过是为了撇清自己知情不报的嫌疑,毕竟他已经有过一次了。但是羲和却不在意,因为这次跟上次性质不一样。上次北周氏族的事情,梵东是不敢做但是敢隐瞒,这次的事情,他是不敢做也不敢隐瞒。 只有莫逸,才敢这么对她。 他赌对了,她真的不会杀他。 羲和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暗狱。 暗狱里的灯火太昏暗,暗到看不清他的脸庞。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872.第872章 一场误会 昭王谋逆案本来是天大的事情,可是走向却渐渐变了。暗卫在别人的朝堂上翻云覆雨,在自己的朝中更是得心用手。 有人上奏说,昭王谋逆案事关重大,要求三司会审。羲皇准奏后,连续几次会审昭王根本就没有出席,可是人证却越来越多。 这些人要证明最后的结果是,昭王并非是要谋反,而是听到了风声,以为羲皇有危险,所以火速赶到了江陵城中,并且控制了局势。他不是要谋反,而是要救驾。 至于那个风声是什么,就不便透露了,暗卫的消息也有可能不完全真实,但是保卫工作,总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的也当真的防守的,总不是什么错。 至于与羲皇近卫羽林卫和红剑卫发生冲突的事情,完全是一场误会。但是打伤了天子仪仗,还是也要按律处罚的,但是念其救驾心切,希望从宽处理。 于是天大的一桩谋逆案,就变成了一场误会,唯一需要处罚的,就是与天子仪仗交战,还是情有可原,从轻发落。 很快,莫逸就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暗狱,换上了大红色的王袍,出现在朝堂之上。 羲皇对他非常冷淡,可是他却权势日盛。 明眼的人都能看出,这样翻案必然是羲皇默许,否则谁也没有胆子敢这样做。 葛贵妃和兰若都被带回了大元宫。葛贵妃闭门不出,并说除非是她父亲来了,否则谁也不见。而兰若在此期间备受宠爱。 他失去了姐姐,断了一根手指,身心都备受摧残,羲皇有空就会去看望他,陪他聊天,抱着他安慰他,偶尔还会亲自喂他喝粥喝药。 他没有出过宫,而羲皇下令莫逸不准进入内宫。所以兰若之后也并没有见过莫逸。 不见是最好,见了又会出事。 莫逸没有进过内宫,却去过威武将军府,不是那种寻常的拜访,而是摇锣打鼓的,非常张扬。 莫逸是去道歉的。因为暗卫“误伤”了红剑卫,三司会审给出的处罚结果,其中一个就是去道歉。这事关陛下的颜面,所以要搞得格外隆重。 莫逸在朝中历来都十分嚣张,很少人能让他放在眼中。简言怀是他最尊重的人之一。对莫逸来说,简言怀算是他的引路人。在他绝望迷茫的时刻,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不过,他对简言怀的感激,在他发现了他和羲和的关系之后,就变得复杂起来。简言怀跟于嗟麟不同,他跟于嗟麟是敌对的状态,一相见就是剑拔弩张。 可是简言怀却总是清冷的,淡淡的,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是不可接近。若是莫逸去找羲和,他会自己避开,莫逸有时会有过分的举动,他也都是不动声色。 这样的人是不能等闲视之的。莫逸对他保持了少有的尊敬和客气。表面是这样的。 当莫逸招摇张扬地进入威武将军府,简言怀见到他后只说了三个字:“不必了。” 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873.第873章 抢劫计划 战争开始了,人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在了各大战场上,这件事很快就不再是朝堂上谈论的焦点,也很快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纷至沓来的战报。 战争伊始,总体上仍然是多线作战,三方对攻之势。 南齐的进攻目标,是之前没有拿下的宛州,若要进取中原,宛州是必经之路。 葛雄没有选择从江都或者汝南方向进攻西梁,因为江都方面非但不能进攻,还要防守,于嗟麟的水军主力从这里进攻南齐。汝南方面,顾铭军已经在守株待兔了。 大元的进攻目标是吴越属国。羲和也没有选择从汉水南下,与南齐水军决战。 一方面凤羽水军距离南齐水军还有一段距离,不能硬碰硬。另一方面,她不想过早与南齐主力决战。她的总体策略是先剪除羽翼,收服吴国和越国两个属国,进一步增强凤羽水师的实力,然后再考虑进攻南齐本土。 在这样的战略思想下,她将进攻吴越的任务交给李易,胜败都不会影响全局,而将防守宛州的任务交给了霍驰和贾玄。 得知南齐水军要进攻宛州的消息,贾玄兴奋得跳了起来:“哎呀,兔子出窝了!” 宛州是之前南齐与凤羽黑卫的主战场,有过激烈的攻防战。自从羲和那时候问她,南齐军要是从水路进攻怎么办,贾玄就开始思考该如何利用宛州的地势作战。 作为一个主战派,又是宛州这样燕国故旧的大本营,他早就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宛州附近的宛江撒下了一张大网,等着南齐军来钻。对于这个网怎么能引来南齐军这条大鱼,他还很是花了一番心思。 首先,羲皇一直不下决心开战,若一直不开战,该如何挑衅南齐军,让他们先开战呢?贾玄喜欢诱敌深入,可是诱敌历来需要花很大的功夫。他几乎研究了所有南齐军主将的资料,试图找出突破口。 第二,如果开战,该如何让南齐军来攻打宛州呢?南齐军上次从陆路进攻宛州失利,从水路进攻宛州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兵法讲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水路进攻宛州南齐军想得到,大元军也想得到。在大元军必然有防备的情况下,他以为南齐军不会再来攻打宛州。 可是莫逸用非常蛮横的方式,解决了第一个问题,这种不怕死不计后果的方式,让贾玄也大为震惊。莫逸做了他不敢做的事,这让贾玄对他另眼相看。 第二个问题居然也非常顺利。南齐军中不乏葛玉这样的名将,可是他们却选择进攻宛州,主动送上门,简直正中下怀。 事实上南齐军中确实有优秀的将军,可惜,南齐军中没有贾玄。 对手了解他们,可是他们却不了解自己的对手。他们不是不知道宛州水门已经有所防备,他们仗着自己强大坚固的战船,以为可以无往不利。 他们根本不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一张有去无回的大网。 874.第874章 一份大礼 南齐军主动进攻宛州,让贾玄喜出外望。 他站在宛州被秦治修得坚固非常的高大城楼上,在水门上望着远处茫茫的宛江,似乎看到了南齐高大的船帆,华丽的战船。 好大一份礼啊,贾玄笑呵呵地想。 负责进攻宛州的南齐水军主将为徐晖,他原是萧敬的部将,萧敬在宛州战死后,他接替了萧敬的位置。 他生长在南齐,谙熟水性,尤擅水战,所以这一次被选为先锋主将,去打第一战。他希望能一雪前耻,占领宛州,为南齐骑兵北上打通关口。 徐晖的水军战队,有大战船二十,小战船近百,沿着汉水与宛江的连接处一路北上,浩浩荡荡地开往宛州。他们准备从宛州水门直接架梯入城。 他站在旗舰上眺望宛州城时,宛州城中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想要宛州城,而城中的人,却想要他的战船。 这事贾玄想了很久了,从他接到抢劫的命令开始。自己造的船,哪有抢来的好啊? 徐晖进入宛江后,逼近宛州不过十里,可是浩渺的水域却没有一只守军的战船。 他是在宛州吃过败仗的人,葛云飞的大军在这里被前后夹击的战斗他是参加过并且死里逃生的。他开始感觉到有些古怪。 可是宛州已经近在眼前了,这时候是不能动摇的。他准备下令加速前进,以免发生变故。 这时候他的后方,隐约出现了船帆的影子,没有挂战旗,也没有给他发信号。 接着左侧右侧都出现了大批的船帆。 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后路被截断了。 三面被围,只有向前进攻宛州这一条路了。 徐晖下令全速前进,以免被左右后的敌船围住。 南齐的先锋水师,就这样钻进了已经准备多日大网中。 可是他们并没有知觉,因为他们靠近宛州城后,仍然没有发现敌船,只是有激进的战船进入守军射程范围内后,城中守军会放箭。 城头的贾玄正摇着扇子,笑嘻嘻地望着已经兵临城下的南齐战船。 旁边的秦治有点着急。 “少傅,这么大风,你还扇什么扇子啊?平日也不见你拿扇子啊?” 贾玄却笑道:“哎,葛雄这么一份大礼送过来,不扇一下心里凉快不下来啊。” 秦治却皱着眉头道:“现在是东风,他们在西边,何不放火将他们烧了?” 贾玄却摇着扇子说道:“秦将军啊,南齐的战船,外边都是铁皮包着的,火势太小都烧不着的,再说了,这么好的船,烧了多可惜啊,呵呵呵,话说回来,若不是船这么好,我还看不上呢。” 秦治却道:“那你也要有个办法才行啊,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靠近?万一他们强行攻城怎么办?宛州城虽然坚固,可是也不能这样任由他们进攻啊?” 贾玄却不在意地说道:“再等等嘛。” 秦治急了:“少傅啊,你给我交个底行吗?到底在等什么?要等到什么时候?” 875.第875章 神秘的武器 贾玄被他问得没办法,用扇子拍了拍他笑道:“秦将军,你这个定力啊,离简剑首可是差得远啊。当时我们攻武关,我天天晒太阳他都不着急,呵呵。” 秦治道:“那时候是攻城,现在我们是守城,能一样吗?” 贾玄却摇头晃脑地道:“攻守本来就是相对的,攻也守,守也是攻,攻守因时因地而异也,不可以表象论之……” 秦治非常无奈:“先生啊,贾先生,你就别买关子了,到底要怎么打啊?” 贾玄道:“你要是实在是待不住,就多射几箭去吧,若是看到南齐旗舰,把他的战旗射下来,嘿嘿,我算你头功。” “就这?” “嗯啊。” 秦治无奈地走了,贾玄揉揉耳朵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哎呀烦死了,下次不带他玩了。” 城下的徐晖望着猎猎翻飞的黄色绣龙旗一阵心惊,若是这时候守军放火来攻,恐怕就麻烦了,虽然有船身有铁皮包裹,但是若是火势太猛,他还是无法前进。 然而他发现守军只是放箭,虽然越来越密集,但是却没有放火。坚固的船身挡住了密集的箭矢,他得以继续前进。 可是他最突前的旗舰护卫船却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出于谨慎起见,他命人暂时停止行进,查清楚是什么情况。 最先摸出来的是跟手臂粗的绳子,几个人用力才能拉动,拉出了几米的绳子,突然拉不动了,接着船底发生了“轰隆”一声巨响! 巨大的浪花瞬间将战舰掀翻,战船中的士兵纷纷落水,他们虽然都熟悉水性,可是翻滚的浪让他们来不及爬上来就已葬身海底! 徐晖大惊失色,船下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是火炮的声音,可是水下怎么会有火炮? 城上的贾玄远远地看见了江面上掀起的浪花,摇头叹道:“哎呀,这个还是不怎么成功啊,浪花还是太小了,不过,好像也够用了,嘿嘿。” 熙元年间,火炮并没有大规模使用,龙骧营的战车中的炮,发射的并不是火炮,而是石头。 贾玄一直想改造大炮,一直没有合适的方法,直到他在于盛那里,看到了流火弹。 赵郡的大火,就是流火弹引发的。这种流火弹成本极高,威力极大,破坏力太强,而且很难控制,稍不留神,可能会伤到自己。所以只有高阶暗卫才配备,而且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用的。 将流火弹大规模用于战场,也没有人这样做过。这次贾玄埋在水下的,正是改造过的是流火弹,不过毕竟是在水下,现在看起来,威力比起真正的流火弹,威力还不够大。 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么大,他也没有打算这一战用流火弹击退南齐军。他需要他们停下来。 徐晖果然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这样奇怪的东西,在水下还有多少。南齐水军也是人心惶惶,水下难道是有妖怪吗? 在他们停留的时间,一直远远追赶着他们的战船逐渐向他们靠近,然后却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了下来。 876.第876章 盐田湾大捷 他们就这样围着他,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徐晖感觉不妙,决定后撤。 想撤是没有那么容易的。上钩的鱼儿,怎么会那么容易逃脱? 双方交战起来,敌方的船并不大,跟南齐战船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可是他们却围着他缠斗,企图将他困死在包围圈中。 秦治忍不住又回来找贾玄:“少傅,现在该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打不过!” 贾玄抬头望了望天色,然后伸手感受一了呼呼的风,说道:“擂鼓助阵,让他们再坚持一刻钟!” 秦治还想问什么,然而终于没问,急匆匆地走了。 “咚咚咚”的战鼓声,从城楼上一直传到江上。江上的战船上,也擂鼓回应。 徐晖与围困他的凤羽水军打得不可开交,他知道打败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时间却是个大问题。 因为开始退潮了。 南齐的战船比较大,吃水比较深,很容易搁浅,他必须马上撤退。他下令全力突围,可是凤羽水军却在战鼓的激励下死战不退。 徐晖见识过凤羽黑卫的强大,那种锐不可当的冲杀,所向披靡的进攻让他印象深刻,可是他却不知道凤羽卫还有如此坚韧的防守。 其实他不应该忘记,宛州的守将是秦治。 凤羽卫的将军各有所长,有人擅长进攻,有人擅长防守,秦治就是后者。凤羽卫崇尚进攻,擅长突击,历来不缺少优秀的攻击型将领,如霍驰、顾铭、韩琦等,而防卫型的将领则相对较少。 贾玄这次被派来宛州防守时,他主动要求带上秦治。在贾玄看来,当时宛州的防守战打得并说不上精彩,但是秦治的心志却非常坚韧,这是他所看中的。 秦治在宛州的防守已经得心应手,他训练说来的水军战斗力并不是最强,但是却十分难缠。 负责围困南齐水军的凤羽战船伤亡较大,但是徐晖却一直没有突围成功。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他们不但坚持了一刻钟,更坚持了半个时辰。 潮水退了,南齐巨大华丽的战船全部搁浅在河滩上,惊慌失措的南齐水兵纷纷跳下船往后跑,瞬间一片大乱。 这时候贾玄下令开城门,秦治带人从城中冲了出去,砍瓜切菜一样将没有逃掉的南齐士兵杀掉。 徐晖一定不知道,宛州水门前面的这片河滩,名为“盐田湾”,三面深水,一面浅滩。在干旱那几年一直都是沙地,都可以用来晒盐。这几年雨水丰沛,才逐渐盖住了原来的面目。 贾玄将宛州水军呈半圆型排在在三面深水,驱逐南齐战船向前,在浅滩的末端埋下了水炮以防他们强行攻城。 转守为攻,四面围困,这面浅滩,就是贾玄给他们选定的葬身之地。 盐田湾之战,南齐给宛州留下了上百条战船,两千余俘虏。 贾玄拍着缴获的战船呵呵笑道:“不错不错,这份礼物收得太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应该给齐皇写封信感谢一下?” 877.第877章 反攻开始 对后世来说,徐晖的失败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不是他太弱,而是对手太强了。 盐田湾之战,是历史上第一次使用水炮的战役。这种使用流火弹改造的水炮,此后又经过多次改造,性能更加稳定,威力逐步增强,成为此后水战的主要武器之一,在南北之战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 这种水炮以他的发明者之名,被命为“玄炮”,因为外壳是铁的,又称“铁衣玄炮”。 据《大元实录》记载,羲皇收到宛州捷报后,仰天一叹,说了一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后世对这句话有多种理解,最主流的观点认为,她的意思是,上天将贾玄这样不世出的鬼才送到她身边,她若仍然不取南齐,那就是违背天意了。 她以后的举动佐证了这一观点,她随后向贾玄发出了进攻的命令:横渡汉水,进攻南齐! 宛州的胜利,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羲和似乎对从汉水之战志在必得。除了已经在宛州的贾玄和秦治,她命令霍驰率领凤羽黑卫向汉水推进,看起来随时准备渡江。最不可思议的,她派出了刚刚归降她的葛云飞。 葛云飞曾是南齐军的灵魂人物,南齐军中的将领大半都是他带出来的。他归降之后,羲和对他也是高看一眼,厚爱三分,处处留心不让他觉得难堪。可是这样将他派出去贾玄军中,还是非常大胆的。 战场上,主帅是掌控一切的神,军队的命运,士兵的生死在他的手中。葛云飞这样的人,已经不仅仅是主帅,他是南齐军的精神支柱。虽然他已经败了两次,不再有无敌的光辉,但是作为一个时代的象征他的价值已经不仅仅在于战场的胜败。 可是葛云飞却带着自己的亲卫站到了凤羽卫的列中,站在了他曾经久攻不下的宛州城上。这跟在自己的心脏附近放了一把随时会插下去的尖刀差不多。 葛云飞本来就是被迫投降的,若是阵前再次倒戈,该怎么办?他带来的南齐士兵若是阵前倒戈怎么办? 总之,葛云飞还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更别说是个可以信任的将军,可是羲和信任了他。 葛云飞对此也并无表现出特别的感激,兰若和他的女儿都在大元宫中,他知道她为什么放心。这一招葛雄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他如他的征战生涯中的很多次一样,坦荡地奔赴战场。只是这次,他不再是南齐的主帅,而是大元的将军,他的对手是他自己曾经的部下和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军队。 由于葛云飞的问题涉及了太多了秘密,他为什么投降,羲和与他又有什么过往,葛云飞的投降跟昭王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对葛云飞的事情,众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只有简言怀对她说:“兮兮,葛云飞不可轻信,最好不要大意。” 羲和正低头很认真地写一封信,跟没有听到一样,好大会儿也没有回应。简言怀也没有再继续说,而是在一边等着她。 878.第878章 得不偿失 终于写完了,她对旁边的侍从说道:“把这封信快马送到宛州给贾少傅。” “是。”侍从应命退了出去。 她接着又连续发了两道密令,一道给湖阳附近的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一道给在汝南附近的顾铭。 忙完之后才吐了一口气,仰起头对站在他身边的简言怀一笑,说道:“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你不信任他?” 羲和说道:“他是被迫投降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我放心的?” 简言怀不解地问:“你居然不信他,为何还要将他派去宛州?那里刚刚胜了一仗,若是因为葛云飞引发意外,恐怕得不偿失。” 羲和呵呵笑了起来:“得不偿失?哈哈。你别忘了现在谁在宛州。别说得不偿失了,赚少了这个人都不肯干的。” 他明白她说的是贾玄。可是贾玄是个文人,而葛云飞是个大将,若是军中有变,恐怕贾玄一介儒生,也难以掌控。 他还想问得再清楚一点,不过他没有继续问了,再问她又要说他“真笨”。 纵横关中的威武将军,每次被她骂笨,都会惹得旁边的侍女们吃吃地笑。侍女们倒是喜欢他被骂,因为这说明羲皇陛下心情好。盐田湾之战后,她才从江陵那种阴雨蒙蒙中走了出来,心情也渐渐晴朗起来。 她是个做出决定了左右权衡,反复思量,但是一旦下令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的人。既然已经开战了,那就打到底吧。不管时间多久,不管伤亡几何,将这条路走到底吧! 现在,她已经准备好了。 她望着殿外明媚的阳光笑道:“这次我要看看葛雄,能不能看得透我这步棋。” 汉水的动静引起了葛雄的注意。 她在汉水的阵仗太大了,霍驰、贾玄光看这两个名字就足够令人震撼,她将她的心腹大将都放在了这一战。葛云飞再次出现在宛州的消息,更让人确定,汉水将是她进攻的主要战场。 看起来确实是如此。宛江上战船穿梭往来,最后向汉水集结,汉水北侧很快就飘荡起黑色的凤羽战旗。 有攻就有守。按照惯常的逻辑,葛雄应该立刻迎战,将自己的防守主力放在汉水南侧,防止凤羽水军渡江。 可是,面对她来势汹汹的架势,葛雄却没有回应。 此时的羲皇,手下强将如云,兵精马壮,而南齐军中哗变,内乱不断。南齐在曲州、吴越、汉水同时受到进攻,不得不三线作战。葛雄必须有判断,哪一路是要集中优势兵力防守的。 李易在进攻吴越,于嗟麟在进攻曲州,也两个地方都已经在开战了。可是她却在汉水反守为攻,而且声势浩大,看起来是主力部队。 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葛雄也是个熟读兵法的人,他感到她这是她故意迷惑他。他认为,汉水北侧的并不是凤羽水师主力,横渡汉水进攻南齐,不过是个幌子。她必然另有目的。 只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879.第879章 是黑是白(1) 此时汉水宽阔的江面上,大元军的战船正一字排开列队巡游。 阳光明媚,华丽的主舰上,贾玄躺在甲板上,手枕在自己的头下,敞着衣衫,露出不算结实的胸和肚子,略有些白的皮肤在一众身着盔甲的士兵中格外亮眼。 秦治瞥了他一眼问道:“少傅,你这是干什么呢?” 贾玄拍拍自己的肚皮道:“晒晒我这胸中万卷书啊!” 秦治道:“你让全部战船都开到江上,就为了晒书?” 今天一早,贾玄命令葛云飞留守宛州城,而他自己带着全部战船开往汉水,在江上一字排开,从东到西巡航。然后就没有下一步命令了。就一直一样悠闲地晒太阳。 贾玄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秦治笑道:“阳光这么好,不晒晒吗?秦将军你也把这身铁壳脱了,躺这里试试,真舒服啊!虽然你也没有什么好晒的!” 秦治本来很有耐性,但对贾玄这种行为也是忍无可忍:“少傅,这是战场啊,你这样哪里像个打仗的样子?” 贾玄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倒是想打啊,可是这里哪有仗打?” 秦治不禁一惊,战船都开到汉水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到南齐的战船,还不准备开战? “少傅,你什么意思啊?” 贾玄道:“年轻人,你往边上去一点,别挡住我的阳光了。” 秦治恨不得打他一顿,捏了捏拳头,哼了一声走了。 贾玄说他想打仗,那也是真话。可是现在他手中除了此前羲和南巡之下调度过来的战船,就是这次缴获的南齐战船。这样的规模然比两年前已经提高了不少,但是跟南齐水师比,还是有差距的,宛江中能挡住南齐进攻已经很勉强。 这样的一支战队,能不能顺利渡过汉水都是个疑问,更别说去进攻南齐了。 他收到羲和“横渡汉水,进攻南齐”的命令还有些不解,她不至于被宛州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了吧? 不久之后,他收到了羲和的书信,上面上下两行,每行四个字: 是黑是白 见好就收 贾玄是个很聪明的人,这次却被她搞糊涂了,这是啥意思啊? 直到葛云飞带着她的诏令过来宛州向他报到,他才明白过来。 贾玄迎着灿烂的阳光,望着蓝天白云,长叹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此时宛州城中的葛云飞正站在城楼上远眺。从宛州高大巍峨的城门上望过去,是自己曾经被围困的地方。 那时候他站在宛州城下望门兴叹,感觉宛州似乎是攻不破的。后来被霍驰、顾铭、秦治前后夹击,他只得强行突围,勉强逃了出去。 他摇头苦笑,想不到他用这样的方式,站上了这一座他没有打下的城池。 这天一早贾玄就带着他的水师出去了,连凤羽黑卫都出去了,城中只留下来原来的宛州守军,而贾玄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都交给他。 现在的宛州,除了他带来的南齐军,就是他可以调度的宛州守军了。 宛州城,此刻属于他。 880.第880章 是黑是白(2) 这一天南齐士兵中就开始小声议论,刚开始还不敢大声,到后来却掩饰不住了。 他们说出了一个大胆复仇的计划:关闭宛州城门,将贾玄的水陆两军挡在外面,然后派人联络南齐军,与他们里应外合,夹击凤羽黑卫。 简单点说,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之前他们在宛州城下被打得走投无路的滋味。他们自己修得无比坚固的城门,也将成为他们的噩梦。 这些南齐士兵都是葛云飞的亲信,他们投降大元,纯粹是因为葛云飞,他们的心中仍然觉得自己是南齐军。 这个计划看起来不错,若是能实现,至少葛云飞可以如之前秦氏一样割据宛州,宛州之地四面延展,大有可为。 贾玄倒也放心,一出城就一整天,太阳快落了还没有回来。葛云飞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计划,去部署和实施计划。 可是葛云飞听到这种议论却勃然大怒,他下令杀了几个叫嚷得最大声的士兵,想把这种胆大妄为的言论给压下去。 葛云飞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不会轻易投降,也不会轻易背叛。他投降了羲皇,实在是万不得已。但是既然已经投降了,那也没有回头路。 葛云飞告诉他们,他已经投降了,有人如果觉得他没骨气窝囊废,可以当面骂他,他绝无一字,如果有人想走,他会放他们走。可是如果有人再敢说叛乱之语,别怪他军法无情。 他历来军令如山,可是这一日士兵们却很有怨言,不骂他也不走,群情激奋地劝他占领宛州,夹击黑卫,以此向齐皇邀功。 葛云飞一直爱兵如子,这一日却连续处罚了数百人,军棍打得血肉横飞,哀嚎声不断。 等到贾玄从乘着船,唱着歌,回到宛州的时候,宛州城中已经一片平静。 “葛将军辛苦了,”贾玄笑呵呵地葛云飞拱手道“今日城中可有异常?” “一切正常。”葛云飞平静地回着,将调度宛州守军的令牌换给了他。 贾玄笑得更灿烂了:“葛将军在,肯定正常啊。走走走,贾某请将军喝酒啊。对了,刚从江上打回来的鱼,可新鲜呢,正好下酒。” 葛云飞道:“恭敬不如从命。” 炉火烧得旺旺的,新鲜的鲈鱼简单处理一下就放上去烤,不一会儿就飘出香味来。 贾玄笑容可掬地递了一条烤得焦黄的给葛云飞:“葛将军请!” 葛云飞也不客气地接过来,在手中上下翻翻,然后似笑非笑地道:“贾先生正是扑鱼高手啊。” 贾玄道:“哪里哪里,这鱼自己钻进网里的。有条大的,没有抓到,呵呵呵。” 葛云飞冷哼一声:“那还要继续抓吗?” 贾玄哈哈一笑,往上指一指,颇有深意地说道:“这要看天下不下雨了。” 葛云飞低头啃了一口鱼,然后灌了一大口酒。 这日深夜,贾玄写了一封回信,信的最后是一个图案,黑色的圆形,看起来是一个棋子。 羲和收到贾玄的信,这封信很长,她一直皱着眉头,直到看到这个黑子图案才展眉一笑。 是黑是白,已经有了答案。 881.第881章 一代枭雄 与北周之战那种风雷火势的速度不同,南北之战似乎进展得有些缓慢。李易和于嗟麟两路都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推进并不快。 作为羲皇最后的对手,葛雄面对三线作战的形势,和国内的人心惶惶局面,展现出了一代枭雄的雄才大略。 依照葛云飞在南齐的影响力,他倒戈后南齐朝中必然内乱。可是葛雄表现出了处变不惊的应对能力和冷静果断的治政能力。 他先以叛国罪将葛云飞的族人斩首示众,并迅速铲除了葛云飞的几个心腹,在人心浮动之际,用强硬的手段稳定了摇摇欲坠的局势,用再次确立自己的主动权和核心地位,来淡化葛云飞背叛的影响。 同时,他利用江陵和谈的失败,迅速激起了国内的复仇情绪,本来主战的朝臣们义愤填膺,要求与大元决战。南齐国内空前团结,葛雄的威望达到顶峰。 军事上,他表现出了用卓越的调度能力,和优秀的指挥能力。他的策略是以守为主,以攻为辅。 他派出徐晖进攻宛州,试图拿下宛州后打通北上之路。如果不胜,则退守江陵侧应葛玉军。盐田湾的惨败,让徐晖军几乎全军覆没,他的进攻再次受挫,但是他的防守策略还是有了显著的效果。 按照他的分析,凤羽水军渡过汉水还需要时间,而最先进攻南齐本土的,将是西梁军。这将是他最先遇到的对手。因此,他将南齐军主力交给葛玉,在曲州附近迎战西梁军主力。 吴越方面,他用熟悉水战的吴越守军去迎战李易新建立的水军,并利用天然的地利优势拖住李易,大元军久战不胜,自然会退守淮江。 这样的防守策略几乎是完美的,事实证明是非常有效的。李易在吴越进展缓慢,也西梁军在曲州附近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曲州的南齐军主将是东陵之战中声名鹊起的葛玉。他失去了江都,而在曲州他找回了状态。南齐最耀眼的后起之秀,这一次没有让葛雄失望。石达拿下江陵之后,就被拦在了曲州城外,久攻不下。 这时候南齐朝臣们才醒悟,为什么当时葛玉那样骄狂,屡犯众怒,人人喊杀,而葛雄却充耳不闻地包庇他纵容他。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葛雄只看重他带兵打仗的能力,没有了葛云飞,葛玉就是南齐最优秀的将军,他必须保住他。至于说错几句话,得罪了什么人,在葛雄眼中都可以忽略不计。 葛雄快速稳定了政局,战场上也似乎陷入了胶着和拉锯状态。葛雄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可是他现在却越来越感到了来自对手的压力。对手似乎要强行打破这种胶着状态。 葛雄收到越来越多的消息,都是跟宛州以南和汉水有关。他一直认为汉水沿线的水军并不是主力。 汉水沿线的战船似乎集结完毕了,几天后,南齐军再次远远看地看到了他的旗舰上那醒目的战旗。 882.第882章 最致命的错误 这次跟上次那种示威一样巡航不同,他们快速向前推进。这是要强渡汉水的阵势。 南齐军在凤羽水师的战舰上,看到了“葛”的旗,他们知道葛云飞在那里。随后,葛雄收到信报,这次行动霍驰也参与其中,因为他率领的凤羽黑卫已经到了宛州以南。 霍驰都参与了,难道她来真的?真的要强渡汉水吗? 是的,她一直都这么出乎意外。 她的思路一直都是跟任何人不同。他以为不会,可是她偏偏要如此! 葛雄看着案上堆满的急报,想起来那天和她在江陵的船上那盘生死攸关的棋,眼前浮现着她从容淡定浅笑的样子,他突然感到了危险。 她真的要强攻汉水,而自己因为一直认为她不会如此,部署在汉水北侧的防守是多么的虚弱! 葛雄忽然大声叫起来:“快!传令葛玉,迅速支援汉水!” 很快,正在曲州跟西梁军相持不下的葛玉就收了指令。他并不意外,因为他也早就知道了贾玄、霍驰的动向。他感到抑制不住的兴奋,那个人在汉水。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南齐无可争议的主帅,但是总会有人暗中说三道四。他一直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了,即使他不在了,背叛了,依然如此。即便是在齐皇的威压下无人提起,但是他从那些将军的表情神态上能感受得到。他们只服葛云飞。 那个这么多年来压在他头上的男人,现在就在另一侧,他的对面。他不用再为对他有不敬之语就被弹劾,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他开战。 打败了,杀了他,他再也不是千年老二了。 那些质疑过我的人们,你们闭嘴吧!我要你们看着,无敌大将军是怎样死在我的剑下! 葛玉仿佛看见了自己走上神坛之路。击败了葛云飞,赢得他这几十年来最渴望的胜利!然后再北上,在汉水河岸迎战大元第一名将霍驰! 天下再无敌手! 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凌冽的寒意,葛玉他撤走了曲州一半南齐军主力,奔赴汉水,他一直期待的战场,他一直期待的对手。 大错就此铸成。 憧憬着胜利的葛玉不会想到,他这一次增援,是南北之战的重要转折点。 望京皇宫中的葛雄也还不知道,这是他这一生最致命的错误,直接导致了他的快速覆亡。 他期待着汉水决战,可惜汉水并没有决战,那时候没有。 葛玉到达汉水之后,一直寻求决战,贾玄和葛云飞在水上,而霍驰在河岸的陆地上。 贾玄和葛云飞惊奇地发现他们居然也有共同点。几乎是不约而同,他们不与葛玉正面交战,很快他们发现对手也是捉迷藏的高手。 这两人配合起来,奇异地默契非常,烟波浩渺的汉水上,他们的战船神出鬼没有时候突然前进袭击一下,小胜即退,更多的时候像是诱敌一样仓皇败退,退到他们的安全区内就龟缩不出。 水底下那不知道埋在哪里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可怕的水炮,让南齐战船不敢接近。 883.第883章 真正的刀锋 葛玉强攻的命令跟对着空气愤怒地挥剑差不多。为了尽快解决战斗,葛玉先后两次从汉水以南抽调军力。 南齐军主力集结起来,高大坚固的战船整齐地排列在江上,一声令下就可以横冲直撞过去,撞碎那些他看不上眼的破船。 贾玄得到南齐军主力集结过来的消息,一屁股坐在甲板上,长吁了一口气,对着洛州的方向拱拱手叹道:“陛下啊,你也真会折腾人!” 见好就收,不见好也得收啊! 岸上的霍驰望着江上莫名奇妙的战斗,望着越来越来的南齐军旗,他摇摇头一笑,命令凤羽黑卫继续卸甲修整,原地待命。 这些天他一直观战,闲得没事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他的“霍”字帅旗挂得更高一些,更明显一些。 霍驰明白,他现在最大的作用,就在于自己的这面帅旗。其余的暂时没他什么事,不到他出场的时候啊! 他开始有些羡慕起顾铭来。羲皇总是那样的信任他。他可以肯定,现在顾铭一定收到了羲皇的密令。这小子,三个大将给你打配合,运气不错啊! 胶着的南北之战,随着葛玉不停地将南齐军主力调集到汉水南岸,局势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来攻守平衡的状态,随着南齐强大的水师北上,无声无息地被打破了,局中人都毫无察觉。 葛雄关注着汉水之战,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大将和优势主力将凤羽水师主力击溃,将大元的黑卫铁骑拦截在汉水以北。 他对了一半。凤羽黑卫主力确实在汉水以北,主将是大名鼎鼎的霍驰。可是他接到的任务不是进攻,而是防守。 而贾玄和葛云飞率领的,根本就不是水师主力,他们根本就不是南齐水师的对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撤退和捉迷藏,而且随时准备退回宛州高墙坚城之中。 此时大元军中最精锐的水师是此时正在李易的率领下进攻吴越。 那个下午,当简言怀颇有担心地对羲和说葛云飞不可信任的时候,她神色平静地发出了一封密信,两道军令。 密信是给贾玄的,是黑是白,见好就收。贾玄领会的非常到位,做得也几乎完美。 这只是前奏,真正的刀锋,是那两道军令。 一道给湖阳附近的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她命令莫凝寒率领北周凤羽卫从湖阳郡出发东进,目标吴越。 另一道给在汝南附近的顾铭。顾铭接到命令后,立刻整军出发,这一次与之前那么多次一样,非胜即死,有进无退。 形势就这样似乎一夜之间,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最先出来将葛雄的目光从汉水拉回来的,是曲州的失守。曲州一直是他防守的边线,他跟羲和下棋时,落下的第一子就是曲州。可是葛玉撤走了一半守军,石达毫不客气地敲开了曲州的大门。 葛雄开始感到不妙,他说不出来那里不对,直到吴越二王的求救信随着踏破夜空的马蹄声传到他宫中时,他才感到事情在往非常不利的方向发展。 884.第884章 这个疯子! 东部战场上,李易和莫凝寒顺利会师,吴越守军节节败退。南齐本土正受攻击,葛雄已经无暇顾及属国,吴越二国看起来已经是她囊中之物了。 若只是吴越告急,葛雄也不甚在意,若只是曲州失守,也不会让他过于担心,毕竟没有伤及主力。可是这些信息放在一起,他渐渐感到危险逼近。这几乎是一种直觉。 危险在哪里呢?曾经有好几天,葛雄一直盯着地图,想看看到底自己疏忽了哪一点,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危险的预感。 终于有一天,他用手划着布防图,点到自己所在的望京,手微微一抖,忽然停了下来。 后院失火,前院是长驱直入的西梁军,而他的主力却大半都调往了汉水。若是这时候有奇兵偷袭望京,他该怎么办! 葛雄盯着地图,不觉感到脊背发冷。 趁虚而入,他也曾经想要这样做过,趁着西梁内乱之时,从江宁直奔上京。当时他几乎都要成功了。 现在自己的情况,比之前西梁的情况好不了多少。他从不敢低估对手,但是这一次,他希望自己想错了想多了,希望事情没有糟糕到他想象的那个地步。 然而事实却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本来在汝南防守的顾铭,突然转守为攻,从西梁与南齐的交界地带,迂回进入南齐境内,奇袭南齐边郡后,孤军深入到南齐腹地。 南齐西部州郡靠近西梁汝南,数年来一直是他们袭掠汝南,他们甚至在汝南的境内,劫持过汝南候的夫人嗟月公主。他们根本想不到汝南军居然会主动出击。 此时的顾铭正战胜过号称坚不可摧的盛京王师,战胜过号称无敌大将军的葛云飞,西部的守军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一直叫嚷着进攻汝南的南齐边军,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顾铭的骑兵精锐横扫而过,一路长驱直入。 顾铭很快就接近了盛京,他攻破了盛京门户天庸关,直逼盛京皇城!速度之快令人震惊! 葛雄直到收到天庸关失守的消息,才知道凤羽黑卫居然已经离他那么近了! 这个疯子!葛雄一把撕碎战报大骂道。 望京城中是有足够的守军的,对这样长途奔袭的不速之客,葛雄本来是应该有把握将他消灭在城下的。可是他现在却没有那么肯定了。 他知道顾铭这个人,他知道他在北周之战中被盛京王师主力的表现,他也知道他曾经大雪中奇袭葛云飞,那是葛云飞征战生涯中最著名的惨败。 对面这样一个锋芒毕露勇悍无比的年轻将军,葛雄不敢大意。他的王城虽然有守军,但是却比不上北周盛京王师,他的皇宫也有将军,但却比不过这个年少成名的疯子。 不行,这样不行,要找个等挡住顾铭的人才行。葛雄望着西部连绵的山脉这样想。 于是,他做了他的帝王生涯中,又一次错误的命令。 他命令南齐军主帅葛玉,迅速回援望京。 885.第885章 前进!进攻! 后世的军事们对他这个决定非常不解。葛雄这样的英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葛玉在曲州与西梁军相持时,他将葛玉调往汉水,也此时葛玉集结了南齐主力在汉水准备与大元军决战,他却又将葛玉调回望京。 只需要看下地图,从曲州到汉水,再从汉水到望京,这个距离有多远,就知道这个决定为什么错误了。 来来回回的调动,仗没有打几场,光走冤枉路力气都耗光了。南齐士兵们早已怨言满天。 若是葛帅在,肯定不会让他们这样白费力气。 这个并不是葛玉的错。他也不愿意离开汉水,他更想留下来决战。可是望京有危险,他不得不遵照皇命回援。 葛雄连续失误的决策,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时候葛雄已经被打乱了节奏。 他面对三线进攻制定的正确防守策略,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调动中,被撕开了缺口。 葛玉回援途中,贾玄终于等到了全面进攻的命令。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打正面,专攻侧后。而现在,葛玉已经调换阵型,将背部露了出来。 羲和在给贾玄的军令中,要求他追击葛玉,在葛玉到达盛京以北的澹州之前,将他消灭。 匣中之剑,可有千里之光? 她在随军令一并给他的密信中,这样问他。 贾玄看到这句话大笑不止,随后挥兵南下。 来吧,让你看看我真正的本事!从宜州到关中,从洛州到东陵,太多的名将掩盖了我的光辉,太多的束缚制约了我的能量,如今再无各种纷繁复杂的关系,再无各种流民天灾的后顾之忧。 如今秋风正好,秋日正高,两军对垒,你死我亡,这才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却君王天下事,不是此时,更待何时!天下兴亡,尽在我手! 同时,汉水北岸的霍驰也接到了进攻的命令,他的任务目标是望京! 横渡汉水,直扑望京,与顾铭会师! 北周之战,盛京交给了顾铭,东陵之战,丰京交给了韩琦。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打最后一战的机会。 前进!凤羽黑卫! 真正强大的铁骑不但能在北部的莽原上也驰骋,也一样能踏破南部的山水沟壑,真正无敌的大将,能在任何地方打败他的对手,获得最后的胜利! 横扫北周的凤羽黑卫,这次需要渡过汉水天险,踏入那块等待征服的土地,去赢得最后的胜利。 汉水天险是横亘在黑卫骑兵面前的最大障碍,渡过汉水,南齐的土地就会在黑卫的铁蹄下震颤。他们可以选择等待,等待冬季来临,等待汉水冰封。 可是霍驰已经等不及了。羲皇已经下令进攻,跟之前一样,她只要结果,不问过程。还有,顾铭已经到了望京附近,若无接应,他孤军被围一定危在旦夕。 显然,她需要他立刻渡江作战。 该怎样才能顺利渡江呢? 这时候葛云飞展现了他的价值,羲和派他来这里,并不是摆着看的。虽然这件事,葛云飞也并没有想到,也不是有意而为。 886.第886章 一个普通人 葛玉回援望京带走了他自己的大批亲信,留守汉水的将领们人心惶惶。其中一个人却并不慌乱。 他是个不起眼的参将,名为孙平,他在南齐军中混得不太好,年近四十了还是个参将,而且是负责后勤的。 这个不起眼的人,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只身乘船来到了河对岸,他去见了葛云飞。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葛云飞将军府的家奴。 他的父母都是将军府的下人,而他在将军府中长大。他长大后,葛云飞看他体格健壮,带他进入了军营。 葛云飞投诚之后,葛雄将他府中老小全部杀掉,其中包括孙平的父母。忙于各种军国大事的葛雄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不在意,这些人也有孩子,更不会知道他们的孩子还在他的军营,帮他在前线卖命。 孙平去见了葛云飞,天不亮就又乘船回了河对岸。这样一个平常的人黑夜里,有一艘平常的船在汉水两岸走了一个不平常的来回。 过了几日,又是一个深夜,南齐汉水守军运粮船突然起火。冲天的火光,惊醒了睡梦中的南齐军。 一片嘈杂之中,一批战船出发了,他们接到去接应运粮船的命令。可是不多久,这批战船却突然转了向。他们没有去火光之处,而是去望了黑漆漆的对岸。 孙平带着南齐的大批主力战舰和大半的后备军资,投降了大元军。 孙平并没有上岸,接应上贾玄的水师之后,霍驰的黑骑军登上了南齐的战船。 此时,河对岸的火烧得正旺,不但烧了运粮船,连南齐军的营帐也着了火。 惊慌失措的南齐军,忙着灭火,忙着抢救他们的粮食,忙着逃命。此时不远处,却又有了火光。 这一次不是烧起的火,而是一个个的火把,连城一片的火把,将一面帅旗照得炫亮,上面一个大大的“霍”字。 黑骑军成功渡江! 天蒙蒙亮时,汉水南岸巨大的灰烬中还丝丝冒着烟,消散在初秋冷清的空气中,除了燃烧的味道,就只剩下焦黑的一片,完全无法想象它们曾经是艘华丽的战舰。 烧了一半的黄色绣龙旗,被留在汉水河边,旁边是丢弃的头盔和武器,混着泥沙随着河水的波浪轻轻摇动。 贾玄望着汉水北岸,那里是大元的疆域。他现在站在汉水南岸,这是现在是南齐的国土,很快,也将并入大元的版图! 他拍拍葛云飞笑道:“走吧,葛将军,去你府中喝茶去!” 九月二十日,凤羽卫渡过汉水,兵分两路进攻南齐。 霍驰一路向西,踏过低缓的丘陵,层峦叠嶂的小山,然后消失在苍茫在烟霭中。贾玄和葛云飞、秦治,往澹州方向追击葛玉。 平缓的战争态势徒然升温,一直胶着的战场瞬间风云变幻。 大元宫中,听雨轩内,羲和的作战图上,赫然画着五条红色的箭头,他们分别从吴越、曲州、汝南、汉水两岸,指向那个最后的目标:望京! 五路并发,攻势如潮,这才是她的风格! 887.第887章 比你如何? 汉水之战的突破性进展,让大元朝中群情振奋,一片沸腾。 这日的早朝上,群臣对羲和进行了全方位的吹捧,各种赞誉之词不停地刷新她对拍马屁水平的上限认知。 终于下了早朝,她走出天心殿,长吁一口气然后摇头一笑。这些人啊,根本就不动战争。不懂也好,他们也不需要懂。 “不要去宣阁,找个地方让我安静一会儿。”她对简言怀说道。 简言怀点点头,然后下令转向。他们去了花园后面那个大荷花池。简言怀没事的时候,常一个人在那里呆着。 九月的荷花,已经盛极而衰,有一些荷叶已经枯残,只有清晨的空气中,仍然是清新的香气。 羲和抓起一个石子丢进湖中,清脆的一声“叮咚”,然后就没了声息。 “怎么了?”简言怀见她似乎并不十分高兴,问道。 羲和却问道:“你说,我的棋艺怎么样?” “这个,不好说。” 羲和乐了:“怎么不好说?比你如何?” “要我让你吗?”身边的人回道。 她呵呵笑道:“不让。” “你下不过我。”他坦然地说道。 “呵呵呵呵……”她笑了起来,一早上就这句话最实在了。然后她望了望湖面,说道:“当时我跟葛雄在江陵的红船上,下了一盘棋,我赢了他。不过我是一次落两个子,耍赖了,呵呵。” 她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还记得船离岸之时,她说的那句惊心动魄的话。可惜之后风云突变,战事再起,他没有机会再提到这个话题了。 羲和见他突然没音了,便转头看了看他,却发现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在一排挺拔冷峻的红剑卫中比较醒目。 “你过来。”她对着他招招手。 那人一愣,没有想到她会叫她,赶紧快步走过来,低头跪在她身边。 羲和看着他的样子稍微有点印象,但是想不起来他是谁了,便看向了简言怀。 “他叫穆忆,是你当时从……” 是你当时在红馆见到的,然后让沈尽带进宫来的。 羲和一听名字就想起来,这个名字是她起的。不过几个月而已,那个清秀孱弱的少年,如今看起来英姿飒爽,只是看起来比别人更加恭谦。 说起来这个人是在她私自出宫见的,她有些心虚,冲简言怀一笑就转移了话题。 “你有想法?”她问道。 “嗯……”穆忆有些迟疑,低着头看着地。 “你怕什么?有话就说嘛。即使你说错了,你家简剑首在这里,我也不会收拾你,我最多等他不在了再收拾你……”她看他谨小慎微的样子忍不住要逗逗他。 果然,他听了她的话,头更低了。 “说话,做事,果断一点。”简言怀发话了。 “是。”穆忆像听到命令一样立即回道,显然简言怀对他的话更有效果,穆忆略略抬起身子,说道:“刚才陛下说到棋艺,臣以为陛下之经略,不在‘艺’,而在于‘势’。” 888.第888章 隐秘的心思 这话有点意思,羲和眯着眼睛道:“继续说下去。” “是。所谓棋艺,不过是一场输赢。而陛下所长,在于掌控大势,攻守进退天时之机,在于选将调兵知人善任。此为‘势’。” 这个人不简单啊,羲和听着他平静低缓的声音想。 “所谓‘势’,并非定数,而是变数,攻也守,守也攻,攻守之势,变幻无穷。陛下在南北之战的谋略,就是攻守易势。贾少傅转攻为守,顾将军转守为攻,攻守转换之间,打破了南齐原先的防守策略,缺口已出,战机已现。此后,霍将军再转守为攻,汉水之胜水到渠成。” 羲和心中一震,居然有人将她的布局看得这样明白!她俯身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你读过《奇兵要术》?” 这是贾玄给她写的书,辛则夷给她读的那么多兵书中,这本她印象深刻,其中讲到攻守之势。攻也守,守也是攻,攻守因时因地而异也,不可以表象论之。 穆忆一直平静的神色此时惶恐起来:“臣是无意……看到的……在陛下的,御书房……” 羲和笑着放开了他:“以后御书房的书,你随便看!” 惊魂未定的穆忆连忙低头谢恩,又听她笑道:“攻守进退天时之机,呵呵,说得很好。你继续说说,这个选将调兵知人善任,是怎么回事?” 可是穆忆却不敢再说了,他低着头回道:“臣刚才胡言乱语,请陛下莫怪。” 羲和不满地对简言怀道:“这可是你的错,我当时见到他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被你管了几个月成了这个样子?” 简言怀知道她又在找事,侧头一笑没有回应。穆忆可不知道他俩之间经常这样玩笑,他连忙俯身拜道:“这不关简剑首的事,是臣的错……” 之前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没有什么可怕的,是因为他一无所有贱命一条,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可是如今不一样,他有了害怕的事情,比如,将他赶出宫去。 穆忆继续说道:“汉水之战,陛下将贾少傅、霍将军、葛将军,全部派过去,这是在‘造势’,就是利用他们三个人的名声和地位,吸引敌方主力,以此来调动对方的布防,让南齐将优势兵力向汉水聚集,这样一来,其他地方的防守就变得薄弱,而李易将军在吴越,西梁军在曲州,顾将军在汝南,就可以趁虚而入……” 说白了,霍驰、贾玄和葛云飞这三个重量级的人物,就是三个活靶子,主要用于牵制敌人的兵力,让敌人对这他们放箭,然后再用其他兵力从侧后进攻。 由于这三个人的能量非常大,然后又一直是决战的姿态,所以葛雄最后,都不得不增加防守力量。名气也是一种战斗力啊。 羲和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散了,这种用人的策略其实是一种隐秘复杂的心思,即使是贾玄和霍驰看得明白,他们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现在突然被这样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明明白白地说起来,她有种被人看到内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889.第889章 齐皇亲征! 简言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看了羲和脸上晦明晦暗的表情,知道他的属下闯祸了。 他如果知道穆忆要说这样的话,事先怎样都不会让他说出口的。无知者无畏,在这个字字惊心的宫中,他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 她会杀了他吗? 简言怀对穆忆,说不上什么好感,但是毕竟是他的人,他想帮他说句话。可是他还没有说话,羲和就抬手制止了他。 她俯身靠近穆忆,穆忆似乎也感觉到了她身上那样不一样的气息,他微微有些发抖。 “抬头。” “不……敢。” “抬头。” “是。” 穆忆抬起头,却正对着她锐利的眼神,他的惶恐无措已经无处躲藏。 羲和望着他,这个人看起来很惶恐,但是他的眼神却明白了表达这他的心思,我说的没错,事实就是这样的。 这个人明显还没有学会朝堂上的生存之道。一只还没有学会飞的鸟,现在就掐死它,好像也没多大意思。 穆忆就这样看着她就在咫尺之间,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强大的威压让他想拔腿就跑。 她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 你在我面前是透明的,但对我你只看透了一半,还算公平。 “你想不想做将军?”她问道。 穆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想不想。” 这时候的他,是真的不想。他只想去打仗,是士兵还是将军,对他都是一样。 “那你想去打仗吗?” 这次羲和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渴望。 “想。” 羲和笑道:“等冬天吧,冬天到了,你去南齐前线,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谢陛下。”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身衣服不错!” 穆忆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简言怀对他说道:“下去吧。” 他连忙一拜,然后就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羲和想着他刚才说的攻守之势,神色又沉下来。简言怀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微微有些凉:“怎么不高兴?不是挺顺利的吗?” 是啊,现在攻势如潮,看起来拿下南齐已经指日可待,她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转向了简言怀叹道:“哎,这个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战场的形势,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乐观。齐皇葛雄,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打败的对手。换个角度想,如果是葛雄现在五路并进进攻洛州,她也有办法一一化解,至少不会败得那么快。 他不是莫伯烈,他不是李显,他甚至不是他的父亲葛覃,他是南方的霸主,是她真正的对手。 朝堂上兴高采烈的大臣们,他们不懂战争,他们不了解葛雄。可是她了解葛雄,正如葛雄了解她一样。这一次她棋高一着,而葛雄只会一时失措,并不会一败涂地。 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胜败还未可知。 此时南齐宫中,群臣正跪在殿前,苦苦哀求齐皇收回成命。 葛雄得知霍驰进兵汉水之后,迅速改变了策略,他下令葛玉停在澹州迎战凤羽黑卫,而他自己将亲帅王师出望京,迎战顾铭! 890.第890章 比他更疯狂 要想打败一个疯子,唯一的方法就是比他更疯。 十月初十,齐皇葛雄御驾亲征,率精锐部队出望京,去迎战正从天庸关方向杀过来的顾铭。 小子,你以为只有你敢赌,其实我更敢赌! 葛雄跟葛鸣不同,葛鸣生长在深宫之中,从小锦衣玉食,而葛雄出生之时,正是四国征战最激烈的时候,他生于战火,长于军营。 从小他最常见的人,就是跟随他父亲征战的那些将军们。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将军们用粗鄙的语言谈论的战场战术,谁杀了谁,谁斩了多少首级。 他狂热地喜欢战争,那种冲阵杀敌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那种征服一切,主宰一切的感觉,让他神往。 现在这样的局势,葛云飞背叛,还在途中的葛玉被追击,他环视众将,谁才是顾铭的对手?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 孤军深入的顾铭,打得就是以战养战,速战速决,那好吧,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顾铭很快就得到了齐皇御驾亲征的消息。此时的他从汝南出兵,一路杀到天庸关,未曾遇到敌手。 没过过久,凯歌高奏的顾铭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对顾铭来说,齐皇亲征不亲征根本不重要,无论对方的主帅是谁,他都不在乎,反正都会是他的手下败将。可是他很快发现,齐皇还没有到,他的周围却四处起火。 起火的地方,不是他的军营,也不是他的粮仓,而是南齐军自己的。再然后,他发现他打下的城池已经毫无意义,因为里面已经空了。没有粮食,没有战马,连水源都污染了。 顾铭跑的太快,战线太长,补给跟不上,他都是在占领的城池获得补给,可是葛雄下令全面收缩防守,在顾铭进攻路线上,留给他一个个空城。 他不要城池,不要百姓,他要看着顾铭和他的士兵战马,困死在南齐腹地!没有粮草,没有水源,你能坚持多久,我要你不战自亡! 这样做效果非常明显,顾铭军很快就陷入困顿之中。 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天庸关附近瞬间大乱,乱起来的不是顾铭军,而是他自己的百姓。南齐军带走了城中的粮食,然后将他们赶了出来,大元军还没有打过来,就已经流民遍地,四处哀鸿遍野。 葛雄真是个狠角色。 西梁王于嗟麟在得知齐皇亲征和顾铭军的状态后,下令汝南侯霍济率领汝南军前往支援。 汝南军战斗力并不强,可是西梁军主力已经拿下曲州后沿着西南方向前进,而顾铭军在东南方向,根本就来不及调度。何况,他要汝南军并不是为了去战斗,而是为了去运粮。 霍济收到命令后率领汝南军出发了,他希望能在顾铭被彻底困死之前,打通天庸关和汝南之间的粮道。 可是霍济不是霍驰,他的汝南军也不是凤羽黑卫,虽然前面已经被顾铭扫过,但是散落的各种武装力量还是很多,再加上他带着大批的粮草辎重,所以行进速度非常有限。 顾铭,再坚持一个月! 891.第891章 没有把握的事 得知齐皇葛雄御驾亲征的消息,羲和难得地流露出来高兴的神色:太好了!鱼儿咬钩了! 也许是仗打得太多了,也许是因为南北之战她一开始就不想打,总之开战以来她对胜败的反应远远不如之前北周之战,胜则雀跃,败则神伤。 现在她更像一个冷静的棋手,按照自己的节奏和谋略,一步步地落子,一步步地布局,看起来并不是在意这一时一地的胜败得失。 可是葛雄亲征的消息,却让她非常高兴。 那天下午,她只身去了左丞相府,跟顾远喝茶聊天。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顾远了。 “顾铭的情况,会比较危险。”她说道。 顾远却连忙回道:“能得陛下重用,是他的福分。” 羲和已经习惯了顾远防备的态度,缓缓说道:“如果丞相不放心,可以多来听雨轩坐坐,看看他的进展,也好宽心一些。” “谢陛下,臣没什么不宽心的。战场之上,各安天命。”顾远依然不动声色地回道。 若是以前,羲和会觉得他如此恭敬,是一种刻意的疏远,而现在她对他这个回复还算比较满意。她点头笑道:“丞相真是深明大义!” 随后她又说道:“军中将军虽多,但是如顾铭这样勇猛的却不多多。这一战,只能顾铭去打。至于结果如何,我也没有把握。” 这一仗,比起盛京之战更为凶险,因为他的对手更加强大。 顾远有些不解今日她怎么会突然来到自己府中,谈起这些战事。 她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聊天,顾远不敢随意打断他。他殷勤地煎茶倒水,偶尔中规中矩地回应一两句,两个人就这样坐了半个下午。 最后她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顾铭不能挺过这一关,丞相你就失去了这个儿子了,你会恨我吗? 这句话她望着顾远低着的头上,花白的头发,终于没有说出口。 顾远什么也没有问,恭恭敬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羲和出了丞相府,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刚入凤羽府时,时常朝顾远和何凌发脾气,这两位凤羽府的元老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她。可是如今,他们逐渐远离政治核心,对自己也逐渐疏远。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吗?羲和不无悲凉的想。 可是她只能如此。 若非如此,顾远和何凌恐怕已经死于某次政变了。久居高位,手握重权,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古来权臣,几人善终? 她不过是强行让他们离开,消灭了某些更坏的可能罢了。她与二位总侍之间,现在的这种君臣关系,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现在还早,要不要出去转转?”简言怀问道。 难得出宫一次,她应该也挺想玩玩的。 谁知羲和却笑道:“好啊,去你的府里看看,我都还没有去过呢。” 简言怀有些犹豫,羲和用手指点点他的胸口:“怎么了?难道还有金屋藏娇,没法见人不成?” 他微微一笑:“走吧。” 892.第892章 一个背影 威武将军府非常容易找,就在洛州城的黄金地带,跟莫逸和沈尽的府邸都比较近。横额上几个大字“威武将军府”还是她的手笔。 他的府邸规整开阔,青砖黛瓦,横平竖直,没有多余的雕梁画壁。他的卧室非常简洁,黑白灰,一看就男人的风格。 府中的婢女们连忙迎了出来,她们不知道今天他会回来,而且还带着一个没见过的客人,看他的态度不难猜测,这个客人身份不凡。 羲和在他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他居然还爱看书,书架上什么都有,她走到书桌前,想看看他最近都看些什么,却发现很多都是她近期看过或者提过的。 与别人的书房不同,他的书架旁放着几个剑架,架上整齐地放着各种宝剑。她随手拿起一把,端详片刻,发现每把剑都很有来历。原来他还有收藏宝剑的爱好。 她开始发觉自己并不了解他,对他的喜好,他的兴趣都一无所知。 侧边是一排镂空的格子,放着各种雕塑,都是姿态遒劲的武将造型。其中有一个很精致的盒子,似乎收藏得十分郑重。 她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居然是很久以前她随手丢给他的那件“马踏飞燕”。 “这个……”她指了指,“你还留着?” “嗯。” “你喜欢这样的玉雕?” “不喜欢。” 他当然不喜欢,这是于嗟麟送给她的,而且按照贾玄的解释,“马踏飞燕”,对他还有一些不好的意味。 她轻轻笑了起来:“那你还留着?” “这算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他说道。 羲和有些愕然,她似乎都没有正经送过他什么东西。她心想,是要送他个像样的礼物了。 墙壁上有一幅画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的府内,到现在为止,墙上只发现这一件装饰品。 羲和走到这幅画前,发现画上的场景似曾相识。 画中是一个女子的背影,修长挺拔,穿着雪白的貂裘,站在高高的楼阁上,远处万家灯火,身边大雪纷飞,她伸出手去接那些雪花。旁边寒梅盛放,似乎能闻到那种清香凛冽的芬芳。 这个女子,是她自己。 “你画的?”她看着他笑着问道。 他点头一笑,好像是有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晚,是她生日那晚,他第一次吻她。那时候的她,就是这样站在揽月阁上,疲惫而孤寂。 “为什么她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在你看来,我一直都是这样不开心的吗?” “差不多。” “呵呵……”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孤寂的背影。 “兮兮,”他忽然拉过她的手,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你转过身,就可以看到我,你要记得。你有心事的时候,让我知道。你有多少,我就可以承受多少。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面对我,而不是只给我这样的背影……” 羲和有点惊讶,随后笑道:“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对你的吗?” 893.第893章 让我陪你 他摇摇头:“不是。你不开心的时候,会开一场场热闹的宴会,会跟其他人彻夜欢歌,甚至会跟那些……,可是,你从不找我。”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会找其他人寻开心,但是没有找过他。 “你不一样,我不想让你成为我宣泄情绪的对象,你知道的,我有时候会很累很烦躁,我需要一些让我轻松的事情。”她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一样可以找我……”他说道。他们可以做到的,我一样也可以。只是这句,怎么也说不出来,这就是他跟他们的区别吗? 她微微一笑道:“好,下一次。你别后悔。” 她说着就准备往外走,手却被拉住了:“为什么不这一次?” “现在?现在我挺好的。” “挺好的?宫中一堆的事情,你却去了丞相府。你从丞相府出来,连个完整的笑容都没有,你那么爱玩,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连去街上转转的心情都没有。你告诉我,你这叫挺好的?”他的眼神清澈明亮,看进了她的心里。 她欲言又止,转而低头不语。 “兮兮,我可以肯定,你回宫之后又是纵酒歌舞,他们,那些不知所谓的小孩子,会陪你玩闹一整夜。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把时间留给我,让我陪你,不好吗?” 终于,他鼓起勇气这样说道。 羲和惊讶地望着他,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他那样孤高冷酷的一个人,即便是对她也从未有刻意奉迎之词,如今却说得如此的…… “你……可是……,你一直都在我身边的……” 他却笑了:“是,我是一直都在,可是你忙起来天昏地暗,等闲下来就去玩乐,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曾留意过我。” 她嗤笑道:“没有这样的事。” 他伸手揽她入怀中:“不管任何时刻,不管任何方式,我希望你需要的人,是我。” 他身上带着清冷的味道,但是却非常温暖,她压着他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上去,忘掉战争,忘掉纷扰,忘掉一切,只有他柔软的嘴唇和温暖的身体…… 终于她推开他,颓然坐在椅子上。 “是,我不开心,我很烦躁。我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么多人,那么危险的境地……” “葛雄为什么不投降?他那样明智的人,我是可以说服他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需要一点时间,可是为什么不给我?他都已经动摇的,我是可以说服他的。” “莫逸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为什么要杀兰冰?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希望开战?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这个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我真的好累好烦……” “万一他死了怎么办?他会恨我吗?” 她毫无逻辑地絮语起来,有一些他听得懂,有一些听不懂。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他可以感受得到,她现在压力太大,应该是跟前线战事有关。 从她今天离宫去见了顾远看,她应该是在担心顾铭。 顾铭,确实比较危险。 894.第894章 绝处逢生 天气越来越冷,顾铭又策马进入了一个空城。 他知道,这一次遇到了非常难缠的对手。 再继续前进吗?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南齐军连个人影也没有,到处都是空城,而他的存粮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撤退吗?绝对不能。这时候后退,他敢肯定葛雄一定会迅速扑过来,那他就是撤退,而是逃亡了。 他现在进退两难,而他甚至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对手,还没有跟他交过手。 与此同时,贾玄在澹州追上了葛玉,双方在这里交战。贾玄接到的命令是消灭葛玉率领的南齐军主力。所以即便是顾铭告急,贾玄也未抛下自己的对手,前往天庸关去策应顾铭。 意外的是,顾铭也未向他求援。 事实上,顾铭未向任何人求援。南齐坚壁清野,空城以待,凤羽黑卫军中都已经知道,他们的粮食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一日,顾铭站在黑色的战旗下,对跟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兵们喊话: 兄弟们!我们的粮草只够十日,这你们知道的!可是齐皇葛雄就在我们附近,找到葛雄,杀了他,结束这场战斗,十日足够了!陛下在洛州看着我们,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回应他的一样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呼喊声,跟之前任何一次并无区别。 这支军队的士兵们个个身经百战,他们跟随顾铭翻越过连绵的秦山,踏过纵横的河道,打过盛京王师那样的恶战,九死一生地跟随他们的将军来到这里。 这里的冬天没有北周那样的森冷,这里的地势没有洛州那样平坦,可是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认输。 可是这一次顾铭骗了他们,他们的粮草只够三日了。 顾铭的军队,是凤羽黑卫中配置最高的军队。因为羲和希望在他们身上看到风驰电掣的进攻,他们每个人都配了三匹马,保证他们可以日夜不停地行进。 三日后,他们开始杀战马充饥了。这些高大健壮的战马,在万一得已之时成了军粮。 到了第十日,已经到了顾铭所说的,弹尽粮绝之时了。可是他们仍然找到敌人,没有找到一座有粮食的城池,只有越来越多倒下的战马,还有见到不知道哪里涌来的流民。 又过了数日,备用的战马已经杀光了,于是一部分骑兵失去了坐骑,成为了步兵。他们的进行速度越来越慢,军中的士兵开始生病,开始一个个底倒下去。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没有敌人,没有粮食,战马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少,军中士气全靠意识在支撑。 顾铭似乎要战亡与此了。 可是顾铭却坚持继续前进,他命令部队不要停下,流民越来越多,匪盗越来越多。这说明南齐军刚刚经过,或者刚好走了。 他感觉葛雄一定就在附近,一定是的。 顾铭在战场上有可怕的直觉。这一次他又对了。 一名斥候兴奋地跑了过来,大喊道:“将军!将军!前面发现了南齐军!” 895.第895章 求生则死,求死则生 南齐军! 顾铭一听这三个字,眼神顿时一亮。他转过身,拔出了战刀。 兄弟们,终于找到敌人了!跟我上,杀个够吧! 显然葛雄与顾铭并不是偶遇,葛雄知道了顾铭的踪迹,过来灭了顾铭的。 在葛雄看来,顾铭军已经缺粮多日,此时应该是军心大乱不堪一击的,再强的老虎也该变成病猫了。 对付一只病猫,他认为是不费力气的。 葛雄在自己的黄色绣龙华盖下,等着他的斥候报告顾铭军的具体位置,然后他会下令进攻。最好能生擒顾铭,这样会大大打击凤羽黑卫其他几路军的士气,当然死了也没有关系。 可是意外的人,不等他出击,顾铭却先发现了他,而且居然主动进攻了。 葛雄看到攻过来的军队,军阵并不整齐,战马也瘦得厉害,他冷冷一笑,送死?成全你! 葛雄挥手发令,南齐军迎了上去! 很快南齐士兵们就发现凤羽黑卫他们队列不整齐,但是阵型却没有乱,进攻非常有章法,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些人几乎是疯狂的状态,如猛虎扑食一样杀向他们。 渴了很久的人见到了水,饿了很久的人见到了美味,跋涉了很久的军队,终于见到了最后的敌人! 葛雄在那里! 有人大喊道,于是一阵震天的杀喊声响起,他们骑着虽然高大但是瘦骨嶙峋的战马冲了过来!速度并不比他们的快,但是他们手中雪亮的战刀却异常的锋利! 手起刀落,气势如虹! 顾铭冲在最前面,向着葛雄杀了过去! 弓箭手!葛雄大喊道! 话音未落,自己身后的战旗却“哗啦”一声倒下了。葛雄心中一惊,发现是一把飞过来的战刀,齐齐地将旗杆拦腰砍断了。 前面的马上,顾铭似乎对着他嘲讽地笑。 “驾!”葛雄策马而出,杀了过去! 南齐军一见齐皇杀了出去,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 马上双方就陷入了疯狂的混战。 乱军阵中,刀剑无眼,南齐军的将军们着急地护在葛雄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齐皇要是伤了,那可是天大的罪名啊,要是死了,那简直无法想象会怎样了。 他们的敌人却一个个不要命一样血战拼杀。 绝境中的凤羽黑卫,已经是后退无路,与其死在路途上,不如死在敌人的刀枪下,战死是最高的荣耀! 战争上,求生则死,求死则生。 这就是最残酷的生存法则。 求死的凤羽黑卫占据了上风。 葛雄在他的皇家卫队掩护之下离开了战场。伤亡惨重的南齐军,终于在顾铭一波又一波疯狂的进攻中溃不成军,四散逃去。 顾铭看着葛雄越走越远,懊恼地踢飞了不知道谁留下的武器。可是他身后的士兵们却已经在欢呼了。 葛雄给他们留下了大批的军粮、战马,甚至衣物。皇帝的亲征军果然不一样啊,什么都是最好的。 当霍济带着汝南军急匆匆地赶过来,还在忐忑不安地猜想顾铭是死是活的时候,顾铭正在军营中开篝火晚会,有酒有肉,好不自在。 这是一个不知死的人。这是霍济对顾铭的评价。 896.第896章 奇胜的诱惑 葛雄第一次与顾铭交锋,见识了他那种雷奔一样的攻势,更加肯定了他的判断,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年轻就是好啊!无所畏惧,没有牵挂,用刀剑,用热血,去赢得胜利和尊严,去赢得荣耀和恩宠。 当葛雄明白自己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无不遗憾地这样想。 如果他不是齐皇,如果他在年轻十岁,如果…… 战场没有如果,他确实败了,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输得起。葛雄率军退守连南郡,在这个小城中,他决定改变自己的策略。 战场上输给他并没有什么。这种人,要用阴谋将他杀死,他可以选择自己战斗的方式,却不能选择自己死去的方式。年轻冲动,是他的优势,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看看盛京之战后他战功赫赫却没有封赏,就能找到答案了。对付这样的人,葛雄有的是办法。 他很有很多种方案,并且着手制定计划。可是他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他就接到了望京急报,这是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霍驰大军兵临城下! 望京?霍驰?! 他什么时候去了望京! 葛雄一直盯着逼近望京的顾铭,却并不知道还有另外一路军! 此时的霍驰,端坐在高大的马上,望着前面的望京城。他没有欣喜,他甚至有点迷茫。 这里就是南齐的皇城? 他渡过汉水之后,就跟贾玄兵分两路,他率军日夜不停地急行军,绕过城池,绕过守军,奔赴望京准备接应顾铭。 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晚一点,顾铭就多一分危险,早一天,顾铭就多一分生机。 可是他到了望京城,却发现周围根本就没有顾铭的影子。 他最先想到的是,坏了,来晚了。可是再仔细看看,周围并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顾铭的作战风格他是知道的,他留下的战场不会这样干净。 难道顾铭根本就没有来望京?不会吧?羲皇确实命令他直奔望京,与顾铭汇合的。他甚至又拿出来之前的军令,一个字一个字对了一遍。没错啊。 难道是羲皇的情报有误?不可能。她的情报来源是凤羽暗卫,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霍驰很快就分析出来,羲皇确实命令顾铭进攻望京,可是顾铭中途似乎遇到了意外,没有完成既定行程。 一直山林中穿行的霍驰,已经失去了跟外界的联系,葛雄不知道他已经奔赴望京,他也不知道葛雄已经亲征顾铭去了。 最让霍驰不解的是,望京城的防守看起来十分松懈,根据他的侦查,守军也并不多,怎么看怎么像个陷阱。传说中文韬武略的齐皇呢? 打,还是不打呢?霍驰有些犯愁。 按照他的理解,羲皇给他的命令是过来接应顾铭。就是说他是策应,又不是主攻。可是如今主攻不见了,他这个策应要来打主攻了。 望京城门已经有些年头了,比起洛州那种高大巍峨的城门,看起来有些古朴斑驳。 城门里面,是他一直期望的胜利。攻陷王城,占领皇宫。曾经顾铭和韩琦得到过的荣耀,如今就摆在他的面前。 897.第897章 攻破望京! 霍驰是个冷静的人,他面对防守松懈的望京,并没有急于走下一步。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观察了周围的形势,判断望京到底是个陷阱,还是这就是本来的面目。同时等待着顾铭的消息,思考自己要不要打。 到了第三天,霍驰可以确信,这不是一个陷阱。 没有人用自己的皇城去做诱饵,里面还有他的嫔妃皇子,皇亲国戚。如果这是个陷阱的话,那他的诱饵也太大了! 打吧!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 十一月二十三日,霍驰率军进攻望京。 在北周之战中,攻陷盛京的战斗可谓惊心动魄。现在战场转移到了南齐,望京是南齐王城,这场战争本来也应该是非常悲壮惨烈的,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齐皇不在城中,葛云飞不在城中,葛玉不在城中,武将们都派出去了,城中只有守城的几名将军,还有一大帮文臣。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望京城下这些快就会有战斗,而且敌方主将是霍驰。 若是葛雄在,他们也许不怕,可是现在他不在,他们听到黑霸王霍驰的名字,只会觉得胆寒。 他是凤羽黑卫中排名第一的大将,在西梁江宁之战中第一次出场就惊艳四方,他曾经围杀了十五万北周军主力,曾经将葛云飞追得从宛州一直逃往汉水,又刚刚打赢汉水之战,轻松地渡江南下。 此刻,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望京城下。 这一场具有重要意义的战争,过程却异常平淡。 古老的望京城自从葛覃在此建都之后,就再也没有经历过防守战,三十二年后,却毫无预兆地暴露在敌方的炮火之下。那泛青的城墙,厚重的城门,根本挡不住北方雄师的猛烈进攻。 十一月三十日,望京城破,俘虏南齐葛氏皇族数百人,妃嫔数百人,其中包括有葛雄的弟弟葛鸣。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 霍驰一直想要攻破南齐皇城,却没有想到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踏马进入了葛雄的皇宫! 望京大捷的战报第一时间被送往洛州,霍驰明白他已经写下史书上极为关键的一笔。 可是他看着那些低着头在他身边走过,即将被押送往洛州的的葛氏皇族,心中却越来越疑惑。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见到顾铭的踪影。 按照原定的计划,这个机会应该是顾铭的。 他赢得了望京之战的重大胜利,可是心中却一直不安稳。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他知道了顾铭从汝南一路攻破天庸关逼近盛京,齐皇御驾亲征然后再途中与他交战之后,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既定的计划!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诱饵,在汉水列阵,吸引南齐主力,好给顾铭创造进攻的时机。他还一度非常羡慕顾铭,羲皇总是将最好的机会给他。 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 顾铭才是真正的诱饵,他吸引了葛雄的亲征,而望京就暴露在他的铁骑之下! 898.第898章 遥不可及的目标 幸好自己打了,没有辜负顾铭拼死创造出来的机会,没有辜负羲皇的重托! 不久后,他在南齐的丛林中,见到了盔甲残破但是士气高昂的顾铭军,见到了浑身是伤但是却笑容灿烂的顾铭,他在他的胸膛狠狠打了他一拳,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霍哥哥!”顾铭见到霍驰十分高兴,更加用力地回抱他,然后哈哈笑着双脚离地,将自己挂在霍驰身上。 “你小子……”顾铭一身沉重的盔甲,全部重量猛地压在他身上,压得他猛地一沉。 “嘿嘿,你可算来了!”顾铭笑道。他似乎根本没有经历过生死边缘一样。 “好小子,干得漂亮!”霍驰将他从自己身在扒开,对着他的手臂拍了一把。。 这下顾铭却哼了一声,转头一屁股坐在地上,闷头不说话了。 “嘿,你这是什么表情?”霍驰坐在他旁边问道。顾铭怎么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让他跑了!”顾铭忿忿不平地说道。 “谁跑了?” “葛雄!” 霍驰乐了:“你行了吧!你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仗吗?你一个月没有补给!你没有饿死,没有病死,没有战死,现在还活着,就该去烧高香了!还有功夫埋怨战利品不够多!” 活着,就是胜利。 顾铭却叹了口气,浓黑的剑眉拧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跟陛下交代……” 这下霍驰更是哭笑不得,年轻人啊,就是心高气傲,总是想极力表现,将最大的战果摆在君王面前,好显出自己的本事。这个顾铭居然想在这一战就杀了葛雄,这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按照霍驰的猜测,羲皇给顾铭的命令,应该就是快速推进逼近望京,让葛雄紧急之下率军亲征。只要葛雄出了望京,顾铭牵制了防守主力,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偷袭望京。 他们虽然各自执行命令事先并未商量,但是从事实上说,这个配合还是非常完美的。 这一仗,他们完胜。 顾铭会因为这一战封侯晋爵,这几乎是笃定的事情。他现在居然说无法对陛下交代? “你差不多行了啊,得意别过了头。怎么没法交代啊?你倒是说说看啊。”霍驰打趣道。 可是顾铭的回答却让霍驰震惊了。 “陛下给我的命令是生擒葛雄。” “……” 霍驰不仅倒吸一口冷气,他的第一个判断是正确的,顾铭确实是个诱饵,调虎离山,而他就可以轻松攻下望京。可是羲皇给顾铭的目标,却不仅仅是诱敌,而是葛雄! 这简直难以置信,羲皇会让顾铭孤军深入,在断绝补给的情况下,生擒葛雄?! 这简直是疯狂的命令! 顾铭英气的脸上现出懊恼的神色,往地上打了一拳:“让他跑了!我都看到他了!下次他可没有这么好运了!” 霍驰经过最初的震惊,逐渐明白过来了。 欲扬先抑,总是羲皇的用人之道。 她需要先用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打击一下顾铭,而后…… 899.第899章 下一代主帅 而后,她要重用他了。就如她当初舍弃何凌用他一样。 她会用各种手段将他培养成三军主帅,就如当年对他一样。 面前这个小他十岁的小子,很快就可以与他并肩了,过不多久,就会超越他了。 她永远都更偏爱年轻! 她将攻下望京的荣耀给了他,他将取代何凌,赢得铺天盖地的赞誉,在军中树立至高无上的威信。就如当年何凌在凤羽黑卫中一样。 可是对羲皇来说,她已经在着手培养顾铭了。 她将最没有把握的战争给了顾铭。她对他报以极大的期望。顾铭将是第三代的凤羽黑卫主帅。 “霍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年轻的将军愁眉苦脸地问道。 霍驰一笑,问道:“你打完之后,怎么给陛下写的奏报?” “还能怎么写?请罪呗!真是流年不利,上一次在盛京是流年不利,倒霉透了,这次怪我自己,眼看着葛雄跑了。我跟她保证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将功赎罪!” 霍驰望着顾铭,年轻的顾铭像是一只刚长成的猛虎一样,小子,你以后机会多的是! “走吧,哥哥陪你喝酒去!” “好啊!我要喝你的,南齐的酒跟水似的没劲!”顾铭一听喝酒就又高兴起来。 当霍驰和顾铭在望京附近的丛林中,坐在枯草上喝酒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熙元三十一年,南齐天熙七年,大元天佑三年,凤羽名将霍驰攻破南齐王城望京。 望京城破,天下震惊! 南北之战一直节奏缓慢长期胶着,直到霍驰横渡汉水才开始有了有点起色,可是突然之间,霍驰却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望京城下,轻而易居地拿下了望京。 消息传来,洛州城顿时一片欢腾!漫天的烟花,表达着胜利的喜悦,霍驰这个早就尽人皆知的名字,再一次响遍每一个角落。时近新年,热闹的南市出现了刻着霍驰头像名字的各种符牌,据说可以驱鬼镇邪,保佑平安。 这种符牌迅速成为在大元流行开来。宫中的羲和,也拿到了一个。 她放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帅!” 可是此时的羲和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她摆弄着手中的符牌上的小红绳,问道:“这个要挂在哪里?” “你总不是要戴在身上吧?”简言怀无奈地道。 羲和哈哈一笑:“我有你在,戴他干什么?” 她摆摆手:“穆忆,过来!” 她将手中的符牌交给了穆忆,然后说道:“有一天,你的头像也会被刻在符牌上,成为凤羽卫的荣耀!” 穆忆心中一惊,然后恭顺地跪了下来:“臣从未这样想过……臣恐怕,恐怕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羲和一笑道:“顾铭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自己带兵去战盛京王师了。我之前说了冬天让你去南齐前线,你过几日,就去军中报道吧。再过五年,你就跟现在的顾铭一样大了。到那个时候,让我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样吧!” “遵命,谢主隆恩!”穆忆拜道。 900.第900章 真正的强大 “还要增兵?”简言怀问道。他听到要穆忆去南齐前线有些疑惑,难道如今望京都已经攻破了,形势看起来一边倒,为什么还要继续派兵出去? 羲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着他的手,走向了殿外。 开始飘雪了,跟那年三平谷之战一样,零星的雪粒打在手上,凉凉的。洁白的雪片,会掩盖血的痕迹,会埋葬那些冰冷的身躯。后来者会踏着茫茫白雪,继续前进。 路一直都在,终点还在前方。 “哎,还早呢!”她叹道。 望京虽然破了,但是南齐并没有灭亡,因为葛雄还活着。 简言怀默默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穆忆。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那天在荷花池畔,穆忆将她的心思那样明白对说出来,但是他却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那是因为当时穆忆只说对了第一步。 他利用霍驰的名声吸引南齐军主力,迫使葛雄放松吴越和曲州的防守,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目标是望京。 可是望京并不是最后的目标。 最后的目标,永远都是葛雄和南齐军主力。 对了一步,有时候就是完全不对。 若是他连霍驰今日的胜利都看得到,恐怕他已经死了。当然这种可能是不存在,葛雄都没有看破,何况是他? 第二步都没有看透,何况她的下一步计划? 终究没有人能看透她。 春节前夕,洛州开始飘雪,而汉水的冰却只有薄薄的一层,南齐境内,汉水以南纵横的河湖并没有结冰。 南齐水师还在,南齐主力未损,一切都还言之尚早。 在举国同庆,众人都认为胜利在望之际,羲和已经在听雨轩中和她的将军们围着地图,谋划下一个作战计划。 不到最后一刻,不轻言失败。同样,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轻言胜利。 “现在说胜败,还言之尚早!”此刻南齐中军大帐,葛雄对他的将领们说着同样的话。 收到望京战报的葛雄大惊失色,但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他快速做了一个决定:迁都。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南齐王城。他选定的临时王城,是南齐南部的茂关。茂关以南是茂盛的丛林,里面有很多蛮夷部落,而他的四周是连绵的茂山。 无路可走之时,他可以退入丛林之中,也可以藏身于茂山之中。这是他最后的退路。 葛雄是个强大的人,他有一颗强大的心。他皇城被攻陷,皇族被俘虏,可是他却没有气馁,带着他的军队继续作战。迟早有一天,失去的一切,我都会全部夺回来! 葛雄放弃了跟顾铭的决战,也没有回师望京做无畏的牺牲,他选择了南下,在茂关重建南齐政权。 他很快就稳住了局势,调整了策略,回归到自己原先的防守思路。他的节奏被对手打乱了,他现在要将它们找回来。 真正的强大,是有一颗百折不挠的心。 这样的葛雄,赢得了羲和的尊重。 她的尊重,就是在战场上正大光明地与他决战。 901.第901章 宠爱的人 天佑三年十二月,她命令贾玄继续牵制葛玉率领的南齐军主力,并在适当的时机寻求决战,命令霍驰、顾铭继续向茂关方向追击葛雄,同时继续向南齐增兵。 天佑四年一月,羲和先后派出韩琦、严峻、前往南齐分别增援李易和顾铭。其中,一个瘦瘦的少年跟随韩琦第一次走向了战场,他的名字叫穆忆。 这一年,霍驰三十一岁,顾铭二十一岁,而穆忆年仅十六岁。 新年的喜庆还没有过去,战场上就已经开始刀光剑影了。 这日羲和从听雨轩出来,无意中走到了宁兰殿,兰若的住处。从江陵回来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兰若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 他殿中原来那些令人心惊的毒蛇猛兽,还有那些高大名贵的树木,全都没有了。开阔的殿内,整齐地种着一排排的兰草,在寒冷的冬天,居然还开着淡粉色的小花。 兰草喜欢温暖,而洛州比起望京太寒冷了,兰草养不活,种上没几天就枯死了。可是兰若似乎执迷于兰草,整天望着枯死的兰若失魂落魄,于是羲和命人每隔几天,就从南齐运送兰草回来,这样即使是兰草枯死了,马上就可以换上新运送回来的。 就这样,宁兰殿中,每天都有在寒风中颤抖的兰草,清脆的绿意,脆弱的小花,给萧瑟的宫殿带来一点精心装扮的春意。 兰若正蹲在墙角低头看着那些寒风中摇摇欲落的小花,淡紫色的锦袍看起来却有些莫名的落寞。 他抬头看见羲和过来了,脸上的笑容却立刻荡漾开来,起身走过去就一头扑在她身上:“陛下——” “这么冷站在外面干什么?”她摸了摸他的头道、 兰若却离开她的怀抱,往她身后看,神情中带着一丝惶恐。 羲和看着他的样子就笑了。他肯定是在找简言怀。这么怕他,呵呵。 “他没有来。进来吧。”她走了进去。 兰若跟了进去,脸上却闪过复杂的神色,转瞬间就换成了满面笑容。 殿内依然非常温暖,脱下沉重的貂绒披风,换上柔暖的丝鞋,舒服地倚着,酒已温得热热的,旁边的人格外殷勤。 兰若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依偎在她的身边,微微仰着头跟她聊天:“陛下,听说最近灵州发现了一只稀奇的雪鸟,浑身雪白,头上有鲜艳的红顶,我想看看长什么样子……” 这只雪鸟长得是奇特,但是最奇特地是它的鸣叫声类似于“万岁”。于是众人就当成个宝贝献给了她,并且说是天降祥瑞,恩泽万物的象征。 羲和对着这些东西历来都不太相信,不过别人一番好意,她也收下了这鸟,然后赏赐了他们。 “只想看看吗?”羲和笑道,“送给你就是了。一会儿让赵全儿拿给你。” 赵全儿是大元宫的总管,他连忙满脸堆笑应道:“哎。陛下可真疼兰公子。” 兰若得意地一笑,头往她身边一靠:“那当然了。” 902.第902章 带我去吧 现在的兰若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他轻轻晃着她的手臂,嘟着嘴柔声道:“陛下你很久没不来看我了,是不是都已经不记得我了啊?” 羲和斜眼看了他,然后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笑道:“确实不记得了,这是谁呀?” 兰若佯装生气哼了一声,然后又换上笑容,像猫一样从她的手臂转进她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脖颈上吻了起来:“这样会不会记得一点……” 羲和一手揽着他,一手还拿着酒杯,微微仰着头任他闹了一会儿,然后喝了手中的酒:“嗯呵,是有那么一点印象。” 兰若贴着她温顺地靠在她的怀中,用手拨弄着她衣领上龙纹,神色有些伤感:“陛下,我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只有陛下。我知道陛下很忙,但是能不能多来陪陪我,有时候,我觉得,这个殿里好空,好冷……” 他用脸蹭了蹭她的脖颈,似乎贪恋着那种温暖。 羲和低头看了他,她第一次在洛水边上见到他,他只有十三岁,翩然惊艳,这么多年了,他个子长高了,也更加漂亮,在她身边,一直都是这样乖巧温顺。 一开始是虚假的,现在是真实的,一个轮回。 他如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船,将她当做最后停靠的岸。这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她拍了拍他:“知道了。” 兰若腻在她身上说道:“听说过几日宫中有宴会,我都好久没有出过宁兰殿了,陛下能不能带我过去啊,我什么也不干,就像现在这样在陛下身边,陛下让我这样呆着你旁边好不好?” 羲和有些犹豫,过几日宫中确实有宴会,若是普通的宴会,带上兰若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那晚不同。 莫逸会来。 莫逸很少进宫,进宫也很少去内殿。兰冰之死和他兵围江陵行宫的行为,让他和羲和的关系降至冰点。羲和除了那次在狱中单独见过他,此后再也没有跟他独处过。而兰若自从被他伤了之后,几乎足不出户,更少去外殿。 所以自从江陵的冲突之后,他们还没有见过。 这两个人见了面打起来怎么办?羲和默默地想。 莫逸杀了兰若的姐姐。兰若是个懂事的而孩子,但是结下这种仇恨,是没有这么容易解开的。 随后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 莫逸看起来随行所欲,但是其实很有分寸。就如在江陵,他看起来无法无天,但是一切都已经谋算得当,计划周详,不会让她为难。所以,就算兰若任性妄为,莫逸也会有分寸的。 见她犹豫,兰若就在她怀中不安分起来,仰起头吻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嘴唇讨好地一路向上停在她的耳边:“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脖子上的气息带点淡淡的兰草香,痒痒的,让她没有办法思考下去,但是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没有想清楚的事情,她不会轻易做决定,所以她没有说话。 兰若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个人在她的心中,就是这样的不一般。 903.第903章 比不上他 想到那个人,兰若的眼神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那晚在江陵,他在她房中等她回来,一群黑衣人却冲进来围了行宫,将他打昏之后吊了起来。 他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样做,陛下真的不会怪罪吗?” “他是昭王,陛下不会怪他的。” “当然不会怪他,但是我们会不会被拿来撒气就不好说了。” “听天由命吧!” “哎,兰冰都杀了,绑了他也不算事了。” “你手下留点神,别勒死了。” 他由此知道他们是暗卫。 他更知道昭王杀了他姐姐,现在又要杀他! 莫逸,我与你何仇何恨! 他醒来之后就看见了羲和,看见了他的仇人,也看见了葛云飞。他在莫逸的剑下,羲和要他放开,他见到了莫逸眼中的怒火,他毫不怀疑莫逸会一剑杀了他,随后他失去了一根手指,他看见葛云飞跪在雨中,苦苦哀求他饶命。 就算过了这么久,兰若仍然感到自己的断指隐隐作痛,他暗暗咬着牙,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个人。 他伤了之后,她对他关怀备至,每次她来宁兰殿,对他都很温柔,至少比以前温柔。那是因为他没有提及那个人,没有提及报仇。 江陵被围,那么大的事情,他不过时在监狱里睡了几天,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她除了对他冷淡一点,没有任何后续惩处,连一句严厉的斥责都没有。 朝堂的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与她素未谋面的姐姐,更何况他。 如果他伸出自己的断指,对她说一句:陛下,你帮我报仇!不用想都知道,她的笑容会立刻消失,然后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当然,这么蠢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他知道该如何利用她心中那一点愧疚,留住自己的宠爱。 兰若一边轻吻着她侧边的脸庞,一边柔声求道:“陛下……兰若只是,想陛下了……陛下的宫中,兰若又进不去,他们不让我进……,兰若每天都在殿中,等陛下过来看我……,兰若只是,想多陪陪陛下嘛……” 兰若拉过她的另一只手,让她抱着他,好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他不停地吻着她的脸侧和耳边,柔软湿润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被那只小狗舔着手。 那时候莫逸翻墙出来摔伤了,然后又被那条小狗咬了一口,膝盖流血了,涧水河边莫逸告诉她,红色的东西,叫血。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血。 后来他们决定去收拾那条小狗,可怜的小狗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最后只要她伸出白白的小手,那小狗就会伸出舌头在她的手上一下下的舔。 有一次她恶作剧将手伸到了小狗的嘴里,惊恐的小狗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那种疼痛的感觉还格外清晰。为了这,这小狗被莫逸打了一顿,后来见到他们就跑,羲和还跟莫逸埋怨他把小狗吓跑了。 那时候有多大,七岁,还是六岁…… 904.第904章 最后一个夜晚 羲和不自觉地陷入了回忆,直到手指感到一阵温润的暖意。 她回过神,发现兰若握着她的手滑过自己的脖子,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陛下,你是喜欢我的……”面前的少年眼波含情地说道。 她的手摸过他平坦的胸膛,他的衣衫松松地落了一半,顺着他的肩膀,抚过他修长的背,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带着温润的气息,顺着手指一路传递上来,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暖:“是,我喜欢你。” “带上我,无论陛下去哪里,都带上我,好不好?我想一直留在陛下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兰若手臂抱着她的脖子,倚着她拿着酒的手臂,斜着躺下来,红红的朱唇微微张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她感觉此刻的兰若,就像手中的酒一样,温得热热的,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她将酒盏扔在一边,低头吻了上去:“好吧……” 这样一个夜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如很多个夜晚一样,安静的内殿,温温的酒,带笑的脸,极力讨好她的少年,不是在宁兰殿,也会在别处,不是兰若,也会有别人。 这是放松开心的时候,她会很容易答应很多事。就如这一晚答应的事情一样。 如果不是后来的事,羲和根本就记不起曾经有这样一个晚上。 可是多年之后,她偶尔还会想起这一晚,这个叫做兰若的少年,求她答应两件事,给他一只雪鸟,然后带他去参加一个晚宴。 这是她跟兰若的最后一个夜晚。 这晚,风有些寒,酒有些淡,他的笑容却很甜…… 二月初二,大元宫中华灯初上,宫女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羲皇将在元平殿中大宴群臣。 二月二,龙抬头,这是春耕之始。为了鼓励农耕,沈尽希望她能亲耕,以为天下表率。她同意了,在群臣的陪同下,按照沈尽的意思在东郊冰雪未融的沃野上,播下了春天的种子。 晚上,在宫中举行了各种仪式,祈祝今年能风调雨顺。这已经是惯例了。 沈尽将春耕看做是大事,因此办得也较为隆重。今晚到场的,几乎是所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 莫逸没有参加白天的春耕仪式,但是晚上来了。 兰若是最后一个到场,那时候群臣刚刚各自落座,他就走过来。 他一身鲜艳的紫袍,唇红齿白,面若敷粉,眼神清澈,肩上站着那只雪白的鸟,如一株稀世名贵的蝴蝶兰一样,就这样在群臣的注目之下,从殿门口昂首走来。 兰氏,真是一个奇妙的家族,兰氏的孩子,都有这样惊人的美貌。现在的兰若,即便在兰家,也应该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美艳不可方物。有人暗中这样感叹。 他走到羲和面前,如往常一样在她身边温顺地跪下来,脸上是他招牌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初见的样子。 那是的他一身皑雪般的白衣,如一朵轻云一样飘落在她面前,柔柔地问道:您是在找我吗? 905.第905章 愿君莫相负(1) 元平殿属于比较正式的宴会场所,坐席都是按照级别设置的。左边的首位原来一直是何凌,如今是莫逸,左右顺序排下去,才是何凌、顾远、沈尽和简言怀。 按说,兰若是没有资格在这个殿上了,可是他坦然地走到主位,然后在她的身边添茶倒酒,看起来跟一般的侍从并没有什么差别,除了他经常带着笑意望向她。 莫逸在兰若进来之后一直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羲和折腾了一天已经有些累了,斜倚着想快点将这个晚宴应付完,于是吩咐立即开宴。 她没有留意,莫逸无意地瞥过来,与兰若的目光交接那一瞬间的火光四射。 第一杯酒还没有开始喝,兰若就出招了。 他手中捧着那只雪鸟,微笑着说道:“陛下,今日既然是龙抬头的好日子,这雪鸟是祥瑞之物,臣想请陛下以祥瑞之泽恩赏众臣,不知可否?” 羲和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便问道:“怎么赏?” 兰若说道:“陛下只需要下令这鸟在每位臣属的头顶停留即可,臣愿意为陛下传令。陛下既为天子,便是万物之主,这雪鸟既然为灵物,也当从陛下之令。” 羲和一听就明白了,兰若这是想玩呢。他这天煞妖童的身份,保密得很好,除了关键人物,其他人并不知道。 好吧,玩玩也无妨。于是羲和一本正经地下了命令。 兰若将双手握着雪鸟,贴在自己的额上,似乎真的是在跟雪鸟聊天。 聊完之后,他抬起头笑道:“陛下,雪鸟说既然是天子恩泽,那就只能施于忠臣,至于奸佞之人,它是不会停留的……” 一句话说的殿中徒然紧张起来。这鸟是灵州的人吹出来的,现在又多了辨别忠奸愚贤的能力。可是毕竟是个畜生啊,万一它真的飞过了自己,没有停下来…… 羲和挥手笑道:“你告诉雪鸟,准了。” 兰若又低下头,跟雪鸟说了两句,然后用手摸了摸它,它欢快地叫了几声:“万岁,万岁,万岁。”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元平殿中满满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默默都祈祷着,鸟啊,你可开眼吧,或者鸟啊,你也别开眼。 羲和不动声色地观察地众人的表情。原来试探众人也可以这么容易啊。 这鸟还真神了,它直接飞到了何凌所在的右列,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走去,殿中无比安静,每过一处,就有一处暂时放松下来。 右侧并没有一个人被飞过,到了右侧最后一个人,这鸟就又飞到左侧,一个个飞过来。 最后,飞到莫逸的头上,然后稳稳地落在他的肩上,口中发出轻快的鸣叫:“万岁,万岁!” 这个众人可算心放回肚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笑了起来,赞道:真乃神鸟啊! 然后他们站起来,走到殿中拜倒:“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们俯首跪拜的时刻,殿中一片安静,莫逸肩上的鸟却突然扑棱一声飞走了,似乎还碰到了他的酒杯,有一点声响,不过很快就归于沉寂。 906.第906章 愿君莫相负(2) “请陛下满饮此杯,以贺风调雨顺之兆!”众臣举杯祝贺道。 羲和爽快地一饮而尽,众人也一饮而尽。然后却发现了莫逸,却并没有举杯。 众人有些惊讶地望着莫逸,这种场合,难道他也要如此出格吗?羲皇已经喝完了,他却不举杯。 没有人敢动,这时候顾远还是说话了:“昭王,这杯可是陛下的酒。” 全场的目光,聚焦在莫逸身上,兰若也望着他,带着笑意。 莫逸望着自己案几上的酒杯,拿了起来,冷冷一笑。 只有他才知道,刚才那只鸟飞过的时候,在他的酒杯中洒下了一点点白色的粉末。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也知道兰若这是向他发出挑战。 不敢喝吗?认怂吧!告诉她,告诉众人酒里有毒,你不敢喝! 让莫逸感到震惊的是,兰若在深宫之中,重重监视之下,居然能带着毒药进入大殿! 他就在羲和身边,如此危险! 这杯酒,如今在他的面前,如果不是,而是在她的杯中呢! 莫逸感到一阵森冷,宫中红蓝紫暗四剑卫,还有羽林卫,和她身边的总管侍从,天罗地网,摸不透风的防卫,却防不住这么一个人。 这个人,绝对不能活着! 莫逸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往主位走去。 “这杯酒,赏给兰若公子,如何?”他的声音冷冷的。 还跪在地上的兰若却轻轻笑了:“怎么没开宴呢昭王爷就醉了?这杯是敬陛下的酒,兰若怎么敢喝呢?” 羲和面无表情地望着莫逸,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莫逸却靠近兰若,弯腰一把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你不喝也得喝!” 说着就要将酒灌下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挡在了酒杯前,青铜酒杯碰到了她手指上带着的饰物,清脆的一声响。 羲和冷冷地望着莫逸:“你这是干什么?” 莫逸的神色起了波澜,但是瞬间就平复下来:“我要他,喝了这杯酒。” “放开他!”她的声音带着那种独有的威严,明白地传递着不容违逆的命令,让殿下的人都心中一颤。 莫逸盯着羲和,与她对视着,他心中思绪翻涌,一直面不改色的神情,因为极力的压抑而变得有些发白。 她的眼神冰一样冷。 她不是这样的,她从不这样对他的。 她总是面带笑容地大喊着莫逸哥哥等等我,她拍着他的肩膀说饿不着你莫大少爷,她恶作剧地扯他的头发自己乐得哈哈大笑,她毫不客气地打他叫他滚蛋。 那时的她给过他全部的喜怒哀乐,可是如今…… 如今只剩下令人生寒的冰冷。 良久,他缓缓地松开了扯着兰若头发的手。兰若连忙逃命似的靠近她的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惊恐的眼神望着她。 羲和望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就转过头继续看向莫逸。 可是这一个眼神,却如此让人绝望。 莫逸在她看向兰若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眼中的温度,转向他时,又倏然而逝。 907.第907章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莫逸忽然想大笑,可是到最后,却只动了动嘴角。 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神一片清明。 这时候坐在沈尽下首的简言怀,敏锐地察觉到了莫逸神情的异常。 他看到莫逸的脸上,带着某种决然。这种神情怎么有种似曾相识? 突然,他心中猛然一惊。他曾经在战场上见到过,那是慨然赴死的表情! 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表情,但他感到事情紧急,于是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昭王应该冷静一下。” 他说着,清冷地目光看向莫逸。 莫逸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起了简言怀那个月夜跟他说的话。 “某个看起来温顺无害,但其实却非常危险的人。” “我要是能杀他,就不会在这里跟你废话了。” 他这时候才非常理解简言怀,为什么他明知道她身边这个人极其危险却杀不了他。 这个人现在正惊恐不已地缩在她的身侧,看起来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只有从他这个角度,可是看到他脸上的挑衅和嘲笑。 莫逸握了握手中的酒杯,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太危险了!今天,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莫逸没有回应简言怀问询的目光,而是举起杯,盯着羲和说道:“这杯酒,我喝,但是我希望,它有价值。这只能辨忠奸的雪鸟,果然是一只神鸟!” 莫逸深深地看着羲和一眼,那种痛苦复杂的眼神让羲和也心中一震。 好吧,你不信我,那就让我的死,让你相信吧! 雪鸟,酒杯,兰若,小羲,你一定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死! 只要能让你看清这个人,远离这个人,我的死,就有价值。 简兄,你没有做的事情,让我来做吧!谢谢你,让我能够坚持到今天,你要我活着,但是有时候,必须要死掉,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莫逸不再犹豫,他将酒杯举到唇边。 “不!”简言怀喊道。他确定,莫逸现在的举动是因为这杯酒有问题! 兰若在羲和身边,而莫逸在兰若前面。这么近的距离是没有人敢接近她的,只有他可以。 简言怀一个箭步冲过去,身手想去夺走他的酒杯,可是慢了半步! 莫逸手一倾,果断地灌了下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为了你,值得! 一切静止了。只有被他丢掉青铜酒杯叮叮咚咚地从王座下的台阶下滚下去。 大殿中的人面面相觑,看着主位上,坐着的羲皇,跪着的兰若,站着的昭王,还有刚刚停下来的简剑首。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已经有些冷了的酒,在腹中燃烧了起来,莫逸凝眸望着羲和,眼睛都不眨,他怕自己一眨眼,自己就会倒下去,眼前就再也没有她的样子。 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眷恋,这应该是他还有意识的最后时刻,他要这样看着她,这样记得她的模样,黄泉路上也不孤独! 908.第908章 不能招惹的人 莫逸就这样看着她,等着时间的沙漏一点点地流失,等着自己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羲和心中莫名地震惊,她在莫逸的眼中,看到了爱意,诀别,眷恋,痛苦,还有遗憾…… 她缓缓站起来,突然想冲过去抱住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冲动。 简言怀微微侧头往后看了一眼,一名红剑卫马上会意,捡走了地上的杯子,快速地往外走去。 很快他又回来了,对着简言怀几乎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 简言怀疑惑地望向了莫逸。 这时候羲和身边的兰若却轻轻笑了起来:“一杯酒而已嘛,怎么昭王怎么跟喝毒药似的?” 莫逸看到了他脸上嘲弄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有倒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他转头看向了简言怀,简言怀也对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没有毒,这酒中没有任何问题。 莫逸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瞬间消退,转而涌起了不可抑制的愤怒,无耻之徒,竟然耍我! 很快,他又清醒过来,这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他现在没有用毒,但是他随时可以。现在不除掉他,以后会更难。 他带着杀意的眼光扫过那个紫袍的少年:“本王喝的什么,你不知道吗?” 可是兰若却一副无辜的表情:“昭王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简言怀已经明白了,这是兰若在故意戏弄莫逸,这个人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他冷冷地说道:“你应该跟昭王这样说话吗?” 兰若却立刻反唇相讥:“简剑首,这里好像没你什么事吧?怎么你也这么紧张?他……” 兰若突然停了下来,因为羲和甩开了他,沉沉地说了一句:“不得无礼。” 无论什么时候,对于简言怀,她都是给够面子的。特别是现在,在大殿之中群臣聚集的时候,更是如此。她自己对他非常尊重,别人更是不能对他有一点不敬。 兰若也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不想招惹简言怀,所以立刻低头一拜:“简剑首恕罪,兰若失言了。” 简言怀对他副样子见得多了,也懒得跟他计较,他对兰若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昨晚简言怀并没有跟羲和一块去宁兰殿,他也不知道兰若求她带他过来的事,现在场面尴尬,让兰若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羲和没有表态,她答应带兰若过来的,可是还没有开席就闹成这样了,而且简言怀已经发话了。 她默许了。 兰若倒也不介意,他仍然温顺行了礼,然后起身走了。 他临走之前,却对着她一笑。这一笑,却又让羲和心头一震。这个笑容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之觉得不舒服。 兰若走后,各自回座,众人还舒了一口气,宴席开始了。可是没过多久,莫逸就出去了。 羲和心中有些莫名的担心,她总觉放心不下,但是又不知道放心不下什么。 刚才莫逸的表现非常反常,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她是看得懂的。连简言怀都过来了。简言怀是不会错的。 兰若和莫逸之间,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909.第909章 仇人相见 若是别的事情,羲和会让简言怀出去看看,这样才放心。可是兰若和莫逸的事情不同,平时这两人只要过来见她,他都是主动回避,现在让他出去盯着,好像不是很合适。 当然可以随便派一个人出去,但是平时大小事情她都倚重他,现在她又不想让简言怀觉得,是在故意越过他,找别人去处理那两个人的事。 就这样纠结地坐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大臣们一波一波地向她敬酒,她心不在焉地喝着。 殿外,万谊园。 这园本来是给大元宫的客人临时入住的地方,于嗟麟住过之后就自作主张将其中的一半强行要了过去,说他不来住也要留给他。所以万谊园的西边,一直打理得很好的,但是主人不在,人烟稀少。 夜幕沉沉,天上的几颗星光芒黯淡,远处的宫灯也朦朦胧胧的。 莫逸和兰若相对而立,直视着对方。 “莫逸,你胆子小得很嘛,雪鸟只是掉了一些兰草花粉进你的酒杯,你就吓成那样了,哈哈。我哪里来的毒药,每天被你的人不知道搜身多少遍,你居然还相信那是毒药,哈哈哈……” 莫逸冷哼一声:“是我高估你了,你现在,不过是只没有牙的老虎,一只没有翅膀的秃鹰。你现在,除了是她身边一个玩物,什么都不是!” 兰若眉毛一扬:“那也比你强,除了今晚,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离她那么近了?还有,刚才在大殿中,简剑首可是比你有面子的多呢,哈哈!” “死到临头,让你过一过嘴瘾,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吧,一会儿你就永远地闭嘴了。” 兰若也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恨你,是因为你杀了我姐姐,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莫逸拿下了自己腰间的下泉剑,颇有深意地说道:“因为你在她身边,让人不放心。” 兰若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他两手展开,自己转了一圈,“我现在,干净得不得了,身上连只短笛都没有,别说毒粉,连一点花粉都没有。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现在她不在,你现在这幅样子装给谁看?我是不会允许你留在她身边的,你死心吧!” “莫逸,你现在不放心,是不是太晚了点?自从于嗟麟铲平了摩萨,我在这宫中就是孤身一人了。不过就算是我孤身一人,你们防着我,我都可以理解,因为我随时可以出手。” 兰若收起了笑容,眼神犀利而凛冽:“只是,若是我想出手,你们拦得住我吗?你们这一群没用的废物,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 他突然又邪魅一笑:“你不知道吧?在你没有来这宫中之前,她在我的面前,可以安然地睡着,旁边没有其他人,只有我自己。她的喉咙就在我的手指之中。这样的时刻,还有好几次,我要杀她,根本就不用手段!” 莫逸听得心中大惊,她居然曾经这样危险! 910.第910章 地狱之光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莫逸冷冷地问道。 兰若的眼神却又变得奇异地温柔:“可是我不会杀她,原来是没有等到杀她的命令,后来是因为……,因为,我爱上了她。” 莫逸一愣,这个人! “你不配爱她!” 兰若苦笑一下,继续说道:“是的,我不配。说来我自己都不信,我这一生,从来就只有杀人、逃亡、阴谋或者死亡,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生还会知道是爱。我是个生活在地狱之中人,从来不知道这天下还有阳光。” 莫逸拔出剑,将剑鞘往地上一扔:“你想让我留你在她的身边,你不杀她,只是因为你爱上了她?将她的生命安危,交给你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因为你对她有所谓的爱?这么愚蠢的事情,你以为我会做吗?” 兰若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你,哈哈哈,你真是太愚蠢了。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吗?我要是真的有这么危险,轮不到你杀我,我早就是龙吟剑下一缕幽魂了,哈哈。可是简剑首没有杀我,为什么?因此羲皇陛下不想让他杀我。羲皇陛下为什么不想让他杀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危险,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你们都根本不了解她。我在她的手中,跟个玩意儿差不多,我的那点本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罢了。从那晚在燕国宗庙我就知道了,无论我怎样,都玩不过她的!要不然,你以为她会留着我吗?别说要杀她了,若是还有一点念头,早就被她像只蚂蚁一样捏死了,哈哈哈……” 莫逸被他笑得心烦意乱:“你到底想怎么样!” 兰若止住笑,抬眼望着他说道:“今晚难得跟你聊得畅快,我不妨一次性告诉你。我原来留在她身边,是希望她能打败葛雄,救出我姐姐,只有她才是葛雄的对手。 就算救不出我姐姐,我也愿意留在她身边。我没有地方去,我从小就没有家,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天下这么大,只有这大元宫中可以容我,她早知道我的身份,可是依然可以容我,所以我哪儿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有她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莫逸再次震惊了,这个心怀叵测的少年,居然还有这样深沉的情感! 兰若的眼神却没有了温度:“我不要太多,只有一点,就足够了。只要她还愿意留我,我就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我可以变成任何样子讨她欢心,只要我身上还有她想要的东西,我就可以给。可是,你却杀了我姐姐,我再也没有办法那样生活下去,莫逸,你为什么连这一点生机都不给我!” 不杀兰冰,怎么制衡葛云飞?葛云飞不投诚,怎么会有南北之战?怎么会有望京之胜,怎么才能天下一统?那是她的心愿! 莫逸是不会跟他谈这些的。 “没什么好说,出手吧。你可以选择任何一种武器,我等你。”莫逸说道。 兰若却淡淡一笑:“我的武器,就是我自己。” 911.第911章 比死更折磨 “什么意思?”莫逸问道。 兰若仍然微微笑着:“莫逸,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为什么这么这样嚣张跋扈吗?因为她,因为她爱你。呵呵,我可以告诉你,她最爱的人,就是你。你却太让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她对你已经心灰意冷,你应该不会开心吧?每天见不到他,看着她和简剑首形影不离是不是很不开心?不对,你何止不开心,应该说是煎熬才对吧。” 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他们都没有理会。 他望着莫逸,缓缓说道:“你不用掩饰,我很小就会读心术了,呵呵。你的心思对我来说,透明得跟水一样。就比如我可以看到她的心思,在她的眼中,我原来就是你的影子,我问过她,可是她不承认,呵呵。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跟了她六年了,她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就是只小狗她也舍不得了,何况我比小狗还是强一些的,呵呵。” 兰若缓缓地靠近他,莫逸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剑指向了他:“你找死吗?” 兰若鬼魅一笑:“是的,我找死。我想死在你的剑下,你不是想杀我吗?我这条命,送给你了。” 说着他迎着他的剑锋,走了过去。 莫逸明白了他的意思。兰若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简言怀为什么不杀他,他现在想用自己的死,来挑起羲和对他的进一步疏远,她会憎恨他,反感他。 在她眼中,兰若已经毫无反手之力了,在她面前乖得跟只小狗一样。要命的是,事实确实如此。 这个人在她那里是透明的,他刚刚看清楚,而她一直都知道,他的那些异质,也许正是吸引她的东西,所以她才会对他感兴趣。 如果他现在杀了兰若,自己在她的心中就就成了什么?想想刚才大殿之上,她要他放开兰若的眼神就已经明白了。她会怎样对待他,也不言而喻。 兰若清楚,这个世界上谁才能让他痛苦,而他要他生不如死地活着! 莫逸想到这里不禁暗骂,这个人还不能杀! 他原来要杀兰若,是因为他认为兰若危险,很可能会伤害他,如今已经这样清楚,他似乎也没有了杀兰若的理由。 他收起剑,对他说:“滚吧,我不想看见你!” 他没有杀兰若的理由,可是兰若有。 兰若冷笑一声:“莫逸,你好像忘了为什么要对付你吧?” 莫逸并不在乎,他杀过北周氏族,他接手暗卫,下令杀过很多没有留下名姓的人,为了这些找他复仇的人多了去了。兰冰,不过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刚好是他的姐姐罢了。 “你杀不了我。”他淡然地说道。 兰若嘴角一扬:“是的,我杀不了你。这里看起来黑漆漆的,但是只有我动手,还还没有碰到你估计就被暗箭射死了。我在这里久了,不会连这都不知道。” “明白就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暗夜里格外清晰,听起来似乎有很多人在往这边走。 兰若邪魅一笑,说道:“昭王,你知道吗?比死更大的折磨,是活着……” 912.第912章 人生如逆旅 兰若用手轻轻吹了一个口哨,一只鸟撞了了过来,一头撞在一个暗卫的剑下,死了。 “中毒死的。”兰若轻轻笑道,“可惜一只那么好的雪鸟,居然被暗卫毒杀了!” 莫逸心中大惊,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暗卫。 “是红螺毒。”暗卫低低地禀道。 红螺毒,是大元宫的暗卫独有的毒药。他果真能拿得到!原来大元宫的防卫真的防不住他! 莫逸突然感觉一阵冷意,刚才大殿中,他没有用这个毒,为什么? 比更大的折磨,是活着?!他要干什么! 兰若突然身形变换,瞬间就移动到了他的身侧,不远处的暗卫立刻放箭了,可是却利箭嗖的一下射到了不远处的树上! 暗卫居然失手了! 大元宫中的高阶暗卫,在这么近的距离居然失手了! 莫逸暗自心惊,他的身手居然这么好!若是交起手来,他都没有把握能获胜! 兰若似乎想要夺走他的剑,莫逸一闪,剑刃却碰到了兰若的手,被他一击,向前一冲,直直地向前,对准了兰若的咽喉! “谁在哪里?”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 兰若粲然一笑:“她来了,我要是死在她面前,也许她会记得我多一点……” 莫逸一惊,想收回剑,可是兰若却直接扑了上去,一剑封喉! “兰若!”羲和发现了他。 兰若身子一僵,嘴角却荡出一个微笑,嘴唇动着,却发不出声,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兰若!”羲和快步走了过去,还没有走到,前面就扑通一声响。 羲和在殿中心中越来越不安,于是就顾不得那些繁琐的仪式,抛下殿中百官,走出来看看。 走到万谊园中心中还觉得自己奇怪,来这里干什么?自从于嗟麟走后,她几乎没有来过这里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有谈话声,声音不大听不清楚,循声走过去,就看见影影绰绰中,莫逸一剑刺死了兰若! “兰若,兰若!”羲和蹲下来,抱着他,大声地喊着他,晃着他不让他闭上眼睛。 兰若意识已经模糊,他仅存的意识里开始有点后悔,刚才应该再往下偏离一点,那样自己不会死得那样快,那样还可以在她的怀中再多停留一会儿…… 爱或者不爱,又有什么关系?这天大地大,只有她的怀抱,才会让自己停留,只有在她怀中,才不会担心生死,只有在她身边,才不用颠沛流离。 人生如逆旅,我这颠沛流离的一生,也曾有过六年的安宁,虽然带着虚假,带着伪装,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那毕竟也是一种安宁。 生命如浮尘。我这卑微如飘尘一样的生命,也曾落在你的脚边,仰望过你的光辉,也曾得你垂眸一顾,素手一拂,也曾得你片刻欢心。你并不需要我,我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可我需要你,你是我的唯一。 对不起,陛下,我到死都在利用你,我不奢望你为姐姐报仇,我知道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利用你对我仅有的怜惜,报复他。 他是你爱的人,却是我的仇人。 913.第913章 我在地狱等你! 就这样结束吧,这凌乱的一生,我已经累了,倦了,厌了。再见吧,这混沌的人间。 我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死在这里,死在她的怀中,知足了,无憾了! 等来世,我有美满的家庭,幸福的童年,我有干净的灵魂,和美丽的脸庞,我会再穿上白色的雪衣,等三月花朝,再去洛水河畔,在那片青草地上与你偶遇,自己走上你的马车,与你携手归去...... 你会等我吗?少主...... 兰若用最后的力气,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手心艰难地划了三横兰若带着温暖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兰若,醒醒!不要睡!咱们回殿中再睡,行吗?”羲和大声喊着他。 一直乖巧懂事的少年,这一次却不听话了。他一动也不动。 羲和抱着他,渐渐不再说话。 沉默中的羲皇,带着令人生畏的森寒! 她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她的人,敌人的人。可是,这个人却在她的怀中,温热的身体渐渐冷去,柔韧的身体渐渐僵硬。 真的不该带他出来! 带过参加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宴,居然害死了他! 他在自己的宫中被杀了! 莫逸,你真的太过分了! 良久,她将兰若放在地上,仰了一下头,然后转头看向了莫逸。 莫逸被她看得浑身一颤,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胸膛,凌迟这他的心脏。 “羲……”莫逸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路,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刚刚抬起却有停住了,话刚出口又止住了。 他刚怎么说呢?不是他杀的?她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现在他的剑还在地上,带着他的血。 而且,他的从殿中出来之时,确实是想要杀了这个人的。现在他就这样死了…… 百口莫辩,不如无言。 莫逸有些惶恐,他自从离开洛宁郡回到洛州,就再也没有惶恐过了。他知道她要什么,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若是他一直都很坦然。 可是面对她的目光,他却再一次惶恐了。 世界上最让人畏惧的事,就是伤害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悲伤和哀痛。 羲和只是这样看了他,然后却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了。 莫逸失神地向前走了一步,想去追上他,却感到追上她的背影,是那样难。 以前她愤怒的时候,会与他拔剑相向,谁赢谁说了算,在孟州城外,她就是如此。在江陵城中,她还会用剑刺伤他的胸膛,她还会质问他。 可是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就这样,走了。 这种落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绝望! 兰若最后那句唇语,说的是: 我在地狱等你! 不知一直在地狱之中吗?为什么还会有坠落的感觉?不是一直不见天日吗?怎么还能感到更深的黑暗? 原来以为已经不能再坏了,却发现还能更坏更伤! 比死了更煎熬的,是活着…… 914.第914章 你走吧 当晚,莫逸被关押入狱。 他没有进入普通人的洛州大狱,也没有进入至自己的暗狱,而是被关进了谏议院的狱中。这是一般犯错误的官员临时扣押待审的地方。 这个监狱不像洛州大狱那样鱼龙混杂,而不像暗狱那样残酷血腥,它只有一样特别,就是无论谁进去,都只能是个普通的囚犯。 谏议院有督察百官的职权,他们最不怕的就是权势。越有权势的人,他们越敢得罪。这一点连皇帝也不例外。 一直不受礼法约束,享受着至高特权待遇的莫逸,就这样落入一群以犯颜死谏顽固不化闻名的谏议大夫手中。 当日深夜,大元宫的东门突然开启,一匹快马疾驰而出,一路向南奔去。 正在南齐前线作战的葛云飞,收到羲皇紧急诏令,他被秘密急召入京。 葛云飞一到洛州,就有宫中的内侍来迎接,葛云飞还穿着盔甲,风尘仆仆,这样进宫于礼不合,可是他提出沐浴更衣后再入宫后,却被果断地拒绝了。 内侍告诉他,羲皇在等着他。 满怀狐疑的葛云飞一进宫就被带入了宁兰殿。葛云飞感到了那凝滞的气氛。宁兰殿中仍是兰草簇簇,只是格外安静,宫女内侍们全都垂首而立。 他在宁兰殿的正厅中见到了羲皇。他连忙躬身而拜,以君臣之礼相见。 羲和手撑着额头,看起来有些疲惫,她见到葛云飞,也只是稍微抬了抬眼。 葛云飞心中七上八下的,日夜兼程地赶路,然后进了宫就看到她这副模样。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无论是想要做出优待南齐降臣的姿态也好,还是真的出于对他的敬意也好,之前羲皇对他总是格外礼遇,可是今天他一身盔甲这样全礼跪拜,她也似乎全无察觉。 “臣葛云飞拜见陛下,不知陛下急召,有何差遣?” 因为走得太急,满头大汗的,汗珠都流到眼睛里了,他用力擦了一下,低头看着宁兰殿的地板上的花纹仍是一片模糊。 良久,他听到羲皇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了一句话:兰若死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听在葛云飞的耳中,却如雷震一样! 他茫然地抬起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兰若……死了?! 主位上的羲皇,也正眸色沉沉地望着他,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只是觉得她似乎比较累。 “兰若的死,是我的失误。兰冰、兰若,皆死于我手,我已无言以对葛将军。”她缓缓地说道。 葛云飞心中震惊不已,听到羲和的话,感觉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真切,他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羲和稍稍抬了一下手,内侍将端着一个木盘放在了葛云飞的面前。葛云飞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摆着各种令牌,还有一道诏令。 “我知道葛将军降我,出于逼迫,并非本心。如今兰若已死,你的女儿葛贵妃,我已命人送回你的府邸。这些,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你走吧,想去哪里去哪里……”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915.第915章 金屋以藏 葛云飞心中先是愤怒,然后悲痛,然后又惊又疑,如坠云雾,一时间太多令人震惊的东西塞满他的脑袋,让他无所适从。 他用仅有意识,问了自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兰若,是怎么死的?” 可是回应他是良久的沉默,终于他听到一声喟叹:“他葬在洛水河畔,你若是……,可以去看看他。也许,你算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吧。” 葛云飞跪在地上思绪混乱,他想喊,想怒,想了解一切,但是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克制,他的身体由于激烈的情绪波动有些微微颤抖。他没有发声,因为他怕一出口,就变成了愤怒的质问,一切都将不可收拾。 羲和缓缓地站起来,走过来,停在他的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叹息似说道:“就这样吧,葛将军,再会!” 葛云飞咬着牙没有说话,她已缓缓离去。他颓然地坐在地上,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殿外,仍然很寒冷,阳光却很好,照得满庭兰草淡紫色的繁花点点格外扎眼。 “全都扔掉!人都死了,还种给谁看!”她突然发怒了。 侍从们连忙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应着。 葛云飞回到府中,葛贵妃果然已经回来了。当晚很多大臣都在场,他很容易都知道了兰若的死因,和事情表面上的来龙去脉。 莫逸已在狱中,可是罪名却不是杀死了兰若。 他是昭王,执掌暗卫,有权力杀人,他可以不经过羲皇允许杀人。杀死兰若,对他并不是什么罪名,何况那晚兰若也曾对他出手。 谏议大夫们认为他的罪名,是毒杀了那只雪鸟。那只雪鸟是祥瑞之兆,可是暗卫却用毒杀了它,这是对羲皇的不敬。不敬之罪,这是很大的罪名。 其次的罪名,才是禁宫杀人,惊扰圣驾。 至于杀了什么人,那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说到底,兰若什么身份也没有。 葛云飞没有去谏议院找莫逸,他知道那没有任何意义。他去了洛水边,去看望了兰若。 兰若在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当然也包括他。他并不想见他,葛云飞不无悲凉地这样想。 他从小就怨恨他,认为是他害死了他母亲。以前他看见他还会骂他,让他滚,现在终于安静了。 兰若的墓在洛水边上,靠着一座小山。葛云飞看到兰若的墓,却震惊了。 他的坟墓,被修建成一座马车的形状,远远望去金光闪闪。近看更是心惊,白玉为阶,黄金为碑,奇花异树遍布四周,高大的楠木枝叶交错,到了冬天一定是雪如梨花落,春天则飞鸟绕枝鸣。 看起来,羲皇也许真的喜欢他。这是对他,最后的宠爱吗? 对莫逸的处置,羲和一直不闻不问。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这就是她的态度。 对兰若的安葬,她却有专门的授意。 “愿少主莫负我。”当年的他,这样说道。 “你这样完美的人,当要黄金为门,白玉为堂,金屋藏之,才不算负你。” “只愿少主心中,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留给兰若。” 这,算不算是,不负? 916.第916章 别无选择 葛云飞从兰若的墓园回府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兰冰、兰若,这两个当年被托孤于他的孩子,终于都死于非命。他还记得当年她们的母亲临终前,留着泪求他照看她们的样子。 他彻底地辜负了那个女子,再一次。 他的后半生,一直被牵制,一直被利用,先是被齐皇,后是被羲皇。现在,却突然解脱了,突然又可以自己选择了。 可是他却已经茫然无措。他现在自己比之前,更没有选择。 若是之前,他可以选择葛雄,也可以选择葛鸣,可以选择自立为王,可是如今,葛鸣已经被俘虏,葛雄杀了他的全家,他已经无法再做南齐的大将军。 自立为王吗?羲皇给他的补偿,真的是非常丰厚。他看着那些令牌和诏令,却已经丝毫没有斗志。 当年跟葛覃南征北战威名赫赫之时都放弃了,现在年近半百,无还要王位做什么?何况,天下已大半在她手中,现在自立,就是与她为敌。这几乎是自寻死路。 他其实已经没有选择。 三日之后,葛云飞再次进宫,将羲皇赐予他的东西原封奉还,请求她收回成命,并且请求立刻返回前线。 羲皇答应了他。 葛云飞临行前一晚,葛贵妃请求与他一同出发,可以葛云飞拒绝了她。当晚,葛贵妃留下一封书信,然后连夜离家出走了。 ** 葛云飞的事情解决得很顺利,几乎是没有波澜。莫逸的事情,却不是如此。 显赫一时的昭王,突然失去了羲皇的宠信。原来羲皇对他的刻意冷落,一直被解读成他们之间关系的特别之处,现在却成了羲皇对他态度逐渐变化的证明。 莫逸的失宠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昭王党仍然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因为这件事,昭王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是他终究没有死。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结果很乐观,无论怎样,昭王没死。 但在莫逸看来,却是比死更煎熬。 羲和对他,不再有刻意的冷落,但也不再有丝毫的亲近,总而言之,他跟其他人不再有任何区别。她解除他所有的特权,也解除对他所有额外的限制,他一样可以奉诏入宫,一样可以跟她宣阁相对。 只是,她看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波澜。 他开始害怕见到她,每一次莫逸见她,都感到心被一遍遍地凌迟,那样生生的痛,让他窒息,让他绝望,让他跌入更深的黑暗中。这种无路可走的恐慌和绝望,如炼狱之火将他所有的一切烧成灰烬。 他撑不住了。 然而这一日,他又要进宫了。 是羲和召见他的。 并不是单独召见他,虽然她也偶尔这样。 这次是一次正式的召见,南北之战虽然没有结束,但是前方进展顺利,各方捷报频传,她要下令嘉奖功臣,他也在其中。 在这种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英雄们得到了他们应有的荣誉,但是有一群人总是被人遗忘。他们就是凤羽暗卫。 917.第917章 你还爱我吗? 她在大元的深宫之中可以知晓天下之事,凤羽暗卫是她主要的情报来源。 羲和之所以能全面地掌握南齐军各方的动向,准确地判断形势,然后做出一个个正确的决策,发出一道道正确的命令,原因就是凤羽暗卫。 他们被众人遗忘并不奇怪,因为对他们来说,暗卫不曾存在。但是他们真的主人,却没有忘记他们。 羲和解除了莫逸的特权,却没有解除他的职务,他仍然执掌暗卫。所以他今日进宫,是代表暗卫接受嘉奖的。 天辰殿中,她表情自然,从容自若。宣诏、领赏、谢恩,勉励,表忠心,一切都照本宣科,一切都是演练过很多遍的程序。 有的受宠若惊,有的心安理得,有的另有心思,但是都是面带喜色。 只有莫逸,感到一阵阵地窒息,想喊想叫却发不出声,想跑想逃却迈不动步子。 她的目光扫过他,连片刻的停留都没有,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山呼万岁之后,众臣躬身而退。莫逸却留了下来。 羲和走下去,经过他的身边却没有停留。 莫逸感到自己的胸膛火烧一样,他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羲和停下来,转过身,神色平静地望向他:“还有事吗?” 莫逸的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她:“你何不给我个痛快?” “什么?”平静如水的声音。 莫逸抓起她的双肩让他靠近自己: “你若是恨我怨我,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随便你!只要你觉得解气,暗狱三十六种刑具,九十九种刑罚,你在我身上一一试过我绝不吭一声!可是你不能这样当我不存在,当我们从未爱过,你不能这样折磨我!我每天都觉得度日如年,每天都觉得生不如死,我撑不下去了!你给我个痛快,了结了我吧!” 莫逸说着,眼中已经涌出了眼泪,滚落在他憔悴消瘦的脸上。 片刻的静寂,她缓缓地开了口:“好,你想怎样了结?” 莫逸凄惶地望着她,开始了对自己的又一遍凌迟。 “你恨我吗?” “不恨。” “你怨我吗?” “不怨。” 莫逸用尽所有的勇气,压上了所有的赌注,要给自己一个了结:“那,你还,爱我吗?” 羲和望着他孤注一掷的神情,良久默默不语。 “告诉我,告诉我答案,无论它是什么。”他执着地问道。 她神色依然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看起来有些无力。 “小羲,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吗?我要听你亲口跟我我。” 依然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站在轮回台上,只等一声“去吧”,会落入脚下烈焰滚滚之中,咫尺之间地狱天堂,如同远古洪荒奔流,冲上云霄或者万劫不复。 他静静地等着命运的宣判。 终于,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爱。” 地摧山崩,烈焰洪流,被天雷地火毁灭之后的荒原,死一般寂静。 他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放开了手,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一笑: “好,我知道了。” 918.第918章 是时候,离开了 莫逸脸上,已是暴风雨之后的平静。他就这样望着她,微微地笑着。 羲和感到喘不过气,转过身快速地向外走去,却不知道怎么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身形一晃,腰间却忽然环上有力的臂弯,稳稳地抱住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铺天盖地的吻就压了下来。 火热的唇舌不可抵挡地攻陷了她的防守,带着全部的爱恋和恨怨,绝望和眼泪,索求着,痴缠着。这是他自从青春萌动就开始爱着的人,一直等着她长大,等啊等啊,却是这样的结局。 不爱了,你说的。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 你我曾经一起哭过笑过的十七年,你我这与记忆一样长的爱与恋,你我这密不可分的生命之旅,你我曾经两小无猜的岁月时光,对你来说,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吗?你真的能忘记吗?你真的毫不留恋吗? 羲和在他炙热而绝望的热吻中,坚硬的壳突然有了一丝裂痕,他熟悉的气息,他身上散发着的温暖,揽着她从小长到大的臂弯,让她有一瞬间心神迷乱。电石火光的刹那,她无意识地回应了他。 但是只是一刹那,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动作,刚一有征兆就刹住了,羲和猛然推开了他,大口地喘着气。 莫逸从忽然被推开的心惊中回过神,嘴角缓缓扬起,如劫后余生一样,露出一个灿烂而平静的微笑:“你骗人。你还爱我。” 此时的羲和已经恢复了神志,她平复了自己心绪,又变回了那种拒人千里的表情:“你别自作多情了!” 她转身拂袖而去。 莫逸没有追她,而是在她身后笑了起来:“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刚才那句话,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吗?” “你敢吗?你骗不了我!” 羲和却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盯着他,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你看着我,我是不是在骗你。”然后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你别自作多情了。” 莫逸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他熟悉她对他说谎的样子,只要她说谎,他会就发现。可是现在她的眼中,没有一点闪躲,没有一点波动。 她真的没有说谎。 瞬间,身体就失去了重量,踏空跌入了谷底。 羲和不再说话,再次转过身,朝殿外走去。 门外的简言怀一直在等着她,等她走过去,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轻轻揽住她的肩,动作温柔得像呵护一直受伤的小兔子。 莫逸呆呆地望着他们并肩远去的身影,心中钝痛的感觉再次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说的,是真的。 刚才一瞬间,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究竟为什么,我还留在这里?究竟为什么,还活着? 她不再需要我,不再需要了。 莫逸环顾着空荡荡的大殿,忽然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也许从不开始就不应该。 是时候,离开了。 919.第919章 双泉剑之殇 揽月阁的台阶上,羲和失神地坐着,再下几个台阶是一个平台,梵东跪在那里,双手举着一把剑。 “毁了它。”她说道。 “是。”梵东应命回道。他手中是下泉剑,她命他从莫逸那里偷偷拿出来给她,然后又下令毁了它,这是什么意思? “连同这把。”她拿起自己旁边地上的剑,“砰”的一下扔过去。梵东准确地接到了,在他手中跟下泉剑撞在一起。 他心中暗惊,这是上泉剑。 陪她一起长大的上泉剑,现在她却突然交给自己,让将它毁了。 “陛下……”梵东想说什么,却见她望着他手中的两把剑,脸上似乎有些类似于痛苦的神色,便不敢再说,低头道:“是。” 梵东离宫之后,直接去了威武将军府,他在府中等简言怀。 一直等到深夜,简言怀才回来。今日他被派出办事了,办完后回宫发现她已经睡了,才回府来了。 “梵兄。”他见到梵东在有些意外。 简言怀对梵东,还是比较敬重的。梵东在几位剑首中资历最老,年纪最长,之前在凤羽府中,对他也比较关照。 梵东走过去,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边走边道:“我有些事必须得问清楚。” 他们一进屋就关了门,然后吩咐谁也不能打扰。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简言怀说道。 梵东点点头,说道:“陛下和莫逸,到底怎么了?” “你是指什么?” 梵东皱着眉头道:“这件事的起因,在于那晚莫逸杀了兰若。可是当时那么多暗卫在旁边,是兰若先动手,而莫逸根本就没有出手,所以兰若根本就是自杀的。陛下为什么根本就不听解释,就一定认为是莫逸杀了他?” “没有必要解释。”简言怀淡淡地说道。 “什么意思?”梵东疑道。 “她知道。” 梵东追问道:“知道什么?” 简言怀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天晚上,兰若死在她面前,她确实挺生气的,但是你知道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得了她的。若是这么轻易地就可以蒙蔽她,她就不是她了。她知道兰若是自杀的。” 梵东不禁暗自心惊,继续问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将莫逸从狱中放出来?雪鸟什么的玩意也算是理由?” 简言怀说道:“陛下一直觉得,兰若的死,是她造成的。那晚之前的一晚,她去见过兰若,兰若哀求她带他参加春耕晚宴,她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后来想一想,那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准备自杀了,她认为是她答应带他出来,才让他见到了莫逸,才有了他的死了。她一直后悔这件事。” “那这跟莫逸有什么关系?莫逸这几个月情况非常不好。” “那晚之后,她说了一句话‘既然明知道可能会是糟糕的局面,为什么还要答应他?’,我对她说兰若的死不是你的错,可是她说,她不是指兰若……” “你说清楚一点,这很重要。”梵东听出一些异常的端倪,也许事情跟所有人猜测的都不一样。 920.第920章 可怕的魔咒 简言怀叹道:“这事说来话长,莫逸入朝,她从一开始就强烈反对的,可是莫逸一直都很坚决地要留下。他们之间的矛盾激化,大概是从北周氏族叛乱开始的。那晚他们在揽月阁上聊了一整夜,从那之后,她一直觉得莫逸陷得太深了,她不想让莫逸变成那样。 后来莫逸请求接管暗卫,一开始她是坚决不准的,可是最后却答应了他。我总觉得,他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因为,怎么说呢,她将莫逸看做是她唯一的亲人。 就这样,莫逸做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她都非常不赞同,每次莫逸写来的文书,或者暗卫的信报过来,她都要看很久,有时候甚至是一两个时辰,然后之在上面写几个字:知道了。 她拒绝不了莫逸,只能看着莫越陷越深,也许就像那晚她拒绝不了兰若的哀求一样。一步错了,就难以回头。” 她从兰若的死得到的教训,就是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兰若,结果害死的他。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让莫逸留了下来,她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害死莫逸的。所以她觉得借这个机会,回头。” 梵东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你是说,陛下只在故意逼走他?” 简言怀点点头:“是。” 梵东摇摇头道:“莫逸现在确实难以回头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按说陛下应该清楚,莫逸现在已经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她身边了啊,为什么还要故意逼走他?” 简言怀道:“说起来这事怪我。” “你?” “是,因为一本书,是贾玄送给我的一本写剑道的。那****来我府中,随手就翻到了。其中有一段提到了双泉剑法,她看完之后脸色就变了,然后拿走了那本书。” “上面写了什么?” “那书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她看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就看见一行字,以下泉之血,养上泉之灵,以下泉之魄,度上泉之魂,下泉死而上泉长生……大概是这样,我没有看得太清楚。” 梵东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今天她突然叫自己拿了莫逸的下泉剑,然后又要将自己的上泉剑交给他,让他把两把剑一块毁掉。 她终于发现了下泉剑的秘密。 她要破掉这个可怕的魔咒。 “陛下认为,莫逸这次一定会走?” 简言怀点点头,随即又淡淡一笑:“他们之间互相太了解了,她知道该怎么伤害他才能逼走他,就跟对付她自己一样。” 然后他拿出一份东西,交给梵东。梵东一看,是一份密令,命令暗卫在莫逸走后,定期向她报告莫逸的动向,确保他的安全。 “陛下密令,梵兄应该知道轻重了。”简言怀说道。 梵东疑惑地看向简言怀:“陛下知道,我会来找你?” 简言怀一笑道:“她告诉我,你会来找我,让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然后将密令交给你。” “你代我转告陛下:梵东领命。” 简言怀点头应允:“陛下还有一句话带给你。” “什么?” “拜托了。” 921.第921章 相忘于江湖 一个清晨,到了上早朝的时辰,昭王却还没有睡醒。侍女们在外面等了很久,房间都没有一点动静。 她们推门而入,发现桌上整齐地放着大红色的王袍朝服,赤金王冠,玉带,进宫的金牌,还有王爵封印等。 昭王不见了。 这一日,羲皇身体不适,免朝。 她扔掉了从简言怀府中带回的那本书,然后在原来的位置,放上了一本《溪林漫记》。 起风的黄昏,羲和站在揽月阁上,望着远方。跟简言怀的那副画中一样,一个挺拔落寞的背影。 莫逸哥哥,相忘于江湖吧。 简言怀轻轻走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立。 “都办好了,放心吧。” 她转过头,对他勉强一笑:“对不起,哥哥,这件事情,本来不应该交给你的,可是我不信任其他人,我自己跟梵东说不清楚……” 他伸手轻轻揽过她,让她在自己的怀中放松下来:“跟我,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怀中的她却无力地喃喃自语:“我真的说不清楚,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 简言怀抱着她,用手抚摸着她的脸想要安慰她,却摸到了凉凉的东西。 他有点慌,他见过她果断背后的深思,见过她坚定背后的犹疑,见过她淡然背后的忧心忡忡,但是却没有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从她下决心让莫逸离开开始,一步步她都走得坚定,她决定的事情从不回头。这是莫逸真的走了,她却好像丢掉了自己的三魂六魄,茫然无措地留在原地。 有关莫逸的事情,以前她经常跟他说起,他们的往事和回忆,可是他们之间关系发生变化之后,她很少跟他提及了。 现在,她却在自己的面前,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和感伤。在自己的怀中,放纵着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兮兮,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无论你怎样做,都是对的。”他试图安慰她。 可是她却流着泪摇了摇头:“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哥哥,可是我对他做了什么?我杀了他父母,让他无家可归,然后又将他赶走了……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错过……为什么……会这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流过泪了。 简言怀抱着她,发现自己居然有那种青涩的年纪才有过的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缓解一下她心中沉重的悲伤,他低头贴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流泪的脸庞。一点一滴,打在自己的心上。 “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不应该送他下泉剑,我看着两把一样的剑,觉得好玩才送给他的,我不应该让他和我一起学剑,不应该让他卷入我的宿命,一开始就错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会理我,再也不会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她失去理智的絮语和着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胸膛,心头密密麻麻地生长起繁复的思绪,直到他们一点点将自己的意识全部占据,填满。 他已经无法思考,凭借自己的本能,低头吻了她。 922.第922章 无可替代 羽毛一样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轻得仿佛是一场梦。他轻柔而缠绵地吻着她,用这样的方式,诉说着自己的爱意,告诉她自己还在,告诉她我会在你身边,永远不离不弃。 漫长的拥吻,似乎下一刻就是地老天荒。终于,她不再说话,不再哭泣,也不动了。 她睡着了。 就如第一次吻她的那个夜晚一样,她就这样在自己的怀中,睡着了。 无论是什么时候,你回过头,就会发现我在。 永远,都在。 ** 对帝王而言,从来都没有单纯的爱恨。她也是如此。 一石激起千层浪,莫逸的离开,在大元的朝堂掀起了又一轮复杂而激烈的权力更迭。从昭王迅速崛起,到现在黯然退场,背后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起落。残酷的风浪,从朝堂向四面八方播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高高在上的帝王,总是在冷眼旁观。 她欣赏的,她鄙视的,她喜欢的,她憎恨的,全都在她的眼中,在她手中,她会在适当的时候用一些不着痕迹的手段,确保局面在她的掌控之中。 没有了爱恨的纠缠,事情似乎简单了很多。她可以不受干扰地处置朝政诸事,可是毫无顾忌地选人用人,而不用有其他多余的担心。现在洛州的朝堂人才济济,她不缺一个莫逸。而莫逸的位置,早就有很多人虎视眈眈。 她应该感到轻松。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 莫逸的角色,不是谁都可以取代。 没有了莫逸,许多事情她不得不自己来做,那些无法明令下达的指令,那些无法在宣阁之中摆出来争论的事情,那些跟她在朝堂之上所要求的完全相反的指令,现在全都需要她自己下令。 她比之前更累了。 可是她并不后悔。 她更加清楚地明白,莫逸之前为她承受了什么,而这些这些本来就是应该她来承受的,或者说是每一个君王都应该承受的。 现在莫逸不在了,这些隐晦的东西只能她来承受,这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她也不会再寻找另一个人,来代替他。 那天在书房,她再次翻到小时候读过的那本《论王道》,上面有一卷讲到忠奸贤佞之臣,里面有一段话她还用笔划了一道横线: 为君之道,不仁则败,唯仁则乱。仁者无敌,故而王道皆仁为基,然国之大者,乱象纷呈,世人之心,不可一论。故古来所谓仁君圣主,背后必有奸佞之臣,行世人侧目之事,而得奸佞之名。此非仁君失察,圣主不明也,乃王道之实也。 她看到这句话就自己会心地笑了。 君王宠信佞臣,不是因为他不仁不圣,而是因为他必须依靠这些人,去帮她做那么黑暗的事。这些人成了奸佞之臣,用完了再杀掉,就又加固了自己的仁圣之名。 莫逸,他本就是洒脱不羁的少年,仗剑执酒踏马江湖,他不应该是昭王,他不应该在地狱之中等待天日照耀,他不应该毁掉他自己的一切,成全她的名声。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划了这句话,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不理解。现在理解了,透彻了,释然了。 923.第923章 猜不透的人 可是随后,她用朱笔在那句话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这段话,大错特错! 师父,你错了。 贾少傅,你也错了。 你们都错了. 我不要这粉墨雕饰的柔善之名,我不要这文过饰非的虚假光环,我甚至不要做仁君圣主。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成全! 我从来都知道我要什么,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我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道霸术,三经六义,都去见鬼去吧!既然上天选择了我,那必然有他的理由。既然是天命所归,那就顺从我心吧! 我不需要你们来告诉我怎样做一个君王,让我来告诉你们吧!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站在这风云涌动的层峦之巅。万里山河在我脚下连绵,他们会打上我的烙印,留着我的痕迹,告诉后世曾经有一个伟大的帝王,在这片废墟上,重建起了强盛的帝国,完成了千秋大业。 从此,羲皇变成了一个猜不透的人。 “君心已不可知矣。”(《元史.羲皇本纪》)。 原来的她虽然也是难以捉摸,但是若是细细推断,总归还是有迹可循,比如她不杀亡国皇族,她有意扶持新贵打压权臣,以平衡朝中局势,她重视律令以身作则,她有明确的反战思维,希望不战而一统天下等等。 可是之后,却完全让人看不懂了。 她杀皇族。南北之战仍在轰轰烈烈地进行,被俘虏的葛鸣却在几个南齐将领的帮助下逃亡,被抓回来之后,她下令斩立决。 她不再平衡朝中局势。她倚重沈尽,没有了昭王党的制衡,沈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极大,威势极盛,而她对沈尽却毫无防备不加限制。 她仍然重视律令,却不再以身作则。莫逸走后,她将暗卫收回到自己手中,并明确皇命大于律令。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要遵守律令,除了她自己。因为律令要服从于她。 她不再有反战思想。天佑五年冬,四面楚歌的齐皇葛雄向她写信,重提江陵旧事,表示接受她之前提出的条件,再次要求和谈。她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他一番,然后拒绝了他。 她的这些行为,让后世的史学家们彻底迷惑了,他们从她入主凤羽府到称帝后五年,这七年时间,研究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分析着各种因果关系才得到的几个结论,却又被她自己全部推翻了。 大事上为所欲为,小事上更是。她看上的人可以青云直上,她不喜欢的人连一面都不见,纵容起来百无禁忌,严格起来毫不留情。 她做事的风格引起了很多非议,比如独断专行,比如残暴无情等等。更贴切的说话,是后世史学泰斗辜泓所说的“随心所欲”。 因为实在不知道她的行为该如何解释,只能说,她是兴之所至,率意而为。 虽然对她的风格研究众多纷纭,但是有一个结论是得到普遍认可的:此后,皇权至上得到了进一步确认,她成为了大元帝国绝对的,唯一的主宰,国运之轮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 924.第924章 帝国双璧 南北之战在硝烟弥漫中,渐渐进入尾声。 羲和打败北周用了一年,打下东陵用了三个月,可是南北之战却打了三年半,从天佑三年六月一直打到天佑六年十月。 历史是强者的游戏,强大的葛雄,遇到了更为强大的对手。时势造英雄,这三年半的时间里,南北之战的战场上,群星闪耀,新秀辈出。 南北之战中,最闪耀的名字莫过于贾玄。 他神鬼莫测的判断能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战风格,变幻自如的战术策略,使他成为大元朝最伟大的军事家和思想家。此后数百年,无人可与之比肩。 盐田湾之战后,他利用收缴的南齐战船加以改造,组建了宛州水师,这是后来大元南军水师的前身。改造后的战船不仅水火不侵,还配合水炮和流火弹等,具备了强大的进攻力。 同时,他创造了很多新的战术和战法,比如“连环战”、“旋涡战”等,成为流传后世的经典。四十年后,名震天下的大元名将穆忆将这些战争集结成册,命名为《贾氏兵法》。 此外,他的战术思想也十分精妙。他作战,己方伤亡极少,甚至对方都伤亡不大,不知不觉之中,胜败已分。他深识人心,不杀俘虏,善于招降,是个让敌人都敬佩的对手。 这位天才军事家,打得战争次数最多,但是死亡人数却最少。后世称他这种战术思想为“仁战”。 羲皇与齐皇的江陵和谈,和她在某段时期内明显的停战意图,体现着她不战而统天下的思想,而贾玄的仁战,被认为是对羲皇这种策略的具体实践。 后世的史学家,从这种不战与仁战中,找到了羲皇和贾玄之间的某种契合。也许,这就是贾玄选择羲皇,而羲皇重用贾玄的原因。 贾玄在南北之战后,被晋封为“宜国公”加封为“天子太傅”,成为了继双泉道人辛则夷之后,第二位获此殊荣的人。 除了贾玄,霍驰和顾铭成为了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将军,他们被称为“帝王双璧”。 霍驰在贾玄组建宛州水师后,率军横渡汉水,开始了对南齐本体的征战,霍驰攻陷望京之后,与顾铭合兵南下,向茂关追击葛雄。 凤羽黑卫从来不缺少擅长攻击的将领,而在南北之战中,他们的特点发挥得更加明显,霍驰擅长奔袭,顾铭擅长突击。霍驰为主帅时,顾铭总是冲锋在前,是永远的先锋。 尽管南齐纵横的河道和崎岖的山路,拖慢了他们行军的速度,但是却挡不住他们闪电一样进攻,南齐并不开阔的疆域,在他们的铁骑之下逐渐沦陷。 葛雄就是在他们猛烈的攻击下兵败围困,当葛雄知道围住他的人是这两个人后,他连突围都没有尝试就自杀身亡。 南北之战后,霍驰官拜“大将军”,册封为“柱国公”,成为凤羽卫黑卫新一代将领的核心。而顾铭少年得志,被封“冠平侯”,赐号“上将军”。 帝国双璧,惊艳史册,在后世吸引了大批的拥趸,他们的战绩数百年后仍然为人津津乐道。 925.第925章 南齐灭亡 此外,表现不俗的是东部战线的李易。 李易是凤羽水师的创立者,他带领凤羽水师主力,从淮江沿线进攻吴越两国,在莫凝寒的辅攻下,迅速拿下了吴越两国,稳固了东部边境。 在李易的努力下,凤羽水师逐渐强大,这解决了以骑步兵为主的凤羽卫在作战方式上的限制,为之后的战争方式多样化打下了基础。 盘点一下参与了南北之战的将军,才发现这三年双方都是倾国为战。 大元方面,除了贾玄、霍驰、顾铭,还有韩琦、严峻、莫凝寒、秦治、葛云飞,参与了防守的李景隆,还有大批的暗卫,可谓多如繁星。 在这些已经成名的将军们的光环下,新人想脱颖而出,一战成名,机会并不多。机会不多,不代表没有,拉长的战线,成了他们脱颖而出的舞台。 在此战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不少人的表现可圈可点,其中最亮眼的是穆忆。此人性格温和但是作战果敢,心思缜密但是屡次奇袭成功。这种自相矛盾的风格在他身上奇异地融为一体。 当然这还不是他的时代,属于他的荣耀还没有到来。 许多年以后,他也如霍驰一样官拜大将军,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但是他在羲皇面前,仍然如第一次见她时一样谦卑惶恐。他知道,他的一切始于哪里。 除了大元军,作为盟友的西梁也派出了几乎全部的主力,包括汝南军以及两路藩王军。西梁军擅长山地战和丛林战,能攻善守,尤耐苦战,在南北之战的僵持阶段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南齐王城望京被攻陷后,尽管葛雄并没有放弃,可是在大元和西梁强敌压境之下,他的军队和百姓已经逐渐放弃了他。 人心已散,大势已去,葛雄也该知道天命是何物了。葛雄也许曾经想起,当年在江陵城中,他与羲皇在红船之上对弈,羲皇一次落下两子,让后笑呵呵地说“你输了”的神情。 所以万念俱灰的他,向羲皇请求再提当年江陵的和谈之约,答应她的所有条件,只求保全他的帝位和名号。 可惜,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 天佑六年八月,南齐军主帅葛玉被西梁大将石达所擒,南齐军主力溃散。 天佑六年十月,齐皇葛雄兵败被围,在茂山密林中饮恨自杀,南齐灭亡,南北之战结束。 燕末最先起兵血洗楚氏皇宫的葛氏,终于也走向了覆灭。 葛氏先祖用背叛和欺骗换来的兵权,建立了葛氏王朝,他的后辈在乱世战火中守了下来,但是这些不踏实的根基,挡不住历史的滚滚洪流冲刷,只能在更强大的政权下灰飞烟灭,宫殿的废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脚下的台阶,助她登上更高的巅峰。 四国之战,两两对决,大元战胜了北周,南齐战胜了东陵,而最后大元和西梁战胜了南齐。 四国之乱,正式结束。 南北之战结束后没过久,西梁王于嗟麟邀请羲皇前往上京,同庆胜利。 926.第926章 羲麟重逢 这一次羲和非常低调,她没有用帝王仪仗,而是轻车简从地从洛州出发,踏上了西巡之路。 这是敏感的时候,说是同庆胜利,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必然会商谈西梁的问题。现在的羲皇处于绝对强势地位,所以她刻意地低调,以免有向西梁施压的嫌疑。 按照两国邦交的礼仪,于嗟麟将会在上京城外迎接她。可是她刚接近西梁边境就震惊了。 于嗟麟居然派出他自己的全幅仪仗,在清江河畔相迎。 在国门外相迎,这也太夸张了。 羲和望着江宁城外的清江河上,于嗟麟专门为她修建的那座石桥,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当年率兵出西梁,她与于嗟麟,就是在清江河边分别,她迎着朝阳启程,而他就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她,她甚至还想起了当时于嗟麟吹了一声口哨,胭脂兽回应以一声嘶鸣。 那时候的她前面是南齐北周,强敌环伺,前路茫茫,生死未卜。想不到数年之后,她又回来了。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人间已经沧海桑田。 白色的石桥上两列旗帜,一边是红色绣龙旗,一边是黑色凤羽旗,红黑相衬,迎风招展,看起来煞是好看。 马车缓缓驶过石桥,就进入了西梁境内。 羲和越走就越觉得于嗟麟太夸张了,他居然为她修建了一条专门的车道,从江宁一直到上京。车道两侧都是西梁独有的冬青翠草,被修剪成各种奇异的形状,一眼望过去,有种通向远处天边的错觉。 除了这些,迎接她的人也多得离谱。只要掀开轿帘随处一望,都是黑压压的人群。这让她想起她在洛州南郊祈雨的场景,也是这么多人,这么壮观。 不对,这次更壮观。之前只是在洛州城,现在她从江宁到长乐,一路上都是这样人头攒动。 这样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羲和虽然感受到了于嗟麟的诚意,但是这种做法她不太认同。 上京城外,各色的人群中,远远地看见一个影子。他居然不穿龙袍,一身赭红色的王服让她瞬间有些恍惚。 那一年,她做客英王府,他在府外接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时光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让她感觉有些虚幻,阳光下他的笑脸,分不清是此时还是彼时。 于嗟麟看到她笑得格外开心,只是西梁的朝臣们却有些意外。她也不是皇袍凤冠,而是一身水粉衣,广袖轻罗带,看起来明艳动人,但绝不是想象中威加海内执掌乾坤的羲皇陛下。 一别经年,上京城勾起了她的回忆,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她想起来在西梁凤羽府的时光,不觉脸上有了笑意。当年怎么那么幼稚呢? 当年她为了她母亲留下的一句话,她跟随于嗟麟来了上京。刚入凤羽府就被关了起来,整天想的都是怎样才能逃出那个鬼地方,呵呵。 后来为了点什么事跟于嗟麟吵得要决裂,她砍碎了他送给她的令牌,他砸碎了她送给他的玉佩,呵呵。 927.第927章 雪夜围炉 羲和垂眼看了一下于嗟麟,那块满是裂痕的风纹玉佩,还是挂在他的腰间。 “我们当年为什么吵架,好像还打起来了呢?”她笑着问道。 于嗟麟眯着眼睛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了:“不记得了。” 来西梁的感觉跟她去别的地方的感觉都不同,她感到跟回家一样。她直接住进了凤羽府,她自己的府邸。 凤羽府一切如故。墙外青砖上图案,城内的亭台楼阁都是原样,连她之前书房外那颗白玉兰树都在,树干更高更粗,等到春天开起花来一定非常繁茂。 这让她心情格外舒畅。 西梁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可是凤羽府中却热闹非常,人来人往,羲和和于嗟麟都很放松,众人也不似在宫中那样拘谨,不时有低低的说笑声传出来。 天近黄昏,天边层云堆积,越压越低,看起来今晚会有一场大雪。梵东让人在地下挖出了他很多年前埋下的酒,刚一启封,酒香扑鼻。 众人围坐在红格轩窗下的炉火旁,旺旺的火苗不大会就将酒樽烫得冒着丝丝的热气。 故友重逢,格外亲热。于嗟麟与羲和,已经三年未见了。于嗟麟自从见到她,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退过。 随她来的人很多都跟于嗟麟想熟悉,于嗟麟身边的人,很多她也都认识,数年共同的征战,将军们也在战场上结下了兄弟友情。 围坐在火炉边,酒越喝越有滋味,说也说个不停。聊起南齐之战,谁谁谁那真是八面威风啊,聊起当年在葛雄葛云飞可是只手遮天啊,聊起当年北周之战德州的冬天也是这样冷,盛京王师装备那叫一个好啊,聊起来当年跟北周王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谁输谁赢了。 羲和也有些醉意了,说起当年葛雄十五万大军逼近江宁,她居然有勇气带着两万北周凤羽卫与他周旋,若是现在,她肯定是不会那样做的。居然还能全身而退,真是自己运气太好了,要是那时候葛雄不管不顾地与她同归于尽,那这个世界就没她什么事了。 天下兴亡多少事,就随着这一杯又一杯的醇酒付于谈笑之中了。 酒喝多了,思绪也飘散起来,说话越来越大声,气氛越来越热烈,人的情绪就控制不住了。 胡子拉碴的殷其雷挤过来,旁边是于嗟麟也顾不上了,对羲和的称呼都变了,不知道怎么说起了当年在西梁军营比武的事情,说她名剑宝马横挑众将,那时候惊为天人啊。 说着说着又哭了,说当年用开山钺的肃宵征死在了北周河间之战,又说了于泽于涧两兄弟只剩下一个了,说起他自己几次被围被兄弟们用命救回来,粗糙的汉子借着酒劲哭得稀里哗啦,惹得众人一顿嘲笑。 他一声一声的“小羲”叫得羲和莫名地难受起来,狠狠了灌了几杯酒想赶走那些压在心底的思绪,旁边的于嗟麟看她神色不对,让人强行将殷其雷拉走了,他还不满地满口嚷嚷着醉话。 928.第928章 相思不如相伴(1) 今晚的酒喝得格外舒畅,她几乎是来者不拒,醉了就醉了吧,难得醉一回,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于是她越来越醉。 于嗟麟看她这个一醉方休的架势,笑骂这赶走了其他人,将她带出去醒酒了。 大雪已经飘飘扬扬了几个时辰,踩上去厚厚的一层,羲和都走不稳了,他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你怎么样?”他将她放在椅子上,头仰着靠在他的手上。 “还……行……” “想吐吗?” “有点……” 于嗟麟望着她,她已经醉意十足,面色红润,朱唇微启,精致美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一下一下颤动着,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她。 这一次羲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他,骂他有病,而是闭上眼睛回应了他。 果然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于嗟麟呵呵笑了。他可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他放开了她,想让她休息一会儿。可是她却主动缠吻上来,温热的气息带着酒香,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 这些年来,思念如毒蛇一样,一直在心里盘桓,日夜不停地咬噬着他的心,他默默对抗着这条越来越凶猛的毒蛇,不让自己在危险的边缘崩溃,带着希望和期待,等着与她相见。思念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他现在面对她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更别提她居然主动吻过来了。 她也是思念他的吧?她还是在意他的吧?这么多年未见,这些浓烈的思绪,她也有吧? 不然她不会这样吻过来,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此刻的于嗟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只为她这一吻,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些年的煎熬厮守,都是值得的。 他热烈地吻着她,思绪狂乱,心潮起伏,可是忽然间,他停住了,瞬间仿佛跌入深渊。 怀中的人可能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声:哥哥…… 哥哥……于嗟麟瞬间就清醒了,她口中的哥哥,绝对不是他,她从来不这么亲热地叫他…… 他怔怔地望着她:“我是谁?” “你是……哥哥……”她目光涣散。 于嗟麟再次问道:“莫逸吗?” 她却突然笑了,笑得如海棠盛开:“莫逸是谁?呵呵,他走了,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呵呵……丢下我走了……” 于嗟麟并不太清楚莫逸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几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探究,他只知道,现在她口中的哥哥,不是莫逸。 那就只能是他了。 于嗟麟还记得他们在江陵的夜色下,十指相扣的样子。 于嗟麟被对她的思念折磨得万分悲苦的时候,会去慈安寺中找方丈大师诉诉苦。 须眉皆白的大师曾经对他说过,人生最苦,求不得。 还对他说过,十年相思,不如一日相伴。 是吧,山重水远的思念,怎么比得上陪伴身边的知冷知暖,鸿雁传情怎么比得上耳鬓厮磨的朝夕相伴? 这些他是知道,他是清楚的,只是,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相信? 929.第929章 相思不如相伴(2) 亭外大雪纷飞,亭中的于嗟麟思绪纷乱。 羲和已经神志不清,酒劲还没有过,她觉得脸好热,本能地抓起他的手就往脸上蹭,凉凉的手让她发烫的脸颊感到舒服。 嗟麟蹲下来,望着迷醉的她,轻轻问道:“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哥哥?” “嗯……”含混的回答,让人分不出真假。 于嗟麟还想再问得更清楚有点,问她记不记得曾经的西梁小王爷,记不记得一个叫于嗟麟的人,她怎样看他? 可是他不敢问了。 那年在大元宫,临别时她在他额头上的轻轻一吻,让他撑过了这六年的苦恋。只有一点希望,就足够了。 三年前在江陵,他见到他与她亲密无间的样子,就已经有觉悟了。可是他终究不死心。 现在要自己将这一点希望亲手毁掉吗?在她不清醒的状态,判处自己的死刑吗? 不行,绝对不行。死也要死个明白。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羲和的手却抚上了他的脸,缓缓地拉向了自己,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然后捧着他的脸再次吻了上去。 “你怎么……不说话了……”她模模糊糊地说着,唇齿却一点都不犹疑,还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意识模糊分不清轻重,于嗟麟感到一阵钻心的疼,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种程度的疼,居然是令人无法承受的,他鼻间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就算是醉着,就算是她都分不清他是谁,他也不想在她面前失态,他仰着头,想把眼泪倒回去,可是她却攀着他的脖子站了起来,歪在了他身上。 也许是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的吸引了她,她还在他的脖子上咬了几下,然后又胡乱地吻了过去,一边吻着一边还将手伸进衣领里,寻找着他温热的脊背。 “你说过,可以的,你不要后悔……”她胡言乱语地说着。 “嗯……不后悔……”他仰着头,任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望着黑压压的天空,终于无声地泪流满面。 简言怀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在不安分地在于嗟麟身上乱抓,于嗟麟正忍受着她的骚扰,艰难地将她放回椅子上,然后犹豫着等她醒过来走回去,还是就这样搀她回去。 简言怀一直没有过来,是因为这样的时候,他一般都习惯回避。 可是外面下着大雪,天寒地冻的,她又喝了那么多酒,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来找她了。 “她……喝醉了……”于嗟麟放开她,退后两步将自己的脸隐藏在灯影里,然后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简言怀只是微微点点头,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抖落上面的雪,小心地盖在她身上,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于嗟麟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他的动作温柔又熟练,似乎对她喝醉这件事并不意外,似乎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将她抱回去。 一直不安分的羲和被他抱在怀中却突然老实了,她用力地呼吸两口,似乎确认了他的气息,然后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睡了。 于嗟麟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抱着她健步而去。 930.第930章 大结局之返璞归真(1) 纷纷扬扬的大雪停住了,清晨太阳升起,大地缓缓地苏醒,才发现已经积了半尺高的雪,门都推不开了。放眼过去,天地一片苍茫。 羲和睡得十分香甜,伸个懒腰望望外面初升的旭日,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用上朝,不用议事,不用批阅奏章,不用研究地图,不用担心战争,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从前了,什么都不用干的那个从前。 她很少喝醉,喝醉了也不用担心,反正简言怀一直都在她身边,她随时睡着,第二天醒来也不会问自己怎么换了地方。 今天闲的没事,笑呵呵地问:“昨晚怎么回来的?” 简言怀拍拍她的脑袋:“我从雪地上捡回来的。” “呵呵。” 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舒畅,连他都有心情开玩笑了。 她曾经很多次幻想,战争结束之后她去干什么,她有过很多想法,比如去漠北荒漠中围猎打狼,去关中大草原上疯跑,去云霞湖上游船然后直接跳下去等等,都是很疯狂很发泄的事情,可是真的闲下来的,她却什么也不想干了。 阳光很好,风景很美,房间很暖,旁边是自己睁开眼睛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只想这样静静地呆着。 门外的人在清扫积雪,沙沙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小孩子清脆的的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似乎是跌了一跤又哈哈笑着爬起来跑。 出门一看,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眼睛清澈晶亮,头发只扎了一个角,看起来跟民间过年的时候贴的门画一样。他正咯咯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两只胖乎乎地小手在胸前伸着,在刚清扫出来的小路跑得飞快。 一头撞在羲和身上,摸摸自己的脑袋也不哭,嘟着小嘴直嚷嚷:“这谁啊,见到本少爷怎么不行礼?” 这个虎头虎脑的可爱劲,羲和笑了,还真拱手行礼道:“见过小少爷,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这才满意,然后道:“本少爷的大名能随便告诉你吗?”摆起谱来还挺有模有样。 “那你要怎样才告诉我啊?”羲和笑道。 小男孩瞪着大大的眼睛很是认真地思考地一番,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给我这么大的一个弹弓,然后十颗这么大的石子,我就告诉你。” “没问题。” 小男孩对她的问答还算满意,但是很快就被简言怀龙吟剑上蓝色的宝石吸引了。无心石一般只在黑夜才发光,现在明亮的雪光反射在上面,璀璨的光芒四射。 “我要那个!”他指着无心石说道。 羲和装作很为难地样子:“嗯,这个不是小孩子可以用的哦?” 小男孩回应的方式是一把扑过去,爬树似的爬到他的怀里,白白的小脸就蹭过去了:“给我吧,给我吧,好不好嘛?” 招数用得非常熟练的,肯定是在他家大人身上屡试不爽。 这小孩在雪地里冻了一会儿,鼻涕口水蹭了他一脸,羲和望着他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 931.第931章 大结局之返璞归真(2) 笑着笑着,突然心底泛起一点苦涩。 这小孩只知道宝石好看,却不知道它背后的故事。当年她赠给莫逸下泉剑时,莫逸也是兴高采烈,却不知道拿在手中的,是自己半生的命运。 “这才一颗不够用啊,一会儿我给好多这样的,好不好?” 羲和将他从简言怀身上扒开,高高的举在空中转了一圈,小孩子高兴得哈哈笑:“好啊好啊,别忘了还有弹弓,我要用来打鸟!举高一点啊,转快一点,哈哈哈……” 转了好多圈,终于放他下来了,小男孩却突然退后几步好奇地望着她,自己咧嘴笑了起来:“本少爷见过你!” 这小孩应该不过四五岁,而羲和都七年没有回来过了,她在凤羽府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怎么会见过? “你是舅舅宫里的那幅画!” 羲和呵呵笑了起来:“你舅舅是谁啊?” 这时小孩却往后一看,大叫一声不好,然后就飞快地跑起来,边跑边喊:“我舅舅就是我舅舅,这里他不允许别人过来的,我看你不是坏人才告诉你的,你快走吧,被他逮住了你就惨了,本少爷也罩不住你的!” 小孩子都没跑得没影了,后面才看见几个追过来的人,见到她连忙就要跪下来。 “去追吧。”羲和挥手笑道。 过了一会儿,才看见于嗟麟走了过来,旁边还有几个人,走近才看出来,是嗟月和霍济。 地上还有冰雪,霍济正小心地揽着嗟月,生怕她摔倒,嗟月则温柔地对他笑笑。 于嗟麟正对人命道:“快去追回来了,一会儿摔坏了找你们算账!”几个人又朝前面跑过去。 嗟月反而笑道:“没事的,小孩子摔几下怕什么。” 这时候羲和才明白,刚才那个小孩子,是嗟月的儿子,算起来,应该有四岁了吧。 他们也发现了前面的羲和和简言怀,快步走了上来。嗟月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算起来与嗟月已经快六年没见了,羲和见到她很高兴,也走过去拉住了她。 因为汝南靠近南齐,开战不久于嗟麟就将嗟月和儿子接过来上京长住了。嗟月仍然是温婉可人的样子,只是不复当年女儿家的娇羞之态,看起来更富贵端庄。 “都这么大了啊,过得真快。”羲和叹道。 “是啊,这里很冷,恰好羲姐姐还住得惯吗?”嗟月也笑道。 羲和爽快地回道:“那可是太惯了,我都考虑不要走了。” “羲姐姐刚到,大雪就下了,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这就是老天都想留姐姐长住呢。” 羲和呵呵笑了,她还真能呼风唤雨呢,老天连什么时候下雪都照顾着她,不错。 嗟月和羲和聊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简言怀,淡然地报以微微一笑。简言怀也只是对她稍稍点头示意。 一切了然无痕,过往的青春,痴狂的岁月,如这雪被下的大地一样,再也看不出曾经的崎岖和嶙峋。 932.第932章 大结局之返璞归真(3) 她们两个人聊得欢快,旁边三个男人却有点不自在。 简言怀扫了一眼于嗟麟,他的嘴唇破了,虽然穿着高领的衣衫,但是还是遮不住脖子上红色的斑痕。他知道是谁留下的。 于嗟麟是望着羲和有点呆,她今日一身粉色纱衣,外面罩着红色貂裘,站在雪地里格外鲜明,梨涡浅笑,顾盼生辉,让人移不开眼睛。 霍济是看见简言怀在,不想让嗟月有机会跟他相处,他也不知道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担心什么。 还好不会儿小男孩就被捉回来了,居然是于盛抱回来的。 小孩子跟于盛倒是自来熟,抱着他手还不闲着,用力拽着于盛的耳朵和脸:“你这个人真奇怪,怎么不喊疼啊,这样疼不疼,疼不疼,这样呢?” 放他下来的时候他倒还不肯了,抱着他的脖子嘟着嘴对于嗟麟嚷道:“我不要你做舅舅了,我要他做舅舅!” 呃…… 众人都有些尴尬,算起来,于盛也算是于氏家族的,不论他父亲是于韬还是于振君,都算是他舅舅…… 霍济沉声道:“恪儿,下来!” 小孩子不满意地从于盛怀中下来,白了他父亲一眼又委屈了低下头。 “让陛下见笑了,请陛下莫怪!”霍济还是遵守着礼节不敢太过。 谁知小孩却又不乐意了,大声喊道:“她不是陛下,舅舅才是陛下,她是舅舅的画!” 一句话说得众人冷汗都下来了。 羲和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对于嗟麟说道:“走吧,去你宫里,我看看是副什么画。” 她跟于嗟麟说事情要聊,这也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这些事情很多,但是可以概括为分赃问题。 之前和西梁共战北周,西梁军久战疲敝退出决战,但是羲和还是给了西梁非常满意的回报。现在他们共同打败了南齐,就不光是她单方面给予回报这么简单了。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大臣们先去谈,谈得差不多了再由他们来敲定。但是考虑到她与于嗟麟之间的关系,她觉得还是自己跟他谈比较好。 羲和现在心情很好,也不想讲事情搞得太正式,于是她抛下众人,上了于嗟麟的马车,一起去他的王宫。 一起在马车上面对面坐着,羲和才发现他受伤了。 “你这……什么情况?”她指着自己的嘴唇示意他,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被蛇咬了。”他看向了别处。 “美女蛇吧?” 他瞟了她一眼,不满地回道:“你说呢?” 这下羲和不说话了,不会是她干的吧?昨晚喝醉了,难道真的是她干的?今天简言怀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我昨天喝醉了,不记得了,我不记得的事,就不是我做的。”她现在耍无赖的功夫已经很厉害了。 这要是以前,于嗟麟肯定是反唇相讥,要跟她争个是非输赢,可是这次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就不说话了。 羲和斜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了?” “我有件事,必须要问清楚。” “你问啊。”她非常坦然。 933.第933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1) 于嗟麟却又犹豫了。 羲和对他,一直保持着距离,不即不离,不远不近,每次他想进一步,回应他的都是拒绝。 只有几次除外。 他记得当年在大元宫中,她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一吻,那个场景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徘徊过很多次,他一直在想,她出于什么目的,这样主动吻了他。 他觉得最可能的原因,是那晚他落泪了,那几乎是他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落泪。也许是他的情绪感染了她,她出于悲悯,或者同情,对他有了恻隐之心。可是他却努力说服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或者,那是一种爱的表示。 还有就是三年前在江陵,他对她说,若是她对葛雄提出的条件,他全都可以答应,她是否愿意,她回答“我跟他没感情,跟你有,满意了?” 她第一次曾经跟他有感情。这让他很是雀跃了一番,可是他很快就又陷入了复杂的思考中。 感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哪种感情? 他与她,从北周之战就开始一起征战,残酷的战争烽烟中同进同退相互扶持,于公于私,这种生死同盟都是一种真挚深沉的感情。 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她所说的感情,是这一种,还是其他? 于嗟麟时常陷入一种自我折磨的沉思状态,剪不断理还乱,却偏偏要去纠缠这些他自己不可能思考出答案的东西。这种事情,本可以更直接,更直白的一点,比如现在,她就坐在眼前,一副有问必答的坦诚样子。 可是他却忍不住退缩了。 她喝醉的时候问了,不是自己期待的答案,还可以骗自己她不是清醒的。可是现在,她眼神亮亮地坐在对面,话一出口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他的心中希望的火苗,还在艰难地燃烧着,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痛苦和煎熬都坚持了下来,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样两人相对的时光并不多,残酷的岁月中仅有的片刻温馨,他不想去破坏。就算是自欺欺人人吧,就算是得过且过吧。这算是给自己仅有的安慰和奖赏。 那边她已经等着不耐烦了:“你倒是问啊?” 他呵呵一笑:“以后再问。” 她白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西梁王宫羲和此前并没有去过,但是自从到了那里,她就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一个人也没有带,但是却觉得非常舒适自在。 她心中纳闷,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之前不太留意自己的身边的人和物,因为她身边的人了解她的喜爱,她随意用什么,顺手取什么,都是她最惯用,或者最喜欢的。 她有些吃惊地发现,在西梁王宫中也是如此。 厅中淡淡的熏香,桌上的金壶玉杯,点心小食都是她最喜欢的,坐下来发现靠枕的位置是最适合她习惯的姿势,茶杯放在她最顺手的位置,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她终于明白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这里的一丝一毫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居然比大元宫的人还更细心,更严苛。 934.第934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2)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于嗟麟,于嗟麟却对她淡淡一笑,不在意地说:“邀你过来比较匆忙,想着你来不及准备,怕你来了之后不惯,就随意帮你准备了,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羲和觉得心头一暖,笑道:“还行。” 于嗟麟送了一口气调笑道:“能得羲皇陛下一句还行,真是诚惶诚恐啊。” 羲和想起了一路上他的兴师动众,忍不住说道:“嗟麟,如今大战刚过,国库空虚,正是应该休养生息之时……” 她还没有说完,于嗟麟就明白她说的什么:“你要是指修建车道的事情,那可就冤枉我了。” “不是你干的?” “是我一直想干,没干成的。”于嗟麟笑道,“此前江宁到上京道路崎岖,有些路段马车都难以通行,我之前一直想修通这条路,但是所需人力财力太大,未能如愿。这次听说你要过来,各州郡的百姓自己出人出钱出力,动手修路造桥,很快这条路就修通了,速度快得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说起来这个,我还要谢你呢。” 还有这样的事,羲和也乐了。不过她想起来好多年前她从凤羽府出发去英王府,也是一路围观。凤羽府的影响力,在西梁比在其他地方更加根深蒂固,当时凤羽府消隐十年尚且那样有威望,现在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现在凤羽府在西梁民间的人气,与当年也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么说,那么多人也不是你安排的了?”她想起了那密密麻麻的黑点,沿途都是。 于嗟麟叹道:“哎呦,别提了。那些人不是我安排的人,因为我的人都被派去对付他们了。你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担心你会不会出意外,人太多了……” 然后他还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羲和哈哈笑了起来:“那我还真是冤枉你了。” 她说要看霍恪说的那副画,结果看到之后却有些疑惑了。那副画衬在金帛之上,收藏得极为郑重,画上的女子,乍一看是她,但是细看起来却不是。画中的女子衣着华贵,云鬓高旋,但是眉目柔和,带着笑意,盈盈地望过来。 羲和看了好一会儿,看到了她发间那个金钗,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她,这是她的母亲! “你宫里,怎么有我母亲的画像?” “是我父皇留下来的,前几个月刚发现的。” “这……”羲和迷惑了,西梁王于振公,怎么会藏着她母亲的画像,而且还藏得这么好? 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她不知道。她想起在定安,母亲和父亲一直很恩爱的样子,感到心跳得有点快。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 羲和觉得脑子很乱,:“别……你让我缓缓。” 她有些怕听到那些她不愿意知道的东西,虽然她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是在她心中,依然是不可侵犯的。 “好吧,不说就不说。”于嗟麟也不坚持,拉起她的手道:“走吧,我陪你转转。” 935.第935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3) 大雪后的西梁王宫一片安静,似乎连来往走动的宫人都比较少,他们二人缓缓地走着,清冷的空气让人格外舒爽。 她转过头,看到于嗟麟正微微笑着看着她,不知怎么总觉得他跟之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于嗟麟,身上带着那种贵公子的霸道张扬,带着少年时代为所欲为的顽劣影子,可是现在他虽然仍然英姿挺拔,眼神熠熠生辉,但是却明显更成熟更稳重了。 以前的他见到她时,总是很热烈,很急切,迫切地想向她表达什么,也热切地希望得到回应。他总是一把抱过她,迫不及待地吻她,一旦不如意就会暴怒发火。 可是这一次回上京,他见到她脸上仍然是那种掩饰不住的欢欣,可是却不再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思念和爱意,他对她更加得好,但是却更加自然,不再让她产生那种想逃避的逆反之心。这种怒涛奔涌的大河,变成涓涓流淌的溪水的感觉,让她觉得跟他的相处格外舒服。 这似乎他们第一次见面没有吵架吧,她想着想着,自己笑了。 “笑什么呢?”嗟麟问道。 “我在想啊,这个刺猬,没有刺了,是什么样子?”她望着他戏谑道。 谁知于嗟麟却指了指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会心一笑,于嗟麟变了,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之前无法无天的时候,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事情干得多了,现在她可以坐着不动任那些老夫子唠叨半个时辰。以前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而现在她会权衡利弊,因为她知道会得到背后是付出的代价,也知道自己的任性可能会伤人伤己。 他们走累了,随处一坐,聊起江陵的匆匆一别,聊起了南北之战这三年多的纷乱,然后聊到了葛雄,说起葛雄一生有过无数个女人,可是陪他到最后的,却是一个他肯定想不到的人,葛贵妃。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在得到自由后离开了洛州,只身前往战火纷飞的茂关,衣服破了鞋子没了,几次死里逃生居然找到了已经穷途末路的葛雄。 人心惶惶的南齐军营,走进了这样一位衣衫褴褛但是神色坚定的女子,她说她来找自己的夫君。 葛贵妃告诉他,从他第一次走进将军府向他姐姐提亲那一刻起,她就仰慕着他,她一直羡慕她姐姐能有那样的幸福,嫁给他是她遥不可及的奢望。 可是她真的做的了,她姐姐意外身亡,而她嫁入了南齐皇宫,代替了姐姐的位置,成为了他的贵妃,她无数次感谢苍天,如此厚待她。 后来她已明白,葛雄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是葛云飞的女儿,他并不爱她。可是她对他的心意,却一直不变,无论外人怎么看他,无论他对她怎样无法言说的羞辱,她一直爱着他。 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的葛雄抱着她哭了。在他大势已去,众叛亲离的时刻,有一个人历尽艰辛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说爱他,说陪他。 当晚,葛雄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自杀。葛贵妃倒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血,交融在一起。 936.第936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4) 两个人聊起这个事情不胜感叹,羲和叹道:“我与葛雄,不过见过几次,但是却是棋逢对手,很有英雄相惜之感,若非时势如此,我也不想逼迫他到这种地步。” “若是葛雄没有自杀,被生擒了,你会怎么对他?” “杀了。”她凝眉望着远处,干脆地回道,“这个人是不能留的,我不会给他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于嗟麟望着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如常,语气也很平和,但是隐隐透着果敢和坚定。 “若是我也身陷重围走投无路,你会这样过来找我吗?”他笑道,心中期待着,又莫名地恐慌着。 羲和却转头望向她笑了:“我倒是想先知道,谁敢这样对你?” 对付他,就是对付她。放眼天下,谁有还能力,有实力,与她与他为敌? 嗟麟也笑了:“我是说如果?” 羲和道:“没有这种如果。葛贵妃做的事,我不会做,因为我更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也不是我过去找你,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必然是在一起的。” 她的语气随意平和得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于嗟麟心中涌起复杂的思绪,感动、惊讶,还有莫名的不安。 这一刻他真的忍不住想问,在你的心中,我到底是怎样的位置,我对你这么多年的爱,你准备如何安放?可是他却又忍住了,这让他觉得自己跟个想要名分的女人一样,这让他非常受不了。 她却继续叹道:“葛雄也算是我最好的对手,与他这一战,是君子之战,我已用尽全力,你也是。这是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了。最后他连突围都没有尝试,输到这种地步,死而无憾了。葛雄不比莫伯烈,他在位时,南齐还是井井有条的。乱了三年多,现在南齐一个烂摊子,估计要好多年才能理清楚。” 于嗟麟瞬间收起了自己的那些心思,她站得总是这样高,看得那样远,她的心思总是这样大。一直都是这样。 如今这个在他身边淡淡地说着话的人,是生杀予夺权倾天下的羲皇,不再是当年在西梁的茶楼中,皱着眉头说起了被关起来了的小女孩了。他知道这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人。 他伸出手拉着她:“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样……” 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留住你,你才不会离开我。 羲和一声嗤笑:“你现在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于嗟麟也回过神,摆出一个鄙夷的神色:“难得羲皇陛下今天心情好,聊着这么大会儿没有拔剑,没有大吵大闹,我这不是不习惯吗?” “你讲不讲理啊?以前都是你无理取闹好吧?每次都是谁先砸东西发脾气的?” “那是你惹到我了,我才砸东西发脾气的,我从来都没有惹过你,你没有理由先发脾气。”耍赖的功夫也不比她差。 “切,”她笑着起身站了起来,“懒得理你。” 他也笑着跟了上去。这有点以前的感觉了,但是却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之前曾经吵得不可开交的矛盾,如今也变成了两人之间的一个笑话。 937.第937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5) 两个人就这样轻松地过了一上午,到了午饭的时间,她坐在椅子上,于嗟麟居然蹲在她面前,握着她手,微微仰着头温柔地问她:“想吃什么?” 羲和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宫总管和他身后的侍女太监,拉了拉他低声道:“你别这样,让你的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开玩笑,他是西梁王啊。 于嗟麟却眼睛都不动一下:“我这里别的不敢说,只有这膳房我最有信心,随便你说要什么,肯定都有。” “是不是啊?”羲和笑道,然后随便说了几个东西,于嗟麟朝后面一挥手,就有人躬身退了出去,然后快步跑了起来。 于嗟麟没有骗她,这宫中的膳食,简直跟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味道食材都是顶尖的。 于嗟麟没有让任何人过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自己基本都没坐下,一直在照顾她,给她传汤夹菜,汤水都是吹得不烫了才递给她的。羲和说了他几次,他一点都不听,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于是只好随他去了。 这顿饭几乎是她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因为什么事情都不用想,只要安心吃饭。 吃完饭走了一会儿,这时候于嗟麟刚还带她走进了一处幽静的庭院:“去睡一会儿吧。” 羲和有些吃惊,他连她午睡的习惯都知道。走了进去,房间有她熟悉的香味,绣榻罗帷跟她在大元宫中的一样,连脚踏的位置,枕头的高度都一样。 羲和更加震惊了,于嗟麟,居然了解她到这个程度……若不是在西梁发现这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些习惯。 “你……”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睡吧。”他不在意地说道。 安心的味道,温暖的被褥,很快就让她感到困意来袭,她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过来,她一阵恍惚,过了好大会儿才明白自己还在西梁宫中。 于嗟麟已经不在了,一排穿粉红色宫中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她起来,动作熟练得让她惊讶,直到面前一小碗甜点呈上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这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侍女忙躬身回道:“是梁王陛下亲自交待的。” 这时候皇宫的总管李温讪笑着走过来:“梁王陛下正在书房议事,特地差老奴过来知会一声。” “嗯。”她刚睡醒,还有些发蒙。 “您府里来了好几波人了,已经回过他们,说羲皇陛下在此安寝了。” 羲和这才稍微明白一点他的意思,你府里已经招呼过了,你放心在这儿呆着吧。 在宫里呆久了,人都成精了。羲和一看就看出来他有话要说,就直接说道:“李总管,是不是有话要说?” 这李温仍然是满脸带笑:“瞧您说的,老奴怎么能跟羲皇陛下说得上话儿,有事您吩咐就是,老奴候着呢。” 这个人可不简单,羲和心中暗想,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却不主动说,让她自己问出来,无论怎样都挑不出他的错。 938.第938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6) 这李温今天打错了算盘,羲皇陛下今天不想用脑子,她干脆不理他了:“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李温仍然不动声色:“诶,遵旨。”随后又缓缓地试探道:“陛下您想不想出去走走,老奴陪着您?” 羲和心中暗叹,这幸好是个王宫总管,要是朝中大臣,那可就相当难缠了。这个人是要带她去个地方。 “好。”她答应了。 李温年纪也不小了,头发斑白,羲和望着他刻意俯低的腰背问道:“李总管跟梁王多少年了?” 李温笑着摇摇头:“记不得了,老奴只记得,之前梁王还是英王的时候,老奴就在,他小时候,老奴就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是看着梁王长大的……” “梁王小时候啊,别提多淘了,那些离经叛道的事儿别人干过的,他可一件也没落下,那时候皇后娘娘护着他,先王也拿他没办法。长大了却非常了得,十五岁就出征打仗,从此西梁小王爷的名号就在边境叫响了。他不打仗的时候,整天跟那一帮公子少爷混着,花天酒地的,也没人管得住,干脆也不管了,反正也不耽误正事……” 这李总管絮絮叨叨的,羲和听得刚睡醒都又瞌睡了,但是她看着李温沉醉往事的样子,又不忍心打断他,反正也是闲着,听他说就是了。 “梁王啊,从小就得先王皇后宠爱,自己又很有英名,所以就骄纵一些,从来不曾对别人上过心,他每天都潇潇洒洒的,来去如风,想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他高兴,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啊?可是后来啊……” 羲和随意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她知道这大总管铺垫了这么久,总算要说到重点了。 “后来他就不知道怎么了,有一阵儿总是莫名地发火,隔一阵又格外兴高采烈,可是过不多久,就又不高兴。老奴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哎!” 羲和暗道谁不知是这样啊,这也算是个事? 李温见羲和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问,便继续说道:“这几年,更是让人担心。他也不发火也不开心,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整天整夜地将自己关在屋里,隔三差五地还跑出去找慈安寺的方丈大师,慈安寺是什么地方啊,那是出家人的地方,梁王可别有什么想不开,那奴才们可怎么活啊?” 这话羲和听进去了,她忽然想起了在江陵时西梁的丞相周允,也说过类似的话,说于嗟麟不近女色,连歌姬舞女都不要。当时她心里一堆事,也没有太在意,还笑他清心寡欲准备皈依佛门。 现在听李温说他经常去佛寺,不禁纳了闷:“他果真有这个想法?” 李温却苦笑一声,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梁王的心思,别人不知道,羲皇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呢?” 羲和刚皱一下眉头,李温就低下头笑道:“老奴多嘴了,陛下您请。” 说着将她让进一个雕花镂空的门,里面还挺大,左转右转终于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是严密的房间,门一开,她就呆住了。 939.第939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7) 这是一个很大的屋子,满屋挂着的,都是她的巨幅画像。 跟简言怀画的那种含蓄写意的背影不同,这些画像都是她的正面头像,各种表情各种神态,她丝毫不怀疑画像是她自己,因为那些画像太逼真了。 最大的一副,好大一张脸,眼睛大大的,带着调皮的笑意,羲和就站在这个巨幅画像下,仰视着她自己。 她感到有点哭笑不得。 她被自己的各种表情晃得眼晕,终于在旁边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幅的地图。她走过去,看到了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各种标记。这地图她太熟悉了,这三年来她几乎都是对着地图过的。于嗟麟的地图上,有红黑两种颜色的标记,她很容易就能分辩出来,黑色是她的兵力部署,而红色是他的。 她才明白,她与于嗟麟不是天生默契,他们的默契都是源自他在这个房中对着地图默默地谋划,精心的准备,和周密的配合。 她看到地图才回过来神,目光一扫就发现这个很像一个书房,布局很像她的听雨轩,最大的巨幅画像对面是一个红木书桌,后面架子上是一排排放得整整齐齐的机密文件。 她随手拿起一份看一眼,却又呆了。上面是关于她的一些琐事,一点价值都没有,他在上面还做了标记,再翻翻其他的,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感到非常惊讶,难怪他如此了解自己的习惯和喜好。 有一排书架的文件是一个个精致的盒子,随手打开一个,发现了她自己的字迹。 这是她与他的来往书信。 她毫不怀疑自己所有的书信都在这里,它们按日期排着,整整齐齐地躺在精致的木盒里。 还有一些盒子里,有一些小玩意,但是仔细看看,会发现那是她曾经用过的东西。那个折扇,似乎是在孟州无聊的时候和他一起在街上买的,那个羽毛笔,似乎她写了两下觉得不好用扔掉了的,还有那个小酒杯,似乎是江陵城中,与他一起喝酒用过的…… 她感到非常震惊,她没有想到于嗟麟对她,居然用心到如此地步!在环顾这个房间,处处都是跟她有关的东西,所有都是点点滴滴,从这些东西里,几乎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她转头想问问李温,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走到书桌上,发现了两个竹签,上面刻着佛家图案,一个写着:世间最苦求不得。另一个写着:相思不如相伴。 一切都有了答案,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忽然感到呼吸都有些沉重。 这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太多了,她习惯于别人对她好,她所见过的人都会用各种方式表示着对她的爱慕,对她的忠诚,真心或者假意。 可是那些都是有意让她知道的,希望得到她的赞赏,然后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或者功名,或者利益,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博她欢心。 可是于嗟麟却在这样一个角落,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 940.第940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8) 大到战争,用兵,谋略,部署,小到她喜欢的味道、颜色、物件,一点一滴,无微不至。 自从她离开西梁,与于嗟麟聚少离多,算起来这些年相处的时光屈指可数,她知道于嗟麟一直对她很好,于嗟麟也从不隐藏自己的爱意,他的情感总是热烈而肆无忌惮。 她一直以为他是本性使然,觉得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浮夸又随意,但却不知道他竟然真的深情如此。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久不见她,见到她却总是要发火暴怒,也终于明白他现在为什么变得稳重深沉。 爱到深处,是无言。 羲和怔怔地望着墙上自己的大脸画像,忽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这样看着自己,画中的人也看着她,带着笑意仿佛审视着自己,探寻着自己的心。 “霍恪,又是你!跟你说过不能来这里,不听话是吧,你看我不……”一脸怒容的于嗟麟突然进来了,看到房间有一个身影,口中的话就戛然而止。 羲和转过身,便与他四目相接。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凝滞而尴尬。 这这样僵持了好久,终于羲和摊了摊手,想说什么却又只是动了动嘴角。 她知道这个角落于嗟麟是不愿让她知道的,她想说我是无意中进来的,不是有意要去窥探你的秘密,然后又觉得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她不擅长解释。向来别人只需要顺着她的意行事,服从她的命令,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到目前为止,她唯一一次作解释,还是那次和沈尽私自离宫,对简言怀解释了几句。 显然于嗟麟也非常不擅长,他很久没有说出一句话。这样的场面,太出乎意料了。 羲和有意避开他的目光,然后却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的巨幅画像,终于她忍住不了这尴尬诡异的气氛,迈步准备向外走。 好歹先离开这里,到处都是自己的脸,简直让人无法思考。 可是往外走就不可避免地经过于嗟麟身边,快走过的时候,于嗟麟轻轻地叫住了她:“哎——” 羲和心中非常乱,她在大事上冷静克制,可是在这些情感的事情上从不委屈自己,她喜欢的人就是喜欢,抓过来就可以玩乐,她要的东西就是要,不给就抢。 可是现在这个局面,却让她茫然了。 她很久以后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时候会变得茫然。因为这份情感太沉重,太深刻,太复杂,无法轻易地做出任何回应。 她听到于嗟麟叫她,还是停了下来,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嗟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走,她要是这样走了,这里的一切,连同他自己,就真的变成了一个笑话。 午后阳光照进来,高大的雕花朱门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她向着阳光,他背着阳光,保持着几乎擦肩而过的姿势。 终于,她指了指最大的那幅画像,说道:“我有她那么好看吗?” 941.第941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9) 于嗟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对着她说道:“你比她好看百倍。” 听过很多恭维话,这句最别扭,这是夸人? 可是无论怎样,尴尬的气氛瞬间消散,某种暧昧的气息在暗暗地升温。 于嗟麟转身轻轻地抱住了她,手环住她的腰,然后迎着午后和煦的阳光,缓缓向她靠近。 她还是闪躲了,头轻轻地偏向一边。 这个轻微的动作,让他的心底瞬间一片冰凉。她还是这样抗拒他。昨晚她醉酒后那种亲密无间的缠吻,恐怕永远都不会给他吧。忽然感到好冷,阳光都变得好冷,冷得心一阵抽痛,无法呼吸,仿佛下一刻就溺亡一样。 “再留多一会,好吗?”他这样说道。 忽然觉得心中一颤,一直高傲强硬的于嗟麟,第一次表现出这般的脆弱,带着孤注一掷的眼神望着她。 她这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她这片刻的迟疑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不会放过,一把抱过她就吻了上去。 于嗟麟的吻还是暴露了他的本性,霸道得不容拒绝,带着强烈的占有欲,极富冲击力,瞬间就占据了所有的思绪,除了他的吻再也无法容纳任何东西。片刻之后,激情渐消,柔情渐长,慢慢地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缠绵。 好不容易才分开,她的脑子却越来越乱。 他们的脑袋还挨着,鼻尖碰着鼻尖,于嗟麟还意犹未尽,温热的唇又缓缓地靠过去。 她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 她其实并不是抗拒于嗟麟,在她在简言怀身上找到那种心动的感觉之前,她也曾经在清江河畔的寒夜里,靠在于嗟麟的怀中感受着片刻的温暖,也曾在孟州城外靠着他的肩上对他说很累,也曾在自己的寝殿与他吻过,那是她的初吻,虽然毫无准备也并未非她情愿的,但是那种感觉她还清晰地记得。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一种强悍的姿态面对世界,面对强敌和未知的生死不能退缩不能畏惧,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跟她分担这些疲累,跟她一起征战天下患难扶持,这个人就是于嗟麟。 虽然他们很少见面,但是于嗟麟一直在帮她,北周之战是他用凌厉的攻势率先打开了北上的通路,南北之战,他也是倾国为战不遗余力。 他本可以不这么做。他的对手北周,已经被灭了。南齐又跟她从东陵打到宛州,从宛州打到汉水,葛雄自己都要四处救火,根本没功夫对付他,他完全可以割据一方,坐山观虎斗。等双方两败俱伤了,坐收渔利。 可是于嗟麟却没有踏实地做他的西梁王,他一样派出了自己全部的兵力。于嗟麟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之前甚至对王位都没有太大兴趣。 羲和知道他为了她。 这一刻羲和才开始醒悟,她跟于嗟麟其实说不上是盟友,因为盟友之所以是盟友,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而他和她之间却并没有。 942.第942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10) 于嗟麟一直对她表达着炙热的爱意,而她早已习惯与他这样的相处,渐渐地变成了熟视无睹。 “你听好了,你没有看错我,我对南北之战不感兴趣,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来这里跟葛雄玩。但是我确实有雄心壮志,我的志向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当时南北之战之前,江陵城中的他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触目惊心。 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用不同地方式表示过对她的爱,对她的不离不弃,生死不悔。她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于嗟麟显然跟他们任何人都不一样。她必须郑重地对待于嗟麟,对待于嗟麟与她之间的感情。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情,她还理不清思绪,她在这个满是她的画像的房间根本就无法思考,可是却又没有办法现在丢下她离开,只是茫然地告诉他,不要。 可是于嗟麟却没有理会她的拒绝,仍然缓慢但是坚定地吻了过去。 这是世上如果还有谁,在她已经明确表示不要的情况,仍然坚持要吻她,除了莫逸,就是于嗟麟了。 这时候想起莫逸,让她心里更加乱。有些事情,没有感情会好办很多,夹杂了感情的因素,就没有那么好办了。她一直是个很理智冷静的人,但是莫逸的事情到最后还是无法收拾,她无法否认是自己做出决定的时候,掺杂了太多的感情因素。 若是莫逸只是一个北周皇子,或者莫逸只是她的莫逸哥哥,事情都绝对不会到那种地步。怕就怕感情不再单纯,事情也不就不再单纯,无论怎样,都逃不出这种纠缠,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她跟于嗟麟各有身份,各有背景,也承担这各种不同的责任,他们之间本来就面临着复杂关系,他们这样,只会让关系更加复杂。 心中千头万绪,可是她神差鬼使的,她没有拒绝他的吻,但也没有回应。 就这样直直地站着,于嗟麟在她的唇上反复留恋,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心中很是不甘,可是他有不舍得就这样离开,就这样过了好大会,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你把我搞成这样,你就不能一走了之,你要负责任。”他抱着她说道。 她差点笑出来:“怎么负?” 他却欲言又止,最后说:“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她嗤笑一声:“你先把这些扔了行吗?我自己看着都眼晕。” “扔了可以,我有条件。” 羲和感到头疼,怎么这都要提条件:“好好好,你说。” “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找人画出来的,你说仍就仍。好,那你自己留在这里。”他心一横,就这么办了。 她的反应却有点出乎意外。 她轻哂道:“我留这里?没问题,只是时间长了,你还是觉得画好……” “你这样说我当你答应了。”他将她居然没有自己料想中的激烈反应,就不容质疑说道。 “我是说,我在这里,你会非常麻烦,而且会越来越麻烦……” 943.第943章 大结局之此情可待(11) 他却挑眉道:“不是要反悔吧?” 羲和轻轻一笑:“行,就这么定了。” 她真的留了下来,他们之间也没有约定时间,羲和知道他不会坚持很久,因为他真的会非常麻烦。 还没有到晚上,凤羽府就再次来人过来要人,这次过来的是顾远。羲和没有见他,交给于嗟麟处置,然后在屏风后喝茶看书,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跟顾远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他打发回去。 气还没有喘匀,李温就小跑着过来,告诉他宫门外来了很多人,要求进宫。 这是她的羽林卫。他们这反应时间有点慢,想必是因为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用意。从顾远那里明确知道她不会回来,才开始行动。 羽林卫进驻后,要求在王宫各处重新布防,虽然现在大战已过,但是防守仍然要滴水不漏。 于嗟麟同意了,但是他很快就后悔了。他们将安静的西梁王宫翻了个底朝天,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安生。最后搞得他自己的人想要过来见他,都很不容易。 “我怎么感觉自己被软禁了?”他无奈地道。 “你活该。”她笑道。 这还不算完,梵东很快就带暗卫过来了。暗卫到位,防卫部署才算结束。 于嗟麟感到非常郁闷,里里外外都成了她的人,连身边都有人暗中窥视,这已经完全背离他的初衷了。 “你可是真够麻烦啊。”他说道。 她哈哈笑了起来:“这才刚开始呢。” 无论怎样,她今晚留了下来。这是于嗟麟无数次期待过的事。可是到了晚上,夜阑人静,她却开始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往门外望。 一天都没有看到他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么多人都在,他却没有来。 这个点他在干什么啊? 他知道自己在于嗟麟的宫中不回去了,会生气吗? 他生气起来,好可怕的,呵呵。 她想起上一次跟沈尽出宫,会来之后他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那几乎是他唯一一次有情绪,所有她记得很清楚。 他一直淡淡的,与世无争,看起来冷冷的,其实格外细心。 他总是很照顾她,任何时候都不让她难堪,比如莫逸,比如于嗟麟,说起来他比其他人陪伴她的时间都长,但是却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发生过冲突。 这样一个人,她是不忍心伤害的。 她之前也会跟其他人玩乐,但是他们都很清楚,只是玩玩而已,不会动情。 可是跟于嗟麟却跟他们不一样。他可以不在乎兰若,不在意那些源源不断的各色少年,但是他一定会介意于嗟麟。 羲和想到这里就不淡定了,起身就往门外走,门还没有推却自己开了,于嗟麟正准备进来,手里抱着一些东西。 见她准备出去有些意外,略带些不解地望着她,随后又笑了:“我刚离开一会儿,你就觉得无聊了?” 说着自己走了进去,将东西往桌上一放,看她还不进来,就道:“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944.第944章 最初的交易(1) 她只好转身回去了,坐下来仍然有点无精打采。她现在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别人很难猜测她的心思。可是她今天也许是因为在于嗟麟身边格外放松,心思就全写在脸上了。 “怎么了?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嗟麟以为她是在他宫里不太习惯。 羲和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哪里都好,就是没有他。 于嗟麟已经猜出来了,他神色一沉,随后就变成了调笑的样子:“你不是去哪里作什么,都要他首肯吧?你就这样不回去,他还敢给你发脾气?” 羲和一阵烦躁:“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还真是啊。想不到还有人能管得了你啊。”他语带讥讽。 “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回去哄他,至于对我的什么承诺,就忘了吧。”他凑过来看着她说道。 请将不如激将,这招果然很有效,她推了他一下,让他坐下来:“故事。” 于嗟麟有点楞:“什么故事?” 羲和指了指他带来的东西:“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 于嗟麟恍然大悟,然后笑道:“被你一打岔,正事儿都快忘了。” 他打开桌上的一个盒子,却为难地抬起头:“本来是个很好的故事,被你这愁眉苦脸的,闹得没办法讲了……” “不讲算了。”她佯装要起身。 “好好好。”他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 羲和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开始,结果于嗟麟一开口她就立即头大了:“这是一个关于你母亲和我父皇的故事……” “等等等……”羲和连忙制止了他,“你先给我点准备好吗?” 于嗟麟噗嗤一下笑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他们俩不什么事也没有。” 羲和刚想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于嗟麟说:“说什么事没有也不对,还是有点事……” 见羲和一脸错愕的表情,笑道:“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羲和叹口气道:“你到底讲不讲,有话快说啊。” 于嗟麟委屈地道:“你不让我讲啊,不是要先准备吗?” 羲和瞪了他一眼:“快讲!” “遵命!”于嗟麟笑着有模有样地答了一声,然后就拿出了盒子里的东西。 是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帛书,虽然仍然光洁细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清秀隽雅中却带着利落干净,这是她母亲的字迹,落落。 羲和疑惑地拿过来,没看几行字,脸色就就变了。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关于对西梁王于振公王位的承诺。 羲和非常不解,从内容上来,这份帛书是在西梁建国之前,至少都有三十多年了。当年正是纷争之时,四国之乱尚未尘埃落定。凤羽府当是还是游离在各方势力之间,就算是有立场,应该也不会旗帜鲜明地表态,更别提立下正式的承诺了。 可是现在她手中拿的东西,却明白无误是一份郑重的承诺,上面明确地写着支持于振公称王,以及所能够给予他的条件和帮助。 945.第945章 最初的交易(2) 羲和看到这份东西,才明白她的母亲曾经有这么厉害的政治手腕,她列出的举措几乎可以颠覆或者重建一个政权,让一个全无背景的登上王位。 她皱着眉头望向了于嗟麟,于嗟麟看出了她的疑惑,他缓缓说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书信来往,但是却有这样一份东西。我父皇临终前我不在身边,但是他给了留了一封密诏,只说了一件事,就是永不与凤羽府为敌。” 羲和有些吃惊,她飞快地思考着。这是一种回报,凤羽府全力支持他上位,而他在称王之后,与凤羽府为敌就是背信弃义了。 可是羲和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凤羽府的主上,既然开得出条件,就必然要求回报,她如此,她母亲也绝对不会轻易许诺而无所求。 这是一个利益交换。羲和很快做出了判断。当时她母亲需要什么? 于嗟麟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与你因为郑国公的事情闹得很愉快吗?当时父皇得知这件事之后,不但不生气,反而骂了我一顿,让我去找你道歉。我当时只是认为他软弱。现在想来,并不是那样。” 羲和凝眉沉思,她没有见过于振公,但是于振公对她确实非常客气。她当时走出郑国公这步棋,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试试各国的反应,打开局面而已。可是西梁王的反应远没有应有的激烈。 于嗟麟又抽出一份东西,递给她说道:“西梁的王城上京,北郊居然有凤羽黑卫的大营,而这么多年,我父皇却毫不过问。直到后来凤羽黑卫居然能在那里发展成十万铁骑,这等于一把刀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可是我父皇却仍然置若罔闻,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这么一说,羲和才如梦方醒,黑卫出兵之后,她就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容纳这样一支突然崛起的军队,所有她才带兵出西梁。可是她却忽视了一点,为什么西梁会允许他崛起? 十万的军队,想要无声无息,那是不可能的。于振公要说不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 答案只可能是,这是于振公默许的。 羲和接过于嗟麟手中的东西,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于振公的一份密令,命令西梁所有军队避开上京北郊,周边五十里内不允许其他人接近。 很显然西梁王是知道的,也是允许的。 羲和沉思片刻,这份密令的时间,差不多是黑卫刚刚开始有规模的时候,那时候她母亲已经带她离开西梁去定安了。 “你母亲用支持我父皇上位,换取了西梁对凤羽府屯兵的支持。”于嗟麟说出了他的结论。 “不可能。”羲和却摇了摇头。 她母亲给于振公的支持承诺,是在熙元一年以前,而凤羽黑卫开始组建是在熙元十七年左右,时间上差得太远。 于嗟麟却道:“这么说也可能也不全对。因为你母亲当年提出的条件,肯定没有这么明确。” “什么意思?” 946.第946章 最初的交易(3) 于嗟麟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西梁还没有建国的时候,这里是凤羽府的地盘,但是当年凤羽府却没有参与天下之争,西梁在你们的地盘上建国,让谁做君王都凤羽府并没有区别。 我父皇一定是明白这一点,所有当容和主上表示了对我父皇的支持后,提出的条件,肯定不仅仅是屯兵这么简单,比这些更大更多。越大越多的条件,说起来就越简单。 这种事情,说起来就是两句话,容和主上只说一句,我支持你,我父皇答应的条件也许也是一句话。 不管怎样,我父皇登基之后,凤羽府根基更加稳固,四国忙着打仗,而凤羽府却日渐壮大。如果猜的没错,当时凤羽府开始屯兵的时候,我父皇即使是想不同意,都没有办法了。” 果然是如此,她母亲当然不会做出无谓的承诺。她印象上柔和的母亲,做起事件来也是如此狠辣。 当年的凤羽府,需要一个挡住烽烟的壳。而西梁建国,就是这样一个壳,有仗西梁军去打,有敌人西梁王去挡,而凤羽府就在暗处默默地操控着局势。 可惜,葛覃、莫伯烈也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知道隐藏这的那个庞大的影子,正在日益浓重。所有他们才会打她的主意。这样想起来,“凤羽少主,一统江山”应该也是他们放出的谣言。目的是将凤羽府这个暗处的危险力量拉到明处来,告诉世人,这是一个危险的家族,一个危险的组织,必须马上毁掉他。 所有才有后来的事,启用各方杀手势力追杀她,摧毁凤羽府的未来和希望。 羲和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从于嗟麟给出的信息中,迅速想清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母亲在天下大乱之时选择了隐藏实力,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在无法隐藏之后,选择了自己先彻底隐退,给自己的人争取时间磨砺刀剑。 所有人都觉得她天资不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说到底,她不过是拿起了她母亲磨好的刀剑,正式开始了征战而已。 她摇头一叹:“我母亲可是比我厉害得多啊。” 于嗟麟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将手中的准备拿给看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笑道:“不对,你比她厉害。” 对于夸奖她还是不抗拒的,她挑眉问道:“怎么说?” 于嗟麟却将手指放在自己的鼻下,带点笑意凝眸望着她,似乎在想怎么说好。 “你母亲和我父皇之间,那是交易。可是你却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最后说道。 她没明白,手一摊,示意他继续说清楚。 可是于嗟麟却不说了,他呵呵笑道:“以后你就知道。” 羲和白了他一眼:“爱说不说。” 忽然又想起了那幅画:“那幅画像,是怎么回事?” 于嗟麟道:“没怎么回事,我猜应该只是一个信物,证明他们之间曾有过约定。” 947.第947章 最后的约定(1) “就这样?画像岂能随意当做信物?”羲和有些不信。 于嗟麟白了她一眼:“画像算怎么?某个人不是将自己随身带的香囊送给了李景隆,还将本王的送她的战马,转送给了她的爱将?” 羲和噗嗤笑了,好像真的没什么。 于嗟麟手中多了一个金钗,笑道:“还有啊,自己头上的金钗不知道何时,落在本王手中了,一直也不来索要,看来金钗也要送人啊。” 羲和知道金钗在他哪里,只是江陵之时,兵荒马乱的,没有功夫为了这事找他。派其他人过去拿,又感觉不太妥。 那晚啊…… 想起来那晚,就记起来于嗟麟霸道的吻,和他俯身望着她的眼神,那时候觉得很生气,现在想起来,却一点也生气了,而且在这个深夜,两个围坐在烛火之下独处,还暗暗滋生出莫名的情愫。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气氛变得微妙。空气中仿佛有细细的丝弦不断地绷紧,随时会猛然断裂。 “啪”于嗟麟忽然将桌上的东西全都丢进盒子里,然后忽地站起来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 羲和错愕地望着他。 “你的生日,没有多久了,交给我吧!”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夺门而出。 “什么嘛?”羲和望着他的背影一笑,然后自己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生日啊,从四岁就没有过过了。其实四岁的事情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她都不记得了。可是这对暗卫是个耻辱,也是时候彻底洗干净了。也是简言怀心中一道伤疤,是时候彻底消除了。 可惜母亲已经不在了,要不然,她肯定也会很高兴,有这样一雪前耻的一天。 想起来母亲,真是感慨良多。她以前并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这样一个柔中带刚的人。她处于现在的高位,才惊叹于她母亲高超的手腕,在带兵乱从之中不但游刃有余,还能给自己铺路。 她一定知道所谓“凤羽少主,一统江山”,是那些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放出的谣言,可是仍将这句话当做给自己的遗言。 她应该期待着这一天吧,天下统一,四方安宁。 很快就会实现了。母亲啊,我没有辜负你。 脑子乱乱地左思右想,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母亲的死。 她那样心思慎密的人,怎么会突然死在南齐?她似乎知道自己可能会有危险,将她留在家里,还给了她安排了后路。 会是什么样的危险呢? 这一直羲和心中一个未解之谜,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她心中徘徊,可是她不知道找谁要答案,葛覃老早就死了,她师父不愿意说,在鸟鸣涧听不得医老说起,当时状况悲惨,她更不敢强问。渐渐地,他们那一代人都差不多去了。 这个深夜,这个谜团在此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越没有办法,就越迫切,直到如蚕吐丝一样将自己越缠越紧。 948.第948章 最后的约定(2) 她心烦意乱,觉得屋里面的火炉散发的热气让她透不过气,蓦地从榻上坐起来。一开门寒意瞬间侵遍全身,她闭上眼睛以无畏地姿态迎接着扑面而来的严寒,感受自己的身体变冷,好让心头的思绪冷却下来。 “你傻不傻啊?” 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了于嗟麟。 “你衣服都不穿跑出来干什么啊?想冻病了然后敲诈我啊?”他揽着她进屋,然后关上了门。 羲和却笑了:“谁傻?你不是一直站在外面吧?” 于嗟麟裹得很结实的,但是嘴唇都有乌青了,眉毛上还挂着不是雪还是霜,抱她的动作都有点僵硬。 “我这不是看灯一直亮着,怕你睡不着吗?”他说道。 你不会敲门进来吗?我也睡不着,一个人胡思乱想这么久了,哎。 她心里这么想的,但是话说出就不是这个意思了:“快去暖暖吧。” 看他这个狼狈样子,实在有点不忍心。 于嗟麟飞快地脱掉披风、外袍,解掉身上各种配饰,哗啦往旁边一扔,动作一气呵成,瞬间从全幅武装变成准备就寝的样子。 羲和看着他觉得又好笑又有些奇怪,于嗟麟什么时候这么习惯自己动手了? 于嗟麟走到火炉上自己暖了半天,然后抬头望着她笑:“衣服里全是寒气,不要冷着你了。” 羲和刚想问你衣服上的寒气跟我有什么关系,于嗟麟就快步走过来抱住了她。 额,他可真暖和…… 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个人自己在外面冻得不轻,可是却固执地给她温暖。 她刚才在门口受了风,身上的寒意还没有消退,被他这样一抱,他的体温,隔着衣衫绵绵地传过来。跟那年在清江河畔一样,他将她拦在怀中,挡着外面的寒风呼啸。 也许是因为刚才自己思绪纷乱不堪,如今这温暖的怀抱让她格外安心。于嗟麟见她没有抗拒,而是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不禁一阵狂喜。 “给我个机会,好吗?”他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声调都有点颤抖。 “什么?” “给我个机会,爱你,照顾你,我会对好得你都想象不到会多好,你把你自己放心地交给我,把你的喜怒哀乐交给我,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羲和虽然觉得很暖和,但是神志很清醒,她问了一个让于嗟麟非常无语的问题:“想象不到会有多好,是多好?” 于嗟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说一次反而被问住了,到底是多好?对她来说,什么才是好? 实在是没有办法,他用了最通俗的解释:“要多好就有多好,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就去给你摘下来。” 这句虽然很俗,但是对大部分女孩还是非常有效了,可是羲和却仍然不理解:“嗯,我要它干什么……” 于嗟麟感到思路被她带偏了,这个话题没办法继续了。他缓缓地说道:“等你过生日,我会送份大礼给你,你绝对会喜欢。” 949.第949章 最后的约定(3) 一听生日,她好不不容易抽离的思绪就又回来了,生日,暗卫,母亲,南齐,母亲为什么会死在南齐? 她烦躁地推开了于嗟麟。 于嗟麟一脸错愕,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说错了。 羲和回过来神,然后轻轻一笑:“梁王的大礼,我还真是狠期待啊。” 于嗟麟也微微一笑,笑容这带着某种羲和没有留意的坚定。 有些人啊,她别的什么都不喜欢,就是真的要星星月亮。 我给得起。 西梁王给得起。 十二月二十日,羲和的生日。 除了那一次简言怀给她做过一碗非常难吃的面,她对过生日没有任何概念,也没有任何人跟她提起过生日。 可是这一天,她回到当初自己带兵出发的地方,回到当年她母亲带她离开的地方,天下已定,劲敌尽除,号令所到,莫敢不从。 是到了张扬一次的时候了。 于嗟麟也难得一次跟她一起庆生,当然一切都按最隆重的办。 她的二十四岁生日,注定是轰轰烈烈的。 凤羽府以凤羽令的形式,发布了为凤羽少主庆生的消息。于嗟麟发出上谕,将此时通告西梁各州郡,要求“举国同贺”,并命各州郡赴上京,为羲皇贺寿。同时,按照于嗟麟的旨意,这一日上京城中家家户户须插凤羽旗帜,以示诚意。 到了这一日,整个上京城处处旗帜招展,一篇举国欢腾的盛况。 羲和现在凤羽府中,接受了大元朝中和凤羽府中各路人马的朝贺,然后就动身前往上京北郊。 上京的北郊是凤羽黑卫大营,这个她曾经九死一生的地方,这日在大营外的演武场,用翠绿色的琼枝玉叶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寿”字。 留守西梁的暗卫,已经悉数到齐,整齐排列着,等待他们的主人,第一次正式的检阅。 羲和从未这样见到过暗卫,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衣,一个个看起来并不热别的容颜,他们不如黑卫那样斗志昂扬,而不如红蓝紫剑卫那样姿容俊朗,他们看起来普遍比较劲瘦,直直地站着,让人感到他们如他们身上的夜刃一样,朴实无华却锋利无比。 他们是幸运的,他们还活着,他们中的很多兄弟,从来都没有去过大元,没有见过他们的主人,就已经永远地沉睡在暗夜里。他们没有如其他军队一样三呼万岁,他们见到凤羽府的主人,全部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胸口,然后喊着他们特殊有的口号: “苍天未死,昭昭日上,地狱在前,生死已忘!” 他们声音非常低缓而且沉郁,不像是在喊口号,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誓言,或者临终的遗言。 虽然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因为人数较多,又很整齐,听到耳朵里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和生死不悔的无畏。 他们用这种方式,再次宣誓效忠。 这种气势深深地震撼了每一个人,包括他们自己。惯于在暗夜中独身奋战的勇士,感受到了彼此身上的力量和勇气。 950.第950章 最后的约定(4) 羲和望着她的凤羽暗卫,不禁感慨万千。 他们永远得不到光明,他们永远活在史书的缝隙。可正是这些人,在暗夜之中寻找着光明,用热血和生命撬开地狱的深渊,创造着天日照耀的那一刻。他们是凤羽府的根基,是凤羽府的源起和最后的屏障。 每个人都看到了她,她一身红衣,目光如水,神采奕奕,端坐在黑色骏马上。 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四处追杀,连府门都不能出一步的小孩,在四岁的生日那天,不过是在想着这里骑马,却险些丧命于乱箭之下。暗卫以此为耻,黑卫从此起源。 二十年,风云变幻,她如今光彩照人地活着,万人景仰,四海臣服,再也没有人能她分毫! 羲和转过头,对她侧后的简言怀微微一笑。 哥哥,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 她从小就喜欢骑马,发疯一样地将速度提到极致,体验那一刻的刺激和快意。也许就是跟她那个一直未实现的愿望有关。四岁的孩子,虽然已经记不得那时的细节,但是那种残酷无情的打击也许已经刻进了记忆深处。 这个古老的家族,经历了荣耀隐忍,经历了进退沉浮,这历尽艰辛的二十年,狂沙百战成甲,铁剑百炼成钢,其实不过是为了实现她四岁那年,那个小小的愿望,不被死亡威胁,不被暗杀恐吓,自由地奔跑,爽快地欢笑。 纵马奔腾,红衣黑马的身影在清一色的黑色队列前疾驰而过,轻快地越过屏障,踏得积雪飞溅,掀起一层层耀眼的雪浪。 一系列的仪式,一直进行到下午,才轮到于嗟麟为她庆祝。 西梁王宫,一派喜气洋洋,四处都挂着大红的彩绸,铺着红色地毯,挂着红色的灯笼。 于嗟麟也穿得十分喜庆,鲜艳的红衣衬得他更加英姿飒爽,他在宫门外等候她,一看见她就迎上去,忙着给她掀轿门扶她下车,比她的侍从都快。 羲和看到于嗟麟也是一身红衣,不禁觉得好笑,又望了望宫内一片大红,就更加觉得好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西梁王大婚呢,她笑着低声对他调侃道。 于嗟麟与她并肩而行,也转头回他一笑。 走着走着,羲和就感觉不对了,这王宫她前段时间住过几天,大致位置还是分得清的,他们的方向似乎是他上朝的永同殿。 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于嗟麟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好继续走下了。 朱门一开,西梁的群臣已经等候多时,于嗟麟却拉着她的手径直往王座走去。 羲和心中非常疑惑,于嗟麟这是干什么?为她庆生,正式就正式了,但是放在朝堂之上,是不是太过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多问什么,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是于嗟麟却握得非常紧。他不容分说,不动声色地将她按在了自己的王座。 “你搞什么?”她低声问着,准备起身却被他再次摁了回去。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放开压在她肩上的手,低声在她身边说。 951.第951章 最后的约定(5) 于嗟麟走了下去,环视了一下重臣,然后转过身站定,对王座上的她拱手,朗声说道:“今日是羲皇陛下寿辰,西梁有寿礼相送,以贺陛下芳诞!” 说着挥手示意,后面很快就走过来两排人,每个人都躬身将按着红绸的礼物举国头顶,快步走到王座旁,跪在地上呈上来。 羲和却没有动,这样郑重的动作,这个肃然的仪式,让她想起了曾经在东陵皇宫中的感觉。 她扫了一样,烤漆的盘子上,盖着红绸的礼物勉强能看出得一点轮廓,离她最近的那一个,四四方方,上面有一些突起。另外一个,好像是个长形的画轴。 羲和对这些东西有一种奇异的直觉。 于嗟麟,不会是…… 四四方方的东西,她最熟悉的,就是她自己的玉玺,上面是个盘龙纽。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 但是她有不确定,这个东西,比她的玉玺扁平一些,突起的部分也没有那么高。 她盯着于嗟麟,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确认自己的答案。可是于嗟麟却神态自若,微微笑着。 羲和非常犹豫,如果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揭开红绸她就必须表态,收还是不收。可是现在若不揭红绸,若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只是一块贵重的玉石,她这样此地无银地度人之心,岂不是落人笑柄? 她望向了西梁的朝臣们,他们恭肃地立着,神色也并无异常。排在首位的是西梁丞相周允,这个人曾经在江陵私自见过她,试探她对西梁的打算。可是那时候她告诉他,时机未到。 “希望羲皇陛下会喜欢。”于嗟麟仍然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羲和暗道自己真是庸人自扰,若是于嗟麟真的将自己的王印送给她,恐怕他的朝臣就不会这么老实的站在这里的。 真是想多了,她放松下来,手放在了那个红绸上:“梁王的礼物,一定会……” 她忽然停了下来,后面的“不同凡响”还没有说出来,她就惊得说不出来了,轻盈的红绸拉下,里面真的是他的金印! 她揭开了第一个,其他几个也被揭开了,刚才那个长条形的卷轴,是西梁的地图,还有一些文书之类的,应该是官员名册,还是土地册。 羲和看不下去了,猛然站了起来,可是下面却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高声呼道:“臣等恭祝羲皇陛下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 羲和彻底震惊了,这些人什么时候成了她的臣子? 她望着于嗟麟凝眉说道:“今日午宴,饮酒过量,至今不够清醒,可够请梁王送我回去休息片刻。” 喝醉了,等我睡醒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于嗟麟却不给她下这个台阶,他继续说道:“请羲皇陛下稍坐片刻。”然后挥手示意。 一个礼官很快就走上来,跪在殿中念了起来。 羲和忍着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停了几句,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西梁愿举国归属大元,尊羲皇为皇,尊大元为宗主国! 952.第952章 最后的约定(6) 不等羲和回过来神,于嗟麟就转向周允:“周丞相是否有本启奏?” 周允连忙站出来,跪下来,掏出一份奏本,再次念起来。 这是就请求她以大元皇帝之名,正式封于嗟麟为西梁王,执掌西梁国事。 周允念完之后,大殿异常安静,众人等着她的回应。 她缓缓地走下去,走到殿下,盯着于嗟麟,手拿过周允手中的奏表,打开后扫了一眼,又盯着于嗟麟一字一句说道:“我刚才说过了,今日醉了,视线模糊,听不分明,此事,不议!” 说着就迈步走出去,于嗟麟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却被她反手拉住,用力拽了过来,跟她一起走了出去。 一到偏厅,门刚关上,羲和就怒气冲冲地问道:“于嗟麟你什么意思?” 于嗟麟却坦然地说道:“意思你刚才一定听明白了,你午宴一直在跟你家简剑首说笑,你就喝那么几杯能醉?” 羲和深呼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说道:“嗟麟,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对我的感情,我了然于心,但是我希望你能公私分明,我怕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这太可笑了!” 于嗟麟却笑了:“公私分明,你能做到吗?” 羲和没好气地回道:“我怎么不分明了?至少比你理智得多!” 于嗟麟收敛了笑意,双目炯炯地望着她:“那我问你,若非是因为你与我的情感,你将如何对待西梁?” 羲和一怔。 “四国纷争,如今只有西梁尚存。西梁国土大半山地,高山苦寒之地,征战多年兵疲将怠,消耗过度国库空虚,你灭了北周,收了东陵,灭了南齐,西梁本来就已经囊中之物,更别说凤羽府在西梁是怎样的势力,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在此时过来上京,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毫不犹豫地对西梁下手。作为羲皇,这是你最好的选择,而这时候也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你没有,因为你当我是你的朋友,你在意与我之间的感情,是爱也好,友情也好,但是这种感情,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不是吗?” 羲和不禁哑然。若是她不认识于嗟麟,与于嗟麟只是单纯的盟友关系,事情就简单得多。可是他是于嗟麟,她对他下不了手…… 原来公私不分的,不仅仅是于嗟麟,还有她自己。 于嗟麟见她没有说话,就继续说道:“我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讨你开心。你想要什么,我非常清楚,从那一晚在清江河畔分别时我就清楚,你的目标是什么。你得到了西梁,就统一了四海,就实现了你母亲的遗愿,也是你的夙愿。小羲,你的心很大,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心中都有什么。” “你的心中,有一个宏愿,你要开创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统一强盛的帝国,你希望将它称为你心中所想的样子。你这样的宏愿,我愿意倾我所有帮你助你,怎么会人心让你为了我,不走完这最后一步?你是那么苛求完美的人。” 953.第953章 最后的约定(7) 羲和再次震惊了,这次为了于嗟麟对她的了解之深。她跟于嗟麟要不就是聊局势和战争,聊国事政局,那些话除了那晚在清江河畔,她再也没有跟他提及过,而他却明白得如此彻底。 于嗟麟看到了她的表情,他知道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错,连她听到这些话的表情,都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 爱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琢磨她的心思,她的习惯,她的动作,她的表情,她的一切都已经铭刻在心里。 “当然了,这件事,不是我一时冲动,而是我深思熟虑过的。为了让你开心,只是我的目的之一。也是我为西梁,为自己所做的最好的打算。”于嗟麟继续说道。 “如今天下大势,久分必合,四海之内,人心思一。即便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情,西梁和大元共处,但是建立在情感之上,这种势力不均的和平能支撑多久?我与你可以和平,我们的子孙后代呢?万一你的哪一世子孙要过来灭了西梁,你我难道还能从坟墓中活过来阻止他们吗?既然迟早要如此,何必我们现在这样彻底解决了它,给后世留一个太平盛世?这是我为西梁的打算。 其次是我自己。如今我为西梁王,可是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着手稳固王权,所以西梁看似一派平和,其实暗流涌动。若不是顾忌你我之间交情,他们之中估计已经很多人都想用我的人头向你邀功了。所以,你给我一个诸侯王的封号,并不是委屈我,而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羲和被他说得沉思起来。 此时的于嗟麟已经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小王爷,他已经是真、周到,绝对当得起“深谋远略”四个字。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她的宏愿。如今天下的局势,确实是统一之势,她不能像她母亲一样签订一份停战协议,因为这是无效的。即使现在不统一,以后也必然统一。她不能给后世留下战争的火种。 他对自己那部分陈述,她是不认同的。于嗟麟不过是故意这样说,让她觉得好接受而已。这样深谋远略的一个人,怎么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仓皇失措? 于嗟麟事事都在为她考虑,交出了自己的全部,却不愿意给她任何负担。这样的于嗟麟让她不能不感动,为了他的这份良苦用心。 于嗟麟见她面色缓和,就继续进她的说服:“你的朝臣那边,你不会担心,我跟顾远和何凌都见过,并且谈过此事,他们都认为由我提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西梁从我父皇开始,就只称王不称帝,而你却已经称帝,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不是称臣蜀就是为敌。所以你给我一个诸侯王的名号,也是不违背礼制的。这一点你朝中最顽固的老臣都找不出理由反驳。”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羲和疑道。 于嗟麟呵呵一笑:“你那时候在我宫里,他们不是也过来了吗?” 这时候羲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顾远和何凌一过来就跟他聊个没完,原来他们聊的根本就不是让她回宫的事。 954.第954章 天下归元 “至于我的朝臣们,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今天都看到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反对。他们知道西梁成为大元的属国,对他们其实没有任何不利影响。近期他们很多人都去过你的府邸,恐怕早就跟你的人把酒言欢,畅谈‘同朝为臣’的后续事宜了。” 于嗟麟说得非常轻松,可是羲和却深知其中的不易。他说的那些人,当然那是有的,但是必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特别是周允石达这样,跟随于振公东征西战打下了西梁江山的人,而他们才是真正能影响局势的人。 刚才朝堂之上,他的朝臣们没有任何人反对,他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能让他们在今日沉默。显然,他很早以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今天这份大礼了。 “这个事情,你让我想想。”羲和道。 于嗟麟并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想。你要是拿不定注意,就一直在上京呆着,反正我没有意见。顺便问一句,今天朝堂的两份奏表,你准备在哪里看?你府里,还是这宫里?” 羲和嗤笑一声:“今天我生日,你放过我吧。以后你做这种事情,能不能先给我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那不就是没戏了?” “……”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表演时间。 第二日,羲和正式回绝了西梁归属的请求,当日,西梁第二次上表。此后,各路人马络绎不绝地在凤羽府中进出,西梁的朝臣们言辞恳切,理由充足,恳请她接受西梁所请,这次连石达、周允都在其中。 三日后,羲和再次拒绝了他们。 年关将近,春节的气氛渐渐浓重起来。与之一起浓厚起来的,是朝臣们的演技更加炉火纯青。 年二十六,西梁第三次上表。这一次,他们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各种华丽的言辞,冠冕堂皇的理由,直说得羲和觉得要不是答应他们,就是逆天而行,就是冷了民心祸患无穷。 再不答应就矫情了。 熙元三十六年的最后一天,羲皇同意西梁归属。 自熙元三十七年开始,西梁成为大元的属国,此后西梁国之王必须得到大元皇帝的承认后才合法有效,立储、立后等重大事宜皆须报大元皇帝准许。 同日,羲皇下诏钦命于嗟麟为西梁王,执掌西梁国事。 “朕承天命,戡乱以武,所赖众将用命,更得英贤于左右。西梁王于嗟麟,骁勇善战,谋略无双,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不赏之功,世人敬仰,不世之才,自古未有出其右者。至天下大定,以西梁举国归元,太平之愿,远谋之心,朕亦不能及。愿众臣知其意,而感其念,同心开万世之太平。钦此。” 熙元三十七年一月一日,元皇羲和在上京南郊祭天,宣告天下一统,改年号为“天启”,大赦天下。 自燕国末年开始,延续了近百年的分崩离析,终于缓缓地拉上了帷幕,历史开始了新的纪元。 955.第955章 珍重,我最爱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新年,羲和在西梁一直呆到正月十五,答应跟于嗟麟在上京的夜晚逛完了花灯会,才得到他的同意,让她启程回洛州。 正月十五的夜晚,满城烟花绽放,五彩缤纷的夜空绚烂美丽,当羲和与于嗟麟,并肩出现在王宫高高的门楼上,全城沸腾了。 于嗟麟望着羲和,看着烟花在她的脸上闪耀,在她的眼中明灭,她微微笑着向城下欢腾的人群致意,她比烟花更绚烂,更夺目。他们在门楼上亮了相之后,就悄悄出城看花灯了。满城华灯之下,她开心地笑着,带着没有磨灭的纯真。 正月二十日,于嗟麟站在上京城外,与文武百官一道为她送行。 这一次于嗟麟始终笑着望着她,然后眼中渐渐雾气氤氲。等到出发的令旗挥下,他抛下群臣,去追她缓缓启动的马车,终于泪眼朦胧,再也看不清楚了。 这时候前面的马车却停了下来,她打开轿门,对他微微笑着挥手。 于嗟麟的笑和泪一起涌出来,她不是在挥手,她是在给他看,她的手腕上戴着的是,是一个玉镯。 这是他母后的陪嫁,他长大之后,他母后给了他,告诉他把它送给你想娶的那个人。当年他们激烈争吵后决裂,他想将这个玉镯送她以表白心迹,可是却见不到她,于是他将它给了嗟月,请她转交。 后来就是南齐突然进犯,他还来不及细说情由,就已天各一方。这个玉镯就一直留在嗟月的公主府。 原来她还记得,她还去了公主府取过来,还这样戴着它对这自己微笑。 她是在告诉他,你的心意我明白的。 这个人,明明将自己拒绝得如此彻底,却让人恨不起来,因为她即使没有接受,也将自己的情感看得郑重,给了她自己所能给的所有尊重。这样的人,让人怎能不爱? 可惜,她终于还是要拒绝,还是要离开,留给他的仍是满满的幸福记忆,这些记忆够支撑到下一次见她吗?够他面对那无数个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和无尽的思念吗? 世间最苦,求不得。 此时的于嗟麟已经走过了很长的心路,对他而言,到如今,得与不得,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在天地之间,还快乐幸福。这就足够了。 于嗟麟朝她用力挥挥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大颗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滚落。 珍重,我最爱的人。 此时的羲皇在别人的眼中高深莫测,让人心生畏惧,可是在于嗟麟的看来,她如此可爱,让人怜惜。于嗟麟记得她在烟花下的笑,记得华灯下她纯真的笑,记得她离别时的微微一笑。 她这时候的样子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记忆里,以至于后来她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残暴无情,连他再也看不懂她时,他想起这一刻,怀疑那样温暖的笑容,是否真的存在过。 此时在离愁别绪中无法自拔的于嗟麟不会想到,他与她的下一次见面,并不会过很久。更不想到的是,再见时,已经物是人非。 956.第956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1) 回到洛州之后,她的婚姻大事开始成为国中最重要的事情。 之前一直在战争,虽然也有人提到这个话题,但是终归不成气候。此时,天下一统,四海威服。这个事情就不能再拖了。这次是由礼部尚书王朗率先提出的,然后一呼百应,迅速成了朝中第一热议之题。 说起来这个王朗,原来曾经因为上奏莫逸留宿大元宫的事情,被羲和打过一顿。可是后来莫逸上位之后,他却成了昭王党。莫逸失势之后,他却又因为曾经被打过那一顿,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没有被牵连。 这样的左右逢源,不得不说这个看似顽固不化不懂变通的礼部尚书,其实是很懂官场生存之道的。他选择在此时提出此事,并很快得到了很多人的相应,很显然,这个提议并不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 他们准备了很多长篇大论的说辞,准备在羲和准备再次拖延的时候拿出来,可是却没有用上。 羲和欣然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于是,他们忙了起来。不久之后,他们就拟定了一份名册交了上去,可是却被退回了。 他们被告知,再斟酌一下,是否有遗漏? 与此同时,羲和在大元宫中有些不满,这帮人真是故意跟她作对。她同意了他们的议案,是有她自己的想法。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心中的人是谁虽然没有挑明,但是这些老狐狸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却装起傻来了。 他们第二次给出的名单更多了,一个个名字看着人眼花缭乱,然后没有她希望看到的那一个,他们还是没有按她的意愿做事。 很明显,有人在操纵此事。 羲和觉得是时候出手了。 莫逸哥哥已经一个悲剧了,怪不得谁,只怪这颠簸的命运,这流离的时光,只怪我那时候还不够强大。花哥哥,你不能再重蹈覆辙,成为下一个悲剧。我已经输不起了。 这一日的朝堂上,朝臣们正谈论着南齐的官员派选问题,冗长的议事让人昏昏欲睡。羲和漫不经心地翻着奏折,却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燕国故旧,近期可有异动?” 当时何凌、顾远、贾玄等新旧党的核心人物都在场,听到她这样问,全都瞬间警觉起来。他们面面相觑,可是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羲和又问了一遍,三个人都是勉为其难地回了:“没有。” 她满意地点了头,然后又十分随意地下了一个命令,即日起,红剑卫剑首简言怀,解除职务,府中待命。 他们很快就感到了这种非常不寻常的信号。 简言怀一直跟随在她左右,如形随形,可是在他没有犯任何错误的事情下,却突然解除了他所有的职务。 她先问了燕国故旧的事情,然后再下了这一命令,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担心新旧党争。事实上,新旧党争一直都存在,只不过时而激烈,时而平缓而已。 自从她的婚事提上日程,新旧党争就进入了日渐激烈的状态。原因当然是因为简言怀。可是她却突然让他离开皇宫。 这是什么意思? 957.第957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2) 何凌、顾远和贾玄,都是非常了解她的人,很快他们就想明白了她的目的:以退为进! 现在简言怀的身份是个障碍,她先解除了他的职务,才给赋予他新的身份,而这个新身份,正是新旧两党激烈争夺的目标! 她终于出手了!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意图,而且用具体的行动,来实施她的计划了。 这让洛州朝局瞬间紧张起来,旧党们仍然将简言怀当做精神领袖,而新党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留在她身边可以,但是以那个身份,绝对不可以。 春寒为消,早春的花已经零零星星开着了。大元宫中芷兰殿,嫩绿的藤蔓细小的叶片小心翼翼地伸展着,透露着春天的气息。 这一天是简言怀离宫的日子,羲和却抱着他,不让他走。 “再过一会儿嘛。”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呢喃道。 “要不我不走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 可是她却又摇摇头不说话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他轻声说道。 她离开他的怀抱,望着他:“你敢?” 简言怀也轻轻一笑:“那不就是了。你不要难过了,我本来就不想走,你这样,我更不想走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来,下决心地说道:“就一个月。” 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然后她微微笑着,说道:“只要一个月。你回来的时候,我要你从丹凤门进宫!” 丹凤门是大元宫的正门,只有她进出的时候才会开启。她让他从丹凤门进宫,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成为她的夫君,大元王朝的帝君。 简言怀轻轻叹了一口说道:“兮兮,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对我来说,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意,什么也无所谓。这几天朝中风波不断,我不想你因为我……” 羲和却打断了他:“你不在意,我在意。自从我跟你在一起,我一直小心谨慎,不敢太快,不敢太急,甚至没有将我们的关系公开。可是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哥哥,我现在只有你,我输不起了。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赢的!” 简言怀很想劝她放弃,可是他却不能说,此时的他应该是跟她站在一起,而不是跟他的政敌们站在一起。 她眼中是笃定的自信,她向来如此。可是这一次,却比任何一次都复杂得多,沉寂的火种会因为这个导火索熊熊燃烧起来,稳定的朝局很可能会再次动荡。 “我们一起闯过这一关,好吗?”她说道。 简言怀深深地望着她,良久无语。 她在邀请他一起战斗,为了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与世无争这么多年,任何都可以不争,什么都不可以不要。在这个世间,他本就是孤身一人。可是只有她,是不能放弃的。 他不在意身份名位,只想守在她的身边,可是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就算他不争,又岂能全身而退,继续安然地留在宫中? 958.第958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3) 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作为局中人,是进是退,其实已经身不由己。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一次不争,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跟她在一起了。 就这样吧,明知很艰难,明知很危险,还是要去试一试!为了她的期许,为了她的深爱,为了自己心中难舍的深情! 良久,他郑重地点点头。这一刻,简言怀决定正式加入这场由他而来的战斗,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没有冲锋陷陈,也没有策马奔腾,但是却比任何一场战争都来得残酷。 因为他们身上有新旧王朝巨大的阴影,他们所要对抗的,是历史运行的规则,和某些无法撼动的文化传统。 可是羲和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她挑战的就是这些东西,她重建了天下秩序,建立地大元帝国,也一定可以掌控自己的一切。最重要的,经过这么年多的收拢皇权,她相信自己不容质疑的无上权威。 她是个思虑非常周全的人,她心中已经有一个她策划了很久了计划。她要在众人明确提出简言怀的事情,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先下手为强,表明态度和立场。 她了解她的臣属,很快会有有人响应她,同时反对者也会浮出水面。关键时刻,她会毫不犹豫地铲除那些拦路的人。 虽然说这样的事情自己动手有些没面子,但是能够达到目的,面子可以丢一些。 “我接下来不管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只爱你。”她对他这样说。 简言怀沉吟片刻,说道:“不要伤害你自己,一点都不可以。” “你放心吧!” 然后简言怀又跟她交代了很多事情,不能私自出宫,不能私自见什么人,有事情一定要先跟于盛说,任何时候不要轻易撤去暗卫,等等等等。 他真的不放心她。 羲和一边应付地答应着,一边却用手拨开他的衣领,在他的肩膀上看到了一点白色的印记。那是那一年,小小的她被迫离开定安时,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她使坏地将牙齿放上去,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简言怀感到一阵剧痛,却忍者没有叫出来,然后就听到了她得意的哈哈大笑。 这样的疼痛唤醒了年少时那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的她挂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抱着他不愿意撒手,他还记得她被从自己身上强行拉开时,那是突然的森冷和恐慌。 现在又一次分别,她又这样咬了他的肩头。不知怎么,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他抱住她。将她贴在自己的胸口,她感受到了他温暖的胸膛,可以听到他用力的心跳。 “我不放心你。”他还是这样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不放心什么,没有了他,还有很多其他人,按照目前的局势,不会有人可以伤到她,而且他走之前又全部安置过一遍,应该没有任何差错,可是他却仍然觉得放心不下。 “你现在真的越来越啰嗦了。”她在他的怀中轻笑道。 959.第959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4) 他低下头缓缓地靠近她,温热的唇覆上她的唇,在迷人的芬芳中缠绵流连。他的温柔中多了热烈,如无边丝雨般点洒在她的耳边,颈部圆润的弧线,新雪初凝一样的肌肤。 原本以为只这样看着她,抱着她,就够了,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请原谅我这一次的贪心吧,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这一日,羲和目送他离开了大元宫。 接下来,她进行了一系列的动作。首先,她撤换了宛州太守,一直由秦氏掌控的宛州,交给了一个没有任何燕旧背景的人。其次,她在礼部送来的名单中挑选了几个人,准许他们入宫待封。 这些动作,很明显是在安抚新党,表示自己并不支持旧党。新党的核心人物,是曾经的凤羽府支柱,何凌和顾远。 从她称帝以来,这两个人就一直被压制,逐渐被削权,然后边缘化。在这样的形势下,羲和仍然对他们进行了安抚,她愿意给他们足够的尊重。 做完这些事,她开始着手准备四月十日的建国大庆,而将这个建国大庆的所有安排,已经加封天子太傅的宜国公贾玄。 贾玄是旧党核心。 大元建国大庆一天天逼近,而她再无更多的举措。茫然的新党们,猜测着她的用心,终于在庆典所用的物品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们发现他们的羲皇,比想象中的更果敢,更决然,她很可能会选择那个时间昭告天下,她很可能将庆典做成她的大婚仪式! 到时候木已成舟,回天无力,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这种猜测让新党们感到非常惶恐。 顾远的府中,他们在紧密地谋划着,试图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显然他们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一个个地摇头叹息,他们想了很多中办法,然后又将他们一一否定。他们从入夜一直商议到天亮,都没有合适的方法。 羲皇陛下那里,恐怕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她下定决心的事情,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何凌和顾远已经沉寂多时,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比不得从前。朝中目前主持朝政的,是沈尽和贾玄,沈尽向来反对党政,从不参与其中,顾远已经几次找他,都被他婉言谢绝。 掌管军队的是霍驰和顾铭。顾铭虽然是顾远的儿子,可是他只从盛京之败后,不再听他父亲的话,除了羲皇,谁也指挥不动他。现在他们的势力只有这样,而旧党那边却风头正盛。 看起来,这一次是要输了。 难道就这样了吗?让楚氏再次成为大元的皇族,让那个楚氏的血脉,成为他们的主人,然后他们这些被燕国灭族的人,需要再次向燕国的皇族跪拜称臣,就如许多年前那样。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个人能活着,已经是他们能接受的最大的底线,他们不会允许他有后代,更不会允许他成为大元的帝君。 可是该怎么办呢? 顾远懊悔地锤了一下桌子:“当时他还小时,就应该除掉他,这样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960.第960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5) 这话一出来,却让正垂头丧气的众人猛然抬起了头。 怎么忘了这个! 羲皇那里没有办法,他那里倒是有,对付不了羲皇,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 他们立即精神起来,釜底抽薪,这么好的主意,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 没有了他,羲皇再怎样,都是于事无补。 可是,后果…… 众人想到后果,又沉默下来,若是事情真的成功了,那羲皇必然大怒,她发起怒来会怎样,就不好说了。 最后何凌站了起来:“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燕国的屠戮下残存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够了本钱。我们的父母兄妹皆死于燕贼之手,如今再向楚氏称臣,那是万万不能!你是若是怕死,现在就可以退出,你们不敢,我敢!等到来年,诸位记得给我坟前洒一杯酒,烧个纸钱,我先在此谢过了!” 顾远也站起来:“何兄莫要这么说,你是英雄,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与你共事多年,自当同赴黄泉!” 两个核心人物都表了态,于是顿时群情激奋,纷纷表态,愿死而后已。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名为曹观,这个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若说仇恨,他与燕国楚氏那是不解之仇,可是他此时却一言不发。 最后在众人鄙夷的质问声中,他才叹了口气说道:“一把老骨头了,也没有几天活头了,你们要做什么,交给我来做吧。” 曹观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他平日并不高调,为人圆滑世故,最主要的是他跟简言怀并没有起过冲突。他们很快就商定了计划,为保万无一失,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仔细推敲。 曹观是第一个方案。 至于曹观失手了怎么办,他们认定必定要有第二个方案。 有人提出动用暗卫,被何凌厉声喝止。尽管梵东依然是暗卫剑首,而且梵东对何凌敬重有加,但是梵东不会听他的,更别说要对付敌人,是他的兄弟。 暗卫已经不是之前的暗卫,不是之前他为左总侍时的暗卫了。暗卫经过昭王的改造,已经彻底成了一把无情的刀,况且,此前昭王在位,他与简言怀关系说不上多好,但绝对说不上坏。昭王那样张扬跋扈,但是对简言怀却格外尊重。 所以计划一旦被暗卫知晓,不但没有人会帮他们,他们反而就立刻丧命。所幸,何凌执掌暗卫多年,他知道该怎样避开暗卫。 他们在顾府谋划了很久,一个阴谋正悄悄地逼近。 简言怀离开大元宫后,难得几天清闲。这一****决定随处逛逛。 适逢洛州集市,热闹纷呈。他想起了当年莫逸和她在云州逛街的情形,也想起了那一年在庆安,她脖上挂着各种珠串,手中拿着糖葫芦的样子,不禁一笑。 他决定进去转转,并买了几样小玩意,准备带给她。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香盒,上面有一个粉色的宝石,他一看就知道,当然是赝品。 是真的就不送她了,她多的而是,要赝品才好。 961.第961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6) 她看到这些,会想得到这里的热闹气氛,会感受到普通百姓的快乐生活,她会觉得开心。 他忽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一眼,宝石其中一个棱面上,一个灰袍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这些不知死活的人,居然跟踪起他来了。 他收好香盒,然后仍然开始逛他的街。 那个人仍然跟着他,到了街角的时候却忽然跟丢了,他正东张西望,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他回头一看,真是他跟着的那个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淡淡地问道。 灰袍的男人慌张地回道:“没,没有,跟着你……” 这个人让简言怀疑窦丛生,他很少出宫,更很少逛街,在大街上被跟踪,显然这个人知道他的身份,跟着他干什么?想杀他?这样的人,他不用剑都可以对付十个。 他准备将他带回去好好问问。 这个人见状不对,拔腿就跑,简言怀还没有动手,就看到那人就被一脚踢翻在地,然后一个利落的反手剪。 居然是暗卫。 “你怎么在这里?” “属下奉陛下之命保护剑首。”那名暗卫回道。 简言怀心中一暖,她在深宫,却仍然这样挂念自己。本来是应该他来保护她的,可是现在确是她派人来保护他。 “你带他回去问问,看是什么来头。”简言怀道。 “是,属下告退。”暗卫拎起来那人就快速走了。 不远处的茶楼上,何凌正注视着街角的一切。 “大将军,暗卫走了,是不是可以……”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道。 何凌瞪了他一眼,也压低声音骂道:“急什么?” 她派来他身边的,全部都是高阶暗卫,四人一组,已经是很高的规格。看起来,她这样是要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今天,就要他这个万一。 何凌挥手,指示另一个人上。 这个人的手法更加拙劣,他在房顶对他放了一箭,这一箭在空中就被暗卫的袖箭射断,暗卫立刻找到了他的藏身处,然后利落地杀了他。 这里有异常。 其他三名暗卫立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他围拢过来。 茶楼的何凌立刻示意,下一步。 三名暗卫还没有汇合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发生了爆炸,一声巨响让人们纷纷逃散。 居然是暗卫的流火弹!他们在惊叫着的人群中,迅速发现了很多身影,居然多达十一个! “左边五个你,右边六个你,目标,我!”暗卫们比着手势,瞬间向各自目标追去,两个暗卫去追赶制造爆炸的人,而中间的暗卫快速向简言怀靠拢。 无论何时,保护目标是暗卫第一法则。 四个暗卫,还剩下一个。他警惕地在简言怀身后,准备护送他离开。 “到你出场了,曹大人。”茶楼另一个房间里,顾远对曹观说道。 曹观走下去时,简言怀正好走到这个茶楼下。 “简剑首,幸会啊!”曹观拱手笑道。 简言怀只是对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就准备走了。 可是曹观却拦住了他:“简剑首何必如此匆忙呢?不如去楼上喝两杯薄茶如何?” 962.第962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7) “没空,多谢。”简言怀没空跟他啰嗦。 曹观却仍然笑着,对他说道:“简剑首是贵人,当然没空跟下官闲叙,只是下官有些东西,也许简剑首会感兴趣。” 他说着从袖子拿出一个东西,在简言怀眼前一晃。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简言怀还是看清楚了,这是羲和前几天梳妆台上的那颗玛瑙。 宫中的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必然有内应,而且这个人看起来,是她贴身的人,否则不可能拿到。 她的身边有人别有用心!她有危险! 他一把抓住曹观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谁给你的?你要干什么?” “放,放我下来,你,你何不上楼去,喝杯茶,慢慢听我说……” 简言怀一把将他摔在地上,不管他到底玩什么花样,今天一定要他说出来,宫中的内应到底是谁。 暗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东西,对简言怀道:“简剑首不必跟他啰嗦,属下送您回府。” 简言怀也感到此地不宜久留,而且他现在必须马上进攻,告诉羲和宫中失窃之事,揪出这个内鬼。 二楼的何凌见曹观搞不定他们,只好亲自出马了。他的第二个方案,就是硬来。 何凌在凤羽卫中很有威望,虽然已经离开权力中心,但是他也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只是这一次,曹观搞不定,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简剑首架子真大啊,怎么老夫请你喝杯茶,都不行吗?”何凌开门见山地说道。 何凌和顾远对简言怀,态度一直都不好,在宫中不过是碍于羲和的面子,维系着表面的关系而已。现在宫外相见,没有了那么多规矩,可是何凌毕竟是前辈,如今主动相约,简言怀也不好当面拒绝他。 “大将军,属下奉陛下之令,保护简剑首的安全,刚才此地有贼人出没,简剑首不宜在此地停留,还请大将军不要为难属下!”这名暗卫说道。 何凌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行啊,学会拿陛下来压老夫了,这一拳让你长长记性!” 暗卫还想说什么,何凌却又一拳打过来,他戎马一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下手却一点都不含糊,暗卫脸上顿时一片红肿。 暗卫不敢再说什么了,更不敢还手,毕竟他还是大将军。 简言怀道:“我跟你上去便是。” 然后看了一眼暗卫,示意他离开。 暗卫马上就明白了,进宫,禀报陛下。 简言怀一上楼,发现一群认在二楼的角厅上,围成了一圈,全是朝臣的大臣,顾远也在。见他过来,纷纷起身让座。简言怀碍于面子,只好坐下来。 曹观也坐下来,拱手笑道:“对不住啦简剑首,用这种方式请你过来。这颗玛瑙是陛下赏赐给小女的,小女有孝心,送给了下官。刚才是跟简剑首开个玩笑,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介怀才好!” 简言怀并不信他说的话,并且心中立刻警觉起来。他肯定不知道,这颗玛瑙是莫逸送给她的,前几天无意翻出来,随便看了两眼就丢在一边了。她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是绝对不会随便送人的。 他在撒谎。 963.第963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8) 此时的大元宫中,芷兰殿内的羲和刚刚午睡醒来,眯着眼睛在铜镜前坐着,佩玉正在帮她梳妆。 她瞄到了角落里那个精致的盒子,便让佩玉拿给她,可是佩玉却笑道:“这是昭王之前送的玛瑙,陛下不是不喜欢吗?” 羲和瞥了她一眼,佩玉就连忙拿了过来,只是手有些颤抖。 羲和打开盖子一看,不禁皱了眉头。玛瑙不见了。 “奴婢该死,这玛瑙前几天就丢了,奴婢怕陛下怪罪,不敢告诉陛下。”佩玉慌忙跪在地上颤声说道。 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没什么要紧。她不在意地挥挥手,让佩玉起来。 她习惯性地往外面一扫,不出意料地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 茶楼上,简言怀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一群人过来喝茶,应该是轻松愉快才是,可是他们却神色有些紧张。长期的警卫工作给了他无比敏锐的直觉,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将军有事,不妨直说。”他说道。 何凌冷笑一声说啊:“没事,不能请简剑首过来喝杯茶了吗?”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简言怀没有回应,他很想起身就走,可是若是走了,难免会落人口实,他们会故意去羲和那里告状。忍忍吧,不要让她为难。 顾远这时候说话了:“今日是要先给简剑首贺喜啊!” 简言怀心中一震,顾远最顾忌的人就是他,曾经两次要杀他,如今却说贺喜,真的是不怀好意。 “就是就是,陛下用人,喜欢先抑后扬,如今简剑首赋闲在家,恐怕不久之后,就会重用,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啊。”席间一人笑道。 故意避重就轻,这些人心怀叵测,此地不宜久留。 这时候顾远也举杯道:“此前多有得罪,还请简剑首不要介怀,我先干为敬,向简剑首赔罪了。” 顾远举杯一饮而尽。 简言怀有些尴尬,顾远仍然你是左丞相,羲和对她都礼让三分,一般很少跟他正面冲突。如今顾远主动敬酒赔罪,看样子不喝这杯酒,是过不去了。 手中的酒杯是青釉的,透亮的酒液反射着点点日光。简言怀犹豫着。 ** 大元宫中,羲和刚上步撵,望着前面的人,忽然感到心烦意乱:“于盛,陪我出宫一趟吧。” 她去了威武将军府,将军府中却没有人。与此同时,跑得大汗淋漓的暗卫到了大元宫,却被告知陛下已经出去了。 “你家将军去哪里了?”她问府中的婢女。 “将军没有说。”婢女回道。 “陛下,有暗卫随行,您大可放心,此地是洛州,没有人敢乱来。”于盛安慰道。 羲和点点头,稍微安心一点。 她在简言怀的书房转了转,发现了他写了几个字。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 羲和望着上面清俊潇洒的字迹,看了又看,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这句话他还没有写完啊。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964.第964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9) 羲和提笔准备写完后面两句,想着他回来看到自己在下面写的两行字,一定会会心一笑。 狼毫饱蘸了墨汁,正要落笔,墨汁却落下斗大的一滴,在宣纸看起来格外扎眼。 她忽然心中一阵烦乱。 “今日城东有洛州最大的集市,陛下难得出宫,要不要过去逛逛?”于盛看她有些失神,建议道。 “不去。”羲和烦躁地说。 “那陛下是回宫,还是在继续这里等简剑首回来?”于盛问道。 羲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了想问了一个没头脑的问题:“民间的集市上,有玛瑙卖吗?” 于盛想了想回道:“有是有,但是成色不好。” “那好的,要去哪里买?”她无心地随口一问。 于盛回道:“最好的就是陛下宫中的,但是这些是买不到的,也卖不出去,因为上面有皇家标记,百姓知道是御用之物,不敢买卖的。” 羲和想了想,觉得有点奇怪,她原以为丢的这颗玛瑙是哪个宫女偷了拿去换钱的,可是她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拿去宫外交易啊。 正思索着,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名暗卫一见羲和,立刻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禀道:“陛下,简剑首,在城东……”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羲和一见暗卫鼻青脸肿的样子,心中一紧,这是有紧急情况。 暗卫摸出玛瑙禀道:“曹观想用这颗石头诱使简剑首上楼喝茶,简剑首觉得事情不对,就不同意上去,可是何大将军过来,强压他与属下,简剑首不想与他冲突,就上楼去了,然后命属下过来禀告陛下!简剑首说,陛下宫中有内鬼会危及陛下,请陛下务必小心,马上处理!” 他还没有说完羲和就匆匆走了出去,边走边喊道:“快!备马,去东城!” 洛州城中,羲和骑马一路飞奔,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一点点地放大,她恐慌不已。比之前在孟州城外等着莫逸突围更加恐慌,比她之前在定安突然发现父母失踪更加恐慌。 她低估了这些人,低估了他们的顽固,以为自己不断地让步,可以换得他们的妥协,也低估了他们的胆量,在她这样明确的意图下,仍然还敢触她的逆鳞。 她一想到何凌,心中就更加不安,如果他在,顾远应该也在。这两个人是坚定的反燕势力,当初就因为派简言怀出征宛州,就惹得他们极力劝阻,差点闹得翻脸。这两个老谋深算的人,玩起阴谋来她都要费尽心思。 若是真的想对他下手,简言怀不是他们的对手。 因为这两个人杀人不用刀剑,用嘴。 羲和的马狂飙起来,在闹市中也不减速,一路向东城狂奔,将羽林卫都甩在了后面,只有那名暗卫跟得上她。 她的心中一边是巨大的恐慌,一边是她对自己的安慰。冷静,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们不敢这样胆大包天,除非是自己也想死了。再说了,东城是闹市,也许真的只是一起喝杯茶而已…… 965.第965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10) 东城茶楼上,顾远已经连着喝了三杯,看起来十分诚恳地向简言怀赔罪。说起了当年他和少主被袭击,他也一时气急攻心,并无恶意。甚至说起了当年他和羲和的趣事,说若非突生变故,他们也许会一起长大。 最后他再次举起杯站了起来:“简剑首,你若是还对我心怀芥蒂,不妨今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也绝无二话。若你肯对过往释怀,就喝了这杯酒,从此恩怨一笔勾销。” 众人纷纷跟着起哄,看起来都是来做和事老的。这场酒,似乎专门为他准备的。 简言怀低头望了望那青釉酒杯,缓缓地拿了起来。 于是众人一片叫好称赞声。 顾远再次一饮而尽,空杯朝下,望着简言怀示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也不好当众驳他左丞相的面子。 他将酒杯送到唇边,发现众人都在盯着他看。 顾远,他是不相信的,他从小就不相信。 不就是一杯毒酒吗? 顾远,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以后离我远远的! 简言怀痛快地一饮而尽,酒杯摔在地上,起身准备走了。 众人的神色全部都变了,定定地等着他的反应。 何凌最先感到震惊,这可是世间最毒的毒药“瑰魄”,沾唇即亡! 可是他居然还能站起来! 简言怀站起来后也感觉不对。 他十岁那年,跟羲和一样中了毒箭,摩萨的剧毒在他的体内很多年才清除,结果就造成了他自己的身体本身不怕毒,一般的毒药,包括暗卫最厉害的毒药“红螺”,都不能伤他分毫。 可是今天,这杯酒喝下去,他开始脚下虚浮,头也有些晕,眼睛有些模糊。他勉强走了几步,就发现走不了了。 这时候何凌叫到:“快,杀了他!” 桌上的人们抱头鼠窜,四周出现了几十个的刀斧手。这是顾远的最后一招了。毒酒他若不喝,那就来强的。何凌本来不同意这样的,他了解简言怀的身手,这些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有总好过没有。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刀斧手们挥着亮闪闪的兵器朝他扑过来,简言怀虽然看不太清楚,可是他感受到了杀气。 他拔出了龙吟剑,听到了剑出鞘那一刹那的清响。龙吟,这次是你我生死一战! 一道亮光朝他劈过来,他迎着亮光左右一突,然后向前一冲,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龙吟剑仍然准确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接着又回剑一挑,身后准备偷袭他的人应声倒地! 又向后一仰,避过了刀锋,然后反手一击,左右各有一声惨叫。 瞬间四个人就倒在血泊中断了气,血在龙吟剑上滚过,冰冷闪亮的剑刃依然一尘不染。 众人见他身中剧毒,出手却如此利落,不禁有些心惊,畏缩着不敢向前。 但是此时的简言怀状态也很不好,这个毒药比他想得厉害得多,他竟然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奇毒。 966.第966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11) 头越来越晕,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更别说飞身跃翻了,他能用的招式非常有限。 何凌大喝道:“还愣了干什么?给我上啊!” 刀斧手们又冲过去,八面围攻,将他困在中间。 若是在正常状态下,再多的人他也不怕,他作为红剑卫剑首,最需要防备的招数就是围攻,破解的招数就更多了。这样被围攻的情况下,只需要一个跃身,凌空,飞转,横扫,就能够将他们打倒一片。 可是现在他勉强很站稳,这样的招式就用不出来了。 眼前白光闪闪,他挥剑一冲,包围圈就有了一个缺口,脚下很滑,应该是他们流的血,也许还有自己的。他左冲右突向缺口走去,却又迅速围住。 他决定冒险一试,调整气息,略一闭目判断一下位置,将后原地打出一个横扫,由于站不稳,他的动作像是喝醉了一样,但是威力却非常大,围着她的人伤了胳膊腿的,痛得哇哇一片喊叫。 这些喊声真是刺耳,这本该是一剑封喉的招式,他暗自无奈地叹道。 ** 羲和一路狂奔到了东城,冲开人流奔向茶楼,还没有上楼就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慌忙往楼上冲,可是脚下一滑,发现竟然是血! 不好! 她飞奔上去,看到里面的场景,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地上全是血,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具尸体,然后她看到简言怀。他如困兽一样被围在中间,身上多处受伤,脸上、身上满是血迹,胸前还有血不断地往外冒。他眼神散乱,站也站不稳,但是气势却依然凌厉。围着他的人,正举着刀向他挥去! “住手!”羲和大声喝道! 因为她跑得太快,暗卫紧紧地跟着她,现在才勉强到了楼下,而羽林卫在闹市区又耽误了一会,现在还未到。 听到她的声音,刀斧手们回过头看,看见一个陌生女子。 因为是临时出宫,她衣服都没有换,头上各种金饰都跑掉了,发髻都散了,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表情很是骇人。 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剑,上去就打了一招“满园春色”! 她都已经不记得上次用剑是什么时候了,剑法生疏得很,这一招打出去,杀伤力虽然有,但不致命,上泉剑法,本来就没有致命的攻击招数,更何况她拿的不知道是一个什么东西。 这些人被这个忽然的闯入者打得一愣, 然后回过来神,拿起刀剑向她挥舞过来! 这时候何凌突然回来了,他刚才出去交代一下,想宫里的人想办法拖住羲和,延迟她知道此事的时间,这样他好处理后事。按照他的预料,此时简言怀应该已经被杀了。 可是他去震惊地发现,简言怀还没有死,而羲皇居然在这里!更要命的是,那些人不认识她,正朝她杀过来! “不要杀她!”何凌大惊失色地喊道。 这是已经晚了,众人都已经扑向了她,其中一个的刀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967.第967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12) 羲和迎了上去,脚下却一滑,险些跌倒,她穿着攒珠八宝鞋,血迹都已经没过锦缎鞋面。 已经杀红了眼的人,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向她劈下去! 何凌连忙冲出去,可惜晚了! 刀已经落下了! 突然,这个人一声惨叫,然后忽然瞪大了眼睛,长大嘴巴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的背上插着龙吟剑! 简言怀听到了她的声音,用仅有的力气将龙吟剑,向那个扑向他的黑影掷了过去。 羲和没有犹豫,一把拔出龙吟剑,直接架在了何凌的脖子上! 暗卫已经上楼了,而且已经可以听到羽林卫的马蹄声。 何凌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万念俱灰的何凌,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些刀斧手,不是暗卫也不是黑卫,他们根本就不认识羲和。 他们跟何凌也不过收钱卖命而已,将何凌被挟持,他们就准备逃走。暗卫怎么会放他们走,迅速地解决了几个人后,冲向了简言怀。那是羲皇陛下交代他要保护的人。 羽林卫已经上楼了,他们眼看就要被一网打尽。狗急跳墙,一个刀斧手绕到了羲和的身后,准备偷袭她!一把铁斧狠狠地朝她的背部砍下去! 羲和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撞了一下自己,看到就看到一个刀斧手在自己的旁边倒了下去。 她连忙回头一看,却发现后面是是简言怀! 羲和连忙丢下何凌,回过神抱他。他看起来很痛苦,靠着她的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她摸去他脸上的血迹,手止不住地颤抖。然后她发现他的伤还是在脸上,而是在胸前,被砍开的衣衫被血浸湿,淋漓地往身上蔓延。 暗卫利落地捡起落下简言怀脚下的铁斧,狠狠地对着那个刀斧手补了一刀。 刚才千钧一发,暗卫看到了这人的偷袭,可是迷乱中的简言怀居然快过暗卫,拼劲所有的力气,飞身挡了过去! 羲和用手捂住他的胸口,想止住不断流出的鲜血,却发现怎么也止不住,她的眼泪涌出来:“哥哥,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 这时候羽林卫已经控制了局面,羲和带着已经接近昏迷的简言怀,上了她的马车,踏上了回宫的路。 羲和不停地叫着他,眼泪落下他的脸上,却冲刷不掉他脸上的血迹。半路上从宫中被紧急传唤过来的御医上了车,看着这样骇人的场面也吓得手脚颤抖。 简言怀看到的羲和,只是一个金色的影子,他失血过多,意识也有些模糊了,只是喃喃地说着:“快……走……” 马车正一路飞奔,羲和紧紧地抱着他,说道:“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哥哥,我现在带你回家,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尽管御医用尽了方法帮他止血,可是却止不住,连她的身上都是血迹。羲和只是无望地抱着他,不停地告诉他别怕,但是却仍然感到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变冷。她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换回他的温度,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968.第968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13) 终于,满头大汗的御医也停下下来,颤抖着对她说他不但刀伤太深,而且身中剧毒。 “我不管,你给我救他!救不了他我要你偿命!”她对着御医咆哮道。 可是忽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双凉凉的手握住了,她怀中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一如往常地清冷透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羲和慌忙问道:“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兮兮,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他虚弱地说道。 “不,你哪儿也不能去,你必须陪着我,我哪儿不让你去!”她说着泪落如雨。 “照顾好自己,好吗?”他声音轻柔得如同一次简单的道别。 “我不要,我要你照顾我,你不能丢下我!” 他艰难地说道:“答应我,好吧?” 她留着泪摇摇头。 “答应我……”他用尽有的气息说道。 羲和把脸贴在他的脸上,用力点点头,流着泪再也说不话来。简言怀想如往常一样抱住她,安慰哭泣的她,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 我一直以为,我会一直在身边,在你左右,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你转过身,就会看到我。在你疲惫流泪的时候,你还有我的怀抱。 可是此刻,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眼泪,可我…… 再也无法为你擦去眼泪,再也不能陪你****夜夜,再也不能对你说“你还有我”。 兮兮,我放心不下你,可是我不得不离开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你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不舍,你要好好的。 世间于我而言,一直都是黑白的,直到你点亮了它,让我在这个世界,看到了色彩斑斓。我开始有期待,我开始有希望。我也曾经奢求与你走下去。 我从来都不善于表达情感,也很少对你说什么情话,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兮兮,我爱你,永远。 泪眼朦胧的她,心中全是恐惧,她紧紧地抱着他,听到了一声若有如无的“爱你”,她吻了他的唇,发现他的唇也已经一片冰冷。 她努力地用自己暖着他,让他不要那么冰冷,直到她自己也一片冰冷。 阴云密布的孟州城外,寒风呼啸的揽月阁上,每一个冰冷孤寂的夜晚,每一个黑暗绝望的时刻,留到最后的人总是你,给我疗伤抱着我温暖的人,总是你。这一次,换我来抱着你吧,换我来温暖你,换我来守护你。 睡吧,哥哥。一会儿到了,我会叫醒你。 她就这样抱着他,再也没有言语,等到了宫中,她就进入了一种非常不理智的状态。 她将他放在自己的寝殿,谁也不让碰,稍微动一下她就会大怒,说不要弄脏了他。 她自己一点点地将他身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就一直抱着他。 她坚持他没有死,只是睡着了,然后坚决不让他下葬。 明日他就出宫一个月了,明日就是建国大庆,明日就是她承诺给他回宫的日子。 没想到,却提前回来了。 969.第969章 生死契阔,与君相悦(14) 举国震动,满朝皆惊,满城风雨她也不理会,殿前跪满了群臣请她节哀,她充耳不闻。 她将他的剑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他的旁边,这样他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他最讨厌别人弄脏他的剑了。 她就这样望着他,一样棱角分明英俊的脸庞,只是他的大手不再温暖,他的唇不再温热。 他只是太冷了。 这个世界太冷了。 她就这样陪着他。 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她对他这样说,而他却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她在他的身边睡过去醒过来,然后又睡过去醒过来,他仍然一动不动。 洛州城中已经风雨大作。光天化日之下,洛州东城闹事区,发生惊天血案,主谋居然是大将军和左丞相。 这样高的级别其他人是没有权利处置的,只有她才可以。这时候作为羽林卫统领的于盛表现得非常果断,他将所有涉案人员关押待审,同时迅速封锁了宫城,并控制了所有涉案人员的私宅府邸,同时迅速通知了沈尽和贾玄。 主政的沈尽,再次遇到了严峻的考验。情况非常复杂。 何凌和顾远在朝中根基颇深,现在突然入狱,一时间暗流涌动。紫剑卫剑首韩琦跟何凌关系过密,而驻守外地的上将军顾铭,得知消息后正连夜赶来。 红剑卫得知首领被杀后群情激奋,这些贵族子弟直接冲入参与了当日之事的官员府邸,拔剑便杀,羽林卫都阻挡不住。第一个被杀的,就是目标最明确的曹观。 他们还试图冲入大将军府和左丞相府,打死打伤府兵数百,与封锁府邸的羽林卫发生了冲突,他们指责羽林卫包庇人犯,与他们同流合污。 在一直得不到羲皇命令的情况下,沈尽当机立断,自己接管了红剑卫,同时下令全城战备,以防生变。此外,他命人告知霍驰,在洛州城外阻拦顾铭入京。 这一夜,无人入眠。 局势动荡不安,只是因为那个最关键的人物,一直没有发话。对她来说,这些都不再重要。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睡着,然后醒来,一言不发。 天蒙蒙亮的时候,于盛默默地走进来,轻声说道:“陛下,简剑首是被人谋杀的,如今大仇未报,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请陛下让他入土为安吧。” 羲和良久不语,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已经满是杀意: “好。” 四月十日,本该有一场盛大的庆典,而这一天,从此以后却变成了一个悲伤的日子。 这一天本该是他进宫的日子,可是却是送他出宫。本该是满城喜庆的大红,可却是茫茫一片刺眼的白幡。 羲和不顾群臣劝阻,亲自为他送葬。 她下令开启丹凤门,她要他从这里走一次,哪怕是出去也好。 她将他葬在自己的寝陵旁,不断地提醒着众人,小心一点,不要把他弄脏,他那样爱干净的人,不要把他弄脏。 她留下了龙吟剑,将自己金钗放在他的旁边,轻声对他说: 哥哥,认得它,来世…… 970.第970章 雷霆之怒(1) 办完了葬礼,羲和按照民间的习俗,安静地过完了头七。 到了第八天,大元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腥风血雨,正式拉开了序幕。 她只做一件事,杀人。 首先是当日参与其中的所有人,以谋逆之罪,全部凌迟处死,满门抄斩,诛九族。 其次是这些人交代出来的人,说出的任何一个名字,全部处死。 然后是当日的杀手以及他们的族人,一个不留。 接着,是大元宫中为他们传递消息的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其中包括她的贴身侍女,从她入府就一直服侍她的佩玉。她是顾远的人,她在整个事件中只负责拿出那颗作为信物的玛瑙石,至于她知不知道整个计划,就不得而知了。 接着,是此前未按照她的意愿拟定大婚人选的所有官员,以违逆上意之名,全部革职查办,如果发现与当日事件有关联,或者曾与涉案人员来往过密,一律处死。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真正的暴怒,就这样的状态。 她不再理会那些司法和律令,那些流程和手续,只要有嫌疑,不收押,不过审,不宣判,直接就地处死。她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她的眼神清冽无比,她毫不留情地发出一个个处决令,眉头都不动一下。 不到七天,就已经杀了近千人。 只有何凌和顾远,没有被杀。 这两个凤羽府的重量级人物,已经走到了毁灭的边缘。羲和冰冷的心,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但是对他们还是保留了一点点的仁慈之念。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凤羽卫,就没有今日的大元。 可是有人不放过他们。如果不立即处决,天长日久,夜长梦多,事情的变数就更多了。他们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就有能量翻身。 这时候一个一直没有出手的人,出手了。 这个人虽说是旧党核心,但是他并不靠党争上位,他喜欢军事,醉心兵法,一心助羲皇统一天下。这是一个身在局中,却又不为局所困的人。 可是简言怀的死,让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贾玄在一个暮色黄昏,走进了大元宫。 鬼隐之名,绝非虚妄。他不见真主不露面,谁请都不出山,在豪强林立之中,选择了他的君王。如今他功成名就,对付政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致命一击。 “臣有要事启奏。”他开口说道。 他先给羲和的,是一份关于毒药的密报。 简言怀身上所中的毒,名为“瑰魄”,是燕国毒医绝尘所制,号称天下奇毒之首,沾之毙命。这个奇毒之物,世间少有,燕国亡后就绝迹江湖。近五十年来只有出现过两次,一次就是这次,另一次是在熙元二十四年。 熙元二十四年,容和主上在南齐望京,身上中的正是“瑰魄”! 这个情报隐藏了太多的信息。 她已经从不得医老那里得知,当年辛则夷将她母亲从望京带回鸟鸣涧,在那里进行了锲而不舍的治疗之后才离世的。既然瑰魄之毒是沾唇即亡,那她母亲为什么能支撑这么久? 简言怀不一样,她四岁那年身中毒箭,他也如此。经过多年的疗毒,他对毒药是有抵抗力的。可是她母亲终究为何,能抵抗如此剧毒? 971.第971章 雷霆之怒(2) 其次,既然瑰魄绝迹江湖,但是近五十年第一次是出现在南齐,这说明这毒药已经落入葛氏皇族手中。那么,何凌怎么会有南齐的毒?还要在这时候拿出来,显然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何凌是反燕势力,而葛氏是第一个举旗反燕的武装力量,当年血洗燕宫的,真是他们的先祖葛进。 贾玄观察着羲和的神色,不等她问,就告诉了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当年容和主上入望京前,已经先行服下解药。” 这就更奇怪了,她母亲知道是这种毒药,为什么还要喝下去?都已经有解药了,为什么还会死? 羲和脸上更加疑惑的神色落入他的眼中,他知道她已经按照他的思路,想到关键的问题。 时机到了。 贾玄走上去,将一份东西举过头顶,这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此事跟当年凤羽府的左总侍何凌、右总侍顾远有关。”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当初在江陵,曾经想用它说服她与南齐开战,如今南齐已灭,用来对付他的政敌了。 这份东西,会告诉她容和主上为什么会死,何凌手中为什么有瑰魄,一切疑惑将迎刃而解。别的东西她可能不用相信,但是这个东西她绝不会怀疑!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左右总侍,我们来个鱼死网破吧! 让我先送你们上路吧! 羲和拿过贾玄手中的东西,这是辛则夷的遗书。 上面是她师父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当年的一切,显然他作为仅存的知情人,不想将那段历史成为永远的谜题。 她看着看着,忽然怒不可遏,猛然将遗书摔在桌上:“将何凌和顾远带过来!” 一身囚服的何凌和顾远,见到跪在旁边的贾玄,心中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贾玄低着头,用余光看了他们一眼,看到了他们微微发抖的双腿,艰难地跪下来。 原来死到临头,你们也会怕。 放心吧,我已经安然地将他们送到了鬼门关,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羲和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他们正俯身跪着,等着她开口。 君臣一场,终于也走到了这个地步。 “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现在就说吧。”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已经没有任何余地。 两个人听到这一句,互相对望了一眼,知道一切都已经走到了终点。 因为他们的家族不容于燕国,他们自己也不容于楚氏皇族,无路可逃的他们,被容和主上收留。这风雨半生,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主上之恩。简言怀已死,楚氏最后一点血脉已断,死而无憾了。 大树已参天,而他们就是枯枝败叶,注定成为历史的尘埃。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半世沧桑,如今也只能黯然退场。 死则死矣,奈何寂寞身后事? 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何凌望了望跪在他两步之外的贾玄,沉声说道:“陛下,此人不可信。他当年在宜州,刻意接近陛下,心怀叵测。如今巧言令色,蒙蔽陛下,以达到他自己不可告人之目的,还请陛下圣断!” 972.第972章 雷霆之怒(3) 羲和冷冷地望着他们,这三个人,就是新旧两党的核心,他们彼此不合已久,从贾玄跟随她开始,他们一直在明争暗斗。刚开始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何凌和顾远容不下他,知道知晓了简言怀的身世。 他们虽然不合,但是却没有在她面前如此直白地相互争斗吗?这点颜面都不要了吗?好吧。 “大将军,话不可以乱说。那日如果不是羽林卫即使感到,恐怕大将军已经得手了吧!谁才是胆大包天,违逆圣意,居心叵测,陛下心中自然明白。”贾玄也反击了他。 “你……”何凌被他说得脸一阵通红,恨恨地说,“陛下,臣有证据。”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想要给她,却发现她旁边的侍从根本不动。 “念。”她冷冷地说道。 何凌的证据其实就是一个话,辛则夷临终遗言: 生一个姓楚的孩子! 何凌还提到,有人听到当时的江陵,贾玄曾跟简言怀提及此事,并说是众人的心愿。 何凌也放了大招!对付贾玄,就是也要向他一样直插要害。 你还有什么可说,你不过就是个燕旧之人,想借着楚公子,完成你的复国大业! 贾玄脸色果然变了:“当年辛老道人临终,只有简剑首在场,臣如何得知?就算是臣知道,那也是辛老道人的话,与臣又有什么瓜葛?臣对陛下绝无二心,苍天可鉴!陛下圣明,此等捕风捉影之言,大将军居然也敢呈送御前,真是可笑之至!” 他们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辩论的可谓非常精彩。如果说党争,这也算是一种境界。他们顾着自己的死活,努力让皇位上的人听信他们,信则生,不信则死。 可是他们忽视了,他们所谈论的人,所谈乱的事,如刀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她的伤口上。 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说? 姓楚的孩子……呵呵…… 你们让他活过来,我管他姓什么! “说够了的话,就说你们的后事吧。君臣一场,别怪我没有给过你们机会。”她轻飘飘地声音传过来,打断了下面精彩的辩论。 他们沉默了。 一切果然已经无法挽回。 就这样吧。 顾远所不放心的,是他的儿子顾铭。顾铭在南北之战中大放异彩,如今正如日中天,他对羲和说,这是他一个人事,顾铭完全不知情。 羲和告诉他,放心。 何凌不放心的,是她的女儿何妙。何妙如今正值妙龄,已经许配给韩琦,已经定了结亲的日子。 羲和心中涌现着无限悲凉,你的女儿? 那我呢? 若是她父母仍然,她如今孑然一身,又当作何感想? 她仍然答应了何凌,留何妙一命。 “谢陛下恩典。” 他们最后一次拜别他们的主上,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大元宫。 四月二十九日,顾远、何凌赐酒自尽,顾家、何家满门抄斩,顾铭除外,何妙入宫为奴。两个世家,风光了几十年的名门望族,至此家破人亡。 973.第973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1) 该杀的人都杀了,该报的仇也报了,可是羲和却陷入一种极度空虚,极度癫狂的状态。 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觉得发慌。她总是习惯地望门外,然而再也没有了那个身影。 她开始尝试各种情形,因为她觉得在这些情况下,他会突然出现。 她开始刻意地喝醉,然后告诉其他人谁也不准动她,幻想第二天醒来他就会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在她的身边陪着他。然而她悲哀地发现,每次她都留在原地。 然后就是尝试各种危险,她故意不打招呼地出宫,骑马故意摔下来,然后有一次居然想要从揽月阁上跳下去。这在其他人看来,她是不停地想要自杀。 这天她又骑马出宫,去了他们经常去的洛河边上的那片草原。 春深草茂,夕阳当照。 曾与他在这片清翠的原野上策马奔腾,曾与他在夕阳下并肩而立,曾与他在这片草地上并肩躺着,然后靠着他的肩头安然地睡去。 这里的风,曾经吹过他的衣袍,这些的水,曾经映照过他的影子。 如今春草仍在,夕阳仍在,风依然吹,水依然流,可是他在何方? 羲和策马疯狂地跑起来,快到不能再快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望。 空无一人。 这一次,她彻底崩溃了。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你说过,无论任何时候,我只要回头,你就在我身后。可是我已经回头无数次了,你却不在! 你不在! 她放开缰绳,从马上滚了下去! 连续滚了很多圈,才停下来,她把脸埋在青草和泥土中,听到有人急切地喊她,顿时又泪流满面。 这么厚的草,是摔不死的,真笨!她曾经笑嘻嘻地对他这样说。 从这一天起,她就不再回宫了,就在片草地上,不再做任何尝试,但是不吃不喝不睡。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羽林卫封锁了洛水两岸,并沿途做了严密防卫。可是,他们的主人,却已经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她不准任何人接近自己,一个人呆着,下雨了都毫无知觉。 于嗟麟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她。 他是听到她的消息后,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他从来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她。 那天天阴沉沉的,下着雨,雨水将草原冲刷的格外翠绿,一片生机盎然。而她就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任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头发流淌,一动也不动。 其他人都在紧张地看着,但是却没有人敢过去。 于嗟麟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快步走了过去,蹲下来一把拥住了她:“小羲……” 谁知她却一把甩开了他:“滚!” 她力气不大,但是意图却很坚决。 现在的她精神崩溃,面容憔悴,目光涣散,她看也不看就甩开了他。 于嗟麟心疼地眼泪流了下来,用手摸去了她脸上的雨水,然后捧住她的脸:“是我啊,小羲,你看看我……” 羲和茫然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他。” 974.第974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2) 于嗟麟再次靠近她,想要把她抱起来:“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她仍然只有一个字:“滚!” 见她这样,于嗟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胡乱地挣扎着,于嗟麟一手暗住她的两手,然后一手抱着她。 她怎么这么轻?她瘦成了这个样子…… 大雨中,于嗟麟强行抱起她带她回宫,草地湿滑,道路泥泞,雨下得睁不开眼睛。 这一刻,于嗟麟才感到他跟简言怀的差别。 他与她相见,大多是在国宴或者大典上,他见到的,她一直都是金冠凤袍,都是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她明媚鲜艳的样子,她挥兵点将的样子。 而他见到的她,却是她的另一面,她的脆弱和无助,她的凌乱和慌张,她的落魄和恐惧。 就如此刻的她。 这样的她,他第一次见到。 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做得太少,差的太远。 将她强行摁回到马车上,带回宫里,她一直都是这样一言不发。 于嗟麟第二次来大元宫,心情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他第一次过来,她新皇登基,春风得意,第二次过来,却见她失魂落魄,痛苦不堪。 于嗟麟尽心竭力地照顾她,衣不解带地陪着她,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 她却一直不开心。 她不想待在宫里,宫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每一个她有记忆的地方,都有关于他的回忆。可是她不知道去哪里,每一个她去过的地方,都有他的回忆。 她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了他已经离开的事情。可是很快就陷入了疯狂的自责和自我怀疑。 她的一生,一直都非常顺利。她一直是自信的,骄傲的,她有惊人的天赋,敏锐的直觉,和掌握一切的能力。她有时候觉得她真的是天命所归,老天都站在她这边帮着她,虽然一直有大灾大难,但是总能逢凶化吉。 她一直相信自己,想要的一定会得到,想做的一定能成功。之前因为莫逸的事情,她失败过一次。所以她在简言怀这件事上格外小心,她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反复权衡,精心谋划,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成功。 可是,她却仍然失败了,这一次失败得更加彻底。输掉了一切,她的爱人,赔上了她自己。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 她对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和否定。 这种怀疑和否定不断地循环往复,终于成了一张网,将自己牢牢困住。她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在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中,又衍生出对其他人的怀疑和不信任。 简言怀是她最信任的人,生死相托的那种信任。可是他死了,她的信任也被摧毁了。 辛则夷的那封遗书,摧毁了她对凤羽府的元勋的信任;同样,何凌和顾远的职责,也激发了她对贾玄的怀疑。 她身边的人,贴身的侍女,也背弃了她。 她已经明确表露了自己的意图,可是朝臣们却依然串通一气杀了他,他们背叛了她。 她忽然觉得,似乎所有人都不可信任。他们表面上恭顺忠诚,实际上各怀异心。 975.第975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3) 这年五月,她在暗卫的基础上,组建了“督卫”,并赋予了这个组织极大的权力。督卫的组建,让这场腥风血雨刮得更紧,来得更猛,也标志着她对朝臣们的不信任达到了顶峰。 督卫负责督查朝中所有的大臣,可以公开办案,也可以暗中抓人,他们到处收集情报,鼓励互相揭发,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很快,他们就有了很多成果。这些成果就是很多人轻则丢官,重则丧命。 这些揭发和举报愈演愈烈,不但是近期的事情,甚至一些许多年前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 比如是北周凤羽卫首领莫凝寒。他曾经在北周之战中,进兵迟缓,被怀疑过通敌。这次他被抓住的把柄,是在三平谷之战时,他曾经在帅旗插在自己的营帐前,而非当时的少主营帐前。 同样遭殃的还有郡侯黎鼎,他在焦州之战中无令出兵,先斩后奏,又跟赵郡事件有说不清的关联。 甚至李景隆都不能幸免。当年羲皇让李景隆帮她重栽种白玉兰树,可是李景隆居然回复说“枝枯根未死,来年即可重发”。一个东陵太子写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别有用心。未死的究竟是那棵树,还是东陵?想要东山再起吗? 莫凝寒和黎鼎此前已经被羲皇谅解,但也费劲了周折才解除了嫌疑。李景隆则由贾玄强力作保,免除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督卫的举动,让大元朝堂人人自危,大臣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某一天突然就被抓了杀了,连原因都不告诉自己。 风雨飘摇的时局,虽然一直动荡不安,但是却没有发生更大的危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沈尽。 他在朝堂中,像个定海神针一样,抵抗着四面的波涛汹涌。他的上面是性情越来越难以捉摸的羲皇,君心难测,天威难犯。下面,是大元的三司六部文武百官。他的左右已经没有人了,何凌顾远被处决,贾玄也被疏远。 他竭尽全力周旋于羲皇与臣僚之间,寻求那脆弱的平衡。一字一句,皆是惊心动魄,一言一行,都关系很多人命。 很多人在他的周旋下得以保全,很多事情因为他的力阻得到了控制。这段时期的表现,让沈尽在后世的史书中,赢得了“千古贤相”的美名。对上忠贞,对下宽仁,为主分忧,却又能庇护群臣。 可是漩涡中的沈尽,面对各方面的压力,已经感到力不从心。 羲皇那里,即便是他,也已经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已经数次跟羲皇上奏,请求限制督卫权力,不是留中不发,就是一顿训斥。但是对于他要求保护的人,或者要求停止的事,她却格外宽容。 站得高的人,应该也看得最清楚。看是沈尽却越来越迷茫,他在朝堂上离她最近,可是却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做什么。他总是要努力地猜测,她的意图是什么,有时候能对,有时候会错。 沈尽如此,其他人更是如此。 976.第976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4) 这一日,沈尽没有进宫,而是在丞相府中坐着沉思。这是他的习惯,若是他看不清脚下的路,他会停下来,想清楚。 现在的形势究竟如何?羲皇到底是什么意图?这一场迷局的破局关键,在哪里? 他一边深思,一边往湖里丢下一个个小石头,荡起一圈圈地涟漪。 沈尽望着那一圈圈的播散开来的涟漪,却忽然恍然大悟。 他被各种事情纠缠得快迷失了方向,一直关注着着一圈圈的涟漪,却忽略了那个投下石子的人。 产生多大的涟漪,决定于那个投石子的人,扔出来的是多大的石子。 一切仍在羲皇的掌控之中。 局动荡却没有颠覆的危险,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而是那个让朝局动荡起来的人。 她虽然心情很不好,但是大事上却不含糊。 除了那些彻底崩溃的时日,她之后也照样上朝听政,宣阁、听雨轩,也一样听老夫子冗长的经筵讲学。她甚至比之前更加勤奋了。 对于这些发生的动荡,她看得十分清楚,但是却不出手。因为她不再信任朝臣们,她需要他们感到危险,还有一些畏惧。 这个过程中,做出一些牺牲,发生一些失误,都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督卫虽然有各种行为不端,但是却很巧妙地不触及她的底线。 只是,已经过着这么久了,他都感到累了,这一场风波是不是已经可以过去了? 该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回道正常的轨道上来? 恰好梵东过来找他。两个人对坐着闲聊。 “哎,难啊,现在与不同之前了,要是之前,陛下可能会一时心软放过了他,可是现在,他就是跪死在殿外,陛下也不会松口的。让他放弃吧。” 说起朝中一个人犯了事被督卫抓住了,可这个人就倚老卖老,想要跑去大元宫里求情,梵东告诉了沈尽,沈尽这样叹道。 梵东又说起韩琦,跟何凌的女儿何妙从小相识,韩琦比何妙大几岁,对她很是疼爱,却又这样的变故,韩琦在宫中见到何妙,都无可奈何。 “这件事,还是再缓缓吧。陛下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完婚的。”沈尽又叹道。 沈尽说了他对时局的看法,还有他自己的为难。 这一切的起因,在于陛下之心,已经对朝臣失去信任,所以这一场迷局破解关键,就在于重建陛下的信任。只是信任失去容易,再建起来可能难上加难。这就是他的无奈之处。 梵东道:“沈兄,我有个主意,对朝局绝对有助益。只是有点冒险,不知道沈兄愿不愿意一试?” 沈尽道:“该试的办法我都试过了,陛下之心,已经坚若磐石,她现在不信任何人。宫中除了梁王和于盛,谁都难以接近她。梵兄若还有办法,自当洗耳恭听啊。” 梵东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划了一横。 沈尽想了一想,明白了过来,然后就苦笑道:“梵兄你别拿我开心了,你这不是主意,这是作死啊。现在谁还敢提他?” 977.第977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5) 梵东说:“我知道这事难办。但是总要试一试的。你刚才说得很对,重建信任是关键。我之前说过,他是最后一道光,也许真的就应验了呢。” 沈尽摇摇头:“梁王在宫中,也已经将近三个月了,可是陛下一个笑脸都没有,对他尚且如此,更别说对莫逸了。这个事,是她心中一个伤疤,我可不敢却碰。” 梵东叹了口气说道:“连你都不敢做,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沈尽想了半天,说道:“还有一个人,也许可以试一下。” “谁?” “西梁王。” 这回梵东却笑了:“你这才是真正的作死。他和莫逸很早之前就你死我活的。现在更别提了。” 沈尽却道:“此一时,彼一时。他毕竟是西梁王,应该是有这个心胸的。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日深夜,梵东和沈尽在宫中见了于嗟麟。 当时于嗟麟刚从她的寝殿出来,她刚刚睡了。他见到他们两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道:“你家羲皇陛下,那是真难伺候啊!” “梁王辛苦了!”二人拱手道。 于嗟麟长叹道:“岂止是辛苦啊!那简直……,是非常辛苦!哎,算了,都是本王自找的。你们这时候过来找我,什么事?” 他们二人说了自己的想法,于嗟麟凝眉沉思了片刻,就回答:“行,没问题。” 不愧是西梁王,这样的决断力那是其他人比不了的。如此的心胸,也是让人敬佩。 沈尽和梵东对他的赞誉之词是出自真心的,可是于嗟麟却挥手道:“你们省省吧!回头我挨骂的时候,留着帮我说情吧。就这么定了,我要回去看着那个小祖宗了。” 于嗟麟这几个月过得真的不是单单辛苦那么简单,几乎可以用悲惨来形容。 他出身皇族,长在皇宫,从小锦衣玉食,又很受宠爱,被当做西梁储君培养的,他的身边向来都是前呼后拥,从来都是想方设法讨好他的人。 这样一个西梁小霸王,从来不知道怎么照顾一个人,更不知道照顾这样一个人会这么难。更何况,他要对付的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人。 她回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除了她必须去的几个地方,其他地方她一点都不踏足。忙完事情,回到寝殿就不出去了,不聊天,很少说话。 于嗟麟需要对付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了解她的所有喜好,这一刻却全部失灵了,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冰封内心,一句废话都不说,烦起来还会让他走。 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照顾她起居,不管她理不理他都在她面前说个不停,想尽办法让她开心一点。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坚持这,终于他开始逐渐看到了自己的成果。她开始有了一点其他情绪,比如会偶尔叹息,比如有时候会发火,虽然这些都不是好情绪,但是总算不再如以前一样,眼神中全是冰芒。 你是个冰山,我也能把你融化,等着吧! 978.第978章 情深不寿(1) 转眼已经是深秋时节,宫中的花开了又落,树上的叶绿了又黄。 秋高气爽,正是宜人时节。清晨,第一缕霞光洒下来,可是羲和却望着满地金黄色的落叶发呆。这是昨晚的落叶,宫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清扫。 于嗟麟走过来,看见她正站在树下,落叶飘落在她的发间衣上,孤寂的身影让人看着一阵心酸。 他走过去,拂去她身上的落叶,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头贴着她的侧脸:“怎么醒得这么早?” 她没有说话,伸出手,一片落叶飘落在她的手中。 “我们出去转转好不好?你都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我最近发现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你走吧。” 于嗟麟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脑袋:“不要总是跟我说着几个字好不好?我都听烦了,你怎么还没有说烦?你怎么我宫里那只鹦鹉一样,总是说一样的话啊?” 羲和叹了一口气说道:“嗟麟,我真的没有精神去应付你。你走吧。” “换个新鲜点的词吧,这句我真的听烦了,你都知道没有用的。你有本事给我笑一个,不用你说第二遍我马上消失。” 于嗟麟语气轻松地说着,眼前浮现着她在上京城楼上,在漫天烟花下,微笑着朝城下的人们挥手的样子。 恍然若梦。 于嗟麟说道:“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吧。” “……” “当年我们在孟州,那天不是我跟莫逸偷偷出去了吗?我们是去决斗的,男人之间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们在开始决斗之前,交代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 “他说,代我照顾她。我说,你也是。” 羲和听到莫逸,又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回忆,这些回忆让她痛苦。 “不要说了。”她轻轻说道。 “我跟简言怀,并没有聊过你,事实上,我们之间都很少交流。可是我想,若是他有话要交代的话,也一定是让我照顾好你,让你照顾好自己,是不是?” 痛苦的记忆立刻潮水一般涌过来,他浑身是血,气若游丝地说“照顾好自己,答应我……” “不要说了!”她大声喊着,甩开于嗟麟,衣袖卷得落叶飞舞。 于嗟麟一把就拉住她:“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你现在这样,他能安心吗?” “不用你管!” “我就要管!”他一把将他摁在自己怀里,任她怎样挣扎都不放手。她一会儿也任命一样地不动了。 “你陪我出去玩玩好不好?只这一趟,回来我就走,再也不烦你了,这样总行了吧?” 她默许了。 于嗟麟心中暗笑,哎,死缠烂打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羲皇陛下就吃一招,可惜啊,敢用的人没几个。 答应出去是答应出去了,但是没什么精神,一上车没多久就开始睡觉。 睡吧,睡着了才好办事嘛。不得不说,现在的羲皇陛下比以前好糊弄多了,上了车去哪儿都不问一声。 979.第979章 情深不寿(2) 摇摇晃晃的马车,吱吱呀呀地响着,缓慢地走在不知道通往那里的路上。 羲和坐在马车里,手放在膝上撑着额头,皱着眉头,似睡非睡。马车摇得她头上的步摇来回的轻轻摆动,一下一下地轻轻擦着她的额头。 她的眼前浮现着一个个的场景。 涧水河边莫逸脸上两个迷人的酒涡,在风轻云淡的蓝天下灿烂地微笑着。 大营之中简言怀衣袂飘飞,漂亮的凌空横扫后稳稳都在落地上,那样的潇洒俊朗,她甚至还能回忆起他落地后衣袍缓缓回落的样子。 于嗟麟见到她时惊喜的笑脸,热烈而深情,哈哈笑着飞快地向她奔来。 然后这些景象又一个个地模糊了,远去了,眼前有事一片苍茫。一切皆如黄粱一梦。 她的耳边却忽然听到了稚嫩的童声。 “两个都是我的!”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你要两个做什么,你给我一个嘛。”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不能给,大仙说了,它俩是一对儿,分开了会哭的!”小女孩嘟着嘴说。 “那你一个,我一个,然后我每天带着她找你,它们不就是能见面了吗?”小男孩有了个好主意。 “唔,”小女孩想了一下,却欢快地答应了,“好呀,你说话要算数的!” “嗯,我从来不骗人的人!” “你骗人我去告诉大仙!” 它们的对话吸引了羲和的主意,马车越来越慢,然后走不动了一样轻轻停了下来。 羲和掀开轿帘,看到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面对面站着,小女孩两只手中的各拿着一个木刻的小人,笑嘻嘻地一伸手:“这个给你吧,我给他起名叫欢欢!我这个叫喜喜!” 小男孩接过小人,傻呵呵地笑了。 这样的对话,似乎勾起了心底某些深藏的记忆,羲和慢慢地走下马车,望着两小无猜的他们,他们一手拿着一个小人,正满怀欢喜。 如果此后没有岁月波折,没有颠沛流离,一直这样安静下去,他们手中的一对小人会每天都见面吗?他们会一起长大吗?他们会相爱吗?执手偕老吗?他们会欢欢喜喜地在这个人间生活下去吗? 如果可以,她愿意要这样的一生…… 两个小孩也发现了她,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手中的小人,小男孩飞快将手背到身后:“不给你!这是我的,你不能抢,大人不能抢小孩的东西!” 然后见小女孩没有反应,小男孩用肩膀碰了碰小女孩:“快藏起来啊!” “哦!”小女孩也学着小男孩的样子把手背到身后,扬起小脸说道:“这是大仙给我的,你要想要找大仙去,他家可多了!” 羲和突然觉得想笑,可是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两个小孩飞快地跑远了,边跑还边喊:“大仙住在仙人洞啊……” 于嗟麟走了过来:“你要是喜欢,我们也去要一个,好不好?” 羲和居然微微点了点头。 他很快就问出了仙人的仙人洞在那个位置,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听到了一阵嬉闹声。 980.第980章 情深不寿(3) 一群小孩子正围着一个白袍的身影叽叽喳喳,一个个地朝他伸着手似乎再要什么东西。 就是这样,突然的相遇。 羲和抬眼看到了一片稚嫩的小手中,穿着白袍,呵呵笑着的莫逸。他手中拿着一堆小玩具,正一个个地分给这些小孩子。 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莫逸也看到了她,他俯身对一个小孩说了什么,那小孩就飞快地跑过来,手中拿了一个东西递给她:“给你的!”说着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笑着跑开了。 小孩子们拿到了喜欢的玩具后一哄而散。莫逸与羲和在十步之外,相对而立。 羲和的手中也是一个小木人,是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玩具,望了望莫逸,终于在看到莫逸房门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仙人洞”时,低头抿唇一笑。 于嗟麟没有走过来,他在不远处看到羲和这轻轻的一笑,心中五味杂陈,但是更多地是感到欢欣,这是这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笑。 她和莫逸之间的重逢,却远没有想象中的激烈。他们不再大叫着抱在一起飞舞,也不再争吵,没有那些复杂的尴尬的情绪,只是如老朋友一样,简单地重逢,微微笑着,对望着。 终于他们坐下来,淡淡地聊着天,似乎没有发生过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那些心碎的离别,那些激烈的争吵,那些热烈的爱恋。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两个老朋友,久别重复,欢喜却不过分,热情却不热烈。 聊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却谁也不提那些伤心的事情。然而有些东西,无法回避,终于两个人都只是静静地坐着草地上,各怀心事。 “小羲,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我觉得有些事情,你没有他看得明白。”终于,还是莫逸先提出来了。 “什么?” 莫逸叹了口气说道:“在大通,我跟你分开的前一晚,他跟我说过一些话。我当时就觉得他是个无比通彻的人,就如他手中的那把剑一样,经历过烈火焚烧,经历过冷水铸造,却没有留下烈火和冰水的痕迹,而是吸取了火与水的精华,冰得不尘不染,亮得光芒四射。正因为如此通彻透亮,所有他从来不争,他不需要争。” “还有你母亲,她知道你一定会面对未来的战场,所以她虽然将你藏在定安,但是仍然教你一切本领,为你的未来铺路,她知道你无法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这一点她虽然不愿,但是却也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就是天命吧。” 他转向了羲和,望着她说道:“可是小羲,你却执念太深。你总是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进行,天命轮回,地道人常,对你来说都是可以改变的。可是这世间总有无可奈何,所以你难免会受伤。小羲,有时候要学着妥协,学着接受。因为有些天命,是无法违抗的。” 羲和也望向了他:“真想不到,连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981.第981章 情深不寿(4) “小羲,这件事,让它过去了吧。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也不要再折磨别人了。学会接受吧,向天命妥协,这并不难,不是吗?” 羲和叹道:“怎么样才算是接受,怎么样才算是妥协?难道所有的事情没有尝试就要放弃吗?难道就那样听天由命吗?我做不到。我一直认为尽力了就不后悔不遗憾,可是现在……” 莫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一直无所畏惧地挥洒着天性,无所畏惧,从不退让,天命,她从来不信。困难,她从不屈服,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所有才可以站在风云之巅藐视众生。现在让她妥协退让,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莫逸本继续这个话题的,可是却发现在这里就继续不下去。回过头来想一想,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不是她应不应该去争取,而是她根据就不应该那样深爱一个人。 莫逸深深地望着她:“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辛老道拿了很多不同颜色的杯子问你喜欢哪一个的,你说喜欢绿色的,过了很久之后,辛老道又拿出很多新的杯子,结果你说还是喜欢那个绿色的,辛老道找出那个绿色的杯子,当着你的面砸得粉粹,他告诉你,不过只是一个杯子而已,不能只喜欢一个。” 羲和摇摇头苦笑道:“我父母,我师父,一直都这样告诉我。可是,人不是杯子,我也做不到……” 莫逸呵呵笑道:“我还记得那天你也跟辛老道争论,结果他罚你写一百遍‘可以喜爱,不能执迷,可以博爱,不能偏宠’,把我写得手都快断了,呵呵。” 羲和也想起了这些事,摇头一笑。 莫逸长叹道:“真的不应该帮你,应该让你自己写完。到现在我还记得,可是你却忘了……” 羲和想起来在江陵城中,跟葛雄谈起来葛皇后,他眼神中的痛苦,他说:“既为君王,何谈****?” 现在想想,他对是的。就是如此残酷,他确实是对的。 “为什么……”她仍然不甘心地问道。 莫逸说道:“那时候我也不明白辛老道为什么要那么教你,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因为你跟任何人都不同,别人可以,你不可以。因为你的情感,并不是普通的情感,它意味着权势地位,意味着家族荣耀,可以让一个低微的人鸡犬升天,可以让一个籍籍无名的人闻名天下。但是,得到这些的人,会让其他人感到恐惧、嫉恨,你给他的情感越多,随之而来的嫉恨恐惧都就越多,他们奈何不了你,但是他们会想办法毁掉这个人……” “小羲,这是你也改变不了人心。当初我不得不离开洛州,就是如此,简言怀,也是如此。他们将你的情感,看得太透彻了。他们害怕这些情感会左右大元朝的未来,所以他们必然会出手。” “这个事情,怪我……”羲和低下头悲伤袭来。怪自己什么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一切都突然失去了控制? 982.第982章 情深不寿(5) 莫逸却扳过她,望着她说道:“听着,小羲,这不是你的错,你唯一的错就是太爱他了。还有,他们没有背叛你,没有人背叛你,他们只是恐惧,只是嫉恨,他们对你是忠诚的!” 她茫然地抬起头,望着莫逸。 莫逸望着她,坚定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他就这样望着她,重复着这句话。 羲和感到冰封的内心,突然被重重地敲开了。这些天来,那些纠缠不清的自我怀疑和否定自己,那些猜忌和不信任,突然全部都有了答案,对自己的,对他人的,如风吹乌云一样,露出蓝蓝的一角天空来。 她忽然感到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牢牢缠在自己身上的网,就这样被解开了。 羲和环顾四周说道:“你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我都能遇到你,这算是巧合?还是天命?” 莫逸呵呵笑了:“都不是,是于嗟麟故意带你过来的。” 羲和远远地望了一眼于嗟麟,他跟莫逸什么时候这么融洽了? 她有又转过头对莫逸说:“莫逸哥哥,你真的变了。” “哦?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快变成我师父了。” “呵呵呵……” 她觉得跟莫逸之间,那么感情和默契仍然,但是却似乎少了一点什么。比如现在,她不再毫无顾忌地扑向他,不再扯他的头发,不再疯狂地玩闹。 他们坐在草地上,悠悠然地聊着天,声音都不大,慢慢地说着,淡淡地笑着。 这是因为长大了吗? 有些爱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有些人只能留在记忆里。解除了所有的误会,解除了所有的束缚,爱仍深,情仍浓,但是却再也没有继续的理由了,连一个拥抱的理由都没有了。 有时候,那些深深的眷恋,那么纷乱的纠缠,那些拼命想要抓住的人和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说不出什么理由,就这样,可以放手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莫逸问道:“你还练剑吗?” 她轻轻摇摇头,剑都毁掉了。 莫逸叹道:“双泉剑一阴一阳,一明一暗,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天命如此,剑道如此。可是你却偏要改变它,发现改变不了就毁掉了它们。你为什么不能接受它们,成全它们?” 羲和摇摇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天命。我不能看着你那样走下去。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莫逸脸上闪过片刻的失神,转而笑道:“是……挺好的,呵呵……” 他们起身站起来,缓缓地向外走去。 “我们还能相见吗?”莫逸轻松地问道。 “应该能吧。”她也淡淡地回道。 “你能把派来监视过我的人撤走吗?他们好烦啊。” “好吧,呵呵。你这个小木人,能送给我吗?” “可以啊。” “谢谢了。再见了,莫逸哥哥。” “嗯,再见。” 羲和走上了马车,对着他挥挥手。马车启动了,她又走了。 再见,我的小女孩。 一直微微笑着的莫逸,忽然泪流满面。 983.第983章 天下归心 你毁掉了双泉剑,改变了命运之轮,代价却是你自己。 终于你的身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终于你的眼中,一半清澈一半阴沉,终于你的心中,一半仁慈一半无情。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不能成全我? 现活着还是开心,哪个更重要,你曾经这样问过我。我说开心重要,你说活着重要。可是我宁愿在地狱之火中粉身碎骨地绽放,也不愿意这样抱着对你的思念孤独终老…… 你希望我可以远走江湖,但是你在漩涡之中,我如何能够逍遥自在?你希望我可以随心所欲,但是你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我又如何可以开心快乐? 小羲,我们小时候曾经憧憬过浪迹天涯,游遍山水,不是我真的想,是我想你一起去。 现在的我,人自由了,人自在了,心却仍在囚笼里,我对自己无能为力。这样的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莫逸终生未娶。 ** 这是有很重转折意义的一天。 羲皇回到洛州之后,开始着手调整政局,重建朝堂秩序,对之前的一些过激行为进行纠正,然后撤销了督卫的部分特权,政治的浪潮开始渐渐平息。 这一轮的风波,给大元朝带来最深层次的动荡,无处人成为刀下之鬼,进行了很多年的新旧党争,在这样的大清洗下,彻底烟消云散新的政治格局得以确立。 此外,大规模的清洗也带来很大的好处,那就是她借机朝堂中进行了大换血,推陈出新,之前没有机会上位的人,进入了朝局中心。 这些人大多很年轻,他们凭借自己的政治智慧,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生存了下来,并且靠着出色的才能,得到了关注和进一步的机会。羲皇在他们中间,寻找着未来的新秀们。 经历了外部战争和内部动乱,大元朝再次稳定下来。统一的中土大地,进入了新一轮的发展期。 羲皇不是道学家们期待的所谓仁圣之主,但是却是毫无争议的伟大帝王。 她建立了大元朝,作为开国之君,在百废待兴之时,扶持桑农,健全律法,废除奴制、重视民生,在她的治理之下,中天下而立的大元帝国日渐强盛,内政平稳,政治清明,呈现出帝国的恢弘气象。 此外,她知人善任,在她的统治下,武将群星闪耀,名臣层出不穷,她不断地开科举士,选贤任能,要野无遗贤,人尽其才,她给后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强盛的帝国,还有这些安邦定国的人才,为延续数百年的王朝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强大起来之后,羲皇展现了宽阔的胸襟和仁厚的胸怀。古来以中土为贵,而以蛮夷为卑,可是她却一视同仁,不恃强凌弱,对少数民族政策开明,各个部落、氏族纷纷与之结盟交好,主动朝贡,称她为“圣尊”。 到了熙元三十九年,大元历天启三年,建立了十一年的大元王朝四海威服,万邦来朝。 晨钟鸣震天下白,千乘万骑向宫门。 琼楼宫阙高入云,万国衣冠朝圣尊。 ——《忆昔大元宫朝觐之作》(鲜卑族诗人,拓跋业) 984.第984章 春风又来(终章) 春风又来,春花又开。芷兰园中百花争艳开得绚烂。又一年的花朝节,羲皇有了游玩的兴致,虽然时辰还在,但是大元宫的宫人们已经在打点行装。 芷兰殿中羲皇正悠然地喝着茶,而正位上坐着一个人,正皱着眉头埋在一堆小山似的奏章里。 “你的事,为什么要我做!”于嗟麟抬起头愤愤不平地说。 正喝茶的人瞥了他一眼:“让你做就做,怎么这么多废话。” 于嗟麟丢下手中的东西就站了起来:“我是看你忙得晕头转向,怕你累着,好心叫你出去玩一会儿的。你倒好,直接丢给我了。你跟我还真不客气啊。” 羲和笑道:“你快点吧,一会儿还要出去赏花呢。” “呵,你说得轻巧,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时半会整得完吗?别说跟你去赏花了,你绕着洛州转一圈花都赏完了,我都还没有搞完。你是存心不让我去是不是?” 于嗟麟在大元宫已经三年了,他自从到了大元宫就没有离开过,羲和刚开始总是赶于嗟麟走,但是他还就不走,后来她也就随他去了。 他在她身边,陪着她,安慰她,照顾她,一千多个日夜,每天都比她醒得早,比她睡得晚,尽心尽力地陪伴她每一天。 她慢慢地有了笑容,慢慢地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其次是不遗余力的爱。 羲和越来越发现于嗟麟的好,后来更发现了于嗟麟有别人没有的好,就是可以帮她干活。她想偷懒的时候,就将这些奏章牒文一股脑地丢给他,西梁王嘛,还是可以胜任的。 “你有功夫埋怨,还不如坐下来努力,我给你半个时辰,你搞得定就跟我走,搞不定就在这里呆着。”羲和说着自己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考虑是出去转转,还是看点什么书。 于嗟麟白了她一眼,然后又坐下来,皱着眉头看起来。 羲和的目光停留在高处架上字那个红漆盒子上。她叫人帮她取下来,发现是之前她和简言怀画的那幅荷花,上面有她写的字“君问何属,我言怀兮。” 她低头一笑,然后仍然仔细地收起来,小心地装回盒子里,仍然叫人放了回去。 这个侍从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不小心碰到了下面的另一个盒子,那个盒子“咣”的一下摔下李,里面掉出来一个小木人。 是莫逸送她那个的小木人。 正埋头干活的于嗟麟听到响声抬起头来看,看见她蹲在地上捡东西,他还没问什么情况,她就起身回座了。 “你怎么这么慢,念给我听,搞完这些我还有任务给你。”她说道。 “还有啊?”于嗟麟不满地道。“本王今日不干了,本王要去赏花了。” 羲和摆手道:“别啰嗦,念!” “我不念,我又不是你的宣阁侍从!” “你到底念不念?” 于嗟麟白了她一眼,就拿起案上的奏折,三言两语地将重点和需要决策的事项说给她听,她很快就能给出意见,偶尔凝眉思索片刻,有几个让他留中,很快就搞完了。双方都觉得对方很不错。 “陛下真是圣明啊。”于嗟麟对这最后一份看了片刻,抬头对她笑道。 羲皇陛下也对他笑道:“你也不错,比宣阁侍从强多了。” 于嗟麟白了她一眼:“开玩笑,本王跟他们能一样吗?” “站在别动,还有事情给你说。” “这回真的不干了。我天天在这里批奏折,我还不如回西梁算了!反正你也不理我!”于嗟麟说着就走了出来。 可是却见她已经不是玩笑的神色。他心中不禁一沉,刚才说错话了吗?说会西梁不过是个玩笑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他连忙解释道。 羲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于嗟麟只好说:“好吧,你要做什么,我做就是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啊?” 羲和走过去,将这个小木人拿了出来。 这是莫逸的小木人,她还留着。 于嗟麟疑惑地看着她。 她将这个小木人放在他手中,说道:“你给我再做一个这样的吧?” “干什么用?” “凑成一对。” 她说完,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个瑰丽的微笑。 于嗟麟呆住了,在她快走出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大喜过望,然后对着她喊道: “你不是想用个小木人就打发了本王吧!我可告诉你,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本王可是要明媒正娶!” “还有,本王的封诏呢,诏书要好好的夸我一顿,不能比上次那个差!” “哎你别走啊,我还没答应你呢,我还有很多要求的……” 羲和走出门,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听着身后于嗟麟的大喊大叫,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有些人啊,他就是有资格提要求。 她转过身,于嗟麟刚还追过来。 “你身上那块破玉,换了吧!” 她的手中,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雕刻着精致的龙凤花纹,在阳光下透着醉人的绿意,上面刻着四个小字: 永结同心。 985.第985章 番外篇:西梁王的婚后生活(1) 羲皇大婚的热闹劲一直持续了数月,大婚的盛况还是坊间热议的话题。 据说大婚当日,大元宫的正门丹凤门外,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一身大红喜袍的西梁王,缓步而入。羲皇陛下在天心殿外的丹樨上之上迎接他。 据说羲皇一直注视着那个红色的身影,目不转睛,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她的眼角似乎曾落下眼泪。 曾经,她给过某个人郑重的承诺,我要你从丹凤门入宫。帝王一诺,却已无可兑现。 如今缓缓走来的这个人,一身红衣,满面春风。曾经说过,再也输不起了。输过一次彻底的,这一次,真的不会再输了。 因为,不会再赌了。 这个人与是上一次那样的煞费心机不同,他几乎是众望所归,人选一出,没有人异议。 他出生王族,身份高贵,西梁于氏与凤羽府渊源很深,世代交好。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选。大臣们巴不得他们快点大婚,好缓解一下自从那次意外之后这几年一直紧张的朝堂氛围。 这场大婚的隆重程度,简直可以与羲皇的登基大典相媲美了。热闹之后,大臣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热闹劲还没有过去,宫中就风波不断。 除了大婚当日,羲皇之后数日不见西梁王。几个月中,有时会接连几日不见他,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大婚之前还少。 羲皇不见西梁王,可是她也没有闲着,大元宫中,本来就有很多美男,可惜她看都不看一眼,大婚之后反而换了个样子。她一有空就在清霜轩中大开宴席,美男环绕,丝竹管弦,轻歌曼舞。 这帮少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被她看上的人那更是********,鸡犬升天。最近这几个月,最火的人当属“锦绣公子”。 他真名徐秀,原是东陵人,出生于江南水乡,面若冠玉,生得极是甜美,眼睛清澈透亮,常常面含笑意,若再笑一些便如牡丹花开一样花团锦簇。 某个月色朦胧的夜晚,他一曲清笛技惊四座,已经有些醉意的羲皇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旁边。第二日,便正式册封,并且赐给了他一个惹人嫉恨的封号“锦绣公子”。 锦绣公子自此很受宠爱,惹得宫中诸人看他的目光都变非常复杂。倒是有个人非常淡定。 于嗟麟这几个月表现得非常反常。他对羲皇陛下的种种行为没有表现出特别激烈的反应。 当然,只是表面上。 这个人本来在大元宫中就不怎么客气,而今已是从丹凤门走进来的,名正言顺的大元帝君,更是非常不客气。大元宫中的人也是非常的有眼力,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主,于是谁得了羲皇的宠爱,都很心中忐忑地去他那里“请罪”。 久而久之,大元宫中就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去见他的时,他若是没什么说辞,就继续争宠,若是他脸色不悦,那下次羲皇召见就要称病了。这个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对付他们可有的是手段。 到了后来,被羲皇多看了几眼的人,都要去他那里请示过,得到他的准许,才敢继续在羲皇面前继续巧言轻笑。 于是,西梁王于嗟麟成了大元宫一霸,几乎是只手遮天,无人撼动。 986.第986章 番外篇:西梁王的婚后生活(2) 圣眷正隆的锦绣公子没多久就禀告说自己“生病了”。过了好些天,羲皇又想起他来,然后被告知他又生病了。 羲皇本来也不很在意,只是有一天她在宫中闲逛的时候,见到了他,他好好的,只是神色忧郁。 嗯,原来是心病啊。 这日羲皇陛下正在天辰殿中召见大臣。这是每旬例行的召见,只有亲近的大臣才会别召见,因此被召见是一种恩宠的象征。 大臣们朝服正冠,依次在殿外候着。她在殿中的西阁内,被召见的人在西阁门外行过礼,就战战兢兢地跪在门口的软垫上地听候问话。她并不知道问话,而是由侍从们来回去传话。 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离得远远的只可以看见绣帘下金色的流苏,隐约看到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听到一些声音。有的里面会问上一两句,有时候也不说什么,被召见的人再行一次礼了,就可以躬身退出,这次胆战心惊的召见就结束了。 由于不过是一种形式,也不直接见面,所以羲和并不十分在意,她低着头看她的文书,侍从过来回报现在是谁谁谁,官居何职等等,她嗯啊的算是应着。 这时候阁内的帘子却又一些悉悉索索的晃动,铿锵的脚步声没响几下,就没了声音,然后就是轻轻的脚步声。 羲和不用抬头就知道谁来了。他还挺不客气,进来了就解下披风,还换了鞋子,西阁的内侍们侍候他都无比熟练了,接过他的披风,麻溜的帮他换了鞋子。 他一走进来,香炉里的烟都晃了几下。 “有事?”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事多呢,羲皇陛下不如移步到内室,容我慢慢说来。”他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语气一听就不正经,她只低头看她手上的东西,不理他了。 里面的侍从神色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进还是还退,只听西梁王说道:“今日就到先到这里了,让殿外的人回去吧。” 侍从用余光小心地观察着羲皇陛下,见她没有反应,连忙躬身应着就慌忙退出去了。 于嗟麟走过去,一把抽出她手中的奏章,潇洒地往旁边一丢:“你干嘛躲着我?” “我躲你干嘛?” “没躲?那我怎么觉得,最近总是找不到人呢?”他伸手拉住她,稍微一用力她就站了起来,另一胳膊环住她的腰,她的人就在他的怀中了。 “你这不是找到了吗?”她说道。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在这种场合找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在臣子们面前,跟羲皇陛下秀个恩爱。”他一脸坏笑地倾身想去吻她。 “你……”羲和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看,殿外传来整齐的口呼万岁的声音,那是未得召见的大臣们在行礼告退。 于嗟麟看着她的神色很是得意。他也是没办法,才来这里找她,她有正事的时候比较好找,一闲下来就找不到人。 “我们的事,好像不似乎在这个地方聊吧,羲皇陛下?”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然后自己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内室。 987.第987章 番外篇:西梁王的婚后生活(3) 羲和对了他的背影白了一眼,然后不由轻笑一声,也跟了过去。 刚进门就被摁在了墙上。 “新得的宝贝还有三天热乎呢,怎么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刚娶进门就开始独守空房了呢?羲皇陛下最近,似乎真的挺忙的,是吧?” 那个“忙”字故意拖长了音,将她环在自己的禁锢中,然后低头靠近她。 羲皇陛下倒也坦然,她干脆靠在墙上,看着他轻笑道:“梁王这里来争宠了啊?真是难得。” 于嗟麟低头就更加靠近她:“是啊,今晚你哪儿别想去……” “嗯……我好像没有召你……” “我替你召了……”他在她的耳边坏笑道,“我可以保证,今晚除了我,其他人全部都……生病了……” 她眯着眼睛看向他:“可惜啊,西梁王谋略无双,不世出的之才,如今却用在了后宫中,对付那些完全不是对手的人,真是牛刀杀鸡啊。” 近到不能再近,他的唇擦着她的耳边,然后用气息在她耳边说:“你管不着,我乐意……”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耳边,这间她平日处理政事间隙临时休息的内室,暧昧渐渐地升温。 轻纱幔帐,红烛摇摇。 “反正羲皇陛下最近总是不在寝殿,我看这里也挺好。不如以后,我就来这里找你,这里没有,我就去宣阁找,宣阁没有,我就要去天心殿找人了,你总是要上朝的吧。反正你是躲不掉的……” “我每日在哪里你不知道吗?自己不愿意过来,反而说我躲你?”她望着他笑道。 说起来于嗟麟之前跟莫逸那是水火不容,见面就喊打喊杀的,现在对这些整天就知道争宠的小孩子们,显然不愿意自降身份。她每天跟别人玩乐,于嗟麟宁愿在背后使坏,也不愿意过来砸场,羲和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都没有得逞。 “不是不愿意,是我去了,要是拿把刀往桌上一插,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吓坏了怎么办?”他也戏谑道。当年在孟州城,他左拥右抱的时候,她的眼神都能杀人了。 她轻轻一笑:“那把他们都吓跑了,怎么补偿我?” 于嗟麟拿起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心口,轻轻一拉衣带就松了,他的胸膛就露了出来:“保证让你满意……” 气氛已经变了。 麦色的胸膛,健美的肌肤,她的手滑过,两个人的眼神都炙热起来。 他轻轻拔下她头上的红珊瑚玉钗,这个他送给她的。乌云一样的长发滑落下来,他将她的头发拨到身后,然后用手轻轻摸着她的脸,如雪的肌肤,如花的容颜,明眸间波光潋滟。 数日不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他的心跳骤然狂热起来,他先失去了控制,低头吻住了她。他的吻也越来越热烈,直到他感到她在自己的怀中渐渐失去力气。 他俯身想要抱起她,可是她却拒绝了:“不……不要……” 已经情不自禁,她却依然拒绝了他,他颓然地放开她,于嗟麟脸上的失望已经无法掩饰。 羲和却一笑,在他身边轻轻说道:“今晚,等我。” 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于嗟麟愣了一下,然后转悲为喜,马上就跟了出去。 出去之后却傻眼了,她已经叫人过来了,而他衣衫不整,追着她出,一副求宠失败的样子…… “梁王过来,为什么不通报?”她对侍从说道。 “这……”侍从愕然,西梁王进来从来都不用通报的,可是他马上回道:“下次不敢了。” 以后他想这样堵她,那是不行的了。 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于嗟麟恨恨地想。 她点点头,就飘然往外走。 “陛下想去哪里?”侍从连忙跟了上去。 “清霜轩,叫锦绣公子过来。” “是,”侍从应着,转头瞄了一眼于嗟麟,然后回道,“锦绣公子,好像……病着……” “哦,我忘了。没事,我去他宫中看看他。”她说着,回头冲于嗟麟眨眨眼。 可以喜爱,不能执迷,可以博爱,不能偏宠。 这是惨痛的代价换来的教训。 莫逸哥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不要那么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