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陌 生 1、陌 生 M国,白鸥城,绿藤高中。 十六岁的安澄抱着书包茫然地站在校门口,遥望这一所宛如古堡一般的学校。 院墙深处,隔着整齐的甬道和宽阔的草坪,那数座红色砖墙、蓝色尖顶的古老建筑,以及楼顶不时振翅飞过的黑的、白的鸟儿,都让她忍不住一直以为这里是哈里波特的霍格沃茨,而不是一所正常人间的高中。 那些白色、黑色的鸟儿,白色的还好说,她能想到这个城市既然名为“白鸥城”,那么一定是这里多白色鸥鸟;而那些黑的——她打赌她看见的绝不是喜鹊和燕子,她更相信是乌鸦甚至是蝙蝠。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回到M国来,她没想到爸为她千挑万选之后选中的,竟然是这样一所高中。 是让她去打怪么? . 可是既然已经来了,而且爸又反复介绍过这所高中种种的好,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一路向里走,一路上也遇见了不少同龄的少男少女。男生都穿极为正式的三件套西装,脚下是锃亮的皮鞋;而女孩子则都是质料和裁剪甚佳的笔挺毛呢西装+及膝裙。 她扬起脸来微笑,可是迎上来的却是对方冷漠,甚至隐约有些鄙夷的目光。 那些目光从她面上,再下移到她身上。 安澄忍不住吸气,垂首看向自己身上。 并无不妥,她今早穿了干净整齐的T恤配牛仔裤,脚上是刷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都是最经典的高中生装束不是么?怎么会让他们用这种目光迎向她? 她吸口气,挺挺匈膛,努力迎着他们的打量。只是刚回到M国来,走了太久,英语用起来有些陌生。她打招呼,一着急就又忍不住有些结巴。 “你,你们好。我我我是新来的转学生,请请问校办公室在哪里?” 对方的目光便更含了奚落,有个女生几乎忍不住垂首笑出声来。 那个男生虽然没笑,却也耸了耸肩,回手给她指了个方向,一声都没吱,径直跟女伴一起走开了。 安澄忍住了没回头,抱紧书包,自己走向校办公室的方向去。 看来出师不利,这所高中留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神秘、高高在上、并不友好。 . 沿着长长的走廊,安澄抱住书包,索性低垂了头。 在这个M国的高中里,黑发黑眼的她就是个异类。 她想起离开中国前,妈给她收拾行李时的嘱咐:“……我跟你爸爸两国分居这么多年,其实感情早就淡了,只是差一张离婚证书罢了。这么多年我在中国,他在M国,唯一的维系也只有你而已。” “澄澄,不是妈妈狠心不要你,只是你长大了,妈妈总希望M国那边的教育环境要更好些。你去那边跟爸爸一起生活,你爸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别害怕。” 她抱紧书包吸了吸鼻子。 妈,我不害怕,可是我还是会……想你,想家啊。 2、我想自己来决定名字 2、我想自己来决定名字 顾问处,安澄垂首看注册表格。 一项一项,她将表格上要求的内容填完,却唯独空下了姓名一栏。 顾问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黑人,身材圆润,却神情严肃。看安澄这样,便忍不住挑眉,目光掠过挂着细细链条的眼镜上缘瞟了安澄一眼。 安澄明白黑老师的意思。 填表的时候,谁都会多多少少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填的项目。可是,这个疑难却不该出现在姓名一项。 ——这世上有谁会对自己的名字都不确定的么? 她深吸口气,兀自坚持将下面的项目都填完了,这才转回头去将笔尖点在了姓名一项上。 她知道她该填“杜心澄”。这是爸给她取的名字,取“心想事成”的谐音,也取了“纤手破新橙”的意,充满了爸对她的祝福和期待。 可是…… 她咬了咬唇,还是毅然在那框框里一笔一划写下:安澄。 安是妈的姓。 这么多年,她与妈在中国相依为命,爸远在大洋彼岸,虽然通话不断,可是——距离却已经拉远了她对爸的情分。 此时此刻,既然让她自己来选,她宁愿自己是姓安的。 . 安澄在表格上填写的是中文,那黑老师自然分辨不出,也只是挑了挑眉,尽职地问一句:“Cherry-To?” 安澄轻叹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伸手点着“安澄”说:“我坚持,在校内只用这个名字。希望校方也能尊重我的个人选择。” 黑老师挑挑眉:“只要不是落在书面的正式文件,我们自然尊重你的个人选择。只是校方大多不认得中文,不过我们可以只叫你Cherry。” 安澄这才轻舒口气:“那就行了。多谢。” . 办完了入学手续,攥着一大叠课表和选课资料走出顾问处,安澄站在走廊边俯瞰校园,并没有因为已经完成了入学手续而松下一口气来,此时此刻却反倒满心茫然。 这里跟中国不一样,没有传统的分班,而是按照学科来分班,也就是说她此刻并没有固定的去处;也没有班主任老师来带她走进课堂,帮她融入陌生的高中生活。 一切,都得靠她自己。 深吸口气,她努力压下自己心下的茫然和恐惧,蹲下来将书包放在一边,集中精神去看手里那一叠纸。 根据课表,看现在应该是哪门课要开始上课,教室又安排在哪里。 绿藤高中的长廊外墙是半身高,她这样蹲下来,整个人就都被围墙遮挡住,仿佛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并没有她的存在。 长廊里很静,静得若有人说话,即便是很远的距离,也能隐约传入耳际来。 那仿佛是女孩儿哽噎心碎的哭泣。 安澄一颤,注意力无法继续留在课表上。她抬头寻找,确定不是幻听。接下来又是更确切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过来,“Y,你信不信,我会从这扇窗子跳下去?” 竟然是中文,中文! 安澄便觉自己无法袖手旁观,急忙起身寻找。 看见了,原来就在隔着一个转角的另外一边走廊上,窗边站着一对少男少女。 3、如冰少年 3、如冰少年 那一对少男少女都有着绝佳的外形。 女孩儿有又长又直的黑发,宛若一把黑瀑直垂腰际。一张俏丽夺目的脸,尖尖下颌,生就东方女子最美的轮廓。肤色宛若细瓷、白玉,映在阳光下,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柔软细致、吹弹可破。 可是这样的女孩儿,此时却是一脸一身的绝望。她站在窗台上,长发和裙摆都被风吹起,仿佛随时都可化身纸鸢,融入风里。 安澄的心都跟着一同提了起来,不明白那个男生直到此时还在等什么? 安澄不由得从那女孩儿身上抽回目光去看向那个男生——隔着一段距离,那男生又正好站在光雾里,这样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有清俊、颀长的侧影,身材轮廓上佳,却看不清他的具体眉眼。 安澄能感觉到的,只有隔着这样一段距离还能明确无误刺来的清冷之气。清冷到,即便那团属于太阳的光雾笼罩着他,却也没能暖化他身周的清冷,反倒连那光雾自身也被他逼成萧寒。 隔着这样的气场,安澄终于听见了他不紧不慢的发声。 “从这扇窗跳下去?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呢?”他终于发声却不是安抚和劝解那个女孩儿,反倒字字如钉:“就因为相信你会跳下去,我才会来的啊。在绿藤高中我什么戏码都见识过了,就是还没独自欣赏过跳楼秀,既然有人肯表演,我自然赏脸。” 清冷的嗓音,字字含冰,却偏偏用了慵懒的语速,极缓极轻地将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含满了讥诮。 安澄皱眉,心下对这男生的评分直降到地下室去。 他凭什么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喜欢他! 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无视一个爱他的女孩子的真心,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对待,甚至嘲讽? . 那男生的话,安澄都受不了,那个女孩儿就更难以承受。她的呼吸声不由得轻颤起来,她扶着窗框摇摇欲坠。 “Y,你这样说就还是不相信我会真的从这扇窗跳下去,是不是?” 隔着白炽且刺眼的冷雾,安澄听见那男生清冷地笑:“别这么说,我没说你是在演戏。你叫你的手下去找我,说你要跳楼,以此引我过来——我不还是来了嘛。我如果只当你是演戏,我根本就不会来。” “可是我的时间有限,我既然都肯信你,来都来了,那你也别再浪费时间,也别辜负我的信任,现在就跳给我看好了。如果跳得好,摔得也好看,说不定我接下来还会扶着窗棂垂首去看你的遗体,顺便流下两滴眼泪。” 这样刺人的话,安澄都觉喉头一梗。那女孩儿更是绝望地哭出声来:“Y,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你还指望我怎么对你呢?”那少年清冷的嗓音紧迫钉来:“跳楼是你要的,你想让我来看,我也来了,这一切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求仁得仁,顾静嫣,你难道想向我证明你其实是一个言行不一的女生?” “我!……”在那少年清冷而缜密的质问下,那个叫顾静嫣的女生竟无言以对。 安澄听着,心下莫名浮起一个奇异的念头:顾静嫣,果然还是应该人如其名的好,或许在那个少年面前只应静静嫣然,而不该搬弄口舌。 4、打扰了他的乐趣 4、打扰了他的乐趣 顾静嫣骑虎难下,既不敢向前迈步当真飞身一跃,也不好自行退回来,她只能攥着窗框嘤嘤地哭。 安澄悄然叹了口气,站直身子朝他们走过去。 都是华人,她总得做点什么。 顾静嫣直到此时才发现方寸天地之间还另外有人,她登时一脸的惊恐和尴尬。而反观那个少年,虽然安澄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察到他对她的出现仿佛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安澄忍住尴尬,面上挂上微笑,朝顾静嫣打招呼:“你,你好。我,我是从中国来的转、转学生。请,请问世界历史的教室在,在哪边?” 顾静嫣一眯眼。 安澄急忙解释:“我刚、刚从顾问处出来,就听见了你在说中文。虽、虽然没听清说什么,不过却也知道是中、中文啊!好、好不容易遇见会说中文的同、同学,所以请你务必你帮、帮帮我。” 顾静嫣不甘地闭了闭眼睛,却也知道这也许是自己赢得转圜余地的唯一机会,便哼了声:“正好我也有这门课,那我带你去好了。” 安澄立即平心静气地笑:“谢,谢谢你。”说着上前自然地扶住顾静嫣的小腿,“没,没想到M国的高中生也要爬这么高擦玻璃。我,我擦玻璃是好手,下、下次我,我帮你。” 极尽努力,让顾静嫣不至于太尴尬。 顾静嫣便顺着安澄的搀扶下了窗台,面色黯然地瞟了身旁少年一眼,然后轻叹一声率先朝远处走去:“跟我来吧。” . 世界历史课,历史老师是个慈祥的中年男子,面上都是笑纹,却留着一头宛若爱因斯坦般的灰白色乱发。 显然也是已经接到了顾问处的知会,于是见安澄走进来,便和善地打招呼:“嘿,你就是我们的转学生——来自中国的小Cherry?” 安澄听见教室里传来隐隐的嘲笑声。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她也知道Cherry的某个特殊含义……管它呢,这又不是爸妈给她用这个名字的本意。这名字原本代表“上帝之爱”,发音又与她的“澄”字相近,所以她喜欢自己的名字。谁爱笑,就让他们笑去好了。 她倔强地点头,将书包带向上提了提,抬眸迎向全班同学的注目。 历史老师点头:“嗨,我是查理。回到座位吧,我们开始上课。” 安澄扫视了一眼座位,下意识走向最后一排的空位。 只有最后一排,才能让她顺利暂时逃开同学们好奇的注视。 可是当她将书包刚放在桌面上,还没等坐下,就只觉周遭的目光宛若海浪一般涌上来将她吞没。 她抬头,不知所以地迎上那些注目。 前面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儿转过头来,朝她摇摇头,低声说:“这个座位……有主了。” 安澄一怔。 是谁的座位,值得让全班同学都有这样的反应? 上课铃声正好打响,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门口,不经意之间冷不丁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身穿银灰色三件式西装的少年。长身玉立,双眸黑如点漆;红唇菲薄,却艳若细裁出的桃花。他斜眸微睨,视线清凉正无声落在她的面上。 5、仿佛落入了圈套 5、仿佛落入了圈套 不知怎地,安澄本想故作冷静地抿一抿嘴,却竟然咬疼了自己的唇。 她认出来了,就是之前那冷血的家伙。 虽然之前她并未能看清他的眉眼,可是这一刻,即便只是一眼,她还是知道就是他。 不是怕面对他,只是不想再因为一个座位跟他再牵扯上什么瓜葛。 她垂首蹙眉,伸手拎起书包。 算了,换一个座位就是。 安澄正待走向另外一个空座,可是那少年却已然抬步迎着大家的注目走了过来——不过他并未走向那个被大家认定已经被他独占了的座位,而是说巧不巧,正是走向安澄正在走向的位置。 他仗着腿长,尽管是比安澄后起步,可是却抢先一步走到了座位旁站定。 安澄梗住,抬头瞪他。 这是他的报复么?惩罚她之前帮了顾静嫣? 那少年垂首,目光依旧清凉,却让安澄意外地展颜微笑:“新来的同学?叫Cherry?嗨~”宛若清风徐来,他眉上似有桃花飘过,清泉样的眸光轻掠向最后一排的座位,“不过是个座位,不必在意。女士优先。” 安澄只觉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里。 他竟然对她露出这样友善的笑? 他竟然肯主动将座位谦让给她? ——可是他却又装作仿佛之前没见过她。 安澄心下没有如释重负,反倒登时一紧。 咬人的狗都不叫。 她攥紧书包带,毅然摇头:“不,不用了。我,我就坐,坐这里好了。” 那少年寒泉样的眸子倏然微微眯起。垂首,目光微凉地全都刺在她面上。 低声,故意用中文说:“……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的好意?” 却只有一瞬,随即用英文模仿她的语气:“不,不用客气。你,你还是喜欢这个座位,那、那就算了。” 他在学她结巴,于是全教室的同学都哄堂大笑。 安澄惊住,心底涌起愤怒和——自卑。 可是却还没等她反应,他却抢先一步捂住嘴巴,露出满眼的歉意,当着全班师生的面向她深深鞠躬:“对不起,我不知不觉受了你的影响。无意冒犯,请你包涵。” 他这样说,反倒叫安澄无法发作。只得深深吸气,不敢再说话,只能硬生生的点头。 他长眉一展,朝安澄又绽放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 这一笑,竟然像雪地里倏然绽放了一朵艳丽的芍药,让安澄躲避不及,险些忘了呼吸。 他没放过她的神色,故意弯腰,凑近她的脸,声若琴弦:“……我的荣幸。” 说罢起身,迈动长腿,已是走回最后一排的座位坐好。 查理老师不失时机地一拍掌:“看样子我们的小Cherry已经迅速融入了集体。太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整节课,安澄几乎一句都没听懂查理老师在讲什么,她只是感觉到始终都有一双冷冷的视线刺在她的背上。 6、不正为歪 6、不正为歪 好容易熬完了世界历史,下课铃一响,安澄连忙拎起书包,几乎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接下来有一堂课的自由时间,她正好可以透一口气,顺便参观和认识一下整个校园。 随着上课铃的再度打响,整个校园再度恢复了安静。安澄轻舒口气,按着地图的指引,准备先去看看图书馆。 “刚转来绿藤高中,一个小时之内就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你的手段比绿藤高中所有女生都更高明,真是可喜可贺。接下来不是该打个电话报喜?” 清冷声线从背后追过来,还带着稀稀落落的几声鼓掌,成功扯住了安澄的耳朵。 .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只得停步。深吸三口气才回过头去。 银灰色西装的少年,即便还只是高中生,目测却已经有了180的身高。气质本就清冷迫人,又仗着这样的身高,在她面前天然拥有了俯睨的姿态。 她又咬了咬唇,目光只好定在他左侧心口的口袋里那折叠成桃花形状的粉红的口袋巾上:“什、什么报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轻哼一声,伸手捋了捋衬衫袖口。衬衫玉白,更显得他十指修长如玉管,“听不懂?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你为什么转学到绿藤高中来?全M有2万8千所高中,你为什么不去别家,偏偏来了这里?” 这个问题又问得安澄有些丈二和尚。她皱眉:“没有为什么,也、也不是我自己选的这里。我刚、刚来M国,选这里只是我爸说好而已。” 又不是她自己想来M国,她也不想爸妈尽管拖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重归极好,还是走到离婚这一步;她以为就算离婚,她也只会跟妈继续留在中国,却没料到妈竟然会将她的监护权让给了爸……所以天杀的,她能关注M国的高中才怪! 他却清淡地笑:“你爸说好?呵,你爸当然会说这里好!” 他的语气里,似乎隐隐地含着她所听不懂的愤懑。 安澄微怔,讷讷地问:“……难,难道,你、你认识我、我爸?” 她只是顺着自己的直觉提问,却不知怎么仿佛触怒了他。他登时勃然转色,收尽面上的温雅,眸光如薄刃向她劈削而来:“真是笑话!你是谁,你爸又是谁?值得我认识?” 安澄心下别扭,却莫名只觉这话里仿佛有话。 她扬眸瞪住他:“不,不认得就不认得,也、也不至于口出恶声。其实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你是谁!” 不过一角记忆还是兜兜转转袭来,她听见过顾静嫣叫他“Y”。虽然无法从听觉上来具体分辨顾静嫣喊的其实是字母Y,还是类似读音的什么其他字,可是安澄其实到了此时心下已经自动给眼前这家伙定了个名儿。 想到这里,她收住情绪,反而一笑。 上前一步,迎着他那清冷的目光:“如果说完全不知道也是不对的,因为我还是意外听见顾静嫣叫过你名字。我觉得你名字取得可真好——歪,是吧?不正为‘歪’,这名字跟你简直天造地设。” 少年长眸猛然一紧。 她含笑转头就跑:“……回见,歪同学。” 7、小心翼翼的愿望 7、小心翼翼的愿望 终于熬完第一天的高中生活,所幸后来的课堂上再没撞见那个“歪”。 放学出了校门,就见爸的车子停在门外等她。 她调动情绪,带着微笑迎上去。 爸给了她大大拥抱,关切地问她第一天可都适应,她有一点不太习惯在校门口跟爸这样的亲昵,便尽力拉开距离,低声说“一切都好”。 她先上车,系好安全带,却见爸还看向外面,仿佛在找人。她犹豫了一下,缓缓问:“……您还要等别人?” 杜松林略有些尴尬,连忙笑笑:“啊,没有。我们走吧。” 多年的远隔重洋,让本该亲密无间的父女中间也仿佛隔了些什么。杜松林身为医师,更明白女儿此时已经16岁、到了青春叛逆期,女儿对他和安然最终离婚的决定十分失望。这样的时候,想要与女儿弥合感情,便更要小心翼翼才行。 两人回家,安澄进房间,杜松林则走向厨房。 少顷,杜松林听见女儿从房间悄声发出的欢呼,便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是女儿在床榻上发现了他放好的崭新校服。 绿藤高中的校服价值不菲,是意大利的设计师的手笔,整套下来要上万刀。 窸窸窣窣,他回头,看见女儿已经抱着校服走到厨房门口,小小的脸孔绯红,却仿佛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而紧张得有些嘴唇轻颤。 他心下一声黯然轻叹。他懂,是女儿在乎她的口吃,越是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反倒越不敢张口。 他放下菜刀,走上去用手臂轻轻拥了拥女儿:“喜欢么?” 安澄点头,在爸的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其实还是忍不住做梦,希望此时是爸和妈一起来拥抱她。爸和妈,如果还没有分开,如果还能在一起,该有多好。 . 映着斜阳,安澄陪爸一起准备晚餐。 多年未曾在一起生活,其实父女之间有太多的话想聊,两人对彼此的生活状态也有太多的问题……只是,许多话实在不知该从何问起。 比如这些年……爸一个人在M国这边,是真的还尊重妈和婚姻,还是早已经有了——其他的女友? 安澄嘴角颤了颤,还是忍住。 杜松林察觉到,暗暗叹了口气,寻了个轻松的话题:“今天在学校,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 华人孩子来M国就读,往往社交是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比起课业,杜松林更在乎的是女儿是否过得快乐。 安澄点头,放慢速度让自己放松下来说:“有。认识了粒粒。” 就是之前在世界历史课上提醒过她的那个黑色短发的女孩儿。后来的生物课和英语课上也遇见了,那女孩儿就主动上前自我介绍。 “粒粒?”杜松林觉察到女儿并不是在用英语发音。 安澄便笑了:“是,我给她用了中文。粒粒,比叫Lily更可爱,是不是?” 粒粒是有着黑色短发的深肤色女孩儿,在安澄的脑海里就是一粒儿一粒儿的感觉。 杜松林大声笑起来。 女儿在表面的羞涩和怯怯之下,其实是这样的乐观和勇敢,真叫他欣慰。 直到热菜出锅,杜松林才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有没有见过燕犀?” 8、我不稀罕人家的施舍! 8、我不稀罕人家的施舍! 安澄一怔:“谁?” 陌生、却也似乎不算陌生的名字。安澄不知自己为何心下却生起莫名的防备。 女儿的反应其实已经给了杜松林答案,他有些意外,不自觉微微蹙眉:“怎么,没见到?” 安澄小心提一口气:“燕犀……是谁?我为什么应该遇见他?” 在爸面前,她小心放缓语速,不希望自己在爸面前也结巴。 杜松林面上露出微笑,“燕犀是汤家的孩子,也在绿藤高中就读。我拜托了他照顾你。” “汤家?”安澄忍不住蹙眉:“就是爸的老板家?” “是。”杜松林含笑点头:“汤家满门精英,到了这一辈上,虽然燕声、燕尊也都优秀,不过显然最顶尖的还要属今年只有16岁的燕犀。这孩子天资绝伦,更难得优雅天成,极有古士气度。” 虽然汤明羿跟沈宛的孩子燕卿同样聪明绝顶,可是在杜松林心目中,总归还是更偏爱霍淡如所出的孩子一点。况且此时的燕卿还只有13岁,性子更似顽童一些。 . 安澄闻言垂下头去。怪不得之前不觉得“燕犀”这个名字陌生,她是知道汤家这辈孩子用“燕”做名字的规矩;女孩儿倒也罢了,用到男孩子的名字里总归有些特殊,她便记住了。 不是她主动好奇汤家,而是这些年每当有机会到M国跟爸相聚的时候,爸聊天的内容里总是少不了汤家。那些相聚的时光本就短暂,后来爸和妈之间更是越来越少话题,可是当着她的面总归不好沉默相对,爸便搜肠刮肚寻些话题来,便总是最自然地说到汤家。 汤家人多,家大业大,所以汤家的故事就多,用来填塞尴尬的冷场最是合适不过。久而久之,汤家人的名字就也在她耳朵里扎了根。 只是曾经她小小的心里也忍不住涌起些酸楚:看爸提到汤家人那滔滔不绝、由衷含笑的模样,倒仿佛汤家人才是爸的亲人,而她和妈却反倒越来越像是爸的陌生人。 所以虽然爸也提过好几次,要带她去汤家,也说是汤家老爷子亲自邀请的,可是她却都还是拒绝了。 从前年纪小,只觉得是自己不喜欢,其实现在回头去回想妈当年的反应,也仿佛是跟她一样,一听见“汤家”,面上并未有爸的那种热烈,反倒有些掩盖不住的黯然。 这回她刚一到M国来,刚入学,爸就又这么“心急”地提起了汤家人,这叫她心里仿佛又梗住了一口气。 汤家的孩子再优秀,又与她何干? 她咬住唇,倔强地回嘴:“我,我为什么要让他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我、我不需要爸这么做。” 一急,还是在爸的面前又结巴了。 含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她忍不住将整件事又回想了一遍,“绿藤高中,该、该不会,也是爸拜托汤、汤家人引荐的吧?” 那样一座高高在上、仿佛对凡尘板起脸孔来的学校,她不信自己这样中途转学来都能顺利找到空位,毫无阻碍地一路畅通办妥了入学手续。 爸是医生,虽然医生在M国的社会地位也不低,但是爸现在也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而已。 杜松林微怔,“的确多亏你汤伯伯帮忙。” 多年相隔两岸,又最终与前妻安然离婚,他知道这些都深深伤到了女儿,所以他希望女儿来他身边,他能给女儿提供一切最好的。他不知道女儿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安澄的心咚地沉了下去,她转身回房间抱回校服,张着一双沉静却悲伤的眼:“爸,我、我不要读绿藤高中!” 9、莫名,为谁心慌 9、莫名,为谁心慌 汤燕犀放学回到家里,先礼数周全地去祖父母的房间问安,然后才退回自己房间净面更衣。 厨房送来两碟子小点心,一碟儿做得软糯的绿豆糕,一碟儿炒得香酥嘣脆的椒盐核桃仁儿。自他上了高中,这点心便每天午后他放学后都备着。是祖父嘱咐,说他已经到了男孩子最拔高、需要营养的时候儿,所以特准的。 他盯了那点心一眼,便哼了一声推到一旁,先掏出作业摊开来做。 其他科目都完成得很顺利,只是在世界历史一科上卡了壳。 查理老师有自己的教学方式,他不会给很多板书,也不会让大家有机会记太多笔迹,他的语速很快,即兴发挥很多,所以要求学生上课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记住他都讲了什么。 平素这些对汤燕犀都构不成任何挑战,他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作业早早完成。可是今天…… 天杀的,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结巴,他整堂课只盯着她的背影,根本就没听过查理老师在讲什么! 此时垂眸看向本子,纸面上浮起的根本就不是课堂记忆,反倒都是小结巴那张脸! 该死,明明是个结巴,却竟然还敢跟他回嘴,最后还说他是“歪同学”;非但没有打算就此避开他,还那么大的胆子挑衅地跟他说“回见”! 嗤,她以为她是谁?! . 没听见门响,也没听见脚步声,可是推到一边去的小点心碟子却不声不响被拖走了。 汤燕犀毫不意外地猛然回首,不早不晚,正是汤燕卿张开嘴将绿豆糕往里塞的定格特写镜头。 汤燕犀哼了声,一脸厌弃地扭回头,继续盯着自己的作业本运气。 这早已是他跟弟弟之间心照不宣的旧例。厨房准备的小点心,是为了顾着他到了长身子骨的年纪,于是并不严格控制油脂和糖的比例。他有时顾着功课,暂且将点心推到一旁,弟弟汤燕卿却嘴馋,时常下午躲在门外候着,厨房送完了走了之后,就进来缠磨加偷吃。 汤燕卿刚13,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大人们都怕这个年纪管不住嘴会吃胖了,便没有下午加小点心的待遇。 自从弟弟来偷吃,那小点心送进来汤燕犀自己就一口再未吃过,都推到一旁,直等到燕卿来。弟弟先时还吃得有些心虚,问他为什么不吃。他只一脸清淡,说“太油腻”了。弟弟便涎着脸吃得更加心安理得,还美其名曰说是帮他交差。 他只冷冷刺回去,说“别想太多,不是我留给你的。你能从我手里得着的,不过都是我腻了不要的罢了。” 沈宛的嫁入,燕卿的出生,在汤燕犀的成长心路上,曾经留下了重重的两道伤痕。虽然旧伤已经渐渐愈合,可是曾经尝到过的疼,却总是不时泛起余味。 . 汤燕卿吃得酣畅,两碟子小点心几口就没了,还意犹未尽,凑上来端着腮帮子打量兄长的神色。 他们俩同父异母,从小暗斗到大。这几年虽然不再真正动手了,可要是一天不掐嘴架,就觉着浑身痒痒。 汤燕卿瞧出今天兄长面色有异,便忍不住心花怒放。但凡能气着老哥的事儿,都是他最喜欢的事儿。他便呲牙一笑:“……原来我们家二少爷也有写不出作业的时候儿啊。” 汤燕犀看都不看汤燕卿,只是脚下冷不丁使力,踹在汤燕卿坐着的凳子腿儿上。汤燕卿正在得意,一个防备不及,连人带凳子一遭儿摔个四脚朝天。 汤燕卿也不恼,起来拍拍P股继续乐:“你越这样儿就越证明你今天真是被气着了!哎哟我回头赶紧去翻翻爷爷书房里的老皇历,瞧瞧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 汤燕犀也懒得理他,只是优雅伸腕,取下老式铜制电话打给厨房:“今天的点心有些怪味儿,我一口没动,你们上来取走。” 10、把她送到我面前,你们一定会后悔 10、把她送到我面前,你们一定会后悔 汤燕卿一听就惊了:“哎,别呀!” 厨房要是真上来拿,可是碟子却都空了,点心都进了他肚子。回头盘查起来,厨房一定会秉公禀报,到时候全家上下就该都知道是他把老哥的点心给偷吃了,而且连着吃了好几个月…… 爸妈那边还好说,妹妹们的嘲笑他也可以不当回事,可是爷爷那关可不好过。 爷爷不会当场罚他,可是爷爷会用“哪儿多了就哪儿减下去”的老手段,一定会每天让他少吃一顿不可! 想到将来可能的悲惨日子,汤燕卿忍不住一咬后槽牙,“汤燕犀,你哪儿来这么多阴招?” 老哥不明着揭发他,老哥还由着他偷吃了这么久,原来这都是引敌深入呢哈? 汤燕犀一声轻哼:“吃饭是用嘴,说话也是用嘴。如果不是你用这张嘴说得罪我的话,我就自然不会夺你的食。” 汤燕卿审时度势,最后只好认怂自己扶起凳子,委委委屈屈坐下:“……那,我认错儿。” 汤燕犀这才哼了一声,又拨电话过去叫厨房不必上来了。 . 眼前亏终是躲过去了,汤燕卿转着眼珠儿观察老哥那一脸难消的愠色。一边心下思量,一边小心套话儿:“……我听说杜伯伯的闺女判给杜伯伯了,来了M国。老爸帮她安排进绿藤,跟你当同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就是她去报到的日子。大少爷,你见了没?长得好看不?” 汤燕犀眼前一黑,知道家里没什么事儿逃得过这猴儿似的弟弟。 他心下厌烦更盛,懊恼地摇头:“没看见。你点心也吃完了,就赶紧出去,别打扰我功课。” 汤燕卿最善察言观色,此时已是找见了端倪,哪儿舍得就这么走了? 他笑嘻嘻端着凳子凑近了问:“……不能啊,杜伯伯绝对是个最重规矩的人,既然定了今儿报到,他必定会让他闺女去的。我想想她叫什么名儿来的,啊对了,是叫杜心澄。” 汤燕犀胃底不断翻涌,霍地转首,一脸的青白:“我再说一遍,我没见过杜松林的女儿,也没见过什么杜心澄。学校顾问处登记表格根本就没有什么姓杜的转学生!” 除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结巴。 “是~吗?”汤燕卿对着手指头翻白眼望天想了想:“那就奇怪了嘿。” 汤燕卿心下暗乐:这其中一定有事儿! 收回眼珠儿无害地笑:“可是人家杜伯伯都拜托过你了,你今天没见着人家女儿,好像有点有负所托。” 汤燕卿说完,兹溜就跑了。汤燕犀深深吸气,平复下情绪,还是给杜松林拨了手机。 电话里,又是礼数周全的清雅少年,连声抱歉,说今天也去顾问处查过了名单,却没见到杜伯伯的女儿,实在不好意思。 杜松林也忙微笑回答:“……没关系的燕犀。你自己也还要上课,错过了都是正常的。澄澄今天已经顺利入学了,我嘱咐她明天跟你联系。” 长身如玉的少年,在斜阳明灭不定的光里勾起唇角。 你们,一定会后悔。 11、老爸也会耍无赖 11、老爸也会耍无赖 翌日一早,杜松林笑眯眯送安澄到校车站等校车。 安澄上车就看见粒粒跟她打招呼,她从人缝儿里朝粒粒钻过去。粒粒上下扫视过安澄身上的新校服,低声赞:“不错哟。”安澄尴尬地扯了扯裙摆。没想到作为校服正装的裙子,竟然这么短。 校车启动,她看见爸还站在车窗外向她微笑。 爸的笑容有多温暖,她心下的叹息就有多无奈。 真不甘心,自己昨晚铁了心要不再读绿藤,可是后来竟然——败在爸这样的笑容之下。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一脸悲愤说不再读绿藤了之后,爸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却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捋着她怀里的校服说:“……澄澄,这校服很贵的。而且每一件都是量身定做,售出不退的。你如果不去了,那这套校服就白买了。” 上万刀,安澄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爸继续宽和地笑:“澄澄,爸特别想亲眼看看你穿这套校服上学的模样。你就穿上,在绿藤再忍受几天行么?就当是为了让爸圆一场梦……” 他错过了女儿太多的校园时光,女儿此时已经16岁,倏忽便要长大。此时也许是他最后还能留得住的记忆。 安澄的鼻子跟着酸,想起自己多少个开学日,都只有妈一个人去送自己。 杜松林拢着女儿柔声说:“如果真的那么不喜欢绿藤,爸也答应你,就用一个月为试验期。一个月过后你还想离开的话,爸无条件帮你办转学手续。” 安澄竟然没办法再狠下心来拒绝。 . 粒粒也留意到了安澄的视线,忙欠身特特朝外望了一眼,看完了朝安澄竖大拇指:“你老爸?超帅的!” 安澄红了脸,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仿佛有一点点地明白了妈当年为何会对爸一见倾心。后来即便相隔两岸,甚至后来爸妈之间的感情只剩下一纸婚书那么薄,妈却也迟迟舍不得斩断与爸最后的维系。 妈是在她最好的年华里,真心真意地爱过爸的。也许就是为了爸这样的微笑,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眼之下的怦然心动吧? . 到了学校去交查理老师的作业,安澄毫不意外对上查理老师有些扭曲的表情。查理老师顶着那头爱因斯坦般的乱发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勉强撑开笑容:“小Cherry,没关系。你毕竟刚来M国,想一下子听懂我的课,的确是对你要求高了些。我相信你以后的作业,嗯,一定能完成得更好。” 安澄的心咕咚一声沉下去。 她在中国的时候一向都是好学生,这还是第一次因为作业被老师批评。可是其实如果查理老师跟中国的老师一样直言不讳还好,偏查理老师这样委婉宽容,反倒让她觉着更是惭愧。 她不能骗自己,自己没完成好作业,不是因为自己隔着语言障碍,而是——自己那堂课上压根儿就没有好好听过课。 背上的凝视,让她寒毛乍起。 不知如何作答,又怕自己一急了又是结巴,她只能窘迫地鞠躬,深深地。 粒粒同情安澄,陪着她一起走出查理老师的教室,低声嘀咕:“昨天课上的情形,我们大家也都看到了。你刚转来第一天,Yancy那么对你,你不紧张才怪。” 安澄耳膜仿佛被针尖刺到:“你说谁?” 12、目中无你 12、目中无你 粒粒也没想到安澄的反应这么大,忙解释:“就是昨天那个男生。这么说,你还不知道他名字?” 安澄的心狠狠地跳。Yancy,只是个英文名罢了,并不是爸说的“燕犀”,碰巧只是发音相似罢了。 一定不会是同一个人。 她控制住慌乱,近乎固执地坚持:“我听见有人叫他‘Y’。” 粒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笑:“也没错,Y就是Yancy的首字母。有些自以为跟他亲近的人,用首字母来当昵称,以此表示他们自己的与众不同。” 安澄歪歪头,“这么叫他的,只、只有顾静嫣一、一个么?” 粒粒哼了一声:“顾静嫣当然希望只有自己一个人叫,可惜事实上不是这样。绿藤高中有两个大圈子,一个是本国学生,一个是亚裔学生。亚裔圈子里的都唯他马首是瞻,所以也都这么称呼他。” “可、可是为什么?”安澄甚为不解:“他们为什么都听他的?是、是因为都怕他么?” 这个问题仿佛是问住了粒粒,她愣了几秒,用力思索,“……不是怕他。该怎么说呢,其实他平日对别人不是对你那种态度。他一向温文尔雅,功课和待人都是极好的。亚裔学生都受过他的照顾,在这异国他乡,自然就习惯了依赖他。” 这话让安澄听得有些泄气。 那她究竟做了什么,会招他那么不待见?难道只是帮顾静嫣从他魔爪下逃开么? 话又说回来,他都那么对待顾静嫣了,那凭什么还被认为是温文尔雅、待人极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脸上戴着一张假面具吧! 在人前装作温文尔雅,待人极好,博得人们的好感,可是背后,那副冷血薄情的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 安澄悄然攥紧拳头:假面的家伙,我一定会戳穿你! “你在说什么?”粒粒忽地一扯她手臂:“……嘘,他来了。” . 长长走廊,无处遁形,安澄两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收紧,睁圆了眼睛看着那个满身清光的少年从走廊尽头一步一步走到近前。 同样款式的校服,绿藤却也充分尊重学生个性,允许同时有棕、灰、蓝三个色系的存在。欧美学生多数选棕色,因为更衬他们的肤色和发色;亚裔学生更爱选蓝,也许是更符合东方人的含蓄审美。 作为中间色,选银灰的并不多,全校一共也没几个。可是他却是当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灰色不好穿,若没有突出的五官、耀眼的气质,那么灰色会将人衬得灰头土脸,晦暗不明。可是灰色穿在他身上,却让安澄只觉晃眼。让她渐至有些不敢直视他,虽然不甘,却不得不微微调开了视线,看向一旁。 . 几十米的距离,他面上和眼底的神色始终平静、清淡,一路走过来,没有因为她的存在、她的动作而有半点的波动。 已经近到眼前,安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夹在这两人当间儿,粒粒的立场又邪恶尴尬。她只好举起手来讪讪地打招呼:“嗨,早。” 他微微点头,竟向粒粒回以淡淡笑意:“早。” 粒粒和安澄站得这样近,可是他却一毫米的目光都没落在安澄面上过,只是淡淡转身,清傲而去。 直接无视! 13、想跟我玩儿心有灵犀,哈? 13、想跟我玩儿心有灵犀,哈? 擦肩而过,汤燕犀目不斜视走向查理老师的教室。 背后长廊里,如他希望,只留下一片岑寂。他太明白那片岑寂之下所代表的尴尬和无措。他满意勾了勾唇角,缓步走进门去。 是杜松林说的,会叫女儿主动联络他。说来说去都是杜家父女上赶着他。可是方才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甚至在他走到面前的时候还别开了脸……嗤,是她不肯主动说话,那他为什么要搭理她? . 查理老师垂眸翻看汤燕犀的报告。 平生第一次,汤燕犀在面对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紧张到掌心微微沁出冷汗。 查理老师面上的神色也十分可观,不停抓耳挠腮,倒像是老师自己做错了事。 因为是汤燕犀,查理老师便看得十分仔细,看过一遍回头又看一遍。第一遍看完,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看完第二遍,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其实都是他在课堂上给讲错了? 汤燕犀有些自责,忙问:“是不是学生写错了?” 既然是自己犯错,那他就宁肯直面老师的失望,甚至是训诫。 不想查理老师却一抓那一头乱发,“不浪”摇头:“不!应该是我错了。” 老师这么说,让汤燕犀更汗颜,想要解释,查理老师却从手边抽出另外一份报告:“要不怎么会你们两个写得一模一样呢?” “您说什么?”汤燕犀心下咯噔了一声。 查理老师将两份报告都摊开:“我记得我留的题目是《阐述工业革命推动人类社会转型的主要表现》,可是你们两个写的却都是《工业革命在欧洲各国的具体表现形式》。” “小Cherry毕竟刚从中国转来,听错了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就连Yancy你、我最好的学生也都听成了这样,那就只能证明是我错了。我想我真的在课堂上一时走嘴给说错了吧?” 汤燕犀长眉陡扬:“您是说跟我写得一样的,是她?” 查理老师万分歉疚地扁了嘴:“千真万确。” 汤燕犀心下轰地一声。 如果都听错了倒也罢了,随便各自写成什么就是,可是怎么至于就连错竟然都错到一起去了? 这算什么,心有灵犀,哈? 汤燕犀拼命控制住内心翻涌,毕恭毕敬向查理老师致歉,说回去重新写。 温雅目光仿佛不经意滑过安澄报告,善意微笑:“Cherry同学的报告,我也一起拿回去给她吧?既然我们犯了相同的错,也许我能更方便帮到她。” 查理老师自是乐见其成,汤燕犀含笑抓起两份报告出门。一个转身,面上的温雅便都褪去,唇角冷冷一勾。 杜心澄,还敢说你不是故意想要引起我注意么? 他微微偏了偏头,脑海里浮现起写历史作业的时候,弟弟进来偷吃的样儿。那时候燕卿虽说只是仿佛无意间瞟了一眼他的作业,可是以弟弟那猴儿似的眼珠儿,又怎么可能看不清他写出的是什么标题。 原来杜家父女将燕卿都买通了……哼,真下功夫。 可是既然想要引起他注意就光明正大的来,那个小哑巴又何必装作那么无辜,倒像是他招惹了她? 14、一枚真正的心机boy 14、一枚真正的心机boy 这一天的课,有大半与第一天的科目不同。安澄走进了更多新教室,也邂逅了更多新同学。 意外,却也不意外,撞上了许多似有深意的打量。 这些打量,更多是来自本来让她能觉得更亲近的亚裔面孔。 粒粒安慰她:“你懂的,因为Yancy……你已经成了名人。” 安澄垂下头来:“我、我根本就不想跟他有任、任何的瓜葛。” 粒粒也点头:“也许是因为Yancy他从不这样对人吧。你是第一个,大家可能就都觉得,你能惹那么好脾气的他不快,那你这个人的人品就……” 安澄睁大眼睛:“就凭他不喜欢,他们就认为,是、是我人品有、有问题?”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是“对”的标准?凭什么就不觉得是他喜怒无常? “没有为什么,”粒粒摊手:“这就是绿藤的校园法则。” 汤燕犀就是法则,在亚裔圈子里。得罪他,就是违背法则。 . 阳光近午,光芒更艳。顾静嫣终于在图书馆一角找到了汤燕犀。 汤燕犀在阳光里抬起头,淡淡微笑:“别说傻话了,我怎么会因为你而不去上课。” 他指了指桌上的世界历史报告:“我是写错了报告,到图书馆来查资料,重新完成。” 顾静嫣喜出望外,赶紧坐下来,凝视着他那双清淡如水的眼:“真的?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汤燕犀悠闲地耸了耸肩:“我昨天发脾气,也只是针对你跳楼的行为。你用这么危险的行为来威胁我,真是蠢,是对你自己太不负责任。我如果不发脾气,你就不会明白那么做有多错。” 顾静嫣眼圈儿微红,急忙垂下头去:“原来你是气我不懂得珍惜自己……我还以为,你真的对我那么冷血,真的会从此再也不理我了。” “怎么会,”他依旧淡淡的,唇角挂着一丝浅笑:“绿藤又有多大,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 顾静嫣凑过去看他的报告,不可避免也看见了摊在桌面上的另外一份报告。 顾静嫣愣了愣:“两份写跑题了的报告?” 汤燕犀勾起唇角:“有趣吧?一个刚转来一天的转学生,竟然跟我这样心有灵犀,就连错都错到了一起去。” 他歪头,修长指尖撑住额角,眸光流溢:“你说,这是不就是你们女生喜欢说的‘缘分’?” 顾静嫣面上登时一滞。 良久才用力地笑笑:“怎么会是缘分呢?只是巧合罢了。” 汤燕犀饶有兴趣地挑眉,继而指尖勾起安澄的那份报告的边角,如有深意地微笑:“不管怎么样,我想我应该跟她一起重新完成报告才对。” 他的长眸缓缓对上顾静嫣:“如果你见了她,麻烦你去帮我叫她过来。” 顾静嫣眼角眉梢的懊恼都再藏不住,她捉住他手臂:“你为什么要管她?做错了报告,该怎么重写,都是她自己的事!” 汤燕犀依旧眉眼温煦:“可是她是华人啊。难道忘了我的规矩么?凡是亚裔学生,不管是谁遇见了困难,我都要帮。” 15、那根草,谁稀罕? 15、那根草,谁稀罕? “可是也不一定非要你亲自去帮!”顾静嫣怎会甘心,恨恨盯一眼那报告,便伸手抓了过来:“……让我去帮她。” 汤燕犀闻言展颜一笑,伸手拍了拍顾静嫣肩头:“真的?那就太好了。” 他起身,抱起自己的报告:“这件事交给你,我放心。” 说罢勾起谜一样的微笑,披了一身的阳光,抬步而去。 . 午休。洗手间。 操场上一片欢腾,便更显得教学楼里刺骨的幽静。 安澄到洗手台前洗手。 背后左右围拢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忙抬头,镜子里映出三个亚裔女生的面孔。 镜面上有些水渍,映着窗外斜照来的阳光,便显得那三个女生的五官有些狰狞。 安澄深吸口气,依旧洗手后冷静地关了龙头,没惊叫,只是淡然回身迎上那几个女生。 “有事么?” 三个女生都没说话,门口传来一声冷笑,顾静嫣走进来,随手关了洗手间的门,在外面挂上“正在打扫”的牌子。 安澄微微眯眼,静待下文。 顾静嫣抱着手臂走到安澄面前,傲慢地打量着安澄:“我问你,昨天为什么要帮我?是不是想抢我的风头,吸引Y的注意?” 安澄心下轻叹口气。 看见顾静嫣这样派头地来找她,她就已经猜到是这么回事了。 她沉静扬头:“如果你们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我就不管了。可是谁让你们都是华人,我就不能当没看见。” 她淡淡摇头:“国内有太多新闻,说中国人在国内是条龙,出国就成了一团虫。同胞之间不但不互帮互助,反倒只会窝里斗。丢脸丢到外国人的地盘上,人家回头骂的是所有华人!” “你说什么?”顾静嫣圆睁双眼。 顾静嫣一个手下叫艾米的也愣住:“……她怎么不结巴了?” 安澄缓一口气,迎上顾静嫣的眼睛:“你现在我面前是很强,可是当时在那个Y的面前却已经被逼上绝路。你自己不甘心就那么下来,又不敢真的跳楼,如果那时候没个人出现帮你打圆场,你又要怎么收场?” “我帮了你,你不感谢没关系,可是如果反倒因为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反来向我兴师问罪,那就是你的错。” 安澄的话如连珠,击得顾静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嘴。 艾米等几个手下虚张声势地扬手:“你个臭丫头,你跟谁这么说话呢?” 安澄挑眉一瞪艾米等人:“我跟顾静嫣说话,有问过你们意见么?” 艾米等人面上一阵扭曲,安澄只盯着顾静嫣:“至于你说的那个Y……我压根儿就对他没兴趣,又为什么要引起他的注意?” “况且因为帮了你,后来世界历史教室里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分明是不满我帮了你。引起他注意,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安澄说完淡然越过顾静嫣,走向门口。 顾静嫣回头盯着安澄背影,不甘心地低喊:“你难道真的不是为了吸引他注意?” 安澄笑了,停步回身:“你在乎他,为他不惜要跳楼。这是你的事;可是对不起,这世上不是任何人都跟你一样。你当他是个宝,他在我心里却顶多是根草。” 一气说完,安澄觉得好畅快,伸手拉开门就走出去,迎着走廊窗外的阳光,轻轻闭上眼。 都想不起,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不结巴地痛快说话了。 她自顾着开心,却不知道,隔着走廊拐角,另外一边的窗旁,正有一个颀长身姿,斜倚窗棂。 她脸上的阳光,叫他微微眯了眯眼。 难道不该跟所有受了欺负的女生一样,一脸委屈地走出来么?可是怎么……她竟一脸的爽? 16、她美在何处? 16、她美在何处? 不过一刻安宁,随即又被顾静嫣手下几个女生打破。 艾米和另外叫贝西、黛尔的出来,艾米伸手一把抓住安澄的头发,贝西和黛尔一左一右压住安澄手臂。 顾静嫣抱着手臂冷哼:“我有过允许你走么?这目中无人的丫头,不教训你一下,你都不知天高地厚!” 突来的变化,叫斜倚窗棂的少年也陡然一挑长眉。 安澄落在下风,头皮一片火辣辣的疼,可是她咬紧了嘴唇,不肯在门外喊。 她兀自挣扎,低吼:“顾静嫣,这是校园霸凌,我不会任你们欺负的!你要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顾静嫣抱臂冷笑:“你想怎么做?报告老师?这是M国没错,可是如果你这么做,你就等于自绝于亚裔圈。从此整个绿藤高中,你就永远是孤身一人!以为那些欧美学生会接纳你?你做梦!” “还有那个粒粒,你觉着她来跟你做朋友,你就不需要亚裔圈子了?我告诉你,她自己只是个混血黑人,她平日也没几个朋友,她才会来跟你主动示好!” . 走廊另一边走来一个穿蓝色西装校服的男生,同样的东方男生,同样清俊修长的体态和气质。 他无声走到汤燕犀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见汤燕犀的眼白。清冷得像冰。 他明白,不是汤燕犀在给他白眼,而是Yancy的眼珠儿都留给了那边那个女孩儿。 这情形有些有趣,他便也顺着Y的视线看过去。 安澄在反抗,可是她却没大声求救,而是兀自独力挣扎。只可惜她是以一敌三,寡不敌众,更要紧的是她是头发被扯住,使不上力。 “不去干预一下么?”少年仿佛觉得有些意趣,悄悄觑着汤燕犀的侧脸:“都是华人,你从来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语声约略泄露了一点笑意,汤燕犀这才转过头来,沉静如井的眼毫无温度。 “楚闲,你果然很闲。” 楚闲无声地笑:“我没说别的,我只是眼见为实。” 眼看安澄渐落下风,被扯着头发就要再扯进洗手间里去,后果更难预料。楚闲也忍不住收了笑:“放任下去,怕要出事。” 汤燕犀微微扬起下颌,像是对楚闲说,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竟然不喊。” 楚闲长眉一扬:“难道你在等她呼救,才出去英雄救美?” 汤燕犀蹙眉,轻轻白他一眼:“她美在何处?” 楚闲张了张嘴,“这个么……总之我觉得现在你出去救她,正是时机。” 汤燕犀却莫名地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楚闲急了,向他背影低喊:“你真不管么?燕犀,这不是你一向的所为。” 汤燕犀径自朝前去,没回头,只淡淡回一句:“……你想去,那你去好了。” 话音轻落,汤燕犀身影已经转过楼梯,人影已远。 楚闲无奈,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走向女生洗手间的方向。 17、我就知道,一定是他 17、我就知道,一定是他 洗手间里,顾静嫣将报告摔在安澄脸上。纸张四散落下,像是被掰断了的蝶翼,彷徨飘散。 “还嘴硬?还敢说不是故意引起Y的注意?那你怎么连报告都跟Y写得跟他一模一样?” 白纸从脸颊滑下,安澄抬起眼,目光倏然一冷。 头皮还在火辣辣的疼,可是这疼却最终都化成了心底的一声冷笑。 “所以这件事是他告诉你,而你是为了他来向我兴师问罪的?” 顾静嫣愣住,没想到现在已经这样狼狈了的安澄还能表现出这样的冷静。她张了张嘴:“……你个欠教训的丫头,这跟Y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又要赖上Y?” “可是如果不是他自己说,你有机会知道他论文里都写了些什么吗?” 之前跳楼的那一幕,难道还不够说明,顾静嫣虽然看似聪明伶俐,可是事实上根本就没办法看透Y么?Y那样的一个表面完美无缺的男生,写错了论文是丢脸的事,如果不是他自己肯说出来,外人可能根本就没机会知道! 想到这里,安澄止不住的冷笑:“我懂了,今天的这件事,其实还是他的主意。” 昨天她叫了他“歪同学”,他今天怎么可能只当没看见似的就那么擦肩而过了?他当然会教训她,只不过不想脏他自己的手罢了。 安澄笑,笑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知道这个世界有恶,可是却没想到,在16岁这样一个年纪,竟然就已经有人坏到了如此地步。 偏偏,这样的恶人却披了一副温润如玉,华贵如月的皮囊。 这样一个人,面对她的时候,竟然还能双眸清澈如泉。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他在世界历史教室里对她意外绽开的那抹笑……那笑里也曾有一瞬的妖艳和温暖,曾经烫过她的眼。 . “呀你这个死丫头,你还敢在我面前溜号?” 顾静嫣眼睁睁看着安澄仿佛神游,在这样的境地之下竟然嘴角莫名挂上一抹如梦似幻、却又含着淡淡哀伤的笑,登时火就不打一处来。她上前一把捏住安澄的下颌:“还不跪下给我道歉?!” 安澄被压着手臂,冷笑抬头:“我安澄跪天地、跪先人、跪神佛。你,算个什么东西?!” 艾米、贝西和黛尔大吼着上前死死向下压安澄:“你个嘴硬的丫头,叫你还敢嘴硬?!” 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敲响,有人在外面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声音除了安澄之外的几个女生都听出来了,贝西凑近顾静嫣耳边:“……楚闲。” 顾静嫣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朝门外道:“这是女生厕所,女生在里面自然是做女生的事。男生敲女生的厕所门又算什么?难道你还想进来么?” 顾静嫣一边说,一边向手下使眼色,叫她们将安澄拖进厕间去。 门外,楚闲也微微一眯眼。他退后两步:“我数到十就会踹门。该穿好裙子的就赶紧穿好,到时候别说我没有提前告知过。” “你敢!”顾静嫣也不示弱:“这是女生厕所,你要是敢踹门进来,我保证会让你看见你不该看的!这是M国,你懂的,这方面的责任该有多严重!” 18、早已学会收起所有的奢望和幻想 18、早已学会收起所有的奢望和幻想 门外的楚闲也约略犹豫。 就在此时,楼梯上忽然传来一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奔跑声。脚步声略有些节奏纷乱。 楚闲回头望去,只见是华裔教导主任范太太正捂着肚子跑上楼来。 范太太也没想到楚闲会站在女厕所门口,愣了愣,费劲地问:“……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门内的顾静嫣等人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一听竟然是教导主任的声音,四个女生登时有些惊慌失措。范太太是华裔,所以尽管这里是M国的高中,可是范太太还是带着亚裔教导主任特有的严厉,平素学生们都很怕她。 情况突发,楚闲也有些尴尬,正在犹豫该怎么解释,可是范太太却显然没有耐心等他说完,而是急着上前去转洗手间的门锁。 一转是上锁的,范太太一脸的失望和震惊,忍不住嘀咕:“怎么整栋楼的女厕所都被上锁了?是要修理么,可是没人通知我啊……” 楚闲听得也一愣,可是这时门还是从里面打开了。 顾静嫣和三个手下有些灰头土脸地走出来,正眼都不敢看范太太。 范太太显然很急,也顾不上细想根由,便赶紧冲进了厕间去…… 洗手间门口,顾静嫣跟楚闲眼神相撞。碍着厕所里的范太太,两人谁也没说话,只各自都给了对方一个冷冷的打量。 顾静嫣四人走开后,范太太不久也酣畅地出来了。出门来见楚闲还在门口候着,不觉有些眼神古怪地打量了几眼才离去。 又过了两分钟,安澄才垂着头从厕间里走出来。诧异看一眼立在门外的楚闲,尴尬地赶紧走到洗手台前,掬水将被扯乱的头发重又拢顺。 这里是女厕所,楚闲不方便直眉直眼地向里看,只好扭头望向一旁,只轻声问:“你还好么?” 安澄心下生起暖意,伸手洗把脸,让自己尽量平静地回答:“我没事。” . 走出洗手间,无论是顾静嫣等人还是范太太都已没了踪影。长廊里只立着身姿清逸的男生。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都落在他面上、眼底,他的微笑里便有了金灿灿的星光在闪耀。 相似身高和气质的男生,却带给她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面上有些发烧,垂首轻轻鞠躬:“……多谢你。” 楚闲小心打量安澄的脸,虽见她鼻尖红红的,却意外没看见她眼角曾有泪痕。 这么说,受了那样的欺负,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子,竟然没有哭? 楚闲上前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楚闲。” 安澄仰头:“贤人的贤?” 楚闲大笑:“嗯,原本是的。长辈的期许。不过我自己给改成了‘闲’。” 安澄微微惊讶,随即便也明白一字更改背后的意思,便忍不住微微一笑:“……我、我叫——安澄。” 不是杜心澄,永远地不是了。 在改名这件事上,与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却意外有了小小的共鸣。 楚闲点头,陪着安澄并肩走回教室的方向。 “安澄,之前你为什么都不喊?”他微微眯起眼来,隔着长廊形成夹角的两扇窗,隐约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一个隐在墙角的身影,“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呼救,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救你呢。” 安澄迷惑抬头,却散淡一笑:“我、我不需要等、等人来救我。我其实、其实可以自己扛。” 这陌生的校园,原本也没有她可以依赖的人啊。 她早已学会,收起所有的奢望和幻想。 路,要自己走呵…… 19、别以为我不知道 19、别以为我不知道 楚闲陪安澄走到楼梯口,楚闲侧首问她:“你下午第一节是什么课?” 按照楚闲的本意,是要一路送安澄去教室的。女孩子刚经历了刚刚的事,心理正是正孤单脆弱的当儿,有个人多陪一会儿也是好的。 安澄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刚刚那代表噩梦的洗手间。 下午第一节课不在这层楼,甚至都不在这栋楼。 楚闲见她回望,以为她又是后怕,于是轻轻走过来挡住了她视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安澄却轻轻摇头:“谢、谢谢你。我,我想再去下洗手间。” 楚闲不由得挑眉。 安澄忙解释:“就,就只是上个厕所……”她按了按胃,脸上浮起一层赧红:“有、有点闹肚子。” 楚闲倒也释然。刚经历过刚刚的紧张,她一定是肠胃痉.挛了。 安澄小小的脸上挤满了尴尬:“楚闲,你、你先走吧,我自己没、没关系。” 楚闲虽然有些不放心,可是也只能点头笑笑:“好吧。” 摊开后向她:“手机给我。” “哦?”安澄愣了下,还是将手机掏出来放进了他掌心。 楚闲微笑点头,接过手机径直输入了他自己的号码,拨打过去,接通了才按断。然后将手机交回安澄手里:“这个是我号码。记着,如果待会儿有任何不适,就拨这个号码,我会立即出现。” 安澄深点头:“……谢、谢谢你。” . 楚闲目送安澄小跑进那间女厕,站了两分钟,这才转身含笑甩甩头离去。 他未曾想到,他转身的刹那,女厕门口伸出安澄的脑袋,远远目送他背影。 直到确定楚闲是真的下楼去了,安澄才深吸一口气走出女厕的门。 她前后左右看看四方的位置,随后目光锁定了与女厕形成90°角的那段长廊。悄然吸气,两拳在身侧攥紧,她悄无声响地走了过去。 如果她刚刚没猜错,顾静嫣就是受了Y的挑唆才来教训她,那么那个始作俑者一定就在附近。 ——他怎么会不来亲自看看胜利战果呢? 可是那一段走廊所有能隐身的角落她都看过了,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她走到窗边,俯瞰整座大楼。 大楼是“凹”字形,从一条边可以看见另外两条边的走廊的楼梯。如果他下楼,总逃不过她的视野。 她观察了几分钟,又深吸口气,走到向上的楼梯口。 再向上,就是天台了。 . 踏上天台,风流过耳鬓。 随着风的涌来,角落里一大片黑色的飞鸟受了惊吓一般,呼啦地四散飞去。 一霎时之间,黑色的羽翼仿佛遮蔽了阳光,眼前的世界忽地陷入黑暗。 好在飞鸟惊去,阳光随即穿过黑羽的迷障,千万条金线与黑羽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幅技法高深的乱针刺绣。继而,黑羽渐逝,阳光愈烈。 半空中有一片黑色的羽毛,飘飘摇摇,在安澄眼前落下,跌落在她脚尖前。 她垂首快速地看一眼,便连忙朝前望去。 一种嶙峋的存在感,就在前方,无声且不容忽视地,正聚集在她脸上。 就在那一片黑羽与阳光交织起来的、迷幻一般的画面里,那个一身银灰的少年正长身而立。在他身周,黑羽翩飞,金光耀目。 20、讨厌我,就够了 20、讨厌我,就够了 一路追踪上来,想到要即将面对面,安澄都没有害怕过;可是不知为何,这一瞬,她却呼吸一停。 心脏重新恢复跳动之后,接下来便跳得宛如几十面大鼓一起擂响。 他却没说话,目光只轻蔑从她面上滑开,扬手放飞了本来蹲在他掌心的黑鸟。 安澄张了张嘴,此情此景却无法说出本来想说的话,反倒忍不住先问了句:“……那些鸟,都、都是你养的?” 他不意外,也不热衷,只是错开目光去,两手叉进裤袋,俯看楼下的世界。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安澄恼得咬牙,更后悔自己干嘛说这样有搭讪嫌疑的话,便吸口气:“我、我就是想说,养乌鸦这、这事儿,也就你、你干得出来。你的宠、宠物,跟你真的挺、挺配的。” 汤燕犀无声转过眸来,寒凉地盯着她。 “原来你又是来自找苦吃的。看来刚刚的教训还不够。” 一提刚刚,安澄心内的火腾地便撒开。她攥紧了拳头冷笑:“别、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他淡漠地迎上她的怒视:“知道了,又怎样?” 是啊,就算知道了,她又能怎样?以顾静嫣对他的死心塌地,就算她上报学校,顾静嫣也绝不会为她作证。她能拿出的不过是主观推测而已。 他黑眸如冰,紧紧凝视着她的反应:“受不了,就赶紧逃离绿藤……趁着,还来得及。” 安澄懊恼得一挥手臂:“被以为我会就这么任你欺负。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揭揭、揭穿了你的假面具!” “随便。”他全无所动,神色连一丝的波动都无。他的反应反倒让她的发狠看起来只剩下虚张声势的皮壳。“可是既然不走,就等于你默认肯付出更大的代价。” 安澄惊讶地盯着他:“你、你别以为我这样就会害怕你!” 他傲慢转头,纯黑的眼瞳光华流转:“让你害怕我?嗤,我没那个兴趣。” “那、那你要怎样?” 他抬眸无声凝视她十秒,继而薄唇轻勾:“——讨厌我就够了。” . 他想让她讨厌他?安澄的心区一角忽然隐秘一撞。 也许她应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天杀的,她却就是听懂了。 难道他的感受,跟她心里所想的其实是殊途同归么? ——在这世上总有人,让你只想讨厌;绝不想喜欢,绝不想靠近。 讨厌到还想要加倍背书,还要对方也同样地讨厌自己,这样才永远永远都没有走近彼此的可能才好。是不是? 她哼了一声,心下却不知为何哗啦地仿佛释然下来。 她挑眉盯住他:“虽、虽然我没兴趣达、达成你的希望,不、不过,我想你这一件可以如愿。我、我会讨、讨厌你,很讨厌!” 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她转身就走。 背后的风声裹挟着飞羽高低飞舞的动静,在那空隙里,他的声音清越却冰冷地追过来:“……这校服,穿在你身上,可真是丑出了我的想象。” 仿佛有千万根黑羽毛一下子都塞进了她的喉咙。 安澄说不出话,却霍地回身,向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21、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天长地久 21、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天长地久 周末下了雨,雨水像泪痕,串串印在窗玻璃上。 安澄攥着手机坐在窗前,手指划过那些“泪痕”,小心地撑起微笑,与母亲安然通话。 “我一切都好,妈你放心。您呢?您现在又在哪里演出?” 安然是现代舞蹈家,每年总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世界各地巡演。 安然的嗓音透出微微疲惫:“在丹麦,马上就要登台。” 安澄用力地笑:“好……那妈你照顾好自己。还有——忘了爸,再找一个男朋友好不好?” 安然愣住,不顾助理的提醒,小心地攥紧了手机:“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我跟你爸爸,已经是过去式。” 安澄笑,看见雨幕在窗玻璃上贴出的薄膜里,有一个女孩子的倒影,明明在笑,却泪流满面。 “那您倒是给自己找个男朋友啊!如果您找了,那我就承认我胡说。” 妈也许习惯了将她当成个孩子,没想到她其实已经悄悄长大,大到已经懂了一个女人的心思。 安然有些措手不及,只得略显生硬地直接错开了话题:“澄澄……在学校,还习惯么?我听你爸说,给你找了最好的学校。而且汤家的公子也与你同学,当能照顾你。” 安澄垂下头去,鼻子有些堵。 她那天受了欺负回到家后跟爸撒了谎。她说她已经联系了汤燕犀,还说汤燕犀对她很好。 ……因为,这是爸和妈希望的样子,那她就让爸和妈放心好了。至于在学校真正遇到的事,她会自己慢慢咽下去,不让他们担心。 她伸手用力抹脸,努力微笑:“是。汤燕犀他对、对我很好,有他在,没、没人敢、敢欺负我。” “而且我写、写错了报告,他、他还会通知我,还、还帮我改、改正。” 隔着听筒,安然听见女儿又结巴了,不由得皱眉。忍住心疼,她放柔了声音:“澄澄,记着说话的时候别着急,慢慢说。还有,如果实在紧张了,就先停下来,别着急说出来。” 安澄知道自己又让妈担心了,她小心地捂住嘴,不让哽咽声传出来。 她故意隔着听筒大咧咧地笑:“没、没事的妈。这、这里是M、M国啊,就算我结巴,同学们也、也不敢歧视的。否则如、如果我上报学校,他、他们会受到处分的。” 房门被敲响,她知道是爸。她便赶紧抹一把脸:“妈……你在外巡演要照顾好自己。还有,答应我,给自己找个男朋友吧。我不在妈身边的日子——妈,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安然在听筒那段也落了泪,化妆师赶紧上来给补妆。 安然小心嘱咐女儿:“要听话,不要为了我而埋怨爸爸。他是我爱过的人,我知道他很爱很爱你。其实他现在跟你一样紧张,所以你不要让爸爸为难,好么?” . 安澄擦干了眼泪,才打开房门下楼吃饭。 杜松林小心观察着女儿的神色:“……今天跟爸爸去汤家拜望一下吧。是汤老爷子亲自的邀请。虽说你从前来M国也拒绝过老爷子,可是那些时候都是短时相聚,汤老爷子也理解咱们一家人相聚不易;可是现在不同了,你是来这边定居。老爷子是真心想见你,总不好再拂老人家的心意。” 安澄用勺子戳烂了面包,忽地抬头:“——其实是爸不爱妈了,是不是?” 22、我心上的雨,而你,撑起的伞 22、我心上的雨,而你,撑起的伞 面对女儿的质问,杜松林有些无颜面对。可是他却明白,女儿长大了,这个问题再难面对,也迟早都要面对。 他垂下头去,闭上了眼睛:“澄澄……我不想为自己辩解。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安澄狠狠盯着父亲,她感谢父亲这样的直白,可是同样,她也痛恨爸这样的直白! 此时此刻,真相才最伤人。她想要知道真相,可是她却又被真相割得好疼。 “那一定是有了别的女人吧?” 还是问出来了。她绝不相信爸会平白无故就不爱妈了。一定是有个女人,因为她的存在而让爸心有旁骛。 身为女儿,她也许不可以恨爸。可是她做不到不恨那个女人! . 16岁的年纪,还学不会掩藏自己眼底的恨,安澄的情绪都明白地刻印在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刺痛了杜松林的心。 他无颜自辩,可是他却也不希望女儿会因此而记恨霍淡如……因为淡如并未爱上他,对他抱持的始终还是一颗朋友之心。淡如虽然与汤明羿离婚多年,可是淡如的心也一直还都在汤明羿那里。 一切的情愫,都只是他一人的错。 不是不明白安然的深情,他也曾尝试过,希望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让自己一点一点割舍掉对淡如的情。可是他终究发现这做不到。许多年了,还是做不到。 既然如此,他便已没资格将安然继续吊在婚姻里。他应该放她去寻找她自己的幸福。 只是这一切可以与安然解释,可以求得安然的谅解,却终究——无法与女儿全都摊开了来谈。这个年纪的女儿不会理解,而他纵然万千小心,却还是对女儿铸成了伤害,不易治愈。 他缓缓吸口气:“是有一个人,却不是澄澄你想象的样子。” “她是谁?”安澄冲口而出。 杜松林皱眉,避开女儿的目光:“等有机会,我会带你见她。” . 还是到了汤家,解开安全带,安澄凝望着眼前陌生的古老徽派建筑。 在M国的土地上,竟然看见这样大型的古老徽派建筑,看那古老的粉墙乌瓦印在M国的烟雨中,让安澄恍然觉得是又回到了中国。 仿佛……闭上眼再睁开,就又能看见妈。 杜松林倾身过来问:“澄澄……怎么了?” 爸的呼唤还是打破了安澄的幻想。她知道她已经来了M国,而爸和妈已经不再在一起了。 她今天之所以还肯答应爸来汤家,不过还是为了妈在电话里的拜托。 妈说爸是她爱过的男人,妈求她不要为难爸…… 她用力忍住难过,吸了口气:“没事。我只是,觉得陌生。” “原来是这样,”杜松林这才宽心一笑,“汤家这座宅子是后来才从中国运过来,是汤爷爷几年前才一块一块亲手拼完。” 安澄也还是头一次听说古宅能“一块一块亲手拼”的说法,不觉有些分心,倒因此而收了心底的难过。 她转头向窗外的古宅望过去,轻声说:“……拼积木么?” 这么说着,视野里的古宅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方才门前空无一人,只有烟雨濛濛;而不过一个转头的当儿,再望过去,大门前已经悄然撑开了一柄宝蓝色的大伞。 伞遮住了伞下人的半截脸,只露出嘴以下的部分。 这样的古宅烟雨里,那少年也穿一袭灰蓝色的衫子,仿佛与这雨、这宅,这伞,这头顶的天,恰恰好,融为一体。 只有伞下那抹菲薄的唇,红得耀眼。 23、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23、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此时的安澄不知自己心上莫名的悸动是什么,还是要五年多以后,偶然听见了那个“口齿不清”的华人歌手唱起的那首歌儿,因为乍然听不清而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去细辨,才反倒让那歌词一个字一个字地烙印在了心头。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那时隔数年的瞬间,再回忆起此时的这一幕,她恍若被电流击中,良久无法思想。 又过了近十年,那个歌手已为人父,被问起代表作是哪一首,那歌手选了“哼哼哈嘿”的一首,她听来,顿觉淡淡遗憾。 哼哼哈嘿,又如何比得上那丹青烟雨,打得湿记忆? . 可惜那都是后话,此时16岁的安澄还只能揣着一腔无可名状的心跳走过去。 心的异样怦然,被此时的她理解成紧张、防备。 她知道他不会这样好心,也知道他但凡表现出来的丝毫善意背后,定然迟早都会报复回来,加倍让她知道那所谓的善意不是他想要。 身为医师,杜松林敏锐察觉两个孩子之间略有异样。伞下的少年倒还罢了,女儿的脚步却异常滞重;可是明明滞重,却两眼朝向那个方向,坚定地去。 杜松林皱了皱眉,无法理解此时矛盾的16岁年纪,只好先扬声打了招呼。 “燕犀,怎么好让你来?薛兄呢?” 一向在门上迎来送往的都是汤家曾经的老副官薛家人——薛如可。 隔着伞,石阶上的少年也正悄然打量那雨中走来的少女。 幸好,有伞遮住他的视线,让他的目光不至于被外人窥破。 杜松林的招呼打破了这沉默的魔法,他心底悄然叹了口气,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若有所失。 守着礼数,他终于抬起伞来。 伞上聚着的雨水便哗啦沿着伞沿儿都流淌下来,在他左右恍如挂起两卷珍珠帘。 他目光暗若秋潭,淡漠从安澄面上滑过,只迎上杜松林的注视。 蓝衫少年,掸一掸一襟的烟水浩淼,随即红唇便勾起桃花一般的笑。 “杜伯伯,您客气了。好歹我与令嫒也是同学,便怎么都该我来亲自迎候二位。” 略带老派儿的礼数,清雅到挑不出骨头的气度。安澄听见爸掩饰不住的轻叹,不觉指尖更冷。 一柄伞遮不住三个人,薛如可便也远远地撑了伞接出来。走到汤燕犀身旁才笑:“犀倌儿,说好了我来接就好。怎么一扭身儿就不见了你,竟然这么早就迎出来了?” 汤燕犀蹙眉,低低在薛如可身边说了什么。 薛如可微怔,忙也压低声音说:“犀倌儿从小最爱洁净,最不喜欢被雨水泥泞脏污了鞋底。所以我才……” 声音太低,渐至听不清。 也许就因为听不清还想要听清,所以安澄下意识凝视着他,眸不转瞬。 却在这一刻,他忽地转头,眸光掠过伞沿儿向她刺过来,让她陡然莫名地一个寒颤。 24、从此一切已由不得你 24、从此一切已由不得你 两人谁都没说话,可是两人却都看懂了彼此的神色。 ——“为什么,汤燕犀竟然真的就是你?!” ——“才猜到么,可怜的笨蛋。” . 薛如可与杜松林和安澄见礼,微躬了身子客气地说:“可见着杜医生家的小姐了。老爷子和全家人都推了今儿的应酬,都在家只等杜医生和小姐来呢。这雨下的也好,俗话说好雨留人,杜医生和小姐正好与咱们一家好好盘桓盘桓。” 杜松林也微笑:“正说的是。还是老爷子这日子挑的好。” 碍着安澄是个16岁的女孩子,正是害羞的年纪,薛如可便也简单见了个礼,便在前面撑开伞先带着杜松林朝里面儿去了。 蓝衫少年的宝蓝色大伞下,不管愿不愿意,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对。 躲不开,四目还是撞在一起。 他瞬时蹙眉,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前面的一伞两人拉开一段距离。 他稳稳撑了伞,目光却纷乱乱散落一旁去。声音依旧冷,丝丝细细像是敲在伞上的雨,“别告诉我,刚刚那么凝神听薛叔儿的话,是你随便误会了什么。” 安澄微微一怔,要转个弯儿才想明白了他在暗指什么。 莫名地脸上微微有些发烧,可是随即心底涌起的恼意却因之而呼啦更爆开。 “误、误会?我、我真不知道你在指什么。至于我凝神听、听你们说话,”已经结巴了,可是却没能因此而让紧张放松下来,她懊恼地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唇。唇上的痛一定程度上起了作用,让她下面的话能稍微流畅地说出来,“不过是我好奇听见那位薛叔儿说什么‘倌儿’啊的。” 她挑眸不驯地迎住他的目光:“既然你是迎来送往的,又被叫了什么倌儿,我就只当你是个堂倌儿了。” 堂倌儿,旧时店小二。 汤燕犀登时挑眉:“你!” 安澄回击得手,唇角不觉轻绽。隐藏在唇角的一枚小小梨涡,悄然一转。 却只有一枚,就只在右边唇角,并不是两边都有。 这样的青色烟雨,这样相貌原本并不出众的她,却因为这小小梨涡的悄然现身而显得她通身上下,不知怎地,光芒一灿。 他心下莫名一痒,忍不住轻咬住了牙。 “哼~”他硬生生别开眼去:“便是我出来迎你,你也不必多想。不过是长辈们都希望咱们这样相处,我不在意你,却要顾及长辈们的期许,所以特地这样殷殷地出来,撑撑样子而已。” 他的话又轻又冷,掠过耳边,化成测测寒风。 她便笑起来。原本就不意外,不是么? 可是心下却莫名拢起失落,无法撇去。她便扬眸看他,禁不住冷笑:“……原来你连你家人都骗。” 他长眉又是陡然一扬:“你又好到哪去?看你父亲对你保护得小心翼翼,显然将你当成纯良柔软的女孩儿,可是他是否知道你是个跟男生竖中指的?” “我!”安澄也一梗。 想要反驳他的话,却又不能不承认他何尝说错了?在爸眼前,她又何尝不常常掩藏起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她懊恼,转身往回走。 算了,看来汤家她真是不该来。 逃开雨伞遮挡,雨丝打湿了发丝。伞下的少年眯眼望着她细小却挺得笔直的肩头。 一声轻哼溢出唇角,他已走上前重又将她遮回伞下。 “既然来了,想走,就由不得你。” 25、他抛出的邀请:联盟么? 25、他抛出的邀请:联盟么? 她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极力后退。 “那你究竟还想怎样?” 是多年后回头再想这一刻的对峙,想起他这句威胁,才知道此时这一语竟已成谶:这句话非是他的虚张声势,而是一步步落了实。她的命运与汤家的纠结……从此处已开始,再也逃不开。 “要怎~样?”他学着她说话,故意放慢了语速,手上有意无意将伞沿儿压得更低,将她更深地裹挟进去,仿佛将她困入他的羽翼。 这样近,又这样私密,令她肌骨深处都生了寒颤。可是他在她面前却忽地冰雪消融,随之又是潋滟一笑。这一笑,天地的雨雾便都不见了,仿佛换成飞花缤纷。 “你若现在走了,长辈们难免不怀疑我。我怎么肯让这样一个你就影响到我在长辈心中的形象?所以~,你走不了了。” 他继续欺得更近,脸垂得更近,以便大伞能更严实地罩住他们面上的神色,挡住旁人的视线。 “不仅走不了,你还得陪我演好了今天的戏。在长辈面前,咱们不但不能吵嘴,还得让他们看着咱俩亲亲密密。” 他唇上的笑越发艳丽,让她无法呼吸。她也不知想要抗拒什么,拼着推他一把,向后猛然一退。 还跟他多亲多近?还要在他们一家子面前演戏?即便只是想象,她皮肤上也滚过一连串细细的电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滚、滚一边儿去!”她急了,口不择言,”谁、谁要陪你演戏?!” 他眯眼:“是你自己到我眼前来,你便早已没了拒绝的资格。” 安澄攥紧拳,又徒劳地松开。 “汤、汤燕犀,咱们好好讲、讲理。不吵、不闹,说认真的:既然咱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那咱们都小心躲开彼此,相安无事不、不行么?” “你想的倒简单。”他侧眸望来,眼里映满淡青烟雨:“如果只想让你我相安无事,你爸就不会把你送进青藤;同样,如果真可以答应我对你视若无睹,我爸也不会亲自将你引荐进绿藤……” “所以一切都只是你想得太简单。那些老家伙,早已摆开了棋盘,你我早已是被捏在指尖的棋子。” 她听得似懂非懂:“你说什、什么棋盘、棋子?” 他心底升起无力,错开头去斜看天际:“总之……你我的命运已经由不得自己选择。” 他顿了顿,缓缓又转过眸子来,眸底已经晕染了云光水色:“我只问你,你是否甘心这一辈子受人摆布?就算那些人是你至亲,你是否就心甘情愿听从了他们?” 安澄一愣,虽没全数听懂他说什么,可是骨子里的倔强已然悄然爬起。 她摇头,坚定地:“不愿意!” 便如爸和妈的离婚,他们又何曾问过她愿不愿意?虽然那是他们的权利,可是相爱结婚生下她,是他们的选择;可是不爱了离婚了却依旧还是他们的选择——难道这件事就与她完全无关么?难道不该问她一声么? 她眼中落进了雨丝,她再用力点点头:“我,不、不愿意!” “那好,”他眸光微漾,唇角已是勾起惑人的笑:“那就好好反抗他们,告诉他们,未必事事如意!” 她怔住,不由自主被他眼中的光、唇角的笑摄住。只能讷讷问:“那,那该怎么做?” 他又转回来,面对向她,那张混合烟雨凄迷和桃花妖艳的脸,逐渐向她压低。 “那就陪我演一出戏,一样儿一样儿,叫他们的如意算盘全都白打。” 26、因为,你是跟我一样的人 26、因为,你是跟我一样的人 “怎、怎么演?”她心下隐约一跳。 可是问出这句话便后悔了。因为问了,就相当于部分的认可。 她马上挽回:“我、我是说,我我我,我不会演戏!” 他不意外,只是高高挑眉,满含讥诮冷笑:“不会?可令慈是舞蹈家,舞台经验极其丰富,你敢说自己丝毫没有遗传到?” 她瞪大了眼睛:“没、就没遗传到!” 她虽然瞪眼认真说瞎话,却竟然完全没办法唬到他。他只施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两根修长的指头夹了边角,轻轻抖一抖便展开,然后拈着送到她眼前。 “那为什么你的艺术课,不偏不倚,竟然偏偏选了舞台表演?” 也许是她此前的瞪眼说瞎话勾起了他的薄愠,他嗤了一声,清冷补上:“如果不是有天分,一个小结巴选舞台表演,难道不是疯了么?” “你!”安澄气结,浑身气得微颤,却说不出话来。 缓了半晌,才劈手一把夺过来:“我、我的选课单,怎、怎么到了你手里?” 她劈手夺来的瞬间,他也没坚持,便也松了指尖。她脸上的懊恼、窘瑟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他眯眼欣赏,唇角随之愉快地轻轻勾起。 “你以为只是一张选课单?杜心澄,从此你在绿藤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她一个激灵:“你你你,你又想怎样?!” 他竟然笑意扩大,就在她眼前:“你唯一能做的,只是乖乖陪我演好这场戏。等戏散了,我自然松手放了你。” 眼前的少年,简直就是大写的“危险”二字。安澄用力平复自己异样的心跳,努力召回险些就被他给带歪了的念头。 她虽说也对自己的命运心有不甘,她也潜意识里有想要反抗的心意,只是——那是她自己的事,她凭什么要陪着他演戏? 她深吸一口气,向后退出去,坚定摇头:“总之,我、我不答应。你、你找别人去你!” 他轻哼一声,眯起眼来睥睨着她:“可是我已选定了你。” 她咬住唇:“凭、凭什么你选定了,我、我就得答应?” 他微微扬起下颌,唇角微微一抽,却终究还是说:“因为你看见顾静嫣跳楼,没有转头走开;因为顾静嫣她们四个欺负你一个,你明明可以喊却没喊。” “因为你猜到了是我在幕后布局,可是你非但没吓跑,反倒先说我‘歪’,继而冲上楼顶来向我竖起中指!” 这是什么理由? 安澄心下又是奇异地跳,却忍不住好奇:“……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又轻哼一声,长臂倏伸,将已经逃到伞外的她好整以暇捉了回来,重又罩在伞下。 “你明明已经看出我不好惹,却还是跳出来帮了顾静嫣;甚至明明看出她是心机女,可是你还是帮了她……这说明你心中有‘正’,你对自己认为对的,敢于坚持。” “你受了欺负,明明只需要喊出来就会得救,可是你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喊……因为你还是知道这是华人之间的家丑,喊出来就算自己得救,整个华人圈子却只会因此遭受更多诟病。” “明知道是我布局欺负你,你不逃不避,还冲上来向我宣战。虽然结巴,还懂用手势……这是你骨子里的不驯和傲气。” 他微微侧眸,原本清冷的眸底,忽地窜出一团炽人的火:“如果换了是我,那样的情境,我也会跟你做出相同的选择,做完全相同的事!” 安澄傻掉,绝对不敢想,他竟然肯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看着他一口气说完,继而幽幽一叹。看着他又向她压过来,眉眼勾起隐约的笑意。 “说到底,杜心澄,你其实是跟我一样的人。只有你,才有资格与我配戏。这场戏,你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我既选定了你,就算你不答应,也已由不得你。” 27、你想的美! 27、你想的美! “谁跟你是一样的人?谁,谁又要陪你演戏?!” 她竟莫名地慌了,慌到手足无措。 只觉这伞下的温度陡然上扬,她想躲,却竟然怎么都躲不掉。 她便发了狠,跺着脚赌咒发誓般:“你、你想的美!我才不会答应你!” 他约略意外,长眉倏地挑起:“你再说一遍?” 他也有一点不明白,自己心下随着怒气一同扬起的,还有一种小小的失落,又是所谓何来? 两人都陷入自己也不明白的小情绪里,坚持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坚持,抵抗着不知何物的抵抗,便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了起来。 就在此时,回廊旁的假山里忽然传出一声憋不住了“噗嗤”喷出来的笑。 汤燕犀一震,目光松开安澄,骤然转头刺向假山处,寒了声怒喝:“出来!” 假山旁的花树摇了摇,从里头钻出个少年来。年岁看上去比汤燕犀小些,于是纵然相貌酷似,却身量还没放开,吃了年纪的亏,气度上比汤燕犀略有逊色。 来人自然是汤燕卿。 安澄小心打量,从汤燕卿头发和衣裳被打湿的程度看,这小子显然已经躲在假山里不短的时间了。安澄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紧紧咬住嘴唇,又想扭头就逃走算了。 汤燕卿却不以为忤,拍着手笑:“哎呀,我说你们两个这是吵什么呢?里头一大家子人都在等着,怎么你们都忘了他们,就只看得见彼此了么?” 汤燕犀眯起眼,眼光寒凉:“这里没有你的事!” 安澄心下悄然一跳:看样子这应该也是汤家的孩子,可是汤燕犀怎么对他也这么阴狠? 可是汤燕卿自然不当回事,嘻嘻一笑化解了开去:“本来是没我的事儿,可是我这可是奉了爷爷的命来的。杜伯伯跟着薛叔儿都进去大半天了,却还没见着你们两位的影子。爷爷就纳了闷儿了,说燕犀这孩子头一回主动出门迎人,看来是经验不足,说不定是引着客人在自家院子里迷了路……这才叫我出来赶紧找找。” 冷不丁一听这话,安澄没绷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汤燕犀面上的神色十分可观,也是想笑的,可是终究还是在意了老爷子的揶揄,便扭曲了几下最后沉寂于阴云。 汤燕卿却没浪费时间,两步走到安澄面前去,真心实意地两眼惊艳:“我从没见过有女孩儿敢跟我哥对掐,更别说是个小结巴……” 安澄哭笑不得,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他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 汤燕卿也不见外,笑眯眯上前拖住了安澄手肘:“你就是杜心澄喽?我是汤燕卿。” 汤燕卿自报家门,安澄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汤明羿和二婚妻子沈宛的儿子,也就是汤燕犀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从爸那里听过,他比她小三岁。 三岁不算大差异,可是在十几岁的年纪上,可还是不小的代沟。安澄将他当成小P孩儿,可是他个子却比她还高一点了。这被他捉住了手肘,便有些脸红起来。 汤燕卿便更得意,摇头晃脑说:“我们家二少爷说你跟‘好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是我看你挺好看的呀!” 28、安澄,我真喜欢你 28、安澄,我真喜欢你 汤燕卿的话让安澄错愕。 不是因为得知汤燕犀说她不好看,她也没冀望过他能说她什么好话;她是震惊于……原来他竟然还曾经在私底下谈论起过她。 原以为,她这样的女生,他会视为草芥,连提起都不屑。 她没做声,只是悄然抬眸打量了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却被弟弟的话刺得攥起了指尖。 安澄也许不明白,可是他当然知道燕卿这是在故意和稀泥罢了。兄弟俩之间多年的暗斗,这两年表面上都是弟弟嬉皮笑脸像是认输了,可事实上但凡有半点转机的可能,弟弟是一定都不会放过的。 眼前就是,弟弟根本是在故意讨好她!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从安澄身上滑过。也许是为了表示今天的郑重,所以安澄登门来,身上还是穿着校服。 她很瘦。她这个年纪在M国的女孩儿都已发育得凹凸有致,她却几乎还是平板的。 M国高中女生多数都养护头发、化妆;可是她短发,素面朝天;除了皮肤底子还好,整个人看上去的确并不让人注目。 她通身上下还算可观的,只是她那短裙下又长又直的腿。 回想起那天在绿藤第一眼看见她,她穿洗白了的T恤、牛仔裤加布鞋,远远走来他还以为是个小男生…… 这样的女生,他又有哪里说错,又怎么称得上“好看”? 更何况,她还是个小结巴,她——近距离看去,鼻梁和颧骨上还有一颗一颗的小芝麻! 而且一生气,她一脸红的时候,那些小芝麻一颗一颗的仿佛也跟着泛起红晕来,让他莫名地想去伸手去拈一拈…… 就这样的,弟弟也好意思大言不惭地瞪眼说瞎话,说她好看? 他懊恼不已,索性转身就走。 这里多了一个人,他没兴趣继续呆在这里。 . 他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走了,安澄不由得咬紧嘴唇,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汤燕卿瞄着两人的反应,嘻嘻一笑:“别担心,我哥走了,还有我呢。” 安澄听出了他笑意里含着的坏,不由得收回目光白了他一眼,甩开他手指头:“……你,你故意的。” 汤燕卿急忙上前又要捉安澄手臂,“杜心澄,你别这样说人家嘛。人家会伤心的。” 安澄再度甩开了他的爪子。 抬眸望庭院深处,那少年蓝衫背影,早已消失在烟雨尽头。 安澄收回目光霍地瞪汤燕卿:“别再叫我什么杜心澄。小P孩儿,难道不知道,叫错人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事么?记住喽,我叫安澄!” 汤燕卿被吓了一跳,傻了,瞪大眼盯着安澄。 她怎么不结巴了? 还有,叫杜心澄的也不是他一个,之前他分明听见兄长跟她吵架,也一口一个地叫着杜心澄啊。她怎么没纠正老哥? 不过他笑脸转的快,立即点头:“好呀,安澄。” 上来又亲亲密密捉住安澄手臂:“安澄,我真喜欢你。” 29、不~上~当 29、不~上~当 这样轻易说出的喜欢,让安澄反倒柳眉挑起,扭头盯了一眼汤燕卿。 虽说还只是13岁的小破孩儿,说什么喜欢也不是成年之后的那种喜欢。可是喜欢这句话,都不该这么轻易出口;轻易出口的,分量便自然都打了折扣。 她轻笑一声,收回目光,微微耸了耸肩:“你对我的喜欢,超得过你想赢过你哥的渴望去么?” 汤燕卿张大了嘴巴。 安澄忍不住白他一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是拿我当枪使。” 抬眼,烟雨尽头的少年早已走得没了踪影。 她悄然叹了口气:“虽说我也不待见你哥,可我也没兴趣给你当枪。你想赢他,你就自己想辙,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汤燕卿窘得一张脸都红了,没想到只是初见面的女生,竟然也将他给看穿了。 他原地搓了搓手,不过随即便淡定下来,上来再扯安澄的手:“……你这样,我就更喜欢你了。这回是真心实意的。” 这世上这样聪明、且坦率的女生,当真少见,他是真的欣赏。 安澄却也只淡淡哼了一声:“是你说的,一大家子人都在等着。那你还不前头带路,还在这儿跟我磨叽什么?” 这样又急又冲的话,让汤燕卿一口气噎住,都不知该怎么应对了。只能缩了脖子,尴尬地地赶紧引在前头。 终于进了正厅,汤老爷子汤东升当中而坐,远远瞧见安澄跟在燕卿后头,穿过烟雨而来,便一拍巴掌:“丫头,你可来了,叫汤爷爷好等。” 老爷子说着话,目光却一偏,从立在一旁的汤燕犀面上滑过。 汤燕犀一脸平静,一丝儿波纹都没有。 面对汤家一大家子人呼啦泼过来的目光,安澄有些尴尬,紧张得张不开嘴。杜松林知道女儿怕自己结巴,便起身走过来牵住了女儿的手,亲自带到汤老爷子面前,轻声说:“澄澄,还记得汤爷爷吧?那年你三岁,曾坐在汤爷爷的膝头,吃过汤爷爷亲手喂给你的桃儿。” 安澄点头,可是一张嘴还是又结巴了:“汤、汤爷爷好。” 接下来又向汤明羿、沈宛等一众汤家长辈见礼。 而等在一旁的汤燕声、汤燕衣等孙辈早等不及了上来拉住安澄的手,亲亲热热地互相认识着。 安澄极为小心,可是一路说话竟然还是句句结巴,一张脸窘得通红。 汤老爷子则悄然抬眼看了一眼杜松林。 杜松林也明白,神色之间满是黯然——汤老爷子是在问他:澄澄这孩子怎么会结巴了? 杜松林难过地摇摇头。其实就连他也不知道,女儿怎么会就结巴了。虽然从医学和心理学上有许多可以解释的理论,可是具体是什么让女儿变成这样,他却因为多年的相隔而找不到答案。 而女儿就算来了身边,可是那扇心门却未曾对他打开。 他无声抬眸,望向一脸不自在的女儿,想起女儿三岁那年在汤家的客厅里,当着汤家所有人的面,童音清甜地全篇背诵《长恨歌》。那么长的诗,女儿一个字都没背错,而且声情并茂,引得汤家人都啧啧称奇。 那一年,汤燕犀同样三岁,号称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却在背诵《长恨歌》上输给了澄澄。 30、记仇,怎么值得这么久 30、记仇,怎么值得这么久 汤燕声是大姐,此时已满了18岁,本就是周全柔婉的性子,此时也发现了安澄的结巴,便更是处处小心照顾着安澄的感受,不让妹妹们问出失礼的话来。 妹妹年纪都还小,当年那一场《长恨歌》的比试,妹妹们并没机会得见,她们不曾知晓当年三岁的小安澄,曾经怎样的妙语如珠,怎样的迷倒了汤家的长辈。 那年就连燕卿还没出生,也没亲眼见过。 可是汤燕声自己是亲眼所见,于是此时心下也不由得生起小小的怅然。 汤燕衣12岁,是汤家领养来的孩子,从小就跟汤燕卿格外好,于是心里也对燕犀有一点小小的腹诽。她听着大姐跟安澄说话,大眼睛忽闪了几下,忽然幽幽地问:“……澄子姐,你跟二哥一个学校,他有没有欺负你?” 安澄一愣,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燕声急忙将话茬儿拉回来,轻声呵责二妹:“怎么会?杜伯伯和三叔都嘱咐过燕犀照顾澄澄。” 汤燕衣轻哼了声:“可是二哥去迎澄子姐,竟然在外头耽搁那么久。明明撑了伞,却叫澄子姐身上湿了这么多。而且大姐也不是没瞧见,二哥先一步回来,脸上就始终阴沉沉的。” 汤燕衣眼尖,汤燕声也不是没瞧见,可是此时此地,燕衣这么说只会叫安澄更不自在。 燕声便连忙一拢二妹的手:“不会的,别乱说。” 燕声抬眸无声看向安澄去。安澄便也咬了咬唇,轻轻摇了摇头:“欺负我?他、他办不到。” 汤燕声这才放下心来,温婉地微笑:“是你们不知道,这些年燕犀唯独输过一次,就是三岁那年输给了澄澄。燕犀不是小气的人,他只会更高看澄澄一眼。” 燕衣、燕余和燕翦都惊讶地望住安澄。 燕翦最小,最不怕把事儿闹大的就是她,只见她洋娃娃似的眼珠儿咕噜一转,便扭身跑过去攀住了汤燕犀的手,将他生拖过来。 “二哥二哥,原来你也输给过橙子姐姐!” 燕翦刚上小学,有些功课是二哥管着,二哥严格起来比老师都严厉,她这回可算是找着可以小小反击的机会。 当着长辈的面,汤燕犀没拒绝,站到安澄对面,也只是垂首将掌心盖在小妹头顶,温柔地凝视燕翦:“……不过是一首简单的诗,燕翦背得也很好。” 小小的燕翦有些上当,登时高高举手:“爷爷、爷爷,我也会背《长恨歌》!” 汤燕犀轻柔地笑,忽地抬眸撞上安澄的眼睛:“燕翦,你跟橙子姐姐比一比,好不好?” 安澄只觉所有的血液都一下子冲到了脸上。 不管三岁时曾如何赢过,此时一张嘴也必定结巴了。所以必定会输给汤家这个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儿。她16岁了,是高中生,如果此时输了,便等于这些年都白活了。 她抬眸盯住汤燕犀。 他在报复她,时隔13年。 31、化被动为主动 31、化被动为主动 小小的燕翦不知利害,只想在长辈面前大显身手。安澄却怎么会不明白,她就算赢了燕翦,也不过是跟个小学生逞强罢了。赢了也会丢人。 可是燕翦这样跃跃欲试,她若当面拒绝了,一来扫兴,二来反倒更跌面儿。 她歪头看了燕翦半分钟,忽地明媚一笑。她上前蹲下来,亲亲热热拉住燕翦的小手:“你就是燕翦对不对?姐姐今天穿、穿了校服,其实就是为了你。” 燕翦虽然才上小学,却从小就显现出了对时装行业的热爱。绿藤高中的校服出自名家手笔,可惜燕翦只研究过汤燕犀身上的男款,没机会近距离细看女款。女孩子原本就对女款更感兴趣,于是在听说杜松林会带女儿来家里,便私下里跟杜松林拜托过。 安澄伏在燕翦耳边柔声说:“待会儿,姐姐给你看个够。” 燕翦登时眉开眼笑:“安姐姐真好!” 安澄一计得手,便忍不住含笑,抬眸瞥向汤燕犀去。 她自己不知,她这一刻唇边那枚隐秘的梨涡旋即绽开,让她原本素淡的眉眼平添生色。 汤燕犀也没想到她这样快就化被动为主动,也不由倏然眯眼。 安澄瞄到了,她的笑意便更扩大,她捉着燕翦的小手,更淡定温柔地问:“……燕翦的《长恨歌》,是二哥教的么?” 燕翦登时竖大拇指:“安姐姐真聪明! 安澄又抬眼,目光无声滑过汤燕犀的脸。心里轻哼一声说:嗤,就知道是这回事。 她越来越放松,滑向他的目光越来越自信,甚至自信里都开始加了肆无忌惮的嘲弄。汤燕犀心下顿知危险,可是此时燕翦却在她掌心里,他已来不及做出防卫。 安澄轻轻摆弄着燕翦的手指头,悄声说:“那首诗姐姐比你多背了十几年,一个字都没有忘过。所以跟姐姐比赛背诵,一点都不好玩了。不如姐姐出个新玩儿法,只叫燕翦一个人表演,让所有的掌声都只送给燕翦一个,好不好?” 燕翦还小,自然只想赢不想输。她略一犹豫便急忙点头:“好!” 安澄竖起手指:“嘘……别他们听见,待会儿给他们一个惊喜。” 燕翦赶紧闭上嘴,朝安澄眉开眼笑,使劲点头。 安澄这才扬眉向汤燕犀:“给我十分钟。” 说罢安澄捉着燕翦的小手,一溜烟儿躲到门外去,伏在燕翦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燕翦有些惊讶,随即便也嘁嘁喳喳地笑开。 十分钟后,安澄带着燕翦回到正厅,先冲燕翦使了个眼色:“燕翦先背。” 燕翦郑重点头,字正腔圆将《长恨歌》一气呵成。 杜松林有些担心地看向女儿。燕翦聪明伶俐,背的一个字、一个音都没错过,女儿就算背得同样好,也未必能胜出。 安澄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没抬头,只向燕翦眯眼一笑:“……这回是安姐姐的。” 众人都以为是安澄要亲自来背,孰料安澄只是做了个鬼脸,接下来开口的依旧是燕翦! 还是那首《长恨歌》,燕翦却给加上了口音。 燕翦一本正经地背诵长诗,却一本正经地将“汉皇重色思倾国”,发音成“汉皇重射湿倾国”,汤家人全都目瞪口呆,片刻后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汤燕犀长眸一冷,缓缓转头,目光直刺向安澄! 32、你怎么不去死啊? 32、你怎么不去死啊? 在他眼前,恍惚已不是今年今日的烟雨空蒙,反倒变成了3岁那年的艳阳如金。地点也不是在这座徽派老宅子里,而是在祖父家从前的客厅里。 那个豆丁儿大的小女孩儿,站直了也还没有旁边的椅子高,那般样清凌凌的目光,那般小小不点而红的唇,一字一声背“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他是先背完的,一个字都没错过。那年虽只三岁,却已是过目成诵,他站在一旁神态淡漠地看着她背。 他已背得完美,她背得再好,也只是与他不分伯仲,又哪里还有赢过他的可能去?更何况他先背,她后背,她就已落了下风。 一切也都如他预期一样发展,长辈们虽然也为她惊艳,却显然并无更多惊喜。 她最后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背完,他便舒了口气,等着爷爷说“两个孩子都好,不分胜负”。可是她最后尾音吐完,却没有立即停止,反倒从头又来了一遍! 这一遍,不再只是普通背诵,而是加了口音,用的恰恰就是东北口音! 同样是加了口音,可是当年的她却比今日的燕翦更为纯熟地道,她念出来的是“汉皇重sǎi思倾国”…… 那是汤家祖辈的乡音,是祖父在M与祖国相隔万里,午夜梦回时都念念不忘的声音,此时乍然从一个小女孩儿的嘴里说出来,童音呢喃可爱之外,却因为是小孩子,反倒叫那口音更浓重、更地道。老爷子当时便红了眼眶,待得小女孩儿背完,便一把拢到怀里,亲自抱到膝上去。 那年刚三岁的他,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有这样一个转折。他不甘地盯着祖父抱着她,亲手喂她吃桃儿的模样,只觉心里是说不出的愤懑。 他不信这是她能想出的主意,一定是她爸教给她的! 他们父女故意讨好祖父,用阴招赢了他去!他绝不甘心就这么输了! 他以为未来还有的是时间,他总归有机会扳回来。可是后来她跟她母亲回了中国,每年也顶多只会来M一次。每次他都问好了日子,悄悄地盼着,却结果她从那以后竟然再也不肯来汤家…… 这一等,竟然就是漫长的13年。 直到那天父亲忽地对他说,杜伯伯的女儿要转学来M国,就去绿藤,要他多用些心,多加照顾。 他竟然就愣在午后的阳光里,一时竟说不清自己心底充塞住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 他想象过她会变成何种模样。他想象不到她的容貌,却能想到她应该还是小时候一样的伶牙俐齿、“老奸巨猾”。 可是他却没想到,那个她预定好来报到的早晨,他刚走进教室,就听见顾静嫣与几个手下正在窃窃私语,说新来的转学生竟然是个结巴,真是笑死人了。 他面无表情走过去,俯身凑在顾静嫣耳畔:“你怎么不去死啊?” 33、别被他的肤白貌美给骗了 33、别被他的肤白貌美给骗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约略歪头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措辞。 其实他自己也有一点不确定,何必要用那样重的语气。他想,他在听见顾静嫣她们嘲笑小结巴时心臆间轰然而起的愤怒,也许只是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吧。 明明是当年赢了他的人,怎么竟然就结巴了?这让他还怎么扳回来? 他因此迁怒于顾静嫣而已,不是替那个小结巴说话。 一阵笑声将汤燕犀的思绪拉回,原是燕翦的《长恨歌》已经背完了。长辈们个个忍俊不已,燕翦爱娇地上前讨夸奖。 得了夸奖的燕翦笑眯眯依偎回安澄身边,大眼睛亮闪闪地说:“还是安姐姐教的法子赢了!” 众人的目光或远或近都瞟向汤燕犀来。 最不怕事情闹大的汤燕卿嘿嘿一乐:“原来这次又是安澄赢。” 安澄笑不出来,心反倒抽紧,忍不住赶紧瞄了汤燕犀一眼。 她不是怕他,只是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得趁早做好防备才行。 汤燕犀深吸一口气,没将不高兴挂在脸上,反倒轻轻一笑,走上前来伸手向安澄。 安澄愣了下,也只好伸出手去。两人尴尬握了握手,汤燕犀语声平稳温柔:“恭喜你。” 安澄明知道他是假的,可是却也不能不承认,此刻面对这样的他,她也忍不住有一刻的——目眩神迷。 汤燕犀的反应也让杜松林松了一口气,连忙说:“澄澄,我早就跟你说过,燕犀最是温文尔雅。以后在绿藤的日子,有燕犀的照顾,你可以放下担心。” 安澄想要抽开手,却反被汤燕犀攥得登紧。他双眼温煦,含笑摄住她的眼睛:“可不是?你放心,有我在,你在绿藤的日子一定会有趣极了。” 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皙,看似十分文弱。可是她在他掌心里,却仿佛被老虎钳般死死扣住,半点都挣扎不得。 大人们看不出端倪,汤燕卿凑上来低低一笑:“别被他肤白貌美给骗了,他的小擒拿手贼厉害,现在连薛叔儿都不是对手了。” 安澄一挑眉,低低道:“你又逗我!他皮薄肉滑,哪儿有老茧?” 汤燕卿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啊?你怎么知道他皮薄肉滑?” 安澄猛地省觉,脸登时通红。她暗暗冲汤燕卿咬牙:“你别胡思乱想!我说的就是他手。我手在他手心里划拉了一圈儿,就是皮薄肉滑,一个老茧都没有啊!” 汤燕卿缓缓收了笑,伏在安澄耳边说:“……说来你也许都不信,他练的时候都戴鹿皮手套。手套里头还用真丝衬了里子,他才不会用自己的皮肉硬碰硬呢。” “而且他每次练完,立马回去用精油加牛奶泡澡,什么老茧能留得下啊?” “啊?”安澄真是目瞪口呆:“他……这么娘?” 34、跟她当兄妹?呵,笑话 34、跟她当兄妹?呵,笑话 汤燕卿又是扑哧一声,憋着乐使劲点头。这话他在念头里也转过八百遍了,可是从来没敢说出来过。安澄这姑娘真可爱,第一回听说就直接说出来了。 汤燕卿垂首扳着安澄的指头,幽幽点头:“是啊。他怎么会让外人知道他练过呢。所以我们俩每回打起来,外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他。” 安澄在脑海里重新对比了一下这兄弟俩。虽说汤燕犀身高上有优势,可是他在人前展现出来的都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文质彬彬;反观汤燕卿还是个猴儿样,说话也还没学会汤燕犀这种字斟句酌,可不总一副好勇逞强的模样。 安澄心下叹息,“这么说,你吃过他不少暗亏。” 汤燕卿登时委屈地扁嘴:“可不是嘛。可惜大家都被他给骗了,都偏帮偏信他。就连我亲生的妈,每次都站在他那边,还整日数落我,让我言行举止都多学学他……”他捋着安澄的手臂不放:“好容易遇见你这样能看穿他的,可你还不肯帮我。” 汤燕卿捉着安澄小声嘀咕不要紧,他们没留神此时他们三个的状态落在大人眼底却成了两兄弟各自扯着安澄一只手不放。长辈们虽都没做声,不过忍不住交换了几回目光,都不知道这三个这是在闹什么妖。 老爷子心下就更是酸酸甜甜的惆怅:眼见着孙儿辈也渐渐长大了。长孙女燕声、长孙燕尊都天生沉稳,燕衣、燕余和燕翦还都只是小孩子,他们还都好说……就眼前这俩正在青春期,又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从小心下就藏着心结的最让他放心不下。偏这两个是汤家资质最佳的两个孙儿,是他最看重、最多期待的。小时候这俩虽然也没少了闹,但是都太聪明,聪明到不管怎么闹腾都不伤了和气。可是眼前这一幕让他忍不住地揪心,生怕这两个在青春期的事儿里头,终究要伤了和气。 老爷子抬眼看了沈宛一眼。 沈宛连忙想要喝止燕卿,汤燕犀却抢到了头里。他兀自攥着安澄一只手没放开,垂首冷冷一哼:“好歹我这边还没松开手呢,你们两个就在我眼前这么嘀咕我的不是?” 场面十分尴尬,又有些滑稽了起来。 安澄赶紧想要同时甩开两个人的手,可是分明汤燕犀这一边她怎么都无计可施。她便只好赶紧连推带踹地甩脱了汤燕卿的手,一张脸红透,慌乱地看向众人。 汤燕犀依旧温和地笑:“这就对了。”他眯眼向弟弟,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我要跟你争,是杜伯伯将她托付给我照顾。不然你去跟杜伯伯打个商量,让他将她托付给你?只要杜伯伯改了主意,我现在就松手。” 声音越发低:“我也乐得甩了这个累赘。” 汤燕卿扭头看了一眼杜松林,一肚子的泄气。这不废话么,他又不在绿藤,杜伯伯怎么可能把安澄托付给他? 不过他随即眼珠一转:“别急,还有两年我也上9年级了,而你们到时12年级,咱们还可以一起念绿藤。” 汤燕卿的不驯让汤燕犀轻轻咬了咬牙,不过面上却笑意更盛。他上前一步,依旧没松开安澄的手,却背身将安澄挡在背后。他贴近弟弟,伏在弟弟耳边,含着艳极灿极的笑:“……即便如此,可惜你也不是霍淡如的儿子。” 就因为他是霍淡如的儿子,杜松林才会将女儿送到他身边。想要他们好好培养感情,好让他能接受了杜松林对母亲的感情,以便将来同一屋檐下当兄妹! 杜松林的如意算盘打得这样响,当真以为他还小,看不明白? 35、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35、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新一周开始,一切想看见和不想看见的人,刚一上校车就还是撞见了。 今早校车上没有粒粒,安澄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顾静嫣。顾静嫣就站在门口,她想当没看见都做不到。 安澄微微皱眉,向校车后面挤去。顾静嫣却显然不想让她如意,顾静嫣的手下黛尔故意横过一只脚来挡在通路上。校车上人多,只有这么一条夹缝可以通过,安澄要想过去,就避不开这只脚。 安澄抬起眼,对上顾静嫣。 那天的事儿她没打算记在心上,可是如果顾静嫣还没完,那她今天这根“门槛”还就非迈定了! 顾静嫣轻蔑地笑了下,侧眸看向另外一个手下贝西。贝西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睛,抱着本子一脸至诚地递过来说:“Cherry,我在学一句中文诗歌。可惜我不会念,你帮帮我好不好?” 安澄眯眼,垂眸望她本子上的一行中文,面上便是一变。 那行字是:“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下面又有一行小字:说上来是红鲤鱼,说不上来是绿鲤鱼,结巴的是驴。 安澄心底轰然一团火。她听粒粒说过,顾静嫣和手下三人并称“四公主”,父母在中国都是非富即贵,所以她们四个家里都有专车和司机接送,本不用来挤校车的。今早她们四个既然一起来挤校车,那自然就是来堵她的。 贝西一脸至诚地求问,只是在凑近了安澄后,才用中文低低地冷笑:“小结巴,说不出来了是么?那就学两声驴叫,今早就放过你。” 冲锋陷阵的只是两个手下,顾静嫣自己躲在后面继续扮壁花。安澄忍住怒火,没跟两个小脚色一般见识,只静静打量顾静嫣。 旋即安澄便笑了,小小惊讶地指着顾静嫣的包包:“……顾、顾静嫣,你、你那个包包是LV的Alma吧?好、好美。” 中国人对LV有种神奇的偏爱,出国旅行的疯狂买包包曾引发世界各地媒体的报道。安澄这样见LV眼开,在顾静嫣看来便也再正常不过。 她扬起下颌,傲然哼了声,将自己那只桃红Alma从身侧转到身前来,万般骄矜地应了声:“算你识货。” 顾静嫣第三个手下艾米凑上来强调了声:“Alma是经典款,静嫣的这只是这款今年的最新色。” 安澄含笑点头,照单全收,耐心等这四个女生吸引到了全车的注意力之后,才一字一缓地说:“……在中国,这叫‘驴牌’。” 顾静嫣登时变色 安澄不慌不忙,指着眼前使坏的贝西,再指向绊脚的黛尔,最后指向顾静嫣的包:“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安澄中文和英文交互着用,车上的老外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华人学生却都听懂了,窃窃地笑了起来。 顾静嫣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一眼不中用的手下贝西,暗责她想个什么绕口令不好,非要说驴! 就在这时,随着车子在十字路口的一个急刹车,车子里站着的人都跟着一阵摇晃。冷不防车尾趔趄着冲过来一个男生,不偏不倚正好一脚踩在绊脚的黛尔的脚面上。 黛尔登时疼得大叫,那男生一直扑到安澄身上才缓住。他连忙迭声道歉,却一抬头,带了一脸的笑,对上安澄的眼。 那笑,分明没有惊慌,反倒印满了故意。 36、本不坐校车的人,都上了校车 36、本不坐校车的人,都上了校车 安澄扶着那男生,用力消化他笑容里的含义。 “楚、闲?” 楚闲眨眼地笑:“早。” 司机大叔也道了个歉,说方才是路上突然出现鸭妈妈带鸭宝宝过马路,不得不急刹车。大叔问有没有同学受伤,尤其是刚刚直接从车尾最后一排座位上直冲出来的那位。 楚闲眉开眼笑地摆手:“没事。车下有鸭,车上有驴,爱护动物人人有责。” 车上又爆开一阵大笑,安澄也有些不好意思,借着扶住楚闲的姿势,轻轻捏了他手臂一下,示意他点到即止。 楚闲站稳了,有些不情不愿地抽开手臂,垂首轻声在安澄耳边说:“刚刚冲撞着你了吧?对不起啊。” 黛尔脚面上红了一片,不依地叫:“楚闲,你怎么不跟我道歉?” 楚闲闻声扬眉,缓缓收了笑,转头朝黛尔轻哼一声:“是你的脚伸出来绊了我,如果不是有安澄挡着,我就直接从风挡玻璃冲出去了。我摔坏了不要紧,还得压坏多少只鸭宝宝,你赔得起鸭妈妈的精神损失么?你反过来还要我跟你道歉,是你疯了吧?” 黛尔噎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顾静嫣看不过去冷冷抬眼瞪楚闲一眼:“楚闲,你可真闲。” 楚闲眯眼一笑:“你说对了:楚闲楚闲,处处得闲。” 安澄叹息一声,悄悄扯了扯楚闲,“这、这是我跟她们的梁子,你别惹池鱼之殃。” “那我是红鲤鱼,还是绿鲤鱼?呵……”楚闲扬眉微笑:“没事的。上次她们欺负你,我就看不过眼,可惜没帮上你;这次我要是再袖手旁观,我还是不是爷们儿了。” 安澄心下一暖,扬头向他由衷而笑。 这时校车忽地又一停,却不再是鸭子母子挡路,而是车门一开,走上一个人来。 少年身姿修长,银灰色的笔挺西装上映满明媚朝阳。明明生就优雅贵公子的模样,却将书包不羁地单手扛在肩上。优雅与不羁的混搭,配上泰山崩于前都不改的不疾不徐的步速,以及转眸来清冷又澄澈的目光,惹得车上的女生低低一阵欢叫。 “天,是Yancy!今天是怎么了,他怎么也来坐校车?他从不坐校车的,今天是他第一次耶!” 另外便有人说:“可不!四公主家里有专车接送,楚闲也是自己开车,可是今天早上怎么都来坐校车了?” 满车的欢腾,安澄却一阵抽筋。 对于她来说,重点不在汤燕犀以前坐不坐校车,而是他怎么不偏不倚在这个节骨眼上了车? 她下意识扭头向车尾的玻璃窗望过去。汤燕犀在车门口,她的视线正好与他的位置相反。 楚闲察觉到了,垂首低声安慰:“不用这么紧张。一车的人呢,他不会对你怎样。” 安澄愣了下,才知道是楚闲误会了。一紧张又结巴了:“不,不是的。” 汤燕犀此时已经向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安澄呼吸微微一乱,楚闲急忙将安澄拉到身侧,用他自己的身躯隔开了汤燕犀。 “别担心,有我呢。” 安澄攥紧扶手,只觉汤燕犀一步一步走过来,她身周的空气便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37、拨 动 了 她 37、拨 动 了 她 车上人多,汤燕犀的的衣袂都擦到了安澄。安澄紧张地闭了闭眼,幸好被楚闲挡在背后。 “只需一秒”,她心底祈祷,“只要一秒他就过去了。” 可是汤燕犀却在她面前停住,居高临下盯着她发顶:“Cherry-To,早。” 他的嗓音和他的笑,都印满了温暖。可是,这反倒让她寒颤。 满车的人,从他上来就一路上都有人在跟他打招呼。可是他恍如未觉,一直走到她面前,这才发了第一声。 安澄尴尬,知道已经不能再躲,只能从楚闲背后抬起头来,轻哼了声:“早。” 楚闲眯起了眼。 楚闲环顾了全车一周,忽地轻声一笑:“Yancy,顾静嫣就在你身边儿。” “谢谢你提醒我。”汤燕犀这才向左偏首,目光同样温煦滑向顾静嫣,“早,大家都早。” 顾静嫣有些又惊又喜,上前连忙揽住汤燕犀手臂,甜声细语:“Y……你今早怎么也坐校车了?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汤燕犀依旧一脸温煦的笑,只是那笑略有些疏离:“你不是也今早突然上了校车么?再说就算我没提前告诉你,我们还是在校车上相遇了。这难道不算surprise?” 顾静嫣尴尬地赶紧连连点头:“算,当然算啦!” 汤燕犀却缓缓回头,目光只落在安澄面上。 安澄心下暗恼。她知道,他是在悠闲自得地欣赏她脸上的尴尬和紧张! 她深呼吸,平抑住跳得慌乱的心,抬眼清凌凌迎上他的眼。 假面贵公子,看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怎么样! 这样多人的车,两人四目相撞,然后视线就这样胶着在一起,没人肯先撤退。仿佛车上其他的人并不存在,更仿佛各自身旁的顾静嫣和楚闲的注视都不存在。 可是那两个人又哪里是甘心被这样忽视的。楚闲的眉心不由得攒起,顾静嫣就更是扯住汤燕犀的衣袖,不依地低声叫起来:“Y!” 四目凝视的魔法这才被打破,汤燕犀掩住心底升起的一丝不耐,却依旧没错开目光,淡淡勾了勾唇:“你的报告,写好了么?” 嗯? 他怎么忽然问这个? 安澄咬了咬唇,心说“要你管?”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也只好倔强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汤燕犀却不以为忤,依旧温柔地笑:“周末我的报告也需要重写,我写的时候一直放心不下你,心里一遍一遍想着,你刚转学过来,会不会有哪里还是不明白,会不会需要我帮帮你。” 他竟这样柔情款款地与她说话,更让她受不了的是,他的柔情看起来丝毫不假,连她都忍不住有某个瞬间被他骗过了! 可是她又分明知道,他就是假的,就是做给人看的! 她用力咬唇:“你、你写你的报告,我、我写我的。你想起我来,干、干什么?” 难道是一遍遍回忆他是怎么让她没办法听课的成就感?! 他却竟然歪头,温雅之中平添一丝孩子气:“想不想起你,都做不到。” 38、为什么只有你不理我呢,嗯? 38、为什么只有你不理我呢,嗯? 安澄心底警铃大作,忍不住认真地想:他是疯了吧? 顾静嫣那边却已经绷不住了,她用力扯汤燕犀的手臂(虽然扯不动):“你为什么要想起她?” “因为我很担心,你是生我的气了。”问题原本是顾静嫣问的,可是他却是对着安澄说:“谁让我在历史课开始前先不小心学了你结巴,后来历史报告竟然也跟你写得一模一样?全班同学都写对了,偏就咱们两个写错了,而且还错得一模一样。” 他说得不疾不徐,全车的学生却都有点听傻了。 安澄尽管一直在提醒自己:他在演戏,别被他给骗了。可是却还是管不住自己,脸上爬满了红。 她也意识到车上众人的目光,急着辩解:“谁、谁生你的气了?” “还说你没有?”他垂首向她逼近:“……那为什么从我上车来,所有人都在跟我打招呼,只有你不理我?” 他这样说,语气和眼底竟然还真配合地涌起了丝丝缕缕的委屈! 安澄呆住,有些接不住了。只能尴尬地甩头否认:“我……没不理你。” 他登时眉眼生笑:“真的没生我的气,也没故意不理我?那就太好了。” 楚闲在汤燕犀上车之前一直是车上的主角,可是这几分钟之间不知不觉就被边缘化了。大家都忘了他之前的风趣,只顾着盯着汤燕犀和安澄看。 他终于忍不住轻哼了声:“Yancy,你今早很有些特别啊,从没见你对女生这样过。” “是么?”汤燕犀扬眉迎上楚闲的目光,两眼微闪。 这一刻安澄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她听得出来,楚闲的话是在讽刺汤燕犀,而汤燕犀是在还以颜色。 她十分对楚闲抱歉。楚闲今早一直都在帮她,对顾静嫣一战还好说,她只是担心楚闲因为她而得罪了汤燕犀。 汤燕犀这个人这么小心眼、记仇,又阴招不断,是没事儿都该躲着走,万万不该得罪的。 她小心地站在楚闲身边,扯一扯楚闲的手臂。 她自己却没意识到,她跟楚闲的姿态,也像极了顾静嫣对汤燕犀的姿态。 可惜汤燕犀却留意到了,他虽然是跟楚闲说话,可是眼睛却几乎没有离开过她。所以一看她这小动作便笑了,笑容极浓艳:“……楚闲,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光真是好?我的确是从未对任何一个女生这样过,我就是想独独对她如此。”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突然爆裂开,细微却清脆地“叭”的一声。 楚闲笑起来,目光却有些凉:“越说越有趣了。” 楚闲垂眸,迅速瞄了安澄一眼,随即说:“Yancy,你说过,今早突然出现其实是为了给顾静嫣一个surprise。” 顾静嫣也紧紧贴住汤燕犀,将他的手臂恨不能揉进自己的皮肉里:“Y,你说过的,全车人都听见了!” 她怎么甘心被另外一个女生抢去了风头,而且还是刚刚跟她暗战过的! 车上的气氛越发紧绷,汤燕犀微微抬首瞄过车上众人的脸。而窗外的景物,早已到了校门外。 他这才缓缓吸口气,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顾静嫣肩头,顺便将被她箍得死紧的手臂给抽出来。 “……你答应过我的,会好好帮Cherry重写报告。所以今早这个surprise是给你的奖赏。” 他笑意微漾:“你答应过我的,就一定尽心尽力帮过她了,是不是?” 39、要不要,在一起 39、要不要,在一起 校车停下,安澄抢先下了车。 之前的感觉……奇怪死了。 楚闲追上来,跟安澄并肩而行,小心打量她神色,低声问:“没事吧?” 她用力扯了扯唇角:“怎、怎会有事。” 可是这不过是嘴硬,其实她从下车就一直感觉到背上刺着某人的目光。他人没跟上来,可是目光早就追了上来。 比楚闲还快。 在教学楼前遇到了粒粒。安澄急忙拉住她问,今早怎么没坐校车。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不知怎么粒粒竟然支吾起来,目光有些闪烁,想要避开安澄。安澄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是、是不是顾静嫣她们威、威胁你了?” 粒粒摇头,却低低垂首不想说。安澄叹了口气拢住粒粒肩头:“别怕,我、我不会让她们欺负你。” 粒粒眼角有些湿,回抱住安澄,没有说话。 . 幸好安澄的第一节课没有跟汤燕犀撞车,可是刚进教室就见同学们在热烈地议论什么。 粒粒也已经恢复了平静,见安澄一头雾水,便低低说:“你没看见楼门口的布告么?学校通知年满16岁的同学,可以申请寄宿。” “寄宿?”安澄愣了愣:“可是绿藤不是寄宿中学,而、而且校园里没有宿舍不是?” 粒粒摇头:“不是住在学校里,是学校指定的家庭公寓。由寄宿家庭照顾和管理,让学生们像同一个家庭的兄弟姐妹一样相处。以此来体会独立和社交。” 粒粒抬眼:“你家在中国城,这里是白鸥城,每天坐车的时间也不短,有时候还要你爸开车来接送。你要申请吧?” 安澄抠了抠指甲:“我想想。” . 这一节数学课,安澄有些走神。不过幸好这边虽然是高中了,可是数学课的内容还是代数,她的程度要比这边学生高很多。 是否要申请寄宿,她有些举棋不定。 不是她自己应付不来独立生活,其实这些年妈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全世界巡演,她自己一个人在国内,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 她是考虑到爸。 如果她搬出来了,那……她就无法知道爸身边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 下课她连忙奔到布告栏前细看布告。校方的说法是按照本州法律规定,年满16岁的孩子可以申请有监护的独居,所以校方同时向学生和家长们发出了倡议,建议符合条件的学生可以尝试这种半独立的寄宿方式。 与安澄的举棋不定相反,同样围拢在布告栏前的学生们几乎个个摩拳擦掌,都想要逃离父母的监管,享受自由的生活。 校方的措辞比较官方,还饮用了不少法律用语,安澄一时不能全都看懂,便小心地又细看了几遍。她看得太认真,一错眼之间,见布告栏的大玻璃上不知何时多印出了一个身影。 颀长少年就站在她背后,长身鹤立,目光清幽。 两人的身影在玻璃的倒影里,叠在一起。 安澄莫名心虚,第一反应是想转身就逃。可是……那就太跌面儿了。 她强撑着,索性装作没看见他,继续细读布告。他却向她发顶轻吹了一口气,扰动她发丝。 “你,申请么?” 40、就要你陪我玩儿 40、就要你陪我玩儿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像是小小的肉虫子,还带着毛毛的那种,沿着她脊背蠕~蠕,一步一个黏答答的小脚印,一直爬上来。 她紧咬嘴唇克制住,向旁边侧了一步,扬手将被他吹乱的发丝拢顺。 “……不、不关你事!” 她泄气地发现,刚刚身后还围了那么一大群的同学,竟然在她细读布告的时候不知不觉都消失了。现在布告栏前竟然就只有他们俩。 她懊恼地忍不住猜,究竟是他的到来把别人都给惊走了;还是他觑准了这里没别人了才欺上来的? “谁说不关我事?” 她不转过身来他也似乎没恼,透过玻璃的反光直直盯着她。这样间接的凝视,让她反倒更加无法遁形:“我要根据你的决定,来做出我的决定。” 哈! 安澄忍不住冷笑出来:“我报了,你就不报;我没报你才报,是吧?” 拜托他真不用这么高调还要说出来。她自己也这么想的,难道他就想不到么? 这一刻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之前数学课要抠着手指头举棋不定,一部分是为了爸,可是还有一部分就是为了这个家伙呀! 她可不想又跟他撞在一起! 可是他却淡淡耸肩:“真可惜你猜错了。正好相反,是——你报,我才报。” 嗄? 安澄这回彻底傻了,木木地转身瞪住他。 “汤燕犀,你、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她的神色取悦了他,他高高扬头勾起唇角:“我要照顾你,难道你忘了?” 他还这么说,他还有脸这么说! 安澄只觉一股怒火直窜脑仁儿,她忍不住高高扬起拳头:“你够了,我没心情陪你玩儿!” “可是我有心情。”他笑容扩大:“我就要你陪我玩儿。” 上课钟敲响,他两手插着裤袋闲步而去,走出数米去回头冲她坏坏勾起唇角:“……小结巴,由不得你说不。” 安澄心下轰地一声。 这个假面贵公子,他换招儿了、换招儿了…… . 好容易熬到午休,赶紧吃完饭,安澄回教室将一上午没好好听的课重新复习一遍。 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静得听得见窗外飞鸟翅膀拍动的声音。 她有心想看看,可是转念一想:切,有什么好看的。一定都是那个面具男养的乌鸦。又黑又邪,看一眼都得作噩梦! 忽然,教室门口涌上来一堆黑影。安澄直觉看过去,便是一皱眉。 黑影如乌鸦,同样让她烦。正是那阴魂不散的“四公主”。 安澄吸一口气坐直,攥紧笔杆,迎上那四人的目光。 却没料顾静嫣先错开了目光,却望向她手下贝西。贝西接收到,咬了咬唇,不甘不愿地走上来忽地对安澄说:“绕口令的事是我错,对不起。” 安澄眯起眼来,没做声,看这四个人又想演什么戏。 顾静嫣见安澄竟没做反应,有些微微懊恼,不过忍着没发作。她又瞥向另外一个手下黛尔。 黛尔缩了缩头,也只好走上来:“……伸脚绊你,是我的错。” 艾米也走上来:“还有那天在厕所里抓你头发,我跟你道歉。” 41、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41、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三个手下来道歉,顾静嫣自己却躲在一边。安澄轻哼一笑,挑眸只瞟顾静嫣:“你呢?还不过来,道歉!” 果然是一脉相承,那个面具男换招儿了,这么快顾静嫣也跟着换了哈! 顾静嫣咬牙甩上门,向安澄走过来:“死丫头,你还敢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我要的不过最基本应得的。”安澄稳坐一哂:“你让她们三个来道歉,可是她们不过是受你指使,所以最应该道歉的是你!缺了你的道歉,你当我会接受么?” “呀,你不接受又要怎样?”顾静嫣恼了,叉腰冲到安澄桌前。 “怎么?又想四个打我一个?”安澄动都没动,扬眸对上她的眼:“你们来啊,我倒要看你到时候怎么像你背后的主子交待!” “呀,什么主子?!”顾静嫣恼羞成怒,气得直跺脚。 安澄轻哼:“汤燕犀啊。难道不是他叫你们来的?你怕我戳穿你,你这才让你的人来道歉的。你敢说不是?” 顾静嫣大失面子,登时也顾不上了仪态,长发狂甩起来:“是又怎么样!你不要太得意,我只是不想让Y对我失望罢了,你别蹬鼻子上脸!” 安澄抱起手臂:“我还就蹬鼻子上脸了。你有种就别跟我求和!” “呀!”顾静嫣真是要疯了,作势要冲上来亲手撕安澄。 那三人连忙上来抱住顾静嫣。贝西推了推眼镜,低声提醒:“想想Y……” 顾静嫣用力地吸气,不甘地瞪着安澄。她平复良久,毅然转过头来瞪安澄:“你究竟要怎么样?” 安澄腾地起身,一把抓住顾静嫣的手腕,将她从三个手下的簇拥里拽出来,一路扯向窗口。 顾静嫣迭声大叫:“呀你个死丫头,你给我放手,你要干什么?!” 冲到窗口,安澄将她甩开,回手指向窗外:“跳、跳下去啊!” 那三公主都惊了,冲上来护住顾静嫣:“死丫头你疯了么?” 安澄用力吸气:“咱们的梁子,不就因为你跳楼才结下的么?我帮了你,你、你反倒忘恩负义。那、那你就跳下去好了,我、我绝对不管你第二回!” 顾静嫣花容变色:“你当你是谁?我说跳楼也是跳给Y看,你算个什么东西!” 安澄哽住气:“怕死也行,那就答应我三个条件。” 顾静嫣防备地盯着安澄:“你哪来这么多花招?你又想干什么?” 安澄唇角轻蔑一勾:“花招?有你那大本命的多么?枉费你围着他转,竟然还这么没眼界!” “你!”顾静嫣脸上一红一白,“你赶紧说!” 安澄叹一口气,和缓了下语气:“第一,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迷他。如果只是因为他帅、家世好,那就算了,不用说出来。” 顾静嫣恼得跺脚:“我有那么肤浅么?” 安澄抱着手臂,微微挑眉。 哟呵,原来不是这么肤浅。 “那么不、不肤浅的原因是什么?洗耳恭听。” 42、爱情面前,其实没人是真的傻 42、爱情面前,其实没人是真的傻 “呀,死丫头你别太过分!”顾静嫣拧眉凸目:“你要打听这个干什么?你休想打Y的念头!” 安澄叹口气,不知怎地却还是垂下头,避开了顾静嫣的目光。 “那就算了。”她扳了扳手指:“我没好奇他,我只是好奇你。你这样自封公主的人,竟然肯为了他跳楼,为了他来向我低头,我就想知道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顾静嫣咬住唇瞪住安澄:“看,就是你这种腔调!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自封公主,所有人都对我不以为然,心里还拼命踩我暗爽吧?我讨厌你们!” 安澄柳眉一挑,刚想回嘴,却被顾静嫣的神色截住。 顾静嫣眼里拢起一片薄雾一般,远远近近,仿佛已经不在眼前。她转开头,哀伤地笑:“我从小就是像公主一般被养大。亲戚、保姆,还有那些求我爸妈办事的人,他们人人都像对公主一样谦卑的态度对我,讨好我……我从小如此,没得选,我觉得那一切都理所当然。” “可是我才11岁的时候,我就被我爸妈送到M国来留学。我来了,可是他们却不能来陪我。他们给我买了大房子,聘了保姆和司机,还有他的朋友们每个周末来看我……可是,我想要的只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我只想像一个最普通的小女孩儿一样,跟我的爸妈在一起!” “他们说工作忙,他们说要赚钱,他们要我自己来面对这个陌生的国度,他们要我自己学会独立。可是这个国家、这里的人却没人肯把我当成公主了。他们不认识我,他们也不在乎我爸妈的位高权重,他们甚至不在乎钱——每次看见我穿着名牌童装,用着mini版的名包坐着名车的时候,他们反倒一脸的遗憾,甚至是轻蔑!” 顾静嫣发作出来:“我讨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讨厌这一切!我没有朋友,我甚至——来了三年之后,连英语都看不懂!” 安澄心下愀然一痛。这种彷徨,她也能懂。 说是为了孩子好,所以将小小年纪的他们就送到陌生的国度,面对截然不同的世界。可是……他们难道不明白,孩子们最需要的其实还是爸妈、一个家么? 顾静嫣倔强地别着头,不肯让安澄看见她眼底的水。 “可是我遇见了Y。他跟他们都不同,他虽然跟我保持距离,可是他在发现我上课什么都听不懂之后,每次下课都把他的笔记复印一份给我。你知道么,他明明可以用英文记录,可是他为了我,在英文下面一个字一个字都标注了中文……” 这样的猝不及防,可是却不能不承认,这一刻安澄的心下也忽地一撞。 顾静嫣笑起来,那笑容带了少女的梦幻:“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事,都是外人不知道的,只有我自己小心珍藏起来。他看似对我疏离,其实却是第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 她转眸来瞥了安澄一眼:“你当我真傻么?随便为了什么人都能去跳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就因为他做了值得我付出性命去交换的事,我才肯心甘情愿为他去死啊!” 43、以牙还牙 43、以牙还牙 “是么?” 安澄垂下头去。风从窗外来,丝丝撩动她鬓边短发。发尖儿扫着皮肤,细细麻麻的痒。 她不知怎地生了烦躁,伸手撩开,清了清嗓子:“你、你难道就不担心他那么做是故意骗你?” 假面的家伙,对人付出的任何好意,都一定有背后的盘算吧?今日的顾静嫣还不就是对他死心塌地了,然后被他当枪使? “呀死丫头,你又胡说八道什么?”顾静嫣一听便恼了,不假思索只顾着维护汤燕犀。 安澄便也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当、当我没说。” 她扬手将颈子左右碍事的碎发都抓到脑后去:“那,第二个条件。” 顾静嫣傲然扬起下颌:“你说!” 安澄回眸轻蔑地瞟了一眼那三公主,然后单独朝顾静嫣勾勾指头:“你过来。” 顾静嫣登时满脸满身的防备:“你,你又想怎么样?” 安澄轻嗤,乜斜瞥去:“怕了?” 顾静嫣咬牙迈步上前:“谁怕你?!” 安澄叹口气,那根勾起的手指伸直,挑向顾静嫣的下颌。 美人瓜子脸,下颌尖且小巧。 “呀,拿开你的爪子!”顾静嫣有些懵,连忙避开。 可是顾静嫣却不知,安澄那其实是虚晃一枪,安澄真正的目的是在她头顶——就这么一转头的当儿,安澄已经顺手从她头上硬生生扯掉了一根头发! 一根头发丝儿不算事儿,可是猝不及防之下被硬生生从头皮上扯出来,还是疼得顾静嫣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登时跺脚:“小结巴你找死?!” 安澄轻哼一声,将指尖的发丝吹飞。窗外的阳光都映在她面上,瞬时耀眼的冷艳。 “上次你们四个抓我头发,这是你该得的!我要你记住,以后无论你怎么对我,我迟早都会原样奉还!” 顾静嫣气结,却无言以对。瞄向安澄的目光里,不觉添了几丝畏惧。 安澄拍拍手:“好了,第二个条件已经完成了。上回的事,结了。” 顾静嫣咬住唇:“那,第三个条件呢?你还有什么花样?” 安澄清亮一笑,走回去拉开自己书包,掏出一叠白纸回来摔在顾静嫣面前:“报告,你替我写吧。” . “What?”顾静嫣一口气好悬梗住:“你让我替你写报告?” “哦。”安澄抱起手臂,侧眸瞥过来:“今晚放学前要交给查理老师的,你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别磨蹭。” “还有……这是我进绿藤的第一篇报告,我很在意这个分数的。你要是敢随便对付一篇,得B以下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顾静嫣登时大叫:“呀你个死丫头,我要杀了你!” 微风从窗外拂来,绕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打转。虽然是在吵架,也各自拧眉立目,可是因为这个年纪,便连这样的场景也显得赏心悦目。 楼顶,一个少年负手而立,唇角微微上扬。 44、还挺可爱的 44、还挺可爱的 两人对峙,都不想让步。这时忽然贝西的书包里传出两声“嘎,嘎”的叫声。 安澄一震,扭头望去。 顾静嫣更快一步,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嘎嘎饿了?” 安澄悄然无声走上前来,当看见从贝西的书包里钻出一颗小小、毛茸茸的鸭子头时,不由得一眯眼。 顾静嫣怜爱地伸手抚着鸭头,柔声细语:“好啦好啦,妈妈很快就办完事,你要乖乖。” 安澄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顾静嫣瞧见,咬牙忍了忍:“算了,写就写!” “不过你别得意,我只是为了Y,不是怕了你!” 安澄歪歪头:“你是为、为了‘鸭纸’。” 顾静嫣攥着白纸咬住唇:“不过丑话在前,我写是写,却不敢给你保证B以上分数。因为,我自己的报告也才得了C!” “哧~”安澄没绷住笑,露出右边唇角的梨涡,伸手将顾静嫣手里的白纸都拽回来:“算了,逗你玩儿的。” “什么?”顾静嫣脸上一红一白。 安澄将白纸在桌上墩齐,歪头顽皮地眨了眨眼:“我也刚来M国,我上课也听不太懂。可是我还没渣到要别人替我写报告。就算明知道这次拿不到好分数,可我还是会自己写。” 顾静嫣怔住,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安澄轻叹一声:“不过你别以为第三个条件就这么混过去了,我没想放过你呢!报告我可以自己写,可是你、你得帮我。报告的格、格式,还有查理老师授课的习、习惯,你都得认认真真讲给我听。” 顾静嫣又是一愣。 安澄又叹一声,垂下头去。此时从窗外角度看过来,已是冷艳褪尽,只剩柔致平和的线条。 “……你反、反正都答应了那个家伙,我我可没兴趣帮你撒谎,既然想、想让我不戳穿你,就、就真心实意帮我。那、那咱们就都不用撒谎。” 楼顶上,少年扬起手臂,一只白鸥拍着翅膀落下。 他伸手点一点白鸥额头:“……嗤,还挺可爱的。” . 放学后,彩霞满天。 顾静嫣抱着小鸭子在已经空无一人了的走廊尽头找到了汤燕犀。 他坐在窗台上,背靠窗框,长腿舒服地伸开。身上印满窗外温暖的斜阳。 看她来,他难得地点头微笑。 “听查理老师说,她的报告也交上去了。很不错。小顾,谢谢你。” 这一刻……顾静嫣险些掉下泪来。 她抱紧了小鸭子,用力吸气,用力微笑,然后轻轻摇头:“Y,也谢谢你送我的嘎嘎。” 他点点头:“回家吧,嘎嘎饿了。鸭子很可爱,它会真的将你当成它的妈妈,你去哪儿它都会跟着。你的房子……不会那么冷清了。” “真的?”顾静嫣眼中迸出惊喜。 他向窗外望了一眼,忽地收回长腿来,扬身从窗台上跃下。简单朝顾静嫣说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向楼上走去。 45、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上当 45、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上当 大约十分钟后,安澄推开了天台门。 还是在尖顶遮掩着的角落里,红色的屋顶之上站着身穿白衬衫的少年。银灰色的西装外套已经被他脱下来,搭在肩头。而他两臂左右伸开,两边各自站了5只鸟。 最特别的是他左臂站着的是白鸥,右臂则是乌鸦,左右黑白分明,中间是个爱穿灰的他。 安澄咬住唇:“我我、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实则安澄是早到了校车站。可是放学的校车却没有了上学的校车那么热闹。四公主都不见了,汤燕犀也不见了。 她迟疑着上车,可是直到校车开了也没见人影。她也不知怎地直接起身冲到门口,下了车。然后一口气冲上楼顶来。 “嘁~”他这才缓缓回头,夕阳余晖印满他面颊:“我每天放学后都来这儿,有什么奇怪。” 他收回目光去,只怜爱地看着左右臂上的鸟儿:“这个时间倦鸟归林,我要迎接它们回家,安顿好了我才能放心离开。” 安澄心下又是莫名一蹦,忙用力瞪他:“……我、我是想来告诉你,别太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的事又是你背后使的花招!” “哦?”他又转过来瞥她:“你知道什么了?” “鸭——子!” 他淡淡耸肩:“哦,我送的。” 安澄叹了口气:“不是那个。我说的是校车,有鸭子拦路,然后,你就上来了。” “哦。”他依旧淡淡的,仿佛并不重要:“我也知道你发现了。我上车走向你,你却看向车后窗。校车后就是我们家的车子,那车牌就算别人不知道,却是瞒不过你的。” “再说我送鸭子给顾静嫣,本就是不怕人知道。所以,小结巴,别得意。” 安澄深深吸气:“鸭子,就是你喂给顾静嫣的糖,让她乖乖听你的话,心甘情愿受你的控制!” “嘁~”他又一哼:“你一定没养过鸟。” 他回头瞥她:“在这些振翅飞翔的大鸟面前,你有的是跟它们一样征服天空的壮志;可是在幼鸟面前,心却只有安静和柔软。而且,不再孤单。” 安澄挑眉。 他在岔开话题么? 她哼了声:“我、我没兴趣跟你讨论你养的这些奇怪的鸟儿。” 拜托,正常人有他这样养的不是乌鸦,就是鸭子的么? “我、我就是来告诉你,我又一次看穿你了!” 这一次他竟然只轻笑,却没回嘴。 安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沿着他视线的方向朝楼下望去……心内忽地一毛,赶紧转身就跑:“我、我说完了,先走了!” 一口气跑到门口,背后忽然追上来他的嗓音。 “先别走。” 她一个激灵,回头望过去。他左右臂的黑的白的鸟儿已经被他振臂弹飞,他则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走到他面前,忽地将一团毛茸茸塞进了她手里。 她一颤,直觉是他养的乌鸦,便想赶紧扔了。 他却按住了她的手。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与她相遇。 46、礼物 46、礼物 其实不是第一回勾手,上次在汤家也被他握住过,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 可是不知怎地,这一次反倒让她慌了神。 他便趁机按紧了她的手,让她抱住了那绒团。 她记着汤燕卿说过汤燕犀的小擒拿手很厉害,知道自己又是挣不开,也只能认命地放弃抵抗。用力忽略他指尖的触感,垂眸只看那绒团。 小小的眼睛清亮,却带着羞怯从绒毛里扬起来,好奇地盯着她看。 这一瞬,她纵然再不想认同他,却也无法否认——她心上有一处,被柔软地撞到。 她惊讶抬眸,撞上他的眼睛:“鸭——子?” 这样近的距离,只容一缕斜阳余晖挤进。可是她还是看见了他眼底的反光,璀璨潋滟,恍若琉璃。 “嗤……”他竟笑了,轻哼着说:“鸭纸。” 她一愣,脸倏地红了。 那是小时候习惯的发音,也用幼时的乡音。长大上学之后分清了平卷舌,所以用心避免过的,可是之前还是不小心在顾静嫣面前说出来了。 他却没乘胜追击,反倒松了手,退了开去。 “送你了。” 安澄完全没有想到,心下有些百转千回。她只能用力盯着小幼鸟,却发现了个头儿有些不对。便抬头朝向他背影问:“这个……真的是鸭子?” 比鸭子大些,难道真的不是乌鸦? 他哼了一声,回头看她一眼却没再说话,径自走了。 . 经过这样一段小插曲,安澄抱着“鸭纸”下楼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夕阳已经沉没。街灯亮了起来,街灯杆上有人起身向她迎上来。 安澄一怔:“楚闲?你、你还没走?” 放学的校车上没了四公主和汤燕犀,可是楚闲却还在。 楚闲落寞地笑:“看你莫名起身冲下了车,喊你也没听见。以为你遇见什么难事,放心不下,就也跟着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她抱着鸭纸太小心翼翼,楚闲便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去了哪里?” 安澄咬咬唇,只好扯了个谎:“上……厕所。闹、闹肚子。” 楚闲挑眉,随即无奈笑开:“好像你上次也是。” 安澄一张脸红透,真是无地自容:“内个……水土不服。” 楚闲看出安澄窘迫,便笑着不再追问。只看她怀中:“是什么?” 安澄将手掌掀开,小心地发音:“鸭——子。” 楚闲仔细看,随即大笑:“哪儿来的?” 安澄尴尬地碧眼,既然前面已经扯谎,只能继续:“厕所……遇见的。我像是鸭妈妈遗弃了它。” 楚闲抬手掩住嘴,长眉微抖:“错了,它不会是被鸭妈妈遗弃的。因为,它不是鸭子。” “它是,天鹅。” 47、好奇怪,总是想起那个人 47、好奇怪,总是想起那个人 天色晚了,爸还没下班回来。往日的安澄会陷入孤单和对妈的想念中,会觉得每天的这段时光最是难熬。 可是今晚,不是了。 她抱着纸巾盒,追着鸭纸满地跑。 姑且不论它究竟是天鹅还是鸭子,至少满地拉屎的习惯是不分天鹅还是鸭子的。 从回到家到现在,她全副的注意力都在这小东西身上。她没养过这样的小东西,她不它们什么时候会饿,就直觉认为它们既然拉完了,肚子就自然该饿了,于是她用纸巾擦干净了地面,就接着投食——于是恶性循环下去,她扔掉的纸巾已经积满了一垃圾桶。 幸好小东西也会在间隙里有不吃也不拉的那么几分钟空当,她便忍不住蹲在鸭纸P股后面,托着腮帮出神。 . 嘁,只不过是因为他将鸭纸给了她,掉头就走了。她不愿意再追上去,所以才没把鸭纸还给他罢了;况且天黑了,她要是不把它带回家,它在屋顶上吹了冷风或者饿了肚子该怎么办?——才不是她要接受他送的东西。 她又不是顾静嫣,才不会为了一只鸭纸没了原则。 . 还有,他为什么要送顾静嫣一只普通鸭子,却送她一只天鹅? 哦吼,她才不会那么傻,难道会相信他厚此薄彼? 也许……人家顾静嫣就是喜欢鸭子而不喜欢天鹅的,所以分明是人家顾静嫣挑剩下的好不好? . 况且,他是那么一个假面的家伙,他每做一件表面的善事,后面却都一定藏着阴招和算计。所以——他送她天鹅,说不定还是在害她! 对呀,天鹅在M国也应该是受保护的野生动物吧,她养天鹅,这本身就是有悖法律的。 厚,她坚决不能上他的当。大不了养几天之后,她就主动联系相关动物保护部门,申明情况好了。 . 又或者……他其实是在讽刺她的? 想说她其实就是一只丑小鸭,就算自己将自己想象成天鹅,可是现在还是这样一身灰色的绒毛、黑色的嘴,一点都没有天鹅的洁白和优雅。 嘁…… . 心底这样地百转千回,也尽量将他此举的用意往坏里想,可是——却不能不承认,这一刻,她的心硬不起来。 就算再不认同他这个人,此时回味起来,却无法否认他之前的一句话: 在跟这样柔软的幼鸟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心都是柔软的。便是还有怀疑和怨气,那程度却也会神奇地降低许多。 她歪头,回想起下午写报告,顾静嫣守在她身边讲解时的样子。那时候的顾静嫣,眼神是不可思议的柔软,就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她知道不是为了她,而是顾静嫣怕吵醒了书包里呼呼大睡的小嘎嘎。 . 鸭纸又拉了,噗嗤一声,地下一滩。安澄又笑又骂,认命地赶紧上前继续擦拭。 她知道她今晚走神太久,围绕着汤燕犀那个家伙想的太多。 她不应该这样,她——不如想想人家楚闲。 放学了楚闲等在校门口,见她抱着鸭纸出来,明明猜到了她是说谎,却顾着她的体面没有拆穿她,只是温柔地笑。 那时候街灯橘黄色的光都落在他睫毛上,一颤一颤。 48、回眸 48、回眸 那时她不知怎地,抱着鸭纸后退一步,抬头认真说:“很晚了,你、你快回家吧。” 楚闲却笑起来,指了指鸭纸:“它怎么办?” “嗯?”她未解其意。 楚闲两手插在裤袋里,抬头看向星空,唇角泄露了他的笑意。他笑过了,歪头来看她:“要买饲料啊。可是你知道哪里有宠物商店么?” 她当然不知道。 楚闲微笑,伸手轻轻揽住她肩头:“跟我来。” . 直到跟着楚闲走了一大圈,她才知道她自己不但不知道哪里有宠物商店,更不知道哪间店里才有卖适合天鹅的饲料。 直到楚闲将她带进了一间店,拍着兽医的肩膀向她介绍,说是他表哥。楚表哥含笑打量她半晌,才拿出一袋饲料递给她,说幸好这是在白鸥城,小城因为白鸥而著名,所以这里的宠物商店才有卖适合水鸟的饲料;而其他城市的小规模宠物商店,则更多只经营适合常规宠物的饲料。 表哥特特望住安澄说:“毕竟,养天鹅当宠物的很少见,不是么?” 她被盯得不自在,生怕自己一紧张又结巴。幸好楚闲看出她的尴尬,抢着付了钱,拢着她赶紧出门。 逃离表哥的视野,楚闲才抱歉地笑:“刚刚,不好意思。我表哥他从没见过我带女孩儿,所以……” 虽然不关自己,可是安澄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楚闲便住了口,却垂眸凝视着她。然后缓缓说:“……其实,白鸥城几乎每一间宠物商店都有鸟粮卖,我却故意带你来了这一间。” .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下了脚步,头顶的街灯爆成了烛花。 直到几个小时后的此时想来,她的心还跳成一团。 可是她当时竟然出奇平静,甚至还问了一声:“嗯?你说什么?” 因为她当时竟然在走神。 也许还是怀里鸭纸的缘故,她竟然莫名想起在学校楼顶上顺着汤燕犀的视线望向下的一瞬。那个方向,恰好能看见从校门通向大楼的甬道。 她抱着鸭纸下楼走向校门的时候,便忍不住验证,立在甬道上再回望楼顶一眼……她想起她刚走进绿藤那天,看见了楼顶扑啦啦飞起的白的黑的鸟儿。 而她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她向同学打听顾问处的地方。 彼时因为陌生,又逆着光,她并未看清和记住那些与她迎面走来的同学,记不清是谁回答过她,而又是谁曾因为她的结巴笑出声来。 可是就在那一刻,莫名地福至心灵,她的记忆代替了她的目光,穿越记忆,穿越了那一片刺眼的阳光,让她重新看见了周遭的环境! 她想起来,那躲在人丛中笑出了声的,就有顾静嫣为首的四公主; 而那个虽不热络,却回答了她问题的男生,竟然就是眼前的楚闲! 而记忆再插翅飞得高一点,远一点,她忽地想起,就在那黑的白的鸟振翅飞起的屋顶上,隐约,立着一道身影。 修长笔挺,淡远如水墨云烟。 49、又来了 49、又来了 杜松林下班回来,意外看见女儿满屋子的欢叫奔跑。他心下又酸又甜,有许多想跟女儿说,想检讨自己的,可是最终还是都暂时咽下来,不想打断女儿的欢快。 他含笑准备好晚饭,父女两个相对吃饭,他才尽量轻描淡写问是哪儿来的。 安澄怔了怔,垂下头去用筷子戳饭粒:“同、同学送的。” 反正汤燕犀也是同学,她这么说不算错。 杜松林藏住失望。本以为今晚趁着女儿开心,父女俩能多聊聊,可是显然女儿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 他只能垂下头去说:“今天收到学校的Mail,寄宿的事。爸爸想知道你怎么打算,爸爸会尊重你的意见。” 安澄咬住筷子尖儿,静默两分钟才说:“不,不报。” 不管汤燕犀报还是不报,她总归不报是最安全的。 杜松林抬眸看向女儿。这个年纪的M国中学生大都是喜欢独立的,所以报寄宿的一定是绝大多数,不报的倒仿佛是异数。 安澄感知到爸的眼光,忙卖萌一笑:“我、我刚来爸身边嘛,还、还想跟爸多相处,舍、舍不得爸嘛。” 此前爸跟她也卖过一次萌了,虽然她不善此道,觉得说出这些话都有些起鸡皮疙瘩——不过,她知道这办法是最奏效的。 果然,安澄的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杜松林的痛处,更让他无法忽略女儿那句“舍不得”。他登时点头:“好,爸也舍不得你。” 安澄心下叹息着苦笑。成功了,只是抱歉——利用了爸的软肋,骗了爸。 舍不得……她有过,在小时候;可是现在,却麻木了。 她垂下头:“况且妈也嘱咐我照顾爸……妈说,爸是她深爱的男人,让我不要为难爸。” 之所以当初忍痛接受妈的建议跟了爸,一方面是不想让妈为难,另一方面——她来爸身边,想要的不过是牢牢看住爸,不让别的女人有机会进占爸的生活。 她想要重新争取让妈和爸复合的机会罢了。 . 吃完晚饭,爸喝茶,她继续追着鸭纸满地跑。 电话忽然响了,杜松林接起,面上便挂了特别温煦的笑:“燕犀,吃过晚饭了么?” 她正在厨房,听见了忽地赶紧起身。又不想叫爸发现了,便一步一蹭地悄悄凑近客厅。 “澄澄寄宿的事啊……” 安澄一听赶紧跑出来,顾不得什么连忙向爸摆手。 不能告诉他! 杜松林不知发生什么事,迟疑一下道:“她还没决定好。燕犀你呢?决定了么?” 安澄屏住呼吸,悄悄走过去,顾不上爸惊讶的目光,伸手按下了免提。 “她在做什么?跟鸭纸玩儿么?您悄悄拍张照片发给我。” 50、是真的很讨厌啊 50、是真的很讨厌啊 杜松林忍不住惊喜:“燕犀,这么说来那只鸟儿……” 汤燕犀温雅地笑:“我送的。” 杜松林登时抑不住满面笑意:“原来是这样!” 安澄听不下去了,抓过爸的手机,拍了一张自己跟鸭纸分隔在客厅和厨房两地的照片,特地突出自己的一脸疏离,然后递给爸,示意爸发过去。 杜松林手上还举着座机听筒,有些没回过神来。安澄无声叹口气,索性代替爸按下了发送键。 杜松林登时一脸惊愕,话筒那边汤燕犀还在侃侃而谈:“……她刚来M国,您又正在筹备自己的诊所,所以她难免一个人在家孤单寂寞。您嘱咐我照顾她,可是毕竟不方便我每天都到您家里去,所以就送一只小鸟,陪她一笑。” 话仿佛还有尾音,却听见话筒里叮当一声,是图片送达的通知声。他的语声微微放缓,随即——骤然陷入沉默。 安澄便勾起唇角笑了。窗玻璃的倒影里,像只刚偷吃饱的、心满意足的猫儿。 杜松林完全无法明白眼前这一幕,也只能向话筒里说:“谢谢你,燕犀。” 汤燕犀接下来的语声果然微变,已经听不出来此前的笑意,反倒裹了一丝冷气儿:“说到您的个人诊所……好像,我妈是您的合作伙伴?” 杜松林没多想,直白承认:“正是。多亏有你妈妈,许多事都是她一力筹备操持。” 电话那边又微微静默了一下,随即他的语声里又含了笑意:“您刚问到我的决定——我告诉过她了,我的决定要依据她的决定啊。她报我才报,所以我需要先知道她的意思。” 安澄一闭眼,杜松林却惊喜地微笑。 他一字一顿说:“我会陪着她,好好照顾她。” . 汤燕犀扔下了雷就挂断了电话。安澄看着爸转过脸来看向她,满眼的热切。 她的心却凉下去,用力摇头:“您什么都不要说,我不听!” 她捂着耳朵奔上楼去,仆倒在自己床上。 她讨厌这种感觉,很讨厌。爸为什么要那么在乎那个家伙的意见,爸明明说过尊重她自己的决定的! 果然在爸心里,她这个亲生的女儿,都比不上汤家的孩子! 门板上忽然传来“笃笃”的声响。她以为是爸敲门,可是声音是从门下边传来的。她抹一把眼睛,起身去开门,原来是那灰绒黑嘴的小家伙,看她上了楼,竟然傻呆呆一路追了上来。 可以想象,它那小短腿大P股,爬上楼梯来是用了什么样蹒跚蠢萌的姿态。 她一把将它捉进怀里来,眼里未干,却忍不住笑出来。 傻瓜,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要讨厌你,不想喜欢你啊。 鸭纸歪着头,清亮的小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手机忽然响,她抓过来看,是楚闲。 51、他的用意 51、他的用意 安澄瞟了一眼墙上的钟,都21点了。 “楚、楚闲?怎、怎么了?” 其实莫名地有一点不敢接楚闲的电话,因为之前那段近似于表白的对话。 他这么晚打过来,难道还是要说那件事么? 楚闲听出她语气里的紧张,便轻笑了声:“别担心,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小天鹅好么?鸟粮吃不吃得惯,你搞不搞的定它?” 安澄这才悄然舒口气:“很,很好。楚闲,谢谢你。” 楚闲微笑,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你说。” “在校门口看见你抱着它走出来,你的神态和动作都告诉我,你十分爱惜它。我也知道得到一只天鹅,对于女孩子来说都会是一个惊喜……” 安澄心下微微一动,吸了口气问:“可是?” 楚闲轻叹一声:“可是这种天鹅并不值得你高兴。” 安澄一口气堵在心口:“为什么?” 楚闲道:“你见过我表哥了,所以你能明白我为什么一眼就认出是天鹅……也是因为我表哥,所以我觉得这种天鹅眼熟。可是你懂的,天鹅在这么小的时候,很难具体辨别种类,所以我回到家后又仔细上网查了一下,确认了我的预感。” “它叫疣鼻天鹅。虽然长大后也很优雅美丽,可是现在却是州府赏金猎杀的种类。” “你、你说什么?”安澄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猎、猎杀天鹅?” “是。因为它们在本州繁殖数量太大,而且性子有些烈,发生过许多起袭击人类的事件;而且它们的粪便含有大肠杆菌,大面积污染水源。更重要的是,它们威胁到了航空器的安全。” 楚闲小心地说:“我也是华人,我明白你对它会产生的感情。可是……它对你来说不是吉祥的鸟类,它是麻烦。” . 安澄捉着手机,抬眼看那只依旧转着清亮的大眼睛盯着她看的小家伙。 一股酸意直冲头顶,她的心却反倒落了地。 呵,原来如此。早就预感到那个假面的家伙送她天鹅,肯定是阴招;之前怎么都没想明白他到底想怎么坑她,原来答案就在这儿了。 “很抱歉要将这件事告诉你,安澄,你没事吧?”楚闲的嗓音温柔宁和:“如果你需要处理掉它,我可以联系我表哥帮忙。” 安澄深吸口气:“我没事。谢谢你楚闲。这、这件事我会自己看着办,不、不用麻烦你了。” 两人黯然结束通话,安澄死死盯着手机,最终还是没办法压抑怒气,拨了汤燕犀的号码。 拨号响了几分钟才被接起,传来他一本正经的嗓音:“喂,你好,哪位?” 52、不安好心 52、不安好心 安澄顾不上搭理他语气中泄露出来的得意,冲口而出:“就、就知道你没、没安好心!” 亏她还百转千回,亏她……还被那小东西柔软了心! 他在电话那边夸张地惊讶:“哦?我没听错吧?原来是小结巴?你怎么知道我号码,嗯?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 他顾左右而言他,微顿又说:“难道是特地问了你爸?” “我、我才没有!” 安澄闭上眼,她才不会主动要什么他的号码,如果不是为了鸭纸,她才不想主动跟他打电话!至于号码……也只是因为他之前给爸打过,所以她不小心记住了而已! 她支吾避过:“你、你少避重就轻!” 他哼了一声:“你真不该用手机直接打到我的手机上来,这样不但让我知道你记住了我的号码,还顺便让我也得到了你的号码。你让我一下子获得这么多,这可怎么好呢?”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刚刚只想着向他问罪,哪儿还顾得上手机这些细节? “你、你别得意。总、总之,不管你想怎么打我爸的主意,我、我都不会答应寄宿!” “是么?”他轻哼而笑:“可是我忍不住好奇,你凭什么认为我想要跟你住在一起?听你的语气,好像我强迫你似的。小结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么?” 安澄心下轰地一声:“那,那你还……?!” 那他还在布告栏前,故意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那他还特地打电话给爸?! 她说不下去,他却听懂了。隔着听筒轻声地笑:“嗯哼,我想要的就是你这样啊。” 她那样?就是这样想太多,然后还傻傻打过去跟人家兴师问罪? 安澄咬住被角,恼得直想捶床。 她又上当了,该死的又被他算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像坏脾气的天鹅?” “懒得理你!”她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拉远跟他的距离,让他不再如伏在她耳边细语:“总之,我、我明天把它带回去还给你!” 他却轻声地叹息,声音像是水上凉凉的雾:“它的爸妈被枪杀,鸟巢被捣毁,鸟蛋也被经过特殊处理不准孵化出来……它是意外的逃生者,坚强地孵化了出来。如果你也不要它了的话,它就再也没有家,再没有依靠了。” 他说完就轻轻挂断了电话。 她就陷在空茫的回音里,半晌无法呼吸。 纵然不想输给他,可是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 抹一把眼睛,还是起身掏出自己的旧围巾,叠了几层当成柔软的床垫,将鸭纸妥帖地放在上面,然后捂住它的眼睛,吩咐“睡觉觉。” 关了灯,钻进被窝,翻腾了几下还是又给那该死的号码发短信:“总之,我绝不会报寄宿的!” 53、Lady嘎嘎 53、Lady嘎嘎 他竟没有回过来。整夜。 她这颗心都悬着,几乎整夜没办法安眠。在漫长的黑暗里止不住猜想,他究竟是不屑于回她,还是压根儿就没收到。 第二天早上她起晚了,来不及去赶校车,只得央爸帮忙。 安澄抵达校门,也正看见顾静嫣从自家车上下来。见到安澄,还特地俯身去将怀里的鸭子郑重托付给司机。然后起身迎上安澄的目光:“带着嘎嘎上课不方便,我就交给司机,让司机等在门外。这样我想嘎嘎了,就随时可以出来看它。” 安澄吞了一口气,走过去低声耳语:“你不如给你的lady嘎嘎戴上条头带,你咬开自己手指头,在上头血书:这是Y送给我的,耶!”她说着比二,手的形状正好是如假包换的Y。 “你!”顾静嫣气得跺脚,安澄却一笑便抬步走开。 顾静嫣从后面追问:“你怎么知道它是lady?它这么小,根本看不出来!” 安澄回眸轻哼一声:“那是你笨。” 才不会告诉顾静嫣,她其实也曾好奇过鸭纸的性别。可是幼鸟无法从直观上来分辨,反正晚上睡不着,她就爬起来上网查如何区分。天色将明时她终于确定了鸭纸是男生,而鸟类有相似的特征和区分方法,她就也顺便揣度了一下顾静嫣的嘎嘎——结果确定了是lady。 其实她这是绕远路,她知道她完全可以打电话给楚闲,让楚闲帮忙问问他表哥。可是她却还是自己上网,沉浸在这种自行探索的欢喜中。 分清楚的时候,她不知怎地还坐在原地翻了一会儿愣。等青蓝色的晨光将她的面容映照在镜子上,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傻笑的。 可是……傻笑什么呀,只因为那个假面的家伙送顾静嫣的是个lady,送她的是个男生,就值得傻笑? 她这是在干什么,真是好古怪。赶紧滚去睡觉。 . 校车早到了,楚闲立在校门口等待。 今早的校车上没遇见她,是在躲他么? 他便也生起小小的不甘,总要在校门口等到她不可。 远远地看见她下车,看见她走向顾静嫣,然后——又看见顾静嫣被气得跺脚,他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不意外,只是仍旧会觉得好惊喜。 这个学校的华人女生,不怕顾静嫣的挑衅、尤其是不被汤燕犀吸引的,她是第一个。 眯眼,看顾静嫣的神态,他不会忘记昨晚放学,他在路灯杆下等安澄出来,却先看见了顾静嫣。顾静嫣抱着鸭子,走上前来还向他卖弄,说这是Y送的。 而紧接着就是安澄抱着天鹅出来。如果不是之前遇见过顾静嫣和鸭子,他也许真的可能一时猜不到安澄的天鹅从何而来。 那一刻他脑海里萦绕的都是一句话:汤燕犀竟然送给安澄一只天鹅! ——竟然! 他不喜欢她留着那只天鹅,不可容忍。 54、女妖精,天鹅肉 54、女妖精,天鹅肉 不过至少眼前的情形是让他开心的——至少,安澄没有跟顾静嫣似的将鸭子带来学校,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她是个理智的女孩子,知道疣鼻天鹅是麻烦,一定已经决定好了送走。 他这样想着,便微笑着转过身来,迎向安澄,等她向他走过来。 她显然也发现了他,眸光一闪,羞涩一笑。 他心里便又欢喜了起来。他知道,他的心意她并不是丝毫都没接收到。 可是冷不防打横里岔过来一个人。银灰色西装的少年径直走到安澄面前站定,垂首盯着她的眼睛:“昨晚,为什么没睡好?” 安澄吓了一跳,赶紧防备地向楚闲方向瞄了一眼,确定距离足够远,楚闲听不见他这样一句唐突的话。 她深吸口气小心回答:“照顾鸭——子,而已!” 他却笑了,眯起眼来,目光如浸润了春雾一般围绕着她打转:“原来,你让他进了你房间。” 她敏锐意识到他用了英文,所以强调了性别的“他”,而不是口语里分不出性别来的中文。 她心下慌乱一跳:“你什么意思?演《人鸭情未了》?” “哈……”他竟罕见大笑,在她注视下一点点将笑容收起:“我想说:天鹅肉。” “我没吃了它!”安澄知道现在逻辑早就乱了,可是却没办法不回嘴。 他向她压低,近在她耳边:“可是说不定——你想吃。” . 呸呸呸,什么跟什么,彻底乱了好么! 她使劲儿白他:“当自己是唐僧肉么?谁稀罕!” 他扑哧笑出来:“女妖精喜欢。” 说到此处,安澄已经想抽自己一巴掌。明明是混乱了的逻辑,可是她却好像还是掉到他的沟里去了……他,说她是女癞蛤蟆,是吧? 她反省,看来还是跟他直来直去的好。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短信,为什么不回?” 他含笑静静凝视她,然后再凑近她耳际:“因为,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谁说不是?!” 他的呼吸撩动她鬓边碎发,好痒。 他又笑,浅缓低柔地说:“我不回的原因是,你会改了那个念头。” “我才不会!”她恼得握拳。 “你会。”他挑高一边眉毛,故意从她腮边凝视她面颊涌起的红:“你会答应-跟我-住在一起。” 楚闲远远看着他们两个——呃,其实也不远,不过数步之遥。只是明明将他们的情态看得清楚,却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她满是懊恼,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却都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娇羞;而汤燕犀,一贯的温柔淡然之中,平添了一份邪气儿。 明明,她刚刚是在走向他。明明,在看见他为她等待的刹那,她曾真心实意为他涌起满眼的光芒。 却硬生生,都被汤燕犀截去了! 汤燕犀,跟他送的天鹅一样讨厌。 55、会不会有人心疼单亲的小孩 55、会不会有人心疼单亲的小孩 他便拢了拢袖口,朝同样一脸失意的顾静嫣走过去。 反正他再继续留在原地已经没有了意义,反正她已经无法再分出哪怕一寸的心神给他。 “碍眼,是不是?”他眯眼打量顾静嫣:“要是往常的你,早就冲过去拉开他们了。今天,你在忌惮什么?” 顾静嫣防备地盯他一眼:“闲人。” 他扑哧一笑:“我猜,你是怕了安澄。怎么,终于遇见一个能克住你的女生,你也学会甘拜下风了。” “你不是也自背后替她撑过腰么?”顾静嫣也还以颜色:“可是你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想拿我当枪使。” 楚闲眯起眼来:“那么爱惜你的鸭子,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你的Y却送给了安澄一只天鹅!” 顾静嫣狠狠一怔:“真的?” 他耸肩:“如果你肯就此认输,那就只当不知道好了。” 顾静嫣柳眉高竖,转眸盯住楚闲脸上那一抹似笑非笑:“那你又想得到什么?” 楚闲笑笑,目光飘向那两个忘了旁人存在的家伙,微微眯了眯眼:“一人一个。” “你要安澄?”顾静嫣也又有些惊讶:“可是,她凭什么?” 楚闲耸肩:“就凭……她刚转来这么几天,却已经把你制伏,已经吸引了汤燕犀的注意力,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结盟?”顾静嫣也有些迟疑。 楚闲哼了一声:“不过你要不断变强才行。如果我能发现比你更强的潜在盟友,我就不会继续与你联手了。” . 那边厢,安澄还死死盯着汤燕犀:“你、你凭什么说我会改了决定?我、我已经跟我爸说好了,他、他没受你影响!” 汤燕犀缓缓挑起唇角:“可是,你很爱鸭纸。” “这跟鸭—子什么关系?”自从他故意学她说“鸭纸”,她便每一回在他面前都小心地拉长音,强调是“鸭-子”。 “有关系啊,”他微微耸肩:“他是单亲小孩,你真的忍心让他在残缺不全的家庭里长大,无法兼得父母双方的爱么?” “你说什么?”安澄觉得可笑,可是下一秒钟,心却狠狠一疼。 她就是这样的啊。 虽然她学着坚强,时刻提醒自己已经长大了,可是……那种疼却深深扎根在心底,不敢碰触,些许想及就是蚀心的疼。 . 汤燕犀悄然凝视安澄。 她在疼,其实他也一样。可是他是男生,他甚至都不能像她这样直接显露出自己的疼……他得咬牙硬生生挺着,也更因为宛姨对他的待若亲生而连恨都做不到。 他轻叹一声:“你会心疼单亲的小孩。” 安澄这才觉察到自己竟然不小心在他面前泄露心绪,赶紧收摄心神:“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单亲小孩?它是父母双亡了好嘛!” “也不是,”他侧眸望来:“我是它养父。” 56、混蛋,我不想哭出来啊! 56、混蛋,我不想哭出来啊! 安澄被他说得一愣,稍微转念,便是满脸红透。 忍不住啐他:“你、你不要脸!” 他知道她听懂了,长眉舒展而笑:“怎么了呢?法律意义上来说,谁说养父和养母就该是一对儿?他们也可能是毫无关联的两个自然人,甚至是各自独立的两个机构。” 他含笑凝视她:“是你自己想多了。” “总、总之,懒得理你!”安澄昂首,想赶紧绕过他冲进学校去。 他没伸手,只微微伸脚。她一个不察,直接一脚绊上去,险些仆倒在地。他不慌不忙扶住,不疾不徐在她耳边絮絮:“它已经失去了亲生父母,也失去了鸟巢,在它还是一枚蛋的时候还受了辐射,险些孵化不出来……它在出生前就已经受过这么多苦,你难道真的忍心让它好不容易活下来,却要当一个单亲的小孩?”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单亲小孩性格问题,你跟我不是一样都清楚么?单亲的小孩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都会被打上原生家庭的烙印,性格一定程度上偏执、胆小、孤僻,这些都将直接影响到小孩未来的事业、交友、甚至爱情和家庭。” “本来是父母的错,却要惩罚在无辜的孩子身上!你和我一样都明白这种痛苦,你也和我一样不甘心被旁人安上这样的命运,不是么?” . 安澄担心自己就要在学校门前哭出来了。 是,她很讨厌这样的事!她也想要埋怨爸妈,甚至有过瞬间的恨,可是——终究还是都只能独自吞下,默默忍受。 爸妈觉得他们是做了正确的抉择,不爱了就分开嘛;可是——孩子都生了,也能塞回去么?他们撕掉了两人之间的爱情,那干嘛不连同她一起都撕了?!将她送回过去,让她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人间,行不行? 别让她继续活着,只作为他们“错误”的标识。 “你别说了。”她深深垂头,想躲进他手臂的暗影里去。天,别让她在学校门口哭出来啊…… . 这样的她,像个琉璃的小人儿。虽然琉璃是有硬度的,虽然琉璃发起光来会璀璨夺目,可是琉璃却是那样的脆弱易碎啊。 汤燕犀微微皱眉。 错了,他说这些话自然还是藏着自己的心机的,可是——他没想让她在学校门前哭出来。 就像他这么多年来,不管内心有多少难过、不甘、纠结、愤懑,都绝对忍住了不让旁人看见一样……她在这方面应该是跟他相似的人,所以他真的没想惹她哭啊。 可是这一刻……泫然若泣的、琉璃一样的他,却让他心区某一角,陌生地一疼。 他缓缓垂下头去,将自己的手臂向她无声挪近。 将她,挡进自己手臂的暗影里。 57、谁也别想称心如意 57、谁也别想称心如意 学校还是开始统计寄宿的报名了。 虽然学校此事上还是给了几天的宽限时间,可是终究,总要做决定的。 课间,安澄躲到走廊尽头给爸打电话。 杜松林听见女儿的问题便笑了:“问鸟究竟有没有感情?” 安澄支吾道:“……初中时候上生物课,老、老师说鸟类大脑相对简单,没有思维。所、所以鸟类的感情不是真的,只是条、条件反射。” 杜松林沉默下来,他听出女儿语气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忧伤。 杜松林给女儿讲了个故事,说巴西曾经有位老人偶然救了一只企鹅。那只企鹅之后每年都会游8000公里回来看望老人,并且陪伴老人数月的时光…… “如果只是条件反射,便无法合理解释此事。任何科学都是在不断发展和修正之中,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原有的科研成果低估了鸟类的大脑。” 安澄听得哽噎,深深吸气后缓缓说:“爸……寄宿的事,我、我要再想想。” . 安澄离开,拐角处转出顾静嫣来。她盯着安澄的背影,垂首发短信给楚闲。“她问什么鸟类有没有感情;以及,她要重新考虑寄宿的事。” “想要抢回你的Y么?那就首先要弄明白,他们在校门前究竟在说什么。”彼时楚闲在校门口这样对她说。她是女生,楚闲是男生,正好方便一个人盯牢一个。两人约定,自己有什么发现也会及时让对方知道。 午休,楚闲避开人,到走廊一角与顾静嫣会和。 顾静嫣有些按捺不住脾气,“嗤,问她爸鸟类有没有感情,她是在显摆她的天鹅么?可笑,如果天鹅有感情,那我的嘎嘎一样也能有!” 楚闲瞥她一眼:“重点不在这一句。是在寄宿。” “寄宿?”顾静嫣登时紧张起来:“总之,决不能让她有机会跟Y住到一个家庭里去。相反,我则必须要跟Y住在一起!” 楚闲轻勾唇角:“噢~” 顾静嫣瞥他一眼,哼了一声:“何必不直说,其实你想跟安澄住在一起呢?!” 楚闲悠闲耸了耸肩:“我不急。” 汤燕犀太急了,只会吓坏安澄,适得其反。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只担心Y会想办法影响学校对寄宿家庭的分配。他既然这么心有成竹,那我们就来不及改了!”顾静嫣急得直啃指甲。 楚闲蓦地歪头来看顾静嫣。 “咩?”顾静嫣没来由的突来紧张。 楚闲这才缓缓一笑:“你有办法的。” “我哪有?!”顾静嫣惊了:“我一个留学生,爸妈和关系都不在这边,我能做什么?” 楚闲却不想多纠缠,抬步就走,只丢下冷冷四个字:“你可以的。” 58、大不了,换个爹 58、大不了,换个爹 下午快要上课的时候,安澄遇见楚闲。 一上午的课两人都没有交集,下午也没有。安澄想起早上一幕,略为尴尬,便说了声“好巧。” 楚闲垂首看过来:“不巧。因为,我是、特地、在等你。” 安澄直觉后退一步,“有事?” 楚闲垂眸叹了口气,阳光在他长睫毛上一颤一颤:“其实,我是来说对不起。” “怎、怎么了?”安澄莫名有些心慌。 “是昨晚劝你送走天鹅的事。本来只是查证它是疣鼻天鹅,所以直觉通知你它是麻烦;可是我说完就后悔了……” 他垂眸认真看她。 “我想,你一定非常喜欢它;而且……你不是会随便丢弃小生命的人。” 听他这样一说,安澄心下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她扬首,面上绽开诚意的笑。 “说、说真的,昨晚听、听你那么说,我还、还有点失望。不过我现在明白了,你、你也是好意。” 楚闲凝视她数秒,这才放心笑开。将手里一张纸塞进她掌心里去:“将功补过,我跟表哥问来了照顾疣鼻天鹅的小技巧,希望能帮得上你。” 这正是安澄的迫切所需,她展开看,登时笑靥如花:“太、太谢谢你了!” 楚闲悄然无声抬首,目光滑过四周,然后缓缓说:“顾静嫣带着鸭子来上学,那你的天鹅呢,家里有人照顾它么?” 安澄尴尬地脸有些红:“没、没有。” 她要上学,爸正筹备诊所,家里没有第三个人。 楚闲歪头细看她的眼睛:“不如……送到我表哥那里去。他是专业人士,本来就是做这个的,天鹅会受到最体贴的照顾。” 安澄眼睛亮起:“真、真的可以么?” “当然,”他笑,垂首低语:“而且,免费。” 安澄兴奋得两眼晶亮,认真思考他的提议。他含着微笑幽幽说:“幼鸟胆小,不适合频繁更换陌生环境,也不宜见到太多人类,不可以听见太多人声。” 安澄一怔。她才想过接受汤燕犀的建议,带着鸭纸跟他一起寄宿。 楚闲迎着她的目光:“我表哥有20年的专业经验。他的话才是权威。” 安澄垂下头去,默默做了个算数:20>16。 楚闲轻拍安澄肩头:“别担心,我会陪你一起守护它。” 三层楼上,银灰西装的少年凭窗,冷冷看着这一幕。 . 放学后,安澄略作犹豫,还是攀上了楼顶去。 再不想面对那个家伙,可是也该给他一个答复。就算是为了鸭纸。 说辞她都想好了——其实,大不了她可以给鸭纸换个爹。 可是出乎她意料,天台上那片白的黑的翅膀与光影交错的角落里,今天却空无一人。 他去哪儿了? 按照此前的经验,她原本笃定在这里就一定能找到他。满肚子的话都做好了准备,这一刻却没了出口的机会。 她站在天台上有些茫然。 见有人来,那些纷飞无依的鸟儿们呼啦都朝她飞过来。她尴尬地摊开手臂解释:“对、对不起,我、我没吃的。” 59、这一身狼狈,都被你撞见 59、这一身狼狈,都被你撞见 一个小时后,安澄才一身狼狈地出了校园。也许是耽搁太久,门口并没有遇见楚闲,这让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急着赶回家,不想让爸看见自己这一身狼狈的模样,省得爸会问起怎么会造成这样的。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车赶回中国城,拐进自家所在的小街。远远看去自家淡黄与白色相间的尖顶房子浸浴在墨蓝色的夜色里,就像一个刚刚出炉的牛角包。温暖,又会让人产生依恋——只可惜,这里没有妈。 窗子还黑着,她便叹息一声垂下头去,放慢了脚步。 街区周遭的邻居也大都跟爸一样,是专业人士,所以这个时间亮灯的都不多,整条小街静得没有第二个人。安澄放心地让自己的思绪驰骋,完全没料到横下里突然无声走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细长,尖头尖脚,印在脚尖前的地面上。 安澄迟钝了两秒钟,才忽地头发根都乍起,猛然抬头,张开嘴就想喊。 可是好在眼睛更快,借着惨白的灯光她先看清了面前人的相貌,紧接着赶紧自己伸手捂住了嘴。 眼前,惨白的灯光映在少年清俊却冰冷的面上,反倒格外勾勒出他深黑的眼瞳、鲜红的薄唇,看上去像个鬼。 尽管,是个好看的鬼。 . 汤燕犀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上过于直白的神色转换,不用问也知道她是把他当成什么了。他哼了一声,随即先下嘴为强:“你被群殴了么?” “你、你说什么呢?!”安澄登时急了。 他上下打量她。殊不知同样惨白的灯光,也将她的一身狼狈渲染得更加凄凉——短发乱得像鸡窝,头顶上还挂着几片细小的羽毛;身上就更狼狈,好好的校服被搓磨得像抹布。 她本来就算不上耀眼的女孩儿,这样看过去简直是比灰姑娘更灰。 安澄赶紧扯头发、拽校服,气哼哼反击:“还、还不是你那些破鸟!” 今晚他不在天台,那些鸟就没人管了。她没有吃的,也不懂怎么招呼它们。可是她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所以——她咬着牙冲进鸟群里去,拼着被鸟翅膀扇、被鸟嘴咬,将鸟巢给它们打开,挥着书包将它们都赶进窝里去,这才离开。 因为她是怕那些尖嘴的家伙的,所以——她一个人对付一群鸟,两方鏖战长达一个小时之久。 汤燕犀不由得一愣:“你替我送它们回巢?” 他忽然有一点不敢分辨,心底那股莫名升起的情绪是什么。他认真希望,那不是惊喜。 安澄懊恼地一手按头发,一手捂住身上被鸟嘴拧出的刮痕:“我真、真后悔死了!” 真是的,那群破鸟是他的暗黑玩具,她管它们干什么呀! 还……这一身的狼狈,都被他看见了。 她懊恼跺脚,绕过他就跑。 60、引郎入室 60、引郎入室 也许是她太紧张,到了家门口竟怎么都找不到钥匙了。她只能悲哀地用眼角余光瞄见他迈着长腿,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跟了上来。 她慌了,不知他用意是什么。便恨不得将书包都倒过来。 他站在檐下盯了她慌乱的身影一秒钟,抿了抿嘴唇,还是扬声问:“钥匙丢了?” 她垮了脸,有些懊恼。她一向都是谨慎的人,就算小学时候自己脖子上挂着钥匙,也没丢过啊! “嘁,”他转开头去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请我进去,我就给你答案。” 安澄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逻辑,忍不住冷笑:“就算我打算让你进去,我也没钥匙,也进不去啊!” “你让就行。” 他瞥她一眼,然后抬步一个助跑,手掌撑在门廊栏杆上,身子飞跃而过,继而借助栏杆的高度,直接跨上了一人高的窗台。 安澄张大了嘴,想提醒他,她和爸早上出门前都会仔细检查门窗,所以家里的窗户都是锁上了的。 却见他屏息观察片刻,然后修长的手指攀住窗扇两边略微晃动,然后安澄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轻松打开了窗子。夜色里,他蹲在窗台,回眸朝她桀骜一笑。那双眼,闪耀得像星。 安澄急忙别开眼,垂首看自己的短裙。 她要是也这么爬上一人高的窗台去…… 她黯然抬眼望他,他远远地眯了眯眼,然后身子宛若灵猴,一个前跃就没入了窗里。随即门内传来簌簌脚步,紧接着门被打开。 她记得爸妈离婚后,她回来这边第一次独自走进这扇门的时候,也曾有过尴尬,仿佛这里是陌生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而此时,她竟古怪地又有了这样的感觉。 一秒的犹豫之间,他却没等在门口,径直转身走了进去。开了客厅的灯,然后自在走到沙发里坐下来。 他动作里有满满的潜台词,她都看得懂:这回不管她想不想让人家进来,人家都已经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撵是撵不走的。 她气结问他:“你、你到我家来干什么?” 不在天台,故意让她扑个空,却先到她家来守株待兔? 他白她一眼:“如果你是以为我是为你而来,那你就想太多了。”他侧眸来凝着她:“我来看我儿子。” . 安澄好悬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瞪着他,明明心底是满满的怒气,却——竟一时也没法反驳他。 不过他也提醒了她,她便赶紧扔了书包,四处去找鸭纸。 这一整天将鸭纸一个扔在家里,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结果稍微留心寻找,她先找到的就不是鸭纸本尊,而是地上星罗棋布的便便。目测至少有数十滩。 这阵仗她也没见识过,忍不住一声哀叫,一手捏住鼻子,一手赶紧那纸巾去擦。 拉了一地的屎,那小太爷自己却不知道钻到哪儿去逍遥自在去了。 61、最怕看她颧骨上小小雀斑 61、最怕看她颧骨上小小雀斑 安澄越擦越郁闷,索性起身将纸巾包摔他怀里去:“你、你儿子,你、你来擦!” 还“来看他儿子”,他还说得挺顺嘴的哈! 他只静静看她一眼,便静静起身走向那“地雷阵”。只是他没用安澄扔给他的纸巾,而是从他自己的书包里另外取出了一包纸巾,然后安静地单膝蹲下,伸直手臂优雅地擦拭。 尽管做的是“铲屎工”,他竟也保持着上身挺直、双肩端平、下颌微收,专注而雍容。仿佛这工作一点都不会减损他通身的清雅,便连这工作本身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安澄看得莫名火大,忍不住咬紧了唇跟在他后面,悄然盯着他的眉眼。就不信了,他真的就能一点都不恶心。他现在一定是故意装给她看的! 可是她失望了,他是半点都没有厌恶之情。可是他自然是知道她在盯着他看的,所以纵然面上依旧平淡,可是眉角却也有些微微的轻颤。 他,仿佛也会因为她的凝视而有些——紧张么? 发现了这个,可是反倒让安澄自己更尴尬。她低头咳嗽了声,赶紧错开眼珠儿,视线调下,去看他手里的纸巾。 有一点奇怪,他擦拭得比她要干净。她之前抽几张纸巾都擦不净一滩,而他则是简洁有效地一下一滩,干净利落。 难道技巧是在那包纸巾上? 那也是普通的塑料包装,可是他托在手上却是每一根线条都笔直,他修长略带苍白的手指从里面优雅地抽出纸巾来,动作舒展好看,便连带着纸巾的身家也跟着矜贵起来。 可惜他的手指修长,将纸巾包上的字迹给遮盖了大半,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奥妙来。 她太用力去看纸巾包,便没注意到其实他朝向她这边的耳朵,已经一点点红透。 他被自己耳朵上的热度打败,便轻哼了一声,终于施舍般朝她侧过头来:“亏你还用干纸巾揩来揩去,怎么就想不到用湿巾?况且你还是医生的女儿,你更该明白鸟粪里含有大肠杆菌,所以你该用这种消毒湿巾。” 他说着竟然已经将地上的便便都处理干净了。他将投掷废纸的垃圾袋从容地拎起来,将袋子口扎紧,直接提着走向门口去。 安澄有些结舌,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跟他比起来,欠缺太多。 也就是说,输了。 她也不甘心,便赶紧起身冲上去从他手里夺下垃圾袋:“我、我去扔!” 抢得太急,便不小心手都碰上了他的手。手背贴着手背滑过去,一串奇异的电流倏地刺破皮肤,直击心脏。 他蹙眉,她则尴尬地赶紧闭上眼。 他垂眸看她,她小小的脸都浸在门口晕黄的灯光里,颧骨上那几颗淡淡的小雀斑又变成了桃红色。 他没来由地心下又是一痒,急忙率先抽开了手,轻哼一声:“当然要你去扔。我怎么会帮你们家扔垃圾?可笑。” 62、去洗澡吧 62、去洗澡吧 安澄逃一般,赶紧一把夺过垃圾袋,三步并作两步奔下门阶去。 心,跳成一团。 扔垃圾简单,不过二十米的距离。可是她扔完了却磨蹭着,不想这么快回去面对他。 今晚……总之,好古怪的感觉。 她索性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双手托着腮,抬头望夜空上芝麻似的星。 它们怎么好像也跟她一样,心乱如麻? 扭头看自家亮起灯的窗口……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黑,却不是爸和妈在等她的感觉,真是有点古怪啊。 其实她让他收拾鸭纸的便便,不过是一时气话。因为在她潜意识里,他更应该是拒绝的。 毕竟他是男生,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肯亲手去做这样的事儿? 可能从他没有拒绝、反而静静起身的刹那,她心中这种古怪的感觉就已经沸腾开,无法平息了。 更没想到,他非但不拒绝,反而做得又快又好。他虽然糗她不专业,可是他方才专注工作的模样—— 该死的,竟让她错不开眼珠儿。 虽然他最终没肯来扔垃圾,她倒也气不起来。毕竟他是汤家的孙公子,而自己爸才是人家汤家的家庭医生,如果没有汤家的提携,爸到今天也未必有机会开自己的诊所……所以从老派儿的意义上来说,他算是爸的小主子,他怎么肯纡尊降贵替她家丢垃圾呢,切。 她思绪纷纷乱乱,不知过了多少分钟。直到他不耐烦推门出来看,见她坐在垃圾桶边的马路牙子上,便抱起手臂朝她清清凉凉地抢白:“……你是把自己也一同扔了么?” 安澄登时起身,不假思索回嘴:“你,你才是垃圾!” 他竟也没恼,悠闲地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比了比两人:“你和我,谁看着更像垃圾?” 安澄下意识垂首看自己,登时气结。 她怎么忘了今晚的自己是这样的一身狼狈……说是丐帮的,都不用穿戏服。 他远远盯着她,自己都没防备到,唇角已然轻轻勾起。 狼狈的丫头,跟垃圾桶真是毫无违和……只是,她是为了他的鸟儿们才变成这样的。 她明明怕那些鸟,明明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很惨,却……并未袖手旁观。 一念及此,他赶紧收拢唇角,忍不住皱眉。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缘由的懊恼,赶紧转身走回门内去。 不想被她发现。 她的眼睛,一向很贼。 . 幸好屋檐之下不止他们两个人类,安澄回到屋里便嚷嚷着四处找鸭纸。 他瞟她一眼:“就连它也嫌你脏。” “你!”安澄恼得掐腰。 他淡漠垂下眼帘:“去洗你自己。找它,交给我。” 安澄窘了,犹豫了好几下。 他又淡漠抬眼看过来:“别告诉我你是在担心洗澡的时候,我会对你做什么。” 63、还是个重口味的丫头 63、还是个重口味的丫头 “笑话!本、本姑娘在自己家洗澡,还、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几乎跳起来,瞪他一眼,扭头就奔上楼。 上了半截停下来盯着他:“警告客人,非、非请勿上楼!犀倌儿,你们汤家人总不、不至于连作客的礼貌都不懂,是不是?” 汤燕犀旋了个脚跟,眼睛看都没看向她,只顾着寻找鸭纸,只是嘴上却并不想闲着,悠闲道:“如果你想让你爸下班就看见你这副狼狈样子,那你就继续跟我斗嘴,浪费时间。” 安澄咬住唇,愤然回身上楼去。 这校服……被鸟嘴拧破了好几处。虽说不是什么大口子,可是都绽线了。这么贵的校服却这么几天就被她给弄成这样,她无颜叫爸看见。 终于成功进了洗浴间,可是锁不锁门这件事儿却叫她又纠结了一回。 按说这是自己家,而且是自己房间内的淋浴间,外头还隔着一道房门呢,她锁个什么劲儿啊?况且,这不分明就是说自己怕了他,或者说会YY他会对她怎么样?……呸呸呸,她才没这么无聊呢。 可是——真的不锁么? 家里就他们俩,一个少男一个少女,她却故意开着门洗澡?……这背后的含义,好像总有些夹缠不清。 想得头大,她索性不想了。只关严了门,便不锁了,回头去开大了莲蓬头,将自己埋进热水里。 . 楼下,汤燕犀不慌不忙接起手机。 是杜松林打来的,已经打来好几个了,只是他都调成了静音,没有当着她的面接起。 “嗯,她没事,您放心。” 杜松林忙歉意道:“今天有个急诊的病人,又打不通澄澄的手机,幸好有燕犀你。” 汤燕犀叹口气:“可是看样子,她不会做饭。” 她从走进家门来,看都没看向厨房一眼。可是分明在经过跟鸟儿们的鏖战之后,肚子已经响了好几次。 杜松林有些不好意思:“的确。因为她妈妈是理家高手……” 汤燕犀便懂了。一般一旦母亲是理家高手的话,生出来的孩子在这方面大多是半个残废。所以刚刚某丫头,才用干纸巾使劲蹭地砖…… 他无奈叹口气:“我知道了。” 电话里有人通知杜松林,说病人醒了。杜松林赶紧飞快结束通话:“……燕犀,告诉澄澄我明晚给她做她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馅儿包子补偿。” 电话挂断了,汤燕犀则对着手机挑高了眉。 一个女孩子家,最爱吃的……竟然是那么重口味的东西? 房子里静静的,楼上隐约能传来唰唰的水声。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揣起手机走向厨房。 路过电视墙,他朝电视柜后头的夹缝淡淡瞥了一眼。 小东西,那么胖的P股还往里钻,卡在那儿半天了,也没脸叫唤是吧? 他也没搭理,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毫不费劲找到猪肉和大葱。 话说华人,猪肉和大葱是厨房必不可少的两样食材吧?只要做菜,便是缺不了的。 64、不小心,看光了她的秘密…… 64、不小心,看光了她的秘密…… 大葱斩段,猪肉切块。猪肉丢进锅里焯去血水,大葱丢进家用绞肉机。一分钟,大葱绞碎,倒出;再将焯掉血水的猪肉捞出,绞成肉馅。 一共不到五分钟,馅儿已经拌好。 在等待入味的时间里,他取了白钢盆子倒进面粉。用温水和面,倒入酵母,修长的手指轻松揉搅,几分钟面团已经备好。倒在案板上,用白钢盆扣住,等待它膨软起来。 一共只十几分钟的工夫,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他这才洗了手,走出厨房将鸭纸从夹缝里拎出来,顺便抬头看了一眼楼上。 还没有动静。 前后20多分钟了,还没洗完么? 虽说女人洗澡麻烦,可是她毕竟是短发,况且是飒爽的性子。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拎着鸭纸到客厅坐下,用消毒湿巾将它身上的脏污也擦净。这样又过了几分钟,楼上还是没有动静。 他就忽地松了手,起身。鸭纸遽然失宠,跌到地上摔了个人仰鸭翻。 他垂首盯着它:“你上去,还是我上去?” 鸭纸一扭肥P股,拐着小短腿就奔上楼梯去。也不知道它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还是恰好它在夹缝里卡累了,想赶紧回安澄的房间睡觉觉去。 他咬牙盯着它的大P股,还是跟在它身后,脚步迅捷奔上楼去。 . 上了楼,鸭纸不管不顾,直接挤进她房门去。他却立在房门外略有些犹豫。 他轻咳一声,抬手敲门:“你……没事吧?” 从打开的门缝里传出来的依旧只是沙沙的水声,却没有她的动静。 他便一眯眼,伸手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洗手间在右手边,他顾不上许多,抬脚便蹬向门锁。门很轻易地应声而开,先涌出来一片白白的水雾罩住视野,他忙侧身闪开,蹲下望向里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安澄那纤细白皙的身子正软软躺在地上…… . 原来安澄之前与鸟儿们鏖战整个小时,早已筋疲力尽;回到家没能及时吃上晚饭,又与他斗心斗嘴那么半天,已是精力耗尽。 开了水便有些急,水花大且水温高,一时不小心造成了缺氧。 . 汤燕犀来不及犹豫,踩着水夺步而入,小心呼唤她两声,便躬身将她抱了起来。 少女细致柔软的身子,还带着温腻的水温,像一条小鱼滑进他怀里。他垂眸只望了一眼,便已是满脸红透。 鸭纸也仿佛发现了不妙,站在门缝处瞪着大眼睛看。他歪头朝它哼了一声:“闭眼!” 他顾不得自己的鞋袜都被溅湿,小心地抱着她走出浴室。 将她缓慢放进被褥,挣扎着垂眸又看了一眼……才抽过被子来将她盖住。 转身,捂住脸,觉得自己连睫毛尖儿都要红透了。 赶紧奔过去拉开窗,让空气进来。 走回床边,单手横捂住脸观察她的反应。 原希望空气会让她醒来,可是她那样柔软无助地躺在灰紫色的床单里,除了颧骨处的酡红之外,整张脸都是病态的苍白,醒不过来。 65、其实,只是想帮你苏醒 65、其实,只是想帮你苏醒 他站在原地深吸气三次,然后……掀开了被子。 少女羞涩而美好的线条,随着被子的展开而依次展露。像是春日里的桃花,绯红花瓣顺着春风,颤巍巍依次羞涩展开,呈现出内里完整的美丽。 他知道,有股滚滚的热浪,不可遏制地冲上他的头顶,一路点燃血管。 他再度深吸气,两掌相叠,垫了上去。 他命令自己硬生生背过头去,可是掌下的触觉却鲜活而生动。 她的心跳、她皮肤细腻柔软的触感、她线条的羞涩起伏……全都在他掌心里,纤毫毕现。 他不敢呼吸,只好屏住呼吸,果断地按压了下去。 她的喉头隐约咕噜有声,却还是醒不过来。 他有些挣扎地转回头来,目光落在了她桃红色的唇瓣上…… 心湖上,宛若初春晨曦里,微微荡过丝丝柔风,吹皱水面,遂成涟漪。 他闭上眼,俯身掐住她的唇,覆了下去。 . 安澄在昏迷中游荡,只觉自己仿佛走在火山焦土之中。四处都是冒着白烟的火山眼,她找不到出口,只能昏乱地四处冲荡。 忽地山顶冲下一股清泉来,所到之处泉水熄灭了火苗,原本的焦土之上点点生出绿意。 那清泉也涌入她唇里来,她本.能地吮紧,一再焦渴地啜饮。 可是现实里…… 少女系的粉红灯光之下,她柔软地伸出长臂,紧紧勾住他的颈子,将他更近地引向她。 然后……缠住了他的唇。 . 两人之间,原本她是无意识的,而他却该是清醒的。可是他的自制力此时却全数派不上用场。 他只觉随着她的缠紧,他的意识正在大面积地坍塌。此时越来越陷入迷乱的反倒是他,甚至,也许真正陷入眼前这种迷乱的,只有他一个人。 她在昏迷里,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用求生的力气纠缠,他却要顾及她的虚弱而不敢真正使力挣扎,于是她便越来越占了上风,他则清楚听见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嘶嘶喘息。 她柔软的身子都贴上来,完全无意识地主动和大胆。 他连续几声闷哼……陌生的、尴尬到让他的指甲控制不住地掐进了她腰两侧的皮肤里去。 突来的疼痛让她猛然惊醒,他也同样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千钧一发之间,他将小水蛭般的她从唇上扯下来,推回被褥间,伸手盖住她眼睛,然后用力呼吸,等她醒来。 . 缓缓,安澄终于从昏乱中睁开眼。只是眼前依旧黑,她艰难地出声:“水……” 他这才抬起了手,飞快看她一眼,却极快转开头去。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是一张一向清冷的侧脸。 他就坐在她的窗边,却懒得看她一眼。 66、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66、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她咬住唇,别开头去。 “我……晕了?” 身子在被子下的触觉,不用看,也知道什么都没穿。 “嗯哼,”他垂眸看自己的手指:“既然醒了就躺着吧,我下楼了。” 他说着起身,恨不得一步就跨出门去似的。 她盯着他这样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直到他即将出门,她才追问了一声:“你、你都看见了?” 怎么可能不介意? 他扶住门框停住脚步,却没回头。只是清淡哼了一声:“没什么好看的。” 她咬住被角。 他吸了口气:“订个合约:今晚的事,都别说出去。” “我自然求之不得!”她用吼的。 他没再作声,只抬步而去。 . 下了楼,他大步疾走回厨房。手不曾闲,快速揉面擀皮,包馅上屉。 他的动作快得有些离谱,让他自己连口气都来不及喘。 当蒸锅冒出热气,他致电给中餐店。 对方致歉:“对不住,我们没有这种包子卖。” 他简洁道:“外卖,送两份外卖空包装袋送到以下地址。” 对方傻了:“您买我们的外卖包装?” “我付全价。10分钟之内,必须送到。” . 安澄在房间里又躺了一会儿,稳当了稳当,确定自己没什么大碍了,这才缓缓起身穿衣。 下楼来已是15分钟之后。 饥肠辘辘的她,走到楼梯一半就闻见熟悉的香味。下楼来却只见桌上放着两份中餐店的外卖,而他袖手立在一旁。 目光瞥过她,清淡移开。 “你爸叫给你的外卖。” 说罢提了书包,转身就走。 她是饿坏了,又不想这样干干地面对他,便走过去打开包装袋,抓过包子塞进嘴里。 也许身子里真是太缺食物了,意外觉得这家的包子格外美味。 垂首去看包装袋上的订餐电话,想要记住这家。可惜两个袋子在这个位置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漏掉了几个数字。 他盯了她一眼,从书包里抓出两包纸巾来,眉目清淡地搁在她面前的桌上。 她瞟了一眼,便呛了,俯身用力咳嗽。 半晌才狠狠瞪他:“你、你是打算用那消毒纸巾给我擦嘴?” 他只盯着她,没说话,只是整理好了书包转身就走了。 他刚刚的表情……是失望么? 安澄抓着包子,有点无措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继而拐过了门廊而去。她忍不住转眸去看窗子,追着看他的背影在窗子那边也消失而去。 嘴里的包子,好像有一点失去了味道。 他边走边打电话:“给她叫了包子外卖。她好像有些不满意,我就推说是杜伯伯您叫的。她若问起,您就帮我圆了这个谎吧。” 67、是,喜欢了吧? 67、是,喜欢了吧? 这个晚上楚闲也在他表哥的宠物商店里忙到很晚。 他表哥一边按着一头两米多长的大丹狗打针,一边瞟着楚闲耐心地照顾一群鸽子。 “你不喜欢鸟的,鸟的碎羽和粪便的味道会让你过敏。” 楚闲抬头望过来,嗤了一声:“又兜圈子。” 大丹犬像头小蛮驴,表哥稍微分神就险些被它挣脱了。表哥赶紧将自己全部体重都加上去,才顺利将针管里的药液都推进去。 楚闲已经洗手消毒,走到门口。 他没回头,只对着外面的夜色:“嗯,是喜欢了。” 说完不等表哥回应,他已推门而出。 仰头望漫天密密麻麻的星。 是喜欢了吧? . 启动车子,他银灰色的保时捷911-Carrera只用起步的速度,缓缓穿透夜色。 许是因了之前的一句承认,他面上虽扮作平静,可是心终是有些凌乱。便没急着回家,开车绕着熟悉的城区打转。不意,已是开到了顾静嫣的家门前。 大门外还停着几辆车,是顾静嫣另外那三个手下的。 . 今晚顾静嫣的由头是睡衣趴。 四个女孩子都穿着睡衣,头上扎着蝴蝶结,抱着自己最心爱的毛绒玩具,在客厅里并排睡。 原本这该是一场冒着粉红泡泡、十足少女心的聚会,可是今晚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顾静嫣恨恨盯住贝西:“咩?你再说一遍,你不答应?” 四个女孩儿里,贝西是外貌最文弱的一个。虽然之前也一起跟着欺负过安澄,可是她更多的职责是出心眼儿。譬如在校车上,黛尔伸脚,她却是出顺口溜。 面对顾静嫣的质问,她尴尬地推了推黑边眼镜:“我怎么会不想帮忙呢?嫣嫣你别生气,我真的是想不到办法啊。” 顾静嫣抱臂冷笑:“我既然要交给你,自然就是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的!你这么推三阻四,还不是不想办这件事?” 贝西大惊:“嫣嫣你说什么?” 顾静嫣冷笑着爬到贝西耳边低语几声,贝西登时面色大变。 “嫣嫣,可是我不能啊!我求你,被逼我干那样的事!” “不干?”顾静嫣对另外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随便你。不过以后看来我们是不敢再随便跟你这位大小姐在一起了。” . 几分钟后,贝西捂着脸走出顾家大门。 楚闲的车子远远地看见,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贝西钻进自家车子,车子很快走得没了影踪,楚闲才不慌不忙发动车子,消失在夜色里。 . 翌日一早,安澄上了校车便皱眉。 四公主又在车上。 可是顾静嫣却高高举手:“Cherry,过来坐,这里有座位。” 她们四个人正好坐着两个双人座,哪里有空位? 顾静嫣转头瞪贝西:“你不是说坐着会晕车么?还不起来?” 贝西一怔,面上一片死灰,只能唯唯诺诺起身。 顾静嫣亲热拉住安澄:“来,坐啊。” 68、付出代价 68、付出代价 “你们又玩儿什么?”安澄皱眉,挤过去站在贝西身旁。 “你坐。”她按住贝西肩头。 贝西却没敢坐回去,怯懦地垂首低声说:“我晕车。你坐吧。” 顾静嫣一把将安澄拉坐下:“怎嘛啦?我还以为合作完那篇报告,咱们已经是朋友了。都是华人,你说过不想让外人看笑话的。” 安澄也只能叹口气。 说的也是,那天她拔了顾静嫣的头发之后,就说过的,以前的事儿就算结了。 歪头盯着顾静嫣:“真、真的能尝试,心平气和跟、跟我交往?” 顾静嫣耸了耸肩:“试试喽。不试怎么知道。” “哦,”安澄也端了端肩膀:“也是,还能取悦你的Y。”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在取悦那假面家伙上,还真能委曲求全,不遗余力。 . 到了校门口,安澄故意拉住顾静嫣落在后头。 “不过,我不、不喜欢你拉一个踩一个。我、我不介意跟你交往,可是你也别这么对贝西。” 顾静嫣哼了声:“其实我跟她也没那么好。我们好歹叫‘四公主’,可其实她奶是给大人物家当保姆,她爸给人家当司机。外人想求那位大人物办事,见不到本尊,就从她们家想办法找门路,她们一家狐假虎威。连她送出来读书,对外还装的跟什么好出身似的。” “我们根本就懒得搭理她,是她自己黏上来,借着我们来抬高她自己身价罢了。” “说够了么?我懒得听。先走了。”安澄听得皱眉,“我爸只是个普通的医生,我更高攀不起。” 顾静嫣赶紧勾住她手臂:“好啦好啦,我道歉。其实我那么做还不是要给你找回面子来嘛——毕竟那天在校车上,她故意想让你出丑。说真的啊,顺口溜的主意是她自己出的。” “我都不介意了,”安澄横她:“再说,幕后主谋是你。” 顾静嫣软萌地笑:“好了嘛,我知道错了。就算看在咱们的嘎嘎和小天鹅的份儿上,我们也该当朋友啊。” 看安澄略有软化,她赶紧说:“……它们都好孤单的,咱们当姐妹,它们也方便在一起玩啊,好不好?” . 顾静嫣说到做到,从这一天起,只要看见安澄,便会跟安澄黏在一起。而贝西则渐渐被冷落在旁。 午休,粒粒站在四楼的窗边,垂眸无声地看着安澄和三公主的形影不离。 她深呼吸,一回头恰好也看见了同样站在窗边、一脸怨恨看着这一幕的贝西。 贝西缓缓转过头来,迎上粒粒。 “很讨厌,是不是?她们既然在一起,咱们两个被抛弃的人,也应该在一起。” “你要做什么?”粒粒张大眼睛。 “要让她们知道,我们不是可以被她们任意呼来喝去的人。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利用我们;等我们失去价值了就想甩了我们,那就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69、病 69、病 客居海外的华人,也许是人在檐下的心境使然,往往更容易形成紧密却狭隘的小团体。绿藤中学的小留学生们就更是这样。原来因为汤燕犀和顾静嫣的态度,其他华人学生对安澄也是敬而远之,从旁观望。 从顾静嫣对安澄扭转了态度起,小留学生们也开始接纳安澄。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涛骇浪后,安澄在绿藤的生活仿佛终于驶入了波平浪静的航道。 一切都向好起来,除了,她连续好几天都没看见汤燕犀。 不过这倒也让她松了一口气。毕竟那晚晕倒……她还不知道在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她该怎么面对他。 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顾静嫣却撑不住了。费了些周折去打听,才得知他是病了。 顾静嫣听了就要掉眼泪,说入学两年来从没见他请过这么长时间的病假,一定是病得不轻。她不放心他,想登门去探望,可是又忌惮着汤家的门第高,不敢上门。 安澄听得心跟着惶惶地乱。 汤家对于顾静嫣来说是畏途,对她来说却要简单许多。只是……她是否应该去? 或者从私心来说,不如趁机享受这几天在校园里自由呼吸的时光。管他呢? . 汤家。 杜松林替汤燕犀量完了体温,有些皱眉:“连续几天不退烧,还是该去医院看看。” 不过几天,本就清瘦的少年,此时面上就更是没有血色地苍白,只有一双眼灼人的亮,两片桃花唇更显艳红。 他疲惫地攒眉:“不用,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说起这孩子发病起来的时间,恰好是杜松林拜托他照顾女儿的次日。杜家与汤家的距离不近,中间隔着半个城市,汤家的孩子在18岁之前又不准自己开车,中间搭车转车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杜松林担心是这孩子累着了。 言语之间,他颇流露出些歉意。却都被汤燕犀拦住,用眼角余光示意汤燕卿一直都守在旁。 汤燕犀去陪安澄的事,他自然不会告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原本有些心情他自己还没理清,若是被这弟弟知道了,那只能是乱上加乱。 可汤燕卿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杜松林出了汤燕犀的房间,汤燕卿就跟在后头一起P颠儿地出来。 杜松林就看着这孩子一脸的坏笑,就知道他准没好事儿。 这个孩子是汤明羿和沈宛的儿子,虽然燕犀才是长子,但是这孩子现在才最得宠。人难免都有势利之心,那些攀附汤明羿的人,不免将这个才当成是汤明羿的正根儿继承人;反倒将燕犀那孩子渐渐边缘化了。 杜松林无奈地哼了一声:“燕卿,你又攒什么坏水儿?” 作为汤家的家庭医生,汤燕卿从胎儿起到现在,健康状况都是杜松林照顾的,所以杜松林也不见外。 汤燕卿呲牙一笑:“……我觉着二少爷是装病,故意不想上学。” 70、吃不下 70、吃不下 虽做好了燕卿使坏的准备,可是这个说法还是让杜松林吃了一惊。 “怎么会呢?” 大人们谁不知道燕犀最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与眼前的燕卿相比,燕犀用在学业上的时间和心力更多。也许外人不知道,现在只16岁的燕犀已经悄悄在翻阅大部头的法律书籍,甚至花大量的时间去背诵那些枯燥的法律条文——燕犀是暗暗攒着一股劲,想要向人们证明,他同样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本州乃至全M最好的华人大律师。 “是真的!”汤燕卿勾着唇角坏笑:“……我哥得病都是因为故意冲冷水澡!即便都发起烧来了,您嘱咐他注意别着凉,可是他这两天还偷偷冲!” . 杜松林也惊了:“燕犀他怎么会这么干?” 汤燕卿两手平摊,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儿:“您说,发烧了还故意冲冷水,这不是故意找病逃学,还是什么呀?” 杜松林也听得满心狐疑。可是鉴于燕卿和燕犀从小的心结,他对燕卿的话也听一半、存一半。只是嘱咐燕卿:“……有图有真相。你要是能拍着,杜伯伯就信你。如果拍不着,那就是空口无凭。” 汤燕卿登时斗志高扬:“得嘞!你等着,我非给您拍着不可!” . 晚饭,杜松林这几天见女儿有些恹恹的,便主动给女儿包了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 原以为女儿会因此而食指大动,却没想到女儿的惊喜也就那么一秒,勉强吃了一个,随即就没了胃口,只用筷子戳了包子皮玩儿。 杜松林深吸口气,小心地问:“不合胃口?” 也是,这些年不在女儿身边,女儿吃惯了的都是她妈妈的手艺。 安澄眉尖微蹙,用力摇摇头:“有一点……不过主要还、还是不饿。” 她歪歪头:“做、做包子很麻烦。其实您、您不用亲自动手,叫、叫外卖就好了。” 杜松林不知内里情由,只伤感于自己没能取悦女儿。 父女之间陷入冷场,安澄紧张地搓着指头,杜松林知道自己应该努力想点有趣的话题说,便想到了今天燕卿那孩子的一脸坏笑。 他便浮起微笑:“今天燕卿那孩子说了个笑话,说燕犀是故意装病不上学。” “嗯?”安澄不知怎地,微微一抖,不自觉盯紧了爸的脸。 杜松林见女儿感兴趣,便笑:“燕卿说燕犀是连续几天故意冲冷水造成的。” 叮叮咣咣…… 安澄的盘子碗一阵碰撞,筷子也跟着掉到地上。 杜松林吓了一跳,盯着女儿一脸尴尬的红,“澄澄,怎么了?” 安澄慌忙起身,蹲下去捡筷子,嘴上的结巴就更重:“对、对不起,我、我一、一不小心……” 杜松林心疼得连忙起身拉起女儿:“没事的。掉了就掉了,这是自己家,孩子你别这么拘束!” 幸好有父女间的生疏来解释面上的红,安澄坚持将筷子送回厨房,回来才平静下来:“没、没事了。” 杜松林盯着女儿,略有迟疑。 “其实……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上,爸也想问问你,是不是该去看看燕犀。或者至少,打个电话。” 71、矛盾的心 71、矛盾的心 “可、可是我不想!”安澄面色倏然一白,漆黑的眼珠儿缓缓抬起。 “为什么?”杜松林的心跟着一沉。 他不会忘记,女儿从回到自己身边来,每次提到燕犀那孩子的时候,情绪就是很反弹。他对此无法理解。燕犀是那么好的孩子,一口答应了要照顾女儿,而且说到做到,那晚他临时晚下班,那孩子还自己坐着公车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来陪她啊。 于情于理,燕犀病了,女儿一个问候都没有的话,真是太说不过去。 杜松林深吸一口气:“其实那个晚上,他是替爸来照顾你。” “是么?”安澄怔了怔,却随即摇了摇头。是他自己说的,只是来看他“儿子”。 什么照顾,即便那包子还算可口,也不过只是叫的外卖罢了。他那晚除了跟她斗嘴,唯一干的有意义的事,也只是给鸭纸清理便便罢了。可是——那还是他自己“儿子”的事儿,又跟她何关? 至于后来他恰好在她洗澡晕倒后救了她,也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再说,如果那晚没有他,她也不至于洗澡的时候那么紧张,就更不会晕倒了! 总之,一切都只是他创造出的假相,爸被他骗了,把他想得太好罢了! “总、总之我不要!” 爸眼中是明明白白的失望,这更刺痛了安澄:“他是汤家人,他、他病了,自然有无数人登门或打电话,还、还用的着我么?” 其实如果没有爸刚刚的这番话,也许她是肯拨个电话过去,至少礼节性地问候一声的。可是现在……她就是不想打了! “澄澄!”杜松林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爸爸心疼你,所以从你回到爸身边,爸凡事都尽力体谅你的感受……可是你16岁了,不再是个孩子,你该懂事。” 安澄面色登时一白,凝视着爸,只觉心一点点变凉。 果然,爸终究是会为了汤家的孩子吼她的。 正如爸自己所说,他能万事都体谅她的感受,却唯独在汤家这一件事上不肯体谅她的感受! “可是我就是讨厌他,不管您说什么,我都是讨厌他。”心底仿佛有一股熔岩,灼烧着食管,无法阻挡,非要冲出来不可:“就连爸,为了汤家的孩子对我说这样话的爸,我也一样开始讨厌了!” 安澄推开椅子起身,扭头跑上楼去。 讨厌,她真的讨厌这一切。 讨厌汤燕犀,讨厌爸,讨厌……自己。 她知道这会伤到爸,可是对不起,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 安澄一口气跑回房间,抓住鸭纸搂在怀里,然后将自己埋进被窝。 她听见爸轻轻敲门,听见爸柔声细语地道歉。 她鼻子堵了,只能瓮声瓮气喊:“……拜托您让我睡一会儿,我好困。” 不知睡了多久,总归门外安静了下来。 或者也许只是几分钟,因为她怕鸭纸拉在她被窝里,于是不敢睡实。 头昏沉又疼,坐起来抓乱头发,翻出手机来,虽然里面没存过那家伙的号码,可是这么望着屏幕,那串数字还是自己从脑海里一个一个清晰地滑过。 72、天下不乱 72、天下不乱 要打么?可是她真的不想服输。 她捂着头想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十几分钟后,汤燕卿接起电话,笑成一朵春花:“安澄,真的是你?你想我啦?” 13岁的臭小子…… 安澄扶扶额:“你现在找面镜子。” 汤燕卿笑眯眯答:“找到了。” 安澄叹口气:“请、请你尽情地,对着镜子只恶心自己。” 汤燕卿笑得双眉狂舞。 安澄不知,此时的汤燕卿正蹲在在汤燕犀的窗外,举着DV伺机偷录。跟杜松林说好了的,他非得拍下来不可。 结果他这一乐,房间内好不容易睡着了的汤燕犀便听见了。 这样的夜里,这样的老房子里,汤燕卿这样的笑声十分瘆人。 汤燕犀便叹了口气:“进来!” 汤燕卿便也认了,堵住话筒有些泄气地走进去。 汤燕犀瞥了一眼弟弟按在耳边的手机,还有他面上有些奇怪的眉飞色舞,便眯眼问:“谁?” 汤燕卿眼珠儿一转,便堆了一脸得意的笑,故意泄底:“嘘……安澄。” . 汤燕犀倏地坐直,一张脸瞬间在苍白之上涌起两团红云,直挂颧骨;还有那一双眼,凌厉如刀向汤燕卿劈了过来。 汤燕卿小吓了一跳,随即心里却乐开了一朵花儿。 他故意押宝,却原来押对了。 他打量着老哥,嘴上故意蜜里调油:“……好想见你。” 隔着手机两端,安澄恶寒地直起鸡皮疙瘩,可是汤燕犀却已一脸的寒霜。 安澄办完了事赶紧掐断了电话,将手机远远扔一边儿去。汤燕犀则眯起眼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弟弟:“你故意蹲在我窗外,打给她?” 汤燕卿眼珠儿叽里咕噜地转,特地廓清一下:“不是我打给她,是她主动打给我。” 果然,他清晰看见老哥面上红晕登时退去。 汤燕犀别开头去:“其实我更该问,这么晚了你蹲在我窗外干什么。” 汤燕卿心下赶紧一警,“我,我来照顾你啊!你病了,我这个当兄弟的当然要出把力。” “是么?”汤燕犀回眸凝视弟弟:“想要说照顾我,就得拿出些照顾了我的细节出来。我这就到爷爷面前儿去夸奖你的好,希望你到时候也对得上爷爷的问。” 汤燕卿登时垮了脸:“诶,没你这么玩儿的!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别拖着我去爷爷眼前儿啊!” 爷爷可是首席大法官,那双火眼金睛,他哪儿扛得住啊? 汤燕犀垂下头去:“她……提到我没?” 汤燕卿便笑了:“提了提了,就刚最后一句话提到了。说让我给你带个好,说她实在想不起你手机号码了,只好让我转告。” . 空气中霍地一静,静得近乎透明。 汤燕犀缓缓侧眸来盯住弟弟,长眸眯了又眯。 心底莫名翻涌,面上却忍不住地清冷笑了。 “好极了。” 推被起身:“既然说来照顾我,就真照顾一回。下去通知一声,将我校服熨烫好了送上来,明早我要穿。” 73、哥、你内急么? 73、哥、你内急么? 汤燕卿P颠儿地赶紧下楼通知,边下楼梯便禁不住喜滋滋给安澄传简讯:“二少爷明早就上学,澄你千万小心啊!” 汤燕卿全心全意和稀泥,却忘了自己还架在老哥窗台上的DV机。汤燕犀瞄着弟弟的背影走远,轻哼一声,起身走向窗台,从花盆后头揪出DV来…… 夜色深深,安澄坐在黑暗里,只有面孔被手机荧蓝的光照亮。她盯着屏幕,眉眼之间纠结又舒展,最终深吸口气将手机埋进枕头下。 切,谁怕他? . 翌日一早,汤燕犀早早起身收拾停当,却在门口儿就被薛如可就给拦下来了。不管汤燕犀自己怎么说,薛如可就非不肯让路。 这一嚷嚷便连汤东升老爷子都给惊动了,沈宛亲自拿了体温计来测,果然他的烧还没退利索。 汤燕犀虽然面上绷得严,可是扛不住长辈们这么围着聚众参观,眉宇间终是拢上些尴尬:“……不想耽误课业。况且,寄宿的报名已将截止,总不能让学校只等我一人答复。” “那也没什么,”薛如可抢着劝:“现在的课业对犀倌儿来说总归不成大问题;至于报名的事儿,拨个电话去就是,校方也会理解。” 汤燕犀轻抿唇角,只看向祖父。 汤东升悄然打量孙子。这孩子显然还没好利索,身子还是虚浮,面上就还是白。偏一双眼晶亮晶亮的,颧骨上还有两团红,这多少已是耗损的征兆。汤东升便做了主:“便是急着课业,也不急于一时。今天再歇一天,明儿再上学不迟。” “爷爷!”汤燕犀有些急,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样的热闹,自然缺不了汤燕卿,他背着书包绕着老哥打了个转,嘿嘿一笑:“哥,你憋得脸都红了……内急么?” . 安澄早早走进查理老师的历史教室,淡定地坐下。时间这么早,她来得及正面盯着他走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进来。却始终都没有那一张脸孔。 她一直端着双肩,总觉肩膀有些放不下。仿佛背上,还一直刺着注视的目光。 可是……那家伙分明没在啊。 直到上课铃敲响,查理老师走进门来,还是并未见那家伙走进来。她终究忍不住转身回眸,瞥向最后排那个空座位。 不是说来么?怎么还是没来? 其实转过头去就后悔了,她在中间的位置,他的则是最后一排,也就是说她这一扭头,半个教室都能看见——果然,目光从那空着的座位上滑过后,就被楚闲浮起的视线截住。 楚闲也在最后一排,与汤燕犀的座位只隔着一个过道。 他向她微笑,温煦又俏皮地眨眼。 安澄尴尬地在桌下掐自己,微微闭了闭眼,也只好回以微笑。 74、也会孤单 74、也会孤单 隔着过道的顾静嫣瞧见了,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竖起来。安澄看过去上面写着:“跟楚闲眉目传情哦?被我逮到了~Y(o)Y” 安澄尴尬又无奈,蹙眉摇头,可是面上终究还是有些红。 顾静嫣又写:“别否认了。他从进来坐下就盯着你看,眼珠儿都没错开过~(&gt▽<)” 安澄无奈地摇头,只好也竖起本子写:“上课!” . 整堂课安澄又没听懂,像是灌了一脑袋的浆糊。偏下课前查理老师认真提醒:“今天的内容很重要!各位,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这几乎就是在暗示期末考试会涉及到今天的内容了,安澄回头检视自己的笔记——简直惨不忍睹。她捂住头,心下无声哀嚎。 旁边顾静嫣也在哀嚎:“……完了,Y也错过了今天的课,怎么办?” 黛尔连忙安慰:“没事啦。Y是病假,老师一定会照顾的。” 顾静嫣一瞪眼:“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岂是愿意受人照顾的?” 安澄扭头,目光越过空座位,掠向楚闲的方向。 楚闲也正好背起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却并未离去,而是含笑凝视着安澄,等她走过来。 安澄尴尬起身走过来,手指碰了碰汤燕犀的空桌子:“……我、我的意思是,听说他病了。” 楚闲笑了,垂首认真问她:“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安澄登时头皮发麻,连忙摆手:“不、不用了。” 楚闲扬扬下巴:“那算了。我们去表哥店里,看看给鸭纸准备好的笼舍。” 安澄急忙垂首:“今、今天我还有事。” 楚闲沉默不语,安澄叹口气扬起眸子:“可、可不可以借你的笔记,我、我这几天的课没、没太听懂。” . 放学后,安澄安静地避开众人,上了天台将藏在书包里的鸟粮都散给那些黑的白的鸟儿。 鸟也认得人脸,尤其是乌鸦,据说能记两年。那家伙说病就病了,都顾不上这群鸟,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这几天便都只能认命来喂它们。这些家伙虽然对她的敌意和防备仍在,但是也许是记得她了,所以这几天没再攻击她。 散完了鸟粮,她在天台上坐下来。腿搭到天台外去,在半空中悠荡。一丝丝风裹着小腿滑过,那种滋味叫做自由。 身畔有还没吃饱的鸟儿,有些不情不愿地飞过来,绕着她高飞低落。裹着风,她轻轻闭上眼睛。虽然斜阳西下,但是晒在肩上,依旧感觉得到暖。 睁开眼,伸手尝试着迎接一只鸟儿的起落。耳畔羽声飒飒,是不期而至的、那么多的陪伴。此时此刻,仿佛不再那么孤单了啊。 下楼的时候忍不住想,那个家伙为什么喜欢独自到天台上来喂鸟?是不是,他也是喜欢上这种被簇拥的陪伴,是不是也曾想要借此来,逃避孤单? 他,也孤单的么? 75、找的不是他 75、找的不是他 日色渐暮,安澄在校园商店复印笔记。爸打过电话来,说晚上有个应酬,要晚回来一点。爸还遗憾地说,可惜燕犀病了,不然有他在还能放心些。 安澄攥着手机轻轻闭了闭眼。 然后轻轻说:“其、其实您不用担心我。我、我自己能行。” 将厚厚的纸张墩齐,她歪头看向窗外,然后毅然抱起书包走出商店,走向公车站。 却,不是通往自家的方向。 . 到了那幢古老的宅邸前,她还是停住脚步,只觉有些吸不上气。 薛如可远远瞧见了,立即奔出来:“哎哟,这不是杜医师家的澄小姐么?”薛如可知道她跟汤燕犀同学,便自然地问:“来探我们犀倌儿的吧?” 本是最正常不过的猜测,安澄却尴尬地攥紧书包带,使劲摇头:“不、不是的。我、我是来找汤燕卿。” “哦?”薛如可也有些意外:“见卿倌儿?”薛如可也觉着这俩小孩儿好像也没啥交集啊。 安澄用力点头:“是,只见他。” 薛如可也不方便多问,便赶紧将安澄给让进来,然后在门房里拨电话通知汤燕卿。 徽派老房子檐下悬着的红灯已盏盏亮起,安澄被这种古老的幽静摄住,不由得转头遥望这一片红灯雾里的紫檀老宅。 . 此时夜色已笼罩大地,换个视角居高临下的话,能看见山下城市华灯浮漾。 汤燕犀站在楼上,拢着一本大部头法律书看。法律条文枯燥,可是他平日却都能甘之如饴,只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书页上的文字只是一片一片地浮漾在眼前,却怎么都读不进、记不住。 心情浮躁,便从书页上抬起眼来去俯望山下恍如星河一般的遥远灯火。 不经意,少男少女的目光便这样在夜色灯影里不期而遇,撞在一起。 虽只有短短一秒,可是两人却都骇了一跳。 安澄急忙低声催促薛如可:“薛、薛叔儿,麻烦通知他快点。” 汤燕犀则第一时间直觉自己是看花了眼。 怎么可能? 尽管怀疑,却还是丢了书,疾步冲下楼梯去。 只是走近了,迎面却看是弟弟领着她一同向里来。 . 避无可避,况且当场还有汤燕卿这样一个搅屎棍儿,两个人便这样直挺挺地一直走到彼此面前。 红灯成雾,紫檀的檐廊仿佛还飘动着古老的幽香。 他眯眼冷冷望她:“你来做什么?” 瞧,主人家并不欢迎。 安澄尴尬张了张嘴,赶紧抬手指住汤燕卿:“我、我来看他。” 汤燕卿登时眉开眼笑,跟着强调:“对,她就是来看我的!” “看他?”他控制不住地眯眼:“他有什么好看?” 安澄头皮麻透了,一时转不过脑筋来,只好梗着脖回呛:“他、他什么都好看。” 汤燕卿喜笑颜开,捉着安澄的手腕凑近了脸去:“9494!” 汤燕犀陡然一声冷笑:“他才13!” 汤燕卿马上回嘴:“我少年老成!” 76、我后悔了行不行 76、我后悔了行不行 安澄只觉一脑门子的黑线。 有点后悔答应跟汤燕卿结盟了。 其实她那晚要是能再慢慢想想,也许还能找到更好的理由的。可以不找汤燕卿,也可以说是来看望汤爷爷,或者说来见汤家几个女孩儿啊! 可是想那么些已经晚了,现在的关键是,不能再给机会让汤燕卿胡说八道了。她低下头去,深吸几口气,鼓励自己,然后抬起头又对上汤燕犀的眼。 他竟忍住了没搭理他弟弟那没深没浅的话,只立在夜色灯雾里,两眼灼灼地凝视着她。 “……对了,听、听说你病了。顾静嫣和同学们都、都挺关心你的。既、既然我今儿撞见了,就、就代表大家问候你一声。” 极尽不经意地说,心下却已慌成一团。 . 夏夜里,掠过一片清风,吹动少年心上的幡。 可是眼前却多了一个人,就像风带来了沙,吹入了眼。 “嗤,不必了!”他收起心上的摇曳,反而横眸盯她:“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们?他们几时投票选过你当代表?” 安澄心下登时一沉,狠咬住唇,用力甩回去:“那就当我没说!” 汤燕卿站在当间儿,左一眼,右一眼,看得眼波流转,笑靥如花。 安澄扛不住,咬咬牙从书包里抽出一份笔记来摔过去:“……复印机故障,多、多印了一份。你需要的话就、就看;不需要的话,就、就丢了吧。” 汤燕卿捂住嘴:“呀……安澄你给我哥送笔记来了?” 安澄双拳攥紧,深深吸气:“顺便而已。看、看在他帮、帮了我爸一个忙的份儿上。” . 汤燕犀转了个身,背光而立。垂首翻动笔记,唇角还是不自觉地勾起。 本来揶揄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譬如“就你,自己还听不懂课呢,又能记清楚什么?”可是目光在触及那笔迹的时候,倏然一凝。 他怎么会不认得,是楚闲的笔迹! 倏地回首,他的目光微冷,却不知怎地让她有些出汗。 “你给我楚闲的笔记?” . 她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不要结巴:“他的,是除了你之外,最好的。” 听粒粒说了,第一第二总是他们两个之间轮换着罢了,别人一向摸不着边儿。所以配得上他的眼的,也只有楚闲的笔记。 “嗤,”他将笔记掷还给她:“你认为他好,可惜,我不这样想。” “你认为好的就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 说完转身就走,随即颀长身影已经没入红灯影雾,消失在重重楼阁之间。 安澄攥紧笔记,让自己挺直脊背,不露出一丝难过来。然后将折叠纸整整齐齐放回书包,将书包带死死系严。 混蛋,死鸭子嘴硬,不看拉倒!丢了第一,是你活该! 77、画个老丁头儿 77、画个老丁头儿 尽管去了趟汤家,可是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安澄回到家还来得及洗澡更衣,爸才回来。 爸回来得虽然晚,可是看得出神情极为愉快,连准备晚饭的时候都是忍不住哼着歌儿的。这是一种纯私人的快乐,有别于事业上带来的那种开心。 凝视着爸的背影,安澄心上禁不住浮起疑问。真想问问,爸这样的开心,是因为今晚见过谁? 可是刚在汤家碰了一鼻子灰的今晚,看来不是合适的时机。算了,还是不要打搅爸的兴致。 晚饭,安澄一直努力对爸微笑。 女儿一直在笑,这反倒让杜松林心下有些发毛。他小心打量女儿,缓缓说:“……澄澄,是不是还在介意那天爸对你说的重话?” 安澄努力地笑:“没。您没说错。我,我去过了。” 可是她去了,也是白去了。早就说过的,爸非不信。 “哦?”杜松林惊喜:“好孩子!” 安澄依旧恬静地笑,眼睛直直盯着瓷器上璀璨的反光:“爸我吃饱了。我、我想回房了。” 杜松林欣慰地目送女儿上楼,可是收拾碗筷的时候才发现,女儿碗里的饭几乎就没动过几口。 . 安澄回到房间,发现厚脸皮的鸭纸已经又拉了好几摊。她跟它掰扯了半天道理,最后还是认命地趴去擦地。顺手抽出的——呃,是那家伙上回留下的消毒湿巾。 虽不甘心,却不能不承认,这纸巾还真好用。 上回他不经意留下的两包纸巾,大约够用半个月。事后想想,或许他也不是“不经意”,其实是特地留下的吧? 这样想的时候,心下会有一点点猝不及防的心软。可是——才不用她自己来承情。反正他留下纸巾来,也就当算是给他“儿子”送来的尿布。 他应该的,与她本无关,不是么? 几个纸巾团成球,准备扔进垃圾桶,稍后一起丢了。她却不知怎地忽然停了手,忽地转回书包去,将那一叠笔记都拎出来,背面朝上都贴墙上,然后在上头画了一个大大的头。 用“老丁头”的画法画的,外人绝看不出是别人。 画好了她认真瞧了瞧,还忍不住上去又补上了个大大的鸭子嘴。 退后坐在床边地毯上,趁着还没洗手,索性将那几个纸巾球又抓回来,然后拈着一颗瞄准了那颗头。 “臭、臭美什么呀?谁、谁稀罕去看你?要、要不是我爸,我、我才不会去呢!”说着将第一颗球丢过去,不过遗憾,没丢中就中途掉下来。 再比第二颗。 “我凭、凭什么要给你打电话?就、就凭你看了不该看的,你、你就活该!还、还敢冲、冲冷水,你、你就龌龊死了!” 第二颗球有了底气,卯足劲丢出去,正好砸中“他”鼻尖儿。 一击得手,她终于拍掌微笑。 78、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天鹅 78、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天鹅 瞄准第三颗球的时候,心平气顺了许多,便连结巴都克服了:“至于什么你替我爸来陪我……拜托,你跟我说了么?既然不知道,我又凭什么要承你的情?” 手里的便便球抛出,砸中了他的嘴。 接下来—— “就算没给你打电话,可是这几天你那些破鸟,你以为是谁替你喂的?” “还有,好心好意借了笔记给你看,你还敢跟我甩脸子?!不稀罕是楚闲的,难道你觉着我能给你我自己抄的?我那是天书啊天书,你当我能听懂的?” 一连串地吼出去,也一连串地将纸巾球丢中那张脸,她心中的郁闷畅快多了。 终于累了,她收了手,抱住膝盖微笑。 混蛋,当我怕你么? 我只是…… 我只是想好好地读我的书,好好地长大,好好地适应这里的一切,好好地……不让妈担心。 然后,尽我一切可能,撮合爸和妈复合,让我再回到过去那个完整幸福的家里去。 别的事,别的人,都不属于十六岁的人生计划。 她歪头看鸭纸:“你呢,长大了想做什么?” 问完了自己也拍着嘴巴笑。它长大了要做什么呢?它当然是要当一只天鹅啊。褪去自己一身的灰毛,长成这世界上最优雅的鸟儿。这是它注定的命运,虽是按部就班,却也是这样的朝向光明和美好。 可是人类却没有这样幸运。对于遥远的未来,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不可预知。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从丑小鸭长成一只天鹅。 . 接下来就是周末,所幸大家都不用上学。 爸周末依旧要去上班,家里就又剩下了她一个人,加一只“鸭”。 映着上午明艳的阳光,给家里做个大扫除,然后冲了个澡。甩着湿漉漉的短发坐到窗台上晒太阳,就接到楚闲的电话。 “笔记看得怎么样?我有地方写得比较潦草,还用简写,会不会看不懂?” 安澄尴尬地只能点头:“能、能看懂,我都、都看懂了。” 可事实上她一眼还都没看过。 说到底……那笔记她也不是给自己借的。 “都能看懂?”楚闲也有些惊讶。 安澄越发心虚,在窗台上蜷起腿来,将额头抵到膝盖上。死咬牙关硬扛:“能!” 安澄这才想起来,周末的作业要用到笔记。她将楚闲的笔记扣在自己手里了,怕是耽误了他的作业。 她忙一把抽掉了脖子上的毛巾:“对了楚闲,你方、方不方便去一下你表哥店里?我、我把笔记送到你表哥店里,麻、麻烦你去取一下好不好?” 不送去店里又送哪去呢?总不能去他家里吧。 楚闲便笑了:“好啊。” 安澄便赶紧起身,脖子上夹着手机,手忙脚乱开始收拾。 楚闲却在手机里轻声地笑:“不用急,小心撞到头。” “啊?” 心头忽然涌过惴惴的预感……安澄一怔,猛然转身,望向窗外。 就在窗外不远处,一辆原本停在路边树荫下银灰色的车子流光而来,稳稳停在她窗下。 那车子,着实晃了安澄的眼。保时捷911-carrera,放在全世界哪里都是耀眼的名车。 楚闲正坐在车里,向她微笑。 79、那个男孩儿对她说(1更) 79、那个男孩儿对她说(1更) 安澄深吸一口气:“你,就在我家门外?” 怪不得他方才提醒她小心撞了头,原来是能看得见。 隔着风挡玻璃和玻璃窗,楚闲深深凝视安澄,透过手机在她耳边轻柔地笑:“嗯,想试试看,能不能遇上你。” 目光太炽烈,两层玻璃太薄。安澄连忙垂下头去,避开他比阳光更炽烈的视线。 其实之前也有感觉,楚闲的家世一定也不俗,可是还没想过要打听。此时已是印证心中的猜测——更何况此时的楚闲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啊! 脑海中念头转完,她便也留意到自己此时的穿着—— 她刚冲完澡,身上只穿宽松的T恤和家居裤。略薄的纯棉,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略显狼狈倒还罢了——更要命的是,她的头发没吹干就下来了,本想让阳光晒干,可是没留意它们还都在滴水,水滴从肩头滑落一点点悄然无声地洇湿了前襟。 也就是说,在她自己毫无防备之下,她、她有可能是凸了点的! 她低低一声尖叫,赶忙将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抱在怀里,甩头看左右,一副恨不得就地消失的慌乱。 . 隔着薄薄一扇窗,安澄的模样让楚闲忍不住露出微笑。他静静欣赏她这一刻的生动和真实,然后柔声对着手机说:“别急,我在外面等你。先去整理好自己,多久都没关系。” 安澄低低一声哀叫。 他又笑,细细看着她颊上的红,悠闲扯一个善意的谎:“其实窗玻璃上都是反射的阳光,很刺眼,我只能隐约看见你的脸而已。所以,不用觉得狼狈。” “真的?”安澄这才稳定下来,攥紧手机盯紧了窗外的楚闲。 楚闲轻笑:“我保证。” 他听见听筒里传来她极细的一声吐气,显然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便笑意更浓。 隔着窗子她向他摆手:“好的,给我十五分钟。” 他点头:“不用急,尽管慢慢来。” 安澄扭头就朝楼上跑,他趁着她挂断前嘱咐:“带上你的小天鹅。” 安澄约略一怔,心说:我就是换个衣服到门外还笔记而已,还用带上鸭纸么? 不过想来楚闲也没有别的意思,兴许是怕鸭纸一个人孤单,又或者是他想看看它吧。 按定了心绪,安澄飞快上楼,飞快换衣。套上最舒服的T恤配牛仔裤、帆布鞋,面上只喷了点水,将头发梳顺,便抱起笔记和鸭纸奔了下来。 她出门,楚闲也已经下了车,正立在车门边打量她家院子里的花草。看她出来,忙绕过车头走到安澄面前,垂首望她:“怎么了,看见我还是要发呆?” 安澄赶紧抱起鸭纸,约略挡开一下两人的距离,尴尬退开些:“没。是觉得你的车好帅。” 楚闲笑得眉眼尽展,颊边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其实……我平时用的是哥哥们用过的三手丰田,可是今天——我想开这辆。扪心自问,也许我就是想借它能让你这样,能为我目光闪亮一下吧?” 安澄有些慌,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话。 这些话啊,听起来都没有太过唐突,可是分明却又都别有深意。在这方面她毫无经验,只觉有些招架不住。 她便赶紧将笔记递回给他:“你、你的笔记。多、多谢你。” 楚闲垂首,约略用指尖翻过本子。但凡本子被复印过,装订处便一定被大大地翻开过,而纸面上也会留下痕迹。他便歪头眨眼:“不如我重新给你誊写一份中文的。” “没、没事,我看得懂。” 安澄只能硬扛。又不经意因为他的这话,莫名想起了顾静嫣曾经说过的,汤燕犀也曾经给顾静嫣用中文标注过笔记的事。 原来这样的事,那个家伙早都给顾静嫣做过了。 还完了笔记,安澄尴尬笑笑:“家里有点乱,就不邀请你进来坐了。下、下次。” 楚闲却并不告辞,转而低头伸出手指去逗鸭纸玩儿。鸭纸在安澄怀里,他这样的姿势,便与她距离拉近,近到几乎呼吸都触及到她。 安澄略有些紧张,他却在近距离里微微抬眸,目光从鸭纸头上落在她面上。 “……其实不如我们顺路去看看表哥给它准备好的笼舍。” 安澄讶了讶,这才想起人家楚闲已经提议许久了,可是她被左一件、右一件的小事儿给绊住,竟然一直还没去看过。 楚闲幽幽道,“此事毕竟是拜托表哥的,可是他都准备好了许久,我们也没去,不好意思叫表哥一直空等。” 安澄垂下头去:“对、对不起,是、是我的错。” 楚闲没说话,只目光漫上来,锁住她的眉眼。 安澄清了清嗓子:“那、那我们择日不如撞日,就、就现在去看看吧。” 楚闲这才展颜而笑,目光更柔更暖。伸手自然揽住安澄肩头,将安澄带到车子前。 安澄张了张嘴,“那,你有驾照吧?” 楚闲轻声笑,伸手按安澄的肩,将她送进副驾驶。按着她的肩膀认真凝视她的眼睛:“你放心,因为有你坐在车上,我一定会加120个小心。” . 他脚步轻快回到驾驶位坐好,想要俯身过来帮安澄扣安全带。安澄自己手脚麻利,赶紧抢先扣好。楚闲便也只笑笑解嘲,侧身细细凝视安澄颊边的红。 她是清静的性子,面上涌起红晕的时候反倒更显别致的可爱。 只有两人相处的小小天地,剥开她防备的壳,这样静静地看过去,才更觉她眉眼婉约,满是东方女子才特有的细致和清丽。虽乍看上去没有欧美女生耀眼,却反倒才更符合东方人审美。 安澄红了脸,转头看他一眼:“怎、怎么了?”说着忙伸手抹脸,唯恐是粘了什么。 她这一抹,皮肤泛起自然的红晕。由此更可证明她面上没有底妆,蜜釉一般的皮肤乃是清水出芙蓉,毫无雕饰。 楚闲便更大胆地凝视,缓缓微笑:“我是在看你。因为,好看。” 安澄毫无防备,无措地张大嘴。 楚闲却已然坐正回去,发动车子:“安安,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我保证,不给你任何困扰——不必现在就接受我,可以尽管用更长的时间来观察我、考验我;我会一直等到你给出答案的时候为止。” . 到了楚表哥的宠物商店,安澄的脸还在红着。楚闲先带鸭纸去洗澡,安澄跟表哥一起参观笼舍。 表哥瞧着安澄颊上的红便笑,避开楚闲低声对她说:“他其实从前并不常来我的宠物商店。他对鸟类的羽毛和粪便气味过敏,所以即便是来这里看我,也都距离鸟类远远的,碰都不碰。就更没有要这样亲手去照顾。” 安澄讶住,回头看水池旁,他给鸭纸洗澡的模样既耐心又娴熟,仿佛不是第一次的生疏。 表哥看见了,便轻叹口气:“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放学都会过来学。我还以为他是转了性,可其实他都是为了今天吧。” 安澄垂下头去,心下不感动是假的。 表哥从旁觑着安澄,幽幽道:“……他没交过女朋友,你是第一个。他对你很认真,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安澄面上大红,忙摇头:“你别误会,我、我不是他女朋友。” “你还没答应他?”表哥想了想:“是‘还不是’,不过相信很快就是了。” 表哥的语气里竟这么多笃定。安澄悄然提一口气:“难道他很、很会泡妞么?” 表哥大笑:“非也。是因为他太好,没有女孩子能拒绝得了。” . “在聊什么?”楚闲穿着塑胶围裙,抱着刚洗完澡的鸭纸进来。 表哥耸肩坦承:“在说她一定会成为你的女朋友。” 楚闲面上也红了,却还是走上来勇敢地跟安澄并肩而立,一边拿干毛巾给鸭子擦拭,边歪头看她。却没多说,只轻声呼唤:“……安安。” 从小到大,安澄被亲友用过的昵称,几乎都是针对“澄”字,或者是“澄澄”或者是“橙子”,楚闲还是第一个用“安”来昵称她的。其实很好听,只是她有些慌。 楚闲也不多说,将鸭纸吹干,放进干净整洁的笼舍,温柔地跟它说话:“新家,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不过别害怕,我和妈妈都会一直陪着你。” 安澄有点呛住,捂着嘴咳嗽,赶紧摆手:“我不是妈妈。” 她可做不到跟顾静嫣似的,恶心吧啦地跟嘎嘎自称“妈妈”,更何况一旦这么说,就容易想起某人那“养父养母”说。 楚闲也没介意,只微笑:“表哥这店里的客人,几乎都自称是宠物的爸妈,我就也套用在你这儿了。安安,原谅我。” 这样的温柔熨帖,安澄只能脸红点头:“没事。” 鸭纸终于适应了新笼子,跩着大P股去吃饲料,楚闲将笼门关上,然后垂首凝视安澄眼睛:“给它取个名字吧?” 安澄这才意识到,店里寄样的动物,每个笼子上都有一个名签。她一直“鸭纸鸭纸”地叫它,可是它毕竟是个天鹅啊,这么叫就容易混淆了。 “叫什么呢?”她脑筋一时打结。 更忍不住想,这是那家伙的儿子,取名的事儿好像该是他负责。如果她自己随便给取了个,他知道了不是又要挑刺儿? “就用你脑海中第一个浮出的名字。”楚闲耐心地引导她。 安澄登时又是脸红:“不好吧!” 她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名字是……“臭小子”,怎么办? “是什么?”楚闲静静等待。 安澄叹口气,用力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念头:“正正!” “噢?”楚闲微微挑眸。 安澄赶紧答:“它是男孩子,我希望它堂堂正正作鸭!” 楚闲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嗯,很好的期许。” 安澄只能在心底抓狂。 这名字……取得其实一点都不好。 . 带着正正在宠物商店里盘桓到了下午。(好吧,从这儿就正式给人家正名儿吧~) 正正适应的能力还蛮强,不多时就能跟人家店里的其它鸟类此起彼伏地“嗝儿嘎”了。能看得出小家伙虽然对陌生环境还有些防备,不过能在群体里生活,它还是很高兴的。 陪着正正多适应一段时间,表哥说正正的表现很好,从周一就可以送过来。这样安澄白天上学,就不用担心正正没人照顾,外加拉家里一地了。 安澄带着正正告辞出来,坐楚闲的车回到家。抬头看过去,斜阳像是给房子涂上了一层暖香的黄油。 安澄有些赧然:“呀,都这么晚了。” 楚闲扶住方向盘歪过头来,认真凝视她的侧颜:“难忘的周末。我会,一直一直记得。” 安澄梗住一口气,心跳有些快了。 不能不承认,今天过得是真的很愉快,也很快。平常的周末,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总觉得时间是被胶水粘住了,过得滞涩而又漫长。 今天,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正正,都该感谢楚闲的陪伴。 她快速地笑一下,认真说“谢谢”,然后赶紧推开门下车。 奔上门廊,远远招手。 楚闲又停留了片刻,然后才俯身过来从窗子挥手,才开走了。 踏上门廊,安澄习惯地伸手进裤袋掏钥匙。 一掏之下才猛然惊住——糟了,她是被习惯给害了,忘了自己那把钥匙已经丢了好几天。她后来用的备用钥匙都是拴在书包上的,可是现在书包在家里,怎么办? . 80、你想要的,我才有(2更) 80、你想要的,我才有(2更) 正在迟疑,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哗啦”、“哗啦”声。 安澄回首向左,那声音却跑到了右耳边;她再转向右边,结果那声音又回到了左耳边。 她恼了,抱着正正原地旋身,一百八十度跳到相反方向,这才看见深浓的午后阳光里,长身鹤立的家伙正举着一串钥匙,仗着身高的优势,换着边儿在她耳边摇晃! “啊,我、我的钥匙!” 她顾不得跟他计较,欢喜得赶紧原地起跳,想要将钥匙够回来。 他却仿佛没玩儿够,绷着脸自顾将钥匙从左晃到右,在她指尖都碰到了之后,马上又换到另外一边。 安澄又羞又恼,索性凌空脚换了方向超前踢。 他这才哼了一声,退后两步避开她的脚,将钥匙高高抛起,凌空划了道银色的抛物线,落回她手中。 “嗤……这世上怎么有人这么不知好歹?我替你找回了钥匙,你还踢我,还凌空踢!” . 安澄接住钥匙,已是无暇搭理他,只垂首小心查看手里的钥匙串。翻过来调过去,看它是否完美无恙。 钥匙串上除了有此时家里、以及从前在中国的旧家里的大大小小的钥匙外,还有一枚卵形的人工水晶钥匙扣,里面——扣着她和爸妈一家的合影。那是她跟着妈正式决定回中国的时候,爸来机场送行,一家三口在机场照的。 蓝天白云下,爸和妈并肩而立,两人的手绕在一起,共同托抱着小小的她。 她在爸妈的环抱下,笑得满脸的无邪,两只手臂伸开,一手抱住爸的颈子,一手搂住妈的肩膀。 她以为,那时候她抱住的就是她的全世界。 那时候还小的她,怎能想到这一走竟是永远…… 即便后来也每年暑假都跟着妈回来跟爸团聚,可是妈和爸的感情却再也回不到了曾经。这枚钥匙扣是那个时间点的见证,也渐渐成了她心上的一个执念。 这些年她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它,希望它总有一天能成为一个时光宝盒,载着她回到过去那个时间点,找到爸和妈感情转淡的真正肇因,然后三下五除二,扫除了它们……然后让爸和妈,让他们这个家,修好如初。 所以钥匙丢了,真正要紧的不是钥匙本身。钥匙可以找到备用的,反倒是这枚钥匙扣以及它所代表的心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可是她那天竟然那么不小心就给丢了……更糟糕的是完全想不起来丢在哪里。 她以为再也找不着了,她为此而好多天都无法原谅自己。她没敢想还能找回来…… 她捧着钥匙,忍不住鼻子泛酸,视野一湿。 她抬起头,认真迎上他的眼:“谢、谢谢你。” . 以为接下来还是一场斗嘴,他早已好整以暇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仰头向他看过来,却是第一次正式向他道谢。 还有,她眼底有泪。 他蹙眉,有些猝不及防。 两手急忙叉进裤袋,故作轻松地耸肩。 “嗤,算了。我不是帮你,你也不用觉得欠我人情。” . 安澄心头便又是习惯地一沉。 紧盯住他:“这么说,你、你不是帮我找到钥匙,更、更不是特地帮我送、送回来?” “我会那么做~么?”他夸张地耸了耸肩。 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其实没能做到他想要达到的夸张和反讽的效果。反倒有些平直,有些——缺少底气。 安澄咬住唇,“那、那你从哪儿找到的?” 他哼了声:“鸟窝里。” 安澄张了张嘴,脑筋飞速转动。 丢钥匙那天,是她发现了他忽然不见了的那天。她上天台找他,他不在,然后她没能袖手旁观,就跟群鸟鏖战了一个小时…… 她一拍脑袋:“你的鸟巢?我跟鸟搏斗的时候,把钥匙给掉、掉到鸟巢里了?” 他忍不住轻嗤:“什么我的鸟巢?是乌鸦的。” “乌鸦巢?”安澄有些没回过味儿来。 他哼:“乌鸦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你那钥匙拴在身上,你跳来蹦去,钥匙就反射了阳光,乌鸦就看见了。” 安澄捂住嘴。对呀,小时候听童话故事,就该知道乌鸦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为了得到甚至不惜偷取。 “呀,你养了一群小偷!”她的一腔怒火,呼啦都朝着他去;“它们是小小偷,你就是小偷头儿!” 他恼得咬牙,可是却也没法否认,两手撑在裤袋里朝她呲出犬齿:“你再这么说,我就不还给你了!” 他向她欺得太近,近到让安澄的注意力都被他靠近的脸给夺走。其余部分一时失守,一不小心竟然手里的钥匙串又被他劈手夺走了! “喂!”安澄懊恼地蹦起来够钥匙,一边恨恨地瞪他:“你还给我!” “那还怨我么?”他不慌不忙地将钥匙举在半空,悠闲地左右转着圈子。 安澄紧咬牙关:“你还给我,我就不怨你了!” “是~么?”他长眸轻轻一转:“那……寄宿的事?” 想到寄宿的事,他也没能控制住自己,念头奇异地拐了个弯儿,不知怎么朝某个他不想回想起的方向直奔而去…… 这不过眨眼之间的分神,安澄却已一把夺回了钥匙,喘着气红了脸颊气鼓鼓瞪他:“寄你个头!汤燕犀,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汤燕犀掀了掀唇,没有回嘴。只是哼了声从安澄怀里夺回了正正,bia叽扔在地上。他自己则仗着腿长,三步两步就跃上台阶,走到了门口。 正正无辜地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安澄,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跩着小短腿去爬台阶。 小家伙其实也挺委屈,开始不知道双亲怎么了在大吵,然后澄妈就抱着它一顿上蹿下跳,把它晃得三荤六素,险些就拉出来了;还没稳当下来,结果又被犀爸给扔地上了? 它……做错什么了吗? 安澄一看就急了:“喂你干什么啊?你有气冲我来,你怎么能虐待它呢?” 他在廊檐暗影里耸肩:“你抱着它那么半天,还不叫它自己走?它有腿有脚,不用抱。让它多走走,瞧,都肥了。” 安澄虽然心有不忍,可是细想想,他的话也没错。其实不是她娇惯正正,是之前光顾着跟他斗嘴,都忘了正正一直在怀里呢。 她小心看着正正一级一级爬上台阶,然后一起走到他面前去。她绷起脸问:“那你自己,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意外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不准备请我进去?” “可是我为什么要请你进去?”安澄只觉自己一张脸都快烧着了。 他点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我还站在这里,你就不开门?” 安澄便也顺着他的话使劲点头。 他竟然“嗤”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不过真可惜,你一向难不倒我。” 安澄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见他一转身,淡定地才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轻松自在就把她家的门给打开了! 安澄觉得头皮都要炸了,上前一把扯住他:“你,你哪儿来的我家钥匙?” 他一副“你问了奇怪问题”的模样,伸手指了指她手里的钥匙。 安澄登时懂了,“啊你偷配我的钥匙?!” 他又冷笑着挑眉:“如果没有半点好处,我为什么要‘拖着病体’到鸟窝里去给你找钥匙?” “啊我懂了!”安澄咬牙切齿:“所以你特地给我送回来。你其实不是要给我送还钥匙,你是想正好在我家门前显摆你有了翻版!” 他竟然点头认了:“你才想到么?笨~蛋。” “谁让你这样的?你、你给我还回来!”安澄真要被他气疯了,上去就抢。 他仗着身高,轻松就能化解她那些抓挠:“配钥匙是我花的钱,又不是你的,凭什么还给你?你自己的在你手里。” 这个——混蛋!他到现在还在跟她玩儿文字游戏! 安澄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两手掐腰:“玩儿文字游戏?好……这是私人物业,你未经业主允许就私配钥匙,这就是违法,我可以告你!” 他端着下颌,仿佛认真地想了想:“未经业主允许么?”他随即歪头坏笑:“那我现在就打给杜伯伯,问他是否同意。” “你混蛋!”安澄头都大了。 天杀的,还用问么,爸一定会同意! 他收起笑意,清冷盯着她:“……反倒是你,好像还不是业主哦。” 安澄闭上眼,努力平复住呼吸,推开他抢先进门。 算了,想进来就进来吧,她大不了躲回自己房间去,眼不见心不烦。就不信他还能厚着脸皮闯进她房间来! 脑筋动得太快,就会忘了留意脚下。安澄与汤燕犀擦身而过的瞬间,汤燕犀不慌不忙勾起脚尖—— 安澄一个绊子摔出去,手臂却恰到好处被他拎住,然后失去重心的她整个人,就——直摔进了他怀里。 . 不知为什么,她的身子挨住他的刹那,他闭上眼,悄然地叹了口气。 仿佛有莫名的满足,仿佛有——陌生的欢喜。 安澄却恼得赶紧撑开手臂,狠狠瞪住他下巴:“你又要怎么样?” 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使劲吃饭,努力长高,一定要扯平身高的劣势! 就算万一长不高,她宁肯踩着高跷,也再不能被他这样压制! 他靠着门框,居高临下凝住她的眼睛。 “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欢迎我嘛。既然欢迎,那我就不客气了。” 伸手将她从怀里拎出来,摆在一边,他自己则仗着腿长,先走了进去。 . 一切都已成了她无法改变的事实,安澄忍不住掐腰问他:“犀倌儿,你们汤家人都知不知道你这么厚脸皮?” 他坐在沙发上,叠着长腿,挑眸望来:“厚?你摸过?” “你!”安澄彻底疯了,就知道跟他斗嘴,根本讨不到便宜去。 跺脚拧身,她直接冲上楼梯。 混蛋,惹不起我躲了,你自己在楼下爱呆着就呆着去好了! 安澄冲进房间,将房门锁紧。还嫌不够,索性冲进被窝,用被子和枕头一起堵住头,只暗暗祈祷爸赶紧回来。 不过不知是不是家里太静了,所以即便是隔了这么多层阻隔,她还是仿佛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的咳嗽声。很克制,却一声一声十分清晰。 她攥着被角天人交战。不想管,不想妥协,可是……他在咳。 将自己又埋在被子里挣扎了一分钟,她还是认命地掀开被子爬出来。简单耙了耙乱蓬蓬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下楼去。 她走下楼梯,那咳就停了。 她故作漫不经心地转头向客厅看过去,他则坐直了,掌心平贴着腿,漆黑的眼珠儿静静抬起,迎向她来。 81、还生我的气么(3更) 81、还生我的气么(3更) 她原本想要义正词严对视过去的,可是……还是在最后一刻心下一虚,便赶紧错开了目光。 没进客厅,而是拐进了厨房。到水龙头接了水,这才走回去将杯子递进他手里。 他却“嗤”了一声:“好歹也以茶待客,你给我喝自来水?” 安澄恼得直瞪他。 她是没给他泡茶,还不是因为泡茶要麻烦,她这是想让他赶紧喝口水压压咳嗽么? 况且这边水龙头里打开流出的自来水就是饮用水标准,所以她这么做也不算怠慢他了啊! “爱、爱喝不喝!”她将水杯直接墩在茶几上,水花从杯沿儿溅了几滴出来,就像她压不住的脾气。 就不信这道理他不明白,还故意曲解她的话,她才懒得跟他解释! 他挑眸望着她,忽地说:“还生我的气。” 他没用疑问语气,而是再肯定不过。 安澄反倒被他这话给说愣了,忍不住摇头苦笑:“生、生什么气?” 拜托,他惹她生气的事由太多了吧,他这是指的哪一桩? 他两手在膝头叠放在一起:“昨晚,笔记的事。” . 哈!他还知道!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她的肺都快炸了。 “难、难道我不该生气么?”她咬牙盯住他:“查、查理老师说昨天的课,十分、十分重要!” 他轻叹一声,黑瞳里清光微微闪动:“你究竟是为了我不能接受楚闲的笔记而生气,还是气我推开了你的好意?” 安澄想了想:“这有什么区别么?” 他微微歪头:“仔细想想,我也有错。错在表达不清。” 哟嗬,他还学会在她面前自查短处了? 安澄端着手肘,静待他下文。 他的目光漫上来:“拒绝楚闲笔记的事,我不道歉。” “不过……”他缓缓吸一口气:“拒绝你好意,我应该道歉。” . 尽管始终都保持针锋相对的姿态,可是安澄也没想到他真的肯向她道歉。猝不及防的一种情绪猛烈击中她的心,让她无法回应,只能盯着他的眼睛。 他又在玩儿什么鬼把戏? 难道将对外人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也搬来骗她了? 他也仿佛知道她不肯轻信,有些懊恼,又有些倨傲地挑高了眉:“其实你原本还有更好的办法,可你却偏用了最笨的法子。我有理由相信你虽然出自好意,却也有相当的故意想要惹我生气。” “你明明知道你那样做了我会生气,可是你还故意那么做,而且故意在我面前摆出得意的样子,嗯?” 安澄心下跳了跳:他在说汤燕卿么? “你、你要跟你弟弟计较的话,你、你该回你自己家去。就没必、必要,到我家来说。” 他却哼了声:“如果你真心肯帮我补课,又何必要用楚闲的笔记?!” 安澄都被他给气乐了:“不用楚闲的笔记,那你想用什么?难、难道要用查理老师的教案?” 他静静盯着她,目光扬起,缓缓吞噬她:“不用笔记,你讲给我听就够了。” . 他的话听起来仿佛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安澄反倒慌了。 该死,她讲给他听?她讲什么啊? 她便咬住嘴唇:“你、你想得美!” 他眯起眼,盖住微微怒意:“不肯?” 安澄当然不肯泄底,便高高扬起下颌:“当、当然不肯!歪少爷,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你、你是想听我结巴,所以才故、故意的!” 他恼得咬住嘴唇,快要忍不住怒气,却转而笑了,“看样子果然我今天来的时机不对。刚对楚闲那么浅颦低笑过,果然还没回过神来,对我自然就只剩了横眉冷对。” 安澄双耳“嗡”的一声:“你、你看见了?” 脑海里紧接着滚上来一连串的问题: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见了她跟楚闲在一起的哪一段情态? 还有,不管她跟楚闲怎么说话,他又凭什么不高兴? “我也没想看见。”他凝着她,目光变冷:“只是找到了钥匙,想顺路来看看我儿子,顺便把钥匙还你。可是却没想到,撞见你们两个相会。” 安澄闭了闭眼睛,抚着手臂上突然窜起来的鸡皮疙瘩,下意识退开几步。 她也没想到今天楚闲会来,更没想到楚闲会跟她表白。 她退,他却进。他便站起身来走向她:“其实你们两个相不相会,原本也不关我的事。我介意的是,你们两个相会,凭什么还带着我儿子?” . 这一瞬,安澄忽然有个古怪的联想:仿佛是离婚后的夫妻,一方指责另外一方带着两人的孩子去见新的交往对象。那股子早已没有了权利,却非还要绕出来点儿权利的酸气,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她只能叹口气:“……那我也要问清楚,歪同学这么不高兴,究、究竟是因为楚闲,还是因为我带着正正?” 安澄之前说顺了嘴,一不小心那名字就这么出溜出来了。汤燕犀果然一眯眼,朝她欺近过来:“你说什么?正正?” 安澄心下打鼓,可是既然已经说了,那就说了呗。反正他早晚也得知道。 她悄然吸气:“是,正正。我、我给鸭纸取的名。” “为什么忽然要起名字?”他的警惕像是刺猬一身短短密密的刺,全都朝她扎撒起来。 安澄只能小心答:“就是想取,不行么?它、它是天鹅,我、我总不能整天鸭纸、鸭纸地叫它。” “不对,”汤燕犀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他眯眼锁紧她的神色:“既然发生在今天,那就一定跟楚闲有关。” 她暗自吐舌,叹息什么都骗不过他,便只能硬着头皮认了:“……是白天上学,没、没人能照顾正正,所以想把它寄样在楚表哥的宠物商店里。正正需、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字。” “你要把我儿子寄养在楚闲家?”他眯起的长眸里,涌起灰蒙蒙的水雾来,氤氲浮荡,渐渐遮天蔽日。 她勉力辩解:“什、什么叫寄养在楚闲家?才、才不是楚闲家,我说了是宠物商店。只、只不过是他表哥的罢了!” 虽然白鸥城的宠物商店不是这一家,可是她也总要将正正托付给一个放心的人照料才行啊!别的宠物商店她又不认识,楚闲的表哥她至少能放心啊! 她这也是,为了正正着想,不是么?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像是吵红了脸的小斗鸡。他凝着她,无奈地皱了皱眉。忽地情绪便松弛了下去,抱着手臂别开目光。 “那……为什么叫正正?别告诉我是你的词汇量太贫乏,除了这个想不到更好的。” 安澄瞪他:“你说什、什么呢!好歹,在中国的时候,我还、还当过语文课代表呢!” 她悄然攥紧了拳:“只、只是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正式的名字,于是就相、相信了直觉而已。” 她说的是真的,没诳他。谁让他总归是正正它爹,她怎么说也有义务把这事儿对他有个交待。 莫名地,空气中约略一静,随即宛如梦幻般,竟然传来他极轻的一声笑。 安澄愣怔看过去,正对上他含笑转过来的眼。 “你、你又笑什么?” 他这一笑,反倒更叫她心慌了。 他抱起手臂来,手指凌空画了个圈儿:“你说过,不正为歪。所以你给它取名叫正正。用来,嗯,暗讽我。” 他转过眸子来,眸光潋滟锁住了她:“那一刻你虽然跟楚闲在一起,也是他提议取名字,可事实上你却是——想着我。” 安澄张大了嘴,只觉一股热浪涌上面颊来。 竟被他看懂了。 尽管她最开始真的没这个意思,可是当正正这名字冲口而出,她自己就也想到了。可是彼时为免楚闲深问,便已无法更改,只能这么定了。 她偏开头,躲开他的目光:“后、后面那句,我没有!” 咳,虽不怕他,可是却不能不承认,这一刻,有点尴尬。 看她说不出话来,兼之一脸的红,他心里的愤懑便也不知怎么解开了,散尽了。他盯着她,面上控制不住地凝了笑,无奈地摇头:“算了,既然已经改不回来,就暂且饶了你。” 意犹未尽,又上前向她逼近两步,垂首故意向她逼近:“不过……你难道真的不觉得,这名字像是在投票唱票?正正,十票。” “噗……”安澄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小人书,说一位战斗英雄在枪杆上刻下打死的日本鬼子的数量,就正好是刻满了两个“正”,整十个。 本来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因为正正的名字,竟然变成了相对而笑。待得两人发现,各自也都有些尴尬。 安澄皱眉,脚尖不自觉转向后。汤燕犀明白,这从心理学上来说,是想要逃。 他只能轻哼一声:“回答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我不高兴是因为楚闲,不是你带着正正。” 深吸口气,他有些不情愿地承认:“……好吧,我自己也有些意外,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我好像还有点喜欢你取的这个名字了。” 安澄终于能舒一口气。 终于掰扯完了,她可以上楼去了。 他的声音却又从背后追过来:“小结巴,难得我认可你的所为,难道不借机索取点谢礼么?” 安澄在楼梯上停住脚,朝他转过头来,认真答:“歪同学,就你,还能给我什么端端正正的谢礼?” 汤燕犀自己也笑了,耸耸肩说:“至少,可以提一个问题。我可以保证不诳你。” 他自己也奇怪呢,就“正正”这么一个没什么太多惊艳的名字,他却这么的——越来越控制不住地,心花怒放。 安澄想了想,“行,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养那群小偷?” 还记着乌鸦偷她钥匙的事儿呢,那帮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亏她还替他喂过它们好几天,它们却险些害得她丢了那么要紧的钥匙扣! 汤燕犀缓缓勾起唇角:“嗯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叫它们小偷也不冤枉它们。乌鸦本来就会偷亮晶晶的玩意儿,白鸥更是会被称为贼鸥。” “那你还养?而且还在学校里养?” 她对他最初的印象就是他站在那些黑的白的鸟儿中间的模样。它们算不上吉祥的鸟儿,他就跟着一起变得邪恶。可是他是汤家的孩子啊,汤家是律政家族,号称是华人第一家族的,汤家的孩子为什么会这副爱好? 他深吸口气,敛起笑谑,黑瞳锁住她的眼睛,缓缓道:“……就因为知道它们是小偷,知道它们一定会忍不住偷东西啊。” 这算什么?她哭笑不得:“知道它们偷东西,所以你要养它们?这、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知道它们本身已经不受欢迎,如果再因为肚子饿或者天性而偷东西的话,就会让校董会找到充分的理由而彻底赶走它们!” “所以我才要坚持要喂养它们,每天晚上看着它们回巢,确认它们的巢里没有偷回来的手表、发卡、镜子,才能放心离开。” 他深吸口气,认真望住她:“你知道么,学校所在的这片土地,原本就是它们的家园。人类才是后来者,所以它们才不舍离去。” 82、不放心她一个人(4更) 82、不放心她一个人(4更) 他又在讲鸟的故事,让她想起他当初给她讲疣鼻天鹅的遭遇。 她是认真地惧怕过那些黑的白的鸟儿的,是认真的觉得那些鸟儿们一个个贼头贼脑,不喜欢绿藤高中有了它们之后变得跟哈利波特的霍格沃茨似的邪里邪气儿; 她也是真的将镇日与那些鸟儿为伍的他,看成奇怪、诡异的家伙。 可是这一刻……她却控制不住地,心弦狠狠一颤。 原来那些看似邪恶的“飞贼”们背后,却藏着这样让人心悸的故事。 她垂下头去,小心收拾着心里的悸动:“就算人类夺走它们的家园不对,可是它们也不该偷东西啊。” 尤其是她的钥匙! 他低声一笑:“因为那片土地原本就是它们的领地,它们从那片土地上取得任何物品,都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它们的权利是上天赐予,只不过这行为放在人类的眼中,变成了偷窃。” “那它们就可以凶巴巴,就可以攻击人类么?”她可忘不了第一回单独跟它们鏖战了一个小时,校服都被它们拧坏了。 不光她,她听说校园里也发生过好多回鸟类攻击学生的事,所以校董会才几次开会商议要向市府请求将它们驱赶走。 他侧首凝视她:“……所有的鸟,都会为了保护家园,跟入侵者誓死一搏。就算明知对方是强大的人类,也会不惜性命。因为,它们背后的树木是它们的家园,树上的鸟巢里有它们的爱人和孩子。” 安澄心口重重一撞,一转眸子,已是隐约有泪。 鸟类可以为了保护孩子而不惜拼死一搏,可是人类……却有这么多被抛弃的孩子。 “说到乌鸦偷亮晶晶的东西……”他凝着她一脸的哀伤,故意笑了笑:“其实是为了讨好心上人。” 他向她又走近了些,气势迫得她不能不暂且丢开心头的难过,下意识攒起全部精神对付他。 他指了指她的钥匙串:“偷走你钥匙的公乌鸦,叫‘满银布莱克25’,那小子今年才学会求偶。你这串钥匙就是它第一次求爱的信物。我要带走钥匙串的时候,那一向跟我最亲近的毛头小子,简直要跟我拼命。可惜,它打不过我,还是被我抢到了,带回来。” 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仿佛有一句话并未说出口,却莫名地在两人之间产生了回声。 安澄觉着自己原本想笑来着。还“满银布莱克25”,他怎么不直接叫“黑衣无常250”啊?还好意思笑话她给小正取的名字不好听,那他这个名字还不是满满的二百五气质? 可是,却没能笑出来。 她有些慌乱地盯着他眼睛。心底再使劲恶巴巴地想:乌鸦喜欢偷亮晶晶的玩意儿去讨好心上人,那怎么不索性叼走他这对亮得慑人的眼珠子去? 可实际里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忽然转头就跑。 他这回没拦着,只手叉裤袋,立在楼梯下仰头目送她,看清了她乱了节奏的步子。 因为,那句根本没说,却莫名回荡起来的话,在他自己心中也激起不小的波澜,让他自己也完全猝不及防。 ——“满银布莱克25”豁出来跟他拼命,也要保护的“宝贝”,只为博心上人欢喜。那他呢,不在乎被“满银布莱克25”攻击,也要将钥匙串从鸟窝里抢出来,送还给她……难道不是用近乎同样的心情,只为讨她欢喜么? . 安澄跑回房间,这回暗自发誓,是怎么都不肯再出去单独面对他的了。 不过幸好,不久外面就传来爸车子进车库的动静。随即爸就走了进来,楼下传来爸跟汤燕犀打招呼的惊喜声。 有了爸,她心里有了底。忍不住好奇他又会跟爸说什么,便又从被窝里钻出来,悄悄溜出门去,伏在地上匍匐到楼梯口,从楼梯扶手的缝隙偷看楼下情形。 正正也发现了不对劲儿,便甩着大胖P股也跟着溜出门缝儿来,跟着一起趴在楼梯扶手边上,歪着小脑袋,瞪着黑豆似的大眼睛盯着她,一脸大写的懵懂。 安澄有些挂不住脸,只得朝正正竖起手指,“嘘……” . 楼下客厅。 杜松林换好了衣服,净了手,出于职业习惯,首先上来探汤燕犀的额头。一探之下便是迭声地叹息:“燕犀你这孩子!都嘱咐你了还需静养,怎么还是出来,看样子这是又受了些风寒!” 汤燕犀只淡淡地答:“没事。” 安澄心下却一动。他既然要到鸟窝里去找钥匙,那至少是爬上了学校的天台去。那天台上八方来风,他免不了被风吹到。 这么说,他真的是“拖着病体”,去替她寻钥匙去了…… 杜松林便忙着张罗着要煮些热水来给汤燕犀发散发散,看见桌上的冷水便皱了眉:“你的汗毛孔都张着,又受了风寒,这要是再一杯冷水喝下去,可就坏了。” 楼上的安澄尴尬地埋住了脸。 不过好在……那家伙够贼,没喝。 杜松林忙活了一顿,外头天都要黑了。汤燕犀化身乖宝宝,顺从地任凭杜松林摆布,捧着热茶,额头上贴了退热贴,恬恬静静地,全然不是安澄平日所认得的那个家伙。 安澄在楼上看得直做鬼脸。装,真能装! 杜松林忙完了才放心坐下来:“燕犀,今天过来怎么也没给我打个电话?澄澄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是我让她上去休息,”汤燕犀抬眼望向杜松林:“因为我今天过来,是想找杜伯伯单独谈谈的。” 他故意一顿:“有些话,不方便在电话里讲。我想还是到家里跟杜伯伯说。” “自然自然,燕犀你想得很周全。” 杜松林莫名地微微有些紧张,忍不住猜测,是否这孩子今天是要谈他妈妈与他的事。 杜松林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好,你说。” 汤燕犀却没急着说,先是垂首,安安静静地饮了几口热水。 他这样不急不慌的模样,却急坏了楼下楼上的杜家父女。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紧紧盯着他的脸,想从他神色细节间先窥到一星半点的端倪。 热水带了温度,温热的水汽浮上了他的面颊,给他面上带了些红晕。他坐在灯影里,便整个人都看上去温和了些。褪去青锐的少年棱角,终于挂了一丝人间烟火的颜色。 安澄看得目不转睛,心底却下意识一下一下地抽筋。 总觉得他一这样儿,就是在酝酿坏水儿呢。接下来他要说出来的绝对不是好话! 可是爸还一副认真等待的模样,分明就是被他这副情态给骗了。她现在还来得及做点儿什么,才能堵住他那张即将冒坏水的嘴? 就在安澄在楼上急得几乎想撞墙的当儿,楼下的少年终于松开了手中的茶杯,带着一脸的红对杜松林说:“杜伯伯,我想跟您聊聊安澄的事。” 杜松林悄然松了一口气,可是见燕犀这孩子一脸严肃的模样,这颗心便又提起来了。 “澄澄……怎么了?” 汤燕犀幽幽叹了口气:“知道我今天登门拜访,为什么还自作主张让她上去休息么?” 先前这句话杜松林没格外留意过,此时特地挑出来说,他身为医生的直觉便发出警铃。 “难道,澄澄不舒服?” 身为父亲,他充满了自责。周末还要去上班,家里没有人能照顾澄澄。澄澄这孩子也许就连身子不舒服也都只会自己扛着。他对不起女儿。 汤燕犀未置可否,只是淡淡抬眸,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楼梯来。 安澄吓得一手捂住正正的嘴,自己则将额头抵在地板上,恨不能跟地板融为一物。 “她今天倒是没什么不舒服,”他淡淡开口,收回目光来,垂眸看自己的手指:“可是她上次,晕倒了。” . 他的语声轻袅,可是却不啻于在杜家扔下了一颗炸雷! 杜松林腾地站起身来:“澄澄晕倒过?什么时候?” 而楼上的安澄抓狂地闭了闭眼睛,便连忙跟个弹簧似的跳起来,奔下楼来。 楼上乒乒乓乓的动静,吸引了杜松林的目光,可是汤燕犀却动也没动,目光依旧平视杜松林,声音依旧静静地:“就是上次,您晚上加班。” 安澄真恨自己没有翅膀,没办法立即从楼梯上飞下来捂住他的嘴。不过幸好他语速不快,所以她奔下来之后,也顾不上爸惊讶的注视,便直接冲上去一把捂住了汤燕犀的嘴! “澄澄!”杜松林吓了一跳。 被捂住了嘴,汤燕犀却根本就没惊讶,也没挣扎,只一双眼笑笑地瞟着她。 安澄自然心知肚明,手上用劲,刻意忽略他的目光,扭头冲爸解释:“……别、别听他瞎说。我、我才没晕倒呢!” 她掌心下,他虽然不挣扎,却坏坏地故意伸出舌尖来,挠着她掌心的纹路。 她痒,那湿哒哒的感受,像极了掌心爬着个黏糊糊的毛毛虫! 她用自己身子挡住爸的视线,扭头愤恨地瞪他,警告他收回去。 他却趁着这个机会,故意在她掌心下几声快要背过气去的抽气…… 杜松林登时急了,“澄澄,你快放开燕犀!他本来就还没痊愈!” 安澄挣扎不已,知道这不是办法,可是真怕她一松手了,他就又要胡说八道。 到时候……如果让爸知道了她是洗澡的时候晕倒的,那,那就露馅儿了! 杜松林见女儿执拗,为了安全计,便赶紧亲自上前来拉开了女儿的手。 女儿一副要哭了的模样,而汤燕犀则是用力吸气。 杜松林头有些大,暂且先顾着汤燕犀,帮他拍着后背顺气:“燕犀啊,你怎么样?” 汤燕犀虚弱地靠坐在沙发上,朝杜松林温润地笑:“杜伯伯,我没事了。您,别怪她。” “怎么能不怪!”杜松林无奈地望向女儿:“澄澄,有话好好说,你刚刚这是做什么?!” 安澄紧咬住唇,恨恨瞪汤燕犀:“你、你违约!” 假面的家伙,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我爸吼我,替你出气! 靠着沙发虚弱的汤燕犀抬眸凝着安澄的神色,待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按住杜松林手臂说:“杜伯伯,您真的错怪她了。她不让我说,其实还不是不想让您担心。” “哦?”杜松林也一怔,心下随之一疼。 汤燕犀还在絮叨:“……她知道您工作忙,所以晕倒了也不想让您知道。上次她就跟我约好了,我也答应她不把晕倒的事告诉您。可是我想,这件事关系到她的健康,我应该让您知道才是。” 杜松林立时点头:“正是。澄澄啊,你的心情爸爸明白,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不应该瞒着爸爸。” 百口莫辩,安澄满怀仇恨只瞪着汤燕犀。 他今晚这是要干什么,故意提这个茬儿,他想得到什么好处? 他竟还能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依旧心平气和地说:“上次她晕倒了,幸好有我在。我只是担心,下次如果杜伯伯没在家,我也不在她身边的话,她要是再一个人晕倒了,可该怎么办?” 83、谁让你先招惹我(5更) 83、谁让你先招惹我(5更) 矮牙!!! 还“不放心她一个人”,他说得顺口,她却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亏他说得出来! 不过话说到这个地步,她终于听懂了。他那股坏水儿终于冒全了:他说来说去,还是想说动了爸,进而达到让她去寄宿的目的! 她忍不住悲愤,攥拳朝他挥舞:“总之,我就是不寄宿!” 杜松林听了,目光却是一个游弋,汤燕犀平静点头:“没错。杜伯伯,现在您筹备诊所,事必躬亲,注定无法抽身每天按时陪在她身边;而我呢,终究不方便每天都过来看着她。” 他的目光像是月光下的潭水,幽幽地漫上来:“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加入学校的寄宿计划,是个好办法。” . 糟了,糟了糟了。 安澄眼睁睁看着爸的神色变幻,知道爸怕是已经被汤燕犀给说动了! 她急了,赶紧上前扯住爸的手臂,用力摇晃:“爸、爸你别听他胡说!我、我其实没什么事儿,真的!晕、晕倒也只是因为那天没吃晚饭,再、再加上洗澡,有点缺氧和低血糖了而已!” 他不慌不忙地接过她的话茬儿:“一饿肚子就容易低血糖,偏巧她还不会做饭。总不能天天叫外卖,所以哪天碰巧又是饿着肚子洗澡的话……就又晕倒了。” “你闭嘴啊!” 安澄恼了,真恨不得找个棒槌去照他脑门子敲过去。 他眼瞳清亮,凝着她,竟然反倒笑了。 “杜伯伯您瞧,她竟然对我这么凶。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这么凶呢。” 他的话轻轻袅袅,却叫杜松林面上腾地通红。 “澄澄……”杜松林扯住女儿:“不能没礼貌。” 汤燕犀歪歪头:“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往心里去。” “如果是因为关心一个人,反而遭到那个人误会的话,这样的委屈,我愿意背。” . 他又这样,明明是在捉人短处、卑鄙地威胁人,却能做出这样一副双眼清亮、心底无私的模样来! 安澄知道爸已经指望不上了,爸白活了一把年纪,三句五句话之间就已经被那假面的家伙拿捏于指掌了。 也许下一分钟,爸就会立即带着满脸的感动,赞同他的话,让她跟他一起去寄宿,还要郑重将她拜托给他,甚至还要千恩万谢~ “你,跟我出来一下!” 安澄不能让事态继续滑向不利的方向去,她上前一把拎住汤燕犀衣领,将他往外扯。 “澄澄!”杜松林惊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 汤燕犀却一点都没挣扎,顺从地跟着她往外走。只是轻声细语地说:“杜伯伯说我在发汗,暂时还受不得风寒,所以别出门,行么?” 他还这样一副神态,整得自己像个受,而她才是女恶煞! 她咬住牙关,低声警告:“闭嘴呀!” 他还虚弱?他还受不得风寒?她才不信! 他前面那一连串的,还不都是整景儿,都是扯淡,都是唬弄爸的! 不过他的话还是取得了效果,杜松林也见了也忙拦着:“澄澄!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可以在家里说,真的不能让他出去吹了风!” 他目光柔柔静静地落在她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睛上,清清静静地忽地话题一转:“……正正呢?” 她愣了一下,直觉答:“在房间里呢。” 他垂首向她靠近:“我想去看它。顺便,就在那边谈,不好么?” 她一讶,还没能回答,他却已经抢先跟杜松林道歉:“不好意思杜伯伯,小侄知道擅入安澄的房间很失礼。所以不知杜伯伯是否允准?” 杜松林只记挂着不能让燕犀这孩子再出门去吹了冷风,便点了头:“也好。澄澄啊,既然你们两个有话要说,就去房间谈一下。我现在准备晚饭。不过有言在先:好好沟通,别伤了和气。” 安澄扭头瞪他。 他又得逞了他! 安澄扯了他上楼,进了自己房间,将房门锁紧。伸手猛地一推他,他一个踉跄,脚后跟直接撞到了床,然后竟然顺势就躺下了! 他一脸的坏笑,不过颊边还是不自觉泛起了红。他双眼晶亮地凝视她:“小结巴,你想干嘛?你爸就在楼下呢……” 安澄全无防备,窘得直想跳脚,上前一把又揪住他衣领,想将他拽起来。 可是……她低估了他的身高和体重,所以用圆了力气却没能将他拽起来,反倒让自己一下子失了重心,整个人全向他倒了下去—— 当身子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整个压在了他身上,四眸相对。 年少的身子,青涩又鲜活地贴着彼此,棱角分明。那触感……清晰到让她恐惧! 她急了,慌手慌脚地想要爬起来。可是他却不帮她,反倒松开了手,只是眼瞳黑亮黑亮地凝视着她,面上是古怪的严肃。 幸好她手脚还算灵活,在他身上拧了几下,终于找回了重心,一个咕噜从他身上滚下来,膝盖撑住,然后赶紧站了回去。 垂眸看他,她知道自己早已一脸狼狈的红,却不能输了气势,索性掐腰低吼:“你还不起来?!” 他深吸几口气,才用手肘撑住体重,缓缓坐了起来。 可是原本一身优雅的家伙,这刻的坐姿却很霸道。不是规规矩矩的膝盖并拢,反倒是——两条腿左右撑开,几乎占满了她床边并不宽裕的空间! 她小心吸气,不希望直接打起来,再让爸听见了。 “歪同学,咱们两个好好聊聊行不行?” 他缓缓抬头,迎上她的眼睛。 好死不死,她竟然亲眼看见他颧骨上两团桃红的云。他的黑眼湿漉漉的,像是被水雾迷蒙了的黑晶。 她莫名地紧张,“你、你倒是说话啊。” 他仿佛有些无奈,垂下眼帘去。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睫毛尤其地长。 “好,你说,我听着。” 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顺从和柔软。 安澄抓抓头发,觉着就像脊背上趴着只大蜘蛛。 “用我晕倒的事……来说服我爸,我觉得你真没品。”她不知怎么回事,不敢盯着他的眼睛说话,只能偏开头:“你、你的坏水我明白,你就是想让我不、不敢对我爸说出实情,所以你利用我的心虚。” 他悄然抬眸看她一眼,愉快地勾起唇角:“你心虚什么呀?” “你!”安澄羞怒攻心:“你还不是心知肚明!” 他心底暗暗地笑,心说:我明白的,你却还远不明白。庆幸吧,小结巴。如果一切你都知道了,你会直接跳楼了。 难得他没回嘴,安澄也深吸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甚至坐下来,与他隔开一尺的距离,尽量平和地看向他:“你想让我寄宿,只、只是想捉弄我而已。其实你看我现在的状态,你、你已经得逞了。适可而止不行么,别、别把咱们俩之间的矛盾,牵、牵扯到我爸身上去。” 他轻轻低叹了口气,别开目光去。 安澄想也许这样的交谈方式能奏效,便又真诚地说:“说真、真的,我就算真的去寄宿,除、除了能让你一时出口气之外,对你并没有什么切、切实的好处的。” 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却幽幽地说:“也说不定。” 她咬住唇:“那、那你说的是小正么?你、你是想让它同时有你有我?可、可不是非要寄宿啊,我答、答应你周末抽一天,让你见、见它,还不行么?” 他缓缓侧过头来,在她房间少女系的粉红灯光里凝视着她侧颜。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如果是我想跟你住在一起呢?” . 嗯? 他说了什么? 安澄弹簧安了弹簧似的站起来,退得远远的。 “你、你这个人,我是认、认真跟你好好谈的!” 他又说鬼话! 他抬头凝视她,“你觉得我家好玩么?” 哦?他这又是跳哪儿去了? 她认真摇头:“不、不好玩。” 是古老的宅邸,美轮美奂。尽管那家人也都很好,可是——那样的门第里,终究会让人觉得压抑。 他便笑了,“就是啊。我在里面坚持了16年,早想自己有机会外宿。” 安澄将他的话捋了一下,她想他是在说:他是想寄宿的。 这么一想便又怒了:“你想外宿是、是你的事,你凭什么要拉着我?怎么着,你是觉得捉弄我好玩儿,白天在学校还不够,晚上还要继续?” 他竟笑了,偏头瞟她:“哦,就是的。” “你!”安澄又想跳脚。 他勾着唇角看她气得绯红的脸,缓缓说:“我发现,我好像,还挺喜欢——捉弄你的。” . 安澄愣了一秒钟,随即又跳起来,上前拎住他衣领。 “汤燕犀,你、你是不是有点BT啊?” 他眨眨眼,“好像是的。” 呀!!! 她深深吸气:“你家人,知、知不知道你BT?” 他竟然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瞥她:“不知道。而且,我绝不会让他们知道。如果有人想用这个要挟我的话,我会不惜先杀人灭口。所以友情提示,别尝试用这个法子来要挟我,想都不要想。” 啊,这个家伙!!! 滚刀肉哈?怎么说都不行了? 安澄颓然坐到椅子里去,目光凝滞,脑筋却急速地转。 “……汤燕犀,你说过的,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我讨厌你罢了。” 汤燕犀微微蹙眉。 安澄静静抬眼望过来:“那就两个人远远避开对方,谁都不要出现在对方视野里,不好么?这才是讨厌,行不行?” 他深深吸气,心底涌起一片诡异的怒火:宁静,却灼心。 “行。”他回望过来,目光点点变冷:“那你就转学,离开绿藤;而且,离开M国,回到你母亲身边去!” 这才够远,这才能是真正的看不见! . 安澄愣了愣,随即火大。 “汤燕犀,你以为你是谁?” 世界主宰,哈? “如果做不到,就别再说没用的话。乖乖按照我说的做,周一乖乖去报名寄宿!”他脸上变了,又是从前一脸倨傲阴冷的模样。 “如果我不呢?”安澄抓过一个靠垫来向他砸过去。 他反应飞快,伸手便将靠垫抓住,攥在手里。然后轻蔑抬眸瞥她。 “否则……我就去向你爸负荆请罪,说看光你了。” 他攥着靠垫起身,面朝门口。 “你敢!”安澄要疯了,起身向他冲过去,死死扯住他手臂。 他身子没动,只转回头来,居高临下怜悯地凝视她。 “现在才后悔来招惹我么?太晚了,你已经惹到我了。” . 他只是这样轻飘飘地说话,可是她不知为什么,却好害怕。捉着他手臂的手,微微发抖。 她忍不住吼:“汤燕犀,我、我真讨厌你!” 他眯起眼来,清冷一笑:“瞧,我达到目的了,不是么?” 安澄不甘心,“我、我爸才不会答应你!” “你错了。”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她不懂的深沉:“他想的。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想,让你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冷笑一声又补上:“……相亲相爱。” 84、疼(1更) 84、疼(1更) 周日,汤燕犀跟母亲霍淡如见了个面,一起吃午饭。 这一场病,虽然汤燕犀自觉并无大碍,但是看在霍淡如的眼睛里,儿子还是清减了一圈儿。 霍淡如便有些食不甘味,索性丢了叉子。叉子跟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沈宛,她究竟是怎么照顾你的?还有你爸,他又是怎么当父亲的?!” 等到叉子和瓷器撞击的声音平息之后,汤燕犀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母亲。放好刀叉,用纯白餐巾抿了抿唇角,才语声平静地说:“是我自己的事,你又何必怪他们。” “怎么只是你自己的事?” 儿子这样冷静,而且话里总隐约有维护沈宛和汤明羿的意思,这叫她这个当亲妈的听起来,总归伤心。 “沈宛自己的儿子病了么?如果她儿子没病,可是你却偏偏病了,那就说明她厚此薄彼!” 又来了…… 汤燕犀扶额。母亲在专业领域是优秀的心理医生、婚姻咨询师,可是只要说到她自己这段失败的婚姻上,专业度就消失了。这也许就是所谓“医者不自医”的道理吧。 汤燕犀决定岔开话题。因为母亲心里这个结,无解。 他重又垂下眸子去,切着食物:“诊所筹备得怎么样了?妈这次回来,是真的决定留下来,不再离开了么?” 这些年,霍淡如在汤明羿迎娶了沈宛、生下了汤燕卿,知道自己无论再做什么也无望再与前夫复合之后,便飞赴东海岸开创自己的事业。这么多年,远离伤心地。 霍淡如凝视着儿子,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歉疚:“犀犀……我决定了。回来,弥补从前亏欠你的时光。” “其实没关系,”汤燕犀依旧静静地切着食物,面色清逸,却也无法遮掩疏离。仿佛这不是一对至亲的母子,反倒只是交情淡如水的普通朋友:“我长大了,更需要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倒不太在意有没有人陪。” 他抬眼瞟母亲一眼:“如果我孤单了,自己会……去找人陪,没必要用亲情拴着您。” 说到这里不知怎地顿了顿,然后才又说: “至于您自己,开心就好。继续作从前那个独立、冷静的职业女性,去你喜欢的地方生活,就够了。” 这一席话说得霍淡如几乎落泪。 “儿子……你在怪妈。” “谈不上怪,”汤燕犀清淡摇头:“现在已经能够体谅你当年的处境。如果换做我是您,一个刚离过婚的女人,偏还好强,我也会跟您当年做同样的选择。” . 一场本是真心爱慕的婚姻,可是两个人却同样性子强势,同样专注于事业。又因为结婚的时候两个人都太过年轻,一切都刚刚开始……于是矛盾频发,而两个人都还没学会妥协。 于是一气之下,是她先提了离婚。彼时的汤燕犀才不到三岁大,每天数次被吓得哇哇大哭。在汤家那样的家庭里,他们这一对每天争吵,简直已经无地自容。更何况……孩子每天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 同样年轻气盛的汤明羿便也签了字。 从此各分东西,便是后悔,也不甘心说出口。 其实还是一直以为有机会复合的。毕竟两人还有孩子,毕竟……她还爱着他。 可是一切却忽然全都变了,丈夫再婚,迎娶的竟然是她的闺蜜沈宛!那个身量娇小的、蜜糖一样柔软的女子,是富商的独生女——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截然相反,她不敢相信前夫竟然爱上了一个这样的女子! 她以为这也许是前夫的报复,故意给她看的罢了。她更相信也许他们根本过不长,说不定她再继续等等,他们就会同样以离婚收场。 更何况,还有儿子啊!这世上没有孩子是喜欢后妈的,而沈宛那样的女人是根本处理不好跟儿子的关系的…… 她等啊等,最开始的局面的确是如她所期,沈宛尤其不被三岁的儿子接受。可是……后来局面却一点一点超出了她的预估。 前夫和沈宛越发伉俪情深,坊间根本听不到他们吵架的传闻;甚至就连儿子也开始一点点喜欢上了这个后妈。 她懵了,不断怀疑,又不断否定自己。最后……身为心理医生却自己就陷入了心理的迷障。 她跌入了人生的低谷,那段时间甚至开始酗酒。 是师兄杜松林将她从迷障里拎出来,给她买了机票,将她送到东海岸,告诉她要重新开始。 杜松林的一句话敲醒了她,他说:“明羿曾经爱上的,是那个明艳独立、聪明绝顶的女子,他绝不可能爱上一个酒鬼!” 那晚她抱着酒瓶痛哭,喝光了最后一滴酒,然后将酒瓶当着杜松林的面摔到墙面上,摔得粉碎。 那其后的几年,她忍着痛苦和不甘心,在远离中国城的东海岸,咬着牙一点一点重生。 她那几年都不敢跟儿子联系,是怕让儿子看见那样糟糕的她。可是等她终于重新站起来,她才忽然明白,她竟然就那么错过了儿子那几年成长的时光…… 这世上也许什么都还来得及弥补,唯有孩子成长的时光无法重来。两母子之间就此隔了一道沟,这些年无论怎么想办法,却都已经无法弥合。 . 说到这里,母子间的谈话仿佛又撞进了死胡同。 霍淡如深深吸气,努力撑起微笑:“好了,都是过去的事,咱们不说了。刚刚你问诊所的事,嗯,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多数都是你杜伯伯在忙,我只是坐镇而已。” 汤燕犀叉子微微一停:“杜伯伯很能干。” “嗯,是的。”霍淡如没留神儿子的话里有话,想到杜松林便也微笑:“他是我的恩人,也是贵人。跟他一起做事,就凡事都不用我来操心。” 这些年如果不是杜松林的棒喝和开导,她也许早就熬不过来了。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感谢上苍让她遇见了杜松林这样一个好朋友。 汤燕犀越发食不知味,索性推开了盘子,用餐巾擦嘴。 “不吃了么?怎么,不好吃?”霍淡如忙问。 “嗯,不好吃。”汤燕犀眸光淡淡地转冷。 霍淡如便也叹口气推开餐盘:“可不,这外头的饭菜,再怎么吹嘘是米其林几星,可是说到底还不是工业流程,外加食品添加剂堆出来的。哪里比得上家里的菜,吃的就是那份心意。” 汤燕犀微微蹙眉:“又住腻了酒店,吃厌了餐厅的菜?” 霍淡如便也笑了:“我儿子就是明白我。我住酒店最高纪录也只能住三个月,住多了就要跳楼了。管它什么几星级酒店,其实所有的客房里弥漫的还不都是相似的味儿。” “那想去住哪里呢?”汤燕犀问得漫不经心,其实答案也早就心知肚明。 妈自从离婚,在这边早已没有家,也没有自己的房子。甚至在离婚之后,因为听不得任何朋友说汤明羿和沈宛哪怕一个字的好话,而一个一个将这边的朋友也都折损光了。 只剩下,一个人。 果然霍淡如满足地叹口气:“大不了到你杜伯伯家寄宿几天,顺便让他好好给我做几天菜。” 汤燕犀的唇角轻轻抿了抿。 “可是您总去他家算是怎么回事呢?再说,他女儿来了,您不会不知道。” “那又怎么了?”霍淡如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抓过干净的餐巾丢向儿子:“怎么,开始管你老妈了?别担心,我跟他就是君子之交,我们心怀坦荡;再说即便有人乱猜,我们也都是单身,谁管得着?” “他女儿来我也知道,来就来呗,我又不是她爸的女朋友。他们家好几个卧室呢,我只是借住其中一个罢了。” 汤燕犀不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面前的瓷器。 霍淡如觉得不对劲,忙凑过来问:“……他女儿,你见了?” 汤燕犀嗤了一声,不肯说话。 霍淡如眯起眼回忆:“我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哦我想起来了,她还去过咱们家,跟你比赛过背《长恨歌》。你那时候还生气来着……” 汤燕犀皱眉:“那已经不再是‘咱们家’。” 霍淡如梗住,愣愣看着儿子,随后凄凉地笑:“呃,是啊,不再是‘咱们家’,只是‘你们家’。跟我霍淡如,再也没关了。” 85、别想太多,不是我想来(2更) 85、别想太多,不是我想来(2更) 谁也不想故意触碰这样的话题。碰了就是疼,各自都无法幸免。 他便歪头去看窗子,隔着窗上的纱帘,看窗外的车水马龙。 “那丫头……脾气也直,也很凶。” “也?”霍淡如是心理医师,即便是一个字透露出的信息,她也绝不会放过:“你拿谁当参照物呢?” 汤燕犀蹙眉,抿紧嘴不肯说话。 霍淡如难得这样能捉住儿子马脚的时候,便愉快地笑:“少来,你老妈我听得出,你是跟我比较呢。” 汤燕犀又皱了皱眉,还是不吭声。可是颧骨上隐约浮起的两团红,却是再长的睫毛也盖不住的了。 霍淡如就看得更是愉快:“再说,那丫头就算再怎么凶,你老妈我能怕么?再怎么说,我也是长辈,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我忍就是了。我怎么也没理由跟个小丫头吵起来,你这是担心什么呢?” 霍淡如在桌下踢了闷烧的儿子脚踝一记:“干嘛这副表情?难不成还担心你老妈我,打不过那个小丫头?” “无聊!”汤燕犀被缠得烦,挪开脚:“不过你们也吵不着。她要寄宿了,有段时间不会在家。” 他的目光扬起来,又清淡落回母亲面上:“您呢,究竟准备在人家住多久?” 霍淡如用汤勺搅了搅汤里的蘑菇:“没想呢。就住着看,开心了就多住几天,不开心了就随时打包呗。” “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少年面上飘过一丝不快:“既然决定回这边常住,就还是赶紧买房子吧。至少,也租个房子。” 儿子难得竟然肯跟自己讨论这样的话题。霍淡如的眼睛便一亮:“那……你过来跟我住?” 汤燕犀叹口气:“没想过。” “你看你就是对你老妈这么无情!”霍淡如一阵阵的心酸:“如果你不陪我一起住,我一个人买什么房子,又租什么房子啊?那么大那么空,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那个一直没有从心里割舍掉的家,那个至今不甘放弃的男人,还有自己的儿子,都这么近在咫尺。她怎么还有勇气去另外买个房子,正式立门立灶,难道要从形式上认了正式与过去所有一切的彻底剥离? 汤燕犀面上依旧淡淡的:“从现在到期末,还有大约7周的时间。您在杜伯伯家最多就住这么久,利用这7周的时间赶紧找自己的房子。” “如果一切顺利,我可以考虑暑假与您一起住段时间。” “真的?”霍淡如的眼控制不住地亮:“儿子,你终于肯,原谅妈了?” 汤燕犀推桌起身:“我还要温书,先走了。找好房子告诉我,我帮您搬家。” 霍淡如怎能舍得,在儿子走过身边时伸手一把扯住儿子的手臂。 汤燕犀扬起下颌,目光远远穿过窗口:“还有事么?我还有功课,您也还有自己的工作,都是正事。” 霍淡如敛起难过,仰起脸来堆一脸的笑:“我还没问够呢,就再耽误你几分钟,才不会耽误你的功课。” “您问。”汤燕犀的面上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 霍淡如将儿子的手臂攥了又攥,缓缓说:“那个丫头啊。听你的语气,好像已经很熟。怎么,你杜伯伯已经介绍你们认识了?” “嗤,”汤燕犀端出一脸的不屑:“何止认识,她现在也进了绿藤。” “跟你当同学了啊!”霍淡如也微微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便是小小失望:“真是的,你杜伯伯那个家伙竟然连这个也没对我说过。他到底在想什么,在我面前几乎提都不提他女儿,难道是跟犀犀你一样,担心我会跟他女儿吵起来?” “可是你们两个男人可真有够无聊啊,为什么担心这个呢?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小丫头吵架?” 母亲在感情上的迟钝,让汤燕犀抿唇皱眉。 这些年妈依旧还将感情都记挂在爸身上,所以……才会这样迟钝吧。就连他这个16岁的孩子都看出来了,妈却好像还没意识到杜松林的感情。这也许也是杜松林的悲哀。 可是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杜松林的一厢情愿?既然妈还没喜欢上杜松林,杜松林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那么讨好他? 让他做妈的工作,哈? 霍淡如不知儿子在想这些,只是注意到儿子的神色越来越阴郁。 她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难道……你很不喜欢那丫头?” 汤燕犀的下巴又抬高了些,高到霍淡如的视线都够不到的方向。 “何止不喜欢?我……简直讨厌她!” 汤燕犀说完抽开手臂,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所以,如果想让你儿子开心的话,就离她远点儿。最好见都别见。” 然后不理母亲一脸的错愕,便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 . 周一早上,安澄便抱着肚子喊肚子疼。 如果可能,她今天真不想上学了。 杜松林给女儿做了简单的检查,饮食和起居都没有问题。而女儿又真的疼得一脸的浮白,额角直冒虚汗,那就只能解释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杜松林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也免不得心软。 可是就在这时,门外有喇叭声。杜松林忙望出去,认出是汤家的车子。 薛如可亲自开车,后头车窗一落,先露出汤燕卿的脑袋来,亲亲热热地朝这边挥手。 安澄也吓了一跳,抬眸望过去,从汤燕卿的脑袋缝儿里,瞧见了清冷坐在车里一动未动的汤燕犀。 杜松林赶紧迎出去,薛如可下车解释,说正好今早上送两位小少爷上学,“路过这边”,就捎带也接澄小姐一并上学去吧。 杜松林听着都有点迷糊。杜家和汤家中间隔着大半个城市,怎么就还能路过这边呢? 不过瞧汤燕卿那倒是么热络的劲儿,杜松林便也不好拒绝,只好哄着女儿。 安澄苍白着一张脸走出门外,汤燕卿忙下车迎上来,自来熟地攥了安澄的手,忙不迭地问:“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汤燕卿这下了车来,他原来堵住的窗口就空了下来,从那黑幽幽的窗口里,便更能清晰看见坐在里面的家伙。 玉面如冰,一身的自带干冰冷气。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她尽量轻描淡写,不想让汤燕卿生事。 终于,那个独坐在车后座一动没动的少年,约略向前倾身,以便视线穿过窗口望出来。 “怎么,安同学今天是想请假是吧?那燕卿、薛叔,咱们也不便打扰,这就走吧。”说着还向杜松林笑笑:“要不要小侄代向学校请假?” 安澄自然就听懂他的意思了。 说什么呢,她才不是胆小鬼,她才不会拿病当托辞不上学呢! 她便也朝汤燕卿嫣然一笑:“我们学校呢,装病不上学的人大有人在。不过,不是我。” 汤燕卿登时笑得眉飞色舞。 . 还是走到车边,汤燕卿也懂礼貌,知道女士优先的道理。他拉车门让安澄先进了后座,他跟着想随后上来,却一抬头撞上老哥冻人的目光。 他犹豫了下,虽有些不甘不愿,还是拎着书包推上了车门。绕过车尾,上了副驾驶座。 薛如可也觉着古怪,歪头特特看了一眼汤燕卿。 暗暗说两位小少爷从小打到大,这种斗法的场面他也见识过不少回了,不过卿倌儿很少这么直接认怂的啊。难不成,这事儿后头还有什么他都没看出来的内情么? 汤燕卿被看得左颊说烧火燎的,干脆头向右歪,然后装死。 薛如可发动车子,车里静静的,后座并肩而坐的两人,那方小小的世界就更显得局促和让人不安。 安澄下意识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说也奇怪,或许就是这样的屏息凝神,那之前一直抽一直抽的肠胃,竟然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忍不住悄然地打量他,揣测他今早上这么做的目的。 厚,是来看着她的吧?今天是学校报名寄宿的最后期限,他胜券在握,所以不想让她有机会逃脱,是吧? 即便是在车子里,他竟然也坐得笔直。少年清俊的侧颜,仿佛带着春的绿意,青锐而又醒目。 他明明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可是他竟然保持了几分钟的不动。直到下一个转角,他才顺着车子转向而向她淡淡瞥过来。 用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在她耳边轻哼:“别想太多。是汤燕卿要来的,与我无关。” 86、在车上,也没想放过你(1更) 86、在车上,也没想放过你(1更) 车子经过一片商业区,看见路边的宠物商店,安澄“啊”了声。 糟了,今早上竟然忘了将小正送到楚表哥的店里去。本是跟楚闲约好了的,今天是第一天,竟然就这么被汤家兄弟给打岔打过去了。 都赖他! 伸手悄悄去摸手机。至少先给人家楚闲发个短信,也别让人家表哥傻等着。 可是伸手却摸了个空…… 手机没了! 她有些慌了,明明出门前记得踹在校服口袋里的,难道是记错了? 又或者是放在书包里了? 她埋头去翻书包,端坐一旁的汤燕犀忽然吩咐薛如可停车。 安澄扭头看他一眼,心说终于良心发现,还知道让薛叔儿停车,方便她翻书包了。 有心想说声谢,可是还没等这个字出口,却见他伸手推开车门,然后迈开长腿就下车,朝路边的快餐店走去了! 哈,原来他是要买吃的才让停车,根本就不是为了她才停车的! 副驾驶座上的汤燕卿从后视镜瞄着了安澄面上的表情,趁着老哥不在赶紧扭头来解释:“他今早都没吃早饭。本来是乖宝宝,每天早餐连牛奶都喝得一滴不剩,可是今早一口都没吃。” 安澄咬牙,狠狠瞪一眼那没入早餐店大门的背影,心里问候了他好几遍。 不过懒得管他,她先赶紧趁着这个工夫找手机。可是口袋都翻出来了,书包也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见! 怪了,难道她未老先衰,记忆力减退了? 她忙凑到前头跟汤燕卿商量:“……手、手机借我用下。” 汤燕卿跟做贼似的,连忙先瞟了眼外头,手这才去掏手机。 可是说来也巧,就在汤燕卿刚想把手机掏出来递给安澄的当儿——汤燕犀偏偏从早餐店里走出来,手上没提什么食物,只是攥了一杯咖啡。 汤燕卿登时如同老鼠见了猫,掏出来的手机又松手滑回去了,只能一脸尴尬地快速跟安澄说了声“对不起”,便连忙转回身去了。 安澄恼得一砸他的头枕,“没、没信义的家伙!” . 汤燕犀回到车上,依旧端坐如修竹,淡淡嘱咐薛如可开车。 安澄不敢直接去看他的脸,目光便不时滑向他手里的那杯咖啡。 再普通不过的外卖咖啡杯,可是握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便怎么都有一种MUJI家的风味——后来长大了才懂,那种“风味”叫做禁浴之美。 她终究是一个不太善于掩藏自己的人,于是自然被他察觉到了。 他将咖啡递过来:“想喝?” 安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空、空腹喝咖啡,我肚子会、会疼死的。我可没这个自、自虐的爱好。” 她说的是自己啊,却被他轻轻接下去:“嗯哼,原来知道我早上没吃早餐。难得关心我。” “谁、谁关心你啊?”她面上炸裂一下地热了开。 可是也知道跟他掰扯不清,便沉下声去:“只、只是正常推测就知道了。你刚去快餐店,谁都能想到你没吃早餐啦!” 他没回应她,只是淡淡抬起目光看向前座弟弟的后脑勺:“汤燕卿,你没顺便给她解释一下,我今早为什么没吃早餐?别让她误会了,再将我没吃早餐的缘故牵连到她自己身上。” 咩?他说沈么? 汤燕卿两手搭在脑门儿上,委委屈屈转过来:“对不起啦二少爷,算我多嘴了还不行?不过你为什么没吃早餐,我也不知道啊!” 汤燕犀竟然挂着一脸温暖的微笑地冷哼:“还不是你坐我对面。对着你那张脸,我能吃得下才怪。” 汤燕卿懊恼得直翻白眼:“就知道你没好话。” 可是他说得却底气不足,没什么反击就只转回去当缩头乌龟了。 安澄心下这个恨铁不成钢。 加入了这么一小段插曲,她才想起来险些忘了正事。她深吸口气,两手平放在膝盖上按紧裙摆,勇敢地对上他的眼睛。 他歪头:“想干什么?” 安澄深吸气:“看见我手机了么?” 后座上就他们两个人,她问问总不算什么大错。 他“嗤”了一声:“什么时候发现没了的?” “就就就刚刚。” “哦,”他收回目光去,悠闲地只看着自己手里的咖啡:“刚刚我不在车上,所以我最没嫌疑。” 安澄真有点想炸毛,碍着前面还有两个人呢,只能忍着:“我我我没说你有嫌疑,我就是问问!” “找手机,还这么急,你想联系谁?”他侧过头来,眼中竟还能带着笑问。 “你管呢?”安澄垂下头去,咬住唇。 “你都不告诉我的话,你难道还好意思指望我借给你手机么?”他依旧笑,那笑容与说出的话完全不匹配。 说到这儿安澄就忍不住去瞪汤燕卿。 要不是他那么怂,她也犯不着要跟汤燕犀低声下气啊! 虽然不甘心,但是在心里掂对了几个来回,安澄还是忍了。正色对汤燕犀说:“……我,就是给楚楚楚闲发个短信,告告诉他我忘忘了把小正送过去了!” “不借。”他一脸悠闲地直接截断了她的话。 安澄满腔悲愤,心说:你不借我才不意外呢! 可是…… 她深吸口气:“算、算我求你。拜、拜托。真、真的只是为了小正。” 他这才满意,唇角轻轻勾了勾,忽然伸臂将手里的咖啡递了过来:“喏,那替我把这个喝了。” “为、为什么?”她有点猜不透他这又是要干嘛。 他耸肩一笑:“是你说的,早晨空腹喝咖啡会肚子疼。我可不想肚子疼,就给你喽。” 安澄登时懂了:“啊你是想让我肚子更疼!” 假面的家伙,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哦,就是的。既然有求于我,不趁机捉弄你一下的话,那还是我么?”他竟说得一副天经地义! 安澄咬牙一把夺过咖啡。 怕他是怎的?肚子疼就疼,她反正也一直都在疼,不差这一宗了! 掰开盖子,她当着他的面一仰而尽! 嗯?怎么是……? 她想说话却已经晚了,那温热的液体已经滑过她的喉咙,落入了腹中。 她几乎呛住,急忙用手背挡住嘴,转头去瞪他。 不自觉,早已红了脸。 整个过程里,他一直歪头看着她。目光罩在她面上,似笑非笑。 终于在看见她这副反应之后,才正式笑开。 安澄深呼吸:“怎、怎么不是咖啡?” 刚刚直接喝下去的,竟然只是一杯温水。 他轻哼了一声:“谁说咖啡杯里只准装咖啡?” “那,那你自己怎么不喝?” 既然不是咖啡,就不会刺激肠胃,他没有理由不喝啊! “不想喝,不行么?”他收回目光坐回去,一副“懒得再跟你解释”的神情。 安澄面上滚烫,可是指尖却一阵阵地发冷。 不过既然已经喝了,吐也吐不出来,她便也只能忍了。 再深吸口气:“那,手机!” 他没看她,只是顺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支手机来递给她。 安澄差点说谢谢,可是一看那手机便疯了:“我、我的手机!” 怪不得自己手机不见了,怎么都找不着,原来被他给顺走了! “小、小偷!”她狠狠瞪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变成刀子,把他脸上的得意都给一片片削成刀削面! “不新鲜了。”他无声笑够了才转过头来:“你早说过我是小偷的头儿了。那你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加小心,还好意思来问我?” “你!”安澄被气死了,却被他的话堵得死死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深吸几口气:“可是我刚刚问你,你说没看见过我手机!” “哦,”他眸光放轻,滑过她面颊:“我说的,你就信?原来是这么听我话的乖孩子。” 安澄手指控制不住地攥紧了书包带。 这要是车上没有那两个汤家的人,她非挥起来砸他那张得意得快飞起来的脸不可!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忍住了不再理他,只转过身去,赶紧给楚闲发短信。 不过这笔账她会记得。总有秋后算账的一天,新账老账一起算! 87、两个男生杠上了(2更) 87、两个男生杠上了(2更) 【该怎么办,每一次这样与你正面对敌,都叫我血脉贲张。我发现……我渐渐,喜欢上了呢。】 --- 十指翻飞,噼里啪啦打完内容,她点开楚闲的号码正要发送,却忽然发现前面已经有了一条短信记录。内容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会自己照顾,就不劳你费心了。” 嗯?出鬼了么? 再一看发送时间,竟然就是几分钟前! “呀,汤燕犀,你找死么?”她也顾不上前头那两个人了,真是要被他给气死了! 他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微微勾着唇:“从现在起,到校门口,一共还只剩下8分钟的路程。我跟你的结怨早就不是一早一夕,更不是这一时一刻的事了,所以当真没必要非要在这几分钟里旧事重提。你与其跟我生气,还不如先想想待会儿到了学校门口,该怎么面对楚闲。” 他说着,有意无意倾身过来,与她挨近。 “楚闲那个人,也很难缠,我相信你该明白。” 安澄的呼吸乱了一拍,又一拍,赶紧坐正了避开他:“用用用你管?” 他慢悠悠地说完,抬腕看表:“又过了5分钟。也就是说留给你的时间只剩下了最后3分钟。3分钟啊~小结巴,快点想个主意应对楚闲吧。” “你,你故意的!” 一个劲儿提醒她时间紧迫,还故意这么拉长了音调跟她说话,这不就是故意浪费她的时间么? 她肚子气得鼓鼓的,却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话有一定道理。反正跟他的账早晚还有机会一起算,现在真的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楚闲。 楚闲在收到了那么一条从她手机里发出去的短信……反应,可想而知。 “其实根、根本不用另外想办法,我直接告诉他,是你、你发的,就够了!” “好啊,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眸光亮晶晶地笑:“这样更可以直接让他知道今早我们一起来,以及,车上的小插曲。我想他会更愉快。” “你!”安澄捉紧书包。 她今早其实也真的没有什么不敢面对楚闲的,可是她却也明白这世上最可怕的其实是人的想象力。在人的想象力之下,可以无中生有、节外生枝、黑白颠倒。 即便她在车上真的跟他没什么,可是…… 她咬牙瞪他:“不是每个人的心都像你这么‘曲径通幽’!” 他嗤地一笑:“是么?那祝你好运。” . 3分钟眨眼就过,车子在绿藤高中门口停下,汤燕犀和安澄下车。汤燕卿还坐在车里,薛如可下一站才到他的初中。 安澄躲鬼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到驾驶窗边向薛如可道谢,然后又挥手向汤燕卿告别。 汤燕卿堆了一脸的笑使劲挥手,此时才不慌不忙下车来的汤燕犀却用目光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汤燕卿闭了闭眼,认命地朝安澄喊:“澄澄,我明天早上还去接你,啊!” 安澄都跑出去好远了,听见这句吓得原地急刹车。 心说:这个汤燕卿闹什么妖?有病么? 可是这一停顿,那个好不容易甩开点的汤燕犀,却已经仗着腿长,悠闲自在地跟了上来! 安澄心下一慌,赶紧冲汤燕卿摆手:“别、你别接我了!我、我求你了……” 说话的当儿,汤燕犀已经走到了安澄身边。目不斜视,将书包悠闲勾在肩头:“他不但会明天接,后天、大后天……会一直接下去。” “你怎么知道?”她惊了,仰头盯着他。 他唇角斜挑,一切答案早已明了。 安澄攥紧指头:“混蛋,就知道你是在背后搞鬼!” 只是不明白,他究竟抓住了汤燕卿什么把柄,才能让本来也能跟他当面抵挡一阵子的汤燕卿,变成了现在这副怂样儿? 他高高抬起下颌,映了一脸的朝阳:“想不让他每天早上死皮赖脸地去接,那就待会儿乖乖去报名寄宿,这样他就接不着了。” 他说完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径自从她身边走过,迈开长腿一路向前去了。 安澄气得掐腰盯着他的背影。 混蛋,还什么汤燕卿“死皮赖脸”来接,这分明是你想要的! . 终于,还是抬眼撞上了楚闲的目光。 他就站在学校门口,用跟汤燕犀相似的姿势将书包勾在肩上。他远远看着她的方向——便也一定看见了她之前跟汤燕犀的情态。 两个身高、气质都颇为相似的少年,却因为各自身上选了不同的服色,而看起来是那样的各自鲜明,绝不混同。 安澄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楚闲此时的目光有些阴郁。就像,是他身上的墨蓝色都倒映进了他的眼底。 不过有的话才算正常,谁接到了那么一条短信能不堵心? 安澄赶紧深吸口气小跑向楚闲,故意超过了汤燕犀,然后完全无视汤燕犀地一直跑到了楚闲面前。 跑了一脸的红,鼻尖儿上都泛起小小汗珠。 看见这样的她,楚闲终于笑了。低低垂首,深深凝注她的眼睛:“别跑这么急。我都说过了,我会等。你尽管慢慢来,多久,我都会等。” 这样的倾诉,已近于情话。 安澄的脸又是控制不住地红,深深吸气:“短信……吓到你了吧?” . 因为之前的几分钟时间,都被汤燕犀那个家伙给故意浪费掉了,安澄来不及想到更好的办法。 其实,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撒谎当然不是好主意,而以楚闲的聪明,况且汤燕犀那家伙还用了那么明白的表达方式,所以楚闲早就一定知道了是汤燕犀。 所以……她决定直说。 汤燕犀的决定不代表她的心意,今天是真的不能将小正送过去了,可是不等于明天,或者说以后都不送过去了。 对于小正来说,她上学的时间里,小正呆在楚表哥的店里,怎么都比它一个呆在家里要好。 她做好了准备迎接楚闲的反应……可是,楚闲却在她视野里大大地笑了起来:“嗯?你给我发短信了么?什么时候的事?” . 哦?安澄全出意外。 楚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键翻找短信的收件箱,前前后后翻过一遍,举给安澄看:“好像,错过了哎。” 他收回手机,一脸促狭:“这么早发短信给我……想要对我说什么?现在当面告诉我,我想听。” 安澄张了张嘴,虽说意外,可是心下却也觉得侥幸。 退一万步说……也算让她惊艳的办法。 她心里的慌乱便都平息下去,她向楚闲认真微笑。 “楚闲,谢谢你。” 楚闲眼底一片温暖的光芒,面上笑意更浓:“别忘了,我说过的,不管你遇见什么难题,我总会陪在你身边,帮你。” “你做到了。”安澄眼底已一片风轻云净:“我发短信是想说,今天,来不及送小正过去。不过,明天开始,我会记得。就算自己来不及,也、也会拜托我爸。” “好啊,”楚闲伸手轻按安澄的肩:“或者我也可以过去接你。反正我有车,咱们住的距离也不远。” 安澄歪头想想,“也是个好主意。” 总归……好像让楚闲来接,比被那个假面的家伙接要好。 “就这么定了,好么?”楚闲眼底柔光潋滟,满满的宠溺。 这样的感觉对于安澄来说,有点陌生,却,这样可贵。 自从爸妈离婚,她就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弃了的;呃,又或者说她已经不是在今年才被丢弃,而是从……当年跟妈离开爸,就已经被爸丢弃了。 此时哪怕一点点的温柔以待,哪怕一点点的认真的关注,对她来说也是这样难能可贵。 她仰头对楚闲点头:“好。” . “可是她好像忘了呢,今天就要报名寄宿。以后好像没有机会被人接送了。” 耳边就这么斜插过来不合时宜的话。那声音冷飕飕的,虽然带着笑意,却听着怎么都像片儿刀。 楚闲抬起头来,含笑迎上汤燕犀:“哦?Yancy是这么以为的么?可是我分明听安安自己说过,不想寄宿。” “对我来说,她自己的心意才更重要。这世上有谁有资格违背她自己的心愿,强迫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呢?” 楚闲说得风轻云淡,却字字都是要害:“我听说安伯父也是极为体谅安安的好父亲,他一定不会做出安安不喜欢的、擅自的决定。” 汤燕犀立在安澄身边,虽没垂眸看她,却通身的压迫力呼啸向她而来。 “安——安?” 88、我要对你很好很好(1更) 88、我要对你很好很好(1更) “安安”,当这个昵称在汤燕犀舌尖,被他用那样慵懒的腔调念起时,安澄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紧张,是因为知道他注定又要不高兴了。 其实……她自己是没什么心虚的啦。只是,希望他有什么就都冲着她来,别把人家楚闲搅进来! 汤燕犀的神色,楚闲也自然都收入眼底。 他便笑了,上前一步拖住安澄的手臂,将她从汤燕犀身边拉开,护在自己身边。 “没错,这是我给安安的昵称。呼唤出来就觉得心都宁静,我想,那是幸福的感觉。” 他扬起笑脸:“Yancy,你说是不是?” 局面看上去,仿佛是因为这一个昵称而有了改变。只是安澄心里却不托底,她太知道那个家伙一旦局面不利,他非但不会认输,反倒会全力迎战。 果然,汤燕犀随即就笑了:“楚闲你说什么呢?什么谁的昵称,谁给的,拜托那与我何关,谁在乎?” 楚闲轻轻咬牙:“可是你方才分明唤了‘安安’。” “那个呀,嗤……”汤燕犀面上温和明媚地笑,看似全无戾气:“真可惜你听错了。我是在唤‘安~安’,不是什么昵称,只是将一个安字重复两遍而已。” 他转45°角,不再直接与楚闲正面相对,而是转向了安澄去。 “我说的其中一个‘安’,是她;另外一个‘安’,则说的是你曾说过的‘安伯父’。两个‘安’字并在一处,我可真觉得很好笑呢。” 楚闲听得一怔,安澄的脸却腾地红了。 方才太紧张于他们两个的对峙,竟然也没细细去分辨。此时才想起来刚楚闲太急着进攻,所以忽略了一个细节:她给自己改叫安澄,可是父亲却是杜松林啊。 她是从第一天来学校报到,在学校的表格里就给自己改名了,后来遇见楚闲,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也是“安澄”,所以其中的关节,楚闲给所有其他同学一样都并不知晓。 唯一知道真相的,也只有汤燕犀罢了。 可是这内里缘故说来话长,倘若汤燕犀当面向楚闲揭开,那就会涉及到她的家庭情形——她不愿意被人知道,至少不是这个情形之下。 她上前一把扯住汤燕犀的手臂。 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 汤燕犀眯了眼,垂眸看她的眼睛。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他从她眼里读懂了她的心绪。 只因为,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啊。 没人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是父母离婚的孩子,汤家这样一个家族就更是顾及声望,曾经有许多年里汤家对外再也不提霍淡如,因此后来外人都以为他跟沈宛是亲生……十几年过来,甚至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另有其人。 这种隐痛,是从来都不想对外人说的。即便自己心里再苦再重,也只想自己一个人背负。 他深吸口气,凝着她的眼睛,缓缓笑了:“好了,当我没说。” “怎么回事?”楚闲已觉被动,更无法直视方才那一刻,眼前这两人之间的目光流转。 他上前捉回安澄另外一只手臂:“我……说错什么了么?” 安澄垂下头去咬住唇,“我……其实是跟母亲的姓。” 楚闲登时尴尬得张了张嘴,抬眼望汤燕犀,收到汤燕犀大大一枚灿烂笑脸。 这情形让顾静嫣远远看着碍眼又着急,便抱着嘎嘎走了上来。她不敢直接跟汤燕犀说话,便去捉安澄的手。有意无意将安澄跟汤燕犀的距离拉远。 “橙子,怎么回事?” 安澄连忙微笑摇头:“没事。打、打招呼而已。” 顾静嫣又向汤燕犀甜笑:“Y,你怎么跟橙子一起来的?” 安澄连忙抢着答:“巧、巧合,我认识他弟弟。他弟弟捎着我一起来的,碰、碰巧遇见他而已。” 顾静嫣凝着安澄的眼睛,乖巧地点头:“怪不得。不然Y对你这么有意见,他怎么会去接你一起来呢。” 这话说得……虽然客观没错,只是总归不好听。 汤燕犀闻言却笑了,故意躬身压向安澄,对着她展颜而笑:“听,小顾仿佛都在替你打抱不平了,看来我真该检讨平日对你的态度。我这个人有一个优点:从善如流。所以我跟你保证,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安澄惊得目瞪口呆。顾静嫣的话,竟然被他四两拨千斤,全都给整拧了过来了! 汤燕犀还似乎意犹未尽,侧首又向顾静嫣眯眼而笑:“相信这也是小顾的心愿。小顾,是不是?” 顾静嫣面上的神色,这一瞬之间变化万千,十分可观。 安澄赶紧一扯汤燕犀:“还、还要不要上学?站、站在这儿等迟到么?” “好~我们走。”汤燕犀眨眼而笑,率先扯了安澄的书包带,将她带在身边,一同走进校门去。 两人身后,顾静嫣和楚闲对了个眼色。 顾静嫣低声咕哝一声:“还说要让我不断变强才有资格跟你结盟。你呢,拜托也要强一点吧!” . 幸好今天的第一节课,两人不是相同的课。众目睽睽之下安澄忍着,等进了教学楼就赶紧往回拽书包带。 “我要去我的教室了,你松开!” 学生们都各自走进教室去,走廊上的人渐渐少了。他前后看了一眼,便压下头来:“没报完名之前,休想跑。” “我、我不是想跑,我、我只是得去上课!” “报个名不过三两分钟,不会耽误你上课。” 安澄甩开他的手:“可是!我不习惯在老师的后面进教室,我、我觉得那样很不礼貌!” 隔着走廊上的窗,已经能看见老师正向这边走过来。 汤燕犀微微偏首,忽地一笑:“等我一下。” 他随即立在窗边,嘬唇唿哨。 扑棱棱,半空中飞过一只乌鸦来。 汤燕犀让乌鸦落在窗台上,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拍拍乌鸦的脑门儿。 乌鸦展翅飞上半空,随即不见。而不过一分钟后,那乌鸦回头重来,带了十几只乌鸦。乌鸦们嘴上都叼着石头,一片小乌云一样俯冲而去。随即,忽然听见校园里汽车报警器尖叫了起来! 那位老师也正好走到窗边,向外探头一看,连忙转身朝楼梯奔去。 安澄被眼前的一幕吓呆,随即明白过来:“那、那老师的车?” 汤燕犀立在窗边抱臂而笑:“他下楼再上楼,至少要10分钟。我们去报名,一切都来得及。” 安澄无话可说,只能低低骂:“你、你太坏了!” “你不是才知道。”他偏首望身边娇小的她:“怕我坏,就别违抗我。” . 她几乎是被他押送着,一起去报了名。 回来的时候从窗口向外望,那位老师还在外头,没上楼呢。 时间还充裕,安澄还梗着他之前那句有意无意的话。 “刚才……你、你在校门口说的那个话,什、什么要对我很好很好的,你、你又想干什么?别别以为我会上当,我我知道你只是又换招了!” “哦,”他竟然也没否认,只是高高抬头,神情愉快地看高天流云:“我发现对你好,你反倒会更讨厌我。所以我要对你很好很好,才会让你更讨厌我。” “呸,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安澄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只能跺脚扔下狠话,转头就跑。 心忽然跳得这么快干嘛?又不怕他。 真是奇怪死了。 . 课间,贝西上完厕所出来,刚要洗手,就看见顾静嫣带着艾米和黛尔向她围拢了上来。 贝西退后,直贴到洗手池上。已经无路可退。 她惊恐地望着顾静嫣:“你、你们想干什么?” 顾静嫣走过来抬手帮贝西捋了捋鬓角碎发,动作轻柔,神色更是温和:“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安澄和Y还是报名寄宿了。” “此前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想阻止安澄这样。如果我们在事先就成功了,就也不用再麻烦你。可惜呀,我们没能拦住。他们报名已经成了事实,那接下来就只有你能帮得上我们了。” 贝西浑身颤抖:“嫣嫣你别逼我。我说过的,我不愿意。” “不愿意?”顾静嫣笑了:“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我们愿意的呢?可惜,又有几件事是我们有资格说不愿意呢?我不愿意让安澄寄宿,我不愿意让Y那么看着她……所以我必须要想办法。在我的‘不愿意’面前,抱歉,你的‘不愿意’就不可以存在了。” 89、嘿,你输了吧~(2更) 89、嘿,你输了吧~(2更) 艾米也冷笑着走上前来:“如果让华人圈子都知道,你根本只是个保姆的孙女、司机的女儿,却撒谎说自己就是那个大人物的女儿……你猜,从今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理你?” 贝西登时满脸苍白:“求你们,不要说出去。” 顾静嫣笑了,原本轻柔捋着贝西头发的那只手,忽然收紧,狠狠一拽。 “那就乖乖去做那件事。” 顾静嫣三人走出女生厕所,贝西带着一脸的柔弱和无辜,挂了两腮的泪水。看着她们三个走远了,她才缓缓站直了身,走回洗手池边洗干净脸上的泪痕。再抬起头来,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只是一张挂着冷笑的脸。 有些命运她逃不过,不过千万不要以为,她暂时选择顺从,就是永远地放弃反抗了! . 午后,学校里弥漫着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空气像是掺入了大把的催眠药,呼吸之间便连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可是偏偏这个时间,还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有课。整个校园显得更加静,静得宛如梦乡。 贝西却没去上课,敲响了“家长委员会”办公室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的声音,并不出乎意料。 贝西捋了捋黑发,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看起来更加柔弱和苍白。 她更知道,这种独属于东方女孩的气质,在某些人眼里是格外楚楚动人的。 尤其,是在某些老男人的眼里…… 按照绿藤高中的惯例,每年寄宿的家庭分配方案都是由校方和家长委员会共同决定的。家长委员会拥有否决权,校方会更尊重家长们在这件事上的话语权。 而此时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老男人,就正是手握今年寄宿家庭分配方案大权的。 她不知道顾静嫣她们是怎么知道了她跟那个老男人的关系,就像她也不清楚顾静嫣是怎么知道她只是一个保姆的孙女的……在华人留学生的圈子里,几乎每个小留学生都被家长嘱咐过要对身份背景讳莫如深,尤其是那些住豪宅、开名车的。除非是自己愿意说出来,否则这个圈子里大家都会遵循那个不成文的规定:没人会主动打探别人的身份背景的,这是***。 不过事到如今,她们怎么知道的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她待会儿要怎么面对那个老男人。 贝西深深吸气,努力压住心底的绝望,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 夏日的午后啊,蝉鸣得聒噪。 又或者不只是蝉鸣,更有飞鸟拍着翅膀震动空气的喧闹。 办公桌上一片凌乱,贝西被翻转过来,又翻转过去。 瘦小的她拼力承受着那强悍的冲击,不停地低声哭喊,细细弱弱地呼救。 可是这不是真正的呼救,音量不足以引来真正的救赎,她那只是——接受那老男人的命令,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更兴奋罢了。 一节课的时间耗尽,那老男人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她就像破碎的布娃娃,零碎地躺在办公桌上,一张脸如白纸一样,印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黑框眼镜早就被甩在一旁,没有了它,她视野里看那老男人便模糊朦胧成了一片。 不过也好,她也不想那么清晰地与他相对。 她娇弱地啜泣:“……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分开他们。” . 寄宿家庭分配方案公布的那天,所有学生都围到了布告栏前来看。大家边看边讨论,各自兴高采烈。 好像也就只安澄一个人对这事儿并不上心。大家都围观了半天了,她才被粒粒拖着出来看。 她心里以为并无惊喜了,汤燕犀主导着安排好的这一切,那么她便免不了跟汤燕犀分到同一个家庭去。 可是当亲眼看见那白纸黑字的分配方案,她才惊得捂住了嘴。 没有,她竟然“幸运”地逃开了汤燕犀的魔爪! 全年级符合条件的30名学生,被分到了5个寄宿家庭里,每个家庭平均6个学生。这5个家庭都是经过校方和家长委员会共同遴选出来的,彼此的住址不远,方便各个家庭之间学生们的横向交往。 跟安澄分到一个家庭的有楚闲、粒粒、贝西和艾米; 而跟汤燕犀分到一个家庭的,则有顾静嫣。 这个方案让安澄觉得哑然失笑。 除却她自己跟汤燕犀“如愿”分开之外,那“四公主”竟然也分开了,顾静嫣虽然得到了跟汤燕犀一个家庭的机会,却被与手下隔离开。 粒粒倒是笑笑:“说不定是她自己想要的呢。她只需要跟Y单独在一起吧,就算是她的手下,她有时候也嫌碍眼。” 安澄一想也对,不去问自己心里那股子不舒服是什么,只远远朝顾静嫣耸耸肩,用口型说:“恭喜啦。” 顾静嫣挤过来,高兴地抱住安澄:“同喜同喜!橙子,你也不喜欢跟Y同住不是?” 也许整个分配方案,其实算是皆大欢喜的吧。 除了……汤燕犀。 安澄觉着这时候她应该朝汤燕犀笑笑才是。切,真想看他吃瘪的模样,她觉着自己一定会开心极了。 便忍不住四下打量,找那个家伙的身影。 可是,竟没有。 那种曾经有过的奇怪感觉又来了——仿佛又是那天放学后,她奔上天台去,看见了大片的飞鸟却独独找不见他的那种感觉。 眼前,所有人都是欢声笑语,兴高采烈,可是——她脑海里却偏偏浮起他可能独自一人、一身落寞的神情。 这么一想,便满心的欢喜都忽然被风吹散了,丁点儿都不剩。 她忙低声问粒粒:“Yancy,看、看了么?” 粒粒耸肩:“不知道哎。也许看了,先走了吧。” . 尘埃落定,大家各自回去上课,外加盘算着放学回去如何整理行李,迎接即将开始的寄宿生活。 安澄却忍不住留意着窗外。 上课了,操场上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操场上,却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两手叉着裤袋,迈开长腿,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布告栏前去。 安澄整颗心都跳了起来。 可不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家伙! 他这个时间,用这样的姿态独自一个人走向布告栏……那身影,叫她看上去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本以为,会高兴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难过了。 这样子,跟她之前想象里竟然是一模一样的画面。 这个家伙,外表看上去高高在上、完美无缺;性子又是那么阴狠、损招迭出,可是……为什么当他一个人的时候,却会看上去这么的孤单,这么的,叫人忍不住跟着一起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站在布告栏前面的少年,不知怎地忽然侧眸——目光直直向安澄所在的窗口刺来! 安澄来不及转回身,更来不及躲开。慌乱之下赶紧将身子朝桌子底下滑……稀里哗啦,桌上的文具洒了一地。 在写板书的老师闻声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安澄,“Cherry,你还好么?” . 放学后,安澄在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避开了楚闲,登上了天台。 果不其然,那个家伙独自一人坐在那群黑的白的鸟中间,衬衫被风鼓荡起来,发丝轻扬。却,清俊的侧颜上,仿佛刻着一丝忧伤。 她咳嗽了声,迟疑着走过去。 “我、我爸说,让我看、看着你,别、别再吹冷风。” “哦,”他轻嗤一声转过头来,却已是带着不自觉的笑:“已经是结巴了,还要撒谎,你可真是有勇气。” “什、什么?!”她恼了,当然是越是撒谎就越是结巴,可是——那也轮不到他给揭穿啊。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安澄认真打量了一下那个位置——她坐过的,就那天找不到了他的时候。 坐在那儿,腿就都悠荡在半空里。如果他从后面推她一下的话,她就没遮没拦,直接掉下去了。 “干嘛?怎么还不过来?”他蜷起一边长腿,将脸侧躺在膝盖上,慵懒地看着她。 她小心吸气:“……你,你保证不推我?” 他的发丝在风里柔软地摆动,遮住了他的眉眼,也藏住他的笑。 他又拍了拍:“哦,我保证。” 她深吸口气,还是走了过去。淑女地坐好,小心地按好裙摆。 他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微笑。 嗯哼,原来也会这样淑女的模样。 就在她好不容易坐稳当了,正想跟他说话的当儿,他忽然伸手,在她后背上一推…… 90、很喜欢抱抱(1更) 90、很喜欢抱抱(1更) 【年少时的多少不经意,经年之后,才知那竟然都是对未来的预演。】 -- 背上的推力虽轻,可是前面就是悬空,安澄吓得转身一把抱住了汤燕犀! “喂,你要干什么?” 她是用了溺水的人拽住救命稻草的力道去抱的,本.能地箍得死紧。可是力道都用完了,才感觉到背上的那股力,跟自己付出的根本不成正比嘛! 与此同时,她怀里那个家伙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她大脑还处在紧张性的缺氧中,她用力深呼吸好几下,才知道自己又是被他暗算了。 她连忙松开手,一把推开他:“喂,你,你这个人!” 他手肘撑着膝头,眉烟跟发丝一样在斜阳晚风里飞扬:“小结巴,我发现你……很喜欢抱我哎。” “你想得美!”她焦虑得直想啃指甲,红赤白脸地辩解:“还不是你、你推我!” “哪有啊?”他松开腿,向前悠闲地伸进半空的风里。手臂后撤,撑住身后的楼顶,整个人半仰躺着,说不出的放松和悠闲。这样的悠闲里,他微微侧眸望她:“……只不过你背上刚刚落了只蚊子。” . 空气一静,随后重又化作奔腾的泉流,湍急地流淌了开去。 她真是被他气死了,不过却也在一次次这样的较量之下,学会了快速调节自己的心绪。 她深吸口气,怒火化去。 只是歪开头去,不去看他:“嗤,汤燕犀也用这种借口,真让我瞧不起你。” 他没恼,笑声扬进风里:“再老套的招式,管用就是好招式。再说你既然这么看不起这招式,怎么事先没预防到,反倒上当?” 她恼得咬牙,却辩不过他。 不过她也是聪明的,知道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时候,赶紧从眼前这个“话题泥潭”抽身而退,转而去寻更利于自己的方向——多年以后,两人法庭相对,她也时常回想起这时的情景。年少时的多少不经意,经年之后,才知那竟然都是对未来的预演。 “对了,你、你今天输了哦。”她面上浮起不自知的、明媚的笑:“如果我是记者,真、真想采访一下,不可一世的Y同学,怎么竟然没让寄宿的事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他输了,这已是定局了的,看他还能怎么辩! “我怎么输了?” 汤燕犀笑得更加慵懒:“为什么你觉得是我输了,我反倒觉得是自己大获全胜了呢?” 安澄被他说得有点迷糊,更不能否认他的笑让她的心有一点动摇。她便连忙反驳:“……你一定是想让我跟你分在一个家庭,可是结果,你没能做到!” 他含笑摇头:“第一,因为你所以为的‘我输了’,你没因此而高兴,你反倒还担心我了……所以,我赢。” 安澄登时尴尬的再度结巴:“你、你说什么啊,我什么都听不懂。” 他哼了一声,捉起天台上飘落的一片白鸥的羽毛,当成飞镖,向她投去。羽毛飞镖直直朝着她面门来,目标仿佛是她的嘴。可是她死撑着,没避开。 也不知是计算好了力道,还是清风帮忙,那羽毛飞镖都快到了她下巴颏,却忽地被风带歪了,落到一旁去。 他凝着她微笑,却没再说话。 她“嗤”了一声,连忙趴下去将那羽毛吹得更远。 原本……那一场隔着窗口和草场的四目对视,也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她忙再转话题:“那还有第二么?论据既然排了序号,就应该由浅入深,我倒看看你接下来会抛出什么更有力的事来。” 他眯起眼望她,缓缓吸一口气:“……第二,根本就是我自己安排,不让你跟我住在一个家庭的。” . “你说什么?” 他怎么这么说?是他嘴硬,是不是? 他分明是想让她跟他住在一起的……他怎么会本来已经胜券在握了,却要自己将自己的胜利果实给喀嚓了? 她惊愕的神色,却反倒加深了他的微笑。 他向她侧过身来,左边手臂的手肘拄地,目光更近地笼罩住她。 “小结巴,我一直以来说的都是:让你答应寄宿。我有什么时候说过,非要跟你住在一个家庭里么?” “我!” 他忽然向她凑这么近干嘛? 还有——他这话说得好像有点奇怪啊。 仔细回想,他究竟是曾经怎么说过的来着……好吧,虽然好像一时想不起他究竟有没有明确说过想要让她跟他住在同一个家庭里,但是!从始至终,他所有的言行都是做这样的暗示的,不是么? 再说,他是喜欢捉弄她的。所以寄宿这件事上能捉弄到她的就一定是跟他住在一起啊;如果都不在一个家庭,就没什么威胁了,又何谈捉弄呢? 她自己纠结着,两条秀眉都快要缠在了一起。他看得眉眼之间掠过清风。 “笨蛋。我啊,才不想跟你住在一个家庭里呢。” 看她果然一副更傻了的模样,他便觉更加愉快。 心里只默默说:如果跟你住在一个家庭里……我究竟是要捉弄你,还是挑战我自己? 有些事,越来越脱出了计划的轨道,渐渐不是想象中的模样。所以……他才不会为难自己,才不会挑战跟她住在一个家庭神马的呢。 . 寄宿的事情尘埃落定,放学后贝西也找到了顾静嫣。 她带了一脸的凄楚,走上前捉住顾静嫣的手臂:“嫣嫣,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顾静嫣盯着这样的贝西,咬住嘴唇,有些犹豫。 贝西的柔弱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嫣嫣我知道我错了,我之前不应该拒绝你……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很可怕。” 顾静嫣皱眉:“有那么夸张么?再说你认识那个人在先,又不是你为了我的事才去跟他结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凭你的身份背景是没有资格进绿藤的,你之所以能冒充大人物的女儿而顺利入读绿藤,都是那个人帮你的忙,为你做的担保啊。” “你为了我的事去找他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 贝西用力地笑,拼尽全力地。 “是,嫣嫣你说的没错。之前是我想得太多,是我错了。不过我都已经改过了。嫣嫣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贝西抬起眼来,谦卑地望住顾静嫣。 “虽然你选择了安澄,放弃了我。可是我知道你其实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她,这次的事你根本还是针对她的。她也同样不是真的喜欢你吧?所以,她不应该成为‘四公主’的一员,那个位置还是我更合适。嫣嫣,让我回来吧,我会继续帮你。我知道接下来的寄宿生活,我该做些什么。” 顾静嫣柳眉轻挑:“哦?你觉得你该做些什么?” 贝西垂下眼帘,“虽然嫣嫣你终于顺利跟Y分到了一起,可是你还是会担心,Y会去找她吧?我恰好跟安澄分在一个家庭啊,我可以帮你看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你。” 古静雅抱起手臂一声冷笑:“原来就是这个啊。可是你别忘了,艾米也跟安澄分在一起了。如果需要人看着安澄,艾米就够了。” 顾静嫣上前一步,凑在贝西耳边:“不要以为我没做防范。Y我安排不动,需要用上你;其余的人,我还是有办法的。” 贝西柔弱的眼底又涌起阵阵泪花。不过她强撑着微笑。 “艾米……当然是没错的。可是嫣嫣,你难道忘了,每次我们要为你实现心愿的时候,永远是黛尔出力,我出主意。艾米只是胁从,她从没有真正独立想要为你做过点什么。让她来看着安澄,你真的就能百分百放心么?” 顾静嫣也不由得眯起眼来。 富家女孩儿间的友谊,有的时候不过是一种利益的联合。若论交情,她跟艾米之间的确不涉及到太多的真情实感。 “而我不一样,”贝西看透了顾静嫣的想法,凑上前来轻轻抱住顾静嫣的手臂:“我有把柄在你手里,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顾静嫣深吸口气,“我也要考查看看,你和艾米谁做得好,我就信谁。” 贝西眼中一亮:“好的!嫣嫣,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做了再说吧,”顾静嫣抽回手臂,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 贝西站在倾天而下的暮色里,目送着顾静嫣的背影冷笑。 她回想着自己破碎地躺在那张办公桌上,对那个男人凄楚地啜泣:“……一定要分开他们。顾静嫣、艾米、黛尔,一定要把她们三个完全分开。” 91、才不会承认,舍不得(2更) 91、才不会承认,舍不得(2更) 夜色如墨染鲛绡帐,轻盈流荡,覆着汤家这座徽派古宅。 汤燕犀出奇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收拾行李。 周末之前,就要正式搬进寄宿家庭。 桌上还搁着今儿的点心:软滑香嫩的杏仁酪、枣泥儿果子。 今儿……弟弟来偷吃的时间比往日晚了不少。不过,不来才怪。 果然,等时钟都过了晚上10点,门上才传来蹑手蹑脚的动静。 汤燕犀看都不用看,只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今晚尤其见不得人,总得躲过该上了床的时间,躲过宛姨查房,然后才敢摸出来。” 淡淡瞥一眼桌上的小食:“只是下午的点心,这会儿都变成了夜宵。杏仁酪尤其要哈喇了,不如别吃了。” 汤燕卿做贼似的回头朝门外又瞅了瞅,确认家里人谁也没留神他从被窝里溜出来,这才挂上一脸谄媚的笑,上前跟老哥缠磨。 “二少爷……收拾行李收拾得可开心了,是吧?” “嗤~”,汤燕犀难得心情好,只哼了声,没跟弟弟计较:“终于不用每天都跟你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怎么能不开心?” . 汤燕卿没说话,只骗腿儿在桌边坐下来,一口一口将桌上的小食都吃完。 哥说得没错,杏仁酪最该是新鲜的时候吃,这隔了几个小时再吃,杏仁出油,就哈喇了。可是他却没在乎,照样一口一口都吃完,渣儿都没剩下。 就如这么多年……再不喜欢吃的食物,他也照样每天都来,挂一脸饥不择食的模样,一口一口都吃干净。 这些小食换来的不止是他脸蛋子上挥之不去的婴儿肥,更有——跟哥每日这一段难得的相处时光。 即便大多数时候说的都是插科打诨,或者互相挤兑的话,可是……他们两个其实何尝不是心照不宣,都默契地维持了这样的交往方式。 同父异母,血缘上说是至亲,可是却也会出于对各自母亲的保护等缘故,而变得势不两立。这样的兄弟之间,想要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不容易,目下的这种虽说出去会有些幼稚,可是却是他们两个都选定的、最合适不过的了。 可是从明天开始……哥就走了,他下午就吃不到了。这多年的这样相处的时光,竟要戛然而止。 . 汤燕卿将小食和离情别绪都一口一口咽下去,抬起脸来又是一脸的嬉皮笑脸。 “那……我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呗?哥,就把那盘碟子还给我吧,行不?” “行。”汤燕犀倒也痛快,一点都不迟疑,回身到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法律书来。打开,里头原来竟然是将书页挖空,掏成小盒子的形状,里面妥帖地躺着一张DV光碟。 光碟很薄,藏在一页书间,完美隐形。 汤燕卿一看,头发根儿都炸了。 “原来你给藏这儿了,我说怎么没找见?!” “哼~”汤燕犀白了弟弟一眼:“就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早偷偷进来翻过了。” “所有你认为能藏东西的犄角旮旯都找过了吧?谁让你平日最厌烦看大部头的法律书,即便就这么明晃晃在书架上立着呢,你也会碰都不碰。是你有眼无珠,就赖不得别人。” 汤燕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也顾不上斗嘴,赶紧将光碟塞DV机里去。 他可不敢轻信老哥。话说光碟都长一个模样,谁知道老哥还给他的是不是什么卡拉OK。 机器带着光碟转动,碟子里的画面徐徐播放。汤燕卿看着看着,脸就红了。 汤燕犀这才放下手中的法律书——刚刚既然翻开了,他竟然就顺便立在书架前又看进去了。 走过来,在弟弟耳边轻哼了声:“……小衣,很美的。” 汤燕卿“噗”地一身,赶紧红着脸将DV给关了。 他咬牙切齿地跟汤燕犀低声喊:“没你这么玩儿的!你竟敢把我的DV机摆到小衣窗外,拍的都是她洗澡的画面!你,你BT!” 汤燕犀一副“你吃撑了吧”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望着气急败坏的弟弟:“哦,原来那是你的DV机啊……其实我原本想放到爷爷房间去来的。可是后来一想,就算你偷录的是爷爷洗澡的画面,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治不了你。所以我改了主意,放小衣那边去了。” 虽然汤燕卿才13岁,燕衣也才12岁。可是……许多事,现在早已有苗头了。(燕衣不是汤家的亲孙女,是汤燕犀二婶素昔刘领养回来的女儿。从小就跟汤燕卿好,长大之后更是情根深种。) 汤燕犀轻轻拍拍弟弟肩头:“放心,我不会告诉爷爷,也不会告诉二婶……我就只告诉小衣一个人。” 汤燕卿要疯了:“你别介!” 如果小衣看见了这画面,她肯定不生气,她只是——更会死心塌地地跟牢了他。 老哥这招狠啊,狠到骨髓里了。所以他才不得不屈服,当了老哥的狗腿子。 心里只能诚恳地对空说一声:澄澄,我对不起你啊…… 他赶紧手脚麻利地将光碟掰碎了,丢进垃圾桶了才放心。可是回头又看见老哥那轻飘飘的眼神,便心下又是咯噔一声:“你,你复刻了?” 他上去抓住老哥:“你还给我!” 汤燕犀淡淡地笑:“我不在的时候,这屋子都留给你。吃的没了,你好歹还可以每天来玩玩儿寻宝的游戏。我给你交个底:都在这屋子里呢,找着多少就看你自己的眼力了。” 这个弟弟……生在这样的家里,何尝是缺嘴的孩子,怎么犯得上要每天钻他房间里来偷那么两口吃的。这孩子想要的,其实跟他想的都一样。 今晚这孩子骗腿儿坐桌边一口一口咽药似的吞那哈喇了的杏仁酪,其中的缘故,他又何至于不懂。 就要走了,这屋子就留给这孩子,让他每天放学后,还能有个寄托罢了。 . 杜松林家。 安澄看房间里爸拎回来的大包小包,有些哑然失笑。 “爸……我、我只是临时出去寄宿,周末还能回来。又、又不是要走了,再、再也不回来了。” 杜松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究竟是女孩儿,我觉得好像需要的东西会多些。爸呢……这些年没能在你身边,也不知道女孩儿都需要什么,不知道你喜欢用什么……所以就多买了些,你挑选你合用的就好。” 安澄心底暖意涌动,却还是不习惯都在脸上挂出来,便赶紧蹲下去,仔细翻看。 看着看着就笑了:“爸,这、这都是您挑的?” 这好像不该是男人的眼光,也不是爸一向的审美。爸是医生、独居男人的缘故,所以家里的装饰大多是简洁、素色的。难以想象眼前这些花边、鲜艳的,具有强烈女性符号的物品,会是爸的选择。 她不由得微微多心:“是,是女人吧?” 杜松林登时红了脸,挠着后脑勺解释:“是、是带了一起工作的护士,帮、帮我选的。” 安澄歪歪头笑:“护士啊,怪、怪不得……嗯,很有少女心的说。” 安澄没留意到,杜松林因这话一怔。 其实这些物品,是他请霍淡如帮他一起选的。潜意识里,是藏着悄然的企盼的。 不过……女儿却也给他提了个醒。他也一直只注意到霍淡如外表的强势和独立,却,忽略了那样强悍的女人内心,依旧还住着一个少女。 女儿的敏锐也让他思考,忍不住问:“澄澄,将来上大学的话,有没有打算过药跟爸一样学心理学?” 安澄一怔:“没、没考虑过哎。” 这世上所有的父母,也许多少都有一点希望孩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吧。如果在爸和妈之间选择……她更倾向选妈。 杜松林点点头:“澄澄……你有很好的天赋。如果你对爸的专业感兴趣,爸可以提前帮你做一些准备。” “暂时不用了,”安澄努力微笑:“以、以后再说。” . 终于正式搬进寄宿的家庭。 校方还是一定程度上照顾到了安澄,她所入住的家庭是中西婚姻,男主人是M国本地人,女主人则是华人。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大一点的是男孩,一个上8年级,一个上7年级;还有一个女孩儿,上幼儿园。 前来寄宿的6个绿藤的学生要分享三个卧室,两个人一个房间。经过商量,安澄跟粒粒一个房间,贝西跟艾米一个房间,楚闲则跟M国本国的学生凯瑞一个房间。 安澄走进房间,惊得手里的行李都掉到地上。 92、我是不是你最想看见的人(1更) 92、我是不是你最想看见的人(1更) 【这世上任何人都会撒谎,别指望会有人会真正对你毫无保留。关键只是看,你愿意选择相信谁。】 -- 触目所及,眼前房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满眼都是老丁头! 分明是她当日用原子笔随便手绘的那张,却又做过了艺术处理:上了色,做了波普化的排列和组合,印成墙纸,色彩斑斓地满视野地披挂! 安澄觉着自己的10万根头发,全都同一时间里,一起冲向天际! 她惊得目瞪口呆,神经和语言功能全都当机,旁边的粒粒却看得有趣,忍不住问女主人向楠:“这是……” 女孩子的卧室是共享顶层,两个房间都是阁楼改建成。隔壁房间的贝西和艾米也听见这边动静不对,便放下行李都过来看。 这两个人,都接受了顾静嫣私下里的嘱咐,要对安澄的一举一动都严密监视的。 除了安澄之外,另外三个女生都没觉得什么,反倒还因为那波普化处理之后的浓烈色彩,说好看。 向楠挑挑丹凤眼,仿佛对安澄的惊讶十分满意。 “来我家的6个孩子,我之前也接到了校方的特别嘱咐,了解了每个孩子的特点。这当中当然是Cherry你更特别一点:你毕竟刚来M国,还处在适应期,所以我就希望能在房间布置上花一点心思,让你一来到这里就能感到像是回到了家里。” 向楠认真地拥了拥安澄的肩:“Cherry,你喜欢么?” 楼上的动静也惊动了住在一楼客房的楚闲和凯瑞。两个男孩子走上来,凯瑞活泼些,先跑过来跟几个女生一起惊呼,只有楚闲走得很慢,最后一个才走到门口。 他看了静静地笑,歪头看向楠:“这是‘老丁头’,很多华人小孩会玩的。” “真的呀?”向楠倒是有些惊讶:“我原来是不知道的。还是请教了华人的小朋友,听说这图案是东方超现实主义抽象派的经典形象,说Cherry一定会喜欢的。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家喻户晓呢!” 当着外人,安澄只能咬牙忍住。 不用问了,向楠咨询过的那位“华人小朋友”能是谁。 这世上会画“老丁头”的人不少,可是每个人一个画法,更何况她还给安上了个鸭子嘴?这满眼独一无二的手笔,就只能是她的那张了…… 她懊恼垂首,使劲想这是怎么回事。思绪便随之回到那天晚上,汤燕犀再进了她房间……他躺在下,她伏在他身上…… 那时候她光顾着自己尴尬了,完全没办法留意到那家伙都干了什么。就也说不定是那家伙趁着她分神,就用手机把墙角的画给拍下来了…… 越想越是脸热心跳,越想就总是越挥不开她伏在他身上挪动的情形,她连忙捂住脸,尴尬而迅速地点头:“喜、喜欢,很喜欢。” 天啊,要是说不喜欢,怕反倒会被刨根问底了。现在除了说喜欢,她难道还能冲进去将墙纸全都扯下来么? . 楚闲跟进来,帮安澄接过行李,低声问她:“怎么了?好像,其实并不喜欢这墙纸?不如我跟向楠商量,换了吧。买墙纸很方便,我可以自己贴,费不了多少时间。” “还是不要了吧,”安澄努力微笑:“……向、向楠的一片心意。” 楚闲皱了皱眉,满腔的怨怼不知如何发泄,便不由得回望这满天满地的老丁头:“说实话,画得一点都不好。” 他哪里能想到这竟然就是安澄自己画的,“笔触太潦草不说,怎么还仿佛画出个鸭嘴来,毫无美感可言。” 安澄张着嘴望着楚闲,哑巴吃黄连,也只能尴尬地认同:“是啊,画得真的挺次的。” 这个年纪的安澄还没学会完美地掩饰神色,眉梢眼角终是印满了黯然。楚闲一怔,莫名想起那天在校门口他慷慨陈词“安伯父”的时候,安澄仿佛也曾有与此近似的神色。 他便一咬舌,急忙躬身认真去看安澄的眼睛:“安安……告诉我,我有没有又说错话?” 安澄小心地吸气:“没有。” 没有吧?她本来画的,也真的是不好啊。 粒粒看出楚闲为难的模样,走上来轻轻碰了碰楚闲的手肘:“Cherry刚有点晕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陪着她。” 楚闲看了粒粒一眼,缓缓点头:“好,你们休息吧。” 回头又摸了摸安澄的头:“睡一会儿,晚饭好了,我上来叫你。” . 可是——面对着满天满地五彩斑斓的“老丁头”,想睡着真是太难了。 一闭上眼,就是她伏在那个家伙的身上……青锐鲜活的身子,叠印着彼此。那时的心跳,那是乱成一团的呼吸,氤氲在耳际,挥之难去。 粒粒很快睡着了。 安澄悄然坐起来,扒着窗子向外看。 顶楼的两个卧室都是阁楼改造,有尖尖的屋顶,小小cute的窗子。因是天窗,所以窗子在整栋房子最高处,向外看去是居高临下。 视线所及,隔着两栋房屋和一片紫叶李,恰好也是另外一栋房子的阁楼。同一街区的房子的结构和外观十分相似,所以这么看过去就像一张照片的左右映像一样。 安澄自然地关注那扇一模一样的窗。 仿佛就是为了应和她的心情,那扇之前关着的窗忽然打开,探出少年的半个身子…… 安澄惊得张大了嘴。 房子背后就是小山,碧草茵茵。有风从山间来,吹动紫色树叶,掩映着那少年清逸的眉眼。 他竟向她微笑,红唇轻勾。 安澄赶紧一个P墩儿坐回去,骨头撞在床头桌上,疼得呲牙咧嘴。却也顾不上,赶紧伸手上去,将窗子关上。 无奈只好躺回枕头上去,盯着满屋子的老丁头出神。 又有一种被暗算了的不妙感,化作一团小烟雾,盘踞在她脑门儿上,赶都赶不走。 . 翻了个身,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给那家伙发短信:“你,什么意思?” 比蜗牛爬还慢,他半晌才回过来:“……请问你这条短信确定是要发给我么?” 安澄再核对了一下那串号码,没错,便继续咬牙切齿地回过去:“就是你!Y同学,有必要装么?” 又是良久,他慢悠悠地回过来:“你不是,不记得我的号码么?” 安澄又气又窘,索性将他的号码正式登记到通讯录里,名字填成“此人不存在”。 见她不理他了,他才又慢悠悠发过来:“你问我什么什么意思呢?壁纸么?呃,就是要保证你每晚闭眼前、每早睁开眼,就能看见你亲笔画下的那个人啊。” 安澄盯着短信,暗暗咬牙,心里道:“P呀!” 还是不回他。这一招,当她学不会么? 越是不回应,却反倒越把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呢。 他便又主动发过来:“……从心理分析上来说,情不自禁亲笔画下的那个人,就是心里牵挂最多、每晚梦里最想见,醒来睁开眼想第一个遇到的人啊。” !!! 安澄心下又是警铃大作。 天啦噜,还越说越离谱了!她才懒得理他,索性赶紧将手机关掉。 转身埋头进枕头,赶紧睡觉! . 没想到,竟然还真的睡着了。再醒来已是天色大黑。 她揉眼坐起来,床边坐着一个人。 她以为是粒粒,可是分明肤色不对。粒粒是深色皮肤,可是眼前的女孩儿有着苍白的肤色。 那女孩儿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书,向安澄转头看过来。 竟然是贝西。 安澄一个激灵就彻底醒过来,赶紧坐起来:“贝西?粒、粒粒呢?” 贝西也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笑,局促地推了推黑框眼镜。 “呃……他们都在下面跟向楠一起准备晚餐。我上来叫你。看你还没醒,就没吵醒你。” 对于贝西,安澄的感觉有一点复杂。 对贝西最初的印象,是她在“四公主”里,在女厕和校车上两次对她出手。尤其是在校车上那次,这个苍白羞涩的小姑娘,使出的手段比黛尔更狠,让她对这个小女生心生防备。 而接下来……却是后来在校车上,顾静嫣故意讨好她而欺负了贝西。 其后顾静嫣去哪里、做什么都拉着她,反倒越来越疏远了贝西。她也亲耳听到不少闲言碎语,说是她已经顶替了贝西,成了“四公主”里的成员。大家仿佛都有些可怜贝西。 这样想来,她心里对贝西也觉抱歉,便赶紧点头笑笑:“谢、谢谢你。” 安澄赶紧起身整理,以为贝西会先离开,方便她更衣。可是贝西还坐在原位,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93、多 心(2更) 93、多 心(2更) 安澄停下来:“贝西……你、有话想要、跟我说?” 贝西仰头看过来,目光里羞涩又胆怯:“知道我的中文名么?” 安澄愣了下,虽然有些意外,可是随即平静下来,略一思忖:“就‘贝西’一个条件?” 贝西听安澄这么问,就也笑了,点头:“嗯。” 安澄垂下头去,然后豁然抬头:“贾,西贝?” ——因为只有“贝西”这样一个条件,她向贝西求证过了,贝西也确认了。那么就说明她的中文名就是藏在“贝西”二字的变形里。安澄用“贝西”两个字上下掂对,最先拼出的就是“贾”这个姓氏。人又不能只有姓没有名,于是“西贝”这个名字便也迎刃而解。 贝西登时一脸的惊讶,挑起大拇指:“好厉害。我就是叫贾西贝,不过自己都快忘了。” 这话说得安澄心下也是微微一酸。她自己原来那个名字“杜心澄”,可不也都快被自己给忘了。 相同的心境,让安澄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贝西的肩:“没事的,以后孤单了,来、来找我吧。” 在绿藤高中的华人圈子里,被顾静嫣抛弃的人,便也没有女生敢主动接近。这些天来,贝西一直身单影只,安澄心里也不好受。 贝西惊喜地笑,回握住安澄的手:“其实我就是想来跟你说,在你面前,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当‘贝西’?”她正色望安澄的眼睛:“我想重新向你自我介绍:我叫贾西贝,很高兴认识你。” 贝西的话说得其实含蓄,可是安澄却也都听懂了。 曾经的那个“贝西”,是安澄并不喜欢的人。贝西欺负过安澄,跟安澄有过过结;而贾西贝是全新的,从变成贾西贝的这一刻起,过去的一切都已推倒重来。 安澄也是动容,认真点头:“好啊,我也很高兴,重新认识你。” . 两人一同下楼,贾西贝(从这儿开始叫回中文名吧~)一不小心走急了险些崴脚,安澄急忙伸手拉住。两个女孩子的手拉在一处,安澄明亮地笑,便也没有再松开。 两个女生手拉手一起走,贾西贝目光闪了闪,忽然扯住了安澄。 楼上与楼下,一步之遥,从这里都能看见大家一起在厨房的中岛上忙碌的笑脸。 安澄低声问:“怎么了?” 贾西贝在暗影里抬起眼,黑框眼镜幽幽反光:“安澄,小心艾米。” 安澄的心嘣咚一跳:“怎么了?” “她……会帮顾静嫣监视你。”贾西贝眼中似乎有泪意:“其实我也是,不得不答应嫣嫣。可是……我后悔了,我不想伤害你。” 安澄垂首看着地板上的光影笑了笑:“伤害我?没那么严重的。”她抬起头来,面上映了明灿的光:“顾静嫣想要伤害我的话,她还、还需要多长个脑袋才办得到。” 贾西贝羞惭垂首:“……壁纸的事,我看见艾米回到房间就在发短信。我猜,她一定是觉得起疑,在向嫣嫣通风报信了。安澄,你要小心。” 安澄眸光一闪,点头,按了按贾西贝的手背:“我知道了。谢、谢谢你。” . 大家都在帮向楠两夫妻准备晚餐,开放式厨房热闹成一片。见安澄下来,大家都打招呼。贾西贝自动让出焦点,自己闪到一旁去,避开大家的目光。 粒粒刚结束了她的沙拉,上前捉住安澄问:“大家每个人都要做个菜。你呢,是不是要做一道中餐给我们尝尝?” 安澄红了脸:“方便面算么?” 大家都大笑,楚闲温暖看过来,跟向楠的丈夫大康、还有粒粒和凯瑞等几个M国本国人说:“还真别笑,对于华人来说,方便面绝对算最受欢迎的食物。” 他说着向安澄招手:“安安,来帮帮我。” 这是楚闲第一次正式在大家面前喊“安安”,安澄自己一怔,大家也一怔之后随即都跟着起哄。 粒粒用“娘家人”的语气促狭地问:“楚闲这是怎么回事?我跟安澄是好朋友,却还叫出这么肉麻的昵称来呢!” 安澄尴尬得真后悔下楼来。 灯火明亮,楚闲歪头看身边一脸通红的她,目光放柔:“我已经喜欢上她很久了,你们才看出来么?” 大家又是一顿尖叫,像是到了猴子山。 向楠以“代理母亲”的角色走过来揽了揽安澄的肩:“没关系,别害羞。这里不同于在中国。16岁初恋,这只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没什么羞于见人。” 安澄可不敢继续在这个泥沼里翻腾,赶紧设法转开话题。 她努力控制着结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向楠……你,你是怎么想要,做寄宿家庭的呢?” 本来只是安澄想要转移话题的权宜之计,没想到向楠却端起手臂来,神色微微一黯:“咳,说来话长。” 向楠的伤感都被大家看见了,少男少女们有些面面相觑。 大康走过来揽住妻子的肩头,认真地对大家说:“其实,都是我的错。” 向楠连忙拍他:“喂,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的肩上。我的决定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是你的错。” 少男少女们都没好意思直接刨根问底,可是分明,充满了好奇。 向楠看着大家的眼睛,便也索性爽朗一笑:“咳,既然都说了,那就告诉你们好了,省得影响了晚餐的气氛。” 她清了清嗓子:“我呢,爱上了大康,想要跟他结婚。可是我出自一个相对保守的华人家庭,我哥对我限制很严,怎么都不同意。” 大康接着说:“因为……我是结过两次婚的男人。遇见我妻子的时候,还带着前面的两个孩子……” 包括安澄在内,现场的华人孩子都有些张大了嘴。 今晚也许是为了更方便照顾前来寄宿的学生,所以大康和向楠并未将三个孩子接回家来,所以大家之前还没见过那三个小孩儿。 可是这这么听起来,那三个孩子原来并不是出自同一段婚姻,也并不都是向楠的孩子。 向楠深吸口气:“可是我不管了,我只要能跟大康在一起,没什么豁不出去。我哥为了惩罚我,辞退了我,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业内找不到工作——忘了告诉你们,我之前在我哥的公司里工作,做财务分析。” “那时候我跟大康结婚,又刚生下康缇——我们的小女儿,两岁半——所以我不得不想办法找一份可以不受我哥控制的工作。当时,有个好朋友向我推荐了做寄宿家庭。” “恰好我们街区就有一家已经做了几年的寄宿家庭,”向楠说着向隔壁的方向伸了伸手:“我觉得很有意思,也很喜欢,就去跟邻居取经,然后试着向绿藤递交了申请书。结果你们学校考查十分严格,竟然让我等了两年,今年才终于通知我说通过审核了。所以,你们是我第一次接到的孩子。” 向楠深吸一口气,“所以,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做好你们的‘代理母亲’,让我们大家一起,相亲相爱。” 向楠坦诚相待,说得高中生们都有点湿了眼眶。 安澄更没想到自己会不经意引出这样一个故事来,便率先伸臂抱住了向楠,柔声说:“向楠,我、我们都很喜欢你。” . 融融气氛里,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菜品。安澄最后算是跟楚闲合作了一道虾仁玉米。她只帮楚闲剥了几只虾仁,结果就刺得手指头上好几个小洞。90 %的工作,其实都是人家楚闲自己完成的。 陪着楚闲一起炒菜的时候,盯着楚闲那娴熟的姿态,她心里都忍不住嘀咕:为什么这样的、完全有理由不用自己学做饭的男生,偏偏能有这样一手好厨艺;而她这样得、没什么理由不会做家事的,且偏偏怎么都学不会呢? 又忍不住想起了那次的外卖包子……也许就是因为外卖那么好吃,那她又何必要自己学做饭呢? .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就连艾米也跟安澄碰了碰杯,对安澄的态度倒比对贾西贝更亲近些。 贾西贝做了个番茄炒蛋,艾米有意无意地笑了笑:“原来以为你应该挺会做菜的,却原来也只会番茄炒蛋啊。” 安澄听出来了,艾米又是讽刺贾西贝是保姆的孙女。 安澄在桌面下按住贾西贝的手,歪头一笑:“在中国,很多饭店考验厨师,必做的一道菜就是番茄炒蛋。贝西你炒的很好吃,手艺一流。” .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安澄吃完饭后有些气闷,便走出房子,给爸打电话报平安。 不知怎地,她忽然最后补充了个问题:“爸……认识姓向的人么?” 94、都是你安排好的!(1更) 94、都是你安排好的!(1更) “姓向的人?”杜松林不知女儿为何这么一问,略作思忖答:“有的。” 跟杜松林同为汤明羿班底,身为汤明羿财务顾问的向景盛,可不正是姓向? 向景盛跟杜松林也是多年老友,霍淡如跟汤明羿离婚、陷入低谷的时候,向景盛也曾跟杜松林一起帮过霍淡如许多。 这次霍淡如回来跟他一同开诊所,财务方面也是向景盛帮了许多忙。最后三人商定,向景盛由投资人转作合伙人,也就是说这家诊所是他们三个人共有的。 果然是有的……安澄心里一股莫名的情绪,真是又想笑,又想跳脚。 “那、那爸听过向楠这个名字么?” 安澄刚问完,手机莫名被从手中抽走,被举到了半空,掐断了通话。 夜色浮漾里,汤燕犀桀骜地挑起长眉。 “就、就知道又是你!” 安澄跳起来去够被举在半空的手机:“还、还给我!” . 杜松林那边,电话就这么突然挂断了,他不知女儿那边是怎么了,看着手机愣了半晌。 坐在对面的霍淡如放下餐叉,浅啜红酒,目光越过杯沿儿问:“怎么了?” 杜松林尴尬笑笑:“是澄澄。莫名打电话来问我认不认识姓向的人,然后就突然挂断了,也不知那边发生什么事。” 霍淡如轻哼一笑:“你呀,不用嘴硬,还不就是因为今天是孩子们第一天出去寄宿的晚上,你放心不下么~” 她突然放下酒杯,趴过桌面来:“喂,不如……我们偷偷开车去看看吧。我陪你去,咱们也不惊动她,就在窗户外面看看。” 杜松林便也笑了:“还说我放心不下……其实,你也是放心不下燕犀吧。” “什么啊!”霍淡如被戳中心事,连忙退坐回去。晃了晃酒杯,可是眼底的温度却一点点地降低了下来。 “其实我们犀犀……早已经学会了,就算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开心。” 她转开脸去,不让杜松林看见她的眼睛。 “……毕竟这些年,无论他上幼稚园、小学还是中学,我都从来就没在他身边过。我想,也许他现在也反倒更不希望我出现,不希望我再打扰了他的生活。” 霍淡如这样自怨自艾的话,让杜松林也一同心颤。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他跟霍淡如有着太多相近的感受。除却两人多年的交情,以及他对淡如的情愫之外,单就这份相似的为人父母的心境,彼此便足够是最好的陪伴。 霍淡如的性子一向强势,无论是在大学的时候,还是后来的咨询工作中,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可是这一刻的她……杜松林想起女儿那天说到的“有颗少女心”,心下便忍不住一疼。 他这一次大胆伸手横过桌面去,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怔,侧眸过来先看着他的手,然后目光抬起来,对上他的眼。 他竟然还是有些紧张了,虽然没松开手,却还是避开了她审视的目光。 “淡如……别再责怪你自己。如果当时的处境,容得你自己选择的话,你也绝不会放开孩子……当时你那样的情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就算陪在燕犀身边,又何尝一定是对他好呢?” “道理我当然都明白,”霍淡如也许是今晚喝了点酒,有点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是我……却还是无法面对犀犀。” “你知道么,我想见犀犀,每天都想见,想得都疯了,可是每次面对他——我却反倒失望。他跟我不亲,就像陌生人,我知道他对待沈宛都不是这样的……我小心翼翼讨好他,可是,却根本无济于事。” 杜松林心下又是狠狠地疼。 女儿虽然就在他身边,可是……每日相对的时光里,女儿对他又有多少次完全放下了疏离呢? 现在又出去寄宿了,父女之间那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相聚时光,又被剥离。 霍淡如从杜松林眼中也看见了同样的情绪,她用力地笑:“师兄,你跟我啊,就算事业再有起色,其实却也都是人生的输家啊。我们没能处理好自己的婚姻,倒也罢了,毕竟婚姻不是我们自己一个人的错——可是在为人父母这件事上,却全都是我们自己的错啊。” 淡如又在喊他“师兄”……杜松林的心忍不住跟着沉下去。 原来这么多年,她对他的定位,始终都还只是师兄啊。 “可是其实我甚至还是羡慕你的,”霍淡如心里疼得越甚,她笑得反而越艳丽:“至少……你还没给你女儿找个后妈。可是我的犀犀呢,已经有沈宛这个后妈了。他爱他的后妈,都超过我啊……” 霍淡如伸过杯子来跟杜松林碰,“当”的一声。她咯咯地笑,酒入愁肠已是带了醉意。 “师兄我告儿你啊,如果想要重新得回你女儿的爱,就千万别,别再给她找个后妈了。你瞧啊,她连名字都给自己改了,没预先知会你吧,就把自己改成她妈的姓了……足见,这孩子怨恨你啊。如果你这时候再给她找个后妈,你女儿就会,就会恨你一辈子,永远永远都不肯原谅你了。” 杜松林心下狠狠地一拧。 霍淡如没留意到他的神色,只自顾仰头喝尽了杯中酒:“而我呢,我也一定不再给犀犀找后爸了。我啊,我就用我余生的时间,好好地陪着犀犀,讨好犀犀,我错过了他13年,我就还给他26年,啊不,39年才行……” . 霍淡如的醉话说得无心,对于杜松林而言却不啻当头一棒。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跟淡如之间……是不是就今生,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大学里遇见她,他就喜欢上了明艳独立的她。可是彼时的他太过平凡,连跟女孩子多说句话都会脸红,他以为还有时间,他希望能等到医学院毕业之后,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之后再向她表白……可是他却没想到,她入学不久就遇见了与她同年级的汤明羿。 汤明羿的家世,汤明羿的英俊和优秀,都是那时候的杜松林所无法相提并论的。他自惭形秽,自动退出了那场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的竞争。 然后,陪着她在与汤明羿的初恋里辗转,她高兴了陪她笑,她痛苦了陪她一起醉酒。后来终于亲自目送着她成了汤明羿的新娘,而他自己也跟汤明羿成了莫逆之交……接下来她幸福地有了孩子,升作人母,她的人生开始繁花开遍。 他以为,那就是她想要的一切了。而他,应该离开了。 他回了中国,遇见了安然,用力地投入全新的恋情,然后也结了婚,有了女儿…… 可是哪里想到,不过短短三年,她的人生便是骤变,她竟然与汤明羿离了婚。 他以为已是人生遥不可及的那个梦想,竟然又不期然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拼命克制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已经结婚生女,不能做对不起妻女的事……于是他守着自己的心,只去当“师兄”。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却从未对她显露过哪怕一丝丝的觊觎之心。 甚至……这些年,关于汤明羿那边的情形,都是他亲口讲给霍淡如听的。他跟霍淡如之间,曾经主要的话题就是两个:汤明羿怎么样了,燕犀那孩子又怎么样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摆在汤明羿和燕犀这对父子的后面,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显露半点不该有的感情。 可是……他越来越痛苦,前妻安然却也还是都感觉到了。他以为他能做得很好,却终究还是,伤害到了妻女。 终于,女儿16岁了,他和前妻还是结束了婚姻。接下来他跟淡如的诊所也正式开业,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有了一点点希冀的可能的时候……淡如她却这样对他说。 他难过得无法自已,也喝尽了杯中酒,捉着淡如的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可是淡如!你,还不到四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 霍淡如带着酒意,盯着他笑:“师兄……干嘛?难道你自己刚离婚就守不住了?咯咯,你们男人啊,果然是连个贞节牌坊的钱都不值!” 她面上带着酒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猜猜……难道是那个跟你一起工作了三年的护士,董小姐?” . 夜色阑珊,安澄蹦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没能抢回手机。只能气喘吁吁地掐腰瞪着他那张清俊的脸:“……这个家庭,也是你,你给我安排好的!” 95、又送她“礼物”?(2更) 95、又送她“礼物”?(2更) 夜色里他凝视着她,眼底有璀璨的光。 “嗤,还挺聪明的。” 他将手机递回给她:“本以为你要至少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发现,你却刚搬进来还没过宿就发现了。” 他略微停顿,轻轻耸了耸肩:“还挺,聪明的。” . 他在夸她?! ……是真心实意的么? 她咬住嘴唇盯着他:“也没、没什么难猜。” 他两手叉进裤袋,微微躬身,脸向她压下去:“是~么?说来听听。” 她呼吸一梗,连忙向后退开几步,气鼓鼓地瞪他。 “第一,当然是你这个家伙故意向我透题——就是那满墙的老丁头!这足以说明,你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这个家庭。” “后来我问了向楠,果然,她说她曾为了让我宾至如归,向一位‘小朋友’咨询过,而那位‘小朋友’还胡诌出什么‘东方超现实主义抽象派’的胡话来。我一想,我身边拥有能一本正经说瞎话本事的,除了Y同学你不做第二人想!” “第二,向楠的家庭情况有点特殊:他们是重组家庭,可是两人却十分恩爱。这不能不让我想到我自己的家庭情形,直觉这家庭氛围简直就是为我而选定的——同属于离过婚的家庭,让我有迅速的代入感;可是他们家却很幸福,就好像是有人想要借此让我产生某种信心和希冀……所以能做出这样事的,必定是对我的家庭情况极为了解的人。Y同学,目前的条件下,也只有你才符合这个推论。” “第三,向楠说她之所以申请成为寄宿家庭,是接受了‘一个朋友的建议’;而巧合的是,她的申请连续两年被挂起,偏偏今年才被批准……这就一定是背后有人挑中了她的家庭,然后暗中推动校方选中了她的家庭!” “第四!向楠说到了自己的家庭,不小心代出了她哥的事业情况——在M国本地能开得起投资公司的华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这样的华人,也必定是汤家所认得的。而我爸之前十几年都是给你汤家打工,所以汤家认识的人,我爸也应该会认得,所以我问我爸是否认得姓向的人。” “我爸说认得,而且正好是你汤家的财务顾问——由此,我要是还推断不出向楠家就是你给我安排好的,那我就真的是白痴了!” 她一口气说完,竟然一个字都没有结巴。她自己说完也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嘴唇。 这种酣畅的感觉,已经有许久未曾体会过。真爽! . 他插着裤袋,耐心听她说完。眼角眉梢如灯影飘动,浮着几丝清浅笑意。 在她的说话过程里,他一次都没打断,一个字都没挑剔过。 看着她那一脸爽到脚后跟儿的神情,他眉梢笑意不觉加深。 这才是……当年让他“长恨13年”的,那个伶牙俐齿、老奸巨猾的小丫头。 她察觉他神色有点古怪,忙瞪他一眼:“怎么,无话可说了吧?” 他“嗤”了一声:“哦,恭喜你,事实证明,你果然并不是个小白痴。” . 咩?这又算什么?夸她还是损她? 他却悠闲地避开她的目光,回眸看马路上的灯影浮漾。 “补充几点吧:第一,向楠是向景盛的堂妹。以后你会有机会见到向景盛的儿子向远,他经常来我家玩儿,跟燕卿感情很好。” 说到这里,他心下忍不住哼了声。 燕卿几乎跟所有能到汤家的人都好,只要——那些人有可能帮到燕卿来挑战他。 向远的性子与他有所类似,也是走文雅、高智商的路数,燕卿便急吼吼抓过来,用来与他做比较。 他也听说过,向远的志向同样是想成为律师。向景盛因此便向他父亲汤明羿几番引荐,终于让父亲同意收了向远为学生。 “第二,今天的事,我之前也跟你透露过了。我明确说过的,不想跟你住一个家庭——可是却不等于我就不会帮你挑选适合你的家庭了。我虽然不跟你住在一起,我也一样还是会将你的一切都安排好。” “等向楠知道了你就是杜松林的女儿,她会真心诚意地对你好,所以在这个家庭里,你会过得很顺利。” 安澄咬住唇。 “可是你、你为什么要为我安排这些?”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回过头来,在夜色灯影里斜睨着她:“我说过,要对你很好很好啊……你当我说着玩儿呢?” “可、可是究竟为什么啊?” 她知道他会说,“我要对你很好很好,是为了让你更讨厌我啊;因为我发现我对你越好,你越是会防备我,越是会讨厌我”……可是!其实好像不对劲啊! 他挑眉凝视她良久,忽地又清淡一“嗤”:“——当然是因为,我答应过你爸,要照顾你啊。” . 安澄凝着他,心底莫名涌出的情绪不是释然,却是——失望。 她垂下头去,应了声:“哦。” 她将手机塞回口袋去,抹头就走。 今晚想说的,都说完了。自然该走了,还留在这里干嘛? . 她忽然就这么一扭头就走了,汤燕犀站直了,眯起眼盯着那小小的背影。 她那佝偻起的肩、弓起的背,还有那滞重的脚步,合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别扭”。 随着她的脚步,夜色一点点洇透进来,将他俩之间的距离填满。距离越拉越大,夜色也越来越幽深,他也不知被什么懊恼忽然捉住,忍不住皱眉。 更忍不住,喊住她。 “小结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 她几乎立即就停住脚转回身来,大大白他一眼。 “谁、谁别扭了?” 还又结巴了。 女孩儿忽然而来的怪脾气,叫他也是陌生。 从小长到大,家里因为交游广阔,家里每个周末也没少了来同年纪的女孩儿。高矮美丑他都见过太多了,可是……却从未花过心思要去在乎过女孩儿的心绪。 眼前这一个,叫他略有些生涩的心慌。 “如果真的没别扭……”他思忖了一下:“那就别这么走。至少,也笑一下,或者吵一架再走。” “懒得理你。”安澄也梗了梗,最后还是以最简单的四个字回答他罢了。 还笑一个?她什么时候有心情对着他笑? 至于吵么~对不起,这会儿忽然连吵的心情也欠奉。 是,累了吧。 . 还说没别扭…… 他叹口气,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抻出一个物件儿,捉过她的手,拍进她掌心里。 也是鬼使神差,他没想过要给她的,可是莫名就是装在口袋里带出来了。 既然带出来了,算了,就给她吧。 “什么啊?”安澄摊手看,竟然是一张小小的光碟。不是普通DVD的大小,倒像是手持DV机器里用的那种。 怎么想都想不通,他给她这个干什么? 他却一脸骄矜地抬高了下巴:“嗤,都给你了,还装?” “什么给我了?我装、装什么了?” 她发现跟他真没办法正常逻辑的对话啊,这哪儿跟哪儿啊? 他乜斜着凝注她,安澄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怎么忽然觉着隔着夜色看过去,他颧骨上好像有一抹红? 他清了清嗓子:“别以为我没想通,那天我病了,你到我家去,跟燕七鬼鬼祟祟地嘀咕,是想干什么呢。” 这么一说,安澄也跟着脸红了。 她跟汤燕卿干什么了?不就是——不得不答应跟汤燕卿结盟,好找个合理的借口到汤家去,想把笔记给他么?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我,我嘀咕什么了?”她虽然恨不得就此土遁,可是就是不甘心啊,于是偏生梗着脖子回问他。 他盯着她这模样,却莫名地忽然“嗤”地笑了,“你不就是挑唆燕七拍这个么?其实你真不必跟他嘀咕的,你想要的话,就来找我啊。我说不定……就直接给了你呢。”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安澄真是要扯头发了。 “Y同学,拜托你能不能说人话?这、这都什么外星话啊?” 他却面上红晕更浓,而且没跟她吵,反倒跟她刚才似的,忽然转身,抬步就走。 走远了才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拿回去慢慢欣赏。就当,给你的‘寄宿礼物’了。” 96、看他呀!(1更) 96、看他呀!(1更) 又送她礼物? 安澄攥着这小小一片光碟,却像捧着个刺猬,满手的扎得慌。 上回他说送她“礼物”,结果送的是正正。虽然她开始刚知道是天鹅的时候,也曾经暗暗兴高采烈来着,可是后来楚闲告诉她是“麻烦”。虽然她没在乎过楚闲所说的那种“麻烦”,可是正正后来却实实在在地成了个“茶包”(trouble)。 借着那个“茶包”,他把她变成了个铲屎工;他后来……还不是真的就给她惹出了一连串的麻烦,亲子关系都引出来了,到现在让她甩都甩不脱。 正正那小翅膀拍腾起来的尘埃终于暂时消停了,他又“随手”送她一礼物? 这回这“礼物”又要拍腾起什么更大的灰尘暴土来? 真可惜这是个光碟,不是其他物件儿可以当场拆开了,她这么从表面上看起来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可是那个家伙竟然说走就走了,大步流星,一会儿就走没影了! 安澄懊恼地跺跺脚,也只能转身回去。 谜底,还得播放了光碟才知道。 . 走回向楠家门口,大门两边栽种的紫叶李后面人影一晃,走出楚闲来。 安澄被吓了一跳,继而有种做了错事被抓包的赶脚。 她深吸口气,不自觉地将光碟卡在掌心里,向后挪。挪到背后之后,赶紧将光碟往袖口里转移。 楚闲立在草地上,灯光从背后来,照不清他的脸,却在他身周镶上一圈儿金边儿。 就在半个小时前,这个少年刚刚温柔地对众人说:“我喜欢她很久了,你们才知道么?” 安澄心下轻叹,努力地微笑,尴尬地指了指他之前藏身的紫叶李说:“没、没想到这个社区,都、都种的是紫叶李啊。” 楚闲也扬了扬眉,回首望那紫叶李,幽幽说:“这里的居民不选绿树,而只种紫叶树,大概是因为这里大片草地,房子后面就是小山,绿意已经够多了吧。” 他向她走过来,面容在前后的灯影里忽隐忽现:“就算绿色是让眼睛愉快的颜色,可是看多了,一样会疲惫,是不是?” 安澄在背后已经顺利将光碟塞进了袖口,便自然多了,于是迎着楚闲的视线微笑:“嗯,有道理!” 楚闲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这几步之间,她的神情已经变了。从最初的无措,到此时的泰然,他全都收在眼底。 他忍不住眯起眼打量她:“……刚吃完饭,就急着出来见Yancy?” . 安澄深吸口气,敛了微笑。 刚才她就跟汤燕犀站在草地上说话,旁边没遮没拦,想来楚闲一定都看见了。 “是。因为我有事要急着问他。” 虽然原本不是出来见他的,而是出来给爸打电话问姓向的人的……可是楚闲想要的答案一定不是那个,那她就也坦诚相告就是了。 这原本,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她深吸口气:“楚闲……我还没,答应你。” 对于16岁的她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那么多的未知。初恋这件事对她而言,还都是计划外。 楚闲的表白更是来得让她有些来不及防备,她是对此充满感谢,可是——她却还没到去玩儿吃醋游戏的年纪。 楚闲细细凝视她面上神色的变化,约略地愣怔,随即笑了,上前忽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 “嘿……我敢打赌刚刚有那么一瞬,你讨厌我了。” 安澄倒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坦率,便有些不好意思,幽幽说“抱歉”。 楚闲却大度地笑:“其实是我应得的。谁叫我刚刚——让自己成了个妒夫。” 安澄也惊讶得微微张口。此时的楚闲,叫她也意外。 楚闲轻叹一声:“我错了,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资格限制你。可是我刚刚就是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安安,我不喜欢任何男生看你、跟你说话。” “我从前也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小气的人,是直到遇见你,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为了一个女孩儿而这样。所以我允许你讨厌这样的我,对这样的我生气,我都接受,而且我会努力去改。” 他向她又走近些,垂首凑近她耳际:“可是我担心,我这个毛病怕是改不掉了呢……如果我真的做不到,就请你也接受我任性的请求吧:原谅这样的我好不好。因为我,只是为你才会变成这样。” 安澄目瞪口呆,心下终究还是乱跳成了一团。 他又轻轻叹息,试着揽了揽她的肩头:“其实我之所以躲在树影背后,其实还是担心Yancy会伤害到你。他对你可以言辞从不客气,可是我却会心疼。总要看见你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安澄吸一口气,退后一步,下意识避开楚闲揽过来的手。 却终究还是笑了,认真点头:“谢谢你。不过,我没、没事。” 一场小小的矛盾最终还是顺利化解了,两人都悄然松了口气。楚闲主动让开通路,含笑说:“那,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明早还要上学。” . 不知是不是之前睡了那一觉闹得,安澄翻过来掉过去怎么都睡不着。 那光碟不放心放在别的地儿,就搁在枕头边儿上。虽然是夜晚,可是窗外的月光照进来,那光碟上还是一片银晃晃的反光,仿佛是有人勾着指头说:“来呀来呀,来看我啊。” 安澄有心当个矜持的姑娘,便抓起枕头来将光碟给盖上,挡住贼晶晶的那反光。 可是……依旧还是满眼的“老丁头”,于是他的话就还在耳边无法控制地回响。 越想就越奇怪,他究竟说什么她挑唆汤燕七拍的啊?究竟是什么东西,要他那么煞有介事地给她掰扯不休,甚至“栽赃陷害”呢? 好奇心才是最大的魔鬼,她渐渐抵抗不住。 只得爬起来,看粒粒睡得正香,便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门。 下楼,幸好向楠还没睡。安澄便跟向楠借了手持DV机。 幸好理由也是现成的,她只推说是想记录下寄宿第一个晚上的感受,然后好给家长看。 安澄抱着DV机回到房间,不想打扰了粒粒的酣睡便钻进被窝去播放。 画面在预览框里徐徐打开…… 只见画面里的背景竟然就是汤家的某一个房间。那样古老的紫檀古宅,那样的红灯摇曳,在这M国的土地上,怕也只有汤家才有了。 安澄有些纳闷儿,汤燕七拍他自己家给她看做什么? 这时有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进了画框——安澄一看之下,便惊得捂住了嘴。 天,竟然是汤燕犀! 那么,这个房间,岂不是说就是汤燕犀的房间? 可是看样子,汤燕犀好像并不知道他房间里放着个DV机,他看都没看向这边过,更是行动如常,面上的神情也没有任何特别。 这种隔着DV看过去的视角和感觉,很像就蹲在窗户外面向里面窥视哎~而此时在自己家中的汤燕犀,也向她呈现出她往常看不到的一面来。 沉静,静得仿佛听不见声音。没有往日里在人前的那种高高在上,甚至没有站在黑的白的鸟儿中间的那种光芒万丈,甚至——没有在她面前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无赖阴狠的模样。 他就是静静地一个人,做什么都并不发出太大的声响,即便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房间里。 说不清为什么,他这种沉静的模样,叫她觉得心里难受。 或许是不习惯吧,可是她更愿意看他素日里那种耀眼热闹的模样,哪怕,是对她出阴招时的样子。 画面无声地转,拍摄的时间也变成了其他时间,有清早,有黄昏,也有周末。只是DV的位置从未变过,仿佛汤燕犀之前从未发现过窗台上有这么一台机器。 她透过它,悄然看着他静静地坐在书案边,穿上次见过的那种灰蓝色的衫子,静静地提笔练字;看他黄昏时,穿样式最简单的白衬衫,坐在斜阳浓丽的光晕里,静静地读一卷古书。 看他……周末的时候,听见窗外传来的欢声笑语,仿佛是家里来了同年纪的小客人,跟他弟弟妹妹们玩儿的正欢——他起身向窗外望了一眼,却最终也只是望了一眼,然后就又坐回去,翻开了厚厚的法律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心底疼得不行。 她看见的是汤燕犀,那个她最讨厌的人;可是,她却也分明看见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那时候是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吧,妈正好出国演出,有合同的限制,不能回国。她孤单单地一个人坐在小椅子上,看着别的小朋友都跟家长玩儿得热火朝天。 老师问她家长呢,她说妈妈在国外演出;老师就自然地问:“那爸爸呢?” 她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是还是拼着跟老师解释:“爸爸在M国。” 老师虽然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叹息说:“三年了,老师却从来没见过他。澄澄呢,有多久没见过爸爸了?” 那一刻明明身边那么热闹,到处都堆满了声音,可是她却忽然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又或者说,那些热闹归热闹,却都只是别人的热闹,与她半点都不相关了。 . 安澄有些难过,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她伸手想去关机器,却没想到画面忽然在这一刻,画风陡然一转。 画面里,穿校服的汤燕犀忽然走到镜头前——好吧,她凭之前的画面断定,他是不知道窗台上藏着DV的——然后径直,解开了衣扣…… 褪掉银灰色的校服外套,接下来扯掉蓝灰色的领带,接着!——又去解衬衫的扣子。 竟然就是对着镜头,竟然就是,毫无遮拦! 安澄惊了,下意识地伸手捂着嘴和……鼻子。 扣子一颗一颗地打开,他一身满面慵懒的模样。原本一身清光的少年,这一刻不知为何地,多了丝邪魅的模样。 他的视线似有似无滑过镜头,却可惜好像还是没能发现DV的存在,所以并未停止动作。 扣子逐渐解开,一厘米一厘米露出少年的颈线。他的指尖从他微凸的喉结上滑过,然后——露出他的锁骨。 安澄控制不住地咽了口唾沫。 见过各种文字描写女子的锁骨,说那里是多么的惑人的细致和美好——可是她现在满脑子却只想将那些文字都加诸这个少年之身。 那种年少特有的纤致,细细的骨支撑着薄薄的皮肤,勾勒出青葱优雅的模样。 她急促地呼吸,莫名地想到一个词“入骨”。 可是究竟是什么入了骨?此时的安澄,还无法说出一个具体的词汇。 她只知道眼前的一幕让她莫名地脸热,心里像是蠕动着一只小虫儿。 心里便咚咚地排开了数十面的红衣大鼓,一同擂响。她知道她已经一不小心站到了悬崖边儿上——接下来,看还是不看,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97、看?不看?(2更) 97、看?不看?(2更) 人的思绪会有迟疑,可是时间却不会停止。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DV也跟着自行播放。 于是,安澄还没下定决心继续看还是不看的时候,DV已经将接下来的画面自行推送到了她眼前。 接下来……那满身清光的少年,已经自行将衬衫的扣子,一路向下,慵懒地全都解开。 不不不,没有全都大敞开,更没有露了点,而只是——那么贴着衣扣的一溜儿皮肤展现出来。 对于男孩子来说,露出这个地带,是一点都不算私隐的吧? 可是她这是怎么了,竟然只被这一条儿就喉咙干热起来? 要大口吸气,才能让自己的呼吸不被梗住;摸摸自己的眼,原来也早就跟着不自知地放大。 可是也怪不得她吧……谁让他,肌理如玉? 从小到大也没少了看过男生光膀子,小时候就不提了,到了初中,甚至来M国前的高一阶段,班队的男生足球比赛踢完了,回来也都热得干脆就都光了膀子了。那时候看着也只是跟女生凑在一起坏笑几声罢了,并没有什么绮思。 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却有着她从没见过的细致、柔滑,明明是个大男生的身子,竟莫名叫她鼻息之间只觉幽香阵阵,指尖便如同触碰到了那特属于少年的细腻软滑。 她要背过气去的紧张,却又有陌生的兴奋,忍不住咬住了指节。 想来也只有汤家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这样的男孩子吧?明明是从小就没断了习武,可是偏偏还是这样一副皮软柔滑,看得人如夜探香闺,偷嗅美人。 隔着小小的屏幕,他就在她眼前。 完全不知道有DV吧,所以才会这样的一脸懵懂。而随着动作,他颧骨上也点点染上了微微红晕,便显得他那双点漆一般的眸子也跟着清浅地润泽了开来。长长的睫毛轻轻盖在那抹红晕之上,便将那睫毛缝隙泄露出来的眼波,也串串变成了涟漪。 . 画面只到此处,还完全谈不上限制的级别,安澄已经心跳得乱成了一团,兼之血流呼啸上涌…… 可是还没等她自行平复下来,他接下来一个似乎无意识的小小动作,就又在她心上猛敲了狠狠的一记! ……他,竟然,将修长的手指,伸进了他自己的,衬衫里去。 . 好吧好吧,这动作其实没什么过分的,谁自己脱衬衫的时候,不得有类似这样的动作? 可是……他的动作也不知怎地,偏多了那么多无法言表的慵懒和惑人。 那让她要命地忍不住联想到——自~摸。 . 乱了,彻底乱了。 心跳还好办,好歹还有身子遮挡着,纵然是夜里也未必能让人听见。可是呼吸就不行,鼻子总归开窍于外,内外气息是连通的,于是呼吸声终究是要传到夜色中去的。 安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已经不仅仅是乱了,甚至已经有细细的“嘶嘶”声。她囧了,赶紧将被子缠到身上,将自己的呼吸声都裹在被子里,不敢外泄。 可是这样一来,便让被子里密不透气,温度陡涨,而呼吸就更不通畅了。 16岁的安澄,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被被子紧紧裹着,竟然体验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陌生快意。 后来经历过人事之后,每每回忆起这个特别的夜晚、这番陌生又奇妙的经历时……她都会忍不住咬住了指节。 不可说,不可说。 . 其实此时画面里的一切一切,都只不过是个男孩子在褪衬衫而已,并未有关键的凸露,更没有任何过分的动作。 一切不过只是一个16岁女孩子独自的遐思罢了。 这个长镜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他竟就这样转身离去。 安澄不知自己此时的心绪究竟是什么? 长舒一口气? 还是,怅然若失?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咬着指尖,愣愣地看那个因为没有了他而变得空空的镜头框。 也许,还是应该关掉了吧? 她怅然地伸手去关机器,可几乎就在同时,他又出现了! 安澄的心倏然又被点燃,可是——接下来的情景还是让她捂住了脸。 这个混蛋,这次——已是脱干净了。 不过腰线上已经围了纯白的浴巾,只给她一个勾魂的背影。 从这么看过去,能看见少年修长细致的背部线条。居中的那根脊柱又直又挺,分居左右的两片肩胛骨如蝶翼纤薄而舒展。整爿后背由宽阔的肩膀开始,接下来向内收紧,最后集合成紧~致有力的腰线,最后……都藏进了纯白的浴巾以下。 安澄只敢看过一遍,便不敢再看了,眼睛只好徒劳地紧紧盯着他后脑勺。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发丝有些长,几乎完整地遮盖了他的后颈。发尾有自然的错落,像是素描用的炭条一根一根描绘出的线条。 就在这一瞬……镜头里的少年,仿佛感知背后有眼,忽然微微侧首,缓缓转过来…… 尽管知道这是镜头里的记录,两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时空里,可是安澄还是紧张得一把捂住了嘴,不敢呼吸。 仿佛……呼吸了,就会被他看见,会被他窥破了她此时的心情。 可是那少年竟然也仿佛了解了她的想法,头转到一半,便没继续转回来,而是重新站直,然后——缓步走进了正对镜头方向的淋浴间。 也许男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淋浴,真的会忘记要关门吧?他进去之后,整个门还是敞开着的。 她看得目瞪口呆,知道自己再不闭眼,就糟了。 因为他……正朝向镜头右侧方向的镜子,一点点,解开浴巾! 安澄抓狂地攥紧双手,终究还是少女的害羞,忍不住闭上了眼。 闭眼深吸气三次,猛然再睁开眼。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时差,镜头里的画面已经越过了最关键的情节——接下来淋浴室里已是热气氤氲,将他的身子笼罩其中,除了肩膀和头之外,其余部位已经都被遮盖。 . 客观上松了一口气,安澄赶紧大口大口呼吸。 幸好幸好……虽然已经跌落悬崖,可是没一路坠落到底,中间被挂到树上了。 没看见……最关键、最不该看的,没看见! 也幸好,一盘DV光碟的容量也有限,画面到这里就已经到了结尾。 最后一个镜头:一片氤氲的白汽里,少年侧影如画,皮肤白里透红,如三月桃花。 当一切都静止下来,安澄闭了闭眼。 最后这一幕,虽然意味着终点,却,真的好美。 平复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伸手出来抓手机。 这是汤燕七拍的哈?这个小混蛋,他拍这个干什么? 尤其是,为什么要拍给她看?! 想来那还是个小P孩儿,虽然13了,可是还玩儿这种偷看人洗澡,然后还拍下来发给同伙看的幼稚把戏! . 她气哼哼发短信给汤燕卿,只狠狠甩了四个字儿过去:“你BT咩?” 不过也知道都这个时间了,那小破孩儿一定已经睡下了,这条短信他未必能及时收到。 也就是说,看完了那盘碟子,受了“惊吓”的她,也只能漫漫长夜自己一个人熬过去了。 今晚……能睡才怪。 . 这样了无睡意的夜晚,距离两栋房子和几棵紫叶李之外的那栋房子里,汤燕犀也倚在窗边,用小电筒照着手里厚厚的一部《宪法》看。 从他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安澄的窗口。虽然此时一片漆黑,看不出端倪来,可是半个小时前的两次闪光,却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的房间里没开灯,可是她要离开房间的话,走廊里却是一定有感应灯的。两次的闪光就意味着她何时开门出去,又何时回来的。那第二次闪光之后,应该就是DV开始播放的时间。 整盘DV的容量有固定的时长。他抬腕看腕表,唇角不由轻轻勾起。 已是过了整盘DV完整播放完的时间。 也即是说——她看完了全部。 果然,她窗口又闪了第三次光,就应该是她又出门去,归还DV机了。 他坐在夜色里独自微笑。窗外的星光月色,浅浅照亮他清秀面颊。 其实……最初的动机,还是想捉弄她啊。想象以她的性子,看了他洗澡的画面,一定又气又急,那张小小的脸孔啊一定红得像火,还有她颧骨和鼻梁上那小小的芝麻,也一定会因为激动而又变成了颗颗的粉红。 所以他这样依傍在窗边掐算时间,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笑笑的。可是……他却也没想到,在刚刚的半个小时里,他竟然莫名紧张起来。 甚至,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第一修正案”,竟然全都忘了是什么内容。只得再从头背,可是……就那么几行字的中心内容,他居然怎么都记不住了。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若远若近的那扇窗,都在自己的腕表上分针秒针的滴答上。 于是最后这一场捉弄,竟然变成了自己的魂不守舍收场。 不过幸好……她用尽了所有的时间,也就是说,看完了全部的内容。 他笑笑,重新集中精神,一鼓作气将“第一修正案”逐字逐句全都收入记忆,然后丢开书本,纳头去睡。 只是姿势摆好了,却还是在5分钟后又幽幽睁开了眼,对着宁谧而柔和的夜色。 微笑。 . 翌日一早,寄宿的同学们都统一登上了校车。 汤燕犀来得最早,上了车就在车门旁的一个双人座位坐下。可是他没有按照礼节直接坐进里面的位子去,而是就坐在外面的位子,将里面的位置空了出来。 校车一向是人多座少,后来的同学很快就将座位都坐满了。 再上来的同学,有的也看见了汤燕犀身边的位子,可是因为是汤燕犀,而且他一脸严肃地只垂首看书,便没人敢上前去打扰他。 一直磨蹭到校车发车前的最后一分钟,安澄才顶着两团黑眼圈,最后一个走上校车来。 顾静嫣等人坐在后面,招呼安澄过去,可是安澄却不方便挤过去。 楚闲站在居中的位置,便也含笑向她点头,示意她到他身边去。 安澄其实一上车就留意到车门旁的汤燕犀了,可是……她才不想让他看见她的黑眼圈,于是就当没看见,只向楚闲回以微笑。 从车门到楚闲站立的位置,不过几米的距离,她挤过去并没有太大难度。 可是她忘了,校车有准点发车的规矩,而她又是最后一分钟才上来的……所以她刚在门口站住,司机就提醒了一声之后,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几乎整夜没睡,天亮了才做了那么个奇怪的梦,安澄脑袋登时一晕,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身侧伸过一只手来,不轻不重捉住她手肘,嗓音轻却不容反抗。 “正好还有个空位。坐这儿吧。” 98、扯平了,还生气?(1更) 98、扯平了,还生气?(1更) 客观来说,汤燕犀只是礼节性地伸手扶了她一下。这碰触,无论是接触的位置,还是力道,都没有任何的逾矩之处。 可是! 安澄却身上过电似的一个激灵,随即脸便红了。更是避如蛇蝎似的连忙缩回手去。 全车的人都在看着,大家都有些惊讶,却也不算太意外。 Yancy跟Cherry的过结,早非一日之寒了。虽然Yancy一直以礼相待,不过也不知道这个Cherry怎么回事,只要跟Yancy碰面,就一副碰着刺猬似的神色。 楚闲看出不对劲,便连忙从车厢中间儿挤过来,向安澄伸出手来:“安安,到我这里来。” 可是楚闲前面毕竟还是隔着一群人,车子行驶中,他不是能那么方便就挤过来的。而汤燕犀近水楼台,虽然先被甩开,可是人前的他可是一贯的绅士风度,随即又伸手再度攥住了安澄手腕。 向她凑近,用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说:“……只是个空座,别这么激烈。听话,乖乖坐下来。否则他们都会看出来——你我昨晚,有秘密。” 安澄瞪着他,张大嘴巴。 他对着她微笑,再度邀请,再优雅不过:“来吧,坐。” 楚闲终于挤了过来,可是与此同时,汤燕犀也已经捉着安澄的手腕,将她送进了他里面的座位。楚闲和安澄之间,隔着的,只是汤燕犀这个人。 汤燕犀侧过头来,依旧和气文雅地对楚闲微笑:“我会照顾她。你,放心。” . 车上的外人并未受影响,这件事过了之后就继续自己的欢声笑语,讨论的多是昨晚在寄宿家庭的新鲜经历。可是楚闲、顾静嫣等人之间的气氛,却就此微妙了下来。 楚闲就立在汤燕犀身边,捉着扶手,半步都不肯离开。 后面的顾静嫣则一把抓住了艾米,低声问:“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艾米用力回想却摇了摇头,低低答:“昨晚吃完饭后,安澄是出去跟Yancy见了个面,不过却也只是几分钟的事儿。而且……”艾米环顾四周,又压低了声音:“而且楚闲跟出去了,我就没跟出去。” 顾静嫣看着前面并肩而坐的汤燕犀和安澄,焦虑得直想啃指甲。 “不对!肯定有事发生!” Y跟安澄对掐的场面她见多了,就算安澄结巴,可是哪次Y挑衅了之后,她不结巴着回嘴的? 可是这次……她没有! 她虽然也抽回了手,可是她却没骂回去;更要紧的是,她那一瞬间仿佛竟然红了脸! 好古怪!女孩子的直觉告诉她,安澄的今早的反应实在太过不寻常。 可是艾米并没能给顾静嫣满意的答案,顾静嫣便下意识盯了贾西贝一眼。 贾西贝柔弱的眼中登时闪过光亮,她站在顾静嫣座位旁,缓缓点了点头。 顾静嫣便回眸一横艾米:“还不站起来吗?没看见贝西站得很辛苦?” 艾米一怔,随即回头恨恨盯贾西贝一眼。 顾静嫣却不管,伸手将贾西贝扯过来,就坐在艾米的位置上。 . 门边的位置上,安澄坐进来就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 昨晚的记忆,还不断在挑动着神经;更要命的是——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却做了那么个稀奇古怪的梦。 她梦见,就是DV里的一幕镜头,就是他裹着浴巾站在淋浴间门前,似乎就要回首朝她望过来的时候……梦里的她不在窗外,却竟然就站在她身畔。 一歪头,便撞上他45°角向下瞥来的目光。那么慵懒,那么骄矜,却——叫她心跳。 然后,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垂下头来。 啄了她的唇。 . 尽管在梦里,她也知道是梦,所以她那一刻跟自己吼叫着“赶快醒过来”。可是……她却竟然还是清晰逼真地感受到了他的唇。 薄,凉。 带着一股仿佛薄荷一样的微凉的的清甜。 甚至还染了水汽,于是上面覆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润泽。 贴着她,清浅地滑动。 她刚想去寻找更多的触感,好用这些证据来提醒自己是梦,可是……他竟然蜻蜓点水之后,就,就离开了! 怎么可以这样! 那么真实到让她脚尖都勾起来的感触,竟然一秒钟就结束了? 可是此时……他就那么近地坐在身旁,随着车子的颠簸,他的肩头不时擦过她的。只要她微微偏首,就一定能看见他的唇! ……更何况,她纠结的,又哪里只是他的唇? 整个的他,热腾腾的他,就这么近地坐在她身旁啊! . 幸好,那个始作俑者许是良心发现,终于在这个时候回过短息来。 短信上是大大的懵,问她:“咋了?” 虽然恨那小破孩儿做的这破烂事儿,可是,这一刻他的短信能填补了她和身边那家伙之间的尴尬,她还是欣慰的。 她于是回过去:“还不是你拍的那个破DV!记着,以后别拍了;如果不拍就痒得难受的话,那也别发给我。” 那边厢,无辜的13岁小孩儿登时就炸了。 神马,安澄竟然看见了那段录像? 可是……这是哪跟哪啊?他是拍了,不过是拍给杜伯伯看的,没说要给安澄看啊! 他急忙再问:“谁给你看的?难道……是杜伯伯?” 安澄也被汤燕卿说懵了,以为他故意东拉西扯:“还胡说?再胡说拆伙!” 汤燕卿急忙发:“别介别介。澄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不行么?” 开什么玩笑啊,他从小到大拉拢了那么多同伙,没一个真正能挑战到老哥的。好不容易发现了安澄这个宝,老哥好像对她格外的在意,那他怎么能让她拆伙呢? 他闷头想了想,脑袋里“叮”的一声。他也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难道,是我哥给你的?” DV被哥给截获了,里头的光碟也到了哥手里。DV机接下来被哥如法炮制,给安到汤燕衣的窗台花盆后头去了。虽然后来证明,哥摆放DV的角度很有讲究,没拍到小衣洗澡之类的画面,只能照到小衣的书桌,所以记录下来的只是小衣日常写作业的情形……可是凭小衣对他的好感,老哥就已经足够要挟到他了。 所以这么说起来,那盘光碟必定是老哥自己给安澄的。 可是……为什么呀? 老哥是那样一个完美主义的家伙,他难道还能自爆果照? 这么一想来,汤燕卿就有些咳嗽了。 咳咳,老哥主动向安澄,自爆,果照…… 嗯?好像,出事儿了呀~ . 好不容易熬到了学校门口,安澄恨不能第一个站起来,跳下车去。可是外面是汤燕犀堵着,他要是不站起来,她就出不去。 她攒起所有勇气,攥着两拳回头瞪他。用视线的力量,想让他赶紧让地方。 可是他仿佛没感受到,依旧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也不知在冥想什么。 这一幕情形自然也都落进就站在旁边的楚闲眼里去。少年意气,谁肯服输?楚闲也攥紧了把手,同样也坚持着不肯先离去。 只是,楚闲的位置对他十分不利——他就站在门口旁的通道上,如果他不动弹的话,后面的同学们就都被他阻了路,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后面的同学不明就里,个个都给了他不理解的目光。楚闲渐渐扛不住,只能咬了咬牙放弃了坚持,率先下车。 终于等满车人都下空了,汤燕犀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安澄连忙跟上去,两个人落在最后。 安澄攥紧了拳头问他:“为、为什么要给我看?” 他没回头,只给她看后脑勺。那情形……又像是DV里的情景。 安澄连忙咬住唇,生怕接下来又想起早上的那个梦来。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梦,她怎么会早上起来晚了?如果不是那个梦,如果不是也为了避开他的话,她就也不会最后一个才上车了。 可惜千算万算,却还是正好撞他蛛网里去! 她缓了口气,“就、就算不是你拍的,可是你肯定也知道里面拍的是什么。那、那你,何必还、还给我看?” 他这才微微侧首,与DV里几乎完全相同的角度和姿势,却——终于回过头来,视线对上她的。 “看完了,满意了么?” 什、什么? 满、满意什么啊? 安澄心里像是飞着几万只蜜蜂,左突右撞,嗡嗡震天:“我、我根本就没怎么看!就一打开,看是你的房间,看你出现在画面里,就、就马上关了啊!” 他似乎觉着有趣,“真的?” “当、当然是真的!”完了,她觉着自己又要乱了。 他转回投诉去,神情轻松地深吸了口气,将肩膀上的书包又向上勾了勾。 “那就没什么啊。你又那么生气干嘛?” “我!”安澄被他的逻辑给堵住,反倒自己彻底红了脸。 前面就是教学楼,大家都陆续走了进去。他看一眼距离,这才又回过头来轻哼了一声:“我算过时间了,你根本是将整本碟子都看完了。所以你才会今早顶着两团黑眼圈,以及,刚刚那么生气。” 安澄竟然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又中了他的暗算了呗,这个混蛋! 既然摊开,就索性拼了:“那那那你究竟为什么要让我看,还、还说是什么‘寄宿礼物’?” 果然只要是他给的“礼物”,就准没好事儿!这个比正正还严重一万倍! 他听得万分愉快,脚步轻快,率先跃上了台阶去。却站在台阶顶回眸含笑望她。 此时朝阳明媚,她听见他说:“因为,扯平了。” 她大脑又是当机。什么,扯平了? 他勾了右边唇角,45°回眸:“嗤,你不是就因为这个最为记恨我么?我看过了又不能让时光重来,也不能自毁双目,那就……也让你看了呗。” 原来是这个!安澄张大了嘴。 从形式逻辑上来说,他这么说好像是对的,等价交换嘛。 可是!转念再一想内涵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不但之前被他看见,吃了一回亏;这次也看了他,非但不是给找补回来了,反倒是吃了第二次亏、更大的亏! 可是她还没想明白,那家伙竟然就已经迈开长腿,神情愉快地追上大部队,跟着他同一门课的同学,一起走远了! 远远地,只能看见朝阳那明媚的光在他身周闪耀。 以及,他微长的发丝在后颈上,随风摆动。 . 走廊的犄角,顾静嫣也单独问贾西贝:“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贾西贝弱弱一笑:“……Yancy好像给了安澄一个‘礼物’。安澄等粒粒睡熟了,下楼跟向楠借了手持DV机,回了房间就钻进被窝里,半个小时没出来。” 朝阳光在贾西贝的黑框眼睛上轻轻一闪。 “所以我猜……Yancy怕是给了安澄一张DV光碟吧?” 顾静嫣清丽的眼里登时涌满了凉意:“给我找出来!我要看看,里面究竟拍了什么!” 99、我要起诉你(2更) 99、我要起诉你(2更) 【对不住,我只对我喜欢的人善良。】 -- 终于熬到放学,安澄小心避开汤燕犀。寄宿家庭这边的环境已经了解了,她得去看看正正。可是她只想自己去,绝不想又被汤燕犀钻了空子。 昨晚那件事之后……她没办法平静地面对他。怕了他了,还不行? 提前跟负责校车的老师请了假,她独自落下来。放学后她就钻进了女厕所,将自己关在里面,看了一会儿小说。 窗上的斜阳余晖越来越深浓,像是绵纸浸透了浓茶,片片晕开。窗外的人声也一点一点走远,最后陷入了宁寂。 安澄吸口气,将小说合上。其实小说里写的什么内容根本就没看进去,她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只是一直在翻涌昨晚的记忆、DV里的画面。 其实看汤燕七那么强烈的反应,她便也恍惚明白,这件事怕又是汤燕七给汤燕犀当了替罪羊而已。那个假面的家伙自己说的,跟她扯平了,所以这件事根本就是那个家伙自己设计的。 可是他这么干……又是为了什么? 扯平,是他说的;恐怕他也依旧还是想借这事儿来捉弄她一番才是。 只是,如果只是为了扯平,或者捉弄她的话,那他就只给她看他洗澡的一幕就够了。前面又为何用了将近90 %的篇幅去记录他在家中、平素她看不见他的那一面呢? 按说戴惯了假面具的家伙,是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面具背后的真实一面的,更何况是一向与他为敌的她啊。 这样越是深想下去,她的心就越是跟着莫名地慌乱起来。 ……难道,是厕所里的空气不好,才让她大脑缺氧,这么跟着胡思乱想了吧? 就是的,化学课学过的,氨气有毒。 . 时间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就算汤燕犀放学后也上天台,他应该也想不到她在女厕所里呢。她整理好书包,悄悄探头向外看。 走廊上静静的,没人。 却冷不丁——从她后脑勺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安澄寒毛孔都快立起来了,惊得险些原地跳起来。 却是楚闲含笑从墙角走过来,面上映了温暖的灯光。 安澄张大了嘴:“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楚闲哑然失笑:“怎么忘了,我们最初遇见的时候,几乎你每次都是要去厕所?” 温润的男生,面上也漾起羞赧的红:“放学到处都没找到你,我想似乎可以到女厕所门口来碰碰运气……” 安澄也尴尬得背过手去抠墙皮。 可不是嘛,楚闲没说错。而且这次还成功地“活捉”了她。 “你、你怎么也还没走呀?”安澄故作轻松地问。 楚闲歪了歪头:“因为,我们应该去接正正回家了呀。” 放学了走廊上的灯光都调暗,他就在幽弱的灯影里向她灿烂地笑:“向楠那边我已经问过了,她说不介意我们把正正带过去。她还说她的小女儿康缇也十分喜欢天鹅的,所以就算有人查问起来,她作为业主,也可以帮我们担保,签笼养疣鼻天鹅的承诺书,让正正躲过扑杀。” 因为疣鼻天鹅现在正遭遇到的特殊命运,所以安澄在没有征得寄宿家庭同意之前,是不方便将正正直接带过来的。甚至如果业主和周围的邻居一旦举报的话,正正的命运就堪忧。只是她昨晚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给绊住了,还没来得及跟向楠征询意见,本打算今晚看过正正后,回去再跟大康和向楠商量的,却没想到楚闲都已经帮她做好了。 她感念微笑:“楚闲,谢、谢谢你。” 楚闲轻笑,“又说傻话了。我说过,对你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你谢。” . 两人叫了辆计程车,驶向楚表哥的店。 安澄在路上给爸打电话,告诉爸从今晚起,不用爸去接正正回家了,她会将正正直接接到寄宿家庭去。 爸那边很静,看样子不像是在诊所或者出去应酬的模样。安澄便多问了句:“您,在家?您,有没有好好吃饭?” 其实……虽然说是跟爸有些疏离,可是这样搬出来寄宿,爸就又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家,她也放心不下。 杜松林听了十分惊喜,举着手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女儿是不太善于表达感情的孩子,尤其又有了结巴的小毛病,所以这孩子即便是跟他,也是几乎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便是这几个字,也是弥足珍贵了。 安澄听出了爸的呼吸有些重,也尴尬地不知再说什么好。两父女就这样隔着电话,默默无言。 就在这时,也许是爸那边太安静了吧,安澄忽然听见有人在唤:“松林?饭做好了么?” 声音的传来隔着一定的距离,安澄直觉这声音是从家里的楼上传下来的! 安澄神经陡然一竖。一个女人,在她家里,而且还在楼上! 可是随即那声音就轻了下去,安澄几乎都能想象到是爸及时向那女人做了手势。 安澄忙问:“爸,家、家里有人?” 杜松林忙说:“……是诊所的同事一起来家里聚聚。前些日子的筹备,大家都累坏了,所以我想设家宴,亲自做几个菜让大家热闹热闹。” 安澄屏住呼吸,原来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如果是同事聚餐……家里怎么会那么静? 楚闲也发现了不对劲,赶紧轻声问:“安安,没事吧?” 声音虽然轻,可是却也还是被杜松林听见了。身为16岁的女儿的父亲,杜松林天然的那种保护感便呼啦一下子升起来。 一个男孩子,声音陌生,却亲密地唤着女儿“安安”。 杜松林便问:“澄澄……你,跟同学在一起?” 安澄也尴尬不已。她知道爸可能以为以她的性子,来M国这样短的时间里,可能比较熟的男同学也应该只有汤燕犀而已吧? “是,”她咬了咬唇:“我、我也还有事。爸忙吧,以、以后再说。” 匆忙地挂断了电话,安澄却将手机在掌心里攥得登紧。 楚闲关切地凝视着她,柔声问:“杜伯伯?” 这一次,他是极为小心地,认真咬出“杜”的字眼。 安澄便努力笑笑:“没事。可能有一点想、想家。” 楚闲便也收回目光来。心下终是涌起小小的怅然。 方才她父亲在问她身边是谁,他多希望她能向他的父亲介绍一下他。哪怕,只是提起他的名字也好啊。 .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直到了楚表哥的宠物商店门口。 安澄还没能从那股子震惊和猜疑里拔出来,木木地下车。刚从车子那边转过来面向宠物商店的大门,楚闲却忽地拉住了她手腕,而且手指一紧。 她一怔,急忙回神。 抬眸,目光穿过宠物商店门窗上的玻璃,却见灯火通明的店堂里正站着个少年。 那少年长身鹤立,披了一身的灯火。正自在地看着一只金刚鹦鹉。那鹦鹉竟然自在地站在他手臂上,继而跃上了他的肩头,最后甚至直接飞上了他的头顶…… 难以想象,平素那么气质卓然的家伙,这一刻竟然容忍了鹦鹉登顶,而且……笑得像个孩子。 “算了,我们走。”楚闲攥紧安澄手腕说,“正正,我会随后叫我表哥开车送过来。” . 客观讲,安澄也想躲开汤燕犀。可是楚闲此时的反应,未免有些不必要。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回握住楚闲的手腕。 “……其实,没必要怕他。” 楚闲张了张嘴,略显苍白地微笑:“不是怕他。我怎么会怕他?只是……我不喜欢听他对你说的那些失礼的话,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我没事。”安澄高高抬起头,目光晶亮:“这世界就、就这么丁点儿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躲、躲是躲不开的。我们就只、只管做我们自己的事。” 因为别人而自乱阵脚,打乱自己的计划,未免有些太不值得了吧。 安澄说完便攥着楚闲的手腕向里走。不是牵手,只是攥着手腕,只是要给楚闲一些鼓励和信心罢了。 可是走进了店门之后,那头顶着金刚鹦鹉的家伙侧首望来,原本还带着一脸的笑,目光却在触及他们两个的手的时候——冻结。 安澄吸了口气,反倒不甘心这么就松开了。楚闲就更是一扫在门外是后的焦虑,放松一笑,迎着汤燕犀的目光,翻腕握住了安澄的手。 这一回不再只是手腕,而是确定的手。 安澄心慌了一拍,还是向后抽开手,却被楚闲紧紧攥住,怎么也抽不出。 . 毕竟是楚闲表哥的店,楚闲带着主人的轻松说:“Yancy?没想到是你来。欢迎光临。” 汤燕犀伸手将金刚鹦鹉接下来,然后微微挑起长眉:“哦?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们。” 这口气……难道还是意外巧遇不成? 安澄心下叹气:假面的家伙,又是装。 楚闲便也微笑接上:“忘了介绍,这家店是我表哥开的。Yancy你需要点什么,我叫表哥给你打折。” 汤燕犀也不含糊,肩扛着金刚鹦鹉便回身朝里面一指:“有啊,看上了个小东西。” “哦?”楚闲便也顺着汤燕犀的手指向里走,却是直直看见了笼子里的正正。 楚闲便一眯眼,安澄的心更是跳成了一团。 楚表哥一开始看见店里的少年跟楚闲认识,还挺高兴的。可是听着听着就听出不对劲来了,连忙从诊疗室里出来。 他刚阉了只公猫。 他还来不及褪掉塑胶手套,上头还有血迹:“嘿,需要我帮忙么?” 汤燕犀咯咯一笑:“这里没有公的需要阉。” 楚表哥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身回去:“不好意思我先去洗手消毒,马上就来。” 汤燕犀却扯着楚表哥,将正正指给他看:“这个是我儿子,公的。老板你却带着这样的两手血在我儿子面前走来走去……我儿子遭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创伤。所以我在认真考虑,起诉你。” 楚表哥惊呆了:“你儿子?起诉我?” 安澄脑袋嗡了一声,赶紧上前截住汤燕犀:“正正是我、我送来的!” 汤燕犀轻嗤一笑:“就算是你……可是你问过我意见么?拿到了我的同意么?” 他说着有些刻薄的指责,可是面上却是笑意浮动。他当着楚闲和楚表哥的面向安澄俯身过来,就凑在她耳边,却用了旁边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就算你是妈咪,可我是爸爸啊。” 楚表哥有点傻,忙瞥一眼楚闲。 他这个表弟,上一次刚刚跟他承认过,是喜欢了这个养天鹅的女孩子的。表弟那时面上的欢喜和淡淡惆怅,他怎么会忘。 楚闲深深吸气,上前拉住安澄的手,横向汤燕犀:“Yancy,何必如此?” 汤燕犀无声一笑,高高扬起下颌:“我早提醒过你的: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会照顾,不劳你费心。你假装没听见,我就到法庭上好好儿提醒你!” 100、一起回家吧~(1更) 100、一起回家吧~(1更) “其实一切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什、什么精神创伤啊,小正是个鸟类,它哪儿懂这些?” 这事儿人家楚闲和他表哥其实无辜,这都是汤燕犀跟她找别扭呢。安澄怎么能袖手旁观? “鸟类,就不懂这些?” 他黑色的眸子转向她:“可是,是谁认真地问过:鸟类究竟有没有感情的?” 安澄咬住嘴唇。 是啊,她曾经问过爸,也曾经认真地相信过鸟类一定是有感情的。所以……她前面的这句话就是自相矛盾了。 她吸一口气:“可是猫是猫,鸟是鸟。楚表哥阉的是公猫,小正才不至于那么多愁善感!” “是~么?”他浅浅地笑,更低垂首凝着她的眼睛:“那你又如何解释‘兔死狐悲’、‘杀鸡儆猴’?” “我……!”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安澄提醒自己要小心应战。 “真、真可惜,那些是中、中文成语,可是这里是M国。” 法律也有适用原则,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滴。 她的慧黠,并未勾起他的怒火,他反倒两眼亮晶晶地凝视着她,唇角渐渐浮起微笑。 她一怔,就没能避开他忽然伸过手来捉住她的手——准确的手,从未含糊成手腕——将她带到正正的笼子前。 他指着正正,低低垂首对着她,他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她的额头。 “好,我们不管兔子狐狸,也不管鸡和猴子,我们只说咱们的儿子。你告诉我,它现在是什么表情?” 安澄心下一颤,回头去看正正。小小的灰毛黑嘴的家伙,此刻正缩在笼子一角,张大了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惊慌失措地望向他们两个。 她连忙柔声对它说:“小正别担心,没事的。” “担心?你瞧!”他立时接上:“你也看出来小正是在担心了是不是?对于它这样一只在扑杀令之下刚经历过死亡阴影的小东西来说,这间宠物商店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阉割的气息,飘荡着血腥的味道,它怎么可能没有担心?这种对生命安全的深深恐惧,就是最严重的精神创伤!” 安澄惊了,睁大眼睛瞪着他。 不是的,她不是在认同他的话。她说正正“担心”,其实更多是在看到他们两个吵架才担心的吧?又关那太监猫什么事?可是她一着急就又要结巴,有些张不开嘴。 就这么一迟疑的当儿,汤燕犀却已经转向楚闲和楚表哥:“她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她就是活生生的证人。” 楚表哥没有楚闲这么淡定,这里毕竟是他的店,他神色之间已经挂出了迟疑。 汤燕犀自然不放过,一步步逼近楚表哥:“更何况你的店里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不合规。我会紧紧盯住你,收集你所有哪怕一丁点的行差踏错。我会对你提起连番诉讼,一直到把你告到吊销兽医牌照,甚至关门大吉!” 楚表哥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就为了正正,是吧?你想要我怎样,你说。” 汤燕犀耸肩轻笑:“我之所以来你店里,只是为了正正。那么只要正正再不出现在你店里,那我自己都找不到理由还来你店里呢。” 楚表哥便也懂了,赶紧望向楚闲。 出于自保,他知道他最简单的决定就是:再不接收正正这个小麻烦精了。 . 楚闲略微一怔,随后就也淡淡勾起唇角。 “虽然未年满18岁,可是你同样拥有诉讼权。只不过提起诉讼之后,由你的法定监护人代替你行使诉讼权。而令尊恰好就是本州最声名卓著的华人大律师汤明羿,所以你父亲自然代你上庭。以令尊的本事,你当然有理由以为胜券在握。” 楚闲语气和缓,却一步不让。 “可是,你确定了会因为你个人的这一点近乎儿戏的小事,就将令尊牵连进来?一旦案子开审,你觉得外界又会如何评价你的家族、你的父亲?这样的没事找事,对你的家族和你父亲来说,不太好吧。” 安澄惊讶地望着楚闲。楚闲这样的一面也是她没见过的。 “谁说不好?”汤燕犀却清亮一笑:“这世上,不会没事找事的律师,还是个好律师么?” “至于你我都还未年满18岁,要由法定监护人代行诉讼权……我爸就是律师,上庭真是太方便了。可惜楚闲你,身为地方检察官的令尊大人,就不方便代表你喽!” 楚闲被捉住短脚,有些说不出话来。 安澄更是震惊地转眸望住他。原来,楚闲的父亲就是地方检察官! 在M国的司法制度下,地方检察官是公诉的控方,而私人律师是辩方,也就是说在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上,私人律师与地方检察官是对掐的敌人。 汤明羿是本州最负盛名的华人大律师,可以想象在过去这些年的职业经历中,一定曾有无数次与地方检察官们当庭死磕,自然也会结怨无数。 . 安澄惊愕的目光,让楚闲有些皱眉。 他轻哼一声避开汤燕犀的锋芒,转而道:“可惜你忘了,正正是疣鼻天鹅,是正被州府扑杀的物种。你上庭为这物种主张权利,你其实就是在指责州府!到时候要应援的可能不仅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就连州检察官办公室怕也要站出来与你父子对峙!” 不料汤燕犀却是纵声一笑:“楚闲你终于明白了么,我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个!” 他上前凑近楚闲,亲昵得肩膀贴着肩膀:“疣鼻天鹅的遭遇,我早已看不过去。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口实。到时候上庭,只要赢了这场小小的民事纠纷,只要法庭维护了正正的权益,那么也就相当于选告州府扑杀疣鼻天鹅的政令不合法!” 楚闲面上一僵。 汤燕犀却向安澄侧过头来,眨眼一笑:“这也是你希望的,对不对?” 安澄张大嘴巴。 是的,她因为正正而同情疣鼻天鹅的遭遇,更是早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对抗着州府的扑杀令……所以她的立场已经事实上跟汤燕犀在一处,所以她否认都已无用。 她更不能不承认……也许只有从根本上否决了州府的扑杀令,才能真正让正正安全地活下来,也才是他们为“父母”者,真正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回答虽然还未说出口,可是她的神色却已经给了楚闲答案。楚闲凝视着她,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她已经被汤燕犀说服,他看得出来。 . 楚表哥终究年纪大些,更看得清眼前的情势。 表弟不但场面上失去了优势,更关键的是,表弟的心乱了。 他深吸口气,自己上前跟汤燕犀低语:“……我接受你善意的建议。只是,我毕竟是经营宠物商店的,所以我也不能任意拒绝为客人服务。” 汤燕犀轻轻一笑,忽地偏头来看安澄。 安澄实则早就翘起耳朵来偷听,当看到汤燕犀这样的神色时,便赶紧跨前一步举起手来:“不好意思老板,我,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送正正来了。” 汤燕犀长眸里光芒涌动,目光凝视着安澄,对楚表哥说:“瞧,客人自己撤回委托协议,所以这一切你就可以免责了。” 楚表哥连忙冲到笼子前,将笼子提起来交给安澄:“你的正正。还有,这笼子和笼子里的物件儿,都送给你了。” 安澄也只能尴尬地点头:“谢、谢谢你。” 汤燕犀伸手从安澄手里夺过笼子去,伸手进去戳了戳正正的小脑门儿:“嗤,小家伙,爸爸和妈妈一起来带你回家了。” 竟然就那么不嫌脏地将正正直接抱在怀里,然后歪头看向安澄:“回家吧。” . 放学后这么久,安澄还没回来。不过这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顾静嫣交待给了艾米和贾西贝,要找到安澄的那盘光碟,这自然是最好的机会。 艾米和贾西贝的房间里,艾米盯着贾西贝:“我知道你要跟我抢,你今天在校车上不就是想踩着我向嫣嫣讨好么?可是如果你今天敢赢了我的话,我绝不会饶了你的! “别忘了,现在跟你住在一个房间里的,是我。” 贾西贝慌忙摆手:“艾米你别误会。我怎么敢赢了你呢?” 艾米盯着她:“真的?你个满嘴谎言的丫头,你当我会真的信你?” 贾西贝黑框眼镜后头,满眼含泪:“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呢?” 101、快点弄好它(2更) 101、快点弄好它(2更) 艾米冷笑一声:“那你就给我一边呆着去,不许你去找光碟!” 贾西贝深吸一口气,黑框眼镜藏住盈盈泪光:“我明白的。在这件事上,我不可以再赢了你。” 艾米嗤了一声起身向外去,走到门口回头瞪着贾西贝:“你最好老实给我呆着,别给我撒谎!否则,你死定了。” 艾米说完抬脚就走,她背后,那个泪光盈盈攥着手指垂首坐着的柔弱女孩儿,忽地扬起了头。目光跟随着艾米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色。 不过,随即掩住。 “可是艾米,你如果也找不到呢?”她小心掩盖住声音里的不屑,努力维持着怯怯的轻颤。 “你说什么?”贾西贝话里的那根刺,扎中了艾米,她猛地回身:“你再说一遍!” 贾西贝又怯生生垂下头去,无辜地扭着手指:“……难道忘了,上次安澄曾经不费吹灰之力把我们四个都给整治了。就连嫣嫣都拿她没办法,足见她虽然结巴,可是脑筋却是好用的。她藏好的东西,你确定就一定能找见么?” “况且,她现在还有Y在背后撑腰。如果你被她当场抓住,就连Y也不会轻易饶了你吧。” 艾米听得一瞪眼:“你说什么?Y给她撑腰?我说你疯了么,Y是怎么对她的,难道你都没看见?” “我当然看见了啊。”贾西贝缓缓抬眸:“Y是看似欺负她,可是Y却是只允许自己欺负她罢了。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敢欺负她试试。即便是嫣嫣,Y又何曾给过半分颜面?” “可是Y把嘎嘎送给嫣嫣了!”艾米震惊中依旧质疑。 贾西贝轻轻地笑了:“嫣嫣是怎么得到嘎嘎的,你难道忘了?那是嫣嫣当真按照Y的吩咐,帮安澄写完了世界历史的报告,所以Y才奖赏嫣嫣的罢了~” 艾米也梗住,盯着贾西贝,说不出话来。 “所以,即便是嫣嫣和楚闲,面对Y和安澄的时候,也需要结盟啊。艾米,其实你也一样需要有人来帮你。”贾西贝又垂下眼帘,安安静静地说。 艾米深吸口气:“找谁帮我?” “我来帮你。”贾西贝怯生生站起来,然后走艾米面前,向艾米伸出了手。 “就凭你?”艾米忍不住一哂。 贾西贝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可是她这回却收起了盈盈泪光,转而坚定地望住艾米的眼睛:“我跟你一起去找,我找到了不交给嫣嫣,而是交给你。由你去交给嫣嫣,然这件功劳就只属于你。” 艾米有些动心,却还是上下打量贾西贝:“你的意思是,我找不到的,你却能找到了呗?” “艾米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艾米的手一直坚持地停在半空,虽然有些尴尬,却丝毫都没退缩。 “我是说,多个人多一把力。你来不及找的地方,我可以帮你来找。四手总强过双拳,你说是不是?” 贾西贝说的当然也有道理,艾米此时心下也同时掂量到贾西贝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找到了光碟给嫣嫣,嫣嫣看完了一定会去找Y理论,到时候Y自然就知道是有人拿了安澄的光碟,到时候自然会想到她和贾西贝的头上去。 到时候,谁来扛Y的惩罚?贾西贝没说错,嫣嫣自己都扛不了,难道她艾米自己来么? 艾米的目光绕着贾西贝一转,终于笑了。 是啊,这就是贾西贝存在的意义所在了。 艾米主意打定,终是缓缓伸手握住了贾西贝的手:“你保证?” 贾西贝轻舒口气:“我发誓。” . 安澄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跟着汤燕犀一路走回寄宿家庭的。 哦不,或者应该更具体说是“一路溜着儿子走回家的”。 当然可以叫计程车,或者坐公车,可是汤燕犀坚持说正正太胖了,需要减肥,所以非要一路溜着它回去。 正正胖了这个问题,安澄也不能否认。毕竟人家汤燕犀刚把正正送给她的时候,那小家伙虽然天生短腿大P股,不过整个身子还是瘦瘦小小的,抱着它的时候,手指头按实了它蓬松的软毛之后,其实绒毛下头的它是皮包着骨头的。 险些躲不过被扑杀的命运,在还是一枚蛋的时候甚至受过不准孵化出来的处理,小正那时候的健康状况叫她心疼。 因了这样的心思,她就总是忍不住给它加餐,每次看见它就总担心它饿了……如此循环下来,小正一拉一地倒还好说,比较麻烦的是它现在真的是胖成了一颗灰毛的球。 就算确知它将来是一定会长成天鹅的,即便再胖也还能当天鹅;可是……一只天鹅如果实在太胖了的话,那也会有点糗啊,糟蹋基因了嘛。 所以……归根结底,小正胖了这件事,她难辞其咎。所以尽管看着它跟在他的大长腿后头,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得可怜,她也只能狠下心来。 两人一鸟,不急不慢地沿着人行道走。十几分钟后,身旁掠过一辆计程车,从车窗露出楚闲的侧脸来。 安澄也只能叹口气,暗暗说抱歉。 . 两人开始还都是逗着正正,说的所有话也都是就着正正而阐发的。可是说着说着,却再找不到任何有关正正的话题来敷衍了。 安澄叹了口气,在背后绞了绞手指,然后快速地瞥他一眼,随即别开去。 “我想,其实你、你是想特地告诉我,楚、楚闲他爸是地方检察官吧?” 如果不是这样,他当时只需跟楚闲说“可惜你父亲不方便代你出庭”,而不用刻意强调出“身为地方检察官大人的令尊”。 告诉了她这个,她就是自行推论出楚闲父亲跟汤明羿曾经的法庭对峙,也就是点明了两家之间可能潜藏的不睦。 他用脚踢了踢正正的胖P股,不准它偷懒。顺势转头来看着她,眸光流转,却未躲闪。 “其实,这也是你一直都想知道的,不是么?” 安澄咬住唇,扬眸看向他。 难道,又是想跟她挑刺儿? 可是她从他眼睛里看见的却是夜色流光,是幽然的宁静,还有……隐约笑意。 她反倒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多看。 不过他没说错,她好奇过的。当看见楚闲的那辆保时捷911,她就曾好奇过他的家世。 不是想希冀楚闲是多高贵的出身,只是会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家庭才会给一个高中生就买这样的车子。不是完全取决于金钱,也会受家风的影响:汤家那样的家庭,还规定子孙在18岁之前不准开车。别说豪车,连最普通的车都不准买,这是一个家庭教育子孙的方式。 可是楚爸竟然是地方检察官,这还是叫安澄微微的那么一怔。 即便是高薪,可或许检察官的收入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她的心思好像被他看透,他轻哼了一声:“M国的检察官和法官,首先必须是律师,拥有律师执照。所以楚乔原本也是执业律师,后来才转作检察官。” 安澄张了张嘴,看了他一眼。 他竟又看懂了,轻哼一声:“嗯,你又猜对了。楚乔在成为检察官之前,就跟我爸是老对头。” 他忽然伸脚将正正给拨拉到一边去,径直朝她挨过来。安澄吓了一跳,却来不及躲开。 他挨近了她,肩膀轻轻擦着肩膀:“……知道楚乔为什么转作检察官么?就是因为他当律师当不下去了。他的重量级客户最后都离开了他,转投我爸的律所。” 安澄张了张嘴。虽然自己家里没有人做律师的,可是看了这么多年的电视剧也多少明白律所之间的竞争和倾轧有多严重。 ……可是,那个距离毕竟还远,与她关系不大。她现在更加介意的其实是——他说她“又猜对了”,可是她更想说的是: 其实屡屡猜中的不是我吧?我明明都没说话,你却全都知道了。 . 快走到向楠家的时候,他忽然拐进路边一家小药店。 这家伙一向不按理出牌,安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跟正正一样瞪着眼睛傻傻站在路边等他。 几分钟他出来,却丢了一个小袋子给她。 她不知道他又干什么,可是他竟然弯腰抱起正正就走开了。 她打开袋子口上的结,却看见里面是啫喱胶和透明绷。 她这回猜不到为什么,却怔怔地去看自己的手……剥虾被扎破的地方,沾了水红肿起来,还没好。 所以难道他是为了这个?她只能尴尬地小跑追上去问他。 他抱着正正,轻轻掠首:“刚握过了,粗糙,失望。快点弄好它。” 102、可没说过要放开啊(1更) 102、可没说过要放开啊(1更) 安澄要愣了一秒钟才会意他是说什么。 她登时两颊滚烫,忍不住原地跳脚,照着他背影挥拳:“我、我手粗不粗我乐意,关、关你什么事?” 之所以还要愣一秒钟,还不是她在刚刚那么一瞬,心里还是蛮感动的! 其实剥虾刺破了手指这事儿,她觉着是自己笨手笨脚造成的,所以刺得挺疼却也没声张;况且,那天大家都忙着说说笑笑,也没人发觉。她没什么自娇的,可是……却也不能不承认,被他给发现了,她还是觉得挺欣慰的。 可是! 哪儿想到他画风竟然转变的这么快,她都后悔那一瞬间的感动了! . 见她又恼了,他抱着正正停下脚步,扭头盯着她,掀了掀唇。 果然他们两个之间,和平都超不过10分钟。 刚刚进药店之前……他们两个都没再说话,一左一右走在正正身旁。街灯将他们三个的身影印在红砖步道上,长长的影子一直相伴着,向前向前。 明明,那么美好。 他此时当真有一种想要伸手捏住她那张嘴的念头。 汤燕七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明明是个小结巴,还偏偏在他面前一句都不肯让。真是让他——牙根痒痒的。 “怎么不关我事?”他在街灯里高高扬起下颌,一脸的倨傲:“刚刚握了你那样的手,我也遭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 咩? 她明明是生气的,可是不知怎么竟然“扑哧儿”一声笑出来了。 “你、你也是鸟类吗?” 可是刚说完,没用他回答,她自己就忍俊不已,得出了答案:“哦,你本来就是的。你是正正的爹啊!” 父子连心哈,都这么容易遭受精神创伤。可真是,傲娇父子鸭! 他唇角微微一抽,却没如往常一样立即回击,只是哼了一声,再度强调一句:“快点弄好它!” 她将袋子扭在身后,手指头绕着拎带转了几匝。努力控制着表情肌,严肃地瞪他。 “我爱快就快,不爱快就慢。你、你管呢?!” 好像这问题忽然就接近了某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他随时都会说出什么话来。 这么一想面颊上就是控制不住地热。 果然,他眯着眼打量了她几秒钟,忽然走过来凑近她耳边:“你是以为手好不起来,我就再不敢握了么?” 趁着安澄一秒钟的愣怔,他竟一把又捉起了她的手。 攥在掌心捏了一下,随即松开。 街灯照亮了他的眼,夏夜沁凉的风徐徐撩动他微长发丝。 他凝着她的眼,轻哼一声:“就握了,你能怎样?” . 要吵架就得先捋出来一根逻辑线,然后按着逻辑线走才能吵得出来。可是这一会儿……安澄只觉,逻辑有点乱了。 这一瞬间她有些呼吸不畅,于是大脑缺氧之下,找不到合适的逻辑纰漏点进行攻击。 她只能硬梗着脖子直线反驳:“可是你说粗,失、失望!” 好吧,她其实心里很介意,很介意! 他高高扬眉,随即红唇一勾。 “嗤,谁说失望了就不再握了?” 他说完竟也迅即转身就走,走远了才又传来一声:“总之,快点弄好它!” . 这算什么啊,啊? 安澄回到向楠家,还有些神不守舍。 之前只想赶紧回来,差点都把正正给落在马路上。幸亏正正有眼色,跩着小短腿,扑扇着两个小翅膀,紧紧跟在她脚后,如影随形。 她回到向楠家,一大群人好奇地围拢上来看正正。 她则赶紧冲回自己房间,进洗手间掬满两手凉水都扑在脸上。 这是怎么了?脸好烫,心跳更是乱。 只是被他捏了一下手而已,可是却怎么,竟然比之前看了他的DV还叫她更慌张? . 带着这样乱纷纷的心绪,安澄坐回床边儿去,也没留意到自己的东西已经被翻动过了。 艾米和贾西贝翻动的时候本就小心翼翼,况且现在安澄已经根本看不见眼前现实的景物。 艾米和贾西贝的房间里,笔记本电脑里的刻录光驱嗡嗡急速转动之后终于停歇了下来。贾西贝弹开光驱,将刻录好的光碟递给艾米:“把这个给嫣嫣,原版还是要送回安澄房间去才妥当。” 艾米接过刻录好的翻版,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去。” 听见外面的动静,安澄已经回来了。所以送回光碟这样跑腿又危险的事,自然该让贾西贝去做。 贾西贝却一脸的歉意:“可是……艾米你难道忘了么,光碟是你拿到手的啊。具体的位置我怕拿捏不好细节,放得不对劲了,怕安澄今晚就会察觉了。那就糟了。” 艾米挑眸瞪过来。 不过贾西贝也不算推诿,之前的确是艾米自己亲手从安澄枕头套里取出的光碟。不过不是艾米自己找见的,是贾西贝找到的。 安澄藏得真的挺仔细的,不是普通地藏到枕头底下,而是藏进了枕头套里——所以艾米最初去一掀枕头什么都没看见,结果后来还是贾西贝忽然跟她说:“艾米你来看,我觉得枕头这边好像有东西。” 彼时她还不屑,说她已经找过了,没有。 可是贾西贝犹犹豫豫就是站在枕头边不肯走,她不耐烦才过去一把抓过枕头。却没想到,果然从枕头套里翻出了光碟来。 贾西贝隔着黑框眼镜,怯生生抬起眼来:“光碟具体是放在枕头套的什么位置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放啊。” 艾米也只能咬牙:“算了,先放一边吧。以后我去放就是。” “怎么能不马上去呢?”贾西贝忍不住一脸的焦虑:“安澄是把光碟放在枕头里啊,这就意味着她只要一躺下来就能感知到光碟还在不在。都这个时候了,再过不了一个小时她就得就寝,到时候就都露馅儿了!” 艾米也一怔,“可是她都回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贾西贝小脸苍白,轻轻咬住唇:“……我去引开她。” 艾米眯起眼睛来打量贾西贝:“你,真的肯这么帮我?” 贾西贝叹口气,伸手过来尝试着握住艾米的手:“我来M国,只有你们三个好朋友。虽然我曾经说过谎话让你们失望,可是我那也是不得已啊。你知道的,绿藤这边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亚裔留学生也是如此,我如果直说我只是个保姆的孙女,你们就都不会理我,我很怕自己交不到朋友,在这边只能孤零零一个人……” “艾米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非常非常珍惜我们的友谊。只要你肯原谅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艾米半晌没说话。 几分钟后才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如果不是你爱撒谎,我们说不定也没那么讨厌你。如果你这次说话算话,那我可以重新考虑。” 贾西贝登时眼含泪花,攥住艾米的手:“太好了!艾米,谢谢你!” . 安澄在房间里窝了半天,脸才终于冷却下来。 门上有人敲门,她开门看是贾西贝。 贾西贝一脸的笑意:“大家都在楼下看正正。好可爱哦。不过它好像有点紧张,是不是因为找不见你了呢?” 安澄忙起身,“可能是呢,我不该离开它这么久的。” 贾西贝也起身拉住安澄的手:“那我们一起去陪陪它吧。” 两人又是手拉着手下楼,安澄又是在光影明暗的交界里歪头看了贾西贝一眼。 贾西贝忙问:“怎么了?” 安澄笑笑摇摇头:“没事。” . 楼下笑得最开心的是向楠和大康的小女儿康缇。混血的小女孩儿神奇地集合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她有长长直直的一头黑发,从远处看上去是东方娃娃的模样。可是走近了才看清,她的牛奶一样的白皮肤,尤其是那双深凹的大眼睛,还是西方人的模样。 康缇见了安澄便扑过来:“正正,送给我吧好不好?” 康缇的中文还带着一点洋腔,尤其一张脸满满的婴儿肥,像一颗小肉球。安澄喜欢得恨不得咬她一口。只是……却没办法答应小肉球的请求呢。 只能委婉地跟她解释:“正正会、会住下来。我、我们一起照顾它,我们都是它的家人,好、好么?” 小孩子好哄,一会儿又欢天喜地地抱着正正跑开了。可是大孩子却不好办。 安澄陪了正正一会儿,然后偷偷问粒粒:“看见楚闲了么?” 103、喜欢的,就是她(2更) 103、喜欢的,就是她(2更) 粒粒倒被问得一愣:“没回来。我们还以为是跟你在一起。” 在街口的药店外,汤燕犀便率先走了,所以这边大家只是看见安澄自己抱着正正回来,却并不知道安澄其实是跟汤燕犀一起回来的。 “他没回来么?”安澄也吃了一惊。 粒粒看安澄神色不对,忙问:“你们……发生什么事了么?” . 杜松林家。 今晚是霍淡如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也是隔了许久,霍淡如终于又吃到杜松林亲手做的家常菜的夜晚。原本是值得纪念的,可是霍淡如却还是看出杜松林这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全程带着微笑,却也是一直在走神。 霍淡如不想破坏了今晚的气氛,于是没有在饭桌上点破。吃完了晚饭,两人挪到沙发上去喝茶看电视,霍淡如才摇着茶杯盯着杜松林笑。 “怎么了,是不是介意我在你跟澄澄通话的时候出了声?” 杜松林知道瞒不过霍淡如,可还是摇摇头:“没有。” 霍淡如就笑了:“师兄,好歹我学的是心理学,现在做的依旧是心理医师,我要是连你情绪转折的点都看不出来,那我就真该转行了。” 杜松林皱皱眉。 霍淡如捉着茶杯细细打量杜松林面上的神情:“……我知道你情绪转折的时间点,可是我却不理解你情绪转折的原因哎。虽然那个时候出声是我不对,可是那又怎么了呢?你为什么要跟澄澄说谎,又为什么要让我不要再出声?” 霍淡如搁下茶杯向杜松林逼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难道说澄澄并不知道我会来你家借宿?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不喜欢我来的?” 她都忍不住耸肩:“可是……为什么啊?我好像还不至于打扰到她。” 霍淡如的不解,叫杜松林满怀愧疚。 她是并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所以才会不明白他那一刻的顾虑从何而来。 是啊,现在还不是给淡如和澄澄互相介绍的时机——不是那种普通的介绍,而是将自己的感情和盘托出的正式的引荐——毕竟澄澄现在感情上还更倾向于她妈妈,而淡如依旧还未能对汤明羿释怀。 他也没想到澄澄打过来的时候,淡如竟然就那么巧合地从楼上传过声音来……那一刻他来不及想得更周全,便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他怕女儿就在那一刻,便会直觉讨厌了淡如。 “淡如你别误会。其实跟你无关,你在楼上也不知澄澄会打过来,所以你出声被她听见只是个巧合,你没做错任何事。” 他蹙眉,真希望时光能倒流,也许他能处理得更好些。“是我自己的问题。” 此时的霍淡如还不知杜松林对她的感情,于是也并未多想,只晃晃茶杯摇头苦笑:“其实我也能理解,我看见你这紧张的样子,就想到我跟犀犀说话时候的模样。咱们原来在面对孩子的时候,都会紧张成这个熊样儿。” 杜松林深深垂首:“淡如,真对不起。只是希望,你别误会澄澄。” 霍淡如倒笑了:“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跟个孩子过不去?你放心好了,等有机会跟她见面,我会好好跟她相处的。” 尽管儿子也曾说过不喜欢这个女孩儿,可是……作为她爸爸的好朋友,她跟这个孩子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才是,再说她本身就是做心理医师的,平素也习惯了与各色人群沟通。所以,有什么理由无法相处呢? “周末那孩子就回来了吧?”霍淡如自信地微笑:“希望到时候就能见到她。对了,我可以帮你一起做顿家常晚饭。” 霍淡如自信手艺尚可,可是杜松林却面色微微一白。 . 安澄没能找到的楚闲,却是出现在了汤燕犀的寄宿家庭外。 汤燕犀从药店门口先迈大步回到寄宿家庭外时,楚闲从路旁的紫叶李后面闪身而出,截住了汤燕犀。 汤燕犀见是楚闲,没惊讶,只是慵懒一笑。抬腕看表:“你坐车回来,我们步行。这么算起来你已经在紫叶李后头站了40分钟。闲人,你的闲工夫可真多。” 楚闲没理会汤燕犀的路数,只清冷凝着汤燕犀的眼睛:“你今天特特在安安面前强调我父亲的身份,就是想让安安误会我对她产生感情的动机。你在暗示就是因为我父亲与你父亲事业上的对峙关系,所以我接近她其实是因为你。” “你敢说不是么?”汤燕犀两手伸进裤袋,点点收了微笑:“还有,别在我眼前叫什么‘安安’,真的太肉麻。” 楚闲深吸一口气:“看样子是你从小跟你兄弟相争留下阴影了,患了被害妄想症。就连我喜欢谁,你都会认为是目标瞄准你的,未免可笑。” 汤燕犀有点惊艳地挑眉,上前一步与楚闲拉近距离:“不得不夸奖你,这个软肋真的是抓得挺好的。我这个短处外人知道的不多,而且一戳就疼。” 楚闲轻哼了一声:“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伪装得真的很好。” 汤燕犀歪头打量楚闲:“其实你说的没错啊,我这个人连自己的弟弟都防备着,你说,我怎么可能会放松对你的警惕呢?那你就更要好好记住,我会时刻盯着你。” “你盯着我又怎样?”楚闲也含笑迎上汤燕犀的眼睛:“这世上的人心,并非都可以由你控制。即便你盯着我,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走近安安,让她看见我的诚意,打消了你引导出的误会。” 汤燕犀眸光潋滟一闪:“楚闲,其实这样的你真的好玩多了。曾经那些藏起锋芒的日子,早就厌了吧?” “彼此彼此吧,”楚闲微微扬起下巴:“如果说藏起锋芒,谁又演得过Yancy你呢?其实我从前也不能说是藏起锋芒,只是与世无争罢了。既然没什么好跟你争的,我又何必不能与你相处?” 曾经的时光,他们在绿藤高中,以及整个华人圈子,各自占据着自己的地位、发挥自己的光芒罢了,实在没有互不买账的必要。 “那么现在呢?”汤燕犀兴味盎然:“你是来向我宣战,是么?” “是你先宣战的吧,”楚闲同样加深笑意,两人含笑相对,倒像是一对挚友:“难道你忘了,是你在几十分钟前口口声声说要起诉我。我就是再好的脾气,忍耐却也有极限。” “那就放马过来~”汤燕犀清亮一笑:“就如你所说,我这个人从三岁大就在与人争,况且我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当律师,所以我从来都不介意与人争,我甚至喜欢与人争!” 他说着忽然伸手,修长的手指点住楚闲的肩:“只是,别躲在女生背后。尤其,别把那小结巴牵扯进来。” “其实这也是我想警告你的!” 楚闲伸手毫不客气地将汤燕犀的手指头拨开,甩在一旁:“别再自以为是地把我对她的感情套上与你的关系。更别再在她面前说那种意在挑拨的话!” 汤燕犀的手被甩开,他也没介意,顺势就停在半空。他只眼睛不眨地打量楚闲的神色,随即两手摊开失笑。 “……楚闲,别说傻话了。你想告诉我什么呢,想说你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你有没有说服你自己,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他说着歪了歪头,仿佛自己也跟着一起思考:“就她那么个小结巴,谈不上美,更谈不上温柔,还有一副死硬的脾气,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她,有哪里吸引你了?” 楚闲微微一顿。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的。 “Yancy你其实该用这问题问你自己的。你既然如此不喜欢她,那就不要干涉我对她的感情。别再挡在我们中间,更别再对她做那些阴阳怪气的事!” 汤燕犀眯着眼耐心地听楚闲说完,转了转颈子,却忽地乜斜一笑。 “谁说我,不喜欢?” . 夏夜的风,忽地凝固住。 楚闲紧紧盯着汤燕犀,“你说什么?” 他不能接受汤燕犀方才说出那句话时候的态度。究竟是真,还只是个玩笑?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汤燕犀衣领:“你怎么可能也喜欢她?” 汤燕犀盯着楚闲捉住自己衣襟的手,竟难得地没有推开。他在夜风里轻轻叹了口气,那凝固住的夜风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我告诉过你的,我从三岁起就在与人争。你以为我那说的是我弟弟吧?真可惜,那时候我弟弟还没出世。我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我也说过的,从三岁起我就喜欢与人争。所以……我喜欢的,就是她。” 104、被听到了……(1更) 104、被听到了……(1更) 楚闲怔住,心里风云翻涌。可是他随即还是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Yancy,你以为我会信?” 汤燕犀凝着楚闲的眸子,也缓缓挂上笑意:“你信与不信,我都不在乎。” “你可以不在乎我,可是你总归要在乎安安的意见——你以为安安会相信,你喜欢她?” 汤燕犀眯起眼来。 她一向说他是假面的家伙,她当他所有的话都是暗算。是他自己说过,对她好也只是为了让她更加讨厌她……所以楚闲没说错,如果是她听见了,一定只会当他又是想捉弄她了吧。 汤燕犀的沉默叫楚闲更加愉快,他挥了挥手:“所以,千万别以为今天是你赢了。睡个好觉,晚安。至于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楚闲带着怨怼而来,转身回去时却是神清气爽。 汤燕犀瞪着楚闲的背影,懊恼得抬脚踢飞了路边的一块石子。 石子直飞进树丛,冷不丁“哎哟”一声。 那声音其实并不大,不过托夜色的福,周遭静谧,再加上小山的回声,才让这轻轻的一声成功传进了汤燕犀的耳鼓。 可是这轻轻的一声,却仿佛在他耳朵里擂响了数十面大鼓! 他跟见了鬼似的盯着树丛,“出来!” 紫叶摇曳,安澄尴尬地捂着小腿走了出来。 那石块说巧不巧正踢中她小腿迎面骨,硬碰硬疼得钻心。要不是发生的这么突然又这么疼,她是绝不会被他发现的。 汤燕犀片刻之间有点想这么拔腿就跑,他甚至真的回头看向自己寄宿家庭的方向……可是,在她面前他决不能跌了面儿。 他深吸口气:“你,竟然敢偷听?” 安澄在夜色里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小耗子,惊慌地看看左面又看看右边,只为了能避开他的目光。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回去没、没看见楚闲,粒粒说他没回来。我就、就担心……” 就担心楚闲是直接去找汤燕犀算账了,她这才赶紧朝这个方向寻出来。结果果然是远远就看见了他们两个的身影。她怕他们两个打起来,就一路借着路边的紫叶李遮掩身形,尽可能近地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以便控制局势。 结果…… 她把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话都给听见了。 . 若论现在的心情,她会使劲儿去回想楚闲说的话。楚闲说得对啊,她不信,她绝对应该不信。 他喜欢她?哈,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哪? “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你们两个刚刚没吵架吧?”她左顾右盼,用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 可是她这个模样……根本就是脸上一个大写的“我在装懵懂”。她这个模样让汤燕犀越看越生气。 他忍不住笑,笑得将心底泛起的寒气儿都给带出来:“小结巴,你真以为就你那撒谎的功夫能骗得过我?”他上前一步,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 “你都听见了。不但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明白。” . 逃不开了…… 安澄只能大口吸气,猛地伸手推开他的手,抢回自己的下巴来,伸手揉了揉。 “听、听见了又怎么样?不、不过又是你玩的把戏,戏、戏弄我,外加气楚闲呗!” 她睁圆了眼睛瞪着他,“楚、楚闲说得对,我能信你才怪!你当我会、会上你的当?” 汤燕犀盯着眼前这个梗着脖子犟嘴的丫头,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愤怒。他甚至有一点点因为她而迁怒于自己:是自己傻,竟然会对她产生那样的情感;而且竟然是对着楚闲承认的! 他深吸口气,用力将心中的愤怒都压下去,面上重又挂起一向平淡温和的笑意。 他跨前一步走到她面前,弯腰向她压下面孔去。 “……小结巴,你不光嘴笨,原来你脑筋也笨啊。我是说喜欢你了,可是你怎么跟楚闲一样智商欠缺,完全没听懂我的前言后语?” 安澄心下莫名地慌起来,可是却不想叫他知道,于是更狠劲一瞪眼:“你究竟说、说什么?” 他叹口气,悠闲地站直身子,拉远与她的距离。 “我是说,我喜欢——跟你斗罢了。” . 原来是这样么? 安澄用力连吸几口气,想起他之前的确有说过:“我从三岁起就是跟她争,所以我喜欢的,就是她”……所以,这样解读是符合形式逻辑的。 她忙笑了一下,她想自己也应该是释然的、放松的。 “我也这样想的!听、听你又具体解释一下,我、我觉得真的太好了!” 可是心下……为什么,这样地忽然一拧啊? 她赶紧转身:“误、误会解开了,太、太好了。那就各、各回各家吧。”她也学着之前楚闲的模样,背着身子摆了摆手:“晚、晚安!” 说完,撒腿就跑。 是她错了,她刚刚就不该来的。她原本是出来找楚闲的,那之前看见楚闲回去就跟着也回去好了嘛,何必跟那个家伙说话,何必——给自己找了这一场无妄的伤心? . 夜色大幕彻底将世界笼罩。向楠家庭这边,大家各自就寝。 贾西贝洗完澡坐在镜子前缓缓梳理她一头直发,边悄然打量艾米。 ——艾米去安澄房间送回光碟了。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艾米察觉到贾西贝的目光,便向她瞟了一眼:“看什么?” 贾西贝连忙垂下头去:“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把光碟给嫣嫣呢?” “这么晚了,明天给。”艾米钻进被窝,“都是你说应该今晚上就把光碟放回安澄房间去,所以时间都给耽误了。都这个时间了,还怎么给嫣嫣!” “好呀。”贾西贝温顺地笑:“明天嫣嫣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很感谢艾米你吧。” . 这个晚上注定很多人失眠。 安澄满腹心事地躺下,伸手按了按枕头套。藏在枕套里的硬物还在,她这才放心地阖上眼帘。 可是睡意且不肯降临,反倒是那个假面的家伙不请自来。 他送她光碟,他握了她的手,他对楚闲说他喜欢她……可是他却又对她说,根本是另外一回事。 那他为什么要送她光碟?为什么要让她看见那样的他? 昏昏沉沉陷进梦想,最后一刻她决定,明早就把光碟还给他。 她一点都不稀罕! . 翌日,两张光碟分别被两个人,送到了另外两个人的手中。 其一是那张复刻的拷贝,被艾米兴冲冲交给了顾静嫣。她信心十足,相信顾静嫣一定会夸奖她。 顾静嫣果然是开心的,问艾米是从哪儿找见的。艾米据实相告,说是从枕头套里翻出来的。 顾静嫣打量着光碟,忽地歪头看了艾米一眼:“昨晚就找到了,为什么今天才给我?我们两边距离很远么?” 艾米没想到顾静嫣会有这么一问,可是也不能直接回答说是听了贾西贝的劝告,所以昨晚上只顾着寻机会把光碟给安澄送回去——她毕竟不想叫顾静嫣在知道,其实找到光碟的真正功臣是贾西贝。 艾米也只好敷衍说,是昨晚太晚了。 顾静嫣盯着艾米的眼睛,笑笑没说话,只让艾米先回去上课。接下来顾静嫣就发短信叫贾西贝出来。 “艾米帮我找到光碟了,”顾静嫣盯着贾西贝的神情:“我原本以为会是你先找到的。” 贾西贝搓了搓手:“……是,艾米聪明又能干,昨晚进去翻了几下就找到了,并没费什么工夫。我,只在门外替艾米把风。” “是么?”顾静嫣眯起眼来:“照你这么说,她很早就找着了。” 贾西贝点头:“……好像,不到19点就拿到了。” “那么早?!”顾静嫣低吼一声:“那她为什么不昨晚就拿给我?” 贾西贝愣住,面上跟着白:“我其实也劝过她的,说嫣嫣一定急着看光碟。可是……艾米并不肯听我的。我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 顾静嫣抱着手臂忍不住迭声的冷笑:“好啊,好极了。” 顾静嫣怒气冲冲地离去,贾西贝望着她的背影,被黑框眼镜挡住的眼底,终于浮起笑意。 这张光碟是Y的,只要是Y的事顾静嫣都想第一时间知道,更是非要独自知道不可。就算是手下的三个人,也一向不想分享的。可是光碟却在艾米手里留了一个晚上才到了顾静嫣的手里,所以顾静嫣怎么会不怀疑艾米抢先偷看过了呢? 就算再是好姐妹,可是只要事关Y,顾静嫣也绝对不会原谅艾米的。 105、还你破光碟!(2更) 105、还你破光碟!(2更) 下午有体育课,顾静嫣和艾米她们选的都是排球,安澄和粒粒选的是篮球。两门课都在体育馆室内一起上。 上着上着课,排球课那边便不对劲起来:顾静嫣接球的时候,好几次“不小心”将球砸到了艾米身上,甚至有两次是砸中了脸。 顾静嫣几个人是同一边的,所以顾静嫣要去接球的时候,艾米等三人都是自动让开的,所以正常而言,球没有机会落到她们身上才是。除非,是故意。 可是她们四个是那样交好的关系,所以外人也只是观望,没人贸然上前干涉。 顾静嫣开始几下还会大声喊“抱歉”,可是几下之后,顾静嫣却先急了。她将球向地上一摔,上前质问艾米:“你到底怎么回事?是故意往我身边靠,故意让我打到你,好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道歉么?” “你到底想怎样?让我这么一个劲儿跟你道歉,你觉得很有面子很得意是不是?” 艾米被骂懵了。她原本还在等待顾静嫣的夸奖和感谢。 黛尔见状不妙,赶紧上来抱住顾静嫣,然后给贾西贝使眼色,让她劝住艾米。 贾西贝点头赶紧怯生生上前扯住艾米的手臂:“……别再惹嫣嫣不高兴了。” 艾米听了就是一愣,扭头盯着贾西贝:“你说什么?别‘再’惹?我什么时候惹过她了?” 贾西贝面上一片苍白:“……刚刚,嫣嫣说是你故意的。” “我没有!”艾米不敢当面跟顾静嫣吵翻,可是不等于会也忍贾西贝,她猛地伸手将贾西贝推开:“你知道什么?你又跟着胡说什么?” 贾西贝毫无防备,被艾米一下子推倒在地。她慌乱地抬眼看艾米,身子微微颤抖,已是要哭了:“艾米……我说错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那么小心翼翼地想要讨你欢心,我就怕你们讨厌我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艾米一愣,咬牙上前又要质问贾西贝。 女生们都看着,没人上前隔开两人。 安澄远远看见了,连忙丢了篮球跑过来,挡在贾西贝面前:“艾、艾米,够、够了!” 安澄回头伸手将贾西贝拉起来。贾西贝眼底涌满了泪,攥住安澄的手臂:“我没事的。别让她迁怒于你。” 艾米果然火了,冲安澄怒喝:“你算老几?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就管了,”安澄盯住艾米:“有理说理,先、先动手,就、就是你错了。” “说理?”艾米已经气疯,将火气一股脑都朝着安澄去:“我跟你个结巴说什么理?!” 体育馆的学生们都倒吸一口冷气。 有些话可以私下里说,或者隐晦地说,可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就是公然欺侮同学了,按照校规是要受到惩罚的。 众目睽睽之下,安澄深吸一口气:“我、我就算结巴,我也没、没放弃说理。我、我都能说清楚的,你、你有什么说不明白?” 就在此时,在另外一个馆内上击剑课的男生也都闻声走了过来。 “究竟怎么回事?”一个男生缓步走过来,不紧不慢掀开头罩。安澄看过去,正是那人眉眼从击剑头罩里点点展开的刹那。 微长发丝浸透了汗水,清逸五官挂上了运动之后的红晕。一向优雅如月的少年,这一刻浑身充满热力。偏那股热力还被一身纯白的击剑服束缚住,于是整个人有一种优雅与狂-野彼此冲撞的张力。叫人看过去……呼吸一窒。 四目相撞,安澄赶紧垂下头去。 是啊,亚裔学生都唯他马首是瞻,这会儿她们吵起来,他必定不会不管。 不是因为她在这儿,而只是因为……这是他一向以来的习惯。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将头罩帅气地夹在腋下,朝艾米淡淡点头,“先道歉。”声音虽淡,却不容抗拒。 众目睽睽之下,委屈又不甘,艾米绝望地摇头:“我没做错事,我不明白我凭什么要道歉!” 她究竟怎么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针对她,都在说是她要道歉?! 说着话,楚闲也边摘头罩边走过来,却没理会旁人,只是径直穿过人丛走到安澄面前。他垂眸小心地打量安澄,柔声问:“你没事吧?” 安澄不想成为大家的焦点,连忙摇头:“没、没事。” 汤燕犀的目光滑过他们两人的脸,声音平静而又不怒自威:“有人说对了,有理说理,可是你却先动了手,那就是你错了。一旦动手,就算你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安澄听了就一咬唇。切,他把她称为“有人”,就跟“路人甲”一样的意思呗! “如果我不道歉呢?”艾米也含了泪,却还是高高扬着脖子。 “那校方就会因为你当众动手,且当众侮蔑某人是结巴,双罪并罚,至少给你记一个大过。因为这个记过,你就别想在毕业之后得到校方的推荐信,就不用再想申请排名前百的大学了。”汤燕犀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提醒。 “可是就算我道歉了,难道校方就不会惩罚我了?双罪并罚,我好像已经没机会了!”艾米攥紧拳头。 “事在人为,”他依旧一脸清淡:“如果你肯道歉,就可能得到原谅。而只要有人肯出面替你向校方求情,那校方就有可能将惩戒方式降低为警告。” 安澄听得牙根痒痒。“有人”、“有人”,他分明字字句句都在绕着她打转,却偏偏用了这样疏离的字眼。是想跟她拉开距离,当她听不懂么? 不甘心被他这样一副推到事外的态度对待,她深吸口气,扬声对艾米说:“其实你没、没侮蔑我。我、我结巴,这、这是客观事实,又、又不是你造成的。你、你只是说出客观事实而已,我、我没受到伤害。所以我觉得你也不、不必为我的这件事受、受到处罚。” 所有人,都看向安澄。艾米也禁不住眼底光芒骤亮。 只有那个主宰这一切的少年,微微偏首,独独看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你听见了?机会就在眼前,转瞬即逝,要不要在你自己。道歉,然后我陪你去向校方解释。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面对校方。” . 安澄是一直等到汤燕犀陪艾米去接受校方质询之后,才单独上天台找汤燕犀,准备将光碟还给他。 艾米回来之后神色狼狈,眼圈儿通红,却还是带回了好消息。在汤燕犀的协助下,校方只给了她一个口头警告,兼之让她保证不再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个结果也跟安澄向校方的解释和求情分不开,所以艾米虽然有些尴尬,还是当面跟安澄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谢谢”闹的,安澄觉得心里有些柔软,所以找汤燕犀还光碟的时候,态度也没有了她自己原本想要的那种坚决。 ……至少,在艾米这件事的处理上,他虽然从头到尾都一副清冷疏离的神情,可是,他却实实在在地始终陪在艾米身旁。她知道,虽然他自己什么都没说,可是面对校方时,最难的那部分工作,是他做成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 她情绪上这么微妙的一点小晃荡,却也没能逃过他的眼。 他眯眼看立在斜阳里的她,抱起手臂没接那光盘。 她咬牙又向他近一步:“你、你倒是接着啊。你、你的东西,我、我才不要!” 他微微歪头:“嗤,你想还我什么,又想向我证明什么啊?” 她攥紧手指:“当、当然是还你这光碟,还、还用问吗?” 他却又是“嗤”地一声,也向她跨近一步,手肘都碰到了她递过去的光盘。 “可是……你已经都看光了我,就算还回这张光碟,就能将看光我的事,一笔勾销了么?” 安澄一下子就咬痛了自己的唇,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拨了拨她指尖的光碟:“光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还在介意我说过的喜欢你……那就跟咱们两个互相看光了一样地扯平回来啊——你也,说喜欢我好了。” . 天台上的风,蓦地停了。 那些白的黑的鸟儿,扑闪着翅膀在她头顶身周起起落落。每个动作却仿佛都成了放慢了的镜头。 她听见自己轰然如雷的心跳。仿佛为了盖住这心跳,她便更大声地喊出来:“谁,谁喜欢你了?” 他在黑的白的飞羽间,挑眉伸手点住她额头:“……你呗。” 106、就不放开你了,怎样(1更) 106、就不放开你了,怎样(1更) 许多年后她还会不时回想起这个画面。可是此时16岁的她,怎么可能认同他的说法? 她懊恼地连忙后退,避开他的指头,两手慌乱捂住耳朵。 他说的是什么话啊?她才不听! 他却立在风里,两手叉着裤袋傲然耸肩:“还不承认?如果不是的话,你又为什么要跑到校务主任办公室外去偷听?” 他竟然知道了? 安澄尴尬地咬住嘴唇:“……我是为艾米去的!” 下午的学校真静啊,静得她伏在校务主任办公室门外,都不用太过费劲就能听得见里面传来的声音。那声音有校务主任公事公办的质问,也有艾米的啜泣声,却没有艾米为自己辩解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是汤燕犀代表她发言。 她听见汤燕犀的音调并不高,声音平静,带着客观的疏离感。 “Cherry-To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不认为艾米伤害到了她,所以校方现在求证的应该只是针对艾米当众推倒贝西的事。” “没错,当时体育馆里几十个人都可以作证,是亲眼看见了这一幕,所以艾米难辞其咎。只是同样作为华人,也作为学生代表,我也有义务代表同学向学校做如下解释:我们还都是未满18岁的少年,好朋友之间的肢体接触再正常不过。比如高兴了会对拳,说得兴起了会用力拍对方的肩膀;甚至跟最好的朋友之间,还会用类似搏斗的方式来作为亲近的表示……” “相信校方应该早就知道,贝西和艾米本来就是号称‘四公主’里的成员,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们玩闹时候互相推搡这种级别的肢体接触,根本是最常见不过。” 校务主任不由得提醒:“Yancy,我明白你是想证明艾米动手推人,并无主观上的恶意。可是客观上,她的确造成了贝西的跌倒。” “跌倒也有很多种可能。”汤燕犀的声音平静而流畅:“跌倒的原因可能是外力的推搡,也可能是脚底打滑。脚底打滑的缘故,又可以细分为:地板原因、鞋底原因,以及贝西本人的生理原因。” “Yancy,你这样说就是把问题复杂化了。”校务主任无奈地提醒。 外面的安澄忍不住悄悄点了个赞。校务主任说的没错,汤燕犀的策略就是要分化焦点的。将矛盾打散,埋进多个合理的可能里,那么艾米的责任就会降低到了几分之一。 “这是合理怀疑,”汤燕犀的声音在平静之外终于透露出一丝笑意:“而校方如果刻意掠过,其实反倒有遮掩之嫌。” “我们又要遮掩什么呢?”校务主任有些意外。 “如果是地板的问题,那么就是校方的直接责任;而如果是鞋子的问题,则是校方的间接责任——谁让我们在学校内使用的鞋子品牌,是校方推荐我们购买的呢?” “Yes!”安澄在门外开心得一挥拳。 “艾米的推,的确是造成贝西跌倒的原因。不过也可能只是原因之一。艾米愿意接受她该受到的惩罚,可是却不该有可能替人受过。为了查清贝西跌倒的根本原因,我们都相信校方一定愿意将所有可能的要素都考虑进去,进行全面的、彻底的调查。” 汤燕犀十根手指叠起,唇角缓缓浮起笑意:“我们都相信学校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开公正的答复。” 汤燕犀说完这些,便带着艾米离开。只是走出校务办公室的时候,他偏头向背后的墙角处看了一眼。安澄躲在墙角那一边,捂住嘴,紧张地屏住呼吸。 接下来校方奇快地给出了处理意见。艾米虽然要受罚,却也只是最轻量级的警告而已,不被书面记录,影响降到了最低。同学们都只是惊讶学校这次的高抬贵手,却也只有艾米和安澄才知道,是汤燕犀的那番话在天平上加了重重的砝码。 她以为她自己藏得很好的,而且就算他曾转头朝她藏身的方向看过来,可是她确信他没看见她……却原来,他还是知道了。 “我倒是信你是为了艾米去的,”他在天台的风里眯眼看她:“可是你现在脸上的红,却是为了我的。” “还有之前,在体育馆里也听了我的话~”他跨前一步,向她垂首下来:“还说不是喜欢——那样的我了么?” . 安澄瞪着他,心里慌成了一团。 索性将手里的光碟往他怀里一塞,掉头就跑! 真是的……他说的都是什么奇怪的话,她又何必要留下来听他说? 可是刚跑出去两步,蓦然听见他从后面说:“如果还不承认喜欢我的话,那这光碟我也不留着了!直接扔下楼算了!” 安澄一怔,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去看。 他满意地勾唇,便就在那片斜阳的光辉里,当真将手上的光碟向楼下一抛! “哎你!”安澄来不及多想,朝那光碟飞出的方向便飞扑了过去! 他说过的,那是“礼物”; 还有……光碟里的那个秘密,是不可以叫旁人知道的啊。 她甚至来不及想,自己有没有这样奋不顾身的必要;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这个姿势飞扑出去,会不会根本接不住光碟,反倒跟着光碟一起摔楼下去了。 她只是……舍不得啊。 她跟着光碟一起飞出去,可是她半路却被一双长臂截住。光碟在空中划了一道闪亮的弧线,无辜地贴着天台的外延坠落了下去。她在他臂弯里,拼命想推开他的手。 她是狠了心要还给他的,可是——他也不能这么说扔就给扔了啊! “好了!”他用力箍紧手臂,拦住她,“不要了。” 还是晚了,楼下传来摔碎的动静。她恼得拼尽了全力想要挣开他。 “那你也松开我啊,混蛋!” 风里传来他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叹,“就不放了。” 哦? 她惊愕回眸盯住他:“你又要怎样?” 他深吸一口气:“要扯平啊。” “还、还扯平什么?”她呆住,有十分不祥的预感,却又不知是什么。 可是他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啊?彼此看光的事扯平了,说喜欢不喜欢的好像也扯平了,那还有什么? 可是他却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 她愣怔站在他身旁,正揣度他这又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忽然向她侧目瞥了一眼,然后,更突然地垂下头来,在她唇上迅速啄了一记! “就这个。你,欠我的。”他抬头回去的时候,便连耳垂都红了。可是他还是双眼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副天经地义、“我就做了怎么样”的神情! “终于,连这个也扯平了。”风吹乱了他微长发丝,遮住他清亮的眼睛,他就躲在发丝背后对着她桀骜又——羞涩地笑。 . 安澄几乎要疯了,左手捂住嘴,右手在半空中挥舞成拳:“你、你干什么呀你!” 太可怕了,这简直是那晚那场莫名其妙的梦的翻版。他果然啄了她的唇,而且果然碰一下就跑,让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可却就是觉得他的唇——也如梦里的菲薄、微凉,还似乎有桃花清冽的芬芳! 汤燕犀眯眼凝视她的气急败坏,以及——满脸的羞红,抑制不住自己心底冒出的愉快。 索性,又伸手扯住她飞舞的乱发,将她拉近,再度——垂首,又啄了一下。 还是极快地就闪了开去,却……比方才那一记,更清晰和甜美。 安澄彻底石化,这回将两只手都捂住了嘴,“你!你疯了么?” 他面上仿佛也有些忸怩,却还是朝她警告地呲牙:“还说?难道想让我再来一下?” “唔……唔唔唔!”安澄吓得赶紧将两只手叠起来死死盖住嘴,所有的抗议的话都憋在唇里,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愉快极了,用力盯紧她唇的位置:“这一招好像还挺管用的……那么好吧,以后你再跟我多嘴,我就用这招让你闭上嘴。” 安澄又惊又羞,急得只得跺脚。 他长眉轻扬,清美的面上挂满少年青锐的得意:“知道怕的话,那从今以后就乖乖听我的话。” “第一件事,”他伸手勾住她肩头,将她又拉近他。他躬身在她耳边略带沙哑地说:“不准再让楚闲叫你‘安安’。否则,我听见一次,就——亲你一次。” . . 他说完,竟然自己转身就先走了。 安澄站在天台的风里捂住自己的嘴,脸红着揣了满腔的愤恨。 他凭什么? 他,又究竟说什么终于扯平了呢? 以及,她为什么竟然会觉得,他的唇似曾相识? 107、我们两个都是认真的(2更) 107、我们两个都是认真的(2更) 晚饭的时候,向楠一改平素的亲和,严肃地给家里的孩子们开了个会。看样子,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学校已经反馈给了向楠。 “绿藤高中不建宿舍,而是选择寄宿家庭的方式,就是不希望你们的生活里只有宿舍管理员的身份出现,学校希望我们更是代职父母。而你们在我的家里,就不再是同学,而是一个家庭的兄弟姐妹,需要你们学会亲睦相处。” 向楠的目光滑过艾米的贾西贝:“真不巧,今天发生冲突的你们两个都是我家里的孩子,而且你们还是一个房间。你们以为我会看不见你们从回到家之后,还彼此回避、互相看不顺眼的模样么?” “你们两个,”向楠指指隔开坐着的两个人:“坐到一起去。如果你们两个连这点小问题都排解不了,那出来寄宿就没意义了。” 艾米和贾西贝对视一眼,艾米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贾西贝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餐具挪到了艾米身边去。艾米却不客气地一墩水杯,直问向楠:“是学校的授意么?嗤,这么做有意思吗?” 贾西贝捉着餐巾小心翼翼站在艾米身边:“……艾米,今天如果我也有错,我向你道歉,好么?咱们别吵了,向楠说得对,家里又不止咱们两个人,咱们不能因为自己不高兴就让大家都跟着扫兴。” 楚闲与艾米对桌,也静静看着艾米和贾西贝两个人。他缓缓说:“艾米如果你还是介意顾静嫣对你的误会,明天我会找个机会帮你解释。” 艾米面上还是绷着,盯着向楠问:“你们家里就没有别的房间了么?我要换房间!不行我付钱也行,给我单独一个房间!” 向楠皱眉:“不好意思这不是酒店,不是你有钱就能换房间。我家里一共就这几个房间;况且,与兄弟姐妹分享卧室也是你们寄宿的一个训练内容。” “那我换房间不行么?”艾米转眸盯上安澄和粒粒:“你们两个,谁跟我换一下?” 粒粒迅速看了安澄一眼,果断摇头:“对不起我跟Cherry住习惯了,不换。” 安澄按住粒粒的手背,“好,我跟你换,你今晚睡我房间好了。不过,这、这只是暂时的决定,你请快、快一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粒粒捉住安澄的手:“我不想跟她一个房间!” 安澄低声劝慰:“我明白的……就几天,拜托了。” . 换了房间,安澄也睡不着。她能听见贾西贝也在那边辗转反侧。 “安澄,你睡了么?”贾西贝怯怯地出声。 “没、没有。”安澄便也推开蚊帐:“有、有事么?” “谢谢你今天替我解围。” 安澄吐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你自己。都、都是华人,大家别伤、伤了和气。” 贾西贝寂然地笑笑:“我明白的,可是我还是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刚刚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片刻无言。 “安澄,你知道么,我好羡慕你。你看你这么明亮、勇敢,即便是面对嫣嫣和Yancy,你也毫不退缩。哪里像我……” 安澄心下也是不忍:“你别、别这样说。每个人天性不同罢了,所以不能简单说谁对谁错。” 这世上勇敢的人值得称许,可是胆小就一定是过错了么? 贾西贝小心地吸气,隔着夜色听过去,能听得出是在挣扎和犹豫。 良久之后终于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你认错。可是,开始不敢。” 安澄隔着夜色转眸看过去。贾西贝弓起身子,仿佛正在压抑地抽泣。 “家庭分配方案,我动了手脚。原本你有可能跟Yancy分在一个家庭的,可是嫣嫣不准……” 安澄一怔:“你动了手脚?” 贾西贝在夜色里悲伤地闭上眼睛:“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不是?Yancy想要做的事,就凭我一个保姆的孙女怎么能改变得了?” 安澄心下也是微微惊跳。 贾西贝猛地挥开双手:“我豁出去了!安澄,你这么帮我,我不能再骗你——是我,去拜托了能主宰这件事的人。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就是为了能让嫣嫣她们不要不理我……” 贾西贝在夜色里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抱着头呜呜哭出了声。安澄愣住,然后赶紧起身走过去,抱住了贾西贝的肩。 贾西贝的肩膀那样小,在夜色里颤抖得那么厉害,她的悲伤从骨头缝儿里氤氲出来,这样的深刻和隐忍,没有半点虚假。 “对不起我不能说我究竟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因为我实在没脸说出来……安澄,对不起。可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我不想再欺骗你了。” “好了,我明白的。”安澄轻轻拍着贾西贝的肩头:“不想说的就不说了,啊。我明白的,你是无辜的。” 在安澄的安抚之下,贾西贝终于平静下来,点点沉入梦乡。安澄却反倒更睡不着,抬眸望窗外那疏离冷漠的月色。 其实……顾静嫣也都是为了那个家伙才走火入魔的,所以归根结底或许也应该说都是那个家伙的错吧? 顾静嫣莫名其妙就是怕她跟那家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原本觉得无稽和可笑,可是现在…… 她想起他的那两个若有似无的唇上轻啄……那究竟又是代表了什么?是不是他又升级了的捉弄她的招式呢? . 汤燕犀的房间内,他也同样还了无睡意。 同一房间的卓星华停了手里的游戏机,扭头瞟着他:“燕犀,周末来我家玩吧。星雨约了她们好几个小美女……” 汤燕犀捧着法律书看,眼睛都没离开书页:“没兴趣。” 卓星华嗤了声:“为什么?别告诉我你周末又要独自一个在家里啃书。”他丢了根香烟过来:“你现在其实就没看进去,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喂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一回来就不理我,还这么心不在焉的,连对你老婆也三心二意了?” 汤燕犀从小就痴迷法律书,很少出去玩。同龄的朋友都笑他,说再这么着将来连老婆都找不着。那时候才几岁大的他,竟然就一身清气儿、满面淡然地说:“我将来不恋爱,也不结婚。法律就是我终身唯一的伴侣。” 卓星华的戏谑,汤燕犀岂会听不出来?他终于从书页里转开目光,赏赐给卓星华一眼凝视。 “哦,我老婆还没抗议,你就急着打抱不平了?你是想告诉我,你爱上我老婆了吗?” 卓星华一怔,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就您那老婆,我真招惹不起。” 天啊,哪怕是看看汤燕犀从小到大书房里那通天彻地的大书架上摆满的厚厚的法律书,他都要疯了。他可没Yancy这份定力,也熬不住那份寂寞。更别说,将来站上法庭之后要面对的那份庭上庭下的压力。律师这个活儿,真不是普通人干得了的。 看汤燕犀又回头去看书,卓星华凑过来:“我妹妹星雨她,是真的盼着你去。” 汤燕犀合上书:“我不是没去过,你的面子我给了好几回。可是哪次去了,最后不是惹你妹妹掉眼泪?我这人就是这样的,学不会刻意哄女孩子开心,更不会在争论的问题上放水。而且我也不喜欢跟我争论的时候掉眼泪的的女孩子。” 卓星华托着腮帮:“照这么说,你喜欢的是能扛住你的攻势,从来在跟你斗嘴的时候都不掉眼泪的呗?” 卓星华这么说着,忽然一拍脑袋:“哎?我怎么想起一个人来了呢?” 汤燕犀将手里硬壳的大法典忽然朝卓星华脑袋方向一扔—— 卓星华本能地伸手去接,以保护自己的脑袋不被砸扁。结果完全没料到汤燕犀是故意将大法典抛向他脑壳偏后的方向去——结果卓星华只顾着接法典,身子全向后仰过去,失了重心,连人带凳子一同仰天倒地,摔得“啪嚓”一声。 “喂,好狠呀你!”卓星华躺在地上嚷嚷。 汤燕犀轻哼一声:“不准你说她。提都不能提。” 卓星华听出滋味来了,赶紧拍拍P股爬起来:“哎?难道你真的……?” 汤燕犀在灯影里清傲偏首:“总之,以后别再我眼前总是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星雨了。不然,你不久就会听说一个传闻:大家都在传说,卓星华有恋~妹情结。” 他也没想到,原来这世上果然有比法律更有趣的人啊~ . 翌日安澄又是最后一个上校车。 正正不能再送去楚表哥的宠物商店了,但是幸亏有向楠和大康答应帮忙照料。 安澄对大康的工作有点好奇。向楠是被她哥向景盛惩罚,所以在同业里找不到工作,倒也罢了;可是大康的工作看上去,时间也蛮自由。大康大大白白的,是他们小女儿的暖爸,每天照顾康缇的工作大半都由大康负责。这回正正也托了康缇的福,大康说会跟照顾康缇一样照顾正正。 交待好了正正,她这才上校车。上车之后先悄然找汤燕犀的位置,接下来便赶紧寻楚闲。 今早她虽然还介意跟汤燕犀之间发生的事,但是她今早更怕的却是——楚闲再贸然喊她“安安”。 幸亏今早上汤燕犀好像没想为难她,所以没再跟那天似的故意坐在门边儿上。这回他是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右边的窗。 虽然安澄上车还是一眼就扫到了他,但是好在她和他中间隔着一车的人呢,只要她稍微矮矮身子,还是能堪堪装作没看见他的。 可是楚闲……就麻烦了一点。兴许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所以楚闲此时就坐在车门第三排的位置上,一抬眼就会目光相撞。 看见她上车来,楚闲含笑招手:“安安过来坐。” 她正想着怎么不让他喊呢,结果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叫出来了……安澄双耳嗡的一声,赶紧也顾不得站在过道上的同学,就拼命往楚闲的方向挤。 见安澄红了脸颊,两眼晶亮地迅速挤过来,楚闲心里悄然地欢喜。他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出来——他才不会像汤燕犀做事那么没品,他不会替安澄多占一个空位,他只是会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安澄——这才是一个绅士的做法,他含笑等着安澄独独朝着他来。 安澄像是鼓着腮帮的小鼹鼠,锲而不舍地迅速钻了过来,可是第一声却是跟他说:“……求你一件事:别、别再叫我安安。” . 他惊住,垂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一向坚强又勇敢,可是这一刻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向他微微侧开身子,只用她的肩膀对着他……她的脸上,有奇怪的红霞。 他深深吸气,心里不难推导出答案。 他叫了“安安”不短的时间了,可是安澄自己并未十分介意;真正介意的也只有汤燕犀吧?所以安澄这样突然提出拒绝,便不难想到是受了汤燕犀的影响! 只是不知道,汤燕犀这回又用了什么手段,而且成功地让安澄妥协了。不过从安澄的表现上来看,汤燕犀怕是使出了什么非常的手段!否则,她怎么会如此啊~ 可是车上人这样多,他只能忍下开始狂奔的想象,控制住自己的神色。他对着安澄也柔软地笑:“没事的。”他约略偏首,半面转向最后一排的方向,然后垂首含笑凑近安澄耳边:“别怕。我说过的,不管是谁敢欺负你,我都会保护你。” 从最后一排的位置看过来,是他含笑耳语,侧面上印满温柔。非但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倒安之若素。 他这样反倒叫安澄更尴尬,低低垂首:“……对、对不起。” “又说什么傻话呢,”他含笑抚慰:“别人影响不到我们的。你是我的安安,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安安。” 他轻柔的呢喃在安澄心里却投下了惊雷。她头皮发麻,一声一声地计算着:一、二、三……天啊,今早上他叫了三次! 那是不是意味着,汤燕犀那个家伙他得……三次! . 熬到学校,楚闲心满意足地跟同学先去了他选的课。等他走开了,一直在一旁跟卓星华说话的汤燕犀才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安澄赶紧回过身去,背对着他,装作完全没看见他。 他也没说话,只是满面轻松地走上来,伸手在她肩头上敲了敲。 一、二、三。 那么轻,那么淡然疏离的模样,敲完就走了,可是安澄心里却是卷起了惊涛骇浪! 完了,他都知道了…… . 回去上课安澄就赶紧翻课表,盘算着今天究竟有几节课跟汤燕犀一起上。 铁面无私的课表方方正正地给出了答案:三堂。分别是历史、心理学和体育。 安澄一片抓狂。该死!为什么不多一节,也不少一节,偏偏也是三?! 世界历史课在第二节,在安澄心目中该是今天三门重合的课里最难熬的一节。毕竟世界历史课是她跟汤燕犀孽缘的开始,而且楚闲同样选了这门课,以及还有——座位。 她坐在中间,旁边是顾静嫣;而汤燕犀和楚闲则并排坐在最后一排。她觉着自己变成了馅饼,被前后夹攻、翻面再煎。 课堂上查理老师要同学们分组,共同做“法国大革命对世界的影响”的课题研究。同学们自行分组,没想到汤燕犀却先举手站起来说:“鉴于我曾经跟Cherry同学犯过相同的错误,我希望这次能跟她同组。” 安澄大惊,赶紧也举手站起:“鉴、鉴于我跟他犯过相同的错误,所以我绝、绝对不能再跟他同组!” 查理老师也吓了一跳,认真看了看两个人:“你们两个,都是认真的?” 汤燕犀轻轻一笑:“我是认真向学,想跟Cherry同学一起改正了曾经的那个错误;可是看样子她却是‘认真’地还想要逃避。” 他挑眸凝视查理老师:“身为老师,您会支持哪一种‘认真’呢?” 108、一下儿(1更) 108、一下儿(1更) 那个家伙每个字眼都藏着心机,所以事情的结果——当然是查理老师鼓励“认真向学”啦! 查理老师还安慰安澄,说汤燕犀是他最好的学生,所以跟他一组做课题,在他的带领下,小组成绩从未低于B过。这可是同学们都求之不得的,查理老师告诉安澄说“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要浪费了”。 经过自愿组合,加上老师酌情的调配,最后汤燕犀为组长的小组里有如下成员:安澄、粒粒、贾西贝、卓星华,以及另外两个M国本国学生。 作为查理老师另外一个“最好的学生”,楚闲也在另外一个小组担任了组长。顾静嫣、艾米等人跟他一组。 无形中,因了几个人私人的恩怨,两个小组俨然形成了竞争对手的关系。 大家更换座位,小组坐在一起。安澄拉着粒粒和贾西贝坐在一排,刻意避开汤燕犀;汤燕犀、卓星华等四个男生则坐在她们后面。 卓星华瞄了一眼楚闲那边,笑笑低声说:“要小心喽,楚闲和顾静嫣看咱们的眼睛都红了。” 安澄埋首书本,只当没听见。汤燕犀也没搭理卓星华,一本正经地给小组分配任务。 “课堂是‘论法国大革命对世界的影响’,那么我们就以时代为纵轴,地域为横轴来分配,大家各自去寻找自己负责部分的资料,三天后汇总到我这里。接下来的四天时间统一撰写论文,准备小组发言。” 安澄分到的部分是“19世纪以来,法国大革命对于亚洲各国的影响”,这一部分她在中国的时候多少涉及过,所以做起来难度要小一些;唯一的难度是将那些词汇转换成英文。 卓星华从后排倾身过来,拍了拍安澄肩头:“我要做的是‘19世纪前,法国大革命对东方世界的影响’,咱们俩首尾衔接,一起做呗?” 安澄跟卓星华并不熟,只是知道他是跟在汤燕犀身边的人之一。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是跟着汤燕犀的,她就尽量都敬而远之。 她低头犹豫,汤燕犀分配完了任务,横眸瞥了一眼卓星华:“只要不介意要帮她写完她那部分。” 卓星华张了张嘴,赶紧坐回去。 安澄忍不住回首瞪他。他什么意思吗,凭什么认定她就自己完成不了? 他淡淡抬眸,迎上她的目光,忽然在下面伸长腿踢了她凳子一脚:“请教‘三权分立’这个词儿用英文怎么说?” 安澄一下子梗住。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意义就是将天赋人`权、三权分立的观念引入,所以这个词汇是怎么都绕不开的。她垂首编排了半天,终究还是作罢。 “不会了?”汤燕犀轻哼了声:“这还只是其中之一,此外还要涉及宗教、议会制度等众多的专有词汇、中古词汇,请问你凭自己一己之力,怎么完成?” 安澄只觉自己被一脚一脚踩扁,快成了馅饼。她咬咬牙回头瞪他:“我……我快译通,金山词霸,要不google网页翻译!” “嗤……”他竟忍不住笑了,又在下面踢了她板凳一记:“那到时候你交上来的是马啊,还是鹿啊。Cherry同学,真好意思拖累全组的平均分么?” “那你要我怎样?”安澄真快被他气死了,可是在课堂上又不能跟他吼出来,只能控制着情绪尽量压低声音质问他。 他微微挑眉,趴过来伏在桌子上靠近她,低声说:“……别怕,我帮你啊。” . 安澄这个泄气,便急忙转回了头去。 心里又莫名地跳成一团。 讨厌,他难道不觉着自己这话说得有严重的逻辑问题么?如果她找他帮忙,那就不存在“不怕”,她反倒还会“很怕”、“非常怕”才对;同理,要是真想让她别怕,那他就该给她推荐个旁人帮忙,而不是自己上阵! .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大家都起身离开教室。汤燕犀却又在下面踹安澄凳子,甚至将她书包带踩住。 安澄也不好发作,只能尽力低声问他:“你又想怎样?” “这个大课间还有20分钟,留下来熟悉一下词汇。别想去玩儿。”他竟一脸的义正词严。 安澄深吸口气:“我保证我接下来会自己用功。所以就不耽误组长你了。” “不行~”他暗暗将她书包带踩得更死:“身为组长,我必须为全组的同学负责。为了大家的平均分,我不能放任你。” 楚闲那组也都起身要走,楚闲和顾静嫣不由得都扭头望过来。 他上身后仰,距离桌子很远,可是仗着腿长却将她的书包带死死控制住。他冲一脸窘瑟的安澄眨眼,柔声吩咐:“跟楚闲挥手告别,听话~” 安澄也怕楚闲发现了桌子下的端倪,只能深吸口气不情愿地撑起微笑,朝楚闲挥了挥手。 楚闲也只好点头笑笑,可是顾静嫣却还是不肯走。 汤燕犀扬眸迎上顾静嫣,勾唇谜样一笑:“舞蹈课见。” 安澄听了倒吓了一跳:“舞蹈课?你跟顾静嫣一起上芭蕾课?” 他轻嗤一声,长眉轻扬:“我觉得穿着白色半透明紧身裤的时候……感觉真是酷极了。” 安澄实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赶紧背过身去,都替他脸热。 大家终于都陆续离去了,教室里静静的,窗外树冠绿意映照进来,显得桌椅罩满清幽。 他伸手过来扯了扯她后脑的短发:“小结巴,过来。” . 安澄的心忽然跳得失控了的快。 她不知怎地死死抱住了本子挡在身前,悄然深吸气拒绝:“……不用了!我就坐这儿念单词就够了!” 可是究竟是要——抗拒什么,又防备什么啊? 他在后面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虽然轻,可是因为教室里实在太静,所以她也还是完整地听全了他笑声里的低扬宛转。 后面桌椅忽然哗啦一响,安澄紧张得吸不上气来。而左侧身边有颀长身影遮住了阳光,将她罩住。 是他起身走了过来,立在她座位旁。他躬身,伸手从她手里将本子抽出去,然后按下原子笔的按擎,笔走龙蛇在她本子上写下几串花体单词。 他这样弓着身子,向她歪头看过来:“都是刚刚教过你的。来,读给我听。” 安澄看着那几串单词有些傻眼——她刚刚不是没用功,可是她却忍不得他这样的手写体啊! 可是她不甘心,便凑近了去仔细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辨认。 她忘了,她这样便越来越靠近了他。 当她终于瞪酸了眼睛,勉强认出了一个单词时……她却听见他近在咫尺地,轻轻一喘。 不是普通的呼吸,而是声息荡漾的——微微一喘。 她心下没来由地一片惊慌,刚想抬眼去看他,可是……他却已经就等在她抬头的路线上,于是她抬起头来就正好—— 唇,贴撞上了他的。 . 整个教室都忽然悄无半点声响,她只能听见他和她自己的——骤然乱了的呼吸声。 他的轻喘绵长而激烈,仿佛在酝酿着更多的力道;而她自己的,则只有“滋儿”的一声,随后就陷入了沉寂,就跟背过气去了似的。 他的喘声越发激烈,紧接着他捏住了她下颌…… 千钧一发,她急忙向后猛然退开! 天,幸好还来得及,所以依旧只是四片唇瓣清浅一碰,并没有——更多。 “该死!”他忍不住低声咒骂,抬眼炽热地凝住她。 她像是好不容易从豹子爪子下逃脱的羚羊,赶紧从座位上退后起身,大口呼吸着防备地盯住他:“你,你怎么能这样?!” 他左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撑着座椅靠背,半曲着身子眯眼凝视她。他颧骨上一样涌满了红晕,可是他的眼却水意迷蒙,带着意犹未尽:“……我怎样?我早警告过你的,如果不想我对你这样,那就别再让楚闲叫你‘安安’。可惜啊,看来你对楚闲的影响力有限,他没听你的,不但今早上又叫过了,而且短短的车程里竟然叫了三次。” 他绷紧地笑了笑:“所以,是三次。你逃不掉的,过来。” “鬼才理你!”安澄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恐惧,况且这种恐惧感也跟从小到大所体尝过的那种恐惧感完全不是一回事哪!这种恐惧……叫她陌生,叫她只想赶紧逃开。 她趁机一把抢过书包,转身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刚刚的那一瞬,天哪她好怕…… 她好像能想象到,方才如果她不是及时退开了,那么汤燕犀对她做的那件事——将不再是从前的那种轻啄,而是…… 她不要,她好怕! . 午休前的最后一堂课是艺术课。安澄选修的是舞台表演。 她这个选择曾经引发过汤燕犀,已经所有同学的惊诧。 也是哦,她是个结巴,竟然还要选舞台表演……在别人看来是疯了吧。 舞台表演的老师伊芙也为此私下里跟她聊过好几回。伊芙说授课教师是有权对选报自己课程的同学做适当的选择的,她虽然不想直接拒绝安澄,可是她想知道安澄选报这门课的初衷。 伊芙直言不讳地提醒:“到时候是无法完全避免同学们在你结舌的时候发笑的。我知道你会介意,我也同样会介意——我不能只保护你一个人,我也要兼顾整体的授课质量。比如我们排一场戏,我不希望因为你引起的哄堂大笑会毁了我的戏。” 安澄倒也喜欢伊芙这样的直率,她尽力平静地答:“那,那我演一棵树、一阵风,或、或者一只蜜蜂。只、只要不用说话的,都、都行。” 伊芙听了也是心疼:“那由何必?” 安澄忙解释:“我、我的短脚在口齿,可、可我还是有形体的潜质的。只、只要能站上舞台,我、我一定能诠释好自己的角色!” 伊芙给了她几个角色设定,安澄竟然真的全都表现得很好。她虽然跟欧***比起来有些干瘪,可是她进.入角色很快,在角色里她的形体便发散出迷人的微光。 伊芙也有些惊讶,端着手臂打量她:“你,原本受过舞台训练?” 安澄终于笑了,第一次露出自信的灿烂:“没、没特地受训过。可是因为我妈妈是、是现代舞蹈家,所以我从小就坐在舞台侧幕旁玩儿,对舞舞台和灯、灯光都习以为常。至于形体动作,都、都是模仿我妈妈来的。” 她坚持选修舞台表演,甚至无惧自揭其短,其实都是因为……想念妈啊。 只要站在舞台上,哪怕一句台词都没有,可是当灯光亮起,她就觉得妈就在她身旁。 爸问过她对自己将来的设计,可是她说了不想跟爸一样学医。其实她想学的还是妈的专业,她梦想有朝一日她能跟妈一样,站上这光芒万丈的舞台。 艺术课没有相熟的同学,她默默一个人换好衣服,等着上课。同样换衣服的女孩子们忽然笑起来:“快看啊,芭蕾王子们来了。” 109、又一下~(2更) 109、又一下~(2更) 安澄正弓腰系鞋带,一口气不小心呛着,捂着嘴咳嗽起来。 她没办法不想起汤燕犀来,想起他那句“觉着穿白色半透明紧身裤”的感觉…… 女孩子们都趴门口上去往外看,随之便是各种此起彼伏的惊叫、坏笑。安澄用力想让自己置身事外,可是女孩子们低声的交谈还是钻进了她耳朵。 “好大……” “不但很大,而且——形状很美啊!” 安澄就没法淡定了! 她噌地一下子站起来,两拳在身侧攥紧。虽然明知道上芭蕾课的男生也不止是某人自己一个,可是……女生们现在正在讨论的,却也可能就是他啊! 谁叫他,根本是男生里最耀眼的那个呢?她们第一个讨论的,绝对是他! 还是忍不住钻进人丛,挤到了门口。 门玻璃外,换好了衣服的一队男生正往舞蹈课练功室走。狭长的走廊,地上铺着银灰色地毯,而那一队少年个个穿纯白飘逸的上衣,配汤燕犀说的那种“白色半透明紧身裤”,说说笑笑着走过来。 他们每一个的身材主体线条都是修长挺拔的,可是——微部却也各自还有那些圆隆的线条。 安澄只看了一眼,还没分清谁是谁,脸就已经红了。 这里是M国,女孩子们谈论起男生来,虽然也有羞涩,却并不讳言。安澄却大方不起来,既想看清那群人里有没有那个家伙,又——不敢正大光明瞪圆了眼睛去看。 她只能歪着头,看一眼避开一会儿,然后再鼓足了勇气去看一眼。 反倒是人家男生们很大方,走过来看见有女生们在参观,各自青春洋溢地朝女生们挥手,甚至飞吻。 眼看男生们从面前走过之后,就要拐弯过去,再也看不见了,安澄只能赶紧瞪圆了眼睛,一个一个看清迎面而来的年轻面孔。 可是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竟然并没有汤燕犀!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这口气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下不去…… 芭蕾少年们在门前消失而去,原本围观的女生们便也都笑着散开了。安澄在门口独自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转身也走开。 就是这么片刻的犹豫,走空了的走廊尽头,终于又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来。 安澄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望了过去…… 这一刻,走廊里只有那一个白衣的少年;而门内,也只有安澄一个看客。 这最后走来的,讶然才正是汤燕犀! 安澄惊得张大了嘴,目光无法控制地从他面上一路下滑……当那颀长的纵向线条忽然在腰线戛然而止,进而过渡到了其它形状的线条时,安澄才猛然惊醒,连忙转身就逃。 无人的走廊上,白衣的少年慵懒耸肩,浅浅勾起唇角。 容易受惊的小东西~ 只这样,就怕了? 原来——他是可以吓怕她的,嗯? . 午休安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只是一个劲儿地感觉肠胃抽筋,好像总想跑厕所。 当午休时间行将结束,她也忽然灵机一动——正好借着这个借口,不去上心理学课了呀! 心理学是高中的选修课程,属于大学的预修科目。不是必选课,选了这门课的大多是学霸,想要借由这门比较艰深的科目成绩来在申请大学的时候添上浓重一笔;或者有的是将来大学有志向以此为专业的,所以预先修习,将来大学也可以认可学分。 安澄鬼使神差地报了这门课,报完了便是后悔。 她报这门课的缘由,还是在那一刻想到了爸。爸后来虽然还是该做了全科医生,可是爸在大学里也曾经辅修过心理学专业,爸有几次隐约透漏过,辅修心理学的时候才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心理学里那些晦涩的专业词汇却简直逼疯了她。更何况,里面还有个汤燕犀! 所以,她逃课去了! . 她躲进图书馆窝了一会儿,肠胃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心情却并未因此而一起平静,她忍不住有一点点好奇……当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上课了发现她压根儿就没在心理学课上出现,他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一脸铁青,还是干脆气歪了鼻子? 想起来就爽,她实在忍不住想去偷看。 偷偷走进教学楼,沿着一片寂静的走廊走去,找到顶楼的心理学教室。 在门口伏低身子,从后门的门缝往里看…… 按着他的习惯,通常都是坐最后一排的,所以从这个位置,应该能看得见他。 可是出乎安澄意料,她这么看过去,竟然没看见那个家伙! 嗯?难道他换座位了? 她膝盖跪在地上,转换了几个方向,试着从其他位置上找到他的影踪。可是,也还是没有! 她正在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看够了么?” . 声音极轻,可是在安澄听起来却是晴天霹雳! 一阵麻木从头皮直窜而下,蔓延到了手指头尖儿、脚趾头缝儿。 她拼力忍着,深呼吸转过头去。 阳光从走廊的窗子倾天而下,落在他的肩上,耀起一片清光,然后分化成一片一片,有一部分落进了他的眼底。 他在盯着她笑,却是满眼的戏谑! 安澄小心地攥拳,低声反击:“谁,谁看你了?!再说你也根本没在上课!” 他夸张地露出一个大大的惊讶,然后耸肩:“谁问你从这儿看够我了么……我问的是,之前。” 啊!他说的是内个! 安澄瞪了他半晌,才拼力解释:“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我不是为了看你的!那、那么多男生呢,各有特色,都、都挺好看!” 他倏然一眯眼:“你是说,你都看见了?” 她认真点头:“看、看见了!” 本来就都看见了嘛! 他一把拎住她的书包带,将她顺带着也从地上给拎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将她从教室门口扯开,直扯向无人的楼梯转角去。 安澄既不敢喊,也不敢动作太大地挣扎,只能认命地被他拎过去。转过墙角,他才松了手,却将她向墙面一推。她一个站立不稳,只好紧紧贴住墙面。 可是她可不想示弱,看他还有点不信,她竟口齿伶俐地将看见过的男生的相貌特征一个一个都描述给他听,看他这回还信不信。 他眼底盯着她片刻不停的小嘴,眸光不断变暗。 “好,好极了。”她终于口干舌燥地说完,他浅浅点头给了这么个评价。 她还没等休息一下,他却紧接着就欺了过来,垂首就吻住了她的唇! . 天啊…… 她之所以这次脑海中自动闪出的字眼是“吻”,而不再是之前的“啄”,或者“撞”,就是因为……他张开了嘴。 尽管她还死死咬住了唇,可是他却张开了嘴! 他他他,含住了她的唇瓣…… . 她觉着自己快要晕了,两手被书包坠着腾不出力气去推开他,便也只能死死咬住唇,守住最后的尊严。 他耐心地等了许久,又试了好几种方向,就是想……突破这一道柔软的关口。 可是她知道不能。 虽然此时16岁的她还不是十分能意识到现在两人这种姿态的象征意味,可是她却也也隐约还是知道,如果放松了,如果被他突入了这道关口,那她和他的关系,便全都变了。 可是她对这一切还有些准备不及,她甚至都不明白是怎么发生了变化的。 她更不敢确定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又多加了一种欺负她的花样? 甚至……说喜欢她,都是因为之前楚闲对她表白了吧?他不忿自己的玩具被另外一个男生抢走,所以也才用这种唯有喜欢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来对她吧? 他有他的算计,她也有她的坚守,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她才绝不会向他妥协! 她……虽然不讨厌他这样对她,可是!她不想糊里糊涂就这样付出了自己的珍贵啊! . “顽固的小结巴!” 他轮番攻击,却都无功而返。氧气耗尽的他绵长呼吸着停下来,额头抵着她额头,懊恼地在她耳边呢喃。 他也有一点点,被自己的热烈给吓到。刚刚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原来他想要的甚至不止是吻住她…… 她勾动了身子里陌生的渴望,那就像一只沉睡在骨骼间的豹子,倏然苏醒之后渴望吞噬一切! 她的骨,她的肉,她的气息,她的……声音。 可是这一切来得未免有些太快,快得叫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他们才,16岁啊。 而且!——该死的是,杜松林对母亲的情意! 他深呼吸着让自己冷却,手指却勾住她的指尖,紧紧地缠绕。甚至不惜故意掐疼了她——他好难受,他想让她也感受到。 安澄脸色有些苍白地别开头去:“你为什么要、要这样?” 他一丝一丝地掐着她指缝:“……是你欠我的。” 深深吸气,眼前都是上次她晕倒后。那样的她像是一尾银色的鱼,躺在他臂弯里,后来又滑上他的身子,水蛭一般缠住过他的唇! 也许……他的少年时代就在那一刻,就已经被她终结了,可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其后他不时不时会想起那一幕,那记忆折磨得他就连对法律都失去了兴趣!可是……还不能去找她,更不能跟她——!! 其后分配寄宿家庭,是他自己设法将自己跟她分开——他是太怕,他倘若真的跟她在一个寄宿家庭里,说不定他哪天忍不住了就会——至少,吻住她。 是她欠他的啊,她曾那样的深吻过他,可是现在却只准他对她蜻蜓点水! 不公平! 安澄脊背紧贴住墙:“又要我怎样,你才能觉得扯平?” 他缓缓笑起来,“……用我刚才的样子,吻我。” 那就是她曾经对他做过的,他想要的就是这样,至少从目前来说! 刺耳的下铃声忽然敲响,刚刚那一瞬仿佛只有他们两个的走廊间瞬时涌入各种杂声。她惊得赶紧踩他脚尖,他吃痛后退,眯眼盯住她。 “别以为这次能逃了,就能永远逃开。小结巴……我们两个之间的债,好像越来越算不清了呢。” 安澄惊慌左右看,生怕有人看见他们两个的模样。然后向他低吼:“你想得美!” 那样的吻……她知道那是绝对不能随便给的!无论他怎么欺负她,她都绝不会屈从于他! 她跟他之间……怎么可以,那样地吻?! 终于有人从各个教室门里走出来了,安澄赶紧拎住书包,看也不看他,转身就逃。 他盯着她落荒而去的背影,却缓缓而笑,忍不住扬声轻喊:“喂,我开始不讨厌楚闲叫你‘安安’了。我甚至还喜欢上他那么叫你了。” 安澄岂有听不懂的! 她猛地停步回身,向他再送上一枚手指…… 110、惹不起,我躲(1更) 110、惹不起,我躲(1更) 下午的体育课……安澄又逃了。给出的理由依旧是前面那个合理的病假。 切,难道自讨苦吃么? 可是学校这么大,她总觉着并未有她藏身之地,她索性先放学,却怕被向楠问,于是暂时没回去,到附近的街区公园转悠。 街区公园里这个时间都是小孩子,他们在游戏器材上欢天喜地地玩儿。不远处就是他们的父母,或者是保姆。安澄找个不引人注目的空位坐下来,两手揣进口袋里,忍不住想象,她小的时候,爸和妈是不是也曾这样带她出来玩过? 公园里照顾小孩子的,多数都是女性;可是当中还是有一个男人的出现格外引人注目。 安澄一不小心扫视着那个男人,便吓得连忙一猫腰。 竟然是向楠的老公大康啊! 大康旁边的滑梯上,康缇正跟几个小孩儿滑上滑下,玩儿的不亦乐乎。 真是个暖爸……安澄心里默默地想。 可是仿佛就是为了挑战她这个观感,她看见大康忽然缓缓起身,走向了旁边的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很年轻,大约不超过25岁的样子。那女孩子也照顾着一个小孩儿,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那女孩儿自己的孩子,她更可能是个保姆。 大康热络地跟那女子说话,向前微微倾着身子,那姿态是十分的主动和殷勤。可是从表情上看起来,那女孩子先时并未很感兴趣,甚至有些防备地身子后仰,随时都会离开一般。 可是大康却锲而不舍,不听地在说话,终于逗笑了那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的姿态放松下来,解除了之前的防备。大康就更加亲近,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时不时用手碰碰那女孩儿的手腕、手臂等处。 安澄深吸一口气。她的心理学虽然大多数时候自己感觉都是在鸭子听雷,可是她却还是看懂了此时的奥妙:大康这样有意无意的动作,其实是一种试探。手腕和手臂是女子的“舒适区域”,即便异性触碰也不会有太多的反感,所以这部分区域十分适合作为试探使用。 一旦那女子没有任何拒绝,大康就可以继续进一步。 安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替向楠揪心。 向楠为了大康,背叛了家庭,放弃了工作,当了两个孩子的后妈……她对这段婚姻付出的实在太多。很难想象,如果她知道大康有了外~遇,她该怎么办? 安澄坐在原地挣扎了一下,许多想法在脑海里彼此冲撞:她想拍下来,回去拿给向楠看……可是,她最终还是站起来,裹了裹书包,自己朝大康走过去。 距离还有几米,大康显然还全情投入到与那年轻女孩儿的对话里,完全没有发现安澄的到来。此刻他的手臂已经顺势攀上了那女孩儿的手肘,而且有意无意地长时间停留。 安澄只觉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实在不吐不快。 “大康!”她终于开口叫。 大康似乎一震,连忙转过头来。 安澄故意盯了一眼他放在那女孩儿手肘上的胖手。 大康赶紧缩回手,脸上有些尴尬地笑:“嘿,你怎么在这儿?” 安澄心底冷笑:可不她不应该在这儿,这里都是保姆和小孩子的天地,他们这群寄宿在他家里的高中生就更不会涉足其间,所以他才敢这么大胆子在这边泡~妞! 安澄裹了裹衣襟,抬手指滑梯:“我、我看见康、康缇在那玩儿。” 拜托,你好歹还是个父亲,女儿就在不远处,你怎么可以厚脸皮到在女儿的面前这么干?! 大康的胖胖的白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尴尬,转头回去看滑梯上的小女儿。 那个被大康撩的女孩儿垂首笑了笑,仿佛是因为安澄的结巴。 安澄便更忍不住心底的冷意:“那滑梯很高,一、一不小心也许会出危险。你、你还是在近处护着康缇比、比较好。” 安澄骨子里的冷潋滟出来,大康也只好讪讪地退了开去。 安澄转眸盯住那女孩儿看。都是在公园里照顾小孩儿的,她不相信那女孩儿没看出来大康是个带孩子的爸爸,那她还同意他搭讪……安澄直觉不待见这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也被安澄盯得尴尬,便回头推过婴儿车,将在一旁沙地里玩儿的小孩子抱出来,推着婴儿车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安澄深吸口气,看时间还早,她也转身跟了上去。 既然撞上了,既然心疼了向楠,那她就不能管这么一半就不管了。她得跟上去看看,那女孩儿究竟是哪家的保姆,住的近不近,以后也好更有的放矢地提醒向楠小心。 可惜那女孩儿推着婴儿车走到路边便上了一辆车子。车子开走了,安澄没办法继续跟踪。可是她躲在树丛里小心地记下了车牌。 . 安澄从街区公园逛荡回来,校车也已经回来了。刚放学回来的寄宿学生们正都挤在一楼跟向楠打招呼,说说笑笑讲着这一天学校里的新鲜事。 看见案成功进来,楚闲立即转身走过来,手掌自然地按在她肩上:“体育课怎么没上?听粒粒说你不舒服。” 向楠就听见了,赶紧也走过来上下打量:“哎哟,现在的脸色也还不好。那你怎么反倒还比他们晚回来?你去哪儿了呀?” 安澄盯着向楠,心里有点难过。可是现在还不是告诉向楠的时候,她会暂时忍着,以后继续帮向楠盯着大康。 她便扯了个小谎:“去、去我爸那了。” 杜松林是医生,她不舒服了去看她爸,这也本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向楠便点点头:“杜医师有没有给你开药?拿来给我,我按时给你。” 安澄摇摇头:“没、没事。我爸说我就是紧张造、造成的,不用吃药。” . 向楠押着她回房间躺着,可是她翻过来掉过去总觉心里不得劲儿。楚闲端来热水,轻敲门进来,坐在她床边,伸手自然地掠开她发丝,探她额头的温度。 她窘得连忙退开:“我、我没事了,真的。” 楚闲收回手去,平放在膝头,侧眸柔声问:“是不是世界历史课后,Yancy又给了你太大的压力?安安,你放宽心就是,你别忘了你身边还有我。不管什么词汇,你都可以随时来问我。” 他又叫“安安”了……不过这个时候没事吧,反正那个家伙也听不见。 安澄便努力地笑:“好、好的。” 却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轻哼:“真的好吗?” . 安澄一惊,险些直接弹起来。 楚闲也皱眉,转头去迎上那站在门缝外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Yancy你也学会趴门缝了。” 汤燕犀淡淡一嗤,推门走进来:“总好过你私下里暗示要替我的组员完成我们组的论文。别忘了你还是另外一个组的组长,我有权质疑你是想趁机得知我们论文的内容,好窃取我们的论点;甚至,针对性地打压我们,为你们自己组来争取更好的分数。” 安澄不愿意让楚闲再背这无妄之灾,便伸手按住了楚闲的手臂,她冷冷瞪住汤燕犀:“这是我的房间,我好像没、没邀请你进来。请你出去!” 他扬了扬下巴,目光有些凉:“真不好意思要不得不提醒你,这不是你的房间,只是你的‘临时房间’,因为这里的业主是向楠和大康夫妇。他们欢迎我进来,而且并未对我进出具体哪一个房间设限,所以我爱进哪个就进哪个。” 他说着旋身指向房门:“况且我有先在门外出声,这就是合理的提醒,可是你当时并没有说不准进来,所以我有理由认为你是在默认邀请我进来。” 又来了,天生当讼棍的料! 安澄屏住一口气:“你来干什么?” 他目光一转,微微漾起笑意:“我来……探亲啊。” . 安澄一口气梗住。 她怎么忘了他玩儿过的老把戏,当初他去她家不也是说去“看他儿子”的么?她把正正带回来,就该做好思想准备才是! 可是……她忍不住抬头忽地盯他一眼。 他去她家说的是“看他儿子”,可是这回怎么忽然换成了“探亲”? 别跟她说什么其实是一回事,也许换了在别人嘴里可能是一回事,可是在他嘴里却绝对不会是!他是天生该当律师的家伙,他最是明白字眼的微妙不同其实会意味着内涵和外延的千差万别,所以他选择这个字眼绝不是巧合,而绝对是故意的! 亲,谁是他嘴里的“亲”? 11、怕你出事啊,笨蛋(2更) 11、怕你出事啊,笨蛋(2更) 一想到他言辞里这些弯弯绕的道道,她就脑仁儿疼。她自己更向往简单直率的生活,便是对未来职业的憧憬,她也更喜欢去从事舞台表演。 因为那个职业都是有写好的剧本,有预设好的情境和情绪,只要照本宣科即可,不必自己费这样多的脑筋。如果要让她自己选择,她是绝对绝对要跟法律绝缘的。 她甩甩头,想要甩开他带来的“苍蝇”,伸手一指门外:“小正就在楼、楼下,你想看就、就去看。” 她这样特地强调小正,却反倒让楚闲一眯眼,左右反复打量他们两个面上神情。 安澄心下有些不安。她怎么忘了,楚闲也一样是律师之子,他身为地方检察官的父亲楚乔也曾经是律师啊,所以她都品咂出的字眼里的微妙不同,楚闲又岂有听不懂的? 安澄窘迫之下急得捶床:“你、你倒是赶紧下去啊!” 汤燕犀长眉倏扬,忽地笑了:“我赶紧下去……嗯~,你说什么?” 安澄惊住,要呆了好几分钟才明白他这看似平常的字眼之下,其实可能是一种——撩~拨! 当着楚闲的面,她真是要疯了,咬牙切齿瞪他:“去看小正,出去!” 楚闲也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汤燕犀身边:“她不舒服,我希望你离开。” 汤燕犀歪头,避开楚闲身形的遮挡去看安澄:“……可是你错了。小正不在下面,不然也许我就不会直接上来。我问过向楠了,她说小正跟着康缇还有大康一起出去了。” 这话楚闲也许听不出来什么端倪来,安澄却一个冷战。 大康和康缇,她之前见过了。就如同她不愿意让康缇看见她爹地跟女孩子调~情一样,她也不想让小正的眼睛跟着一起被染脏了。 还有更重要的是,她此前好像在街区公园里压根儿就没看见小正啊! ——倘若小正在的话,以孩子们的天性,一定会围着小正玩儿的。所以她不可能完全看不见小正的存在。而那个时候既然孩子们都在各自玩儿着各自的,就只能证明小正是根本就不在那儿! 那小正取哪儿了?各种不祥的念头开始在她脑海里翻腾…… 原本将小正托付给大康这样的暖爸,她是一百个放心的。可是今天下午遇见的事儿,彻底推翻了她的信任,她现在开始后悔,更怕大康那样的人再把小正给怎么了! 现在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向楠的幸福,也牵扯到了小正的安危,所以她不能再隐瞒了! 她抬头,目光掠过眼前两个少年。 他们一样身姿颀长,一样聪明绝顶,一样能帮她扛起事儿来……可是,她只能选一个。 她深深吸气,两手紧张地攥起,然后垂下头去偏向一旁:“楚闲对不起,我、我可不可以单独跟Yancy说几句?” . 情势陡转而下,快得让楚闲都来不及防备。 刚刚一秒钟,她分明还在跟汤燕犀吵架,她还在撵汤燕犀离开…… 他努力地笑:“安安,你说什么?” 天啊,他竟然又当着汤燕犀的面这样叫她……可是她现在却也顾不上这个,只是低低说:“对不起。” 楚闲尴尬地挥了挥手,又不甘地盯了汤燕犀一眼,这才拽门走了出去。 汤燕犀舒了一口气,刚想跟安澄说话,安澄却大吼出来:“闭嘴,先听我说!” 她能想到他想说什么,他一定是想先算她逃了体育课,从而逃掉“第三下”的事儿;继而可能还要掰扯刚刚楚闲又在这个房间里叫过几遍“安安”。可是,她现在没心情跟他争论这个,更没心情陪他做那档子事儿! . 汤燕犀瞪大眼睛,当真听话闭严了嘴。却……没生气,反倒笑了。 她吼他,他竟然不觉得生气,这可怎么了? 叫他闭嘴……一个律师闭上嘴,就等于束手无措、主动认输,所以一个律师怎么可以听从他人的要求闭上自己的嘴?这就连他父亲和祖父都做不到,可是她吼出来的,他竟然照做了。好神奇。 她随着喊完,她自己的脸也红了。看样子她也没想到她自己吼出来了,而且他还照做了,所以她也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吧。 想到这儿,他就更觉愉快,觉得自己这嘴闭得,挺值。 安澄不敢再看他,只是深深吸气:“有件事,我、我说,你、你听着,不准插嘴!” 他又忍不住耸了耸肩,可是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哦。”乖乖的声调~ 安澄咬住唇:“我今天逃学,在街区公园看见大康了……”前情后果,她对他和盘托出。 他听着听着,缓缓敛了笑,换上一张严肃脸,走过来在她床沿儿坐下来。 “所以呢?” 安澄沉浸在自己的讲述,没有太留意到他做了什么,“所以我担、担心,小正会遇到危险。” 他垂首,认真沉吟的模样:“所以你现在是主观已经把大康定为‘坏蛋’,以此为依据,合理担心咱们儿子的安全。” “难道不是么?”她攥着被角,全身紧绷,放松不下来。 他即便坐着,也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就又看见了她颧骨和鼻梁上那小小的雀斑……他的呼吸微微一急,该不该告诉她,她一如他想象的模样,原来在他吻她的时候,她的小雀斑跟生气的时候一样,会变成粉红? 他甚至收不住想象,开始去憧憬,在其他更为气血上涌的情境之下,她那些小芝麻会不会……更红? . 安澄原本一腔的担心,却忽然看见……他眸光一变,跟着脸也红了。 她倏地意识到两个人此时的位置和距离,惊得急忙后退。 可是一张单人床又有多宽呢?况且里面就是墙壁,她纵然后退了,也还是被墙给拦住去路,反倒将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她紧张地咬唇:“我是因为相信你,才、才会将这件事说给你听。所以你、你不可以叫我失望!” 拜托他现在千万别跟她整别的事儿,否则她真的会恨死他! 他炯炯凝视她,唇角忍不住漾起笑意。最后还是正视了她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哼了一声,伸手拉了拉她一不小心咬进嘴唇里去的发丝。 “好,那我就给你答案……你在街区公园里没看见小正的原因是——不怪大康,其实是我也在那里。小正见了我就向我奔过来,当然再顾不上大康,也顾不上康缇了。” . 他说什么?安澄用力拍拍脸,他说他也在那里? “可、可是为什么?” 她是逃了体育课的,所以才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街区公园里。可是他……怎么也会在那个时间里,出现在那儿的啊? “难道你也……?!”她冲口而出,却说到一半就咬住了嘴唇。 他凝视着她脸上更红的云霓,不自觉地目光闪动,轻哼了一声:“你猜对了,我也逃了体育课,就是跟着你一路离开学校,一路走到那个公园去的……” 说出来,他自己的脸也跟着有些发烧。 其实没想告诉她的,可是……谁知道呢,还是说了。 安澄张大了嘴:“可,可是为什么啊?” 他白了她一眼,却迅即转过头去:“……你心理学课已经逃了,我难道还猜不到你接下来的体育课也一样会逃么?而且既然逃了,那么逃的程度就要更进一步,就自然能推理出你体育课不会留在学校里,而一定会先早退。” 他歪头过来,目光闪动:“我当然更明白,你是因为什么才会肠胃不好。你的压力来自于我,你的害怕也是来自于我……所以我总要知道,你这个家伙顶着那么大的压力,独自离开学校是要去哪里啊。” 他吸一口气,才再对上她的眼睛:“怕你出事,笨蛋。” . 安澄有些吸不上气来,盯着他,眼珠转不开。 脑海里竟然是这样一副画面:她自己背着书包,佝偻着背在前面毫无生趣地走,他却就跟在她后面,一路默默陪伴。 她甚至想起来,有两回过马路,她没注意到绿灯转了红,她几乎要避不开了横着开过来的车子,可是……那车子却莫名在身侧停住了。她还以为是那司机绅士,她还向人家鞠躬来着。 她不敢再深想了,急忙甩甩头,背转了身子对着里面的墙。 “……可、可是,就算小正没有危险,我、我也一样还是怀疑大康!为了向楠,我、我不能当做没看见!” 112、骑“虎”难下(1更) 112、骑“虎”难下(1更) “所以你还偷偷跟上去,记下了那个女人的车牌号码。”他垂下头去,眼帘遮住目光,“你还想继续关注这件事,你想追踪这个人。” “哦,”安澄承认得坦率,却忍不住小心打量汤燕犀的反应。是她多心了么,怎么觉着他好像并不很赞同她的决定? 可是……就算他不同意,其实也无所谓。因为这是她自己想要做的事啊。 一来因为向楠是个好女人,她喜欢向楠,所以她看不得大康欺骗向楠;二来……也还是有自己家庭的影子吧?她讨厌这些涉足别人的婚姻的女人! “车牌是什么,给我看看。”他向她伸过手来。 她想了想,还是掏出来搁进他掌心里。她期盼地抬眼看他,相信他能帮她查出这个车牌的底细吧? 孰料汤燕犀只淡淡垂眸看了一眼,竟然就将小纸条径直塞进了嘴里!两三下咀嚼,接下来他喉头上下一滚,看样子竟然是将纸条给吞下去了! “喂,你干什么?”安澄毫无防备,扑上去抢救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他耸肩:“反正都已经吃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安澄抓起枕头去砸他。 他偏首淡淡看她:“是你过敏了。” “我过敏?”安澄气得深深呼吸:“既然你也在街区公园,我不信你没看见大康和那女人间的一幕。拜托,我清楚地看见了大康用肢体语言不断试探,那才不是过敏!” “什么女人?”他摇了摇头:“我没看见。那时候公园里那么多女人,况且树丛环绕遮住视线,再说我只顾着逗小正顾不上别人。” 安澄瞪大眼睛。嗬,直接进化到在她面前睁眼说瞎话了? “可是你、你刚刚还说我跟出去,抄了那女人车牌……这、这就都证明你看见了啊!” “我没有,”他凝着她的眼睛:“我再说一句,我什么都没看见。” . 安澄怒极反静,她跪起来掐着腰打量着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冷笑:“我、我懂了,你今天来不是探亲,你就是、是为了这张纸条来的!” 她目光绕着他打转,“竟然如此,你就不可能是真的吞了纸条……”她微顿,紧接着猛然向他扑了上来,趁他措手不及,两手在他咽喉周围翻找。 他一定是使了障眼法,看似将纸条塞嘴里吃了,实际上是藏在了衣领周围,或者干脆就攥在掌心里。这法子是所有魔术师,尤其是近景魔术师最擅长的。 . 她的“顽固”让他哑然失笑,而她接下来冷静的分析则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然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向他扑上来,上下其手。 她的小手弄得他脖子好痒,他由着她,却忍不住笑。 律师其实跟魔术师一样,“在空空如也的帽子里也得能拎出兔子来”,所以这样的小把戏对他来说早已是再熟练不过。只可惜,第一次在她面前表演,竟然没能骗过她。他心下既是怅惘,却又——开心。 可是安澄却没有想象中顺利,翻遍了他衣领周围也没找见。 她骑虎难下,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随即就伸手沿着他衣领向下伸去……衣领处没有,那就也有可能是顺着衣服里面滑下去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微做挣扎,却没有认真抵抗,以他的身高和力道优势控制她其实太简单,可是……他很享受她这样对他。 这样一来他眼角眉梢便不自觉地溜出了一缕微笑,便被她察觉到了。她的自尊心受挫,她登时恼了。为了能制伏他,索性将全身的力气都加了上去,右腿一骗,索性坐上了他的腿,狠狠压住他的腿,不让他使得上劲。 两只小手伸进他衣襟里,每一寸都不肯放过,一直从颈线滑到了——腰。 忽然之间,他吹在她耳畔的气息隐约一浊。她一颤,下意识向他抬头看过去……这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已经有些~~不好描述了。 他竟然松了手,没有再抵抗,而是向后撑住体重。长长的睫毛仿佛染了水汽,低垂遮住目光。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咬住了唇,仿佛在羞涩地抵抗着什么。 她心里重重惊跳。他……羞涩?抵抗? 忍不住注意力向下移,从眼睛到指尖,再到…… 然后她一声狼狈的低叫,连忙从他腿上翻下来! 眼前,该死地迅速慢镜头回放,一片一片都是他穿着芭蕾舞服走向她的情景…… 真是太糟糕了,可是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她整个人都仿佛被火堆包围,连忙慌张地摆手:“对、对不起。我、我没想这样的。我只、只是在找那小纸条……我想要的只是那纸条罢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解释对解决困局半点用处都无,反倒让他心里涌起点点的怒意。 所以在她还想继续唠叨下去的时候,他索性结束这一切……他忽然转了个身,双手撑住体重,单腿支在床沿儿,然后俯身,吻住了她。 他的动作已经是确定无疑了的吻,她竟然也懂了…… 她整个脊背都紧张地紧紧贴住床内侧的墙壁,两腿伸直,脚尖忍不住勾了起来。 她能做的只是依旧死死闭住自己的嘴……即便他已经是在吻她,可是她还没决定好。 他不甘地停下来,咬牙盯着她。 她脸上如火炭烘烤般地红,可是身子却在紧张地打着寒战。她却竟然还能勇敢地双眼明亮地盯着他:“……交换条件。纸条给我。” 他眸光一荡,竟然忍不住勾起唇角:“……如果给你,你就允许我了么?” 安澄继续咬住唇,脑海中一片又一片白炽的光斑闪耀。 她自己其实都不确定她刚刚想交出的是不是这个代价……只是,她想拿回那纸条啊。 “既然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他却已迫不及待地压下来,伸手捏住了她鼻尖儿~ 呼吸被他制住,她骤然缺氧,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不得不……张开了嘴。 他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吼,迅速攻入而来。 那一瞬,她仿佛被电光击中。 . 门上忽然传来激烈的擂门声,楚闲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安安!你还好么?” 安澄如梦初醒,连忙一把推开了正要更进一步的汤燕犀。 幸好……他也是青涩的,刚找到通路,却还不知该如何辗转。 安澄捂住嘴惊慌地看汤燕犀,然后赶紧答话:“我、我没事。” 汤燕犀手攥住安澄的小手,指尖蛮横地传进她指缝里去,让她也感受到他的痛苦。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慵懒地凑过来在她耳边呢喃:“……不会就这样完了的。他刚刚又叫了‘安安’,你一定听见了~” 安澄慌乱无措,赶紧一把甩开他,光脚下地奔到门口。隔着门板,小心地调整呼吸:“楚闲,怎、怎么了?” 一门之隔,楚闲却有一种被隔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背弃感。他深深吸口气:“我很不放心你。你们在谈什么?至少别锁上门。” 安澄尴尬地赶紧打开门,尽量平静地向楚闲微笑:“没、没事。说、说我们组里的事。咱、咱们毕竟不是一组,所以他说需要保、保密。” 此时汤燕犀已经慵懒地走了上来,从安澄头顶露出脸来,手架在她头侧,做出几乎是半个拥抱的动作,朝楚闲扬眉而笑。 “你信我跟她锁起门来单独呆在房间里,我只会乖乖地跟她讨论作业么?”他含笑朝楚闲眨眼,仿佛分享一个秘密:“我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乖宝宝,楚闲你最知道的,不是么?” “喂!”安澄惊了,向他的脚上狠狠跺了下去。 他却没退开,含笑受了,故意向她发顶吹了口气,满意地看见她的短发被他吹得纷飞。 她懊恼抬头瞪他,他却干脆就当着楚闲,向她的唇压了下来。 . “你够了!” 楚闲手疾眼快,倏然伸手拖住安澄的手,将她从他的唇下扯出来,护进自己怀里。 “你从安安进绿藤起,就故意欺负她,这些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是你如果变本加厉都上升到这样的手段,Yancy你就太过分了,别当我会听任你这样对她!” 113、周末的预警(2更) 113、周末的预警(2更) “这是怎么了,吵什么呢?”伴着楼梯当当响,向楠奔了上来。 安澄朝向楠背后一看,没有别人,就向楠自己。安澄这才放下心来,向楠就是靠谱,肯定劝住了其他人,没让他们都一起跟着上来。 楚闲缓一口气:“向楠,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Yancy一直在无缘无故欺负安安。幸好现在他并不是咱们这个寄宿家庭的孩子,所以我不希望他能擅自到这里来对安安纠·缠不休。” “哦?”向楠果然是头一回听说,忍不住抬头打量汤燕犀。 她所认识的这个汤家的孩子,虽然从小就不太好接近,不过一向是极为守礼的人,还没听说过会故意欺负什么人啊。 况且安澄这孩子的情况……父母刚离婚,她又在M国全新环境里挣扎着适应,而且自己还是个小结巴——这样的孩子,燕犀怎么也不至于故意去欺负才是。 汤燕犀接住向楠含着疑问的目光,却也没回应,只是淡淡地朝楚闲一哂:“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自封为护花使者?难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当然不是!”楚闲岂有听不出来汤燕犀字眼里的微妙意思的:“我跟安安,怎么能说是路人?” 他回头看着向楠:“向楠可以作证: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跟大家承认过我喜欢她。所以她无论遇到任何事,我都守护在她身边。” 向楠抱起手臂来,略有点为难。 初恋啊,这时候的少男少女都认死理儿。 向楠决定这两个小子谁也不理,只伸手去拉安澄的手。她瞧出来了,安澄又急又窘,几番张口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安澄的窘迫她能体会得到,这孩子又是结巴了。 她拍拍安澄的手背:“他们两个说什么我都不听,我就听你的。橙子你告诉我,这两个混小子,你选谁?” 向楠的耐心给了安澄勇气,她连着深呼吸几口气,抬眼看了两个人一眼,然后用力发声出来:“……谁,谁都不选!” 两个大男孩儿都是一怔,再顾不上跟对方斗气,全都转过来盯着安澄看。 安澄垂下头去:“我、我才16岁,这在中国叫、叫早恋。我妈和我老师都教过无数次了,早、早恋不是好孩子。” 向楠听了略一惊愕之后,随即朗声大笑,上前抱住安澄:“橙子啊,你太可爱了!不过我支持你,这两个斗鸡似的小子,的确谁都不能选。等他们什么时候学会该如何正确地爱护女生再说。” 向楠说着带开安澄,抬指头指指两个男生:“我说你们两个,要打就出去单打独斗,别在女孩子面前争得脸红脖子粗,否则不论输赢都只让橙子一个人难受。” “你们两个还是以男人的方式单挑完了,胜者有资格来问橙子的意思,输家最好自己安静地走开。” 向楠在这件事上的豁达叫安澄刮目。可是……安澄心下却反倒更放不下大康那件事。向楠这样的性子,倘若知道了大康劈腿,也许会更受不了吧。 她反握住向楠的手,轻声说:“谢谢。还有,我希望你幸福。” . 接下来周末,大家都欢天喜地回家。 因是寄宿之后的第一次周末回家,汤家特地派了车子来接汤燕犀。 站在车子旁,汤燕犀眯眼打量着一路躲躲闪闪走出来的安澄,脑海中不断回放她那么该死地说“谁都不选”时候的表情。 手机打通,对面传来他母亲霍淡如的声音。 “没有别的事,就是问问这个周末您怎么安排。”汤燕犀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起伏。 霍淡如却难掩期盼:“……犀犀啊,如果妈妈推了其他安排,你是不是肯陪妈妈一起?” 汤燕犀垂下头去,目光落在脚尖前的地面上。一队小小的黑蚂蚁正在搬运树叶。它们小小笨拙,却锲而不舍,因为它们的巢穴里还有在等着食物的幼虫。为了幼虫,不论多难多苦,蚂蚁们都会坚持寸步不离…… 他深吸口气:“这么说来,您已经有安排了。” 霍淡如张了张嘴:“嗯,是你向伯伯和向伯母邀请我去他们的乡间农庄度周末。” “很好啊,玩得开心。”汤燕犀说完挂断了手机。 随即又给向景盛发了短信:“谢谢您。” . 安澄躲在树丛里,瞄着汤家的车子走远了,才钻出来。 今晚爸也一样会来接她,原本她还担心爸在校门外遇见汤燕犀的话是一定会说话的,到时候可能同学们就都会发现她爸和汤家的关系不俗……而一旦这样,那汤燕犀就也等于是又扳回了一程。 不过……倒是她多心了。汤燕犀几乎第一个出了校门,而汤家的规矩严,所以汤家的车子自然只早不晚,于是他只是站在车边摆弄了会儿手机,竟然就这么痛快地上车走了。 她刚钻出来,肩膀上就被拍了一下。她急忙看过去……是楚闲。 好像,也不算太惊讶吧? 楚闲含笑指了指校门外的卡罗拉:“我想那位就是杜伯伯吧?” 安澄心下漾满无奈,只得点头;“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外貌上像妈的更多吧~ 楚闲歪头一笑:“年纪里几乎所有同学的家长我都见过,就这一位是生面孔。所以就猜到喽。” 安澄只能尴尬地笑。可不,她怎么还会以为只要她不介绍,楚闲就也认不出来呢? 杜松林在门外也远远地看见了安澄,朝这边招手。安澄只好带着楚闲一起走过去,楚闲郑重地90°鞠躬:“杜伯伯好,晚辈楚闲。” 杜松林见女儿有新的朋友,自然是惊喜的,上前与楚闲握了握手,拍了拍少年的肩:“一表人才。” 楚闲谦逊地微笑:“……其实对杜伯伯的声音已经不陌生。上次安安与您通话,我就在旁边。” 安澄转头张大了嘴,有些意外。 安安……杜松林自然也留意到了这个字眼,于是笑意不由得加深:“是么~” 楚闲又郑重鞠躬:“其实晚辈是来向您特别请求,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想跟安安交往。晚辈是认真的,绝不是少年游戏,所以要先来见您。” “楚、楚闲!”安澄已经来不及拦住。 杜松林瞄着女儿,目光里一刻的迟疑。 楚闲温柔望着安澄微笑:“她是个特别尊重您的好女孩儿,她说在中国16岁算早恋,所以她不可以答应我……我想唯有您允准,她才会接纳我。” 杜松林闻言便笑了,伸手拢住女儿肩头:“傻孩子。” 抬眸望楚闲,以杜松林的阅历不难看出眼前少年谈吐气质,甚至是出身背景。怎么看都是华人子弟里的顶尖之属。 杜松林便展眉微笑:“你们都长大了,这件事我不会过多干涉。看你们自己。楚闲,如果你想得到我女儿的欢心,那就要靠你自己争取喽。对我这个当父亲的而言,我不会给澄澄做过多的限制。” 侧眸慈祥地望向女儿:“我唯一的要求是她能开心,不要受到伤害。” 年少的初恋最美,却也最易碎。他只是不希望多年以后回首年少初恋,会让女儿伤痕累累。 楚闲再度深深鞠躬:“我向您发誓,我绝不会伤害安安。” . 坐了爸的车离开,楚闲还站在原地招手微笑。 杜松林还是满意的,轻瞥女儿:“不错的年轻人。” 安澄手指绞着书包带,无法言说的别扭:“可、可是爸,我对他不是那、那种感情,您、您怎么就答应了?!” 杜松林侧眸过来:“害羞了,嗯?傻丫头,爸点头的意思不是说就认定他当准女婿了而,只是答应了他可以追求你嘛。真是不错的孩子,澄澄,至少别这么早就关上了那扇门。不说男女朋友,至少也可以当好朋友。孩子,爸……希望你能多几个朋友。” 唉……安澄知道自己暂时解释不清楚了。 爸是好意,而且难得地开明,所以她应该庆幸的才是。她只是——没办法跟爸说她跟汤燕犀之间发生的那些事。 回到家,她上楼换衣服,经过爸现在独居的主卧,忽然停下脚步来。 里面有些颜色的变化,增加了一些小摆设,可是分明……不是爸的品味。 114、那个女人(1更) 114、那个女人(1更) 安澄在主卧门前站了良久。只一门之隔,这进退的距离却叫她挣扎。 后来还是杜松林听女儿在楼上良久没有动静,上楼来才看见。 杜松林小心地吸一口气:“澄澄,怎么了?” 霍淡如周五中午就被向景盛两口子接走了,下午的时候杜松林自己在家里打扫过,霍淡如使用的床品什么的都换过了,他自以为打扫得还算彻底,想来女儿应该还不至于发现什么才是。 可是眼前所见……他还是大意了。 安澄扭头望向父亲:“家里……有客人来过?” 杜松林深吸口气,知道躲不过了。犹豫了片刻才说:“来过,世交的亲戚,过来借住几日。” “可是却用主卧?”安澄紧紧盯住父亲。 杜松林颇有些尴尬:“澄澄你别误会,爸爸住一楼的客卧。主卧的阳光更好些,而且能看得见那片红枫,客人更喜欢些,所以我将主卧让出来。” 安澄垂下头去:“爸要、要是有了女朋友的话,该不、不会瞒着我吧?” 杜松林心下也是难言的惆怅。不是他要故意瞒着女儿,而是现在跟淡如之间的情路还不明朗,所以现在还不能跟女儿介绍说是自己的女朋友……他走上前来轻轻拥了拥女儿的肩:“我一定会的。” 安澄这才放下了心,仰头望着父亲微笑:“其实这位客人,叫、叫我觉得莫名熟悉呢。” “哦?”杜松林一怔,有些紧张地望向门内。 安澄倒是自然地推门走进去,指了指床头柜上新增的一盆绿萝:“这不是爸的品味,可是我的枕套和毛巾上却都是这种叶子形状的花纹。” 杜松林一口气梗住,被女儿的观察入微惊住。 安澄手指刮过绿萝的花盆。花盆是黄色的,暗刻了蜻蜓的花纹。花盆的黄与绿萝的碧翠相得益彰,花盆上暗刻的蜻蜓图案又增加了一缕生趣。安澄笑:“这配色也不是爸的喜好。这更像是女人的品味。” 安澄再回眸瞟一眼父亲:“黄配绿在爸给我准备的行李里却许多次出现。” 安澄将绿萝放回去:“综合以上两点,我有、有理由认为,上次爸说帮您为我准备行李的‘护士小姐’就是这位客人吧。” 杜松林脸上火辣辣的。 安澄再微微仰头在空气中呼吸了一会儿:“其实不是护、护士小姐对不对?虽然这位客人也是个极爱干净,做事有条不紊,符合护士特点的;可是空气里却没、没有一点护士身上该有的药水味道。爸诊所里只有两个护士,忙都忙不过来,所以是不、不可能完全不接触到药水的,不是么?” 杜松林说不出话来,可是心里却还是扬起身为父亲的骄傲。 安澄垂首微笑:“既然是世交的亲戚,那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向她道、道声谢。她帮我选的配色,我很、很喜欢。或者从这一面来说,也许我跟她是脾气相、相近的人吧?” 杜松林听见自己心底汩汩涌起了小小的欢喜。是真的,淡如的性子跟女儿,果然是有些相像的。前妻安然人如其名,又因为职业使然更习惯用肢体语言,所以并不多话,女儿却是自小率真泼辣的。只可惜……竟然结巴了。 也忍不住憧憬,因为性子相近,女儿是不是能更容易接受淡如一些呢? . 每个周末,汤燕犀都会去父亲的律所打工。 从最基本的整理文件做起,装订、复印、归档,一忙就要一整天。 这也是爸的要求,说任何一个律师在律所里都是从这样的工作做起来的。不懂得整理文件,学不会以平常心对待那堆山填海的文件,那就永远成不了一个优秀的律师。爸说他自己当初也是这样在律所里从助理律师做起,后来结束“一年级律师”的资历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将律所里所有的案例、相关判例都看遍了。当“二年级”的时候正式独立上庭,便自然已经可以驾轻就熟。 原本汤燕犀早已习惯了做这些,做的时候都是心平气和,可是今天……还是有些分神了。 眼前的纸张上,一摞一摞都是安澄绷起的小脸,她虽然结巴着却坚决地说:“谁也不选!” 他忍不住烦躁,将手里的文件丢到一边。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烦躁什么。向楠的意思说得明白,是说让安澄选哪个当男朋友的意思……可是他,是想要当安澄男朋友的么? 他原本只是想吓走她,外加报了小时候的仇;后来,也只是想让她陪他一起演一场戏罢了。可是戏还没开场,他的计划却怎么已经乱成了现在这样? 他一向是冷静的人,一步一步给自己做出清晰的规划,然后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走。其实他也跟她是相似的人,他没想过要在这个年纪就涉足男女感情,他想要的是将来,是站上法庭成为——超过父亲的华人大律师。 那是一项宏达而繁重的计划,需要全神贯注去执行才有可能实现;他怎么可以在刚刚16岁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分心? 也许,是时候该反省自己了。 . 天黑的时候,汤明羿回到律所来。 汤燕犀迎出去,汤明羿欣慰地拍儿子的肩:“干得不错。” 汤燕犀无声地为父亲泡好浓茶。 律师,尤其是身为律所合伙人的、著名的大律师,就更是无所谓什么周末和休息。即便周末不用上庭,汤明羿也要参与各种应酬,因为他有义务为律所的发展寻找更多的富有的客户。 应酬难免要饮酒,汤明羿却不想带着一身酒气回家,一来叫父亲和妻子担心,二来也不想将工作上的压力传到家人身上。所以每次周末应酬完了他都会直接回律所,喝完浓茶解了酒,才会回家去。 这个小小的秘密,这几年已经成了父子之间的小小默契。 与平素不同,汤明羿今晚接过茶却叫住了汤燕犀:“燕犀,你先别走。有件事爸要问问你的意见。” 汤燕犀端端正正坐下。此时在律所里,汤明羿不仅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精神上的导师,是他视野上的偶像,也是——他想要打败的对手。 “爸爸,您请说。” 这时候单独相对的父子俩,反倒是有些疏离的。 汤明羿轻叹口气,知道长子现在已经不再怨恨沈宛,却对他依旧没有真的完全原谅。儿子看得很清,毕竟当年真正伤害到淡如的,不是沈宛,而是他。 汤明羿放下茶杯:“刚得到消息,HV法学院将招收最后一届法学本科生。从明年开始,全M排名前五十的法学院都将不再招收法律本科生,全要改成本科后的研究生教育。” 汤燕犀一怔。这个消息传了几年了,今年终于坐实。HV法学院是他的目标,是他一定要申请的学府。 “今年秋季开学是你最后一个机会进去读本科,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的话,那就意味着你高中还有2年,本科4年,再加上研究生的3年之后,你才有资格去考律师执照。2+4+3,需要耗费你长长的9年。燕犀,人生一共有多少个9年?我希望你能下定决心,抓住今年最后的这个机会。” 汤燕犀的高中学分早就修满了,现在在绿藤里只是在选修大学的预修课程,所以他可以提前申请获得高中毕业证。而他申请大学的考试SAT等更是从小学就开始考,如今手里早已捏了好几个高分,他随时可以凭借那个分数去报考HV。 况且他出身律政家族,“Home-School”的影响就更是深远。凭借汤家在律政界的声名和人脉,入选根本不是悬念。 汤明羿以为儿子会欣然接受,却没想到就在他面前,儿子却陷入了沉思。 汤明羿也不觉有些皱眉,想不透儿子为什么会迟疑。 “燕犀……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究竟在犹豫什么?9年,儿子,咱们浪费不起。” 汤燕犀抬眸凝望着父亲。 9年,他真的舍不得浪费。可是……如果现在就下决心,便意味着三个月后就要彻底结束自己的高中时代,而且远赴东海岸的麻省…… 也就是说,要远远地离开那个小结巴了。 “爸您让我想想。” 他看见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和……失望。 115、终究还是躲不开……(2更) 115、终究还是躲不开……(2更) 汤燕犀跟父亲同车回到家的时候,汤燕卿正跟安澄通话。 两兄弟的房间只隔着一个天井,汤燕犀上楼的时候,不经意向汤燕卿的房间瞟了一眼。可是汤燕卿却跟做贼似的挤了个笑之后,麻溜儿地就把窗扇给关上了。 汤燕犀便停了脚步,知道有事儿。 眼下这个时候,弟弟能这么小心防备他的,仿佛也只会是为了一个人。 汤燕犀便深吸一口气,脚步放轻,走了过去。 . 安澄打电话过来,是想叫汤燕卿帮忙。安澄知道汤燕卿的二伯和二婶都是警界人员,所以她拜托汤燕卿帮她查个车牌。 自从兄长和安澄出去寄宿之后,汤燕卿对这两只日常近况的掌握便不是那么及时,所以压根儿就没明白安澄为什么忽然要查一个车牌。 安澄小心遮掩:“嗯~,是帮个朋友。” 汤燕犀太小看她了,以为将纸条给“吃了”,她就没记下来么? 可是汤燕卿哪里是那么好骗的,他冲着手机嘿嘿地笑:“小澄澄,我们是盟友哦,所以我必须帮你,责无旁贷。可是也因为我们是盟友,你可不能骗我。” 汤燕卿此人是人小鬼大,安澄反倒被说得不好意思。她垂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前情后果说完了,汤燕卿登时欢喜:“哎?这个好玩儿,我陪你一起查呗?” 汤燕卿此时虽然年岁还小,可是已经开始展现出在刑侦方面的天赋。可惜家里对他保护太严,亲友包括世交的生活圈子能让他玩儿名侦探游戏的机会不多,安澄这个让他一听就听出“谜案”潜质来了,他绝对不肯放弃的。 安澄忖了忖,虽担心汤燕卿这小孩儿不靠谱,可是却不能不承认,以自己现在的条件,独自去查的话,短脚太多:一来她刚来M国不久,语言还没有全通,更别提对地理环境的陌生;二来,她也没有汤家有警员这样的便利条件,现在是一个车牌,说不定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女人的住处之后,还需要继续查那女人的身份背景呢……她便终是松了口:“你帮我查、查完车牌之后,我会、会考虑。” 汤燕卿唧唧咕咕一乐,心说这丫头比他还贼。他本来想用查车牌这事儿来要挟她的,结果她先下口为强,反倒用查车牌这个当成考查门槛了。而且明明她是个小结巴呀,他这个口齿伶俐的竟然还被她给抢先了……此时此刻,他有一点点理解了老哥的那种不甘的心情。 他哼了声:“好啦,我下周就给你答案。” 汤燕卿欢欢喜喜地收了线,手机刚放到桌上,就被凭空里伸出的一只手给拿走了。饶是唐燕青也吓得头发根竖起,猛地180°跳转过去:“啊!” 他原来背后的方向,他哥正一张玉面冰冷冰冷地立着,面上和眼底都毫无表情,只举着他的手机。 “跟谁聊天啊,聊得这么专注,连我走进来都没发觉。”汤燕犀的口气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果我是歹徒,你这么将后背都给了人家,命没了都不知道怎么没的。”他轻蔑地歪头:“就这样,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将来要当警探?” 汤燕卿心底一连串的叹息。老哥显然这又是来气了,这回不客气到连他的理想都开始打击上了。 还没等他说话,汤燕犀早已自动翻看他的通话记录,煞有介事地特地调出最后一个通话记录,举到他眼前:“哦?原来是跟小结巴通话。怪不得那么开心,连背后都不防备了。” 汤燕卿心下嘀咕:你早就猜到了吧,还故意翻通话记录干什么呀?扮不在意咩~ 汤燕犀攥着弟弟的手机施施然坐下:“既然撞见了,不如也让我听听,究竟说什么那么高兴。” 汤燕卿咬住嘴唇。他知道老哥坐下来就意味着跟他耗上了,这些年老哥主动来他房间并不多,更别说坐下什么的。老哥是用肢体语言在告诉他,负隅顽抗是没用的,他老人家有的是耐心跟他磨。 他懊恼地哼了声:“我才不信你没听见。你要是没听见,你也不至于进来,就继续趴窗户外头得了呗!” “那还不说?”汤燕犀挑眸望过来,目光那个凉。 “没聊什么呀,”汤燕卿决定耍无赖,“就说说家长里短,听她讲讲寄宿的事儿。” 安澄提出的这个事儿,他直觉一定很好玩儿,他才不想带老哥一起玩儿!不然……风头还不都得被老哥抢去? 况且,安澄是跟老哥一起寄宿的,就算不是在一个家庭,可是她遇到这事儿却没跟老哥求助,而是来找他。那就足以证明——在安澄心目中,他比老哥重要嘛! 这么好玩儿又扬眉吐气的事儿,他才不会告诉老哥! 汤燕犀挑眸盯着弟弟。弟弟这反应,他一点都不奇怪。甚至于安澄会因为车牌的事来找弟弟,他也一样不奇怪。 他淡淡地笑:“看来你年纪还小,却有未老先衰的征兆,这么大点儿就开始健忘了。不过没关系,我提醒你——车牌。” 汤燕卿被老哥给刺得直咬牙。老哥说他“未老先衰”,他才不至于听不出来是针对他曾经说过的那句“少年老成”!老哥就是个记仇的家伙,他可最清楚不过了! 汤燕犀不慌不忙地再出老拳,从袖口针脚缝儿里掏抽出一根搓成牙签那么细的纸卷儿(请注意位置,理解安澄为什么没找着了吧~),修长手指不慌不忙一点点给展开了:“其实这事儿她不是第一个来找你的,我早就知道了。喏,她的笔迹你或许也能认得吧,她第一时间就把手抄的车牌给我了。” “燕七,我呢就是担心你健忘的老~毛病,光听她说你也记不住,所以给你当个备忘。你瞧仔细了,你刚刚随耳朵那么一听,是不是记错了?” . 汤家这两个孩子都是聪明绝顶,汤燕卿虽然在背法律书方面比不上老哥的耐心和过目成诵,可是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可是——这么多打眼看过去,矮油,怎么好像真的记错了一个字母、一个数字啊? 那个车牌是三个字母和三个数字的组合,他就各错一个,错误率达到34 %?! 汤燕犀满意地打量弟弟一脸的惊愕,轻轻耸肩起身:“拿着玩儿去吧。” 走了两步又回首:“别太当回事,都是我不稀罕玩儿的,才轮得到你。” . 周日下午,安澄带着正正上街购物,满大街去找汤燕犀送去的那种消毒纸巾。 他当初留下的两包用到今日已是用光了,可是她嘴硬,也不愿意开口问他,她宁肯自己顶着大日头满大街去找。 原本以为能在宠物商店找到,可是她进了十几家也没找到。无奈挑大型超市进。 白鸥城的大型超市都不在市中心,而是安排在城郊比较偏僻的地方。她抱着正正一路找到最大的W超市来,脸已是被晒成了3分熟。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这间超市找到了那纸巾。她伸手,没想到同时也有另外一只手伸过来,两人的手在纸巾上撞在一起。 安澄一愣,抬头看过去,是一位东方面孔女士。 气质成熟稳重,可是面相却极年轻,应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第一印象,这女子的气质里有一种与世俗的疏离感,乍一看上去有些不是很好接近。 安澄紧张之下便又有些结巴,怎么也想不起用英文该怎么来表达。倒是那女士愣了愣,摘下墨镜看她一眼:“华人?” 听对方是用中文,安澄长出一口气:“您,您好。” 那女子不是很热络,却也随和地点了点头:“你好。你也要买这种纸巾?” “是,”安澄尴尬地指了指怀里的正正:“给,给它铲屎用。” 那女子不由得高高挑眉。也许并非故意,可是她气质太高太冷的缘故,怎么看上去有些“柳眉倒竖”的意味。 “你怎么给个鸟类就买这种纸巾?拜托,这是给人类的婴儿用的。” 安澄也没想到,不由得张了张嘴。却还是有点不甘心,便回了一句:“我的小正也、也是我的孩子,跟人类婴儿没、没什么区别的。” 那女子也有些意外,停下手来侧眸盯了安澄一眼:“你误会了。我没说鸟类低于人类,我是说给鸟类用的话不必用这种标准的,也能给你省下些不必要的花销。” 安澄咬了咬嘴,担心地看货架上仅剩的那两包:“可、可不可以让给我?” 116、若我不在你身边(3更) 116、若我不在你身边(3更) 【笨蛋,若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啊……】 - 那个女子又看了安澄一眼,仿佛也看懂了安澄的“不听劝”。她柳眉又竖了竖:“不好意思,不可以。” 安澄咬住唇,心底一阵阵的翻涌。 买这纸巾对她来说真不容易,好不容易从中国城坐车到了白鸥城,又辗转到市郊,找了几个超市才找到。本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哪儿想到又遇到这么个不好说话的女人。 她努力压抑着,向那女子鞠了个躬:“拜托您了。不、不过就是两包纸巾,我、我好不容易找到,明、明天是必须要用的。” 那女子横眸打量安澄,然后缓缓说:“我不让给你,不是要为难你,而是真的不巧,我也急用。同样,今天必须买到,明天必须要用。” 安澄攥紧手指,“我、我出双倍的价钱,行吗?” 那女子也吃了一惊,却随即反倒清冷一笑:“我缺钱么?更别说只是两包纸巾的钱。” 怀里的正正感知到了安澄的情绪,开始跟着不安起来,在她怀里一个劲儿拍腾小翅膀。 那女子留意到,叹了口气说:“都跟你说了,这纸巾是给人类用的,你给鸟类铲屎根本用不到这么高标准的。这种纸巾就剩下这么两包,可是适合给鸟类铲屎的消毒纸巾还多着,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儿就非得跟我抢这个?” 一阵阵的热气一直不断翻涌,朝安澄的眼睛上攻。 “我说过,它也是我的孩子,凭什么就要让给你?再说也并不是你比我先拿到的!” ……这纸巾是那个家伙拿来的啊,明天带正正回向楠家,难道要让他看见她换用了其它牌子的、低了标准的纸巾么? 安澄的话让那女子又吃了一惊,她索性趁着安澄手里抱着正正,所以空着手的她先下手为强,将两包纸巾先抓到了自己手里,歪着头盯着安澄:“我真的不明白了,你这个小丫头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她掂了掂抓在手里的纸巾:“没错就只是两包纸巾嘛,好像没什么要紧,可惜我今天啊,还就跟争定了。” 她说罢扭头就走,两步之后回头朝安澄一笑:“再说我是长辈,按照华人的礼貌,你得让我。” 安澄盯着那女子得意而去的背影,紧紧抱住正正,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忍住没在周日人来人往的超市里落下泪来。 . 女人结完账走出超市,坐进车子打电话。 “犀犀,你要的纸巾妈妈给你买到了,放心吧。” 这个女人正是霍淡如。 汤燕犀淡淡问:“您跟向伯父在农庄,何必还要特地去帮我买这个?” 霍淡如轻柔地笑:“其实也不远,这间超市也在市郊,从你向伯父的农庄开车过去就是了。况且,妈妈知道你是用习惯了的。” 斜阳落在风挡玻璃上,映出霍淡如淡淡伤感的脸。 这纸巾是儿子从小就用惯了的。她是医生,难免在育儿这件事儿上有小小洁癖,于是每次孩子在外面玩儿够了回来,她不仅要儿子洗手,还习惯用这个牌子的消毒纸巾给孩子再擦一遍手。 她离婚离开汤家那年……儿子刚三岁。她留给儿子的念想,算起来并没有太多。可是后来她却惊喜地发现,儿子竟然还保留着用这个牌子的纸巾擦手的习惯,于是她自从回来,就坚持每个星期由自己为儿子准备好这种纸巾。 这也许是母子之间维系记忆的唯一方式。这心结,外人怎么会知晓。 也所以方才在超市里,她宁肯跟个小丫头起冲突,也不肯放手。 那个小丫头很疼爱宠物,她看得出来;可是在她心里,一只鸟怎么比得上她的犀犀啊…… . 安澄后来又跟超市的工作人员确定了一下库存,对方说赶上周末大采购,那款纸巾果然就剩下最后两包,暂时没有了。 安澄在超市里拼命忍着,可是抱着正正出了超市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大日头晒得她眼前一片一片地白,她眼角一阵一阵的热,想要掉眼泪。 这会儿偏正正又拉了,她扎撒着手都没有纸巾可以清理。看着那么干净的地面上被正正拉脏了,过路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安澄终于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抱住头落下泪来。 手机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她不想接就一直响。她咬牙切齿地抓手机来看,可不正就是那阴魂不散的家伙! “你究竟什么事?”她忍不住,全部的情绪都朝电话撒过去。 汤燕犀一听她的吼声,禁不住将手机从耳朵边拉下来,仔细看了一眼,才又举回去:“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也、也不用你管!”安澄越发控制不住。 他皱眉,急促问:“告诉我你在哪里?” 安澄看了一眼手机,干脆——直接挂断。 凭什么告诉他啊?她不需要他! 尤其是这样的时候,好丢人啊,又凭什么要希冀他的出现,又凭什么告诉他? . 汤家,汤燕犀再打过去竟然关机了。他盯着手机,险些扬手给砸了。 该死的倔丫头,这么快挂断,通话时长还不足三分钟。就算想借用技术手段定位也做不到! 他连外出的衣服都没换,就穿着家居的麻纱衫裤直接冲了出去。 汤家的周末,一大院子的人,除了汤家自家人之外,还有来玩儿的世交。大家都被他匆匆模样给惊着,沈宛也赶紧问汤燕声:“……犀犀怎么了?” 汤燕声也诧异摇头:“不知道。” 这个弟弟,一向优雅从容,长这么大也没见他急成这样过。 就连当年……霍淡如离婚离开汤家,所有人都担心三岁的燕犀会冲出去抱住妈妈不让走。可是那年小小的燕犀却竟然只静静地站在夹竹桃下,一张小脸儿冰一样地白,只左右攥紧了小拳头,一双幽黑的眼睛盯着母亲的背影,没冲上去也没有哭喊。 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 . 当安澄在外头磨蹭了两个小时后回到家,在距离家还有两百米的地方,就见汤燕犀从一排红枫后走出来。 他一声不发径直走上来捉住她手腕,清冷却又莫名灼热地盯住她眼睛。 “你去哪儿了?就竟发生什么事?” 安澄吓了一大跳,可是……却也不意外。 她那么就挂断了她电话,就也想到他有可能会跑到家门外来堵她。 可是这两个小时,安澄在外头早已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所以此时已经能若无其事地朝他桀骜了:“干嘛?我、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什么也没发生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手指加了力,掐得她好疼。她故意夸张甩手:“哎!血流都被你掐住了,你想杀人么?” 这时才留意到,他脚上竟然还穿着家居拖鞋…… 顺着拖鞋往上看,竟然是灰蓝色的麻纱家居衫裤。虽然式样不是普通家居服,不过也一向都不是他外出的穿着。 她这才张了张嘴,心里滚过异样的情绪。 也许……是歉意吧?或者好像还有一点点的,安慰。 心倏地就放松了下来,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垂首,眼睛就莫名地湿了。 “其实没什么事,就、就是去买纸巾了。可是走了许多地方,找了很久也、也没找到。” 还是自动略去那场吵嘴,没必要让他知道了吧。 . 他屏息看她。 上一秒她似乎还想推开他,下一秒……她竟然柔软下来,自己说了。 他轻叹一声,放柔了力道,却没松开手。 “嗤,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个。那纸巾不是每个商店都有的卖,你找不到也不奇怪。其实你自己根本不用操心这个,因为我早已计算好正正的用量,下周的已经准备好了。” 他又叹口气,伸手揉乱了她短发:“以后有事学着先告诉我,别自己梗着脾气去办。一切就会简单许多。” 她咧了咧嘴,本来还习惯地想要犟几句嘴。可是……不知怎地,也许刚才发脾气的时候都已经把力气使光了吧,所以这一刻竟然只是——“哦”了一声。 . 傍晚的清风掠过耳际,似乎吹来他轻轻的笑声。 他又将她手腕攥了攥,然后不得不松开。 “好了,我这个样子也不方便被人看见,就先回去了。” 安澄鼓了鼓腮帮:“哦。” 汤燕犀垂首看她一眼,轻声说:“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哪有?!”安澄登时急了,仰起头来急赤白脸地瞪他。 汤燕犀笑了,这才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扬眸望向杜家的方向:“……这个周末,家里都好吧?” 安澄以为他是没话找话,红着脸亮着眼睛强调:“当然好了!一切都好!” 清风里,他半长的柔软发丝被风吹动,浅浅遮住唇角。 那里,恍惚挂着浅浅微笑。 . 汤燕犀回到家,家人都严肃地等着他。 他叹口气,主动对父亲说:“爸爸,能跟您聊两句么?” 汤明羿带着儿子到了他专用的书房。 “是不是上学的事,做好决定了?” 汤燕犀避开父亲的目光:“爸爸,我不想上HV了。” “嗯?”汤明羿大出意外:“可是你从小一直说,上HV法学院是你的志向。况且那也是我的母校……” 汤明羿深吸一口气:“每个当父亲的,也许都有子承父业的心愿。卿卿虽然年纪还小,可是显然已经志不在此,燕犀你是爸爸最满意的继承人。况且你在这方面天资极佳,而且你从小就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汤燕犀点头:“我也并不想让爸您失望,不过……” 他垂首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缓缓说:“我从小所做的努力,都是以HV为目标。可是现在事实上排名第一的法学院一直是耶鲁的,所以我想换考耶鲁。” “可是改换了目标,需要从头重新做准备。爸爸您放心,我不是不考法学院了,我只是——可能不得不今年与最后一年法学本科擦肩而过。” 汤明羿向后坐过去,定定望儿子。 儿子是打了个擦边球:不是放弃理想,只是放弃了这个重要的时间点。也就是说儿子可能是为了心中的某个念头,而宁肯浪费9年的光阴! “我能知道原因么?”汤明羿忍住不快:“你这孩子从小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想强加你,可是至少我该知道你的想法。” 汤燕犀垂下头去,在脑海里又将车牌号滑过一遍。 尽管他小心遮掩,可是那倔脾气的丫头却找上了燕七。也即是说那小结巴不肯放弃追查。 就算燕七查不到准确答案,以她的性子说不定还会接下来去找楚闲……楚乔是地方检察官,查一个车牌也并非难事。 所以……他不能离开。 “没什么啊,”他仰头,双眸明净:“只是换成耶鲁了,仅此而已。” 117、你该庆幸,还没得罪过我(1更) 117、你该庆幸,还没得罪过我(1更) “你逗我玩儿呢?”安澄扬手就给了身旁的汤燕卿一记。 此时黄昏,两个人按着汤燕卿给她找来的地址,伏在树丛里遥遥看着那幢房子。房子很漂亮,白墙红瓦尖顶,周围花树环绕,门前绿草如茵。 可是!——这是体育公园的公共厕所。 汤燕卿也觉委屈,揉着后脑勺:“可是车管所里调出来的就是这个地址。” 安澄泄气地坐地上:“线索断了。” 汤燕卿凑过来:“就算这边断了,其实也还有别的办法:只要看住大康就好了嘛!” 安澄歪头凝视汤燕卿:“说的也是。” 可是两个人却都并未从对方眼里看出真的笑意。 线索虽然断了,可是这“断”的本身便也是另一重暗门的提示。线索断了,就反倒更加证明那个女人的身份特殊,而这身份背后的秘密就更值得探寻出个究竟。 “好了小P孩儿,”安澄又给了汤燕卿一记:“虽然是这么个地址,可、可是你也还是算帮了我了。这事儿到、到这儿就完了,你回家吧。” . 安澄回到向楠家,独自坐在房间里想了一会儿,伸手又抽过纸和笔来,将脑海里的那串车牌号记下来。 她略作犹豫还是下了楼,到楚闲门前敲门。 开门的是跟楚闲一个房间的凯瑞,金发的男生笑容灿烂:“欢迎光临!” 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盘还没下完的棋。却不是国际象棋,而是围棋。 凯瑞含笑介绍:“楚正在教我下围棋。” 楚闲站起身来,面上漾着微笑。在凯瑞面前他没表现得太过热络,可是他的眼底都被那微笑照亮,亮晶晶的。 安澄尴尬地咳嗽了声,“凯、凯瑞,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单独跟楚闲说、说两句?” “当然可以啦!”凯瑞促狭眨眼:“我本来也想这么做呢。”说着走过去将棋盘拂乱,又朝楚闲眨眼:“啊我记得我刚刚起来开门之前,三目占先!” 楚闲哑然失笑,却也还是愉快地朝凯瑞竖竖大拇指:“没错,你赢了。” 凯瑞一脸心满意足转身走向外去,到门口扭头眨眼:“你们两个慢慢聊,就寝之前我不会回来。” 凯瑞的“暗示”却太明白了,安澄脸上尴尬地红。楚闲垂首耐心地一颗一颗将黑白棋子分开,“安安,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我喜欢你。” 安澄叹口气,不想多说。上前将纸条递给楚闲:“其实我是来请你帮、帮忙的。” 楚闲垂眸看了一眼:“车牌?” 安澄点头:“我想查、查这个车牌的地址。” “做什么用?”楚闲微微眯眼。 安澄知道楚闲的警惕不亚于汤家兄弟,犹豫片刻,还是将来龙去脉告知。 楚闲捏着纸条坐下:“原来你那天要单独跟Yancy谈的,就是这件事。” 楚闲的敏锐叫安澄无话可说。 楚闲目光转向窗外,沉默了片刻才又抬眸望来:“你肯定是先拜托Yancy帮你查这个车牌。怎么,他竟不肯帮你么?” 安澄咬了咬唇:“反正,他没能给我满意的答案。” 楚闲眼底倏然一亮:“好,包在我身上!” 他起身,缓步走到安澄面前,垂眸凝视她:“安安你别忘了,我说过的,只要你有困难,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一定会拼尽我全力帮你。” 安澄抬眸微笑,用力点头。 她将车牌交给汤燕卿,原本是抱了极高的期望,相信凭汤家的手段查出来会易如反掌。可是汤燕卿给出的答案太过扯淡,她虽然还不至于不相信汤燕卿,她却不由得想到汤燕犀——汤燕卿跟楚闲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汤燕卿身边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哥。汤燕卿可能自己压根儿就也被蒙在鼓里了,她只能向楚闲求助。 . 汤燕卿放学回家,回房间换掉校服,衣服刚脱到一半儿,就被暗影里的一股情势吓到。 汤燕卿连退几步,拍拍小心口:“二少爷你干嘛呀!想吓死我,独霸我妈了呗?” 当年沈宛以真正的慈母之心终于融化了汤燕犀心上的坚冰,可是好景还没过几天,沈宛就又生下了汤燕卿……那段时间汤燕犀跟沈宛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母子情又经受了挑战。两兄弟小时候最初的争斗,既是来源于对母爱的争夺。 汤燕犀在暗影里坐直,面孔半在阴处半在光里:“你今天放学回来晚了。” 汤燕卿翻了翻眼皮:“……拉肚子了,蹲厕所来的,所以出来晚了。” “是么?”他仿佛反倒是满意地轻轻一笑,起身缓步踱到弟弟身边。 垂眸观察了弟弟一会儿,毫不费力从弟弟头顶发丝儿里拈出一根杉树叶来。他凑在鼻息间轻轻闻了闻:“说得没错,这棵树的确是距离厕所不远。” 汤燕卿一口口水呛住。他之前就是跟安澄躲在杉树后头来着。而那杉树可不就在地址所显示的公共厕所外头么。 汤燕犀伸手按了按弟弟肩头:“人呢,即便是扯谎,可是在匆忙之间脑海中却反倒会闪现出事实来。你来不及多做反应,就会从事实的画面里随便撷取一个——所以你选了‘厕所’。虽然你是想说是学校的厕所,可是对于我来说却足够知道你其实是去了某个特定的‘厕所’。” 汤燕卿尴尬极了,伸手拨拉开兄长的手:“拉倒,不跟你玩儿了!” 汤燕犀轻哼一声:“她呢,去了之后什么反应?满意了?” “满意什么啊!”汤燕卿懊恼之下,哪儿还能避得开兄长言语里的陷阱:“不但不满意,还对我一脸的失望!” “她怎么说,还要继续查么?” 汤燕卿想了下:“虽然不满意,可是看样子还是放弃了。她让我回家,以后别再提这事儿了。” 汤燕犀立在黄昏的深茶色光晕里沉思片刻,却转身就朝外去。 . 这片地区包容而多元,除了有中国城之外,还有若干族群的聚居地。 低收入拉丁族裔的社区里,到处充满了慵懒的气息。大家都在享受着工作之后夜色笼罩之下的轻松。 一座墙壁坚固的房子里却传出惊叫声。 房子里没点灯,从外面看过来窗口是黑的。因为墙壁和门板都太坚固,便将仅存的一点斜阳残光都挡在外面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跌坐在又脏又旧的地毯上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又瘦又高,眼睛上卡着墨镜,眼睛以下被立体口罩遮住。 虽然看上去很瘦,力道却离奇地大,只捉了她手腕一下,她就觉得自己的腕骨就像要脱臼了一样。 那男子拖过一张单人沙发来,就在女子面前坐下。就连他的手上,都戴着白手套。 “虽然我不是移民局探员,可是我可以将我掌握的情况都举报给移民局。” “你能举报什么?”那女子虽两眼惊慌,可是态度却并不妥协。 坐在沙发里的年轻男子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扔在女子面前。 那女子看过去,面色便是一变。 照片里女子在与人交谈,正笑得投入。而人在一旦笑得太投入的时候,就自然无暇旁顾。 树影遮住了与她交谈的人的脸,照片的焦点在那人推开的她的衣袖,露出她一节前臂。 手、手腕、前臂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却是出在衣袖被推开到的手肘部分……那上面竟然被拍到了清楚的血管肿胀,以及,针孔。 男子清冷一笑:“瘾君子却当着别人家的保姆,如果我是孩子的父母,一定会担心也许有一天这个保姆会为了‘40美金’就卖了他们的孩子呢……” 那女子狠狠盯着眼前的男子:“可是我没有!” 男子戴着白手套的手沿着沙发布料上的花纹缓缓游-走,看上去竟像是一条纯白的毒蛇。 “你做没做不要紧,要紧的是移民局的官员是否相信你有可能这么做。我知道如何说服他们,让他们将这种担心当成现实,所以你的遣返将是不可避免……而且遣返之前,你还要坐移民局的大牢。那里面都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最清楚。” 那女子面上漾起绝望:“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你的确没得罪过我,”那人隔着口罩淡淡地笑,忽然向前俯身,眼睛隔着墨镜几乎撞上她的眼:“如果你得罪过我,你早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118、真的跳楼了!(2更) 118、真的跳楼了!(2更) 那女子惊得大口大口呼吸。 那男子却缓了口气,又轻笑了声:“就因为你还没得罪过我,所以我就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那女子一震:“这么说,你不会向移民局告发我了?” “暂时不会。”他俯身过来,手肘搁在膝头,眼睛隔着墨镜凝视着她。 房间里的光太暗,她根本就看不清墨镜后头他的眼睛,可是她却离奇地能感受得到他眼睛里传达出的笑意。 “只要你从我眼前消失,让我再看不见你。具体的方法和路线你自己想办法,反正,如果你胆敢再让我看见你,你就完了。” 他说完起身走向门口去,手扶住门把手又停住脚步,却并未转过身。 “你在怀疑我的话。也难怪,这么自信,你背后又有靠山,你凭什么就被我给吓住了,乖乖按着我说的去做呢?如果换了我是你的话,冷不丁被这样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说这样一番话,也不肯全信的吧?” 他说着终于回过头来,又是能感知到的隔着墨镜向她微笑。 “那你就试试看。” “我这个人容许任何人质疑我,我一向都会宽容大度给出这样的建议:试试看。不过我的宽容大度也只此一次,如果有人胆敢将我的宽容大度不当回事,那下次相见,我必变本加厉!” 他说完又是轻轻一笑,拉门而去,背影融入最后一缕残照里。 他走远了,那残照也随之熄灭,天地裹着他的背影,一起陷入黑暗。 . 三日后楚闲陪着安澄,拿着他查到的地址,陪着安澄按图索骥找到了一幢住宅。 是在高尚居住区,住户多是高收入裙,社区治安状况极佳。 两人上前按门铃,走出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儒雅夫妻。都是白肤金发,十足的专业人士的儒雅和谦和风范。 安澄问了车牌,描述了那个保姆的长相。 男主人点头微笑:“没错,车子是我家的。保姆也是我们为孩子聘请的。” 女主人哄着小婴儿,温柔地解释:“只可惜保姆三天前辞工了。她的劳工证到期,所以不得不离开M国了。” 安澄和楚闲不便多打扰,赶紧告辞。 街灯初上,楚闲在灯影里向她微笑:“这回可以放下心了吧?” 安澄叹口气:“也许,是我想太多。” “不管怎么样,”楚闲的眼跟街灯一样闪亮:“大康是没机会再见到那个女人了,对你而言也已经达到了目的。” 安澄点头:“谢、谢谢你帮忙。” . 生活就像一根波浪曲线,总有波谲云诡的时候,也有趋向平稳的时候。这件事过了之后,安澄的高中生活好像终于又熬过了一段险滩,进~入了又一段平稳期。 直到那天—— 是午休,整个校园一片喧腾,所以当听见某声刺耳的尖叫传来的时候,人们有的还没回过神来。那声音大半被喧嚣盖住。 可还是有人听见了,他们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便忍不住将听到的话向身边人又重复一遍: “什么?顾静嫣跳楼了?” 这句嘀咕被无数次地复述,无数次地传播,直到半个小时候整个校园仿佛才如梦方醒,一窝蜂都冲向天台去。 来得及前排占座的冲上天台了,来不及前排的就都按照自由落体运动轨迹,找到了楼下去。 无论视角是在楼上天台,还是在地面,都看到了主体相同的一幅画面…… 绿草如毯里,楼下贴近墙根的花坛里繁花似锦,而花坛边的石块上正躺着顾静嫣。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横搭在石头沿儿上。正有殷红的血不断从她身子里流淌出来,染红了那一片绿草。 甚至,都已经分不清那刺目的鲜血究竟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高中生们全都目瞪口呆,而远处救护车尖叫着正在风驰电掣而来。 . 发生这事儿的时候,安澄正在教室里。查理老师布置的“法国大革命”还没完成,她每天都被汤燕犀布置了单词去背的…… 也许是背得太入神,她几乎是最后一批才知道的。还是粒粒冲进来扯住她的手,带她去走廊窗边看。 走廊里,每一扇窗前都围满了人。她们只能找了一扇视角最偏的窗子去看。 当看到绿草上那一片的血红……安澄头上就像被重重敲了一棒。 抬眼看,她仿佛还能看见初相见时,顾静嫣就高高站在窗台上,长发和裙摆都被风吹动,那么明亮那么坚定地对清冷立在光芒里的汤燕犀说:“我要为了你跳楼,为了你……” . 警方调查旋即展开,几乎所有与顾静嫣有交集的师生都被请去协助调查。 安澄、汤燕犀、四公主等人自然也在其列,而且是警方重点问询的目标。 安澄据实将案发当天自己的去向告知警方,并且提供了证人。 她这边的问询看起来没什么,可是……警方透露出的口径却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警员开始问她:“顾静嫣曾经为了汤燕犀想要跳楼,而你全程目击并参与其中了,是么?” 安澄深吸口气,才缓缓说:“我、我从小到大也无数次说过要减肥,可是我都是吃饱了才有劲去减……” 警员蹙了蹙眉,上下打量她一眼:“就你,还减肥?” 安澄闭上眼:“Sir,重点不在这儿。而是……女孩子经常说言不由衷的话,不管顾静嫣说过多少次要为汤燕犀跳楼,也不等于这次她真的跳楼与汤燕犀有关。” “可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警员瞟安澄一眼:“是否真实有关,我们正在查。你只需对我说明实情,至于究竟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来断言的。” . 安澄离开警局就又去了医院。 顾静嫣在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她不被获准探望,只能悄声求问护士:“……她能醒过来的几率究竟还有多少?” 也许只有她醒过来,才能准确地让人们知道那天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汤燕犀的嫌疑,也只有她的关键证言才能免去。 护士迟疑着摇头:“她伤得很重。我们会全力救治,但是最好的结果也许只是留下一条命。” 安澄仔细品了品护士的话,又联系这么多年看韩剧的经验,忍不住问:“会……失忆?” 护士淡淡瞟来:“不排除可能,不过更可能是沉睡。” . 警局,警方还在对艾米、贾西贝、黛尔等人进行重点问询。 黛尔那边没说出什么来,只是依照警方的问询,回答了顾静嫣日常都与什么人起过冲突。黛尔就提到了那次校车上,她们帮顾静嫣向安澄出气,结果反倒被安澄给戏谑了的事。 黛尔咬咬牙齿:“那次她骂了嫣嫣是驴还没完,她后来又在教室里拖着嫣嫣去窗边,叫嫣嫣跳下去。她说只有嫣嫣跳下去,她们之间的梁子才算了结!” 警员不由得皱眉,在口供记录上画下两道重重横线。 。 艾米这边,正在回答警员关于顾静嫣最近情绪波动的问询。 艾米耸了耸肩:“是,我是跟她起了点冲突。不过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在体育课上先跟我过不去的!” “她出了事我也很难过,不过阿sir们你们如果觉得她跳楼是因为我,那就真的太抬举我了……我跟她是好朋友,至少在外人眼里看来是这样,可是事实上她心里从来没把我们当回事,她怎么可能因为跟我吵两句就跳楼?” “她心上真正在意的,只有汤燕犀一个罢了。” 警员追问:“虽然你说她跟你起冲突是‘莫名其妙’,可是不可能真的一点缘由都没有吧?这位同学,只有你将你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们,你的证言才是又说服力的,才能为你自己洗清嫌疑。” 艾米搓了搓手:“算了,索性就告诉你们吧!起因是因为一张光碟。我好心好意拿给她,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反倒跟我发了脾气。” “什么光碟?什么内容?”警员追问。 艾米耸耸肩:“我哪知道是什么内容!顾静嫣这个人霸道得很,我只负责给她拿光碟,却没敢看。如果她知道我看了,她能杀了我!” 警员登时兴趣大起:“那你这光碟是从哪儿来的?是谁的光碟?” 艾米眨了眨眼:“是汤燕犀给安澄的。就在安澄枕头套里,顾静嫣命令我去偷的。” “是你亲手拿出来的?” “没错。我亲手拿,也亲手交给顾静嫣的。” “什么内容?” “我说了我没看过,我压根儿就什么都不知道!” 119、她也是受害者(1更) 119、她也是受害者(1更) 16岁的高中生,面对警方这样大的诘问压力,艾米有些快要崩溃。再联想起这几日来校方和同学看她的那种奇怪的眼神,她就更觉得委屈。 她是跟顾静嫣吵了一架,可是那又怎么了,凭什么就自以为是地把她跟顾静嫣跳楼的事儿联系上?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直直对上警员的眼睛:“……这件事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是顾静嫣在拿到光碟之后,跟汤燕犀大吵了好几场!” “哦?”警员颇感兴趣:“你发现他们什么时候吵过,争吵内容是什么?” 艾米闭上眼:“给完光碟那天的体育课吵过……反正后来几乎是顾静嫣能单独拦住汤燕犀的时候,他们都会吵。汤燕犀越是不想理她,她就吵得越凶。” “至于争吵的内容,我是真的不知道哎。顾静嫣和汤燕犀的性子,都不是能叫人听见他们秘密的,所以我也只是远远看见他们是在吵架,却不敢走近去。” 况且,是她拿了光碟,如果深究起来,怕是汤燕犀也饶不了她啊! . 贝西这边,问询的警员在结合了前面几人的口供之后,盘问起来就更加有的放矢。 “听说有一张光碟……” 贾西贝深吸口气:“是的。Yancy给安澄的,嫣嫣十分介意,便让我跟艾米设法拿到。” “是我复制的,可是……相信艾米也跟sir们说过了,我们都没有看光碟的内容。” 贾西贝推了推黑框眼镜,一张小脸在警局白色的灯光里显得更加苍白脆弱:“嫣嫣在得到光碟之后跟Yancy发生过争吵,可见光碟里一定是有什么内容刺~激到了嫣嫣,让她情绪失控才造成今天的惨剧……” “可是很抱歉,我跟艾米真的不知道光碟的内容。如果警方想要知道光碟里究竟是什么,那也只有当事人安澄和Yancy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了。” . 晚上,警方再度叫安澄去警局。 杜松林也已闻讯赶来,带来了律师刘清田,两人一同陪安澄接受盘问。 警员这次只问光碟。 安澄不安起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刘清田。 刘清田是汤明羿律所的合伙人,也是汤燕犀的世叔辈。 刘清田留意到安澄的神色,便横过手臂来按住了安澄的手腕:“澄澄,如果实在想不起来了,就不必说了。” 他又含笑转向警员:“她还是个16岁的小姑娘,这两天吓坏了,什么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警员看多了律师们这套伎俩,很有些不高兴:“是么?原来现在的年轻人记忆力这么差了,这才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竟然就忘得干干净净?” 听了这样的话,安澄十分难受。这有悖她在中国从小所受的教育。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还是所有的媒体,都告诉小孩子不应该说谎。 她用力咬着唇,转头去看刘清田,眼底已是涌满了泪意。 刘清田再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孩子,这是法律。知道M国这边著名的‘米兰达警告’么?即便是嫌犯也有权利拒绝回答,更何况你现在还只是配合警方调查,你就更有权利保护自己。” 安澄用力点头,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体尝到,原来在这里的“法律”与“诚实”中间划开了沟壑,两者已经不是完全重合的同一回事。 警员没得到满意的答案,悻悻地将记录本一摔:“就算你不说,汤燕犀却也有可能说的。到时候形势就会对你不利,你好自为之!” 警员的问询还好办,总归有刘清田挡在前头,可是……安澄却不知该怎么面对爸。 警方那么重视的光碟,况且还是汤燕犀给她的,杜松林便自然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可是……安澄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只能一径摇头,始终拒绝爸各种方式的提问。杜松林越是不知道就越是放不下心,最后颓然地在女儿身边坐下来,仰头呆呆望向天际。 “澄澄,我跟你妈妈离婚的时候,我知道你妈妈是根本就不想放弃你的。可是她后来还是把监护权给了我,是因为她希望你到我身边来能过上更稳定的生活,获得更好的教育环境……” “我也曾跟你妈妈保证过,我一定会做到。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来到我身边才这么几个月,你竟然……就被警方请来接受调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妈妈交待,我觉得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 提到妈,安澄垂下头去,泪便坠成断了线的珠子。 “爸,我求你,别、别告诉妈。” “澄澄,那你好歹把光碟的事告诉爸,爸好知道怎么帮你啊!” . “您别问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杜家没点灯,谁都没心情去注意什么亮着还是暗着。所以黑暗里冷不丁刺出一道声线,将父女俩都惊了一跳。 颀长的少年身形,从黑暗里缓缓踱出,走到父女眼前来。 窗外筛进来的街灯光,橘黄地,浅浅照亮他。 “燕犀?”杜松林也惊了一跳:“你是怎么……?” 因为学校出事,霍淡如也担心儿子,这两天都没回杜家来,说是去见儿子。可是怎么燕犀却到这边来了? 汤燕犀荡了荡手里的钥匙:“我自己开门进来的,我配了备用钥匙。”汤燕犀说着瞟了安澄一眼:“她给的。” 杜松林张了张嘴。 安澄也没想到都到这样的时候了,他还没忘了叉她一刀。她赶紧咬住唇,控制住颧骨上又要燃烧起来的热度,结巴着解释:“上、上次我钥匙丢了,他、他帮我找到了。我怕以后再丢,就多配了一套暂存在他那儿。” 杜松林这才点头:“也是应该的。” 汤燕犀满意地收起钥匙,转眸盯了她一眼:“上楼去洗脸换衣服,光碟的事我跟杜伯伯解释。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愣着抬头看他,却被他眼中的坚定摄住。 她小心吸气,随后还是乖乖转身去了。 楼下,只剩下杜松林和汤燕犀两人相对。 杜松林也小心地吸了口气:“燕犀,光碟究竟是什么内容?你为什么给澄澄一张光碟,还有警方为什么会这么关注这光碟的内容?” .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到沙发坐下,依旧没开灯,在窗外隐约的街灯光里,映出两道同样修长笔挺的身影。 安澄虽然上了楼,却其实只是故意开了下房门,然后就爬回楼梯口朝下头偷看。 汤燕犀会如何向父亲解释那张光碟,她悬心不下。 她有一点着急,不知道为什么爸也没张罗点灯。如果有灯光,她才能看清两人的脸啊。 黑暗里,汤燕犀轻轻地笑了声。又是他一向的清高、疏离、不在乎。已经没有了之前安澄在楼下时候的那一点点隐约的紧张。 “真不好意思,小侄没照顾好安澄,反倒因为这光碟的事叫安澄跟着受连累了。那光碟只是经了她的手而已,事实上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顿了顿,身子坐直。安澄忽地紧张起来,她觉着他有可能是在侧耳倾听楼上的动静……她紧张地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可是他还是说:“在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杜伯伯您还是上楼确定安澄已经休息了。因为下面的话,还是不必叫她知道了。” 杜松林略作犹豫还是起身向楼梯走来,安澄紧张地赶紧爬回房间去。两分钟后爸上来悄然开门看她,然后从外面将房门锁上。 回到楼下重又坐好,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没看向对方。 汤燕犀在夜色里转了转颈子:“寄宿家庭对我来说是个游戏,安澄恰好跟顾静嫣的两个手下在一个家庭,所以她成了我手里的一颗棋子。” “顾静嫣在学校暗恋我两年,自作主张限制我跟任何女生接触,我如果跟谁多说了一句话,她随后就会带人去找人家算账……两年下来积怨无数,人家或多或少都会记在我的账上。我对顾静嫣不满已久,早想找法子警告她。所以,我利用了安澄。” “因为答应杜伯伯照顾安澄,所以顾静嫣也自然防备了她。我故意给了安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光碟,就是设陷阱让顾静嫣的手下来偷。到时候我正可以好好嘲笑她一番罢了。” 120、我该做的事,不需要你懂(2更) 120、我该做的事,不需要你懂(2更) 他说完,竟然还能平静地坐在黑暗里,清浅地低笑几声。 这笑声便连杜松林都被吓住了,他半晌没说话,只转头看向汤燕犀。 “燕犀……可是顾静嫣那个孩子,毕竟还是坠楼了。这教训未免太沉重。” “杜伯伯也想说是我的错么?”汤燕犀冷哼一声:“不管我给她看了什么光碟,也不管我跟她吵过多少次,可是却也都不是我亲手把她从楼上推下去的。是她自己跳楼,那就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因此丧命,也是她咎由自取。” “燕犀!”杜松林噌地站起来,紧走几步来平复情绪,然后才转回来:“杜伯伯从小看着你长大,所以我不想用‘冷血’二字来形容你。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找不到其它更合适的词汇!” 汤燕犀却不在乎地笑:“没关系。冷血这个词儿,我个人很喜欢。” 只有血都冷下来,人才会是绝然的冷静,才能绝然客观敏锐地思考。 . 杜松林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为一个医生,他当然更明白燕犀从小经历的事会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正如当年的亲眼所见,如果那个时候才三岁大的燕犀跟任何三岁大的孩子一样哭出来,那他反倒能放下心来;反倒是那时候燕犀的反应完全超乎那个年纪的冷静,他才在心里大喊一声:糟了! 从医生的职业视角来看,也就是那孩子站在花树下,冰白着一张小脸,不哭也不闹地“冷静”面对母亲的离去时,那孩子其实已经就在那一刻,封锁上了自己的心门。 他几乎是从那一年就开始担心这孩子心理上留下创伤,可是出乎他意料,这十几年这孩子竟然安安稳稳走下来了。他心下也还有一颗“炸弹”,他何尝不明白燕犀的完美其实也是一种面具,而他用完美遮掩下来的创伤终究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或者合适的引发因素下爆炸开来。 只是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预测这一刻究竟会是什么时候到来。 而眼前……他担心,担心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希望自己身为医师能用尽量平静客观的情绪,可是他终究也还是女儿的父亲,他做不到全然的置身事外。他耙了耙头发:“燕犀,既然顾静嫣是你所说的那种霸道个性,你怎么还想要故意利用澄澄?难道你没想过,澄澄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 汤燕犀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却更加清冷疏离:“我想过啊。可是该怎么办呢,我当时却还是那么做了,现在追究也都晚了。” “燕犀!”杜松林痛心不已:“我是将澄澄……托付给你照顾啊,你怎么能……” “哦,”汤燕卿依旧淡淡的:“辜负了您的信任,是么?可是……谁让您自己选择信任我的?如果要怪,也只怪您自己判断失误吧。” “燕犀……” 杜松林惊住,只觉这孩子的怨气汩汩而来。而这怨气绝不是此时此刻才产生的,反倒是积压已久了的浓重。 汤燕犀却已起身:“话说完了,我该走了。总归有一件事您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与警方说明白,半点与她无关。” 说完,少年身影孑然,印入黑暗。门轻轻一响,他随即不见。 . 沿着小街一步一步朝前走,与黑暗相伴;一脚一脚踩着自己的影子,感觉不到疼。 他拒绝了薛叔儿开车送他来的提议,也许就是为了此时,离开的时候他能一步一步走得慢些。 脑海中回放着这几天爸对他说过的话。 在综合判断了各方的消息之后,爸在两个小时前正式跟他谈了话。 爸说:“汤燕犀,你虽然还是个16岁的高中生,可是你却是个从刚认字起就在翻法律书,更是10年来旁听过不下千场庭审的‘准专业人士’。那么考验你的时刻到了:眼前这件事,你怎么看。” 爸这次用了“汤燕犀”,他明白这是一场男人间的谈话,或者说是律师间的交谈。 他淡淡勾了勾唇角:“爸早看出来了,我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没错,这案子八成是冲我来的。” “虽然目下无论从现场勘查、外围取证,甚至即便上庭抗辩,我都无罪。因为不是我亲手推她下去,而且案发时我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无论一级谋杀还是二级谋杀都与我无关。” “可是,在旁观者眼里我却难辞其咎。电视上那位脱口秀主持人不也在拍桌子指责,说是我给了顾静嫣精神暴力,才导致她寻短见……她甚至呼吁,这种‘精神杀人’也应该承担刑事责任么?” “在媒体推波助澜之下,所有人都认定了,顾静嫣就是因我而寻短见。道德与舆~论的宣判,其实比法律更严苛,能给我就此打上烙印,影响到我未来的一生。” 汤明羿点头:“所以,光碟的内容你需要向警方和外界澄清。” “我不。” 汤燕犀明眸轻笑:“事到如今,其实光碟里究竟是什么内容其实都无关紧要了。只要有这张光碟,我便可以被千夫所指。这才是他们想要达到的后果。我要是还偏自己站出来解释光碟内容……嗤,我可就更成了自己脱光了爬上旗杆给他们看了。我,才没那么傻。” 汤明羿蹙眉:“这件事……其实我看来也颇有蹊跷。如果那张光碟真的没什么要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守得这么紧。不过这件事之后,我希望你还是听从我的建议,结束这里的一切,到东海岸上法学院!” 汤明羿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叠文件:“即便是你上次说过的耶鲁,我也替你申请了。尽管你曾经的一切到是针对哈佛法学院的,不过以你的条件,耶鲁同样愿意接收你。” 汤明羿起身将文件推到儿子面前:“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远离是非中心,将流言交给时间去遗忘,这才是明智之举。” 爸说得对,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这件事就会被不断不断提起,影响也会多年不绝。 他知道,自己该下决心了。 . 沙沙,沙沙…… 背后传来沙沙的动静。他皱眉,猛然停住脚步转身。 挑眉望过去,他用力藏住自己想要笑的冲动。 “小结巴,你这又是什么鬼?” 她光着脚丫子,背上还披着条床单。 安澄咬咬唇:“不、不是鬼。我这、这是‘床单侠’!” “哦~”他拉长声儿:“久仰久仰。床单侠最大的特长和爱好,一定是滚床单喽?” 安澄被一口气呛住,咳嗽着说不出来了。 他眯眼看她,小心藏住心底咕嘟嘟冒起的苦涩。 小结巴……我走了,希望你还能保持这样的斗志和勇敢。那就,没人欺负得了你。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安澄尴尬地掠了掠额上短发:“……你,什么意思?” “嗤,”他只能摇头,就看她这一身打扮,也不难猜到她是怎么从二楼的房间里出来的。那既然人家能当床单侠,就一定也还是听见他跟她爸说的话了。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实话实说。那张光碟里的内容……原本也只是我自己的事。小结巴,是你的要的么?不是!是我硬塞给你的,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 “再说,”他垂眸:“你跟我说过好几次的,你根本没看过,所以你怎么可能知道光碟的内容。” 安澄死死咬住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这么难过啊…… “其、其实不能让你爸他们帮忙,跟警方达成一个协议么?咱们把光碟内容告诉他们,可他们得保密,不说出去,不行吗?” “行,”他两手叉着裤袋,微微扬头望向星空:“所以我过几天会去这么干。可是,只有我去。因为与你无关,所以交易什么的,也只可以我一个人去做。” “为什么不让我去?”她心里翻涌,好疼。 “嗤……”他收回视线,垂首望望他:“既然是‘交易’,就别相信什么绝对的‘保密’。今天跟警方做了交易,明天就可能成为警方要挟你的把柄。小结巴你哪里懂司法界那些隐晦的法则。所以啊还是算了吧,我没兴趣拉上一个猪队友。” “你!”安澄恼得直瞪他,却没办法。 他轻哼一声,却蹲下来,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套在了她脚上。 “下次再扮床单侠,记着好歹别把拖鞋也甩飞了,很没范儿哎。” 她不知怎地,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为什么给我你的鞋?” 他仰头看她:“因为我有脚气,想传染给你。” 安澄的泪就掉的更急:“那你自己呢?” 他已转身帅气走开,朝她抬了抬脚:“我有袜子啊,笨蛋。” 121、六年如风,不问故人(1更) 121、六年如风,不问故人(1更) 【六年。她颈间发碎、他眉宇如故。】 - 六年后。 “天使之城”国际机场。银色大鸟从青天徐徐降落,亚洲方向来的乘客鱼贯而出。人丛中有个高个子的姑娘,穿一身的黑,身后拽着亮银色的箱子走在其中,格外醒目。 飞机落地,乘客们或是来旅游,或是探亲,大多数人面上都是轻松下来,可是这个黑墨镜遮住半张脸的年轻女子,却是一脸的自带清霜。 有人接机的乘客都欢欢喜喜走向迎客口去,她却独自立住。她甚至看都没看向迎客口,反而从口袋里翻出一包香烟来。转头四处寻找,却讶然发现机场里曾经设有的吸烟室,此刻早已变成了一间快餐店。 果然是离开太久了啊。 . 她索性拽了箱子走出门去,就立在玻璃幕墙边,扶着白钢栏杆径自点燃了香烟。 她左手叉进裤袋,右手夹着香烟;腰身略微向前躬,深深吸进一口,再吐出去,微微向青天扬起下颌。 又高又瘦的她,在强光和玻璃幕墙映衬之下,削成一笔剪影,恍若模特儿在拍摄时尚大片。 面对着熟悉却又陌生了的地方,她心里也随同烟雾一起迷蒙起来。 六年,不问故人,各自安好便罢。 . “这么耀眼的女孩子,怎么能当众吸烟呢?没看见旁边还有小朋友在看你么?”一声含着笑的声音传入耳际。 女子一怔,转头看去。 机场上的阳光仿佛总是特别耀眼,也许是拜了大面积的空地所赐,加上银色的机身、大片玻璃幕墙的反射。这样的阳光倾天而下,给眼前的大男孩儿通身上下都打满了强光,连他汗毛孔都能看得真真儿的。 只是……乍一看过去,却仿佛看见的是另一个人。 相似的身量,酷似的眉眼,只不过眼底的温度不同罢了。曾经的那个眸光如月,眼前的这个则是两轮小太阳,还闪着淘气。看上去,总觉违和。 她便侧过了头,半点反应都没有,拽着箱子径直朝前走。 那年轻的大男孩儿微微惊讶,随即倒也笑开,挂着满脸的灿烂跟上去:“丑小鸭真的变成天鹅了,黑天鹅……不过我还是认得出是你。” 女子脚步微顿。 大男孩儿已经两步撵上来,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澄,你终于回来了。” . 宝蓝色的奔驰在阳光下,像是熠熠发光的蓝宝石。 安澄甩掉高跟鞋,将脚蜷起来放在座椅上,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支着眼角,透过副驾驶的窗,慵懒望着窗外街景。 却是一脸的不屑。 “真无聊,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我回来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学业,可不是回来攀什么远亲故友的。” 她回来,没通知过任何人。未来的路也早已笃定不让任何人知道。大家各自安好就行了,没必要再互相打扰。 汤燕卿歪头看过来:“那也拜托你别变得这么耀眼,让我从人群里一眼就发现你呀。既然我发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见。” “懒得理你。”安澄将墨镜从发顶扯下来盖住眼睛,靠在车窗上睡觉。 . 车子开到安澄指定的地址,汤燕卿也有点愣了:“你确定你就要住在这种地方?” 是该市的一处唐人街,老旧的地下室,有个半窗通到地面。而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于是那窗口能看见的最多“景致”就是来来往往的脚丫子。 安澄拍开他的手,自己将箱子拎下台阶。 “我未来一年的学费要4万美金,加上这边的生活费,一共至少需要50万人民币。我不住这儿住哪儿?” 将箱子放下,四处看看,安澄满意地拍拍手:“这种地方虽然你这样的公子哥儿看不入眼,不过我还是满意的。” 虽说在国内是上网找到的这处房子,现实看上去没有网上的图片那么好,不过也没糟到哪里去。她本来就是挑便宜的找的,只要交通方便即可。如今她什么都需要靠自己,没什么资格挑剔。 汤燕卿靠着门框,目光闪烁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可以回家啊。” “家?”安澄笑了,挑起丹凤眼清冷地剜了他一眼:“你说谁的家?” 汤燕卿便没敢再继续说。 安澄没再理他,手脚麻利地打开箱子,将巷子里不多的行李都摆出来。不多会儿,幽暗的小地下室已经布置出了一点味道。 安澄拍拍手起身赶人:“我要洗澡了,你赶紧走吧。” 汤燕卿涎着脸笑:“没事,你洗你的,我就在外面坐着。” 安澄索性伸手扯住他衣袖,径直将他推到门口:“好走不送!” 汤燕卿无奈也只好朝外去。背后的安澄忽然又叫住他:“汤燕七,我没兴趣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也不管你今天来接我,事先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我本人从未通知过任何人,也就是说我不想浪费时间去接待任何人。告诉那些跟你一样知道了消息的人,别显摆自己是消息灵通人士,我不领这个情,我更希望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汤燕卿深深吸口气:“那,杜伯伯呢?” 安澄顿了一下:“父女之间的礼节我还是懂的。我会找合适的机会给他打电话,就不劳你这个外人费心了。” . 回到房间坐定,听着汤燕卿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了,她才又光着脚踮着脚尖去悄悄拉开了一条门缝。 他的背影……那样颀长的背影,终于一点点从视野里消失不见。 她轻轻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关严门,然后将自己锁进浴室里冲澡。 不断提醒自己:够了。别忘了你的骨气,还有,更重要的事。 傍晚随便出去逛了逛,熟悉环境,顺便解决晚饭问题。竟然还能买到韭菜盒子,包了两个回去啃着吃。 接下来就是向学校递交报到资料,以及,寻找到律所实习或兼职的机会。 50万啊,她想起来就压力山大。 . 翻遍了网上的律所招聘启事,她挑规模不是很大的才投去简历。一来为了确保自己的录取可能,二来……茄州的所有大律所,不认识汤明羿和汤家的不大可能吧? 也许就是因为她将自己的预期降到了最低,所以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家名为“鲨鱼”的律所的面试信。 这名字够醒目,安澄虽然不能确认究竟是这间律所名叫“鲨鱼”,还是创始人的姓氏是“沙克”,不过看上去的确有够特别。 安澄用鼠标从邮件名头上滑过。鲨鱼,她喜欢。 . 翌日上午安澄先去学校办理了入学手续。交钱的时候是最肉疼的时候,将妈给存进卡里的那串数字划账出,那张卡片几乎就已经可以作废了。 下午抱着这张干瘪了的卡,她带着一股子“只许成功不准失败”的劲头推开了“鲨鱼”的大门。 进门就把她给吓了一跳,不大的律所里的气氛跟股票交易所似的,满目匆匆人影、大堆大堆的纸张卷宗;而耳朵则被瞬间充满各种喊人干活儿的声音。 安澄站在前台处将近十分钟,才有一个微胖、戴眼睛的女孩子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刚临时被抓去订卷,不好意思啊。请问你来鲨鱼是来聘请律师、法律咨询,还是……送传票?” 安澄哑然失笑:“我来面试的。”她看了一眼那女孩儿的吊牌,名字是莎莉。 律所名“沙克”,前台叫“莎莉”,倒也好记。 莎莉转转棕色眼珠盯着安澄:“应聘职位?” 安澄答:“翻译、助理、秘书,或者……什么都可以。” 莎莉也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才抓起电话打给谁。 “……我觉得这个面试者,您来接待比较合适。因为她好像——十分多能,却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莎莉最后一句话是背过身去说的,不过不幸还是被安澄给听见了。莎莉的直白叫她不觉露出微笑。 虽然听起来有点刺耳,不过说得有理。 莎莉放下电话告诉安澄:“请上27层。” 安澄点个头走向电梯间,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用手指敲敲桌面:“我是多能,你等着瞧。” 122、跟错了老板,你要小心了(2更) 122、跟错了老板,你要小心了(2更) 电梯门缓缓关上,安澄看着那个白蛋糕似的莎莉还挂着一脸的惊讶,忍不住愉快地微笑。 身在“鲨鱼”,不管大鲨小鲨,首先就得先学会亮出牙齿。她要想在这里留下来,就也得早早学会。 上了27层,刚出电梯口就看见一个棕发高挑的女子正抱着小山高的卷宗,懊恼地原地跺脚喊人:“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安澄愣了下。 这一愣的工夫,那个女子正好扭头瞧见安澄。 她立马喊安澄:“你,对就是你,你过来。” 安澄赶紧走过去:“您好,我是来面试的Cherry……” 那女子上下打量她:“学历。” 这样开门见山,原来都不用进办公室去面试,在走廊就能搞定了咩?不过,也好。 安澄沉一口气:“UC,9月开学LLM。” 那女子上下打量安澄:“哦吼,Top16,还不错。应聘什么职位?” 安澄再提一口气:“翻译、助理、秘书……总之,什么都行。” 那女子扬声一笑:“那好,这个就是面试课题。”她说着将手上那小山似的卷宗一下子都塞到安澄手里:“给你三个小时,找出这些证据究竟是倾向原告还是被告的。” 将卷宗终于卸给别人,她仿佛十分愉快。 安澄抱着这座小山,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些,三个小时?” “是你自己说的,应聘的是翻译、助理、秘书……那我就不用给你另外配备翻译、助理、秘书了。你自己一个人足够搞定。”那女子高挑娥眉:“快点去做。三个小时必须给我答案!” . 这种面试,安澄别说没见过,想都不敢想。 那女子将小山交给她之后,转身就走了,几个转弯就没了踪影。安澄抱着小山左右看看,不确定有空房间可以给她暂时借用。 不过……她也拼了! 索性就将抱着卷宗找到走廊一处相对僻静处,左右伸手掰掉高跟鞋,赤脚裹住短裙席地而坐,靠着玻璃墙开始翻卷宗。 初看进去还没看懂中心内容,可是英文夹着中文的形式已经让她叹为观止。更何况中文还同时有简体中文和繁体中文……她算是有一点明白方才那女律师为何一见到她,就叫她过去干活儿了。 卷宗里面大体分为几类:有证人证言,也有媒体报道,甚至还有专家证人提供的专业资料……安澄看得头大,这么拘谨地坐着,腿都跟着麻了。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索性干脆跪起来,弓腰下去将同类的证据分在一起,各个类别分别在地毯上摊开。 三个小时都不够她囫囵吞枣看一遍,更别说要区分出证据倾向原告还是被告了!可是为了争取这里的工作,她只能拼了。她双手翻飞,甚至将关键的证据直接叼在嘴上,眼睛迅速浏览,调动起全身每一个细胞。 她已经全然进了忘我的境界,根本就忘了自己置身何处,更看不见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人、任何声响。 所以她就更不知道,原定要为她面试的那个办公室里的人,等了许久不见她,便忍不住烦躁地起身踱步良久。几番犹豫,设想了她可能还是临门就逃走了……最后终是忍不住还是拉开门冲出门来,想要下楼去看。 却在这一刻,看见了跪在电梯门旁走廊尽头地毯上的身影。 光着脚,将短裙妥帖地拢在膝上,面前的地毯上摆满了卷宗,左右手还各自抓着几份,甚至于——嘴上还叼着好几张…… 那人的呼吸就忽地梗住,整个人呆立在门口,无法呼吸。 可是随即,终究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样生龙活虎的模样,也许,才是更好的重逢场景吧……总好过,尴尬相对,各自冰霜。 . 三个小时,安澄一分钟没停,一口水没喝,一次厕所都没去过。当手机定时叫起来,她才发觉自己腿已经全麻,而且——膀胱快憋炸了。 她赶紧将地上的卷宗按照类别收集起来,采取一横一竖的方式叠加在一起,然后向人描述刚刚那位律师的外貌特征。这才知道那位叫海伦。 她找到海伦,将卷宗递给她。海伦看着手里已经分类清晰的卷宗,不觉赞赏地挑了挑眉:“全看完了。” 安澄点头:“所有证据的表面看起来都是更有利于原告的。不过……里头却能挑出几个不错的点来支持辩方观点。” 海伦又是挑眉:“说说看。” 安澄则眨眼一笑:“不好意思,你交待给我的只是三个小时看完这些卷宗,然后告诉你证据对哪方有利;却不包括具体内容。我该做的面试课题已经做完了,如果你想得到接下来的具体答案——请先录取我再说。” 海伦惊讶地看着安澄,随即不由得大笑:“好啊,现在就学会跟我讲条件了。” 安澄却耸肩,将高跟鞋一左一右套好:“我不讲条件。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要紧事去做,拜拜。” 安澄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眼睛左右看,忙找厕所的标识。 真的,工作虽然要紧,可是现在最要紧的却是找厕所。 海伦从后面盯着安澄坚决的背影,笑了笑,扬声喊过来:“我叫海伦,是这里的资深律师,从明天开始你来为我工作。记住了,明早上班第一时间来找我!” 安澄暗暗攥拳:YES! . 连忙冲进厕所,那种双重叠加的痛快无法用言语描述。 出来洗手,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原来是前台那位白蛋糕似的莎莉打过来的,问她怎么还没去面试。 她愣了愣,随即说:“海伦已经录取我了,明早我会准时上班,向海伦报到。” “海伦?”莎莉愣了愣:“可是给你面试几乎的却是另外一位老板啊!你私自投了别的老板,这在所里是坏规矩的!” “哦?”安澄也愣了愣:“那是哪位老板?” “算了,”莎莉也有些不耐烦:“反正那位老板已经通知我结束你的面试了,你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 安澄知道事儿好像有点麻烦了,忙跟莎莉说好话:“莎莉……我刚刚好像有点失礼,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嘛。” 莎莉也惊了一下,然后说:“算了,好在你已经被录用。只是以后跟海伦的时候,尽量躲着点那位吧……不过好在海伦也是个强势的老板,兴许能在关键时刻护着你。记好了,千万别得罪那位哟。” . 初战告捷,可是仿佛也不小心埋下了一个隐患。安澄回到地下室,奖励自己多吃一个韭菜盒子,又加了一小罐啤酒。 然后打嗝儿,在小屋子里充盈的韭菜味儿里,再去想那个隐患。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会受到他什么样的刁难呢? 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那个人真的会这么小心眼儿么? 甩开思绪,回头又去上网搜索今天海伦扔给她的那个案子。 是一宗有关华人小留学生的案子。一个来M留学的高中生,因为缺少家庭的监护,在M国这边的学业和生活都并不顺利。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了社交上,他迟迟没有办法融入寄宿家庭和学校的氛围,就变得越来越悒郁,越来越狂躁。 后来因为一件小事,一件真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他总是不习惯在小便的时候抬起马桶圈,所以每次都会将马桶坐垫淋湿。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就很有些意见,许多次跟他谈了,他也保证了会主意;可是轮到实际,还是忘记…… 寄宿家庭就按照M国的方式,用了很正式的方式来警告他,包括通知学校,甚至向他正式发了律师函。这个少年就此爆发,收到律师信的当晚,喝了点酒,拎着一把水果刀冲到客厅里,扬言杀了寄宿家庭的“父母”,甚至要杀他们全家。 事情就此闹大,当局不仅要遣送他回国,甚至要先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这个案子在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下酿成轩然大波。华人媒体都认为是歧视,觉得那孩子的话在华人视野里看来不过是闹孩子气,根本不是当真的;可是当局却认为他是潜在的严重犯罪者,坚持不肯妥协。 那孩子的父母联系了“鲨鱼”,由海伦来替那孩子辩护。 . 123、她长大了(1更) 123、她长大了(1更) 夜色深了,“鲨鱼”里还是灯火通明。海伦埋头看“马桶圈儿”一案的卷宗,秀眉紧蹙。 有人敲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进来,带了晚餐和咖啡,放在海伦案头。 “怎么了,很难打?” “谢啦卓老爷。”海伦叹口气,推桌子,带轮的椅子便向后滑开。 她指指案头的卷宗:“也不知道Y到底什么意思,下午2点突然扔给我这么个案子。还告诉我晚上5点开会讨论辩护策略。他就给我3个小时,就让我看完这个案子所有的卷宗!” “看就看,倒也罢了,我又不是搞不定。可是问题是我下午3点还要见另外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要给她们做庭外取证,所以我哪有时间去看嘛!” 那位“卓老爷”笑着摇摇头,走过来自然地帮海伦捏肩:“他一向对你不是如此么?还有整个律所的律师,哪个不被他这么欺压来着?” 海伦哼了一声:“我倒不怕他给我压力,可是这个案子,当事人分明是来找他打的。他是华人,又是汤家人,人家就是看中他这个身份,所以才信任他来打啊。他倒好,莫名其妙扔给我了。三天后就开庭,他闹着玩儿呢?” “卓老爷”笑了:“当事人委托的是鲨鱼,所以鲨鱼的高级合伙人自然也有资格将案子交给任何律师来主办。” “更何况,就是因为当事人看中了他能代表华人的身份,所以才不能由他自己来打。否则一旦上庭,陪审团就会先产生‘华人抱团儿’的成见了。别忘了,陪审团里大多数还并不是华人和亚裔的。” 窗子里映出年轻男子和气的笑脸:“海伦你不同,你不是华人,你是地地道道的M国人,所以由你来辩护比他更适合。” 海伦肩膀上放松了,心情倒也跟着舒缓下来。她放松地伸了伸腿:“这层道理我倒不至于不懂,我只是不愤他那语气。你知道么,他把案子交给我的时候,跟我说这案子对他太没挑战,所以才给我的~” “现在怎么样?”卓老爷岔开话题:“找到合适的辩护策略没有?” 海伦手指撑了撑眉角:“在等一个助手的意见。明早她报到。” “哦?”卓老爷笑了:“难道是Cherry?” 海伦惊讶:“你认得她?” 卓老爷耸耸肩:“是我给她面试信的。不过人我还没见到,就听说先被你派了活儿。” 海伦笑了声:“那我还真不是故意的,Y把案子扔给我就走了,那会儿所里正好所有的助理、实习律师和新血们都在忙,没人帮我。我正好瞧见了她,还恰好是个华人,这就不用翻译了,索性先扔给她。” “看样子,她做的不错?”卓星华笑意盈盈。 海伦哼了一声:“开头是不错,不过以后还不好说。毕竟只是个还没正式开学的LLM,就算学成了,即便是BAR了,也还是得回她原来的国家不是?只有LLM在M国是没有出路的,这里都只认JD。” (大致解释:LLM是个一年制的法律研究生,但是M国本国会觉得这个资格不够,所以一般是外国留学生首选,学完了回到本国去的;JD则是个三年的教育,是M国本国律师的敲门砖) . 第二天正式上班,莎莉将安澄带到26楼的大开间,给她安排了一个座位。 “律所现在包下了26、27两层楼,27楼主要是主办律师以上级别律师的单独办公室;而你只能在这大开间里拥有一张办公桌。” 莎莉说着眨了眨眼:“其实你本来该连张办公桌都没有的,毕竟你还没考到BAR。可是既然你进来就要帮海伦办案,所以特别交代了一张办公桌给你用。你最好真如自己所说是多能的,能在这个案子里真的帮得上忙,否则几天后你连这张办公桌都没了。” 安澄张了张嘴,“那没有办公桌的话,怎么干活儿?” 莎莉坏坏地指了指会议室:“喏,趁着没有人用的时候到那儿去挤挤,可是一旦要用会议室,那你就只能挪地方。可能茶水间,或者资料库,甚至……趴地上。”莎莉上下盯着安澄笑:“你昨天不是已经做过了么?” 安澄朝莎莉呲呲牙。果然都是“鲨鱼”里的人,连个前台咬人都这么狠。 莎莉敲敲桌椅:“不过鲨鱼也有人情味,如果桌椅哪里不舒服,你可以提出更换的。在你还有资格使用它们的期间,你是可以提出这个要求的。” 安澄深吸口气:“麻烦你现在就去给我刻个桌牌,给我放这儿。这桌子我会一直用下去……呃不,不是一直用,是用到我升上27楼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为止。” 莎莉也张了张眼:“再说吧,先熬完你头两个月的试用期。” 莎莉交待完就走了,也并不带安澄四处见见人。安澄直瞪莎莉那白白胖胖的小腿,心里嘀咕:“大鲨鱼,小鲨鱼,一窝鲨鱼……” . 刚坐定,内线电话就响了,是海伦通知她开会。 会议室门口,果然如莎莉所说,里面几个没有办公桌的律师助理、实习律师,甚至是一年级律师,都抱着各自的电脑和卷宗,有些狼狈地鱼贯而出腾地方。 海伦像一只白孔雀,带着几个西装笔挺的助手一起进了会议室。 安澄深吸口气,只好在尾席坐下来。 海伦也并不事先介绍安澄,只冲她点了个头:“说你昨天下午的意见。” 安澄没想到刚来就要当众发言,约略有些紧张。可惜海伦并没想帮她结尾,反倒瞟她一眼:“……如果你的意见只是以‘精神状态不稳’来辩护的话,那你就不用说了。那小马桶圈儿精神状态不稳,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在庭上法官和陪审团听起来也没什么新意。” 安澄深吸口气,将本子上第一条划掉。 “好,那我就不说那个,我给的第二个建议是:增加合理怀疑。海伦请你注意那个爸爸。” 海伦一眯眼:“你要将疑点转移到原告身上?Cherry,我要警告你这样做其实很冒险。” 安澄点头,“请在大屏幕上放所有与那位爸爸相关的图片和报道。” 海伦眯眼凝视安澄一秒,随即点头:“按她说的做。” 安澄此时只是个刚来报到的新职员,连律师执照都没有,都够不上实习律师的级别,她竟然敢要求团队人员来配合她……也算初生牛犊,不过也是实在不懂这行的水有多深。 会议室里的气氛容不得人有半点的分神,所以就连隔着玻璃墙外走廊上走过什么人也根本无暇旁顾。 一个年轻男子沿着走廊缓缓走来,立在玻璃墙角落里,眯眼看着会议室里的情形。 她背对他的方向站立。能看得出面对众人,她还是有点紧张的,可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坚定而勇敢。 而且……她长高了。这般目测过去,即便不算高跟鞋,也已经有了170上下的高度。瘦高的女孩儿,更显得手长腿长,身上不自觉便凝起凌厉的气势。 . “相信大家也留意到,几乎在媒体面前站出来指控被告的都是那个爸爸。” 海伦忍不住打断:“这又怎么了?爸爸是家里的男人,这个时候本来就该他站出来才是。更何况……他们家的小女儿的确是在小马桶圈发出威胁之后失踪了。” 安澄却摇头,回眸望在座的几个男子:“各位我请问,你们哪位从小到大小便的时候没有过手懒不掀马桶圈的?又有几位从来没尿在上面过?” 大家都猝不及防,几位男士竟然当场都捂嘴咳嗽起来。 安澄满意一笑:“大家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同样都干过这事儿的男人,其实对这样的事儿是会产生天然的同情,是不至于这样小题大做的。更何况要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上媒体前来控诉。” “这件事反倒是女人更在意些才是。所以如果站出来控诉的是那位妈妈,才正常。可是大家看,所有采访画面里,在爸爸义正词严控诉的时候,妈妈实际上都只是躲在爸爸背后暗暗垂泪。” “你想说什么呢?”海伦皱了皱眉:“这样也只能证明他们夫妻的关系是男强女弱而已,对我们当事人又有什么帮助?” 安澄深吸口气:“爸爸的反应反常。几乎是在‘过度表演’。而这样做更可能只是一种伪装,来掩盖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124、离你远点,如你所愿(2更) 124、离你远点,如你所愿(2更) 海伦眯着眼上下打量安澄数分钟,这才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说完了么?说完了可以坐下。” 安澄坐回去,四面的目光已经如水浪一般浮漾地向她涌来。 海伦垂首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边写边说:“刚刚发言的叫Cherry,新来的助手。” 原来这就是介绍了吧? 安澄便也起身,朝大家点点头:“大家可以叫我中文名:安澄。” Chrry最美好的时节已然老去,此时她只想做安澄,心如澄水,清冽平静,波纹不兴。 . 接下来的三天,海伦带着她的团队准备上庭,却没再叫安澄。安澄跟律所完成入职培训和签约,也只能间或透过玻璃墙看见海伦的团队风风火火地走过去。看起来他们那样忙,却也那么充实。 可是海伦却仿佛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莫非……是海伦觉得她那天的意见不靠谱,所以干脆不接纳她了么? 负责跟安澄签约的竟然是一位老太太,看上去怎么也有70多岁了,满头银发,烫成卷儿,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身黑白粗格子的香奈儿套装,将老太太衬托得庄重却又年轻、时髦。 老太太自我介绍是“梅里太太”。 安澄一边签约一边还在走神,可是梅里太太却好脾气地等着,笑意殷殷地,一点都不着急。 “慢慢来,慢慢来,不着急。” 安澄反倒不好意思,红了脸赶紧收回心神,将合约签好。 为了顾着学业,她的工作只能是兼职兴致,每天下午3点放学后来上班,每天不低于4个小时。 . 坐回座位去,脑海里却始终萦绕在“马桶圈儿”案子里。案子里所涉及的那些字眼,无论是“寄宿家庭”、“高中生”,还是“小留学生”,都不断撬动她的神经,让她几乎要想起六年前的一切。 她也没想到,刚回到M国来,第一宗遇上的案子,竟然就是这样的。叫那些她曾经提醒自己应该都忘了的事,如深潭里鼓起的气泡,不断从记忆深处升腾起来,冲开一片水面。 当年顾静嫣跳楼事件之后,她和汤燕犀的课业都陷入了半停顿的状态。太多的媒体关注,太多次需要去配合各方的调查,他们都已经无法获得平静向学的机会。 在那个情形之下,爸给她办了休学。否则就算强撑到期末考试,她也不可能考到什么好成绩。 他被爸护在家里,就也等于切断了跟汤燕犀的联系。 她也曾尝试着给汤燕犀发过一次短信,可是他隔了很久很久才回过来,而且内容竟然是冷冰冰的几个字:“小结巴,从今往后,离我远点。” 她抱着手机腾地起身,险些没忍住要打过去跟他吵。 她离他近过么? 她还用他提醒离他远点? 她心烦又恨,索性将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好,离得远点,索性再也不联系好了! 然后……一切终于渐渐风平浪静下来,家门口不再有等候的媒体,新学期的9月也来了。她是上了学,见到他的座位始终空着,这才知道他竟然……已经拿到了高中毕业证,离开了。 同学们都说他去东海岸上法学院了。而且,这好像是他预定好了必定要走的路。他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既定的路线、不会停下脚步的。 她就愣住,心里莫名像是被掏开了一个大洞。 她放学回家,也只抱住了正正,对着它一个说:“好啊,远点。如你所愿,只是你何必不早早就说得明明白白?” . 他走了之后,天台上的乌鸦和白鸥竟然也都走得干干净净。 那天……她原本只是担心那些鸟,才想上天台去看看的,结果发现通向楼顶的门已经被学校贴了封条。 因为顾静嫣就是从这个天台上失足落下去的,校方便自然得了最方便的理由,说担心学生们的安全,所以自该日起将通向天台的门彻底封上,不准学生在私自上天台去。 她小心推开道门缝看出去,才发现尽管过了许久许久,竟然也再没有一只乌鸦和白鸥飞回来了……也许就是因为他走了,它们也知道了从此再没有人可以依赖,所以终于不得不终于离开了吧。 家园,不止是指一片土地,更是一个人吧? . 那天她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封了的门前台阶上发呆,忘了时间。楚闲找来,带了一脸的疼惜攥住她的手,对她一个字一个字说:“你别难过,这里还有我啊!他会为了自保就这么走了,可是我不会。安安,我会一直陪着你,读完绿藤,再去读大学。” 那天她第一次没有甩开楚闲的手,任由他攥着,掉下眼泪来。 那天,她是真的想要大哭一场的。是真的需要,有一个人陪在身边。 . 不过她的悲伤,也只允许那么几天;她的眼泪,也只掉那么一天而已。接下来她便坚强地仿佛完全忘了绿藤曾有过那么个人的存在。 就连汤燕卿随后也入学绿藤,跟她同校,她也从未向他问起过汤燕犀的只言片语。就算汤燕卿有时候想主动跟她提起,她也竖起高墙来,警告他再说就不理他了。 她开始收敛心性,将全部的力量都用在读书上。她的成绩开始由最初的C上下不定,到最后各科成绩都稳定在B+以上。 因为中间没有了汤燕犀这个地雷,她跟爸的关系也日渐改善。爸也欣喜于她的变化,于是也鼓励她跟同学们一样,去享受这个年纪的快乐和幸福。 她开始尝试接受楚闲的建议,跟他一起去参加同学组织的各种聚会,浅浅尝试喝酒,也约略接触过烟草的味道。只是每当有人故意关了灯,少男少女的情侣们开始挤在一起亲吻的时候……她却都含笑溜了。独自出门站在夜色里,学正正的叫声。 正正越长越大,叫声也越来越爷们儿了。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也得放它离去,就像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要学会“断舍离”一样,终究要不得不放它回到更适合它的大自然里去。 于是最终的最终,他们都会离她而去。最后,在这偌大的世界上,只会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直到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原来过去那段“闹腾”的高中生活,她曾厌烦过的,此刻却是如此的——想念。 . 汤燕卿上了高中,也像忽然吃了化肥,身高开始日新月异。隔几天一见,个子仿佛就长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就又抽走了一针管似的,然后……就隐约之间与某个人更为相似了些。 就因为这个,她反倒越来越躲着汤燕卿,就算他主动上她们课上来发糖,自我介绍,她也没有给他半点笑脸。 楚闲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吧,所以并未因为汤燕卿是汤燕犀的弟弟而疏远汤燕卿,反倒每次汤燕卿到她班里来玩儿,楚闲都是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 后来在校外聚会遇上,楚闲和汤燕卿两帮人也会合在一起玩儿。 平心而论,汤燕七这小孩儿真是比他哥会玩儿多了,各种聚会,任何花样他都能得心应手。就连贴身辣舞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幸好也在最后熄灯那个环节,这小子还能把持住,也能偷着溜出来,于是也经常跟她在门外的夜色里相遇。 也就是这样的时候,她才肯搭理他,跟他有的没的说上几句。 只是,这话题永远不许提到汤燕犀。倘若有一点那个倾向,她转身就走了。 . 有几次,楚闲随后寻出来,会从后面故意上来蒙住她的眼睛。她毫无惊喜地叫出他的名字,他便自然而然拥一拥她的肩。然后这个时候,汤燕七那个小子就会阴魂不散地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将她从楚闲身边扯开,嬉皮笑脸地说“暗恋她好几年”了。 那时的楚闲也早已借由她父亲的身份,知道了她们父女跟汤家之间的关系。于是楚闲听了也只是淡淡的笑,并不当真。 直到那次的“ABC聚会”…… 所谓“ABC”,就是“任何材料,除了衣服”。这个意头对于安澄来说好新鲜,楚闲说也可以嵌入环保理念,所以她就也参加了。当晚学生们各出心裁,有的穿一身报纸,有的串了一身的玻璃球子,还有干脆从上到下披挂易拉罐,更有大胆的干脆直接缠一身保鲜膜来了。 原本是积极的主题,可是随着灯光变幻,加上一点轻度酒精的刺激,少男少女们的身子在那些并不严密的材料中间开始若隐若现的时候,气氛便悄然转了。 125、我有男朋友了(1更) 125、我有男朋友了(1更) 那晚她的穿着的也是易拉罐,不过不是简单披挂在身上,而是将易拉罐剪开,将铝片敲平,将铝片裁剪成一寸长、半寸宽的小铝片,然后用铁线将它们串联起来。织成后还用颜料在上面画了大红的中国结,突出中国的元素。 短发向上挽起,挽成半丸子,露出颈子和耳。 最后还从爸的诊所里拿回几个小药瓶,洗干净了用线绳串起来吊在耳垂下,做成耳坠。小瓶子里装了小枝的杉树枝,杉树枝上淋了荧光粉,在夜色里碧翠的小树枝就在小耳坠里盈盈欲滴,还带着幽幽绿意。 这些想象力也要感谢母亲的遗传。那些年现代舞在中国并没有太好的商业市场,妈带着舞团苦苦支撑,最惨的一次演出场下只有一个观众,妈带着团员为那一个观众完成了演出之后,还要由自己来负担场租、电费、音响设备的租用费。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下,舞团的许多行头都是妈带着团员亲手制作的,舞台设计妈甚至也要亲自上场。安澄常年跟着妈穿行在这样的艰苦里,便也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 那晚她是真的想穿得好看一点。 也许是长大了,不再是16岁时半生不熟的少女,已经17岁了的她知道自己不可以继续T恤牛仔裤。况且……即便是没了那个人,她也想要自己的生活不受任何影响,而且会过得更好。 那晚走出家门,她看见楚闲迎上前来,眼底星光闪烁。 她有些意外,说她可以搭爸的车子,并不知道楚闲会来接。 楚闲举起拳头挡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挡住轻笑和羞涩。然后抬起头来迎上她走过来,坚定捉起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今晚的你一定会格外迷人。所以原谅我迫不及待想来当第一个观众,以及有这个荣幸当你今晚的护花使者。” 她转头看爸。 爸却含笑点了头,将女儿交给楚闲,轻轻拍女儿肩膀耳语:“这是你的青春,孩子,去吧。” . 那晚,真的有许多人向她露出惊艳的笑,还有人过来当面夸奖她。就连汤燕卿也挤过来,整晚黏着她。 她尝了一点果酒,开始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在升腾。汤燕卿过来邀舞,她也没拒绝。她虽然不是太爱热闹的性子,可是毕竟受了舞蹈家母亲的遗传,跳舞并不是太大的问题。那晚她开心,跳得投入,旋转之间就看见楚闲的眼,在闪烁的灯影里,幽幽发蓝。 那晚汤燕卿像个口香糖似的非得黏着她,她撵了他几回也不走。她一边跳舞一边问他这是干嘛呀。汤燕卿大言不惭地答:“我暗恋你好久了,你忘了?”她利用踢踏的舞步翘起脚尖去踢他,含笑骂他:“滚你的小P孩儿,姐还没这么重口味。”那年的汤燕卿纵然个子噌噌拔高,可终究还是个不到15岁的小破孩儿。 汤燕卿也不以为意,继续贴近她跳舞,指指他自己身上:“瞧今晚我们这不正好是情侣装么?”他那晚用纱布将自己缠了一身,整的跟木乃伊似的。 安澄就笑:“谁跟你情侣装啊?” 汤燕卿一脸的涎笑:“你这不也是金缕玉衣嘛!老外看不懂这个梗,我可一眼就瞧出来了!” 安澄也被他给逗笑了,一看自己这一身的确跟金缕玉衣有异曲同工之妙。既然一个是金缕玉衣,那跟他木乃伊,也果然是堪称一对儿了。安澄便大笑着上去搂住汤燕卿的脖子,舞成一团。 那晚真是太开心,她和汤燕卿竟然都一不小心喝醉了。汤燕卿后来窝到角落的沙发里去闷觉,她则终于被一直等在角落里的楚闲夺走,揽入怀里。 那晚的楚闲穿的是画报彩页裁剪粘贴成的西装。虽然是纸张,可是一位手工高超,于是穿在身上竟然也是笔挺修身。再配上同样材质的高礼貌,将一向就姿容俊秀的他装点得更有如玉树临风。 她在他怀里努力地向他微笑,可是却还是只跳了一支曲子就停下来,说抱歉,说她有些喝醉了,想出去散散。 那一支舞曲里,楚闲一支用一种烫人的目光凝视她。握在她腰间的手也越发滚烫和用力……叫她害怕。 楚闲说再跳一支,她却还是闪开了。一口气逃到外面去,同往常一样,一个人站在夜色里,高高仰起头,学几声正正的叫。 楚闲还是跟出来了,她毫无防备之下被他箍住,他将她扯进黑暗的墙角,便灼热地呼吸着垂首来吻她。 她吓坏了,用力挣扎,手四处乱抓,所幸竟然抓到了花架上的铁皮喷壶。 他的唇几乎已经要盖住她的唇,她来不及多想,一喷壶就砸在了他后脑上…… 楚闲软软倒下去,她慌了,站在原地腿都是软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不知从哪里走出个暗影来,不由分说上前便拥住了她。她还来不及惊呼,他便将她顶在墙上……霸道地吻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人、突如其来的吻叫她寒毛尖儿都竖起来。 她慌乱之下低低惊呼:“汤燕七!是你吧?” 没有回答,他反倒更加霸道地吻她。她之前跳舞和反抗楚闲,力气都用尽了,这一刻竟然浑身酥、软,无力反抗,只能在他唇舌间惊慌又沙哑地哀求:“汤燕七!你别闹……” “停下,你听见没有,你个小P孩儿……你虎啊!” 只知道不可以啊,那小破孩儿今晚是被那么点酒给闹得乱了性么?还是之间她跟他跳舞,让那臭小子误会了? 她一声声的呼唤,一声声的苦求……却反倒让那人更加狂烈,仿佛发怒了。 她身上的“金缕玉衣”本就只是不堪一击的铝片儿,挣扎之间铝片儿间连缀的线绳儿便有的断了,有的松了。原本看似严实的“衣服”登时缝隙大开。 他的手先时是不经意之间穿进缝隙来,碰着了她的身子。 她惊得低喘息,用力扭转身子想要避开……他便学会了,索性手指更坚决地向内伸进! 他的手指修长而微凉,抵达了她心口的位置! 耳边忽然是沙哑的宣告:“……Cherry,你的英文名,取得可真好。” 她还没回过味来,他便两只手各自占据而上,指尖圆捻! Cherry……天啊,她这一刻恨死了自己这名字! 她更恨,那一刻身子的反应好奇怪……她竟然没有抗拒他的动作,反而身子在醉意里辗转着,迎上了他…… 那晚,如果不是后来有人发现了楚闲晕倒在地,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拾! . 当院子里的串灯被人点亮,她身子上的人恨恨咬了她唇一记,然后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他自己则隐入黑暗。她隐约在黑暗里看见他身形一蹿,有如灵猴般攀上墙壁,钻进窗子去,随即不见。 众人找过来,七手八脚扶起楚闲,叫救护车的,惊呼尖叫的,各自不绝。 她自己捉紧那外套衣襟,急忙走到有光的地方细看——果然,是汤燕卿的外套。 头上如挨了一闷棍,她浑身冷,半晌都停不下来。 这么说……她刚刚真的是被汤燕七那个小破孩儿给吻了? 那该死的臭小子,她非杀了他! . 可是那晚,她没再看见汤燕卿,问了他们同学,都说他好像已经走了。 她跟着楚闲一起去了医院,幸好楚闲并无大碍,只是后脑长了个疙瘩。等大家都散去,她才尴尬地向楚闲道歉。 原来楚闲虽然晕倒,却还都记得。他捉着她的手,笑得两眼光灿,一脸微红。他说:“安安,我应得的。不过下次我会更小心一点……因为想要吻你的初衷,我不会变。” 直到下个周一才在学校又堵着汤燕卿,她把他捉到一旁,上去就劈头盖脸打他。 汤燕卿被打得晕头转向,一边小心招架一边笑嘻嘻问:“打是亲骂是爱,不过你也得让我知道我究竟是怎么着你了?” 安澄听得更气,索性跳起来继续砸:“还说你怎么着我了?汤燕七你个小破孩儿,你别告诉我那晚你猫尿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汤燕卿睁着无辜的眼:“……我真的喝得太醉了,回家还睡了一整天呢,我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啊。我到底,怎么了啊?” 那天下午她带汤燕卿找到楚闲,垂首轻声说:“楚闲,以后希望你保护好你自己,别让我再做出砸伤你的事——我有男朋友了,就是这小破孩儿。” 126、到处都是他,冷血的传说(2更) 126、到处都是他,冷血的传说(2更) “嘿,Cherry~” 安澄正想的出神,冷不丁隔断墙上有人轻轻敲。安澄抬头看过去,年轻的白人男子棕色短发,是一张熟面孔,之前在海伦的碰头会上见过。 安澄忙收摄心神,起身向对方微笑:“请叫我安澄。” 刚陷入刚刚那记忆,她就越发不能接受别人叫自己Cherry了。 那男子也伸过手来:“兰斯。实习律师,跟海伦的。” 两人到茶水间喝咖啡,兰斯顺手从冰箱里拿零食出来递给安澄。安澄登时尴尬,连忙摆手:“……我还只是个实习的助手。” 律所里是个最现实的世界,等级也是森严。像安澄这样的级别没有办公室,同样连想用公司免费茶点零食的资格也没有。 兰斯笑笑:“是我想吃,所以我才拿出来的。”他眨眼,将一条巧克力塞进安澄手里:“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为海伦帮了大忙。海伦答应了案子,当然也是律所受益。” “哦?”安澄只是将巧克力搁在一旁,更在意案子的进展。 “告诉你个好消息,海伦上庭着力攻击那个爸爸,那个爸爸已经出现了破绽。刚刚调查员也取回了最新的证据:爸爸原来并不是失踪的女儿的亲生父亲。可是父亲显然最开始并不知情,对那个小女儿还极尽疼爱,邻里皆知。邻里之间还有人开过玩笑说那个孩子长得并不像他……” 安澄一挥手臂:“YES!犯罪动机出来了!” 她含笑瞟向兰斯:“不管是哪国男人,都不喜欢被扣绿帽子的哦?更何况是多年付出的疼爱都是付错了人。” 兰斯一瞬间有一点被安澄电到,不由得愣愣盯着她。 她方才那么不经意的眼神一瞟,竟然是不自知的冷艳蚀骨。 “怎么了?”安澄不知兰斯为什么忽然愣住。 “哦,正是这样。”兰斯急忙收摄心神:“警方还没有找到那小女儿的下落,生死不明,所以即便还不能定那个爸爸的罪,可是只要我们在他身上激出了疑点,那‘小马桶圈’的嫌疑自然会减轻。海伦已经有无罪辩护的把握。” “太好了!”安澄笑意扬起,漾满面颊,举咖啡杯跟兰斯碰了一记:“恭喜啦。” 兰斯也碰回来:“你大功一件。” 两人含笑喝咖啡。 兰斯眨眨眼:“说真的,我们原来都是着眼在证据上,你是怎么注意到那个爸爸自身有问题的?你说过一个词‘过度表演’……” 安澄点点头:“我本科辅修舞台表演。而任何人在镜头前、在外人注目下,一定程度上都是在拼演技。所以我能分辨出他演技里稍微浮夸了的部分细节。” “哇,好神奇!”兰斯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些光芒闪动。 “本科的时候多学些总没坏处,尤其是学些不完全与法律相关的专业,”安澄将咖啡杯抱在手里晃了晃:“所以我觉得M国这边本科不设法律专业,只准本科后的人来读法学院是有道理的。” 兰斯点头:“不过却要因此多浪费四年的时间。” 他也学着安澄的模样,将手里的咖啡晃了晃:“四年……有的人幸运地赶上了法律本科的末班车,用四年的时间可以成为高级合伙人;而像我这种被末班车甩下的,四年之后只能还是个实习律师,还没机会独立代理案子。” “哦?”安澄垂下视线:“我们所里,还有那样幸运的人?” “就是的。”兰斯耸肩:“跟你我一样大,却已经是顶头大老板。” 安澄颈椎有些不舒服,仿佛有寒意刺着后脖颈,她莫名回首看了一眼。可是背后只有玻璃墙,映着明晃晃的阳光,并无一个人在。 她伸手捏了捏:“可是我研究过M国律所的人事结构,一般律师要执业5年之后才有机会成为初级合伙人,更别说高级合伙人了。” “可有人是天生的rain-maker”,兰斯耸耸肩:“他能给律所带来大笔的利润,所以在合伙人的力荐之下,可以平步青云的。别说高级合伙人,就算今年下半年他就当上冠名合伙人,我都不奇怪。” . 原来这件小律所里还有这样的牛人?安澄略感意外。 没错,“鲨鱼”真的本来是一间小律所,她在投出简历之前查过,在“钱伯斯美国律所排名”里,“鲨鱼”的排名很低。能查到的资料也只是,鲨鱼是一间成立了20年的又老又小的律所,最初只是一个创始人自己单干的小办公室。20年来一直只维持在5名律师以下小规模的小律所,中间还有几次还差点结业。 安澄是特地选择了这样的小律所,反倒不去选排名靠前的大律所的。一来大律所的竞争残酷,她只是个还刚上学的LLM,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二来……算算时间,那个人早已幸运地读完了最后一届法律本科,然后顺利BAR,现在也该是独立执业了吧? 而以他的身份,他当然是首选他爸汤明羿的“汤,程&刘”,或者也一定是排名靠前的大律所。她可不想撞见他,所以选这种小律所才是首选。 只是她也没想到,亲自来了“鲨鱼”之后,却见它竟然能租得起两层楼,而且里面的律师和团队绝对不少于20个。这个规模,不再是资料里显示的小鲨鱼,而是一头正在快速长大的中等白鲨了。 “这样的人……”安澄在心里悄然将在所里见过的几位年轻面孔转了一圈:“不会就是海伦吧?” 海伦的年纪也不大,而且那样强势而且能干。 兰斯便笑了:“海伦只是资深律师,连初级合伙人还没当上。海伦虽然厉害,可是在那位面前……啧,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安澄惊得张大了嘴:“那么厉害?” 兰斯指指自己西装领花纽扣上扣着的律所标志徽章:跃出海面张开血盆大口的大白鲨,“律所里的鲨鱼精神也是他倡导的。他说当律师如果没有咬人的本事,那趁早改行,否则是怎么被同行咬死的都不知道。他要求所里的律师都必须成为一只先咬人的鲨鱼。” “甚至,他还鼓励所内同事之间的竞争。他说鲨鱼是一个饿极了也会同类残食的物种,所以即便对身边人也别客气。” 安澄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这跟她从小在中国接受的教育简直格格不入,听起来那么血腥,凶残,冷血。 兰斯朝她又“叮”地眨了眨眼:“每个新进律所听见这个的,都跟你一个表情。不过不用怕,咱们这个级别的惹到他的机会不多。以后只要尽量躲开他就好了。” . 兰斯结束了茶话时间就走了,安澄却迟迟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很后怕。可是天啊,她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后怕的?她不认识那位冷血的大老板,跟他没机会产生交集不是么? 可是虽然这样想,她还是赶紧回去翻办公用品。 按照律所的规矩,所有合伙人的名字都会被印在律所正式行文的稿纸上。起初她刚领到办公用品的时候,只看见抬头是那么一大篇名字便也没细看,可是此时,她觉得她有必要逐一细看了。 高级合伙人,排名应该在创始合伙人、冠名合伙人、管理合伙人之下,不过也是靠前的位置上才对。 她用指头点着那排名字一个一个地后移,直到看见了一个名字…… 安澄的头便嗡了一声。 . 午后是一个相对慵懒的时段,梅里太太正愉快地一边享用自己烤好的小饼干,一边喝着下午茶。 虽然梅里太太不是律师,可是她老人家却还是幸运地在26楼拥有一间阳光很棒的独立办公室。安澄走过去敲敲门,梅里太太报以热情的笑,毫不介意将一脸的皱纹都显露在阳光下。 “孩子快进来。来尝尝我亲手烤的饼干。” 安澄却哪里有这样的心情,坐下紧张问:“……我可以辞职么?” 梅里太太一愣:“辞职?是受不了鲨鱼的气氛,所以想逃跑了么?” 安澄苦笑了一下,用力摇头:“不,是表达抗议。我不喜欢被安排!” 梅里太太眼珠转了转:“常规来说,辞职当然是可以的,尤其你这样刚入职还在试用期的孩子。” 安澄点头:“办手续吧。” 127、还是回到你面前(1更) 127、还是回到你面前(1更) ”常规来说当然可以,”梅里太太慈祥地笑了一脸的褶儿,动作因为年纪的缘故略微缓慢,却也有条不紊地将空白文件拿出来,稳稳当当摆在安澄面前,甚至连笔都递过来了:“可是孩子,我得提醒你,虽然你是跟我签合同,可是真正的审批权却不在我这里。” “你想要离职合同正式生效的话,你还得去楼上,让老板们签字。” 老太太说着还认真看了一眼合同编号:“你需要去找批准你入职的那位。” 安澄深深吸气:“是汤燕犀,是吧?”哈,不是他才怪! 梅里太太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哦?你认识Yancy的?” 安澄赶紧摇头:“不认识。只是巧合知道高级合伙人里有这么一位。以他的职位,签字也管用的是吧?” 梅里太太笑了笑:“可是给了你面试信,并且签字批准你入职的,却是卓老爷啊。” “卓——老爷?” 梅里太太笑:“呃,没那么老,其实是青年才俊,只是德高望重。” “所以,这个人是——卓星华?”安澄心里迭声地苦笑。既然都知道汤燕犀在这儿了,怎么就没想到卓星华也在此处当一丘之貉呢? 梅里太太眨眼:“卓老爷可是年少多金,脾气又好,据说还单身中哟……” 老太太好像一旦上了年纪,都自带红娘体质,恨不能将眼前还单着的年轻人都凑成对吧?安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填完表格,抓起来就往外跑。 哪怕只是想一想跟卓星华在一起……她也受不了啊。 . 走出梅里太太,迎面正是前台。莎莉已成精,瞄一眼安澄手里攥着文件、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就掐腰乐了:“嘿,多能选手,一个星期都没忍到就要卷铺盖走人了哈?” 安澄本来坚定地想一直冲上电梯去来着,听莎莉这么挑刺儿,反倒停下了。她笑眯眯走到前台前站住:“问你件事儿,你前头吓唬我,说我跟错了老板的那位……是谁呀?卓老爷么?” 好歹跟卓星华也是高中同学一场,那人什么性格她还知道,怎么着也不至于跟莎莉嘴里形容的那种凶神恶煞似的。 莎莉嘴唇扭了扭:“其实是谁现在都没什么要紧了,反正你要走了。拜拜。” 安澄攥着离职表往桌面上一拍:“你敢说你通知要面试我的那位,不是汤燕犀?” 虽然梅里太太言之凿凿说什么给了她面试机会,以及批准她入职的是卓星华……可是当她真的信? 在汤燕犀面前,卓星华根本再没什么“卓尔不凡”,更看不见什么“星华璀璨”,他就是个狗腿子的命!所以虽然被推上前台来的是卓星华,可是后面必定是那假面的家伙! 莎莉掐着腰挑了挑眉:“恭喜你,智商及格。” 就知道的…… 安澄深吸口气,心里这个别扭。她不知道这股别扭是冲着这个成了精的前台来的,还是对卓星华那个狗腿子去的,抑或——是对自己。总之她就非得在见那个躲在幕后算计一切的家伙之前,她得先把这股子别扭发泄出去! 然后,才能心平气和地去见他啊。 如果做不到心平气和,映射出自己的心如止水,那她……就输了。 “那倒要你给我解释,为什么我来见卓星华面试,你却要将我推给另外一个人去面试。而且明知道给我面试机会的不是你找的那个人,事后还各种吓唬我,说我什么跟错了老板,小心之类的。” 莎莉翻了翻眼皮。她眼睑上的高光眼影在灯光里闪瞎人眼。 “……你这样的丫头,来了就说自己什么都能干,一听就是矛盾型人格。你这样的,以卓老爷的性子,是他面试你,还是你面试他啊?身为律所的前台,就要当鲨鱼的大门牙,所以我必定得给你找个能镇得住的你的。否则你还不真把咱们鲨鱼当成面条鱼了?” 这理由……听起来仿佛也有点道理。 安澄原本一肚子别扭气,这会儿却差点笑出来。 呃,是啊,如果说她BT,那么那个人当然比她还BT呢。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莎莉好像也真的没弄错。 “行,放你一马。”安澄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抓起离职表格转身就走。 . 上楼去见卓星华,卓星华显然早已得了消息,已经站在门口等。 看安澄沿着走廊走过来,便张开两臂迎上去:“嘿,老同学。” 安澄用一根手指撑开他的手臂:“你老,我不老。” 卓星华大笑,便也自然地变成单手揽住安澄肩头,带着她走进他办公室:“Cherry,听说你要辞职?” 安澄走过去将离职表格拍在桌面上:“如果还记着曾经的情分,就别说别的,直接签字。以后在路上遇见了,我还能请你喝一杯咖啡。” “Cherry的咖啡……”卓星华一脸陶醉:“嗯,想喝。最好是你亲手煮的。” 安澄暗自咬了咬牙。果然是一丘之貉,最知道她哪儿一捅就疼。 卓星华煞有介事坐下,拿过表格来认真看过:“辞职理由是:跟律所无法融入?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刚来就帮了海伦的大忙,团队同事都对你赞誉有加。” 安澄耸了耸肩:“不信去问前台的莎莉。即便海伦……她上庭也不肯带着我去,而且对我一直冷着脸。” 卓星华认真点点头:“回头我批评他们。” 笔却停了。 安澄盯着他的笔,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你批评他们,然后就不用批准我离职了?” “就症下药,”卓星华眨眼微笑:“你离职的原因既然是这个,我负责给你协调好了,你自然就也没有离开的理由了。” 安澄两手撑住桌案。不错,眼前这个人已经很有几分那个家伙难缠时候的模样了。 她微笑,忽然起身绕过办公桌去,伸手在卓星华脖子上滑过,妩媚尽展。 卓星华却吓得猛然坐直,恨不能在头上挂一牌子,上书几个打字:“我已改名,柳下惠是也!” 安澄索性叠了手肘,伏在他肩上,凑在他耳边轻语:“老同学……你我的情分自然是深的。”手指又向前去,滑过他西装领…… 卓星华猛地一哆嗦:“Cherry……我求饶。” 安澄继续在他耳边吹风:“那就签字。我走了,你就安全了。不然我如果留下来,可指不定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卓星华鬓角是真的流下汗来,他深吸气:“可是我签字不管用。” “怎么会?”安澄的指尖滑上他领带结:“个个都叫你卓老爷,人人都说你德高望重。” 卓星华又一哆嗦:“叫我卓老爷,是因为我是律所的师爷。师爷是什么你懂吧,就是事务性律师,没资格上庭诉讼的;既然没机会上庭,帮律所管管卷宗之外,顺便就也接管了内务工作。也就是管家,俗称打杂的,负责缴缴物业费,给加班的律师买买晚餐、送送咖啡。” “你要是真想彻底一了百了……Cherry,你还得去找那位。” 安澄收回手立即起身,走回去从桌面上捞起离职表,一边走向外一边问:“他办公室哪间?他在没在?” 就知道,绕来绕去,终究还是要回到他面前。 . 27层最靠里,面积最大、装修成本最高、也视野最好的办公室。 安澄走过来心里暗自腹诽:一般这样的办公室应该留给律所里职位最高,或者说资历最老的合伙人。或者是创始合伙人,或者是冠名合伙人才行。 算算那家伙的执业经历,从六年前算起,他读本科怎么也要四年,所以算到今天等多才是个二年级律师而已。别人家二年级律师还是跟在合伙人P股后头转的团队成员,他已经……独占了这间20年老律所的最好的办公室。 与26层走廊铺红色地毯的热情不同,27层走廊的地毯是宝蓝色,更彰显冷静和专业。安澄转头,透过玻璃墙看向内。宝蓝色地毯的反光都映在玻璃墙上,触目所及一片蓝盈盈潋滟如绸,仿佛那藏在墙内的不是一间办公室,而是一泓深海。 隐隐约约,就在那海波中央,巨大的办公桌像是一座浮起的小岛。在那小岛上,背身坐着一个人。他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半立着坐在桌沿儿上。 “水波”潋滟里,只能看见那线条修长紧致的背影,安澄的心里却已经乱成一片。 . 事已至此,躲已无益。 安澄深吸口气,敲门。 她推门而入,他则两手拄着桌面缓缓回首。 安澄手指死死攥住把手,克制住想要闭上眼的念头,努力迎上他那清光潋滟的眼。 这世上为什么有人有一双寒泉般的眼,同时却又有一勾桃花样嫣红的唇? 每当站在他眼前,被他用那样的眼凝视,被他用那样的唇吻过时……都叫她如同时在冰里火里。 她深深吸气:“汤先生,有份文件需要你签。” 他的头转过来,目光定在她面上之后便未曾转过。甚至他全身的姿势也没有半点变化过,他就用这样背身凝视的姿态,迎着她。 傲慢而无礼! 却又有某种该死的——张狂邪魅! 听她说完了,他又等待了一分钟,才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可是随之又忽地挑眸凝住她的眼。 “你……新来的秘书么?” . 安澄是这一刻才彻彻底底了解了身为“不速之客”的感觉。尴尬从脚底下窜上来,蔓延全身。 她在来见他之前费了那么多的踌躇,站在他门前的时候还曾有过一瞬想要逃跑的想法,甚至就在打开门、跟他开口说第一句话都叫她紧张……可是,他却摆出这样一副不认得她的姿态! 她身上觉得冷,深吸气努力控制住。她抱住手肘耸了耸肩:“看样子汤先生的确缺一个秘书,我方才从外面一直走进来,没有秘书拦。” 她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可是真可惜,我不是汤先生期待的新秘书。我只是一个来跟汤先生要签名,然后跟这里一刀两断的临时员工而已。” “我只来了一个星期,汤先生自然不认得我。不过我总之这就要走了,所以汤先生认不认得我,其实根本无所谓。” 她已经开了火,字字如针,可是他却还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半点不为所动。 他又上下看了她一眼:“可是听你的语气,分明是我应该早就与你相识。而且,你在为了我没有认出你来而,难过。” 他说着才缓缓起身,约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才不慌不忙转过身,绕过桌案向她走过来。 不过几米的距离,他走得很慢,安澄却险些向后退开。她用力支撑自己,这才让高跟鞋钉在原地。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有意无意深吸口气,吸入她的气息。 128、该让我如何相信,是你回来了(2更) 128、该让我如何相信,是你回来了(2更) 他耐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直到她终于抵抗不住,先向后退开一步去。 他这才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 居高临下,没错,即便她已经努力地长高,可是他在她面前依旧能这样轻松地居高临下。 那些年,她在努力地长高,他也同样没闲着啊。 170的女生算得上鹤立鸡群,可是站在188的男生面前,所有的努力还是一瞬间就化成泡影。 他两手傲然叉着裤袋,垂眸望她:“不过看样子,你却时还认得我的。那不如我们的话题,先从你自我介绍开始,怎么样?” . 呸,还要自我介绍?! 安澄死死抓着离职表,忍住没将那两张纸砸他脸上去的冲动。 她深呼吸,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心止如水。 不能再被他这么一见面就轻易勾动了怒火,否则……岂不还是输了。 她抱起手肘来,扬眸冷艳一笑:“自我介绍?我还以为,身为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你早就对律所各个职位上的人都了若指掌呢。原来汤先生也没有外面风评的那么多能,到我这儿还是出现了一个疏漏。” 她转了个身儿,径直走向沙发,不请自坐。又长又直的腿在他凝视下交~叠起来,朝他缓缓扬起下颌:“好歹也在鲨鱼呆过一个星期,那我就临走之前帮汤先生补上这个疏漏吧。自我介绍,好……” 她正要说,他却已抬步走过来,伸手从她手里抽走了离职表格。 他将表格微微扬了扬:“不用了。” 安澄暗恼,索性也咬住了嘴唇。 表格上写得清清楚楚,谅他也没办法继续装傻充愣。 他垂眸,细细阅读的模样。随即忽然挑眉向她望来。 “怎么会?” 她皱眉:“什么怎么会?” 他眯眼凝视她:“我认识的安澄,个子这么高,”他伸手比了下自己心口位置:“而且,是个小结巴。她不算美,身材还像个小男生似的干瘪。对了她鼻梁上和颧骨上,还有一颗一颗的小雀斑。” “你!”她恼得腾地又站起来。 他缓缓踱步过来,上下打量她:“我确认我不认得如你这样一位,呃,黑天鹅一样的女子。这样高,这样冷静,又……这么美。” 他的目光变成了丝线,一匝一匝将她缠绕起来,越缠越紧,竟至来不及挣脱。 什么?他说什么?她有那么一瞬间失神,抬头向他看去。 可是他盯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然一烫,却随即便调开去。他甚至将表格摔回她怀里:“你是在冒充她。” . 眼前的一切,又已经超出了安澄的预料。 是知道怕要难免跟他争执一场的,她又不怕跟他吵,可是……她却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而且似乎……隐隐藏着赞美。 她只能用力呼吸:“汤先生,咱们不打哑谜了行么?你知道我就是我,所谓的不同也只是我这几年在长大罢了!” “可是我不知道啊,”他目光又锁住她:“我记得的,还是记忆里的她。那个小结巴,我曾经吻过,拥抱过,甚至……” “你够了!”安澄若被冰冷的电光劈中:“汤先生我没时间陪你兜圈子。” 他也同样抱起手臂,与她相同的姿势彼此对峙:“明明那么亲密的人,我怎么可以只凭眼睛去辨认?更何况眼睛看见的,也早已不是相同的模样。” “那汤先生又想怎么样?”安澄自己都佩服自己,此时虽然骨头都在冷战,可是面上却从容挂着微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依旧从容不迫:“现在还想吻我?拥抱我?你信不信你敢靠近我一步,我立即就会报警告你?” “我会试的,”他绕着她打了个转:“你脸上的小芝麻呢?” 她咬住唇。她记得他说过的话,该死的,他说过他最爱看她某些特定时候,那些小芝麻只为了他而变成粉红! 深呼吸两下,她才用力说:“汤先生,这世上有遮瑕霜的,我相信你一定也从女朋友的化妆盒里见过。” “哦……”他避过她的锋芒,淡淡耸肩:“我也知道这世上还有卸妆油一说。不如你现在就卸妆给我看。看见了,我才能确认是你。” 安澄身上的颤抖更甚……脸上的雀斑也许对别人来说只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可是在他们之间却成了隐秘的代名词。那雀斑此时对她来说,跟衣服下藏着的秘密是相同的意义! “汤先生就别想了,”她用力地微笑:“我没兴趣在陌生男人面前素颜。这也是必要的社交礼仪,汤先生又岂是那么不懂礼数的人?” 他摊摊手:“那就没有办法了呢。我既然没有机会用我最熟悉的方式来确认你的身份,那我就不能确定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安澄。所以我自然就也不能批准——安澄的离职信。” . 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泼下,安澄攥紧表格,竟对他不知该说什么。 难不成为了要证明自己是自己,就要再被他亲吻,拥抱,甚至……?! “我证明我是我”,这真是这天下最滑稽的证明! 她分手将离职表唰唰撕碎,上前全都摔在他脸上。 “好,那我就不辞职了。汤律师,你等着我把你的律所搅得地覆天翻!” 她甩手而去,手腕却猛然被他捉住。 他将她拖回来,迫使她转头迎上他的。 他俯首欺近她,几乎鼻尖撞到鼻尖:“……我希望你也把我搅得地覆天翻。小结巴,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等得很久了。” 轰地一声,她耳边或者心房里像是爆炸了一个氢弹,震得她六神颠荡。 “你、你叫我什、什么?” 他挑眉而笑:“我叫你小结巴。小结巴……” 她大口大口呼吸,身子酥`软下去。可是她还是抬起自己的尖头皮鞋踢了他膝盖一记,然后转身就跑! . 从27层冲回26层,这么短短一层楼,她的惊慌和震动还来不及平复下来。 出门就正好撞见梅里太太,老太太冲她慈祥地笑:“我没收到上面的通知盖章哦,看样子卓老爷还是成功地留下你了。”她凑近来亲亲热热扯住安澄手臂:“我就说,卓老爷那样年少多金又好脾气的老板,没有女孩子抗拒得了的。孩子你也舍不得离开了吧?” 安澄身上一阵恶寒。 抬眼又看见莎莉掐腰向她这边看过来,两眼的不屑。 安澄吸口气朝她走过去:“门牙,想说什么?” 莎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不过忍住了:“为什么还没走呢?看样子还是舍不得鲨鱼,怕离开这儿了,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吧?” 莎莉朝安澄勾勾手指:“一般人我还不告诉她:别说你是个刚开学的LLM,即便是已经LLM毕业,甚至已经考过了BAR的,能留在M国就业的比例还不到15 %。去年你们学校的LLM,一共只有三个找到了工作。” 安澄也同样掐腰一笑:“知道么,我就是为了你才留下的。就为了等着看鲨鱼换牙。” 她也用跟莎莉几乎相同的姿势勾了勾手指,凑近莎莉说:“鲨鱼一生要换三万颗牙齿,平均一周就换一次。” 莎莉噎住,安澄则含笑转身而去。 既然躲不开……她还不走了呢。这里,多好玩儿啊。 . 安澄是兼职工作,上班的时间都是下午了,所以下班的时候就更是往往都过了大家都下班的时间。她倒也喜欢这样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离开。 她下班却在电梯口看见卓星华。 卓星华向她温暖地笑:“请我喝杯咖啡?你说过的。” 安澄拗不过他,就带他到了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在咖啡香中,卓星华向她致歉,说:“我猜你跟燕犀一定吵了一架吧?都是我的错,你们两个四年没见,却因为我而一见面就吵架……” “瞧你说的,”安澄摇摇头,垂首喝咖啡:“我跟他吵架,是我跟他的问题。那些年我跟他吵得还少么?你也早看习惯了才是。” 卓星华放下咖啡杯,一脸的认真:“真的,给你面试机会,是我自作主张。你可能以为是燕犀的设计,其实不是他下的决定。” 安澄一怔,抬起眼来。 卓星华却落寞一笑:“可是你不知道,这四年里他所有亲自给面试机会的都是华人女生,每一个都叫Cherry。” 哐当……安澄手里的咖啡杯不知怎么撞了碟子,发出脆响。 卓星华赶紧递过餐巾来:“你别误会,他都是面试了却没录用,有的甚至没见面,只是从走廊里看一眼背影,就让人家走了。” “最近半年他再没做这样的傻事儿,可是我却是最明白他的。他不干了的事儿,我就忍不住继续帮他一起傻——所以我也每次见到有应聘的叫Cherry的,也一定会给面试机会。” 卓星华吸一口气:“更何况,这次,我一眼就认出是你。” . 咖啡店里流溢着咖啡香,也流溢着一首微微哀伤的歌儿。嗓音柔和的女子一遍一遍近乎祈求地唱:“Don‘t-you-foget-about-me……” 她歪了歪头,嗤了一声。本来想讽刺点什么,可是嗓子眼儿里却像被堵住了一口咖啡般,苦却回味浓醇,让她说不出话。 “可是我真的很高兴你回来了,”卓星华满眼真诚:“而且,你本科学的也是法律。其实我记得你以前分明说过,你上大学是要学舞台表演的。” 安澄张了张嘴:“其实也学了啊,只不过第一专业是法律。” 卓星华想说什么,却张着嘴没敢直接说出来。 安澄连忙摆手:“别胡思乱想,我当然不是你以为的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妈。我妈舞团遭遇法律问题,没人敢帮她,身为女儿我想保护我妈。” 她垂着眼帘避开卓星华的目光,努力笑了笑:“就连我回来也只是为了来读LLM,还是为了帮我妈。我要在中国的外资所当律师,就必须得有英美法系的律师执照。英国考BAR更难,所以我只有回来读。况且R的也只有加州和纽约这两个州,我没的选。” 她吸一口气,抬眼望过去:“一年后考完了BAR,我还是要回中国,回我妈身边去的。” 她这次回来,这次……又这么出现在故人面前,所以也难免会有人误会了她是为了谁回来,为了回来继续什么。 所以她还是早早就说清楚的好。也免得,枉做思量。 . 告别的时候卓星华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她:“入职礼物。” 那一瞬,她的手几乎颤抖。 她深吸口气接过来努力微笑:“什么啊?” 如果不符合卓星华的品位,她就当场还给他。 拆开看,却是一套手磨咖啡的用具。 卓星华小心打量她的神色:“放心了吧?希望能喝到你亲手煮的咖啡哟~” 129、他说他喝酒了(1更) 129、他说他喝酒了(1更) 安澄拎着全套的咖啡用品回到自己的住处。中间穿过华人市场,随便又买了两个韭菜盒子。她发现韭菜盒子家旁边的一间店面正在装修,便在等着老板现烙的当儿,好奇地往那边张望了一眼。 没想到老板娘却因此过敏了,冲她傲娇地一乐:“小姐你甭看那家,风水不好,干什么都是赔钱的货!” 这话里……有话呀。 安澄就没着急走,站在那跟老板两口子拉家常。 不拉不知道,一拉吓一跳。原来卖荠菜盒子的老板竟然是位画家,后来出国之后发现画画没人要,都不如卖韭菜盒子的收入,所以两口子索性就这么改了行。 他们两口子的韭菜盒子生意好,就有人想分一杯羹,于是也在旁边开了家卖韭菜盒子的。两口子家的店叫“合合美美”,他们就叫“合合&美美”,这是明白的在人家碗里抢食,那段时间老板娘没少了着急上火还病过。所幸那家开了不长的时间就倒闭了,可是老板娘的余恨还未消。 安澄捧着热乎乎的韭菜盒子也忍不住笑。这世间的人啊,其实谁都免不了有颗小心眼儿。 只是不知这回韭菜盒子店旁边,又是要开什么生意。 左手咖啡,右手韭菜盒子往回走,安澄边走边趁着热乎咬着吃,不知何时起她就总听见脚后跟后头有“咪呜、咪呜”的叫声。 她瞧瞧手里的韭菜盒……如果要是吃鸡翅什么的还有情可原,可是真的可能有猫儿是冲着她手里的韭菜盒来的么? 她没回头,可是脚后跟后头的叫声也一直没消失。安澄终于扭头望过去,只见一直黑猫正跟着它,一根尾巴直直向上竖起。两只金色的眼睛,像一对黄金瞳,很是威风。 安澄先一哆嗦。她喜欢猫,可是有点怕黑猫,总觉着这样毛色的小家伙有些邪性。 可是她停下,那小东西也停了,仰头对着她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叫唤。安澄歪了歪头:“你……确定真的是想要我的韭菜合儿?” 黑猫一张严肃脸:“咪、呜!” 安澄忍不住笑,便在花坛便坐下来,掰了一块给它。那小老人家绝对没有接受嗟来之食的羞赧,反倒竖着尾巴过来检视一般左闻闻,右嗅嗅,仿佛满意了之后才张口咬住,甩着脑袋两三口就拆分下肚。 吃完了索性坐下,认真脸抬头看安澄:“喵!” 安澄大笑,又掰了一大块给它,忍不住说:“哟嗬,韭菜合都来者不拒,你也是个重口味的小东西!” 黑猫又认真脸地“喵”了一声,然后才去继续去享用。 安澄就也放松下来,索性就坐在花坛边上,对着小黑猫,一人一猫共同吃完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虽然面前的生物只是一只猫,可是有它作伴,总比她一个人回到地下室对着墙壁独自啃完韭菜合要开心了太多。 吃完了,安澄从包包里掏出湿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还帮黑猫将它的爪子也都擦干净了。此时才发现,这小东西其实一点都不脏,爪子肉垫缝儿里都是干净的,毛也油光顺滑,绝不是普通的野猫。 于是当她回到家门口,上了台阶发现那小东西还跟在她后面的时候,她不得不蹲下来拍它的小脑袋:“别闹了,你不能跟我回家。你有自己的家。我猜你是跟你家人赌气了,离家出走的吧?好啦,别耍酷了,好好回家去。” 黑猫认真看着她,还歪着头深沉思考状。安澄没指望它那一脸严肃就真的能听懂人言,所以还是狠了狠心径自开门进去,将它给关在了外面。 这本来是一条极小的插曲,安澄也没太往心里去。连续几天买完了晚餐,虽然还是不自觉向周围看看,不过却都没再看见那一张严肃脸的小家伙,她便也舒口气,放下心来。 看样子它是听人劝,回家去了吧。 可是第四天这小家伙竟然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且,这次竟然一改此前那油光水滑的漂亮模样,而是灰头土脸,背上的毛都擀毡了! 小黑猫倒是自来熟,绕着她脚打转,在她脚踝上蹭来蹭去,毫不客气把它一脸的灰土都跟安澄一起分享。 安澄担心地蹲下摸着它的小脑袋:“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难道没回家么?” 倒是韭菜合旁边那家店面的装修工人瞧见了说:“这是只野猫,没人要的。” “可是不对劲啊,我前几天见它,非常干净,一看就是有家庭照顾得很好的啊。” 那工人一脸悲悯地叹了口气:“也有人看它可怜,偶尔带回家去帮洗个澡。或者临街的宠物商店偶尔发善心,给它做个护理spa什么的。总归,它还是没人要的。” 仿佛要配合那工人的话,小黑猫更加热情地蹭着安澄的脚踝,还自顾咬住安澄的鞋带玩儿,把鞋带咬开抻出去老长…… 安澄叹口气蹲下挠挠它的后颈:“如果……我把它带回去照顾的话,您看合适么?” 那装修工人登时一脸的笑:“合适合适。你看这小黑猫多好啊,放家里都能镇宅。” 安澄也噗地笑了,心想自己一个孤身女子独居,有这么个小家伙也好。 带回家去,最让她惊讶的是,她此前磨完的咖啡渣没来得及倒掉,堆在墙角的报纸里。结果小黑猫进了屋就一声欢叫,朝咖啡渣奔去。自动将废弃的咖啡渣当成了猫砂,都不用她额外担心它便便的问题了。 回到M国来之后,第一个有了活物作伴的夜晚,安澄拍着已经睡着了它的脑门儿,却窝在灯光里出了神,迟迟无法入睡。 直到熄了灯,她才缓缓说:“……可是,我是真的不太擅长养宠物呢。我跟你说啊,我以前养过一只鸭纸,叫正正。那时候有那么多人帮忙,我才勉强养得活它。可是后来……后来……” 她说不下去,眼角的泪打湿了枕头。 “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你,更不知道能陪伴你多久。如果哪天你也觉得跟我在一起不快乐,那我给你随时离开的权利。” . 这天下午,安澄放学后急忙赶到“鲨鱼”上班。 正式见过汤燕犀之后,已经又过了一个星期。可是她再没遇见过他,他也没来找过她……倒叫她松了一口气。 从入职到今天,已经有半个月时间,她再没机会接触案件实物,每天的工作也只是帮着复印,订卷,外加打字罢了。这样的工作有一点消磨人的意志,于是她走进电梯,便有些忍不住恹恹的。 结果电梯门一开,她出了电梯就不小心迎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屏息后退,门厅浅金色的灯光里,一身修身立体剪裁的黑西装包裹着的男子,眯眼向她看来。他黑西装里面是银灰色衬衫,配同色领带。而在他背后的条案上,一盆白色的玉兰正在高傲地开。 她深吸口气:“对不起汤律师。” 他瞟她一眼:“会开车么?” 这问题有点跳……安澄来不及细想,便据实答:“会。” 他扬手忍过一串钥匙来,自己已经率先跨步进了电梯:“跟我来。” 安澄接住一看,竟然是车钥匙…… 她有点回不过神,捧着钥匙惊愣地看电梯里长身鹤立的男子。 他又眯了眯眼,伸手按住开门按键,眼角已经带了一丝不耐烦:“还要我等你多久?” 安澄小心吸一口气:“可是……我还要上班。” 他长眉陡然一扬:“我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也就是老板的老板,我有权利安排律所里一切员工的工作内容。我现在叫你跟上来,你就赶紧过来!” 安澄无奈,只得垂首跨进电梯。电梯门随即关上,小小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并肩而立。 电梯向下滑落,安澄深吸口气:“我至少可以知道汤律师给我安排了什么工作,我好有个准备。” 汤燕犀转头盯了她一眼:“我喝酒了不方便开车,你来开。” 安澄张了张嘴,可是还没等她说什么,电梯已经落地,他率先走了出去。 黑西装的男子,背影完美,平展的腰线、紧收而下的腰线都叫人眼馋……他银色的皮鞋踩在浅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快步走去,就像在阳光里刺入了一剑月色。 清光玉影,引路过的女子争侧目。 她深吸口气,只得小跑着跟了上去。 130、英伦范儿的豹子,你怕么(2更) 130、英伦范儿的豹子,你怕么(2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容不得安澄考虑。当安澄发现他是站在一辆极光白的捷豹旁时,她才觉得自己需要认真考虑一下了。 钥匙在她手里,他立在车旁等她开门。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微微蹙眉:“怎么了?” 她深吸口气:“这,什么车?” “嗤,”他哼了声:“保时捷都认得,换了我这个就不认得了?别告诉我你当年看的香港言情小说里没有‘积架’。” 她也一本正经迎向他:“是有‘积架’,可是我一直当鸡窝来的。” 他无奈地转开头去,背对着她:“别装了,你认得。” 车标上那美洲豹都表现得那么卖力了,蒙也能蒙中。 她又叹口气:“我是说我不知道什么型号。不知道型号的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开的走。”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捉住了她的手…… 他手指修长干燥,指尖微凉,一如记忆里的模样。可是……却有两团火从他指尖窜出来,烫疼了她的手。 她猝不及防,刚想甩开手,可是——他却已经按着她的手指,按动了车钥匙的开门按键。车子“吱儿,吱儿”两声尖叫,闪着大灯开了门。 他便松了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径自越过她走向车子,先坐进了副驾驶位。 安澄的心还在不可救药地跳成一团,这一刻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根本就不是捉她的手。只不过是车钥匙在她手里,人家等不及了要开门而已。 安澄,你别这么多心,行不行? . 安澄无奈也只好坐进车子,前后左右地看。 他这才微微瞥过来,给了答案:“捷豹,剑桥限量版。” 捷豹一直拥有鲜明的英伦气质,她却没想到这回干脆直接出了“剑桥限量版”。一想到剑桥……或者哪怕只是在新大陆“剑桥镇”的哈佛,都是叫人寒毛都立起的存在啊。 这么叫人肃然起敬的车子,她就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开的走了。 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的尴尬,轻轻哼了声:“没必要紧张。开这车子,就当……骑着一本正经的英伦绅士罢了。” 安澄一口气呛住,扭头瞪住他,已是忍不住红了脸:“你说什么?” 他淡漠转回头去,认真目视前方:“我是说,你没发现我的气质是英伦范儿么?” 安澄双耳嗡地一声,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打火,结果手一发狠,便将车子启动了。 . 车子瞬间加速,真的跟个受惊了的豹子似的“嗷”的一声就冲出去了。幸好这个时间的地下车库里车子不是很多,中间安澄有几回好悬撞在柱子上,最后也还是幸运地避开了。 她小心地吸气,认真问:“汤律师这车,是上的全险吧?” 汤燕犀依旧从容淡然地目视前方,答非所问地说:“中国的驾照在本州也被认可,只是需要翻译和公证。不过我是律师,就算有警员查牌,我也可以帮你现场翻译加作证。” 安澄脑袋要转个弯才明白:“汤律师的意思是,已经做好了我撞车的心理准备了呗?” 他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支着额角,向她微微偏首:“就算撞了,也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车子已经顺利冲出地下车库的出口,安澄没犯学驾照时候最容易犯的“上坡熄火”的毛病。一瞬间头顶蓝天白云,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她用力吸气,把紧方向盘,却不敢分一寸目光去看他……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要专心驾驶,才不是因为他刚刚说了什么。 . 车子平稳驶上公路,安澄这才想起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微微眯起眼凝着她绷紧的侧颜:“法院。今天海伦的案子结案陈词。” 安澄心底忍不住振奋。海伦的案子既然她有机会接触,自然希望能去旁听。可是之前海伦一直都没叫她去过,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动贴上去。之前对案子的了解还是来自兰斯的介绍……没想到今天却有个机会陪大老板一起去。那么即便海伦没想过邀请她,可是她是帮汤燕犀开车去的,那海伦就也不会不接受了吧。 这样想着,心情都随之雀跃起来。之前的迟疑都变成了坚决,她连忙去按导航,却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导航已经设置好了。 她偏首看他一眼,他却像事不关己一般,转开头去从他那边的车窗悠闲看窗外街景。 她深吸口气,更稳定地握住方向盘。已经不像最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开了一会儿他才又转眸瞥来:“这不是开得挺好的?为什么一开始不敢开?” 她深吸口气:“我在中国学驾照,用的是普桑。教练车都是那种改装过,就算我捅了篓子,可是教练在旁边也来得及一脚刹车制动的。” 他先是哼了声:“你是在建议我,把这辆车也换成普桑?” 随之忽地又皱眉:“你的教练……男的?” . 弦外之音安澄当然听得懂。即便是国内,女学员在学驾照的过程中被教练占两把便宜的事儿也没少了发生,而且还没办法投诉,教练总是很容易辩称说是遇到紧急情况,下意识拍大`腿之类的。 她瞪他一眼:“俺们屯儿里还是有女子驾校这回事的。” 他挑了挑眉,便没再出声。 安澄一直是被动者,心里越来越堵得慌,便在将车子平稳开进法院地下车库,熄火之后扭头瞪他:“汤律师,你确定你真的喝酒了么?” 他也没急着下车,淡淡挑眸看来:“没闻见酒气?” “没有!” 他向她勾了勾手指,面上一本正经:“凑近点闻。” !!! 安澄梗住一口气,还是转回了头去:“算了!” . 跟着他走进法庭,紧张的气氛便兜头盖脸而来,安澄也有些吸不上气来。 这个案子庭审的法庭不大,旁听席也只有三排。可是法律本身的庄严所带来的压迫感,却让这里不怒自威。 安澄跟着汤燕犀在最后一排坐下。 安澄知道,在英美法系之下,结案陈词对于律师来说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缓解。不管前面的举证是否充分完整,也不一定在交叉质证阶段就占尽先机,有些律师即便在前面两个环节都已经被逼到绝境,却反倒能在这最后的结案陈词阶段扳回见面,打动陪审团和法官,获得最后的胜利。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海伦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即便只是从背影,她也能感受到海伦的专注。 海伦是资深律师,相信至少已经有了三年以上的执业经历,一定打赢过不少案子,可是她还是在此时这样的专注。安澄心生敬意,也希望自己将来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兰斯坐在另外一边,发现了汤燕犀和安澄的到来,便转头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尤其,向安澄微笑了一下。 安澄也想报以笑意,却说巧不巧,汤燕犀正好向前欠了欠身,生生将两个人相接的视线给截断。安澄尝试前俯后仰换了几个角度,却都没能冲破他的遮挡。 他是故意的! 幸好庭审开始。检控官做完结案陈词之后,海伦起身。 一身剪裁精湛的职业套裙,完美的发型,细致的妆容。海伦处处都透露出女律师的强干、专业、不服输的劲头。 她走向陪审团,先用目光看过他们在座的12人。 “不知各位是否有过留学他国的经历?或者说各位身边是否有自己的孩子、亲友的孩子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我相信各位一定会明白‘留学’二字所代表的双重感受。” “首先当然是兴奋,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为了全新的知识体系,为了一个新颖的价值体系,你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热切地想要通过学习去拥有那全新的一切。可是同时,那一切对你来说也是陌生的,甚至,格格不入的。” “尤其是发生在大学阶段以下的小留学生身上。因为他们年纪小,所遭遇到的困难就会更大,所以教育学者和媒体格外强调这个群体的感受,赋予了他们‘小留学生’这一特殊的称谓。” “我的当事人正是如此,他14岁被送到M国来读9年纪。父母都无法同行,所以需要在这边寄宿家庭。14岁的孩子,生活上还没有完全自立,他在寄宿家庭遇到了一些问题。比如小便不抬起马桶圈,而且经寄宿家庭家长屡次提醒,还是‘屡教不改’……听起来是一件小事,可是小事却是真实生活的最准确反映。我们成人不是也有许多对夫妻因为挤牙膏从哪头挤等小事而最终分道扬镳么?” 有几位陪审员点头微笑。 131、在我眼前,别想逃走 131、在我眼前,别想逃走 因为陪审员的微笑,庭上的气氛舒缓了一下。 先前检控官是义正辞严当庭指控,整个庭上的气氛都被他带动,每个人都一派严肃。可是这一刻,因为海伦一个不经意的小玩笑,却冲开了之前庭上的肃穆。 汤燕犀像是自言自语:“控辩双方都需要用自己的情绪来带动陪审员,让庭上的气氛按照自己的策略走。” 安澄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说话。 她深吸口气低声说:“无疑,海伦做得很好。” 他依旧目视前方,两眼灼灼盯住海伦:“她很聪明。”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知怎地有些泄气,转开头去,不再说话。 庭上,海伦带着微笑,故意放缓了语速,让庭上的气氛更加跟着自己的步调走:“其实这样的情况,不仅是来M国留学的亚裔小留学生容易犯,其实M本国学生到亚洲去留学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 “有媒体做过跟踪真人秀,16岁的M国高中生在亚洲的几个国家都曾因为同一件事被寄宿家庭的代理妈妈认真提醒过:他们会按照在M国的习惯,将内`裤跟其他衣服一起混在洗衣机里洗涤。” “在亚洲的许多国家里,家庭主妇们都认为这样不符合卫生习惯,内`衣裤应该单独洗,最好是单独手洗。” “两件生活里的小事,不能简单说谁对谁错,反映出来的是东西方不同的生活习惯和卫生观念。亚洲的妈妈们选用了跟M国留学生反复提醒和谈心的方式,可是本案,我的当事人却收到了代理父母们的律师信!” 海伦说到这里骤然一停,整个法庭顿时一片鸦雀无声。从眼神里透露出每位陪审员都在震动中思考。 海伦轻轻叹了口气:“没错,本案里的父母选择发律师信,是他们的合法权利,他们这么干没有犯法……可是请问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在我当事人面前的角色,本来应该是‘代理父母’?!” “东西方的观念不同,亚洲人也许不喜欢用这样过于公事公办的态度来与自己的家人沟通,亚洲的父母用真正的父母之心与M国的小留学生反复沟通,那我们M国的父母难道就真的做不到这样父母心肠?” 陪审员,包括旁听席上的目光,瞬间都刺向原告的那一对夫妻。 汤燕犀却在这一刻,微微偏首来看安澄。安澄躲不开,只能尴尬竖了竖大拇指:“海伦好厉害。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海伦赢得了更多陪审员的共鸣。” . 海伦微顿之后,音量陡然上扬:“我相信M国的父母同样是父母之心,从来不会真的这么小肚鸡肠!而有人这样做,不过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挑动我当事人的情绪,以达到他罪恶的目的罢了!” “从前面的质证,各位陪审员已经知道,失踪的小女儿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这个他用心爱过的孩子,却生生成了他的屈辱!他越来越不能忍受,越来越感觉自己生活在周围人的耻笑之下。他无法忍受了,所以他想要结束这一切!” “可惜,他是个懦夫,他生了罪恶的念头,却根本不敢自己来承担。他瞄准了寄宿在自己家里的小留学生、我的当事人!因为我的当事人独自在异国他乡,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跟学校和同学、邻居的关系都十分紧张,所以他决定利用我当事人来当替罪羊!” “作为代理父亲,他当然最清楚我当事人心理上的弱点,他最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将我的当事人激到发狂……于是他又连续几次因为马桶圈的事故意训斥甚至侮蔑我的当事人,最后甚至用发律师信的方式将我当事人、一个孩子逼入了绝境!” “我当事人崩溃了,一个孤单的孩子的心理承受力本来能有多少,更何况是被自己的代理父母这样对待?!终于我当事人在精神崩溃之下说出了他们想要的话,于是经过媒体的报道,我当事人就自然成了天下公认的嫌疑人!” …… “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黑白并存,可是有些黑暗是不能被容忍,更绝对不可以以黑盖白的。尤其是身为父母,不但加害了自己的孩子,而且还要嫁祸给其他人的孩子。这样的人,不配为人!” 海伦做完结案陈词走回辩护席,目光恰好掠过旁听席,在看见了汤燕犀的刹那眼睛一亮,凌空朝汤燕犀眨了眨眼。 虽然极快,可是安澄却也还是不巧给看见了。 短暂的休庭之后,法庭裁决,海伦得胜而归。 汤燕犀起身走上前去与海伦握手。安澄知道这是汤燕犀作为律所高级合伙人,以老板的身份对员工的优秀表现表示祝贺,可是……她还是别开了头去。 不过也只有一瞬,她便调整自己的情绪,主动起身走向兰斯等人去,跟他们握手表示祝贺。 汤燕犀淡淡说:“一起晚饭吧,我请客。” 海伦也注意到了站在兰斯身边微笑的安澄,不由挑挑眉:“哦?她也来了?” 汤燕犀依旧淡淡地:“我叫她来的。午餐见客户,喝了点红酒,不方便开车。” 安澄见海伦的目光已经落在她身上,躲不开,便大方上前握手:“海伦,祝贺你。” 汤燕犀跟海伦团队成员都握过了手,目光这才淡淡转向安澄:“一起吃饭吧。” 汤燕犀这样说,海伦便也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她借整理公事包略微落在后面,安澄出于礼节等着她一起走。两人落在大队人马最后,海伦亲密地揽了揽安澄的肩:“我欠你一声多谢。” 安澄忙摆手:“不敢当。应该做的。” 海伦笑着跟安澄隐秘耳语,目光却是坠着前面的汤燕犀:“这个案子其实是我跟他打的一个赌。本来这是他的案子,他却扔给我做,我就问他我如果打赢了,他给我什么奖励。” “他问我要什么奖励,我说‘你’。” 安澄一怔。 海伦娇娆地笑:“所以我谢的不是你提醒我留意那个父亲,因为我自己本来也早就发现了。我是多谢你帮我了我这个大忙。待会儿,我还要敬你一杯。” . 海伦领先一步上了汤燕犀的车子,安澄远远看见了便没有跟过去。恰好兰斯邀请她一起坐律所的商务车,她略作犹豫:“其实……我是临时被汤律师抓来当司机,律所还有文书工作没做完。” 兰斯连忙伸手扯住她的手腕:“一起去吧。这个案子你也参与了,也帮了大忙。” 两人拉扯之间,汤燕犀忽然走过来,看了兰斯一眼,垂眸盯住她。 “怎么了?” 兰斯帮着打圆场,说:“Cherry还惦记着律所没处理完的文书工作,可是我劝她还是一起去吧。”兰斯向汤燕犀说情:“汤律师,她的工作回头我会帮她,就让她跟我们一起去吧。” 汤燕犀没回应兰斯,面上依旧淡淡的,只垂眸看着她的脸:“为什么不去了?” 兰斯说的那些,他显然是没听进去。 安澄笑笑:“就是不放心律所的工作。汤律师你们去吧……” 汤燕犀眸光一冷,她感受到了。 他回眸先盯了兰斯一眼,语气清冷吩咐:“你先上车,我有话要跟她单独说。” 大老板冷气森森,虽说是同龄人,兰斯也被吓了一跳。拍拍安澄的肩膀,赶紧扭头上车去了。 “我记得你在辞职报告里给出的理由是无法融入律所,看来你对自己还算有个清醒的认识。”他的语气益发冷。 安澄抬眸瞪住他:“汤律师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逃走,因为你没有自信可以融入这个团队。”他下颌微扬:“别说你不知道‘鲨鱼’是个什么样的律所,更别说你不知道‘鲨鱼’提倡什么样的精神。你能顺利入职‘鲨鱼’,你首先就必须要有尖利的牙齿,若有人敢咬你,你就要加倍奉还!” “如果遇到一点小问题就只想转身就逃……那你真的是不适合继续留在‘鲨鱼’;我更可以断言,你成不了一个好律师!” “汤律师凭什么这么说?”她心内一把火腾地被点燃。 “当律师是在为法律服务,可是最基本当律师是在与人打交道。善于与客户沟通,你才能有生意,确保自己不被竞争激烈的这行给饿死;上庭要跟当事人、法官、对方律师、陪审团沟通,你才能有赢的机会。” “在律所内部,你得拥有自己的团队,才会有人帮你做事,遇到困难也才会有人帮你。如果只想靠单打独斗,那你还没等打赢几个案子,自己就先累死了。” 安澄咬住唇,心里有些不服气,却知道他说的没错。在律师这一行,在他面前,她还只是个没出师的学生。 汤燕犀无声叹了口气,回眸看向海伦方向一眼:“别否认,你是因为她才不想去的。” 安澄登时慌了:“我……我凭什么因为她不想去啊?” 心里藏在某个角落里的小小隐秘,不想被他戳破啊。 他眯眼凝视着她:“因为海伦漠视了你的贡献。你为她看了三个小时的卷宗,提出了可行的疑点。可是她此后却再没理你:上庭不带着你,就连打赢了也没主动对你提出表扬。” 安澄咬住嘴唇。 所幸他没从她担心的那个方向来说。如果他说的只是这个方面,那她倒是可以认。 “付出就有收获,帮了人就理应得到感谢,”他语声轻柔,却并没有多少热度:“这是小学生的思维,不适合成人世界,更不适合律师这个行业。” “在海伦的团队里,老板是海伦,所有的成败都要看海伦的庭上表现。她打赢了,你们才是赢;她需要任何,作为团队成员都有义务无条件去提供。而打赢之后,功绩也只可以记在海伦个人名义下,没人有义务要特别拉出团队里一个小脚色,向别人承认是这个小脚色的功劳。” “因为……所有的机会都是她给你的。如果不是她派给你看卷宗,你就没机会提出疑点来。所有这个功劳本来就还是她的,不是你的。你只是做了你分内之事,没什么公平不公平。” “可是,我有一点不服气。”安澄用力呼吸,心脏都快憋爆了。 “不服气就成为像她那样的女律师,跟她一样聪明,一样强势,与她比肩,甚至超越她去!”他的目光忽然滚烫起来,熨烫着她的面颊:“让自己成为团队的老板,将所有的荣耀和光环都收拢在自己身上,谁都不给!” 安澄抬头看他,被他的目光烫着,忽然无法呼吸。 他柔下声音:“你可以的。只要你别遇到问题就想一走了之;别,那么早放弃。” 她忽地向后退了一步,要拉开一点距离才能又迎上他的目光。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呼吸莫名跟着一乱? 他轻叹一声,眯眼锁紧她:“总之,我会牢牢看住你。在我眼前,别想逃走。” . 因为大老板是华人的缘故,大家索性一同去了间华人餐厅,可以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唱K跳舞那种。 安澄主动倒了杯酒去敬海伦。 他坐在海伦身旁,目光如月下的泉,漾着银光向她涌来。 132、他也变了么?(2更) 132、他也变了么?(2更) 海伦有些意外,不过却也大方地起身碰杯:“我说过我会先敬你一杯,怎么反倒你来敬我了?” 安澄真诚地笑:“因为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在这一行里,女律师能干得好不容易,可是你的出色表现却给了我榜样和动力。海伦,谢谢你。” 海伦扭着腰娇娆地笑,目光却飘过一旁的汤燕犀,然后一仰而尽。 在海伦仰头喝酒的角度,看不见汤燕犀朝安澄扬起的一弯眉。 安澄心下一跳,急忙举起酒杯截断这视线。 给人敬酒,自己当然应该先干为敬。安澄也一口喝干了,喝完才想起来应该后悔。 她的酒量并不好,若喝多了,该怎么回家? . 赢了案子开心,再加上每一桩案子结束也意味着一座小山样的压力终于卸落肩膀,所以大家都是敞开了地玩儿。 正如汤燕犀多说,律师这个族群,别看在法庭上个个都是义正词严,可是在法庭下的场合,个个都是社交高手,也都是最会玩儿的人。他们喝酒行令,小游戏不断,各种段子更是信手拈来。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肾上腺激素开始飙升,空气中流动的都是荷尔蒙的味道。有的男女律师之间开始调`情,安澄能想到接下来的夜晚,最佳的宣泄尽工作压力的手段,就是男女之间原始激`情。 兰斯坐在同事中间,忽地向她转眸望来。那双碧色的眸子在灯影里一转,比往日颜色更艳,更浓。 安澄心下一跳,急忙转开脸去,看向一旁。 海伦今晚是主角,众星捧月更是开心,喝热了之后索性将职业外套褪掉,露出里面黑色丝质背心,贴肤的材料更加勾勒出她的成熟和丰腴,她缠着汤燕犀跳舞,一只又一只。 隔着酒杯和迷离的灯光,安澄看着来者不拒的汤燕犀。 他也长大了,与从前那个一身清冷的少年不同,今晚的他也玩儿的很high。他也褪掉了西装外套,只穿里面的银灰色衬衫,领口纽扣解开,同样银灰色的真丝领带扯松了歪在一旁,像是一根休闲的装饰领巾。 他衬衫袖扣也解开,袖扣挽到手肘,两臂端在腰间,与海伦相对而舞。 他的舞姿很风`流,热烈而舒展,不时伸手过去引导海伦转圈,惹得海伦high得直叫。围观的大家也都跟着高声叫好,气氛爆棚。 安澄晃晃酒杯,忍不住在醉眼朦胧里问自己: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么? 她变了,他也变了,整个世界都变了。 他也许……也早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 酒已酣然,兰斯趁安澄出去上洗手间的当儿,在外面截住了安澄。扶着她站稳,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不用等两位老板了,他们今晚一定会在一起,我们还腻着不走,反倒碍眼。不如我们先走吧。” 安澄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可不是,汤燕犀和海伦当着众人的面都快滚到一起去了,谁都能看出海伦满眼满身的火……他既然不拒绝,那就是接受。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啊,融入团队,呵呵。 他是高级合伙人,是更高级别的老板,对于他来说他的团队就是海伦这样的律师。只有这些律师不断打赢案子,为律所赚更多的钱,他才是更成功的。所以他要花时间,花金钱,甚至——花感情去维系自己的团队,巩固自己的成功。 所以逢场作戏什么的,原本就是律师这个行当里从不避讳的规则。 她扶着兰斯的手臂笑,用手捂了捂嘴,忍住想要冒出来的酒嗝:“好啊,我们走。悄悄的,不让他们知道。” 墙面的大理石里,倒映出她的侧影。又高又瘦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极富表现力的娇媚,是她自己所不自知的动人。 “不过我的书包啊,还在房间里呢。兰斯你说我该怎么进去,才能不被他们发现。”她笑,在唇前竖起手指:“嘘……我要悄悄的去,再悄悄离开。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兰斯看着眼前这样的安澄,心砰砰地跳。 她清醒的时候很有些冷,可是喝醉了的她却是柔媚入骨。他伸手一把揽住她纤腰:“别担心,我去拿。你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嘘……我会悄悄地带你走,谁都不会知道。” 兰斯说到做到,当真很快地进去,又很快出来,提着她的书包向她笑:“瞧,放心了吧?我们走。” 安澄走不稳,索性跟他勾肩搭背。 两人叫了出租车,兰斯在车后座上揽着安澄,有几次想要吻上来。安澄都咯咯笑着避开了,伸手拍他肩膀:“喂,你没听见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么?” 兰斯顿了下,侧耳倾听,果然是有手机在响。 可是一定不是他的,他带她出来就关了手机。他可不想这样的夜晚,还有电话来影响了他的兴致。 “没有,你幻听了。”兰斯又搂过来。 安澄虽然手长脚长,可是因为从小被母亲拉过筋的缘故,所以在这样局促的空间里还能顺利地蜷起来,挡在两人中间。被他迫得紧了,索性伸直了,将他蹬开。 “不对,我说有,就是有!” 兰斯不由得皱眉,将手机举给安澄看:“瞧,我早就关掉了。” 安澄晃着头笑,也学着样子掏出自己的来:“我的,也没电了。” 兰斯嗔怪地眨眼:“所以嘛,我说是你听错了。乖,我们不管它。” 可是安澄又细又长的胳膊却去搂住了司机的车后座,手掌啪啪拍着靠背:“司机大叔,是你的手机响。我敢打赌,一定是你的响了!” 司机才三十多岁,被叫大叔,还不甘地冲镜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这才掏出手机来,居然真是他的。他冲镜子挑了个大拇指:“我只开了振动,你竟然还能听见,真牛!” 反正只是司机的电话,又不关己,兰斯便更近地靠过来,还想试图亲吻安澄。 她是个实习生,在律所里毫无根基,海伦明显有所排斥,连前台莎莉都跟挑她的刺儿……这样孤单的留学生,兰斯见的多了。这样的女孩子也最容易上手,只要他肯给她一点点的关心和好处,她们就无力抗拒,也不敢抗拒。 所以今晚,他吃定她了。 这个案子他也同样付出良多,本以为能有机会成为海伦的副手,跟海伦一起上庭,可是还是被踹下来了……所以他今晚,也需要好好发泄。 越想身子越热,他伸手按住了安澄的腿,唇便挤了上来。 就在这时,出租车忽然猛然一个急刹车。轮胎与路面摩擦,“兹儿”地一声刺耳的尖叫。 兰斯毫无防备,身子被惯性向前顶去,半边脸撞在前面车座靠背上,脸颊上登时一块红。 仿佛,被扇了大大的嘴巴。 “怎么回事!”兰斯急了,拍着靠背问司机。 司机也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前面。兰斯顺势望过去,只见就在车子前面,一辆极光白的车子宛如一道闪电横劈在路上。若不是司机急刹车,就会一头撞上去! 兰斯本想发作,可是当再看一眼那车子之后,不由得眯起眼来。 安澄惊魂甫定,也跟着看过去……便也愣了。 兰斯虽说不甘心,可是他却也更是个职场人,于是深吸口气吞噬了安澄一眼,便也整理了一下头发,将西装扣子系好,率先开门下车。 极光白的车子,颜色如夜色里爆裂开的极光,车身却还是豹子般的跃动和凶猛。就在车子旁侧身立着的男子,仿佛都没听见出租车刺耳的急刹车声,兀自垂首玩儿着手上的一枚火机。 咔嗒打开,火随风红,照亮他的眼睛;咔嗒关上,所有的一切便又沉入黑暗。 光明与黑暗,都在他掌控之中,善恶只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兰斯深吸一口气走上去:“汤先生?” 汤燕犀垂首继续玩儿着火机,并没抬眼看兰斯,只是淡淡吩咐:“你,走。” 多一个字都不肯给。 兰斯回头看一眼出租车,左右衡量了一下便笑了:“好,再见汤先生。” 安澄缩在车里,拍拍司机的后座:“赶紧掉头啊大叔,我给双倍车钱。快走!” -- 133、都怪你又回来(3更) 133、都怪你又回来(3更) 司机忍了忍:“能不能别再叫我‘大叔’?我求你了。” 安澄叹口气:“大哥,大兄弟,大帅哥~~~开车,行不?” 司机还是摇头:“我刚接了电话……” 安澄微微一颤:“莫非是他打来的?他说什么?” 司机余悸未消:“他告诉了我他的车牌和型号。他说邀请我今晚跟他飙车。” 什么? 安澄深吸一口气:“别管他。他是律师,他知道那么干是犯法的。” 那司机却反倒更哆嗦:“他是律师,他知道怎么替自己辩护,而且不用多花一笔律师费……他要是一直缠着我的车,我今晚就别想有生意了。” “你不理他就行了。如果他真缠着你……我替你报警!”她虽说得义正词严,却也更知道那个人要是认真耍起无赖来,得有多难缠。 他既然找到了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还能打过来,就足以证明她实际还没能从刚才“离开”,她自以为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实际上一切还都在他掌控之中。之前那段路,全白走了。 “别报警!”没想到司机反倒更惊了:“我……有前科。” 他从镜子又盯了安澄一眼:“飙车的前科。” . 安澄说不出话来。 她懂了,汤燕犀说什么飙车,绝对不只是想耍一下赖皮,他根本是有的放矢!他既然已经掌握了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说不定就早已趁着她刚刚在路上的时间,已经将司机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 他既然现身而来,就是笃定出租车司机绝对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绝对不敢从他眼前带她离开! “在我眼前,别想逃走”……他几个小时之前刚对她说过的,他这就做给她看! 低声骂了声二字诀,安澄拍出去车费,然后伸长腿踹开车门,迎着夜风高高而立。 出租车赶紧跟泥鳅似的兹溜就钻走了。 酒意有些上头,安澄摇摇晃晃,扎撒开长胳膊长腿朝他走过去。 站在他面前,下意识地挥舞着书包:“汤律师,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说!” 咔嗒,火机打开,一簇火苗跳跃着映红他的眼。 夜色里,他火红的眼。 可是他的语气却一如往常,淡得像水,冷得像冰:“我不要怎么样。” 虾米? “……我要你。” . 夜风停了,打火机里那么一小簇火苗都敢嚣张地越烧越旺。 安澄愣住,盯了他半晌,赶紧转身就跑。 “你有病啊!” 他竟然容她先跑了好几步才迈开长腿跟上来,两步就撵上她,从后方一把捞住了她手臂。 这是一个近乎手臂反剪的姿势,安澄如果坚持继续往前跑,手臂就非给卸下来不可。她不甘心,却也不想成了女版杨过。她跺脚,用力挣扎:“你松开我!” “可以,只是有条件。”他手上一点都没松劲,语气却轻柔了下来。 “什么条件,你说。”都这时候了,她还怕他不成? 他轻哼了一声:“跟我乖乖上车,不逃不挣扎,我就到车里再吻你;” “如果还想不听话,或者想主意继续打算挣脱我的话……我现在就吻你。” “我尊重你,给你选择的权利。给我答案,现在就要。” 安澄惊了。他这一句话分成三段儿来说,却一点不打折扣地给了她完整的三记闷棍。 这世上,怎么还能有他这样的人? 她跳起来:“我哪个都不选!汤燕犀,你不能对我那样!” 火机终于灭了。 他就连之前追上来,擒拿住她,都只用了一只手而已。那该死的火苗竟然还能没熄灭,继续嚣张地燃烧,简直既是地狱的鬼火!跟这个手持它的人,一样地嚣张! 火灭了之后,黑暗铺天盖地地来。他手腕微微用力,她吃痛而不得不靠近他。 他笑,凑近她耳边:“喏,你已经给了答案。看来你更喜欢我在这里就吻你。好,我就如你所愿。” 他还掰着她的手臂,身子主动绕到她前面来,竟然就这样——吻住了她。 . 她手上好疼,疼得几乎落泪。 才不是……因为这时隔四年的,双唇相贴。 她没有记忆,没有想念,更没有过……渴望。她只有讨厌,只有蔑视,只有……无法忍受! 她在他怀里抖成一片秋叶,拼命想要躲开他的挞伐。可是他却像发了狠的豹子,动作虽然带着绅士般的耐心,可是攻势却凌厉而霸道,完全不准许她不臣服! 他捏着她下颌,终于冲破了她的牙关。 他的气息,檀香裹着酒精,兰草混合着烟草的味道,一同冲进她口中,霸道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不能呼吸,只想尖叫; 她觉得自己是在反抗,可却其实却只是被他再一次准确地一个一个找到了她最为敏`感的地带……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放松了,她也软软地倒在他臂弯里,软成一团绵。 . 他犹自不足,一把抱起她,几步奔回车内,自行坐下,将她举在了膝上。 她如梦方醒,惊得尖叫。 他却勾住她的颈子,将她扯下来咬住她的唇…… 换了方向,他让自己变成被动,却是由他来推动着她来进攻。 她不想,却竟然挣脱不开。 直到感知到他的手指竟然在解她的衣扣……她才发疯样地推开他。 在他身上忍不住跌下泪来:“汤燕犀,你不能再对我这样。我们……不能再这样!” 他眯眼凝视住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放你逃跑过,可是你竟然还要回来!” 他伸手抚上她面颊,声音虽紧绷而清冷,可是指尖却还是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痕。 “既然你还是回来了,既然你还是出现在我眼前……就别指望我能忍住不碰你。” . 酒精真是个王八蛋,喝的时候让你脸热心跳,浑身浴火,可是这会儿酒意点点散去的时候,却只感觉到冷。酒精竟然将她原本的体温,也给骗走了。 她冷得抱紧自己,居高临下盯住他:“不是我想回来,我是没的选!” 理由她都告诉给卓星华了:她想要在中国的外资所当律师,必须要有英美法系的律师执照。英国考律师执照更难,她只有回R的只有加州、纽约这两个州!她不信卓星华没有把这话转给他! “不对,是你嘴硬。”他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从面颊,到眼帘,最后掠过她的鼻梁,落在她的唇。 “每一次,都是你自己撞到我面前。3岁那年到我家里来跟我比赛,16岁的时候偏偏选了绿藤,而现在,又自己投了简历给鲨鱼……不管你怎么说,都是你口是心非。你越说与我无关,越是在撒谎。” “汤燕犀你不可理喻!”她骑住他,不由动气。腿便下意识用了力,夹得紧了些。 他的喘息陡然漫长了起来,指尖更向下去,摸上她颈窝。 “想跟我讲理,原本就是你错了……因为你从来就说不过去我,理始终都在我手中。所以你只有乖乖地,臣服。” . 他的指尖按在了她颈窝里,缓慢摩挲。 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向后仰去,避开他。 她也更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就一如,曾经的那么多年。 她说不过他,一直都是。所以他在黑暗里只是命令她“闭上嘴,也闭上眼,感受他就够了”…… 绝望之际,她攥紧了拳:“去找你的海伦不行么?这个时间其实你早已经可以跟她……” “嘘……”他忽地坐直了身子,凑过唇吻住了她。 这次细致而轻柔,不再是侵略,而仿佛换成了安慰。 她却反倒更想哭。 她真蠢,他都不用回答——如果他真的想跟海伦做什么,他就不会来;他既然来了,他就是在告诉她,他没想跟海伦在一起。 所以,他连解释都懒得。 她只得拼力推开他,翻身跌到副驾驶座位上去,抱紧书包:“够了。我要回家。”说着就去抠车门锁。 去他的! . 他却忽然又来了一句:“……我喝酒了。” 她紧闭住眼:“我看见了!” 还用他说么?她之前亲眼看见了呀! “所以,我不能开车。”他咕哝了声:“你今天跟我出来,是当代驾的。” 134、没关系,我跟猫挤挤(1更) 134、没关系,我跟猫挤挤(1更) 还来这招? 她转身瞪他:“还叫我开车?凭什么呀?” 他要是还敢说什么他是律所高级合伙人,她是见习生,所以他可以随便使唤她的话,看她再搭理他才怪! 他眸光如雾,颧骨上还染了些红,迎着她的眼,伸手悠闲地指了指她书包。 “我车钥匙还在你包里。所以,你得负责到底。” 大虾米??? 安澄赶紧低头翻书包,手指一划拉,果然在自己的零碎儿之外,挑出了他的钥匙来! 就是中午他扔给她的那串! 可是! 她横眼瞪他:“可是我把车子开到法院之后,就把钥匙还给你了。休庭之后,大家一起从法院去饭店,你还是自己开的车!这钥匙怎么会在我包里,出鬼了么?” 他耐心地听她讲话,手肘撑在中央扶手上,修长的指尖撑着额角:“哦,它自己长了脚,跑到自己喜欢的人那里。” 安澄赶紧一闭眼。 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他绝对世界第一! 她深吸口气,想着他在法庭上说过的话,好律师得有牵着陪审团的情绪走的本事,所以她现在该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的情绪被他牵动。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换以一笑莞尔:“汤律师给我讲人参娃娃的故事哦?谢谢汤律师科普民间故事。只是,汤律师真的以为我会相信?” “不信就算了,”他清眸紧紧凝视着她,手指头悠闲地划过扶手上的皮革:“反正我说的话,你从来都不信。” 他轻松地转了转颈子,仿佛很享受这一刻的气氛。即便,是在斗嘴。 “你也该猜着了。嗯哼,就是我放的。趁着你出去上洗手间的当儿,顺进去的。兰斯那个蠢货进来偷走你书包,还以为我没看见,就更不会替你检查里面多了什么没有。” “人家兰斯是无辜的,汤律师用‘蠢货’来形容自己的员工,真的合适么?如果自己招聘进来的员工是蠢货,那老板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吧?”安澄忍不住反唇相讥。 这一回他竟然只是静静地微笑,并未回嘴。 她深吸口气,转了转手上的钥匙圈:“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汤律师是怎么知道我坐的哪辆出租车,都是拜这串钥匙所赐喽?” 他竟然对着她眨眼:“你果然全身上下都长大了,包括这里。”他伸手指了指头。 可是!她要是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那她才真的是还没长大! 她知道再留下来,不管说什么也是自己输,便将钥匙甩给他:“钥匙还你,汤律师自己开车好了。” “喂……”就在她推开车门的刹那,他还是伸手扯住了她:“我真的不能这样回家。我跟我爸一样,在外面喝了酒就一定不直接回家。” “关我什么事?”她不肯回头,用力甩着手。 “你要是不肯收留我的话,我就没有地方去了。”他苦笑了下:“过去这两年,我喝了酒之后都只有回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坐一整夜。夜那么长,醉了酒却反倒更是睡不着,只能靠着回忆一些往事……让回忆里的人,陪自己过完那漫漫长夜。终于睡着了,可是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边是空着的,好冷。” 他娓娓的讲述,就像夜里悄然的风。她不想听,不想有所动,可是……却做不到。 鼻尖忽然好酸,眼前也被水雾迷蒙。 他勾了勾她手指:“……我跟你保证,我只是想要跟你回家而已。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不会再像刚刚那么激烈。刚刚,是我太情不自禁。” “可是我没地方给你住!”她深深吸气:“你弟弟回家一定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况且我现在还多了一只猫,再没半点空地了。” 他笑了:“我跟猫挤就行。” 他又胡说八道…… 安澄不想跟着他一起胡诌,“其实你可以去酒店,或者去你朋友家。卓星华就是现成的。” “我不要,”他紧紧勾着她手指:“酒店任何房间里都有消毒水的味道,而小桌子家……有个妹妹。”他叹口气:“暗恋我有些年了。我怕她半夜……吃了我。” 嗯? 她忍不住扭头盯了他一眼。 他却已经躺在靠背上,合上了眼睛。 虽然知道他又是使招,可是他面上的倦色分明不是假的。她盯着他的睡颜,无声地叹息又叹息……她也喝过酒了啊,难道她开车就是安全的么? . 自从家里多了“警长”,她每天开门,它都会眼巴巴守在门口等她。扛不过它那眼神儿,所以她每天下班回家都会多少带些小礼物给它。可是今晚……太晚了,竟然只载了个男人给它。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伤心。 开门,她先小心喊:“警长……我回来啦。” 她故意与他拉开距离,他不急不忙从后面跟上来,伸手帮她把住了门,让她先进。他歪头问她:“警长?” 她白他一眼:“呃,黑猫。所以是警长。” 他竟唱起来:“哦~~哦哦哦,黑猫警长;森林公民向你致敬……” 她惊了,没想到他也知道。 他唱完勾起嘴唇:“其实这个名字挺好的。你一个人独居,周围的治安也不是很好,你进门就先喊‘警长’,说不定能起些震慑作用。” 她无言以对,只得又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拖鞋让给他。 住在这样的地方,她没想过还要邀请客人来,所以家里没准备第二双拖鞋。 他却弯腰,郑重其事地将拖鞋又并在一起放回她面前,然后自在地脱了鞋走进去,“笨蛋,我有袜子啊。” 回忆如雷,倏然而下,击中她额顶。 她木木呆住,他却已经自在地走进去,伸手再自然不过地拎起了“警长”抱在怀里,一人一猫走到床边地毯坐下。 身为邪性的黑猫,又总是一脸严肃相,“警长”注定不是一只好相与的猫。通常外头一有人走过,它就竖起尾巴冲到门口去不依不饶。好好一只猫,不靠撒娇赚猫粮,反倒自行扛起了看门狗的职责。可是这会儿……它竟然也忘了矜持,一副狗腿子的模样窝在他怀里,任凭他给它挠痒痒,还自在地闭上眼睛,呼噜起来。 难道今晚没给它带礼物,只带了个男人回来,它竟然非但没失望,反倒还——很满意? 安澄一边穿拖鞋,一边忍着没把拖鞋丢过去砸它一下。 难道自己分错了猫的性别,警长不是公的,是母的? 可是!猫又不是鸟,鸟的特征不好分辨,猫的那个……她还是认得出的! 可是竟然它是公的,却又跟那个家伙这么亲热……呃~~她登时忍不住一阵恶寒。 . 也许是她站在门口的时间太长了,汤燕犀终于将注意力从警长那挪开,抬眼向她看来:“怎么,拖鞋都忘了怎么穿?还是在等我帮你?” “算了!”她赶紧趿拉上拖鞋走进去,然后钻进洗手间卸妆。 “嘿,你的宠物好像真的很喜欢我啊,”他在外面悠然自得地说:“它比她的主人更有眼色呢。” 安澄没搭理他,深吸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再是当年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了,那时候素着一张脸就敢满世界地走。如今,镜子里这张卸去了妆容的脸,虽然皮肤还是很年轻,只是眼睛没了眼妆的衬托,终究看着有些素淡。 这样的自己……有勇气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么? 可是事实上却已经容不得自己矫情。房间就这么大点儿,她如果不出去就只有在马桶上坐一个晚上。 她吸口气索性捧一把水都扬到镜子上,让镜子里自己的脸都模糊掉。 不管了。 最好他吓死,夺路而逃。 . 换了家居T恤,她带着一脸的视死如归直接走回去。他果然仰头等着她出来,认真看了看她的脸,目光随即落在她身上。 “这……”他的呼吸明显有些紧。 安澄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现在个子长高了,普通女款的T恤不适合当睡裙,她就索性买了男款穿,反正现在也流行“BF风”。 她淡然坐下:“呃,你猜对了,男朋友的。” 她朝脸上喷了几下喷雾,然后在水汽蒙蒙里扭头看他:“只不过忘了是哪一任的了。” 他清眸果然一眯。 她却就当没看见,心里终于悄悄地笑起来。 他忽然抱了警长坐过来,捉着警长的爪子拍了她一下:“脱下来。” 135、终于,你又这样近在我身旁(2更) 135、终于,你又这样近在我身旁(2更) 她抱紧膝头,只是抬起眼疏离地看向他。 “你千方百计到我的住处来,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么?” 性可以是一件简单的事,在这个国度里可以当成是宣泄工作压力的甜品。她相信今晚她的同事们就有选择这种方式去放松的……可是她不行。 “如果我不脱,你又能怎么样?强迫我?嗤,也是,你能轻易制服我,打架我不是你对手。如果你想要的只是这个……”她伸手一把扯住自己领口:“行,我脱。不过请你快点结束,快点给我滚!” 不知名的委屈汩汩从心底涌起,窜上鼻息,化作眼前的朦胧。 “今晚说到底,是我自己错了,我就不该听你那些鬼话,更不应该心软把你给带过来!” 他抱着警长坐在地上,眯眼看着她的反应。她的伤心、失望,甚至痛恨,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警长也察觉不对劲,停了呼噜睁开眼,伸直了脖子从他怀里站起来看向她。 安澄说完了伸手用力就要撕T恤,可是她的手却被他无声伸过来的手格住。 她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她不肯松手,依旧死死攥着领口,红了眼盯住他:“脱啊,我这就脱!是你要的,你还想怎么样?!” 他没做声,只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双眸凝紧她的眼睛。他眼中一贯的平静和清冷,如寒凉的泉,一点点浇熄了她的怒火。 “你到底要怎么样?”她想要挣开他的钳制。 虽然她还在抗争,可是她却其实还是冷静了下来。他这才轻哼了一声:“我只是说这件T恤我想穿……你想哪儿去了?” 安澄怔住,紧紧盯住他的眼。可是他的眼底是月下平静的海面一般,并无谎言和戏谑。 “你什么意思?”她再度用力,终于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 他轻叹,指了指他自己:“我身上这衬衫是修身剪裁,上班没问题,在这里就有问题。”他尴尬指了指扣子缝儿:“我这么坐着,扣子都要绷开了。我虽然不介意被你看见,可是你确定现在的你愿意看我么?” “当然不愿意!”她脸上还是有点热了。 “所以啊,”他又幽然叹了口气:“我需要一件替换的衣服。既然你身上这件是男款,不是正好适合我么?除非……你还有其他的男款可以让我穿。” 安澄咬住唇。 在他的解释之下,一切听起来都是这样的合情合理,倒显得她之前的反应的确有些过度。他的平静,叫她羞愧。 她深吸口气:“……那,你等等。” 她赶紧起身到衣柜那又掏了件自己的衣服出来,回头进了洗手间将身上的那件换下。走出洗手间去,他竟然已经脱下了衬衫,光着脊背,背对着她,正在解开袖扣。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脊背光滑而紧致,肌理匀称,隐隐泛着冰色丝绸的光华。 依旧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是她最初在光碟里看见的那个背影……却又,不完全一样了。他也长大了,肌肉的比例更多,线条更紧绷。 她听见自己的心顿时跳成了苏醒的火山,记忆像地下一点点奔腾起来的熔岩,想要突破尘封。她急忙攥紧两手,警告自己停下。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肩线也是微微一震,没扭身过来只是侧首:“我没想到你这么慢……所以我好像快了一点。对不起,我马上穿上。” 他双臂一扬,衬衫就又从腰间掀回到了身上。 她甩甩头,让自己看起来淡然:“其实没关系。无所谓的。” 她走过去将自己的T恤扔给他,然后兀自走到床榻上抽出一条毯子和一个靠垫一同扔过去:“没有多余的被褥,委屈你一晚。其实我我觉得我这儿都没有你车里的皮座椅舒服,你还不如去车里。” 他没做声,寂静里只听见他悉悉索索地套上T恤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悄然侧眸看了他一眼……竟然很合身,仿佛正是他的size。 想到这里她就更皱眉,赶紧躺下钻进被子,转过身去,熄了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荧荧如豆,照不亮彼此的脸。 黑暗里,又是悉悉索索,他仿佛也躺下了。 时隔四年,绕过大半个地球,两人又躺在了同一个房间里。虽然……隔着床和地面的距离,不过却也叫人心下忍不住唏嘘。 她小心地躺着不动,拼命地闭住眼睛,想要让自己睡着。可是无济于事。 黑暗里,他的声音宁静传来:“……不如就这么躺着,说说话吧?” “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 他要说什么?说那六年间的往事,还是四年前她为什么离开?……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再提。 既然离开,就是想要跟过去一刀两断,不想解释也不想再面对。说她是逃兵也好,还是懦夫也罢……她都扛了。四年,连这点子心理承受力也足够修一个本科了。 “说说你们的law-school。” 他却选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话题,而且还带着轻松的笑声:“UC的法学院算是M国律师协会承认的最年轻的法学院,他们的宣传口号就是不墨守成规,带给年轻人全新的学习法律的感受。那教授们是怎么上课?” 说到这个安澄松了口气,“没错,教授们不教条文,每堂课都是实例,都像是一场模拟法庭。教授会事先Mail案情背景给我们,然后上庭直接问我们辩护策略,每一分钟都紧张得像是在打仗。” 他轻轻地“嗯”了声,“Law-school一点都不浪漫,每一分钟都像在打仗。我当年也一样,神经每一分钟都是紧绷的,每天只有五个小时的时间睡觉。” 这些,他也是第一次跟她提起呢。 她忍不住问:“……对你来说,也会这么紧张么?” 他天资极高,更何况家学渊源,她以为即便是上了全M排名第一的法学院,凭他的能力也都能轻松驾驭。 “当然。”他轻轻舒了口气:“那里是全M排名第一的法学院,到了那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全M,甚至全世界的法律天才都云集于此,每一位教授都是盛名卓著,于是每一堂课、每一个案例、每一次测验、每一个学分,都成了一场拼死的厮杀。” “对于我这样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还要扛着汤家的声望,所以就更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因为自己的一点怠惰而有损于祖父和父亲的盛誉。别人睡5个小时,我就要再少睡一个小时;别人周末还可以稍作休息,而我周末还要去律所实习、给教授当助理,亲自参与庭审实践。” 安澄喉头无声一梗。她现在更明白给律师当助理其实更是一件艰苦的工作,只是阅卷都能逼疯了人。往往都是小山高的卷宗,偏要很短时间里就要拿出要点来,真的是一分钟都不敢分神。 此时想来也才明白……为何他当年去东海岸上大学走了之后,第一年里只回来过一次。 原本……她以为他终于肯放了她,或者大学里又有新的“玩具”,所以早忘了她。 她接不上话,更担心说得越多,便回忆苏醒得越多。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又沉默下去,他翻了个身,侧过身子来凝视着她的背影。 “现在呢,学到哪里?” 幸好他没有沿着刚才的路线继续说下去……她嗯了声:“学取证。” “好玩么?”他露了些鼻音,鼻音里带着笑。 她直觉……他在闻什么? 跟猫挤在一起,于是鼻子也变成了猫鼻子么? “……好玩。可是也很堵心。”她叹了口气:“觉得这边法系下,律师的取证好艰辛。警方的证据是给检察官准备的,虽然法律规定警方不得阻碍律师取证,可是事实上警员明里暗里干涉不少。” “所以为了取证,律师和调查员们无所不用其极。”他凝视着她背影轮廓,鼻息间是她的气息——从T恤上来的。 这样穿着她的T恤,就也仿佛是将她拥在怀里一样。这种微妙的感觉虽然有些怅然,不过对于他来说,竟然也这样满足。 “怎么无所不用其极?”她闷闷地问了声。 他轻叹:“软硬兼施,黑白两道。金钱、许诺,甚至……一起睡。” 136、与子同袍(1更) 136、与子同袍(1更) “还要一起睡?” 她没办法继续装淡定,呼啦一下子转过身来。弹簧床垫是旧的,禁不住这种遽然的折腾,吱吱嘎嘎泄露了她的激动。 “哦,要啊。” 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仿佛早已见惯不怪:“律政圈子里的人,个个老奸巨猾,却也在做交易的时候极为坦率。有时候法官就会直接邀请异性律师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细谈’,有的检控官也以达成控辩交易的条件要单独跟辩方律师‘交换意见’……甚至,律师跟当事人之间。总之,各种关系的人,都可以各种睡。” 安澄忽然好讨厌这间地下室,空间这么小,空气也不好,于是她此时都憋得吸不上起来。 她在黑暗里盯住他的方向。 ——那你呢? 问题已经窜到嗓子眼儿,可是她却只能死死咬着唇,不能直接问出来。 “这么说……真让人对这行幻灭。”挣扎了半晌,她只说出这么一句来。 不对的,她在中国的法学院里学到的绝不是这种的。中国学到的更多是黄钟大吕、殿堂庄严;可是这里听见的看见的,却更像是一个狩猎的丛林,肉食动物的天下。 . “也分怎么看。” 他在夜色里凝聚目光,专注凝视咫尺之外、却也遥不可及的距离之外,那个激动不安的身影:“有人说律师为了赢,低到道德边缘;可是也有人说,律师不惜一切、尽一切可能来维护当事人的权益,探讨任何的疑点和可能,这反倒是行走在人性之上。” “就像一座丛林,一条食物链,各自有不同的原则,很难说肉食动物就是凶残的、草食动物就是无辜的。在这座丛林里,只有赢才有资格去继续探寻;如果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连命都输了的话,那空谈任何公平公正就都没有了意义。” 他说得……这么平静,这么老于此道,那看来他真的是也睡过了,而且睡过很多次了吧?! 她忍不住圆睁双眼瞪着他的方向…… 人类的眼睛真是个奇妙的器官,明明以为可以用黑暗蒙蔽它们,可是它们却在黑暗里有自行适应的能力。只要还有一点光存在,它们就早晚能穿透眼前的暗度,找到想要看见的目标。 她的视线终究还是撞上他的……她才看见,他竟然早就在夜色里凝视着她。小夜灯的光虽然幽弱,可是却反倒更显得他的眼磷光莹莹! 她惊喘了声,想要赶紧转回去,他却无声地笑:“现在才逃也晚了。不如就这么说话吧。” “嗤……” 她虽表现得不屑,可还是心虚地拽起被子盖住半边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你呢?我的意思是,你有类似的故事么?讲讲喽。” 他又无声地笑,眼波在幽弱的灯影里粼粼地闪:“……其实是想知道我跟别人睡过没有吧?” 她暗暗咬了咬牙,死不做声。 他收敛了笑,良久缓缓说:“不谈这个问题了,睡吧。” 说完他竟然舒展长臂,将警长揽进怀里去,就这么闭上眼睛了! 安澄死瞪着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说了? 还是说……他等于是默认了,他早就为了赢而跟别人睡过了,而且睡了很多回? 他怎么能卡在这个问题上就不说了?他分明刚刚还口若悬河,还谈什么道德下限、人性上线来的,怎么能就这么停了? “喂!”她气不过,忍不住小声试探地唤他。 可是没有回答。 又过了半小时,她又“喂”了一声。这一次回答她的,干脆已经是舒缓悠长的呼吸声。 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 明明晚上这么睡不着,可是翌日一早竟然还是自然醒。醒来眯眼看看那半个伸出路面的窗,竟然也还有明亮的阳光照进来。她伸个懒腰,莫名地睡得神清气爽。 一分钟后……才想起旁边还有个男人! 她呼啦转身过去,老旧的床垫再度泄露了她的动作。她咬牙忍住尴尬,结果却撞上他一双清朗无匹的眼。 他竟然已经先醒了,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刮胡子。 其实映着早晨明媚的阳光看男人刮胡子,是一件开心的事。更何况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她都忍不住满足地眯住眼睛……他下巴上雪白的泡沫,他掌心就着那泡沫滑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随着薄刃滑过,泡沫闪开一片,他的下巴上隐隐露出青光。 好Man啊~ “啊我的——”她花痴了一分钟后才猛地坐起来,指着他手上的刀,还有下巴上的雪白泡沫:“……我的洗面奶、修眉刀!” 要死了,亏她之前还为那雪白的泡沫和刀法着迷,怎么忘了他根本就没有剃须水和刮胡刀在她这里啊! 他表演够了,这才一笑,用毛巾擦光了下巴:“别那么小气,用都用了。” 他掌心滑过下巴,朝她眨眨眼:“很舒服,比我自己的还好。” 安澄抬手将满头短发都抓乱,垂下来盖住自己半张脸和眼睛。 不理他,只坐起来弓腰在衣柜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件中性款的白衬衫来,也不回头就丢给他。 幸好她自己个子高又瘦,个性里也不喜欢什么花哨的衣服,所以衣物里许多种中性款。这件白衬衫没有任何装饰,男人配在西装里穿也没太大问题。 “嗤……”她听见他笑了。 她又抓了抓短发,挡住自己的视线,起身走向洗手间。边走边下逐客令:“给你10分钟,赶紧离开!我没兴趣跟你一起走出这个楼门,更不想跟你一起出现在律所!” 不过幸好,她不是律所的全职员工,早晨不用去上班,而是去学校上自己的课。等下午上班时,已经过完了大半个白天。 他“嗯”了声,却又走过来将白衬衫递还给她。 “怎么了?”她隔着半脸的发丝瞪他:“嫌弃?那你就穿着昨天的衬衫直接上班好了,让全律所的人都知道你昨晚没回家!” 他垂眸凝视她,轻轻一笑:“烫过再穿。交给你了。” 还让她替他烫衬衫……他当他们之间是什么?小两口么? 她攥住衬衫:“爱穿不穿,不穿拉倒!” 他收了笑,朝她走过来。她紧张起来,以为他又要对她来强的惩罚她……她忙向后退去。可是这小屋子这么小,两步已经到了墙角。 他好整以暇走过来,脚尖顶着她脚尖,这样近地垂眸凝视她,伸手拨开她用作伪装的头帘儿。 她一慌,急忙侧开脸去。 他的指尖从她发梢向下,顺着她的面颊滑下来:“只是帮我烫一下衬衫,别每件事都这么紧张。”他故意歪了头来找她的眼睛:“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穿你的衣裳么?” 轰地一把火,从心底窜起来,烧到了颊边。 顺便……她想起了昨晚那件T恤。 该死的竟然忘了这种微妙的情结,她昨晚应该脱下来之后举到窗口通通风再给他穿的! 被逼急了,她反倒捡回了反击的勇气。转回头去瞪他:“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哈?” 他大笑,两眼的激赏。 “可惜我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大方。我只是……”他又故意向她压低下来:“想穿你一个人的衣裳罢了。” 他的呼吸细细缭绕在她耳际,滑过颈侧,钻进衣领下。一阵阵的酥麻不可控制地攒起。 她知道自己又输了……再这么下去,她抵抗不了。 攥着衬衫,她忙从他眼前滑了个侧步避开去,“行我给你烫!不过烫好了赶紧穿上就走,别再耍什么花招!” 想象很美好,可是当他穿上她的衬衫,竟然还是短了一块。作为正装衬衫来说,这衬衫只卡在他腰间,有些滑稽。 她忍不住懊恼:“昨晚那件T恤明明可以的!” 明明……是他的size,她还记得的。 他垂眸凝视她,目光渐渐灼人:“——笨蛋,那是T恤;况且,我也长大了。” 他忽然伸手捉住她下颌,垂首极快地咬了她耳垂一记。 “……小结巴,你记得的,还是我从前的身~体。” . 安澄再也抵抗不住,闭着眼狠狠将他推向门外去:“走啊!” 他立在门外一秒钟,也屏息凝视她,然后才缓缓点头:“好,我先走了。你好好上课。” 隔了一会儿之后才传来楼门的响声,安澄长出一口气,跌坐在床沿儿上,抱住膝头。 全身还在若热若冷地轻颤。 良久,她抓手机,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137、旧情复燃,要不要?(2更) 137、旧情复燃,要不要?(2更) 下午三点,安澄走出校门。汤燕卿宝蓝色的蓝鸟已经停在了校门口,连他鼻梁上的飞行款眼镜都是蓝色的,躬身从车窗向她招手。车旁围了好几个女孩儿,咬着手指头冲着他笑。 19岁的小P孩儿,已经会拉风了。 安澄走过去拍了拍机关盖:“蓝鸟?2000年就退出北美市场了,你从哪儿弄这么辆老车来?” 开什么车不好,偏偏开个“鸟”,还是“忧郁蓝”的。 汤燕卿连忙赔笑,下车绕过来替安澄拉开副驾驶的门:“嘿,老车翻新的。家里规矩严,18才让开车,我才混上资格,有辆车开就不错了。” 安澄手长腿长,坐进去便拍开汤燕卿伸过来的爪子,自己把安全带先扣好了。这才扭头盯着他:“汤燕七,谢谢你来接我。” “我的荣幸,”汤燕卿隔着蓝墨镜向她摆帅气。 安澄按下车窗,朝路边围观的女孩儿抛了个媚眼儿:“不好意思,他有主了。” 在女孩儿们又惊又遗憾的注视下,汤燕卿大笑一声踩下油门。 车子平稳行驶,安澄扭头盯着他的侧颜。该死的,这么看过去更像某人。只是眼前这个爱笑,一脸猴儿精似的贼,不像那个时常清冷迫人。 “是不是看我更帅了?”汤燕卿不放过任何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安澄也不说话,只伸脚踹了他脚踝一下。他夸张地喊疼:“开车呢~” “说真的,这四年没见,有没有背着我交小女朋友啊?”她竖起指尖撑着额角,逗猫儿似的问他。 他“嗤”了声,趁着红灯忽地侧身过来:“我可是有主的人了,哪儿会劈腿?澄,我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安澄也忍不住大笑,扭开头哼了声:“哪个yu啊?” 汤燕卿唇角抽了抽:“算了,不跟你们这些当律师的人斗嘴,我甘拜下风行不?” 安澄笑了一会儿,迎面风来,一点点带走了她的笑。 她忽地转头,又幽幽盯着他:“真的没有么?” 他握住方向盘,潇洒耸肩:“没有,我保证。至少现实里绝对没有。” 她忍不住挑眉:“现实里没有?那就是说虚拟里有喽?”伸手过来捅他肋条儿:“说,电话里的,还是网上的?” 他抿嘴笑,也不说。 谁心里都有自己不愿意对人说的事,即便是最亲近的亲朋也不想告知的吧?她叹了口气,又扭开头去。 倒是他一脚刹车靠边停了车:“今天这是怎么了?难得主动给我电话,让我来接你,我正高兴得不行呢。到底什么事儿啊,说呗。” 那就是个猴儿精,她既然开了头就别想继续装傻。安澄叹口气转过来看他:“其实我是想跟你说来的,如果你真没有女朋友,那咱们俩考虑一下旧情重燃呗?” . 汤燕卿一口气呛住,忍不住举拳挡住嘴咳嗽起来。 她清清凉凉瞟他:“你心虚什么呀?既然心虚,刚才就别信誓旦旦骗我说没遇见心上人。” 她摆摆手:“算了,既然你有人了,就当我没说。” 汤燕卿凝视她一秒,随即又堆起一脸的笑:“别啊。我等你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我自己也给等长大了,怎么能不复燃呢?” 安澄柳眉高挑:“你……真的方便?不会影响了你那虚拟里的人儿?” 他笑,“不会。我们俩快点复燃吧,***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 蓝鸟停在“鲨鱼”门口,汤燕卿熄了火。 安澄扬扬手,随便指了指:“八成你也早就知道了,我现在在这儿兼职。” 汤燕卿满面正色:“你在这儿兼职?我不知道啊!” 安澄咬着牙瞄着他那一本正经,又伸脚踹了他脚踝一下:“你撒谎的本事还需要再修炼修炼。不是一本正经瞪着眼,就能证明你没撒谎。撒谎也要靠演技的,你在我面前玩儿,还差远了。” 汤燕卿连忙伸手扯住安澄,撒娇带求饶:“那你还没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让我来接你?就为了让我送你上班么?” “哦,”安澄伸手捏了捏他面颊:“就为了能省车费。怎么,别告诉我不愿意当我司机。” “哪儿能啊,”他脸上幸亏一直架着眼镜,才好挡住眼珠子叽里咕噜的滚。 安澄下车却没急着走,趴在车窗上俯身向他勾勾手指头:“你过来。” “嗯?”汤燕卿愣了下,眯眼瞧她面上浮起的妩媚。 这样的安澄对他来说也是陌生的。当年她走的时候,他还依旧是个小P孩儿。四年之后再见,他是长大了,可是成熟的速度自然还是没撵上她。 她就这么一个眼神儿,他就酥了。 他忍不住跟个小叭儿狗似的乖乖凑过去:“咋么了?舍不得我啦?” 还隔着一尺左右的距离,安澄咬了唇倏然伸手,一把扯住他衣领拉过去。兰吸微微,缓缓贴近他面颊:“是啊,舍不得你了……” 汤燕卿呼吸都停了,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耳边便“叭”地一声嘬了个响的。 他连忙一摸脸——干的啊~ 方寸之距,安澄低低“呸”了一声:“借位的,笨蛋。” 他不甘地低叫:“干嘛借位呀?来个真的呗!” 安澄伸手又拍了拍他面颊:“真的?我给你记着,等将来你那人儿叫我撞见,我把今天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给她听。” 汤燕卿便不说话了。 安澄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将他推回去,顺手帮他把衣领重新整理好。她这才向后退出车窗去,回身又抛了了飞吻:“再见,男朋友!” 她故意扭着腰走进律所去,汤燕卿也配合地一直盯着她背影看,直到她走进大门去,这才意犹未尽地启车而去。 一边开一边愉快地预估一下老哥的吐血量,估计至少半个洗脸盆。 安澄这妮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找他去接她,又怎么会毫无缘由提议要跟他“旧情复燃”?他不明白才怪。 小时候是他要跟她结盟,想借她的手来整治老哥。如今都长大了,倒是反过来她在用他过河。不过这个坑是他自己当年挖下的,于是就算扛着将来被老哥秋后算总账的压力,他现在跪着也得填上。 苦啊~ . 安澄计算着时间,扭腰踩着高跟鞋,进门正好“撞见”兰斯。 兰斯看见她,面上拂过一丝尴尬,仿佛还在犹豫是否应该主动跟她打招呼。她便主动含笑招呼:“嗨兰斯,从法院刚回来?” 兰斯便也笑了:“是啊。”目光不自觉飘向她身后。 安澄耸了耸肩:“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兰斯灰绿色的眼微微一眯。 安澄忙在唇前竖起手指来:“嘘……一个小秘密。” 她走了几步忽地又回过身来,伸手点了点兰斯的手臂:“没错我男朋友就是汤律师的弟弟。所以昨晚……汤律师才会中途拦车,一点小误会,兰斯抱歉哈。” 兰斯愣了下:“原来汤律师是为了他弟弟才……”原来是替弟弟看着女朋友,而不是汤律师自己跟她有什么啊! 安澄吐了吐舌:“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替我保密哦。” 上了电梯,兰斯也赶紧跟上来:“我只是好奇……你既然是刚来M国的留学生,怎么会跟汤律师的弟弟是男女朋友。毕竟汤家,呃……” 安澄垂首微笑。是啊,汤家那样的名门望族,怎么会跟她这样的轻易成了男女朋友? 她哼了一声:“上网认识的。在中国的时候,就在网上遇见了。” 这也是汤燕卿前面自己透露过的,她不过现学现卖。 “那……”兰斯上下打量安澄,她不自知地流露出的娇媚叫他眼馋:“你爱他么?” 安澄吸了口气,耸了耸肩:“我才22,未来的路还长。” 她……怎么会爱那个小P孩儿呢?即便他长大了,个子比她还高了,可是在她眼里,永远还是那个小P孩儿啊。 兰斯便愉快地笑了起来:“是啊,趁着还年轻,怎么可以浪费青春?” 电梯到了,兰斯跟在安澄背后一起走进办公室去。凝视着她摇曳的细腰、长腿,他忍不住心旌摇曳。 这样的腰,这样的腿,若在身上摇曳起来,一定紧而有力。 汤律师弟弟的女朋友……若能偷到手尝一口,一定别有滋味儿~ 138、你玩,我才玩(1更) 138、你玩,我才玩(1更) 好歹算是用“旧男友”暂时搪塞了兰斯,可是……今天面对汤燕犀,对她来说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他今天还穿着她的白衬衫。 不过幸好他在27层,她在26层,他们一般而言没什么碰头的机会。 进了律所,她习惯地先去“敲门牙”。莎莉一看见她也习惯性地牙根儿痒痒。 “哟,怎么跟兰斯一起进来?”莎莉今儿抹了个艳紫的眼影,“这么说昨晚是一起睡了?” 她上下打量安澄:“别说没有。你昨晚绝对跟人睡过了!” 安澄咬着牙,盯着她笑,也没做声。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兰斯跟律所里许多女人都睡过,所以你今天就会一下子成了许多女人的情敌……啧,兰斯很受欢迎的,懂情趣,功夫又好,很多女人很喜欢跟他睡的~” 安澄瞟回去:“你也试过?” 莎莉咬了咬牙:“你说呢?” 安澄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今天看见我,格外不顺眼。” 莎莉撇了撇嘴:“虽然昨天下午你的座位一直空着,不过我也还是听说了,你是跟海伦团队一起去庆功宴来着。脸憨耳热之后,一起睡什么的就再正常不过了。” 安澄忍不住叹口气。“一起睡”是在庆功宴后发生了,真可惜,不是跟兰斯。 忍不住恶意横生地想想,要是直接告诉莎莉,是跟汤燕犀睡的……莎莉的门牙是不是直接就会磕桌上掉下来? 安澄手肘抵在桌面上,朝莎莉勾了勾手指。 莎莉凑过来,安澄也眨了眨眼:“我今天看见你就想到了埃及艳后……” 莎莉有点小激动了呢,忙扇乎着两眼:“是有人说过我有点像伊丽莎白·泰勒。” “哎我还没说完呢,”安澄笑着吐出重点:“我是说我一看见你,就想到了埃及艳后——死于其口的那条毒蛇。” “Cherry-To!”莎莉气得拍桌子直叫,安澄则笑眯眯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坐下来还是觉得有点泄气。看来这个圈子的确如汤燕犀所说,谁跟谁睡,简直是一个任意的排列组合。 兰斯那样的都跟律所里很多女人睡过了……那汤燕犀那样的,更是睡过好几个轮回了吧? . 埋头做每天没完没了的文书工作:打字,列印,复印,装订。 暂告一段落才发现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律所里除了有案子的之外,都已经下班离开了。 主办律师的办公室都在27楼,有案子也都到27楼去开会,26楼几乎空了下来。莎莉也下班了,临走眨着紫色的大眼皮怨毒地过来瞪安澄一眼:“我先走了,兼职生顺便管下前台的活儿。反正整个26楼都空了,就你一个人在,你要是不管,有客户跑了的话,上头也得问你的责。” 安澄忍不住笑,走上前问她:“……今晚,兰斯睡你不?” 莎莉抡起手包就要砸她。安澄忍俊不已,拍拍莎莉肩膀:“放心下班吧,前台我替你盯着,出不了大事。” 过了下班时间还跑到律师楼里找律师的客户,一般也挺少见的。 又忙了一会儿,安澄到茶水间倒了杯水,目光不经意瞥过零食柜。玻璃柜门里的五光十色,在这个到了晚饭的时间,真是格外吸引人。 安澄咬了咬牙,目光又瞟过上回那种巧克力,心里鼓励自己:再忍忍,一年后拿到律师执照,就可以吃26楼的零食了。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成为主办律师的话,就可以去吃27楼的零食,还有免费的午餐和晚餐;而成为合伙人之后,还可以喝27楼的高档红酒! 喵的,汤燕犀那个家伙就是有手腕。客观来说这些零食也不是谁买不起,可是他就偏安在律所里,与职位挂钩,让职员们因为这一口零食就能划分出三六九等来。为了能有资格在律所里正大光明吃这些零食,就只有拼了命向上爬,创造更好的业绩,变成更强大的“小鲨鱼”。 虽说不忿,可是不能不承认客观说起来,这不失为一种内部激励机制,可以调动起员工全部的斗志和积极性来。 这么小小一个耽搁,外头忽然就传来了凄厉的哀嚎声。 “律师呢?我要一个律师!” 安澄一惊,连茶杯也不顾了,急忙奔出去。 前台旁正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27岁上下的模样,高挑美艳,这一刻却花容失色。 “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安澄急忙上去扶住她,将她扶到接待区的沙发坐下:“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我杀人了,”那女人两眼的泪,绝望地盯住安澄,浑身都在颤抖:“我想我真的是杀人了……” 安澄按住她的手:“从头开始讲,只有我知道你都发生了什么,我才知道怎么帮你。” . 半个小时后,安澄奔上27楼,走过几间主办律师的办公室。几位律师都在忙,显然手上还都有案子。她走了一圈,无奈只能还是奔着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去。 她来了半个多月,好像还没看见汤燕犀接案子。就连“马桶圈儿”案,本来是他的案子,他也甩给海伦去做了。 也是,做到高级合伙人的级别,他也许真的不用亲自接案子了,只需将大部分精力都转在律所的管理上即可。 隔着玻璃墙,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后,正垂首看着桌上的一叠文件。 看那文件的厚度,她忍不住也生了一点迟疑:或许是她弄错了,他不仅是接案子的,而且他的工作量并不比普通律师的小。 她约略迟疑的当儿,玻璃墙那边,他忽地抬眼向她望过来。 只一眼就准确找到了她的位置。 她悄然吸一口气,他则已经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走过来替她拉开了门。 隔着走廊,他目光又是一向的清淡和宁静:“发生什么事?” 她吸口气走过来:“楼下有个委托人。楼上还没下班的律师好像都在忙,我不知道该将案子交给谁。” 他垂首凝视她的眼睛。 她眼中的神色,还有眼角未干的泪痕……他柔声问她:“你很同情那个人,而且陪着她一起哭过?” 她微微一震:“你怎么知道是‘她’?” 他轻“嗤”了声:“只有女人,才会让你一起陪着哭。我不信有男人能这样打动你。” 她咬住唇:“……她还在等着。所以请汤律师你赶紧派个律师给她。” 他扶着门,朝她垂下头来,都在她耳边:“你只是想帮她找个律师,还是希望能有人帮她?” 找个律师,还是帮她?字眼之间微妙的差别,她懂。 如果只是一个律师,收钱办事而已;而帮,则要付出自己的心意。 她仰头迎上他的眼:“帮她。” “如果我现在有律师执照,我会自己帮她!只可惜……” 他转头凝视她的眼:“好,那带她上来。” 她张了张嘴:“你接?” 他耸肩:“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律师么?” 她有些慌,忙转眸去看他桌上:“可是看样子,你在忙。” 他目光如海,深深锁住她:“再忙,也要接这个案子。” 她看着他,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暖意。尽管她知道不应该,可还是没来得及防备。 她忍不住冲他展颜一笑,“汤律师稍等,我马上就去!”她转身,欢快地跑向电梯去。 立在门口,看着她脚步都藏不住的快意,他抱起手臂也微微勾起了唇。 . 几分钟后,她引着那个女子上来,郑重介绍:“这位汤律师是我们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有他帮你,你尽管放心。现在你把刚刚跟我讲过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就好了。” 安排完了,她长舒一口气,向他点头:“汤律师你们先忙,我先下去了。” 他挑眸直直盯着她:“你上哪儿去?” 她张了张嘴:“我,我下去啊。我答应莎莉帮她管着前台,那边不能离人。说不定……待会儿还会有委托人来呢?” 他没出声,径自起身走过来拖住她手腕,将她拽回去,按着她的肩将她按坐下来。边做边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这种级别的案子通常不在我的兴趣范围。我是为你才接的,你要是敢走,我就不接了。” 安澄张大嘴巴,低低抗辩:“……你是律师,这是你的职责!她说她刚杀了人,这是杀人案,你怎么能罔顾律师职责?” 他却轻蔑地挑了挑眉:“你玩儿,我才玩儿。” 139、今晚还得,一起呀(2更) 139、今晚还得,一起呀(2更) 半个小时后,汤燕犀带着安澄,以及委托人琳达到了豪斯商务酒店。三人行色匆匆,进电梯直奔20楼。琳达颤抖着用门卡打开房间门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精油的香气,昏黄的灯影里,猩红的地毯上趴着一个人。 男子,秃顶,身材强壮,四肢和腰上都有明显的皮下脂肪。 他后脑上有大片的血渍,头右侧地面上也洇了大片的血渍。但是因为地上扑的是地毯,所以血液都被地毯吸走,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多。 汤燕犀迅速走过去,边走边从口袋里取出医用塑胶手套,蹲下探那人的颈动脉。抬头,目光一贯的清冷:“死了。” 琳达双腿一软,险些又跌坐地上,双手捂脸又要放声大哭。安澄赶紧走上去扶住她。 汤燕犀却冷冷吩咐:“在警员来之前,我们还有许多事需要做。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安澄咬咬唇,忍不住腹诽。这家伙真是冷血,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安慰一下琳达么? 她将琳达扶到沙发上坐好,便也赶紧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屋子,用力回想教授在取证课上都教过什么。 可是让她失望的是,事出突然,时间又紧,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才好。 汤燕犀继续小心检查尸首,抬眸看见她这模样,便冷冷提醒了句:“什么都别碰,小心警方反控你伪证罪;如果实在想碰,先戴上手套,避免留下指纹。” 安澄尴尬极了,“我……没有手套。” 他哼了一声,伸手进口袋,又抓住一副凌空抛给她:“想要当好律师,你得从常备一副手套开始。别告诉我你没有地方放,你们女人包里常备丝袜、粉饼的地方,都足够放几副手套了。” 一到这样公事公办的时候,他就清冷得叫人牙根痒痒。事分轻重,安澄咬牙忍了。 戴好手套又走了一圈儿,还是觉得无从下手。 他又哼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至少也请掏出手机来多拍几张照片吧!” 这一刻,安澄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真是太没用了,还以为自己即便是在当律师这件事上也不会比他差?可是从这一开始就已经差出十万八千里去了。 她咬住嘴唇,忍住绝不回嘴,掏出手机来赶紧拍照。 他却已起身,目光清冷瞟向琳达:“除了在律所和路上告诉我的那些,你还有没有想要跟我说的?如果没有的话,我现在要报警了。” 琳达一听,又是惊恐得浑身颤抖,捂住脸哭起来:“我好害怕……” “看样子你没有要对我说的了。”汤燕犀一秒都不耽误,径自伸手掏出手机报警。 安澄远远看着他……都忍不住使劲咬牙。这家伙,真是冷血。琳达吓成那样,他都没说先上去安慰她一声,就这么直接叫警员来。 不过几分钟,两个警员到来,看见现场情况也吃了一惊。一个警员忙致电指挥中心报告现场情况,另一名警员进来将琳达从沙发上拎了起来,手臂反剪,大声吼出“你有权保持沉默……”来。 汤燕犀立在一旁,清冷道:“她有律师代理,在律师到达之前,警方无权审问。” 安澄也走过来拍了拍惊慌失措的琳达肩膀:“在我们到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说。还有,放心,我们一定会设法帮你。” 琳达一步三回头,却最终还是被警员按着头推进电梯。安澄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现场被封,汤燕犀没走向电梯,而是走向了楼梯间。 安澄只好跟上去,低声问:“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跟到警局去?” 汤燕犀的影子被灯映在地毯上,修长笔挺。他仿佛之前什么都没经历过,面上是一贯的惊呼冷漠的平淡。他甚至一边走一边只将自己衬衫的袖扣扣了回去,倒仿佛袖扣比琳达今晚的境遇更为重要。 安澄急了,拉了他手臂一把:“你倒是说话呀!” 他这才停步,回眸盯住她:“哭够了?” 安澄连忙抹一把脸。 他哼了一声:“想要当律师,记着以后就收起你的眼泪。你要做的是取证、辩护,不是陪当事人一起掉眼泪。” “可是律师也是人,也有感情,”她委屈地扁嘴:“这是我来M国之后接触的第一件杀人案,我很替她难过,难道这也不行么?” 他整理好了袖扣,垂眸淡淡看她:“律师该做的,首先是中立,不加入任何个人的感***彩,才能让你不主观、不武断,才能在接触案子和当事人的第一时间里保持冷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出最可能接近事实的第一印象。” 安澄深吸口气:“那也不影响安慰她一下吧?她出了事第一时间去找我们,我们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她垂下头,忍不住咕哝了声:“冷血!” 他眯眼,忽然伸手捉住她手腕,将她半拖进楼梯间,将她推在墙上。 他俯首迫近她:“想让我的血热起来么?你可以做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惊得吸不上气:“……她可是付了你每小时500美金的律师费!你这么浪费计酬时间,真的好么?” 他目光清凉却又贪婪地扫过她的唇。 想了她一整天。 如果不是晚上突然出了这么个案子,他此时说不定已经有机会……再吻住了她。 他深吸气,硬生生向后抬起身:“好,那我们就不要浪费委托人的钱,继续去工作。” 安澄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起身了,“该做什么?” 她还是一头乱绪。 他眯眼打量她:“琳达在我办公室讲述的,其实跟她给你讲的不完全一样,是不是?” 安澄想了想:“其实基本事实一致,只是她在楼下对我讲得更详细些。” 也难怪,女人对着女人,可能讲的就会细致一些;而他是个冷面的家伙,琳达难免紧张。 他这才哼了一声:“她在下面对着你讲了半个小时,跟我只讲了23分钟。中间的7分钟细节,需要你替我补上。” 两人步行走下20楼,他腿长,从容不迫地在前面边走边说话;安澄跟在后面,还要顾着听他说什么,早已是满身的细汗。 到了一楼,她扶住楼梯扶手喘气:“……为什么要走楼梯?” 他停下,悠闲地观赏她面红耳赤、微微细汗的模样:“这个时间电梯里一定都是警方人员和闻讯而至的媒体。只有走楼梯才是安静的,利于我们独立思考,不受影响。” 安澄大口大口喘气:“那我们回律所,我讲给你听?” 他挑了挑眉:“讲故事,不一定非要回律所不可。” 安澄心下“叮咚”报警,她警惕地瞪他:“……别想去我家!” 他竟难得轻轻地笑了:“就算我想去,今晚也还要顾及琳达的律师费。每个小时500美金,你不是都替她计算着呢么?” 安澄咬了咬牙:“那我们该去哪里?” 他抬眼深深地凝望她一眼。不知怎的,安澄就是觉得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由一贯的清淡,忽地变成了灼热。 他却在她还没探察清楚时就率先转身向外去:“跟我来。” 安澄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认命地跟上去。他甩开两条长腿,快速横穿过酒店大堂。却没直接走向左手边的大门,反而是转向右边的前台。 等她终于撵上他,他已经开好了一个房间。前台小姐殷勤地微笑,双手递上门卡。 她惊了,指着他的房卡:“这是什么意思?” 他长眉微扬:“天黑了,当然要……睡觉。” 安澄有些傻,他却伸手一把拖住她手腕,将她拉向电梯。 一同上电梯的果然有几家媒体,他们来得晚,且不知汤燕犀和安澄身份,于是毫无顾忌地谈着对案情的风闻。 安澄不确定地抬眼看了汤燕犀一眼。 是他说的,走楼梯而不坐电梯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开警方和媒体,以免受到他们的影响。那现在呢,怎么还是坐电梯了,而且是不是不应该听记者们说了什么? 可是他却一副安之若素,长身鹤立在电梯一角,朝着她悠闲地眨了眨眼。 她便咬住了唇,歪头去看身旁的记者。 听他们说死者是犯罪集团的重要成员,他们还说琳达根本不是什么私人理疗师,她就是个自命清高的伎`女。 140、汤律师,我们该工作!(1更) 140、汤律师,我们该工作!(1更) 【蓬山此去几多路,犀鸟殷勤为探看。】 - 下了电梯,安澄还觉心有余悸。 如果之前先在电梯里听见了媒体对此案的评价,她是真的有可能受到一些先入为主的影响的。死者鲁德是犯罪集团骨干,琳达是自视清高的伎`女的话……那真的会觉得死的该死的,判刑的活该。 也许对想要帮琳达辩护,就也会因此而影响情绪了吧?至少在辩护策略上,也许不会再坚持“无罪辩护”,而会改成“有罪辩护”。 汤燕犀已经先走了开去,看她出身,又转回身来拖住她手腕。 “没有我牵着你,你就准备一直迷路下去么?” 她这才回神,咬牙瞪他:“谁要你牵?” 拿她当狗么? 他嗤了一声,绕到走廊另外一边,用房卡打开了门。 此时的安澄已经没有乍见他开`房间时候的紧张,手插着口袋自在地跟他进了房间。 他倒回眸挑眉去看她:“……不怕我,做坏事?” 她嗤了声:“这房间在19楼,就在案发房间的楼下,两个房间的朝向和结构完全一致。所以你要了这个房间,是想还原现场罢了。” 他哼了声:“聪明。怪不得轻松了,是知道我要专心工作,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耸耸肩,算作回答。 她先绕过他走进去,打量周遭,果然跟案发现场一致。然后走进去先将窗边的一把椅子踹倒,又将窗帘扯落半边。 回头看了看地面,进洗手间拿杯子接了两杯水,出来按照死者伏地的方位,大致圈出死者的轮廓。一杯水画轮廓,另一杯水则倒在“头”侧扮成血迹。 她做这些的时候都是毫不犹豫,一气呵成。她又瘦又高,手长脚长,做这些简单的动作却都洒脱好看。 汤燕犀一个字都没说过,坐在沙发上,看似悠闲地长腿叠起,可是两眼却一瞬不瞬紧紧地凝视着她,黑瞳越发幽深。 . “差不多了,”她将水杯送回洗手间,回来搓着两手说。 还是微微有一点紧张的,有一点不敢直接去看他的眼睛……这样在他审视之下,她希望自己都做对了,别被他看扁。 她小心对上他的眼睛,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你坐的位置,好像就是刚刚琳达在楼上坐的位置。” 他才终于笑了,悠闲地轻轻拍了拍掌。 “虽然之前在案发现场表现得很慌乱,面对凌乱的现场不知从何下手,但是现在的一切证明,你之前观察得还算细致,而且记得很准,所以复原起来毫不犹豫,出手干净利落。” 他扬了扬眉顿了下,才又说:“不过前面这些都是没有价值的。只有最后一句才值得我夸奖你。” . “你说什么?”安澄一口气梗住:“没有价值的?” 就算他说后面的一句还是值得夸奖的,可是凭什么前面就是没有价值的了? “你刚做的一切,属于案发后现场勘查的范畴,”他抬起眼,目光清冽,毫不留情:“勘查案发现场,是警方的责任和专长,你自以为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么?” “案发之后留给律师的时间通常很短,而无论律师还是调查员,现场采集证据的能力都未必就强过警方。更何况,警方所拥有的充裕时间和先进仪器就更是我们无法拥有的。所以案发现场的证据采集,我更愿意通过传召警员作证来取得我想要的;没必要跟警方做相同的常规的、重复性的工作。” “那你带我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安澄被批得体无完肤,两手忍不住在身侧攥紧。他带她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复原现场么? 他扬眉看她:“你要当律师,你就要站在跟警方不同的立场。为了不同的目的,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那你看到什么了?”她不服气,他之前观察尸首,那动作和姿态也跟警方勘查没什么不同啊。 “我看到……”他忽地缓下语气来,耸了耸肩,甚至轻轻笑了笑:“他很享受。” . 呸,这算什么? 安澄攥着拳,还是红了脸。 “有话想说就快说,别卖关子。这时间还都算着钱呢。” “记者在电梯里的话,你也听见了。从死者的表情上可见,琳达的确是业务熟练,才会让他那么享受……” 安澄忍不住咳嗽,攥拳堵住嘴:“咳……你不是说要不受媒体影响才要走楼梯的么?怎么原来你后来也还是听了?” 他扬眉,倒像是她少见多怪了:“步行下20楼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你捋请自己的思路?自己的脑子清晰了,自然可以再去听听相关各方的说法。无论是警方还是媒体,都能给出相对准确的信息,倒免了我们自己许多事。”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可是心里却还是微微一凛。 步行下20楼的时间,她累得喘气还不够,虽然脑海中也在翻腾,却绝对不够捋请思路。可是他却已然成竹在心。 她回想起他出了楼梯间,横跨过大厅时的大步流星;还有在电梯里,他站在角落里悠闲的微笑……那都已是再明白不过的表露。 她深吸口气:“那,能说给我听听么?” “可以,”他抬眼望过来:“可是不必占用琳达的计费时间,我稍后再告诉你。现在不如先讲讲那7分钟。”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 卧床边的沙发,不大,两人位。他坐了半边,左边还剩一人位。 她迟疑了下,可是还是不想叫他觉得她怕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 小心地与他尽量保持距离。肩不相碰,尤其是腿,绝对要拉开得足够远。 “我刚刚又将她对我讲的,与在办公室对你讲的回想了一遍,两者的差别就在细节。” “我想要的就是细节。一切真相都隐藏在细节里。”他侧眸,微眯了眼,凝视她。 为了还原案发现场的感觉,房间里并没开大灯,而是跟20楼一样只开了床头的两盏射灯。幽弱,微黄。 她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琳达自称是一名精油理疗师,私人服务。应招到酒店为死者做精油开背。 “死者是琳达的熟客,”汤燕犀忽然叉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安澄惊讶了下:“她好像忘了对你提起这一节。” “我说过了,死者很享受。试想死者是犯罪集团的骨干分子,怎么会随便找生人做这样的私人服务?稍不小心,命就没了。” 安澄不由得点头。 他却耸了耸肩:“不过这次还是死了。他自己也绝没想到。” 安澄叹了口气:“所以琳达也说她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她是被人敲晕了,醒来才发现客人已经死在地上,后脑有枪伤,而手枪正攥在她自己手里。” 汤燕犀未置可否:“继续说之前的细节。” 安澄咬住唇,有一点犹豫。 “怎么了?”他意态平静,淡淡地问。 安澄深吸口气:“那些细节都是——她是如何为死者服务的!” 晕黄灯影里,他红唇轻勾:“我要听的就是那个。” 安澄空握住拳,尴尬地挥了挥:“可是……不好讲。” 那些近身的接触,那些眉眼之间无言的交流,那种男女厮磨的微妙感受……天,她怎么说才好呢? “不如我们换个方式。”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来,她一愣的当儿,他竟然将她抱起来,安置在了腰上! 她惊呼,他却抱着他直接起身,身子一转便坐在了床`上,脊背靠着床头,两手捉住她的腿,盘住了他的腰! . “哎你要干什么?!” 安澄惊了,忍不住扬手砸他的肩。 他都由着她,只是两手攥紧了她小腿,不容她逃开。她这样的姿势,越是想逃,与他之间碰撞的机会反倒越多…… 她窘了,不敢再动。 他扬头紧紧盯住她,清冽的眼里多了氤氲的水雾。就像三月桃花飘落泉上,随波滑动。 “别乱动……再动,我不保证会对你做什么。” 她晚上连饭还没吃,之前又这顿折腾,早就没了什么体力。这会儿气血上涌,更是有些头昏目眩,只能虚弱地用手按住他的肩,尽量让两人保持开一点距离。 垂首咬牙切齿盯住他:“汤律师,还在收费时间里,我们该工作!” 141、该有多努力,才能推开你(2更) 141、该有多努力,才能推开你(2更) “是要工作啊~” 他虽是这么说,不过眼神、体温、声音却都变了。 他的目光像是桃花雾,氤氲却坚决地笼罩了她;而他的声音虽然冷静依旧,还有点客观的棱角,可是却多了滑音,勾连她的心都跟着一起轻颤。 尤其他的身`体……已经在再一次强调他这四年来的成长! “可这特么怎么是工作?!”她要晕厥了,忍不住要爆粗口。 “怎么就不是工作?” 他稳定托抱住她,借助身子和床头之间夹妥了她的腿,便索性松开一只手来,向上滑过她纤薄背部,托住她后脑。 修长的指尖穿进她发丝中去,丝滑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屏息。 抬眼看她,目光不觉缠`绵:“……我想她当时跟死者,正是呈现这样一种体`位。” . 饥饿和疲惫,再加上这一刻的紧张和兴奋,都叫她眼前一阵阵发白。不能不承认,他的手托住她后脑之后,她真的感觉好多了。 “为什么是这样?” 他还真敢一本正经说他们两个这样的姿态是在工作呀?所以胡诌出琳达和死者也是这样的? “她说她被敲晕了,醒来就发现死者已经倒地死了。那么关于‘敲晕’,她是怎么跟你讲的?” 她忍不住挑眉。哦吼,还真的是在谈公事? 深吸口气,她让自己也冷静下来:“她说被敲在头上。” “那一定是后脑。”他的手沿着她后脑玲珑的轮廓滑走:“所以她当时应该是背对着床尾的方向。也就应该是这样的姿态。” “也不一定只是这样一种可能吧?”她立即反驳:“琳达当时太慌乱,所以对被敲击的部位描述得不是很清晰。可是我想,除了后脑之外,也可能是脑侧。” “不可能。”他的手指沿着她头颅轮廓自在滑走,转到脑侧:“她是死者信任的理疗师,由此可见她首先必定是谨慎的人,否则死者不会相信她。她既然是谨慎的人,那即便在工作中也会保持对环境的警惕,稍有动静便能觉察。” “如果是在脑侧,别忘了这里还有耳朵,所以她不可能什么都听不见。所以唯一的可能只是敲在后脑,而且她当时……很投入,所以才会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他用手指缠住她一根发丝玩儿:“要想将人一记就敲晕,必定要势大力沉。而势大力沉,必定也会发出相应的声响。” 他勾了勾唇:“所以我说当时她很投入,而死者,很享受。” 他凑近她,脸颊几乎贴在她心口,仰头慵懒瞟向她:“你猜他们当时在做什么?只是普通的精油开背么?” . 这样暧`昧的气氛,他又偏用这样的神态和语气与她说话……安澄只能硬生生别开头去,将身子后仰与他拉开距离:“算你有理!我认同了,你可以松开我了吧?” 她说完用了狠力,使劲撑开他,长腿迈在地上站稳。 他眯着眼凝视她,却没再强行拉扯。 她站稳了深吸几口气,调整好了呼吸,才更自然地回视他:“怎么还不起来?” 他右手手肘撑在膝头,指尖抵着额角,木管粼粼闪动:“我在设想死者的情形。” “如果当时琳达是在他腰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而被直接敲晕的话,那他则是面朝那个方向……他是K家族的骨干啊,杀人不眨眼,又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而且看样子并未挣扎?” 安澄也一怔:“他没有过挣扎的迹象么?” 他红唇轻勾:“我告诉过你了,他最后留在面上的神情还是——享受。”他目光一转,缠住她眉眼:“我想琳达一定让他若仙若死了,否则他不会这么大意吧?那琳达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个男人享受到丢了性命呢?” 安澄努力控制着尴尬:“汤律师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 他却嗤了一声,勾着唇角摇头:“我想不到。因为……我现在没体验到那种若仙若死的感受。” 安澄紧咬银牙,抓过沙发上一个靠垫砸过去,头也不回走向门口去:“看样子那些细节都不用我讲,汤律师自己也能推断出来了。不好意思老板,时间太晚了,我得下班了。” 她走得急了,肚子不争气的叫声刺透房间的静寂。 他微微挑了挑眉,伸长腿下地,起身走过来跟上她:“我送你。” . 安澄有一点点不相信自己这样好运气,他竟然真的就这么放了她,稳稳妥妥松了她回家。 解开安全带,她扭头盯他一眼:“我没兴趣邀请汤律师到我家里小坐,汤律师请回吧。” 汤燕犀竟然真的只好脾气地点点头:“好,回去好好休息。” 安澄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推开门之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他眸光如月光下的海,表面平静,内里却仿佛掩藏着叠叠波澜:“我回酒店。” 她张了张嘴:“要睡在那里么?可是你说过,不管什么档次的酒店,里面都会有消毒液的味道。” 他轻轻笑了声:“原来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她登时慌了:“只是,毕竟刚说过的而已!” 他没再糗她,只淡淡点了点头:“我不是要睡在那里,我需要回去再想想。许多感受是只有在案发第一时间内才有的,12小时之后视觉上的记忆和震撼就会减退了,灵感自然就也再没这么集中。” “那你之后睡哪儿去?” 他轻叹一声:“回办公室。” 她心里微微一颤,却提醒自己不能心软。连忙松开手退开去,朝他微微点头:“那,明天见汤律师。” . 这一晚梦做得颠颠倒倒。 一会儿是他在酒店房间里,目光在幽弱的光里清芒闪耀;一会儿又是他独自一人的背影,落寞地印在办公室的夜幕里。 一会儿……却又回到了小时候,看他明明桀骜不驯地站在黑的白的鸟儿中间,可是一回身,两眼里却蕴满了无言的孤寂。 六年前的他,现在的他。一个人,又是两个人;两个人,却还是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忘了的,以为不会再想起的,以为不会再遇见的……终于还是又绞在了一起,一股脑重新占满了她的脑海。 最后,在晨光都掠上眼睑的时候,她莫名又跌回了一个梦境。 是汤家,佳节吉日,红灯高悬,宾客盈门。 她本不想去,却被爸强求同去。因为那是中国年,是华人最最在意的团聚日。 她终究妥协,也只因听说了他在东海岸不会回来。因为是在异国他乡的中国年啊,那所著名的学府才不会因为这个就停课放假。 只是置身人群里,她还是会忍不住有一点点的寂寞。便循着紫檀楼梯走上楼去,绕来绕去,不觉却竟然正好绕到了他的房门前。 其实,天,这样的老宅,每个天井上的房间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她原本就不该分出哪间是他的房间才是……可是,她竟然就是认出来了。 因为……曾经在那张光碟里,看见过。 他的房间黑着,没有人。她知道他远在东海岸,即便是在这华人最最重视的新春佳节,也不能回来。 而她,刚刚在楼下被汤家的孩子,还有汤家世交的孩子们追着叫“燕七的女朋友”,甚至有的直接叫“七嫂”……正如她自己说的,还有汤燕七那小P孩儿向外传扬的,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是汤燕七的女朋友。 从顾静嫣跳楼,到他那年九月离开绿藤去了东海岸……这中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里,她和他终于渐行渐远。 她那晚就站在那房门前,不知怎么忽地就涌起许多、许多莫名的悲伤和委屈来。她想让自己不在乎地轻嗤一声转身就走,可是一转身之间,却陌生地掉下了眼泪来。 她被自己吓着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站在一个人的房门前,为了一个已经远离的人,掉眼泪? . 泪滑进唇角,咸涩,她缓缓睁开了眼。 还是梦见了……那个夜晚。 还是将曾经的一切,全都一一捡拾了回来。隔了四年,隔了大半个地球,还是全都贯通了时光,抹尽了距离。 怅然起身,拍着面颊让自己振作起来。 给警长安排好猫粮,便出门买早餐。 讶然发现韭菜合家旁边的店铺已经装修好了,挂好了招牌,玻璃窗上贴着“试营业”的招牌。 扫了一眼那名字,她竟忍不住笑出来。三个汉字:“气呼呼”。 142、无法忘记你的味道(1更) 142、无法忘记你的味道(1更) “安小姐,叫您见笑了。” 店主从门内闪身出来,竟然就是上次那位装修工人。 安澄指着他愣了愣:“原来你是自己给自己装修,亲力亲为?” 装修工人笑眯眯点头。 安澄有点不好意思:“失礼了~我只是觉得那招牌很有趣。” 店主憨厚地笑:“是不是不好啊?” 安澄端着手肘想了想:“我猜老板你的店是经营蒸食,按说这个名字也算贴切,只是呢,客人总不希望大清早来买早餐,‘气呼呼’地走;或者晚上来买晚餐,却要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去。” 店主一拍小胖手:“安小姐真聪明!我这店就是卖包子的。我就想着‘不蒸包子争口气’,所以就用了这个名字。我自己原本还觉得挺好的,不过安小姐提醒得更有理!” “卖包子的?”安澄张了张嘴,忍不住问:“有猪肉大葱馅儿的么? 店主登时一脸的自豪:“有啊有啊,我最拿手的就是那个馅儿。不瞒安小姐,我就姓包,所以祖传就是做包子,以前人家都开玩笑叫我‘包大人’。” 安澄的心又有些习惯地跳了起来。 这些年她走过许多地方,吃过不计其数的包子。只是……一直没找到从前的那个味道。她也已经习惯地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寻去,却要隐秘地、孤单地抱着一腔的失望回来。 那么这一次……她已经不敢抱太高的期望。 包大人热情地招呼她:“安小姐尝尝我的包子啊?” 她却抬抬手:“不好意思包大人,已经刚买好了韭菜合,吃不下了。下次,啊。” 要是,再失望呢?时隔数载,说不定就连那间店也结业了呢。 包大人却拉住不放:“试营业的,不收钱,安小姐包一袋回去尝尝哈。多提宝贵意见。” 安澄实在却之不恭,只得接了,连胜说“这怎么好意思”。包大人却是大方:“不如安小姐帮我换个店名?” 安澄脸都红透了:“那怎么好意思呢?” 店名是人家生意攸关的大事,她一个外人怎么好给人家改名、定名。 包大人却捉着她不放:“是安小姐第一个说这个店名不妥的。我越想越有道理,而且安小姐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你帮我,我放心。” 安澄绞尽脑汁想:“……包子的话,主要适合早餐和夜宵。那叫‘只蒸朝夕’?” 说完自己也摇头:“哎,不好不好,我再换一个。” 叫人家只蒸朝夕的话,那不是咒人家生意不好? “那……叫蒸蒸日上?” 包大人这个好脾气,她说什么他都点头,都挂了一脸的笑拍手。 安澄窘得连连躬身:“……仓促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不如我白天再想想,晚上下班回来再给您意见吧?” . 时间还早,她尴尬地赶地铁,没上学,先奔着“鲨鱼”去。一路上回想店名的事儿,还忍不住觉得尴尬。为了对抗尴尬症,她下了地铁忍不住咬了口包子压压惊。 结果……一口含在嘴里,她就愣了。 怎么会就是那种味道? 怎么可以就是那种味道! 她下意识寻了那么久,尝过那么多地方,都没能找到。这次怎么竟然会就在距离她那么近的新开的店,竟然就是这种味道? . 还不到上班的时间,“鲨鱼”里静静的。她急忙奔上27楼去,走近走廊尽头…… 他果然还在那里。 孑然一个人。 不过这会儿的他却是累极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站在玻璃墙外凝视着他,只能看见他发顶,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她的心底还是万千翻涌。 . 悄然推开门走进去,所幸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她蹑手蹑脚走到他办公桌旁,下意识看一眼他压在手臂下的案卷……竟然开庭日就在今天。 他明明手头有要紧的案子,明明今天就要上庭,可是他却昨晚还是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接下她传递上来的案子。 只是因为她说想找个律师帮委托人…… 她一再深吸气,将手里的包子捏严实了袋口,然后放在他桌边。 然后赶紧回头,逃也似的奔出门去,钻进电梯打汤燕卿的手机。 汤燕卿愣住:“今天还要我接你?这么早?” 她掐着腰,不紧不慢地问:“来,还是不来?” “来,来,当然来!”汤燕卿赶紧说。 “别空手来,”她手指撑住额角,闭上眼睛:“带一套你哥的西装和衬衫来。” “啊?”汤燕卿先惊讶了声,随即就唧唧咕咕坏笑起来:“难道昨晚你们俩……?” “别胡扯!”安澄厉声喝止:“你哥昨晚加班准备案子,今天上庭。仅此而已。” “真的就,仅此而已?”汤燕卿哪儿肯就这么放过了。 “汤、燕、七,”安澄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他的名字:“这么多话,看来是打定了主意准备得罪我了。” “没有没有,”汤燕卿赶紧道歉:“我不敢了,澄~” 安澄站在门口:“你送过来吧,我等你一刻钟。过时不候,不过你也别闯红灯。” . 十二分钟后,汤燕卿就火烧P股似的开到了。安澄瞟他一眼,接过西装,伸手拍了拍他面颊:“这还行,是个爷们儿了。” 说完扭身提了西装进律所,提上27楼。有一点没勇气再走进他办公室去,就将衣裳挂在走廊里,他办公室玻璃墙正对着的那面墙上。墙上正好有大幅的油画,她就将衣裳也吊在油画的挂钩上,等他醒了一抬眼就能瞧见。 只是油画有点高,她得踩着沙发上去。真皮沙发很软,高跟鞋才上去就陷进去了,站在上面东倒西歪,怎么都够不着那挂钩。 她恼了,仰头冲着那挂钩运气。可是冷不防膝盖处被抓住,接着整个人就升高起来了—— 她吓了一跳,垂首看,竟然是汤燕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走出来,正将她扛在肩上,帮她往上举! 她强装淡定,伸手掠一把头帘儿,动作尽量潇洒地将衣裳挂到挂钩上去了,然后再潇洒地拍了拍手:“谢了汤律师。请放我下来。” 他挑了挑眉,半蹲便,将她稳当地放在地上,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站稳。 安澄还是有些红了脸,顾盼左右说:“啊,不好意思汤律师,打扰你的美梦了。” 他抱着手臂垂眸看她:“什么美梦能比得上,一抬眼就看见对面有一个形状完美的……呃,在眼前摇来晃去?”他用手比划了下,是浑`圆的轮廓。 “我!”她恼得攥拳。 就知道对他不该生出任何的善意和疼惜来,看她忙活了这么一大早晨,换来的还是他这么一句话! “汤律师想多了,其实那摇来晃去,体现的都只是你走廊里沙发的软度罢了。”她挑眉迎向他:“汤律师原来是对沙发情有独钟,哦?” 他抱着手臂轻笑,跨前一步凑近她耳边:“……一定有机会,带你一起体味。小结巴,你也一定会爱死了那沙发的软度~” 她要疯了…… 急忙尴尬后退,更担心人家醒来看见自己送过去的包子……总之,她留下来就是自取其辱。一跺脚,她转身就走。 竟然耐心地看着她走出数步去,他才在后面慢条斯理地问:“小结巴,不知道你这么大清早在我办公室对面的墙上,挂的是什么?” 安澄也忽地头“嗡”了一声,赶紧停步回头。 天神啊,那么明白的是人家的衣裳,可是她刚刚竟然紧张之下,没直接给他,反倒绕了个大弯子,认认真真继续给挂到油画上去了? 看她傻了,他便更加忍俊不已。指了指吊在半空的衣裳:“你的意思是,让我用这套衣裳换掉这幅油画,来装饰律所的走廊?”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像是慵懒的豹子。 “……等到时,我们一起来体验沙发的柔软度的时候,我会记得把你我的衣裳,都挂在那个钩上。” . 她心下慌成一团,忙向后一跳。 该死的,他的讲述像是自有蛊惑,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那个情景。 她怕了,不能再任由一切这么发展下去。否则,她和他,就都会跌进万劫不复! 此时他们都已长大,不如年少时。年少时还可以拿年龄当成借口,可是现在,他们都不能再做荒唐事…… 她又退几步,尴尬地张了张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还在楼下等我……这一切,是感谢你昨晚接了那个案子。” 他果然面上的笑容倏然抽`离:“你男朋友?” 她努力笑,笑得明艳而挑衅:“对,我男朋友。所以才有这套衣服,他顺道带来的罢了。汤律师,你千万别多心,我为你做这些,只是因为他罢了。” 说完径直转身,正好电梯到了,她头也没回地离去。 . 电梯下滑,就像时光倏然倒转。 她想起她带着汤燕卿走到楚闲面前介绍,说是他的男朋友时,楚闲脸上那难以置信的神情。 还有,当她也同样地带汤燕卿到爸面前说了同样的话时,爸脸上却现出的——如释重负的模样…… 或许,她的男朋友是汤燕卿,对所有人都好。 她甩甩头,奔出电梯门,奔向车子里的汤燕卿。 . 安澄走了,汤燕犀立在窗边,垂眸看她冲向弟弟的车子…… 她一定是知道他就在楼上看,所以进了车子之后还故意亲热地勾住了燕七的脖子。待得燕七启车开出去,她的手臂还没拿下来。 他目送他们远去,眼睛眯了又眯。 曾经年少,并未曾真正拿弟弟的话当回事过,毕竟弟弟当年还是个小P孩儿,对她形不成真正的威胁。可是如今……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年少的顽劣渐渐褪去,身高形貌也渐渐不逊于他。这样的弟弟,任何女子,都有可能真的动情吧? 如果说弟弟当年的是年少玩笑,可是弟弟竟然也似乎真的等了她许多年。否则以弟弟的条件,绝不会直到现在还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他这些年口口声声承认是女朋友的人,真的只有她一个罢了! 况且弟弟才是祖父最宠爱的孙子,才是父亲如今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些年,随着他自己的成熟和事业上的成功,他已经放下了对弟弟的介意,可是这一刻,那种介意却又攫住了他。 窗外,弟弟的车子早已走得没了踪影,他转身走回办公桌边。包子纸袋还倚在一角,他打开了,目光扫过去,随即拨了个电话。 里面传来的正是“包大人”的声音:“给安小姐包了8个过去……也不知安小姐是否够吃?” 他这才缓缓勾起唇角。 “包大人”给她包了8个,而袋子里是5个。 昨晚送她回去之后,他没有立即开车离开,而是转身就去了包大人的店里,连夜亲手做了给她,嘱咐包大人早晨只卖给她一个人。如果不是这一番折腾,他凌晨回到办公室,也不至于累得睡着了。连她最初走进来,竟然都未曾察觉。 143、原来曾经,都是会错了意(2更) 143、原来曾经,都是会错了意(2更) 汤燕卿的翻新“蓝鸟”将安澄送到了学校门口,停车转头凝着安澄。 安澄叹了口气:“看你今早这么乖的份儿上~~有什么话,说吧。” 汤燕卿笑了下:“给杜伯伯打个电话吧。” 安澄伸手扶额,扭头来伸手点了点他脑门儿一记:“知道我最烦你们汤家什么吗?就是你们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关你们什么事儿啊?” 她扭过头去,目光冷冽:“我从小就烦你们家,就是因为这个!你们家把所有依附你们家过活的人家,都当成自己家,把他们的子弟也都当成自己家孩子似的……也许有人喜欢被这种对待,可是我告诉你我第一个不稀罕!” “我告儿你,我爸打小对我和我妈都没有对你们家人亲,好像他不该跟我和我妈是一家人,倒应该是姓汤的一样。就更甭说对我都不如对你们哥俩好了,我看我不是他生的,你们俩才应该是!” 汤燕卿只能赔笑:“是是是,我最后一回啊。” 安澄叹口气。嘴上虽还是这么强硬,可是内心早已不是16岁时的真恨。 她推门下车:“我今天会打电话的。” . 一路走向教室,曾经的记忆又纷至沓来。 那年九月,汤燕犀毫无预兆忽然去了东海岸上法学院,她消沉下去,爸也跟着消沉下去。 她原以为这都是因为自己。 爸当年那么追问过光碟的内容,她却怎么都不肯说。就算后来汤燕犀来,扛下了光碟的事,可是爸还是被她伤到了。 她明白,在爸心里,一定是认为她始终与他不肯交心。即便出了那么大的事,爸想要帮她,可是她却依旧不肯将光碟的事告诉给他,爸是伤了心。 况且那时候汤燕犀忽然就那么走了,媒体的焦点原本是90 %都只对准汤燕犀的,那时候就只能忽然转向她。为了保护她,爸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诊所外面也经常站满了记者。有的病人不堪其扰,都不再来就医。 爸的新诊所,生意一落千丈,爸所有的积蓄都压在里面,很有可能会血本无归。爸说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投资倒也罢了,那里面还有他另外两个合作伙伴的投资,他们都是为了他才会投入资金,他很担心会让他们也蒙受损失。 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爸的消沉不仅仅是来自于上述这些。 媒体的访问在汤燕犀刚离开的时候,是全都转向她来着,可是也许因为她自身太平凡,媒体的兴趣就也渐渐淡了。那年的十月,媒体就已经几乎不怎么来了。就在那个十月的早晨,她难得神清气爽地醒来,早早走出房间,想要到外面跑个步……却发现爸那么早来了二楼。 自从家里有了那位神秘的“暂住客”之后,爸就一直都睡在一楼的客卧,将二楼的主卧留给那位客人来着。即便这么久了她也没见过那位客人再来过,可是爸却还是将主卧保留原样,没有移动过里面任何的东西。甚至,就连她也不被允许进去看。 那么早的时间,爸却一个人呆呆坐在里面。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脊背微微佝偻着。 她看不见爸的脸,不知道爸的神色,可就是这个微显佝偻了的背影,却叫她莫名心酸。 是那一刻才意识到,爸也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年轻的男子。爸也上了年纪,也开始害怕孤单了吧? 那一刻,她就更想知道那个曾经暂住在家里的客人,究竟是谁。 那天早餐,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那位客人什么时候还来,她还想向那位客人当面道谢,毕竟客人帮她买过行李物品。 爸在那一刻却一脸的黯然,摇了摇头说,那人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那一刻,她是真真实实在爸眼睛里看见了浓重的悲伤……甚至,即便是跟妈离婚后,她也从未在爸的眼睛里看见过这样浓重的悲伤。 . 那时候的安澄还不知道,霍淡如这个时候是已经陪着儿子汤燕犀一同回了东海岸。汤燕犀要去东海岸念法学院,与她不经意地提及,说并不喜欢住宿舍,倒记得她在那边有自己的房子。她便几乎毫不犹豫说要儿子跟自己一起住,她亲自来照顾儿子的起居。 身为母亲,出于对儿子的歉疚,她盼这样母子团聚的一刻已经盼了十几年。为了这一刻,她几乎什么都肯放弃。 于是她毫不犹豫跟杜松林告辞,将诊所还都交还给杜松林一个人。杜松林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笑笑说“看犀犀。如果他决定留在东海岸发展,那我就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刻杜松林竟然硬生生将手里一支笔折成两半! 她惊讶地望他,不知道一向白袍儒雅的师兄,竟然也有这样惊人的爆发力。 那一刻看过去,隔着眼镜片,她似乎看见他两眼瞬间涌满红血丝。 可是他克制着,语气依旧平稳地说:“可是这怎么合适呢?你在诊所里有那么多投资。” 她便释然一笑:“师兄,我不信谁还,难道还能不信你?诊所你放手经营就是,有利润就按比例分红,没有的话也不要紧。总归我又不急着用这笔钱。” 为免气氛尴尬,她还开玩笑:“不瞒你说,这笔钱我是存给犀犀的老婆本。不过时间还早着,犀犀还小;再说,看样子犀犀也未必就用得着我这点钱。所以师兄你啊,就放心大胆地用着吧,我不担心。” 霍淡如彼时也还未曾意识到,杜松林介意的哪里仅仅是一笔钱?他介意的是,无论他付出多少,可是在淡如的心里,他永远也不是汤家父子的对手……从前是输给汤明羿,如今是输给汤燕犀。为了汤家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淡如又一次要这样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这一走,又不知要多久。 他们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年华都已禁不起蹉跎。她这样一走数年,又一走又经年,是不是这一生所有的等待和期盼,都只能被等待消磨殆尽? . 安澄只知道,转过一年,顾静嫣的跳楼案终于被媒体遗忘,她也回绿藤复学,她也回到向楠家继续寄宿之后……她竟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与那位客人见了面。 那时不是周末,不是她回家的时间。她只是临时回家取东西,却意外发现,二楼的主卧里有人。 那时主卧的房门也没关严,开着很大的一条缝。她望进去,也正好是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朝门口抬起头来—— 四目相撞,两人都惊住。安澄则大叫一声:“怎、怎么是你?” 超市里,纸巾架前,她们曾经见过。因为那次龃龉,安澄还曾经大哭过一场。 安澄就惊了,推门进去直接问她:“你、你是谁?你、你为什么在我家里?” 霍淡如站直身子,抱起手臂,也眯起眼来:“你家里?哦?这么说你是杜心澄?” 她咬住嘴唇反驳:“我不是杜心澄!我,我是安澄!” 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她直觉更想强调出母亲的姓氏。这个家,母亲才是女主人! 霍淡如身为心理医师,如何分辨不出眼前这个小妮子选用的字眼所要表达的情绪。她就忍不住咯咯一乐:“小丫头,你想向我强调什么呢?不过真可惜,你白紧张了,我又不是你爸的女朋友。” “你、你真的不是?”安澄又跨前一步:“你不是的话,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里?” 霍淡如扬眉:“其实我真不喜欢你这种态度。这房子是你爸的,他想让什么人住进来,也不用征得你的同意吧?” “不过呢,看在你还是个小丫头的份儿上,我就跟你解释一句:我是你爸的师妹,跟他多年至交。我的房子在东海岸,这边没有地方住,又不爱住酒店——你懂的,所有酒店,不管什么档次,总难免会有消毒液的味道——所以我到这边来,就会临时暂住在你爸的房子里罢了。” 她抱着手臂绕着安澄走了两圈:“这都是老习惯了,甚至还没有你的时候就是这么着。我倒不是贪图你家什么,我只是很喜欢你爸爸做的菜,而且喜欢他像亲哥哥一样照顾我。” 安澄还不肯信,咬着唇瞪住她。 霍淡如觉得有趣,俯身过来凑在安澄耳边:“小丫头,你还真傻……我说的很明白了,我认识你爸这么多年,来这里也住过许多次,要是真的有机会跟他发生什么,那就早发生了。” 144、请别轻许诺言(3更) 144、请别轻许诺言(3更) “而既然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就只能证明我跟你爸之间,这辈子只是兄妹的缘分罢了。” 霍淡如笑着拍拍安澄的肩:“别胡思乱想了,你妈也认得我。这些年我跟你妈私交也不错,她每次公演,最大的花篮大多都是我送的。” “你是Daria?”安澄也有些意外。 母亲安然的现代舞事业,在曾经的那些年在中国国内还有些曲高和寡,每次演出,商业卖座率并不高,就更别提会有普通观众送花篮了。那时候舞台旁摆着的花篮从头到尾就那么几个,安澄小时候早就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其中总是最大的之一,就是一个叫“Daria”送的。 “哦,是啊。”霍淡如勾着手臂:“你现在可以放下防备了么?小丫头,虽然咱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吵架,而且我这个人也并不怕跟人吵,可是这里好歹是你爸的房子,咱们俩这么吵起来的话,你爸总归是第一个不开心的。为了他,我也都跟你解释明白了,你就也只当是为了他,别对我这么横眉立目了,行不?” 霍淡如的话说得敞亮,安澄反倒不好意思啊。深吸口气认真鞠了个躬:“Daria,对不住了。” 霍淡如勾着手臂瞅着安澄乐:“你呀倒也没什么对不住的。你是你母亲的女儿,就算爸妈离婚了,你自然也还该护着你妈!你爸能跟你妈离婚,然后再换个女人什么的,可是你能随便换妈么?这世上,原本就是再好的后妈也比不上亲妈啊。” 霍淡如这是有感而发,想及自己跟汤明羿离婚之后,沈宛竟然代替她照顾了儿子那么多年,让儿子竟然对沈宛比对她都亲近。 此时尚未对杜松林动情的霍淡如又哪里会想到,这句话后来却成了自己给自己挖下的坑。 可是此时霍淡如所说的话,却让安澄平生好感。就因为这样一番话,安澄将最初在超市里对霍淡如不佳的第一印象尽数推翻。 原本,在一个女儿的心里,自己的一点委屈怎么都比不上母亲重要啊。 安澄深吸口气,主动走上前去跟霍淡如拥抱:“Daria,谢谢你。” 霍淡如从小没机会跟儿子亲近,也有一点点的惊讶安澄这样的拥抱。她愣了愣,还是伸手也拢住了安澄的肩:“好了小丫头,咱们两个也算不打不相识。” . 傍晚安澄就没急着回向楠那边去,跟霍淡如两人一起给爸准备晚餐。 当杜松林下班回来,看见霍淡如和女儿两人勾着肩膀,一起含笑站在厨房前迎候他,他登时惊得手中的公事包都掉到地上。 小心地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神色,看她们竟然是真的心无芥蒂地相伴微笑,那一刻杜松林竟然湿了眼眶。 那是梦,对他而言,最美的梦。 本以为不敢企及,却哪里想到竟忽然就这么近在眼前。 吃饭的时候,安澄大口大口地吃,一个劲儿跟爸竖大拇指,夸奖霍淡如的手艺好。还说没想到Daria这样成功又美丽的女子,竟然还这么擅长厨艺。安澄说好像比爸的手艺还棒。 杜松林听得欣慰,霍淡如眼底却涌起了淡淡的忧伤。 她强颜欢笑,跟安澄碰了碰杯,说:“我本来也是不会做饭的。就像澄澄你说的,我这么漂亮又优秀的女人,怎么肯把时间都浪费在油盐酱醋上?” “可是……”她努力笑,眼中忧伤却浮起来,怎么都藏不住了:“可是我后来还是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啊。你知道么女人都是傻子,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什么原则都忘了。” “忘了自己曾经有多独立多优秀,忘了自己不甘心把时间都浪费在厨房里,甘心情愿为那个人铅华洗尽,洗手作羹汤,只为他一声‘很好吃’,就觉得什么油烟满头都值得了。” 霍淡如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没留意到杜松林忽然食不下咽,停了筷子。 “因为那个人……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男人,所以我也努力学着做一个传统的女人。除了学做饭,还学传统礼仪,恨不能琴棋书画诗酒花……将原来的自己全都砸碎,不惜骨断筋折,然后捏碎了重造。自己变得都不再是自己,却还是心甘情愿。” 安澄伸手抱住霍淡如,心里更对霍淡如抱歉。原来霍淡如心里有一个那样深爱的男子啊,自然不是父亲,亏她之前还曾经那么误会过霍淡如。 那个晚上,安澄跟向楠致电请假,晚上抱了自己的枕头去敲霍淡如的门,两人并肩靠在床头上说了半宿的话。 在安澄看来,霍淡如虽然第一面是跟她吵过架,可是两人在个性上却有惊人的相似,对许多事的看法如出一辙。 只可惜霍淡如那次也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还说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回这边来。 霍淡如走的时候,将曾经留在那房间里的遗留物品都带走了。最后却将那盆绿萝留给了安澄。只因为安澄说很喜欢霍淡如帮她买的床品,也喜欢那绿萝的纹样。 如果时光都能停留在那一刻,如果安澄和霍淡如对彼此的认知也都停留在那一刻……那该是多完美的事。 . 放学后,安澄终于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接到女儿电话的那一刻,杜松林竟然哽咽。 “澄澄……四年了,你都好么?” 安澄尽量淡漠地笑:“我和我妈都好。我妈虽然腿坏了,再也回不到舞台,可是我妈还是可以继续经营她的舞团,带领她的团员。她依旧很坚强很快乐。” 杜松林黯然:“澄澄,你还在责怪爸爸。” 安澄忍不住冷笑:“也许我是真的没资格。爸也没做错什么,毕竟我妈是前妻,是早割舍了的人。所以就算我妈昏迷时候最大的愿望是能回到爸身边,爸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自管守着自己M国的事业,不用坐飞机去看。” 对早已割舍了的人,学会装聋作哑,也许是人类的本能吧,哈?四年前她怪爸,可是现在……算了吧。 怪就还是在乎,她现在早已不在乎了,何必要怪。 对于曾经的错误,现在再说任何都已经无益,杜松林便小心转开话题:“至少,今晚回家来吧,让爸爸亲手给你包你最喜欢吃的包子。” 安澄笑起来:“家?算了吧。” “澄澄!”杜松林急忙说:“这里当然还是你的家!你的房间,从你离开,爸爸什么都没动过。” 安澄反倒笑了:“可不,这就是爸的习惯呢。谁离开了,房间都不会动。” “澄澄……”杜松林无言以对,电话里只能传来深深的叹息。 而那叹息声,已经带了疲惫和苍老。 安澄的心也不好受,被那叹息声揪得一块儿一块儿地疼。生身父母,她两个都爱;可是他们两个分开,她就没办法继续以完全相等的心情去体谅。在母亲受到的伤害面前……她做不到对爸不计前嫌。 她吸了口气:“现在课业和工作都很忙,暂时没时间回去。给爸打个电话,爸放心就行了。等以后有了时间,再回去吧。” “至于吃的……爸也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就能买到我最爱吃的包子,味道,嗤,比爸做的还合我的口味。” . 女儿说的也许无心,可是杜松林却听得心如刀绞。 他攥着手机闭上眼,良久才说:“是么?那就太好了,爸爸也可放心。” “只是澄澄啊,你时隔四年才回M国来,爸爸又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你找兼职一定要小心。” 安澄轻轻咬了咬嘴唇:“爸~~别告诉我,汤燕七那个欠嘴的,没告诉你我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电话里传来杜松林微微提一口气的声音:“是——鲨鱼。” “哦,”安澄故意高声地笑:“他没告诉您,我是怎么进去工作的么?还不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投的简历呢,其实都是他在后头给我安排好了。毕竟我刚一下飞机,他就来接机了,我啊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 安澄缓了缓,攥紧手机尽量轻描淡写地说:“爸,您别担心,我啊,现在是跟汤燕七……又复合了。我跟他在一起,您也就别什么都担心了。” 145、这么多醋,总要做个了断(1更) 145、这么多醋,总要做个了断(1更) 连续多日,安澄都只能在律所看见汤燕犀带着团队,从玻璃墙外行色匆匆地走过。 他身旁,还跟着海伦和兰斯等人。 她知道是他手上的案子在庭审,只是她却不知道这个案子,他选了海伦跟他一起打。 尽力不去留意他的身影,尽力不去打听他案件的进展。时刻记着自己的本分,就是个兼职生而已,在外人眼里怎么都轮不到她去主动打听合伙人的案子。 她只没事儿就去找莎莉磕打牙。 为了安全起见,她只提兰斯。 “牙,最近跟兰斯进展怎么样?被睡了几次啊?” 莎莉今天眼影又换了,今儿是桃红。 安澄仔细打量:“嗯哼,看这眼色,昨晚应该是睡了的。” 莎莉恼得起身抓纸团丢安澄,不过却也还是红了脸:“睡了怎么样?正常生理需求,别告诉我你是禁浴主义者。” 安澄呲牙笑了笑:“怪不得兰斯连续好几天没时间搭理我,原来是被你这条大门牙的美女蛇给缠去了。” “什么呀!”莎莉有点小小得意,却也还是否认:“他最近是忙案子呢。一个海伦都不好伺候,何况这次还是跟Yancy一起。” 安澄故作不知地挑了挑眉:“是么?他们一起做案子啊?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案子呢,看样子很忙似的。” 莎莉抱着手臂横了横安澄:“真可怜,海伦团队的案子,这回又没叫上你。看来你是被海伦彻底关在门外了。” 安澄掩住叹息,努力跟莎莉讨好地笑:“是啊是啊,我最可怜了。莎莉姐就可怜可怜我,告诉我他们做什么案子吧?” 莎莉这才满意地哼了声:“跟哈尼公司的案子。索赔,”莎莉说着瞟了安澄一眼:“知道如果成了,咱们律所能赚多少?” 安澄让自己两眼放光:“多少?” 莎莉老资格地勾了勾手指:“750万,刀乐。” 安澄张大了嘴。 其实那天早上进去送包子,汤燕犀趴在卷宗上睡着。她虽然没敢多停留,可是目光一扫还是扫到了一点。是肥胖症患者向全M排行前列的糖果公司“哈尼”索赔。 显然是以弱斗强的案子,且不说胜负,单纯案子本身便会赢得媒体的强烈关注。 安澄不由得攥紧了茶杯,转身忍不住微笑,走回座位。 . 晚上下班后,安澄还需要继续留两个小时。整个公司都安静下来,她肚子又习惯性地叫,她进茶水间倒咖啡充饥。 每当这个时候,就忍不住对那一柜子的零食更为怀恨在心。 只是今天,她怀恨在心的时候,嘴角却也是轻勾着的。 安澄许是想得太出神,直到背后一股巨大的存在感袭来,她想躲已经躲不开了。一具陌生的男人身子贴上来,有意无意撞了她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她却也很不舒服,急忙回头去看,裹紧衣襟向后躲开。 竟然是兰斯。 玻璃墙外就是空无一人的26楼办公室大开间,所以他才敢公然这么放肆。 安澄攥紧咖啡杯,忍着没一杯热咖啡都朝他脸上泼过去的冲动,“兰斯,你干什么?!” 兰斯笑,灰绿色的眼睛里是星星点点的精芒:“听说你今天打听我的行踪了?我真开心。” 安澄忍不住皱眉。原来是误会了。 不过由此也可证明,莎莉那个有嘴无心的,真是被兰斯给迷得五迷三道。 她深吸口气,现在还不是咖啡泼出去的时机,她暂时忍了。 努力微笑,不过尽量跟他保持距离:“听说你们帮肥胖症患者控告甜食公司。真令人钦佩,加油哦。” 兰斯微微挑眉:“哦?你是这么认为的?” 他颇觉有趣似的,一边唇角向上挑起,一边却是向下耷拉。 向上挑起的一边表示【有趣】,向下耷拉的则是【轻蔑】。 安澄一皱眉:“难道不是这样的?” 兰斯耸耸肩:“律所是开门做生意的,并不是法律援助机构,每一桩案子都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代理案子的目的是要有利可图,给公司赚钱。” “这次Yancy之所以挑中‘哈尼’,其实只是因为他们是大公司,有钱。如果能拿下庭审,或者庭外和解的话,将为律所带来可观的利润。” 兰斯眨眨眼:“Yancy是高级合伙人,可是不等于可以当甩手掌柜,他同样要为律所贡献合同规定的计酬小时,否则合伙人们一样会驱逐他的。” 安澄张了张嘴:“可是至少……咱们律所是代表弱者利益的。” 兰斯又笑了:“Cherry,你可真是单纯得可爱。”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玻璃墙外,确定没人,便故意伸手来拨了拨安澄额头的碎发。 这是一种试探,安澄明白。她虽然讨厌,很想甩开他的手……可是此刻,还是忍了。 兰斯得手,声音便放得更是轻柔:“除了Yancy自己之外,只有我和海伦才知道,其实这个案子是Yancy‘无中生有’变出来的罢了。原本没有什么肥胖者患者想要起诉,只是Yancy瞄准了哈尼公司,想要狠狠敲他们一笔,所以由我上街找了个大胖子回来。” “我按着Yancy的吩咐,手把手教他,告诉他怎么说。Yancy直接问他想不想迅速成为一个有钱人。大胖子当然禁不住,就答应跟Yancy合作罢了。” 安澄愣住,一颗心不由得变冷。 兰斯着迷地看着安澄不自觉呈现出来的冷艳:“当律师的,如果只坐在律所里等着委托人上门来送案子,那早就饿死了。原来的‘鲨鱼’那么不景气,Yancy来了没多久就开始赚钱。Yancy赚到的钱都是这么来的,所以他才能取悦到合伙人,大家一起推荐他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迅速成为了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安澄攥着咖啡杯站了三分钟,才木然转身往回走。 “怎么走了?”兰斯追上来,伸手扯住安澄手肘。 身子又有意无意故意贴上来。这一次在经过了前面那次的试探之后,变得更过分,故意还摩擦了一下。 “这么关心这个案子,是不是还是想进海伦的团队,想跟上次一样,接触案子的核心?”他沙哑地垂首嗅着她的发香:“……想要的话,就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得上你。” “这个案子,海伦还是很听我的。” 安澄忽地回身,脚下的高跟鞋一个站立不稳,手里满杯的咖啡一不小心全都泼洒出去,正好都扬在兰斯的裤当上。 兰斯一声惊呼,连退几步,两手抖搂着裤子。 安澄也急得快要哭了:“不好意思,实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然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吧!” 当着她的面脱裤子,兰斯是愿意的。可是左右衡量了一下,还是只得作罢:“算了,待会儿还要上楼开会。你也别自责,没关系的……不过,这一次你可记着欠我的。下次,”他又凑近,“给我洗裤子,嗯?要你……用手的。” 兰斯走了。 空无一人的茶水间,玻璃墙外空无一人了的大开间,安澄这才轻轻嗤了一声,露出唇角那枚小小的梨涡。 开玩笑,她是学舞台表演的呀,演戏她是专业的。 . 她刚走出茶水间的门儿,猛然间一个人迎上来,她险些又把刚倒好的咖啡泼对方身上。 “泼呀,怎么不泼了?” 那声音……清冽,却酸。 他垂首盯着他自己的某个部位:“照准了泼。” 安澄有些气虚,连忙退开两步:“汤律师……玩笑了。” 他半抬眸,幽幽盯着她:“为什么你肯泼别人,却不肯泼我?难道我的这里,不能叫你满意?” 这话说得!!!安澄真想跳脚。 “汤律师我要出去工作了!”她攥紧咖啡杯,想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可是万恶的资本`家,不舍得留太多的空间给茶水间,所以门口容不下两个人并排通过。她刚一迈步,就被他拖住了手肘。 “干嘛急着走?瞧,你的咖啡杯空了,你再去打一杯来。” “昂?”安澄有点没回过意来,垂眸盯一眼自己的咖啡杯。还满满的,没泼他啊。 他仿佛就是为了回答她,伸手从她掌心将咖啡杯接过去,仰头就给喝干了。然后放回她掌心:“去。” 146、他说:饿了(2更) 146、他说:饿了(2更) 安澄心下一颤。 完了,这家伙又开始发怪脾气了。他这模样她再熟悉不过,就跟小时候一样又是莫名其妙的吃醋。 醋吃的越深,他越不是简单跟她吵,总得要变着花样儿地缠磨她,让她以后再不敢犯了,或者——从她身上得到能让他安心的答案才肯放心。 她也总不能跟他在办公室里吵。 就算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整个26楼已经空了,可是谁敢保证27楼不会临时下来人,或者有委托人这个时候走进来呢。 她只好叹了口气,握住咖啡杯转身又走回去。兀自沉默着去煮咖啡,律所准备了原豆,也有速溶2+1的自动咖啡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杯子送到自动的胶囊咖啡机下。 速溶的,他总归不会再抢走喝了吧。 速溶的只需片刻等待,她抱着手肘等待。指尖小心地抚抚手臂外侧——还是紧张地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会放过她,她知道。 悄然无声,可是空气里的气息还是让她知道,他悄然无声地走过来了。地毯吞走了他的脚步声,她能想象到他走来时的身姿和步态。 ——该像是狩猎的豹子。终于等来了合适的时机,于是从容不迫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接近自己的猎物。 他终于,也贴上来…… 几乎他刚一接触到她,她就敏`感地想要弹开。尖叫也随之涌上喉头,却叫她硬生生给憋回去。 他,在长大。 耳边传来他克制的呼吸,以及沙哑的低喃:“嘘,闭上眼。” 她无法呼吸,竟受了他蛊惑一般,轻轻闭上了眼。 他……与她这样近。 不过只有片刻,也许只有几十秒。咖啡机仿佛“叮”地响了一声,然后咖啡便沙沙流下来,注满了咖啡杯。 她睁开眼睛,向旁避开。 “汤律师……不好意思我的咖啡杯满了,借过。” 她虽然小心翼翼,还是与嶙峋擦过。 他的呼吸一紧,右手猛地掐住了她手肘。他用了大力,叫她好疼。 他左手则绕过来,从她面前再度抢走了杯子,仰头又喝干了,然后交回她掌心:“还空着……继续。” 她颤抖起来,无法承受更多。 “汤律师,你够了!” 他的呼吸绵长,静静吞吐在她耳边:“……怎么可能够?” 她暗暗攥起拳头:“我是说,你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在生什么气,现在已经扯平了不是么?” 他一向的游戏规则就是“扯平”,刚刚兰斯只事实上碰到她一下,他现在都扯平了,还不行么? “扯平?”他却又深深喘了一下:“现在……怎么平得下来?” 他这个人…… 安澄咬牙闭眼,真是败给他这种随口就来的胡说八道里。 深深吸气,她不想惹他:“这是办公室……我想汤律师也不想被人看见。” 他嗤了一声,又放肆地滑动了几下。极其缓慢,也许从外面看起来仿佛从未曾动过。那种微妙之间的感觉,只有她能察知。 “外人看不见的,”他在她耳边放肆地吹气:“就算有人来,也只以为我是排在你后面罢了。我们在做什么,只有你知,我知。”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行啊! 安澄要疯了:“汤律师,请你自重!” 深吸口气,用上自己并不想说出口的理由:“我现在……是你弟弟的女朋友!” “还敢说?”他沙哑地低声警告:“既然是汤燕七的女朋友,又怎么敢跟兰斯那样?我这就算是替汤燕七看好他的女人。” 他的嗓音越发沙哑:“……而你也别以为,你是他的女人,我就会对你退避三舍。” 他故意又嚣张地滑动了一下:“你该知道的,我跟他从小斗到大,越是他的,我越想抢。” 他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像是无形的牢笼:“更何况,你原本就是我的。小结巴,你早就是我的……” 他越说情绪越亢奋,他自己就随之……她无法抵抗,也无处闪避,真是要哭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一真的生起气来,就没办法跟他讲道理。任何道理都能被他扭曲,都能变成他加倍缠磨她的理由。她真是败了。 她死死攥住拳,索性再不说话。 就让他这样吧……反正也是在办公室里,也还穿着衣服,他又能怎样! 更何况……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她也无法否认这一刻的,心醉神驰。 四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又何尝没有想念过,与他如此? . 面前是茶水台,茶水台上是一扇窗。窗外挂着樱花粉的百叶窗,窗玻璃上印出两人前后相叠的影子。 安澄不敢看,却又忍不住看。 她看见他在她背后轻轻闭上了眼,她看见他鼻息凑在她发顶,着迷地深嗅。 她的身子忍不住又软了一重。 他附在她耳边沙哑悠长地说:“……感受到了么,嗯?” 她险些失手将杯子给扫落地下。 混蛋,怎么能感受不到? 他却缓缓说:“你敏.感起来的时候,是这样;可是之前跟兰斯……你却根本是另外一个样子。” “你只有介意的时候才会这样敏`感,而你介意的才说明你在乎。所以方才,那并不是你在乎的人,所以,就也别傻傻地事后再去后悔和自责。那个人、那件事,都不值得你介意。记住了么?” 安澄怔住。 他不是在惩罚她么?可是他却为什么是对自己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视野里忽然模糊起来。 他是在……安慰她么? 是在,担心她事后回忆起兰斯那恶心的举动时,会后悔自己没有更早闪开,会自责没有更狠地报复回去,是么? “这个圈子不干净,或者说所有的职场圈子都没有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单身的女孩子总是被人觊觎的猎物,总会有厚颜无耻的男人想利用各种借口接近……”他的声音轻柔低沉,裹着若隐若现的嘶哑:“女孩子通常都会将责任归结给自己,其实那才是错了。” 安澄一直在身侧攥紧的拳头,不自觉地一点点放松下来。她深深吸气,声音里终究还是有一点点细碎的哽咽。 不是后悔之前的事,而是,不知该怎么接受他这样忽如其来的,温柔相待。 这个世上……她可以跟任何男人做任何事,可是,她却独独不再可以跟他这样了啊。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放开她,而她自己,又为什么做不到坚决地推开他?反倒,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沉迷下去,并不真的愿这一刻结束? . 时光像是停止了下来,他和她仿佛都没动,只是默契地她接满了咖啡,他便伸手拿过来喝掉。如此这般,维持两人的位置不变。 他不知喝了多少杯咖啡,而她……承受了他多久。 直到忽然一个略有些尖利的声音传进来:“Yancy?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海伦! 安澄一颤,忙想撤开。却,终究还是没动。 她若撤开……他就没有了遮挡,那海伦就会看出他的变化了。 她小心吸气,索性弃了自动咖啡机,伸手去够咖啡豆。 至少看起来,给这茶水间里长时间的耽搁,找个更合适的借口。 海伦已经走了进来,上下打量贴得有些过近了的两人。 倒是他更冷静,只回眸淡淡瞥了海伦一眼:“没什么,下来转转。” 海伦抱着手臂,无法不盯着两人贴合的部位看:“可是楼上一大票人在等着你开会啊~” “我记得是我说会议暂停,叫大家各自去取些吃的喝的,补充好了再继续。”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终于——还是离开了她。 他这么快就平复好了他自己,真叫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遗憾。 他约略转身,面朝海伦,却正好是将她挡在身后。 “你呢,茶点完毕了?”他还能好脾气地问海伦。 海伦却依旧轻松不下来,抱着手臂笑得有些勉强:“说到茶点,Yancy你又何必到26楼来?27楼有你最喜欢的牙买加庄园豆,你什么时候改了连这1+2都喝了?” 汤燕犀依旧淡淡的,伸手从茶水台旁的零食柜里抽出一条零食:“27楼没有这个。”他淡然晃了晃:“我饿了,想吃的东西只有26楼才有。” 147、除夕夜,他披着夜色出现(1更) 147、除夕夜,他披着夜色出现(1更) 那条零食…… 竟然是安澄一直以来都耿耿于怀的那种巧克力! 安澄只能从背后悄然瞪他。怎么可能是巧合? 可是安澄却也没想到,他这么个借口,竟然说服海伦了。 海伦扬手拿过那条巧克力,眯眼看了看厂商就笑了:“哈尼公司的出品?Yancy,真有你的。” 汤燕犀将巧克力捉回来,握进掌心,回眸看了安澄一眼,便走向海伦去:“走吧,回去继续开会。” 安澄目送他们二人离开,看他们转到电梯前时,汤燕犀自然地扶了扶海伦的手肘…… . 下班回家,在地铁里她被冷空调有些吹着了,上了地面就感觉鼻子有些堵。 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有些不舒服。 去买晚餐,看“气呼呼”竟然已经改名了。 巨大的一个白色的“蒸”,后面三个小红字:不过你。 蒸不过你? 争不过你? 安澄拢着手臂瞧,忍不住微笑。这个名字有意思。 包大人从橱窗瞧见了,连忙迎出来:“安小姐才下班啊?” 安澄有点不好意思,忙躬了躬身:“这个名字很可爱啊。对不起啊包大人,上次说要给你建议来着……可是后来几天都有点忙,给忘了。” 其实自然还是安澄故意躲开了。给人家店取名这么大的事儿,她一个外人可不好托大。 包大人好脾气地笑,用围裙擦着手说:“安小姐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好啊?那就太好了,我可放心了。” “只是,要做什么讲呢?”安澄心有歉疚,便愿意多聊几句。 “蒸不过你”,好像还没有她之前说过的“只蒸朝夕”、“蒸蒸日上”好讲呢。 包大人用围裙裹着手,歪了歪头,视线呈45°角瞟上天空,以状似翻白眼的神态想了半天,终于呈恍然大悟状,拍着手解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这样的:就是吧,就好像两个人总吵架,然后一方终于服输了,说‘争不过你’。” 安澄眨了眨眼,吞了口口水:“可是包大人你是做生意,怎么能用吵架做比呢?都说和气生财啊。” 包大人真被难住了,又想了半天:“就好像吧,我是卖方,客人是买方,虽然不至于吵架,可是也终归是两方。两方的话,有时候可能难免有些利益不一致啊。那我作为卖方就先认输,说‘争不过您呐’,也就是说我让步了,永远是顾客最大。” 安澄都不能不乐了,认真给包大人挑了挑大拇指。包大人长得虽然是个憨厚相,说起话来也总让人担心口拙,不过说出来的倒也让人信服了。 “这么说来倒真是个好名字了,有先抑后扬的修辞效果。” 包大人如释重负,擦着一脑门子的汗嘿嘿地乐:“总归,安小姐说好,那就是真的好。” . 安澄也只能点头笑笑:“包大人,今晚有包子卖么?” 包大人愣了下:“包子?当然有的。不过安小姐要买的那种包子,不巧了,今儿没有啊!” 安澄有点遗憾:“为什么今天就没有呢?” 包大人又抬手擦汗:“这个么……咳咳,不瞒安小姐说,猪肉大葱这个馅儿吧,真的有点重口味。现在不是都流行素食呀、健美的嘛,所以这个馅儿就除了安小姐之外,没什么人买。” “小本生意,我就也不敢总备着。不过安小姐你想吃的话当然没问题,你提前一天告诉我啊,我隔天肯定给你预备出来!” 安澄听得张了张嘴。是有点重口味,不过也不至于这么销路惨淡吧?在中国的时候这可是主要的销售品种呢。 . 安澄无奈,只能回去又买韭菜合。 韭菜合老板娘目睹过安澄跟包大人几次聊天,很有些吃味。也是曾经邻居伤她伤得有些狠了,便忍不住未雨绸缪。 她一边烙着韭菜合,一边瞟着包大人那边,低声跟安澄嘀咕:“也就是安小姐你吧,我才不能不多提醒几声:安小姐甭拿那边的包子太当回事,那边的生意做得可不上心,动不动就关了门不见了人,这哪儿是做生意的态度?” “就那包子也没见一天包出几个来,倒好像不太在乎生意似的。也就每天早晚安小姐你过来的时间,他才正儿八经做一会儿生意的。” 安澄听了也觉得意外。不过,并未往心里去。她也只当是韭菜合老板娘又小心眼儿罢了。 . 回去啃完了韭菜合,简单用热水烫了烫脚就钻进被窝躺下。 警长不知道她怎么了,竖着尾巴踩着小肉垫走过来,就站在床垫旁歪着头盯着她看。 安澄身上反正也冷,便伸手将它拽过来,裹进被窝里取暖。 活猫什么的,比电热宝舒服多了。 可是活猫有点不耐烦,在她怀里挣扎,想跑出去。她忍不住呲牙凶它:“作什么?是不是跟男人睡惯了,就不跟我睡了?” 这是个奇怪的想法……就上回它被那个家伙搂过去就睡了,而且睡得那叫一个乖,不吵不闹不逃的,就让她总是错觉它是跟他睡了很多回的。 越想心就越长了草,便无奈地松了手,任凭活猫逃出去。 翻过身来,呜嗷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该死的……都回来这么久了,可是这身上,却似乎还印着他。 他贴着她,他的嶙峋……全都让她无法遗忘啊。 . 强迫自己睡着,她抓过手机来找了个助眠的轻音乐,将耳塞塞进耳朵。 轻音乐终于引她入梦。 梦里,却迎面还是撞上他清冷的宣告:“小结巴,就算你是我弟弟的女人,又怎样?” 她吓住了,在梦里提醒自己:醒过来醒过来,千万别跌进这个梦里去。 可是眼前,又是中国年的那个夜晚。汤家老宅紫檀层楼,红灯如雾,而她眼前的房间却没有灯,一片漆黑。 她转身想逃,可是却有一股奇异的力道锁着她,牵引着她,走进去。 她怪自己看过了那张光碟,而那个房间就是那张光碟的拍摄背景,所以这当中就像生了某种奇异的吸力,将她一个劲儿地吸进去,怎么都逃不开。 她在梦里急得一头的汗,两手挥舞起来挡住眼睛。 不行不行,不可以想起来,不可以。 可是……梦却没有如她期望地停下来。紫檀层楼,红灯影雾里,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便将她拉进了那个房间! 那被夜幕遮盖的房间啊,就像一个黑洞、一个深渊,她身陷其中,就再也没有了逃生的可能! 而他的手……手指那么修长有力,可是指尖却是那么凉,隐约之中还在微微轻颤。 他……也有一点紧张了么? 还是,生气了? . 她不太记得她是怎么被拖进那房间里去的,更无从判断他原本是躲在哪里。是后来才知道,他原本就在那房间里,就是站在黑暗里,透过玻璃窗凝视着傻傻站在他房门前流泪的她…… 她只记得,她被拖进房间后,就被他反身压在了墙壁上。 他吻她,狂烈得像一场暴风雨。 此前他也曾吻过她,可是年少时候的她从未曾真正回应过,一切的一切只维持在他的一厢情愿。可是那个晚上……他从未有过的狂烈,他贪婪吞噬她,不让她呼吸。 那晚黑夜笼罩,窗子里映进红灯的朦胧。门窗近在手边,却又遥不可及。 她那晚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她知道,那个晚上,他不会再给她机会说不,不回忆再给她机会逃。 她是怕了吧?也是为了呼吸,她终于张开了嘴…… 那晚,他用他的耐心和霸道,一点点教会了她该如何吻他。 黑暗里没有时间概念,她不知道他们你来我往了多少次,只知道他最后沙哑地评语:“……该死的,你学得太好了。” 她学得太好了,可是那却没能让那个吻结束,反倒成为更复杂的开始。 他的手伸进来,掐住了她…… 她惊慌得尖叫,陌生地兴奋得全身绵软。她的尖叫全都被他吞进口里,而她的绵软则更加鼓励了他…… 那一向儒雅的青葱少年,却在那个夜晚,霸道地将她横抱入怀,拥进了衾帐。 他的房间,带着他的气息,印着光碟里他的背影。 就在那里……他覆盖住了她。 148、说,你也早就喜欢我了(2更) 148、说,你也早就喜欢我了(2更) 她慌了,可是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他。 他捉着她的手腕,利用他的身高和体重轻易将她制伏,耐心地由着她折腾,直到她的体力一点点地耗尽。 她脱力,满身的汗,也不敢喊,泪都涌出来。 他这才轻叹一声,伏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柔声说:“小结巴,还不肯承认早就已经喜欢我了么?” 她如遭雷击,惊得眼前一片白,耳边一片嗡嗡地响。 他说什么,她早就开始喜欢他了么? 所以曾经她才会那么在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到他,所以她才会在上天台帮她喂鸟,所以她才会坐在鸟群里痴痴地懂了他的孤单,所以她在他那几次霸道吻她的时候才没有拼了命地反抗。 所以……今晚才会傻傻地站在他没有灯光的房门前,不由自主地掉眼泪,是不是? 只是她一直都不肯承认,所以才当做从来就都没有发生过,是不是? . 她控制不住,在他怀里用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无声地流泪。 他也松弛了力道,不再压制着她,转而手臂环成环抱,将她拥在怀里。温柔地吻她额头、眼睛、鼻尖,吻干她的泪珠,最后才温柔覆上她的唇。 这一次……她哽咽着,却是不由自主回应了他。 他的激动,在夜色里倏然炸开,他的手控制不住伸进她衣底…… 这一次不再是掐,而是极尽了温柔的膜拜,是带着颤抖的轻抚。 陌生的感受像一串电流穿透她整个身子,从脚尖直上头顶。她大脑一片空白,连抵抗和躲闪都全忘了。 他呼吸便跟着一重,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呢喃:“小结巴,我的小结巴……”而手终于按捺不住滑下了她的腰。 当他终于兵临城下,前来宣告主权的时候,她惊了,这才想起要抵抗。 可是奇怪的,那种抵抗并不是不想要,而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她还来不及细细思量。所以她抵抗,只是想让他暂时停下来。 可是他哪里停得下,少年青葱的腰身勾起,被窗口映进的红灯印在墙上,成了急于进攻的豹子,势不可挡发起了他此生第一次的狩猎…… 她挡不住,绞紧的腿被他轻易分开,他按着她,耐心而急切地,冲入。 她低声惊叫,手指掐进他脊背里:“你等等,该死的我只是想让你等等!你怎么还是,还是……” 她急得哭,他却悠长地喘息着停下来,额角的汗流淌下来,带着他青葱的体香落在她鼻尖儿上,然后滑下颈子去。 他一遍又一遍吻她,急切却又耐心,含着她的耳珠一次次低声表白:“……我喜欢你,别再装作不知道。所以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在他怀里像幼鸟似的颤抖:“我、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这、这样的时候~” 他大口喘气,却笑了,额头抵着她额头:“我就是,嗯,占个位置。” 他悠长吸气,忍不住又弓起身子来,咬住她的心口……“暂时,就留在这里。” . 他那晚还真的就留在那里,占了位置却没做全让她害怕的事。他只是劫掠了她身子其他的部分,将他的渴望全都让她其他的部位承担。 她当时的年纪虽还懵懂,却也知道他能做到那样,是要靠着非人的自制。 而那样非人的自制,也许只有他这样从小就性子清冷的少年,才能做到吧。 后来他们并肩躺下来,他像是展开羽翼的大鸟,将她护在怀里。她吻着她呢喃:“小结巴……你怎么,这么小啊。” 她慌了,急忙叠起手臂挡住心口:“我,怎么小了?” 他挑眉,忍不住低声大笑:“不是这个。我是说,呃,你的个子,还有,呃……” 他的指尖倏然一探,像一条突然发起攻击的小毒蛇。她一惊,紧接着呼吸便都不由自主,被他控制~~ 那晚,他虽然只是“占了个位置”,可是她却如何能不明白,她在那晚就已经成了他的。 又一轮迷失过后,她悄然在夜色里凝视他:“你、你不是说,中国年不放假,回、回不来了么?” 他拢住她头,垂首吻她额头:“是的。只是……就是想回来。” 她咬住唇,不敢再细问他究竟是为什么“就是想回来”。 她害羞,也有怯怯,便转身过去背对着他。 他伸出手指沿着她细腻的脊背滑下,在她背后轻笑:“……当然是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来。” “况且如果我不早早放话说回不来,你又怎么肯跟你爸一起来?” “啊你!”她转回身来打他,他惊喜地笑,忽地又翻身而上 再一次,占了位置…… . 那晚他是偷偷回来,走偏门避开了全家人;凌晨他就又要赶紧离开,回去继续每天压力山大的课业和实习。 分开的时刻,他又爱又恨地咬她的耳垂,低低嘱咐她:“还有半年你高中毕业,记住,报考到东海岸来。” 她微微惊住,知道他这样嘱咐的用意。 可是她还是担心地摇头:“……不可能的!我、我的成绩,怎么考得上你那所学府?” 他笑起来,轻声叹息:“你能的。记着,这半年就算为了我,也要发疯努力。” 她抓过枕头捂住脸:“我做不到的~” 他伸手弹了她一记:“别为难。我当然希望你能来我的学校,就算不能,也可以考东海岸其他的学校。” “只要,”他轻轻叹一口气:“让我离你能近一点,能见到你更容易一点。” 东西海岸,4800公里的距离。她想着,睫毛尖儿也不由挂了水意。便受了他蛊惑,终是用力地点了头。 他最后悠长地吻她,掐着她要她承认也喜欢他。她不好意思说,又不想他失望,于是最后只是点头算作承认。 他满足又怅然地离开,临走咬着她命令:“不许跟汤燕七牵手,不许跟他勾肩搭背,甚至……不许对他真笑!” 她无奈又害羞,只剩伸脚将他踹下去。 . 翻了个身,她一脸的泪已经将枕头打湿。 她宁愿将那些都当成是一场梦。这四年每当回忆起来,都警告自己说只是一场梦。 可是自己终究骗不过自己,怎么会真的只当成一场梦呢? 他曾那么近地与她相拥,他曾那么近地……进过她的身子,靠近过她的心房。 她甚至曾在他柔情的攻击之下,猛省过自己对他的感情,更是对他点头承认了对他的喜欢…… 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只是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她也许便不会如现在一般的后悔。 生命里那样浓重的一笔,那样难以抹灭的印迹,怎么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警长忽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其实猫叫不都是“喵”,声嘶力竭的时候是“niao”,声音贼有穿透力,捂住耳朵都能叫得人心焦。 安澄被打败了,回忆被它的叫声给扯得七零八落,怎么都攒不起来了。她只好按着额角坐起来看警长这是怎么了。 只见警长立着尾巴站在门边儿,一副抓心挠肝想要出去的模样。 警长虽然是个猫,却比看门狗还好使,绝不辜负它“警长”的名儿。它这么忽然声嘶力竭地叫唤,就一定是门外有动静了。 安澄不敢怠慢,伸手从床垫下抽出棒球棒来,赤脚下地,蹑手蹑脚走近门边。 这个社区不安定,虽然是华人居多,可是因为房价便宜,所以周围也住了不少不三不四的人。安澄这样单身独居的女留学生,在某些人眼里是最肥美的肉。有财可劫财,没钱也可以劫个色什么的。 警长见安澄过来,就叫得更兴奋,恨不能伸爪子去挠门。 安澄竖起手指朝警长“嘘”了一声,然后耳朵贴近门板。 可是,人类的耳朵总归比不上猫,她没听见什么异样的动静。 只好直起身来,小心地用手拨开门镜前的铁片,眯起一只眼向外瞧去…… 门内门外都没开灯,只有外面筛进来的街灯光。安澄最开始什么都没看见,等眼睛一点点适应了黑暗,才猛然发现门口仿佛站着一个人影! 149、狠心的小东西,饱了就翻脸(3更) 149、狠心的小东西,饱了就翻脸(3更) 只是能从高度和轮廓去判断,并不能看清面容。安澄紧张起来,脑海中滑过许多数据:比如一个撬门压锁的高手,15秒内就能轻松打开任何普通住户级别的防盗门! 15秒,从她起身走到门边,早已超过了,也就是说对方随时可以打开门进来! 她回头看向床头。手机就在那边,她衡量着现在如果冲过去抓起手机报警的话,是否还来得及。 就在这时,门上忽然轻轻被敲响,随即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我,开门。” 安澄这才长舒一口气,深吸口气,打开了门锁。 汤燕犀走进来,警长叫得更加卖力。只是这回叫声里又多了一种宛转,简直像个撒娇的娘们儿。 安澄都想踹它一脚,怎么这么娘啊? 这么一想,便由不得想起小时候,汤燕卿说他哥肤白貌美,连练小擒拿手都戴着鹿皮手套,练完了还用精油泡澡,她也曾说过他“娘”来着。如此看来,眼前这一人一猫还真是投缘,娘都娘到一起去了。 . “想什么呢?”他走进去了,看她还在门板呆呆站着,盯着猫一脸的无奈和……微笑。 “呃?” 她急忙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这个时候本来该是她横眉冷对的,怎么反倒对着猫笑起来了。 她抚了抚脸,将笑容都一丝丝抽走了,冷眉冷眼对着他,防备地抱起手肘来:“都过了午夜了,汤律师光临寒舍,请问有何见教?” 她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就是大写的“不欢迎”三个字。 他将手里的纸袋放下来,指了指:“是怕,你也饿了……” . 她愣住,抽抽鼻子,是包子的味儿! 走过去特地看了一眼纸袋,可不正是“蒸不过你”的。 话说包大人这手脚可也够麻利,招牌换完了,连纸袋都这么快就换上新的了。 他自在地松了领带,走进洗手间洗脸洗手,然后走出来,褪掉西装上衣,将衬衫扣子解开两粒,自在地在床边地毯坐下来,伸手逗着警长玩儿。 那再自然闲适不过的神态,就仿佛这里跟他自己家似的! 而她自己抱着手肘紧张地立在一旁,倒好像自己在这里才应该是个束手束脚的客人。 她咬牙,深吸口气问:“包子,你怎么知道的?” 他扬了扬眉,“巧合。” 他抬眸瞥了她一眼,自在地转开目光,慵懒地说:“我刚下班,也饿了。你附近我又不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不过知道你经常吃韭菜合,想来你总吃的,味道和卫生都应该不会太差,就转去找那间店。” 他再缓缓抬眸来看她,目光柔软:“只是不巧,太晚了,那家韭菜合的店已经打烊了。不过幸好旁边还有一间包子店,还卖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我就顺便买来罢了。” 安澄张了张嘴,也没想到这大半夜的了,包大人还在开店。 这么说来,倒好像还真是那韭菜合老板娘小心眼儿了,怎么说人家包大人做生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总吃韭菜合?”她紧盯着他不放,“我好像可从没告诉过你。汤律师,别告诉我你未卜先知。” 被他唬弄过这么些年,她可又怕被他给算计了。等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无声笑了,伸手指了指周遭:“还用未卜先知么,闻闻这满屋子的韭菜味儿。” 安澄登时囧了,一扭头看见垃圾桶里扔着的啃了一半的韭菜合。 他淡淡瞟来:“上次我来,也闻见了房间里的韭菜味儿。我要是凭这个还想不到你经常吃的是什么,那我就不是汤燕犀了。” 她呲了呲牙,也找不出什么来再质疑他。 不过…… 她走过来抓过一个包子啃了一口,可不正是那个味道?“可是包大人说他今天没有准备这个馅儿的,怎么你去买,就能买着了?” 灯光里,他微微挑了挑眉 不过迟疑也只有一瞬,他便淡然笑了笑:“是你忘了时间。看看时钟,都过了午夜了,已经是新的一天。想来是人家包大人答应了你预定这个馅儿,隔日就给你准备下,所以你昨天傍晚没买到,人家这一大早就提前准备好了,好让你早餐就吃到呗。”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是包大人将她突然来买包子却没买到的事告诉给他,他这才下了班之后开车过来,做好了才提着送过来。虽然早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可是他想让她尽早吃到。 他说得合情合理,安澄虽然心里还有某个角落有那么一丁丁的存疑,可至少现在无法再质疑,便也只能哼了一声不问了,坐着专心啃包子。 现在的她又高又瘦,尤其是在律所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的时候。可是眼前这样家居的模样时,她却没有那么多的冷艳,反倒还像是当年那个小结巴。盘腿坐在灯影下啃包子,侧面像极了小耗子,腮帮鼓鼓的,叫他想捏。 看她这么啃包子,他的心中是莫名的满足和甜蜜。这样的一刻,是他打赢多少案子,赚来多少钱都比不上的。 她一口气啃了两个,肚子里有了底,才发觉自己竟然又可耻地走神了——她又忘了要撵他走! 而且!刚刚都只顾着包子了,竟然忽略了他那句含义颇深的话。他说怕她也饿了,这不正好对应着他在茶水间最后说过的那句他饿了? 喵的,他是说他饿了,她也一样饿了?所以他大半夜是来,呃,喂饱她?! 她烫手似的一把扔了包子,板起脸扭头瞪他:“如果只是顺路送包子,那您可以走了!” 他睨着她,无奈地笑。这个狠心的小东西,果然喂饱了就翻脸。 他哼了声:“你确定你饱了?” 嗯?他想说什么?她心底警铃尖利响成了一片! 她梗着脖子,脸还是热了:“饱、饱了!你、你可以走了!” 她从小就是这样……梗着脖子撒谎,瞪着眼睛装不知道。 他又爱又恨,忍不住伸开长腿轻轻踢了她一下。 她登时叫开:“你碰哪儿啊你!” 他蹬的是她……PP! 他原本无意,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他便没办法不回想起——曾经的那半年,他跟她有了实质的接触之后,每一次这个小东西都在他身子下,敏`感成了什么模样。 轻轻一碰,她的喘息便会涟漪不休,而她面上的小小雀斑,就会红成一粒一粒微型樱`桃…… 他的呼吸便急促了起来,伸手丢开猫,蜷起腿向她靠近过来。 她登时像受惊的小母猫,向旁边退去。可是地方太小,他体格又太占优,于是还是成功贴近她身旁。 嗓音不知不觉也沙哑了,裹着悠长的呼吸,缓缓说:“……可是,我还饿着呢。” . 全身的血,轰地一声全都冲上头顶来。她整个身子都贴到衣柜上去。 “那、那你吃啊。包、包子还有那么多。” 他扬眉:“我不爱吃猪肉,可怎么办呢?” “那,那你想吃什么?” 他挑起眸子,眸光如海,将她湮没。 他弓起身子,手和膝盖化作包子的四只脚,向她爬过来,身影一点点罩住她。 “我想,吃点素。” “啊?”她脑筋开始当机:“……我,我那还有半个韭菜合。算、算是素的吧?” 他轻笑:“严格来说,韭菜也是荤腥;鸡蛋也一样。” 她伸手胡乱一指:“我包里还有口香糖!” 他无奈地笑,发丝垂下来,遮住眼帘,将他的眼神遮掩得更加迷离、邪魅。 “其实我想吃的,嗯,是水果。” “啊??”她脑筋更乱,转头四望,想不起来自己有几天没买过水果了。 “唉,笨蛋。” 他屏住呼吸,向她缓缓俯下了身子。唇覆住她的,而手……掐住了他的“水果”。 “混蛋你不能这样……”她用力躲开他唇的进攻,低声警告。 可是身子……却不听指挥地,自动向他拱起。 他满足地叹息,掌心的容量与她的弧线配合得竟是这样分毫不差。 掌心一颗,玲珑而顽强。 他发了狠地去吻她,只勉强腾出一只手来扶住她的身子,托住她的体重。 警长仿佛有些不理解,在旁边竖起尾巴,绕着两人打转,不知道是该惊声尖叫,还是默默躲开闭上眼。 . 午夜过后,天色未明,这个时段是一天中最为安静的。 她和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彼此汩汩的心跳,以及,厮磨吮`咂的声响。 很圣洁,可也,很……内个。 安澄被他弄得浑身绵软,或许是之前的回忆也帮了他的忙……她也曾努力挥拳砸了他几下,可是显然对他来说半点影响都没有。 她打完了他,他反倒更加炽烈,手臂箍着她猛然用力,将她翻转过来背对着他。 他一声闷哼,将她推到衣柜上,身子就从后方贴了上来。 姿态,一如之前在茶水间,可是这一次,多了他的两只手在她…… 她抵抗不住,两手只能死死攥住衣柜把手。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身子越来越热。她刚睡了一觉,身子嘴上最慵懒最绵软的时候,更何况她这时的衣着完全没有防守能力,薄薄一层,几近于无。他仿佛再稍一用力,便能穿透而过…… 他的手按捺不住,迅速向下滑去。在突破她腰线的刹那,她才猛地抗拒! 疯了么?因为今晚一个梦,她难道就放弃了四年的防守,又要重新滑进他的怀里,臣服在他的挞伐之下? 不能了……真的不能了。 如今已不再是少年时,不能再说不知道,不可以再说忍不住。现在都是成年人,需要有自控能力,更应该清楚什么事可以做,而什么事不可以再做了。 她牢牢抠住他的手,指甲太用力都抠进他皮里去。她的身子跟着佝偻下去,躲开他的贴合…… 忍住难过,只用最冷的音调:“汤律师,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如果兰斯那样是欠揍,你对我这样就是该死了!汤律师总归不希望我会为了今晚的事,闹到要跟你对簿公堂吧?” 她控制住自己的难过,抬眼冷冽盯住他:“无论是汤律师自己,还是汤家,都容不得这种丑`闻的发生,受不起这样的口水,不是么?” . 她的身子冷下来,虽然没有她的情绪那么快,可是却叫他微微眯起了眼来。 他凝视她,缓缓说:“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你喜欢的,你比你自己以为的更想要。” “那又关你P事!”她大口大口呼吸:“这世上不缺男人。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会自己想办法,就不劳汤律师费心劳力了。” 他忽地伸手,捉住她下颌;“你敢!” 她扬起眸子,冷艳地笑:“有什么不敢?况且我现在是你弟弟的女朋友,汤律师请不要忘记。” 眼帘微微垂下,用一秒钟重新攒起勇气,再抬起对上他。 “从前……就算我跟他只是小孩儿的玩笑,可是现在,他长大了。” 150、凭什么抢我的?(1更) 150、凭什么抢我的?(1更) 【有人说,相爱趁早。可是若是早早就遇见了对的人,我却还没学会该如何好好爱你,又该怎么办? 我想,就先占个位置吧。也许是痛,也许是欢,不管怎样都要叫你不能漠视,无法忘记。】 - 安澄吼出来,已经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反正,今晚不能让他再得逞,必须要守住自己。 可是让她意外的是,他虽然眼中一团一团涌过乌云去,却最终……没吵起来。 他甚至只是轻叹一声,戾气就都化去了。甚至伸手过来只是轻轻帮她抽走一根叼在嘴角的发丝。 “好了,是我错,我道歉。” 这算什么?一向盛气凌人、穷追猛打的汤燕犀怎么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她瞪着他:“那,汤律师可以离开了么?时间不早了,你我明早还各自有自己的事!” 他凝眸注视她:“我保证今晚不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了。求你,今晚再收留我一晚。” “可是……我凭什么?” 他竟然说“求你”,她听起来可真新鲜,可也……忍不住的心颤。 他挑了挑眉:“你说的,你是汤燕七的女朋友。咱们也算是实在亲戚。” 安澄真要疯了,恼得背过身去。 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最善于把她自己的话深挖,变成埋了她的坑儿。 “可是瓜田李下的道理,汤律师总该明白。就算我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你也不方便跟我同住一室!” 背后传来他轻轻叹息:“我真的保证,今晚什么都不会做了。只要你能让我留下来。” 她心里狠狠地疼,起身走进洗手间:“希望你说话算话。” 在洗手间里磨蹭了足够久的时间,再走出去时,他已经又抱着警长躺下了。 幽弱的小夜灯里,能听见警长那个没原则的家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再不像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要死要活想要逃开的样子。 切,就是个小畜生,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它主人,谁每天给它吃给它住的呀? 她背对他躺下,将被子一口气拉过头顶。 心怀忐忑,可是他竟然真的在天亮前的几个小时里,再也没有打扰过她。他的呼吸声就在她身旁不过一米处,那样的平缓而悠长,叫她听起来奇异地觉得安心。 她便也叹了口气,让自己放松躺好。伴着他的呼吸声,体味着他的存在感,安稳地跌入梦乡。 . 这一晚虽然也算有惊无险度过,可是……他的贴近,将她唤醒的实在太多。 她担心以后情势再也控制不过,所以这天放学后又约汤燕卿出来。汤燕卿将她送到“鲨鱼”门前,她想了想,认真地跟汤燕卿讨论了一个话题。 “喂……你说实话,真喜欢我么?” 汤燕卿有点意外,摘下墨镜来扭头看她:“怎么了,女朋友?我当然喜欢你啦!” 安澄一阵恶寒,抬手挠了挠脖子:“呃,我的意思是,有多喜欢?” 汤燕卿眨了眨眼。 略作停顿便热烈表白:“可喜欢可喜欢啦!” 安澄这回都忍不住连手臂都挠了,转头来缩着五官看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咱们俩试试真的交往看看?” 汤燕卿叼着眼镜腿儿又转了转眼珠:“我们现在不就是真的么?澄,难道你现在对我是虚情假意?”他夸张捂住心口:“呜……我好伤心。” 安澄扶额。 眼前这家伙,明明长着一张七八分相似的脸,可是为什么……就让她怎么都产生不了那种感觉?一看他就想伸手劈头盖脸拍他,该怎么办? 她转回头去,眼睛苍凉地目视前方。 “我是说……不如咱们亲一个?” 她说是汤燕七的女朋友,当年的汤燕犀就曾不屑一顾。她满天下张扬过了,可是他在那个中国年的晚上还是…… 而如今这个噩梦好像又要重新开始了。她这么努力地渲染她跟汤燕七的关系,他现在虽然终于略有介意,可是……却还是挡不住他晚上的不请自来。 也许只是口头上的宣告,对他来说构不成真实的威胁。所以她也许该弄出些真实的动静来,才能让他却步吧? “亲一个?”汤燕卿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犹豫片刻便满心欢喜地拍手:“好啊好啊,我早就等你说这个了!” 安澄没心情再多讨论,伸手勾住汤燕卿的脖子,便照着他吻下去。 饶是汤燕卿,这一刻也有一点吓傻了。心说真的亲的话,不是该他来主动么?怎么安澄勾住他脖子,就主动来了? 那岂不是……他是被她给吻了?好像有一点点的,丢人哎。 汤燕卿这心里正在翻腾不休呢,却没想到安澄的唇都要碰上他,却竟然还是中途刹车了。 “哎?别停啊。”他煽风点火:“我等着呢!” 安澄却在他眼前挣扎地咬了咬牙,最后竟然揪着他脖领子,将他给揪着扔回一旁去了。她自己捂住嘴坐回去,转开身去。 混蛋……做不到,竟然做不到。 即便是亲生兄弟,可是气息的些微差别,都叫她不能接受。 汤燕卿凝视安澄的背景,无声叹了口气,伸臂过来将她拢过去,“呐,肩膀免费给你用。” 安澄额头抵在他肩上,紧紧闭上眼。 汤燕卿慈祥地拍她的脊背:“别急啊,我等得起。咱们未来的时光,还长着呢嘿。” . 安澄收拾好心绪,进鲨鱼上班,不想刚坐稳当就接到海伦的电话,让她上27楼去一趟。 安澄有点忐忑进了海伦的办公室,海伦也不说话,只是勾着一抹冷笑,上下打量她。 安澄不习惯被这样审视,于是深吸口气,先发制人:“海伦,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海伦耸了耸肩:“听说你对琳达的案子很有兴趣……你呢好歹也是我招进鲨鱼来的,我总不能把你丢在一边不管了。我想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吧?” 安澄没说话,耳边一遍一遍回响“琳达的案子”。 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她和汤燕犀的案子么,什么时候轮到海伦用这样的语气提起? 难道……是汤燕犀同样将海伦也拉入这个案子了? “你很聪明,选择不回答。”海伦却抱住手肘:“其实也只有你才会那么想,律所里其他的同仁是不会那么想的。因为你只是个LLM的在读生,没有律师执照,来律所实习也通常只能做做文书和助理的工作。不是我不照顾你,是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不过……既然大家都以为你上次帮过我,那我就让你也参与这次的案子吧。” 安澄深吸口气:“其实如果这么勉强的话,那我就谢谢了,不必的。海伦你说得对,是我自己还没这个资格。” 海伦咯咯笑起来:“还挺敏`感。不过在这个圈子里,这个真是要不得。” “我就算不给你面子,可是也要给那个请托的人一个面子。” 安澄抬眸看她,心里想是谁向海伦请托? 难道……是汤燕犀? . 离开海伦的办公室,安澄控制着才没有直接冲到汤燕犀的办公室去问他。 琳达的案子,凭什么也要带上海伦? 可是她知道这样做不合适,只能忍耐下来,默默下楼回到26楼,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事到如今,她要是再看不出海伦是喜欢那家伙的,而那家伙对海伦也是特别的,那她才是瞎了! 可是他们两个要玩儿个办公室恋情,那就请尽情地两个人在一个案子里缠`绵就够了,凭什么动“她的案子”,又凭什么还要将她也拉进来? 是要让她更近距离看他们两个秀亲密么? 还是说,这是汤燕犀对她的报复? 反正从小到大都这样,她只要表现出对他的反抗,他一定会十倍地报复回来。 安澄盯着电脑屏幕里的反光,警告自己:安澄你忍忍!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别搭理他就行了。 总归……他是他,你是你。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她跟他,早就应该已经散了。四年前就散了。 . 下班后,又是在茶水间,兰斯又跟只苍蝇似的钉上来。 安澄小心周`旋,与他假意地笑,总归不让他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就是。 “小樱桃,要怎么谢我?”他仿佛也享受这种调`情,“我知道海伦已经跟你谈过了。” 151、在他面前,她已没有了退路(2更) 151、在他面前,她已没有了退路(2更) “原来是你?” 安澄面上微笑,心却微微一沉。 “当然是我,”兰斯几次近不得身,倒也耐心,便暂时放弃了进攻,平和地与她并肩而立,歪头来看她的反应。 来自东方的女孩儿嘛,矜持些他理解,况且更添情趣。 “不然你以为,还会是谁?” “没有,”安澄垂首喝咖啡,用咖啡杯遮住半边脸:“只是我猜不是海伦的本意。不管是谁帮我,我也总得说声谢谢。” 兰斯挑了挑眉:“我倒奇怪,Yancy为什么没帮你。如果他肯的话,自然比我更方便。” 安澄瞟了他一眼,再垂首又啜了一杯咖啡。今天的咖啡好像料不足,少了糖。 不过兰斯已经自问自答:“看样子……好像他对你这个‘弟弟的女朋友’并不十分承认。” “哦,”安澄心下倒也悄然松了口气:“也难怪。他那样的家世,我这样的普通,他当哥哥的看不上也不奇怪。” 话题既然扯到了汤燕犀身上,她就不能再任其发展,不能将话题的主动权都交给兰斯。她歪歪头,决定还是该由自己来主导接下来的谈话方向。 “我倒是奇怪,为什么这个案子汤律师又找了海伦。他是高级合伙人,可以跟律所内任何律师合作的,他却好像格外偏爱海伦。” 兰斯笑了:“说得没错,Yancy就是格外偏爱海伦。”他自己磨咖啡豆,眼睛却盯着安澄不放:“他接下来还要捧海伦成为合伙人呢,所以他手里的大案资源,他都分享给海伦,给海伦增加筹码。” 安澄张了张嘴,赶紧又吞了一口咖啡:“真的?” 兰斯耸肩:“看着吧,海伦的资本很快就够了,年底之前Yancy一定会向合伙人会议力荐她。” “可是Yancy自己也还是个年轻的律师,自己越级成为高级合伙人也就罢了,还能再创造个特例出来么?”安澄紧捉主动权不放。 兰斯耸肩:“所以Yancy也在给自己加重砝码。在这个律所里,身为合伙人最重要的话语权就是胜率和赚钱的能力。Yancy刚迫使哈尼食品公司同意庭外和解,给公司赚了750万刀,而且拥有了跟顶级大公司叫板的经验,这就成为他最大的资本了。” 安澄沉默了片刻,抬眸又是笑意明丽。 “如此说来论功行赏,诉哈尼公司的案子给律所赚了大笔进项,你也是功臣,也会得到Yancy的奖赏。海伦可以由此被推荐成为合伙人,你也该更进一步了吧?” 兰斯得意而笑:“没错。琳达这个案子可能会是我在海伦手下做的最后一个案子,这个案子结束后,Yancy已经许诺我可以单独做案子。” “恭喜。”安澄点头微笑。 兰斯也伸出手来,可是手伸到半空才发觉,安澄只说了“恭喜”却并没有伸出手来。他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去,凑近安澄说:“等我自己做案子,我会调你过来。” . 翌日针对琳达的案子开分析会。 安澄作为新成员加入,走进27楼的会议室时,大家都已经坐在了桌边。 汤燕犀居首,侧身坐着,将笔尖轻轻咬在红唇间。 工作的他,鼻梁上多架了一副银框眼镜。眼中的精芒都被眼镜遮住,平添一股儒雅温和之气。 她盯着他侧影,深吸口气微微躬身:“大家好我是安澄,有幸参与本案,向大家学习。” 他闻声一转皮椅,隔着眼镜上下打量她两眼。 那清冷,简直一如小时候看她占了她座位那次。 众目睽睽之下,她略有些尴尬。倒是兰斯赶紧起身,将身边的一把椅子拉开,示意安澄过去挨着他坐。 可是汤燕犀不发话,她又不方便过去,只能倔强地站稳了,抬眼直接瞪回去。 又能怎样?当年16岁的安澄,独自带着父母离异的伤痛,到那样一个陌生环境里的安澄,都没怕过他,都熬过来了。如今,22岁的她更没有理由屈服在他的目光之下。 终于,他将唇里叼着的银色笔杆抽出来,用咬住的那头凌空朝安澄淡淡指了指:“谁叫你来的?” . 在座十几个人的目光哗啦都投过来,像是泼过来一盆冷水。 安澄直了直身子,淡然微笑:“不是你。可是显然这个小组有权调动人手的,并不是汤律师一个人。” 在座的人都惊讶扬眉。 汤律师这个人,年少却凌厉异常。毕业与排名第一的法学院,兼之家世渊源,来了鲨鱼之后就是大杀四方,没人敢当面直撄其锋。今天,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却敢这样直面相对。 汤燕犀身旁的海伦不由得皱了皱眉,伸手按住汤燕犀手腕:“不好意思Yancy,我正想告诉你,是我叫她来的。” 汤燕犀歪眸瞥一眼海伦,终于点了点头:“嗯哼,看样子海伦你真的很欣赏她。将她招进律所不说,这次还给机会叫她锻炼。” 他都这么说了,海伦也只能生吞了黄连,尴尬点头笑笑。 海伦朝兰斯使了个眼色,让兰斯将安澄带进座位,便扬声对在座众人:“开会吧。” . 会上展示了琳达一案从警方所能得到的证据。 验尸报告显示,死者鲁德死于后脑中弹,一枪毙命。死亡时间在18时许。 弹道报告显示,致鲁德死亡的子弹正是从琳达手握的那把枪里发射的。 “现有证据对我方很不利,”海伦抬眼看众人:“你们有什么看法?” “琳达的检查报告,”在座的萨姆答:“只要医生能够证明琳达在案发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就有机会为琳达脱罪。” 兰斯轻哼一声:“可惜无论是死亡时间还是昏迷时间,在医学上都只能做大致推断,没办法精确到秒。所以如果检察官当庭质疑医生证人,如果他不能确认琳达昏迷时间精确地早于死者的死亡时间,那么就不一定能说服陪审团。” “那就需要目击证人,”另外一个一年级律师本杰明答:“设法寻找到曾在死亡时间前看见有人进过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制造合理疑点,减轻琳达的‘唯一性’嫌疑。” 兰斯用笔尖点了点本子:“当然也想到了,我们设法去调取酒店的监控录像。呵,真可惜,监控录像上根本就没有人在死亡时间前走进案发房间去过。” 兰斯说到这里时,安澄不知怎地忽然抬头,看了汤燕犀一眼。 团队里的所有人都在海伦和汤燕犀的面前努力表现着自己,海伦也认真倾听,整个会议现场仿佛只有汤燕犀一个人是没有全神贯注在大家的分析上的。 他清泉一样的目光,越过众人的情绪交织起来的紧张的网,若远若近只落在她面上。 安澄这一抬眼就正好与他四目相撞。 他薄薄的银框眼镜上印着阳光的倒影,让她一时看不清眼镜背后他的眼睛。可是她就是能确定,他在凝视着她。 . 她心还是一慌,赶紧垂下了头去。 众人的意见暂时陷入僵局,他修长的手指横握住笔杆,忽然说了一声:“你,有什么意见?” 在座的众人又是一惊。 Yancy难得亲自点名问谁的意见,可是今天非但点名,而且点的还是一个没什么资格发言的实习生。 她咬住唇抬起头来,尴尬得还是红了脸。 他倒依旧一派月光一般的清雅,“你虽然还是法学院在读生,可是你好歹念的也是UC的法学院,全M排名TOP16。”他说着耸了耸肩:“鲨鱼曾经是个小律所,在我来之前,连排名前50的法学院在读生都不愿来实习。”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滑过在座众人。这些人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些在TOP50之外的法学院毕业的学生。 他停顿了一下:“若按院校排名,你在鲨鱼也只在我之下而已。” 众人的目光又有些复杂起来,纷纷投向安澄。 “所以卓老爷在网上见了你的简历,就决定给你面试机会;而海伦招你进来,不是没有道理。你不能辜负卓老爷和海伦的眼光,更不能辜负你们学校的声名。说说你的意见,也让我们都见识见识TOP16的法学院出来的学生。” 她的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更是万千翻涌。 他已经将她架起来,她只能抬头向前,再没有了退路。 她坐直身子,迎上各种含义的目光:“寻找目击证人,不能只局限在酒店的监控。” 兰斯一挑眉。 152、你跑不掉的,我的小结巴(1更) 152、你跑不掉的,我的小结巴(1更) 【希望更多人发现你的美;希望,不要有人发现你的美。】 - 她深吸口气,侧眸朝兰斯点头:“抱歉兰斯。” 兰斯摊开手,耸了耸肩。 安澄抓过一张纸来,这才发现自己紧张之下竟然忘了带笔。 她反正豁出去了,抬眸看向汤燕犀:“汤律师,笔借我用一下。” 兰斯其实正好将笔递过来,尴尬地停在半空,只能讪讪收了回去。 汤燕犀倒无所谓地轻轻耸肩,伸手将笔递给她。 海伦在畔,眯眼凝视汤燕犀的侧颜。 眼前的男子出身世家,一身东方别样的优雅,像是清月明珠,让人不由自主仰慕他的风华,却仿佛永远都走不近他。 他手中的笔,是他一点小小洁癖的表现。他一向只用自己的笔,从不用旁人的,也从不将自己的笔外借。有此她在会议上偶然借过,他却从旁边的卓星华手里抽了笔递给她。 可是这一刻,他仿佛连犹豫都不曾,直接将笔递给了安澄。 . 安澄却没太留意这些细节,她的心思都在案情分析上。 她接过笔就在白纸上勾勒出了豪斯酒店的楼道平面图。画完之后她将图竖起来展示给大家,用笔点着案发房间说:“各位请看,案发房间的位置特殊。” 她用笔重重画了几个点:“酒店的监控摄像头安放在这几个地方。监控布放的原则是要有视线的交叉覆盖。但是正如所有的监控布放都难免死角,案发房间没在视线交叉范围内,只有单一的视线方向。也就是说存在死角的可能。” “而且各位相信也应该注意到了,案发房间与电梯相距较远,反而临近楼梯间。”她特地又强调了楼梯口的位置:“而且我发现,楼梯间几乎没有监控设备,只是在每个楼层安全门上才安了监控。” “所以如果是有人从楼梯走上来,利用监控的死角而进了案发房间的话,监控并不能提供‘目击’证据。” 众人都仔细看过平面图,兰斯有一点没面子,不过还算大度,偏头问她:“奇怪了,你怎么会对酒店这么了解?连楼梯间的情况、监控布放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安澄屏住呼吸。 抬眸,小心地望向汤燕犀的方向。 是他带她去过……曾经他带着她一路走过整条走廊。她担心他会对她做亲密的举动,所以十分小心观察走廊各处摄像头的位置。而在她回想之下,他走的路线好像正好都是能避开监控的位置。 更何况,她还跟着他一路顺着楼梯间走下20楼过。他险些在楼道里又要吻她,所以她就又留意了楼梯间里监控的位置。 彼时哪里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不经意之下观察到的都派上了正经的用场。 亏她,那一路都只小心翼翼躲开他的碰触。 而他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一路步行是为了捋请思路。她自己却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过来。 可是这样的故事,是怎么也不能说给外人听的。她小心吞一口气,朝兰斯灿然一笑:“因为……我自己做功课了呀。” “海伦找我谈了之后,我就自己到豪斯酒店调查过了。” 海伦也听见了,歪头过来看向安澄:“我也不能不夸奖你一句,做得很好。” 随即转向众人:“如果大家都对本案能这么上心,相信我们今天的会上就能谈出更多好点子来。” 最后海伦拍板:“既然Cherry已经做了这么多功课,正好,按照这条线去寻找目击证人的工作,就交给你去办了。” 众人纷纷起身,安澄没忽略有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挺直脊背。 才不怕! . 她故意收拾得慢一点,顺便让自己的思路沉淀一下。 收拾完了,整个会议室已经空了。她起身,这才发现汤燕犀却还站在门口。 他是合伙人,所以本来是第一个起身,众人才能跟着起身的。所以她以为他第一个就走了! 她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红了。 他挡着门口,也没说话,只是淡然关严了门。 然后悠闲地两手叉着裤袋走回来,站在她身边,垂眸凝视她颊上红晕。 该死的……他最怕看她这样。 他两手在裤袋里攥紧,悄然吸一口气:“做个选择。” 她讶然抬眸:“选、选什么择。” 一到这样的时候,什么四年的时光,什么年纪上的成熟,就都会迅速退去。她依旧还是当年16岁的小结巴,在他面前总是束手无措,除了倔强之外再没有可以抵挡他的武器。 而那武器,也总被他轻易掰弯,他轻易就能一步跨到她身边来,虏获她的一切。 他嗤了声,抬手将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摘掉,顺手丢在办公桌上。 眼镜无辜地滑出去很远。 他眼里的桀骜和邪佞,便一下子又都展现在她眼前,再无遮拦。 “我吻你,还是你吻我,嗯,做一个选择。” . 这算什么混蛋选择? 她又羞又急,顾不得脸上更红:“我、我都不选!” “晚了。” 他好整以暇,示意他正挡在她和门之间,不越过他这道坎的话,她今天就甭想出会议室的门。 他还“好心”地提醒一下:“就你我两个人,单独留在这会议室里。嗯,耽搁越久,越会惹人怀疑。不过呢,你尽管犹豫,我等你选好。” 她头皮都麻了,忍不住跺脚:“我说了我都不选。” 他也没恼,只勾了勾唇,伸手便捉住了她下颌。 他凑近,让她听见他转急了的呼吸声:“我给你选择的权利,可是却没给你说不的权利。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选,那就只有我强制执行了。” “汤律师,请你自重!”她拼命甩头,却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指。 他喑哑地笑:“自重?小结巴,在你面前我根本就不认得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又捉紧了些:“对了,你可以反抗。我们两个在会议室里闹出的动静越大,我越开心。” “你!”她两手攥紧,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他向前迈了一步,将她挤在桌沿儿上,唇便焦渴地落了下来。 她哽咽,摆头,他也不急,只是再度加重挤压的力道,迫得她不得不为了保护另外的部位而……张开了嘴。 他紧贴住她,喘`息地辗转,不仅是唇,还有—— . 原本,她不想臣服,更不想回应。可是情绪就是这样的不听话。 会上的情景重又浮现回脑海,那些她对他曾经走下楼梯的顿悟,那猝不及防被击中的钦佩和……感动。 还有他带着那样盛气凌人的口气,当着海伦和众人那样地高抬她…… 这些都叫她迷惑,都叫她——竟然忍不住主动回吻了他。 他教过她的,曾经那么耐心又霸道,告诉她该碰触到他口中舌上哪里,才叫他喜欢。那些记忆她无法遗忘,唇齿相贴之时就会自动执行。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在回吻他的时候,她就已经……含住了他最敏`感的那一点。 他连呼吸都喑哑起来,毫不遮掩地在她唇齿间吟哦。 一向清冷的少年,周身清光的男子,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才知道,他在动情时,是多么的……热情和狂鸷。 曾经的曾经,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一点一点亲手剥开他冷硬的壳,褪掉他华贵的面具,引导出那个狂烈的他。 . 唇齿缠绕不休,他沙哑地呢喃:“我真后悔,不该同意你进鲨鱼来……” 她微微一愣,想要竖起防备。 他却又捉紧了她,咬住她的唇。 “有你在这里,我连工作都不想,只想找借口把你关进无人的屋子,只有你我两个,与你这样……” “每一张办公桌,每一张沙发椅,我都只想着将你推上去……只在乎它们的承重力。” 他这样的言语……叫她颤抖,更叫她忍不住地燃烧啊! 她小心推开他:“那,那我辞职!M国律所这么多,不仅只有鲨鱼!” “可是晚了,”他又将她扯回怀抱,继续灼热地索取:“……我不会再给你机会离开。” 她狠狠吃了一惊:“合同?你动了手脚?!” “呃,我亲自拟的。”他坏笑着缠紧她:“……违约金天价,而且终身不准在同业执业。” “你跑不了了,我的小结巴。” 153、夜幕下,她身上的银水蓝(2更) 153、夜幕下,她身上的银水蓝(2更) 安澄膝盖一软,险些滑坐在地。 都怪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没有仔细看清每一个字眼。不过也真怪不得她,合同厚达2寸,她若要逐字逐句都看完,至少得一个礼拜。 彼时梅里太太那么慈祥地看着她笑,她怎么好意思叫梅里太太等那么久。 她下楼走回自己座位,路过梅里太太的小屋,忍不住伸头去看一眼。梅里太太又在里面鼓捣自己的小松饼,行动虽略迟缓,可是还是察觉到了安澄的目光,慢了半拍转回身来,冲安澄慈祥地笑,招了招手,示意安澄进去品尝她的小松饼。 安澄有些尴尬,赶紧摇了摇头,笑笑赶紧跑。 坐回座位叹了口气。 当初也怪她大意,以为律师事务所的合同自然应该是最合法、守法的。 而汤燕犀那个家伙身为律政家族子弟,又是排名第一的法学院毕业,她也以为他凡事都是奉公守法……可是看样子,好像也并不是。 她怎么会忘了,他是汤燕犀,不同于汤燕七,也不同于他的祖父和叔父们。他是她从小就认得的假面公子,是那个“歪”。 汤燕七总自诩是汤家独一无二的“坏种”,是与众不同的汤家子弟。可是……恐怕那个真正“背叛”汤家家风的,不是汤燕七,而是汤燕犀。 .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去豪斯酒店调查目击证人的事。 虽然按照M国法律,律所同样拥有取证的权利,可是在实际执行中,律所的取证能力自然比不上警方。律所没有警方的强制能力和威慑气质,更多是要靠曲折路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酒店楼梯间开口在大厅,可是也可以不直接穿过大厅走大门,楼梯口不远处还有一个小门。小门通向酒店后街,有一个酒店备用的停车场,而停车场外则是有些鱼龙混杂的低档商业街。 如果真正的凶手是走楼梯下楼的话,一定是走这个小门,然后消失在那条商业街的灯红酒绿里。那么酒店备用停车场的安保人员就是关键。 安澄尝试去问过那安保人员了,可是那人上下打量一眼安澄身上的黑色职业套装,便挂一脸公事公办的微笑,躬身问安澄是否是酒店的住客,住哪个房间。 安澄回答不上来,无奈回去要了个房间。可是回来再问,那安保人员又只是问安澄的车牌号是多少,是否需要他代为开过来……此外,一概不谈。 安澄就笑了,没继续缠着问,只是朝那商业街直接走过去。在商业街上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等天黑了回到酒店房间去。只开一盏微弱的小灯,在房间里穿上从商业街租来的行头。 银水蓝色亮片鱼尾包身裙,裙摆提起,露出膝盖以上15厘米;脸上画浓妆,眼影同样是银水蓝,点了珠光。 短发蘸水揉乱,用手抓出蓬松的卷曲,用定型水定住。 借着镜子,侧身看自己的曲线轮廓。重点看tun部。 亮片的银水蓝,完美裹住那弧曲线,在夜色里如水色月光滚动,极抓眼球。 她点点头,最后涂上酒红的唇。 . 推门而出,身上还是又套了自己的黑色职业套装,一直走进楼梯间才将套装褪掉。待得到了一楼,走出小门的已经是身材婀娜的夜行女郎。 她个子高,腰线的比例也长,她故意扭动着走过去,腰上的表现力便有些勾魂摄魄。 这爿停车场是酒店的备用停车场,也就是说除非前门的停车场停满了才会启用这里。而平常的时候这个停车场几乎是空的。酒店为了节省费用,便连大灯都不开。在这样一片幽暗里,只有幽弱的小灯,以及远处飘来的街灯光……她这样一身打扮,才最是让眼球躲都躲不开的。 她一路摇曳着走过停车场,满意地感知到那半隐身立在幽暗里的安保,一对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了。 她故意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去而没有停下来,她确定那安保还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 这个时候,女人的背影,尤其是tun部是最引人的部位。 她坚持着多走出几十步去,让那安保眼睛吃够了,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转身走回来。 那安保本以为她会走远了,还有点怅然,这一下子失而复得,便一脸的殷切,眼珠子定在她身上动都动不了了。 她走过来,手肘柔软地搭在安保肩上,一双眼妩媚地上下打量安保:“……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才能让我的客人避开旁人的眼睛,安全地找到我的房间呢?” 安保笑了,伸手在她tun上拍了一下:“走楼梯!” 她忍耐着,夸张地娇笑:“你逗我~走楼梯间也会被人看见。比方说,你。” 安保有些喘,眼珠子紧盯住她细而柔软的腰,连接上她tun的丰盈,想象着这样一把揽住她的滋味…… “那你,想办法堵住我的嘴就是了。” 安澄咯咯地笑,“那我要先考你一下喽。说不定其实你是骗我的,你也什么都看不见。” 那安保急了:“只要在这个酒店里做事的女人,就没有什么秘密能瞒得住我的眼睛!” 安澄更卖一点力,将两个手肘都靠在他肩上来,若远若近地几乎是半个拥抱了:“……两个星期前,呃,不对我记错了,是十天前吧,你看见什么人从这个小门走出来了么?” 安澄伸手点他的面颊:“要是说不上来,就证明你根本没这个眼力,那我凭什么要捂住你的嘴,嗯?” 那安保呼吸急了,用力地想:“半个月前?你的意思是14天前?还是19天前,你说个准的。” 安澄娇呼:“哎呀我真的记不清了嘛。你就都说说看嘛。” 那安保目光急闪:“看样子你的生意不错,那几天是都有客人喽~” 安澄媚笑,手指在他喉结处打转:“我……活儿好嘛。” 那安保呼吸便又是一急,便将那几天见过的人都冲口而出。几时几点,几个人,形貌特征,全都一股脑往外倒。 . 一个小时后,安澄回到自己住处。 她脸上的浓妆在路上来不及仔细卸掉,只用纸巾随便擦了擦,于是进屋之后先看了一眼警长,就急着进洗手间去洗脸。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用纸巾随便擦过的脸有些吓人,连都能镇宅的黑猫都给吓着了,总之今晚警长的反应有一点奇怪。没叫,也没亲热地听见动静到门口迎接她,而是有些古怪地锁在房间一角,瞪着一双黄金眼瞅着她。 算是什么表情呢?防备么?好像应该不是。 反正是有些怯怯。莫名其妙。 安澄也没在意,还故意朝它做了个鬼脸,这才钻进洗手间去。 卸掉了浓妆,心情好多了。褪掉外面的职业套装,身上还裹着银水蓝的亮片包身裙。扭头发现忘了带衣服进来,又没敢光着出去,便只好还套着那亮片裙子,只是将后背的拉链拉开了走出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就没开大灯,只是开着幽弱的小夜灯坐在床垫边。拍完了爽肤水,伸手去找睡裙…… 忘了早晨起来随手给扔哪儿了,一时没找到,便以为是盖在被子下面了。她伸手进被子去找—— 下一秒她惊叫着跳起来! 被子下面,有人! . 被子掀起来,幽暗里坐起一个人来。没有一脸的睡意,反倒一双眼睛含着寒水一般,一片银白潋滟,跟她身上的银水蓝亮片裙子似的。 警长这才终于回神了似的,假门假事儿地跟着一起叫。但是绝对不是平常看门望户时候的义正词严、声嘶力竭,反倒有种敷衍了事、不得不叫的意思。 安澄这个气,这会儿终于明白它之前那副样子是怎么回事儿了。她没顾上被子里的人,先抓了个垫子去砸卖主求荣的猫。 还警长呢,还镇宅呢,它压根儿就是个jian骨头! 她是真的又窘又恼又尴尬,垫子是真用劲扔出去了……就忘了自己后头拉链是拉开的,这一用劲,拉链干脆自己彻底滑下腰线去,整个后背,还有半个tun部曲线,哗啦一下子都晾在了幽弱灯光里,晾在那人的注视下。 他眸光随之一黯,在黑暗里悄然无声起身,向她欺来。她垫子扔出去还没收回力,两个手腕就被他掐住。 154、我真的非常喜欢他(1更) 154、我真的非常喜欢他(1更) 安澄大口吸气,尽力挣扎。可是却知道都是徒劳,就跟曾经那许多次一样,她根本就挣不开他。 她扑腾尽了力气,只能横眉冷目盯着他:“汤律师这又是做什么?不请自来倒也罢了,这回也学会撬门了?” 他垂眸凝视她,她不敢触及他的目光……那么深邃那么滚烫,仿佛她一看就会被吸进去。 “嗤……我才没撬门。” 她终于力尽放弃挣扎,这叫他十分满意。他只用一只手掐着她两手腕,松了一只手来抬起她下颌。 “你想这么指控我的话,至少也该先去看看门锁。如果是强行撬开,一定会在锁芯留下划痕。你不妨看看你那里有么?” 她咬唇:“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笑了:“有些人就是总有个习惯:丢钥匙。于是这些人长大之后,就也会学得聪明些。比如,事先在门外留下一套备用钥匙。” 安澄张大眼睛:“你、你竟然找到了?” 关于藏钥匙的蠢货故事,每个人都听说过一大箩筐。门垫下面、门框上面、电箱里,成为三大重灾区。甚至有的小偷就直接到这三个地方找,怎么都能撞个大运。 所以安澄才没有犯这么蠢的错误,她绝对没放在这三个传统地方!那他是怎么找到第四个地方的? 他笑起来:“藏钥匙的目的,是为了要让别人找不到,可总不能藏得连自己都找不到了。所以顺着你的思维去想,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试问这个房子除了门口之外,还有哪里能让你方便地拿到钥匙呢?” 他长眉微扬,歪头向那扇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在地面下的窗子努了努嘴:“如果要是丢了,出地铁口一蹲下就能拿到钥匙,那岂不是比放在门口还方便,是不是?” “啊你!”安澄真是欲哭无泪,心思又被他给猜透了! 他轻声微笑,自在地将她手腕攥在掌控里:“你终究是法学院的学生,知道怎么来利用法律自保,就算会冒一定的安全风险,至少也给风险留下法律依据——你这窗口就在地铁口,地铁口一定有监控,所以就算有人能猜到你钥匙藏在这儿,监控也会拍下证据……” 他红唇勾起,指尖滑过她嘴唇:“真是狡黠啊,小结巴。” 她知道终究又是躲不开了,还是不甘地扭了两下,两下之后却还是被他轻易按住,唇被覆住…… 他这次的吻,耐心又绵长。一处一处扫过她唇内的敏`感之处,耐心地仿佛在奖励她,让她的这处感官感受达到了最高值。 在她忍不住在他唇间轻声哽咽起来时,他才猛然改变了节奏,不再不疾不徐,而是双手倏然下滑,在她反抗之前已经——摊开,紧紧托住了她的tun~ 他先用了力,一掐; 随即却又……潋滟着温柔一揉。 她整个身子就如被闪电贯穿!整个神智都乱了,瘫软着再拿捏不起半点力道来。 这个混蛋……天生就会整治她。几乎从第一次接触,他就知道怎么让她失控。曾经,她曾经就忍不住怀疑他不是十几岁的青涩少年,不是对所有女生都冷着脸的家伙,而是——此中老手。 他的手按着那要命的节奏整治着她,他却含笑澹澹伏在她耳边说公事:“真是狡黠,竟然懂用模糊的时间勾着那安保将那些天前后的所见都说给你听。” “如果明确说是14天前,他必定会想起那个杀人案的时间,就会对你产生防备;而你模糊了不说具体是哪一天,他不但给出了更多的答案,而且没有对你起疑。” “这么聪明,这么会办好公事……我怎么可以不好好奖励你,嗯?” . 疯了,只是这样被他托着震颤,她就已经低声哽咽到无法抗拒。 她软软伏在他怀里,勉强嘴硬:“原来你——你都知道了?你跟踪我?你就在不远处?你……都看见了?” 所以他今晚才会突然又来了,而且早就埋伏在房间里等她。 而且,现在对她这样…… “嗯哼,”他沙哑地叹了口气,懊恼地咬牙:“你公事办得好,我该奖赏你;可是……你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将我的东西,叫其他男人碰!” 什么,他的东西? 她虚喘着抗议:“才不是~你的。是我~自己的……” 他的呼吸越发喑哑,目光灼热而阴鸷:“你的?……你不妨试试,她们现在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嗯?” 他深吸口气,俯身去吻她,在她耳际霸道地呢喃:“让你自己别在我怀里颤抖,叫你自己别再控制不住地哽咽……还有,攒起力气推开我啊,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笨蛋~” 安澄窘死,她也想啊!可是该死的,她竟然真的,做不到…… 垂眸看怀里早已瘫软成一团的人儿……汤燕犀心旌摇曳,忍不住伸手左右攥住了她的裙摆。 她那裙摆本来就在膝盖以上15厘米了,方才那闪转腾挪里早已上下失守,他此时只需微微一抬……那廉价的衣料就已经自动闪着静电,咔嚓咔嚓地自行卷到腰间去了。 他垂眸,眼神凶狂起来,像是终于按住了猎物的黑豹。 安澄大惊,两手拼命按住裙摆,想要抚平它们。可是这样的动作却又顾不及上面,那静电泛滥开的裙子,打着溜儿从肩上滑了下来。 大片美好软腻的皮肤,闪着珠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深吸口气,手腕突转,暂时放开她严密防守的部位,只需微微用力,便将肩带拉下…… “不要!” 一如她的英文名,盈盈鲜果,颤颤眼前。 他咬牙,伸手狠狠掠上去:“该死的……你里面敢不穿!” 安澄上下难兼顾,急得几乎落泪:“我有打了内贴!” 什么狗P内贴,早随着静电一起滚落下来,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他低低嘶吼着,面颊下压,埋入果团里…… 那无法形容的悸动,无法形容的欢喜,无法形容的——思念得偿,都叫安澄哽咽得停不下来。 可是——她心底却随之涌起刻骨的恐惧。 再这样下去,哪怕多一秒钟,她也可能就在今晚就彻底失守了! 她低声尖叫,奋力踢腿。 她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被他压住了便动弹不得的小个子。现在的她手长脚长,腰也有力,所以竟然真的成功将他蹬到了一边去! 他跪起身来,两眼的饥饿,狂鸷地凝视她。 “……为什么?” . 她赶紧向后退去,手忙脚乱地将凌乱的衣裳收拾起来,挡住早已失守的上下各处。 垂下头,拉过被子再多加一层保障。深吸口气,抬头迎上他的眼睛:“……我说过了,我是你弟弟的女朋友!我跟他,都是认真的!” 他眯眼凝注她:“你撒谎。” 她身子的反应,他再谙熟不过。她们全都向他臣服,全都迎接着他的劫掠……他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狂妄!”她攥紧被角,浑身簌簌发抖。 该怎么说服他?天啊,该怎么能让他相信? 从小到大她都说不过他,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她又该怎么样能……骗过他去? 她别开头,避开他的目光,深深吸气:“……难道你不觉得,他比你更懂得如何让我开心么?” . 空气忽然一静。 他缓缓说:“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也是如此!”她转回头来瞪着他:“从小到大,我跟你有哪一次见面不吵架,有哪一次你不是非要赢过我去才甘心?可是汤燕七不一样,他懂得哄我开心,他更知道让着我、体谅我,他最会逗我笑!” 她眨眼,眨掉难过:“你们两个,相同的出身,七八分相像的容貌。你们两个之间的那两三分的差别只在个性上。” “如果换了你是我,你是会选那个从小把你欺负到大的人,还是最会逗你开心的那个人?” 他眯起眼来。 她努力地笑:“所以,我当然选他!” 其实曾经感谢过上苍,感谢这世上有汤燕卿这么个人。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当年的她在他不告而别之时,该用什么借口来挡住楚闲的追求;而如今又该用什么借口来,拦住他。 “我喜欢汤燕七,”她闭上眼,认真地攥起拳:“我是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 155、只谈工作不行么?(2更) 155、只谈工作不行么?(2更) 从这个晚上开始,汤燕卿觉得自己病了,连续几天控制不住地迭声打喷嚏,鼻头和脸都红红的,像是感冒发烧了似的。 他认真给自己量了个体温,还吃了两片伤风药,每天晚上抱着笔电乖乖天一黑就钻被窝,盖两层暖被等着汗珠儿盖满额头。 可是,还是喷嚏不断。 他无奈,只好打电话给杜松林。 从小到大,他们全家人的健康都是杜松林照顾的。 杜松林仔细询问了他这几天都干了什么,他乖乖地一五一十都回答了,连平均每天上了几趟厕所都如实汇报。 杜松林也没听出他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便做出个推断,以为他是对外界环境过敏了。 汤燕卿便也乖乖地接受了:“反正我除了打喷嚏、耳朵热,也没其他的不舒服。谢谢您了,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 汤燕卿刚想挂电话,不想杜松林静默了一下忽然问:“燕卿,你跟澄澄,好么?” . 还是问起来了。 汤燕卿不敢怠慢,小心地盘桓了一下,决定先避重就轻:“我们?很好啊。怎么了杜伯伯,难不成澄跟你打我小报告了?” “不是,”杜松林皱了皱眉:“只是,忍不住关心。” 该怎么说呢,他终究也是当医师的人,况且他有当父亲的直觉,他总是很诧异女儿再度向他声称说跟燕卿这孩子在一起了。 这两个孩子的气质,明明一点都不搭。 可是既然女儿这样宣称,况且爱情原本就是这世上最难理喻的事……所以说不定两个性子不搭的孩子,反倒会因为差异而互相吸引呢? “哦,”汤燕卿转了转眼珠:“杜伯伯放心,我们很好啊。” 燕卿这孩子的回答也算滴水不漏,听不出什么来。杜松林没有因为这回答就放下心来,反倒莫名地更担心。 “燕卿,其实跟你交往的话,澄澄当年也说过。可是毕竟你们当年还都是小孩子,杜伯伯只当是小孩儿家的过家家,也并未当真。可是现在不同了,她22岁,你也19岁了,都已经成年,再不是小孩子。” 汤燕卿缓缓微笑:“杜伯伯是担心我会惹澄澄伤心么?” 他从小的性子就是爱玩爱闹,加上朋友多,到了这个年纪也难免偶尔跟朋友一起去夜店逛逛。这样的性子,放在东方女孩儿的父亲眼里,就都放不下心的,他理解。 “杜伯伯我发誓我不会的,我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么,就算再爱玩,可是从小到大可是除了澄之外,再没有别的公开交往的女朋友啦!” 汤燕卿的话,杜松林是相信的。 这孩子从出生就是在他眼皮底下的,情分上跟自己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他看得出这孩子虽然性子玩闹,可是在正经事上都是认真的。 杜松林便轻轻松了一口气:“燕卿对不起,杜伯伯有些太紧张了。” “我懂,”汤燕卿笃定地笑:“我会跟澄好好的,一定不会欺负她,您放心。” 可不,跟安澄在一起从来都是他受欺负的好不好?杜伯伯还将安澄看成是小孩子,可是其实她从来都是BIG-GIRL好不好~ . 周末汤燕卿又跟安澄常规约会。可是说是约会,事实上汤燕卿只是人肉布景板,安澄坐在快餐店里,头不抬眼不睁地只研究她的调查对象,根本无暇分神搭理他。 汤燕卿连喝了三大杯可乐之后,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伸手从安澄手里抽走一张照片也跟着看。 安澄吓了一跳,扬手拍他爪子:“小P孩儿,别耽误我正经事。要不要再给你买一杯可乐,更大杯的?” 汤燕卿呲了呲牙:“顺便再安一根导尿管。” 安澄这才忍不住乐了,点点他眼前的空可乐杯,忽然歪头说:“你们汤家人果然没白姓‘汤’。” “噗……”汤燕卿险些笑喷:“所以我们都能喝汤汤水水呗?” 安澄耸了耸肩:“还都比较能耐受咖啡因。” “哦?”这句话汤燕卿没听懂。 安澄却忽然轻叹了口气,避重就轻地说:“一杯可乐含有的咖啡因,相当于同等体积咖啡的三分之二。” 好在汤燕卿的兴趣点都被吸引到照片上去了,便也随便点了个头,兴冲冲指着照片问:“你拍的?” 安澄哼了一声。 汤燕卿觉得好玩:“俯拍,视角应该在十几米的高度上。你是站在哪拍的?” 此时的汤燕卿已经显露出刑侦天赋,私下里也跟安澄讲过在网上跟一群推理高手玩儿推理游戏的事儿,于是此时看他眼睛一发贼光,安澄就知道该防备着了。 安澄劈手去抢照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将照片后仰举起来,叫安澄隔着桌子够不着。 安澄白他一眼,只好答:“楼外的消防梯上。” 他夸张地张大嘴:“女蜘蛛侠?” 安澄摊开手:“告诉完你了,还我。” 汤燕卿笑嘻嘻凑上来:“一看照片里的人就不是好人,一个个贼头鼠目,走路还防备着前后左右……你一个女孩子跟踪太危险,不如带我一起玩儿吧?” 安澄眨眨眼,妩媚一笑:“好啊。先交给你一个,你盯着这个……” 汤燕卿没想到安澄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便开开心心将照片递过来,等着安澄给他分派活儿。没想到照片刚送到安澄手边,安澄猛地用力,一把将照片抽回去,随即塞回她自己口袋里,拍拍起身:“小P孩儿,边儿玩儿去!” “你骗我……”汤燕卿做抓心挠肝状。 安澄起身,拍了张钞票在桌上:“本周约会结束。” 却还是走过来,捉起他衣领:“不过还是要警告你,别跟别的女孩儿勾三搭四。姐我现在还是你正牌女朋友呢,敢给我戴绿帽,我饶不了你。” 汤燕卿牌桌大叫:“哎,这是男人的台词,你怎么又抢我的词儿?” . 连续多日的跟踪调查,安澄却依旧无法确定这些人里哪个才有可能是杀死鲁德、嫁祸给琳达的真凶。这让她有些泄气。 海伦那边催得还急,几乎每天都要问问她的进展,她都无颜以对。 周日晚上她又自愿加班,到办公室再度将所有目标的照片和资料打印出来,贴在玻璃板上,寻找灵感。 她在照片和文字档案之间画上各种颜色的线条,线条交叉纵横,渐渐织成一张网。她直觉那张网里正有什么东西在向她招手,可是她站在网前,却少了一点点洞悉的能力。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背后有人在凝视。 她深吸口气,转头望过去。 茶水间门口,一身银色西装的汤燕犀,两手叉在裤袋里,鼻梁上银框的眼镜完美遮住了他真实的目光。 上次大吵后,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过他。 她自己是小心避开任何与他交集的可能,而他也是有自己的案子要忙。律师这个行当,只要你想有的忙,那就24小时都能不停下来。鲨鱼里有20多名主办律师,她来了两个多月,有的还只闻其名,压根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周日未经批准自行加班,没有薪水领。”他淡漠扬声。 她咬了咬唇:“我也没想过要领,汤律师多虑了。” 整个26楼都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线在空气中相撞,然后环绕在一起。 他淡漠的话听起来也有些惊心动魄,而她的反驳也显得那么掷地有声。 他的淡漠看起来更沉稳,而她则有一点点像是准备好要吵架了。 她皱眉,赶紧收回目光,努力凝注于眼前的玻璃板。 他也没说话,兀自走进茶水间去。打了一杯1+2咖啡后走出来,却从容地向她走了过来。 立在她身后,大约三步的距离。从她面前玻璃板的反光里,能看见他们两个人朦胧的身影。 她的心又提起来,莫名想起曾经在绿藤高中的过往……那天学校宣布寄宿计划,她和他也这样地一前一后站在布告板前看海报。 还有,汤燕卿“约会”的时候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老哥又整整一个礼拜不搭理我了。” 她深吸口气,冷冷说:“不好意思汤律师,我思考的时候不习惯被人打扰。” 156、求你,帮我~(1更) 156、求你,帮我~(1更) “谁不是呢?”他淡淡瞟来。 “虽然生长在热闹的大家族里,可是我天生却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学不会燕卿的嬉笑打闹,也不懂如何讨人欢心。” 他声线里满是淡漠,疏离,却叫她的心忍不住地一颤。 他且好像未曾发觉,依旧淡漠说着自己的话:“我也喜欢静静一个人呆着,不受人打扰,每天放学回家既钻进自己的房间里,与那些书本为伴。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没义务向别人交待;别人的笑和闹,也同样与我无关。” “我的房间,这么多年来未经我允许,没人敢随便闯进来。” 他骨子里的傲然和清冷,一展无遗。又是她当年曾经刚刚回到绿藤高中,重逢的那样。 . 安澄真忍不住想冷笑:“汤律师既然也是如此,为何不留在27楼专用的办公室里?那么独立的空间,有足够的安静,而且汤律师也有足够的权威让人不敢打扰。” “又何必,”她咬了咬牙:“要下到26楼来,打断我的思考?” 他将目光缓缓调到她后脑上,盯着她那颗顽固的头。 “可是谁让这个案子是由我负责,而你也是这个组的成员,必须听命于我。为了工作,我也不能忽视任何一个成员的存在。” 安澄咬牙,却无法反驳。 “况且听说,你这面的进度,拖了全组的后腿。”他顿了一下,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安澄登时头皮都炸了,想替自己辩解,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她霍地回头,认真向他躬了躬身:“汤律师责问得对……是我自己这边没做好。” 案子什么时候开庭是法官说了算,所以留给律师们的时间都是悬在脖子上的刀,在开庭前还找不到足够的证据的话,上庭又该用什么来替当事人辩护? 她深深吸气,只觉自己好无能:“这一个礼拜来,我每一天都在调查。只是……却直到今天也没办法给海伦一个答案。对不起汤律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不会放弃!” “可是我建议你还是放弃吧。”他却冷冷给出这样的回复:“已经给过了你机会,是你没能做到。我已经没更多的时间留给你去尝试……我需要证据为琳达脱罪,你再试下去,琳达就要被判有罪了。” 她咬住唇,眼泪一下子冲满眼眶。 “汤律师我不想放弃!请求你,能不能……再给我哪怕一点点的时间?我答应过要帮琳达,我不能就这么什么都没做到!” 隔着银框眼镜,他的目光被挡在一片反光背后。他默不作声地凝视她几分钟,然后淡漠地问:“如果再给你一天时间,你打算怎么做?还有,你能最终带给我什么?” 安澄心下那团刚熄灭的火呼啦又燃烧起来,她急切地想要向他证明自己。 “我……会一直跟着他们,非挖到证据不可!” 他却笑了,有些清冷,听着似乎还终究是裹了丝奚落:“一直跟着?你的目标前后有十几个人,你一个人两只眼,你一天时间能跟住几个人?” “况且,谁说就算你能一整天都跟住了,就一定能挖到你想要的证据?给了你一个礼拜都毫无所获,一天怎么就够了?” 他顿了下,抬眼掠向她:“你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 安澄大受打击,更忍不住委屈。 “可是汤律师你曾经还分明夸过我狡黠!” 她用模糊的时间,从安保嘴里套出的这些人,他是说过她办得好的呀! “此一时,彼一时。” 他淡漠垂下头,声音里裹着阴魂不散的疏离。 她又如何听不懂!彼时他们正是面酣耳热之际,她在他眼里自然就什么都是好的,所以他才夸赞她,是不是? 可是此时,冷战大幕已经徐徐降下,他看她便自然什么都不顺眼,于是即便同样一件事现在也成了他打击她的口实! 她有太多的不甘,有太多的委屈……可是想及琳达,却都忍了。 那晚,惊慌失措的琳达冲上26楼来,冲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绝望无助地尖叫。当终于看见她从茶水间出去,便一把死死攥紧了她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捉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晚琳达张着大大空茫的眼,无助地落泪,说她是受人控制才做那种生意的女人,她跟客人有了孩子,而那个孩子就在鲁德那一伙人的手里……如果没人能替她脱罪,鲁德的同伙就会认定是她杀了鲁德,那他们就会将她的孩子卖掉。 琳达瘫坐在她眼前,眼泪哭干了便绝望地干嚎,说她的孩子在鲁德他们手里啊,就算是为了孩子,她又怎么会杀死鲁德?是有人杀了鲁德还陷害于她,她绝对不可以被定罪,甚至不可以留下案底……否则她就会被遣返,就再也没有资格留下来陪在孩子的身边。 琳达说,孩子出生在M国,天然拥有M国国籍,可是她没有啊。她必须留下来,她不想跟孩子分开。 那晚她陪着琳达一起落泪,然后抹一把眼泪就冲上27楼去。 没错,还有那么多律师,可是她却还是向汤燕犀的办公室冲去……她想帮琳达,她将那么殷切的希望只能放心托付给这个人啊。 这么一想,她又险些掉下眼泪来。 可是她没忘,那晚他就曾经警告过她,当律师首先不能陪着当事人一起哭。 她急忙别开头去,将眼泪吞回去。再转回头来,已是重新恢复了冷静。 “汤律师……我想帮琳达。所以,请你指教。” . 她的神色,无论是不甘、委屈,还是后来的自责、失望,全都印在了他眼底。 他小心藏住自己的情绪,依旧挂了一脸的淡漠:“真的不肯放弃么?” “其实如果你放弃,没人会笑话你。毕竟你还只是个法学院在读生。对你而言最简单的就是,自己去找海伦,告诉她你退出这个案子。” “我不!”她紧咬着唇,两眼灼灼地盯紧他:“我知道我笨,可是我想帮琳达。就算汤律师警告过我不能在案子里掺入个人感情,可是——还是等下次吧,这次我已经动了感情,我答应了她,我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她眼底水光一转,她攥紧手指说:“汤律师,求你,帮我。” . 他深深凝视她,继而缓缓摇了摇头:“我找不到理由,帮你。” 她闭上眼:“汤律师怎么才肯答应呢?我知道汤律师最喜欢谈条件,做交易,那汤律师先开出自己的条件吧。” 汤燕犀垂下眼帘,目光滑下她的下颌:“我想要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两耳旁嗡嗡地轰鸣,安澄眼前又是琳达那张绝望而无助的脸。 “汤律师想要我的臣服,是么?”安澄紧紧攥住手指,控制着不让自己在他眼前颤抖。 她走向他,在他面前仰起头:“好,成交。琳达当庭被宣告无罪那天,我……会奉上汤律师你想要的。” 隔着眼镜,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却还是听见他呼吸的微微一重。 他向她垂下头来:“整夜?” 她绝望地闭上眼:“……整夜。” . 这个晚上,他叫她带着他去挨个拜访了那些目标人物。 前后共有十几人之多,可是安澄却能每一个都能说出他们的名字或者绰号,而且了解他们晚上通常出没的地点。 “短短一个礼拜,你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 下车前,他忽然对她这样说。 车窗外浓茶色的灯光照进来,安澄不知自己该是什么样的情绪反应。 只能狠狠咬一下指节:“又是此一时,彼一时,哦?” 他竟然轻笑,回头凝视她一眼:“嗯,就是此一时,彼一时。” 此时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条件,拿到了她的许诺,所以他又高兴了起来,就又对她不吝赞美喽? 她抓过自己的包包,也想跟着他一起下车。他却伸手按住她:“你等在车里,我自己去。” 他这么不信任她么? “汤律师,我不至于坏了你的事!”她有点急。 他的目光却又阴沉下来:“别太高估自己。别忘了,我现在就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 他抬抬腕表:“这个时间我本来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准备辩护方案,至少也可以约会个美女吃个轻松的晚饭。” --- 157、只为相思瘦(2更) 157、只为相思瘦(2更) 【只为,相思,受。】 - 她一口气梗住,瞪着他的目光里,忍不住含了两苗子火。 他满意地笑了,拍了拍她的手:“等我回来。” . 今晚是个阴天,阴云遮蔽了星月。 初冬了,天头闹了好些天,预兆着初雪。 安澄坐在出租车里,紧紧盯着汤燕犀去的那间酒吧,手指下意识抠着书包带。 她有点紧张。 正如豪斯酒店后面那条街就是鱼龙混杂,所以琳达才会选择在豪斯酒店里做那种生意,而她的客人就有鲁德这样的帮派成员。所以她得到的那些目标人物,也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 这里头有跟鲁德一样身份的帮派人员,也有给琳达那样的女人拉生意的皮`条客,当然也有去寻欢作乐的客人。 与那些人相比,汤燕犀真是太文雅,小身板太薄了。一想到他单独进酒吧去面对那样的人,一旦一言不合可怎么办…… 她自己还好说,总归是个女人。女人跟男人就是好办事,可是现在却是两个男人……说不定在对付那样的男人方面,他还不如她有手腕呢。 她紧张得浑身都觉得冷,牙齿磕碰的声音都惊动了出租车司机。 是他说出来要坐出租车,不开自己的车的。她知道这也是他缜密之处。可是出租车没有自己的车子那么自由,出租车司机虽然嘘寒问暖了,可是并没有肯为她开暖气。 她便安慰自己说,其实不是真的冷,只是紧张会造成心脏和血管的倏然收缩,这样四肢就缺少了血流带来的热量,才会觉得冷。不是外部气温低了。 她在车里也不知道这样紧张了有多久,忽然酒吧的大门一开,他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她的呼吸和心跳,干脆就停在这一刻了。 她抓住司机的椅子靠背,耸起身在看向前方。仿佛想要眼睛穿透夜色,看清他是否一身完好。 直到他大步走过来,开门带了一片寒气进来,她才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上下打量。 “怎么了?”他诧异,凝眸看她。 她用力摇头,却说不出话。 是出租车司机帮着搭腔:“这位姑娘好像……很紧张你。” 安澄惊了,忙缩回手呆呆望向司机。他则长眉倏然一挑,随即露出浅笑。 没多说话,只并肩坐好。 司机发动车子,他的手无声伸过来,勾住了她的手。 . 她尴尬不堪,想要避开。可是他哪里肯放,索性一根一根全都勾住,然后将她五根手指都裹进掌心里去,握紧了。 他的温暖透过掌心和指尖,向她汩汩涌来。 她心慌意乱,不敢贸然说话;他便也同样保持沉默,任凭出租车将他带到了下一个地址。 就这样,十几个人,十几个地点,他都独自一个人前去。 她不知道他见了那些人说过什么,得到了什么结果,她只知道他其实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并不太长。 由此判断,他或者是速战速决,拥有极高的手腕,快速得到对方的信任,获得了想要的结果;要不就是,早早放弃。 . 出租车到了一个不当不正的地方,距离鲨鱼和她住处都几棍子打不着的地点,他忽然就叫司机停车。 两人下车,冷风又大了,张开大口便咬住两人。安澄冷得抱紧自己,站在路边瞪着汤燕犀,有点无语。 “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在这里也不容易等到车。” 他却仰头看向夜色和阴云共同占据的天空,微微歪头,一直目送着出租车离开。 她缓了口气:“……可真谨慎。” 是为了避免出租车知道他们的去处,所以需要中途换车吧? 出租车彻底没了踪影,他却还打了个电话。她听见他是打给出租车公司,点名要叫车牌号是某某的车子去接。而那车牌号讶然就是方才那辆。 她只能瞠目结舌,外加对他的谨慎一点点的无语。 忙完了这些事,他才歪头看她。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嗤,这样的天气才后悔身上脂肪太少了么?那为什么,不吃胖些。” 安澄挫着手臂惊讶望他。 他的意思是,问她曾经分别的那四年里,为什么只长个子没长肉了么? 这样一想就有些脸红,她赶紧偏过脸去。 真是,女人都想瘦,可是不想被人说“没肉”不是! “你又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跟电线杆似的?”她点了点脚尖,将球狠打回去。 其实……还是有一点违心的。他虽然还是又高又瘦,可是其实,还是很有肉。该有的地方都有,饱满度都超级棒,咳咳。 “嗤……”他竟笑了,然后褪下身上的风衣,伸手裹在她身上:“有一句话没听说过么:只为相思瘦。” 她挣了一下,可是他的手臂是借着风衣将她环住的状态,她一挣反倒好像在他怀抱里扭动……她只好忍了,红着脸哼唧了声“谢了,詹偷曼。” 说了这些,忽然就无话可说了。她歪了头尽量朝远离他的那个方向看,嘴里还在嘀咕:“出租车的生意都这么好么?怎么还不来辆车?” 他则不慌不忙,不四处张望,也不打手机给出租车公司。只是好整以暇,仿佛在静候着什么。 终于,远处有一辆出租车的顶灯亮堂堂穿越黑暗过来,安澄兴奋地跳下马路牙子去,恨不能直接冲到马路中间去拦车。 他却依旧不急不慌,安澄拦住了车回头急着叫他。他依旧长身鹤立,在夜色里凝视着她,目光灼灼。 “哎你这个人……”安澄真是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她这样心里灼烧的一刻,忽然有星星点点的凉意钻进了她的脖领,落在了她脖子上。 她一愣,猛地抬头仰望天空。 “天,下雪了!” 她扶着车门惊讶地转向他,这才看见他慵懒地依旧立在马路牙子上,微笑。 . 一股子顿悟,倏地击中了安澄。 她有一点点不敢确定,看他,再看他。直到看见他微微点头,目光中仿佛流露出那么一点子羞赧。 她心下哗啦一亮,却赶紧扭回头去。 他叫她在这个时间下车,在这个时间傻傻站在路边,不是只为了换车,也不是只为了等车…… 他是让她,不要错过这一场初雪。 这害羞的雪沫子,极小,仿佛还没确定好是否在这个时间光临人间,所以可能随时就停了;甚至,轻忽到被这大风一吹就散了。所以如果不是恰好在这个时间立在户外,也许就会错过了。 她手指紧紧扣住出租车门,不敢再回头,只能深吸一口气,便先钻进了车子里去。 对不起…… . 终于回到住处外,她僵起了脸:“时间很晚了,就不邀请汤律师小坐了。” 他耸肩:“原来你也是此一时,彼一时。” 她咬咬牙:“汤律师好像忘了今晚是跟我一起工作的。今晚跟那些人都说过什么,得到了什么结果,好歹也该告诉我了。明天周一,我还要给海伦一个交待。” 他哼了一声:“说来话长,不适合站在路边聊。” 她攥拳:“我说了,不行!” 就知道他是故意藏着掖着呢,到时候作为谈判筹码,逼她答应他又进她的小屋。 初雪早停了,果然只有几分钟,轻快得好像从未真正来过。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她拍的照片来,伸手在上面点了两个人:“他们两个会作为目击证人出庭作证。明天你就这样告诉海伦。还有,你要为他们做出庭作证的演练,一个字一个字教会他们该怎么说;包括神态、语气、肢体动作,都要一丝不落。” 安澄张了张嘴:“可是……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案发那天出现在酒店的啊!” 他目光幽深:“安保记错了。他们就是那天出现在酒店的。” 倒也有这个可能…… 安澄随即又说:“还有证人出庭演练什么的,我也没有经验。”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将这件‘小事’也交给海伦,或者兰斯?”他眯眼看过来,目光与夜色一起吞噬着她。 她咬牙:“可是你确定我行?我要是搞砸了,你不会失望?” 他哼了一声:“你没上庭做过证,可是你学过舞台表演。台词的功夫,还有演技,你比他们都专业。” 他吸了口气向前跨了一步,垂首在她耳边:“……该死的,你那晚不是跟安保演过一场好戏?作为观众,我都被你深深、深深地,打动过了。” 158、你是找死!(1更) 158、你是找死!(1更) 周一安澄按着汤燕犀教的,将那两个目击证人的资料放在海伦桌上。 海伦捉着笔,艳丽动人的眸子严肃地审视着安澄的脸。 “至少到昨天为止,你还告诉我没有眉目。怎么才过了一天,你就这么笃定地拿出两个目击证人给我了?” 安澄小心地吸一口气:“其实前面……也不能说全无眉目。只是我在胜券在握之前,不想提前冒言,以免出现突发情况。昨晚是跟他们两个人又确认过了,这才在今天确定地呈报给你。” “是你自己做到的,不是有人帮你?”海伦自然不是那么好骗的。 安澄没急着辩解,只是静静微笑,望回去。几分钟后才勾了勾唇:“对于案子来说,只要拿到这目击证人就是有利于案子。至于是我独立得到的,还是有人帮我,实际上根本就不重要,不是么?” “你什么意思?”海伦挑眉。 安澄淡淡笑笑:“警方查案子都需要有自己的线人,其实咱们律所调查取证也一样。所以……就算我有线人帮我,难道也要向海伦你报告么?” 海伦咬了咬唇,忍住不快。垂首看那两个目击证人的资料:“都不是太好的人选,帮派气质太重。上了庭非但不会帮不到我们,反而会让陪审团先产生成见。” 安澄深吸口气:“你放心,我会给他们做作证演练,而且无论从衣着还是谈吐,我都会亲自训练他们。” 海伦丢了手上的笔,瞪着安澄。 安澄一笑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了的话,我先出去做事了。” 转身走出海伦办公室,忍不住举了举拳:“Yes!” . 安澄这样小小的一幕,却还是被兰斯看见了。安澄回26楼喝咖啡,刚走进茶水间,兰斯后脚就跟进来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 安澄小心提一口气:“没事啊。” 也许人这一辈子无论在何处修行,都会遇见一道坎儿。兰斯就是她在鲨鱼的坎儿,挡在门上。躲不过,除非就这么从鲨鱼逃了;否则如果想要真迈进鲨鱼的大门,就非得从这个坎儿上迈过去不可。 安澄还是决定,就当他是修行里的考验了。如果连兰斯都迈不过去,那将来正式踏进这个圈子还怎么活? “没事才怪,”兰斯凑过来,一脸的“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那你说。”安澄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学着与他虚与委蛇。 其实从前还是胆小,所以本`能总是背对着他,殊不知背对着他反倒给他创造了条件。而此时这样勇敢地转过身去面对他,他当着她的面,倒不敢轻易就贴上来了。 人的目光都有压力,与人当面作恶也需要勇气。 她想起汤燕犀说过的:“被狗撵,最愚蠢的就是转身就跑。在狗看来,你给它背影就是默认自己已经成为它的猎物,它当然紧追不放。” 嗯哼,在M国,说人是狗不算爆粗。 . 兰斯果然愣了愣,不过也是此中老手,于是依旧能黏糊糊地乐:“说就说。我那么关注你,你在鲨鱼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这话听得安澄很不舒服,不过这时候甩脸子于事无补,她更想知道他究竟都知道了她什么。 “我听着呢。”她眨眼勾着他说。 兰斯啜了口咖啡:“你刚才去海伦办公室,你出来开心得握拳,玻璃墙里的海伦却一脸不快。嗯哼,你们女人的把戏,一定是你终于在她面前扳回局面。” 安澄咯咯一笑,伸手拍了拍兰斯肩膀,顺便将他向后又推远些:“知道了还问我。” 兰斯耸肩:“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当初在会上是我只提了监控,没想到你还真从监控之外找到了目击证人。” “我也很庆幸。” 安澄是由衷这样想。她在会上提出的只是一个可能,可是要证明“可能”是“事实”,这中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况且这次如果没有汤燕犀,她是真的做不到。 又想到了汤燕犀……安澄歪歪头,急忙甩掉这个念头,只问兰斯:“接下来我要做证人出庭演练……只是,咱们所每次上庭前都是这么做么?” 证人出庭作证,难道不是按照法律约定,以及对神的誓言,是承诺一定是真实的么?为什么还要“演”? . “嗤……”兰斯笑了,淡淡耸了耸肩:“陪审团是英美法系的一大创举,可是却也从诞生之日起就被诟病。陪审团代表民~意,决定判决;可是事实上12个人怎么就能代表得了民~意了?可是从人类司法制度上,还找不到比陪审团更好的制度,所以只能将这个制度继续沿用至今。” 他歪歪头:“Yancy说过,法庭就是一个舞台,律师和证人都是演员,法官和陪审团是需要取悦的观众。谁能博得法官和陪审团喜欢、同情的,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是无论法官还是陪审团,都是凡人,他们有自己第一眼的喜恶,也有性格里不同旁人的倾向,所以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同情,只有将自己包装成他们喜欢的模样,上法庭拼演技。” 安澄也只能悄然叹了口气:“那鲨鱼和Yancy、海伦的辩护风格呢?我总得让证人跟他们走相同的路数才行。” “这该怎么说呢?”兰斯想了想:“什么是好演员?那一定是并不脸谱化。也就是说鲨鱼奉行的规则是上庭千变万化,不拘于什么风格,只要能帮到当事人,只要能赢,那就不拘一格、不择手段。” 安澄垂下头去:“上次哈尼公司的案子……Yancy用了什么策略,竟真的能逼得哈尼这样的大公司达成庭外和解,赔了百万刀的钱?” 安澄瞟了兰斯一眼:“哈尼是大公司,拥有强大的律师团队。而咱们鲨鱼是小律所,哈尼本可以不达成庭外和解,可以上庭的,到时候他们强大的律师团队未必就没有胜算。所以我想,Yancy应该是另辟蹊径才达到目的的。” 兰斯笑了,灰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可是却没急着夸赞战绩。 安澄不慌不忙继续说:“我研究过相关的判例,其实形势对我们未必有利。肥胖者状告食品公司的案例已经不少,人们从最初的同情和共鸣,也渐渐开始怀疑起原告和律师的动机……纯粹求财,显然渐渐成为人们不那么欣赏的诉讼理由。” 兰斯这才点点头:“那个案子达成庭外和解,媒体没机会关注太多,律所里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不过看样子你却不同,私下里反而是用过很多功夫。” 安澄耸耸肩:“我进鲨鱼,第一个案子是马桶圈儿,第二个案子就是哈尼,我怎么可能不做足功课呢?” 兰斯低低笑了:“尽你所能猜猜看,Yancy能找到一个什么诉讼请求,既为律所赚到大笔的钱,还能迫使哈尼公司强大的律师团屈服,而且即便真的闹上法庭也能不让陪审团讨厌?” 安澄指尖绕着杯沿儿转过:“难道不是用的最简单的那个:甜食导致肥胖?” “你说呢?”兰斯眨眼。 安澄霍地一点头:“是我错了。如果用最常规这个理由,那么咱们就没胜算。现在食品公司推动那么多科研机构展开研究,发表论文,说甜食跟肥胖症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他们的努力没白费,他们可以推出大把的专家证人来当庭驳斥。” 安澄咬着唇,抬眼娇怯地瞟着兰斯:“兰斯……你告诉我吧,我脑壳都快想破了。” 兰斯极为受用,大笑着又向前凑了凑:“……Yancy用了公益的理由。” “公益?”安澄大感意外。 打这种官司不就是为了敲一笔钱么,跟公益神马关系? 兰斯轻叹一声:“就连我也不能不服,他是鬼才——他的诉讼目标不是钱,他是呼吁法庭判食品公司跟烟草一样,也在外包装明显位置标注‘甜食可能有害健康’……” “天!”安澄也不得不捂住嘴,压住低呼。 太狠了,汤燕犀这一并不涉及钱的公益诉求,是真的能活活掐死食品公司的啊!食品公司的甜食主要的消费人群是小孩子,试想哪个家长看到这样的警示,还会冒着让孩子健康受损的风险,给孩子买这家的甜食呢? 兰斯耸耸肩:“总之一句话,鲨鱼的精神就是:要赢,出其不意,不择手段。” . 监狱。 铁门哗啦打开,汤燕犀独自一个人走进来。 琳达仿佛被铁门的声音吓了一跳,霍地抬头望过来,然后却下意识望向汤燕犀身后去。 汤燕犀向警卫点点头。警卫重新锁上大门,离开。 汤燕犀这才坐下来,隔着桌子,目光清冷的凝着琳达,缓缓说:“今天,只我一个人来。” 琳达张了张嘴,又佝偻回去,低垂下头。发丝从两边垂下来,遮盖了她的眉眼和大半张脸。 “要上庭了,我想听听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琳达惊了一下,连忙摇头。只沙哑地说了声:“我相信你的,汤律师。” “嗤……”他却没有因此自豪,神色反倒更加清冷,连笑都是没有温度的。 “既然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了,我就说几句我想跟你说的。” 他微微停顿,琳达却紧张得肩头微微一颤。 “杀了人自然要找律师辩护,这是天经地义。”他的语气平淡而清冷,毫无感情:“可是从案发的豪斯酒店到我鲨鱼之间,刨除独立执业的小律所之外,沿途至少还有两家律所。那两间律所无论是规模还是名气,都远远在我鲨鱼之上。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完全可以就近走进那两家律所,又何必舍近求远非要到鲨鱼来呢?” 琳达身子猛地一震,接下来就更深地垂下头去,发丝簌簌抖动,连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别对我说什么慕名而来,或者任何奉承我本人或者律所的话。你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在撒谎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琳达已经浑身抖如秋叶。 “既然你敢来,你就是确定自己有办法让鲨鱼接下这个案子。你是有把握用这个案子来试探我的底限,你自以为能骗过我……而你真的做到了,你利用了我律所实习生的同情心,让她帮你找到了我。嗯哼,真是恭喜你。” 汤燕犀眸子一再眯紧:“只是你怎么敢忘了,当年我警告过你,从我的视野消失,永远别再回来……如果你敢违反,我不会饶了你。可是你非但没有遵守诺言,这次还故意出现在你我面前!” “琳达,你找死!” . 他的寒声,音量本不高,却掷地有声,回声森冷在这同样森冷的监狱里回荡。琳达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仰起头来一脸的绝望。 “求求你救我……” “汤律师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更不是试探你的底限,我是真的走投无路。因为只有你才能救得了我,才能救得了,我可怜的孩子啊……” 159、只要你对我认真一次(2更) 159、只要你对我认真一次(2更) 会议室,安澄使劲拍拍手:“两位亲,麻烦你们专业点,行么?” 两个目击证人,一个老墨,叫皮露露,皮`条客;一个金发白人的彩票暴发户,职业是中学数学老师,叫汉斯。 皮肤黧红、身材圆而且壮的皮露露一脸的不耐烦:“专业?我的职业又不是这个,我怎么专业?” “哦,你是皮`条客。”安澄无奈白他。 他立即拍桌子:“我是经纪人!经纪人,律师小姐你懂么?我手里的姑娘们,都是我给她们挑客人,带生意回来的!” 安澄挠头:“行行,掮客先生。我不是不尊重你的职业,我只是拜托你作证也要拿出个作证的态度来,别这么事不关己地背台词,否则法官和陪审团肯信你才怪!” 皮露露翻翻眼皮:“我从小到大背书都是这么背的。” 安澄真被这个“泼皮”给打败了,坐下忍着没把手里的笔给掰了。 “可是皮先生呀,我没叫你背书啊。法庭不是你的课堂,法官和陪审团不是你的老师,所以不需要你死记硬背,你只需要把那晚见到的如实讲出来就好了。是要‘讲述’,不是‘背诵’,你get到了么?” 可是皮露露又翻了翻眼皮:“不用背的?那……抱歉,不会了。” . 安澄无奈,只好先将皮露露扔一边儿,又到汉斯面前来。 “汉斯老师你听见我说的了吧,他不是学生,我不叫他背书;你也一样,别照本宣科,行么?讲述,用诚意讲述你那晚所见。汉斯老师这么聪明,一定不难的哦。” 汉斯白,干瘦,一双蓝眼却闪着一点疯狂的光。他眼睛上下扫过安澄周身,拘谨地干笑:“……别对我这么多要求。我是个中学数学老师,我出来作证就会让我的学生和家长都知道我那晚是去买……肉。我已经牺牲很多了,你以为我能轻松说出那些话来么?” 安澄听得直挑眉,想了半天竟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可不,他这等于是上众人面前撕开自己面具,人家肯答应来给作证已经很了不起,怎么还能轻松自如? . 玻璃墙外,海伦带着兰斯走过。 安澄的焦急都挂在了脸上,海伦看见了便耸耸肩,回头瞟一眼兰斯:“如果你是法官和陪审团,你会肯相信这两个证人的话么?” 兰斯也蹙眉:“的确是有问题。不过他们如果能坐上证人席都是奇迹,看样子他们连演练都通不过,看样子Yancy一定会在开庭前把他们两个剔除出证人名单。” 海伦摇摇头:“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两个奇葩的证人。还那么得意地送到我面前来,以为我会夸奖她。拜托,她这两个证人还不如找不来,找来了反倒说不定会拖累了整个案子。” 兰斯耸耸肩:“我就说监控之外出现的证人都不可信,可是这姑娘也是个死心眼儿。就算念的是TOP16的法学院又怎么样呢,死心眼不知道转圜,在这个圈子里只会处处碰壁。” “你说的没错,”海伦回头瞟他一眼:“她的直觉不错,有些火花一现的点子可以用;可是她不懂曲折,干这行迟早吃亏。” 兰斯眯眼一笑:“需要有人帮她。” 海伦冷冷望来:“你想帮她?你可真闲。” 兰斯笑了笑:“你猜这两个证人的表现,让我想到什么?” 海伦微微一眯眼:“什么?” “假的,”兰斯咯咯一笑:“这姑娘还学会造假了。找不到目击证人,怕跟你交不了差,于是干脆‘创造’了两个假的出来。” 海伦脸色一变:“她敢做伪证?” 兰斯面上却变幻莫测:“不过这个路子倒符合Yancy的路数。就如哈尼案的原告,不就是Yancy嘱咐我从街上找来的么?嗯哼,‘从空空如也的帽子里拎出兔子来’一向是Yancy最爱的玩儿法。” . 27楼,汤燕犀的办公室。 他正在准备辩护词,忽然停手抬头,看向门口。 有个身影在门口徘徊,探头探脑,就差掩耳盗铃了。 “站住。” 门口,安澄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正转身想逃。 “进来。” 他将笔电扣上,站起身来。 安澄只能叹口气转身走进来,黯然地还正式敲了敲门:“汤律师,可以耽误你几分钟么?” 知道自己这都是多此一举,人家连笔电都扣上了。 “哦,”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说。” 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然有点冷,不过好在让她能觉得更自在些。 她深吸一口气:“那两个证人……” “怎么了?”他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卷上去,自在地歪头看她。 她深吸口气:“这两个证人很靠不住,我很担心他们会坏事。所以……” “所以你没自信了,想请求我从证人名单里剔除他们两个。”他稳稳接住她的话,平平淡淡说出她说不出口的话来。 安澄闭上眼:“是。” “你不但对他们没有信心,你对自己也同样没有信心。”他目光清凉掠来,直直落在她面上:“你是觉得即便有你提前帮他们演练,可是最终还是会无功而返。” “你更怕如果他们在法庭上没有做好,整个案子受了他们拖累的话,所有人就是将责任都怪在你头上。你是怕承担不起那份压力,所以你想放弃了。” 安澄鼻头酸了,只觉自己好像是个初中生,被教导主任指着鼻子批评。 “既然这样,就别当律师了。否则上庭连个证人都没有,都不知道你还能辩什么。” “教我!”安澄死死攥住手指,指甲尖儿都掐进掌心里去,却是终于豁出去了的抬起头来面对他:“汤律师求你,再教我一次!” ...... 他凝视着她,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连呼吸都停了。 她那倔强着,却肯低头的模样,实在是叫他无法不心动。 小东西,叫人恨死,却又没办法真正恨得起来。 他移开目光,轻哼了一声:“这又是什么,又一次主动来谈交易么?上一次的还没扯平,这就又要多开一张远期支票?” 他靠着桌沿儿坐下来,长腿微敞。 “可惜我这个人一向在乎的是现实的收益,不相信远期的许诺。” . 心底涌起奇怪的颤抖,一路攀上四肢,滑到指尖。 她深吸口气:“你想怎样?” 他两手拄在身侧桌面上,眯眼凝视她。喑哑地唤:“……过来。” 安澄走过去,眼前一片金星飞舞。她知道那是太紧张了,脑血管都在收缩,供氧不足所致。 站在他面前,她深深吸气:“可是……琳达的案子还没上庭,我不能现在就履行前面给你的承诺!” “万一,你输了呢?” “嗤……”他加了一点怪声,低声鄙夷:“这个案子,就算只为了咱们俩之间的赌局,我也赢定了!” 安澄紧张得不敢看他,轻轻闭上眼:“那,你现在要怎样?” 他的目光刺过来,像凌厉的剑光。 “跟汤燕七分手。” “我不!”她立即回声:“这个条件我不接受!” 他目光阴鸷下来:“真是顽固的结巴!” “我、我愿意!”她气急了,狠狠回瞪他。 她现在明明都不结巴了,可是他还时时刻刻说她是结巴,害得她都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劲儿地在他面前又结巴了! 他两手撑住桌面,也深吸了几口气:“明明是你来求我,所以条件应该我来定。可是你却这么不讲理,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我真不明白了,是你来求我呢,还是我在求着你呢,嗯?” 安澄两颊也轰地红了起来,使劲咬着唇:“……你、你别故意刁难我。提、提一个我能接受的,我、我就答应你。” 他摇摇头:“你说得简单,可是其实对我来说难度却很高。嗤,我想要的,你都不肯给;而你能给的,又都不是我期待的。” 原本还一肚子气和挫败,可是猝不及防地竟然就被他这样一句话说得酸了鼻尖。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汤律师,我从没想过要为难你,你就也别刁难我。其实咱们两个……都能放对方一马,就好了。” “放对方一马?”他尖诮地笑起来:“你指望我怎么放你一马呢?是……眼睁睁看着你去跟汤燕七交往,还是——撒谎说我不想要你?” . 安澄知道自己快要哭了。她死死忍着,大口大口吸气:“汤律师,对不起,我想今天其实我或许,不应该来麻烦你。汤律师忙吧,我先走了。” “敢走~” 他气,他急,可是……他知道不能在这样时候真的跟她针锋相对。 曾经的教训还不够么?他越是针锋相对,她也会被激出更大的勇气来,更梗着脖子跟他势不两立。 他不怕跟她吵,可是如今22岁的他,却不想真的伤到她的心。 他跟她是那么的相似,曾经看着彼此就像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相同的家庭境遇,相似的心路旅程,都叫他原本更懂她的疼。 可是她却没有他的幸运。他至少还有一大家子的人,有开明的祖父、有耐心的继母、有最善和稀泥的弟弟;还有叔叔婶婶、兄弟姐妹。可是她,什么都没有。 他有那么多人的陪伴,尚且不容易从那个心结里走出来,她就更难。越是骄傲的灵魂,就越不愿承认自己的痛,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伤。 他都懂。所以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爱她。 即便她对他这样冷,却因为他懂,所以他不怨她,反倒更疼惜她。 他缓了口气,轻哼了声:“回来。我教你。” . 安澄攥紧了拳,硬着头皮又转回身来。 站在他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却被他伸手拉过去,裹在两脚中间。 他凝视她,带着她不敢去辨认的疼惜。 “吻我。” 她张了张嘴。 “别告诉我这也不行,”他目光深浓,却带了一点点促狭:“反正从你回来,我们也已经吻过了无数次。如果连这个也不行,那我就不玩儿了。什么琳达的案子,让她去死吧。” “你这个人!”她无可奈何。 一闭眼一跺脚,就当烈士视死如归,她上前闭上眼向他吻上去。 他却竖起一根手指拦住,隔在两人唇间。沙哑地呼吸着,缓缓地说:“我要你真心实意,认真地吻我。” 他深吸一口气:“就像你……曾经那半年时,那样的吻我。” 她睁大眼睛,这么近地瞪住他。 有一股酸楚,从心底呼啦地涌起来,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那半年,她曾经……那么认真地吻过他。 那半年……她知道她已爱上他。 可是现在,又该如何用曾经的心境和动作? 他轻喘一声:“其实我是那么容易喂饱的孩子,只要你认真吻我一次,我就肯为你刀山火海,死也不辞。” 160、那半年,不敢回忆(1更) 160、那半年,不敢回忆(1更) 她的眼睛忽然一片模糊,眼前这间办公室,变得如水雾笼罩的山水。 这样近的距离,她不敢让他看见她的眼。她索性紧紧闭住双眼,伸手,托住了她的面颊。掌心贴着他面颊,细细摩挲。 他说过,喜欢她这样吻他。 他说想要的吻,不仅仅是唇齿的相依相偎,更是她这样向他敞开她自己,是她这样动情的投入。 . 他感受到了,低低叹息一声,箍紧了她的腰,将她带到身上。 曾经……她每一次主动吻他,他都会将她带到他身上,让她能更方便地居高临下,也让他能更好地支撑住她,不让她粘着地面,或者被他压疼。 她的唇印上去……曾经那半年的记忆,闸门也轰然地打开,挡都挡不住。 . 曾经的半年,他们俩啊,就像一对捉迷藏的小孩子。他从不提前说他什么时候,因为他自己也在繁重的课业和实习中,无法自主;而她也从不问他哪天回来,甚至忍着都不给他主动打电话。 谁让……他问都不问她,就自行占了位置。她要是再主动联系他……那不成了主动的邀请? 可是他们却就是能找到彼此,在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时间。 或者是在她周末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夜半才到。熟门熟路,手里又有钥匙,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进她房间,在她还在酣梦里,就——拥住了她。 在她根本来不及反抗的时候,就又……占了位置。 那时候两个初识情滋味的少男少女,眼睛里只有彼此,什么都顾不上。有时候根本杜松林还在家,他们两个就敢在二楼偷偷亲密,完全顾不上杜松林就在楼下。 那些夜晚……他终于偷偷将他的绮念实现,裹着她进淋浴间,重见她曾经沐浴的模样;还有……又在她枕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再学小水蛭一般地嘬住他。 少年的渴望热烈而绵长,每一次都将两人累到再也无法忍受为止。 可是他却总是夜半来,天未明就走。他长途跋涉,只是为了那短暂几个小时的相聚。回到东海岸之后,不眠不休也要将耽误了几个小时的课业再赶出来。 她忍不住心疼,推他不准再偷着回来。可是其实他也真的不是总回得来啊,平均总要两个星期才能拼命挤出这样的一点时间回来。 她的课业也同样紧张得要命。为了他曾经的嘱咐,说希望她也能考去他的学府,她恨不能疯了一样地用功。于是就更能体会他的辛苦,于是就每一次都认真地不准他再回来,还搬出自己功课紧张的理由…… 那时候总以为,未来还长。哪里知道其实他们甜蜜的时光,不过是那样短短的半年;而那半年里平均两周才有一次相聚,所以算起来一共也不到十次。 . 她呢,虽然从不问他归期,却开始不再抗拒汤家的邀约。或者是汤老爷子发话让爸带她去玩儿,或者是汤燕卿拽着她去玩儿。 反正,她早已担了汤燕卿女朋友的名。 汤家每个周末都会有世交家的孩子去玩,连同汤燕卿和汤家的几个女孩儿,少则十几个孩子,多则几十个孩子,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于是她自己悄然去了他房间门口出神,也并没太多人留意。 她看不到他的人,也硬着脾气不问他归期,便也只好这样到他门前站站,回想回想她与他一路走来这些过往,便也好些。 就是那些次去汤家玩儿的机会,让她一点点窥知了汤家的秘辛。 譬如……汤家老太太是如何过世,而汤老爷子为何花了正正十三年的时间,像拼积木一样将从中国运出去的徽派老宅,一块一块重新拼合起来。 那是汤燕卿给她讲的。汤燕卿说他自己小时候也是不懂事,也是以为爷爷花那么多年工夫干这么一件拼积木的事儿有点不可理解,他当初还笑话过老祖父来着。 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老房子曾是祖母从小长大的地方。祖宅,曾经一个大家族群居,可是后来人口凋零,老宅也荒废了。小镇当地发展经济,想将这老宅拆迁,腾出地方来发展购物街……汤老爷子听说之后,动用了在中国国内一切人脉,将这老宅打包运出来。 彼时汤燕卿的眼底仿佛有水光一闪,然后看着她笑,说:“我祖父曾经是最高法院首位首席华人大法官,我祖母是他秘书。从他还是个小律师的时候开始,就陪在我祖父左右。可是后来……祖母却为祖父而死。” 她惊住:“怎么会这样?” 汤燕卿笑,却是满眼的难过:“祖母死在祖父的办公室里,在祖父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祖父一晚白头,然后递交了退休的申请。接下来就用十三年的时光,一块一块去拼祖母的故宅……” 安澄听哭了,搂住汤燕卿的肩膀,哭得稀里哗啦。 . 也是在那些夜晚,她也曾听见了外人对汤家旧事的传闻和评价。 譬如……汤燕犀父母的离婚。 那个晚上她坐在汤燕犀房门外的楼梯上。楼梯扶栏完美遮蔽了她的身形,再加上夜色覆盖,红灯光暗,所以有两个汤家世交家的孩子走过来闲聊时,并未留意到安澄的存在。 可能在那两个人眼里,也认为汤燕犀不在家,所以在他的空房间门前说些有关他的闲话,并不用担心被人听见吧。 那两个人的闲话却是先从安澄身上说起来的。甲女说:“有点奇怪啊,汤燕衣对杜医师家的女儿好像有点莫名的敌意啊。我们一起玩儿的时候,汤燕衣都不让我们搭理她。可是我看那个安澄也没的罪过她吧?” 乙女就笑:“那是你没瞧出来罢了。汤燕衣是有点喜欢卿倌儿的,安澄说是卿倌儿的女朋友,汤燕衣能看得惯才怪。” 甲女吃了一惊:“汤燕衣,卿倌儿?他们是堂兄妹啊!” 乙女咯咯地笑:“其实不是。汤燕衣是素昔刘领养的女儿。只是汤家封锁消息,不想让外人知道罢了。” 甲女迟疑了一下:“没有血缘关系的话,也许可以的吧?” 乙女却嗤了声:“这可是汤家,汤家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允许闹出这样的丑闻!你想啊,汤家连汤燕衣是被领养的事都不让外人知道,那他们怎么可能接受汤燕衣从自家的孙女变成孙媳妇?” 甲女叹息了声:“……也是,就像犀倌儿爸妈离婚的事,现在不是也不让再提起了。现在外人都不知道犀倌儿是另外有个妈,还以为他也是沈宛亲生的呢。” “姐姐,你知道犀倌儿的亲妈是什么人么?” 乙女连忙摆手:“提不得,提不得。前年就有个世交家的孩子不知深浅,非要追着问,结果从此那家就从汤家的邀请名单里消失了。据说,后来他们家的生意四处碰壁,自此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安澄忍不住竖起耳朵。 乙女又低低嘱咐:“犀倌儿父母离婚的事,据说是汤家这些年最大的丑闻……是汤家顶顶不能被碰触的事,以后可千万别再提起了。” 甲女又迟疑着问:“……可是,你还记得两年前,绿藤高中那件跳楼的案子么?当中不是好像牵扯出犀倌儿送给杜医师的女儿什么光碟的,最后不了了之的。” 乙女又劝阻:“这件事也别提了。既然能不了了之,就一定是汤家人设法平息影响的。如果再翻出来,被媒体炒来炒去,就成了汤家另一件丑闻了。他们家啊,可不希望在孙子这辈再有什么事了。” 彼时的安澄还不知道这样偶然听来的话,其实冥冥之中,与她自己直接相关。 彼时的她还只是在集中精神好奇,汤燕犀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回忆在脑海中盘旋,现实里她的唇齿,也正贴着他盘旋。 汤燕犀满意地吸气,却还是不餍足地捉紧了她下颌,轻轻掐在她腰侧。 “答应了我要专心……哼,怎么还敢分神?” 她一警,急忙收摄心神,专心吻下去。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是不是? 而她此时对他的吻,也只是为了工作,不是么? 不知吻了多久,她由溜号渐渐专注。他却一点点抵抗不住,最后还是挣扎着掐着她腰侧,将她推远一步。 他灼热地凝视她:“小水蛭……要我死么?” ------------- 161、慢一点,喜欢么?(2更) 161、慢一点,喜欢么?(2更) 那天她在他办公室里盘桓了好久。她想走,他不让。 她怕了他,一再警告,是他说的只要她“吻一次”就行了。她发誓她真的是认真了的,他要是还缠磨,就是说话不算话! 他笑了,抱着手臂坐在桌沿儿上瞧着她一脸通红,手舞足蹈地跟他急。 等她再也找不到新鲜词儿,他才笑着点点头:“谁说不让你走,就是还想要你更多的吻了?” 他眨眨眼:“就是这样看着你,跟你说说话,也不行么?” 她有点傻,盯着他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轻轻叹息一声,垂下头去:“其实想想,我们两个从三岁相遇,认识了几乎一辈子。可是竟然却没什么机会好好说话。” 可不是,一见面就吵。不吵都不习惯了。 她一肚子的防备,不知怎地忽然就泄了。她转身走回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坐下,仰头静静看他:“你想说什么?” 他仰仰头,做认真思考的模样:“就说说……你在中国学的舞台表演吧。第二学位。” 她脸红了红。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却也什么都说了。舞台表演曾经是她想学的第一专业,可是回了中国之后却变成了第二学位。 第一学位,竟然是……该死的法律! “不知从何说起,”她蹙眉避开他目光:“汤律师说得也太笼统,不知道你具体想问的是什么。” “嗯~”他抱着手肘,微微耸了耸肩:“其实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他轻轻合了合眼:“对于那四年……我什么都想知道。” 她皱眉:“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多空暇。” “嗤……”他却报以轻笑:“空暇么,几十年还是有的。” 她心下一叹,却只凉薄回他:“这么说来,倒要预祝汤律师长寿。几十年的空暇,总要活成千年的活物才能挤得出来。” “哈……”他竟笑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又有点奇怪了起来。本来是他要挟,是她勉强,怎么却忽然就换了,变成现在的眉眼春风,相对而笑? 她皱眉,轻咳了两声:“汤律师快进正题吧。说完了,那两位目击证人还在会议室等着呢。” 他点点收了微笑,眉眼之间却并未重新换上凉薄,反倒是平和澹澹,柔情转转。 “那就说说……是不是因为学了舞台表演的第二学位,每天都要练台词,所以不结巴了?” . 她张了张嘴,抬眼望他。 是这个原因么?是有关的吧。 可是都是只因为这个原因么?她也不知道啊。 只是知道从M国离开回到中国去之后,尽管又是全新的环境,面对各色陌生的人……可是她却离奇地不再紧张,无论面对任何情势、任何人,都能坦然平静,于是自然而言就不结巴了。 也许,任何人都比不上他曾经带给她的压力,没有人比得上他的言辞如剑,也没人能——再如他那般牵得动她的情绪吧。 她却只垂首淡淡点了点头:“是。” “嘁……”他竟然又笑了,却没有不依不饶,只是偏着头,那么若远若近地看着她,含着笑。 . 两个目击证人望穿秋水,终于盼来了安澄和汤燕犀两个人现身。 安澄有些不好意思,给二位诚挚致歉。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只觉那两个人见了汤燕犀进来,便都有些紧张。 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桌边坐下,拿着笔凌空点了点汉斯:“你有什么顾虑?” 安澄看见汉斯两臂贴紧身子两侧,肩头微微耸起。 他看了一眼汤燕犀,目光随即快速躲开:“……我的职业是中学数学老师。出庭作证就等于自揭丑闻,所以,我……” “所以你本意是不想出庭作证,嗯?”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可是静静里却藏着隐隐雷霆之力。 “不,不是的,”汉斯连忙摆手:“汤律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就好,”汤燕犀依旧淡淡的,甚至连看都没多看汉斯一眼:“所以我才愿意听听你在顾虑什么。” 他垂首捏着笔在白纸上仿佛写了什么。安澄眼尖,却见他根本不是在写什么,而只是随便画了几个圈圈。 “汉斯,你很在乎你的职业。”他仿佛在下评语。 汉斯黯然点头:“是啊。我一旦出庭作证,我的工作怕是就要丢了。无论是学校还是学生和家长,都不能再接受我这样一个老师。” 汤燕犀却无声地笑了:“你想让我get到的,是你很爱你的事业?” 汉斯抬眼怯怯看了汤燕犀一眼:“我是热爱自己的职业。” “哈!”汤燕犀却忽地一笑:“你热爱你自己的职业的话,就不该用那样的目光盯着那些青春的女孩子们看!为人师者,怎么会对自己的学生产生那种渴望?” 汉斯张大了嘴,目光夹着一丝慌张,滑过安澄。 安澄也吃了一惊。原来汉斯是这样的老师?!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反倒觉得有理,否则他怎么会是一个去买肉的男人,而且最初接触他,他看向她的目光就有一点猥琐。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热爱自己的职业,”汤燕犀凌厉指出:“你是依靠这份职业罢了。因为你需要薪水,需要生存。” 汉斯咬住了嘴,面上肌肉有一丝丝的抽.搐。 “可是你怎么会忘了呢,你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汤燕犀目光平淡,没有褒,也没有贬,“你怎么忘了,你刚中了彩票大奖,已经不用再依靠那份菲薄的薪水过活。” 安澄看见汉斯眼中呼啦一亮。 彩票中奖永远是生命中的偶然,而职业才是必然,偶然和必然比起来,总会在头脑里被排在后面。 “所以……去他的畏首畏尾,去他的假仁假义,为什么要继续活在校董会、学生和家长的眼光里?你应该好好做一回你自己,用你自己获得的奖金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汤燕犀面上依旧淡淡的,可是说出的话却充满了蛊惑。 这种平静之下的蛊惑……安澄最懂那毒性有多大。 “所以这次出庭作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被迫掀开自己的面具。正好相反,是你主动向这世界发出的宣言——你从此要做真实的自己,你要自己来掌控自己的人生。别人的看法?偏见?见鬼去吧。人生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十年,谁的看法比得上自己的真正快乐?去告诉他们,让那些曾经看扁了你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你的表演!” 安澄看见,汉斯脸上的颓然、闪躲,一点点全都不见。代之而起的是傲然,是轻蔑,是不屑一顾。 汤燕犀话音落下,汉斯已经激动得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说得对!” 汉斯还是那个汉斯,可是却又分明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安澄目光滑过汤燕犀,只能瞠目结舌。 汤燕犀歪头迎向她,略带调皮地挑了挑眉。 安澄明白,这么三言两语之间,汉斯已经搞掂了。 . 安澄本以为接下来汤燕犀又会如法炮制去开导皮露露。可是,汤燕犀却只是起身走到皮露露面前,拍了拍他肩膀,说他手头还有工作,先走了。 这又算什么? 安澄赶紧跟出来,“……你难道,是想把皮露露留给我。让我按着你教的方法,也对他实习一番?” 应该就是这样吧,他哪次教她,不是教一半留一半呢? 汤燕犀却挑眉望来:“可是你觉得我对汉斯的方法,同样也适用于皮露露么?” 安澄使劲想了想,摇头:“不适合。” 汉斯是闷搔型,她明白汤燕犀的法子是将汉斯的外壳剥开,引导出内里那个有些狂妄的真实自我。可是皮露露这个人却不是汉斯那个型的。 “所以我没有把皮露露留给你,”他眯眼看她:“况且皮露露不是什么好人。他做的那种生意,你们女人都讨厌。而且他凶,你有点怕他。” 安澄咬了咬唇:“……那怎么办。” 他没说话,却伸手来捉住她的手。她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要说,便没撤开。 他微笑,将小指穿进她指缝里去…… 她一惊,紧张得屏息。 这是律所的走廊……虽然27楼没有那么人多眼杂,但是也有可能随时有主办律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撞见。 ---------------- 162、主动权在你~手、里(1更) 162、主动权在你~手、里(1更) “好紧呐~~”他还故意俯首过来,在她耳边呢喃,说得她头皮都快炸了! 她紧张,指头就并得更紧。 他在她指缝里,疼却眉眼层层浮起笑意,不遮不拦。 她就更慌了,垂首低声警告:“松开!” 他更笑得压抑不住,清泉样的嗓音里便裹了一丝喑哑:“小笨蛋……是你夹着我,主动权其实一直都在你手里~” 安澄大慌,这才慌忙烫了似的松开手指头。 混蛋……明明是他故意的,反倒好像是她不放开他~ 他笑得眉眼尽展,在她鬓边故意深吸口气,带走她体香:“汉斯的心结已经打开。不过坐上证人席的表现,还需要你具体指点。把他交给你了,放心大胆去做。” “虽然他是坏人,你也可以不喜欢他。可是别忘了,他是我们辩方的证人,跟我们是站在一跳战线上的。没有他的证言,咱们就没办法赢。” 安澄脸红,却认真点了头。 “对不起……还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都说律师办案不该带着个人好恶,可是这些字都可以写在课本里,在实际实践中却办不到。毕竟每个人都是凡夫俗子,谁能办事真的半点都不代入自己的感情?汤燕犀说得对,皮露露和汉斯这两个证人,她都有点不喜欢,因为他们都是常规意义上的“坏人”。而一旦带了这样的成见,她跟他们便没办法真诚合作。 幸亏他又当头棒喝,适时敲醒她。 他笑了,长眉流过春风:“嗯,去吧。” . 一个小时后,海伦和汤燕犀亲自见了汉斯。 海伦还特地请来一位女律师,扮演检控官,对汉斯进行模拟取证。 会议桌边坐着的是汤燕犀、海伦,扮演检察官的女律师珍妮、汉斯。 四个人之外,兰斯等人都只能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远远看着模拟取证的情况。 安澄也坐在那里,紧张得一手汗。 汉斯表现的好坏,海伦必定都会直接记在她的头上。倘若汉斯又半路掉链子,海伦一定会对她不客气。 兰斯凑过来,见状低低笑:“小樱桃,在这行学历并不最重要,重要的是经验和手腕。既然这么紧张,你得懂得向人求助才行。” 安澄挑眸看他:“谁肯帮我呢?” 兰斯隐秘地眨眼:“我啊。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什么都教你。” 安澄认真坐直,向后退了退:“那这个汉斯……我该怎么对付他?” 兰斯笑了:“内幕消息——他那晚去找的女人,还玩儿了角色扮演。知道那个女人扮演了什么吗?” 安澄眯眼。 兰斯得意地卖弄:“女学生。而且汉斯特别注明,要那女学生穿花格子及膝袜。” “所以呢?”安澄深吸口气。 兰斯目光不客气地吞噬着安澄优美细腻的颈线,忍不住想象舌头沿着那线条滑下的感觉:“所以只需去他学校,找一个金发高挑,喜欢穿花格子及膝袜的女生就够了。然后将那女生的名字‘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及……他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什么都不敢违拗了。” 安澄惊得看了他半晌:“你……去调查过汉斯找的女人了?” “当然,”兰斯得意地扬了扬眉。 “海伦让的?”安澄心下涌起不安。 兰斯诡秘一笑:“你猜。” 碎片的画面忽然又都涌到眼前来。那个晚上汤燕犀极快地拜访完了十几个目标人物,每个都没用太久的时间。那么他对汉斯和皮露露也都是那么快就拿下的吧……那他手上必定有‘硬料’,是让汉斯这样顾虑重重的人都无法拒绝的! 难道那“硬料”,说的就是这个? . 兰斯还没给她答案,桌上的模拟取证已经开始。 女律师玛丽出言犀利:“证人,你说你×年×月×日,晚18时许曾经在豪斯酒店楼梯间里撞见过有人从20楼下来?那么请问,你当时在几楼?” 汉斯略作犹豫:“我当时从22楼下来,先听见楼下有安全门响声。我怕撞见人,就在21楼停住,从楼梯扶手缝隙向下看,所以看到了20楼有人。而对方并没有发现我。” 他顿了一下,有点赧然:“你知道的,我这职业是不能让人知道我当晚去找女人的,所以我格外小心翼翼,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所以对方不会发现。” 安澄看见海伦和玛丽都挑了挑眉,两个女律师交换了一下目光。 兰斯低低笑了,却点了点头:“哟,没想到他把证词改成这样了。还是聪明的,如果按照原来说的,就漏洞百出了。” 从22楼下来、因为怕被人发现而蹑手蹑脚,这些细节都是安澄帮汉斯加的。 安澄没兴趣表功,只盯着玛丽:“……为什么请玛丽来做模拟盘问?” “因为琳达是女人,”兰斯笑笑:“所以地方检察官办公室为了避免被告用性别优势来博取同情,就也会派出女检察官来做检控。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就那么几个女检察官,叫乌玛出庭的可能最大。” “咱们所里,玛丽跟乌玛的风格最像,所以要用玛丽来做模拟盘问。” 安澄张了张嘴,又学了一课。 玛丽随即又问:“既然证人你说是在楼梯间看见人的,可是你凭什么肯定这些人就是从案发房间里走出来的?20楼一共30个房间,你难道就凭自行想象就确定了这三十分之一的概率?” 汉斯有一秒的紧张,目光扫过安澄,又滑过汤燕犀。 不过他随即就笑了:“说到概率什么的,我想我还是有一点发言权的。毕竟我是数学老师,呵呵。” 连兰斯都笑了,点了点头。 汉斯随即又说:“当然还有其它依据,我虽然没看清那两个人的面容,却闻见了他们身上的味道。那种味道是特别配制的植物精油,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的。听说案发房间当晚正是在进行精油护理,所以我做了这样的确定。” 玛丽和海伦又对了个眼神。 几番模拟盘问下来,玛丽的问题虽然个个咄咄逼人,可是汉斯竟然全都一一化解了。一个原本猥琐胆怯的男人,在模拟证人席上竟然能谈笑风生,看着倒多了一丝魅力。 “我没有更多问题了。”玛丽起身。 海伦和汤燕犀都起身跟玛丽握手。玛丽朝玛丽和汤燕犀眨眨眼:“你们两位一向是无敌组合,证人表现这样好,相信上庭也一定会没问题。” 海伦轻笑:“谢谢啦!” 安澄也听见了,急忙垂下头去收拾自己的纸和笔。 不管玛丽这话说得是不是客套话,总归也不能说没有这回事。兰斯说过,她自己也亲眼看见了,汤燕犀最近是一直在着力栽培海伦,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玛丽面前,汤燕犀终究是当老板的,于是依旧只是淡淡的,却忽地回头看向安澄,轻哼了声:“听见了么,玛丽在夸奖你。实习生好好干,再接再厉。在鲨鱼,只要用心,实习生也有前途。” 安澄惊住,抬头来对上玛丽和海伦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倒是玛丽会做人,朝安澄眨眨眼:“嘿,你叫Cherry?真的很棒。”说着还是向海伦点头:“我记得这个实习生是海伦你招进来的。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恭喜。” 玛丽是谁都不得罪,全身而退,可是安澄却怎么能不知道海伦的眼睛里已经藏了刀子。 大家陆续往外走,海伦倒是笑笑瞄了一眼在安澄身边黏糊的兰斯:“两个小时前,汉斯的表现还不能用;不过两个小时,简直脱胎换骨了。” “嗤,你帮她。” 汤燕犀正好走过来,抬眼瞟兰斯一眼,难得赞许地点点头:“做得好。” 兰斯本想跟海伦解释,这一下反倒说不出口了。只有搓着手尴尬地笑笑:“应该的。” . 证人演练这一关,汉斯算是成功通过了。 下班回到家里,安澄这颗心却还是不能全都放下。 皮露露怎么办? 这个帮派气质浓郁的家伙,真上庭去“背诵”,怎么可能帮得上汤燕犀和海伦呢? 更弄不懂的是汤燕犀的态度。他既然都教了汉斯,为什么不将皮露露一块儿都教了? 她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又放不下,只好抓起了手机。 咬咬牙,还是给汤燕犀发了个短信过去:“皮露露,怎么办?” 隔着夜色,隔着灯火通明的城市,汤燕犀从小山似的资料里抬起头来,垂眸手机,笑溢双眼。 163、只想跟美女吃个晚饭聊聊天(2更) 163、只想跟美女吃个晚饭聊聊天(2更) 捉着手机等他的回复,安澄竟然紧张得忍不住想啃指甲。 怎么觉着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又是忍不住主动给他发了短信,然后发出去之后就焦虑不安,总觉得他好像不会回过来了似的呢? 无论是曾经的六年,还是四年,这一刻都只觉竟然都是白过了。 她的焦虑也感染到了警长。警长紧张兮兮地竖着尾巴在一旁打量她,也不喵,就是瞪着一双黄金瞳。 安澄叹口气,伸手指它:“看什么看?我又不是耗子!” 警长甩了甩尾巴,无奈地走了。安澄盯着它的小背影看,自己嘀咕:“现在的猫就是都不务正业了,没耗子抓,就都改成盯着人看了。” 手机终于响了。 她赶紧把注意力从警长那儿收回来,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 是他回复过来,却是莫名其妙的五个字:“手机没电了。” . 这什么意思? 她再发一条过去问皮露露的事,他就再也没有回复过来了。 心被吊起来就放不回去了,她也想就这么算了,趴回去用枕头盖住头。 可是,还是睡不着啊。 重又坐起来,还是练了几回吐纳,才捉起手机来咬住牙关给他直接拨手机过去。 她心里默念:为了工作,都是为了工作。 可是竟然,说他手机电源未开! 这么说,他之前说是真的,手机真没电了? 可是……手机没电了可以充电,办公室里和车里都可以吧? 心底乱糟糟地想了一会儿,她的眼睛终于还是盯在了那扇一半地上、一半地下的窗子上。 她吸口气,起身迈过去,利用自己手长脚长,爬上窗台去,挑开窗帘,翘脚朝地面上看。 看完了就叹气,抱着膝盖蹲在了窗台上。 窗台不宽,也就20几个厘米,所幸她从小跟着妈练功,平衡力还不错。 “走钢丝的女人”……她莫名脑海里钻出这么个奇怪的名头,安在自己身上。 因为~~他的车就在外面。 他给她发了个“手机没电了”的短信,就这么不声不响开过来了。他也不上来敲门,就等着她自己送上门去。 她要让他得逞么?这是个难题。 . 四十五分钟后,安澄终于还是披头散发地抓了钥匙出门。 警长叫,跟在她脚后跟后面,如丧考妣似的叫。 她盯着它运气,不过就算为了邻居着想,她也只好弯腰一把将它也捞起来,抱着一起出门。 臭猫,她才不信它就单凭研究她的神色就能猜到外头是谁来了。她更愿意相信它是闻见他的味儿了……猫鼻子不是也挺好用的么?所以说不定隔着两到楼门都闻见了呗。 . 门外车里,汤燕犀耐心地等。 四年都等过了,半个地球都等过了,他今晚没有理由不能耐心地等。 况且他相信,她终究会看懂他那条没电了的短信。 终于看见她抱着猫,一脸不情愿地推开楼门走出来,他捏了捏面颊,将不矜持地浮现起来的笑都给捏回去。 抬头从镜子里看看自己的脸,重新摆上冷静而职业的神色。 整理好自己的神色,正好来得及给她打开车门。她瞟了他一眼坐进来,然后才将夹在胳肢窝下的警长松开,扔给它。 警长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赶紧缩进他怀里,盯着她的目光都是心有余悸。 可见,她刚刚是多大的劲儿在胳肢窝底下夹的它有多疼。他更知道,她夹那么大的劲儿是所为何来,警长又是替谁受的罪。 他伸手安抚警长,修长的手指挠警长的脖子,酷酷的黑猫登时舒服得直打呼噜。 她歪头瞪他:“原来不止会驯鸟,连猫也能伺弄得这么好。” 他终于向她展颜微笑:“其实没想打扰你休息。只是正好手机没电了。” 她是故意披头散发出来的,摆出一副睡眼惺忪给他看。他懂。 她嗤了声:“也不知道汤律师的手机是几百年前的古董,充个电还那么费劲。” 他忍住笑:“嗯,谁说不是呢。原本平时还是好用的,刚刚突然罢工,怎么都充不进去电了。” 可是至少还有办公室的座机,或者跟律所随便谁借手机用下,甚至还有公用电话……总之,不用这么特地开车过来就是了。 这么大半夜的开过来,又不上前敲门,就在车里坐着等着她自己发现和出来,又算什么,嘁! 她调过头去,都不想看他。 “既然来都来了,汤律师还不能痛快的说说拿皮露露怎么办么?” “就叫他继续‘背书’吧。”他悠闲地竖起左手,撑在扶手上,手指支着额角歪头看她。 这样安静的夜,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局促在车子里,这样的相伴对他而言也是别样的轻松和美好。 “什么?”安澄惊了,忍不住转回头盯着他:“那他在庭上还不坏了事?” “要看出庭律师是谁,”他傲娇地耸了耸肩:“好律师在庭上会知道如何引导证人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作证。就算他只会‘背书’,我也能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他的态度是真诚的。” 安澄眯眼想了半晌,先忍不住嗤了一声:“汤律师是在王婆卖瓜。” 他微笑,眉眼生姿:“是实话。” “到底要怎么做?”她忍不住好奇。 他眸光含笑,绕着她的面颊柔柔打转,却连眼都不肯眨动一下,仿佛不想结束了这一番凝视。 “嗯~,留一点悬念,上庭看吧。”他伸手碰了碰她额角垂下的碎发:“希望能给你一点惊喜。” . “切!”安澄慌忙退开:“卖弄!” 手里没抓没挠的觉着不安全,便伸手从他怀里将警长又给拎回来,紧紧抱住。 无辜的警长留恋地看着汤燕犀的怀抱,却在安澄死死的拥抱之下也不敢抗拒,只好委委屈屈忍了。 “不是卖弄,”他右手手中抵住中央扶手,身子向她倾过来,深深凝注她的眼睛:“是我一向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会不择手段紧紧抓住。” 安澄暗暗被吓了一跳,赶紧又向后退开一点。 他说的是上庭之后的辩护策略,说的是怎么盘问证人……嗤,她跟着紧张什么。 “汤律师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又为什么说要把皮露露的作证演练交给我?害得我还多费了一份心,不然今晚上也不至于要打扰汤律师你工作!” 安澄瞟了一眼他的腕表:“这个时间,汤律师本来可以在办公室继续工作,或者找个美女吃个晚饭聊聊天。” 他笑起来:“嗯哼,聊天很愉快。” . 她是要迟钝了一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当看见她眼底一瞬间浮起的光芒和懊恼,他忍不住微笑。 “晚餐也来了。” 话音刚落,包大人竟然就走过来敲车窗,朝安澄笑着挥手。 一闻见那浓郁的肉味,安澄自己的面上虽然还矜持着,警长已经先受不了了,带着狼哭鬼嚎的叫声拼命地要。 汤燕犀无奈地笑,拿了个大包子放在吸油纸上,托着喂给它吃。 安澄则自己忍着:“嗤,这么晚了,我才不吃这么油腻的。再说我晚上吃完饭了。汤律师今晚还是跟警长一起享用晚餐吧。” 猫叫也可算聊天。虽然警长性别不对,不过它对着他的时候,表现一向挺娘。 况且……他和它,早搂一起睡过好几回了。 . 猫说到底还是个小畜生,吃到可口的食物,发出那种凶巴巴的呜呜声,像是警告周遭的生物都别过来跟它抢。 安澄都有一点不太理解它这重口味。虽说猫是抵抗不了肉味的,可是她喜欢的这种包子,里头不光有多汁浓厚的肉味,还必须有相当明显的大葱味。猫总该是不喜欢大葱味的……可是它竟然吃成这个模样,比吃猫粮还邪乎。 对了,其实它的重口味还体现在它曾经跟她一起吃韭菜合来的。韭菜味儿好像也不该是一般小动物能喜欢的味道。 她盯着它没说话,这些都是脑海里转过的念头。可是他耐心地托着吸油纸喂猫,却忽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含笑哼了一声:“它不是跟你一样么。” “它跟你才一样呢!”她立即反驳。 就算它的重口味跟她有的一拼,算是什么人养什么猫,可是它的性别跟他一样啊! 他竟舒展地笑:“嗯,说的也是,它既像你,也像我。” 164、我没办法爱上别人(1更) 164、我没办法爱上别人(1更) 这话说得…… 那他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这就是你我的孩子。” 这么一想她就又难过了,赶紧转回头去:“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汤律师晚安。” 他那样的话并不陌生,只是不该说在警长身上,而应该是正正。 正正才是她和他的“儿子”,警长还没到那个地步。 不是警长不可爱,也不是她不爱警长,只是对宠物的感情也同样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22岁的自己已经不会再像16岁的时候,会义无反顾投入那么多的感情,将所有的一切都天真地信以为真。 “喂~”他伸手拉住她。 “你又要干嘛?”她回头瞪他,转头太快,竟然还没来得及藏住眼底的泪光。 正正…… 他眸光一黯,伸手将她从副驾驶座上抱起来,竟然直接抱进怀里去。 她就不懂了她,当年她个子小,容易被他手到擒来倒也罢了;如今她170了耶,170的大个子凭什么还能被他这么说“旱地拔葱”就给拔起来了? 她又惊又羞又恼,可是却还是已经跌进他坏里去了,她扬拳砸他。 他却单手就控制住她两只手腕,横抱着她吻下去。 不是她害怕的那种吻,这一次让她更多尝到的竟然是安慰和温柔。 他的唇瓣耐心滑过她的,仿佛并不想深入,只想这样地彼此相贴就够了。 他在她唇上轻声细语:“……我们还都年轻。儿子,还会有的。” . 她在他怀里忍不住颤抖。 这混蛋,他又说什么啊! 懊恼给了她勇气,她霍地起身推开他。伸手抚平因为他的抚弄而变得更乱了的头发:“汤律师,你够了!” “没够,”他捉着她手腕,又吻下来,贴住她唇瓣厮磨:“我知道,你也没够。” 他在她耳边灼热地叹息:“我跟你有过儿子了……我真该这么告诉汤燕七,问问他怎么跟我比?!” “汤律师!”她真服了他的逻辑,死死按住他的手,“拜托不要这样自欺欺人行吗?” 正正是儿子,可难道是她和他生的么? “这逻辑在我男朋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好么?” 汤燕卿是什么人啊,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他眉间略浮起丝丝缕缕的狼狈,便伸臂裹紧她:“……你想说什么?难道他跟你之间,有超过我跟你的去?” 她都没回答,可是他却仿佛被他自己的逻辑给缠住,眸色倏然变暗,“我想我该去亲自试试看,我的位置是否可还在……” “你敢!” 安澄吓着了,仗着手长脚长,便如八爪鱼似的推拒着他。 她眼底的恐惧是真实的,这恐惧让他冷静下来。他眯眼凝视她,良久还是悠长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我想要的都会紧紧攥住不撒手,甚至不惜不择手段。你怎么会不明白呢,嗯?小结巴,从你重新踏上这片国土,你就该有这个觉悟: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 她深深吸气,扭头只去看窗外苍茫的夜色。 “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早已经变了。或许当年从一开始已是错了,错把不服气和不甘心当成了爱情。如今长大了,时隔多年才明白,那只是一种敌对的互相吸引罢了。在一起也只是彼此征服的另外一种形式,我投入也只是想要打败你。” 她攒足了勇气,回头凝视他:“我现在对你,早已不是爱情,或者是一种类似的亲情,准确说是手足情。” “你说什么?”他倏然眯眼,眼底一片幽暗。 “是的,手足情。”她笑起来,竟然那般明艳:“是基于汤燕七而对你产生的,手足情。呃,或许我还应该跟着他一起,叫你一声哥。” . 车子里没有灯,只有从外面筛进来的幽弱的街灯。 这样的幽暗里他的眼却依旧亮得像两团来自地狱的火,炙烤灵魂,给心脏无形的鞭笞。 他美玉般的脸,此时看起来再不如白玉,更像鬼魅。毫无血色,薄笼寒霜。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竟然平静和和煦。 反倒是她慌了,舌头和牙都开始打颤:“再,再说一遍又怎样?” 他竟然在笑,白面阴森、黑瞳灼灼,那一弯薄唇如刚吸完血一样的艳红。 “再说一遍的话,我今晚就索性强要了你~~把你彻底变成我的,我看你还怎么再跟汤燕七交往!” “你、你敢!”她慌了。 他血红的唇微微勾起:“我不敢么?” 安澄大叫一声,想要从他腿上逃走,却被他轻易拦住。她慌了神,却也手疾眼快,一把将安全锤给拽下来了攥在手里:“我,我敲碎了车窗,喊救命。汤律师,如果真闹起来,你的声誉就完了!” “如果你觉得这管用,你尽管试试看。” 他竟然越发平静而森冷地笑:“就算有人围上来,就算警员到达现场,我也依然还可以当他们不存在,我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要你!” “你!” 安澄说不出话来,手举着安全锤僵在半空,骑虎难下。 他这才缓了口气,将面上那一层森然一层层柔软下来。伸手将她掌心的安全锤接下来,又安放回去。 “别试探我的底限,你会发现我……没有底限。为了得到我想要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别再说这些傻话,因为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反倒适得其反。” 安澄尴尬又绝望,别开头去,直想掉泪。 他叹口气,将她勾回来,按住她的挣扎,将她又圈回怀里。 “别再这样惹我,我就不会做那些伤害你的事。我还会耐心等着你自己回心转意……我想要你,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 他伸手掠她的发,眼瞳幽深着凝视住她的脸。 “我尤其最听不得什么手足情,更不准你再叫哥……我听了就会发疯,就会忍不住毁了一切。我不想的,你同样也不想的,所以你要乖乖的。” “可是我不爱你不行吗?”安澄真是败给他的强盗逻辑。 “不行。因为……我没办法爱上别人。”他将她扣紧在怀里,再度吻下。 . 两人在车里僵持到天光微熹。 她的倔强一点点被现实击退。她悄然扭头看他,他终于也露出了一丝倦色。 警长那个没节操的,不管他们两个在前排吵架厮扭,人家自己吃完了包子就在后座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完全一副“你们吵你们的,我随意”的模样。 她蜷了蜷腿,活动活动有些僵了的四肢。然后蹙眉抱着膝头垂下头去:“……回去吧,还有三天就要上庭。” 他转过头来:“还没吵出结果来呢,去它的上庭,叫琳达去死吧。” 她委屈得直咬嘴唇。 她自己倒也罢了,答应过琳达的啊,怎么能看着她死? 她摇摇头:“你想要什么结果呢?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还不行么?” 他靠着头枕,侧眸看她:“可是你还没答应。” 她深吸口气,“……算我求你,回去吧。” 认低服软了,还不行么? 他却目不转睛:“就这么求我?” 她真想跟他吼,还要她怎样呢?如果换了16岁时候的她,不跟他吵死才怪。现在的她都肯这样了,他还不知足? 可是……还是长大了吧,所以这些话还是忍住了没说。 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说那些话,只能痛快了嘴,却于事无补。 不是她想要的。 她深吸口气,从副驾驶上挪起身子来,主动凑过去,闭上眼……吻了吻他额头。 “回去吧,还要小心开车,多睡一会儿。” 他睁大了眼,紧紧盯着这样的她。 她这样……还叫他怎么走? 尽管只是一个落在额头的吻,跟长辈似的,可是她知不知道,这样的她反倒让他一百倍、一万倍地动情? 他深深吸气,伸手托住了她手肘。 她被他牵动着,下意识爬上他膝头。他嘶哑地叹息了一声,抱紧了她,两人再深深地吻住。 他在她耳边呢喃:“我打算把这个停车位买下来……就算你不让我进门,我就睡在车里。” “你别这样!”她小心地躲闪他的热情。 他又多吻了几次,吻够了才松开唇,“那就答应我,每个星期至少有一次允许我进门。” 她张嘴。还能这么赖皮? “如果不答应,我天亮就来买车位。决定权,在你手上。” 165、爸,为什么要这样(2更) 165、爸,为什么要这样(2更) 他说主动权在她手上……可是,主动权真的在她手上么?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转变呢?呵,如果她当年能早早预见到,那就好了。这世上的事啊,最虐的就是永远无法预知未来。谁能知道恰恰就是最幸福的时刻,往往却也早就埋下了悲伤的伏笔? 那晚她回去枯坐在熹微的晨光里,用力地笑着,迎接曾经的回忆。 就是在那半年里,两个人的心贴近,可是还在捉迷藏一般不问归期的时间段。 临近期末,那是高中的毕业啊,高中毕业季有大把的活动要参加,另外还要为大学准备太多的零零碎碎,她自己忙到人仰马翻……就也同样明白,他也是要到期末考试,也一定忙到天昏地暗。 排名第一的法学院,在同样来自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天才学霸中间,想要夺得高分该是一件多难的事。她都明白,所以她就板起脸来不准他再回来。 她说她自己忙,忙死了,没时间再分神做其它的事。 他当然不会被她骗到,抵着她的额头笑着掐她,说她是“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可是现实的压力还是开始显示威力,他回来的间隔开始拉长。从最初的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开始拉长成三个星期。 她虽然嘴硬,却也还是忍不住在那样的周末夜晚回到家去。哪怕只是望着窗外的天空,呆坐整晚,可是心却也是满足的。 如果她知道她那些突然回家的周末夜晚会撞见后来的事……那她也许就不会再那么做了。 那个她本来说不回家去的周末晚上,当她悄然一个人开门上楼,走到主卧门前的时候,却听见里面有动静。 那种动静……天,如果再早几个月,也许她还不敢确定。可是那个时候已经跟汤燕犀有过亲密的她,又如何还分辨不出来?! 她惊得宛如一盆冷水被兜头泼下,就那么站在主卧门口,怎么都挪不动脚。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爸还是有了女人! 可是……难道不能去别的房间么?比如说一楼的客卧,或者是去酒店啊!为什么就在主卧里,那里曾是她母亲的位置,是她母亲一手装修和布置出来的! 她疯了,既想上前去砸门,当面质问父亲;可是……还是只能生生忍住。 只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 . 她攥紧两拳,腿脚僵硬地杵回房间。她直挺挺坐在床边,将房门开了一条缝,等着那边的动静。 她为了维护爸的尊严而忍住了没有上去砸门……那她回来了,爸会不会也好歹有一点心灵感应? 终于,主卧那边安静下来。她霍地抬头,紧紧盯住门缝。 爸该开门出来了吧?爸看见她在家,会跟她至少说一声“对不起”吧? 还有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她要亲眼看清楚她是什么模样! . 可是,主卧的房门竟然迟迟没有打开。 难道爸竟然终究是……没有发现她回来了么? 她等不了了,攥着拳头走出去,贴近主卧门。 她竟然听见有人在哭。不是大声的宣泄,而是那种细细碎碎的,能将人的心都绞碎了的那种饮泣。 这样破碎的声音,天杀的,她听不出来究竟是谁! 夜色好静,静得让她隔着门板也终于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是爸,那样低沉而疼痛的声音,温柔委婉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你,情不自禁。” 她惊住。 她的父亲,一向温文尔雅,仿佛总如一潭深水一样的父亲,竟然也会对一个女人“情不自禁”?那些年他对妈是温柔和包容,她没见过爸和妈吵架,却原来不是爸妈感情好,而只是爸对妈没有过“情不自禁”么? 那个女人清了清嗓子,安澄竖起耳朵来。 那女人的声音有一点飘忽,不像爸那样冷静。她又哭又笑,哽咽沙哑地说:“……说什么呢,师兄,今晚上又不是你强抱我。再说就凭你那书呆子的脾气,你就算想强抱我,你也强不成啊。如果不是我自己也犯了错,我早就撕烂了你。” 那女人又哽咽了声:“是我错了,是我自己犯下的孽。我今晚不该跟你喝酒,我更不该喝醉;最最不该的是,明明喝醉了却还非要你给我讲他的事……结果我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是置身何地,不知道是跟谁在喝酒,我就只看见眼前是他的脸,他微笑着在我眼前浮来浮去,跟我说‘淡如,我只爱你。沈宛不过是我用来七你的,我想让你回心转意……淡如回来吧,我知道你当初说离婚是说气话,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女人在哭,却不肯大哭,就是那样压抑地一声一声地自责:“是我把你当成了他,是我主动抱住了你……师兄,今晚都是我的错。我别这么自责,你要是后悔了,你就抽我大嘴巴。无论你怎么对我,都是我活该!” 安澄听得惊住。 门内是发生了她最讨厌的事。可是好像,事情却并不都是她所设想的模样。 接下来她听见爸粗重呼吸两声,接下来是爸陌生的声音。他几乎是用吼的:“我怎么对你都行?这是你说的。” 她猜爸一定是忽然起身,或者是已经一把抱住了那个女人。 她听见爸热切地表白:“……我只想爱你。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了你20年!” “今晚,我只想让你忘了他,想让你明白他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而你身边,只有我!” 接下来……门内又陷入了一片呢哝的声响。 安澄呆住,腿渐渐支撑不了体重,贴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这样的爸,她没见过;可是这样外表沉静,其实却是在用沉静压着狂热的男子,她见过。 此时此刻她如何不明白,门内发生的一切对于她,对于妈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妈……虽然从未明说,却始终拒绝任何人追求的妈,原来这两年都是白等了。或者说,这一生的20年,都是白等了。 . 那晚她熬红了眼,却就守在门口不肯离开。 她就等着看爸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打开这扇门,她就等着看那个女人究竟什么样!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爸才终于打开了房门。出门迎面看见她,那一瞬间她相信是爸这一辈子最最惊恐的刹那。 她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却还是倔强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手臂朝爸冷笑:“爸,恭喜呀。” 那一瞬间他看见爸眼睛里划过沧海桑田,她仿佛能看见,正有一茎一茎的白发正在挤开爸的头皮,叫嚣着长出来。 她也明白这一刻对爸来说有多难堪……她也不想的,所以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没有直接砸门进去! 爸愣怔之后,第一个动作竟然是迅速回手带严了门。 不是跟她说话,不是上前拥抱她,而是带严了门,在她面前护住了那个女人! 她记得她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冲过去推开爸,想要踹开那扇门! 爸死死抱住她,跟她近乎哀求:“澄澄!你给爸爸一点时间。你先回房间,啊。爸一会儿去你房间跟你解释……” “解释个P!”她疯了,嘴边没办法再安个把门的,她挣扎着指着那房门喊:“里边的,你倒是出来也跟我见个面儿。就这么薄薄一扇门,你甭给我装没听见!” 门开了,那个一脸苍白走出来的女人,她认得。 “Daria?”她梗了一下:“竟然……真的是你?” 她记得那一刻她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地大笑,笑得都从爸的臂弯里滑下去。她指着Daria:“怎么可能是你呢?太逗了。你去照照镜子,你看看镜子里这个一脸苍白、缩在门里都不敢出来的女人,真的是你么?” “我认识的Daria,是那个在超市里可以为了两包纸巾就跟我吵架的女人,是那个跟我彻夜长谈,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女人。我认识的那个Daria曾经指着我的鼻子笑话我,说我疯了么,竟然以为她和我爸会有什么……” “我认识的那个Daria,怎么会变成了眼前这样的一个女人?你倒是跟我有什么说什么,你倒是跟我当面吵起来啊!” “澄澄!”爸急了,竟然当着她的面扬起手来。 她就更忍不住笑,抹掉眼泪大笑:“你要打我?爸你要为了这个女人打我了,是么?好极了,你打啊,打啊!” 166、爱,兴许就是上辈子欠的债(3更) 166、爱,兴许就是上辈子欠的债(3更) “你们都别闹了。” 霍淡如难掩疲惫,上前捉住杜松林的手:“她也没说错。” 杜松林手一颤,垂眸疼痛望住霍淡如:“小如……” 霍淡如摇摇头:“我没事。澄澄的心情我理解,其实……昨晚的事,我也唾弃我自己。” 她将杜松林的手好好放回他身侧,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然后才转身走到安澄面前。 “刚刚我不是故意躲在门里不出来,我是忙着洗脸刷牙。虽然今早这次见面很不堪,可是我也总不能蓬头垢面地来面对你。就算你会唾弃我,我也还要维护我最起码的自尊。” 安澄的泪迸涌出来:“Daria,你骗我!” “是。”霍淡如竟然坦然点了头:“从现在看起来,我当初跟你说的那些话,的确算是骗了你。不过,我还是要说,我霍淡如问心无愧。” 她吸了口气,也恨极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我那时候对你否认是你爸女朋友,因为我那时候的确不是!我认识你爸20多年,可是我一向都只将你爸当成好朋友、好哥哥。我也绝对没想到,我竟然会跟你爸发生昨晚的事……” 安澄紧紧盯住霍淡如,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痛苦。那痛苦,竟然并不比她自己少。 “事情既然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不瞒着你了:我自己也曾是人的原配,可是没想到后来却被自己的闺蜜取而代之。所以我也是最恨这种被身边人欺骗的……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得说:我没故意想要骗你。一切……只能说是鬼使神差,阴差阳错。” 安澄是看见了霍淡如的痛苦,可是看见了霍淡如的痛苦就等于能接受这一切了么? 她妈妈,赔上了20年的青春,而且还在苦苦等着她爸回头啊!发生了眼前的事,妈的期望岂不是终究要落空了? “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安澄笑起来,指着霍淡如大笑:“依我看,鬼是你们心里的鬼,错也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错。没人用枪逼着你们在一起,其实还是你们两个自己促成的!” 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没办法冷静和理智下来。霍淡如更不喜欢自己这样被一个孩子指责。 她深吸口气:“我该跟你解释的,都解释完了。我有一说一,问心无愧,你如果不肯相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她不喜欢自己今天也几乎被眼前这个孩子当成“三儿”一般指责的地位。她自己就恨三儿,所以她自己绝对不会当三儿。 她在安澄面前高高抬起了下颌:“不过有些事我也许应该提醒你:首先,你爸跟你妈早就离婚了,而且他们离婚的时间不短,已经两年了!所以我现在就算跟你爸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妈。” “还有,这里是M国,你要明白,你爸是成年人,你也是成年人了。那你们的思维和做事的方式,就都应该按照成年人的方式来进行:你爸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你即便是他女儿,也没有资格管他。” 霍淡如的嘴极厉害,安澄早就在超市那回领教过了。这一次竟然又如同与超市一样的感觉,她觉得好委屈,却又不知该怎么来反驳霍淡如。她不想示弱,不想在霍淡如眼前掉泪,可是泪珠子就是控制不住,扑簌簌一颗一颗跟剪断了似的坠下来。 霍淡如也觉得疲惫,伸手掠了掠柳眉:“还有一点……”她说到这里时反应却与之前不同,她不再只盯着安澄,目光忽地掠开,在杜松林面上极快地滑过,却又再度极快地滑开了。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你觉得撞破了我跟你爸昨晚的事,你就觉得我跟你爸之间可能会有婚姻……你抗拒我成为你后妈,所以你才这么激动的话……那我得告诉你一声:你想多了。” “我跟你爸,昨晚只是两个喝醉了的成年人,一时失控,一时互相取暖的相伴罢了。酒醒了,那就什么都还得回到原点。我不会跟你爸结婚,我也不会成为你后妈,我这样说,能让你放心了么?” 安澄张了张嘴,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杜松林就疼痛地吼了一声:“小如,你说什么?!” 霍淡如也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来:“师兄对不起。昨晚只是,也只能是咱们两个成年人酒醉后的一次失控。现在酒醒了,天亮了,咱们得退回到原地去。你还是我的师兄,我还是你当年认识的小如。” 霍淡如抹了一把眼泪:“我说完了,不管你们各自是否满意,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好了,我就不留下来继续打扰你们父女两个的相聚。我先走了。” “小如,我送你!”杜松林追上来,不放心霍淡如一个人离去。 霍淡如却推开了他的手:“没事的,你放心。我是大人,这么多年来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我不会有事的。” “你女儿还在哭,她是小孩子,你更应该陪她。” 霍淡如说着怆然一笑:“再说你们两个之间有血缘关系,在这样的时候你更有义务陪着她,跟她解释清楚。我这个外人,还是离开的好。” 霍淡如独自一个人,咚咚下了楼,不久外面就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 杜松林不放心追到窗口去看,安澄跌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掉泪,早已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绪是痛恨,还是感伤,抑或是无奈。 . 那个周日,爸跟她从早上聊到晚上。聊他跟霍淡如在大学里的相遇,聊他被那时候的霍淡如惊艳的一刻。爸说霍淡如美丽,明艳照人的那种美法,可是他自己也不是全以貌取人的人,所以他最初只是知道心理学系有这样一个美丽优秀的华人师妹之外,心里并没有其它的。 是后来学校搞辩论赛。因为大学里还有法学院,大家心里就也有一个共识:冠军必定是法学院的。 法学院的学生们都是未来的律师、检察官、法官,他们是靠辩论吃饭的,他们每天每堂课几乎也都是在辩论中度过,所以其他院系怎么会成对手呢?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那个“异数”真的就出现了,这个人就是来自心理学系的霍淡如。 霍淡如带领心理学系与法学院短兵相接,她非但没有怯场,反而大气冷静地侃侃而谈。她的口才竟然丝毫不弱于法学院的学生,她辩论起来同样词锋犀利、寸土不让。在她的攻势之下,连续几个法学院的辩手竟然也曾哑口无言。最后,要不是那个更加惊才绝艳的学弟压场,法学院就可能破天荒地败在心理学系手下。 那时候的他自己并不是好出风头的人,正如这一生为人处事的习惯,他只静静坐在观众席里欣赏双方的表演。就是在那一刻……他发现他被霍淡如深深吸引,一点点再也挪不开目光。 同样是医学院的学生,霍淡如是他的师妹,他在后来的学习生活里有太多的机会接触霍淡如,用他自己的方式接近她,守护她。 可是他却没想到,也正是因为那一场在大学历史上写下浓重一笔的辩论赛,让那个学弟也注意到了霍淡如,而霍淡如——更因为只输给了那个学弟一个人,出于不甘心,也出于事实上的折服,所以更是先爱上了那个学弟…… 他们三个,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成了一道三角习题。他后知后觉,知道后痛苦得几乎想杀死自己。明明他曾经有先一步的机会,可是他却错过了。 她听着父亲的讲述,忍不住一时落泪,一时却是懊恼。 她是爸和妈两个人的女儿,她虽然在情感上更偏向妈一些,可是不等于她就真的不爱爸呀。所以听着爸那些年的压抑和隐忍,她也心疼爸,她也想去接受爸的解释……可是!妈该怎么办? 爸既然曾经那么深地爱过霍淡如,那凭什么还要跟妈在一起?在一起却还是最终离婚了? 她哭得肿了眼睛:“那您倒是别跟我妈结婚,也别生下我啊!您自己一个人的话,您爱怎么爱那个女人就爱她,你想等她多少年就等啊!凭什么耽误了我妈一辈子?” 面对她的质问,爸那一刻满面羞愧,无言以对。 “您得说,您得给我一个答案!别以为什么都不说了,我就能接受,我就能放过您了!今天反正都摊开了,您得给我一个答案,不然给我跟您没完!” 杜松林垂下头去,沉默良久。 半晌才疲惫抬起头来,凝视着她说:“澄澄,也许我现在说,你已经不信——我是真的,爱过你妈妈。” 他摇摇头,仿佛几个小时之间已经老去数年。 “如果不是爱过,我也不会跟你妈妈结婚,更不会生下你。只是……” 安澄的泪落得更凶:“只是你爱我妈,比不上爱Daria!” 杜松林疲惫地点头:“澄澄,作为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人这一辈子是真的可能会遇见很多人,爱过很多人。只是……你心上最爱的只能是其中一个,没办法让每一段感情都有完全相等的爱。” 更何况,那时候的霍淡如嫁给了汤明羿。与他相比,汤明羿各方面的条件都好太多。霍淡如也是出身书香门第,霍家长辈也跟汤家相识,于是霍家长辈自然极力促成此事……与汤明羿相比,他在霍家长辈眼里真的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也以为,淡如是找到了她想要的幸福,比他好一百倍、一万倍的幸福。那是他给不起淡如的,如果有另外一个人有能力替他给了她,那他也该收起难过,衷心为他们两个祝福。 更何况……因为淡如的缘故,他在大学里已经跟汤明羿成为了朋友。汤明羿是一个太有魅力的男子,他的魅力不仅来自他的家世,不仅来自他的天赋,还有他后天个人的努力,他对各种事物的见解。 于是后来淡如嫁进汤家之后,将他介绍给汤家人当家庭医生,汤明羿也同样一拍即合。他有过犹豫,后来还是汤明羿来找他,两个人推心置腹地谈过之后,他才终于答应受雇于汤家。由此,也结识了汤家人。 汤家这样的人家,虽然门第高,可是事实上每个人都很真,所以他就更加认定淡如嫁对了,嫁得好。他真心诚意希望淡如能在汤家幸福,他也相信会如此。 他怎么能想到,仅仅不过三年,淡如和汤明羿的婚姻就走到了尽头? 他想不到的,所以他才在淡如结婚后就也跟安然结了婚。如果他能预料到后来的一切,他也许就不会那么快与安然结婚,就不会这一生亏欠了安然那么多。 甚至霍淡如离婚之后,他听见了自己心底那个“小恶魔”在叫嚣,可是他却并没有那个时候就跟安然离婚……他始终克制着自己,始终想要守着对妻子和女儿的承诺。所以他才从未在淡如面前透露自己的情感,才会对淡如发乎情止乎礼,才会让这么多年来淡如竟然从来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 “澄澄,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我这辈子亏欠你妈妈太多……可是我觉得对你妈妈最好的补偿方式并不是我再回去找她复婚,而是我好好地照顾你,然后让你妈妈有机会再遇到一个值得陪她下半生的、更好的男人。” 167、总要学着接受(1更) 167、总要学着接受(1更) 回忆及此,安澄真不想再继续回忆下去了。 长辈的事儿16岁时候的她觉得不能原谅,可是18岁时候的她已经不再那么绝对,不再不可原谅,只觉得是一笔烂账。 烂账,就是谁欠谁的都缠绞在一块儿,不能一言以断之究竟是谁欠谁更多。爸、妈、霍淡如三个人之间,表面看起来是霍淡如欠了爸的,爸又欠了妈。可是长大了的她慢慢才明白,感情这回事不光有谁亏欠了谁,也有那些受亏欠了人的心甘情愿。 爸当年的甘心退让,多年的甘心陪伴;妈同样多年的甘心等待……感情这回事,从来没有办法像一笔简单的债,永远没办法用简单的方式计算和偿还。 所以后来的那段时光,她甚至已经在学着尝试站在爸的立场上去重新审视整件事。 如果不是后来,她在汤家巧合地听说了汤燕犀的母亲恰好名字就叫霍淡如的话……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她也许不会突然就没办法继续在M国再呆下去,她也许会留在M国念她的大学。 M国的大学本科已经没有法律专业了,所以她也许当年就只读自己想要学的舞台表演专业,就不会鬼使神差竟然选了法律。 那么现在就也不会不得不再回M国来读LLM,也不会走进鲨鱼,不会踏足这个圈子。 如果说舞台表演专业是“虚假”的,是在演戏;那律师这个职业就是现实得可怕,为了赢,什么手段可以使出来,什么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这个用最现实的手段,剥去了人类温情脉脉的面纱的圈子,有时候也会让她觉得彷徨和害怕。 这样的现实,有时候还不如演戏的“虚假”呢。其实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事实”。 她跟汤燕犀成了事实,霍淡如跟爸也成了事实……可是两个事实不管在东方人还是西方人的观念里,都无法同时成立。所以——她跟汤燕犀,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坏事接踵而至,在她带着绝望的心情准备高中毕业时,情绪的不稳被妈发现了。母女连心,即便只是打电话,妈也还是听出她是有事。她找了好几种借口敷衍,却都骗不过妈去。 结果她的心再也盛不下那么重的压力,在电话里哭着对妈讲了爸的事。她流着泪嘱咐妈,叫妈再也别傻傻地等了,赶紧听她的话找个男朋友吧。 电话那边忽然没有了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传来一片刺耳的尖叫:“然姐——” 她慌了,在手机里大喊。手机最后被妈助理接起来,告诉她说那时候妈正在舞台上彩排,结果听着电话愣住,一步踩空从舞台上掉了下去! 她当时就疯了,不顾一切要回去看妈。她只给汤燕犀简单发了个短信,就飞回去。 妈昏迷多日,唯一心心念念的都是她,此外在昏迷里呢喃的就是爸的名字……她哭着求爸,求爸再到床前跟妈说一声爱她,可是爸只是找了好几位名医好友前去替妈会诊,将妈救了回来,却终究没有去完成妈那桩心愿。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爸跟霍淡如已经有了事实,所以爸不可能再回到妈身边;那就算了,那就让她回去妈身边吧。 反正她跟汤燕犀的事实……也该结束了。 只是这件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讲。她就只留下照顾妈当做借口,然后说厌倦了M国的一切,所以她回中国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她逃走了,以为能逃得开。可是将心比心,她在长长的四年里都无法让疼痛痊愈,所以她现在,又该怎么告诉他? 兄妹,呵呵,不管他愿不愿意,她事实上还是跟他成了兄妹。有一天她也许要不得不当面喊他一声“哥”……到时候,他会不会跟她四年前一样,受不了? 他说决定权在她手上,可是在这命运弄人面前,她什么都无法预知,她又能决定什么? 她能决定的也只是远离他,不让他在得知真相之后,遭遇与她相同的痛。 . 虽然犹豫再三,可是安澄还是周末回了家去。 亲生父亲,再埋怨再记恨,又怎么能割断了血脉的延连呢? 况且离开中国的时候,妈还包了大包爸爱吃的特产,叫她给带过来。 妈妈……那温柔又可怜的妈妈,虽然因为四年前因为得知了爸终于跟霍淡如在一起的消息时跌落舞台,摔坏了腿,再也没办法回到舞台上,可是她竟然还是不肯怨恨爸,还要这样时时处处想到爸。 安澄替妈难过,就也更不忍拒绝妈这份心意。 回到家的那一刻,一打开门,曾经的一切就都扑面而来。 16岁时刚回M国来的时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她和爸妈一家三口的往事;而这一刻,却是她跟汤燕犀曾经那两年的记忆。 他猱身跃起窜上窗台,他在窗台上侧眸向她望来,身上印满清月;他在门口向她傲然挑眉,扬一扬手里配好的钥匙……还有那么多个夜晚,他夜半来,天未明就悄然离去。 站在门口,她鼻子就酸了。 杜松林看着女儿,又欢喜又紧张地搓了搓手:“自己家,怎么不认得了么?快进来啊。” 安澄努力笑笑,走进门去,找个理由掩饰:“呃,原来什么都没变。” 什么都没变,这个家她离开四年,回来时一切如故。 杜松林藏门口鞋柜里她原来放拖鞋的地方,又取出她四年前穿过的拖鞋,略有些尴尬地笑笑:“是,什么都没变。不如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安澄将妈带来的东西都交给爸,看见爸眼圈有些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索性独自上了楼。 她的房间……果然什么还都没有变。 她深吸口气,打开床旁的衣柜。拉开她当年没来得及带走的衣服,看向衣柜最里层的内壁——就连她藏进了那里面的“老丁头”也已然还在! 她伸手连忙抹了一把眼睛。 有些东西时隔多年也可留下,可是有些东西……却注定不可以再留下来了。 即便还没忘记,也不能再留下来。 . 她的房间里还有太多她与汤燕犀一起留下的回忆,她不敢久留,便走出了房间。 躲不过的冤孽,她不得不又站在了主卧门前。 深吸一口气,还是上去推开了门。 门内也已然还是当年的模样……她愣了愣。 杜松林这时也已经上楼来,看女儿呆立在主卧面前,也是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安澄摇了摇头,指着门内问:“难不成这四年,你们两个还真的没有……” 霍淡如当年的话依旧在耳,她说她不会跟爸结婚,不会成为她后妈。 杜松林黯然点了点头:“她的性子就是这样,说到做到。这四年……我依旧还在等她。” 安澄被一种奇怪的情绪捉住。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替爸难过。 “看来也许她真的不爱你。”良久,她皱眉缓缓说。 “是……”杜松林竟然坦然承认了,深深叹息:“我早就知道,我也早就接受,所以我从来就没怨过她。” 他黯然笑笑:“在这一点上,她跟你妈妈其实很有些相像。你妈妈放不下我,她也始终都在爱着她前夫……这就是华人女子,认为爱情最高的境界,就是这辈子从一而终吧?” 这样的爸……此时22岁了的安澄没办法再说出狠话来,只是走上前去,轻轻揽了揽父亲的肩。 这一辈子为情所困,爱过人也被人爱过,伤过人也被人伤过。此时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也许到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或许也是时候……给自己这一生的情做一个了结,给一个交待。 不管怎么样,此时的安澄还是希望爸,能一偿所愿。晚年该幸福就幸福吧,趁着还来得及。 “算了……我现在也不执著于您非和我妈复合了。我现在就是希望你们两个,各自都赶紧幸福起来。只要你们两个自己都能好好的,那我,就也没什么放不下。” . 杜松林怔住,抬眼愣愣望住女儿。 从六年前他跟安然离婚,女儿对他就是不原谅;甚至这次女儿回M国来读法学院,之前的电话里还颇多怨怼……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女儿见了面却能说出这样叫他窝心的话来。 女儿……还是长大了啊。 可是女儿越是这么窝心,越是这么懂事,他反倒更加愧疚。 “嘿……”他努力地笑,拍了拍女儿的手:“别说老爸我了。其实你老爸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澄澄你能幸福。” . 安澄的心颤了下,忙缩回手退了开去。装作不在意地左顾右盼:“我很好啊,没什么不幸福。学业虽然累,不过还过得去,不至于拿不到文凭。再说这个课业也只剩下几个月而已,考完了律师执照,我就解放了。” 杜松林摇摇头:“傻丫头,你知道爸说的不是这个。你22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所以爸现在操心的不只是你的学业。再说你这么棒,就算临时决定转学法律,也能学得这么棒,所以你的课业已经不需要爸操心了。” 杜松林深吸一口气:“我有跟燕卿认真谈过你们的事……” 安澄张大了嘴:“爸您问他这个做什么?他还是个小P孩儿,我也才22岁,又不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杜松林点点头:“可你是我的女儿,我虽然把燕卿视如己出,可是跟你比起来,爸也免不得要小心眼一点。我呢,总归不希望燕卿那小子辜负了你。” 杜松林将汤燕卿视若己出,他是亲眼看着汤燕卿长大的,所以也是最了解汤燕卿的人之一。他不知道女儿看没看出来,燕卿那孩子对女儿……喜欢,可是却并不能说是爱情的那种专注。 或许燕卿年纪还小,只是个19岁的大孩子而已,所以还不懂得爱情的深度吧? “可是澄澄……你确定你真的是喜欢燕卿的么?”杜松林眉头紧锁:“分开了四年,你确定你依旧还是喜欢那孩子的么?” 安澄几乎要呛到,扶着墙咳嗽了两声:“嗯哼,当然喜欢了。从小到大,都最喜欢他了。” 杜松林也只能叹息着点了点头:“至少你在这边念高中的两年,你身边的男孩子也只有燕犀、燕卿,还有楚闲这三个而已。” “楚闲很喜欢你,你记得么还曾到我面前郑重介绍过他自己,希望我能答应他追求你的……可惜你自己对我说不喜欢他。那就只剩下燕犀和燕卿了。” 安澄咳嗽得更严重:“爸,我还不太习惯跟你聊这样的话题。不好意思,我想打住了。” 杜松林认真看住女儿:“或许仔细想想,也的确是你跟燕卿好的可能更大些。毕竟这孩子从小就爱说爱笑,能逗你开心。反倒是燕犀那孩子……我后来也都听说了,你跟他在学校其实一直矛盾不断,你们同学都说你们两个是互相讨厌的人。” 安澄张了张嘴,随即却还是摇摇头,只是笑了笑:“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互相讨厌的。” 168、我是不是曾见过你?(2更) 168、我是不是曾见过你?(2更) 开庭之前,安澄特地去探视琳达。 安澄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琳达特别牵动她的心。 她虽然还是律政界新兵,可是在国内读大四的时候,也曾在律所实习过,所以她不是像汤燕犀以为的那样,对案子无法控制私人情感。 是只有对琳达才这样特殊。 羁押多日,原本明艳动人的琳达,此时看上去竟是形容枯槁。 琳达明艳动人,是真的天生丽质的那种。即便那晚冲进“鲨鱼”去,一脸的泪水和绝望,可是她却依旧还是美丽的。这种美不是靠化妆品虚造出来的,所以安澄便也明白,她为什么会被挑选、控制了去做那样的职业。 有时候美丽真的有罪。如果不够美丽,也许她还不会遭遇到这样悲惨的命运。 安澄坐下来,隔着桌子轻轻握了握琳达的手。 “对不起……我以为,至少能帮你在上庭之前保释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约觉得汤燕犀仿佛在保释琳达一事上并不上心。以汤燕犀的能力,她不信他真的就保释不出来琳达。 琳达怆然笑了笑:“没关系……是法官判的保释金太高了,我交不起。毕竟我这是杀人案。” 安澄只能努力笑笑:“好在,就要上庭了。” 实则她心下还有疑点:虽然杀人案判高额保释金是常例,可是以汤燕犀的能力,他能当庭据理力争向保释法官争取更低金额,而且如果他想帮琳达的话,他是能帮她联系到提供保释金的公司的,到时候只需要付十分之一的保释金,琳达就可以离开监狱了。 她甩甩头,不希望相信汤燕犀事实上是不想帮琳达的。 为什么呢?难道因为琳达的经济条件很不好,没办法从琳达手里赚到钱么? 琳达挑眸凝视安澄:“其实我该谢谢你。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的缘故,汤律师一定不会接我的案子。” “你别这么想,”安澄还是想维护他的声誉:“汤律师呢……他不是对案子挑三拣四的人。只要他能帮忙的,他都不会坐视不管。” 琳达却笑了,那笑容里藏着些许无奈,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自嘲。 安澄凝视琳达的眼睛。琳达的神色说明了什么呢?难道就连琳达也看出了汤燕犀在这个案子上的有所保留? 她忙说:“琳达你别误会,汤律师答应过我的一定会帮你。而且这些日子来他为了这个案子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有时候甚至忙到深夜。” “琳达,汤律师这个人吧,该怎么说呢,他是个面冷的家伙,有时候可能不太善于表达内心的情感。但是他表面的清冷背后,却藏着一颗热别真挚的心。所以你别担心,你只管相信他。说句不该提前说的话:我觉得他已经成竹在心,他一定有机会帮你脱罪的!” 琳达紧紧盯住安澄,倏然眼底也涌满了泪。 “谢谢你……不管结局如何,至少现在听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安澄伸手过来握住了琳达的手。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试探,而是变成了坚定地握住:“琳达,我们一起加油。” 探视时间终止,安澄不得不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按电铃叫警卫,忽然停步回眸。 琳达忙问:“怎么了?” 安澄甩甩头:“琳达……我们以前有没有见过?” . 如今诸多研究结果早已确认了不同人种之间的确存在,而且普遍存在“脸盲症”,也就是“面孔遗忘症”——不同人种对其他人种的面部特征容易记不住,更容易混同,很难具体分出只见过一两面的人,都谁是谁。 所以安澄虽然觉得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琳达,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特别关注琳达这个案子,特别想要帮她。可是安澄并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认错了。 琳达张了张嘴:“我……好像也记不住了。” 推己及人,安澄对琳达存在脸盲症,琳达同样对华人也有这个问题才是。安澄于是也只能尴尬笑笑:“算了,别放在心上。好好休息,记住上庭的时候要表现出积极的风貌来,让法官和陪审团都看到一个母亲求生的力量。为了孩子,也一定要赢。” 安澄走了,琳达坐在桌边目送安澄的背影,良久才深深叹口气。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 琳达案开庭那天,控辩双方律师到达法院的时候,法院门前早已被媒体挤得水泄不通。 汤燕犀和海伦作为出庭的主辩和副辩,两人单独坐一辆车驰往法院,由卓星华亲自驾车。 安澄放学才到律所去,晚了一步,赶到律所门前只来得及看见汤燕犀和海伦的背影。 律所其他同事也都习以为常,没人跟上去,而是都转上了商务车去。兰斯抬手叫安澄:“正好赶上,快上车吧。” 卓星华恰好拎着车钥匙出来,看见安澄便笑了笑,回头瞄了一眼汤燕犀的背影:“他呢,上庭之前喜欢独处。你懂的,他需要安静,捋清思路。” 安澄也只能笑了笑。只是既然他喜欢安静,那……又何必叫上海伦一起?有海伦在,他能专心只想着案子么? 不过她深吸口气,安慰自己:毕竟是一同出庭的律师,两个人也许路上还要对对词儿。 卓星华拍拍安澄肩膀:“他有些洁癖其实连我都受不了……比方说他出庭一般都只坐他自己那辆车。而他需要整理思路不便自己开车,所以每次也只肯叫我去当司机。律所里其他任何人碰他的车都不行。” 安澄扬了扬眉。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卓星华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想拦住他的…… 卓星华却还是笑着抢先说了:“可是你开过喽。反正如果换成是我,一个新手,我是舍不得她碰我的车的。” . 商务车在路上被堵了一会儿,等安澄他们到达法院的时候,发现法院门口早已被赶来的媒体堵得水泄不通。 控辩双方的律师都被拦在台阶上,被各种形式的提问轰炸中。 安澄首先看一眼汤燕犀那边。他立在人群当中,依旧一脸的素淡,仿佛媒体的提问都是过耳的清风罢了,半点牵动不了他的情绪。 海伦却做不到他的两耳不闻,由卓星华在前面开路一边走着,一边不时还应付两句。 反倒是控方的律师——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助理检察官,那位她早听说过的女检察官乌玛站在台阶上正对着媒体侃侃而谈。 “……控方的证据充分,我们有当然的把握将嫌犯定罪。不管受害人生前是否帮派身份,可是法律面前人命平等,他死了就得要罪犯付出最重的代价,这才是法律的公平原则。” 有媒体追问:“听说琳达曾是该帮派控制的姑娘,她也受到死者鲁德的压榨……所以她也许是为了自保。” 乌玛凛凛一笑:“不可否认这世上还存在诸多不公,的确有许多如被告这样受人胁迫的人,可是如果所有人都起来自己手刃仇人的话,那这个世界还需要法律何用?罪与非罪,永远是被法律规定,受法律裁判的。在法律未曾裁判之前,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的生命。” 安澄攥紧了自己的手。 兰斯看见了问:“紧张?” 安澄吸口气:“看样子会很难对付。很善于利用媒体。我担心就算汤律师和海伦能在庭上获胜,可是审判之后,汤律师也会遭遇到媒体的压力。” 兰斯耸了耸肩:“说得没错,地检办公室总是以法律维护者、正义化身的形象出现,利用媒体给辩方和法官、陪审团施加压力。” 一场庭审,较量又哪里只是在法庭里?庭外的暗斗,也许才是最难防的暗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该怎么办?” 安澄没办法不担心,因为这个案子是她带给汤燕犀的。如果汤燕犀真的会因此背上媒体的压力,那她也难辞其咎。 兰斯反倒笑了:“别担心,Yancy被媒体骂也早就不是一朝一夕。你来M国晚,其实在你来之前的两年,他早已经被骂习惯了。” “怎么会这样?”安澄狠狠一怔,心里不知哪个角落因此而控制不住地隐隐抽痛。 兰斯耸耸肩:“Yancy喜欢打有争议的案子,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能博得媒体更多的眼球。而一旦被媒体连篇累牍地追着骂,他反倒出了名。否则你以为他是怎么凭借二年级律师的身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的?” 堂堂汤燕犀……也会沦落到用这样的方式积累声名的地步么?安澄看了看兰斯,又人不足看向汤燕犀去。 他……还是不是她从前认得的那个少年?那个一袭烟水蓝袍子,立在空蒙雨雾里,却鞋不染尘的清贵的人? 他被太多人簇拥,之前她只能远远看见他的脸。这一刻他仿佛心有灵犀,忽然停步回身。 那个高度让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衣着。 他今天是一身修身剪裁的黑色西装,里面配最基本款的白衬衫…… 安澄忽然一皱眉,呛了口气,垂首咳嗽了起来。 那衬衫,是她的。 . “怎么了?”海伦见汤燕犀忽然停步回身,便轻声问。 整个上楼梯的过程,汤燕犀对媒体提问听若未闻,那么又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呢?如果是有些敌意媒体的挑衅,那她代为回答就好了,她不会容忍有人在这时候分他的心。 汤燕犀却已经回过了头来,面上素淡依旧:“没事。只是,嗯,很享受这一刻。” 很享受这一刻?海伦没听懂他这谜一样的答案。 卓星华回头打圆场:“大战在即的时刻么?” 汤燕犀终于笑了,伸手拍了拍卓星华的肩:“让女检控官也再多享受这一刻吧。因为接下来,她就将死得很惨。等休庭,她再走出这扇大门的时候,就不会再这样志得意满了。” 卓星华也笑:“嘿,怜香惜玉一点。” 汤燕犀冷酷地勾了勾唇:“那你先去拜托她自己长得像香玉一点。” “你呀~”卓星华也只能摇头苦笑。 海伦难掩心中的赞赏,朝汤燕犀轻轻点头:“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汤燕犀扬眉一笑:“携手……” 海伦马上接上:“必胜!” 这已经是他们两个合作多次的口号,“携手必胜”。她爱极了这口号,更爱极了他每次这样说时候的清傲绝伦。 隔着那么远,安澄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只能看见远远地他们两人相视而笑,都是那样相貌出色、事业优秀的人。即便围着众多媒体,还有对手女检察官,两人却也轻轻握了握手,然后共同转身走进法院大门去。 她,此时此地,只能是个远远的,看客。 . 兰斯走过来,自然地揽了揽她的肩:“怎么了?走吧。” 安澄歪歪头:“汤律师和海伦,这两年来携手过多少个案子了?” 兰斯想了想:“记不清了。总之,只要Yancy需要女律师当副席的,就一般都是选海伦。” 169、他的表演(1更) 169、他的表演(1更) 安澄垂首,忽地静静莞尔。 幸亏这时候的法院门口,媒体都簇拥在双方律师身旁,安澄还是个小角色,她不管什么表情也没人会留意到。 兰斯却留意到了,垂首问:“怎么了?偷着乐?” 安澄摇摇头:“再八卦一下:汤律师需要女律师做副席的时候都会选海伦……那依你来看是海伦真是这么优秀,还是恰好鲨鱼的女律师里,海伦是最好的?” “鲨鱼”里现有大约20名主办律师以上职位的律师,可其中只有5名女律师。 虽然律所里女性也不少,但是主要是一、二年级新律师,以及助理、秘书等文职。 兰斯想了想:“至少在鲨鱼,目前没有女律师能超过海伦去的。Yancy也正是用性别比例为理由,拼命游说把海伦也列为合伙人。” 一、二、三……安澄静静默念,然后再瞄一眼海伦的背影,心里悄然说:“海伦,留给你的时间只剩下七个月而已。” 七个月后她将LLM毕业,然后就可以考BAR。 七个月后,她一定会成为超越海伦的女律师。就算一下子还做不到,可是她至少也要不亚于海伦,然后慢慢赶上、超过。 . 开庭。 “请肃静。茄州诉琳达杀害鲁德案,编号×××……现在开庭。”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安澄悄然吸一口气。 法官是一位黑人,鼻梁上卡着眼镜,一脸的严肃。 兰斯挑了挑眉:“约翰森法官。曾是哈佛法学院的教授。” “你的表情,好像有些微妙。”安澄没放过兰斯的神色。 M国律政圈,她了解的东西还太少。在这方面兰斯是一根不错的“拐棍儿”。 兰斯耸了耸肩:“耶鲁、哈佛这样排名巅峰的法学院出来的人的,难免有门第观念。约翰法官很看重名校出来的律师,不喜欢‘野`鸡大学’出来的律师。他认为只有名校出来的律师才能秉承法律精神,而其他来路不明的律师则只会钻法律空子,挑战法律的公正。” 安澄吸一口气:“那位女检察官乌玛,是名校毕业么?” 兰斯低笑,挑了挑大拇指:“她不是。” 安澄轻舒一口气:“如此说来,汤律师也许能更获得法官的认可。” 兰斯没说话,只耸了耸肩。 安澄心下也跟着咯噔一声:“我懂了,法官虽然看重名校出身的律师,可是法官出身哈佛,而汤律师是耶鲁的。” 耶鲁法学院现今排名第一;哈佛法学院却曾是最老的法学院,如今却屈居耶鲁之后,只能当第二,所以第一和第二之间的心结同样存在与两所法学院之间。 所以即便汤燕犀在出身上占了一点优势,可是却也可能受到法官的刁难。 . 程序进行到质证阶段。 检控官乌玛让控方证人、警探库克上庭作证。 “我们在现场发现诸多疑点,比如窗帘被扯断,椅子被踢倒……现场呈现出一片狼藉。可能被告想让我们得出一个现场出现多人,且经过搏斗的迹象。可惜她的布置太过小儿科了,蒙骗不了我们多年办案的眼睛。” 乌玛点头:“所以库克警探,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库克目光冷冷盯着被告席上的琳达:“我想说的是,犯罪现场的凌乱是被告自己故意布置出来的,只为了掩盖她自己的痕迹,试图混淆我们的侦察目光。不过经过痕迹比对,我们认为现场并没有其他人出现的充分证据,所以犯罪嫌疑只在被告一个人身上。也就是说,被告就是凶手。” “为什么这么说呢?”乌玛不紧不慢地提问。 库克出示了现场照片,他指着死者趴在地上的姿态:“以为死者致命的枪伤在后脑,那么凶手必定是从死者背后开枪。死者最后呈现的姿态是头朝向房门,那么凶手就应该是站在窗子的位置对死者开枪。” “窗帘和椅子都是在窗前,那么窗帘被扯断、椅子被踢倒,就符合上述的假设。现场呈现的状态会让我们联想到,凶手开枪之后仓惶逃窜,不小心踢倒了椅子,扯断了窗帘。而被告声称自己在床`上的时候就被敲晕了,所以她自己没有机会到床前去。这就正符合被告替自己的辩解。” “那么你们是怎么推翻被告的辩解的呢?”乌玛显然自信满满。 库克点点头:“如果真的是慌乱之中踢倒椅子、扯断窗帘,那么椅子倒下的方向也该是符合慌乱下的用力方向,窗帘就更应该是断痕凌乱。可是我们现场采集到的痕迹证据却无法支撑这些假设:椅子上的撞痕没有受过大力撞击,反而是几乎没有痕迹,也就是说是被轻手轻脚地计算好了方位之后放好的;窗帘的断痕整齐,简直不是被慌乱之下扯掉,堪称是画好了受力线之后,一点点扯断下来的。” 库克也出示了现场证物的痕迹物证,被放大了的照片局部,眼见为实,现场微微出现了交头接耳。 . 证据对辩方十分不利,安澄的心也不由揪紧。 有一个细节蓦地跃入她脑海。 案发当晚,汤燕犀带她去案发房间楼下的房间还原现场,她就曾按着记忆先进去扯窗帘,放倒椅子。 可是那一刻他却在房间的幽暗里轻哼了一声,说:“那都没用。” 彼时她还曾经以为是他故意在打击她罢了,那时候她还以为他进了那房间……只是想借机跟她亲热,却并不是真的用心在案子上。 此时如冷水泼头,她才知道竟是自己错了。当自己还兴冲冲将现场的这两个细节作为表现“我也很能干”的武器时,他实则早已看穿了伪装。 安澄悄悄攥紧双手。 天啊,她现在才想起来,在她徒劳无功地“复原现场”的时候,汤燕犀其实是坐在那个双人位小沙发上的。而在案发房间里,琳达就是在同样方位的小沙发上坐下来的。 安澄现在是真的好想能穿越回那个时空去,也坐在那小沙发上看看,彼时彼境,汤燕犀真正关注的究竟是什么啊! 这样一想她就更惭愧。 彼时,后来,汤燕犀是真的拍着那小沙发叫她过去的。她也过去了,可是全副精神都只在如何防备他的过于亲近上,压根儿还是错过了能从他的视角看清现场真相的机会! 呜……她这颗猪头。 . “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乌玛询问完了库克,满意退回原告席。 法官点头,抬眼看了看汤燕犀:“辩方律师向证人发问。” 所有的目光哗啦一下子都聚集在汤燕犀身上。 库克警探是本案的关键证人,是控方的制胜法宝之一。辩方如果想要取胜,必须在这颗重量级证人身上扳回一些比分来才行。 考验辩方律师的时候到了。 可是孰料,汤燕犀却只是淡淡起身,将西装扣子扣好。却没出席提问,反而只是朝法官儒雅一笑:“法官大人,我方没有问题。” “怎么会这样?”满庭哗然。 乌玛也有些意外,侧头望向汤燕犀,在本子上写字竖起来:“认输?” 汤燕犀不阴不阳,只是笑了笑。他鼻梁上又戴上了那副银框眼镜,镜片上是锃亮的阳光反射,叫乌玛根本就看不清他的眼睛。 海伦也略有一点不放心,侧耳过来与汤燕犀耳语。他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控方再叫上第二位证人:死者鲁德的保镖兼司机塞西。 塞西作证说是自己亲自陪着鲁德进了海伦的房间。他身为保镖,自然进了房间之后先检查过房间四处,确定里边并无旁人,这才退出门外,方便老板与琳达之间做男女之间私密的事。 他说他还守在门口很久,至少半个小时,听见里面声音已经开始了服务,他内急,这才暂时离开过房门。在此期间他从未见过有任何人走过。 塞西也是典型的帮派人的气质,说话戾气很重,而且证言里也有许多漏洞可以利用。海伦忍不住看了汤燕犀一眼。 可是哪里想到,轮到辩方盘问证人的时候,汤燕犀依旧站起来系上西装衣扣,然后淡淡躬身:“法官大人,我方还是没有问题。” 170、喜从何来(2更) 170、喜从何来(2更) “他这是要干嘛呀?”安澄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说那个老辣的警探库克,也许避开他是有道理的;可是分明那个塞西言辞中有许多漏洞可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这么好端端放弃了? 安澄心下不由得再涌起那团疑云:难道汤燕犀对琳达这个案子,是真的不上心?难道琳达的生死,连同琳达孩子的命运,对他来说真的无关紧要? 只因为……琳达不是优质客户,不会如同哈尼公司一样给“鲨鱼”带来数百万刀的收入? 庭审质证渐渐变成了控方的独家表演。乌玛越来越自信雍容,一个一个叫上控方证人来,缜密提问,将想要传达的信息借由证人的口,准确告知了陪审团之后,含笑退回自己的座位。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除非辩方这时候奋起直追,否则已经很难扳回局面了。 就连约翰森法官也看不过去,正色提醒汤燕犀:“辩方律师,本席提醒你重视你与当事人之间达成的代理协议。如果你真的没有问题是可以不必发问,但是本席也不相信你对每个证人的证言都没有疑问。” 法官顿了一下又说:“当然,如果你们法学院的教授就是这么教你的,那就是他们的问题。” 汤燕犀哑然失笑,这才起身。每回起身都是仪式感地将西装扣子优雅郑重系好,才缓缓开腔:“多谢法官大人的提醒。为了不辜负法官大人和我的教授们,希望法官大人准许我方陈词。” 约翰森翻了翻眼睛:“你赶紧吧,我们都等着呢。” 一场庭审如果只变成了控方的一言堂,这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媒体有可能渲染成是专制的胜利,民`主的倒退。唯有充分的自由辩论,才能体现法律公平公正的立意。 几乎带着这样的“万众期待”,汤燕犀才走出坐席,走向法官。 “我方希望有请我方证人皮露露出庭作证。” 约翰森法官赶紧招手:“行,快上来。” 皮露露一出场,坐席上就有人低笑了出来。 同样是帮派气质浓郁的人,皮露露却跟之前的控方证人塞西是两个类型。虽然两人体形都是一样圆硕,可是塞西是man力十足;皮露露外形和气质虽然也man,却是穿了件桃红的衬衫,配了一条紧腿牛仔裤出庭。 可以试想一下,一个明明线条粗犷的爷们儿,却穿了这么搔气的衣裤……那种反差真是视觉震撼。 连严肃的约翰森法官也有点没防备住,忍不住用拳头堵住嘴,借由一声咳嗽挡住了笑。 安澄一见这副打扮的皮露露,就有点炸了。 “他疯了么?”安澄忍不住嘀咕:“我跟他嘱咐过八百遍了,好歹穿件西装,打条领带上庭。他怎么这么就来了?!” 皮露露是“经纪人”,可是陪审团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经纪人”?他不知道掩盖着点儿自己的职业属性,反倒是一副就怕陪审团不知道他职业本质么? 这样的证人的证言,陪审团能采信么? 兰斯也摊了摊手:“最后能接触到皮露露和汉斯的只有Yancy和海伦。我们都被隔离开。” 兰斯的意思安澄明白,那个推翻了她的嘱咐,反倒叫皮露露这么上庭来的人,不是海伦,就是汤燕犀。 安澄不由得瞄向海伦。她觉得更有可能是海伦。 一定是那天模拟取证,她因为对汉斯指导有方而获得表扬,海伦心里过不去了。索性毁了她的努力,是不是? . 汤燕犀面对这样就上庭来的皮露露,未露出半点尴尬,反倒留足了时间给陪审团观看和腹诽皮露露。等庭上终于安静下来,他才从容发问。 “嘿,皮先生你好。啧,你的衬衫真不错。” 他这话一出,坐席和陪审团里,都有人忍不住笑出来。 他还不以为忤,伸手指了指他自己:“你看,我的衬衫也不错吧?” 这句话的梗,外人自然没办法听懂,安澄却一下子就呛住了,捂着嘴赶紧控制住咳嗽声。 皮露露也没解其意,不过也顺着汤燕犀的提问点了点头,憨憨地说:“嗯,咱们俩都不错。” “反对!”乌玛起身:“与本案无关的话题。” 约翰森法官还没说话,汤燕犀却转身去朝乌玛叹了口气:“检控官你急什么呢,你都说了一两个小时了,我都没打断过你。是法官大人提醒我该说说话了,我这才起来替换你,让你好下去休息一会儿。怎么我刚一说话,你就又想拦着我了呢?” 现场又隐隐浮起笑声。 就连严肃的法官都挑了挑眉,朝乌玛看了一眼:“检控官你先别急,听他多说几句。反对无效。” 汤燕犀朝法官点头,回眸又朝乌玛挤了挤眼睛:“嘘……你稍安勿躁哈,我就说一会儿,过会儿就又全都由得你自己说。我这是在帮你,以免陪审团都对你审美疲劳了。” 乌玛气得一瞪眼。 汤燕犀又一眨眼:“好的,女权,我明白的。时代不同了,我明白女士们想要争取更多的发声机会,我一定配合。女士优先。” 法官敲了敲法槌:“辩方律师,请注意控制你的言辞方向。别扯没用的!” 汤燕犀不以为忤,反倒展颜而笑:“遵命。不过法官大人,不得不提醒您,可别说女性崛起是没用的,否则检控官,或者您的后院儿……都不会放过您。” 庭上又一片笑,这一次的声音有点上扬。 不管别人是何反应,安澄反正已经是目瞪口呆。这跟在中国上法律本科时看过的那些庭审都太不一样了。 或许还是汤燕犀说过的那句话最贴切:在这里,法庭就是舞台,庭上的人都是演员,律师尤其是主角,各自施展演技罢了。 也正像兰斯总结过的那样:汤燕犀的原则其实是没有原则,为了赢可以不拘一格,不择手段。 看安澄一脸的惊吓,兰斯抱着手肘低声地笑:“这是Yancy给法官和检控官都挖下的一个坑。看着吧,接下来等到Yancy说到重点,乌玛反倒不便频频打断;而法官也要一定程度上多给Yancy发言的机会。” . “皮先生,请告诉我们在×月×日晚18时许,你在哪里,看到了什么。”汤燕犀终于正式针对本案发问。 没有给安澄任何的“惊喜”,皮露露紧张地看了汤燕犀一眼,便坐在证人席上开始“背书”。 “我那晚在豪斯酒店,楼梯间里,给我手下的姑娘们‘记钟’。大约18时许,我从15楼出来,正好撞见有两个人行色匆匆从楼上下来。” 机械的语气,平板的语调,照本宣科一般,毫无感***彩。 安澄忍不住扶额。如果她自己是陪审团成员,这一刻也无法相信皮露露有诚意。 汤燕犀说过要给她“惊喜”的啊。结果她只是被皮露露的衬衫给惊着了,却还没看出喜从何来。 汤燕犀点头:“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就是18时许?” 皮露露憨憨地看了汤燕犀一眼,继续背诵:“因为我在‘记钟’啊。我看着表,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记录,几乎就没抬起过眼睛,所以当然记得清楚是18时许。” 汤燕犀还故意问了一句:“记钟……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皮露露又憨憨地盯了汤燕犀一眼:“这个都不懂么?你没找过姑娘么?” 汤燕犀都有些呛住,笑着忽地转了个身儿,目光有意无意从安澄面上滑过,然后耸肩摊手:“对不起,我还真没找过。” 旁听席里又有人低低笑起来。 皮露露无奈地解释:“就是计算我的姑娘们究竟‘服务’了几个小时,按小时跟客人收费,以及给姑娘们结账的。时间就是钱,我一分钟都不会算错。” 汤燕犀夸张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受教了,就是不知道这一招以后用不用得上。” 这回连法官都有些挂不住,忍着笑敲法槌:“辩方律师,你又扯远了!” 汤燕犀含笑向法官点了点头,摊手道:“大人提醒的对,否则我的后院也要起火了……” 法官无奈地摇头:“赶紧说正题。” 汤燕犀却倏然将笑谑都收了起来,正色朝向法官,朝向陪审团说:“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在当今这个女权苏醒和上升的时代,却还有姑娘遭受着被人记钟,用自己的皮肉来换取生存机会的事情存在?” 171、看着你,目不转睛(1更) 171、看着你,目不转睛(1更) 气氛转换的速度超乎众人的承受能力,在场所有人都蓦然一怔。 汤燕犀轻叹一声,回眸指着检控官乌玛。 “大家在刚刚一两个小时里,充分见证了我们的女检控官所代表的女权的崛起。她知识渊博,博闻强识,逻辑清晰,口若悬河,在这庄严肃穆的法庭之上,面对大家侃侃而谈。而这种权利和能力,曾经只属于男人。” “现在不止女检控官一个这样的女人,我们的议会里也有了同样强势的女议员,甚至就在此时,白宫新主人的选举里也正有一位优秀的女人参选,她甚至有可能问鼎总统宝座。这又将是M国历史上一个重大的里程碑式的时刻。” “这个时候,就在这样的一个女权从未有过的强大和高调的时刻,怎么还会有女子,如我的当事人一般过着被人操纵,不得不以自己的身`体为人玩物的事情发生?难道是我的当事人穿越了,她并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她的遭遇不是发生在这个号称世界第一,最是崇尚自由、民`主、文明的M国?” “在座的各位,你们能给我答案么?或者说,究竟谁,才能给我这个答案?!” 所有人,包括乌玛在内,都不由得神色肃然。汤燕犀看似笑谑的突然发问,竟然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 汤燕犀顿了一下,继续说:“就因为我当事人的职业,在本案发生之后,一直到今天庭审之前,充斥着媒体的都是人们对我当事人的批评和冷眼。形形色色的人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肆意对我当事人进行怀疑,甚至媒体上都充斥着这样的论调:她这样的人,杀了人就该死;即便没真的杀过人,也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在场也有不少前来采访的媒体,听见汤燕犀将词锋转向他们,都不由得抬眼向汤燕犀望去。 汤燕犀没有丝毫躲闪,一个人迎向数十道质疑的目光。他甚至抬手直直点指:“没错,我说的就是你们。” “曾经,媒体代表的是大众的声音,传达的是各种不同的声音,让不同的声音都有平等的被传达的平台……可是现在再也不是了。媒体现在成了金钱的奴隶,只为了追逐关注度和销量,只朝着那些肯花钱的读者和广告商喜欢的方向去,越来越多登载谄媚的内容,而渐渐再也找不见了曾经的客观和公正!” “你们别瞪我,瞪我也不代表你们不心虚。你们不如现在拍着良心回想一下——呃,如果你们的良心还在的话——回想一下你们对我当事人的猜度和批评都是源于什么?你们根本不了解她,你们批评的缘由只是因为她的职业,难道不是么?” 他指了指琳达。 此前他几次放弃盘问的机会,坐在被告席上的琳达已经陷入了绝望。她跟所有人都一样,认为汤燕犀可能是故意不替她辩护了。可是旁观者只需付出一声叹息,而她则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 可是……她却又怨不得他。他说得对,是她当年答应过他的,他说过的如果她敢违背前言,那么他绝不会饶过她……所以,他才不会替她辩护了吧? 可是她同样没想到,汤燕犀起身之后看似插科打诨,可是忽然话锋一转,整个法庭的气氛便全都变了。 她见汤燕犀指向她,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只能呆呆望向汤燕犀。 这个男人,她从不曾猜透。当年即便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她都已经不是对手。 “没错,我的当事人的确是从事着那个被你们所唾弃的职业。可是你们想没想过,就在这样一个女权上升的年代,女人们有前所未有的能力和机会去从事各种行业的今天,为什么她还要去做这样被人唾弃的职业?” “你们在批评她,诅咒她去死的同时,可曾花过一点点的时间去思考过:她为什么这么傻?她是自甘堕落么?还是她根本是受人控制,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和尊严也早已被剥夺了的?” 他眸光一冷:“没错,我本人也不喜欢做这个职业的女人。虽然……职业选择是她们的权利,但是我始终认为她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可是我的当事人的情形却不是这样。” “你们也听见了,这行业里除了这些姑娘们,还有证人皮先生这样的‘经纪人’。要严格为姑娘们的工时来‘记钟’,还要根据她们的工时来计算报酬……慢着,难道姑娘们这样的辛苦钱不是全归自己,还要跟一个大老爷们儿分一杯羹,甚至自己能赚多少都要由这样的大老爷们儿来说的算么?” “噢,我想我们已经是触及到了这个行业的黑幕——是有人,或者组织控制我当事人这样的姑娘们,逼迫她们去从事这样的职业,是不是?” 听众和陪审团们纷纷点头。 汤燕犀目光滑过乌玛,走过来双手拄在桌面上:“那这个时候,法律何在?” “在我的当事人正受着罪恶的欺侮,正在连最基本的尊严和自由都被剥夺的时候,检察官们、警探们,你们又在哪里?” “反对!”乌玛脸色一变,急忙起身高喊。 “反对,没错,你当然要反对!”汤燕犀却不等法官做出裁断,言出如机枪,字字如子弹:“因为你急着用反对来钳制住我的嘴,让我的沉默来继续掩盖你们工作的失职!” “检察官办公室和警方的共同宗旨是什么?——打击犯罪,保护平民,是不是?那我请问我当事人这样的数以万计的姑娘们正在遭受暗无天日的侵害的时候,请问你们为什么没有能这样及时出现?” “我的当事人,一个被控制从事这个行业数年,并且有了一个孩子的母亲……因为你们的没有能够及时出现,不得不忍辱负重多年,日复一日生活在这样的地狱里。而如今,如果不是为了她的孩子,也许她还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而你们呢?我的检察官大人,我的出神入化的警探们,你们却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法庭上,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来指证她有罪?!” 乌玛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怎么了?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汤燕犀回身面对旁听席和陪审团:“这里是法庭,是明辨黑白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当辩论进行到此处,我看不到白战胜黑,甚至看不见黑白分明?我只看到本该是保护平民的检察官和警探,反过来跟控制她们的犯罪集团一样,想要将她们彻底推向绝路,希望她们死!”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法官皱了皱眉敲响法槌:“辩方律师,表明你的辩护意见即可,请控制情绪和善选言辞,不要无妄攻击检察官办公室和警方。这么多年来,虽然检察官办公室和警方的工作也有诸多值得诟病之处,可是不能抹杀他们实际所作出的贡献。” 汤燕犀点头,朝乌玛和库克鞠了个躬:“请原谅我方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或许该控诉的是这个黑白难辨了的时代,你们也是代这个时代受过。” 法庭的情绪已经被汤燕犀推上了巅峰,汤燕犀见好就手,躬身之后,退回辩护席。 此后乌玛也再无话可说,整个法庭都还在汤燕犀所挑起的震撼余波里颤抖,所有人也都只能敬畏地盯着那个年轻、颀长的背影。 . 汤燕犀接下来又让汉斯出庭作证,整个过程与当日模拟取证的过程差不太多。只是乌玛的盛气已经被严重挫低,甚至在庭上的表现都比不上模拟作证时候扮演她的玛丽。 法官宣布休庭,将时间留给陪审团进行审议,等候陪审团的裁决。 回到“鲨鱼”,整个团队一路上,以及回到办公室,都还处于震撼状态,几乎没有人说话。 安澄回到律所,就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奔到洗手台前,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已是红了眼圈儿。 太震撼了,她真的没想到。就像观众随便买了一张票,却见到了惊世绝艳的表演,演出结束之后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刚刚那幕精彩绝伦的表演,主角就是那个人哪。 那个……叫她想要远离,却无法移开目光的人呐~ 混蛋……宁愿他是个再平凡一点的人。那样的话,也许她就能少——爱他一点。说起离别,就会简单一些。 门外有脚步声,安澄连忙掬一捧水糊在脸上,不想叫外人看见她这一脸的表情。 门响,然后有脚步声稳定地走进来,却是停在了她身边。 172、“我们的房间”(2更) 172、“我们的房间”(2更) 安澄心下诡异一动,蓦然扬头。 镜子里映出那个站在她身边人的脸…… “你怎么进来了?这是女厕所!” 镜子里那似笑非笑凝视着她的人,不是汤燕犀,又是谁?! “哦?”他耸了耸肩:“是女厕所么?” 他还能明知故问! 安澄深吸口气,抬手指了指门口:“门上有黄铜铭牌:Women‘s-Room。汤律师别告诉我,没看见。” “当然看见了啊。”他伸手茬进裤袋,微微倨傲地扬起下颌:“可是我看见的分明是——我们的房间。嗯哼,我们,你和我,的房间。那我,自然可以进来。” “What?” 安澄脑袋又是习惯性地嗡了一声。这种耳鸣她已经总结出来,既是对他惊世骇俗的言语的震惊,也是自己跟不上他逻辑的报警。 她也顾不上这里是厕所,深深吸口气,让自己大脑供氧充分,仔细回想他这么说的情由。 哦——她懂了。 她狠狠瞪他一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又不敢笑出来,只能憋得一脸通红。 Women‘s-Room,前面的women如果用汉语拼音来解读,可不就是wo-men,“我们”。 真是的,真是个连脑筋都专走歪门邪道的家伙,连这个理由都能搬出来。真不是寻常人。 . 她无奈,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继续指门口:“别闹了,汤律师请你赶紧出去。别吓着其他女同事。” 他看见她脸红了,而且是咬住唇死死憋住笑……他目的已经达到,便轻哼了一声:“其实就算是女厕所,我也应该进来。” “又是怎么说?”她真拿他没辙。 他淡淡耸肩:“这个案子,我们的当事人是女人,我的副席律师是女人,检控官也是女人……我在庭上辩的是女人的权利……所以你瞧,我当然要更设身处地考查女人的感受……” “你够了……”安澄红着脸推了他一把。 他这张嘴啊,真是死的都能给说活了。 他竟真的乖巧地住了嘴,只含着笑垂眸凝视她。 “看什么?”她的脸颊更觉得热,眼角余光扫过镜子,看见自己的脸又更红了一层。 “我承认,我刚刚都是在找借口……”他吸了口气:“别看我说得轻松,其实找到这两个理由也不容易。因为我刚刚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想借口……我99 %的心思,都只用来想着你。” . 安澄愣住。 如果说他那些歪门邪道的歪理,她都没办法反驳的话,那他现在这样一副专注认真的模样说出的这样的话,她竟然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或者说,越来越,对他这样的话失去了招架之力。 她吸一口气:“想……我?汤律师的意思是,想看看我对你的评价吧?” 她努力大方地笑:“呃,不能不承认,汤律师庭上的表现实在太棒了,我十分宾服。” “嗤……”他却笑了:“我在庭上表现如何,我自己当然最清楚。所以我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他跨前一步,伸手左右绕过她腰线,揽住她的腰。 他这回的动作虽然霸道依旧,可是却并没有多快,反倒是带着一种自信而悠闲的态度,仿佛笃定了她不会拒绝。 而她……虽然还是想过要拒绝,可是大脑当机,反应的速度出奇地变慢,所以他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她还没做出拒绝的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他的眼睛。 他轻喘一声,垂首抵住她额头。 “我找借口进女厕所……都只是为了,第一时间吻你。” 他的唇落下来,镇定自若,不再惶急。他把握着节奏,舌尖在她唇内自由游弋…… 她除了叹息着回应,已经再做不出其他的动作。只是在迷蒙里忽地想起一句话:巧舌如簧。 身为律师,在法庭上舌战对手的他巧舌如簧; 与她深吻之时的他……更是巧舌如簧。 簧者,振动发声之薄片。富弹力,进退自如,啧啧有声,最易引人吟哦。 这一次……她真真儿地懂了。 一吻过后,她已瘫软在他怀里。他低低地笑,伏在她耳边甜言:“喜欢么?我的表现~” 她点头,然后才霍地醒悟,红了颊抬头瞪他。 她点头的是他在庭上的表现,可是——天杀的,他问的一定是他刚刚这一吻的表现! 他低声地轻笑出声:“别急。还只是一个吻而已……我能给你的妙处,还多着。等着,一个一个来。” . 混蛋,幸好这个时间26楼已经下班没人了,所以他走出女厕所去没人看见。 不过她还是不敢跟他一起出去,在里面又躲了几分钟,等脸上的红消退了才敢出去。 出门时,下意识抬眸四望。 才不是为了寻找他……只是看26楼还有没有别人罢了。 可是一望之下,整个26楼空空如也。她也不知怎地,心下蓦然一空。 垂下头去轻叹口气,佝下肩膀走回自己的座位。 却忽然就在这时,电梯口传来一串清亮的口哨。在哼一首曲子,却不是什么固定的旋律,更像是信口拈来的,却是格外轻灵悦耳,像一只夜莺。 安澄一怔,回头望去。 电梯口,有个人长身鹤立,状似在等电梯,可是根本没按下按键,只是两手叉着裤袋回首,眉眼含笑。 . 咚……心被狠狠擂中,安澄急忙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可是坐下去,唇角还是不自觉扬起来。 这个人呀……叫她该怎么办。 . 等到快午夜,大家都以为今天不会等来陪审团的裁决结果了。 可是就在大家准备下班的时候,法院那边忽然打过电话来通知,说陪审团已经回到庭上。 众人再匆匆赶回法院。 午夜了,整个城市都安静下去,可是法庭上依旧灯火通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庄严肃穆。 约翰森法官问首席陪审员:“陪审团是否已经得出一致意见?” 首席陪审员起身说“是”。 法官点点头,扬声道:“被告起立”。然后又嘱咐道:“裁决将针对多项指控,所以请控辩双方都听完所有的裁决之后再庆祝,不要中途打断陪审团的裁决意见。”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琳达怯怯看了一眼汤燕犀,可是汤燕犀却看都不看她,依旧一脸的平静和清冷。 倒是海伦伸手过来握住琳达的手,低声安慰:“别紧张。” 旁听席上,安澄已经紧张得弓起了身子,抱住手肘垫住胃部。 竟然这时候莫名觉得饿,一饿就冷,怎么都放松不下来。 甚至还想在这个时候上厕所……厕所,莫名地又想起他之前那句“我们的房间”,竟然忍不住笑了。便连紧张也跟着消退了许多。 兰斯奇怪地看她一眼:“没事吧?” 安澄耸耸肩:“紧张疯了。让我一个人疯会儿,别理我就好了。” . 庭上,约翰森法官已经开始发问。 “陪审团请宣读你们的裁决。” 首席陪审员缓慢而坚定地宣读:“我们一致裁决,被告的一级谋杀罪名……” 安澄的呼吸都停了。 “不成立。” 安澄一把捂住了脸。 首席陪审员继续宣读:“被告的二级谋杀罪名……” 安澄满眼已经都是泪,紧紧凝望被告席的方向,目光不断从汤燕犀滑向琳达,又从琳达滑向汤燕犀。 天,一级谋杀罪名不成立,至少琳达不会死了;可是二级谋杀的指控依旧严重,如果成立,琳达还将入狱多年。 可是人是不是不可以太贪心?已经为琳达辩赢了一级谋杀的罪名,是不是倘若二级谋杀罪名成立,也可以接受? 客观的时间不过一瞬,她的念头却百转千回。 终于首席陪审员不紧不慢说出结果:“——不成立。” 琳达一声大哭,捂着脸坐在了座位上,伏在桌上早已泣不成声。 海伦伸手抚了抚琳达,回身就给了汤燕犀一个大大的拥抱。 173、还不承认爱我?(1更) 173、还不承认爱我?(1更) 啧,抱得那个紧哟。两臂紧紧箍住,甚至恨不能整个身子都全贴上去,甚至……还有些部位有些过分了的紧贴。 旁听席上,安澄流泪看着海伦和汤燕犀的拥抱,心里忍不住不是滋味。可是说也奇怪,在此时此地,在这场本来都不敢奢望的大获全胜面前,便连眼前他们两个人的这次过分的拥抱,她仿佛也觉得没那么可恨了。 兰斯也借机伸臂与安澄拥抱。这一次,安澄也忍了,没推开兰斯。 真好,这一刻放下小我的恩怨得失,只衷心为这一场胜利而欢欣鼓舞,为琳达的转危为安而感同身受。 抬眸,忍不住再看向那个年轻的背影。这一场艰难的大胜,有没有人敢想到,他只是个22岁的年轻人?! 别看他在庭上辩论仿佛那么轻松,看似是用了那么一个歪门邪道的辩论策略四两拨千斤地取胜,可是她却能想到,法庭之下他为了找到这个辩护策略花费多少的心血。 . 与兰斯拥抱之后,她又赶紧跑向辩护席,拥抱了琳达。 琳达伏在安澄肩上大哭:“谢谢你,谢谢你们所有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谢谢。” “别谢我,”安澄流着泪笑,伸手一指汤燕犀:“你该谢他。” 安澄也奇怪,在宣布无罪那一刻,琳达不是应该第一个冲上去拥抱汤燕犀的么?怎么看上去她好像有些瑟缩,是怕他么? 果然,琳达面上拂过一丝尴尬和胆怯。 安澄倒也不意外,毕竟从小也是看着他那张冷脸过来的,她便含笑安慰琳达:“别怕,他那个人也就是面冷,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柔软、善良。” 琳达这才深吸口气,努力向安澄微笑一下,然后两手在身侧蹭了蹭,才鼓起勇气走到汤燕犀面前去。两人的目光相对,安澄站在琳达背后的方向,已经先替她流了一脸的泪。 从这个视角,安澄看不见琳达的表情,却隔着泪雾能看得见汤燕犀的脸。 唉,那个人啊,果然是面对着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的琳达,依旧还是一脸的冷,一点点都没有律师获胜之后对自己当事人的鼓励。 感知到她的含泪凝视,他抬眼向她这边望过来。似乎眉心微微一皱,终于勉为其难地伸出手臂去,主动拥住了琳达。 太好了……安澄终于放下心来,让眼泪放心地跟着流淌出来。 只是她绝不会想到,这一刻汤燕犀拥抱着琳达,却是在她耳边冷冷道:“打赢了也只是我的胜利,而你该明白,你没有资格庆祝。” 琳达浑身一个激灵,泪又是无声流下来:“我明白的……可是无论如何,汤律师谢谢你。本来庭审刚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干脆已经放弃替我辩护了。你带我上庭,只是想亲眼看着我死。” “嗯哼,”他冷冷哼了一声:“那时候你担心死了,是不是?那也是你活该,是你应得的。” 说完这些话,至少在旁人眼里他们拥抱的时间也够久了,汤燕犀便毫不留恋地起身,结束了这个拥抱。 琳达黯然垂首,伸手抹眼泪,然后退回一旁。 . 这时女检控官乌玛也走过来跟辩方人员握手,先跟海伦握手,最后才走到汤燕犀面前。 两人出于礼节伸手相握,乌玛却是一脸的冷意。 “汤律师,我该说恭喜么?你明知道她就是杀人犯,你是帮杀人犯逃脱了罪责!你们汤家号称律政家族,你祖父你父亲都在律政界声誉卓著,真不知道汤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一个子孙!” 汤燕犀淡淡一笑:“输给我就是输给我,不必扛出我的家族来找回面子。我祖父是我祖父,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三个完全不同的人,我很奇怪你脸盲症严重到根本分不清我们三个么?” “至于我的当事人,既然我接了她的案子,身为律师我就首先要相信她是无辜的;更何况她是否有罪不是检控官你来决定,是由法律,由陪审团来裁决,而刚刚他们刚刚裁定她无罪。检控官如果不服,我建议你去找他们问个明白。” “Yancy,别这么得意。你这次取胜的关键不是找到了能推翻我方指控的有力证据,你只不过利用了陪审团的情绪,你是将矛盾转向我们检察官办公室,让陪审团对我们产生不满,从而才判你当事人无罪的罢了。”乌玛气得浑身微抖:“汤律师,你以为狡辩就能另加法律之上?” “你错了,”汤燕犀傲然扬起下颌:“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不是狡辩,更不是权势,而是……人性。今天陪审团的裁决结果,是人性的体现。” 乌玛眼神愈发冷:“你跟我们检察官办公室的账,又要多记一笔了。” 这两年,汤燕犀辩护的案子,辩护策略多是类似这种采用攻击检察官办公室的方式来取得胜利。现在一提起汤燕犀,检察官办公室个个都是牙根痒痒。 “别光记账,账本记满了也没有什么切实的意义。”汤燕犀两眼的清傲:“有本事就一笔一笔找补回来。” “肯定会的,”乌玛咬了咬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屡屡与检察官办公室做对!” “那你们要多聘些能人才好,”汤燕犀桀骜地上下打量乌玛:“就凭你,或者就凭你们检察官办公室现有这些人,你们真的也只是记账而已。” “你等着,迟早迟晚。”乌玛撂下狠话,转身而去。 . “怎么了?”安澄远远看着不对劲,赶紧走上前来。 汤燕犀却只是淡淡耸耸肩:“又一个喜欢跟我吵架的女人而已……”他垂眸凝视她,忍不住含笑:“我想,说不定她是不自知地早就爱上我了呢。” 他这个人! 安澄深吸一口气:“那我该说恭喜汤律师么?” 欠揍的男人,刚才想不计较他跟海伦那个大大的拥抱,他回头又自己找茬儿。 他含笑垂眸,轻柔道:“因为,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脑筋转了一下,连忙反驳:“谁、谁不自知地……嗯啊咿呀” “爱上你啦”这四个字她可不敢在这儿这么说出来,所以只好变成了四个拟声词。 “还不肯承认你今天又爱上我了?” 他咬了咬牙,学刚刚乌玛的表情:“你给我等着。” . 虽然午夜了,可是汤燕犀还是带着海伦以及团队,回公司开总结会。 安澄反正是小实习生,索性先半路溜了。回到住处却是脑海中百转千回,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 他在法庭上的纵横犀利,他芝兰玉树般的身姿与庄严肃穆的法庭形成的强烈反差,他目光有意无意滑向她的方向,他……厚脸皮对着皮露露问“我的衬衫也不错吧?”……全都一片一片在脑海中浮现,潋滟不去。 她抱住靠垫,呜嗷一声,抬眼不期然撞见衣柜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的桃花。 她忙用靠垫遮住脸。 这个时候竟然是想……想跟他,嗯,激战一场……一下一下战败了他去,看他丢盔弃甲,将他的光芒都给抢过来,两人共享。 呜,丢人死了! . 她羞得埋进被窝里去,将头都用枕头盖住。 浑身的灼烫让她自己羞涩也害怕,况且……那些现实的顾虑又岂肯轻易放过她,它们一点一点地浮生起来,如水里的萍,将她缠绕,湮没。 就连这样的念头,都是罪过啊。 想哭。身子这样灼热着,心却不得不一点一点冷却下来,就像冷热季风交汇之后,就会产生锋面降水一样,她也需要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哭来将自己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一同宣泄出来。 警长感觉不对劲,竖着尾巴走过来瞄着她,不时低低“咪呜”一声。 她从被子缝儿里盯着警长。也奇怪了,这家伙好像自从来了她身旁,就总是一副竖起尾巴,如临大敌的模样?可是现在想想,它或许不是如临大敌,也许是——小心翼翼的紧张吧? 是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不知道该如何讨她欢心么? 可是这么一想,却莫名就又想起那个家伙来……从小一路打到大,总是挑各种刺儿惹她生气,难道也是跟警长一样,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不知道该如何讨她欢心么? 她深吸口气,从被子缝儿里伸出手去,将警长捞进被窝来抱进怀里。 拍拍它的头,她轻声说:“一起睡吧。” 174、他的位置(2更) 174、他的位置(2更) 警长反倒吓坏了,也不敢吭声儿,反正是一身的绷紧,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她这才想起来,好像自从带了警长回家,也没对警长这么亲昵过。顶多就是伸手去摸摸它罢了。 原因?是不是因为从警长到身边来,她就知道它是个公的,所以下意识男女授受不亲了? 可是……正正也是公的呀,她不是也曾紧紧搂在怀里,好不避嫌来着? 又或者,是因为正正到身边的时候还是只刚出壳不久的幼鸟,而警长已经一副成熟练达的模样了。 安澄叹口气,只管将警长搂紧。其实说什么都是借口,也许是对警长再也找不回当初对正正时候的心情。就像人这辈子的恋爱,后面也许再爱,却也总觉初恋才最珍贵吧? 这样一想,心里就又如堵进了乱麻:她又想起她自己跟汤燕犀,以及,爸与霍淡如与妈的三角习题。 “别想了,睡觉!”她命令自己,然后抱紧猫,关灯。 笃笃,门却响了。 . 安澄本来是将自己整个儿都埋进被窝和枕头底下的,可是说也奇怪,就是一下子就听见了这敲门声。 她滩簧似的,嘣一声就弹坐起来,盯着一室的幽暗,紧张得不敢呼吸。 是……过了午夜,整个世界都太过安静了吧?所以她才听见了,才不是,早就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 她机械地转头,盯紧房门。 该不该放他进来?她好挣扎。 怀里的警长却仿佛得到大赦,咪呜一声从她怀里挣脱开,跳下去兴奋地一直跑到门口,伸爪子挠门。 “你个死猫,你还想成精了不成?你有种自己能打开门就开呀!”她心里无声地吼。 却已经没办法装作睡死了没听见了,如果能在猫挠门的动静里还能睡死过去的,那都是神人。 她只好起身,走过去隔着门板清了清嗓子:“谁?” 知道自己傻,还这么明知故问。可是……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呢? 门外传来轻笑:“开门。” 果断而简洁,不容置疑,也不容抗拒。 她吸一口气,只好一脚将碍事的警长给拨拉一边去,然后霍地拉开了门。 他走进来,仿若披满了一身的星光。 他眼底、眉梢、唇畔、发间,仿佛都有星光闪烁。 她深吸口气:“总结会……开完了。” “嗯,”他立定,垂眸凝视她:“我做主给所有人明天放假一天。包括你。” 她茫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天杀的,她该开心地笑么,然后摇着尾巴说“谢谢老板”?——她要是能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才怪! 曾经作为交换条件的,他要求过如果打赢了,要她“整晚”。 可是没想到时间被推到这个时间点,庭审完后已经过了午夜,所以今晚已经不存在“整晚”。可是哪里想到,他随即就来个“明天放假”,唉。 “可是我明天要上学,”她抬眼,鼓起勇气瞪回去:“放假是你们‘鲨鱼’放假,又不是我们学校也跟着一起放假。” “没关系,”他依旧眉眼星光闪烁:“怎么都好。” . 她脑筋又有点打结:什么叫怎么都好? 或者说,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好”? 她又习惯性地紧张起来,抱住手臂隔开距离:“你,你不准影响我的学业。法学院的功课你、你懂的,每堂课都像打仗,我一、一堂课都不敢耽误。” “哦,我知道了。”他竟然依旧这样温柔而又璀璨地微笑,更让她心慌,觉得摸不着头脑。 她心底毛毛地赶紧逃开去。这么小小的房间,没处可去,只能再逃回床垫上去。她深吸口气,只好将自己的枕头分出一个来摆在一旁,背着身深深吸气:“时间不早了,睡吧。” 愿赌服输……她不会抵赖。 尽管,这样地紧张。 .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径直走过来,而是先褪下西装,妥帖地自己挂好。然后解开衬衫的扣子,将衬衫半褪下来,继而去解开袖扣。 他的动作不急不慌,仿佛一点都没有她的紧张。 房间里好静啊,静得仿佛都能听见他的衣扣与扣眼摩擦过的细碎的声响,而随着他的动作,他的气息也一点点在空气中绽开,流溢开来。 不是古龙水,不是剃须水,更不是各种洗浴用品的香料味道,而是,他的味道。 这味道她能分辨出来,是因为她真的是太熟悉了啊。空气中哪怕沾染了一点点,她也能分辨出来。 她的心跳便跟着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得仿佛随时会冲出喉咙,或者干脆突破了皮肉蹿出去。 这样宁静的……等待,简直是对神经的凌迟。一下一下,无法速死,只能越来越深刻,越来越疼。 终于在她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他忽然扬声:“你先睡吧,我去洗洗。” 簌簌,是他扔下衬衫的声音。然后他迈步走进洗手间,门关上,仿佛是对她的大赦。 她暗松一口气,连忙躺下,死死闭住眼睛,用被子裹紧自己。 如果他出来的时候她都睡着了,那他……就不会做什么了吧? . 仿佛天随人愿,他在洗手间里没有很快就出来。这样的静夜里,她能听见就连水花沙沙的声音都是慢条斯理的,仿佛宣告他还要多花一点时间。 她的心又跟着松了松,赶紧闭住眼睛催促自己赶紧睡着。 很久……真的很久,久到她的眼皮都真的打了架,才听见他轻轻开门,从洗手间走出来的声音。 脚步声都被地毯吸走了,她只能凭空气里清新的水气来判断他已经走回了床边。 她死死闭住眼睛,心抽成一团。 床垫那边一矮,他终于躺了下来。 天……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他想要……她是接受还是拒绝? 可是他只是翻了个身,伸手横过她身子,将她拥进怀抱。 接下来,便没有了其他动作。 . 她在他的怀抱里,紧张得不敢呼吸。 只是这样么?他要的“整晚”,只是这样就可以么? 一这么着,所有的瞌睡虫就都被赶跑了。 头顶传来他带着鼻音的咕哝:“嗯哼,乖,别拱。” 她耳畔又是一阵尖锐的耳鸣…… “谁、谁拱了?”他什么字眼不好用,非要用“拱”?她能不反驳么她? “嗤……”他笑起来,下颌抵上她发顶:“就拱了。” 她挣扎,想要坐起来:“汤律师,又想吵架是么?” 不管了,吵就吵吧。她对付吵架更得心应手,总比这么躺在他怀里要安全些。 她一用劲,本来只想坐起来,却被他长臂顺势一转,竟然是将她翻转了过来,两人变成了面对面! 她惊得张大了眼睛:“你……刚刚很乖的!” 还要刚刚那么乖的他,行不行? 他与她四目缠绕,坏坏勾了勾唇角:“现在轮到你乖。” 手……从她腰侧滑了上来,欺住她弧顶。 两颗鲜果,颤栗在他指尖。 . 她周身忍不住的冷战。 他叹息一声,伸手盖住她的眼:“如果无法面对,就不必看。只……感受我。” 手指是先锋,随即换上舌为主将。 攻山掠谷,撷尽果香。 巧舌如簧……他说过的,不止吻,还有更多妙处,让她等着一处一处地来。 ——果然。 . 她低低啜泣起来,只是这样就已经承受不了。 罪恶感与快乐感一起兜头而下,滑下四肢百骸。 她该怎么办,天,她该怎么办……是这样迷恋他带给她的一切,可是——没有未来的事,又怎么敢如此沉溺? 她告诉过爸,告诉过霍淡如,告诉过所有的同学,甚至告诉过全世界——她讨厌他,最讨厌他,那她怎么可以跟他之间再重复走上这样一条路? 他耐心地缱绻,吻去她每一滴泪。 他自信而宠溺地等着她的变化。等她的身子不由自主从冷变热,等着她的颤抖从冷战变成电流穿过,等着……她抵抗之下本`能发出的甜美信号。 她虽然极力控制,极力否定,可是她的信号却还是如期而来。 他指尖轻掠,感受那潮信,唇角勾起魅惑的笑。 然后……时隔四年,再度回到他的位置。 那是他独占的位置,是他从来不肯离开的位置。 就算她还有迟疑,就算她几番抗拒,可是他都要不顾一切拿回来的位置。 离她近些,再近些,死死守住这最贴近她的位置。 只等她门开,他绝对要第一个夺门而入,旁人休想! 175、总有办法,更进一步(3更) 175、总有办法,更进一步(3更) 这一晚其实时光很短。他来时已经过了午夜,几个小时后就是天亮。 可是……却也足够一偿所愿。 他很放肆,一遍一遍抢夺位置,兵临城下时又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呢喃:“……再进一步,好么?” 她只能攥紧了被角忍着浑身的轻颤,使劲睁圆了眼睛警告:“不行!” 其实她那声警告有多色厉内荏呢,如果他那时候真想强进一步,她是一点防御度都没有的。毕竟……只有那么薄薄一层而已。 可是他却真的就乖乖只停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了。尽管姿态跃跃,却谨守雷池。 那一刻,她自己反倒忍不住落泪。 她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可是这一刻的残忍也许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否则雷池易越,而将来的后悔却难以背负。 可是不久之后,她就发现自己还是自责得太早了。那个家伙他……虽然乖乖留在了原有的位置,可是他却还是能做尽他想要的事! 甚至……甚至…… 他在汗笼起的雾里,在她耳边坏坏地宣告:“我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我听你的话;可是我们现在都长大了,所以也该多做一点,从前不敢做的事。” 她不知道他具体是指什么,直到——几分钟后他用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 她感受到了,吓得尖叫:“你、你怎么能这样?我、我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再去买小雨衣,是不是已不在是“未雨绸缪”,而只是“雨后绸缪”了? 他满足地低喘,喑哑地笑,还故意再多吓她一下:“据说这样也可以造小人儿。” “你说什么?你——去死吧!” 她惊了,顾不得那淋淋的水意,伸脚踹开他,下地就往洗手间跑。 立在洗手间里,急慌慌开了花洒冲洗,她忍不住落泪。 门轻轻一响,他走进来,像是犯错了的孩子,清泉样的眸子裹了雾气,蒙蒙地看着她。 “对不起……” “你出去!”她抹一把眼睛,尴尬又后怕。 他叹口气,非但没有退出去,反倒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花洒,然后跨前一步,将她拥在怀中。 她哭了,想挣脱开他却力不从心。他稳定地拥着她,然后替她仔细冲洗,指尖穿梭帮她涤尽隐患。 他的动作……虽然旨在冲洗,可还是让她忍不住红了脸。索性闭上眼,享受这一刻。 他垂眸凝视她,然后缓缓说:“我之前说对不起,只是因为惹你担心了,却不是道歉我刚刚的行为。我是真的想让你有我的孩子,很想很想。说来疯狂,也许当初把正正送给你的时候,已经开始想了。” “你说什么啊?”她没办法再保持沉默,红着脸瞪他:“那时候……你才16岁!” “嗤……”他笑了:“亏汤燕七当年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少年老成,其实与他相比,真正少年老成的是我。那时候虽然年纪只有16岁,可是我的心智、知识体系、思辨能力,哪里只有16岁?以我的智商和能力,怎么会承担不了做父亲的责任?” 他这样说,她倒真是有点哑口无言。 他便笑起来,将她又拥得紧些。 这个笨蛋小结巴,她只顾着纠结孩子的问题,却忘了他是未着寸缕进来的。她也同样。这样的他们两个拥抱在水花之下…… 一如年少时。 他的位置,他们曾经的位置,跨越了四年、半个地球,他们又相拥着一起走了回来。 . 天亮之后,他没再缠磨她,只是将她妥帖地拥在怀里,两人一同望向窗子,看它一点点地亮起来,直到明媚洒满。 她却始终都只敢背对着他。 好在他也很满意,而且善于利用这样的位置“自得其乐”。 闹钟响起,她一震急忙坐起来,背对他将头发拢了拢,深吸口气说:“答应你的,不欠你了。” 故意说伤人的话……呵呵,该死的,她对着他早已是轻车熟路。 如果是少年时,他会一刺就痛,然后就是一场大吵,然后两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冷战一段时间,谁都不理谁。 可是……22岁的汤燕犀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就算你耍赖……不过算了,我已经加倍得到了我想要的,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咬牙忍不住回眸跟他计较:“你、你说什么加倍得到了?” 天,他那该死的弦外之音真能把人逼疯好不好?他说“加倍得到”就好像她主动回应了他似的?她哪有?! 他看着她气恼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伸手捏了捏她脸颊:“……就有。” 说完了竟然还比她先起身,率先抢占洗手间去了! . 安澄不服气又懊恼,追到洗手间门口,隔着门板跟他低叫:“汤律师,我看你是不想好好跟我讲道理了是么?” 他在里面低低地笑:“那进来跟我吵好了。干嘛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这是你的洗手间,不是么?” 安澄恼死了……谁知道他在里面干嘛呢?如果说是办大小事呢,或者冲澡呢?她进去岂不是成了自找苦吃? 她正心潮起伏,他在里面却自在地吩咐:“衬衫。” “哦?” 她愣了一下,甚至还真犯蠢回头找了一下,等回到现实,想到这里是自己家怎么会有他的衬衫时才恼了:“没有!” 他在里面轻笑:“你的。” “你还穿我的?”安澄怒了:“没有了!就那一件,还昨天都穿过了!” “哦,”他竟然还轻松自在的模样:“没有就算了,我不介意什么都不穿。甚至,我很喜欢这样在你面前晃来晃去。” 安澄耳旁又是习惯性地嗡了一声。 他是律师啊,字眼必定都不是乱用的。他用了“晃来晃去”,而不是走来走去,呃……这个混蛋! 她捂着脸在门外跺脚:“那……你还穿昨天穿过的衬衫行么?” 她也没有那么多适合他穿的衣服啊,难不成还要她自己以后买衬衫都买男款不成? “那怎么行?”他在里面轻哼:“我是汤燕犀,堂堂汤燕犀,怎么能穿昨天穿过一整天的衬衫?” 这个家伙! 安澄气结,却无可奈何,“那该怎么办?”回头看了看自己本来就并不丰富的衣柜:“还有两条针织裙,估计你能穿成T恤。” 他在里面又一阵轻笑,竟然是真的透着挡不住的愉快。 “笨,你当睡裙的T恤,忘了?” “可是那件昨晚我穿过了呀!”当然没忘那件,可是她最先就给排除掉了。 “没关系,”他忽地拉开拉门,露出半个身子来,冲着她促狭地笑:“昨晚……我没让你穿多久。” . “咳……”安澄一下子呛住了。 昨晚……他来之后,她的睡裙就再没机会套在身上…… 她不可救药地红了脸,咬牙瞪着他却无言以对。 他大笑,伸头过来又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就那件。” 这个混蛋……虽然只是啄了一下,却还是——伸了进来。那动作之间充满了浓浓的,呃,情浴味道。 她慌忙转身跑开,认真回去找T恤。 可是十五分钟后她才惊呼:“可是你没说是要穿着这件T恤出门啊!” 她的T恤,还是昨晚穿过的,而且平素也都当做睡裙穿……三重叠加的私隐感,他却要这样穿出去招摇过市? 他耸肩:“那我只好光着出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废话,她当然介意…… 她深吸口气:“算了,穿就穿吧。反正我没那么介意。” 那些私隐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只要她自己不说,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所以她的敌人只是自己,只要自己克服了那种别扭感就无所谓了。 他轻笑,自然地揽了揽她肩膀,两人一起出门。 在地铁口她被他捉住,她红着脸甩手:“我不要坐你的车!你回家吧,享受你的假期。” “哦,”他只淡淡回应一声,便也松了手。 她趁机赶忙一头钻进地铁口去,紧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心有所系,便回头朝地铁口外望了一眼。 他……开车走了吧? 可是一回眸之间,她就惊得捂住了嘴。 他哪儿走了,他就跟在她身后!自在地两手叉在裤袋里,发丝轻垂,褪去金牌律师的棱角,此时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才是他22岁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你,你这又是要干什么?”她忙问。 他耸肩:“我反正放假,又没地方可去。” 她指着他,忍住心跳:“到底想怎么样?” 他漾了一脸的阳光:“嗯,陪你上学。” 她瞠目:“为什么要陪我上学?” 他仿佛被她问住,无奈地摇摇头:“嗯,就是想跟你一起做些‘普通的事’。” “什么叫普通的事?”她大脑彻底当机,完全get不到他的用意。 他一脸的无可奈何,走上前来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傻了么?” “普通的事就是,”他眯眼歪歪头:“你每天都做的事,吃饭、睡觉、上学、逛街……总之,什么都好。” “为什么?”她瞪着他,心跳忽然好快。 他收起笑容,眸光如阳光下的清泉,波光璀璨:“因为,我想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 . 她呼吸停了半拍,忽然转身就走。 她都听懂了。该死的都听懂了! 可是就因为都听懂了,才必须转身就走啊。 他疾步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我知道你才不会一下子就答应。嗯哼,那我也还是要这样告诉你,这是我想要的,很想很想。” “不止想要跟你如昨晚那样,也想要与你一起做这些普通的事。我对事业的野心很大,可是我对生活的期冀却很小。只要有个你,就够了。” 地铁通道很静,他的音调不高,却都在通道里回荡,从她四面八方地来,叫她想听不见都不行。 她深吸口气停下脚步,孤绝地盯住他的眼睛:“有我就行?” “没错。”他认真对上她的目光。 她却笑了:“那肯为了我,放弃你所拥有的一切么?比如你的事业,甚至……你的家人?” 他微微挑眉:“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不行是不是?”她苦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做不到。你是汤家人,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与你的家族分不开,你怎么肯为了我就放弃那一切呢?” 他不说话了,只是两眼紧紧凝视着她。 “你不用为难,我知道我说这话本身就是挺无聊的。”她努力地笑:“人这辈子谁能是石头窠里蹦出来的?都要有家人,都有什么都斩不断的血脉延连。所以……人生在世不能只为了自己,更不能抛弃家人。” . 她的模样,已是快要哭了。如果他再不回答,她的泪就会这样掉下来。 他凝视着她,猜度她的用意,缓缓答:“理论上来说,是的。” 176、我是你的谁?(1更) 176、我是你的谁?(1更) “对呀!”她又冷艳地笑,高高仰起头:“所以,我不用问也知道你的答案了!这个问题真的挺没意思的,我自己都知道答案,又何必问你。” 她背过头去吸了吸鼻子:“算了,我收回,你也忘了吧。” 他叹口气又撵上来,伸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 “你的问题我可以忘了,我什么都可以忘了……可是,却别指望我可以忘了你!” . 还是甩不脱他,无奈只能由着他跟她一起下了楼梯,到了月台。 月台上就正好停着一辆开往她大学方向去的地铁。只是人很多,她咕哝一声:“算了,等下辆吧。” 说罢便自在地转身溜达开去,看看站牌,又看看柱子上的广告。 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她看什么,他也跟着抬头看什么。就连地铁站大喇叭提示地铁即将启动,想上车的乘客赶紧上车,两人也都仿佛浑然未觉。 此时,就在此时,安澄唇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霍地转身,以盗铃不及掩耳之势,就在车门关合之前的一瞬间,顺利跳上了地铁去! 地铁启动,她忍不住隔着车门冲月台上的汤燕犀做了个鬼脸。 两张脸交错而过,她只来得及看清他面上一片微笑。 讨厌……他这次竟然没有生气,只是笑。 反倒让她,满心惆怅。 . 地铁轰隆隆钻进了隧洞,她垂首,刚刚的事又一片一片浮现而来。 其实,她不怨他的回答。 他割舍不下他的家人,这也才是她想看到的。 只有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才更知道珍惜家庭的珍贵,更想拥有和睦亲热的家人。她自己很不幸,不曾拥有;可是他不一样,他有那样一个温暖的家。 她能看懂他,小时候他虽然总是那样一副清冷的模样,扮成天煞孤星的姿态,可其实……他却是很爱他的家人的。 就连他跟汤燕七那样看似天生冤家,从小打到大的,可是她却也一点一点都看懂,那只是他带着不甘心的、特别的表达方式罢了。 家人呐,与生俱来,血脉相连,是无可选择、不能割舍的;可是爱情这个玩意儿,嗤,总还有再度相逢,起码还可退而求其次。所以,她才不会傻到真的要他在她和家人之间做选择。 即便眼前选了,将来也一样还会后悔。 所以……只有她不玩儿了。 . 浑浑噩噩到了学校,机械麻木地上课。 直到课间她换教室,才从窗子意外发现了站在外面的人! 她吓了一跳……还有,心底就那么挡不住涌起的欢喜。她深吸口气走出去,仰头问他:“你凭什么还是跟来了?” 他耸耸肩,眉眼含笑:“地铁难道不是5分钟就一班么?难道你以为你上了前一班,我就真的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你离去,就再也追不上你了么?” 她无言,只能摇摇头:“那你……难道是想跟我进去一起上课?” 咳咳,所有小说都这么写嘛。 他却哼了一声:“算了。” 她忍不住瞪他。果然是个没有想象中浪漫的家伙! 他却歪头,眸光轻轻掠来:“你的教授还有很多同学都认得我。我如果去了,非但没办法装成普通学生,反倒会抢了你们教授的风头。” 咩? 她愣了一下,转成无法控制的笑:“喂,有你这么臭P的人么?” 他轻轻耸肩:“实话实说。” 她咬住唇,控制着笑:“你有那么出名么?” 他扬了扬眉:“如果你是在M国读完本科,你就会知道有多少人关注排名第一的法学院,排名第一的毕业生。就算人家自己并不在乎这个名声,可是耐不住外人死命地注目啊。” “喂!”她真被他打败了,忍不住扬手打他肩膀一下:“你差不多行了啊,小心闪了舌头。” 他竟然还真配合地捂住了嘴:“呜,真的有点疼。” 她一愣,刚想查看,他却侧头凑在她耳边:“……你咬的。” . 那天他真的陪着她过了“普通的”一天。 他褪去金牌律师的犀利和棱角,放下发丝,穿着最简单的T恤,像个普通的22岁大男孩儿,陪着她在校园里上课下课。 她上课,他就坐在窗外。或者低头玩玩手机,或者只是捧了本书静静地看。甚至有次还干脆躺在木凳子上用书盖着脸,仿佛睡着了……冬天了啊,害得她整堂课都悬着心。 午饭一起吃食堂最简单的食物,与她的同学含笑打招呼。 其实……根本就没人认出他是谁来。 她私下糗他吹牛,他也只淡淡地笑,没再反驳。 其实她懂的,不是他吹牛,而是今天一天这样平凡、阳光、年轻、温柔的大男孩,没人敢与法庭上那个犀利逼人的汤律师画上等号。 她发现,这样的他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 她发现……她也喜欢这样的他。 “普通”,他做到了。 也许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耀眼是与生俱来,反倒是“普通”需要格外用心用力才能做到。 午后她跟他坐在图书馆里写作业。 外面已经冷了,可是图书馆里阳光还好。光芒在书页上溢开,拢成白色的帐,罩住他们两个人。 她停下笔,歪头看他。 他也挑眉望过来:“我好看吧。” “嗤”,她咬了咬笔杆:“只是看你冷不冷。” 他笑起来:“你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感情,一闪一闪。” 她白他一眼:“那是眼白罢了,白光效应。” 他也不再争辩,只是抱紧膝盖,歪头对着她温暖地笑。 她招架不起……深吸口气缓缓说:“其实,我觉得只是这样就蛮好。” 不是非要跟昨晚似的,可以不要亲昵和拥抱。只是这样……静静地彼此陪伴。 她生了一点贪念……如果,如果将来跟他真的不可以有结果的话,可不可以不用非得割断了对他的感情。而只是,这样地,平淡而普通地,相伴呢? 或者就真的像——兄妹吧。手足情深,彼此扶持。 白光里,他一双黑瞳更如点漆般深黑、灼亮。 “白天可以……晚上,不可以。” 她只能张大了嘴,赶紧再垂下头去。 . 下午三点放学,今天却不用去鲨鱼上班。 走到校门外,又一次遇到同学打趣:“男朋友?” 她赶忙摆手,抢先说:“世交。” 他挑眉瞪她:“……再胡说。” 她用中文反驳:“我又没说错。” 天……她没说是“世交家的哥哥”就不错了! 他学聪明了,下次再遇到同学便主动伸手介绍,说是她“Partner”。 她真是要疯了,这个词儿实在有太多含义,可以理解成配偶,也可以理解成同`居伙伴,甚至炮`友啊! 他却理直气壮地微笑:“难道我不是你所在律所的合伙人么?” 该死,Partner当然也是“合伙人”之意。 她深吸口气,伸出手去:“讲和。” “哦?”他倒觉新鲜:“第一次。” “不然你也得设法扯平!”她无奈:“咱们都各退一步。我不说世交了,你也别再说那个破词儿。咱们就说是——朋友,行吗?” . 校门口如云聚云散,放学时间大家呼啦一起出来,却也很快就也四散东西而去。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收起表情,勾住手臂,凝视她。 “你今天先问我愿不愿意为了你而放弃我的事业和家人;接下来又说我们就算这样平淡相处也很好……现在,又是‘朋友’。”他皱眉:“如果我要是还察觉不到有事,那你就太小看我了。” 安澄张嘴,只能连连自责。他太聪明,她该什么都不说的。 “说吧,”他垂首紧紧凝视她:“怎么了?” 她慌了,赶紧转身就走:“没事啊。” 他跟上来,“想让我在校门口拥吻你,还是用你这张小嘴让我弄明白?” 她顿步瞪他:“你不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不行么?” “不行。”他黑瞳氤氲:“这种方式才是,恋人之间该有的方式。” 她辩不过他,只能深吸口气:“……我还是汤燕七的正牌女朋友!” 他太聪明,而且她提到了“家人”,所以她知道情势已经很危险。她必须要给他一个“家人”。 在汤燕卿和霍淡如之间选择的话,无疑汤燕卿更合适。 “又是这个!”他恼得咬牙:“你再说我就杀了他!” 177、一生只够爱一人(2更) 177、一生只够爱一人(2更) 安澄被吓到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凶戾的模样。 “你、你说什么?” 他眸底闪过一片锐利的光芒:“你没听错,你再说你是他女朋友,我会不惜杀了他,好绝了你的念头!” 她张着嘴发不出声来,良久才是沙哑低沉地嗫嚅:“你、你别胡说八道。” 他森然一笑:“怎么会是胡说,是我的心声。你一次一次用他来警告我,不就是不想让我跟他兄弟相争么?那我就索性一次了结!” 她连退几步:“不、不好玩,你别这么、这么吓我。” 他这才哼了一声,“那就别再这么说。” 他面上风云渐散,阳光再明。 她惊觉,咬住唇指着他:“你吓我?!” 他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不信的话,你再提试试看。” . 安澄甩头就走。 这个混蛋……她还拿他没辙了她?! 他不慌不忙地迈开长腿,几步就又追上来:“快点,分手。” “好,我跟你分手!”她停步瞪他:“可惜我跟你也没开始过呀!” 他恼得咬了咬牙:“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我在你身心里~~都什么位置。” 他! 安澄扭身,伸脚去踢他。 他大笑,竟然也没躲,妥妥地被她踢了一脚,却是这样的甘之如饴。 她在眼前,即便会痛,却也比她远隔半个地球好过太多。 . 他这样笑开,之前那股子阴狠的戾气终于都散尽了。她这才大脑恢复运转,心思微转便找回了反击的能力。 一脚踢中后,她眸光晶亮:“切,还说什么杀了汤燕七……或许曾经他还是个小P孩儿的时候,你这么说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性。可惜现在他也长大了,个子不比你矮,力气不比你弱,就连脑筋也不比你慢,你凭什么就敢说杀了他呢?” 她还故意顿了一下:“哦,我好像还说错了哎。其实就算汤燕七当年还是个小P孩儿,你就算跟他从小打到大,不是还没杀得了他么?” “看样子,堂堂汤大律师果然也只是口舌英雄罢了。” . 这样的她啊,唉,这样的她……叫他恨得牙根儿痒痒,却又这么爱进灵魂深处去。 他凑近她,哼了一声:“口舌英雄么……嗯哼,我倒喜欢当。” 她登时又听懂了,忍不住跳脚:“你,又胡说了!” 他忍俊不已,眸光柔柔缠着她,低声在她耳畔呢喃:“我呢,有些话,就是想对着你说呢。或者说,一看见你,我就想说那样的话呢~~” 她一脸通红,又想踢他:“下`流!” 他又笑,凑过来逗她:“LLM,难道不是老~流~氓么?” 她瞠目结舌。 他跟她握手:“所以,我们正是绝配。” . 这一天,他变得“普通”,他跟她争着吵着,过得琐碎。 这一天没有案子,没有学校和律所之间的紧追慢赶,只有身影叠着身影,脚步印着脚步。 不知不觉天色向晚,月上成钩。 这样“普通”的一天,叫安澄莫名想起了那首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就连他终于依依不舍开车而去,好端端的捷豹也慢成了一只黑猫。 她藏在窗台上扒着窗子看,伸脚踢了踢脚边的警长。嘁,刚刚的联想不大好,因为……黑猫没有走,黑猫还窝在她身旁。 讨厌,越这么想,越觉得警长那双黄金瞳更有通透练达之感了。 . 临近圣诞,安澄心下开始莫名焦虑。 逢年过节,她连当个游子的机会都没有。爸一定会叫她回家过节,或者汤老爷子也得叫汤燕卿带她去汤家。 她哪儿都不想去。 商店开始大促销,热烈的商业气氛搅动城市夜晚。她避之不及,还是被莎莉拽住一起去逛了街。 她跟莎莉算是不打不相识,渐渐越走越近。她自己是个直心眼的,就也喜欢莎莉这样牙尖嘴利的。对着莎莉喝“血浆汽水”,她自己都忍不住笑。真没想到自己生活里会多了这样一个朋友,难道——是习惯了用吵架的方式去结识人、喜欢人? 莎莉今晚的眼影是太阳色,在夜色里格外耀眼。莎莉眨眼皮瞪安澄:“喝血浆就别呲牙,不知道很吓人么?” “没事。有你在我身边,我肯定没能耐把人吓晕。”安澄含笑回击,莎莉这颗牙,难道忘了就是她带她来喝这饮料的么? “咬你啊!”莎莉气得翻白眼儿。 原本这样愉快,安澄却一回眸,看见了一个不想看见,也更想不到会在这样的饮料店撞上的人。 她一皱眉,莎莉也看见了:“怎么了?” “没事,”安澄深吸口气:“我们走吧。” . 莎莉看出不对劲,忙也抓起包包起身,跟着安澄往外走。 安澄虽然疾步往外去,却也无法不用眼角余光盯着那两个人看。 莎莉走得有些急,一不小心崴了脚,“哎哟”了一声。 这一声便惊动了周围的人,连那两个人也扭头过来看。 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安澄和那个人的视线彼此相撞。 安澄尴尬,那个人也是怔了一下,不过随即便恢复了常态,缓缓走了过来。 “既然撞上了,就打个招呼吧。否则都于我们的礼貌过不去。” 安澄小心看了一眼莎莉,低声嘱咐:“你先到外面等我,我很快就来。” 莎莉狐疑地一步一回头,看莎莉走远了,安澄才吸一口气:“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她掂量了一下称呼才说:“霍……阿姨。” 眼前的霍淡如已经不再是那个Daria。因为Daria是送花篮给妈,是她喜欢过的那个女子。 也想什么都不称呼……可是好歹,她还是汤燕犀的生身母亲。 “呵……很勉强啊。”霍淡如都听出来了。 “招呼打过了,对得起礼貌了。如果霍阿姨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向霍淡如身后去,那个跟霍淡如一起走进来的人。是位中年男士,不到五十岁的模样,衣着得体,气质不凡。 霍淡如也瞧见安澄的目光了,便笑了笑,回头呼唤:“Joe。” 那男子含笑走过来,目光从安澄面上轻掠过而已,便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霍淡如面上:“邂逅故人?” 霍淡如耸耸肩:“我师兄的女儿。” Joe闻言却微微挑了挑眉:“你是指——杜松林?” 霍淡如面上一片闲淡:“哦,就是他啊。” Joe伸手过来:“嗨,你好。” 安澄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酸甜苦辣,层层叠叠。 “霍阿姨的男朋友?”她索性直接问出来。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不是应该开心的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是的话,那爸…… 她忘不了,前些天重回爸的家,看见时隔四年主卧的布置依然如故;忘不了她惊讶提起爸和霍淡如的关系时,爸面上那掩不住的黯然。 她是不能原谅爸对妈的过往,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也无法不心疼爸。 Joe轻笑,侧眸看一眼霍淡如:“这个答案还是要淡如给你比较好。如果我自己说的话,可能我更适合说——我正在追求。” 安澄瞥向霍淡如,霍淡如倒没有安澄想象的表情,只是一脸疏淡,甚至——莫名的寂寥。 看见安澄看过来,她才挑挑眉:“哦,我男朋友。” Joe眼中光芒一盛,显然也是惊喜。 安澄却惟愿自己没看懂这当中的微妙细节。她努力笑了笑:“那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我先告辞了。” . “谁呀?” 出去跟莎莉会和,莎莉忍不住八卦。 安澄想了想,毕竟霍淡如是汤燕犀的母亲,汤燕犀又是莎莉的老板,所以不宜不敬。 “呃,世交家的长辈。”也只能这样说了吧。 莎莉都是不掩赞美:“长辈?哇哦,看着比我还年轻哎!气质真好,尤其眉眼间那股子冷艳,真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178、真笨(1更) 178、真笨(1更) 安澄皱眉:“是么?我倒没怎么注意。” 忍不住腹诽:霍淡如再漂亮,有她妈妈美么?她妈妈那么温柔,在舞台上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怎么都是霍淡如比不上的。也不知爸被什么蒙了眼睛,真是的! 莎莉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听安澄这么说,只觉意外。她上下打量安澄:“你眼睛没事儿吧?还真没发现?也是……你连我的美都没能发现。那就算了,本来我还想说,她跟你的气质有点像呢。” “那我谢谢您了,您可千万别那么说!”安澄这个懊恼。 莎莉却又补刀:“不过……人家比你美。人家有女人味儿,你呢,冷冰冰,硬梆梆。” 安澄恼得扭头就走:“友尽!” “喂,还真生气了啊?”莎莉看出不对劲,赶紧追上来挎住安澄手臂:“难不成……她抢过你男朋友?” 安澄真是被气死了,扭头“呸”了一声,却也没了下文。 霍淡如怎么会抢了她男朋友?霍淡如反倒……还给她生出了男朋友来啊。 唉。 莎莉耸耸肩:“如果是也没关系啊,嘿嘿,我看她那个男朋友也不错,不如你去把她男朋友抢过来好啦。” 安澄只能无语凝噎。 也许在这个国度里,人们更在意的是男女之间是否来电,至于年纪,甚至职业、收入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如东方人那般计较,所以这话在莎莉说出来就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 莎莉眯起眼回忆那个Joe:“看男人要看谈吐和气度,那个人都是上乘之选。而且他还很知情趣啊,你看他带那位女士来喝血浆汽水,店里几乎没有他们那个年纪的人,更别说你们东方人了……由此可见他的心态有点多年轻,多敞开。” “而且啊,就算被你那位长辈介绍给你,面对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儿,他也只是礼貌性地只看了一眼,便都转过头去只看着你那位长辈了……如果我是你那位长辈,就算只为了那个眼神,我也嫁了。” 莎莉越是说的热闹,安澄越是忍不住把那个Joe跟自己父亲相比。虽说打死也绝不认为爸就比不上那个Joe,可是该怎么说呢,她却也不能不客观上承认,爸的个性偏平,偏稳,学不来Joe的那种风.流情态。 这样想来就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或许爸当年错过霍淡如,让霍淡如加入汤家,也正是因为爸的这个性格吧? 也许是不服气,也许是不由自主的关切,她忍不住好奇这个Joe究竟是何方神圣。 . 这个时候的“鲨鱼”也已悬灯结彩,卓星华带着一干行政人员将各种圣诞装饰品挂满了两层楼各处。 员工们也都各自将自己的办公桌装饰满了各种小摆件。律所前所未有的显得温情而热烈,不再是之前几个月个个板着面孔、脚步匆匆的模样。 就连海伦跟安澄打照面的时候,都能微笑着点点头。 安澄还以为是海伦转性了,是后来被兰斯提醒才想起来,年底就是合伙人竞选大会,海伦就要当上合伙人了。身份位置都不同了,所以对于她这样的小实习生就也自然变得和善多了。 这天安澄放学进了律所,就发现办公室里人出奇地多。可是又不像是来了案子的模样,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更像Family。 看她傻傻杵在那,莎莉走过来白了她一眼:“是芝加哥和波士顿两个办公室的人回来了。” 安澄又愣了愣:“原来鲨鱼在芝加哥和波士顿也有分所?” “你以为呢?”莎莉白了她一眼,迅速走开去忙自己的了。 安澄东张西望了一下,视野里的目标太多,也不知道该盯着哪个看。这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安澄急忙回身,见是一位白发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从白发来判断,那男子有一定年纪了,至少也在60岁往上。可是他一点都没有老态,依旧身板溜直,器宇轩昂。从精神风貌来看,如果肯将满头白发都染黑,看上去也顶多就50岁罢了。 “您是?”安澄问。 那男子眨眼一笑:“你就是Cherry吧?” 旁边有人路过,向那人毕恭毕敬打招呼:“科克先生。” 安澄便笑了,以她喜欢将英文姓名改成中文对应字的习惯,她脑海中已经自动把这位科克先生定位成了“可可先生”。可可,可爱多了。 这样想着便不由得微笑,主动伸手:“您好,可可先生。” 可可先生很高兴:“律所华人不多,华人女实习生就更屈指可数,所以我猜你就是Cherry。是听说了你刚进鲨鱼,就帮忙了两个重要的案子,很了不起,而且是目前鲨鱼能获得的排名第二的法学院学生。” “不敢当。都是团队的协助。”安澄暗自思忖这位可可先生的职位。听他的口气,不像是普通的员工,也许至少是资深律师,甚至合伙人吧。 . 之后在茶水间闲聊,莎莉才咯咯地笑:“嗯哼,直觉还不错。不仅是合伙人,老科其实是创始人哦。鲨鱼曾经只是他个人执业的小律所,后来才一步一步多了其他合伙人的。” “竟然是创始合伙人?” 安澄回想了一下科克的气质,老人家蛮慈祥的,如果扮演圣诞老人的话,都不用太多化妆,只需要直接穿上红袍背上袋子就成。 “我还以为他应该姓‘沙克’(鲨鱼)。” 可可先生的气质跟现在律所所倡导的“鲨鱼精神”,很是有些南辕北辙。律所的历史她也听说过一些,由此看来,那就也难怪当年的鲨鱼尽管有20年的历史,却也只是个小律所。 “是啊,所以要负责出去开疆拓土嘛,留在这里已经与企业文化不合。”莎莉也赞同安澄的感觉:“准确的说,鲨鱼精神是Yancy成为高级合伙人之后才正式倡导和确立起来的,其实跟老科的姓没多大关系。” “那他现在回来……?”安澄不由得问。 莎莉耸耸肩:“回来开会啊。每年年底合伙人都要回来开会,总结旧的一年,计划新的一年。顺便,选举新的合伙人。” . 下班时间过了,安澄手头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便托着腮看热闹。 突然回来的异地同事,而且都是高职位的,所以律所的办公室又是一片重新洗牌。26楼的几间单独办公室都腾出来留给了他们。26楼因此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就算过了下班时间,大开间空了,可是单独办公室里依旧是人来人往。 这时候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来,她接听,原来就是可可先生。 可可问她是否方便去他办公室聊两句。 . 可可虽然是创始合伙人,有资格到27楼条件更好的办公室去,可是他还是自己选择留在了26楼。 同在一层楼,安澄过去很方便。 “回来开会,手里一下子没有了案子,生活变的这么悠闲,有点不适应。”可可温煦地笑。 安澄便也报以微笑:“可不是。” 可可眨眼:“所以帮我聊聊所里最近的案子,解解闷,怎么样?” 安澄含笑点头:“好啊。” 可可翻了翻最近几桩案子的案卷,“那就说说刚结束的这桩杀人案吧。听说辩论策略曾经陷入僵局,是你提供了更好的思路。” 似乎是可以这么说吧……可是安澄自己转念一想,却还是忍不住摇了头。 “本来思路是卡在从监控录像里找不到目击证人,我便提出监控有死角,可能有人走楼梯间……然后是按照这个思路寻找到了目击证人。只是……” “只是什么?”可可耐心地等。 安澄扭了扭手,“我也是现在才意识到,其实汤律师最后在庭审上取胜的策略,关键并不是在目击证人本身。” 没错,汤燕犀是借了皮露露的口,引出琳达的悲惨命运,从而打动了陪审团的。但是显然他从皮露露口中要的东西,不是“目击证据”,而是皮露露本身的职业内容。 她突然明白,在皮露露和汉斯这两个目击证人之中,她本来在汉斯身上下了更大的功夫,对皮露露并不是太看好的……可是汤燕犀实则相反,他其实要的似乎只有一个皮露露就够了。而更善于表演的汉斯,反倒更像只是一个幌子。 她张了张嘴:“我感觉好像事实上我根本就没能帮上什么忙。” 就连皮露露和汉斯这两个目击证人也是汤燕犀帮她找到的,事实上不关她什么事儿。 179、问,还是不问?(2更) 179、问,还是不问?(2更) 汤燕犀连续多个晚上没再来安澄的住处,安澄知道自己应该只是松一口气,而不是呆呆地出神。 这些天她在律所要么是根本就没见过他的人,或者也只是偶尔看见他的身影在外地同事的办公室里一闪而过,匆匆的模样。 想来他作为本地办公室的高级合伙人,自然应该好好招待异地同事。晚上喝喝小酒什么的必定不可避免吧。 其实……这几天他们不见面,各自都静静,也是件好事。否则她都不敢确定,会不会忍不住当着他的面问他,知不知道那个Joe究竟是谁。 . 这天下班安澄先去了一趟改衣店。 她将那件被他穿过的衬衫给改了,在长和宽上都加出来一块银灰色的衣料,将普通的白衬衫变成了更时髦一点的拼接款。 当然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加大尺码,让他能穿的进去。 改衣店的老板娘将改好的衬衫拿给安澄,还友善地夸奖:“这个创意真的很好,一件普通的白衬衫立时就不一样了。安小姐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这样设计的吧?” 安澄连忙摆手:“哪有费心思!” 抱着衬衫往回走,越发有些举棋不定。改衣店老板娘一语道破的事,那还怎么能瞒得过他去? 可是她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让他看出她用了心啊。 途中经过“蒸不过你”,还是迟疑了。 连续多日没来买包子,也没来买韭菜合。她告诉自己不能总吃这两种重口味的食物,应该饮食多样化,所以她在这个华人区尝试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她是怕形成习惯了。害怕习惯只吃一两种食物,害怕习惯了……只喜欢一个人。 她尚在犹豫是否今晚要去买包子,可是包大人却好像比她更紧张,从窗口看见她便赶紧跑出来,一双手在围裙上抹个不停:“……安小姐多日没来,我也没想到今晚会来啊。” “所以今晚没有那个馅儿是吧?”安澄也觉抱歉,赶紧宽慰地笑:“没事儿的,是我又忘了老规矩,应该提前告诉你一声的。” 果然,因为衬衫就想吃包子,这个念头本来就不该动。 . 还是买了普通的米饭炒菜回去。炒菜的师傅已经是第三代华裔,炒菜调料的使用上已经有点走调,比方说麻婆豆腐里面浮起的那一片红色,实际不是辣椒而是番茄酱,吃得安澄是呲牙咧嘴。 吃得不爽,便都推在一边,回头忍了忍,却还是从床垫下边将那张“老丁头”给抽出来。 是上次回家,从原封未动的衣柜里找出来的,便偷偷折了装进包包里带了回来。 正正不在了,她已经再没有便便球,这些年在妈身边,有时候手痒起来,便去买了个小小的回弹球。 红色的小球投过去,砸在老丁头鼻子上,就像是给老丁头安了个红鼻子,老丁头化身小丑。 安澄捂着嘴笑起来。 砰,扔一下,猜他现在是忙着陪海伦四处拜会合伙人,游说他们帮海伦投票吧? 砰砰,扔两下,猜他现在春风得意,向外地的同事介绍他这一年带领本所取得的成就,顺便志得意满算算钱。 扔三下……他还得忙着圣诞陪家人,陪霍淡如吧?霍淡如会不会圣诞趁热打铁,把那个Joe介绍给他呢? 扔四下,呃,安澄你这是在干嘛?能不能不再跟当年似的,莫名其妙就会这么想起他?他不来,自己一个人的时间就不懂得该如何找乐子了么? 她叹口气接住回弹球,不再扔了,然后将老丁头也重新塞回床垫底下。 总要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总要习惯,也许未来有一天,要大度看着他挽住其他女子的手。 除非,霍淡如跟Joe是真的,那晚只是她看错了,不是霍淡如在她面前演戏。 . 门响。 不是敲门,而是门自己就打开了…… 她愣了两秒,随即跳起来两手掐腰:“你又来了你!” 既然又曾经找到过她藏在窗户上的备用钥匙,所以她早该想到他又私配了钥匙了他! 他走进来坦然凝视她:“早就能猜到,那为什么不换锁?” 她恼得牙根痒痒:“还、还不是因为租的房子,换、换锁的话,要经过业主的允许?!” 房间这么小,他几步就跨过来,凝视着她微笑:“还要继续找借口么?” 她只剩下叹气。他什么看不透呢,如果她真的想换锁,就算跟业主联络会麻烦,可是她也未必就是怕这点麻烦的人。 他手上提着包子袋,她瞧见了,警长也闻见了。她还没作反应,警长已经抓心挠肝地开始叫了。 “今天……又来做什么?快到圣诞了,本来这么忙。”她在掌心里搓了搓手指头。 他没做声,只是含笑歪头看她。 她登时心慌,忙抬头撇清:“……你别想多了,我只是说律所忽然回来了那么多合伙人。” 他自在地耸肩:“带着海伦去拉票,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许诺她今年要成为初级合伙人。” “律所的机制你应该也看得差不多了,都是合伙人带团队,每个资深合伙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属下。海伦是得力干将,让她成为初级合伙人既是对她个人的激励,同时也是壮大我自己的力量。” 他目光如闪亮的泉漫上来:“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她,其实是为了我自己。” 原来是这样……她张了张嘴:“我又没问这个。” 他眉眼尽展:“可是我想让你放心。” . 忍不住脸便红了,她顿觉自己小心眼儿了,更糟糕的是原来这小心眼儿早就被他窥破。 她赶紧岔开话题:“你今晚来的目的,该不会就是跟我解释这个吧?切,替海伦澄清噢?” 他嗤了一声:“我来吃包子。这里的包子好吃,海伦哪有这个重要。” 她咬住嘴唇盯着他,无法抑制心底一咕嘟一咕嘟涌起的快乐小泡泡。 “这包子……什么馅儿的?”她指着他手里的包子,故意问。 他扬了扬眉:“警长都分辨出来了,你是在变相承认你的嗅觉和直觉都比不上它么?” 她恼得咬唇:“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是你没理解!我是说,凭什么我去买就没有,你一去就有了,而且还不止一回了?” 他煞有介事地认真想了想:“或许什么人什么命。” 她瞪圆了眼。嘁,他是想说他命比她的好呗? 想要反驳,可是……却又怎么能不承认。 “切,”她放弃这个话题,只窝过去抓包子来啃。 好香,刚出锅的就是特别香,就是比那加了番茄酱的麻婆豆腐不知好吃了多少倍。 他说好吃,却只是坐下来喂着警长,然后看着她吃。他自己倒是一个都没动。 “你怎么不吃?”她啃完了两个,吮着手指问他。 那是她自然流露的情态,也是她一向吃包子时养成的习惯,可是这姿态在他眼里……却是激起了另外一种饥饿。 “我呆会儿吃。”他目光氤氲笼罩着她。 她愣了下,赶紧去看袋子。算算自己能吃几个,警长又得吃几个,然后剩下的才够他吃。 看她这又想少吃一点,又舍不得的模样,他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你吃你的。吃饱了才有力气。” “嗯?”她嘬着指头抬眸看他。 他说的是俗语,本身没错;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吃了,”她心底报警,赶紧松开袋子:“我不要有力气,我减肥。” 猫儿要逃? 他忽地松了手,撇开警长,黑豹般膝行过来,身影笼罩了她:“……要我喂你么?” . 安澄吓的一喘,连忙伸手捞过了包子袋,向后缩了两步,将包子袋隔在两人中间。 “吃吃吃,我自己吃还不行么?” 这个家伙有时候真是霸道得可怕。 她将袋子搁在膝盖上,缩起腿来斯文地嚼,目光只偶尔悄然转过他的脸。 他弯腰替警长打扫战场,将它落在地毯上的渣子细致地一点一点都捡起来。有些地方还仔细地用湿纸巾擦净。 她忍不住有一点哽咽。 好像当年他给正正铲屎的时候。或者说他对所有的动物都有这样一份细致的耐心吧? 他忽地回头过来看她,目光深幽。 安澄忙摇头:“我没事啊,干嘛突然看我,差点噎着。” 他点点头:“除了海伦……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落在他背上,分明是欲言又止,他怎么会不知道。 180、爱的是谁(1更) 180、爱的是谁(1更) 问题已经到了嘴边,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可是……该怎么问? 也幸好是选择了律师为职业,所以也知道该如何提问才能切中实质,而又尽量不引起对方的怀疑。 她抱住膝盖顿了顿:“……圣诞了,你怎么过?” 逢年过节,她为难的问题,相信他也同样为难。 他果然只是安全地挑了挑眉:“年底有合伙人会议,所以按照惯例,律所会有圣诞聚会。卓老爷这些天正筹备的就是这个。” “那,家人呢?”安澄垂下眼帘:“你们家那么爱热闹,圣诞节一定搞大趴。” “嗯,”他淡淡应了,目光徐徐落在她身上:“我们家的确很喜欢热闹。” 她耸耸肩:“所以不用问,你也一定会参加你家里的大聚会。”她快速看他一眼:“我也一样。只是我还有一点犹豫,该陪爸过节,还是陪妈。” . 他一怔:“你……要回中国去?” 他最怕的自然是这个,所以听见她的问题,便直接想到这个方向上来了。 安澄抬眸望向他。回来几个月了,仿佛这才是他第一次泄露出对她离开的忧虑。 如此看来……他也曾经对她的离开,难过了的。 她深吸口气:“不是那个。我为难的是,我就一个人,爸和妈却是两个人,我总要从中选一个。” 她想了想:“我妈呢,还是单身一个人;我爸……离婚这么久了,也还是单身一个人。” 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她小心观察他的反应。 霍淡如跟爸之间的关系,她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又知道多少。如果他知道的话,听见她故意说爸“离婚这么久依旧单身”,他的神色上会有下意识的反弹。 四年本科的舞台表演学下来,只要他露出一点神色,她不信就看不出来。 . 汤燕犀闻言果然微微扬了扬眉,目光罩过来,随即却还是控制住:“原来是这个。” 安澄的心咚地沉下去。他是有神色反应,却不足以让她确认究竟是什么反应。他那样扬了扬眉应该是意有否认,可是否定的程度却还不高……那难道是他也隐约感觉到了她爸离婚之后并非没有任何的感情经历,可是他却不知道她爸钟情的人是他妈妈? 他却随即微笑,倾身过来,伸手抚了抚她面颊:“既然为难,没有两全其美,那索性两个都不选。” 他眼底星光闪烁:“不陪他们,陪我。” . “嗤……”她无奈地摇摇头。 他还能开得起这样的玩笑,便足见心态还是轻松。由此来说就也几乎可以确定,他就算隐约知道她爸身边有人,却并不知道霍淡如跟她爸过夜的这回事。 得出这样的结论,她都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反倒更担心。 这世上并不是知道真相就是最幸福的,她爸跟霍淡如的事,她知道了却也为此苦了四年。如果他真的还不知道,她情愿他还不知道。 只是……就算他现在还不知道,可是凭他的敏锐,谁敢保证将来他永远都不知道? 若是有一天,他还是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所有的一切,惟愿霍淡如跟Joe是真的,那霍淡如跟她爸之间就不会再有什么,就也不会被汤燕犀发现了吧。 . “我都替你做了决定,怎么还没放宽心?”他起身去洗干净了手,走回来并肩跟她坐在一起:“看来你今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切,谁说的。” 她知道还是会被他看穿。不过幸好他看穿的只是她表面的心事重重,却未必知道她具体是在担心什么。 “没关系,”他耸肩微笑:“慢慢说……反正,今晚还长。” . 她心又漏跳了一拍,扭头瞪着他。 他却笑起来,用肩头轻轻撞了她一记:“我既然来了,你就该明白,就算不择手段,就算软硬兼施,我今晚也不会走。” “不过呢,你不用担心。我虽然渴望全部的你,而且我也从不想在你面前掩饰我的渴望……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度过漫漫长夜,却不是只为了做那一件事。” 他伸臂揽住她细窄的肩:“两个人说一晚上的话,哪怕就像这样并肩坐着聊,我也心满意足。” . 她的鼻子酸了,急忙垂下头。 22岁的汤燕犀,还是16岁的Y,却也已经不仅仅是那一年满身冷芒,防御外人接近的那个少年。 这样的他,叫她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抵抗,如何防备。 “那……你呢?” 她鼓起勇气,向关键问题再近一步:“我是说我们两个经历相似,那么我所为难的事,也许你也会同样面临选择。好像理所当然的是你应该陪汤家人一起热闹,可是,你妈妈呢?你有没有想过,要陪她一起过一次节?” . 他长眉陡然一颤。 与她认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他母亲。3岁就不说了,16岁的时候人还生活在自我的小圈子里,所以她不会问起他母亲;而现在22岁了,人的视野更宽,所以提到这个问题是迟早迟晚。 饶是他早就设想过这一时刻,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提一口气。 “你知道我妈妈的身份了?”他努力笑了笑:“是汤燕七告诉你的吧?” 当年他父母离婚是汤家多少年来的第一桩离婚,在一个传统的家族里算得上是一桩家丑。这件事汤家人都绝口不提,外人就更不敢再提起。于是多年之后他母亲的真实身份都快被掩盖成了一个秘密。 所以绝不可能是汤家其他人、甚至都不可能是杜松林亲口告诉她的。那个有胆子捅破这层玻璃天花板的,只可能是汤燕卿。 “其实那个都已经不是关键,”她笑了笑:“我想知道的只是你会怎么选?” 她凝视他:“你跟你妈妈……真的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了么?” “嘁……”他叹了口气,却摇了摇头:“其实我在东海岸念大学,就是住在我妈妈的房子里。大三大四的圣诞节,都是跟我妈妈一起过的。所以我今年陪不陪她,都没关系。” 安澄愣住:“是这样?” 这是她绝没想到的。如果以这个时间算起来,那她当年撞破霍淡如跟她爸在一起的那晚,霍淡如原本还是应该在东海岸陪汤燕犀的才是,只是不知什么缘故临时回到这边来。 又或者说……可能就连汤燕犀也不知道他母亲回来了吧? . 既然已经说到了他母亲,这个话题便也不能再回避。他凝视她面上神色:“……当年我怨恨过母亲,以为是她抛弃我。后来渐渐长大才跟她又改善了关系。” “我圣诞不陪她,不是还对她心有怨怼,而是因为她现在也不会寂寞,今年圣诞她有自己的安排,会跟男朋友去瑞士滑雪。” 安澄的心又一跳:“她有男朋友了?” 终于要说到Joe了么? 汤燕犀耸耸肩:“没错,我妈妈大学毕业就结婚生下我,生我那年她才22岁。如今也才44岁,正是女人魅力成熟的最好年华,所以一直都有人追求。” “也是我到东海岸读大学之后,跟她有机会聊起很多,才知道她那些年一直抗拒与异***往,其实还是无法对我爸忘情。” “我也劝她打开心结,应该尝试与人交往看看。”他是跟母亲坦白,说父亲与继母沈宛伉俪情深,结婚那么多年一如初恋,劝母亲放下。 霍淡如是要强的性子,这话如果是换了别人说,她必定不肯接受。可是劝她的换成了她的亲生儿子,是她一直心有愧疚的儿子,于是她终于一点点肯接受现实,肯接受汤明羿跟沈宛是真的相爱,还有,当年离婚后,汤明羿娶了沈宛,不是为了让她嫉妒;他也根本就没在原地等她,她跟汤明羿是真的已经今生夫妻缘尽,她再也没有机会走回汤明羿的身边。 那晚她抱住儿子嚎啕大哭,也终于接受了儿子的劝解,答应从今以后断了重续前缘的念头,好好地开始自己的新人生。 “四年前……她终于开始接受与人约会。”他淡淡笑了下,那笑容却挂着难掩的惆怅。 其实就是在安澄回国时间的前后,他母亲才接受与人约会的。 “这四年过来,她虽然还没有再婚的打算,身边的男朋友也换了又换。不过没关系,看见她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母亲的年纪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便男朋友换得很快,可是至少没有杜松林,那他就也可以放下心了。 181、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2更) 181、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2更) 霍淡如正是从四年前开始重新结交男朋友……这个时间点,叫安澄没办法不皱了皱眉。 未免太巧。 “还有想问的么?”他垂眸凝视她,看她眉头紧锁,分明还是有话却憋住了没说。 “那你知道你妈妈现在的男朋友是谁么?” 他挑眉:“如果我说我不知道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有些不孝顺?”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知道?”她暗自叹口气,看来这个Joe的身份也许没办法从他口中探知了。 “倒也难怪,你现在工作这样忙。”她也懂的,他不仅忙,毕竟跟他母亲之间还略有隔阂,所以对母亲这方面私人交往未必愿意打听清楚。 妈妈是自己的,就算父母离婚了,可是总归依旧还是觉得最配得上母亲的还是自己的父亲吧。换成是她自己,无论是爸还是妈的新朋友,她也同样不想知道。 情愿当个鸵鸟吧。 他轻轻点了点头:“……她高兴就好。如果只是短暂交往的,也不必介绍给我认识。倘若她将来真准备再婚,到时候再介绍不迟。” 她愣了愣,也点头:“是啊。” 心下还是有一角悄然放松了下来。虽说那晚还是撞见霍淡如落寞的眼神,可是……谁知道呢,也许是她想多了,说不定霍淡如是真的享受在约会不同男朋友之中呢。如此说来,她跟汤燕犀之间——那层障碍也许就已经不存在了。 她轻叹口气,头一歪,轻轻靠在了他肩上。 . 只是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汤燕犀心下却是轰然巨响。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的亲近。 他是狂喜,却反倒更小心翼翼转头,凝眸望向她。 “问完了,嗯?” 她也明白自己的动作会带给他什么样的信号,她自己也紧张地闭紧了眼睛:“暂时……问完了。” 其实想问的事情还有律所,还有琳达案子里的事,可是此时此刻……也许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讨论那些事,此时此刻,她更愿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包进掌心:“今晚真乖。” “嘁……”她红了脸笑:“乖什么乖?只是吃得太饱,血流都汇集到消化道去了,大脑供氧不足,困了。” 他垂首吻吻她发顶:“困了?那睡觉。” . 他的话从逻辑上来说,当然没问题。可是…… 他肯真纯睡觉才怪! 她心上长了草,红着脸睁开眼瞟他:“可是你还没吃饭呢。” 他这个时间一定是刚从律所下班回来,她是吃包子吃饱了,他却一口都没动过。 “嗯,好饿。”他目光氤氲起来,垂眸贪婪地凝视住她。 她身上滚过一串电流,已是说不清紧张还是兴奋。 天……这还是第一次跟自己正式承认,对他是兴奋的。 “这还有几个包子,要不我去给你热热!”她的小房子里虽然没有厨房,可是微波炉还是有一个的。 “不用热。” 她张了张嘴,口中莫名地渴:“……可是都凉了。大冬天的吃冷的,仔细胃。” 他却喑哑地笑了声,随即伸手……手如灵蛇,窜入她宽松的家居服,握住了她。 . 一声惊喘溢出喉咙,她必须要张开口帮助呼吸。 他沙哑地笑:“谁说是冷的?这么暖,又这么软。” “喂……”她在他指尖下辗转,还要傻傻地辩解:“我说的是包子!” “包子,嗯哼……”他揉按入口,轻轻咬啮:“好,那就是包子。” 他咬住一个,手推着另外一个给她看。 “看这白,这饱满,这褶皱,这红枣……就是包子。肉包子。” 安澄头晕了。他的亲昵不陌生,可是他这样在灯下向她展示她自己……她却羞得全身的血都冲上头顶去,头昏目眩。 他却就这样凝视着她,邪佞地笑,不肯放松,也不肯留一寸距离给她逃开。 她呜咽着闭上眼……这一刻,已经不想再推开他。 . 他这是饿坏了,也真是喜欢这包子的口味,他始终手抓得满满,口里也含咬得紧紧。 警长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她在半昏眩中却产生幻觉,仿佛警长没有消失,只是融入了他的身子里去。此时按着她,吞噬着她的,就是一只巨大的纯黑的猫科动物。 猫咬啮时的贪婪,麻痒;猫吞噬时特有的爪垫按揉的动作……全都如出一辙。 她被自己莫名的幻想折腾得越发血流加速,无法在他动作下继续装作冷淡,反倒是声声哽咽,无法抑制。 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的青葱热烈,四年前的情窦初开,四年前的羞涩和勇敢,四年前的……两心暗许。 女人的身子和心是连在一起的,心已经放下防备,身子便给出了最直接的信号。 他微微一怔,便狂喜地垂眸紧紧盯住她。 “可以么?” 他在等着她应许。 她摇头又点头,神智已趋于迷乱,只能紧紧咬着他的指头,娇声呜咽。 答应么?还是不答应?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说的是哪一种。因为……她已经无法自主,她已经全数被他掌控。 她已经,任凭他予取予求。 . 他额上的汗,顺着悬垂的发丝落下来,溅湿在她颈窝。 “我——来了!” 房间里灯光倏然碎裂,继而冉冉浮生,化作漫天星芒,再成碎钻微尘,缀满这一方小小天地。 满满当当,丝缕契合。 她手指攥紧床单,脚趾紧紧勾起,身子绷成一张弓。 传说中的疼痛却久候不至,只有微微的异物感,身子便很快地重又滑润、自然下来。她知道,是他温柔款款;她也知道,其实也是她自己的身子早已做好了准备…… 认定的是他,这一刻只是迟早迟晚而已。所以这一刻虽然突然来了,身子却并不惊讶,反倒如久候终至,于是感觉只是满足而悠长,爆裂开的只有惊喜却并无恐惧。 好喜欢。 可是眼角却还是不由自主滑下泪滴。 因为是终于……还是失去了自己,这一生注定与他再割舍不开。 也许那早早的相遇,一次次的互不相让,都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彼此认定,合二为一之后再不分你我,便将曾经的争执都化解尽去了吧。 . 朝阳漾开,他抱紧了她咕哝一声:“什么都不要了。” “什么?”她像是被煮红了的银鱼,疲惫又餍足:“什么叫什么都不要了?” 身子太累,脑筋也迟钝了。 他闭着眼勾起唇角:“去他的工作,去他的当事人,去他的法官和陪审团,去他的全世界……我什么都不要了,就要现在,就要这样,就要你。” 她听懂了,蜷起脚趾微笑,慵懒地舍不得睁开眼。 可是闹钟还是不解风情地一个劲儿地叫。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他怀抱里去。 “可惜我没你的命……你现在是资本家,我却还是穷学生。我得去上课。教授是个大魔王,说缺课一次就别想拿到A。” “那就去他的教授,也去他的LLM。”抱紧她不让她走:“我养你。” 她满足又惆怅地踢他一脚:“谁要你养?” 当然知道他能做到,她甚至不用拿A也可以顺利在鲨鱼继续工作下去。可是她才不要当那样的寄生花。 她红着脸起身,捞起睡裙来冲进洗手间。 他却还是跟进来,从后面抱住她,连她刷牙都腻着她。 她被他弄得痒,一张口牙膏都飘出泡泡来,他索性将面颊都贴过来,蹭了一脸的牙膏泡沫,然后就着刮胡子。 她的房子本来就小,洗手间就更是小,洗手池前只容一个人转身,他硬生生挤过来,两人就只好紧紧贴在一起…… 他一个胡子勉强刮完,就又凑在她耳边:“还想要……” 她红透了脸,急忙推开他:“不行!不然我今天还怎么听课?” 形神都涣散了,聚都聚不拢。 深吸口气面对他:“别闹了,你也好好去上班。别忘了今天白天是合伙人会议,晚上还有圣诞聚会,两样都够你忙的了。” “叫他们都去死。”他腻着她,手脚又开始毛毛草草。 “别闹了,真的。”安澄也知道不给他颗糖的话,他真的能什么都不管了,便只好踮起脚尖来主动吻了吻他。 “……先去上班,我也去上课。嗯,晚上见。” 182、暗黑的他(1更) 182、暗黑的他(1更) “你说什么?” 他绷不住微笑,捉紧她的腰,身子如影随形,紧紧贴着她:“你再说一遍。” 她脸红耳赤,腰线又被他黏得太紧,只能羞涩地闪躲:“呃,我是说,晚上见……” 他抵过来,身子与她密不透风:“你是说,今晚不再抗拒我来?” “当、当然如果今晚圣诞聚会能顺利结束的话。” 卓星华办事那叫一个周全,今晚的聚会安排了许多节目,说不定到时候律所的同事都会舍不得结束,通宵达旦呢,那就不存在“晚上见”喽。 他嘶声一喘:“放心,我一定早早宣布结束。谁敢提异议,我就从27楼把他们丢出去!” “你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凶?”她无奈地笑,用手指将他顶开:“骨子里这么暗黑,你家里人都知道么?” “你知道就够了。”他故意顶了顶:“……越深入,越了解。” “滚~”她害羞逃开:“真的该走了,要迟到了!” . 圣诞气氛的缘故吧,其实这几天安澄的教授们也一改素常上课跟真庭辩似的紧张气氛,脸上也多了笑容。今天上课的干瘦的女教授玛琳就罕见地挂着笑脸说:“今天就说说本地的案件,大家自由分析控辩双方的策略。不分对错,大家各抒己见就好。就算支持的是失败的那一方,只要言之有理,也一样可以拿高分。” 安澄没想到,教授选的正是琳达一案。 其实这一向都是教授们授课的方式,不仅仅教法律条文,更重视判例实战演练。可是毕竟从前那些案例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者是隔着地域,与她自己并无切实关联。而这一个却不同。 本地的判例,本地的律所,本地的律师,学生们早就从媒体报道上得到了充分的了解。 同学吉米隔着几个人弯腰过来瞟安澄:“我记得你好像就在辩方律所兼职。” 吉米是高瘦的男生,在这一届LLM里表现拔尖。只是好几次课堂上的意见与安澄相左,在教授的鼓励下,两人几次都是在课堂上如真的庭辩一样据理力争,因此私下里多少有些心结。 这样的竞争者,安澄并不放在眼里。她是从小跟汤燕犀吵架长大的,吉米再牙尖嘴利,却怎么跟汤燕犀相比。 汤燕犀是排名第一的法学院,排名第一的毕业生啊。 安澄只有点意外。她在鲨鱼兼职的事,她没跟任何同学提到过。LLM只是个针对外国留学生的一年制课程,时间紧课业重,大家都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交往上。况且一年之后大家又要四散各自回国,又何必交浅言深。 “哦?吉米你什么时候化身我的男闺蜜,让我连什么私人的事都说给你听了么?”安澄不急不慌,含笑揶揄。 吉米面上果然一变:“什么男闺蜜,你想得太多了。” “你就没想多么?我不明白,既然我们私交根本没到那个地步上,甚至还远谈不上什么私交,你怎么就可以随便议论我个人的私事,而且是在课堂上,中间还隔着这么多位同学,公开地谈论?” 吉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在新闻上看见过你。虽然镜头只是一扫而过,我却还是知道就是你。你跟鲨鱼的律师助理们一起从车上走下来!” 吉米这样说了,中间隔着的那几个同学就都朝安澄望过来:“你在鲨鱼兼职?”眼神里是惊讶和艳羡。 安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是个小律所,钱伯斯律所排名里连前500都进不了,就也没好意思告诉大家罢了。” “即便是个小律所,可是肯招收我们这样的LLM,那也是难得啊!” 另一个更是直接说:“更何况现在的鲨鱼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鲨鱼,它们现在的业绩十分亮眼。” 吉米眯眼瞥过来:“我倒好奇你是怎么有机会进鲨鱼去兼职的?” 吉米的敌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安澄静了下,忽地心下一亮,随即展颜而笑:“该不会,你也曾经递过简历给鲨鱼,却没被录用吧?” LLM们几乎一入学便都疯狂向外递简历,希望将来有机会留在M国工作的大有人在。可是正如莎莉曾经给安澄讲的那样,M国本土律所更认三年制的JD,不认LLM。所以每年LLM的毕业生都要回到各自国家去,有机会能留在M国执业的,比例都不足15%。所以即便一个兼职的机会,也会让LLM的学生们趋之若鹜,耿耿于怀。 吉米眼睛一眯。 没回答,其实也还是等同于回答了。 安澄心下也只能叹息一声。 . 干瘦的女教授让全班同学自行选择,一部分支持控方,一部分支持辩方。 安澄原本可以自然站在辩方,可是她盯了吉米一眼,还是站到了支持控方的阵营里去。 一方面可以换位思考;另一方面,她跟汤燕犀已经是现在的关系,在课堂上发言的话难免会不小心透露出一些辩方的内幕细节。她可不想被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她跟汤燕犀的过度亲密,以免他们想歪。 吉米则选择了辩方阵营。 女教授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快节奏提问:“控方是检察官办公室助理检察官乌玛,她的开案陈词立足点在哪里?” 安澄抢答:“控方是打证据。控方拥有警方提供的详实犯罪现场的调查结果,通过犯罪现场的直接证据,充分指控被告伪造了犯罪现场,从而证明被告有犯罪的故意。” 换到了控方的立场上,庭上控方提出的伪造现场的证据便再度一一从安澄脑海中闪过。这一次因为立场的不同,对那些证据的视角和理解也有改变。 从前站在辩方立场,见到控方的这些证据,只想着如何反驳它们,潜意识里便是认为它们是站不住脚的;可是此时……她心里却忍不住有些翻涌。 扯断的窗帘,翻倒的凳子,死者仆倒的方位……全都清晰指向了疑点。 越想越是有些惊心动魄,越想安澄心下越是忐忑。 . 控方另一个队员也起身补充:“被告被控制从事那样的生意,怨恨积压多年;同时她的孩子被控制在死者手里,而且死者还曾威胁要卖掉被告的孩子,所以被告的犯罪动机也成立。” 又有人起身接上:“而且被告自称被敲晕,从医学检查报告上来看也有漏洞,更没有人从旁证明她的确是被人敲晕,而不是自己伪造了撞击的痕迹。” 女教授也点头:“从直接的法理依据的角度来说,控方已有胜算。可是控方却是怎么反而丢掉了胜局的呢?” 女教授一指辩方阵营。 吉米率先起身抢答:“也正是以为控方手握充分证据,反倒让控方犯下轻敌的错误。左右庭审走向的,虽然证据为王,但是在陪审团裁决的案件中,情绪却往往会起决定作用。” “所以辩方律师采取的策略先是隐忍,耐心等待控方将手里的牌一张一张都抛尽,然后才利用法官的提醒起身表述观点。大家都明白,人的情绪存在疲劳和麻木,控方一张一张连续抛牌,就算张张都是好牌,可是陪审团接连听多了一方观点,也会兴奋点降低。辩方是利用这样的策略,将控方的证据影响力逐级削弱,最后在情绪最低点上突然起身,已己方新鲜的观点重新挑起了陪审团的情绪兴奋点。” 辩方阵营一个同样来自亚洲的女生起身补充:“就像‘田忌赛马’,等待对方出现最低谷,以自己的最强音迎战,自然就一下子控制了局面。” . 支持控辩双方的阵营都充分重演和表述了己方的观点。 女教授耐心听完,然后点头:“辩方为什么会避开证据,只打情绪?” 安澄心下莫名咯噔了一声。 女教授目光滑向安澄:“你说。” 安澄不得不起身,深吸一口气:“之所以打情绪而避开证据,一方面可能是辩方证据薄弱,所以避开软肋;另一方面……”安澄迟疑住。 “另一方面什么?”女教授却不容迟疑,迅速追问:“有没有观点?没有的话就转向辩方阵营来回答。” 控方阵营的同学急了,一个男生起身补充:“另一方面就有可能是辩方故意在利用情绪来掩盖事实真相——也就是辩方明知被告是有罪的!” 安澄迅速看了那同学一眼,那同学也回望安澄,不过依旧坚定说:“控方的证据这样充分、详实,明眼人都该能看出来被告其实是撒了谎,她就是杀人凶手!” 那同学是本就是控方阵营,自然要为控方说话。 两人都坐下后,那同学俯身过来低声问安澄:“你怎么回事?这么明白的逻辑,你为什么不说出来,难道要把分数拱手让给辩方么?” 安澄心下一下一下地抽紧。 她想帮琳达的初衷,是相信了琳达对她的哭诉,是相信琳达不会撒谎,是相信琳达是无辜的。 虽然庭审的过程里,她也曾在控方出示了伪造现场的证据后,心中闪现过怀疑,回想过汤燕犀当晚曾经说过的话……可是她终究还是相信琳达的啊! 因为她的深信不疑,所以在案件结束之后并未深想许多。而此时课堂上将案件重新翻开,这么多人针对案件的疑点进行回溯和再推论,有些疑点便向她扑面而来,叫她无法回避。 假设大家的推论都是真的,琳达真的就是杀人凶手,而汤燕犀在案件调查阶段已经发现了琳达的疑点的话……他为什么还要帮琳达脱罪? 是为了她么?因为她说过,希望他帮琳达? ……如果他早发现了琳达有罪的话,他完全可以先对她言明,那她就也不会坚持非要他帮有罪的人不可。这有悖她对法律精神的理解。 那个时候还来得及放弃对琳达的代理,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为什么瞒着她? .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便觉琳达案的疑点越来越多。 比如汉斯和皮露露是汤燕犀给她的,那晚去找目击证人的时候,也是汤燕犀自己一个人前去,他不让她跟着; 还有……当初汤燕犀将训练证人的任务交给她,她就曾经提过质疑——证人难道上庭不是去据实相告,反倒是去演的? 演的本身,是不是就是说明那证言的内容其实就是假的? 汤燕犀自己找到了证人,汤燕犀告诉她教他们演技,汤燕犀在庭上利用的是皮露露未曾被她演练过的内容……整场辩护其实都是他一个人的戏码,仿佛因她而起,却事实上跟她无关! 他早就知道了琳达有罪,却刻意瞒着她,反倒让她傻傻地为琳达哭泣,为这个案子白忙一场么? . 课后,教授给了控方阵营的同学整体表扬,言明了她个人的观点:“法律的公正执行,永远应该以事实为基石,证据为王。这世上虽然有投机取巧的律师,也有利用各种旁门左道答应的判例,可是我要你们记住,那样的策略永远只能是旁门左道,永远有悖于真正的法律精神,永远——应该被质疑,被唾弃!” 身为控方阵营的一员,安澄拿到了满意的分数,可是心却狠狠地沉了下去。 183、又爱又恨(2更) 183、又爱又恨(2更) 下午安澄心事沉沉到鲨鱼上班。 这条白天是合伙人大会,晚上就是律师的圣诞聚会,她以为律所一定是跟这些天一样,一进门就是节日气氛热烈洋溢。 却没想到,一进律所大门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那是一种没办法言传的感觉,不是具体看见哪里怎么了,而是从人们躲闪的目光、撑出来的故意的微笑上瞧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 她忙了一会儿,见莎莉走向茶水间,她忙也抓起自己的杯子跟进去。 莎莉看了一眼玻璃幕墙外,伸手将门关上,压低了声音说:“今天合伙人大会,Yancy推举海伦做初级合伙人。本来这已是没有悬念的事,Yancy为此也提前做了很久的准备,可是没想到投票的环节却遭到了阻击。” “怎么回事?”安澄的心也跟着一提。 如果换做前些日子的她,听见海伦没能成功的话,她说不定还会高兴;可是在听过了汤燕犀的剖白,知道海伦的升值其实事关汤燕犀自己在律所里的地位之后,她此时只觉悬心。 “谁投了反对票?” 莎莉瞟她一眼:“你猜。” 安澄端着咖啡抿了一口,目光透过玻璃幕墙投向那些办公室设在26楼的、临时回来的异地合伙人。 “难道是他们?”安澄心下觉得不妙。 也许是热烈的节日气氛麻醉了神经,她还原本只以为异地同事回来是件热闹的事,开会投票只是走个过场,而今晚的圣诞聚会才是主题。哪里想到律师圈子真的是无处不战场,连节日都不例外,神经如有一分钟的放松都是错。 莎莉叹了口气:“本来我的职位也没机会知道内幕消息……不过好在我有眼线。” 玻璃幕墙外,可可先生正跟几位合伙人谈笑风生,一脸的慈祥。 “就连他也投了反对票。”莎莉拿眼锋瞟了瞟可可先生。 安澄又是一个意外。 可可是个慈祥的老人,神态气度都像极了圣诞老人。况且他自己建立的20年都没有什么大名气的小律所,因为汤燕犀的努力而成为了如今的规模,他不是更应该支持汤燕犀的么?他怎么会千里迢迢地回来,却只投了反对票? “难道是他个人对海伦并不满意?” 想来或许不应该是可可针对汤燕犀。 莎莉哼了一声:“谁知道呢。不过我就知道一句话,Yancy告诉过我的: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黄鼠狼老了成了精,狐狸老了当仙家。” . 莎莉的话本来叫安澄心下咯噔一声,不过也只停留在前半句,等莎莉囫囵全句都说完,安澄反倒忍不住摇着头笑了。 那句话汤燕犀是认真教给莎莉当警醒的,还是搞笑的?如果只是当警醒的,”人老奸,马老滑”六个字就够了。后面说那么一长串,反倒严肃不起来了。 “你笑什么?”莎莉不解地白她一眼。 安澄扬了扬眉:“嗯哼,我好像听见一条生物链。” 莎莉的脑筋有点没跟上:“你说什么食物链?” 莎莉也是暗自懊恼,看样子自己的脑筋好像是有一点问题,不然怎么考了三年的Bar,都还没考过,所以只能当个律所的前台。 因了这个完全意外的笑料,安澄的心倒轻松了一些,她伸手点了点莎莉额头:“就是说同样是老了,有的也只能偷奸耍滑,或者是侥幸逃开几次被杀的命运;而真厉害的,得成精成仙。” 她转眸望向那白发的可可,再联想这句话,就益发品出滋味来。 她松口气微微一笑,汤燕犀老了会成哪种? “去换衣服么?”莎莉喝完咖啡看看腕表:“到下班时间了。” . 不得不说卓星华办事就是用心,他不但把律所办公室处处装点出了浓郁的节日气氛,也不仅仅要举办圣诞聚会,他还将这个聚会设定成了化妆舞会。 “你扮什么?”安澄瞅着莎莉坏笑:“难道扮成一只行走的大门牙?” 莎莉白了她一眼:“你呢,扮烤章鱼哈?” 这是两人最初不打不相识的心结,安澄说莎莉是“门牙”,莎莉则讽刺安澄说自己是“多面手”。 两人相视而笑,莎莉先扭着腰走了:“不理你了,我先去换衣服了,待会儿还要让兰斯惊艳呢。” 茶水间就剩下安澄一个人,她又倒了杯咖啡,靠着柜子回头看玻璃墙外。 不同于27楼的高职位员工都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可以很方便换衣,26楼的行政人员们都要去洗手间或者借仓库、档案室换衣裳。这个时间26楼已经空了大半,大家不是下班了,而是都去找地方换衣服去了。 安澄自己的衣服也早几日就准备好了,可是今晚……有一点热切不起来了。 本来是想今天回到律所来,就找机会上去找他聊聊。可是却没想到他今天会议上遭遇了合伙人的阻击,那么这个时候去找他谈,也许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 下班时间到,聚会正式开始。 卓星华聘请来的小乐队已经站在楼梯上开始了表演。三位曲线妖娆的女歌手,穿着羽毛红裙,动作一致地唱起圣诞歌,随着节奏步调一致地扭动着腰肢。 活色生香。 还有餐饮外包公司送来的美食美酒,加上身穿燕尾服的侍者们托着银托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穿梭在办公桌间。 提前换好了衣服的同事们从办公室各个角落冒出来,让人一时根本认不出本来面目,还以为是走进了童话镇。 蜘蛛侠顺着攀岩长绳从空中垂下,哈利波特摇着小木棍窜上台阶非要客串乐队指挥;侏罗纪跑出来几只恐龙,指环王里的小怪兽弓着腰在人缝儿里钻来钻去。 这哪里还是平素那样板起面孔来的律所?让安澄来评价的话,她只想起一个词儿:群魔乱舞。 大家陆陆续续换好衣服走出来,她叹口气也只好找地方去换衣服。 路上正好撞见莎莉,安澄也只能惊艳地张大了眼。今晚的莎莉竟然扮成了埃及艳后,手臂上盘着一条电子仿真小毒蛇,有人接近,她一拍胳膊就能控制那小黑蛇猛然朝人张开血盆大口……她整个扮相真是血腥又绮丽。 莎莉哼了声:“你上次跟我提过埃及艳后和这条蛇,我一想还蛮有趣的,说不定这副模样兰斯会喜欢。” 安澄也只能微笑:“告诉他今晚不跟你走的话,蛇毒就没的解。因为真正的解毒蛇药……咳咳,藏在你身子里。” 莎莉大笑,拧了安澄一记:“这个好,又毒又狠又迷人。” 莎莉说着瞄了安澄手里的袋子一眼:“你今晚呢,扮什么?” “不告诉你,”安澄将袋子藏后头。 莎莉翻翻白眼:“总之绝不准比我迷人,更不能让兰斯看见。” . 因26楼是大开间,桌椅方便挪动,而27楼都是独立的办公室,所以聚会的地点主要是在26楼。大家都陆续到了26楼去,27楼几乎空了。安澄在26楼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换衣服,便只好到了27楼去。 27楼的主办律师们几乎也都悉数出现在了26楼,可是她却没看见汤燕犀的身影。 ——绝不可能是他扮成什么稀奇古怪的形象,她没能认出来的。 走上27楼,她还是忍不住朝他办公室的方向看去。 也许白天合伙人会议上的受挫,他终究还是不开心了吧? 原本一门心思想回来找个时间跟他将琳达的案子摊开了谈,想要找他算账来着,可是这一刻……却觉得还是先找到他,安慰他,更重要。 . 厚厚的地毯屯走了她的脚步声,她缓步走到他办公室前……忽地停住脚步。 拜律所都用玻璃墙割断所赐,纵然她还没走到他办公室门前,却也能看见办公室里的情景。 就在这一刻,他的办公室里并非他一个人,还有一个,海伦。 两人面对面站着,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却眼睁睁看见海伦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没推开,反倒拥紧。 掌心还在海伦背上温柔滑动。 安澄吸一口气,什么都不想想,转头就走。 . 还是在洗手间里换好了衣服,她深吸口气走出去。 说到换装,对她这个学过四年舞台表演的人自然不是难事。再加上之前去豪斯酒店调查,她曾经在附近的商业街上租过那条银水蓝的亮片长裙,所以这次便轻车熟路又到那家店里去租衣服。 原本最初的打算是想扮成一只黑猫。女的。创意的来源当然是信手拈来,反正家里就有一只黑猫嘛。可是最后付款的时候,还是又多挑了一套衣服备用。 因为猫女的服装有点过于性`感,她不敢确定自己到时候会不会打退堂鼓,所以另外一套备用的衣服到时候也可以派上用场。 今晚这种复杂的心情之下,她还是放弃了猫女的服装,换上了那套备用的。 颜色是一样的,都是黑色。 装束上却保守了许多,只是一件one-piece的小黑裙,配黑色裤袜。黑发简单用发夹盘起,露出颈子,再戴上头冠即可。 不怪异,不性~感,也不铺张。 这样的安澄走出去,虽然也赢得了几位同事的惊艳目光和热情的夸奖,可是这套装束没什么出奇,很快就湮没在人海里。 她也乐得如此,找了个角落自己安静地站着。 . 她换衣服的当,26楼里又多了些新换完衣服出来的同事。最让她惊讶的是梅里太太。 老太太一向是慈祥甜美的模样,她还以为老太太会扮成一块她最爱的饼干出来,却没想到老太太今晚竟然扮成了蛇女美杜莎! 黑色眼影,黑色的口红,满头白发上压着群蛇乱舞的头冠……莎莉那一根蛇,根本不是对手。 想来莎莉今晚也绝不会想到,扮相会跟老太太撞,而且还撞输了吧? 安澄忍不住微笑,没想到那样甜美的老太太原来还有这样一颗年轻而狂野的心。反倒是她自己呀,才22岁,竟然已经觉得心已经老了。 终于看见海伦了。她今晚的扮相惊艳,而又那么顺理成章——她叫海伦嘛,于是就扮成了希腊神话里的绝世美女海伦,那个引发了特洛伊战争的祸水红颜。 海伦身上裹桃红色长裙,曲线毕露。长发慵懒迤逦垂下,顾盼妖娆。 在这样的海伦面前……安澄忍不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有点扁平的心口,内心是说不出的苦涩。 她不小,这个自信是有的,可是东方女子的这种“不小”,跟海伦那种恣意的丰柔比起来,咳咳,还是有些乏善可陈了的。 就在这一瞬,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呢喃:“为什么槲寄生下,立着一位害羞的黑天鹅姑娘?” 她心下惊惊一跳,却还没来得及她自己抬眼看过去,身边先是跟着涌起一片惊呼。 “Yancy,是Yancy耶!” “天,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扮成这个形象,好棒啊!” 184、注定的伴侣(1更) 184、注定的伴侣(1更) 安澄抬眸看过去,心跳也倏地就停了。 那白衣而来,披了一身清光的男子,竟然扮成了白羽天鹅! 他的衣着比她奢华了太多倍,那件半垂而下的王子装,表面的花纹都是用银线绣成,再加上他浑然天成的清贵和优雅,活脱脱就是一只幻化成人类的天鹅王子,身披清月而来。 如果说她一个人的单独出现并没有引发什么反响;他一个人出现的话就算会引发惊呼,可是却也不会如现实里的这种程度。 他们两个竟然不约而同地都扮成了天鹅。一男一女,一黑一白,所有的围观者便都惊呼不已。 “设计好的哈?”莎莉挤过来,用肩膀撞安澄:“怪不得我问你扮什么,怎么都不告诉我。” 安澄完全出乎意料,连忙摆手:“真的没有!” 这一刻有一点点后悔,后悔最后还是穿上了这套黑天鹅的服装。早知如此,还不如相信第一直觉,还是穿猫女好了。就算怎么性`感,也总归跟他挂不上干系,不会引来这样大片猜测的目光。 忍不住咬牙瞪着那个家伙,恼他怎么什么都不扮,非要扮成白天鹅? 可是转瞬,却又怎么能不明白他这样的用意? ——是因为正正啊。 跟她一样,想扮成天鹅的缘故,何尝不都是因为正正? 这样看过去,她有些忍不住泪眼模糊。他说他是正正的爹,所以想象的话,正正如果也能幻化成人形,一定也是如他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身量。所以这么看过去,她看见的不仅仅是汤燕犀,更是一个直立行走的正正啊…… 她两手在身侧攥紧,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悲喜,是外人绝不能理解,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秘密。 缓缓,他已走到她面前,垂眸含笑凝视她一眼。旋即竟然就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紧紧抱进怀中,然后大庭广众之下,覆上了她的唇。 .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完全没办法预防。唇瓣相贴的刹那,她惊得连呼吸都停了。 他疯了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这是大庭广众,他怎么能这样呢? 可是……今日又已与往日不同,昨晚他们刚刚合二为一,所以这样当众宣告似的亲吻,又何尝不是她潜意识里的期盼呢? 她的手指情不自禁收紧,从抵抗的挣扎变成了攥紧他的衣襟。 不管了,反正都已经吻上了,旁观的人谁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去,反正她……还是爱死了这个吻! . 她的身子每一个反应都这样直白,让汤燕犀想要微笑。 最初她的惊讶而僵直,后来害羞的挣扎,到最后索性放开……他忍住笑意,索性加深了这个吻。 当他探入,安澄才又惊喘,小心地用掌心推着他,提醒他这是在大庭广众呀! 被围观的吻,最名正言顺的要算是新郎新娘的吻。可是你看即便那样合理合法、被所有人祝福的吻,谁真的好意思当众这样深吻的? 他是疯了,这个家伙。 直到众人起哄,掌声和口哨声如海浪涌来,他才恋恋不舍结束了这个吻。 乍然失去了他怀抱的遮挡,她一张脸红得快要燃烧起来,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却见他只是轻松将她拉了一把,站到一米开外去。 她只来得及瞧见,海伦也早已站在了一旁,尽管一双艳丽的眸子都是火光,却也竟然克制住了,没有发作,也没有上前拉开他们。 是海伦转性了么?抑或是今天白天的合伙人会议没能让她如愿,所以她也学会了今晚要适当控制自己? 这时一身黑西装,扮成路西法的卓星华走过来,拖住安澄的手,垂下脸也要吻上来! 安澄登时惊了,有点回不过神来。 汤燕犀也没拦着,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她已不在槲寄生下。” 卓星华这才恍然大悟,遗憾地抬起脸来,朝安澄眨眨眼:“真可惜,等明年我一定抢先一步。” 安澄怔住,顺着卓星华的目光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她自己刚刚不小心正是站在了槲寄生下! 这是西方的一个传统,在这样的圣诞聚会上,站在槲寄生下面的人都可以获得他人的吻。 她张了张嘴,回眸看向汤燕犀,这才明白他眼底闪烁的自得和促狭原来是这个。 她悄然松一口气,原来海伦没有发作的缘故也是这个。 . 汤燕犀扬眸望向全场,表情并没有那么亲昵,可是分明手还攥着她的,一直都没有松开。 “今晚撞形象的不多,更另外没有撞成你我这样天生一对的,所以今晚你我注定互为对方的舞伴,谁都代替不了。” 还没等安澄反应,他已经伸臂又勾住她的腰,俯身在她耳畔:“跳完整晚,不准换人。” . 事实证明,他不是白天鹅王子,他是个带着天使微笑的邪魔撒旦。 两人旋入舞池,相拥而舞,公然地身子贴着身子……然后他就,咳咳。 安澄像是被炮烙,身子贴着那燃烧着火的铜柱,一片皮一片肉地被他点燃,炙烤,却不敢挪开,更不能躲闪。 他整个身子都在克制地轻轻颤抖,伏在她耳边沙哑地说:“……从早晨分开到现在,不过十个小时,我就已经这样了。都怪你,所以罚你乖。” 她轻咬银牙。他是说他从分开到现在的十个小时,都在想着她么?可是他开会受挫的事又怎么解释?她分明还是能从他的亢奋里体察到那么一点点……愤怒的味道。 这样一想便忍不住又想到他刚刚跟海伦的那个拥抱。 哼哼,就算她能想到,那个拥抱或许可能仅仅是出于安慰……可是,那也是男女之间的拥抱啊!就算他自己不那么想,可是保不准人家海伦还是那么想的呢! 她便哼了一声:“是么?可是我想汤律师也许更在乎工作。” 上午的合伙人会议是工作,对琳达的案子隐瞒不说也是工作啊。他要赢,他为了赢不惜连她都瞒着,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嗯哼,”他眯眼盯了她一眼:“原来我没看错,亭亭玉立在槲寄生下的黑天鹅姑娘,不是害羞了,而是生气了。” 安澄咬住了嘴唇。 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自己一向喜怒哀乐都没本事瞒过他去。 她哼了一声,还是打死不承认:“汤律师未免太自负。” 他轻轻笑了,故意又蹭了蹭她:“怎么了,嗯?” “没事……”她蹙起绣眉。虽然案子的疑问都到了嘴边,可是,算了,还是不要在这个场合问起,不然当众吵起来就不好玩了。 “你呢?”她跟他吵架,一向知道最好的防守办法就是转成主动进攻:“你分明也不高兴。” 他轻叹一声:“是啊,今天我看任何人都不顺眼,所有工作都讨厌。谁让它们绊住了我,让我不能……整天都跟你在一起。” 她抬眸看他,他眼底的是平静和诚挚,并不是虚言。 她的心便也反倒软了,轻哼一声:“合伙人会议的事,我听说了……海伦的事,难道就再没转圜?” 他长眉夸张扬起:“哎哟,合伙人会议的事,一个小小的实习生竟然也能窥知了?看来跟我一样,野心不小。” 她尴尬,暗自借着舞蹈姿势掐他手臂:“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只是……” 他笑了,在音乐旋律里眉眼尽展,“你只是关心我。” 一个旋转,他带她大大地转了个圈。她平凡无奇的小黑裙在人海里,竟然也旋出一朵神秘的花。 “今天只是投票,还没有最终决定。也怪我今天分心,没有做好应有的准备。这件事我既然许诺给了海伦,就必定要做成。我汤燕犀想要的,必定都逃不出我手心。” 她仰头看他,思忖他眼底的究竟是星光璀璨,还是刀光剑影。 他垂眸迎着她注视,掌心在她腰后轻轻一捏:“第一是你。海伦、初级合伙人,都只是按部就班的计划而已。” 她心里一暖,又一颤。 “按部就班的计划?那你的计划,究竟要达到什么终极目的?” 他却又惩罚似的故意顶了顶她:“嘘……乖乖跳舞,乖乖只感受我……其余的人和事,都不是你该想的。” 安澄深吸一口气。他的暗示,也包括了琳达的案子,是么? “那我猜猜。” 她转开眸子去,控制住心下淡淡漾开的失望:“为了海伦,为了这个必须要夺取的初级合伙人席位,你会去找那些投反对票的合伙人游说,甚至做交易,谈条件。” 185、我不,就不(2更) 185、我不,就不(2更) 幸好乐声绕耳,身边笑语喧哗,所以他眯眼望来的冷度,仿佛也被稀释不少。 他不高兴了,她知道。 可是她还是高高仰头等着他的回答。 又旋了个圈儿,他吸一口气终于回答:“是。我应许下的,都绝不食言。” 她借助旋转遮住面上的神色,不叫外人看出来她一脸的失望。 “是么?那我就忍不住好奇,你会如何去游说那些合伙人,会给他们许诺什么样的条件。”她直直盯住他眼睛:“又或者说,为了海伦,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愿意为了她而承诺别人多少!” 他眯眼凝视她,唇角微微一勾:“你吃醋。” “不仅是吃醋那么简单!”她明亮而迅速地说:“凡是游说和许诺,必定都存在‘桌子下的交易’。我虽然进这行的资历浅,可是并非全然不懂,那些桌面下的交易许多都是见不得人的,有些甚至是涉嫌违法的!” 她吸一口气:“我想知道的是,为了海伦,为了履行你对他的许诺,你真的肯付出这样的代价,甚至做违法的事?” 他眼底的雾霭更浓,渐渐遮蔽了他眼中原本的清泉。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 他竟然这样回答她? 哈,这是撇清他们两个的关系,是在划下楚河汉界是么? 又是一个旋转,她趁着他处于离心力的状态,猛然从他掌心抽回手来,转身而去。 撇清是么?是他自己的事是么?那好,难道她不会么? 幸好这是个自由的聚会,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交谈、美食美酒里,没有人太过留意旁人在做什么。 . 26楼都成了欢乐的海洋,安澄无处可躲,又不方便上27楼去。她看只有几个独立办公室外的阳台还空着。 安澄犹豫了一下。以她实习生的身份,随便进出高层职员的独立办公室自然是不礼貌,可是这会儿……她也管不了许多了。 安澄最终选择了梅里太太的办公室。闪身进去,迅速穿过阳台门走进阳台去。 实则如果客观来说,梅里太太的职位不应该拥有独立的办公室,更别说这样朝向好,外面还带着大阳台的办公室。可是也许是因为梅里太太年纪大,“鲨鱼”难得收起连同类都要相残的尖牙,发挥敬老的品德,所以特别照顾梅里太太的吧。 安澄以为梅里太太的办公室里没有人,可是却没想到走到阳台时却听见阳台里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安澄一怔,可是已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想退回去都来不及了。 “谁?”阳台有人问,夜色里幽弱的灯光一闪,照亮那张漂亮甜美依旧,只是染了年纪的脸。 哭泣的竟然是梅里太太! 安澄有些尴尬,只好扯了个谎:“……是因为半天没看见您,所以我来看看。梅里太太,您,还好吧?” 今晚本来以为老太太都玩儿疯了,老人家扮成蛇女美杜莎,风头硬生生都盖过莎莉,甚至盖过律所里好多年轻的女职员去,老太太本来很高兴的才是,怎么会忽然独自一个人跑回办公室阳台来哭泣呢? 梅里太太今晚画浓妆,口红和眼影都是黑色的,这一落泪都冲花了,看上去一道一道黑颜色沿着白白的脸流下来,在这样的夜色和幽弱灯影里只觉如鬼魅一般的恐怖,全不复老太太素日里的慈祥和甜美。 老太太也尴尬不已,赶紧用手抹了一把脸。 本来就一片狼藉,这一抹就更没办法看了。 安澄叹了口气,赶紧取了纸巾来帮老太太擦拭。 梅里太太捉住安澄的手,难过地哽咽:“孩子,别说出去好么?给我这个老太婆留几分颜面。” “您放心,我一个人都不会告诉。”普通纸巾没有卸妆功效,擦得有些勉强,安澄边擦边安慰:“我包里有卸妆乳,待会儿我去取来。没事的,妆容重新补一补,出去的话别人看不出来的。” “孩子,你真好人。” 有了陪伴,梅里太太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坐下来只剩哽咽,已经不再流泪。 安澄蹲下来看着老人的脸:“如果您什么都不想说,我就只在这儿陪您一会儿。如果您需要找个人说说话的话,我也在这儿。” 梅里太太黯然笑笑,嘴唇动了动,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想先回去了。年纪大了,跳不动了。回头如果Yancy他们问起,你帮我说一声。” “也好。”安澄伸手抱了抱老太太:“今晚辛苦了。” 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老太太今晚打扮得那么夸张,玩儿的那么疯,给她的感觉不是高兴,反倒像是一根两头燃烧的蜡烛,恨不能将所有的光芒和火焰都在今晚燃烧尽了似的。 可是,为了什么? 做出这一切,又是为了给谁看呢? . 借着送梅里太太的由头,安澄也草草披上外衣先离开了律所。进了地铁才给卓星华发了个短信,算作告知。 所幸今晚的衣装简单,只需摘下黑天鹅的头冠即可。 一路地铁穿行在地下的黑暗里,她也轻轻闭上了眼。没想到能走得这么轻易,原本还以为说不定会遭遇汤燕犀的阻拦。可是事实上她从梅里太太的办公室出来,就根本没再看见他的身影。 原来她离开,他追都不追,径自只去办自己的事去了。 是啊,他要为了海伦,或许还为了他自己的野心,要抓紧时间跟合伙人们谈条件,做交易,哪儿顾得上她呢。 回到住处,疲惫地开门,却没听到警长每天迎接到门口的叫唤。 她推开门迟疑了下,然后努力压抑心上忽然的颤抖,轻轻闭上了眼睛。 门内幽幽的床头灯影里,那个白天鹅王子已经褪去了一袭华衫,只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膝头抱着黑猫,抬眼向她微笑。 . “安澄,你可真没出息。”她心底骂了自己一声,发现这一路回来努力酝酿的怨气和怒意,竟然就在这一眼之间,融化在了他宁静的微笑里。 “这又算什么?” 她懊恼地连鞋都不换了,就抱着手肘立在门边瞪着他:“不请自来,也请有个限度!汤律师你有你自己的工作,你有自己看着办的事,那这房间也是我租的,我也有权不让你进来,你如果一再这样不请自来,我也有权报警抓你的!” 她都吼出来,快要流眼泪了。 他放下警长,无声起身,三步就迈过来。 “嘘……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他伸臂过来拥住她:“这里不是律所,也没有海伦、合伙人。这里是我们的小屋,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们就不说那些事了好么?” “你别碰我!” 她却还无法简单平静下来,她奋力推开他的手臂:“而且我要纠正汤律师,这里不是‘我们的小屋’,仅仅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小屋!” 她攥了攥拳:“请你不要因为昨晚发生的事,就想当然地将我的都划归成了你的。即便发生了昨晚的事,依旧你是你,我是我!” 他的手臂在半空悬停,继而他才黯然将手臂收了回去,两手叉进裤袋。 “安澄,我希望你明白,工作是工作,我们是我们。” “是么?”他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唤她安澄,是很平等的感觉,可是同时却又让她感觉好疏离啊,“可是汤律师难道忘了中国还有这样几句话话: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他目光幽深地垂笼而来:“你是在撵我?” “汤律师真聪明,答对了。”她侧身让开门道:“请你离开,现在。” . 原来即便时隔四年,即便两人都已经长大;即便,已经发生了昨晚的事…… 可其实,她还是她,他也还是原来的他。两个人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各种观念永远彼此冲突,所以任何事都要碰撞和争吵。 客观上不是不能理解人与人的差异,只是——主观上,总觉灰心。 他也气着了,心口起伏,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她看。 她再说一遍:“请你离开,现在!” 他居高临下又瞪了她有足足两分钟,终于启动,却不是走向门外,而反倒是转身走回了床垫。 坐下,抱起警长,清眸斜挑。 “我不。就不。” 186、打一架吧!(1更) 186、打一架吧!(1更) 他在,耍赖? 堂堂汤燕犀正在跟她耍赖? 她一口气都泄了,无奈地靠在门框上:“别以为你这样我就无计可施,汤律师我可以报警,我还可以入禀法院,申请禁制令。” “汤律师,我也是法学院的学生,善用法律手段来自保,我同样也会。” “你去呀~” 他却没恼,反倒一双眸子眨起狡黠:“我到时候自然会为自己辩护,我们两个一起到法官面前叫他评评理。” 她黯然闭眼。 这个混蛋,从来都最是知道她软肋。她现在可还不想将两人的关系公诸天下,他就偏说去法官面前评理……到时候自然什么都不是秘密了。 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或许从这个层面来说,有时候法律手段也并不是万用良药,是么? 她无奈,也暂时无计可施,只好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换鞋,于是坐下脱鞋。 警长这会儿才终于看清了局面似的,“niao”了一声从他膝头跳下来,竖着尾巴朝她小心翼翼走过来。立在她面前犹豫了一秒钟,才上来用嘴巴两侧蹭她。 这是猫儿们表达亲昵的特别方式,因为猫儿嘴巴两侧有腺体,能分泌独属于它自己的特殊味道,它将这味道蹭在人身上,就等于是确立了跟这个人的特别亲密的关系,是一种承认。 安澄心软了软,伸手拎着它脖子后头将它拎在怀里,摸了摸它头顶。它舒服地闭眼,呼噜呼噜地喘气。 安澄心下小小地叹息:养什么久了都有感情,正正如此,她起先略有疏离的警长也还是随着时间而亲昵如此;其实……人,自然更甚于动物。 她跟他从小认识,一路分分合合走来,又何尝容易。 视野里不由得有些湿了,她抬眼掠向他:“又何必如此?既然要分清你我,不如分得干干净净。” . 他也坐在地上,手和P股一起使劲,盘着腿蹭过来。 膝盖顶着膝盖,凝眸看她:“不分。” “是你要分的!”她又有些要控制不住情绪:“分是你说的,凭什么不分也要凭你说?” 他倾身探过来,伸手抚掉她眼角迸出的泪花。 她赶紧侧开脸,避开。 他轻轻叹息,勾住她的手:“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我也不想否认今天的矛盾;可是同样,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希望你能明白:工作是工作,我们是我们。” 她不能说完全不理解,毕竟在M国数年,她知道M国人是比较看重界限感的,即便家人也要各自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可是这毕竟跟华人千年传统抵触,在华人习惯的思维方式里,家人之间应该没有秘密,任何事都彼此分享。 不能说截然对错,只能看各自选择。她现在还更倾向于华人的传统思维,所以她只觉被他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不想聊了,只想一个人静静。” . 他歪头看她,目光中也流露出思想的挣扎。最后却只是淡淡笑了,仿佛从那些挣扎里脱身而出,将矛盾都抛在一边。 “可是你忘了,古来解决矛盾的方式不止一种。” 他的思维跳跃太快,她有一点跟不上。“你想说什么?” “讲道理是解决问题的方式,现代的法律手段就是这种方式的进化。但是想要解决矛盾不止讲道理一种方法……更有讲道理都讲不通的时候,或者立场和观点永远无法调和,找不到共用的道理标准的方法:比如,打一架。” “谁想跟你那么野蛮?”她脸腾地红了:“那都是原始的方式,野蛮的方式,未经文明进化的方式!” “是么?”他托着腮静静地笑:“那现在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又怎么解释?那些政客、元首们,难道不是个个西装革履,口吐莲花?” “你!”安澄深吸口气:“你强词夺理。” “所以啊,我说讲道理不是唯一的方式,有时候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不妨打一架。”他眼中笑意更盛。 安澄心底警铃大作。眼前的家伙是律师,风头正劲,于是也可以说是最善于讲道理的人。可是他却主动提出要放弃讲道理,改成打一架……他又不傻,他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更有利于他的。 也就是说以他的逻辑来推断,他认为“打一架”比“讲道理”更能符合他的期望和利益。 那么这“打一架”……就一定不是普通的那种打架! 她要是想不到他特指的“打一架”是什么,那她就不是那个从小就认识他,早就看穿了他优雅假面具背后真相的那个安澄! “我才不要跟你打!” 想通了,她的脸就红得更甚。真是佩服他那脑筋,什么都能弯弯绕到他最想要的方向上去。即便他们正在争吵和冷战! “为什么不打?”他按住她脚踝,不让她有机会逃。 她双颊绯红,两眼晶灿的模样……真是美得惊人。 而且她这个模样也更是说明,她已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他怎么可能还放她逃? “因、因为我打不过你!”她使力挣扎,想要加更脚踝抽回来,“你、你从小练小擒拿手,汤燕七说过的,你要是真心使阴招,他都打不过你!” “他是他,你是你。我跟他使阴招,动真格的,我怎么能对你使阴招,动真格的?” 他轻叹一声,伸手捉住她的手:“我怎么能舍得?” “那……那你说要打架!” 她觉得糟了,她好像又掉进了从前的感觉:曾经那些他不动声色设下陷阱,她再冷静地抵抗,都还是泥足深陷。此时她自觉就像一只虫儿,而他是大蜘蛛,她只有一根细小的脚不小心撞了他的网,结果就被黏住了,怎么都甩不掉了。 “是我说的,我怎么会否认。”他修长的手指攥着她手腕,看似并未使力,可是却就是让她怎么都挣不开:“只不过我不会打你,我只让你……打我。” . 这又是什么啊?她怎么打他? 他吸一口气,冷不丁伸手加力,她来不及防备便被他抱上了膝头。 “你干嘛?”她惊喘一声,却已逃不开。 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垫,扣紧她后腰。慵懒地仰头看她。 “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他长眸轻瞥,安澄便瞧见了她原本藏在包包里的衣服,她忍不住低低一声惊呼。 是那套猫女装! “怎么在你手里?” 脑筋迅速转动:“难道……你在律所去偷翻过我的包?” 那时候26楼汇成了欢乐的海洋,每个人都没那么谨慎,她又去找地方换衣服,于是自然也顾不上包了。 他扬眉淡笑:“你去了梅里太太的办公室,哪里还顾得上包呢?” 他的目光染透了灯影,氤氲地漫上来:“真乖,没穿这套出去。” 她的口齿都僵住了,徒劳地张了好几次嘴才说得出话来:“……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笑,掌心开始沿着她后腰游弋:“敢给人看,我早就把你拖进办公室去了……” “我总归没穿啊!”她在他腰间颤抖……是感知到了他的颤抖,她这个姿势才不得不跟着颤抖。 他轻哼:“下次穿。” 嗯?她的脑筋又有点不够用了。 他是说明年的圣诞晚会么? 他仰头凝视她,目光迷离:“今晚,只当黑天鹅。” 昂? 他的呼吸沙哑起来,手也更加大了巡阅的面积。两人相叠的体温一同飙升,整个小屋的温度也不断攀升。 他嘶声地笑:“今晚为什么扮黑天鹅,嗯?” 他的手……让她分神。 她用力吸气:“因为正正而已!” 他笑,嗓音丝一般沙哑又缠人:“胡说。正正是疣鼻天鹅,长大了是我的模样,白羽如雪。” “我……”他的揉弄,让她快要说不出话来:“我只能找得到黑天鹅的服装而已!那店又不是我开的,人家有什么,我就只能租什么!” “还嘴硬,”他覆唇过来咬她:“若论那租衣服的店,自然白天鹅的服装更常见,反倒黑天鹅不多见。” 他两指并拢,故意夹了一下。 “……你是因为,我的话。四个月前你第一次在鲨鱼站在我面前,我说你长大了,长成了黑天鹅。你不是为了别人而扮成黑天鹅,你只是为了我……傻姑娘。” 187、黑天鹅の隐喻(2更) 187、黑天鹅の隐喻(2更) 他的呼吸灼热而绵长。 “所以……今晚我还惹你生气,真是该打。今晚剩下的时间,我都是你的。我的黑天鹅姑娘,随便你怎么处置我。只要能让你消了气,你尽管打我、惩罚我、折磨我。” 这个家伙……他这种所谓的讨饶,分明是在让她更脸热心跳! “我才不稀罕!”她有些慌了,手忙脚乱想要逃开他的钳制。 他长眉倏挑:“你的意思是,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才没有!” “那就……惩罚我。” 安澄要疯了。这根本是混蛋逻辑,两头堵,反正怎么都是她吃亏,辩是辩不明白的。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当讲道理都讲不通的时候,所剩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一架了么? 可是她真的要打么?打下去,依旧还是她吃亏呀! . 逻辑是个泥沼,在更冷静、更擅长利用逻辑的人手里,逻辑根本就是个陷阱。 她被活埋了,怎么都爬不上来。 她说又说不过,恼得真想哭:“汤燕犀,你、你欺负人!” “嗯,”他竟然认了,眸光如染了桃花:“就欺负你。” “混蛋我跟你拼了!”她也顾不得什么文明的面具,攥拳砸他。 他满足地笑:“猫女装里还有鞭子。” “什么?”她惊了。 猫女装的性`感她知道,可是什么——鞭子? 他悠长地喘息,眉眼都染了笑:“笨蛋,只知道去租衣服,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店,也不知道那套猫女装是做什么用的么?” “昂?”她愣住。 旋即努力回想那租衣店的位置,就在豪斯酒店后门外的低档的商业街里……她又回想起兰斯说过是怎么说服汉斯来作证,就是利用了汉斯让他买的女人做了角色扮演,穿上了某种长袜…… 她这才猛然懂了,已是窘得恨不得撞墙:“那个店,原来都是服务于豪斯酒店里那些女人的……天!” 他笑难自抑:“所以猫女装内藏乾坤,猫女的尾巴其实是,呃,特别功用的鞭子。” 条件反射,她急忙垂首看自己的裙子。 天啊,这套黑天鹅裙也是从那店里租来的。看似这么保守,难不成也“内藏乾坤”了不成? 可是简单的one-piece小黑裙,怎么看也没什么危险的可能啊。 他在灯影里凝视着她。 他的小结巴,长大了也变高变美了,可是她在这方面还是单纯如旧。可见这分别的四年里,她将所有的精力都只用在陪伴母亲和攻读两个学位上了。 心底的快乐和满足如悄然绽放的花朵,他深吸口气向她展示了答案——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她的裤袜在最最关键的位置,竟然就门户洞开! “吓!!!”她毫无防备,惊得不能动弹。 那条看似再平凡不过的裤袜,怎么会在那个部位竟然是子母贴的,兹啦一扯就开! 黑色的天鹅绒,那部位没仔细看的话,只以为是双层织就,谁知道——其实是这样的呀。 而他们两个这样的位置,那边一开,他们就直接……挨在了一处。 . 不过幸好,她还打了底,所以应该还不至于—— 她还没想完,他干脆直接已经勾开了那层底,长驱而来! “汤燕犀,你……你这个混蛋!” 她挣扎,扭`动,却结果都适得其反,他只回应给她一串闷哼。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心里的别扭还过不去,怎肯甘心就被他这样得了手?她懊恼,居高临下双拳砸他肩膀,努力推着他肩膀…… 他的回应,反倒更加激烈。他甚至咬着唇挑眸向上仰视她,坏坏鼓励:“再来……我就爱你这样!” . 那一整晚,他们战况激烈。可是也说不清具体……是谁打了谁。 他最后将她抱进怀里,睡意深浓地哼了一声:“反正最后,输的都是男人。” 她咬住手指,也不敢笑。 天光微亮,两人都疲惫至极,可是谁都不舍直接睡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他咕哝:“今晚……是你故意的。” 还说她故意? 他知道她又要反对,便轻哼着笑:“因为,黑天鹅有自身的隐喻。” 哦?她愣了愣神儿。 幸好脑筋还没完全睡去,她仔细联想,想到《天鹅湖》的故事……她豁然明白,尴尬得赶紧闭住了眼。 黑与白相对,故事里的白天鹅是高雅圣洁的化身,那么黑天鹅就是诡诈、yin荡的。 所以他今晚!——将她迫成了之前的模样。 她忍不住在被底伸脚踹他:“胡说八道,我扮的黑天鹅才不是那样的!” “哦,”他合着眼微笑:“你说得对,是我们两个穿反了……我才该是黑天鹅。” 她悄然提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是不会平白无故说这句话的。 他是……在向她阐述他的选择么? “可是黑天鹅,总是会爱上白天鹅……”他在她脊背印下连串的轻吻:“黑天鹅和白天鹅注定生死纠`缠。” 她忍不住微微震动:“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 他轻笑:“我在说……正正是白天鹅,它长大了一定也会爱上一只黑天鹅姑娘。” . 早晨起身,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平静地穿衣洗漱,歪头淡淡看她:“舍不得我走?” 她无奈白他一眼:“……昨晚你说黑天鹅、白天鹅,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扬了扬眉:“我说过的么?也许是梦话。” 她咬牙攥拳:“你当我能信?” 他停下系扣子的动作,垂眸深深凝视她:“我当年说过的话,有很多你也听不懂。我说了,你也还是一样不懂。所以现在也别急,慢慢想,将来总会懂。” “无聊。”她懊恼甩手。 他一向就这样啊,设陷阱引她上钩,让她忍不住地推想,然后他就自然有机会一再霸`占她的思想和身边的位置。 他扬眉一笑,伸手按了按她肩头:“就是说正正。我们两个审美一致,都会爱上黑天鹅姑娘。” 他说着忽然倾身过来,伏在她耳边:“我爱死了昨晚那个黑天鹅姑娘。那才是,真正的你。” 安澄大羞,连忙推他出门:“赶紧走!” . 已是圣诞假期,他在律所还要忙海伦的事,她却放假了。 她今早难得送他一起出门来,目送他开车离去,却没想到一转身竟然撞见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她还穿着家居的大毛衣,头没梳脸没洗,惊讶地捂住嘴,“爸?” 街角的另外一边,杜松林从车子里走下来,也是一脸的惊愕。 “……刚刚,是燕犀?” . 将父亲让进小屋十分钟了,安澄的两耳还是在尖叫的。 该怎么办? 杜松林也有些局促,借参观小屋来掩饰尴尬。 “房间的采光很糟糕,噪音也大,关键是周围的治安不算太好……”他深吸口气:“澄澄,回家住吧。” 安澄忙摆手:“爸,咱们别讨论这个问题了。我现在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劳您费心。” 两人都尽量说着别的话,暂时都还没回到刚刚那个最关键的话题上去。可是安澄何尝不知道,绕是绕不开的,总要回答。 她深吸口气:“刚刚……车是汤燕犀的车,不过人不是他。” 仔细计算了一下爸停车的位置距离她和汤燕犀的角度,她相信还是有机会扯个小谎的。 杜松林微微一怔:“那是谁?” 安澄悄然攥紧了拳头:“是、是是是,汤、汤燕七。” 她曾撞破过爸跟霍淡如的那一晚,她也没想到命运给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爸也几乎撞破了她跟汤燕犀……拜托,这一点都不好玩。 虽然从汤燕犀的讲述里知道,这四年来霍淡如不断在跟其他的男朋友交往,并没有跟爸继续发展下去,所以她跟汤燕犀之间的一切都没有了障碍。 可是,她撞破的那一晚,终究还是如鲠在喉。 这种感觉太奇怪,她没想好怎么面对。 “燕卿?”杜松林眯起眼来:“可是背影看起来……” “他们兄弟俩本就相像,背影看起来就更相像!”她攥紧拳头傻傻地笑:“您也太有趣了,怎么会以为是汤燕犀?我跟他是仇人,我最讨厌他,您不是知道么,呵呵……” 188、可不可以都幸福(1更) 188、可不可以都幸福(1更) 杜松林凝视女儿,缓缓点了点头:“也是。” 他略作犹豫,还是问:“你跟燕卿发展得……已经这么快?” “爸您想多了!”安澄扬眉瞪住杜松林:“是我水管堵了,正好今天休假,就请他过来帮忙修理。他来这么早,是因为他白天还有其他的安排。” 话题扯到汤燕卿,她就能放松多了,即便是撒谎,也能不结巴。 杜松林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爸您今天这么早过来,到底什么事?”安澄趁机赶紧转开话题。 杜松林轻轻叹息一声:“澄澄,跟爸回家过节吧。我之所以这么早赶过来,只是担心晚了你要出门。” 安澄怔忡片刻,还是点了头:“行。不过不好意思,我这房间小,麻烦您到车里等我一会儿,我洗澡换衣服,半个小时就够了。” . 父亲出门去等了,安澄自己狼狈地将脸埋进水里。 这种感觉,呼,真是糟透了。 半个小时后她出门上了爸的车。父女两个相顾无言,安澄尴尬又心虚,只好埋低了头玩手机。 圣诞节,她最想的人自然是母亲。 现在又趁着父亲也在……她心念一动,便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特地点了免提。 霍淡如没再跟父亲交往下去,那是不是母亲依旧还有机会? 手机响了一会儿才接通,却是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来接电话:“你好。是……澄澄?” 安澄登时惊了,赶紧关了免提。 她小心觑着父亲的神色,后悔刚刚不开免提好了。更懊恼的是那边的人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下连装作打错了都做不到了。 她捂住话筒尴尬地冲父亲解释:“……经纪人,要么就是助理。” 杜松林在镜子里点了下头,便默不作声继续扶稳方向盘。 话筒里传来那个男子的召唤声:“阿然,是澄澄。” 簌簌,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接下来就是母亲安然的声音响在耳边:“澄澄?” . 安澄又偷瞥了父亲一眼,伏低身子压低嗓音:“妈,圣诞快乐。” 说完这一句,竟然就一肚子的话都不敢直接说了。 安然在电话里温柔地笑:“澄澄,你也快乐。” 安澄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妈,电话信号有点不好,我给你发短信。”顿了一下又问:“现在……您方便么?” 安然也怔了下,随即抬眼看了看身边的男子,轻轻叹息了声:“当然方便。澄澄……你是妈妈的女儿,唯一的孩子,别跟妈这么客气。” 母亲这样一句话,险些催出了安澄的眼泪。 当孩子的,谁愿意跟自己的爸妈客气?她真怀念小时候,一家三口亲密无间。可是当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走出父母的世界,尤其是在爸妈离婚之后,一旦爸妈都各自又交往了男女朋友……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陌生人,是多余的。 挂断电话,改成短信。 安澄又瞟了父亲一眼。镜子里的父亲依旧很平静,这叫安澄反倒更觉得不爽。 她手指翻飞打字问:“刚刚那人,谁?” 什么经纪人和助理,不过是骗爸的,妈身边所有人的声音她都认得,这个却这样陌生。可是她对他陌生,那人却能叫出她名字来,这种感觉,很不好。 母亲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想来母亲也是在思量吧。几分钟后终于回过来:“澄澄,还记得当年在上海的那场公演,全场只坐了一位观众么?” 安澄当然记得,怎么能忘得了。 当年母亲的现代舞事业在国内的商业收入很糟糕,母亲毅然进军上海,以为在那个文化氛围浓厚的国际大都市当能闯出一片天地……可是第一场公演就是迎头一棒,整个剧场里只坐了一位观众。 须知,那场公演,妈就是担心会上座不好,也因为经费所限所以没选什么大的剧场,只选了几百人的小剧场啊…… 看到那一幕,舞团的姑娘们都哭了。妈却坚毅地抱住姑娘们说:“没关系,哪怕只有一个观众,我们也要奉献100%的表演。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认可我们,我们就还都有理由继续坚持下去。” 那晚安澄是流着泪站在台侧看完母亲的表演。母亲在舞台上那么平静,依旧那么美得惊心动魄…… 时隔多年,母亲绝不会平白无故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事、那个人。安澄心思电转,“难道,是他?” 杜松林扶稳方向盘,悄然抬眸透过镜子看一眼女儿。女儿窝在后排座上,深垂着头,可是他方才还是分明看见女儿猛然地抬头,面上一片莫名的惊惶。 手机又一响,安然给女儿回过来:“是他。” 安澄一把将手机攥紧在掌心,就像捂住的耳朵。她抬眼偷看爸一眼,从镜子里也看见了自己的脸。有些苍白。 虽然……她只是在跟妈发短信,几个字而已,不能代表所有的情形,更无法描述清楚细节。可是,单凭这几个字,也够她自己开脑洞将一切都自行想象补充完整。 完整的故事。 来得有些猝不及防,让她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遗憾。 幸好爸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并不能猜到她这边的情况。于是她再垂首打字:“圣诞节,您跟他一起过?” 她圣诞节前打过电话,问妈意思,是否需要她回去陪妈一起过节。可是妈说圣诞的日程已经排满,不要她长途劳顿了。 她原本以为妈说的日程排满是演出,可是现在看来,原来不是。 几分钟后安然回过来:“是。会去日本泡泡温泉。” 接下来又是一句嘱咐:“澄澄,你要好好的。妈妈希望你快乐。” 安然说到这里又重复了一句:“澄澄……你一定要快乐。对于妈妈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希望你快乐更重要。” 短信到此结束,安澄满心翻涌,将手机攥在手里,咬住指甲。 一直都希望妈能赶快忘了爸,赶快找个自己的男朋友。这本来就是她多年来的愿望,妈终于做到了……所以,她也应该是快乐的吧? “你妈妈,没事吧?”杜松林终于缓缓问出声。 安澄努力地笑:“没事。我妈妈,呃,好着呢。要演出,所以,呃,有点忙。” 顿了一会儿,才又撑个微笑:“我妈说,也问您好。” 原本是的,每次跟妈打电话,妈一定都会在最后补充一句“给爸爸带好”,就连四年前妈从舞台跌下去受伤之后醒来,还是嘱咐她不要埋怨爸。就连这次她回M国来念书,妈也还是大包小裹让她给爸带喜欢吃的土产。 妈从未忘记过爸,可是刚刚的通话里,妈却忘了叫她给爸带一声好。 她该开心的吧,为了妈;可是这一刻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有点难过了呢? . 回到家,父女两个安安静静地做饭,吃饭。没有太多的交谈,各自沉浸在情绪里,只是并肩坐在客厅看电视,安静地互相陪伴。 在这个家里,即便有一棵高到二楼去的巨型圣诞树,爸也是费了心去装饰的,可是看着它披满彩灯地独自闪耀,却也反倒让它都跟着寂寞。 安澄缩紧了腿,抱住膝盖。 家里多了她一个人,还有那样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都还觉得冷清。那没有她在的时候,爸一个人在家里又会是什么模样? 在那些孤单一个人的寂寞里,他是不是就这样独自坐在夜色里,空对着电视?电视上的热闹都倒映在他脸上,可是他自己却与那些热闹都毫不相关? 她清了清嗓子,歪头看向爸:“……我呢,养了只猫。” 杜松林这才缓缓回神,点头:“嗯,我看到了。一直黑猫,你叫它警长。” 安澄闭了闭眼。这些年的隔阂让她始终在与父亲沟通这一块,做得不是很好。 “我的意思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您可以养一只宠物啊。” 她努力地调动情绪:“您还记得当年吧,家里有正正,那时候我们三个热热闹闹的多开心。” 杜松林静静望来:“澄澄,你是在提醒爸爸已经到靠养一只宠物来作伴解闷的年纪了么?” 安澄心下悄然一疼,连忙摇头:“绝对没有。您还不到50岁,充其量说也就是人到中年。” 杜松林这才笑笑:“是啊,当初有你和正正在家的时候,真的很热闹。” 可惜那热闹……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189、双双对对(2更) 189、双双对对(2更) “你别替我担心,我没事的。” 大过节的,他却一不小心勾动了女儿的担心,杜松林很有些自责。 女儿虽然一直对他心有怨怼,而且女儿在他面前也不是个太善言辞的女孩儿,可是刚刚,女儿竟然是在小心翼翼地开导他。 女儿对他的爱,其实一直都是这样默默、又脉脉地存在。 他深吸口气,堆起笑来拍了拍女儿的手:“爸爸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我本来就爱安静。在家里虽然就自己一个人,可是看看书、喝喝茶就也很开心。” 安澄听得更是难过,“可是这是过节呀……” 节日的气氛关键不在张灯结彩,而是由衷的笑脸。不是这样看似流光溢彩,实则却无言的冷清。 “呃,也不是。”杜松林不想让女儿担心了,便强打精神,走过去从公事包里抽出一张卡片来递给女儿看:“瞧,明天就有聚会。在外面一直都很忙碌很充实,回家里安静些,倒像是偷得浮生了。” 安澄垂眸看过去,原来是爸诊所发出的邀请函。圣诞聚会,既是犒劳诊所的员工,又是答谢多年的客户。 安澄看完了,目光落在邀请卡的一项注明上:欢迎携伴参加。 节日嘛,自然是人越多、气氛越热烈越好。 她抬眸望向越发清癯了的爸,心底无声问:“那您又能跟谁一起去呢?” 她垂头迟疑了下还是问:“……霍淡如也会去吧?” . 那个人,那件事,她多想能有机会一直避开,再也不提起?可是有些人这一生总是结下孽缘,躲不开避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大事小情总会撞上。 “我记得她也是您诊所的三位创始合伙人之一。除非这四年来,她已经退出了。”安澄叹口气。 杜松林凝视着女儿,手里的茶杯不由得攥得登紧,缓缓说:“没有。她依旧还是创始合伙人,所以她明天也会参加。” 安澄闭了闭眼睛。眼前是霍淡如何那个Joe相携相伴的情景,还有那个Joe那么柔情缱绻凝视霍淡如的模样…… 她砰地将邀请卡墩在沙发上:“明天我陪您去!” . 杜松林倒吓了一跳,且惊且喜:“澄澄,你真的肯?” “为什么不肯?”她悄然叹了口气,起身走上前,略作挣扎,可还是伸臂拥抱了父亲:“谁让,你是我爸。” 他是她爸,曾经是她眼里心里世界里最爱、最崇拜的男人。虽然后来家庭变故,让她对爸对了怨怼,多了疏离,可是……他还是她爸啊。 她不会让爸独自一人面对那个场面。 明晚,她会站在爸的身旁,握紧爸的手。 . 晚上睡下时,收到汤燕犀发来的短信。 “怎么不在家?” 她心下微微一跳,知道他又是去了她的小屋。这一刻也许就是独自坐在车子里,对着她小屋黑黑的窗。 她甩甩头,回过去:“我在家啊。” 文字游戏也透着斗嘴的习惯。 他却懂了,回过来:“打算回去住几天?” 他的焦急,透过屏幕这么不动声色地探过来。越是字面上看似不动声色,她却越能窥见他的急迫……她忍不住微笑,决定故意逗逗他,于是敲过去:“还没定。也许多住几天吧,至少到假期结束。” 他的短信几乎立即就发过来:“只一晚!” 她想了想,明晚就是爸的那场聚会,结束一定会很晚了,况且到时候什么场面尚且无法预测,也许她应该明晚继续再陪爸一晚才好。 于是回过去:“不可以。抱歉。” 回复完,她心里也是不是滋味。霍淡如那个女人啊,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家伙的生身母亲? . 作为诊所和聚会的主人家,杜松林自然最早到达。聚会就开在诊所里,搬动了原来的桌椅腾出地方。经过装饰,素日里气氛严谨的诊所,今晚竟然也热烈、美好。 随着邀请卡里标明的时间到来,宾客们纷纷盛装而来。门口灯光温暖,来宾们笑语喧哗,真是人间佳节的模样。 安澄却明显感觉,爸在紧张地吸气。 安澄走到一边去捉住在诊所里工作了多年的护士董小姐,问他们上一次见到霍淡如来诊所,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由此来大致推测,爸跟霍淡如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面;当然更关键的是,爸是否知道霍淡如这四年来身边一直都另外有了男朋友。 爸那么紧张,何尝不是一种期盼?她就是怕爸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一眼撞见霍淡如带了Joe那样衣冠楚楚、气质谈吐都上佳的男朋友来,爸会扛不住。 董小姐在诊所初创的时候就在,所以对诊所的几位合伙人都很熟识,她想了想:“……这一晃至少两年了。” 安澄皱眉:“难道诊所这样的圣诞聚会不是每年都办么?她是初始合伙人,每年也总该出面一下吧?” 董小姐笑了:“那是你不了解霍女士的性子。她呢,虽然重视事业,可是在她心上却有比事业更要紧的东西——之前几年的聚会,她都说要留在东海岸陪她儿子,所以就不来了。” 安澄回眸望向父亲,看见父亲那样翘首以盼的侧颜。 父亲是安静的性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儒雅安静依旧,可是她这个当女儿的如何看不出,爸分明全副精神都只朝着门外的方向,等待着某个人?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全然陌生的矛盾:四年前对霍淡如和父亲的情愫,她是斩钉截铁地否定和抗拒,甚至想不顾一切跟他们撕破了脸;可是今时今日,看见这样的父亲……她只觉难受。 . 还是来了,从窗子看见外面停下了一辆车,里面正是霍淡如走出来。 安澄赶紧放下酒杯,走上前去挽住了父亲的手臂,低声提醒:“别忘了您今晚是主人家。所有来人都是您的客人,不管面对谁,您都得展现出主人家的风度。记住啊杜医师,要微笑。” 杜松林还不知道霍淡如已经来了,不明白女儿怎么会忽然这么说。 不过这一刻,父女仿佛冰释前嫌,这样亲昵地挽着手臂并肩而立……杜松林恍然惊觉女儿已经长大,而父女之间这样的亲昵又已经是多久没有过的了。他很享受这一刻,甚至因为这一刻而对前妻安然,对这个世界都充满了感恩。 他垂眸凝视女儿,认真微笑:“好,爸都听你的。” 此时霍淡如已经走到了门口,安澄迅速一瞥,果然还是看见了她身后跟着的男子身影……她轻轻捏了捏父亲的手:“说话算话。我会一直陪着您。” 霍淡如跟迎宾的同事打过招呼之后,目光终于朝他们父女的方向掠了过来。 安澄挽紧了父亲,率先向霍淡如扬起笑脸,主动招呼:“嗨,霍……阿姨。” 绝不要让父亲在今晚输了面子,所以她会暂时放开个人的感想,先替爸撑足了场子再说。 杜松林闻声一喜,抬眸望向霍淡如去。 果然,在望见霍淡如也挽住了身旁男子的手臂的刹那,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父亲的反应,安澄心有准备,可是……当看清了眼前男子的脸时,她也微微吃了一惊。 陪同霍淡如来的男子,同样气度不凡的男子,却并不是先前见过的那个Joe。 . 霍淡如今晚穿一袭香槟色丝绒长裙,线条优雅,并无更多点缀,却完美地勾勒出霍淡如的身材和气质。她只在耳上按了两颗珍珠耳钉,颈子上竟然都是素着来的,连一根项链都没有戴。可是饶是如此,却依旧华光潋滟,充分展现出一个中年女子的气韵和盛颜。 在这样的霍淡如面前,安澄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回想起莎莉对她和霍淡如两人的比较;还有……无法否认,汤燕犀那个家伙的身上还是遗传到了他母亲的气度。 霍淡如优雅地挽着身畔男子,对父女俩微笑:“师兄,澄澄,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汤姆,我今晚的男伴。” 霍淡如的发音很有意思,不是用英文发音Tom,而是用了中文的发音“汤姆”。这一点上倒是跟安澄的习惯有一点相似,只是……安澄才不会听不懂弦外之音。 汤姆,汤是“汤明羿”的汤;还有,他是霍淡如“今晚”的男伴,而不只是这场聚会而已。 够狠。 190、当朋友比当恋人简单(1更) 190、当朋友比当恋人简单(1更) 这一刻安澄真的担心爸会承受不住。 人其实也奇怪,本来是爸妈的孩子,可是当人自己长大之后,却反过来会用类似父母看孩子的心态去担心爸妈。她现在就好想像是保护孩子一样地保护爸啊。 不过好在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爸的手虽在她掌心倏然变冷,可是爸却依旧平静地站得稳稳的,甚至依旧优雅地微笑,还主动向那个汤姆伸出手去,音调平缓地说:“欢迎。我是杜松林。” 爸的反应比安澄想象的要好,可是她并没办法因此放下心来,反倒……更添心疼。 无端回想起爸说过的,曾经在大学里眼睁睁看着霍淡如跟汤明羿热烈地相爱,他却始终能静如潭水,隐忍守候,没让霍淡如甚至也包括汤明羿觉察出他的感情来。 此时,重演。 幸好接下来诊所的第三位创始合伙人向景盛,还有更多的宾客陆续到来,杜松林含笑前去迎接。 安澄收起微笑,瞟了那个汤姆一眼,低声说:“有时间聊两句么?单独。” . 两人走到无人的花园角落里去,霍淡如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色。 安澄深深吸气:“怎么又换了?上次那个Joe,不是你介绍给我,说是你男朋友。” 霍淡如当然不意外,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奇怪。都是成年人,而且各自单身,合则聚,不合则散罢了。” 安澄懊恼地喝了一大口淡酒:“跟我爸也是喽?” 霍淡如终于眯起眼来,凝视安澄良久才缓缓说:“我知道你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个晚上对我耿耿于怀。可是你别忘了,那对我来说也是个意外。你想说我对不起你爸,是么?我劝你省省吧。” 她也喝了一大口酒:“人跟人的关系有很多种,我对你爸的定位是师兄,是亲人,是最好的朋友。我很珍惜跟你爸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不想失去他这个亲人,这个好朋友。” “对我来说,恋人的关系是危险的,不知道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更不知道哪天就断了;可是兄长和朋友的关系却是安全而稳定的。我珍惜你爸,所以我更希望他能永远是我的亲人和朋友,我绝不敢冒险跟他变成恋人的关系。我这么说,你懂么?” 刚刚灌进去的那一大口酒,现在仿佛才开始在胃里翻涌。 安澄想要抵触霍淡如的说法,可是这一刻,她不能否认她是听懂了的。16岁时候未必能懂的,22岁的今天却还是懂了。 其实她自己呢,曾经对汤燕犀的感情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挣扎?这世上最易变是人心,做朋友永远比做恋人简单。 她吐一口气:“算了,别把我爸搅进来。今晚你是你,我爸是我爸。” 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我只是听说,你从前不是对你的前夫难以忘情么,怎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子?” 眼前一个霍淡如,不但关系到爸,也关系到汤燕犀呀,唉。 霍淡如瞥了安澄一眼:“是。可是即便我今天这样,你又能指责我什么?我今天这样也不代表我不是个执着的人,我为了那份感情执着了20年,差一点疯了,你还想我怎么样?人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我是当心理医师的,每天都去开解别人,我如果还不能开解自己,那我就别活了。” 安澄自己心下也满是挣扎。 她迟疑了良久,才又缓缓问:“……你跟我爸,真的再没有可能了?” 如果是为了自己和汤燕犀,她盼霍淡如给出肯定答复;可是为了爸……她又有一点怕霍淡如说“是”。 “为什么这么问?”霍淡如反问回来。 安澄甩甩头:“该怎么说呢,那晚撞见你和Joe,你向我接受他是男朋友的时候,分明一脸的勉强。” 霍淡如笑了,撑着酒杯笑得弯了腰。可是她却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等笑够了,她收了笑,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澄的心忍不住沉了沉:“看来我没看错。” 霍淡如这才抬眸来凝视着安澄:“小丫头,你长大了。嗤,既然被你瞧出来了,那我就也没什么否认的。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不爱Joe,也不意味着我是为了你爸呀!” 她晃着酒杯别开目光去:“再说事情也明白着,我就是不爱Joe,所以今晚身边才换成汤姆的。这又有什么稀奇,分明是我摊开了给你们看的,瞧你说的倒像是你自己推理出什么什么独家秘辛来了似的。” 霍淡如也是一张利嘴,抢白起人来也是狠得不要不要的。安澄恼得直咬牙,此时可以想见当年霍淡如在大学时,身为医学院学生,却能带队单挑法学院那帮子未来的律师时的风采。 这样想来,汤燕犀那个本出自律政世家,却办事并不完全遵循汤家一向传统的路数,想来也是遗传自他妈吧。 这时正好汤姆寻出来,立在树影旁向霍淡如微笑。 安澄趁机反击:“汤叔叔请过来吧,我把霍阿姨还给你。” “汤叔叔?”汤姆笑,有点不解其意。他叫汤姆,又不姓汤。 安澄故意朝霍淡如挤挤眼:“啊我说错了,对不起。汤叔叔是另有其人,我给叫混了。” 霍淡如终于微微有些变色,安澄微笑,转身告辞。 ....... 那晚杜松林的表现堪称完美,谁都没看出来他在面对霍淡如和汤姆双双对对的时候有任何的异常。完美到让安澄刮目。 可是就因为这样的完美,反倒叫安澄放心不下爸。 果然爸回到家之后,当晚就病倒了。没着凉、没受风,就是绵绵不绝地发低烧。 安澄又多留了几晚照顾爸,可是爸就是死咬牙关说不关霍淡如的事,只是一直以来工作强度都很大,好不容易休息几天,身子反倒不适应,所以才病了。 假期最后那晚,安澄坐在夜色里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爸做好早餐等她下楼去吃,她深吸一口气宣布:搬回来住,不走了。 杜松林那一刻面上依旧是连惊喜都是隐忍的,只是手脚一阵忙乱,竟然将煎好的荷包蛋都掉在了地上。 安澄也有一点点无措,不过还是走过去拥抱了爸:“嗯,那房子那么破,房租还不少。所以……我想省房租。” 杜松林在这一刻才泪花莹然,使劲点头:“太好了。” . 下午安澄到“鲨鱼”上班,刚开始工作就发现了新动向。 律所稿纸的抬头里,多了海伦的名字。这也就意味着海伦已经成功跻身律所的合伙人行列。也就是说,汤燕犀最终还是说服了曾经投反对票的合伙人,甚至包括创始人可可先生,拿到了他想要的。他在律所的地位又因此而上升了一个台阶。 她忍不住蹙眉,不知道汤燕犀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究竟谈了什么样的交易,许诺了什么样的条件。 他一再强调不想她过问,可是她怎么可能会真的不悬心呢? 他此时并不在律所,莎莉说是有案子去警局见当事人了。 这个世界永远是黑白并存,瞧,罪案并不会因为圣诞新年假期而停步,刚过完假期第一天,一切就又接踵而至了。 安澄在下班时间过后,在茶水间里邂逅了可可先生。 安澄有一点点惊讶。 因为过完了圣诞和新年假期,之前在26楼的那些异地合伙人今天她上班来并没看见他们的身影,莎莉也说他们已经都回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年度party已经结束。 那可可先生怎么还没走? 不过安澄也没多想,毕竟可可先生是创始合伙人,也许在各方面都还有一点特权的吧。 安澄对可可先生道新年好,两人闲聊了两句,安澄转身走向门外的时候,可可先生忽然说:“Cherry,谢谢你那晚照顾梅里太太。” 安澄一怔,停住脚步回身看过去。 白发的老人家,这一刻眼底闪烁着些特殊的什么。那是——感情么? 安澄心中一动,却不好问出来。 她只能微笑点点头:“我应该做的。还有……请从今以后叫我中文名字安澄吧。” 新年新气象,Cherry已是过去式。她已经,嗯,lost-her-cherry。 可可先生点头微笑:“好的,安澄。” -------------- 191、想念一只猫(2更) 191、想念一只猫(2更) 从下午三点到七点,安澄在“鲨鱼”工作满了四个小时,解决了手头的工作,可以下班了。 她却没走。 她决定还是搬回家去住,她欠汤燕犀一个解释。 “怎么还没走啊?”莎莉扭着小腰走过来:“都七点了。” 安澄尴尬指了指电脑:“呃,还有点手头的工作没做完。” 莎莉也没怀疑,只是耸了耸肩:“干嘛,刚放完假回来第一天就这么没效率?说,假期都干什么了?” 安澄摊摊手:“补觉。谁知道越睡越累。” 莎莉这妮子登时就想歪了:“哎哟……跟谁睡的呀?赶紧坦白!” 安澄扶额,想了想,只好都推到警长身上去:“跟猫。” 莎莉翻了个白眼儿不搭理安澄了,径自下班。 安澄叹口气,又忙碌了一会儿。26楼基本走空了,她歇口气,一抬眼冷不丁看见显示屏反光里多了个人。 她吸口气坐直,转头望过去。 汤燕犀端着手臂立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电脑上,像是极为认真地审阅她的工作内容。 安澄目光四面扫过,低声说:“汤律师,你……回来了。” 在律所,连称呼都要小心一点比较好。 他挑眉:“打了562个‘猫’。而且是一个一个敲出来的,不是复制粘贴。” 安澄自己也没意识到,赶紧回头瞄了一眼,脸跟着红透了。 可不,都怪最后跟莎莉说了那么句话,就无意识地敲了一满屏的“猫”。 他拉凳子在她身边走下来,悠然自得:“这么想念那只陪你睡,让你累的猫,哦?” . 安澄无语了,只能小心翼翼地瞪他。 原来他不是这会儿才来,竟然是前面她跟莎莉的对话都给偷听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无声指了指新换了的稿纸的抬头:“我看见海伦的名字了。”她抬眸看他:“或许,我该说声恭喜?” “嗤……”他淡淡地笑了:“有什么可恭喜的,这本来就是我必定要拿到的,只是按部就班而已,谈不上喜。” 他静静凝视她:“对我来说,回来看见你,才更值得心生欢喜。” 她怕自己在律所就这么对着他脸红了,连忙转开头去,望向一边去。 “我倒是好奇,你用什么方法这么快就说服了所有投过反对票的股东。原本看样子他们是卯着劲儿回来跟你唱反调的。” 他轻声一笑:“知道我过去一个财务年度给律所带来多少收入么?不说那么久的,就说上个月就是900万刀。我一个人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多。” “M国的律所和律师数量是全球之冠,每250个人里就有一个律师。律所和律师这样多,生存就是最大的问题,多少律师挣扎了一辈子连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不得不转行。所以对于一个律所来说,对合伙人最大的要求不是道德高尚,也不是有多认同企业文化,最重要的是案源,是赚钱的能力。” “我能给律所赚钱,能保证他们的分红,就算再年轻气盛,说到最根本的利益,他们深思熟虑之后自然还是会屈服的。” “律所是什么,律所不是慈善机构,律所是公司,赚钱永远是第一要务。”他的语声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轻得宛若耳边呢喃。 她虽然有几处想要反驳,却也仿佛被这样的气氛麻醉了,念头里转了转,也还是都放弃了。 大新年的,况且,他们刚刚拥有彼此。 安澄轻叹一声,便也轻轻点头:“嗯哼,我也听说过了,汤律师之所以刚刚是二年级律师就能成为鲨鱼的高级合伙人,就是因为汤律师是本所的rain-maker。可以想象汤律师的招财能力。” 目光又扫过屏幕,她垂首忍不住微笑。 “嗯哼,你想说我是招财猫。”他借着桌椅的遮掩,在下头掐了她一把:“那你怎么不直接买个招财猫的摆件送给我,就当新年礼物。” . 吓?还有主动跟人要礼物的么? 再说……这么多年,好像一向都是他找各种礼物送给她礼物的。 这样一想心下不由得悄然唏嘘。是啊,好像真的没主动送给他什么礼物去。 不过……这个圣诞新年,他也没送她什么礼物吧?呃,除了,他自己。 她红了红脸哼一声:“如果遇到的话。嗯哼,这里又不是亚洲,也不是随处都能买到那个摆件的。弄不好买的再是埃及的猫神,那讲究可就多了。” 他笑起来,指尖忍不住滑上她膝头,若有似无地滑动着。 她又憋红了脸,明白他是想要亲昵。可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头。 他的指尖放肆地滑动,她则不得不小心地抬眼四望。真是的,他对她干坏事儿,她还得替他望风。 虽然早过了下班时间,26楼已经空了,可是26楼里还有独立办公室,尤其里面现在还多了个可可先生。想到可可先生,她目光一转,瞟向可可先生办公室的方向:“他呢?也是被你用利益说服的?” 他没说话,只眼中带笑凝视她。 她心下一动:“难道……他留下来不走了,就是你跟他交换的条件?” . 莎莉说过的,可可先生虽然是律所的创始人,但是20年都没将鲨鱼带进钱伯斯律所排名500强,可见可可先生的办案和赚钱能力……汤燕犀进鲨鱼,年轻气盛,一改鲨鱼从前的企业文化,开始倡导“鲨鱼精神”,那么可可先生的老观念、老做派便必定成为障碍。 所以也就因此,老可可才被派到芝加哥办公室去,名为开拓新市场,实际上也是一种流放吧? 汤燕犀凝视着安澄,终于缓缓微笑:“嗯哼,变聪明了。” 安澄心下叹息,在斗心眼儿的战场上,老可可怎么可能是汤燕犀的对手。 “老人家都是想叶落归根的吧,这里是他的根,你却用他投票给海伦才肯让他回来……你这人,未免狠心。” “谁说我狠心了?”他面上神色清淡:“我也是为了他着想。如你所说,人老了都喜欢叶落归根,那就别再死攥着别的不放;更何况……这里也有他牵挂的人。” 安澄一怔:“你说的……莫非是梅里太太?” 他笑起来:“嗯哼,你这么聪明,圣诞聚会那晚也应该已经猜到了。” 他凝视她的眼睛:“所以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让他叶落归根,还能回到牵挂的人身边,对他来说得到的比一张付出的投票要实惠得多。” 安澄点点头,转身将文档里那500多个“猫”都一个一个地删了。 她知道自己这举动有些笨,就像他之前说的,竟然那500多个字都是一个一个敲出来的,不是复制粘贴,她现在也没用快捷键全选、删除,而是敲了键盘500多下,一个一个地删掉。 这世上是有更取巧的法子,可是她或许真的是直心眼,有些事就是喜欢最传统的方式,宁愿带着一点笨拙去坚守。 敲完了她将腿向后退了退,正好删掉他落在她膝头的手。 “对了,我留下来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搬回我爸那了。” 深吸口气抬眼迎向他的目光:“今晚也不会回小屋那边了。” . 他眸光缓缓幽暗下来,笑容也一点点都收了。 也许是在办公室的缘故吧,他没发作开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是么?看来这个圣诞新年假期发生了不少事。” 安澄咬住嘴唇瞟他一眼。是真的不少事,不过看样子他母亲也没跟他提过又换了新男友,以及相偕出席了诊所的聚会。 “不过也没关系,”他的眼中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勾了勾唇:“当年你也是在你家里的。” 安澄心头晃了晃,忍不住闭上了眼。 可不,当年就算住在家里,他也曾数次夜半而来……该做的还是都做过。 她尴尬地甩甩头:“你该不是想暗示我,呃,我家的钥匙……” “自然还留着。”他终于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幸好杜伯伯也是个长情的人,这些年都没换过门锁。” 安澄听得心下五味杂陈。可不,爸如果不是个长情的人,反倒好了。 安澄关了电脑:“我想先下班了。我爸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我想早点回去照顾他。” 192、黑白之舞 192、黑白之舞 回到家,心情有些莫名沮丧。主动要求给爸去煮粥,还不小心烫了手。 这样忙乱,门铃还跟着响。可是锅子还在火上咕嘟嘟往外冒泡,她只好本.能地朝外喊:“等会儿,等一会儿的啊!” 杜松林从楼上闻声下来,咳嗽着去应门。 安澄只好关了火,在围裙上蹭着手撵出去。 门着,门口放了大大的一个方框,杜松林纳闷儿地看向她。 “什么啊?”安澄走过去扶着方框看。大大的方框,外面仔细包裹着软垫纸,看上去像是镜子或者壁画。 “爸您买的?” 杜松林也扶额:“没有啊。” “不是送错了吧?”安澄问那送货工人。 工人却递过单子来:“货主说是送给安澄小姐的礼物。贺新年,以及乔迁之喜。” 安澄只能接过来签收。脑子里却还是乱,单子上怎么是这么确定的“安澄”,而不是Cherry? 安澄是她自己擅自改了的中文名,官方名字不是英文名,也还是杜心澄啊。她说要正式全都改为用“安澄”还是这几天的事而已。 杜松林要帮安澄将画抬进去,安澄连忙伸手拦住:“我自己行。” 将画连扛带拽地搬到客厅,她将包装纸撕开一角。一片碧蓝冲入视野,竟然是油画! 她更好奇,便将包装纸一点点全都拆开。 当整幅油画全都在眼前展开……安澄惊得捂住了嘴。 碧水蓝天,平静如镜的水面上一黑一白两只天鹅交颈相对,形成一个心形。 边角上应该是画家签名的地方,没有文字,只是画了一只黑色的梅花爪印…… . 杜松林从厨房里盛了粥出来,看见了画面也不由挑眉:“见过两只白天鹅的,这个怎么会是一只黑一只白?” 安澄慌了,手忙脚乱地将包装纸重又罩起来,回眸尴尬地解释:“呃,两个白的太单调,多个颜色多点新鲜感。” 怕被爸看出端倪来,安澄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巨大的画她一下子就举起来扛在肩上,抬步就往楼上跑。 只敢挂自己房间,绝不敢拿出来示人! 杜松林不解其意,只能站在楼梯下仰头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 安澄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将画挂到床头墙面上……咳咳,尺寸都正好,就像是为这块墙面度身打造的。 自然是因为某人对她的房间,也早都了若指掌。 挂好之后她跌坐在被子上仰头看,脸上忙碌地红,双手忍不住托住了腮傻笑。 这家伙…… 怨不得之前莫名其妙地跟她要新年礼物,明明没提前送她礼物啊,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这样大尺幅的油画,正常而言画一两个月都不嫌久,他却在这几天里就画出来了。可以想象刚刚过去的那个圣诞和新年假期,他不仅仅要忙着说服合伙人们,更是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了这幅画上。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连油画都会画了的呢? 门被敲响,杜松林的声音传进来:“澄澄吃饭了。” 安澄赶紧深呼吸,让脸上的红晕赶紧消退下去。清了清嗓子起身去开门。 杜松林扬眸又看了看挂在床头了的油画,看了看女儿:“……能送天鹅的,想来是有心人。” . 一句话又说得安澄有些伤感了。爸一定是想到了正正。 她轻叹一声,也正好借此遮掩:“是……是个会画画的朋友,我提过想要一幅天鹅图,呃,没想到这么快画好了。” 杜松林又细看了一眼那两只天鹅:“画家不等于是动物学家,可是你这个朋友显然不仅仅是会作画,更是对天鹅有着极深的了解。这幅画里的天鹅已经不仅仅是画出来的,结构比例更是准确而传神。” 杜松林终究是当医生的,连看画都是用医学的角度。 安澄心下咕咚咕咚地跳,赶紧一把揽住父亲:“走啦吃饭。粥要冷了。” 临睡前,收到汤燕犀的短信,问她“喜欢么?” 安澄坐在夜色里羞涩地笑,咬了咬被角。 这个混蛋,她刚搬回家来,他就在她床头上挂这种天鹅交颈戏水什么的,绝对有坏坏的用意。不过看在他这份心思上,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她回复:“画得最好的是那个签名。想来也不是画家画的,是真正原生态的猫爪脚印吧。” 发完了捞过警长来,翻看它爪子,果然还在指头缝儿里隐约有油彩残迹。拎起它直奔洗手间,洗脚。 水声脉脉,她无奈叹气。这个人啊她该怎么办才好?想恨的时候,却总是恨不起来。 . 这天刚上班,可可先生就走过来敲了敲她桌子:“澄,听说你养猫?” 安澄不明就里,便点了点头:“是的。” 可可先生开心地一拍掌:“太好了。有个案子需要你帮忙,与猫有关,感不感兴趣?” 安澄讶了讶,“与猫有关?” 可可先生歪歪头:“来吧,到我办公室,我们细谈。” 又有案子可以参与,安澄还是开心的。她还是个实习生啊,能参与案子是最开心的事了,况且还是创始合伙人在问她。 “好。”她起身跟可可先生走进他的办公室。 . 可可先生的办公室里面并没有其他人在。安澄有些意外:“您亲自接案子?” 可可先生刚回到这边来,况且是这个年纪和职位,安澄还以为他只是回来担任管理工作,并不亲自接触业务了呢。 可可先生尴尬地笑笑:“所有合伙人都要为律所贡献规定的计费工时,我好不容易能调回来,怎么能不干活光吃饭……再说,现在这边有Yancy牵头管理,管得也挺好的,用不着我。” 老人家脸上虽然尽力在笑,可是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一丝失意。 安澄明白,可可先生事实上已经被汤燕犀架空。只挂着创始合伙人的名头,却已经对律所没有了任何实际的权限。 可可先生的心情,安澄也能理解。毕竟是自己一手创立的律所,虽然看着它被别人带领着发展壮大会很开心,可是自己却没机会再参与其中,总归遗憾。 安澄便也笑笑转开话题:“我的意思是,合伙人办案子都会带团队,可是现在看样子只有您和我两个人。” 可可先生眼中更添寂寥,他摊了摊手:“……他们,都在忙。” 律所合伙人可以分派和指挥人手,可是看样子可可先生既没有管理律所的实权,也没办法调动人手了。这个世界永远都这么现实,律师圈子就更是如此。 “我能帮您什么?”安澄深吸口气送上微笑:“但凡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 是个在安澄看来有些非主流的案子:一位富婆养了一只猫,富婆死后就将几百万刀的存款还有一栋大房子都留给了猫。富婆丈夫的侄子们现在起诉这只猫,要夺回家族的财产。 安澄听完案情都忍不住苦笑了:“我们代理侄子们?” 可可先生咳嗽了一声摊摊手:“我们代理猫。” “哦我天。” 安澄扶额坐回去。怪不得之前可可先生问她是不是在养猫,许是估计她懂猫语,能跟“当事猫”沟通呗? 可可先生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这个案子的确是有点,呃,特别。” 安澄摊手:“可可先生,我更好奇的是这样的案子您为什么要接?” 话已出口,安澄旋即意识到自己有点僭越。她一个小兼职生,怎么能质问律所的创始合伙人? 倒是可可先生没介意,乐呵呵地耸了耸肩:“就因为别的律所都没人愿意接这样的案子。”老人家收了笑,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而我恰好又接不到别的案子。” . 安澄笑不出来了。一位老人家,一个英雄迟暮的律师,辛苦了一辈子,老来不但失去了对自己创建的律所的控制权,更连案子都接不到了。她能感受到可可先生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失落感。 “其实这个案子也挺好的,”安澄努力地笑:“有时候跟猫打交道,比跟人更容易。再说我们的‘当事猫’不还是巨额财产的继承人嘛,我们代理它也能给律所带来大笔收入。”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多了。”可可伸手过来跟安澄认真握了握手:“幸好律所里还有你肯帮我。” “哦?”安澄抬眸看他。 可可先生黯然一笑:“之前我问过很多人,都没人肯帮我。即便是助理们都说自己在忙Yancy的案子。” 安澄故意大大地笑:“没关系的,精英从来都是一个顶十个。您刚回来不知道,我可是个多面手。” . 因为可可先生现在律所里尴尬的处境,所以“富贵猫”的案子找不到人帮忙,连调查员都没有,所有的背景调查都要可可先生和安澄两个人自己来做。而可可先生又这个年纪了,所以跑腿的工作,安澄还是大部分都主动扛下来了。 连续几天她放学之后直接去做调查,没去律所。这天她刚买了个汉堡充作晚饭,就接到了汤燕犀的电话。 她深吸口气,咬着汉堡接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没来律所?” 她嚼了口鸡肉:“嗯,没去律所也在工作啊。” 有一点意外,看样子可可先生并没有将调她去办案子的事告知给汤燕犀。 不过她也大致能明白可可先生的想法:一来可可先生是创始合伙人,他就算接了案子暂时不通知其他同事,也不算违反合伙人受托协议;二来,这个案子本身么,是有那么一丢丢没面子的,所以老先生就暂时没说吧。 他轻哼一声:“为什么帮他?而且事先都不告诉我。” 安澄轻轻咬了咬唇:“帮他也是帮律所,只要是律所的案子就都是我的工作。再说他是合伙人,他有随意调用律所内任何人手的权限。” “如果想办案子,可以来找我。” “可是你并不缺人手,”安澄也轻叹一声:“不但有海伦、兰斯他们,更是律所几乎所有人都愿意帮你的忙。可是可可先生这边却只有他一个。” “你……同情他?”他的语声隔着话筒听不出喜怒,不过她却也知道他并不开心。 “我是这样想:一来我养猫,正好用得上;二来如果案子打赢了也是给律所创收;三来,只有我一个人帮他的话,我本人也能多学多练一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好吧。” 她这才将嘴里的一口汉堡放心地吞咽下去:“谢啦。” “谢我什么?”他轻哼。 “是哦,我要谢你什么呢?”她轻笑了声:“那我收回吧。” 律师在庭上,“收回”前言是常用的手段。 他哼了一声:“……再说,真要谢我的话,光用说的,我可不稀罕。”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腾地红了脸。 他却毫不避讳地继续在她耳边呢喃:“我要,身体力行的。” 193、犯了错 193、犯了错 她咬住嘴唇,小心窝进墙角里。虽然只是他隔着电话的声音,她的身子竟然也跟着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这个,坏家伙。 她悄然喘息:“别闹,我现在在大街上呢。丢人死了。” 他哼了一声,也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借此纾解什么:“调查几天了,对案子有什么心得?” “还是猫比人可爱,”安澄握了握拳:“老太太最后的时光都是猫陪着她度过的,她的那些侄子们都没来探望过,可是提到争遗产,他们才窜出来。如果我是那老太太,也把遗产给猫了,才不给那帮白眼儿狼!” “取证还顺利么?”他又问。 安澄想了想:“我们最大的劣势是当事人是猫,没办法上庭作证,就缺了最重要的关键证人。不过幸好还有苔丝小姐,作为老太太生前的保姆和猫的监护人,她的话很大程度上能代替猫。” “可是这个监护人也存在利益冲突,你想过没有?”他的声音在她耳边静静流淌:“猫终究是猫,它的财富和房产可能被苔丝小姐实际占据和利用。如果用她来当关键证人,风险很大。” “我明白,”安澄心下潋滟地暖:“所以我会设法找到更多的品德证人,证明苔丝小姐正直无私,现在做的一切只是履行对老太太的承诺,并没有为了一己私利。” “嗯,做的不错,继续加油。品德证人里最好有社区牧师、教育机构的成员,诚信度会大大提高。” 安澄抱着电话靠着墙壁微笑,手里的汉堡都冷了也顾不上,“好啦,这回是真的谢谢你啦~” “嗯哼,”他也终于轻笑了下:“只可惜谢谢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想听的。” 安澄咬住嘴唇,靠着墙看了眼前街道上的行人一眼,然后极快地说了声:“想你。” . 安澄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极快收了电话。咬着冷了的汉堡,继续走向下一家。 苔丝小姐的道德证人并不容易收集。也许是因为苔丝小姐多年陪伴在当年独居的老太太身边,后来又是陪着猫,所以她深居简出。就算是一个社区的邻居,与她有过交情的也并不多。 安澄需要在当地社区一家一家去拜访,尽己所能筛选出任何可能成为证人的居民。 说来她也意外,“富贵猫”所居住的社区竟然距离向楠家不远,不过隔着两三个社区而已。 半个小时后安澄又走出一户居民家,再度被人家拒绝。那家的女主人本身对苔丝小姐也有颇多意见,说苔丝小姐是个老初女,整天神秘兮兮深居简出,看上去就像有问题。 那家30岁还没出嫁的女儿甚至说:“我猜,就连那老太婆都是她杀的。” 那女主人也跟着点头,还说:“呃,你知道的,猫都是女巫的使者,替她偷听邻居的谈话。她说不定就是个女巫。” 安澄一肚子的失望,又不好发泄,只能赌气站在路边用嘴咬掉笔帽,将笔记本上这家人狠狠划掉。 不作证就不作证,何苦这样无端恶毒地揣测苔丝小姐? 不过这家人的话倒是给安澄提了个醒:既然都歪到什么女巫身上去了,那她想要得到牧师的作证恐怕就更难了。 她有些泄气,站在路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开车从路上驶过。那男人一边开车一边打手机,他只分神看着前面的路,却没有留意站在道路两边。 安澄也只是随便瞭了一眼,原本没在意,看过一眼就扭开头走掉。可是走了几步,她忽地停下脚步又回头望去。 那个男子……如果不是她看错,应该是向楠的丈夫大康!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巧合么? 因为他家住址就在两个社区外,所以凑巧开车路过? 可是这个社区内的路并不宽,而且外面不远处就是宽敞的公路,他要是只是路过的话,干嘛不从外面走? 而且看他的样子,一边打电话好像还在一边确认着地址的样子。 难道他……旧毛病没改,竟然还在背着向楠偷吃?! . 幽暗的街灯光影里,大康的车子驶过200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来。大康依旧有些肥肥的身子下了车来,站在一户人家门前,像是在核对着地址。 安澄一猫腰藏进树后,小心地观望。 不知道是她不小心撞到了树,还是大康做亏心事格外谨慎,就在她藏好的刹那,大康忽然朝她藏身的方向瞥过来一眼。 安澄捂住嘴,都不敢呼吸。 大康略微犹豫了一下,没走向那屋子,却忽然转身直奔她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安澄深吸口气,索性从起身从树后走了出来。 街灯光影被风吹乱,安澄深吸口气迎上大康的目光:“大康,别来无恙。” . 时隔数年,当年又瘦又小的安澄,此时已经长成身高170、如黑天鹅一样的姑娘。大康一时没认出来,只凭着安澄是华人的特征便问:“你……是我妻子的朋友?” 安澄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还记着向楠是你妻子。那你还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干?” 大康有些丈二和尚的模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怎么了?你是谁,是怎么认识我和我妻子的?” 安澄走上前去,已经能够大致与大康的眼睛平视:“还记得六年前在你家寄宿过的高中生么?还记得,有人撞破了你在街区公园跟一个保姆眉来眼去的事么?” “当初那件事我给你留足了面子,没有告诉向楠。你也答应我的再不乱来,没想到几年过来你还是老样子。” 大康愣怔了一会儿,随即一拍脑门:“你……是Cherry?” “叫我安澄。”安澄冷冷抱起手肘:“今晚我既然又撞见了,就不能不管。大康你最好马上回家去陪在向楠和孩子们身旁,否则我这就告诉向楠!” 大康尴尬地扶额:“安澄,你误会了。” “怎么是误会?!”安澄咬牙:“当年我是亲眼目睹,而且你也向我承认了的!” “呃……”大康有些无可奈何:“我该怎么向你解释呢,我当年虽然向你是那么承认的,可是……事实并不像你想象的样子。毕竟你当年还只是个孩子……” “那你最好这次一次性跟我解释清楚,否则别指望我这次还能放过你!”安澄寸步不让。 大康看着安澄的眼睛,知道安澄是认真的。他叹了口气:“好吧……你听我说,你当年是不是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职业?你把正正托付给我照顾,还曾好奇过,问我不用上班的么?” . 安澄眯起眼睛:“没错。” 大康笑了,又肥又暖地摊摊手:“我的职业是调查员。有执照的调查员。” “啊?”安澄大出意外。 若是当年,16岁的高中生安澄就算听见大康自己说是这个职业,她也肯定不明白是干嘛的,充其量也只能往私家侦探那边靠;可是今时今日作为未来律师,又在律所实习,她自然知道这个职业是做什么的。 “受雇于律所?”鲨鱼也有自己的调查员,法庭外的许多线索和证据都是得力的调查员们拿到的。 大康却摇摇头:“我要照顾家和孩子们,不喜欢被固定雇佣,所以我只是兼职调查员,没有固定服务于任何机构和个人。不过只要有客户肯出每小时200美金买我的时间,那他们就是我的老板。” “所以,你现在是在工作?”安澄指了指他之前站过的那栋房子:“调查?” 大康笑了:“没错。” “怪不得看上去神神秘秘的,呵……”安澄尴尬了,两手叉在牛仔裤的口袋里耸起肩膀:“真抱歉,我刚刚,呃,想歪了。” 大康笑,却也在笑里掺了无奈的微笑:“你以为我……额,与人幽会。” 安澄尴尬地脸热,脚尖蹭蹭地面:“对不起。” 大康笑起来,看上去又像是那个温暖的大白:“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向楠。” “当年你还是个孩子,其他16岁的高中生都只忙着顾着自己,谁顾得上别人的感受呢。可是你却肯为了向楠而不惜跟我争吵……我就知道你是个充满正义感,黑白分明好姑娘。” “如今时隔多年,你长大了,而且这么多年跟向楠也并没有联系,可是一旦发现我鬼鬼祟祟的举动,你还是会勇敢地站出来。” 大康叹息一声:“所以我其实应该对你说谢谢。” 安澄满脸通红,连忙摆手:“……如此说来,我担心我当年是不是也乌龙了?” 大康但笑不语。 安澄转了个圈儿,两手捂住脸:“看来一定是的!你跟那小保姆不是劈腿,你是在调查她,是么?” 大康的目光这一刻映着街灯看起来便更温暖:“向楠那么好的女人,能娶到她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况且我们还有了康缇。” 安澄真是尴尬极了:“那当初我问你,你为什么还默认了呢?就算我当时年纪小,兴许不懂你职业的意义;可是你还是可以跟向楠说明白的嘛!” 大康却垂首,徐徐摇头。 “我那时候已经不做调查员了。我的意思是——呃,我是这样跟向楠保证的。可是我爱我的工作,所以我私下里其实还是接一点私活。” “那你在调查那个小保姆什么?”安澄当然不肯放过当年那个细节了。 大康略有些犹豫,可是最终还是回答:“呃……你记得我捉住她的手,摸她手腕,还继续去抚她的手臂吧?” “自然不会忘记!”安澄现在说来还气呢:“所以我才觉得你们是有问题。” 大康顿了一下:“我是在借机查看她手腕和手臂上的针眼。”他抬眸对上安澄的眼:“一个瘾君子当别人家的保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更多的他便不肯再说。 六年前的事又勾起了安澄的好奇心,看来说来话长。她便拽了大康去酒吧喝一杯,很有兴趣将大康嘴里的话都给掏出来。 大康职业谨慎使然,即便喝酒也只喝了一杯啤酒而已。 安澄眯眼盯着大康的眼睛:“为什么要瞒着向楠?难道向楠不喜欢你的工作?” 大康垂首温柔地笑,继而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跟向楠的相遇就是因为我的工作,可是……后来向楠为我受的苦,也是因为我的工作。” “怎么说?”安澄自然紧追不放。 当年她也真的觉得大康有点配不上向楠的。且不说他的外貌,单说他到向楠这儿都三婚了,三婚留下三个孩子;而且向楠为了跟他在一起,跟家里闹掰不说,还连工作都找不到,一家人后来要靠给高中生提供寄宿才能有生活来源……她有一点觉得大康窝囊废。 “我当年就是工作的时候遇见的向楠,”大康指尖绕着杯沿打转,思绪已经陷入回忆,在灯影里温柔地笑:“我去她所在的财务公司办事,接洽人正是她。本来以为是个棘手的活儿,会受到对方刁难,却没想到她规矩分明,不该让我知道的全都死死护着;可是却从未故意刁难过我,反倒对我极为礼貌。” “我对她……一见钟情。” 那是温柔而美好的回忆,大康不知不觉透露了不少细节。 安澄跟着一起微笑,可是心下却不由得微微吃惊:当年向楠就是在向家的财务公司里工作,那大康去干活儿,岂不就是意味着大康是去调查向家的财务公司? 如此推论便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后来向家人会对向楠嫁给大康怒不可遏了吧?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不是因为大康是三婚男子,不是因为他本身条件甚为一般,而是因为……大康曾经去调查过向家的公司,给向家的生意带来过巨大的危险! 是不是? 看见安澄一脸的惊愕,大康才猛地回神,却也随即轻叹一声:“看来,你猜到了。不过你是个好姑娘,我也没想瞒着你:的确是那样,我调查的一桩案子与向家的财务公司有关。其实不是他们自家生意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他们的一个大客户。后来大客户败诉,那大客户迁怒于向家,不再与他们公司合作。所以向家自然恨死我了。” “都是因为我的工作,才让向楠众叛亲离,而且好几年找不到工作……我无以为报,便向她保证不再做调查员的工作。所以那时候我调查小保姆的时候,是瞒着向楠的;也所以被你撞见,你质问我是否劈腿,我也才因错就错敷衍过去。” “原来是这样,”安澄也是唏嘘,举杯跟大康碰了一个:“都过去了,我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走一个,都在酒里。” . 两人各自还都有工作,喝杯啤酒小坐一下之后,便一起离开了酒吧。 安澄朝大康之前停留的那栋房子努了努嘴:“还要继续去调查吧?我刚在这个社区转悠了几天,多少有些了解,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帮忙。” 也算是给曾经那场大乌龙的弥补。 大康却摇了摇头;“不去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陪老婆孩子。” “真是暖男。”安澄含笑跟他对了个拳。此时越发喜欢这个肥肥大大的男人,虽然他算不上好看,可是单凭暖男的特质,也许就可以解释向楠对他的感情由来了吧。 两人告别,安澄转身走出几步去,忽然又转头回来。 “既然你是自由身份的调查员,那我可不可以雇你帮我调查点事儿?” 大康笑了:“帮忙调查你现在的案子么?可是抱歉,我没跟鲨鱼合作过。” “不是律所的工作,是我自己想要调查点事儿。本来想自己查,可是这段工作忙,抽不出时间。” 大康想了想,便也点了头:“那好吧。” 安澄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手机号、地址,然后撕下来递给大康:“帮我查这个女人。” “琳达?”大康挑了挑眉:“你想要什么?” 安澄耸肩:“事无巨细吧,也不拘是什么,只要你能查到的背景资料,就都给我吧。” 其实她自己想要调查琳达,也只是一个模糊的直觉,并不能具体说出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只是想知道,她是否曾经信错了琳达,以及,汤燕犀是否早就知道琳达真的杀了人,却还帮她逍遥法外。 安澄告别:“记得把账单寄给我。” 大康大笑:“这单免费。” 两人各自而去。只是此时的安澄还不知道,此时的琳达,当年并不叫这个名字。在大康的记忆里,她是另外一个名字。所以这一刻只拿到名字的大康,并不知道安澄要他去调查的人,其实是谁。 . 付出了近百个工作小时,“富贵猫”一案终于在安澄的脑海里整体浮现出来。 一个孤单的妇人在丈夫去世之后,离群索居。豪华的大房子从她丈夫离世之日起,便只剩冷清。房子里除了到处摆满的亡夫照片之外,只剩下一个保姆,一只猫与她相伴。 老妇人看穿了人事,也看淡了人情,临终留遗嘱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猫。然后将猫托付给了忠诚的保姆,让保姆成为她遗产以及猫的监护人。 一只曾经普通的流浪猫,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富贵猫,真是一件奇事,媒体便争相报道。老妇人的侄子们见了报道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跳出来想要回“原本该属于他们的那份遗产”。 开庭之前,作为原告的侄子的律师还召辩方律师一起开会商讨庭外和解的可能。 安澄陪可可先生一同出席。 身为原告的那个侄子有苍白的皮肤,稀疏的枯黄的头发,一双眼是灰蓝色。 可可先生垂首在安澄耳边说:“瞧见了吧,一个连猫都不肯放过的男人,就应该是这样一副猥琐的相貌。” 安澄也有同感。“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 对方律师是个黑发黑眼的女人,衬着白肤,显出一股别样的犀利来。 双方没什么客套,坐下直奔主题。对方律师显然也认得可可先生,瞟了一眼他,又瞟一眼安澄:“鲨鱼接了这个案子,可是原来也并不用心,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虽然由创始合伙人亲自负责,可是具体跟进的却只是个兼职的学生。” “不过这也说明鲨鱼的务实,知道这个案子没有胜算。那相信贵方心里已经有了个数字。我们也有我们的数字,大家一起说出来,如果差不多,就不用上庭了。” 她说完就在白纸上写了一个数字,折起来贴着桌面推了过来。 194、一起吃肉 194、一起吃肉 安澄接住,打开给可可先生看,两人对了个眼神。 500万刀,对方的开价。 安澄看了可可先生一眼,可可先生含笑点点头。安澄就在那串数字上修改了一下,然后同样将白纸折起,原路推回给对方律师。 原告律师看样子是自信满满而来,于是兴冲冲接过白纸打开看。却倏然一挑眉。 数字还是5,只是被安澄将后面的几个零划掉,由500万变成了500。 “贵方这是什么意思?”原告律师勃然变色。 安澄含笑点头:“鉴于科克先生是我所的创始合作人,职位太高,出于职位对等原则,对方律师的身份实在不够,所以就由我这个小实习生代为解释。” “原告小詹先生今年25岁,25年与我当事人的前主人从未联系过。我方愿付出500美金,折合年纪便是平均每年20美金。嗯,足够每年儿童节买一个超级大的冰淇淋套餐,也算代我当事人的前主人尽一点长辈的心意。仁至义尽而已。” 所谓亲戚,25年从未联络过,却在争遗产的时候突然出现。安澄写出500的数字,才不是真的要给对方补25年的儿童节礼物,其实是要好好羞侮他才是。 . 小詹get到了,拍桌子起身,指着安澄的鼻子:“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我们25年没有与她联系,可是你哪里知道我们为什么25年都不肯搭理她?” 安澄淡淡一笑:“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理解每个家族即便是亲人之间也会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所以你们25年不跟联系,我也相信你们有你们自己的、足够的理由。” “其实不联系了也没关系,那就坚持老死不相往来好了——呃,对了,你们其实也做到了,就连老太太的葬礼你们也没出席——那你们就请永远都不要出现吧,又何必这时候为了一点财产再跳出来,公然宣称与她的亲戚关系?” “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那笔钱不是她自己的,是我詹家的。她只是因为嫁进詹家才获得的这些财富。她自己享用一世也就罢了,死了就应该归还给我詹家,凭什么要留给一只猫?!” “够了,”对方律师站起来拉住小詹:“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交给我。” 安澄静静抬起眼,凝望住小詹:“小詹先生,我建议你想清楚,你的怨恨终究是源于那位已经去世的老太太,还是我们的‘当事猫’。如果你是对那位老太太有恨,那你们来得太迟了;而你现在是在向这只无辜的猫提起诉讼。猫儿无辜,凭什么要掺和进人间的恩仇?” 小詹愣了下,仿佛连他自己都有些没转明白。 对方律师拢住小詹的胳膊:“没必要跟他们说太多。想要拿到原本就该属于你的遗产,现在我们只能起诉这只猫。” 小詹脸色苍白地盯了安澄一眼,抿紧唇角。对方律师甩下一句话:“等着上庭吧”,便带着小詹愤愤而去。 “你做得很好,”可可先生目光慈祥:“刺激原告说得更多,就能让我们更多了解过往内情。而且从他的表现可以抓住他的情绪点,到时候在庭上就能为我们所用。” 安澄点头:“他在庭上越激动,就会反倒越引法官反感。猫虽然不是人,可是人也没资格这么天经地义地跟猫去争夺。” “只是牧师约翰还没说服,”安澄有些担心:“我去拜访他几次了,可是他就是不肯为苔丝小姐做道德证人。我劝他就算不愿出庭作证,至少写一封信也可,可是他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 安澄叹口气:“也许因为我不是教徒,他跟我找不到共鸣吧?” 可可先生拍了拍安澄的肩:“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这块硬骨头就交给我吧。我亲自去谈。” 这时,冷不丁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啊——” 安澄听好像是那位小詹的声音,便赶紧冲出会议室去看。 是在电梯口,看见莎莉正好抱着文件往回走。安澄迎上去问:“怎么了?” 莎莉咯咯一笑:“电梯门夹着他手指头了。Yancy都说了帮他吹吹,他也还不干,嚷嚷着要起诉咱们律所。Yancy无奈只好告诉它,这电梯不是咱们律所的,咱们只是租的楼层,所以他非要起诉的话,只能起诉物业方。” “汤律师当时也在电梯上?”安澄心下蓦然一动:“夹住的是哪根手指?” 莎莉耸耸肩:“右手,食指。就是那根point-finger。” 莎莉眨眨眼:“夹了这根,估计他以后很久都不敢再用那根手指,指着人大喊大叫了。” 安澄的颊边涌起暖意,轻叹了口气。 跟莎莉一起往回走,安澄忍不住轻声问了句:“汤律师在忙什么案子?最近神神秘秘的。” 莎莉压低声音:“碎尸案。里面涵盖众多‘流行’元素,包括Gay、谋杀、碎尸、渎尸、食人……” 安澄一听,胃口就翻涌了起来:“啊?” 莎莉也撇嘴摇头:“别提了,海伦都吐过好几回。都是我听说的最恶心、变.态、肮脏的案子。” 安澄深深叹了口气:“以汤律师的口味……我们代理的一定是那个嫌犯。” 莎莉咯咯地笑:“恭喜你答对了。” 安澄也只能扶额。怪不得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汤燕犀连一个字都没跟她谈起过。 . 豪华的餐厅,古典长餐桌,洁白的桌布。 长桌两端,隔着数米的距离,两个男子相对用餐。 桌面正中巨大的枝状蜡烛隔开彼此的目光。让两个人看向对方时,目光随时可以用蜡烛来遮掩。 “味道怎么样?”坐主人位的白发老人含笑问。 他已经很苍老了,尽管依旧坐得笔直,可是仪态却已经遮盖不住他满脸沟壑一样的皱纹。尽管那双眼依旧如鹰一样锐利,只是可惜已经没有了可以飞上天空的、年轻的翅膀。 长桌另一端的东方男子清淡而笑:“浓汁重酱,却能将肉煎得这样鲜甜,真是好手艺。” 这两个人正是那被控碎尸、食人的嫌犯菲力,年轻男子则正是他的代理律师汤燕犀。 菲力忽地磔磔地笑:“……知道那是什么肉么?” 汤燕犀也只淡淡挑了挑眉:“我的当事人最爱吃什么肉,我这个当律师的又怎么会毫无所闻。” “那你不怕么?”菲力笑纹加深。 “为什么要怕?”汤燕犀耸耸肩:“吃到嘴里的同样是肉,我在乎的只是它的味道和新鲜度。就像吃牛肉的时候又怎么会去在意牛是怎么被屠宰的?” 菲力用餐巾盖着唇角低低地笑:“很好,合我的胃口。” 他说的当然不是肉,而是对坐这个年轻人、他将安危寄托的辩护律师。 汤燕犀也只是淡淡点头:“吃相同的食物,由相同的食物提供相同的营养,所以大脑的思维方式就也会趋于相同。只有这样,律师和当事人才能真正心意相通。这是我的工作,无论当事人是谁,我都会这样做。” “不卑不亢,”菲力点点头:“汤律师,这样年轻就能有这样的气度,不错嘛。” “菲力你今晚难道要当品德教师,非要一个劲儿夸我为人了不成?其实这都是工作,你对我的满意只要都换成律师费就够了。对我来说,钱的声音比所有的赞扬都更动听。” 菲力大笑:“小子,才22岁就市侩成了这个模样。” “人活得实际一点才好,”汤燕犀淡淡耸肩:“至于赞颂,我的家族已经接受过太多。我本人,已经懒得再听。” 菲力点点头:“那就每天都来陪我吃肉吧。最近正好有一块好肉,20岁的男孩子,皮滑肉细。” 汤燕犀眸光一闪:“好极了。” . 晚上临睡前,安澄在当日的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叉。红色的。 放眼望去,已经有20多个大红叉。 20多天,他们没亲近过。他甚至都没吻过她。 也是两人都忙,她忙着调查案件背景,找证人;他也有他那个挺恶心的案子。 自从她搬回家来住,爸也每天晚上都准时下班回来给她做饭。她明白,爸是用默默的方式来尽力修补父女之间的感情。 只是这样一来么……他就算有钥匙在手,可是想来也难了。 房门静静一响。 195、有约不来夜过半 195、有约不来夜过半 安澄心下莫名一动,抬眼看去,却是警长进来了。 自从搬回来,杜松林便主动接过了照顾警长的工作。每个晚上都是杜松林给警长洗澡的。洗完澡警长才能再钻回她的房间来。 安澄偷看过几回。爸照顾警长的时候十分细心,不光洗澡吹毛,连耳朵都要掏了,指甲里的污垢也都小心洗干净,甚至牙齿也都用纱布给擦干净。那份细心和耐心,不亚于照顾一个小孩子,每晚下班之后不管多疲惫,爸也都会将这件事做完了才肯放警长回来睡觉,他自己也才能放心休息。 这也许是爸身为医师会有小小洁癖的习惯使然,她何尝不明白,这也是爸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在照顾着她。 另外,这……也是爸接受了她的建议,真的开始尝试用宠物的陪伴来消磨时光吧。 虽然爸接受了她的建议,是好事;可是一这么想来,就又忍不住觉得心酸。爸的年纪是真的还不到这样的时候啊。至少霍淡如还能穿梭男友丛,妈也可以邂逅懂得欣赏她的人,爸却……一个人。 没想到这个,她总会忍不住有一点的自责:是不是如果当年她没有撞破爸和霍淡如的那一晚,又或者说她当时的表现没有那么激烈的话,也许霍淡如此时的反应就也不会这样决绝吧? 唉,兜来转去,因缘几番变幻,现在的她都已经说不清是否还那么讨厌霍淡如,是否还要那么坚持不希望爸和霍淡如在一起了。 . 警长也是不客气,甩了甩身上刚被杜松林洗干净吹干了的毛,仿佛在告诉安澄它已经“洗白白”了,然后就直接跳上安澄的床来,自在地占据了另外一边,蜷起身子闭上了眼。 安澄只能冲着那破猫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这小东西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但是莫名地总对她没那么亲近,甚至叫她总有一种不被它待见的赶脚。仿佛它对汤燕犀,现在对她爸的感情要更好一点。不就因为她学不会如汤燕犀和爸那么细致地照顾它么? 真是的,它要真这么想,那她还想念她的正正呢。当年的正正也没说这么直接占她的床啊! 迷迷糊糊睡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忽然痒。她以为是警长睡醒了在舔它,便咕哝了一声伸手推开。 一般而言警长那小东西一推就一边儿去了,可是这回这个……怎么没推开? 她一个激灵,一下子从睡梦里睁开了眼睛。 . 夜色里,正有一双眼就在她眼前凝视着她。晴光潋滟,碧意莹莹。 半梦半醒的迷蒙之间,她产生了奇怪的联想——就是一只黑色的大猫,对着她虎视眈眈。 安澄低低惊喘了声,神智随即归位,手捂住自己的嘴,脚却忍不住伸过去踹他。 “吓死人了!”她懊恼低吼。 四年前的回忆,如染透了夜色的水,哗啦一声穿透时光泼下来,浸透记忆。 脚踹过去却没真的加力,被他轻而易举捉住了脚踝。他只微微一分……身子便欺压过来。 她又羞又恼,伸手推着他:“你怎么……” 怎么这么急呢? 他沙哑地呢喃:“忍不了了。” . 夜色,窗外迷离的街灯,影影绰绰便仿佛头顶油画里一白一黑两只天鹅活了。 它们相对戏水,穿梭厮磨,交颈又同心。 安澄忍不住低低地吟哦,觉得自己就连这声音也有一点点像是天鹅的叫声。 他努力控制着节奏,可终究还是太急。20多天忍耐的渴望早已变成无数只白蚁,细细小小咬啮他的忍耐堤坝。纵然他有钢筋水凝土一般的意志,可是却也终究溃于蚁穴。 他思维跳跃,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嗯哼……溃于,汝穴。” 这是他自己脑海里的思绪,安澄只蓦然听见最后这句,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知道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真的全线崩溃了。 她羞且恼,赶紧伸手推他。 他竟然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不喜欢做预先准备。 虽然他每次事后都会亲自帮她冲洗,可是……也总是叫她揪心不已。 她手脚并用推开他,狼狈地冲进淋浴间去。他在外面停顿了一下,便也很快跟进来。 她红着脸嘀咕:“讨厌,以后你再这么着,我就不让你内个了!” 他长指翻转,灵巧替她洗涤,含笑低声逗她:“乃个呀?” 她懊恼举拳砸他,他却闷哼一声索性丢了花洒将她抱紧。浴帘内小小的密闭空间,让他的渴望再度高涨。 安澄低低叫:“嘘……小声点。” “别怕,”他情动之际,用了些力道去咬她耳珠:“……如果有了,我们就结婚。” 她倒是一怔,“我们才22岁!” 还有几个月就要LLM毕业,7月就可考Bar,她的职业人生刚刚才要开始,结婚生子对她来说还太早。 更何况,她记得霍淡如就是大学毕业之后便结婚,22岁就生下汤燕犀。那样的早婚早育曾经是霍淡如渴望的幸福,可是后来回忆却只剩唏嘘和遗憾霍淡如每次说到曾经都会说一句“可惜当时年纪小”…… 22岁就结婚生子的人生,她也不想要。 他顿了一下,垂眸望她:“我也22岁,我却想要。” 她红了脸:“你当然没关系,因为你虽然才22岁,却已经打过了百场案子,当上了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职业的成就和风光你都享受到了啊,可是我一切还都没有开始呢!” 他微恼:“不想嫁给我,嗯?” 她咬咬唇:“婚嫁,我现在还没想过,真的。” . 两人在淋浴间里又亲昵了一回,带着莫名的懊恼,他有一点点像是在惩罚她一般发了狠,她也同样是发了狠地不肯服输……所以虽然两颗心上像是隔了一层膜,可是这一次反倒在生理上达到了更高的极致。 最后两人都倦极了,并肩躺下来。 她知道他一向都不会过完整夜,为了确保不被认知,他天亮之前就必须离去。 当年他是大学生,要坐飞机穿越4500公里赶回来,所以每一次躺下来之后都会极快睡着;而今晚,他虽然不用再坐那样远途的飞机,可是他依旧还是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他今晚的疲惫,竟然一点都不比当年的少。 她明白,是他最近办的那件案子太叫他费神。 这样一想来,心就软了。她说没想过谈婚论嫁,又不是真的不想嫁他,只是……不想现在,没想过要这么早。 她睁开眼,主动凑过去,想要亲亲他的唇。 她也从小不善于直接说道歉的话,可是她想,她这样表示之后,他应该能懂。 可是没想到,他在睡梦里皱了皱眉,却翻过身去,避开了她的唇。 她愣住,唇悬停在半空。 不甘心,就当他是在睡梦里毫无所查吧。于是索性伸出两只手去一左一右托住他脸颊,不怕惊醒他,一定要吻下去…… 可是他忽然睁开了眼,却还是避开了她的唇,只揽过她的头来,与她额头蹭了蹭:“睡吧,乖。” . 安澄被他按回怀里去,他的手臂和腿都搭上来,让她动弹不得。 她在夜色里却委屈得想哭。 这个混蛋,这回算是她第一次正经八百地索吻,他竟然一而再地避开了! 怎么?他不喜欢她吻他么? 还是这世上人都是犯J,得不到的要各种追索,得到了之后就不在乎了? 心里暗暗发誓:混蛋,那我也不让你吻了!Who怕who? . 不过她也许想多了,翌日一早醒来,望着空了半边的床垫,她虽然不能确定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不过却能确定他临走的时候并未像从前一样在她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要吻她!她还拒绝个头啊? 三次了! 她翻一个身,紧紧盯住天花板。忘了是在哪里看见过,说当一个男人不肯吻一个女人的时候,即便他们还保持着身子的亲密,可是……也许那个男人却已经不爱这个女人了。 浑浑噩噩起床,下楼吃饭。杜松林隔着餐桌小心看过来:“昨晚半夜……你还洗澡?” 安澄惊了。 四年前汤燕犀也夜半来过,他们两个也没少了玩儿浴室的游戏,咳咳,那时候爸好像没听见过啊。 杜松林也有些面红:“也许是年纪大了,晚上睡眠浅,家里有点动静都能听见。” 196、因为爱,所以放手 196、因为爱,所以放手 安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杜松林局促地攥了攥拳:“从中医角度来说,半夜洗澡会伤元气。以后还是尽量避免那么晚洗澡吧。” 安澄这才悄然松一口气。原来不是爸听见别的,只是爸担心她的健康而已。 . 同样一句话,站在不同的视角,带着不同的心情,会听出截然不同的含义来。 安澄放下羞愧,可是紧接着却是泛起酸楚。她搁下筷子:“爸……您经常失眠?” 四年前的爸并没有失眠的毛病。 杜松林黯然笑了笑:“是从四年前你走之后就开始的吧。你走之后,这房子就又忽然变成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甚至不知道你还肯不肯原谅爸,还愿不愿意承认我这个父亲……白天还好说,有无数工作忙;可是到了晚上,我就开始睡不着。” “那时候突然觉得这房子有些过于大了,我一个人躺在里面空荡荡的,于是不管哪儿有一点动静,我就都忍不住仔细听听,甚至还要起来去看看才能安心。” 杜松林黯然笑笑:“还是年纪大了。年纪大了的人,都这样。” . 爸越是说他年纪大了,越说一切都是正常的,安澄这颗心却反倒更难受。 才40多岁而已,怎么就说年纪大了? 爸失眠,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正常”,而终究还是……太孤单、太寂寞了吧? 爸说从她走之后便开始失眠,可是孩子终究都会长大,终究都会离开父母身边,所以归根结底能陪父母一直走下去的人,不是子女,而是伴侣。 安澄吃不下去了,忍不住伸过手去,按住了爸的手。 这也是四年来的第一次,从四年前撞破了爸跟霍淡如那晚之后就再没这样真心实意伸手去过;即便圣诞聚会上也曾拉过爸的手,但那也只是为了情势而已。 此时此刻,才是一个女儿握住父亲的手,出于血脉相连,出于,心疼。 她忍不住摇头:“爸……换一个人就不行么?霍淡如的情况您也看见了,她有男朋友了,您又何必……?” 杜松林轻叹一声:“傻孩子,别再说这个了。其实不止是淡如不肯跟我在一起,我自己也是要求我自己,不能再跟她在一起的。” . “您说什么?” 安澄是全然的意外。四年后回来,看见爸和霍淡如之间的情形,她便自然以为是霍淡如主动远离了爸。而爸,应该是一直在为霍淡如等待。这里面怎么会也有爸主动的意愿呢? 杜松林面色黯然地红了一下:“四年前……我知道伤透了你的心。你走是因为你妈妈坠落舞台,可是我何尝不明白,自从那晚过后,你其实就已经离开了……走,只是早晚的事。” “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多年来对你一直心怀愧疚。我也一直想要去尝试修补我们父女的感情,可是……却显然还是失败了。身为父亲,我怎么还有资格继续去做曾经那么伤害过你的事?” “这四年来,如果我还有心想要去追回淡如,自然还有很多机会。可是我想到你,便都放弃了。淡如其实跟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她也同样更在乎燕犀的感受,所以我们现在这样……也许对我们都好。” “爸!”安澄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从四年前那个夜晚的爆`发,她的潜意识已经曝露在爸眼前:那就是她绝对不能接受霍淡如跟爸在一起;如果爸真的跟霍淡如在一起的话,她是绝不肯原谅,他们在一起那天,就是爸失去她这个女儿的日子。 可是爸做出这个决定,过着眼前这样的日子,真的就是她想要的么? . 带着这样的心事上完课回到鲨鱼上班。 幸好牧师约翰是可可先生亲自去谈,她终于可以暂时结束在外的奔波,回到律所坐办公室。 她闷在座位上想了想,还是给霍淡如发过一条短信去:“有机会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她发完这样的短信,自己心下也是忐忑不安。霍淡如没回过来的时候,她就悬着心等着,什么也都干不下去。 肩上忽然被一拍,安澄回头看却是梅里太太。老太太虽然一头的白发,却是妆容精致,笑眯眯说:“我刚烤了小饼干,来喝杯茶吧孩子。” 安澄盛情难却,便跟着梅里太太进了她的办公室。她明白的,老人家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表达着感谢。 两人喝了会儿茶,说了些品评小饼干的闲话,梅里太太忽然停了下来,面上的神色浮出了淡淡的寂寥。 “……听说,最近老科的案子,是你在帮他。所有人都不肯帮他,只有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安澄小小紧张。原来老人家是要聊跟可可先生相关的事了。 安澄笑笑:“应该的。” 梅里太太叹了口气:“他也是活该,难怪没人愿意帮他。这么大年纪的老东西了,过去20年也没把这间律所做大。现在这个年纪了还不退休,却还非要继续工作,谁又能看得上他呢?” 英雄迟暮的悲凉,人人都早晚会尝到。安澄劝解:“其实可可先生的年纪,也不大啊。我们学校的教授,还有现今许多大法官、名律师都七十多岁了也还都没退休呢。” “对于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也许工作才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如果没了工作,生活就也没有乐趣吧?” 其实不说可可先生,梅里太太自己何尝就不是如此呢?当初乍见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还在律所工作,安澄也被吓了一跳来着。律师这个圈子的生活节奏太快,工作压力也实在太大,于是更多是中青年的天下,老年人们实则真的会吃不消。 梅里太太便也笑笑:“是,他那个人就是这个性子。否则也不会20年都没做出什么成绩来,却还继续坚持着,不肯被并购,也不肯关门结业。” 安澄垂首喝茶,心里微微流淌着温暖。虽然她还不知道可可先生和梅里太太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至少,两位白发老人还能这样彼此关心。 她歪了歪头:“那天……嗯,可可先生还特地为了您而谢谢我呢。” 老太太登时脸红了起来,瞟过来的目光里竟然也含了少女般的羞涩。 安澄忍不住微笑:“只是,您二位既然这么关心对方,却怎么不当面说说话,反要都透过我来表达呢?”从可可先生回来,安澄就从来没看见他跟梅里太太单独说过话。虽然办公室都在26楼,可是两位老人就是有本事时时处处都能避开对方。 安澄是有意揶揄,老太太登时满面通红:“哪有啊,谁关心他了?” 按成调皮地笑:“我好奇,您是哪一年进鲨鱼的呢?” 梅里太太两手握着茶杯,目光仿佛望进回忆:“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安澄抿嘴笑:“该不会是20年前已经来了吧?我想可可先生在过去的20年里,肯定不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必定曾有人陪在他身旁,才让他有那样坚持的勇气。” . 对梅里太太,安澄心中还充满着诸多的好奇。虽然还无法一下子窥知她过去与可可先生的故事,可是……至少知道梅里太太曾经嫁过人,而丈夫应该是梅里先生,而不是老科。 这又曾经是怎样的一段有缘无分,又或者是爱而不得呢? 一杯茶的时间有限,一杯茶里可以知道的故事也有限。她带着对两位老人的好奇回到自己办公桌。手机上已经来了霍淡如的回复短信。 只是最简单的两个字:“好啊”。 十分的轻描淡写,十分的……无所谓? . 安澄哪里知道,霍淡如的短信回复得虽然十分简单,可是她回复完后望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却是心事翻涌良久,无法平复。 四年前安澄离开,那晚杜松林大醉酩酊,攥着她的手落下清泪。 “是我错了,我没想到这份感情会伤害了你,安然,今日终究也伤害到了我的女儿……淡如,是我对不起你们三个。” 他的目光深深、深深凝视着她,带着无法言传的疼痛,终究缓缓说:“淡如,我,放弃了。从今往后只希望你能幸福,找到一个比我好一万倍的男人。而我,会一直为你祝福。” 而她自己呢,那个一向好胜要强的霍淡如,本以为能笑着点头,可是在那一刻她竟然,泪流满面。 197、都是绕不开自己心里那个结 197、都是绕不开自己心里那个结 两个女子的相会,各自都莫名带了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霍淡如瞟着安澄:“你不会无缘无故找我一起吃饭。那就别兜圈子了,直说吧。带着心事吃饭,会伤胃。” 安澄努力漠视眼前的饭菜。 不是餐馆手艺不好,其实是真的很好。色香味俱全不说,整个餐馆的格调和装修也相当棒。由此可见霍淡如的生活品味。 也是,曾经是汤家的媳妇,又生得出汤燕犀那样的儿子,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没有眼界的女人呢。 她介意的其实是——眼前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 她的口味,还是多年前她还没有撞破爸和霍淡如的情愫时,霍淡如在家中借宿的那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提过的。没想到时隔这些年霍淡如竟然还记得,今晚还都点了出来。 这叫她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如果让她选,她宁愿霍淡如冷眉冷眼,只挑霍淡如自己喜欢的吃。 ——四年前的事,如今想来,受伤的不仅仅是她;当时的霍淡如同样也是受了伤的啊。所以她可以怨恨霍淡如,霍淡如反过来也完全可以选择同样怨恨她啊。 安澄深吸口气,总归不想叫自己的心事被霍淡如给瞧出来。霍淡如是个心理医师,她可得小心翼翼才是。 安澄冷艳一笑,主动举杯:“其实是对霍阿姨有个不情之请。侄女我先干为敬,喝完了这杯酒再说。” 这是华人酒桌上的规矩,也是她同样需要先喝杯酒来遮盖神情,外加壮壮胆。 霍淡如也不急,只摇着酒杯盯着安澄一口闷,静待下文。 安澄一口气仰紧,伸手抹干嘴角。她瘦削的面上难得染上了些红霞,这红霞便映得安澄面上的笑益发冷艳夺目。 “霍阿姨,我想请你帮我爸介绍个女朋友。” . 灯影下,霍淡如的目光一闪。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依旧沉默地凝视着安澄。 安澄自己笑:“霍阿姨很意外么?难道不跟我同样觉得,我爸是该找个人了么?” “为什么?”霍淡如这才不慌不忙地说话,面上眼里都已经看不出什么:“你不是还等着你爸跟你妈复合,你们一家三口重新亲亲热热生活在一起么?” “是等过,不过现在不等了。”安澄摇摇头:“……我妈她,终于想开了。” 霍淡如目光这才又一闪:“你的意思是,你妈妈有人了?” 安澄咬咬嘴唇:“是。” 霍淡如咯咯一笑:“怪不得你想开了。你为了你妈而惩罚你爸,终于惩罚够了。” 安澄咬住唇。 虽然不甘心被这样说,可是今晚……她忍了。 “霍阿姨不如聊聊,愿不愿意接受侄女的请托吧。” 霍淡如又晃了晃酒杯:“为什么找我?你觉得我这个人,看上去像天生爱当媒婆的模样?” 当然不像啊,哪个媒婆是霍淡如这样清冷的? “可我觉得您最适合办这件事。”安澄的目光直刺过去:“因为您最了解我爸,可能比我还更知道我爸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我没兴趣,”霍淡如也瞟过来:“再说我很忙,没这个闲时间。” 安澄轻轻攥紧指尖:“您是真的没兴趣、没时间,还是根本就还没放下我爸?!” . 安澄吼出来,霍淡如愣住。 不过只有一瞬,霍淡如便咄咄问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交了那么多个男朋友,你难道没亲眼看见过?” 安澄勾住手臂,寂寥地笑:“霍阿姨,我长大了。如果还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你这么说我能信。可是现在,您越那么着,我反倒越不信了。” “您的心思我了解,其实如果换了我是您,我也会那么做。越是自己在乎的男人,才越想带着其他男人到他满前去耀武扬威,想要告诉他‘我会让你后悔八辈子,叫你悔青了肠子当初竟然放弃我’!” 霍淡如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样一天,在这个小丫头面前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也是……眼前的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现在的安澄个子比她自己还高,气质上的冷艳和锐利比她自己都无不及。 霍淡如深吸口气:“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种想法。我只有告诉你:错了,别自以为是。我早已没有什么爱的人,如果非要说有,那也还是我前夫汤明羿,轮不到你爸!” “是么?”安澄勾着手臂不慌不忙:“那您为什么没带着新男朋友出现在唐叔叔面前,反倒去了我爸面前?” 霍淡如再一次被问住。这个问题,实则她自己也还从未想过。 安澄叹口气,她其实也真希望自己不懂。“我刚刚说过了,只有对自己真正放不下的,才会用那种近乎幼稚的方式,带着人到面前去挑战;而你以为自己还在乎的,却从来都没想过要挑战的……难道不是事实上已经放下了么?” 在乎的才会不甘心;已经没有那么不甘心的,何尝不是早已放下了,只是自己还没察觉罢了。 “你别乱说!”霍淡如被戳到了痛处:“你一个孩子,谈过恋爱么你,又拿什么来评断我们大人的事?” 安澄盯着霍淡如,心里也是淡淡凄楚。 她爱过,所以她此时才能更懂霍淡如和爸的心境;可是……她不能让霍淡如知道她爱的是谁。 她哼了一声:“小恋爱谁没谈过啊?我不知道您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预判。” 霍淡如眯起眼来:“你跟燕卿那孩子,还能是真的?” 这些年霍淡如对沈宛心有芥蒂,并且出于对自己儿子的担心,自然会对汤燕卿也甚为关注。汤燕卿跟安澄之间的绯闻已经传了好些年了,从年少无知时候就开始,听说安澄回来两人又复合了。这消息汤家亲友间都嚷嚷遍了,就连向景盛好几回也都当成笑话说来听,霍淡如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安澄心里也不知该是什么滋味,只能回过去:“怎么就不能是真的?况且就算没有汤燕卿,您以为我那四年的大学是白念的?上大学都不谈个小恋爱,难道还光抱着书本死啃啊?那不有病么?” 霍淡如第三次说不出话来。 良久霍淡如叹了口气:“算了,那我收回前面那句话。不过你也别太高兴,就算我承认你有过恋爱经验,可是也不等于承认了你关于我跟你爸关系的那些推论!” 霍淡如坐回去,将她自己面前的酒喝干了,然后伸手抓过酒瓶子去,又给她自己满上了一杯。 安澄看着也是叹息,伸手抢过酒瓶子,自己也跟着坐下:“别喝了。酒最是误事的东西,上回你们两个不就是醉酒之后才出的那档子事儿?还喝!” 霍淡如面上倏然一白,两只眼盯住安澄,露出一片空茫。 安澄也只能叹口气,她自己也差点没忍住又拧开了酒瓶盖。深吸口气对上霍淡如的眼睛:“承认爱我爸,真的就那么难?” . 安澄自己说完,心底下也是说不出的苦涩。 老天,其实她自己又何尝愿意来充当这样的角色,又何尝毫无阻碍地就接受他们两个的感情啊? 可是,事情已经陷入僵局,如果不由她来迈出这一步来的话,那这个结就永远没法解! 四年前的那一晚是她撞破的,那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就责无旁贷得来当这个中间人。 她深吸口气:“我爸他还爱着你。虽然他不说,可是我是他的种,他心里想的我都知道!” “霍阿姨,如果……你也还没放下我爸的话;如果,您肯原谅我四年前的不知所措,那您今儿就答应我别再端着了。” “我……从现在起,已经不会再当你们之间的障碍。我希望你们如果还放不下彼此,就好好在一起,好好地,一起幸福。” 霍淡如盯着安澄,却凄楚地笑了:“就算你答应又怎么样呢?澄澄,人其实真正绕不过的,永远是自己心里的那个结。” “澄澄,你虽然是你爸的女儿,可是你却还不是你爸本人。他啊,四年前是他自己口口声声对我说,他已经放下了。是他选择不要我的,你懂么?” 安澄也一怔:“竟然是我爸说的?” 霍淡如咬着嘴唇却潋滟一笑:“是,你也没想到是么?我霍淡如,就连跟汤明羿离婚,都是我说不要他的。这个世上敢对我说不要我了的,你爸还是第一个!” 198、当时只道是寻常(1更) 198、当时只道是寻常(1更) 【这世间最重的情不是山无棱天地合,反倒是,人之常情。】 - 那晚上安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警告了霍淡如也警告了自己,别喝酒,别愚蠢地想要借酒浇愁。结果到头来……两个女人竟然一起喝醉了。 两人最后勾肩搭背,一起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荒腔走板唱着只有自己能听得懂的歌儿,一起走出酒馆站在路边叫车。 有路人诧异地瞧过来,霍淡如扒下高跟鞋朝人家扔过去:“看什么看呀,难道你活这么大也没见过,呃,女酒鬼么?” 安澄却反其道为之,朝那路人勾勾小指头:“嘿,帅哥,你过来呀~~”然后还勾着霍淡如的肩头安慰:“他不是没见过女酒鬼,他是没见过像我们两个这样,嗝儿,迷人的女酒鬼。” 路人被吓跑了,而且是撒腿就跑的那种。两个醉女人反倒抱在一起磔磔大笑,笑声在夜色里飘荡,乱吓人的。 两人抱着笑了大半天,一阵冷风吹来,两人才蓦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抱着谁,便都各自赶紧松了手,尴尬地一个看东,一个看西。 霍淡如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叫的是代驾。代驾远远滑着滑板过来了,她才摇摇晃晃望向安澄。 “哎,小丫头,我问你件事儿……你当初,是怎么猜到我是犀犀的妈妈的?难道是你爸告诉你的?” “嗤……”安澄笑了,在夜风里甩了甩头:“开什么玩笑,我爸怎么会好端端跟我提这个。汤家人早在你离婚的时候就放过话,不准人再提起你。我爸那么、那么忠于汤家,怎么会没事儿跟我提这个。” 其实说来也是矛盾,她明知道爸这么爱霍淡如,那么爸也应该将汤明羿当成情敌才对。可是爸非但没有,反而这些年忠心耿耿,即便是对着她,也从来不讲汤家的私事。 这也许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或者说是男人之间的情义吧。女人总归是没办法完全了解的。 “是我自己猜到的啊。”她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地乐:“再说,本来也没什么难猜的。” 其实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倒希望自己傻一点笨一点,猜不到、或者干脆装聋作哑该多好! 可惜她就是她,天生天养这个性子,做不到掩耳盗铃,更不能蒙蔽自己的良心。 “怎么猜的?”霍淡如的酒意也退了些,眯了眼盯着安澄。 “第一,一句话。” “有个人曾经跟我说过,他出门不愿住酒店,原因是‘不管是几星级的酒店,房间里也都会有消毒水的味道’。同样一句话,您也在我眼前说过,而且一个字儿都不差!” 当年的霍淡如之所以每当回到西海岸,不住酒店却到杜松林家临时借宿几日,一来是喜欢吃杜松林做的家常菜,二来就是这个原因了。所以无论是杜松林,还是霍淡如自己,在安澄面前都曾认真做过这样的解释。可是他们自己也绝不会想到,这句话里透露了秘密。 安澄此时想来也忍不住地想要苦笑。可不,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遗传,有些小性儿根本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第二,两包纸巾。” 安澄尽量让自己笑得看起来那么狡黠十足,而不是掩盖不住的伤感:“那也算咱们两个孽缘的开始哈。那种纸巾,您当初在超市里就说了,是买给您儿子的,他只用这种牌子的,所以您会不惜跟我吵架,也非要买走这两包纸巾不可;而必须买两包,却连分享一包都不肯的缘故,是因为您儿子要求买两包,而且他一向都是这个数量的习惯……我呢,也正好认识了一个只用这个牌子的家伙,他的习惯也恰好是每次都是拿两包的量。” 有些事,也许其实都是细碎的小事,当时只道是寻常;可是事后深思,才会惊觉前因后果,仿佛早已是冥冥之中埋伏好的。怪只怪自己粗心拙眼,未曾早早福至心灵。 “两件小事,却足够形成交叉比对,再结合您的身份:离婚、是我爸世交家的女子、自己跟我爸多年老友等,便不难得出结论。” 如今说来看似轻松,其实四年前得出推论的那一刻,她却慌乱得不知所措。更糟糕的是,就算她知道汤燕犀意志坚定,可是她却反倒更不敢将这件事告知给他……“幸好”彼时妈出了事,正好给了她充分的理由逃离。 . 霍淡如点点头,立在夜色里怆然地乐:“所以你就更有理由讨厌我。不仅仅因为撞见那晚我跟你爸在一起,也因为我们在超市里抢过纸巾打过架,还因为——我是犀犀的母亲。” 霍淡如也是要强的性子,越难过反倒笑得越是明艳:“你讨厌犀犀,我也都听说了;犀犀也是讨厌你的吧,所以我一谈到你他就转了话题……呵呵,我们这样的人,的确是没缘分走在一起的。” 夜风吹来,带走酒意,却也裹挟走了体温。 安澄努力地微笑,可是却只觉得身上冷。是啊,她讨厌汤燕犀,汤燕犀也讨厌她,这曾经在他们两个的生活里,尽人皆知。只是当初年纪小,哪里知道当年那句话,会在今天成为许许多多少事的绊脚石。 “所以我跟你爸就更不可能,你呢就也收了这份儿心吧。”霍淡如伸手拍安澄的肩膀:“他呢,四年前就下定决心以你为重;我呢,也早就发过誓要一切都以犀犀为重……既然你和犀犀彼此讨厌,那我跟你爸就绝对不可以在一起。”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你现在偏偏还就是在犀犀所在的律所实习……” 安澄赶紧解释:“汤燕七安排的!” 霍淡如这才点点头:“怪不得……希望你们两个至少,面子上都让各自过得去。” 安澄咬咬唇,不知道霍淡如对她在鲨鱼的事情知道多少。至少,千万不要知道圣诞聚会的晚上,汤燕犀曾经在槲寄生下吻过她。 霍淡如又摇摇晃晃说,“澄澄,你能有今天这份儿心,能今晚跟我说这些话,说真的,我还是替你爸欣慰的。你是个敢爱敢恨的孩子,当年敢指着鼻子恨我们,今天也敢为了你爸而来跟我和解……只是,缘分就是缘分,是这世间最微妙的东西。缘分也要看时机,时机一旦过了,那缘分就也没有了可能。” “你想去给你爸找个女朋友,没关系的,你尽管去找。只是啊,我呢,帮不上你的忙了。” 霍淡如连丢出去的那只高跟鞋也不要了,只踩着一只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己的车子:“多用点心,给你爸找个好的。别犯傻要照着我这个模子去找,我这样的人啊,只会惹他伤心,学不会温婉陪伴人的。” 她深吸口气:“你爸他……值得更好的。” 说完她猛然低头,钻进车子,再没回头。 车子开走了,安澄盯着车尾灯越来越远,不知怎么总是想着霍淡如那张没肯再回过来的脸……怕也是,落了泪吧? . 接下来的日子,本就忙碌的律所里陡然更加紧张起来:她和汤燕犀两方的两场案子都将开庭。 也正好借此稍稍远离他。 霍淡如和爸的关系,终究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大大的鱼刺。拿起还是放下,永远不是一个简单的点头和摇头那么容易。 她只好专心投入案子里,将前后的证据又梳理几遍。就连开案陈词、结案陈词都是她给写的,写完交给可可先生自己去润色而已;连同辩护策略都与可可先生又演练了好几回。 虽然她还只是个法学院的学生,没有律师执照,不能亲自上庭辩护,可是她用的心力却其实比可可先生本人更多。可可先生终究是年纪大了,练习陈词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年轻人那种澎湃的、具有蛊惑力的热情,这让她总是有一点悬心。 心里便总是忍不住想象,如果相同的陈词是改由汤燕犀来说,该是什么样的场景和效果。 她潜意识里的比较,竟然连可可先生也发觉了。还有三天就要上庭,这天又演练到很晚。可可先生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问:“澄,你是不是也……对这个案子,或者说对我本人,没什么信心?” 安澄心下悄然生愧,连忙解释:“不是的……” 可可先生却摇摇头苦笑:“没关系的。其实所有人都对我没信心。否则鲨鱼也不会在我手里20年,却没有Yancy来之后2年间的发展和成绩。” 老人先下班走了,安澄立在窗边望着老人有些佝偻了的背影,也忍不住有些心酸。 可可先生在律所里的时候永远都是腰板溜直,就是因为不想更叫汤燕犀看扁了吧? 199、独自面对(2更) 199、独自面对(2更) 安澄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那个晚上,可可先生就出了事。 一场车祸,发生得毫无预兆。可可先生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还有两天就要上庭,他的受伤对于案子来说也平添了极大的变数。 安澄是直到第二天下午上班的时候才知道,听到的那一刻脑袋就嗡了一声。 直觉地要去找汤燕犀商量对策,可是汤燕犀这个时间并未在律所。她便去找了卓星华。卓星华也很是皱眉:“你的意思是,要Yancy在这个时候暂时放下他自己手里的案子,过来帮忙这个案子?” 安澄略作思忖,马上摇头:“不可以。” 他那个案子有多棘手,她怎么能让他分一点心? 卓星华想了想:“虽然是老科自己接的案子,可是毕竟是用了律所的名义,所以你这个时候可以找合伙人商量。”卓星华摊了摊手:“真遗憾,我一没律师执照,二也只是个行政人员,所以……” 安澄努力微笑:“没关系的。” 可是律所的合伙人,她一共才认识几个?或者反过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合伙人,有几个认得她这个小小的兼职实习生呢? 安澄抹头出去,站在走廊里略作犹豫,还是一握拳走向海伦的办公室去。 海伦刚成为合伙人啊。 幸好虽然汤燕犀不在,可是海伦还在。海伦听明白了安澄的来意,就笑了:“其实特别简单啊,正好以老科车祸为理由,叫你的‘当事猫’解雇了你们,另聘高明。” 安澄闭上眼:“不行。一来我们已经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大量的心血,不可白费;二来那可是上百小时的工作时间,如果放弃了就不能给律所带来原定收入,甚至反倒要倒扣出这些小时来……” 海伦耸肩:“那你自己去法院,跟主审法官申请延期审理啊。” “我去?”安澄心下一片忐忑。且不说她还没有律师执照,她就更不认得这位主审法官。 海伦摊摊手:“安澄,虽然你还是法学院学生,可是我们都不是你的教授,没人有义务要帮你;况且当律师的谁的手上不是同时有几个案子要打,谁又有时间替你做你想要做的事?” 安澄一咬牙:“好,去就去!” 安澄跑到法院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她来的路上跟兰斯打听主审法官巴顿的习惯,得知巴顿很重视上下班时间,如果过了下班时间再去找他,他理都不理。 安澄下了车既抱着包飞奔,也顾不上脚上的高跟鞋。一路奔上台阶,鞋跟终于不堪歪扭,断了一根。 鞠了十几个躬,安澄终于透过法官秘书才好不容易找到巴顿法官。法官是秃头,一双眼如秃鹰一般锐利,穿着法袍从办公室里出来只横了横安澄:“一分钟,说你的来意。一分钟后我就要下班了。” 安澄一急险些又结巴了,不过忍住了:“申请延期。” . 可可先生出了车祸,所以申请延期审理本也是人之常情,安澄以为将理由说出来就够了。孰料,巴顿法官眨着鹰一样的眼睛听完,却只是抬腕看了看表:“好了,一分钟结束。延期审理不予接受,后天法庭上见。” 这M国的法官怎么是这样的?安澄懵了。 不过两分钟后她还是追着巴顿法官跑上去,拖住他手臂:“法官大人您不能这样!” 巴顿法官警告地眯了眯眼:“放开手。否则上了法庭,我对你个人的成见将会影响到你方!” 法官也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人?安澄再吓了一跳。 不过不管了,豁出去了:“我方律师出了车祸!法官大人,您怎么能一点体恤之心都没有?” “体恤之心?”巴顿一双眼这个冷:“你知道我平均每天要审理多少件案子?你又知道尽管我们都这么拼,还有多少案子在排期等待,要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法官?” “你们的案子能排期上庭,已经很幸运。所以排好期的就请给我按时上庭。你们自己的问题也请内部消化解决,不要拿到我面前来说。” “可是我们的律师出了车祸啊!”安澄急得满面通红。 “车祸?死了么?还有,你们律所只有他一个律师么,如果他真的无法亲自出庭辩护,难道没有别的律师代为出庭?” 巴顿律师说完一抽法袍,白了安澄一眼,便疾步而去。 安澄站在原地死死掐住自己的手。 . 她从法院出来,先没回律所,而是去了医院看可可先生。 老人家没生命危险,只是撞断了腿,医生建议要留院观察几天,不赞成他两天后上庭去工作。 听安澄说巴顿法官拒绝延期,可可先生叹了口气:“是的,法官一般在延期这件事上都十分审慎。时间安排是个问题,另外法官也是不想控辩双方是找理由拖延时间来钻空子。” 安澄坐下来忍住悲愤:“那我们……真的要放弃这个案子了么?” 可可先生慈祥凝视着她,缓缓笑了:“看样子你在律所已经拜托过其他律师,可是没人肯接我的烂摊子,是吧?不奇怪,我接这个案子他们就觉得我脑袋老了,况且他们更看不上我的辩护策略,认定这个案子是必输的吧。” 安澄摇摇头:“……只是碰巧,他们手上也都有案子要打。” 老人深深凝视安澄:“孩子,你就可以啊。” . 安澄愣了:“我?可是我还只是个法学院学生,更还没考Bar,没有律师执照……” “按照本州法律,你是LLM,而且是TOP16的法学院的学生,你还有正式签订合同的律所,所以只需律所出一位律师从旁监护,你是可以站上法庭的。” “可是我……”安澄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我本来只是协助可可先生您,我要是上庭的话……” 她还从未真正站上过法庭,独自辩护一件案子啊! “你一定行的。”可可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案子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花的心血比我还多,所以最佳人选其实就是孩子你。” 安澄张着嘴,说不出话。好紧张,可是却又不能否认:跟紧张一样地兴奋! 律师这个行当,有的人即便考过了Bar,可是进律所之后都未必有机会独自办案,要作为实习律师或者是主办律师、合伙人团队里的成员、助手,最好的也只是副席罢了,如兰斯。 而她还是个小小的兼职实习生,她现在就有机会独自打一个案子?! 真是,太想试试了! 可可先生看见了她眼底掩饰不住的光芒,含笑点头:“在律所里找律师接我的烂摊子不容易,可是只找个人上庭坐着,应该还不难。” 安澄又想了想,终于点头:“好,我回去找人问问看。” 临告辞,可可先生含笑道:“孩子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行。” . 后天就要上庭,留给安澄的时间已经不多。安澄直接坐车回律所,一路上又将律所的律师们挨个捋了一遍。很悲哀,她能说的上话的律师就是那么几个,除了汤燕犀本人,就都是海伦团队里的。 几番衡量,她不得不重又回到海伦面前。 海伦听了就笑:“无论是作为合伙人,还是我海伦个人,我都劝你这个案子算了吧。可是如果你非要坚持己见,那我不会帮你一起打。” “为什么?”安澄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已经不只是受雇律师,你还是合伙人。你的利益直接跟律所的收益挂钩,你难道不希望这个案子给律所赚钱么?” 海伦咯咯一笑:“能不能赚到钱,打赢了之后才知道。况且你总要想明白,这个案子是在给律所赚钱,还是在给老科赚资本。” 安澄心下一动:“什么意思?” 海伦摊手:“亏Yancy对你那么好,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老科跟Yancy的关系?老科连这样的案子都要接,还不是想重新赚回资本,重新在律所里站稳脚跟?所以这个案子你掺和就是在跟Yancy做对,如今还在天真地希望我能帮你?” “又是派系!”安澄双手猛地一拍桌子:“后天就要上庭了,你们原来计较的还是个人的倾轧,还是派系的利益!” 200、你又何必如此(1更) 200、你又何必如此(1更) “你不屑于派系?”海伦讽刺地笑,甚至鼓了鼓掌:“那你真是高风亮节,为你的勇敢鼓掌。” “我呢衷心祝愿你,能在这个圈子里永远不混派系,能赤手空拳、单枪匹马打出你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等着那样一天的到来,我到时候会热烈地为你鼓掌……可是现在,你最好还是想想清楚,该怎么在这个律所立足,又如何来处理眼前这个案子吧。” 海伦耸肩:“听说你时常在人前自称多面手。那好啊,多面手就自己应付眼前的场面好了,不需要有人帮你。” 安澄咬住牙关,脚下一只鞋有鞋跟、一只鞋没鞋跟,站着都摇摇晃晃,可是她一路回来都是用自己的毅力支撑,努力在人前站得笔直,不肯叫人瞧出来。 都说华人喜欢混“圈子”,原来在这异国,或者说在各行各业都难以免俗。尤其,这是律政界啊,是本该秉承着公正公平为第一要旨的行业。这是一种现实,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还有Yancy。”海伦摊手而笑:“如果你坚持打这个案子,如果打赢了的话,你就也等于彻底站在老科的阵营里跟Yancy为敌了。那么……你觉得他以后对你还能是从前的态度?” . 安澄脑袋里像摆开了一个战场,各种考虑左出右冲。 海伦咄咄逼人,可是……安澄深吸口气,极快低了个头:“你说得对,我错了。” “昂?”海伦一个刹车不及,反倒愣住。 眼前这个安澄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向她认错? 安澄抬眸望住海伦,“海伦,我道歉了,所以你就帮我好不好?” “哦??”海伦更愣了,她冷笑两声挥挥手:“你想什么呢?你以为我就那么好打发,你画风突变忽然向我认了错,我就能帮你了?” 安澄踮着脚尖,竭力保持那只没有鞋跟了的鞋子的平衡。她高高昂着头绕过桌子,像是一只优雅又骄傲的黑天鹅,朝海伦迈近。 “你应该帮我,不过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安澄低声缓缓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海伦意识到危险,可是安澄的画风突变得实在太快,此时就连她也还一时分辨不出安澄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伦记得自己曾经对兰斯说过的:安澄这个丫头太直,不懂得转圜。可是眼前的安澄却转了,而且转得这么快,让她实在出乎意料。 安澄淡淡笑笑:“还记得圣诞聚会那个晚上么?汤律师当众吻了我。” 海伦目光陡然一冷:“那又怎么样!那晚不过是,你恰好站在槲寄生下,任何男性都可以吻你!” 安澄含笑摇头:“槲寄生在哪里不重要,我站在何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汤律师自己的心情吧?他是什么性子,海伦你一样清楚,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吻的人,他怎么会吻下去,而且是当众?” “你想说什么?!”海伦勃然变色。 “你已经猜到了,”安澄反倒悠闲地乐:“他迷上我了。让我猜猜,他可从来都没吻过你吧?” “你得意什么?”海伦也猛地一拍桌子,抬手指向门外:“我是鲨鱼的合伙人,你只是个小兼职生,所以现在还轮不到你到我办公室跟我炫耀!” “所以你更应该帮我!”安澄却目光平静,依旧含笑:“我坚持打这个案子的话,会叫他讨厌;我如果打赢了呢,更与他利益冲突。所以我坚持打这个案子,如果打赢的话,对你来说好处更大。” 海伦也是一怔,目光疾闪。 安澄说的没错。 安澄伸出手去:“所以,帮我好不好?” . 海伦深深呼吸,显然是思想上还在掂量。安澄紧紧盯着海伦的神色,没有留意背后门的方向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抬手象征性地敲门:“海伦忙么?有一个案子需要你接手。” 两个女子都一怔,抬眼看过去。汤燕犀一手叉着裤袋,一手捏着一叠文件走进来,面上阴晴难测。 海伦忙问:“Yancy你回来了?什么案子?” 汤燕犀的目光直接无视安澄,只对着海伦:“我手里的大客户劳伦斯的案子。他是我手里百万级以上的重要客户之一,是绝对不能怠慢的。可是不巧,他的案子跟我现在这个案子的时间撞车。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交给你来跟吧。” 海伦接过案卷看一眼,“后天就要听证?” 汤燕犀目光清淡,莫测高深:“怎么,后天已经有安排了?” 海伦瞟了一眼安澄,忙说:“没有。好的,交给我吧。” 安澄懊恼地悄悄攥紧了手指……还差一步,本来她都已经说服海伦了,没想到就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给冲了。 海伦又盯安澄一眼:“你先出去吧。” 安澄懊恼不已,转身就走。 从始至终,他竟然又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如当年十六岁,他在查理老师办公室门前对她那样。 他的故意无视,都是说明他在生她的气。也就是说……唉,他听到了她刚才说过的话。 . 时间已经很晚了,也早就过了安澄兼职的下班时间。可是考虑到后天的上庭还没有着落,安澄才不肯就这么下班了,回到座位上绞尽脑汁地想。 留给她的选择已经不多,此时……她不得不考虑兰斯。 汤燕犀果然是言出必践,上年度底前将海伦推举成合伙人,兰斯就也顺势成了主办律师。这时候让兰斯出面陪她一起出庭的话,兰斯是有资格的。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再度起身上27楼,敲兰斯的办公室门。 如今升为主办律师的兰斯也在27楼有了独立办公室,很是今非昔比了。 兰斯听完安澄的来意就笑了,起身绕着安澄走了一圈儿:“……今天又忙了一天,已经很累了。不如我们晚上喝一杯,慢慢聊整个案情。” 安澄便笑了。兰斯是什么样的人,在她身上又觊觎着什么,她当然都懂。今晚既然能绝望之下来找兰斯,她就不能还装什么清高。 “好啊,”安澄看看腕表:“我现在已经可以下班了。你呢,还要多久才能走?” 兰斯想了想:“我需要去跟Yancy打个招呼。毕竟我之前在帮他打食人案。” 安澄就笑了,凑近兰斯耳边:“海伦说,谁打这个案子就是帮了老科,就是在跟汤律师做对……海伦很怕的,兰斯你呢,难道就不怕么?” 兰斯眯起眼来,上下打量安澄,随即暧`昧地笑:“可是想到我能从这件事上得到的……我就不怕了。” 安澄便也懂了:兰斯跟海伦是不同的。不仅是性别不同,也因为海伦自身是对汤燕犀是有感情的;而兰斯就简单多了,不过是职场上的利益交换而已。 安澄悄然攒着衣角:“好,我等你。” . 兰斯去忙她自己的事,安澄走出兰斯办公室,依旧要竭力踮起脚尖来,维持两只鞋的平衡。 她只是……不小心又回头瞄了一眼汤燕犀的办公室。 结果就看见汤燕犀正抱着手臂立在他办公室对面的壁画前,认真地看。 她的心莫名地一颤,想起他针对这幅壁画、壁画下的沙发说过的那些坏蛋话;以及……他利用整个圣诞新年假期亲手画给她的“黑白之舞”。 她赶紧转身,想跑。奈何两只鞋不一样高,险些崴了脚。 他听见动静,勾着手臂微微偏过头来:“问过我的意见么?” 安澄吸口气,瞪着他。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没回头,却冷冷地吩咐:“过来。” . 这里是律所,他是高级合伙人……公事公办,她都不能不管跟过去。 安澄站在原地挣扎片刻,只好一脚高一脚低跟了过去。 站在他办公桌前,他隔着办公桌,摆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冷冷盯着她:“海伦说的没错,那案子你应该放手。一来你还没有律师执照,二来你也更没有资格代表鲨鱼。” 安澄心下万千翻涌:“汤律师这话究竟是以高级合伙人身份来客观评估我的工作资格和能力,还是以个人利益出发,不希望可可先生的案子有人帮、有人接?” 汤燕犀冷哼一声:“你既然这么问,可见你心里已经认定了我的缘由是后者。” “难道不是么?”安澄攥紧指尖:“其实你在这间律所才两年,却已经是高级合伙人,难道还不够么?又何必要对老科赶尽杀绝,非将他赶出这间律所去?” 201、办公室对决(2更) 201、办公室对决(2更) “因为他是鲨鱼的创始人。”他目光清淡飘来:“鲨鱼的合伙人虽然多,可是创始人只有一个。创始人对这间律所的感情不同于其他合伙人,而只要他在一天,他对这间律所的影响力就也永远都无法抹杀。” 安澄明白,对于其他合伙人来说,这间律所可能只是一桩生意,从中得到投资回报即可;可是对于创始人来说,尤其是老科这样,即便成绩欠佳,他却也还是整整坚持了20年的,那这间律所就是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命…… “所以他才更不想就这么放弃了;而你非要将他扫地出门,就未免太过残忍!” 他目光掠上来,一片瘆人的冷。 安澄咬住嘴唇:“原来我的直觉没错,你是想将这间律所抢到自己手里!可是你别忘了,你当初进这间律所的时候还只是个法学院的毕业生。是老科力排众议给了你独立办案的机会,甚至也是老科亲自提名让你成为合伙人!” “当初你也跟曾经的海伦一样,受到合伙人会议的一致质疑,是人家老科力荐,甚至跟你对待海伦一样,抬出自己创始人的身份,一个一个去谈条件、做交易,说服了那些合伙人,才帮你在法学院毕业两年就能成为高级合伙人的!” “原来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汤燕犀没有半点感喟,眼中反而更冷。 “人,总不该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安澄攥紧手指:“他老了,他只是不想离开自己付出了一辈子心血的律所,而且他也承认你将律所管理得很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容人呢?” 汤燕犀冷笑一声:“忘恩负义?我将他一辈子都没发展壮大起来的律所带到今天这个规模,我给他提出了足够的养老金分红……这难道还不够么?” “可是你想把他的律所抢走!” 安澄摇摇头:“为什么非要这样呢,汤燕犀?你汤家一向是家大业大,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又为什么非要抢人家的?” “你想要一家律所,是么?OK啊,你爸手里现成就有TOP10的‘汤,程&刘’,你尽管去工作,将来这间律所自然就是你的。或者你心急,那你可以自己创建一家律所,从小到大一点一点培育它啊!” 坦白说,安澄最初听说汤燕犀在鲨鱼工作,而没有进他父亲汤明羿的律所时,她就有些吃惊。不过彼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以为这是他上进心强,不想躺在老子的功劳簿上混资历,她还觉得挺好的。可是哪儿能想到他却是在处心积虑抢别人的律所! “难道……是因为好玩?”安澄眯起眼来:“因为抢别人的东西才最有成就感,你想要的就是这个过程里的快`感?” . “原来这就是你对我的观感,”汤燕犀面无表情,只抬眼冷冷地凝视她:“当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现在其实也没有变过。” 安澄闭上眼:“我也不想的,我也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可是,拜托你别让我看见这些事实,别让我按照这些事实得出最自然的推论,不行么?” 他没直接回答,却仿佛顾左右而言他:“你上法学院,第一节课,学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安澄一怔,咬了咬唇回答:“所有法学院都是类似的吧:不要将律师的职业道德与伦`理道德混为一谈。” “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他十指相对,眸子幽深。 “律师的职业道德?”安澄深吸口气,“OK,那我们就说这个。你让我放弃手头的案子,难道对得起我们的当事人,这样的行为是符合律师职业道德的么?” “别忘了当事人委托的律师是本律所的创始合伙人,而不是一个法学院还没毕业的实习生!你觉得以你自己来代替老科,代表鲨鱼出庭辩护,是在保障我们当事人的利益么?” “我!”安澄不甘心,却还是被问住。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心回答:“可是客观上来说,我敢保证我对本案的了解绝对不亚于老科先生,我既然愿意承担下这个案子,我就有自信。” 他却清冷地笑了:“那所有法学院的学生就都不用考Bar,直接上庭辩护好了。” 安澄闭上眼睛:“我知道我资格不足,独立辩护的经验更是零,所以我才希望得到律所的支持,得到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律师的帮助啊!” “求人帮助是本.能,可是在职场上,没人有义务一定要帮你。”他依旧满眼的冷。 “我知道!所以我……” “所以你耍了小心眼,”他抢过她的话:“你用把戏来对付海伦。” “可是我成功了不是么?如果你能晚进来哪怕5分钟,我们就已经达成合作了!”她攥起拳头,贴紧身侧。 “所以你递出去的橄榄枝,是我对你的讨厌!”他眼中此时已经不仅是冷,根本全都是冰:“为了跟海伦达成合作,我猜你准备从今晚开始疏远我,冷淡我,以此来向海伦表达诚意,不是么?” 安澄咬住了嘴唇。 “安澄,你为什么想让我讨厌你,嗯?” . 夜色笼罩之下小小的办公室,此时却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庄严堂皇的法庭。她站在一头,而他站在另一头。 即便没有法官,没有陪审团,也没有旁听者,可是这样思维和语言的交锋同样让她感受到惊心动魄。不敢有一个字说错,更不敢有逻辑任何链条的错漏,否则……一败涂地还好说,更可怕的是泄露自己的心迹。 “让你讨厌我?汤律师说的还是这个案子吧。没错,我知道,打了这个案子,就是要得罪汤律师了。”她小心地混淆概念。 “可是我相信汤律师的境界总该高于海伦,海伦只因派系利益之争不愿帮我,我想汤律师坚持不想让我打这个案子,也一定有技术层面的考量——谁让汤律师是这样年轻却这样优秀的律师呢,你一定是看到了我们在这个案子策略上的漏洞,对不对?” 她竟然还能在此时向他挤出一个微笑。 “我收回前面对汤律师跟老科关系的质疑,也请汤律师就案论案,说说看我为什么就打不赢这个案子?” “狡黠的丫头……”汤燕犀心下暗自一叹。 当年那个只会梗着脖子跟他吵的小结巴,他一点都不怕;反倒是眼前这个虽然依旧梗着脖子跟他吵个够,却忽然不知什么时候就转向了的黑天鹅一样的姑娘,叫他偶有心悸。 他哼了一声:“既然你问,我便说最关键的:牧师约翰已经答应作为你们的证人出庭作证了么?” 安澄也张大了嘴巴:“可、可可先生说、说他亲自去谈!”她竟结巴了。 她自己说完了也是一拍脑袋:“谈P谈啊,可可先生当晚就出车祸了,他一定是还没来得及去谈!” 汤燕犀抬腕看表:“已经午夜。后天就要上庭,你只剩下明天一天。关键证人还没搞定,你拿什么跟我谈胜算?” . 安澄鼻子上像是被人捣了一拳,吸气时又酸又疼。 她极力控制着,在他面前高高昂着头:“我去谈!明天一早我就去堵他。我就不信了,我非说服他不可!” 她的决心却没在他面上激起任何的回应,他依旧冷冷的:“你去谈?就算老科自己去,都未必有胜算,你怎么就一定行了?” 他扭开头去望向窗外的夜色,“老科的车祸,出的真是时候。”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直眉楞眼盯住他:“你想说什么?” 他无声回过头来:“我想说什么,要紧么?如果你真的肯听我的话,那现在就放弃。是出了车祸的缘故,你又还是个法学院学生,所以你们的退出是体面的退出,没人会真的苛责。” 安澄心底波涛翻涌,想了很多,也想说很多,最后却都放下了,只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我知道我说胜算都只是托大之词,这个案子我是真的有可能谈不下约翰牧师这个关键证人,甚至有可能输了整个案子……可是,我想试试。” “没错,能有机会在法学院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独立辩护一桩案子,对我来说you惑极大,可是我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建立声名,我也是真的想帮我们的当事人,想维护这桩案子背后所代表的公平和公义。” “一只猫的公平和公义?”他轻哼了声,可是目光却灼灼地凝视着她:“那究竟适用于人的世界,还是动物世界?” 202、你赢了(1更) 202、你赢了(1更) “这个案子在有些人眼里就是这么可笑,”安澄转眸,幽幽凝视他:“从可可先生接了这个案子开始,我跟他就不断接收到这样不解,甚至嘲笑的反应。律所里没人肯帮可可先生,他们或许都以为他疯了,是黔驴技穷之后,没得选所以才不得不接的案子。” “而我呢,我是个连法学院都没毕业的学生,他们觉得我涉世未深,只为了个人表现的机会不知深浅。” “不仅律所的同事,我去调查走访的那些邻居们也都一副我疯了的表情对着我,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为一只猫来主张权利。他们问我:难道在人类和一只猫之中,我不该维护人类的利益么?有的更直接问我难道是一只猫变成的么?” 安澄吸了口气,努力地笑笑:“知道么,筹备这个案子的过程里,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脸皮变厚了。无论他们怎么看我,说什么,我竟然慢慢都能平静接受,甚至偶尔耍个小鬼脸避过尴尬,然后趁机直奔正题。” 幽暗里,他的长眉倏然一挑。他背后窗外的夜,暗光迷离。 她停顿,再挑眸望住他的眼睛。 “可是我总以为……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可是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一个人,他会明白为什么我愿意维护一只猫的权利,他会懂我这样做的缘故。” 他长眸倏然眯紧,紧紧凝视住她。 她自己却收回了目光,垂下了头。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傻傻地笑:“许多年前,是那个人告诉我原来这世上还有疣鼻天鹅这样优雅美丽的物种,竟然遭受到人类残忍的对待和诛杀,他送给我一只侥幸逃生的小天鹅,他说他当那只小东西是自己的儿子;” “也是那个人让我明白,高中楼顶盘桓不去的黑的乌鸦、白的贼鸥,其实不是故意攻击人类,也不是存心偷走师生们闪亮的物件儿,它们是在保卫它们自己的家园,保护它们的家人和孩子,保护它们跟人类平等的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权利。”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明白,原来在这个人类为主宰的星球上,动物一样自主而独立地存在,不容漠视地努力抗争着。可惜它们没有办法学会人类的语言,更没办法学习人类制定的法律,所以一旦它们的权利受到人类的损害,它们只能任人宰割,没有机会为自己辩护。” 她笑,无声地笑,也不知道是具体在笑什么。只是想笑吧。 “所以当听说要代理一只猫,与人类当庭对簿的时候,起初我自己也迟疑过,可是我还是接受了,而且全心全意在为这个案子做准备。因为我知道如果连我都不懂得这案子的意义,都不能代表一只猫来发言,来维护它的合法权益的话,可能别人就更做不到。所以这个案子对我来说,责无旁贷。” 她虽然在笑着,可是眼底还是忍不住藏了泪花。她霍地抬头:“更别说,我自己也养着一只猫……一只很奇怪的猫,奇怪地仿佛有人故意训练出来的一样,跟我一样喜欢吃韭菜合、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还自来熟地用我的咖啡渣来当猫砂。而且那么巧地在我刚刚到了那样一个陌生的社区,独自一人孤单无依的时候,来到了我身旁……” “哪怕就是为了这只猫,我也要接下这个案子,我也愿意尽我的所能为一只猫去维护它的权利!” 她的目光凝视着他,不自觉地炽热了起来。 “汤燕犀,是你点燃了我心中的火焰,是你让我学会了生即平等的意义。可是今天,你怎么会阻拦我接下这个案子,又怎么会讥讽我为什么要维护一只猫的公平和公义呢?” 已经是午夜,窗外整个天地都宁谧了下来。他凝视着这样的她,平生竟然第一次,真真正正败下阵来,无言以对。 不知隔着这样宁谧的夜色,两人四目相对了多久,忽然空气里轻轻地,传来他淡淡一笑:“嗯哼,你赢了。” . “嗯?你说什么?” 从下午三点上班,到此时午夜,她中间跑过法院,见过法官,两次与海伦斗心眼儿,还跟兰斯缠磨过一气……更何况还要面对他。她早已心力交瘁,此时她竟然有点不相信她听见的。 这一吃惊,两只在他面前强撑了良久的脚终于撑不住了,没有鞋跟的那边忽然一歪,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勉强扶住他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两眼却还是迫切地盯住他:“你,再说一遍。” 他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庭上的对手,更不是法官和陪审团,我说你赢也只代表我个人而已,你又何必这样激动?” 安澄鼻子又一酸,她急忙揉了一把,可是脸上还是忍不住绽开了笑。 ——对她来说,其实他的肯定,远比对方律师、法官、陪审团都来得更重要啊。 他扬了扬眉:“不过……我比你的对手更强悍,比法官还挑剔,更是最不容易取悦的那种陪审员。你既然能说服我,你就也有几分把握去说服他们,那这个案子只要你在庭上正常发挥,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她情绪上的那个阀门倏然松了,她竟然在他面前控制不住自己,一边流泪一边笑。 “那就是说,你同意帮我了?”她两手忙乱地一边擦泪一边挡住微笑:“不过我知道你也很忙的,所以你不用帮我任何,你只在上庭的时候坐在我旁边就够了。甚至,你可以一边坐在法庭上一边看你自己的案子资料啊!” “嗯哼,”他又无奈地白了她一眼:“你别得意,我直到现在还坚持我自己的意见:不希望你打这个案子,更不希望这个案子赢。” 她咬住唇:“什么意思?还是不想让老科凭这个案子重新站稳脚跟?”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依旧静静地凝视着她。 “我之所以答应了,只是因为——我不能接受你找别人站在你身边。唯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 “臭屁王!”安澄按捺住喜色,在心底无声骂了句。 “在心底骂我,还这么喜上眉梢?”他悄然凝视她神色:“嗯哼,看来是骂得甚爽。” 安澄妙目一转,立即否认:“才没有!汤律师这样心怀宽广,不计个人得失答应帮我,我怎么会骂汤律师呢?” 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别得意太早。我答应后天陪你上庭,可是你明天也得先搞定牧师约翰。如果明天失败的话,就没有后天什么事儿了。” “我肯定能!”安澄噌地起身,扬了扬拳头。 真的,明天她必须搞定这个家伙。不管用什么手段……不择手段! 她一高兴就又忘了自己鞋跟的窘境,脚一侧歪,低低呼了声痛,重又跌坐在椅子上。 他手肘拄着桌面,十根指尖对起来凝视她:“……脚伤了,我送你回家。” . 安澄的脸没办法不红起来。 刚求完这家伙办事,所以她现在一定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可是如果她答应的话——难道她就猜不到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紧张地吸气,指头在掌心里攥了松,松了又攥,只能一点头:“行!可是,拜托只送我到我家巷子口。” 这么晚了,爸会为她等门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今晚也是不能同意他进她家门。 他挑了挑眉:“走吧~” . 一切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她这才放松下来,脚踝的疼便钻心地冲了上来。 之前两脚平站着,都是靠了脚踝的支撑,这会儿终于撑不住了。 她嘶了声,伸手捏了捏脚踝。 正想起身,他却已经到了她眼前。伸手一捞,便将她妥妥地公主抱了起来。 安澄惊了,赶紧举拳砸他肩膀:“哎你该不会想这么抱着我出去吧?这里是律所,你快放我下来!” 他挑眉横她:“律所怎么了,这都是午夜,早过了下班时间。再说你的脚伤了,身为老板,我也应该体恤下属。” 安澄挣扎了下,只好退而求其次:“背,别抱。” 他嗤地一声笑出来。轻哼了下,将她横放在了办公桌上。 本来是想让她先坐在办公桌上,然后他转个身将她背起来就是。可是……眼前办公桌上,她身子横陈,夜色里眼波流转,颊边是羞涩的红。 他的呼吸,陡然急了。 ------------------- 203、教你一个坏习惯(2更) 203、教你一个坏习惯(2更) 安澄也跟着紧张起来。之前的片段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他就站在办公室对面的沙发旁,仰头看那幅油画,然后一脸冷清问她为什么不问他意见…… 兴许他那时候也没别的意思吧,可是将那些片段跟眼前的气氛合并在一起,就有问题了。 她紧张地闭眼,如果他现在要求她跟他去坐那张沙发……她也是不好拒绝的吧? 可是那沙发在走廊上,又是在他的办公室门前,所以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位置一定是有监控探头照着的呀~ 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听我说!”脑筋飞快旋转,她举起手来推住他的下巴:“至少……今晚,别。” 他眯起眼来。 其实他此时就像是爪子已经按住了猎物的黑豹,就算爪子下的猎物再挣扎,可是说要还是不要的主动权都只在他那里,哪里容得猎物自己说什么。 安澄收起棱角,驯顺地眨着眼笑:“我的意思是,后天就要上庭,明天还要去对付牧师约翰,所以今晚……不宜太消耗体力。” “你知道的啊,我每次消耗过大的话,脑子会有很久都转不过来……所以为了工作,今晚也别。” 拜托,奥运会、世锦赛、世界杯前,各个参赛队伍都要集训,不允许跟情侣见面,就是这个道理啊。后天就是一场硬仗,她想全力以赴。 “更何况……”她又眨了眨水盈盈的眼:“这里是律所,墙还是玻璃的,绝对不是好选择。” “嗯哼……”他笑了,也同样朝她眨眼:“我也没想对你做内个。内个是打赢之后的奖赏,提前预支了的话,上庭的动力就都没了。” 她这才轻松口气,向他挑大拇指:“就是。” 然后扯扯自己的衣服,想要在桌子上坐起来。 桌面上那么滑,想要坐起来需要膝盖分开用劲,结果她全无防备此时,他的头忽然就埋了下来…… . 骤来的亲昵让她几乎尖叫出来。 她忘情地抓住他的头发低喊:“你答应过我不内个的!” 他又在施展他的巧舌如簧,进退吐纳,将她几乎逼疯! 他在她第一轮颤抖来临时才舍得微微退开,手臂撑住桌面,居高临下欣赏她面上神色,满意又饥饿地呢喃:“只是这个,不是内个……上庭在即,我当然不会只顾着跟你内个……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给你培养一个坏习惯。” 她咬住自己的手指,用来抵挡那冲出喉咙的哽咽,半晌之后才勉强说出话来:“什、什么坏习惯?” 他的嗓音沙哑起来,伏在她耳边:“……让你以后每次上庭之前,一见到我,就会身子发热,就会忍不住地想要我。” “然后一切都要忍耐,一直忍到庭审结束,我才给你完整的。” . 晕了,只是他这样一番邪佞的话,安澄已经快要晕厥。 忍不住在心底哀叫: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坏呀! 尤其是在这个事儿上,怎么就能坏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那样?” 她可真丢脸,人家只是“这个”,还没“内个”,此时的她竟然也已瘫软如泥。身上使不出气力,就只要用脚尖蹬他:“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目光在夜色里豹子般强悍,灯光般迷离:“因为……上庭对打,就是你我之前的s-e-x……我进攻你防守,然后换过来,你进攻我再防守……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他们欣赏你我的表演。” “喂!”安澄捂住耳:“闭嘴,我不要听了!” 这个混蛋,那么神圣庄严的事,在他嘴里竟然变成了这样。亏他想得出来,她虽然不想赞同,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随着他想象,然后忍不住地颤抖。 他便笑了,轻柔咬着她的耳:“瞧,你喜欢。我早说过,你其实是跟我一样的人。” . 最后,为了不让他公然抱着或者背着她出门,她索性一狠心将另外那只鞋的鞋跟也给掰掉了。 直到两人一起坐上了他的车子,她才缓缓冷静下来。忍不住忽地转头看他。 夜色里,他侧颜如削,言语描摹不出的清俊和英挺。当然,那些绷紧的线条也说明了他的自信和……顽固。 “爱我就说,别憋得那么难受。”他一边开车,动也不动,享受着被她的凝视。 安澄脸颊发烫,赶紧收回目光:“臭美!” “怎么了?”他这才侧眸瞥了她一眼。 她深吸口气:“是觉得你刚刚说过的一句话有一点奇怪。” 都怪刚刚被他弄得意乱情迷,没办法针对细节做冷静的思考。 “什么?”他稳定地扶着方向盘,在夜色里车速很快。难以想象这样白日里优雅无匹的家伙,在夜色里竟然是不自知地在飙车。 她明白,白天那个他其实是他的扮相、面具;夜色里的他才是更真实的他,狂`野,炽热。 她咬了咬唇:“……你说的,渴望与我上庭对打。可是后天你是陪在我身旁,我们是一边的,没机会什么对打啊。” 那是他说的最坏的一句话里头隐含的,她彼时只顾着羞恼,此时回想起来却不信他只是信口一说。 他哼了一声:“忘了什么是我提倡的鲨鱼精神?鲨鱼是同类也残食的物种。我鼓励竞争,甚至所内同事们之间的竞争。所以将来总有机会你我分别代表双方,当庭对峙。” 原来只是这样。她暗自松了口气,抿嘴一笑:“到时候汤律师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他扶着方向盘忽地侧过头来:“我会对你发动连番进攻,一轮又一轮,火力不停,直到你……瘫倒在我怀里。” “喂!”安澄羞得尖叫,“你又拿这个打比方!” “我期待死了。”他还开着车,忽地极快侧身过来咬了她颈侧一口。 这个——野`兽! . 他嚣张,也是车速太快,所以他的车子闪电般直接冲过巷子口,等她抗议完,车子已经抵达了她家附近。 她惊了,不惜自己伸脚过去踩刹车。 他这辆破车,幸好她曾开过。 车子刹车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他坏笑:“他也……嗯哼,被你驯服了。” 她扬手打他。这个家伙这一晚这一路就不停地在说话坏……看来真的是,咳咳,浴求不满呀! 她也不舍,小心瞄一眼家的方向,然后飞速伸过手臂去搂住他脖子。 本想在他唇上啄一记就跑,却没想到他竟然侧开头,避了开去。 又来了…… 她忍不住惊愕:“你,不喜欢我吻你?” 她甚至小心地闻了闻自己的口气,难道是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大、肝火旺,所以口气不清新了? 还有,这一回想之前在他办公桌上……他用的虽然是嘴,可是却没有吻过她的唇,只是在忙碌下边罢了。 她咬住唇:“给我理由。别告诉我只是巧合,不是第一次了!” . 夜色里,他小心地凝视着她。 还是决定,那件事不能让她知道。 他便微笑,轻轻勾了勾她指尖:“我的嘴,刚刚干过什么,你别告诉我忘了。” 他绵长地吸气:“我之前就是在补偿前面那次欠你的吻,嗯哼,还不满足?” 他作势又朝她膝头俯下了身子来:“不如再来半个小时,就在你家门前。” “喂,你!”安澄手忙脚乱推开:“别闹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目光温柔下来,近近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别多想,都记账,我以后连本加利都给你还回来。乖。” 他都这样说了,她反倒不好意思再捉着不放。只能红了脸哼了一声:“其实,我才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他收了笑,拢紧了她十根指尖:“每一个吻,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安澄半边身子都酥了。 这家伙……别看冷,别看争论起来毫不留情,可是一旦他温柔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都毫无招架之力了。 她小心瞟一眼家的方向,垂首低声说:“我真的得走了。” 他却霸道地扬眉:“为什么怕你爸看见?不如就这样直接登门去,告诉他你的真命天子是我。” 四年来他亲眼目睹母亲不断跟各种男***往,他们身上多少都有他爸汤明羿的影子,跟杜松林是毫不相同的人。于是他的心便也悄然放下了。 或许杜松林对他母亲的感情,从来都还只是杜松林的一厢情愿,那他跟安澄之间的障碍便也不存在了。 204、我在你身旁(3更) 204、我在你身旁(3更) 夜色里,他却不期然撞见她眼底滑过的一抹担心。 其实极快,显然她本做了心理预警的,可是显然那担心的程度还是超过了预警去,所以才会显现出来。 “怎么回事?”她想跑,他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给拽回来:“告诉我,怎么了?” 安澄小心地吸气,然后漾开一抹笑:“喂,这会吓坏我爸的!我一直告诉他说汤燕七才是我男朋友,说了有好几年了。突然换成你的话,这么大半夜的,我爸会心脏受不了的。” 安澄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况且,这样贸然的话,我会觉得对不起汤燕七。总得找个时间跟他分手了之后,你再出现比较合适。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大家都得以为我是一个人将你们兄弟两个都玩儿弄股掌间的女人了。” 他微微扬眉:“只是因为这个?” 她用力点头:“我这个人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再说这大半夜的,有登门说这事儿的么?” 他瞥着她,最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今晚先这样。你打完这个案子就找汤燕七分手,然后我向你爸公开关系。” “再给我一点时间,”安澄攥了攥手指:“我现在还是鲨鱼的实习生……连鲨鱼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弟弟的女朋友,我不想他们误会;况且,我更不希望他们以为,如果我毕业后能留下的话,是因为跟你关系的缘故。我想公平竞争,凭借我自己的努力,赢得留在鲨鱼的机会。” 她这番话,其实是藏了小小的心机。她给了他一根“胡萝卜”。 他果然展眉微笑:“已经打算,毕业之后留下来了,不走了,嗯?” 她深吸口气,在他面前微笑。 “只要我能顺利考过Bar,看样子我是可以留下来的。” 给了他这样光明的许诺,让他抬眼只看向未来,所以就暂时不要计较眼前这一点时间了,好不好? 她是真的需要一点时间来再观察爸和霍淡如之间的走向。只有确定了爸和霍淡如是真的再无复合的可能,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公开与汤燕犀的关系啊。否则,她心里会过不去。 他含笑轻哼,伸手捏了她鼻子一记:“他们要是敢不给你过,我就去掀了律师协会的办公室。” . 跟他在一起,他们已经习惯了越来越亲昵,有些小动作都是完全无意思就使出来的,更何况不经意间的眉眼流转……安澄知道不能再这么腻乎下去了,否则一旦爸看见其中一条,那就麻烦了。 她不敢久留,赶紧下车告别。 他在车上凝眸:“明天的牧师约翰……不然我去谈吧?” 她吃了一惊,连忙摆手:“不用!我、我自己去。” 他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收了,眯眼凝视她。 她也尴尬地真想掐自己一把,只好小心解释:“你也快要上庭了,时间很宝贵。况且……之前都是我跟他接触的,彼此更熟稔些,所以我想我去的话更好。” 她深吸口气:“而且到了庭上,要对他进行盘问的是我。所以我多跟他交锋几次,习惯他的表达方式和性格特点会更好些。” 他挑了挑眉,“好,就这么办吧。” 她顾不得爸那边有没有可能看见,急忙又奔回来,小心攥了攥他路在车窗外的手指:“你别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对待牧师这样的人,不能跟对皮露露和汉斯那样的人一样的方式。否则,是亵渎神灵的。” . 目送他的车子走了,安澄才叹口气走向自己的家。 他说她是跟他一样的人,可其实又怎么会对所有事的认知都相同呢?在琳达一案里,他取得证人的方式她已经见识过了。虽然有效,可是从她个人而言却并不赞同。 这个案子她既然想要独自扛下来,她就希望整个过程都是她自己的努力。 法律就是法律,工作就是工作,或许他曾经说的也对,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 小心开门进屋,没想惊动爸。可是刚进门,家里的灯就开了。杜松林穿着睡袍走过来。 安澄心下一翻涌,赶紧陪一脸的笑:“爸,惊醒您了吧?” 杜松林的目光先落在女儿两只没有了高跟的鞋上:“鞋怎么了?” 安澄尴尬地笑:“嘿嘿,为了赶时间上法院去跟法官申请延期审理,一心急就给掰断了。” 杜松林点点头,看着女儿换好了鞋才幽幽地说:“刚送你回来的,是燕犀吧?” 安澄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 她攥紧包带,小心地走进去,面上强撑着微笑:“是。后天就要上庭,在律所研究案情一直研究到这个时候。看在多年世交的面上,他就算不想送我,我也饶不了他啊!” 杜松林微微皱了皱眉:“还是确定那个案子由你来打?” 安澄强撑开心地点头:“爸,我的第一个案子哎!后天就要上庭,明天还要见证人……”她垂首一看腕表:“呃,都不是明天了,是今天,过了午夜了。我赶紧去睡一会儿,天亮了还得去见难缠的证人。” 杜松林若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好,快去睡吧。明早也晚起一点,我代你跟学校请假就是。” “我爸最好了~”安澄极其罕见地主动冲上去拥抱了爸一下。 这一抱,也是愧疚。 知道爸有话要问,可是……请等到后天的庭审结束之后吧。对不起了,爸。 . 庭审当日,法院门前聚集来了大批媒体。安澄跟汤燕犀一下车,媒体就蜂拥上来,将话筒递到汤燕犀面前,采访他对本案的看法。 安澄咬了咬嘴唇。 切,这帮媒体显然没把她一个法学院学生放在眼里,以为本案的主辩律师是汤燕犀。也难怪,他名声更响,风头正盛。 汤燕犀冲众媒体迷人微笑,清了清嗓子,作势想要接受采访似的。可是他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却其实是始终都没有离开安澄的脸。 她不服气了,他知道。他真是爱煞了她此时的模样。 更何况,她此时的黯然并不仅仅是因为小小吃味,还有……工作上的不顺利。 他朝一众记者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角落:“我们去那边谈。” 记者们便都朝向那个方向奔去,想要抢一个更好的位置。他趁机急忙一托安澄的手肘:“先进去,我稍后就来。” 媒体呼啦散去,安澄这才松了口气。扭头看他在人群中含笑低语的模样,这才明白他是故意帮她引开媒体的关注,让她能专心做自己的准备。 半个小时后汤燕犀才走进辩方的准备室来,将媒体都关在外面。安澄眯眼问他:“都跟媒体透露什么了?” 他笑了,耸肩坐下,长腿叠起:“说些闲话:问问大家今早吃了么,中午还没吃呢吧,晚上准备吃什么呢?还有夜宵呢?” “啊?”安澄绝想不到,一惊之下也忍不住抿嘴笑开。 从昨天到今天一直绷紧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你净骗我,我才不信你跟记者就说这些。” “我说真的。”他清亮的眸子对上她,满面的真诚:“在一片嘈杂声里,他们都在忙着提问,而且我站的地方车来人往,所以他们其实根本就听不清我说什么。” “其实这世上任何时候都一样,不必计较别人听不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只要你自己清楚你在说什么,就够了。” 安澄张了张嘴,随即莞尔:“好,我知道了。” . 上庭,前几轮的交叉盘问,兵来将往,原告和被告双方不分高下:原告方揪住财产来源本来是詹家的祖产,当年那位老太太只是因为婚姻缘故才拥有这份财产罢了,所以老太太离世之后理应将财产还给詹家;还有,原告律师几番论证,一只猫所需要的生存条件远不至于眼前这么大一座房子,这么多的银行存款。原告律师甚至引导原告小詹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猫,给予猫足够的、充分的物质和精神条件。 安澄则主要以苔丝小姐来说事儿,由苔丝小姐来讲述老太太生前最后的孤单时光,讲述老太太跟猫之间深厚的感情,然后请公证机构出示老太太的遗嘱,以情来打动人。 而想要让苔丝小姐的证言立住的话,则需要道德证人们来证明苔丝小姐的正直、诚恳、忠实、博爱。 双方难分胜负,法官和陪审员的态度都有些游移不定。 直到原告方的女律师闪着满眼的挑衅,传唤下一位证人上庭。当听见这个证人的名字的时候,安澄猛然一惊。 竟然是牧师约翰! 在昨天再度拒绝了她之后,今天竟然作为原告证人到庭作证! 局势的变化出乎安澄意料,她忍不住扭头看了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探过身来,拍了拍她手腕:“永远不要以为,在法庭上你正直无私,所有人就都跟你一样正直无私;你不撒谎,不等于别人也都不撒谎……世上的事没有完美,你只能奉行律师的职业道德:为了维护当事人的利益,用尽一切办法。” 牧师约翰走进来,坐上证人席。安澄悄然攥紧拳头,飞快点头:“跟他拼了!” . 坐上证人席的牧师约翰,瘦高,苍白,一双蓝色的眼充满了忧郁和细腻。他的模样像极了经典电影《英国病人》里的男演员拉尔夫·费因斯,带着诗人一般的阴柔的迷人。 反观辩方的关键证人苔丝小姐,同样的瘦高,白,长裙的衣领高高地立在下巴线下。像是中世纪的淑女,保守、隐忍、自制,带着清教徒一般的冷静。 安澄眯起眼来。这两人的气质,倒很般配。 原告女律师率先发问:“谢谢约翰牧师到庭作证。请给我们讲讲,在你眼中,苔丝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师约翰凝视了旁听席中的苔丝小姐一眼,目光悠长,却缓缓说:“我跟苔丝小姐,其实不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同样掠过了安澄。这样的话,他也跟安澄说过,并以此坚决推辞到庭作证。 “是么?”原告律师笑起来:“可是我听说苔丝小姐虽然深居简出,跟周围的邻居都没有太多的交往,可是她每个周末却一定都会去教堂,由你陪同去做忏悔。” “如果真如牧师所说你们不熟的话,她为什么会肯将忏悔的事托付给你?” 牧师约翰微微一颤:“我是教职人员,我与她就形成了保密协议,我应该对她的忏悔内容守口如瓶。” 原告律师咯咯一乐:“别紧张,虽然我知道她的忏悔内容里一定有重大的秘密,与本案密切相关的……不过我不会为难你,我没问她忏悔的内容,我问的只是你对她的观感而已。人跟人交往,即便只是点头之交,或者第一次见面,也同样会形成观感的,不是么?” 牧师约翰紧张地看了一眼苔丝小姐的方向,缓缓答:“她……嗯,很神秘,很谨慎,也很有主见,很坚定。” “那么老太太去世之前,也都是由苔丝小姐陪同到教堂去做忏悔的。那时候在老太太身边的苔丝小姐,又是怎么样的?”原告律师问。 205、小荷才露(1更) 205、小荷才露(1更) 约翰答:“……后来的那些时候,老太太其实已经神智和口齿都不清,她时常将我跟几个其他牧师、神父混同,我们也都听不太懂她的话。于是有些话都是由苔丝小姐来代为回答的。我想是因为苔丝小姐一直都陪在老太太身边,所以只有她能听得懂老太太的话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做这样一个猜测,”原告律师举着遗嘱,指着遗嘱时间说:“老太太立遗嘱的时候思维和表达都有了一点问题,她的遗嘱内容也是由苔丝小姐来代为传达的,是不是?” 法庭上窃窃私语声一片。 这正是原告律师想要的局面,她忍不住满意地微笑:“就更不用说,老太太死后所有的财产都交给那个不会说人话的猫,苔丝小姐就更可以作为发言人,尽情发言了。” 安澄急忙起身:“反对,原告律师引导作证!” . 原告律师昂然一笑:“别着急法学院的学生,看来你的课本学得还真的不错。好了法官大人,刚刚的话我收回。” “法官大人,我没更多问题了。”原告律师得意地转身走回坐席,经过安澄的时候朝安澄轻蔑地笑:“他现在终于属于你了,好学生。” 安澄当然听得懂原告律师的讥讽:约翰牧师不肯为辩方作证,却上庭给原告作证……原告律师提问够了,才轮到她而已。 汤燕犀忽然从副席上倾身过来,朝那原告女律师眨了眨眼:“我现在是你的了。” 女律师一怔,坐好,抿嘴笑开,忍不住跟汤燕犀眉来眼去。 安澄惊讶地盯着汤燕犀,可是庭上都在等她去盘问证人。她咬牙站起,只能先将那两个隔着她眉来眼去的男女丢到一边。 临迈步的刹那,汤燕犀忽然扯住她手臂,低声说:“你担心亵渎神明。可是现在,是他披着神职人员的圣袍,在神和法律的面前撒谎。就算有人亵渎神明,那也是他。” 安澄迅速回眸,目光落定他清亮的眼。她点头,坚定而去。 从她的坐席到证人席,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可是她刻意迈着小步子,拉长这段时间。等走到约翰面前,她已经露出微笑。 她反倒没那么紧张了,手肘撑着栏杆朝约翰眨眼:“我本人曾经三番五次上门,请约翰牧师您替苔丝小姐作道德证人。” “没错,我回绝了,因为我对苔丝小姐不熟!”约翰明显紧张起来:“我刚刚对原告律师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你最终还是拒绝了我,反而作为原告的证人上庭了啊。约翰牧师,你的行为在我看来,嗯哼,我当然不愿意认为你撒谎,可是我免不了要想啊:虽然牧师与苔丝小姐不熟,可是显然牧师对苔丝小姐的观感不是客观的疏远,而是主观的讨厌呢。” 原告律师本来正忙着跟汤燕犀眉来眼去呢,忽然听见不对劲,赶紧起身喊“反对!” 好险,就差那么一点儿,她就给漏过去了。 “法官大人,我反对原告律师提出的反对!”安澄一秒都没停,反唇相讥。 巴顿法官都一挑眉:“什么?你反对原告律师的反对?” 安澄一指约翰:“原告律师反对,是反对什么?反对证人承认讨厌苔丝小姐么?那我就纳了闷儿了,他既然选作原告证人,与我方法庭对抗,难道是因为他是喜欢苔丝小姐的么?” “如果原告律师想附和证人的话,想说他是客观中立的——OK,中立是不为我们任何一方作证,他今天就不该来。如果法官大人批准原告律师的反对,那就请法官大人也撤销证人作证资格,将他之前所有的证言都不予记录才是!” . 安澄出言如箭,枝枝致命。巴顿法官也扶了扶额,问原告律师:“你确定,你还要反对么?” 原告律师恼得咬牙,却不得不恨恨坐下:“我撤回反对!” “反对无效,”巴顿法官宣布:“证人请回答辩方律师的提问。” 约翰脸色刷白,缓缓说:“我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她。” “哦,算了吧,”安澄摊手:“我们三个刚刚都辩了大半天了,就连法官大人都认可你已经不是完全客观中立了,你就别来这一套了。喜欢还是讨厌,你总得选一边。” 约翰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安澄,脸色越发苍白,只是坚持:“可是我就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 安澄一脸的无奈,朝向法官,朝向陪审团,摊开手:“瞧,我们的证人果然是个坚贞的人。可是我却无法不得出一个观感:原来牧师都坚贞到,完全不顾法庭的意见了啊!那他究竟拿在法庭上的誓言当什么?还是说他更在乎自己内心的坚贞,而根本将对法庭发过的誓言不当一回事呢?” “反对!”原告女律师有些抓狂,起身再度高喊。 眼前这真是个法学院的学生而已,所以她辩护的策略完全不合套路啊! 安澄马上指了指原告律师:“对方律师,你的心情我特别理解。如果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我也得赶紧起来喊反对……因为我发现我的证人快要出问题了。本来自己当成王牌搭出来的重要证人,咳咳,马上反倒要成了绊倒自己的套儿了。” 安澄甚至还抱了抱双手朝天空一礼:“谢谢神。谢谢您没让他最终成为我方的道德证人,因为他自己的道德,兴许也有问题。” 坐在副席上的汤燕犀乐得伸手捂住了嘴。她这些临场发挥来的精彩语言,叫他都觉无比惊艳。 巴顿法官皱眉,急敲法槌:“辩方律师请你控制,证人是神职人员,你不可以在我的法庭上这样指责!” 安澄扬眉:“法官大人,了解了。一旦得罪了教会,法官大人您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您别把我刚刚的话放在心上,因为我本人不是教徒,我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偏见。我刚刚,呃,只是福至心灵,忽然感受到了神对我的召唤。”她眨眼朝约翰嫣然一笑:“这种感动,牧师你是最能理解的吧?你才不会因为我感受到了神的召唤,而跟我计较呢,对吧?” 汤燕犀抿着嘴,用唇语冲安澄说:“狡、黠、的、丫、头。” 安澄看见了,不自觉便笑得更开心。她旋了身朝向巴顿法官:“请原谅我还是个法学院没毕业的学生……呃,多有口无遮拦之处,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巴顿法官白了她一眼,吩咐书记员:“不要将辩方律师关于对证人的人品质疑记录在案。” 安澄也只是淡淡一笑,走回约翰面前,忽地又一拍掌:“哎,我知道了!” 约翰被吓了一大跳,呆呆盯着安澄,不知安澄这又是出什么幺蛾子。 安澄吸口气:“约翰牧师,我向你道歉。我刚刚好像真的是冤枉你了哎。你看你明明做不到客观中立,还非坚持说不喜欢也不讨厌……我懂了,其实不是你撒谎,而是你真的是分不清对她是爱还是恨……” 安澄的表情缓缓严肃起来:“这世间的情感其实本来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就是爱恨交加,难以泾渭分明的。” 就连汤燕犀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安澄话题陡然一转:“约翰牧师,你跟苔丝小姐有感情纠葛,是不是?” . 满场大哗。 约翰一张诗人般迷人而阴柔的脸上突然憋得通红:“你……”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安澄紧盯着他蓝色的眼睛。 约翰咬牙:“是!可是我们早已……” 安澄却截断他的话:“谢谢,没有问题了。” 她眸光里透着清冷,踩着坚定的脚步,走回自己的坐席,坐下。 已经够了,既然有情,而且约翰作为神职人员以谎话掩盖出轨之事,陪审员们心中已有公断。 . 法庭倏然静了下来。 汤燕犀歪头过来:“怎么想到这个点的?” 安澄面上却没有半点笑意,“看出来的。他们两个的气质十分相似,既然撞见了就必定难免互相吸引。还有你看他们在庭上出现后,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都是暗涛汹涌,绝不是普通的牧师和教众之间的那种。” 他轻笑:“嗯,就像你跟我。即便中间隔着千万人,可是能接收到彼此吸引的,只有你我两个人而已。” 安澄叹了口气,知道他想帮她宽心。他说的也没错,正因为她是在爱里的人,才会更看得懂其他人眼里的爱;同样也因为她的爱里潜藏着挣扎和矛盾,所以她才一眼就看懂了约翰和苔丝小姐眼中流露的挣扎和矛盾。 “不开心?”他眯眼看她:“已经有胜算了。” 安澄轻声叹息:“我原本……不想揭露出来的。” 如果约翰不上庭,不站在对方的阵营里对她发难,那她本来情愿为他们守口如瓶。 206、Only You(2更) 206、Only You(2更) 陪审团当日给出一致裁决:维护老太太遗嘱的合法性,将老太太的财产认定继续由“富贵猫”来继承。 安澄所代表的被告方胜诉。 原告女律师绝没想到会败在一个还没考Bar的法学院学生的手里,她颜面大大受损,法官宣布休庭之后,她虽然也接受了安澄主动过来的握手,却当面便迭声冷笑:“真的以为你就赢了么?你别忘了,你的当事人是猫,不是那个苔丝小姐。猫有寿命,平均不过15年而已,现在的它早已是垂垂暮年。” “我跟你打赌,你的‘当事猫’活不过明年。更可怜的是,它是猫,不是人,它可没有办法再像老太太似的立一份遗嘱将财产制定给谁继承……况且,它根本没有办法认定法定继承人啊!” 原告律师得意地眨眼:“所以呢,等它死后,它的财产还得按照咱们人类的法律规定,重新交回到詹家人手里,按照原本的法定继承顺序来继承。” 她说着瞟了一眼苔丝小姐:“而你实际上的当事人,那个老chu女,连根毛都分不到。” 她说完伸手揽了揽她的当事人小詹:“两年,小詹你你等得起。到时候别忘了封一个大红包给这位好学生~” 小詹也跟着讥笑:“没问题,两年后我一定兑现。不过这位小姐,前提也得是两年后你依旧还有能力在律师界立足,没有回家自己吃自己。” 原告律师和小詹说完,得意洋洋地去了。安澄懊恼地咬了咬牙。 “怎么没回击?”汤燕犀跟法官说完话走过来,立在她身畔。 安澄白了他一眼:“回击什么?再说她也没说错。” 汤燕犀耸肩:“才不是。跟我从小吵到大的那个小结巴,无理也会辩三分,更别提会主动闭上嘴。”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澄哼了一声,提了公事包就走。 汤燕犀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你还有回击的手段的,我看见你的手在身侧攥紧了。可是你最终没有说出来。” 安澄无奈地叹口气。这个家伙,她的什么对他都没有秘密了。 在法庭门口她停住脚,回头瞪他:“嗯,是,我是还有回击她的手段。比方说我们可以去克隆这只猫,如果克隆的不合伦~理,在法律上不被认可的话;我还可以带着猫去做试管婴猫……” 他竟然还认真地点头:“没错啊,技术层面来说是可行的。” 她摇摇头:“首先我的案子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未来的事情还没发生,更不是由我代理,所以我没必要操那个心;再者……现在维护这只猫的权益,其实还是在维护老太太遗嘱里的心意,并没有必要去强行将一只猫塞进人类社会的规则里来。” “其实原告律师有一句话没说错,就算住着大房子,享受着几百万的存款,但是这些所谓的富贵都只是人类眼中的,对于猫自己来说,并不一定就是幸福。” “所以我想即便它有子子孙孙的话,它也未必愿意让它的子子孙孙像人类这样生活。它们是猫,它们应该按照它们的本性来生活。这才是,最根本的尊重。” 汤燕犀笑了,情不自禁伸手弹了她鼻尖一记:“嗯哼……从今以后,我要多提防一个对手了。” 安澄乍听还愣了一下,随即猛然领悟过来,不由得脸颊通地红了。 他先迈下两级台阶,然后回头向上仰视她:“不用怀疑。我说的,就是你。” . 安澄心下涌起悄然的喜悦,等汤燕犀先行上车,她还独自站在台阶上冷静了几十秒。 警告自己,虽然他这么说,可是律师生涯对于她来说还只是刚刚开始。法庭上的风云莫测还等在前头,她决不能在这一个案子之后就开始沾沾自喜。 天已经黑下来了,她蓦然抬眸,诧异地竟然看见苔丝小姐立在夜色里,冷冷地凝视着她。 苔丝小姐本就是一副干瘦到几乎没有笑容的脸,再加上那领子高高耸到下巴的长裙,在这样的夜色里看过去——不知怎的,叫安澄忍不住想起僵尸。女僵尸。 她一颤,目光下意识躲闪了一下。等到再望回去,那处夜色里早已没有了苔丝小姐的身影。 安澄揉揉眼,心想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她刚帮他们打赢了这场官司,即便他们不上前来热烈地拥抱和感谢,至少也不该是方才那种目光的。她甩甩头,没放在心上,紧跟着一起上车而去。 . 一个还没毕业的法学院学生,竟然打赢了业内颇有名望的女律师,况且被告是一只猫……此案虽然告一段落,可是媒体的后续报道还屡屡见诸报端。 安澄一不小心成了律师界的新星。还有人在网上扒她的辩护词,分析她的辩护策略。 不过幸好,她的消息只是在媒体的二版、三版上,她出现的同时也还伴随着可可先生的采访稿,大多数媒体将她的初战告捷归功于可可先生,认为是可可先生指导和帮助了她。 而媒体的一版,则都被汤燕犀和他接下来即将上庭的案子所占据。 也难怪,汤燕犀比她本人风头盛了多少个当量级不说,那个案子本身也足够吸引眼球。 被告菲力,神秘的亿万富豪,年届八旬,却没人能挖到他真正的背景,更没人知道他的亿万财产都是从何而来。 可是这个菲力有名却不仅是因为他的神秘和财富,而是因为他一向被传说有吃人肉的习惯。从50年前就不断有这方面的零星传闻见诸媒体,警方无数次逮捕过他,各州的检察官办公室也都对他提起过数十次的诉讼,可惜他却都也因证据不足而撤销起诉,或者当庭被陪审团认定为无罪。 甚至,1970年代,刚刚在匡提科成立的FBI行为分析小组还拿他当过扬名立万的目标,全组协同一致对他进行调查,各种侧写和分析堆满总部的办公桌……可惜最后竟然都无功而返。当年的行为分析小组的组长因此而引咎辞职。 有人将菲力的侥幸逃脱归功于他的亿万财富,有的则归咎于他的辩护律师。50年来他身边的律师几乎都是律师界最独特、最难对付的那种大律师,这些律师都被认为是善恶不分、黑白通吃,一向跟菲力这样的人沆瀣一气。 只是谁也没想到,当时间推进到了眼前这个时间点,老菲力竟然找了一个只有22岁的年轻华裔当了他的辩护律师。 22岁,即便是著名的律政家族汤家的子孙,可是这个年纪也嫌太轻。更何况这个年轻人虽然在庭上一向寸步不让,可是在日常生活里,他却是个公认的清雅公子,风评极佳。 是菲力老了,判断力终究出了差错;还是上天有眼,终于让菲力有可能落入法网呢? . 此前安澄一直在刻意回避开有关这个案子的媒体报道。正如汤燕犀在琳达案起初教给她的那样,不让媒体的观点影响了自己。 其次,也是因为安澄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案子而再度对汤燕犀的人品产生怀疑。 琳达案……呃,就算那个交给大康去查,可以暂且不提,可是这一回汤燕犀公然替菲力这样的人辩护,也实在是考验她的神经承受力。 所有人,包括媒体、检察官办公室,甚至还有民间,都认定了那个菲力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50年来一直逃脱司法惩罚是对司法体系的严重挑战……可是汤燕犀竟然也还是接了这个案子。 为了什么?难道又是为了钱么? 因为有钱就可以在律所稳稳攥着发言权,因为有钱就可以有朝一日彻底踢走可可先生,将鲨鱼变成他自己的? 越想越是郁闷,她将报纸丢开。警告自己对这个案子要保持开足够的距离,别再主动去问、去听、去想。 她只抓过手机,小心瞄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爸,然后拨通大康的号码。 可是大康的回答却让她的心坠入了谷底:“你说什么?什么叫什么都查不到?” 大康在手机那端小心地吸一口气,尽管那声音很小,安澄也还是听见了。 “就是除了你给我的名字、住址、电话号码之外,其他的任何资料都查不到。对不起,安澄。” 207、未来,可能么(1更) 207、未来,可能么(1更) 早晨上学,安澄没想到迎面就撞见老冤家吉米。 安澄心里暗叹一声,决定就分素日一样,还当没看见,径直走过去就罢。 可是显然吉米并没想放过她,当她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咕”地一声笑:“早啊,鲨鱼的代言小姐。” 安澄“哈”地笑了声,停步扭头瞪他:“不得不承认,你今天这个说法真够新鲜,新鲜得让我都没法当做没听见。” “只可惜我没听懂你说什么,你在说服人的这方面还需要加强。” 吉米也只是淡淡耸了耸肩,夹着书包跟上来,向她展开报纸:“瞧,一版是Yancy,二版和三版是你和科克先生。虽然版面不同,稿件内容也不同,可是综合起来,总归整个报纸最吸引人眼球的前三版,都在免费替‘鲨鱼’宣传。所以真正的大赢家,还是‘鲨鱼’。” 他说着歪头嘲笑地盯着安澄:“无论是老科还是Yancy,都已经不算生面孔,只有你的脸是新鲜的,你不是鲨鱼的代言小姐,又是什么?” “也许你还不知道,就因为你的出镜,让全国各地法学院的学生们都开始关注鲨鱼。从前的鲨鱼连TOP100的法学院的学生都招不到,可现在他们私下里已经开始跟许多名校的学生接洽。而之所以名校的学生愿意跟他们接洽,就是看到你这样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在鲨鱼就有机会独立打案子,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任何新人都能拥有的。你现在呢,准确说是‘鲨鱼招新代言人’。” 安澄也有些意外,睁大了眼睛盯着他。还别说,眼前的局面被他这么一分析,还真有道理。她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吉米对安澄的反应很满意,将报纸收起来抱起手臂:“我倒是好奇,你这么卖力替鲨鱼代言,鲨鱼给了你多少代言金。” 安澄吸一口气,傲然白了他一眼:“你管呢?反正你这辈子是别想知道了。” 她扭头就走,吉米也锲而不舍地跟上来:“我猜,是一毛都没给吧?” . 安澄停下脚,瞪他:“我说吉米,你怎么那么无聊?” “以你的智商,我相信你还不至于为了八卦而做这么无聊的事。我猜,你还是对鲨鱼念念不忘,你还是希望毕业之后还能进鲨鱼吧?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力,你的潜台词是希望我为你做以引荐。” 安澄指尖点了点吉米肩头:“你有种就全盘否认我啊。” 吉米深吸口气,眯了眯眼:“你没全说错。没错,毕业在即,可是压在我们头顶的不仅仅是7月的Bar,更是Bar了之后的未来。毕竟,谁都希望能有机会留下来的。我当初既然挑选了鲨鱼,我被拒绝就自然耿耿于怀……” 安澄哼了声,点了点头:“简历和自荐信什么的就算了,他们的工作强度很大,只是文字的东西他们都未必有耐心细看。不如这样,等哪天所里办聚会,我把你带过去,你找机会当面向合伙人们推销你自己。让他们看见真实立体的你,说不定会有机会。” 吉米高高挑眉,犹豫片刻却最终摇了摇头:“不用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安澄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你今早又为什么要这么无聊?” 他也同样眯起眼来:“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是在免费消费你么?让你做了这么大一个活招牌,却一毛钱都不给你,可以想象鲨鱼即将成长为那种最典型的冷血的、只认钱不认人的大律所。安澄,你真的想要在那样的律所里工作么?为了钱而一点一点漠视了自己的良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澄越听越烦躁。 她自然不喜欢外人这样来批评鲨鱼,可是……却又不能不承认,鲨鱼的确是越来越有这样的倾向。就连她自己,不是也有过相同的疑问么? 更何况,此时主宰着鲨鱼,亲手将鲨鱼引领向那个危险的方向的人,正是汤燕犀啊。 “我是想说,”吉米的眼睛闪烁起了火焰:“安澄你这么聪明,这么不服输,为什么要甘心情愿成为鲨鱼这样的律所免费消费的对象?既然你我都要为了毕业之后的工作忧虑,那么我们何必不干脆自组一间律所?就算最开始规模小,生存难,可是凭你我的能力,想要立足下来并非不可能啊!” 安澄一怔,忍不住乐了:“你跟我?吉米,我记得我们是老冤家。” “那才正是强强联手!”吉米目光更加灼热:“就因为所有的同学里,只有你能跟我一直不分高下,那你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一瞬,安澄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心下果然悄然动了一下。 虽然爱,虽然一路走来都是在汤燕犀的指导之下,可是她真的就要在事业上一辈子都要在他的羽翼之下么? 可是安澄却也还只是淡淡笑了笑:“不好意思吉米,谢谢你的邀请。只是目前我还想着毕业和Bar,其它的暂时没法分心去想。” . 下午上班,她发现可可先生也来上班了。而且因为“富贵猫”一案所带来的正面影响,合伙人会议同意让可可先生重回管理层会议,可可先生时隔两年再度拥有了在管理层会议上的发言和投票权。 莎莉说:“这就是律所喽,商业规则,能给律所带来利益的就有资格参与管理。” 出于礼貌,安澄还是敲门去可可先生的办公室,聊做慰问。 可可先生见是她,便伸手唤她过去。坐在轮椅上,高大的老人还是轻易拥抱了她:“孩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安澄反倒不好意思,“是我应该做的,您太客气了。” “你是好孩子,可是不代表我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消费你的努力。”可可先生竟然一脸的严肃:“媒体在案子之后对我采访太多,而且曲解我的话,将案件的功劳太多记到我的名下。孩子就算你没说,我也知道这对你太不公平。” 客观来说,安澄心下是有一点点的不舒服。不管媒体怎么自说自话,可可先生自己面对媒体的时候仿佛也不应该那么心安理得才是。可是此时听老人家摊开了谈,安澄反倒觉得是自己小心眼儿了。 在华人的思维里,尊老总是天经地义的事。 “您千万别这么说,”安澄红了脸:“我还年轻,从您身上还有太多该学的。这个案子更跟您一起工作,对我来说是我的幸运。” 可可先生欣慰微笑:“孩子,我会补偿你。在我退休之前,我会将我的一切向你倾囊而授;等我退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你送到合伙人的位置上去。” “说实话,合伙人里需要一位女性,你比海伦好了太多,你差的只是年纪和资历。” 安澄也大出意外,连忙摆手:“您不用太介意的,真的!” 可可先生的许诺未免太重了,她做的还没有那么多。 可可先生含笑:“我知道你是谦虚的好孩子。只是我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孩子你放心一步一步走稳自己的路就好,一切就在不远处。” . 安澄回到自己的座位,心下翻涌不已。忍不住掏出笔和纸写下:自组律所VS.鲨鱼合伙人…… 出了会儿神,她低叫一声赶紧将白纸给揉了。想那么远干嘛? 重新摆上白纸,这回写下更为务实的两件事:毕业&Bar。 对了,这才是眼前才应该担心的事。如果这两件事做不到的话,未来无论是自组律所还是当上合伙人,都只是空画的大饼而已。 过了常规下班时间,安澄习惯地进茶水间煮咖啡。还是会忍不住再瞟一眼食品柜里的巧克力……她自己也只能叹了口气,真像人家吉米说的似的,尽管她打赢了“富贵猫”的案子,还免费替鲨鱼做了隐性的代言人,可是却还是连条巧克力都没资格吃啊,哇呀呀! 资本家果然都不是好东西。现在律所最大的资本家,哼哼,就是汤燕犀那个家伙。恨死了。 等着咖啡,背后又有悄悄的脚步声。安澄计算着火候,正好在兰斯又想贴上来之前,恰好侧身避了开去,将咖啡杯推到他鼻子上去:“上27楼成了主办律师,还馋我们26楼的廉价咖啡?” 兰斯涎着脸笑:“我馋的……可不是咖啡。小樱桃你懂的,我真馋的是什么。” ----------- 208、旧缘分(2更) 208、旧缘分(2更) 安澄扬了扬眉,避开话锋,侧身去帮他煮了杯咖啡:“今晚还要加班?” 兰斯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次要给Yancy当副席,想不拼命都难。” 看见安澄面上的微微惊诧,他又凑过来:“不过如果今晚你肯跟我出去喝一杯,那今晚拼命什么的,我也都顾不上了。” 安澄心下微微一漾:“你是本案的副席?可是怎么会,还有海伦呢。我觉得应该是海伦来当副席吧,就如同之前他们两位一起合作过的那么多案子……” 汤燕犀御人有术,跟他的团队一向对他的事守口如瓶,尤其是海伦。可是兰斯算是这个团队里的异数,只要是他瞧对眼儿了的人,他是肯给出一些实情的。 兰斯眯了眼含笑上下打量安澄。 安澄小心地保持距离,面上却同样是含笑的:“怎么了?” 兰斯哼了声:“圣诞聚会槲寄生下那一吻……啧,我还以为你跟Yancy之间的关系变化了呢。可是看样子他什么都不肯透露给你。” “嗤,”安澄白了他一眼,挂起一脸的寂寥:“那也只是因为槲寄生而已。我自己都没当真,那你还当真了?” 她伸手若远若近地碰了碰兰斯的领带:“别告诉我,你都被他骗了,把那一吻当成什么了。” 兰斯展颜而笑:“也是。如果你们真的有什么了,你又怎么肯答应跟我出去喝一杯。”他转了个身,想要趁机抓住安澄的手,可惜安澄更早一步,将手从他掌心滑出去了。他轻咬着牙:“不过你上次答应我出去喝一杯的,没想到富贵猫的案子被Yancy中途劫走了。那你给我的承诺,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履行呢?” 安澄眨眼一笑:“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你我在鲨鱼共事,以后这样一起工作的机会多了,还怕没机会喝一杯?” 兰斯眯起眼来,明白眼前这个东方的丫头不好对付。只是,越是难对付的,得到手了才越有滋味不是么? 他便也笑了:“好啊,我等着。” 虽然中间兜了个圈子,可是安澄却没忘了她是要从兰斯这儿问什么。她旋了个身儿,走到圆桌旁坐下:“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本案的副席是你,而不是海伦。” 兰斯哼了声也坐下,挨着安澄:“别忘了现在海伦已经是合伙人了,也就是说她跟Yancy一起打案子的旅程基本走到了尽头。Yancy以后除非极特殊的情况,否则是不会再选她当副席了。” 安澄很是意外:“为什么?” “拜托~”兰斯无奈地耸耸肩:“海伦现在也是合伙人了呀,要发生什么样天大的案子,才能让一个律所的两位合伙人联袂一起上阵?如果只是普通的案子,却要两个合伙人一起出庭,在外人眼里你这律所就也太不中用了。” 原来是这样…… 安澄咬了咬唇,控制住心底莫名涌起的暗喜:“可是菲力这个案子还不算天大的案子么?” 兰斯摊了摊手:“好像也算的,至少从媒体和民众的反应里算是。可是这个东西总要看各自不同的心态:也许在Yancy自己的眼里,这个案子算不上什么天大;又或者是他想这样的方式来让世人认为,他不把这个案子看成天大。” 安澄又想起了吉米说的“最大的赢家还是鲨鱼”,便忍不住挑了挑眉:“嗯哼,这也算一场公关。” 兰斯耸耸肩:“谁说不是呢。他们是合伙人,律所名气越大,他们能分红就更多。” “你也不错,”安澄眯眼盯着兰斯:“虽然还只是受雇律师,可是你从升任主办律师之后,年薪也已经有25万刀,很富有了。” 兰斯眨眼一笑:“25万年薪是不少,可是你别忘了律师的工作可是24×7,随时随刻随叫随到。” 安澄凝视着他的眼睛:“可你还是喜欢这份24×7的折腾的,不是么?” 兰斯微微扬眉,然后举起咖啡杯跟安澄如同对酌似的碰了碰杯:“是啊,当然是喜欢。” 安澄垂首抿咖啡,心底却忍不住悄然翻涌。M国的律师之多,堪称世界之冠,竞争十分残酷。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每年不断加入律师的行列呢?是因为赚钱么,还是因为律师可以积累足够的人脉,将来迈入政坛?又或者是内心秉持对法律公正和公义的真挚向往? 可是不管目的是哪一样,在这个工作高强度、竞争激烈到残忍的圈子里,能一直坚持下来的,都首先是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吧。 咖啡入口苦,滑下喉咙却是甜的。她微笑回敬兰斯:“敬热爱。” . 午夜,她又习惯地睁开了眼。 其实之前都未深睡,所以听见窗子的动静就睁开了眼。 富贵猫的案子打完了,她知道他这几晚终究会来。 街灯朦胧里,那道清瘦矫捷的身影已经稳妥地翻进了窗子,人一片修长的竹叶,仿佛是随着晚风飘进窗棂而已。 她咬住被角,看着他走近,眸子在夜色里灼灼地闪烁:“我好奇,如果有天被人知道堂堂汤律师晚上爬墙入窗,又会是多轰动的一条新闻。” 他无声一笑坐下来:“律师怎么就不能爬窗?你是在暗指这是犯罪么?嗯哼,知道即便上庭我会如何为自己辩护么?” 安澄翻了个身,仰视着他:“倒想听听你又有什么歪逻辑。” 他哼了声,一边不紧不慢地解衬衫的衣扣,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在西方,有王子攀上城堡,拯救出美丽公主的故事;在东方,尤其是在中国,还有许多地方、许多少数民族都还保留着走婚的习俗——走婚其中一项最著名的特征,就是夜晚男子要爬上心爱姑娘所住的碉楼,人不知鬼不觉完成秦晋之好,天亮之前又要悄然离开的。” “所以你看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男子爬楼追求爱情都是千百年的传统,都是被传送的美丽故事。所以我这么做,怎么是有罪的呢?” 安澄只能摇头,低低地笑:“强词夺理。” 他忽地俯身过来,床垫被他一路压陷,像是地震了一般。安澄轻喘,他已悬停在她眼前:“我更愿意你说我,嗯,巧舌如簧。” “喂……”安澄只来得及“喂”一声,便整个身子都被他攫取,脚趾在被子下徒劳地勾紧…… . 他来势汹汹,却没有使出必杀技,只是焦渴地品尝。 安澄被他戏弄不过,忍不住呜咽着问他:“为什么……?” 他说的,打完了案子就全给她。 他自己额上也是滴了汗,抵死地品咂,等到她终于猫儿样嘶叫出来,他才隐忍地低吼:“我的案子还没完……今晚这股劲要是泄尽了,哼哼,我上庭都打不起精神来。” 安澄懊恼地咪呜:“那……你就别泄劲啊!” 他忽地俯身咬她:“……怎么控制得住。总得一而再,再而三。” 她“没吃饱”,却又忍不住想笑。这个家伙,还说什么教给她一个坏习惯,其实那更是双刃剑,他自己更疼才是。 活、该。 嘁。 他看她眉眼含笑,一向冷艳的女子宛若化身冰沙,虽然冷还在骨子里,可是却柔软甜美了起来,更何况冰沙顶上还会有鲜美果酱的浇头……那种冷艳的甜美,只有尝过的人才懂其中美妙。 . 都未尽兴,两人相拥良久。 安澄扭头看他:“今晚……还要回去加班?” “嗯,”他目光放远,透过窗帘望向窗外的黑夜:“半个小时后就要走。” “很棘手?”还是忍不住想问。 他挑挑眉:“不许说‘棘手’。任何案子到了我手里,就都不会棘手。” 她只能无奈地笑:“好好,我不问了。我们说点别的。” “说什么?”他这才收回目光,侧首睨她。 安澄想了想:“就说说,嗯,警长,我认得么?” 警长是她的猫,她却问旁人她认不认得,这话要是听在外人耳朵里,一定以为她脑袋秀逗了……可是他却笑了。 忍俊不已的那种笑。 “我就说我应该认得!”她满面的羞赧,扭身去掐他:“终于承认是你故意送过来的了?可是警长的外貌这么独特,黑毛金瞳,我要是见过一定有印象啊,可是我怎么就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它了?” 他轻叹一声:“你‘遇见’过它,可是却没‘看见’它。” “嗯?”安澄迷糊了:“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209、只是当时已惘然(1更) 209、只是当时已惘然(1更) 那晚他悄然离去,她则抱着被子在夜色里坐了良久,傻傻地笑。 她哪里能想到,警长竟然就是当年在楚闲表哥的宠物商店里遇见的那只猫! 彼时她、楚闲与汤燕犀三人当面撞上,火花迸溅,就连在给一只公猫做绝育手术的楚表哥都被惊动了,两手鲜血地走出来调解。 就因为楚表哥那两手的鲜血,汤燕犀还曾借题发挥,非说楚表哥吓着了正正,还要以此为由起诉楚表哥……往事历历,只是没想到竟然汇成今日的缘分。 他说那天兴许是他们的事儿给搅的,楚表哥阉公猫的手法出了问题,险些将那只猫给弄死了。是他后来巧合再路过楚表哥宠物商店的时候,在路边垃圾箱里发现已经“死去”的黑猫。他发现它只是深度休克了,便设法带回交给朋友救治……于是后来那只猫就与他这样一点点建立了缘分。 她听得心下百转千回,为了警长曾经遭受的苦难而流泪,更因为可能是与自己有关才让楚表哥分心造成的事故,更对警长充满了歉疚。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小小怨他。若他能早早说明,那她一定会加倍对警长好的。 他挑了挑眉,没回答,只轻哼了一声。 安澄当时不解,此时却也还是明白了。因为提起那件事,就总要提起楚闲。那个已经在她记忆里远远消失了的人,汤燕犀当然是想能不在她面前提起就不提起的呀。 她摇摇头,却也还是忍不住莞尔。 这个小气鬼。 . 接下来的时光,相对行进到了一段平稳的时间段。安澄从律所里请假,全力准备LLM的毕业,以及马上就来的Bar考试。 虽然每天啃书、准备论文也恨不得不睡觉,可是好在纸上谈兵,有些法律条文和判例是固定的;不像真刀真枪上庭那么风云莫测。 她在家里的时间多起来,她知道,也总该跟爸好好聊聊了。 这天吃完了晚饭,父女俩一起坐在沙发上喝茶。安澄帮警长梳了会儿毛,先从汤燕犀的案子聊起:“您是医生,您说真的会有人吃人肉么?” 杜松林放下报纸。报纸上连篇累牍都是关于菲力一案的报道,安澄知道爸也在不动声色地关注着汤燕犀的表现吧。 “是觉得不可接受是么?”杜松林的目光平静。 安澄点头:“我也查过一些资料,不能不承认人吃人是的确发生过的。但是那一般都是在饥馑年代,或者是别无食物的情形下的不得已的选择。自主选择吃人肉这个……我觉得怀疑。” “这样一个时代,况且菲力是一个亿万富翁,他有无数替代的美味,何必要吃人肉?” 安澄自己说完,心下也是悄然叹气。她都存疑,那么这个疑点就自然是汤燕犀在庭上可以发挥的基础论点之一。相信陪审团里也会有人存有相同的疑问。 “没错,人吃人肉不但违反伦`理,同时也会带来疾病。”杜松林凝视女儿:“库鲁病,最初发现于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弗雷族,他们有在亲人死后吃掉尸首的习俗。” 安澄眯起眼来:“那我想如果能有多年不中断的医疗记录,有医生肯出庭作证,证明菲力并未曾罹患这种疾病,就又会为辩方增加一分。” 杜松林点点头:“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 这样一想,安澄心里就也放下了一些。她都能想到的辩护论点,汤燕犀一定都想到了。 她便歪歪头:“今晚好累,不想再看书了。爸,我们聊聊天吧。” 杜松林也有些紧张,却还是缓缓点头;“好啊。” 他起身将一壶茶渣到厨房倒掉,重新将紫砂壶洗了,这才走回来重又坐下。 有好几个开口的方案在脑海里转悠,安澄掂量了一番,最后才缓缓说:“爸……给我聊聊沈宛呗。” 杜松林显然十分意外,扭头看了女儿一眼:“怎么会想聊她?” 他本以为,女儿会问霍淡如的。 安澄尽量自然地笑笑:“好奇吧。更何况她是汤燕七的母亲。” 至少在爸眼里,汤燕七还是她男朋友,所以问问男朋友的妈,也算正常。 杜松林有些犹豫:“我是汤家的家庭医生,按理我不能私自谈论汤家的家事。” “可我现在不是跟汤燕七是那个关系嘛,”安澄撒娇地眨眨眼:“说不定我将来也能成汤家人,所以早知道些,也省得将来吃亏。爸您说是不是嘛~” “爸我还跟您发誓,这话只进我耳朵,我绝不会传出去。” 杜松林垂下头去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开口:“她家在香港,家族都是当年从中国搬过去的。淡如的父亲也曾经为她父亲的公司当过十年的文化总监。” 安澄明白,所谓给公司当文化总监,实则上也即是老板的御用捉刀人,老板所有的发言稿都会由此人执笔。如此说来老霍先生是老沈先生智囊团中的核心人物。 “后来沈宛来M国念高中,她父母远在香港,又不放心她在这边只由保姆和司机照顾,淡如的父亲便主动将沈宛接到了他家里居住。淡如的父亲也是想,自己也有淡如这个女儿,两个女孩儿家正好作伴。” “如长辈所期望的那样,淡如跟沈宛虽然性子不同,可是一见如故,成了好朋友。在沈宛的房间还没装修好的时候,两个女孩儿甚至分享同一个卧室。” 安澄静静听着,心下也不由得跟着暗自唏嘘。 少女时代的手帕交,可能是女人家一辈子最重要、最珍惜的友谊。也所以后来沈宛成了汤明羿的妻子之后,霍淡如才会那么伤心——或许当年那场离婚,真的将她伤到肝肠寸断的都不是汤明羿,反倒是沈宛。 所以……该怎么说呢,从女人的立场上来说,霍淡如对沈宛的恨,便也情有可原了吧。 安澄抱住膝头,翘了翘脚尖:“那当年沈宛到底……有没有插足在霍阿姨跟汤叔叔中间?” 杜松林盯了女儿一眼。 安澄讪讪笑:“霍阿姨不是一直那么抱怨过么;还有……我也难免那么猜一下,毕竟沈宛跟霍阿姨是闺蜜的关系。” 杜松林坐直,端端正正地将茶杯叠在掌心,搁在膝头:“你霍阿姨错怪了你汤三婶,你就也不要跟着一起想歪了。” 安澄在汤家唤沈宛为“汤三婶”,因为汤明羿行三。 “哦?”按成又翘了翘脚。 汤明羿深吸一口气:“淡如和沈宛上大学的时候就分开了。淡如在大学里遇见我和你汤三叔,沈宛念的却是另外一所大学,甚至不在本地。沈宛跟淡如隔得远,即便知道你汤三叔这个人,也只是淡如在网络上与她聊天,给她发过图片而已。大学四年,沈宛其实从未见过你汤三叔本人。” 安澄也有些意外:“可是后来他们两个,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杜松林闭上眼:“是我介绍的。” “啊?”安澄惊了:“您干嘛、干嘛介绍他们认识啊?” 杜松林摇摇头:“当年淡如和你汤三叔两人离婚,两个人虽然面上都想强撑没受伤,可是要强的性子之下都是受伤惨重。我那时力所能及只能顾着你霍阿姨一个人,我陪她去看心理医生,然后送她去东海岸重新开始……我不放心你汤三叔,所以也需要这么一个人跟我开导淡如一样,来陪伴和开导你汤三叔。” “他们两个离了婚,可是最开始还是忍不住彼此牵挂。毕竟一场夫妻,还有了燕犀这个孩子,所以淡如总是要跟我问起你汤三叔的事;推己及人,你汤三叔身边的这个人也需要是很了解淡如的人。于是性情温婉,又熟知淡如与你汤三叔之间事情的沈宛便成了我的第一人选。” “是我去拜托她,在我陪淡如赴东海岸那段时间,帮我陪着你汤三叔,开导他。” 杜松林闭上眼睛……只是他也没想到,去东海岸陪霍淡如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几个月之后终于有机会回来时,却发现沈宛跟汤明羿已经……两情相悦了。 他从没见过那样温柔平和的汤明羿,仿佛尽数褪去了年轻时的青锐棱角,终于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侧眸凝视身畔的娇小女子那样深情缱绻地微笑。 “从那刻起,我知道我亏欠了淡如。我是她最信任的人,却做出了这样一件蠢事。我知道从那时起,淡如为明羿何沈宛所流的眼泪,每一滴我都难辞其咎。” 210、无效审判(2更) 210、无效审判(2更) 安澄想,这件事爸也许是只对她说过吧。霍淡如是一定还不知道的,否则以霍淡如那疾风烈火般的性子,怕是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都会记恨爸的。 安澄抱住膝盖垂下头去:“……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爸当年没有将沈宛介绍给汤三叔的话,霍阿姨跟汤三叔还有可能复合么?” 杜松林回眸无声望了女儿一眼,“自然还是有的。且不说两人最初离婚,只是一句气话;更何况他们还有燕犀,那孩子当时才刚刚三岁。沈宛虽好,又如何跟亲生母亲相比?” 安澄也张大了嘴巴。怪不得霍淡如这些年一直放不下汤三叔,还有,一旦霍淡如知道那个将沈宛引荐给汤三叔的人竟然是爸,那她对爸的感情……将会受到非常严峻的考验。 安澄小心地凝视着爸,欲言又止。 杜松林轻叹一声:“你有话就说吧。” 安澄目光沉下去,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尖儿:“女儿有句冒犯的话:爸既然深爱霍阿姨那么多年,那么当年将沈宛介绍给汤三叔,是否有私心?” 杜松林猛地回过头来:“我之所以这件事不敢告诉淡如和旁人,就是怕他们会想歪!我当年既然肯放手淡如,既然肯在淡如和明羿结婚之后还以家庭医生的身份陪在他们身旁,那就是我真的是由衷祝福他们两个的!” “即便是将沈宛介绍给明羿,我的原意也只是希望沈宛不断在明羿身边提起淡如种种的好,这样等明羿消了气之后,他就会再追回淡如……” “对不起,爸。”安澄侧身过去,抱住了爸的脖子。 挑起了爸的伤心往事,安澄也是自责。本来是她欠爸一个解释的,结果她先从爸的事儿上问起,反倒惹了爸伤心。她松了手垂下头去:“……其实我跟汤燕犀的事,也跟爸撒了谎。” . 只有父女两个人的房子,本就空落落的;况且父女两个也都不是特爱扯闲话的人,于是房子里本来就显得静。安澄这句话出口,房子里就更静了。 杜松林侧眸盯着女儿,声音冷静地问:“撒什么谎了?” 父亲竟然这样冷静,安澄便更觉得局促,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头发:“呃,就是,我其实跟他的关系没有传闻里那么僵。” 那些年,在汤燕犀还没有在除夕夜与她剖白了心迹之前,汤燕犀的状态几乎是不告而别。她心下别扭,跟汤燕卿又走得近,于是没少了给汤燕卿当活招牌,四处听着他跟人去说他老哥怎么怎么欺负人,然后拉出她来向人介绍。 后来都发展到揽着她的肩膀跟人说:“就因为澄是我女朋友,我老哥在学校里天天故意找茬欺负她,这事儿绿藤高中里人尽皆知……” 也由此,尽管不是她自己的故意,她跟汤燕犀关系不好的传言还是传得汤家的亲友圈子里几乎没人不知道的。 她甚至都无法控制,传言的传言最终传进爸的耳朵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哦?”杜松林挑了挑眉:“那你们的关系……” 安澄小心凝视父亲的神色,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决定避重就轻:“我们的关系,呃,不算敌人,可以说是朋友。” “朋友?”杜松林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朋友也分很多种。” “就是……”安澄攥了攥拳:“就是他不声不响帮我很多,在我遇见困难的时候绝对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那种。” 这样说,也没有错吧? 杜松林点点头:“所以你才得以那么顺利地在鲨鱼工作,而且这么快就有独立代理案子的机会。” “可以那么说吧,”安澄心虚地笑笑。 杜松林垂下头去,沉思片刻:“也所以,那天在你租住小屋的门口,我看见的那个人,也还是燕犀吧?” 考验来了。 安澄小心地吸气。没错,汤家那两兄弟是相像,可只是在外人眼里偶尔分不清。爸是汤家的家庭医生啊,两个男生从出世那一刻起就是爸在亲手照料,爸对他们比对她还了解呢,爸又怎么可能真的分不出来。 她一咬牙:“嗯,是!” 她看见爸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串看不懂的神色。 她挣扎了下,努力地笑笑:“那天其实是我请汤燕犀帮我修水管,不是汤燕七啦。汤燕七那小破孩儿,我都不敢相信他会修水管的。汤燕犀年纪大,应该会修的,所以我找了他……” “之所以要跟爸撒谎说是汤燕七,是不想爸误会。毕竟汤燕七才是我男朋友嘛,呵呵,我怕爸以为我一边跟汤燕七交往,一边又跟汤燕犀过从太密……” “原来是这样,”杜松林温厚地笑笑:“那就太好了。原本很是担心你跟燕犀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很开心知道你们两个其实这么好。” “爸……”安澄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好挽住了爸的手臂:“我的意思是,不管我跟汤燕犀的关系怎么样,好也罢,坏也罢,都不要影响你和霍阿姨的关系。” 安澄将头靠在爸的肩上:“我跟汤燕犀都成年了,所以您和霍阿姨都不必再为我们而活。我想这也是汤燕犀所希望的。” “好啊,”杜松林静静微笑,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不用担心爸。” . 将这件事几乎捅开了一半,安澄心内的大石几乎落下了一半。汤燕犀那边的庭审,虽然旷日持久,在审理了四个月之后,陪审团两次提出无法给出一致的裁决意见,审判陷入了僵局。 主审法官提出陪审团如果实在打不成12人一致的意见,也可达成11:1的裁决意见。可惜陪审团却连这个比例的一致也无法达成……四个月的拉锯战之后,法官不得不宣布解散陪审团。 法官法槌落下,汤燕犀陪菲力一同笑对媒体,说陪审团无法达成一致,就证明本案控方的证据里还有诸多疑点。而有疑点本身,就证明菲力的无辜。 监控官刘易斯随后走过来,冷冷打断汤燕犀的话,说本次审理只是因为怀疑有人干扰到了陪审团,才事实形成了本次的无效审理。他提请媒体们注意报道口径,被告不是“无罪释放”,而是无效审理之后的再度要求保释罢了,而他也会推动尽快重申,绝不放任何一个有罪的人逍遥法外。 汤燕犀扬眉而笑,俏皮问记者们:“拜托我忘了刘易斯检察官的名字……是卡尔么?” 媒体记者们便都笑了,听懂了汤燕犀的暗讽:卡尔刘易斯是传奇短跑运动员,十数次打破100米、200米世界纪录,堪称飞人。汤燕犀是讽刺刘易斯检察官,此刘易斯非彼刘易斯,没有那么快。 刘易斯听见了,气得鼻翼翕张,鼻翼旁的肌肉微微抖动:“汤律师,年少得志是好,不过不必得意忘形!” 汤燕犀却不搭理刘易斯,继续挑动记者们:“刘易斯检察官都说了,会尽快推动重申。你们怎么不去问问看,刘易斯检察官最快能让重申在什么时候开始呢?” 记者们仿佛才回神,便呼啦一声都蜂拥了过去。刘易斯气得连另外一边肌肉都止不住开始抖动,只避重就轻答:“我会一刻都不耽误,尽快推动重申。只是法院有排期,具体的还需要法院这边定。” 记者当然紧咬不放:“您预测一下,按照通常的办事效率,大致在几月重启审理?” 刘易斯暗自咬牙,“明年一月!”说罢推开记者,拂袖而去。 此时才六月啊,距离明年一月还有长长的大半年,记者们心中已经足够得出结论。 汤燕犀无声一笑,也没再说任何,只是倾身扶着菲力,含笑而去。 一场没有裁决的审理,可是谁说真的就没有胜负呢? . 车里,菲力依旧慈祥地微笑,不像传说里的食人狂魔,而只是一位白发耄耋的老人家。他迟缓地朝汤燕犀偏过脸来看了一眼:“这个刘易斯,是目前地检办公室风头最劲的检察官。今天你让他这样颜面扫地,胜负已分了,呵呵。” “是么?”汤燕犀扬了扬眉:“可是我虽然是故意的,可是他正好姓刘易斯却不是我的错。” 老菲力都不得不信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小子,真是有趣得很。比你爷爷,你老子,都有趣了很多。” 211、人·鲨(3更) 211、人·鲨(3更) “嗤,”汤燕犀却浑不在意:“如果想夸我,就别把我跟他们两个比。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没什么可比性。” 菲力迟缓地挑了挑眉。因为这样年迈迟缓的动作,便连他的眼神也显得丝毫都没有了锐利:“可是,你们是亲生父子,血脉延连。更何况汤家一向声誉甚隆,都说是代表公正公义的家族。” 汤燕犀无声抿紧唇角,阴沉道:“你眼里有你认为的公正和公义,我眼里有我认为的公正和公义,他眼里有他认为的公正和公义……公正和公义,从来在不同人的心中就是有不同的内涵和理解。虽然血脉相连,可是他们认为的跟我,并不是一回事。” 菲力缓慢地点了点头:“好,那我换一种方式:我不会再把你和你祖父、父亲相比,我只是把我所有生意里的法务工作都转移到你的鲨鱼。” 菲力眯了眯眼:“那是个多大的盘子,你心里多少也该有些概念。我希望你的胃能盛得下,别吞不下去反倒先噎死了自己。” “怎么会,”汤燕犀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的胃口,一向很大。” . 七月,安澄终于毕业,也顺利考过了Bar,拿到了律师执照。 从律师协会出来,她首先就给汤燕犀打电话。可是手机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 她将手机从耳边滑下来,仰头望如洗的碧空。 这四个月来,她忙着毕业和考Bar,他则忙着他旷日持久的庭审,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这种感觉就又像是曾经他在东海岸上法学院,她在西海岸独自准备高中毕业的时候了,两人聚少离多,见面也都是夜晚匆匆相拥便分开……可是那个时候毕竟还隔着东西海岸4500公里啊,眼前呢,好像并不应该。 手机又响起来,她心下一喜,抓起来看,却不是他……是爸,打过来问她已经拿到执照了么。 她努力地对着手机笑:“拿到了啊!爸,你女儿我,从今天开始,终于是执牌的律师了!” 杜松林也欣慰地笑,“告诉你妈妈了没?你妈妈也一直在等着消息。” “好,我马上给妈打过去。”安澄深吸口气:“爸,有件事想跟您商量。这个七月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暑假了,我想接妈过来玩几天。您,会不会不方便?” 杜松林微怔:“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怎么会不方便。我跟你妈妈虽然不再是夫妻,可是我们还是亲人。” 安澄欢欢喜喜给妈打过去,也郑重邀请妈和男朋友一起过来。 安然先时还是为女儿高兴的,说起假期计划来也是欢欢喜喜。可是当听见女儿的提议,安然还是黯然了下来:“……以后吧。” 安澄心里的那团火也噗噗地灭了。她小心地问:“妈……您不会还是没放下我爸吧?” 安然几乎立即回答:“怎么会!可是毕竟让他们两个见面的话,还是有点怪怪的。” 可是妈实在是回答得太快了。而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从心理学上来说,却反倒是假的。 安澄攥紧了手机:“呃,那好吧。等下次我有机会的话飞过去再去见见您的那位Mr.Right。” . 商量好了家庭暑假计划,安澄又跟一同拿到了律师执照的同学们一起回学校去拍照。忙完了已经是傍晚,她按照往常的时间回律所报到。 也是时候重新跟律所再签一份合同,这一次不再是实习生兼职工作,而该是律师的全职工作。 可是四个月没来,律所竟然已经发生了大变化。原来26、27两层的办公室,现在于内部中间挑空,将两层楼合为了一体,而且又将上面的28层也租了下来,正在电钻声嗡嗡地装修。26、27两层楼原有的格局都变了,又增加了大小数个会议室,装修都堪称豪华。 就连原来26楼相对普通的格子间桌椅也全都撤换了,装修的预算至少是原来的三倍。 她一时没找见自己原来的位置,便伸头去找莎莉。就连前台也都重新装修过了,现在的鲨鱼越发拥有了那些顶级大律所的风格。 “哎你回来啦!”莎莉依旧不改本色,嗷地一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安澄:“该死的,别跟我说你拿到律师执照了。” 安澄含笑凝视她:“你……也考了吧?” 莎莉登时就要呼天抢地:“当然是又没考过,你还敢问?!” 安澄也是无奈,只好抱住莎莉安慰。这妞都考好几年了,就是考不过。忽然一道清冷目光凌空而来,刺在她肩上。她小心吸一口气,悄然回眸看,只见两层楼挑空之后安装的内部楼梯上,汤燕犀立在中间的平台上,正在“君临天下”。 她小心地朝他极快挤了挤眼,算是打个招呼。 可是他身旁站着的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却疾步走下楼梯来,径直走到莎莉身旁,阴冷呵责:“这已经是第几次警告过你了?你是律所的前台,不得擅离职守;况且律所是什么气氛,你总这么大喊大叫的又算什么?” 这个人安澄不认识,安澄朝莎莉挑了挑眉。 一向爱说爱笑,说话也从不让人的莎莉,这一次竟然在安澄的面前唯唯诺诺起来,朝那个人微微躬了躬身:“呃……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 “这是最后一次,”那个人眼睛很小,脸上的肌肉都是纵向地一条一条的,一看就是古板、不近情面的那种:“如果再有下次,请你立即走人。” “哎对不起,这次是我跟她说话。”安澄听不过耳,上前想要帮莎莉理论。 可是那个人只是面无表情盯了安澄一眼,便转身径直走了,仿佛根本就没将安澄放在眼里。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眼见那个人踏上楼梯去,又回到了汤燕犀的身旁。她紧紧盯牢汤燕犀的脸,以为汤燕犀好歹也会跟那人介绍一下她……可是汤燕犀却只是站在原地没动,撞上她的目光,也只是微微点了个头,便跟那个中年男子一起上楼去了! 莎莉连忙扯住安澄,低声说:“算了。四个月没来,你都不知道律所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那个人是谁?他凭什么那么颐指气使?” 鲨鱼皱皱眉:“他叫赛门,是四个月前新来的接待主管。我是前台,是他手下的。现在所有到律所来的客户,都要首先见他,然后由他来分配客户该去见哪位律师……所以现在所有律师都要讨好他。” 安澄心下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逗莎莉:“赛门,嗯哼,倒也是个跟‘门’有关的,适合当前台总管。赛门赛门,赛过门牙,哦?” 莎莉明白安澄这是故意打趣,便也只能摊手笑笑:“嗯,那我先回去工作了,不敢再被他抓住了。律师执照没考过,如果连这份工作也丢了,那我就没法活了。” 曾经那么风风火火、爱说爱笑的姑娘,此时连走路的背影都印着小心翼翼……安澄的心里可真是说不出的难过。 这四个月……从律所的装修规模上来看,是真的又发展壮大了。小鲨鱼长成了大鲨鱼,可是鲨鱼的本性就也越发展露,越发变得冷血和凶残了么? 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又不敢再跟莎莉说话,安澄站在原地有些举棋不定。不过幸好26楼可可先生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老模样,她决定先去跟可可先生聊聊。 就在这时电梯门忽然一开,涌进来三五个膀大腰圆的警员。莎莉便先迎过去:“哎哟哟,原来officer们也要聘请律师么?欢迎欢迎,请问你们是告警局,还是告检察官办公室。不过哪个都没关系,反正告警方和检方一向是我们当律师的最爱。” 为首的黑人警员白了莎莉一眼,伸手将她推开:“Yancy·Tang在哪里?” .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眼前是来的一小群警员,个个荷枪实弹。安澄心下咯噔了一声,忍不住跟着警员一起跑上27楼去。 警员直奔汤燕犀的办公室,包括安澄在内的一大帮律所工作人员也都跟着一起跑了过去。人丛里,安澄看见了海伦。两个女子对了个眼神儿,可是都没在对方眼里找到答案。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跟上去,尽量挤到前排去。 警员问明了汤燕犀的身份,竟然亮了手铐上前铐住了汤燕犀。 “你们干什么?”海伦推开众人冲上前去,一把按住警员的手:“他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们用手铐?” 那黑人警员恶狠狠盯着海伦:“有一桩刑事案,证据指向汤燕犀,我们带他回局里接受调查。” 海伦也一颤,随即还是挡在汤燕犀前面:“那也不必用手铐,他并没有反抗和拘捕!况且他有律师代理!” 那黑人警员傲慢地扬起下颌:“你是谁?” “本所的合伙人,也是他的代理律师,海伦!” 此时此刻,安澄的心里无比难过。虽然她已经得到了律师执照,可惜是刚刚得到的,况且这样的场合,还是合伙人的身份更适合出来压阵。她呢,只能在旁干瞪眼看着。 警员哼了一声,不得不将手铐解开。 海伦扭头盯住汤燕犀:“在我去看你之前,一个字都不要回答他们。还有,你最好告诉我,这件事我去找谁能问得明明白白!” 汤燕犀却只是淡淡地扬了扬眉,丝毫没有海伦那样的紧张:“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海伦都要急疯了。 汤燕犀却抬眸,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安澄面上停了一停。 可是他却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大家都回去工作。我只是去协助警方调查,大家不必胡思乱想。” 安澄觉得浑身冰凉,冷得牙齿都要打颤。 她静静走到那警官面前,静静出声:“你没有当面宣读米兰达警告。” 那警员一怔。是真的,刚刚被海伦这一拦,他忘了宣读“你有权保持沉默……” “这是违规操作,我可以把你告到停职。可是鉴于你现在家里还有新出生的婴儿,全家只依靠你这一份薪水生活,如果你被停职,你们一家的生活将陷入困顿。所以我可以网开一面。可是你必须告诉我,他究竟是为何事被捕。” 那黑人警员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家有新生儿出生,以及我们全家都靠我的薪水过活?” 安澄伸手在他右边口袋处揩了一下,然后将指头送到鼻尖闻了闻:“这块是奶渍,是××品牌的一段婴儿奶粉。你是喂完奶后来上班,手指上溅了奶粉,下意识抹在了口袋上。由此可见你家里有刚刚降生的婴儿。” “还有你一进来就对我们前台小姐横眉立目,其后又对我们的海伦小姐一脸厌恶……她们两个都是能言善辩的类型,显见你很讨厌这个类型的女子。你妻子刚刚生产完,这个时期也许正是这样唠叨的,你对她充满了无言的厌倦——而如果她生育完就回去上班,能帮你分担生活压力的话,你本可以不这样厌倦,所以不难推测出现在是你一个人在支撑全家。” 那黑人警官张大了眼,眼中不由得露出敬畏。 212、人心隔肚皮(1更) 212、人心隔肚皮(1更) “说吧,”安澄仰头盯紧那警员的眼睛:“别指望你能什么都不说,就能从这里顺顺当当带走他。Sir你别忘了,这里是律所;而这位汤律师更是我们的高级合伙人!每个律师找一个理由,就能一个月一桩诉讼地把你告到死!” 那黑人警员咬了咬牙,手托着腰带,将安澄带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局促地说:“别以为我是被你威胁到了!只是考虑到了解他被捕的情由,也是你们的权利……” 安澄点头:“您赶紧说吧。” 黑人警员扫了周围人一眼,极快地说:“四个月前,你们律所的一名合伙人发生过车祸。” 安澄一愣:“没错,科克先生。” 可是可可先生的车祸跟汤燕犀的被捕,又有什么关系? “根据现场调查,我们当时就怀疑那起车祸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制造。只不过可惜当场没有找到肇事人和车辆。不过经过我们几个月不屑追踪,终于找到了目击证人,证实当时撞倒那位先生的车辆就是汤燕犀的车,而当时驾驶那辆车的人正是汤燕犀本人!” “你说什么?”安澄的头嗡了一声。 . 汤燕犀被带走了,律所里的人们都趴到窗边往下看。大家的反应虽然都是惊讶,可是惊讶之下却各带不同的小心思。 安澄咬着指节,看汤燕犀一路走得背影笔直,可是到了警车旁,却还是被那黑人警官故意压了头推进警车里去……她的心就跟被一直手拧了一把似的疼。 警车呼啸而去,她扭头就进了海伦的办公室。 “这个案子带我一起打。”她紧盯着海伦的眼睛,一脸的不容反抗。 海伦被她这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抱起手肘冷笑:“凭什么?” 安澄高高扬起下颌:“凭你对这个案子一头雾水,而我却知道前因后果。” 海伦两手砰地撑在桌子上:“你究竟都知道了什么?还不赶快告诉我!” “除非你答应带我一起打,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海伦咬住牙关:“你最好能帮得上忙!否则,我绝不会饶了你!” . 海伦被一个案子的当事人绊住了一会儿,安澄借机下楼去了26楼找可可先生。 四个月不见,可可先生的伤已经养好了。此时白发的老人越发显得神采奕奕。 安澄坐下,也没心情多做客套,直奔主题:“您老知道汤律师是因为什么被捕的吧?” 可可先生愣住:“为什么我应该知道似的?” 安澄闭了闭眼:“四个月前,您的车祸……您看见了什么?” 可可先生面色大变,惊得讷讷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Yancy是因为我那场车祸而被捕的么?” “看您还是知道的!”安澄坐直,目光紧紧盯住可可先生的眼睛:“事到如今,我希望您将那天的情形都告诉我。您当时看见了撞您的车子,以及开车的人了,是不是?” “不,不,不,”可可先生高高举起手来,隔在两人中间:“孩子你误会了。这件事我跟任何人都没有提过,对警方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到过。虽然车祸后,警方向我取了口供,可是我说的只是自己老眼昏花,而且被撞的那一刻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所以我什么都没看见。” 安澄心内也是一暖:“原来警方忽然来抓人,与您老无关……”可是她的心并未因此而放下,她咬住嘴唇说:“可是……相信其后警方还是会再跟您取口供,甚至可能去让您去认人。” 可可先生叹了口气,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摇头:“……孩子,我说过,我十分感谢你帮我打赢了富贵猫的案子。我能在律所重新回到管理层去,都是托了你的福。所以,今天的谈话只有你知我知,我不会向警方透露半个字。甚至如果地检办公室提起诉讼的话,我也不会出庭作证。” . “您真的肯为了他这样做?”安澄怎么都没想到,忙起身向可可先生90°的一个大鞠躬:“我替他,还有我自己,谢谢您了!” “你这傻孩子,”可可先生也忙起身,绕过办工作走过来扶住安澄的肩:“……Yancy那孩子,怎么说呢,也是我亲自看好的。是我带他进了鲨鱼,是我将他一个一个介绍给合伙人,是我力排众议让他刚毕业就能独立处理案子,是我不惜一切代价送进合伙人队伍。所以,如果那孩子毁了,就也是我自己看走了眼,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安澄听得哽噎。回想汤燕犀对老科的态度和所作所为,只觉一阵阵的愧疚。 她又再度鞠躬。 可可先生的眼角也闪烁了泪花:“说真的,不管Yancy那孩子是怎么看我的,我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的。就算是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我对我跟他后来的争执和矛盾,也深感痛心,我也反思过我自己,所以——即便发生了那件事,我也不会真的怪他。” “年轻人嘛,我自己也年轻过,明白那种争强好胜,不想被老人压制的感觉。所以我是真的相信,他当时也许只是一时昏了头,绝不是故意的。我愿意给那孩子机会,如同当年我带他进鲨鱼一样,尽我所能,将一切的的机会都留给他。” 安澄惭愧不已,忍不住哽咽:“谢谢您!我一定会……想办法劝他改过。” . 晚上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安澄和海伦捱到第二天才见到汤燕犀。 虽然依旧眼神清亮,可是他本人终究是跟牢狱格格不入的人。一个晚上下来,他的发丝也都垂了下来,腮上唇上多了冒出的青髭,整个人不见了一向的清雅之气,只披了一层落拓的意味。 海伦一见就哽咽了,“我这就去办保释!” 探视室里,只剩下了汤燕犀和安澄两人。 安澄也有些忍不住,可是紧咬牙关控制住,直直盯着汤燕犀的眼睛:“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汤燕犀扬了扬眉:“不为什么。想做,就做喽。” “你别这样一副态度!”安澄恼得一拍桌面:“告诉我,那件事之前之后你都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人跟你在一起?” 现在辩护的关键,就是能找到他当时不在场的证明。只需要有能证明他当时不在场的证人,那么还可以“合理存疑”。 车好办,可以辩称是相同的车子,车牌也有可能是套牌;可是人就要有不在场的证人才行。 汤燕犀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你别扯!”安澄急了:“你们一大家子的人呢,一定有人能帮你出庭作证。就算别人不行,至少守在门上的薛叔一定行吧?” “你别去找他们!”他的眼睛微微一眯:“难道想让我家里人都知道我做了什么,或者明白我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嗯?” 安澄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了不让他打富贵猫的案子,不想他借机扬名立万,重新在律所里站稳脚跟?还是真的是你们的矛盾日积月累,已经无法调和,你非要除了他才能出了这口气去?” 她越想心下越是黯然:“还是因为想要鲨鱼,是不是?四个月不见,你就又把鲨鱼扩大了一半的规模。你是真的卯着劲要将鲨鱼带进顶级律所的行列,你是真的将全部心血都铺进鲨鱼里去了……原来是真的,苦心孤诣,那么那么地想抢到这间律所!” 牢狱总有牢狱独特的气质,所以这间虽然不是牢房,可是周围那股阴森的气氛也是叫人骨头都生出寒意来。 他坐在这样的寒意里,抬眼静静地看着她心急若焚,看她几乎就要发疯。 他缓缓吐了口气,淡淡应了声:“哦。” 安澄砰地拍桌子站起来:“你还承认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抢鲨鱼,你难道就不能多等几年,等着继承你爸的‘汤,程&刘’么?” “等几年?”他阴沉地低低笑了:“我爸今年才44岁,正值盛年。你觉得我要等几个‘几年’才能等到他退休,才能将律所变成我的?” “也要再等22年,把我自己等到他那个年纪才可以吧?” 安澄怔住。本以为让他继承他爸的律所,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她自己也的确忽略了年纪的问题……就如英伦的查尔斯王储,当了几十年的王储还没继位,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他和他女王母亲谁先走一步都还说不定呢。 他目光越发阴冷:“况且退一万步,就算我爸肯退了,你觉得他的律所就一定是交给我,而不是交给汤燕七么?” 213、有罪(2更) 213、有罪(2更) 汤燕犀得以保释,交出百万级别的保释金,被薛如可亲自开车接回了汤家。 安澄和海伦目送汤家的车子开远,安澄咬了咬唇:“可能要做好打有罪辩护的准备。” “你说什么?”海伦眯眼:“为什么不做无罪辩护?” “因为,”安澄闭了闭眼:“是他干的。”安澄说完转身就走。 海伦也有些慌了神,脚步凌乱地追上来扯住安澄的手臂:“他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推论的?” “他亲口说的。”安澄面上异常的冷峻,甚至有些冷酷:“这时候如果还坚持做无罪辩护,一来是罔顾事实,二来你我身为律师也不能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海伦在原地立住,沉思片刻,随即冷笑:“就算是他干的又怎么样?我也一样可以做无罪辩护,一样可以让他被无罪释放!” 安澄凝视着海伦:“别傻了。虽然你们这样干过无数回,可是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成功的。无罪辩护的难度更大,而且风险也更大,一旦辩护失败,他就会被问成谋杀罪。” “故意谋杀罪,即便受害人没死,他不至于死刑和无期徒刑,可是他的律师执照就保不住了。”安澄深吸一口气:“我记得刘易斯检察官说过,可能菲力案的重审就在明年一月。你想让他到时候真的就没机会站上法庭了么?” “可是Yancy从不是肯引颈受戮的人!他代理案件,一向都坚持做最困难的无罪辩护,闲杂换成我们替他辩护,为什么要换成有罪辩护?!”海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倒是安澄依旧还能冷静,目光里甚至还含着讥诮:“他曾经怎么办,那是他的习惯;现在办事的是你我,没必要按照他的习惯吧?” 海伦小心凝视安澄,然后忍不住跨前一步低声喝问:“你该不会是想趁机踩他一脚吧?!” 安澄勾起手臂,嘴角轻蔑一弯:“是么?我自己怎么没看出来。” 两个女律师从监狱门口一直吵会律所,律所中的职员都忍不住侧目。安澄只是个刚考过Bar的新律师,跟律所的正式合同还没签呢,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跟合伙人吵翻了天? 这情形兰斯也瞧见了,等没人的时候,他悄然转过来问安澄:“我知道你早就看海伦不顺眼,不过从前都忍了,这次怎么忍不住了。如果这次Yancy因为案底而被鲨鱼扫地出门,那你在鲨鱼就没人罩了。我劝你还是暂时对海伦乖顺些,否则她一定会在合伙人会议上投你的否决票。” 安澄眨眼想了想,伸手勾起公事包来:“兰斯,有时间么,一起喝一杯?” 兰斯一怔:“真的?就今晚?” 安澄纤细的手腕贴住兰斯肩头:“当然是真的。我欠你一杯的,今晚补上。” 兰斯笑了:“好,你等我。” 他扭头满心欢喜地上了楼。 这个丫头果然聪明,一点就透。她听懂了一旦Yancy被扫地出门的话,她想要留在鲨鱼工作就必须另寻一个靠山。他兰斯现在已经是年薪25万刀的主办律师,他有能力帮她。 .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酒吧里,长溜吧台前,灯影迷离,两人膝盖不时顶着对方的。 她用吸管小口地喝果酒,红唇将那吸管嘬来嘬去的模样……真是让兰斯的腹下不断地紧了又紧。 “我就算将来要另寻靠山,也要跟海伦斗完最后这一场。” 她的目光白日里过于清澈,总显得冷冽,可是在夜色里,坐在朦胧灯影里,再有酒精和红唇的衬托,便显得格外的冷艳、迷人。 “汤律师的案子我跟海伦一起打,我们吵也是为了辩护策略吵。我主张有罪辩护,她非要无罪辩护。我就算不应该得罪她,却也不能半途而废,非要这个案子打完了,让她输得心服口服再说。” 她说着冲兰斯眨眼妩媚一笑:“老科都说,我只是年纪和资历略逊于海伦。如果律所真需要女性合伙人的话,我比她还优秀得多。” “哦吼~”兰斯啜了口酒,高高扬眉:“怪不得你跟她争得这么热闹。” 安澄用脚尖若有似无碰了碰兰斯的小腿:“喂,你得帮我~” 兰斯腿骨都酥了,忍不住悄然伸手在安澄脚踝了抚了一把:“我当然帮你。” 海伦的心都在Yancy身上,他从海伦那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两人有的没的扯了一会儿,安澄又乖乖地喝了两杯果酒,面上已经有些薄醉:“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能成了菲力那个案子的副席律师?海伦一定气炸了。” 兰斯耸了耸肩:“也许因为我是个坏人吧。坏人总喜欢找坏人当律师,气质相投。” 安澄没说话,红唇却不小心将吸管咬扁。 “给我讲讲那个菲力?那个老怪物,大家可都很好奇呢。” . 四十分钟后,安澄面前的空酒杯已经摆开了一小排。安澄面上的醉意已浓,兰斯也将菲力的事讲了许多。看火候差不多了,菲力付账,然后伸手过去揽住了安澄的腰。 他看得出来,她本来没什么酒量,可是今晚也许是心里有事,竟然肯乖乖喝下这么多杯。这些酒今晚足够摧毁她一向的防备和冷艳,再冷感的人儿今晚也会在他身子下瘫成一滩香泥。 两人都喝多了酒,便在路边等出租车。车子来了兰斯先小心地将安澄扶进后车座。安澄也不客气,直接躺倒在了后排座上,占据了所有的位置。兰斯见状只好无奈地笑笑,关了后车门,然后准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就在这刹那,后排的安澄忽然撑起身拍着司机的靠背:“落锁,开车。我付双倍车钱!” 那司机手指一按,车门在兰斯指头尖儿上被锁住,车子旋即启动。 兰斯完全没有想到,摊手瞪向后座的安澄:“这是什么意思?” 安澄落下车窗,醺然趴在车窗上朝兰斯挥手:“今晚说好喝一杯的……喝完了,所以就在这儿结束吧。回见……” 车子呼啸而去,安澄妩媚的醉笑印在了夜风里。 . 等到再也看不见了兰斯的身影,安澄才坐直,眼中是一片澄明,根本就没有醉意。 之前那一排的酒杯,里面都不是真正的果酒,是她私下买通了酒保,给用果汁和泡泡水兑的无酒精饮料罢了。 . 按下手机录音机按键,放出录下的兰斯的声音,快进到有关菲力住址的那段,她举给司机听:“到这个地址去。”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 菲力住在一处富豪聚居的社区,环境极好。可是他的房子周围一圈儿的住宅却都黑着灯,他的房子被环绕其中,像是一片死海中的孤岛。 安澄在大铁门前站了良久,没找见门铃在哪儿,也没有人来应门。大铁门是黑的,院子里也是黑黢黢的,她都不敢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黑米闭门羹?”安澄咬牙轻笑一声,索性抬脚踹门。 哐哐哐,大铁门在夜色里山响。 可是还没有人搭理她。 她心一横,低头翻自己的公事包。反复挑选了几回,最终还是狠狠心把自己钱包掏出来,然后隔着大铁门就扔进了院子里。 钱包咚地落地,她在门前开始跳脚大喊:“抓贼啊,小偷跑进这家院子里去了。” 隐约,院子里终于似乎有了点动静。 她掏出手机来搁在耳朵上:“喂?911么?抢劫呀,劫犯跑进这个地址……” 她还没来得及将地址报完,额头上已经悄然无声顶上了一个硬物。 她惊慌失措扭头去望,是乌洞洞的枪管! 枪管后面,一个穿黑西装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立着。大黑夜的,还戴着黑墨镜。 她面上的惊惧一瞬间褪去,转成笑靥如花:“喂,911呀,原来不仅有劫匪抢劫,还有人非法持枪,并且有可能要开枪杀我呢!犯罪性质连升***,你们快点派人来啊!” “再多说一个字,你刚刚所说的就会如你所愿成为现实了。”黑衣酷男酷酷地说。虽然穿衣没什么品,好像非得穿一身黑西装才不担心别人不知道他是坏人似的;可是不能不承认,他威胁人的声调却不紧不慢、不惊不慌,跟电影里演的不太一样,很有范儿。 214、老辣(1更) 214、老辣(1更) “嘿,别紧张。” 安澄伸出一根指头,顶住那根乌洞洞的枪管,硬是将它从她额角推开。 她扬扬另一手里的手机:“……其实根本就没打出去。” 那黑衣男子有些没面子,面颊上的肌肉不由得抽了抽。 他懊恼地将手枪收起来,隔着墨镜盯着安澄:“谁说我紧张?吃我们这碗饭的,字典里早就没有了‘紧张’这个词儿。” “男人都要面子,死不承认,我懂的。”安澄眨眨眼:“你是想表现出你不紧张来着,所以你威胁我的话说得一板一眼,悠闲慵懒;可是……如果你真的不紧张的话,又为什么要举枪顶着我的头?我说哥们儿,吃你们这碗饭的,都是举着枪这样不紧张的哈?” 那男子陡然一怔,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撕了安澄的模样。 安澄眨眼一笑:“敬告你两点:第一,不要跟律师斗嘴;第二,不要故意得罪律师。” 院子里传来大笑,一个白发的老人走了出来:“安小姐说得对极了。相信这小子以后一定会长记性。” 那黑衣男子鞠躬,然后风一样消失在了夜色里。白发老人上前跟安澄握手:“安小姐不要介意,请进吧。” 安澄瞟了老人一眼:“趁着我跟刚刚那位哥们儿对峙,老人家你也早就翻看过我的钱包了吧?不过真对不起,我事先就把里面的照片啊、银行卡啊的都取出来了,就剩下那几张‘华盛顿’的头像。” 老人挑眉,又是大笑:“职责所在,安小姐勿怪。” 安澄点头一笑:“老人家怎么称呼啊?” 那老人挑了挑眉:“汤律师倒是也给我取了个中文名字,安小姐既然有弃英文名而就中文名的习惯,那我就也以我的中文名告知吧?” 安澄想了想,便也点头:“当然好了。” “逍遥,”老人慈祥一笑:“我的中文名字。” 安澄不由得原地站了三秒钟,旋即拊掌大笑:“好名字!您知道么,华人有位著名的武侠大师,他笔下有个武功盖世、美人作伴的绝世高手,就唤作‘逍遥子’。” “是么?”逍遥也很高兴:“有机会一定寻英文版来看。到时候还要安律师多多指教。” 逍遥先上门拉开门,毕恭毕敬躬身:“请进吧,老主人已在恭候。” . 菲力却没在客厅,豪华轩敞的大房子里,客厅没有灯,空荡荡的。逍遥带安澄一直下了地下室,菲力却是坐在地下室里等待。 怪不得从外面看不见任何灯光。 沿着楼梯一路向下,安澄不由得想到中国的一句俗语,说老人到了某个年纪都是“入土半截”,那么这位坐在地下室里等待她的老家伙,可不已经都是被土埋透了的? 转过楼梯,眼前豁然开朗。一间布置得十分有异域特色的房间,墙上是波斯挂毯,地上是整张的豹皮,灯罩是细腻的说不出来的材料,上面绣着繁复优雅的花纹……墙角的鸟架子上站的不是鹦鹉,而是一只鹰。 在这样一片有些古怪的陈设里,坐着一位衣着再简单不过的老人。宽松的本色棉麻的休闲衫裤,同样材质的一双拖鞋。满面褶皱,动作迟缓。便连抬抬眼皮都好像有些吃力 安澄悄然吸一口气,朝菲力走过去,目光含笑:“菲力先生还满意之前看到的么?我知道之前在门外的那一切,菲力先生您都看见了。” 菲力脸上的褶皱仿佛太多,使得他微笑一下,都要缓慢不少:“嗯,很有趣。” 安澄立在沙发边儿上点点头:“原来警方和地检办公室都搞错了,他们带着搜查令来搜查您这座房子,活该他们什么都找不到。因为东西都不在这座房子里,而是在周边那一圈儿‘没人住’的房子里。” “一切近在眼前,一切却都这么遥不可及。他们只有这一座房子的搜查令,没办法拿到那么一圈儿十几座房子的搜查令,真是可怜。” “我们华人说狡兔三窟,可是对于菲力先生来说就过于简单了。费力先生轻轻松松就是十几窟,谁也不知道东西每天具体都是藏在哪儿了。” “哈!哈!”菲力难得爆发出响亮而敏捷的笑声。笑罢了,却倏然便一眯眼:“你怎么想到的?” . 安澄悄然吸一口气。 “刚进这个社区的时候,看见周围一圈儿的房子都黑着灯,想当然会认为就是因为邻居听说了菲力先生是食人魔的传闻之后,自己害怕搬走的。这是人之常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所以任何人都不会起疑。” “可是巧的很,在门外那位对我用枪的哥们儿却暴露了这个秘密:当时大门没开,那哥们儿不可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原来是呆在周围那一圈儿房子里的。” 菲力静静听着,嘴角勾着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待安澄说完忽地铿锵一声:“在我面前这样卖弄一番,安小姐很得意,是么?” . 安澄再小心地吸一口气:“卖弄一词,不敢当。” “我这么做也不过只是为自己赚一块敲门砖,好敲响菲力先生的大门,得以见菲力先生一面。” 既然摊牌,安澄索性自己坐下,将公事包摆好,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原本打算,如果菲力先生不肯见我一面,我回头就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给警方和地检办公室;不过既然菲力先生还是肯见我了,那这个秘密我会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 菲力笑了:“那不违背你的良心么?我知道安小姐是一个非常爱恨分明的人。” 安澄心下砰砰跳,知道这个菲力有多难对付。 “即便菲力先生不是那么喜欢,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不妨碍我继续替菲力先生保密……谁让菲力先生是我们律所的客户呢,那您就与我们律所形成了代理保密协议。作为律所职员,我也受此保密协议约束。” 菲力扬了扬眉:“你很喜欢按规矩办事。也好。” “菲力先生不喜欢按规矩办事么?”安澄迎上菲力的目光:“所以菲力先生选的律师,也必定是不那么循规蹈矩的。” 菲力扬眉:“哦?” “没错,我今晚来见您,就是为了您选定的那位不是十分循规蹈矩的律师来的。”安澄摊牌。 “他被捕了,担了蓄意制造车祸伤害鲨鱼合伙人科克先生的嫌疑。轻则是伤害罪,重则就是谋杀罪。一旦他被定罪,明年一月您的案件重审,他将无法代理您上庭辩护。” “所以呢?”菲力凝视着安澄,静待下文。 “所以你们两个休戚与共,您不该害他,只该帮他。” 菲力先生又是缓缓地挑了挑眉:“害他?” 安澄冷笑一声:“汤律师的性子,我恰好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夜生活的人,晚上除了工作就是回家。那晚他没回家,唯一的可能就是来了您这儿。他是您的律师,你们四个月前为了准备案子,几乎每天都要见面。” “既然他有可能来了这里,那他的车子自然也会停在这里。他本人在地下室里跟您在一起,那您的手下随时都可能开走他的车子,去做他自己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的事。您说对么?” 菲力耸肩:“可是害他,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菲力先生的心,又岂是我这样的黄毛丫头能猜透的呢?我可不敢妄加揣测,我只是说客观的可能性。我现在是他的代理律师,就像他会为了保护您的利益而不择手段一样,我也会为了打赢他这场官司而不顾一切。” 菲力眸光一冷:“小丫头,你又威胁我。” “怎么敢呢?”安澄淡淡笑笑:“我只是来恳求菲力先生,出面替他作证,就说他的人在那场车祸发生的时候,一直都在这间地下室里,跟您呆在一起,从未离开过。” “那他的车呢?”菲力缓缓沉沉笑了笑:“警方敢抓人,必定是有了有分量的证据:譬如他的车子已经被他们调查过了,是真的曾有发生撞击的痕迹,只是后来修复了,重新喷了漆。” “这对于菲力先生来说,不是大问题。不如找个哥们儿扛下来……再说这本来也是事实,不是我教菲力先生做伪证,不是么?” . 再一次,菲力抚掌大笑。 可是依旧又一次,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接下来却是一脸森然的冰冷。 “真抱歉安律师,我没义务帮你。” 215、斗法(2更) 215、斗法(2更) 菲力的话说得虽然狠,可是最终却还是派了车送她回家。 她上车的刹那,老头子拄着手杖立在车边,满眼的深邃:“丫头,我并不喜欢你。之所以派车,是因为已经大半夜了,是给Yancy那孩子一个面子罢了。” 安澄回到家已经是凌晨。进门就看见客厅还灯火通明,地上摆着行李箱,而母亲就坐在沙发上温柔地向她微笑。 安澄鼻子一酸,急忙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母亲。 天,竟然忘了今天就是母亲到达的日子。她不仅根本顾不上去接机,甚至压根儿局把这件事都抛到脑后去了。 “妈,对不起……”她愧疚地哽咽了。 安然抱紧女儿:“没事的。你爸爸说了,你刚拿到律师执照,从兼职变成全职,一下子忙翻了。” 送母亲先回房间睡下,安澄偷偷摸下楼来拜托爸,说这些天可能都没办法抽出时间来陪妈,请爸多费些心。 杜松林也知道是汤燕犀出事了,便点了头:“你放心。她不仅是你妈妈,也是我的亲人。” . 翌日上班,安澄直奔汤燕犀的办公室。 可是她还是晚了一步,海伦已经先到了,正跟汤燕犀商量着什么。听见敲门声,两人这才停下来,抬眸一起盯着她。 安澄吸一口气,走过去告诉海伦:“没能找到目击证人。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有罪辩护。” 海伦一蹙眉:“原来你昨天忙了那么一大通,也没能找到目击证人啊。” 安澄咬了咬唇:“你那边呢,有什么进展么?” “目击证人是一定有的,”海伦勾唇一笑:“只是一定需要费心思去找,才能找到。这个地球上已经有多少人口了,更何况是这座大都市的人口密度,接头发生的车祸是不可能一个目击者都没有的。” 海伦的目光瞟向汤燕犀:“你说对么?” 汤燕犀扬了扬眉:“没错。发生在都市里的车祸,是一定会有目击证人的,只是有些人是嫌麻烦不想作证,还有一些人是明明看见了,自己却忘记了。所以需要有人帮他们一把,将案发的时间、地点、细节都向他们提起,帮他们产生联想,从而想起当时的记忆……” 安澄的心无法遏制地往下沉:“我再笨也听明白了,你们还是一向的老套路:即便找不到目击证人,也可以‘创造’目击证人,是吧?” 汤燕犀和海伦都不说话,只是四只眼睛一起冷冷地盯着她。 半晌,海伦才幽幽说:“难道你不想帮Yancy逃过这一劫?现在对我来说,只要能帮到他,我会不顾一切。” “我也想!”安澄在身侧攥紧双拳:“可是总要用合法的手段来帮他,因为我相信他是无罪的!” “否则,如果我们用了非法的手段来帮他,即便能帮他脱罪,可是伪证本身也已经是犯罪!况且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遮掩,将来一旦这手段被人发现,他也会从无罪变成了有罪!” . “总之这件事由不得你说不。我是鲨鱼的合伙人,更是这个案子的主辩律师,你只是我的副手,我随时都可以换人!”海伦绷起连来,转身回去看都不再看安澄。 安澄的目光滑向汤燕犀。 他却没说话,只是一双眸子蕴满了陌生的清冷。 安澄咬了咬牙,上前一把扯住海伦的手臂:“你跟我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海伦拼争,可是奈何安澄此时身高腿长,而且这一刻已是发了狠的。海伦竟然一时挣脱不开,一路被硬生生拖进了电梯去。 “去地检办公室,会会办这件案子的检察官。” . 到了地检办公室,一见主办此案的检察官,安澄和海伦便对视一眼。 冤家路窄,竟然是上次主控琳达一案的女检察官乌玛。 海伦一见是冤家,便早已一扫一路被安澄拖过来的惊慌,两臂勾起,一脸的讥诮:“哟,原来是老熟人。上次检察官在法庭上警告过Yancy,说他跟地检办公室的账要好好算算的那些话,我可一个字还都没忘。不过这不是才夏天么,怎么这么快就要清算了?” 乌玛哼了一声:“别急着用这样的话来威胁我。且不说我根本不在乎,更何况地检办公室一共就这么些检察官,哪个没跟Yancy.T积过怨?” 海伦也不让份儿:“你是说检察官办公室,个个都曾是Yancy的手下败将。” 安澄伸手按了海伦手腕一下。 海伦倏然回眸,恨恨瞪了安澄一眼。她明白安澄的用意,来的一路上安澄就一路都在跟她唠叨,手争取不要上庭。 一旦上庭,庭上风云莫测,一旦海伦坚持的无罪辩护失败,汤燕犀就要被宣判有罪。到时候不管刑期长短,只要是故意的刑事犯罪,那他的律师执照先完蛋了。 安澄冲乌玛无害地一笑:“检察官你好,学生安澄。” 乌玛挑眉:“学生?” 安澄认真点头:“上次琳达案开庭,我还是法学院在读学生,有幸聆听了检察官在法庭上的讼词,十分佩服。自己心下也悄悄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跟检察官这么厉害,该有多好。” 乌玛挑了挑眉:“是你谦虚了。虽然我太关注过鲨鱼代理的案子,可是我却也还是在报纸上见过你打‘富贵猫’的案子。那是个民事案件,没有我们地检办公室参与,不过我个人还是比较欣赏你的表现的。” “是么?那太好了!”安澄满脸的光芒,起身主动与乌玛握手。 这一连串表演,连坐在一旁的海伦也看得目瞪口呆。 安澄坐回去:“真糟糕,我刚考完Bar,拿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本案。我跟律所的正式合同还没签呢,我想他们给我这么棘手的一个案子,就是要考验我。如果表现得糟糕的话,我看我连合同都没资格签了。” 安澄说着眼圈儿泛红:“您懂的,我只是个LLM的毕业生,不是JD,在M国留下来执业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的。如果这次鲨鱼也不留我了的话,我真的就只能离开这个国家了……” 安澄说着,泪珠儿竟然真的掉了下来。乌玛也有些意外,急忙抽了纸巾递过来给安澄。 安澄吸着鼻子:“我知道我已经败了,一看见负责本案的检察官竟然是您,我就已经认输了。” 海伦一脸的快要发作,乌玛的神色却一点点平和下来。 安澄擦完眼泪,向乌玛腼腆一笑:“我就是想问问看,如果我们做控辩交易的话……您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 . 海伦已经要炸了。 乌玛挑眉得意地瞧着海伦,缓缓道:“认罪,故意伤人。十年牢狱,三年后可申请假释。” 海伦砰地站起来,指着乌玛:“你想都不要想!” 故意的刑事惩罚,汤燕犀以后都别想继续留在律政界。 安澄认真想了想,却说:“故意伤人罪,我还以为会是二级谋杀;十年徒刑,却只用实际坐三年的牢……已经不错了。” 海伦霍地扭头:“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 安澄委屈地看向乌玛:“我个人觉得检察官您已经十分仁慈了,可是可惜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本案的主辩是我们这位美丽高傲的合伙人……所以她不接受的话,我自己觉得好也没有用。” 安澄怯生生地望着乌玛:“不如您再降低一点,我看我试试能不能帮您劝劝我们这位合伙人。” 乌玛眯起眼来,犹豫了片刻,又重新说:“故意伤人罪,认罪。五年,实际服刑六个月后可假释。” . 安澄还没等言声,海伦便是迭声的冷笑:“算了吧,原来这就是地检办公室的所谓诚意!我们拒绝,庭上见!“ 海伦说完推门就走。 安澄却依旧坐在椅子上,为难地扭头看海伦的背影,又为难地看乌玛。 小声地,安澄怯怯地说:“我记得琳达一案,也就是您输给汤律师那一次,海伦就是副席律师。所以您当时对汤律师说过的话,她都在场,也都听见过。她呢,是汤律师一手扶持起来的,行事与汤律师如出一辙,想来您也知道吧?” 乌玛一眯眼:“你是说,她可能回头就把我当初对汤燕犀说的话,捅给媒体污蔑我?” 216、控辩交易(1更) 216、控辩交易(1更) 安澄咬咬唇:“您瞧,您也是这么想是不是?我人微言轻,又这样钦佩您,我真的担心他们会……伤到您。” 乌玛目光倏然一冷,陷入沉思。 安澄垂下头去:“其实您说的没错,汤律师跟检察官办公室的梁子的确是越结越深。可是这是整个检察官办公室跟汤律师的梁子,不应该由您一个人来承当,不是么?” 安澄摇了摇头:“我是新人,就也不怕口无遮拦了:其实我本来还以为本案的检察官是刘易斯呢。” “什么意思?”乌玛眸光一闪。 “明摆着呀,”安澄摊了摊手:“菲力的案子,刘易斯检察官铩羽而归。明年一月就是重审,就又要再一次跟汤律师当庭面对。所以如果正巧这时候汤律师出了什么事的话,比方说被吊销了律师执照,那么明年一月他就不会在法庭上出现了……何乐而不为呢?” 乌玛皱眉:“刘易斯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相信啊。”安澄淡淡一笑:“可是自己其实是什么人,跟在外人眼里是什么模样,这有时候是完全相反的两回事,不是么?” “况且汤律师这个案子案发的时间未免太巧。本来车祸都是四个月前的事,长长的四个月警方不逮捕,地检办公室也不起诉;偏偏在四个月都过完了,在菲力的案子无效审判之后才爆发开……呃,我这个不谙世事的新人都这么想,又怎么敢保证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不这么想呢?您说是吧?” 乌玛狠狠咬牙:“故意伤人罪,认罪!缓刑执行,不必实际入监服刑!” . 安澄兴奋得站起身来:“您太好人了!我想我已经有一点点把握可以去说服海伦了!” 安澄一脸喜色,可是那喜色却也只是维持了一分钟,随即枯萎,凋零了下来。 她自己也跟那凋零的喜色一样,重又一P股坐回去。 乌玛皱眉:“又怎么了?” 安澄摇头,再摇头:“是我托大了。虽然我自认为还是有能力去劝劝海伦的,可是我忘了事实上海伦在这件事儿上也没有决定权。海伦自己都是一路被汤律师扶持起来的,那这件是汤律师自己的案子,真正的决定权就必定还在汤律师手里。” 安澄一脸苍白,抬眼望住乌玛:“就算海伦能接受,可是我猜这认罪的条件,汤律师自己也是不能接受的。” 乌玛此时已觉上当,不由得目光一冷:“你这丫头够了!得寸进尺不是个好策略!” 安澄一脸的无辜:“您想啊,汤律师出身律政世家,他会将这张律师执照当成命根子来看的。如果他认罪,那他的律师执照就一定会被吊销。命根子没了,他还不得跟您拼命?” “说句实话,海伦不过狐假虎威,不足为惧;可是汤律师就不同了,他那人做事一向不择手段。谁敢伤他一腕,他必定断人双臂!” 乌玛虽然极力克制,可是眼中却也不由得涌起了惧意。 “可是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后的条件!必须要让他认罪,否则没商量!” . 安澄面上的怯怯一点点褪去,她垂首一笑:“认罪,其实可以呀。” “他会肯?”乌玛眯起眼来,带些不确定。 “只是罪名要改一改。本国律师协会规定,受过‘故意的刑事惩罚’的人不可以被授予律师牌照,所以‘故意伤人罪’的罪名是他绝对不会接受的。可是只要将‘故意’二字去掉,从‘故意伤人罪’变成‘交通过失’,不会影响到律师牌照,那他就是有可能接受的了。” “交通过失?”乌玛狠狠咬唇:“原来你连罪名都想好了!” 交通过失,甚至不用判刑,只需支付经济上的补偿,以及社区服务时间就够了。 安澄淡淡一笑:“其实聊了这么多,我是深深感受到了您的诚意的。只因为有诚意,您才肯这样一步一步地退让,我相信汤律师虽然毒,可是对人的诚意他还是能判断出来的。当知道您的这份诚意之后,他心中一定会对您的怨气一笔勾销。以后在律政界内,你们碰面和合作的机会还更多。” “我只给你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如果他还不签这份认罪协议书,那么这份控辩协议就失效!”乌玛已无退路,只能答应。 . 安澄含笑而去,乌玛叹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笔扔出老远。 她对海伦做好了防备,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一不小心栽在了一个刚毕业的法学院学生的手里! 鲨鱼,果然个个都是只要咬住了人,便死都不松口的贪婪家伙! 里面套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便连那敲门声都是优雅的。 乌玛急忙收摄心神,“谁?” 一个人走出来,满面含笑。 乌玛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起身:“嘿,怎么是你?不是在联邦法院……怎么会有时间回来?” 那人淡淡一笑:“回来度假,恰好听见一场好戏。” 乌玛十分没面子:“你听见了……哎,真是气死我了。别说出去。” 那人含笑点头,“放心,我只自己珍藏。” . 安澄含笑离开乌玛的办公室,在走廊里还保持矜持步态,等出了检察官办公室的大门就控制不住地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回车子上,伸手一把抱住了海伦。 海伦白她一眼,急忙将她手拨拉开:“你别这样行不行?” 安澄也有些脸红,急忙坐正:“交通过失,不用判刑,也不用坐牢。” 海伦也挑了挑眉:“还不错。不过具体是否肯接受,还要看Yancy自己的意见。” 安澄点头,目光里含着热切:“多谢你。” “嗤,”海伦扭头望向另外一边的车窗:“兵不厌诈,不择手段而已。这是我跟Yancy一起两年,早就玩儿顺了的把戏。只不过跟他配合,一向他都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我才是扮演你示弱的角色。” “哦?”安澄略微吃惊。 其实一直对汤燕犀选海伦合作,心下有些不舒服,一直只以为是汤燕犀在提携海伦罢了,却没想到……其实是两人真的在互补。 “Yancy说过,就像你们华人喜欢的相声,有逗哏的,就也有捧哏的。一个人的立场、视角和口吻总是片面的,也有可能一旦崩了就再也转圜不回来,所以他一向需要助手。他知道自己锋芒太盛,所以他身边一向要带上我这样的女人,或者是兰斯那样的小瘪三。” 安澄垂下头去,心下翻涌万千。 那样锋芒太盛的人,又怎么能接受认罪的条件?即便地检办公室给出的这个条件已经很好了,可是认罪就是认罪,认罪了就有案底,更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在媒体上再度掀起轩然大波。 一如,当年。 所以……她这样做是不是还并不符合他的心意?如果他自己选的话,他宁愿还是无罪辩护的,是不是? . 回到律所,海伦先去跟汤燕犀谈,安澄寻了个借口说拉肚子,进洗手间去坐着。 一直坐到头昏眼花,听见洗手间的门被打开,莎莉在那嚷嚷:“澄,你在里面么?” 安澄只好出去。莎莉摇摇头:“Yancy打爆了内线了,叫你呢。你干嘛上个厕所都要40分钟啊?” 安澄咬咬唇:“拉肚子……” 走进汤燕犀的办公室,海伦已经离开了。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双眼又是一向的冷光潋滟。 “又拉肚子?”他眯眼盯着她:“高中的时候拉就拉了,原来这个年纪了,依旧还是拉肚子。” 安澄这个泄气…… 知道逃不过他,她索性深吸一口气站直:“可不可以不再代理菲力了?” . 办公室里一静,他的目光冰冷刺来,上下打量她。 良久他才说:“凭什么?” 他目光冷冷别开,环顾四周:“你该看见,律所正在飞速成长当中,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因为我刚接下了菲力所有生意的法务工作。成功指日可待,我不但要将鲨鱼带进钱伯斯律所排名前100,甚至是TOP20、TOP10!” “我知道你一直都有这样的野心!”安澄深深吸气:“你不就是想超过你爸去,你不就是想让你爸看看,就算他不一定把律所给你继承,你也有能力自己带出这样一间律所么?” ------------- 217、离开(2更) 217、离开(2更) 他高高扬眉:“看出来了?聪明!” “我看出来了,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我更相信你能做到!——可是,不凭菲力不行么?不要急着这么快就要实现,再等等,就不行么?” “为什么不能凭菲力?良机不可失,菲力这样实力的人物不是每一年都能遇到。如果这次放弃了,下次再找到这样的大客户,可能要十年、甚至几十年之后。” “可是他在害你!”安澄失望地挥舞起拳头:“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 他眯起眼凝视她,然后推开桌子向后坐直,目光越发清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澄失望地闭了闭眼:“可可先生的车祸,根本是他制造,然后嫁祸给你!那晚你没回家,也没去我家,你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他家!” “你的车子停在他家里,他随便就可以派个人开了你的车,计算好了时间去撞了可可先生!撞完了,又第一时间开到修车厂修补凹痕,重新喷漆。一切都掩盖好了再开回院子里停在远处,就连你都不会发现。等四个月后案情爆发开来,你已经来不及防范,更是百口莫辩!” 他挑眉凝视她,却只阴沉地笑:“可是你来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害我?” “我现在是他的辩护律师,我出了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明年一月还有重审,如果没有我,谁替他上庭斗刘易斯?” 安澄咬住嘴唇。 没错,汤燕犀这是合理质疑,从逻辑上来说的确可以严重攻击她的论点。 “起初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不过幸好是兰斯一句话点醒了我。” “兰斯?”他眯起眼来:“什么话?” “兰斯说,坏人都更喜欢坏人来给自己当律师。”安澄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你在律师界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可是显然他还嫌不够,他需要你变得更坏,这样他才能更放心你来替他辩护。” “你是他的辩护律师,可以说他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里,所以他要保证他自己有能力控制住你。可是你汤家的子孙,你祖父、你父亲一位是最高法院大法官,一位是华人大律师,你们汤家的清誉太重,他很担心你事实上跟他不是一路人。” “所以他利用你与可可先生的矛盾,故意制造了这场合伙嫁祸给你。一方面,他想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能力自救;另一方面,他也乐于看见在媒体的大肆炒作之下,你的声誉一落千丈!” “你有了这样大的把柄在他手里,以后你又怎敢不听命于他?他也更是借此让你明白,他可以捧你,给你钱给你生意,帮你完成梦想;可是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很不知鬼不觉地毁了你!” “是么?”他面上毫无所动,眼中是更难懂的幽黑:“所以你自作主张跑去找他,让他去给我做伪证。” “不是作伪证!”安澄咬牙:“我最讨厌伪证,最讨厌你用来取胜的那套把戏,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去找他,就是用真相来威胁他出面救你,那本来就是他干的,何来伪证之说?” “可是我告诉你,你想的根本都错了!”他一拍桌子,森然站起:“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车是我开的,人也是我撞的!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的话,反倒要自以为是将罪责加到菲力头上去!” “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安澄两耳嗡嗡地鸣响:“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是不顾州府政令也要保护正正的人,你是将奄奄一息的警长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救活的人,你是——保护那些黑的白的鸟儿生活在自己家园的人!你又怎么了会为了一件律所,去杀一个人?!” “谁说我不会?”他冷漠地重又坐回去:“而且我真的这么干了。在我的计划里,老科就活该一蹶不振,谁知道你后来横冲出来,还帮他答应了案子,毁了我的计划……” “可是你帮了我!”安澄瞪住他,还是忍不住含了两眼的泪。 “我是帮了你……可是我本来笃定,你必输无疑。这样既能照顾了你的面子,又能完成我的计划,两全其美。可是,谁想到你竟然敢赢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安澄使劲咬住嘴唇:“你恨我了,是么?” 怪不得从她四个月后回来,他对她的态度就有些不对劲。也许这四个月来,每天在律所管理层会议里看见可可先生的身影,都让他对她的怨恨更添一分吧? “你不该反抗我的决定,更不该帮了我的敌人。”他的目光毫无温度对着她。 “我知道了,”安澄使劲咽回了眼泪,努力地微笑:“汤律师我现在还是你车祸一案的代理律师。我已经拿到了乌玛检察官的控辩协议,对方开出的条件很不错。她限定一个小时,协议一个小时候失效。” 她头晕脑胀,双耳轰鸣,勉强抬腕看向腕表:“呵呵,还剩下两分钟。汤律师你接不接受?” 汤燕犀眯起眼来:“知道只有一个小时的考虑时间,你还在厕所里故意躲了40分钟?难道是你故意的,你就是依旧坚持你原来的主张:我是有罪的,是不是?你说!”他的低吼锐利冰冷,如薄薄的刀片,划穿耳膜。 安澄努力地笑:“这份协议我给你争取来了,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我对你的义务也只还剩下最后这两分钟。不管你接不接受协议,我都会在时限到达之时,辞去与你的代理关系。” “你想要做什么?”他眯眼盯住她。 她垂眸看表:“还剩下最后的45秒!” 他咬牙抓过笔来,唰唰唰在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安澄含着泪笑了,马上转身拨通了乌玛的电话:“他签完字了,时间刚刚好。我现在就叫人给你送过去!” . 目送文员带走了封好的协议,安澄眼中的泪也已经干透了。 她抱着手肘走回来坐下:“汤律师,我辞职。” “你说什么?”汤燕犀眯紧双眼,眼底笼起阴沉沉的雾:“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拿到了律师执照,就能行走天下了?拜托你别忘了,你只是个LLM毕业,全M律所都不会给你机会的!” “那我也不要留在这里了!”她的自尊轻易被他扯开大洞,洞里奔流过的风让她冷:“我不认同鲨鱼的企业文化,我也不喜欢鲨鱼辩护的方式,我更不能接受如今这个为了抢到鲨鱼就苦心孤诣、不择手段的你!” 她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吊灯,努力地笑:“谢谢你曾经给了我工作,也谢谢你让我有机会通过这些工作看清一个律所,也看清我内心想要的是什么。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绝不会留下来了。” . 他没说话,只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她。 那股怨怒已经冲出了清雅公子的外壳,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残忍的豹了。 可是他的自制力依旧是完美的,尽管他已经如此怨怒,可是他竟然坐得依旧稳当,甚至除了眼神之外,其余的表情依旧是平静和克制的。 对她的宣言,他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含满了轻蔑。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立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不用我再提醒你吧,我早告诉过你,你的合同上我已经亲手拟定了特别的条款。” “我当然记得。”她心底更寒,便也同样反倒更明丽地笑:“天价违约金,不准主动辞职。” “太好了,你的记性还能用。”他修长的指尖,彼此相对:“恭喜你。” “可是你以为这样就能吓怕我了么?”安澄抱着手肘同样同情地对着他笑:“一年前我还只是个初涉英美法系的学生,可是现在的我可是已经拿到了律师执照的律师!怎样的合同合法,我又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我跟你一样都清楚。” “如果汤律师非要抬出那一份不合理的契约来压我,那我也不惜与汤律师你本人,与鲨鱼对簿公堂!” 越刺骨,越冷艳,她无比明丽地微笑。 “不是喜欢拿我当鲨鱼的招新活招牌么?那我与鲨鱼对簿公堂,控诉鲨鱼对我的压榨和不公平待遇的话,相信这场戏一定是万众瞩目,好看极了。” “你敢!”他也隐隐倒抽一口冷气。 “试试看就知道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他微笑:“你既然这么在乎鲨鱼,如果不答应我离职,就眼睁睁看着我一点点毁了它好了~” 218、总要学着自己一个人走(1更) 218、总要学着自己一个人走(1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十月。 安澄抱着腿坐在窗前,望窗外那已经隐约有些变黄了的树叶。还有树下依旧浓绿的草地间,稀稀拉拉还是落下了落叶。 秋天来了,冬天也已经不远。 她兴冲冲拿到律师执照,准备在律师这个行当里大干一场,还是七月的事。那时正值盛夏,树冠还是肆意地浓绿,阳光还热烈的耀眼,那时候行走在视野里的人们还每一个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 可是她却也是同样还是在七月,离开了鲨鱼。 季节的转换,其实那时就已经在她的心里完成了。即便身子还沐浴在七月盛夏的阳光下,可是心,早已跨进了秋的萧瑟和凋敝。 可是她那时并不肯承认。她让自己走出鲨鱼大门的时候,还直直挺着脊背,面上甚至挂着傲然的笑。 是她自己主动离开鲨鱼,是她打赢了汤燕犀为自己争取到了昂首走出鲨鱼的权利……所以一切都是她主动的选择,主动的放弃,是她做到了她想要做的事。 所以,怎么可以伤感呢? 虽然她知道,以LLM毕业生的身份,即便手握律师执照,在M国执业也是受到限制的。可是她彼时还是高昂着头,鼓励自己一定能找到另外一份工作的。 没有了汤燕犀,没有了鲨鱼,她的生活和事业,还一定都能继续! 她彼时甚至给了自己一个时限:有把握在十月到来的时候,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开始了全新的一切。 可是……她却没想到,现实的打击便如同这一步一步逼走夏日的秋一样,谁都阻拦不住。 没有律所肯聘用她。 大律所会轻视她LLM的学历,小律所则多数都看过报纸,知道她曾经是鲨鱼的“明星实习生”,将精力都放在刨根问题问她为什么会离开鲨鱼……然后隐晦地解释,说鲨鱼虽然名气还有限,可这两年来正在飞速扩张,尤其汤燕犀那个人的手段,所以他们并不愿意为了一个新人律师而跟鲨鱼起了龃龉。 三个月的时限已经尽了,夏去秋来,她的未来竟然越来越渺茫。 安然走进来,放下托盘,拥住了女儿的肩:“……不如,跟妈妈回中国吧?” . 七月本是原定的暑假,安澄原本志得意满,想要用七月好好陪陪母亲呢,结果母亲却遭遇了这样的她。原定半个月的假期,母亲因不放心她,硬是在这边留到了此时。 安澄惭愧又抱歉,扭身抱住母亲:“妈……真抱歉,让您为了我耽搁了这么久。推了那么多演出不说,还没办法跟那位叔叔解释。” 此时的安然,每一个决定都不止影响到自己。她还有舞团,还有那么多年轻人的演出计划需要她去制定和带领;当然,还有她那位新的男朋友啊。可是母亲却为了她,将那些全都放下了。 安然恬淡地微笑:“傻孩子,我是团长,是女人,可是自从有了你之后,我必须首先是一个母亲。人这一辈子角色太多,责任也太多,所以总要自己去选择,最在乎哪一个,甘心为了哪一个而暂时放下其余的。我选择母亲,这是我应该的。” 安然回抱住女儿:“你的生命是我给的,所以你的喜怒哀乐我就都应该负责。傻孩子,不要你说抱歉。” 安澄的鼻子登时堵了,扭身埋进妈怀里:“妈……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怎么会?”安然拥住女儿,也是湿了眼眶。 虽然她从未在女儿面前表露过,可是身为一个母亲,心下怎么可能不心疼女儿,怎么可能不对汤家的那个孩子略有怨怼呢? 他是汤家的孩子,也是霍淡如的孩子,他这样对澄澄……难道是为了他母亲不成? . 安澄只允许自己掉了几滴眼泪,不想让妈担心,便抬手抹去了泪花,破涕为笑。母女俩相拥着一起下楼吃饭。杜松林扎着围裙从厨房里迎出来,仰头看向她们两个,也是一脸温暖的笑。 爸妈都在身边,安澄有时候恍然错觉,仿佛曾经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又是一家三口,又是一个完整的家。 这么想的话,如果用她事业上的不顺利,来交换家的重聚,那她心里就也心安理得了。 安然和杜松林这三个月来都极尽小心,两人在陪伴着女儿的时候,从来不说可能勾动她伤心的话。两人甚至连离婚夫妻的尴尬都没有了,每日都是自然地交谈,柔软地眼神交换。 杜松林跟安然又说了会儿闲话,等女儿情绪稳定下来。杜松林这才又跟安然对了个眼神儿,安然也点了点头。 杜松林这才说:“……富贵猫的案子,你汤叔叔也有耳闻。他说你这样优秀的年轻律师,随时都可以去‘汤,程&刘’上班。” 安澄面色一变:“爸,您去求了汤叔叔?” “怎么会!”杜松林明白女儿有多要强:“真的不是爸爸去求你汤叔叔,是你汤叔叔主动找到我。其实如果不是我拦着,他是更想直接与你谈的。” 安然深吸口气,按了按安澄的手腕:“沈宛,也就是你汤三婶也私下里找我喝过茶,说明过此意。” “我不要!”安澄心下反倒咕咚沉下去,起身推开了碗筷。瓷器相撞,稀里哗啦地响,仿佛是掩盖不住的惊惶:“我就是找不到工作,就算要跟妈妈回中国去,我也不会去汤家的律所!” 杜松林和安然都按捺不住一脸的担心。 杜松林垂下头去,良久才缓缓说:“难道是真的……这次的事,是燕犀那孩子动的手脚?” 安澄离开鲨鱼,知道瞒不过爸妈,便将直接的缘由说了。杜松林倒也理解女儿对法律的理解与汤燕犀有所不同,可是其后三个月女儿却连一个工作都找不到,杜松林也难免心下狐疑。 安澄咬了咬唇:“您也别多想,我想也不至于是他动手脚。只不过是那些小律所忌惮他的手腕,不想得罪他罢了。” 说到归齐,还是忍着自己的疼,在爸面前维护那个家伙的声誉罢了!在爸眼里,他一向都是个好孩子,是个最高山白雪般的年轻人,她也不忍毁了他在爸心目中的形象。 “我不想接受汤家帮忙的原因,”她深吸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觉得爸已经当了汤家一辈子的家庭医生,连建立诊所都靠汤家帮了大忙。咱们家有您一个受汤家恩惠就够了,我可不想继续仰汤家的鼻息活着。” “我要是能找到律所肯接收我,那我就继续干我的工作。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嗤,我大不了回中国。反正一年前我回来念LLM的时候,也是本打算毕业拿到律师执照之后就回中国去的。” . 安澄无意,可是这话却说得叫杜松林面色一白,他急忙看向安然。 这一年来,父女的关系大为改善。澄澄长大了,他心理上越来越舍不得女儿…… 安然接着了杜松林的目光,轻叹一声垂下头去:“可是傻丫头,既然这么不喜欢M国,当初又为什么要回来读LLM呢?” “还有明明是做了好些年的打算,要学舞台表演的啊,可是又是谁忽然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给改成了法律,大学四年更是拼了命地啃那些英美法系的书籍呢?我记得咱们中国的法制建设好像不属于英美法系,更接近大陆法系才是啊~” 安澄张大了嘴。 回到中国的那四年,爸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可是她却是瞒不过妈啊。 这些,她可不敢让爸听见! 她忙扬声笑:“啊,那个啊。还不是因为我想要进外资所工作嘛!外资所大多都是英美法系啊,想进的话必须得有英国或者美国的律师执照,所以我必须得拿一个啊。” 安然依旧语声柔软:“可是中国也有那么多传统律所,你就算不拿M国的律师执照,也可以继续从事你的律师生涯。” “可、可是外资所更赚钱嘛!”安澄尴尬得都不敢对上母亲柔软的目光。 安然又笑了:“可是我们澄澄,什么时候是一个只在乎钱的孩子了?” “妈!” 安澄慌了,连忙扑到母亲身上撒娇。在母亲肩上,悄然抬眼去看父亲。 她跟汤燕犀,高中时候的种种,母亲并不知道,所以才会这样直接地问出来……可是爸他,若听懂了,该怎么办? ----------------- 219、黑邦律师(2更) 219、黑邦律师(2更) 安澄在桌下悄悄绞住手指。 深吸口气,望回爸妈:“我学法律呢,的确是跟汤燕犀有关。” 她看见爸妈的神色都有微微的改变,她心下如被警长的爪子挠着心。 “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他一较短长。高中的时候我在学校跟他有些小矛盾,斗嘴那种,我总是说不过他去,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他出身于律政世家,从小又以当律师为自己的事业目标的缘故。所以我也悄悄憋了一口气,想如果自己也学法律,也能当律师的话,就不会再败给他了。” 她悄然转眸,看看爸,又看看妈。 “……我很期盼有一天能站上法庭,亲口撕了他。爸,妈,你们可以理解吧?” . 这日爸妈非要带她去看电影。 当年爸妈还没分开的时候,每次妈带她来M,一家三口必定要看一场电影,弥补一下爸常年不在身边的缺憾。 安澄虽然有些打不起精神,可是确实还是很享受爸妈的陪伴。一家三口看完了电影,进电影院旁的甜品店吃东西。透过大玻璃窗,安澄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放下食物,跟爸妈打了个招呼便走出甜品店去。电影院的招贴海报前,一个穿金色裹身短裙,脚踩艳紫色高跟鞋的大妞正在一般舔冰淇淋,一边看。 安澄走过去故意捏了她PP一把,那大妞登时惊了,扭身举冰淇淋就想往安澄眼睛上杵。安澄是太了解她性子,才知道预先防备,这要是换了生人,肯定给杵上了。 安澄且笑且躲:“哎我赚着了,手掐一把不算,眼睛还能吃着冰淇淋!” 那妞这才看清是安澄,登时尖叫一声上前抱住:“怎么是你呀!” 两人就近找个座位坐下来聊天,安澄又给买了一对冰淇淋,两人一起啃着。 莎莉小心看着安澄:“……还好吗?” 安澄也是好强,并不想让莎莉看出她的窘境,便朝甜品店的方向扬了扬下颌:“我好着呢。这不,正陪我爸妈逛街呢。要是不辞职,我都没时间陪我妈,正好辞职了,我妈从中国过来,我们也能好好玩玩儿。” 莎莉却有些不是滋味:“真没想到,你说要走,Yancy竟然真的就那么放你走了。” 安澄叹了口气:“其实也差点走不了。不过多亏梅里太太帮忙。” 莎莉一怔:“怎么说?” . 安澄将冰淇淋拿下来,握在掌心:“……我的合同里,本来有些霸王条款。我甚至做好了准备上庭起诉取消这份合同,可是却没想到梅里太太把合同取来,结果里面竟然根本就没有载明霸王条款的那一页。” 安澄轻轻闭上眼睛,回想起当时情景。她跟汤燕犀剑拔弩张,梅里太太奉命将合同取来,结果走进来就带着慈祥的微笑先走到安澄身边说了几句闲话——却在身后,悄悄捏了捏安澄的手腕。 彼时安澄还不明吧老太太是什么意思,等老太太颤巍巍走到办公桌前,将合同递给汤燕犀。汤燕犀迅速翻看,那2寸高的厚厚的合同在他修长指尖下翻转如飞。然后在三分之二的位置上,他忽地就停下了手。 他的目光,森冷地忽然抬起来,刺向梅里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梅里太太露出一脸惊慌,却侧脸过来朝她眨了眨眼。她情知有异,便陪着梅里太太一同上前查看……2寸高的合同,她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都没看全过,没想到为了辞职却看全了。 整整一叠厚厚的合同里,竟然没能找到有关那天价违约金的任何字样! 梅里太太向汤燕犀心虚地认错,“Yancy对不起,你知道的,我这人老眼昏花了。要打这么厚一叠文件,一个字一个字敲的话,真是太累了。所以我就把传统的合同文本复制粘贴过来罢了……” 安澄懂了,律所通用的那份合同里本没有针对她的霸王条款。老太太这样慈祥的老人家负责的文件,汤燕犀也没想到老人会阳奉阴违吧。 汤燕犀彼时大发脾气,可是那份没有了约束条款的合同,就怎么都已经拦不住了安澄的脚步。 梅里太太被汤燕犀训斥了很久,安澄不放心地一直等在外面。待得老太太出来,安澄便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几乎哽咽:“梅里太太,谢谢您……” 梅里太太却是一脸慈祥的微笑:“傻孩子,我只记得圣诞聚会的那个晚上,我老太婆自己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哭,只有你走了进来。” “还有……老科那人啊。好不容易接到一个案子,结果整个律所都没有人肯帮他,只有你站出来帮他一起调查;在他出了车祸之后,你还自己将整个案子都扛了下来。” “孩子,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比起你给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老太太亲自送安澄走出律所大门,等安澄坐的出租车都走很远了,回头还能看见梅里太太站在大门前遥遥地招手。 此时回想起来,都是唏嘘…… 安澄讲完了,却见莎莉还大大张着嘴。安澄捅她一下:“我都讲完了,还没回神?冰淇淋都淌汤儿了。” 莎莉却叹口气,将剩下的冰淇淋用纸巾包了,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安澄小心地打量她:“究竟怎么了?” 莎莉转过头来,目光有些空洞:“梅里太太被解雇了。” “被谁?”安澄心下便是咯噔了一声。 莎莉垂下头去:“Yancy呀。” 安澄的冰淇淋就也吃不下去了:“理由呢?” 莎莉摇摇头:“官方说法当然是希望梅里太太回家去颐养天年,律所还给提供不菲的养老支持金……只是,梅里太太自己是根本就不想走的,事实上是被劝退而已。” 莎莉扭开头:“如果不是听见你刚才的话,其实我怎么都想不通Yancy为什么要这么办的。” 安澄手里的冰淇淋被她直接拗断。 莎莉也是难过:“其实我们都没有真的认识过Yancy,你说是么?她倡导鲨鱼精神,他自己真是身体力行。现在他就是那片汪洋里最冷血的大白鲨了!” 安澄也点头:“一切都是从他代理了菲力的案子开始……我早就劝他别代理菲力,可是他就是不听。朝夕相处下来,菲力的残忍和冷血终于在汤律师身上也得到了传承。” 莎莉也是黯然:“现在业内已经有人悄悄称Yancy是黑邦律师、魔鬼代言人……” . 莎莉的话在安澄心湖里投下了炸弹,莎莉离开良久,安澄的心还无法平静下来。 从小到大,早就知道汤燕犀骨子深处有暗黑气质,可是那股气质被他的家风和教养良好地束缚着,就像豹子的颈子上被锁上了铁链,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可是当他遇到了菲力,那个几乎不是人类的恶魔,他骨子里的那头豹子就终于挣脱了锁链了吧! 从这个层面来说,或许他不是变了,而是回归了本性。所以她才怎么都拉不回他,甚至她以自己的离开为条件,他也竟然不肯放弃……她知道他对她还有感情,可是感情总归敌不过对本性回归的渴望,是不是? 人只有先回归本我,先成为真正的自己,才会去谈感情。感情永远要派在“自己”之后的,是不是?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觉这shopping-mall的天和地都在旋转,灯光被割碎变得迷离,人都恍惚缥缈看不见脸孔。 可是就在这样一片迷茫当中,她却竟然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与甜品店斜线相对的一间咖啡店内。可是目光却直盯着甜品店的方向。 安澄一惊,急忙回眸看向甜品店。大玻璃窗旁,爸和妈对坐吃甜品,也不知爸说了什么,妈温柔地垂首微笑。 安澄再扭头看回那个人去…… 霍淡如。 . 如果是当年还只有16岁的安澄,她会很喜欢看见这样一幕。恨不能爸妈秀恩爱,把霍淡如鼻子气歪了才好呢! 可是……此时22岁的安澄,心下却一片兵荒马乱。 尽管她依旧还存着一家三口重聚的念想,也许永远都还放不下希望爸妈复合的愿望,可是……她长大了,她这几个月跟爸妈在一起相处,她无法不看出来爸和妈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不同了。 爸和妈此时的关系,再不是夫妻,而只如家人、挚友,彼此平静相伴,各自都满怀宽容。再不是身为夫妻时,时常会因为一件小事而产生矛盾,此时的他们两个是真真正正的相敬如宾。 宾者,客也。 220、丰满与骨感(1更) 220、丰满与骨感(1更) 咖啡店里,霍淡如坐在窗边,遥遥地望着甜品店那边呆呆出神。 他……坐在安然对面,那样细致和耐心,安然垂首微笑的模样,也更是美得叫人心悸。 她和杜松林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正式联系过了,原来他是在陪着前妻。 其实认识了杜松林和安然这么多年,她这样看见他们两口子在一起也早已不下几十回了。当年她和汤明羿新婚,杜松林也跟安然新婚,两对年轻人还时常有机会一起相聚。汤明羿和杜松林两个谈他们的时政和球赛,她和安然就一起聊女人感兴趣的话题,尤其是如何养育孩子,当妈妈的话题。 那时候杜松林对怀着孩子的安然就曾这样地温柔缱绻过,在她面前都自然流露。她看见了也只觉高兴,并不觉得有哪怕一丁点的不舒服。 那时候她跟安然的感情也很好,几乎无话不谈。那时候当知道安然的现代舞事业在中国的商演市场里艰难求生,她便悄悄地每一次都打越洋电.话叫花店送他们最大的花篮过去…… 那时候她从情分上将杜松林当成亲哥哥,便也将安然当成了嫂子一般用了真心真情。 那时候是真的心无芥蒂,她自己的一颗心只挂在汤明羿和孩子身上,只觉杜松林和安然在一起怎么看都觉着好看……可是此时,为什么看着他们两个只是相对温柔说话,她的心里便觉得这样地不是滋味? 她不敢让自己分析自己,只狠狠低下头去使劲搅动咖啡。咖啡在眼前泛起涟漪,进而涌成漩涡,黑色的液面越陷越深。 怎么会呢?怎么可以呢? 一个被自己当哥哥当了20多年的人,她怎么可以对他产生了这样的感情? 要归罪给四年前那个喝酒误事的晚上吧……那晚一直听着他给她讲汤明羿的事,然后酒精麻醉神经产生了幻觉,就将眼前的他看成了汤明羿才是啊——她怎么可以,对他真的有了感情? 面前的座位上突然多了一个人。 霍淡如一惊,抬眼望过去,就更惊了——竟然是安澄! 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当年唯一撞破过她和师兄的这个丫头! 她知道安澄绝不会是无缘无故走进来……她尴尬地狠狠喝了杯咖啡,然后才强撑平静地笑:“本来应该过去打个招呼。不过看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这个外人就还是不过去打扰的好。对了,恭喜你啊,一家三口终于又团圆了。” 她伸手抚了抚额角:“对了,你爸和你妈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重办婚礼啊?透露一点,我好早点准备礼物。我呢,算是你爸的娘家人,我必须得给他准备一个特大特大的红包,得帮他撑足了面子才行呢。” . 看见这样的霍淡如,安澄恍惚站在一面哈哈镜前。虽然镜子对面那个人不是完完全全的自己,可是当中却有那么几缕线条让她依稀看出自己的模样。 她叹口气:“这是咖啡店,不是酒馆,别喝那么大口。” 霍淡如是真的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却摇头而笑:“你说什么呢。这是好事儿,我替你们一家三口高兴都来不及……你也知道的吧,其实我也是有这样执念的人,我也曾经希望过我们一家三口能破镜重圆呢。可惜我们家的故事里多了个沈宛,所以实现不了了;既然你们家还能实现,我绝对是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安澄咬咬唇:“你那些男朋友呢?Joe,要不就是那个汤姆。或者随便其他你新交的那些……他们怎么不陪你?” 霍淡如却笑了,目光飘飘地瞟着安澄:“你管呢?” 安澄叹了口气:“不光喝酒,喝茶和喝咖啡也会醉的。你都喝了5杯了,我就是来劝你一声:就喝到这儿吧。” 安澄说完便站起身来,想要走。 霍淡如眯起眼睛,忽然伸手扯了安澄手腕一把:“你跟我的犀犀……究竟怎么回事?” . 安澄又吓了一大跳:“没、没什么事啊!” 霍淡如眯眼瞟着安澄:“结巴……是紧张、想要隐瞒。” 安澄咬住贝齿:“我知道你是心理医师,可我不是你的病人,如果你敢用心理医师这一套来研判我,那我也会运用我的职业武器——霍阿姨,我是律师,我会告你的。” 霍淡如咯咯一笑:“以为我会怕么?别说,听你这么威胁我,我反倒还觉得挺舒服的——谁让我有个律师前夫,还有个律师儿子呢,他们曾经也都在我耳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呀。” 安澄从这笑声里听得出苦涩,她拄着桌子望过来:“第一,咖啡就喝到这儿,别再喝了;第二,我离开你儿子主持的律所,是我跟他对法律的理解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您懂了么?好了,我走了。” .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安然看见女儿回来,一脸的黯然,便忍不住问。 安澄努力撑开微笑:“没事啊。是遇到旧同事,多说几句罢了。” 还是忍住了,没说遇见霍淡如的事。 一家三口往外走,杜松林却忽然停住,然后说钱包好像是落在甜品店里了,让她们母女先去停车场,他回去取了钱包就来。 他脚步匆匆地就跑回去了,安然回眸看着前夫背影,不解地挑眉:“他刚刚付账用过钱包的,钱包一直都在他手里攥着啊……这是怎么了?” 安澄心下一动,急忙看向咖啡店那边的方向去。 窗边已经没有了霍淡如的身影,可是再左右寻找一番,还是从大玻璃的折线倒映里看见了霍淡如的背影…… 那样牵挂的人,只凭一个背影也能毫不费力认得出来吧。 更何况那倒映里,霍淡如并非孤单一人,身边已经多了个成熟绅士的背影相伴。那人自然地揽着霍淡如的腰,而霍淡如的脚步略有凌乱,而头则斜倚在那人肩上。 安澄仔细又看了两眼,认出隐约还是那个Joe。 安澄的心里就如同也被灌了五杯咖啡一样地苦涩。 “出了什么事?”安然凝视着女儿的神色,不放心地问。 安澄苦笑一下,然后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妈……那位叔叔每个晚上都给您打电话。他,想您了吧?” 母亲归来,跟安澄睡在一个房间。所以每晚安然接到男友的电话都害羞避到阳台上去,可是安澄还是能从母亲面上的神色里猜到是那个人打来的。 安澄轻叹一声:“妈……我还是决定不跟您回去了。我的工作我会安排好,您也放心我吧。” . 翌日一早,安澄重又取出了自己上班时候的行头:一身的黑西装,黑色10寸高跟鞋、黑色公事包。 吃过早饭,跟爸妈告别,她出门直接找吉米。 “自组律所的要约,现在还有效么?如果我迟来几个月的答复没有伤到你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干吧。” 电话那端,吉米也是低低欢呼:“知道么我一直有一个预感,你一定会接受我这个要约的。所以毕业三个月来,尽管我也拿到过律所的面试,或者也还有机会回澳洲去工作……可是我一直都在鼓励我自己,再等等,你就来了。” 安澄深吸口气,在秋日的阳光下微笑:“谢谢敌人。” . 安澄与吉米组成律所,在定名的时候安澄摇头苦笑:“反正一共就咱们两个人,还什么排名先后呢,我无所谓的。”倒是吉米认真地笑:“要你排在前面。虽然上学的时候我们两个是冤家对头,可是一起开律所就是合作伙伴,以律所共同利益为唯一前提:安,你是上过报纸的律师新星,而我不过泯然众人,所以一定要你排名在前。” 安澄也只能悄然叹息。是啊,她反正都给鲨鱼当过免费的活招牌了,没理由到给自己的律所当招牌的时候还要推辞。 她含笑点头:“好,希望能带来多些客户。” 律所最后定名:Ann&Jones。 作为排名在前的合伙人,她请吉米吃了顿兰州拉面。带着对新事业的期冀,以及对未来残酷竞争环境的忐忑,她教吉米将面条“突噜”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我们两个能当印第安纳琼斯,勇敢智慧无畏、一路黄金财宝。” 可是作为“四无小律所”:没名气、没客户、没雇员、没办公设施的小律所,理想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 221、但愿不是又一个“礼物”(2更) 221、但愿不是又一个“礼物”(2更) 吃完了那么骨感的面,安澄和吉米就在餐桌上背对背开始打给各种房产中介和二手家具供货商。律所登记的地点,安澄暂时填写了她家;可是却不能真的以后就都在家里办公了。 在登记律所的时候,吉米是澳洲人,在M国是跟人合租,没有房产;安澄原本是想打给爸,暂时跟爸的诊所那边借个小房间,哪怕是仓库也好,至少是个地方。可是爸却笑了:“傻孩子,你在本地并非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家里空着也是空着,你尽管用。” 爸的慷慨帮她解了燃眉之急,可是爸的话本身若深思下去,却叫她有些难过——如果连家里都被她当成办公室了,那岂不是说爸对他跟霍淡如的感情,再也没有希冀了么? “房租太高了……”吉米打了半天电话,回眸看向安澄,满脸的无奈。 安澄也咬咬牙:“我也没想到二手的办公家具竟然也要这么贵。不如……我们两个去垃圾场翻翻?” 两人对视苦笑,不过一分钟后就马上又埋头回去继续翻网页,打电话。 再大的障碍也阻拦不了他们创业的热情。 终于,吉米那边先欢呼一声:“有了!” 安澄随之也一脸的喜色:“二手家具有一家给了公道的价格!” 半个小时后,两人一起到了一间老旧小区的公寓楼前停住。这个地址是吉米说的那个房租还算合理的出租屋,可是安澄看了看周遭的们牌,狐疑地又对照了一下房子前的门牌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先去看你找到的那间房子?怎么到我找到的家具这里来了?” 吉米一愣:“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找到的家具的地点也在这个地址?” 两人又分别给自己联系到的地产中介、二手家具供货商打电话。 安澄先留了个心眼儿,按完号码后晚两秒钟才打出去,而吉米那边显然已经是先跟对方通上话了。安澄这边电话始终响着,却没人接听,直到吉米那边说完了,安澄这边的才被人接起。 安澄朝吉米翻了个白眼耸耸肩。果然几分钟后,只有一个男子的身影从街角那边走过来。 安澄勾着手臂耸耸肩:“您该不会是既做地产中介,又做二手家具买卖吧?” 那穿略有些肥大的灰西装,胳肢窝下夹着有些掉皮的棕色牛皮公事包的中年男子尴尬地笑笑:“现在生意不好做。反正无论是地产中介,还是二手家具买卖,我同样都是中间的掮客……” 这位头脑灵活的掮客,却叫“古格”。 . “哗啦”,古格掀开苫布,一股巨大的灰尘扬起,吉米和安澄都被呛得直咳嗽。本就昏暗的屋子,登时因为灰尘飞扬而更显得混沌不明。 原来正巧,古格代理的出租屋和办公家具实则在一块儿,家具就摆在出租屋里。古格仿佛已经很习惯这种灰尘味儿了,没被呛着,反倒还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手:“我不知道你们二位是一家的。不过正巧,家具就摆在房子里,你们直接拎包入住,都不用再搬动了。” 吉米是澳洲人,能听得懂西方的幽默,所以只是咧嘴嘿嘿笑笑罢了。安澄却忍不住白了古格一眼:“我们俩不是一家的,只是合作伙伴。这房子也不是用来当住家,是当办公室的。” “哦得了~”古格尴尬地耸肩:“姑娘你放松点,嘿,只是一个笑话。” 吉米也是敏锐,“你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既然这么在意,难道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安澄不能再放任情势发展下去,哼了一声上前跟古格谈价钱:“这房子我们租了——当然,如果这算是房子的话。我们都看得出,它其实只是一间车库。” 说来失望,这样合理的价钱,又是这样一幢多层的公寓楼,所以吉米和安澄本来还希望是一间套房的。没想到,只是公寓楼一楼角落里的一间车库而已。 吉米小心打量安澄神色,上前低声说:“真的这就签约?” 安澄点头:“价格合理,是我们忙了这么大半天,唯一能负担的起的。先签下来再说。” 古格自知理亏,赶紧亲自用嘴吹开一片桌面上的灰,殷勤地掏笔递给吉米。 看着吉米签完名,他面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谢谢,谢谢啊。那家具自然也是要的了?” 古格其实胜券在握:如果他们不要家具的话,这就是一空车库,他们怎么办公呢? 安澄却朝他眨眨眼,嫣然一笑:“家具本来就是这房子里的设施,是配套,所以我们租了这房子,自然就涵盖这些家具了。” . 吉米也一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不能不承认,这一点连他刚刚也没能想到。 “啥?”古格头发根一炸:“不是那么算的哈。房租是房租,家具是家具,这是两笔生意,一码归一码。” “是——么?”安澄认真听完,手指按着古格的肩头,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儿:“亲,那请问你租给我们这房子,是按办公室租的,还是按车库租的?” “哦?”古格一时有些没转过来。 安澄妩媚地笑:“办公室是办公室的租价,车库是车库的,两者相差一倍还多。这当然是因为车库不符合人类的居住和办公标准,所以租价理应低很多。可是我记得亲你租给我们的房子可没说明是车库,而且我们刚刚签订的合同里,在用途那一栏可明确写了是办公室……” 安澄绕回古格面前站定,含笑凝着他的眼睛。 “没有家具的话,这就一纯血的车库。敢问你凭什么按办公室的价格收我们租金?” 古格脸上抽了抽,随即老练地笑:“原来你们是想说租金啊……” “你想得美,”安澄依旧笑靥如花:“现在就算你肯退租金给我们,也晚了。我们向你询问房源的时候,我们告知得明白,是要用来当办公室的,你明知的情况下将这间房子提供给我们,而且还已经签订了合同……我们现在想告你合同欺诈啊!” 古格登时满脸苍白。如果真被告合同欺诈,他地产中介的牌照就没了,而且说不定还会被判惩罚性赔款! “哎,哎安律师有话好说,”他急忙抹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合理又合法?” “当然是证明你提供给我们的房源真的是一间办公室,而不是一间车库喽。”安澄不慌不忙环视四周:“如果把家具都搬走了,这就是一纯血的车库;可是如果游这些家具点缀呢,好歹也还能算是办公室的,古哥哥,你说不是么?” . 三十分钟后,古格一边擦汗,一边将签妥了的合同乖乖递给安澄:“我今儿算是见识了律师的厉害了……” 安澄翻看合同,一字一句都看清楚了,叹息一声笑:“其实古哥哥早知道我们两个是律师的。可是电话里一听我们两个查房源、询价说的话都很青涩,古哥哥就知道我们就是俩初出茅庐的新手律师。所以古哥哥才敢明知道我们俩是律师,也敢上手就骗。” 吉米也轻哼一声:“古格你其实是有些瞧不起律师的吧?” 古格尴尬地一个劲儿地笑:“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古格钻进他那辆破旧的皇冠轿车里,从车窗探出头来:“其实你们二位真的是捡了个大便宜。就算这房子本来是车库,家具也是二手的,可是这个地段,这个价格也是找不到的……更何况还包括那些家具。” 安澄眯起眼来:“是啊,那些家具还算不错,大部分都是八成新,更有很多都是实木的。” “所以啊,家具本来该比房租还贵的……如果不是这些天楼上莫名其妙漏水,修了无数回还是漏,我担心这批实木家具迟早发霉了没人要,才不得不低价出手的。” “楼上漏水你还敢租给我们?”吉米一瞪眼。 安澄伸手按住吉米手腕,然后朝古格眨眼一笑:“那就多谢了。等以后我们律所再换地方,我还找你啊。” 古格一听面色一变,都没敢应声,赶紧启车加油就跑。 “怎么回事?” 古格的车子抛出的烟尘还在空中弥散,吉米眯眼望向安澄。 “没事。”安澄摇头:“漏水而已,咱们自己买点材料去堵住就行。” 她怎么能告诉吉米,这批尘封了的办公桌椅,她其实都认得。 222、没有放你走(1更) 222、没有放你走(1更) 其实一开始也还没看出来的。毕竟办公桌椅,长相都差不多,更何况刚一进这车库时,光线昏暗不说,还所有的桌椅上都罩着苫布,苫布上还积着灰尘。 是后来签完了租房的合同,然后再签家具合同的时候,她和吉米为了保险起见,需要将所有的家具都掀开苫布查看情况时,她才起的疑。 她记得她在时隔四个月后回到鲨鱼,鲨鱼正好刚做完新一轮的装修,原来的办公桌椅都换成了新的,她连自己坐过的桌椅都找不见了。 这些桌椅……虽然外貌上都跟其它的制式办公家具一个模样,可是她自己坐过的桌椅却是必定能认得出来的。吉米和古格在那边签合同,她就悄然一套桌椅一套桌椅地翻检起来。 果不其然,在一堆桌椅堆成的小山当间儿,找到了被压在下头的、独属于她的那一套。 那一瞬她手扶住桌椅,心中莫名的情绪冲涌。只是她自己也分不清那情绪是悲,是喜,还是应该被定义为:愤怒。 他凭什么有胆子认为他还有资格继续插手她的事业和生活? 一切不是都已经结束了么?! 结束了! . 接下来的时间,她跟吉米亲自动手打扫房子,摆好桌椅。律所既然成立了,就应该争取尽快开门迎客。否则如果没有客户的话,他们每天的房租都没得付。 虽然是车库,幸好里面也有上下水,以及一个有些简陋的小厕所。安澄不好意思当着吉米的面如厕,便寻个理由,说到楼上去借个厕所。 楼上住着一位独居的老太太,房屋的装修很是古色古香。老太太听明安澄的来意便含笑应允:“来吧,不用客气。” 老太太迈着迟缓的脚步在前面引路,带着安澄穿过幽静的走廊。走廊里没开灯,贴着铁红色的壁纸,只有房间门里筛过来的一束光照亮老太太的脸。老太太回眸朝安澄点头笑笑:“东方的年轻人,我都很喜欢呢。” 安澄就也笑了:“看得出来。” 那铁红色的壁纸上,花纹讶然是水墨画风格的竹子;还有玄关处的五斗橱,也是中国古老的雕花螺钿的模样。 老太太亲自将安澄引到了洗手间门口,仿佛还要等在门外。安澄很有些不好意思,鞠躬请老太太先忙吧,说自己可能时间有点长。 老太太会意,笑笑离开:“好,不忙,不忙啊。” 扒着门缝小心看老太太走远了,安澄才松一口气,连忙去检查各种下水管道。 古格说楼下漏水,她得看看具体是哪儿漏了,又是怎么漏的。 . 半个小时后,安澄屏住呼吸走出老太太的家,站在楼道里恨恨地按下那个想要忘记的电话号码去。 电话响起,暂时没有人接听的几十秒内,她不由自主脊背紧紧贴住墙壁,指尖冰凉。 从离开鲨鱼,至今已经将近四个月。超过一百天没再见过他,也没有主动打听过他——除了上次听莎莉说起的那些。 以为从那以后再不理他了,他尽管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好了。可是没想到,她的事业才刚刚掀开一半的帷幕,就不得不这样再主动打给他。 也想过这又是他挖好的坑,她只需要装作不知道,不理他就完了。可惜……她没办法明明知道中了他的计却还能装作心安理得。 电话终于慢条斯理地被接听了起来。并不热络,里面是隔了一会儿才传来他的声音:“……是我。” . 安澄攥了攥手指:“汤律师,这个时候还这么玩儿,有意思么?” “哦?”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漫不经心:“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不过我的性子你最该明白不过,至于说到‘玩儿’,如果是我想玩儿的,必定玩儿得赢,而且那游戏必定对我来说是有意思极了的。” “安澄,你这回说我玩儿的,又是什么?” 安澄紧咬牙关。他这个人永远这样,说的话听似无害,可是内里的意思越听越深,越想就越是叫人心惊肉跳。 她深吸口气:“那批桌椅!别告诉我不是鲨鱼上次装修淘汰下来的!” “哦?”他的声音里含了丝兴味:“你的意思是,你接手了鲨鱼淘汰掉的桌椅?可是安澄,请注意你的用词‘淘汰掉的’。淘汰掉的是什么?是垃圾。我汤燕犀什么时候会闲到连律所的装修垃圾也要过问去了哪里,以及后面又卖给谁了,你说不是么?” “我现在每一个代理的案子都是轻则数十万刀,重则上亿,我哪儿有时间去关注这么一笔几百块的旧物买卖?”他的语声里含着讥诮,一字一声都像小小刀片,刮着安澄的耳膜和自尊。 可是他还没完,略停之后又缓缓道:“从小到大,我汤燕犀玩儿腻了丢掉的,你看我几时回去再过一眼?” . 傲慢自大白眼儿大尾巴的狼! 安澄狠狠按捺住,没让自己原地跳起来。桌椅倒也罢了,凭什么还有他办公室对面的那张破沙发?!还敢说,不是他故意的? “不光桌椅,还有我们楼上漏水的缘故!我刚刚查看完,那根下水管是被钻漏的,钻孔平滑;房主老太太说有人定期来修的,不过修理用的是水溶胶,也就是说刚开始胶是能堵住那钻孔,让水不再漏了,可是隔了一定的时间,那胶被水给溶化了之后,就又会漏了!” “哦~”他的反应依旧傲慢而悠缓:“如果是那位老太太想请个律师来控告物业公司或者是管道工人的话,我倒还有那么一点点兴趣略微听一下。当然这个案子没多少钱,所以我的兴趣也自是听一听而已。” “如果你想说的不是这个,那真的不必对我说了。我没兴趣,也没时间听。”他傲慢地顿了顿:“当然,如果你是意有所指,想要将这件事联系到我头上的话,那请你首先找到充分的证据——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不过方才我听你的口气,满满的都只是自行臆测罢了,一点站得住脚的客观证据都没有。那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说了,而且现在就需要跟我说声对不起,那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大人大量,原谅你。毕竟离开我……你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汤燕犀,你哪儿来的这些狂妄的自信?”安澄再按捺不住:“我不管你在明示还是暗示什么,我告诉你:一、我不是你玩腻了扔的,是姑奶奶自己踩着高跟鞋仰头挺匈离开的;二、离开你,我的日子非但没有一点不好过,反倒是我感受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自由!我喜欢着呢,你不懂而已!” . 安澄一口气都吼出来,回声在楼道里嗡嗡萦绕。 吼出来是心情爽了,可是,她吼完了还是有些后悔。 她本想想过的,若将来再遇见他,她该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跟他吵架还有什么意思,从小吵到大难道还没吵够么?以后就算吵也只是有可能当庭遭遇、各为其主而已,不应该再因为私事这样的放不开。 可是,她显然还是修为不够,事到临头便什么都忘了。 电话里沉默下来,她懊恼,想干脆断了电话。 可是就在她指尖已经按上按键,他忽然又在她耳边幽幽开了口。 “你警告我两点,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就也回敬你两点:第一,不管那家具是不是鲨鱼的,可都是你自己找到的,而且价钱和待遇都是你自己谈下来的;第二……” 他不知为何,微微停顿了下。 她的心就跟着莫名地揪了起来。 他究竟第二点又要说什么? 这个家伙,从小到大都惯会用这种莫名的停顿来挑战她的耐心。而她往往在等待里就没办法保持耐心,于是就不得不输给他…… 或许已经猜到了她的反应,他这才满意地缓缓续上:“第二,我没有腻了你。” 什么?他说什么? “汤燕犀,你敢不敢把这句话说清楚点?”她的大脑又当机了,非要他自己解释清楚不可。 他若有似无地轻哼一声:“……你可以辞职,我不得不批准。可是我批准的只是你的辞职申请,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和我之间也结束了。” “你要我说明白,那你就听清楚:小结巴,我没有放你走。” --------------------------------------------- 223、命运总是这样地缠绕(2更) 223、命运总是这样地缠绕(2更) “汤燕犀……你的狂妄真的是又刷新了纪录。我不知道你凭什么敢这么说,你说没结束就没结束么?” “还有,不管你想要跟我怎么玩儿,都请从私人领域来,不要再来干涉我的事业!我的小律所,自然比不上你那正在蒸蒸日上的鲨鱼,可是这也是我自己的王国!这律所是我的命根子,也关系到我合伙人的利益,所以我警告你不要自以为是地给我送生意来,更甭想对它动手脚,否则我会跟你拼命!” 不要再被他“圈养”,如同从小到大一步一步走来,处处都是他设计好的。虽然也许每一次都是对她好,可是她早已不再是小时候的她,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她和他,对法律的理解已经成为了两条平行线。她不可以再接受他的设计,不可以再被他影响。她要独立地去做事业场中的自己,去做一个绝不同于他的律师。 她的宣言,却只引来他不屑的轻笑。 “你担心我给你送生意去,然后叫着‘嗟,来食’?嗤,你说话结巴,难道脑筋也结巴么——我怎么会!我这边现在都是什么生意,哪一桩不是大案子,哪个代理人不是大客户?我怎么会推荐给你去?” “况且话又说回来,就凭你们那只有两个人、意见小车库的律所,就算我推荐,我的代理人们肯去惠顾你们么?而就凭你们两个人,又能吃得下去么?” 安澄紧咬牙关。 混蛋,尽管真心不甘被他这样贬损。可是……眼前事实如此,她又不能不承认! “至于会不会动你那间小律所的手脚么……也看你们的表现。本来你们这个级别的小律所,现阶段基本上没有机会与鲨鱼较量;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一旦有机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话——如果你们可以乖一点,我就会答应你不动手脚;可是如果你们敢反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一股悲愤从心底直冲头顶! 原来不光她自己,竟然连同她刚刚成立的律所的命运,都还逃不出他的钳制么? 安澄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换上微笑:“汤律师,我想告诉你一句话。你在听着么?乖,跟我保证,你在全神贯注地听着。” 电话那端的汤燕犀也不由得眯起眼来。 尽管能预感到危险的气息,可是他还是不由得被她这种罕见的魅惑气息俘获。深吸口气缓缓说:“嗯哼,我听着呢,全神贯注。” 她绽放笑靥,眼神中却是刺骨的冷艳。 “你,去死吧~” 说完,她狠狠挂断了电话。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律所,她都绝不会屈服于他! 走着瞧。 . 回到楼下,吉米已经将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满头满脸的汗,朝安澄欣慰地摊开手展示:“瞧,我们的律所。还不错吧?” 真的还不错,超乎安澄自己的想象。车库虽然光线昏暗,但是配上这些仍算高档的家具,一下子就有了格调。 安澄只是咬住嘴唇盯着门口。 最显眼的位置,靠墙放着那张沙发。沙发上头悬着巨大的油画。 吉米留意到安澄的眼神,便笑笑解释:“真是幸运,原来办公桌椅里还埋没着这样好的东西。这一张沙发、一幅油画,价值已经超过房租加上家具了,幸亏古格没有发现,否则他肯定不会给咱们那么低的价钱。” 吉米兴奋地走过去,扬手指向油画上端:“回头咱们再在上面加一盏射灯,光打在画面,反光余韵罩在沙发上,才更能衬托出这张意大利全手工小牛皮的质感……” 安澄闭了闭眼:“这个不要,扔了。” . 吉米大惊,不解地盯着安澄:“安你疯了?为什么要扔了?” 安澄扭头走回去:“咱们律所不需要这个。就咱们两个人,有这么多办公桌椅,够用了,没必要再多出一张沙发来。” 吉米耐下性子走过来劝说:“桌椅当然够了,可是这张沙发也还是应该留下来。它不是给你我坐的,是可以请客户坐的。” 吉米叹口气环顾四周:“虽然咱们的小律所看上去有些样子了,可是毕竟这种环境……难掩寒酸。可以想象客户一走进门来肯定会对我们缺乏信心。可是如果有这样一张全手工打造的顶级小牛皮沙发,相信也能让客户们心下稍微平衡那么一下下。” “况且这张沙发几乎是全新的,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丢了呢?” 安澄找到自己曾经的桌椅,坐下来,疲惫地凝视吉米:“你……非留不可?” 客观来说,人家吉米也没说错。她只是出于个人的理由不能接受,可是,现在应该一切都以律所的共同利益为重。 吉米郑重点头:“留下吧,求你了。” 安澄努力地笑,伸拳跟吉米对了一下:“你赢了,拍档。” . 安澄的事业终于有了自己的开端,安然也才放心离去。十一月的时候,霍淡如才又“遇见”杜松林。 是在一场医学界内部的联谊会上,杜松林与几位旧友同行举杯交流,他背对门口的方向站着,却见对面一位校友盖瑞忽然扬起脖子来看向门口,眼睛倏然璀璨。 杜松林下意识也跟着回眸望去—— 门口处,霍淡如一袭纯黑丝绒长裙,清傲而立。长发高高挽起,只在颈子上装饰细细的一串莹润珍珠。 如此简单,却华光盛放,照亮夜色。 盖瑞兴奋地拍了一把杜松林:“师兄,是咱们医学院之花啊!我记得你们旧交很好……只可惜她早早嫁人,让我们这班兄弟都没机会一亲香泽。听说她现在是单身——师兄帮忙引荐。” 杜松林尴尬不已。当年医学院的同学都知道他和淡如情同兄妹,此时已经没办法躲开。盖瑞更是远远扬手:“淡如,这边!” 霍淡如的视线撞上杜松林的时候,也有微微的摇晃。不过她随即平静下来,含着微笑优雅地走过来:“盖瑞?好久不见。我记得你毕业后就回南部工作。” 盖瑞兴奋地攥住霍淡如的手:“你竟然还记得我,太好了!我当年还当过你新生舞会的舞伴,你还记得么?” 霍淡如瞟了一眼杜松林,淡淡笑笑:“当然还记得。我还踩过你的脚,可是你真绅士,硬生生忍了,别人都没看出来。” 其实那场医学院的新生舞会,大家为了更多认识同学,所以每个都交换了许多舞伴。盖瑞只是霍淡如的舞伴之一,霍淡如对他的印象并没有太深。还要感谢踩脚这事儿,否则她怕是根本就叫不出他名字来了。 目光……还是忍不住瞟向杜松林去。 其实她真正的第一个舞伴,是他啊。 他是学长,一起来帮新生们招呼;她其实不会跳舞,生于书香门第,父亲在大学前的家教极严,她连学会跳舞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她天性骄傲,不肯躲起来,反倒高高扬着下颌立在灯光最明亮的地方。 可是……也许她是华人,也许是因为她的气质太高太冷,所以竟然没有人过来请她共舞。她彷徨了,紧张得指尖冰凉。 就在此时一个人走向她,终于向她伸出了手…… 那个人就是杜松林。彼时年轻的杜松林,戴简单的金丝边眼镜,高瘦且温和,正是中国人传统里所塑造的那种翩翩书生。不亮眼,却叫人心灵平静。 她终于放下心来,含笑与他走进舞池——可是她也没想到,他竟然也同样不会跳舞! 两个都不会跳舞的人,在舞池里每一步简直都是心惊胆战。可是幸亏他们都聪明,现看着身边人的身形和舞步,竟然也还能学得像模像样,至少没叫人发现他们两个都不会跳舞。 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两人之间有多尴尬。身段和步伐上看似还可以,可是她却频频踩了他的脚;而他也同样,尽管小心翼翼,还是有几次踩了她。 她尴尬得几乎要哭了,一曲结束急忙跑开。 辛亏她在舞池里舞蹈的模样终于吸引来了如盖瑞一般的男生,她后面没再缺少舞伴,可是却再没跟他跳……是后来听住在一个楼道里的学姐说起才知道,原来那个文质彬彬的师兄也从来都没跳过舞,更从来都没有请女孩子共舞过。 她是第一个他主动邀请过的女孩儿,是他拼了自己尴尬也要走上前邀请的人。 只是后来熟了之后跟他说起此事,他却总说忘了;他非说第一次对她有深刻记忆,是发生在她和汤明羿的辩论赛上…… 224、再一次、确定的爱(3更) 224、再一次、确定的爱(3更) 她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立在杜松林面前。仰头,近乎挑衅地凝视着他:“跳舞么?” 今晚这样的场合,舞池和乐队自然是不会少的。 杜松林却没想到她忽然主动上前来邀舞,愣了下,有些迟疑地望过周遭几位旧友。 盖瑞在摩拳擦掌。 霍淡如含笑朝盖瑞眨眼:“师兄在前,我要跟他跳完了,才能接受别人。” 盖瑞便赶忙将杜松林向前推了一把:“杜师兄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女士邀舞,怎么还能犹豫呢?况且是淡如啊!” 杜松林凝注霍淡如的眼,压住心底的悸动,尽量一如往常般平淡地说:“我不会,对不起。不如盖瑞……” “就找你,我说得很明白了。只有你跟我跳过,才轮到盖瑞。”她也来了执拗。 从来,她的执拗永远胜在他自尊之上。 “再说,谁信师兄你真不会跳舞啊。”今晚的霍淡如仿佛故意含了一丝桀骜。她环顾四周,朝盖瑞等人眨眼微笑:“别以为我们都忘了,师兄的妻子可是位舞蹈家呢!耳濡目染什么的,也早就成了舞林高手了。” 虽然是旧友,但是杜松林与盖瑞等人因散布全M各地,多年不见,许多人压根儿就不认得安然,更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可是霍淡如不同。 杜松林越发听出不对劲,暗暗皱眉,低声纠正:“前妻。” 盖瑞等人这才有些惊讶,纷纷上前表示慰问地跟杜松林握握手。 “前妻怎么了?”霍淡如笑得像个傲气的小姑娘:“离婚也可以复婚,或者说离婚也只标志着婚姻法律关系的结束,未必就代表不再爱了呀!” 她今晚这是怎么了?杜松林忍不住眯起眼上下打量她。 难道……她刚这句话其实说的还是她跟汤明羿而已? 他小心吸一口气:“尽管我前妻是舞蹈家,可是……我该不会跳舞还是不会跳舞,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师兄的话当我们会相信?师兄那么爱嫂子,爱到离婚后还是小心呵护,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受到嫂子的影响?我看师兄不是不会跳舞,师兄今晚是不想给我这个面子。又或者说……师兄才不习惯将除了嫂子之外的女人拥入怀中呢。” 她笑着说,仿佛在说一个笑话,盖瑞等人听着也都在笑,可是杜松林却听得字字锥心。 她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 咬咬牙,杜松林终于还是伸手拖住了霍淡如的手:“好……我输了,跳舞。” 两人旋进舞池,终于避开了众人的旁观。 他依旧拘谨,虽然身法还是可以模仿,显得平静,可是步伐还是有些凌乱的。 他垂眸深深凝视她:“这回肯信了么?我真的还是没学会跳舞!” . 她咬了咬唇,避开他的目光。 他还是原来那个不会跳舞的他,可是她却已经不再是那个不会跳舞的她……后来与汤明羿交往,为了配得上汤家的家世,也为了陪同汤明羿参加各种场合,所以她早就学会了跳舞,甚至还算得上是个中高手。 ——她本就聪明,更何况彼时是为了心爱的人。 那段感情,那个人,她倾尽了一切。为了能追上他的脚步,为了能同等高度站在他身旁,她像一根蜡烛,在短短几年之内将自己所有的潜质和能力都提前催燃,直到燃烧殆尽,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明亮一点,能更配得上他。 可是……当全部的自己都燃烧殆尽,却还是忍不住心生不安全感时,她的脾气便爆发了。那像是强弩之末,像是回光返照,像是所有的光焰都燃烧殆尽之后灰烬里最后一丝火星不甘的爆燃。 她已经“死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仿佛只是一个空壳。所以即便她已经学会了跳舞,看似已经比当年“进步”了,可是事实上,此时此刻面对着他,她没有半点的自豪感,反倒是更觉悲凉。 如果一切……都还能停留在当年那个点上。她和他都不那么青涩,那么慌乱,那么敏`感,也许后来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她叹口气垂下眼帘去:“终于肯默认,当年那第一个邀我共舞的人,就是你么?为什么后来一直否认?为什么,当年不肯在我面前介绍你自己?” . 杜松林也是黯然。 也许是分神,身子反倒放松,自然而然地带着她旋了个转。 “都那么多年了……淡如,何必再提起旧事。” 霍丹茹寂然而笑:“对不起,我今晚……是有点过分。我道歉,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从他掌心抽开了手,舞曲中间儿就想转身而去。 那样骄傲的、艳丽的她,这一刻却印了满眼满身的寂寞……杜松林心下狠狠一颤,都没等自己回过味儿来,手臂已经自行伸出去,揽住了她的腰。 她怔住,回到他怀里,怔怔抬头看他的眼。 杜松林深吸口气:“我想我能猜到你今晚是怎么了……过去的一百天,我没联络你,而安然回来了,跟我和澄澄住在一起。” 霍淡如慌了,后悔自己今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连忙又想躲开去:“啊,没事啊。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那是你们的家事,我管不着。” “可是你真的是误会了!”杜松林加了力气,揽紧了她的腰,狠狠攥住她的手:“你一定是撞见我跟安然在一起的时候。你或许还看见了我对安然的微笑,或者耐心的模样……你以为我们又是破镜重圆了,是不是?” 霍淡如的脸刹那苍白:“我不知道啊。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啊,哈,那是好事,我得恭喜你们才是。况且,那也一向都是澄澄希望的不是么?” “可是你都是误会了!” 杜松林这一刻发了狠,力道刺破霍淡如的皮肤钻进她肉里去:“我跟安然没有复合。我们甚至连离婚夫妻之间的别扭都没有了,现在更像是家人,是为了澄澄而共同生活的亲人……所以才有温柔相待,才有耐心细语,却不是你想的模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隔着眼镜,陌生地变得狂鸷:“我能体会到你为什么会不高兴,因为我也有相同的处境、相同的心情!淡如,你看见我跟安然在一起会不舒服,那天我同样看见你跟其他男性在一起,我也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霍淡如怔住,定定看他的眼睛。 这恐怕还是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样明确地表达他这样的情绪。 他自己也有些吃惊,蹙紧眉头摇了摇头:“这就是吃醋了,我知道。我也很意外,原来我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会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吃醋……” 霍淡如的心忽然跳得好厉害。虽然是做心理医师,可是她这一刻竟然无法自我分析:她不知道这种激烈的心跳是害怕,抑或是兴奋? “可是你……”她深呼吸,试图加入一点理性的分析:“从前我跟明羿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这样过。” 从大学到毕业这么多年的相处,杜松林不但成了汤明羿的好朋友,后来更是汤家的家庭医生。以汤明羿的敏锐,当年如果杜松林有半点的流露,汤明羿也不会发现不了。出于男人的本性,汤明羿也不可能容忍杜松林在身边这么多年。 除非…… 她仰头看见,杜松林的眼底也从迷茫,到渐渐澄明。 然后他竟然笑了,是豁然开朗的笑。 “淡如……我想,我是重新爱上你了。” 霍淡如也有些愣:“重新?” 杜松林难掩释然,用力点头:“是,重新。当年在学校里第一眼见你,已是动心,可是彼时你是那么骄傲明亮的姑娘,就如那晚的医学院新生舞会,你虽然不糊跳舞却还是要坚持站在灯光最明亮的地方。我知道那时候的你,只有同样明亮的男孩子才可以征服。我呢……尽管我鼓足了那时候所有的勇气走到你面前,可是带给你的只有互相踩脚的尴尬。” “我那时候喜欢你,对你动情,可是也许是一直都在自我克制之中,所以我对你的感情也还只停留在动情而已。所以当你遇见明羿,我虽然觉得难过,却竟然可以平静接受,而且陪着你们一起守护这份爱情。” “……后来我们各自结婚生子,隔着婚姻和道义的界限,我对你的感情也慢慢地变成了兄妹情吧。我陪伴你,守护你,可是那些年绝口不提我爱你,更从未对你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可是现在,别说明羿,即便只是一个我不认得背影,我竟然也嫉妒得无法平静!当时更别说安然和澄澄就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再控制住自己的嫉妒,我知道我是再度爱上你。而且这一次,这份感情来得更狂烈,更确定,更让我——无法抗拒!” 霍淡如惊了。眼前这样的杜松林,是她都觉陌生的。 “可是,为什么?”她无助地凝视着他。 他在她面前叹息,也顿悟一般释然又无奈地摇头:“也许……是因为我曾拥有过你了吧。一切虚无的感情,一切不敢确定的依恋,都在那个晚上真真正正地化为过稳定的拥有。所以我……我知道我失败了,我没办法继续装作从前那个只陪伴你守护你的师兄,我现在只想当一个男人,想追求你,更想跟你在一起。” . 这一年,霍淡如44岁。 这一年,霍淡如不但已经是心理医师,更是已经转作了婚姻咨询师,在婚姻爱情方面可谓专家。 可是这一刻,霍淡如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在爱情上懵懂无知的小姑娘。 面对第一次的告白,惊慌又欢喜,却不知如何表达,更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 只是心跳,跳得又急又乱。 还有那么多欣欣然,像是小小的野花,在大草原上忽然一下子就呼啦啦绽放开…… 她知道,那是欢喜。 她咬住唇,仰起头认真凝视他。 就在此时,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子穿过人丛,走到她身旁。就在杜松林面前,自然而然握住了霍淡如的手腕。 “淡如。” . 就像一幅刚拼好的拼图,本来图景那么美丽,却忽然之间不知被谁撞动了其中一块,于是整幅拼图顷刻之间倾塌。 杜松林眼睁睁看着霍淡如脸上倏然变色,杜松林也从身形气度上认出了眼前的男子! 正是那天在shopping-mall,自然而然揽着霍淡如的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男子! 霍淡如慌乱地盯着那个男子:“Joe,你怎么来了?” . Joe被问得一愣,耸耸肩膀抬眼掠向杜松林:“难道说,我今晚来得,不是时候?” 霍淡如一惊,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今晚这里是医学界的聚会……你又不是这个行里的人。” Joe温柔微笑:“可是你在这里啊。我才不管这里都是什么人,我只是为你而来。” 225、相见时难,相处更难(1更) 225、相见时难,相处更难(1更) “这位……就是杜医师吧?淡如的师兄,听淡如提过的。”Joe大方地主动伸手过来。 杜松林眯眼盯住Joe,勉强地伸手过去握了握:“是我。不过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我是淡如的男朋友,”Joe儒雅地微笑:“杜医师是淡如的师兄,我们便也不必见外,杜医师就一样叫我Joe吧。” 一声大大方方的“男朋友”,又将杜松林的心给震得晃了几晃。 上次缘悭一面,他只是看见了个男人的背影。此时终于有机会正面相对,杜松林不动声色将Joe细细打量了一番。 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于人于事都有了一定的通达的本事。眼前这个Joe,虽然穿着得并不正式,可是从上到下每一件单品都是品位不凡,由此可看出他的经济情况,以及时尚品位。 Joe如何不知道杜松林在上下打量,可是他丝毫没有不自在,反倒从容地都由得杜松林去。他只是侧眸温柔地凝视霍淡如。 此时此刻,这样的眼神无疑才有更大的杀伤力,反击的强度更大。 杜松林觉得自己心区窒闷地疼。 此时此刻,一切的决定权都只在霍淡如那里。杜松林忍不住热切地凝视霍淡如。他多希望这一刻霍淡如能走到他身边,然后客气地向那个Joe挥手告别? 可惜……霍淡如却只小心地看了杜松林一眼,然后侧身过去跟Joe低声嘱咐:“我还需要跟几个旧友打个招呼才好离开。你先到车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Joe笑了,目光有意无意滑过杜松林的脸。然后温柔款款地对霍淡如微笑:“好。你不用急,我会慢慢等。” Joe潇洒而去,杜松林盯紧他的背影,心区的疼痛加重,他勉力忍着,一直眯眼盯着那个背影。 “淡如……这个人,你该如何对我解释?” 霍淡如满面的苍白,可是那双眼依旧桀骜地亮:“就……男朋友吧。” 杜松林笑起来,那笑尽管强撑坚强,可是怎么看都苦涩:“可是上次诊所圣诞聚会,你的男朋友分明是汤姆!” “呃,”霍淡如面上虽然依旧要强,可是心下实则早乱成了一团。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偷偷早恋,结果被家长给逮个正着的小丫头,虽然面上竭力装作没事,可是实则怕得要死。甚至如果家长这时候说一声“分手”,她也一定会去乖乖摊牌的。 她咬了咬唇:“汤姆是,呃,前任。Joe呢,算现任吧。” “你还打算继续跟他交往?” 杜松林也不想玻璃心,这几年隐隐约约他不是没听说过霍淡如身边男朋友不断。可是听说跟眼见毕竟不是一码事。更何况,他刚表白,可是她却有弃他而选那个Joe而去的趋势! 霍淡如深深垂首,眉头紧锁:“松林你听我说……这件事我需要一点时间。” “需要时间跟他解释?还是需要时间继续跟他交往?”杜松林也想提醒自己耐心再耐心,宽容再宽容。可是,说真的,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个毛头小子,冷静不下来。 霍淡如深吸口气,终于抬起头来:“我需要再跟他交往一段时间。有些事……需要有始有终。” “我明白了……”杜松林踉跄了一步,黯然地笑:“我终究还是晚了。淡如,我已经失去了你。” “你听我说……”霍淡如心下也是惊乱地颤,她急着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最终,还是徒劳地攥了攥拳头垂下头去:“算了。总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给你解释。” 此时此刻杜松林嫉妒死了那个Joe,也恨死了自己。 那个Joe的背影莫名越看越眼熟。 他眯起了眼:“……我是不是,早就见过他?” 本来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霍淡如面上却是一片紧张。她急忙扭头看了一眼Joe背影的方向,然后急忙解释:“你不是说上次在shopping-mall曾经见过他的背影么。” “不止那一次。”杜松林努力搜索记忆。 霍淡如忙又说:“也许是因为澄澄也见过他,所以跟你提过了,你就有印象了吧!” 杜松林狠狠一怔:“你说什么?澄澄,也见过他了?” 可是女儿却对自己从未提起过这样一个人。 事情越说越多枝节,霍淡如深深叹一口气,走上前按住杜松林手腕:“松林……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说,只是我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对你解释。” “你若信我,就别再胡思乱想;反之,你如果觉得我不值得你相信,那……就算了。今晚的话,我就当你没说过;同样的,那些话你自己就也都收回吧。” “淡如!”杜松林沉痛地叫。 霍淡如摇摇头,转身朝Joe消失的方向跟上去:“再见。” . 这样的夜晚,安澄没在家休息,而是这么晚了还坐在法院走廊的长凳上。 她的小律所没有委托人上门,她只好跟法院申请做吃力不讨好的公派律师。公派律师一般来说是被法官直接指派给被告,不管是什么性格、什么案情,通常律师自己都没得选。 而公派律师的计费方式多数是按件计费,不管你为一件案子花费了多少个工作小时,哪怕是一跑就一年呢,你也只能收人家大约700块。 更要命的是,既然是需要法庭指派律师的被告,这部分人通常都是年收入低于2万块的低收入人群……做这类案子通常赚不到什么钱,对于维持律所生存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可是即便这样的案子,还未必能轮的上她。 每一年法学院有太多毕业生进了律师这个行业,大多数的新手律师也都是从做公派律师起步的,都想从这条线上来积累声望和经验。安澄来法院等了几十次开庭,人家法官和被告竟然都没选她。 律所眨眼开业两个月了,又到年底,竟然连一个案子都没代理过,一分钱进账还没有呢。年底好歹要算算账面收支……该如何面对满篇儿红果果的字儿呢? 她跟吉米也都发了狠,发誓年底前好歹也得抢到一个案子,在账面上多一点进项的字儿。 她跟吉米轮班到法院来守着,今天轮到她来守株待兔,吉米在办公室里维持律所运转。 可是这里是法院,是所有律师都有可能聚首的地儿。她在这儿坐冷板凳,就免不了要撞见旧识。比如汤叔叔律所里的人,还好办,她厚脸皮嘻嘻哈哈过去就完了;最糟糕的是总避不开鲨鱼里的人。 海伦、兰斯、本杰明,甚至可可先生,她该撞见的都撞见了。来得及提前躲进洗手间的,她都抢先撒腿就跑;实在躲不开的,她索性也就放松面对。 总归……不是汤燕犀。 只能说庆幸,轮到她来法院守着的时候,还真的没遇见过汤燕犀呢。 想来也是,汤燕犀现在是业内有名的“魔鬼代言人”了,不是魔鬼的谁请得动他呀。 今晚法院里大多数的庭审都已经结束了,重视下班时间的法官们都赶在下班之前宣布休庭。只剩下保释法庭的法官还耐着性子在磨嘴皮子。她就等着哪个请求保释的嫌犯是没有律师的,然后法官慈悲地向门外大喊一声:“公派律师还有谁在?”那她肯定仗着腿长,第一个蹦进去。 可惜盼望却一次又一次落空。 她累了,原本坐得笔直的腰弓下去。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就在此时,一双男式正装皮鞋不紧不慢侵入了她的视野。尽管只是一双鞋,只是这双鞋运动的模式,却可以管窥出那个人的傲慢和霸道。 尽管……那步子还装出恪守礼仪的风度翩翩来。 “安律师在等开庭么?”身边,一个人也坐到长凳上来。灯光映下来,连影子都是修长清俊的。他妥帖地将大衣在膝头放好,漫不经心地侧首:“是什么案子啊?不知道安律师能透露一二么?” . 混蛋! 安澄的心被惭愧和愤怒攫住。 他摆明了就是在讽刺她! 她努力控制怒气,转头迎上他的眼,却是笑靥如花。 “不好意思,保密。” 从七月离开鲨鱼,到此时,差不多一共五个月没正眼见过他了。他还是那个他,只是通身散发出来的气质越发寒意料峭,叫人不敢接近,只想敬而远之。 尽管他此时看起来,神色温和,眼含微笑。 226、兴奋颤栗,第一个案子(2更) 226、兴奋颤栗,第一个案子(2更) “保密?”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挑眉,放眼环视法院:“法律讲究公正公开,这里就不该有什么保密。” 他目光落向保释法庭去:“这个时间除了这个保释法庭之外,所有的庭审就已经休庭了。你现在坐在保释法庭门外的长凳上,一身的疲惫,满眼的焦灼,嗤,还敢说不是在等案子,却迟迟盼不到结果么?” “要你管?!”安澄霍然起身,抓住公事包:“话不投机半句多,惹不起,我躲就是!” 他只悠然伸脚……安澄走得急,注意力又都在他脸上,于是一步趟出去就绊在他脚上,险些直接摔出去! 幸亏他的手臂始终都藏在膝头的大衣里,适时出手伸过去扯住她手臂。一带一拉,安澄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跌坐在了他怀里。 “喂你又要怎样?!”安澄大惊,挣扎着赶紧起身。 混蛋,这是法院呀! 他若有似无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别傻了,回来吧。” . 她霍地扭头盯住他:“你什么意思?” 他凝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自己创办律所,哪里有那么容易?更何况你和那个吉米都只是LLM,拿着本州的律师执照而已,如果跨洲办案都没有资格。试想谁会去委托你们这样的小律所呢。” 安澄心下不甘又酸涩:“我懂了,汤律师是在诅咒我们的律所迟早干不下去,是么?” 汤燕犀淡淡地耸肩:“不是诅咒,是必然下场。” “你滚!”安澄用力推开他手臂,勉强站起身来:“别当你自己是创世主,我的律所还轮不到你来预言!” 他面上依旧沉静似水,在堂皇庄严的法院大堂的灯光里向她静静凝视:“你该明白,只要你肯服一点点软,我就一定会帮你。” “不用了!”她连退几步向他竖起手掌:“我早说过,不要你的施舍,你别想算计我们。我跟你也早就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 他眯起眼来。打量了她足足有一分钟,才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一刀两断?你想得美。” 她惊住:“你又想怎样?” 他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却闪电般伸手忽地攫住她手肘。唇就在她耳畔:“我想怎样?我想要你……现在,比以往每时每刻,都更想。” “你休想!” 他的气息和温度随着他的语声吐在她耳际,酥痒难耐。那股子痒痒穿透皮肤,沿着神经一直攀上头顶,然后几何倍地扩张,直达四肢百骸! “由不得你不想,”他故意在她耳畔呼吸浊重起来:“我会让你想……你懂的,我总是知道如何叫你不能不想。” 安澄慌了,再度甩开他的钳制,又倒退数步。 该死的,身子竟然热了起来。心却是了冷的,于是这冷和热让她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的目光更加幽深,仿佛早已看透了她的反应。他立在堂皇的灯光下,目光如黑洞般将她吸进去:“回到我身边来。” 安澄深深吸气,猛地转身:“你,去死吧!” . 就在她即将奔出法院大门去,忽然保释法庭的大门打开,身材圆滚滚,带了一脸疲惫的法警出来大吼:“公派律师呢?还有谁在?” 安澄听见了,一个急刹车。转得太急,鞋跟都险些拗断了。 她努力漠视汤燕犀还在长凳边,急吼吼冲向那法警,恨不能都要扑进人家怀里了:“我在,我在。”说着忙递上庭律师的牌照:“我是Ann&Jones的律师安澄!” 那法警上下打量她,又审核了一遍上庭律师的牌照,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安澄跟上去,走进法庭大门。只是在两闪木门关严的刹那,才忍不住扭头又朝背后看了一眼。 她知道,他的目光始终刺在她背上。她是想看看,见她终于拿到了一个案子,他面上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是……轻蔑? 一桩保释法庭的公派律师案子而已,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律师来说是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可是她却这样惊喜……想来他必定是轻蔑的吧? 可是就在那条门缝里,她却看见他朝他伸出手来,挥了挥手。 门缝关合,最后的记忆是他面上难以捉摸的一抹微笑。 . 法庭大门距离法官席就那么几米,安澄不敢再分神,急忙小碎步跟住法警,低声问:“什么案子?” 法警哼了声:“性犯罪。” 法警说着还有意无意上下打量过安澄,挑了挑眉:“你确定你愿意接这个案子?” 安澄被瞄得一哆嗦,脑筋急速地转:“该不会是……我恰好是他的偏好型?” 法警叹了口气:“秀丽神秘的东方姑娘,黑发、直腿、细腰、长颈、凤眼、平胸……都是他的偏好。” 前面那些倒还罢了,最后这个呛的安澄原地站住捂住嘴咳嗽。 她这一意外的咳嗽,法庭上便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法官和那个站在被告席的男子都看过来。安澄下意识抬眼,正撞上那个被告的眼睛……安澄明明白白看见那对眼睛里滑过的渴望。 安澄一个激灵,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客观去观察那个人。 其实客观上来说,被告很漂亮。能用“漂亮”来形容的男子不多,眼前的这个就是。他是身材高大、目光深邃的拉丁情人的气质,看上去应该有墨国血统,皮肤是健康迷人且自然的小麦色。 这样的男子,只需要勾勾小指头就会有无数女孩主动贴上去才是,他又何必要暴力犯罪? 法官早已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坐着都像是要瘫在座位上,抬眼看了安澄一眼:“有法庭批准的公派律师资格?那近前来。” 走向法官席,先不可避免地要经过被告席。那男子在安澄经过的刹那,忽地低低耳语:“我现在就在想象,摸光你全身的感觉……那丝绸一样的皮肤,我一定爱死了在你身上打滚。” 安澄心中咯噔一声,霍地回首瞪住他:“打得你满地翻滚么?” 那被告也一愣,闭住嘴,眼睛中的光芒却更加炽烈。 安澄还没走到法官面前,他先扬声嚷嚷:“法官大人,我就要她来当我的律师。” 安澄没搭理他,谦逊地走到法官面前点了点头:“谢谢法官大人给我这个机会。” 法官叫“福布斯”,安澄看着喜欢。 福布斯法官却笑容欠奉,甚至还有些不耐烦:“你不用谢我,是今天法庭常用的几位律师都实在忙翻了才轮到你。安律师,说实话我对你没什么信心,也十分怀疑你经验的欠缺能配合得好本法庭。不过既然现在这个被告没有任何一个律师愿意接,尤其是女律师,所以如果你肯接的话,我就把这个案子交给你。” 安澄咬了咬唇,略作犹豫。 福布斯法官便更不耐烦:“我的法庭事务繁杂,我没耐心听律师们跟我解释。我就告诉你,我这次给你的机会,如果你放弃了,那你以后就不用再指望我能给你案子。我的时间比你的更宝贵,所以你现在最好赶紧给我确定的答复,否则我会好好跟你算算你浪费了我两分钟的宝贵时间!” 安澄对法官的认识再度被刷新,几乎都来不及犹豫便立即点头:“我接了!” “好,”福布斯法官将案头上仅剩的一叠卷宗丢给安澄:“这是你的案卷,那是你的当事人。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正式打个招呼,五分钟之后我们开始。” 五分钟,还是这么厚厚一叠案卷! 安澄头皮都要炸了,连忙翻看。她都忘了要害怕那个被告,径直走到被告席前,将案卷摆在被告席的栏杆上开始翻看。 被告叫“柳真”,安澄勉强抽一秒时间跟他正式打个招呼:“嗨柳真,我叫安澄,是你的律师。” 她没打算听他回应,眼睛都没离开案卷,争取在这样一点时间里多看到些关键的案情。 这么几分钟,看文字是不可能了,幸亏案卷里还附有不少的图片。她一张张翻开,喉头却有些翻涌……都是受害女性在事后向警方讲述时的照片。无一例外,那些女子都是一脸的悲愤和绝望,她们的脸上都有淤青,身上的衣服都零碎不堪。 禽`兽,是那些照片给安澄的最直接的感受。 227、只有我知道,你胸怀锦绣(3更) 227、只有我知道,你胸怀锦绣(3更) 同样身为女性,安澄对这类侵害女性的案件尤为感同身受。更何况照片里出现的都是东方面孔。 她的手都气得有些抖,真不愿帮这样的人辩护。手边的笔一不小心掉落,柳真伸手一把给接住。他垂眸凝视这个一脸愤怒的东方女律师,心中满是了然。他将笔搁回安澄手中,故意张开嘴低低兽吼了一声:“知道么,你受惊的模样,可真动人。” 安澄迎上他的眼睛:“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时刻还在吃自己律师的豆腐,在你律师心目里坐实了你的罪名!” “除非你做好了打算,不想保释和脱罪,反倒想被判重刑关进监狱。你该知道你这副模样在狱中会多受欢迎。不如我反过来帮你一把,干脆消极辩护,直接把你送进去算了!” 柳真终于不说话了。 “安律师,准备好了么?”催命的福布斯法官宣布五分钟结束。 安澄绝望地闭了闭眼。NND,本来一共就五分钟,刚与柳真这一吵又浪费了她一分钟! “法官大人我准备好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得撑起笑脸回应法官。身为律师,谁敢得罪法官呢? 转身刹那,她忽然看见旁听席上多了个人。 本来在这个时间,法庭上已经没有旁听的人了,旁听席都空着。这时候冷不丁多出来一个人,便格外扎眼。 她只须眼角余光扫过,就知道是谁了…… 那人端坐在旁听席上,一脸的平静,只有唇角微微勾起,泄露了他的嘲讽。 她明白他的潜台词是什么:连这样的案子都肯接,你真是“饿”疯了。 她梗着脖子回身坚定面向法官。 早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的检察官范恩咬着后槽牙哼哼唧唧地说:“……被告是严重的暴力犯罪者,且我方有理由怀疑他一旦被保释出狱,还会有更多的无辜女子受害。鉴于此,我方恳请法官大人驳回被告的保释请求,羁押候审。” “安澄看了一眼案卷,才知道这位检察官的名字。不过这位检察官是个秃头,倒也好记。 安澄深吸口气:“检察官的依据是案卷里这些受害的女子,对么?” 范恩瞟了安澄一眼:“真是刚毕业的学生,难道这还需要问我么?” 安澄咬住嘴唇:“检察官既然经验丰富,为什么不简单回答我一个‘是’还是‘不是’,又何必浪费了这么多个字来与我一个学生斗嘴呢?我自己受教几句不要紧,检察官这不是在耽误法官大人的宝贵时间么?” 范恩恼得一瞪眼,这回才正式睁圆了眼睛打量安澄。 福布斯法官也难得撩开眼皮盯了安澄一眼:“你回击得不错,不过你也要注意,你浪费的字数和时间比控方更多。” 安澄连忙举手:“法官大人我错了。我现在只做不说。” “不说了?”福布斯法官都有点愣。律师不说话,难道跳舞么? 安澄忽然走向柳真,大家都盯着她,不知她要干嘛。忽然她手中的笔又滑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柳真左手迅速伸出,迅雷不及掩耳接住了笔。 柳真又想逗逗安澄,安澄却比他反应更快,在他张嘴之前就低声呵斥:“闭嘴!” 柳真的嘴唇摆好了造型,却没敢张开,尴尬地扭曲在那了。 别说柳真,法官和范恩也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澄回到坐席前站定,清了清嗓子,哗啦哗啦翻案卷:“做完了……请问法官大人,我现在可以说话了么?” 福布斯无奈地叹口气:“说吧说吧。” 安澄灵动一笑:“谢谢法官大人。只是我刚接手这个案子五分钟,请问控方,你们是指控我的当事人盗窃罪么?” 范恩脑门子上都快涌出黑线了:“什么盗窃罪,你看清楚案卷了么,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暴力性犯罪!” “哦?怎么会这样?”安澄一脸的懵懂:“其实检察官先生,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以盗窃罪起诉,反倒偏偏要起诉一个根本站不住脚的性犯罪的罪名?” “法官大人!”范恩都快气翻了:“拜托辩方律师不要这么业余,更别再耽误法庭时间在这儿胡搅蛮缠了行么?” 旁听席上,汤燕犀却轻轻勾起了唇角。 福布斯法官也扶额:“辩方律师,你不要让本庭后悔指派了你来参与这个案子。别顾左右而言他,只针对眼前的这个指控辩护吧!” 安澄乖觉地点头:“Yes,Sir。” 福布斯法官也只能翻了个苍老的白眼。 安澄认真思考:“暴力性犯罪,解构一下,就是暴力+性犯罪。性犯罪本身其实十分难界定,男女的事儿嘛,什么时候是心甘情愿,什么时候就忽然不情愿了;所以真正判定有罪的,往往是这个‘暴力’二字。” “证据也明摆着,受害人身上都有清晰的遭受过暴力的痕迹。而且即便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也能看出受害人身上的伤痕大致风格一致。” 范恩不耐烦地嘀咕:“知道就好!” 安澄轻叹口气:“可惜,它们却都根本不可能是我当事人留下的。如果连‘暴力’二字都站不住脚,控方又怎么能指控他呢?” “你凭什么这么说?”范恩急了。 安澄走过去一把抓住柳真的左手:“我刚刚故意在他面前掉落了笔,他是左手下意识接住的!” “其实之前还有一次,那次就连我都是无意识的。法官大人和检察官可以翻看刚刚的法庭录像,就能看见那一幕——以那种速度而言,只可能是下意识的反应,绝不是故意设计的——也就是说我的当事人是左撇子!” 安澄随即竖起案卷来:“请法官大人看这些照片。受害人面上身上的伤痕,力道都来自哪个方向?右方!” “反对!”范恩大惊失色:“嫌犯也完全可以伪造!” “你说得没错,”安澄点头:“挥拳什么的,的确是可以故意掩盖左撇子,而故意用右手出拳的。可是我让庭上看的不是她们脸上的伤痕,而是她们衣裳被扯开的方向。” “人的动作分有意识和无意识,挥拳可以是有意识,可以设计;而刚刚接住笔,或者在两人厮打挣扎里撕开衣裳的举动,往往是下意识、不受大脑控制的。法官大人请看,这几个女孩子衣裳被扯开的细节,尤其是领口和裤腰,纤维断裂的方向都是朝右的,可见那个罪犯根本就不是左撇子!” 法庭一静,连法警都不由得踮起脚尖望过来。 法官面上一肃,甚至摘了眼镜,认真朝那些细节看过去。 安澄轻叹口气:“况且是性犯罪啊……那时候的嫌犯在犯罪的快`感和性的渴望的支配下,撕开衣服的举动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支配,完全是本能的体现,他就更不可能用的是自己不惯用的那只手。” 范恩紧咬牙关,低低冲安澄吼:“你也是个女人,也是个东方的女人。你难道都不替那些东方的女子想想!” 安澄深吸口气:“我就是要替她们着想,才不希望给她们的只是个抓错了的嫌犯,而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 福布斯法官又看了半晌,抬头望住范恩:“本庭觉得辩方说得有理。我希望控方补充侦查,提供更有力的证据。在此之前,被告可以自由离开。” 安澄激动得热泪盈眶,下意识想去拥抱柳真。可是忽然才想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手臂便硬生生在中途停住。 柳真挑高了眉毛盯着她:“我还以为你说了刚刚那番话,是终于肯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了……看来我错了。” 安澄也是尴尬:“这只是一场保释的听证而已。真正的考验在正式开庭。别以为检察官办公室就这么放过你了,如果想庆祝也等庭审完宣布你无罪再说。” 柳真悻悻地转身就走。 安澄追上来:“记着手机24小时开机,我打过去必须接。还有每天如果我不打给你,你也必须要打给我。不要离开本市,更不要出国,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柳真耸了耸肩膀抬步而去。 安澄望着柳真的背影叹口气,眼角的余光还是没处没处藏地扫到了站在一旁的汤燕犀。 “自由离去,保释金都不用,在保释法庭来说,这算大胜。”他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微曲,大衣挂在手肘。只是这样最普通的身姿,却也在这法庭上俊逸如芝兰玉树。 他仿佛不是旁听者,只要有他在的场合,所有的主角光环就都只笼罩在他身周,谁都抢不走。 她咬咬牙:“只可惜,‘自由离去’却不等于‘无罪’。保释法庭只是预审性质,不能提供最终判决。所以大胜什么的,都是不负责任的说法。” 他耸了耸肩,也没计较,只是走上来伏在她耳边说:“……其实安律师胸怀锦绣。” . 安澄毫无防备,一口气好悬呛着。 还是没办法不红了脸,扭头狠狠盯着他:“你说啥?” 他眉间笑意轻掠:“胸怀锦绣,才能在这短短五分钟之内抓到要害,替当事人争取到自由离去。我说错什么了么?” 他说的才不是这个! 她若承认他说错了,那岂不是说她自己……;可是若不承认,说的还是她自己上围那点事儿啊! 她咬咬牙,低声反击:“胸怀锦绣算什么,我还虚怀若谷呢。” “噗……”堂堂汤燕犀也一个没防备,笑喷了出来。 山谷……呃,索性连平地都不是了。她自黑得够狠。 . 安澄不想多与他纠`缠,披上大衣拽着公事包,出了法庭就一步不停直奔法院大门而去。 他也不急不忙,反正仗着腿长,步态悠闲地就能跟住,没被她给落下。 直到出了法院,半天打不着车,安澄才不得不转身面对他:“汤律师……不知道你这样的大忙人,百忙之中还要进保释法庭听审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看我出丑么?” 汤燕犀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好了。只是好可惜,想看的没看见啊。” 这是夸还是损? 安澄气结:“我劝汤律师干脆死了这份心。你这次看不到,以后也看不到!” 她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在他眼前丢丑的。绝不会! “是么?”他扬起头来看看天上的星月:“只是这个案子接下来你要怎么打?你那小律所就你们两个人,每天还要轮班来法院等案子,哪有时间调查取证?” “千万别以为手里终于有这么个案子就有进项了,别忘了,公派律师按件收费,整件案子只能拿到700块。哦吼,700块,够你那小律所运转两天的?” “总之不劳汤律师费心!”安澄朝他挥了挥拳头:“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在我眼前这么唱衰!” “我当然没那个兴趣唱衰,”他收了笑,眼瞳幽深地走上前来:“我警告过你,安澄,你办案子不要紧,但是不要尝试与我做对。” 安澄一怔:“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案子……?” 228、迷恋又痛恨(1更) 228、迷恋又痛恨(1更) “可是怎么会?” 安澄自己也想不明白了:“这个案子明明是公诉案件……” 竟然是公诉案件,检察官办公室是控方,她是辩方,便不会再瓜葛上汤燕犀了才是。 汤燕犀却哼了一声,自顾坐进他那辆车里,然后朝她努了努嘴:“上车,详谈。” “我才不要!”安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他又在抛下钓饵,等着她自己上钩:“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迟早能查出来!” 幸好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安澄头也不回钻进去,嘱咐司机赶紧开车。 尽管想破了头也想不通,这个公诉案件又可能与他牵连上什么关系。不过只是这种可能,也已经叫她头疼。 她不是怕与他当庭相对,她甚至渴望这样一天的到来……但至少还不要是现在。现在的她,经验和手腕还都与他相差太多。倘若着了他的道儿,受损的是当事人的利益。 她好头疼。 甚至忍不住设想:如果有一天……如果为了自己当事人的利益,她肯不肯向他低头去求他? . 安澄翌日一早上班就跟吉米一起研究案情。吉米一听是个暴力性犯罪的案子,也吓了一跳:“不如,这个案子交给我来跟。” 安澄心底一暖:“我没事的,你放心。” 吉米将案卷仔细通读一遍,也是眉头紧锁:“控方的证据对我们的当事人相当不利。” 安澄也是点头:“我虽然侥幸抓到了柳真是左撇子的疑点,但是这个疑点只适合在庭上短时间内叫控方乱了阵脚。可是这个疑点是否禁得住推敲还不一定,所以不一定能用作正式庭审的论点。” 吉米也点点头:“我们人手有限,暂时连调查员都聘不起。现在我们手头的牌只有当事人一个人,所以需要我们跟他开诚布公地聊聊。” 安澄想了想:“我去。” 吉米起身按住安澄:“还是我去吧……。” 安澄笑了,“我明白你是担心我。现在的面谈不同于在法庭众目睽睽,现在可能只有我们两个独处,你是怕他对我怎么样。” 吉米点头:“本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可是……” 安澄了解:“我懂的。咱们的律所不能没人开着门等客户,所以你留下来看家其实一样重要。” 吉米想了想:“不如先把他请到律所来谈。” “也是个办法,”安澄点头,起身去给柳真打电话。 . 给柳真打完了电话,斜靠窗前,安澄也忍不住叹口气。刚刚的谈话再度将律所的困境摊开在眼前,是啊,两个调查员都请不起,就难怪叫人家瞧不起。 调查员,调查员……安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光点。 她急忙翻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打过去:“大康,你愿意来为我工作么?” 大康,天啊,就是大康,这不是正好摆着一个调查员么?虽然她上次拜托大康去查琳达,大康没能完成她的心愿……可是,她还是相信大康应该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调查员。况且就她律所现在这规模,别的调查员也不会搭理她啊。 饶是大康,还是颇为犹豫,嗫嚅了半晌才说:“……我告诉过你的,我答应过向楠,再不做调查员的工作了。我要是答应你的话,向楠就该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没放弃了。” “也是哦……”安澄也很是为难。她知道向楠曾经为了大康放弃了那么多,所以大康对向楠的小心翼翼她不可以为了自己给破坏了。 可是随之一个疑问就忍不住浮上心头:“可是大康,容我说句冒犯的话,你就算不答应我,可是之前你不也其实从未放弃过这个工作么?甚至最早要追溯到七年前……” 大康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了口气:“安澄,对不起。” 大康心中仿佛有难言之隐……安澄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也道声歉,挂断了电话。 这个念想,至少目前来说,她只能放弃。也只能指望着将来能给律所多赚点钱,至少能给大康提供一个无法抗拒的时薪,到时候哪怕她亲自登门去跟向楠请求呢。 可是现在,她连自己跟吉米都还养不活啊。 . 一个小时后,柳真终于上门来。 他今天换了一件南美气息浓郁的墨绿色花衬衫,下面是一条棕黄色的灯芯绒长裤,脚上却踩一双素白无装饰的球鞋。 他一进来就瞄见了门口的皮沙发,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下。上下抚摸,迷恋地低喃:“真是舒服极了……” 安澄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是牛皮,不是人皮。别告诉我你对小牛也会兴奋。” 他哼了一声,眯眼凝视安澄:“……我倒真的想试试。” 安澄强忍着才没骂他B.T。 “那张沙发是我们的收费客户才有资格坐的,”安澄冷下脸来,勾住手肘:“你是不付钱的,我们只能从你身上赚到700块,还是政.府付费。所以不好意思请你起来,到里面来坐。” 柳真也尴尬地吐了吐舌头,万般留恋地起身,跟在安澄后面嘟囔:“律师果然一个一个都是势利眼,认钱不认人。” 安澄毫不客气回击:“没钱我拿什么上法学院,一年的LLM都要6万美金!没钱我又拿什么来支撑我的律所?” 柳真面上有些尴尬。 安澄让他在会议桌旁坐下来:“所以拜托你不要浪费我太多时间。最好实话实说,不然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为你拼命工作!” 柳真垂下头去:“我真的没有强抱她们。” “你真敢说没有?”安澄紧盯着他眼睛:“可是为什么她们身上遍布你的指纹、DNA和毛发、纤维?甚至她们身子里都查出了你的体液!” 柳真也有些尴尬:“我是说我没强抱她们,可是没说我没跟她们睡啊!” “你最好一次给我说清楚!”安澄拍案而起。 柳真摇头叹气:“……我是真的喜欢她们,她们也似乎很喜欢我。所以性什么的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只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她们身上哪儿来那么都伤痕?”安澄紧盯着柳真的眼睛。 柳真摊手:“你也说了,那些伤痕来自一个惯用右手的人,不一定就是我啊。” “可是她们下`体的伤痕却不分左右的!”安澄紧咬牙关。 那处的伤痕,只有是跟她们亲密接触的人才能造成。而从那些伤痕便可以证明,那些所谓自然而然发生的亲密,实则过程有多粗暴。这样的过程对女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残忍的伤害。 “是她们自己想要的!”柳真也激动起来:“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告诉你这是真的。这三个女人,别看表面看起来都是柔弱顺从,可是事实上玩儿起来之后她们都超乎我想象的疯狂!是她们自己要求我模拟强抱,对她们来点狠的!” “哦~”安澄忍不住冷笑:“这么说她们才是施暴者,而你反该是受害者喽。法律瞎了眼,将受害者推上被告席,哈?” 柳真盯着安澄,良久,松了手向后靠到靠背上去:“呼……算了,原来你们律师跟检察官、警员都是同样一副嘴脸。反正你们就是认定了我就是有罪,随便你们吧。” 安澄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柳真……我为我刚刚的情绪道歉。可是我的情绪都是来自针对证据的自然推理,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来一起推翻那些看起来情理之中的证据。” 柳真疲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推翻。因为你们不肯相信我不是在强抱,是她们自己要的……就因为她们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伤害,所以你们就认定了我犯罪。” 再围绕这个说,就又绕进死胡同里了。 “好我们不说她们,我们来说说你。”安澄小心打量柳真:“你为什么……喜欢东方女子?而且,看样子也很喜欢对她们施暴——我是说就算她们邀请,如果你不想的话,你完全可以拒绝。” 柳真霍地抬起眼来,目光又是那样灼灼地亮:“你没说错,我是喜欢的。” “按照常规心里,对女性的这种既依恋又施暴的心态,可能折射出你生活中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女性。她们在你生活里扮演过重要的角色,让你既依恋又想反抗。”安澄冷静地吐出分析的结论。 “可是从警方提供的你的背景资料来看,你没有被东方女性收养过,你工作的地方也没有出现过女性雇主……这种地位高于你,让你迷恋却又痛恨的东方女性,只能是一种:你交往过的女朋友。对么?” 229、狠狠的爱(2更) 229、狠狠的爱(2更) 柳真忍不住目瞪口呆。 “那我就是推对了。”安澄叠起腿来,直视柳真的眼睛:“把你那个女朋友的故事讲给我听。兴许一切转圜的余地,都藏在这个故事里。” 柳真却迟疑。 “不想谈?”安澄轻哼一声:“你真的爱她爱到,为了保护她而愿意让自己坐20年以上的大牢?可是你别忘了,你刚刚认可了我的推论:你对她迷恋,却又痛恨。即便有爱,也还没爱到那么迷茫的程度吧?” “我不想把她牵连进来。”柳真刚来律所时的那股子邪气儿已经全都被安澄打压了下去。 “是不想还是不敢?”安澄继续施加压力:“我看是不敢吧。你是怕我去找她替你作证,你连面对她都不敢吧?” “我是真的不想牵连到她!”柳真霍地抬头,圆睁双眼:“是有一点怕,不过没有你渲染得那么夸张!” “既然没那么怕,那就痛快儿地把你们的事儿说给我听听。说得越详细,我就越不会去多想,也不会追问。至于我到时候会不会找她作证,也要看你讲完的故事来定。”安澄盯着柳真,一瞬不瞬。 柳真咬了咬唇:“……她很柔弱,十分柔弱的那种东方女孩儿。你懂的,那种女孩儿跟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孩儿都不同,所以那时候她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睛。我跟她交往,始终小心翼翼。” “可是她起初总是拒绝跟我亲热。我以为是因为东方女孩儿的保守和拘谨,所以我一直都忍下来了。后来在一起已经超过三个月,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半推半就,我兴奋到不能自已……可是我竟然不能给她高朝。” “我郁闷疯了,在她眼前几乎抬不起头来。她后来才悄悄地一点一点告诉我,她喜欢特别一点的。” 安澄一眯眼:“特别一点的?她是说她喜欢被凌虐?” 柳真沉沉叹一口气:“是。” 安澄也不由得柳眉微拧,难以想象那又是怎样一个女孩儿、什么样的一段故事。 暗沉捏捏眉心:“你的这种,呃,习惯,是从她那来的?” 柳真眼中那种光芒忽然又亮起:“……与她有关,却也可能早就在我骨子里就有。跟她在一起之后,我发现我好喜欢那种。” 安澄眉心攒的更紧:“看样子你们后来分手了。” 柳真眼中的光芒又熄灭下去:“是的。她……提出的。” 安澄抬眼看柳真。迷恋、痛恨,终于都找到了注脚。 . 午后安澄先跟吉米一起,找了二手车中介去看车。 律所没有车子,实在是不方便。他们两个也找了几家二手经济,可是都没能找到性价比合适的车子。最后两人站在路边茫然地对了个眼神儿,默契地说出古格的名字。 那个人虽然滑头,不过既然已经吃定他一次了,就有把握再吃定第二次,总比其他经纪人来得更放心。 安澄打过去:“古哥哥,想来你这么一专多能,肯定手里也做二手车的买卖。” 古格一听安澄这口吻,在电话那头就有些舌头磕碰牙:“我、我要说没有呢?” 安澄咯咯地乐:“要真没有,古哥哥你就不会结巴了。告诉你个秘密,我可当了十几年的结巴,若论结巴的经验,我比你丰富。” 吉米也凑过来在电话旁帮腔:“要是古格你真不做二手车生意,你就不会用‘我要说没有’这样的虚拟语式了。” 在两位新晋律师面前,古格再一次完败。半个小时后他灰头土脸地来。 古格带吉米和安澄看了不少辆在售的二手车,不过那些车便宜的外观不太好看,会影响律所的形象;外观好看的,内里却已经不大中用了。 古格也有些丧气,“我看不是我推荐的车都不好,倒是你们二位也没怎么开过车吧!” 古格说对了。 安澄跟吉米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吉米上学踩单车,安澄坐地铁。不过安澄还是嘴硬:“谁说我们不开车?” 古格反刺一句:“那你说,你偏好什么牌子的?” 安澄翻翻眼皮仔细想想,然后悄声说:“……捷豹。” 古格脸憋得通红:“就你们这点预算,还捷豹?要是实在想买,就找辆20年左右车龄的才买得起。” 安澄又咬咬牙:“太老爷款的我也不会开。就会开英伦限量款……” 古格朝安澄作势作揖:“姑奶奶你饶过我吧。你就掐死我,就这么点钱我也给你找不到一辆英伦限量版的捷豹能卖你这个价格的!” 安澄也是黯然:“哦,我就逗你玩儿,你别当真。找别的吧,不要捷豹,咱们能买得起,外形别太丢人的就行。至于车技,呃,我跟吉米再自学。” 最后弄了辆雪佛兰SUV,虽然古旧,可是钣金喷漆看着还行。 安澄还拍拍吉米的肩膀安慰:“FBI用的大黑车不也是雪佛兰的suburban么,咱们开着这个办案,有底气。” . 翌日安澄就开着这辆大黑车去拜访受害人。 果然不出她所料,受害人都是住在富人区。 彼时吉米还问她,为什么在庭上替柳真辩护的时候,问过为什么检察官办公室不是起诉柳真盗窃罪。她轻叹了口气:“照片里虽然受害人的痛苦和哭泣更夺人眼球,可是从虚光里的背景还是能看出来,她们三个都是家境富裕。” 吉米耸了耸肩补上一句:“呃,本州的华人移民,哪个是没有钱的?” 安澄想反驳,却也是黯然。真没办法,别说成年人了,现在本州的华人留学生有几个不开豪车呢?本地居民对华裔的看法普遍就是:有钱、抱团、害羞或神秘、不善社交,第一个就是有钱啊。 安澄在第一家就遭遇了阻力。一听是辩方律师,那个隔着纱窗门的女子便一脸的惊慌:“我不会单独见对方律师的。你或者可以跟我的律师约定时间,在我律师的陪同下之下,我才有可能见你。” “不过我也可以正告你,我本人没什么想跟你说的。我该说的都对警方和检察官办公室说过了,你可以去申请参看他们的笔录。” 安澄无话可说,只能讪讪告辞。 第二个受害人又是这样的说辞……安澄不想再这么轻易被拒之门外,便撑住门板劝说:“我知道你恨柳真,我也明白你不想再提起那场噩梦。可是我只拜托你帮我回忆一个细节:你说柳真袭击你的时候,他是怎么撕扯你衣服的?” 门内的女子被问得一愣:“什、什么意思?” 安澄正想追问,门内忽然走出来一个男子。中年、灰发、蓝眼,穿灰蓝色POLO衫,熨烫和裁剪都完美,显示出那人极好的修养。那男子自然而然挡在那女子前面:“对不起我妻子不想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我们正在吃完饭,律师远来是客,如果愿意进来跟我们共进晚餐的话,我们还是欢迎的。不过请在餐桌上保持沉默和善意微笑,谢谢。” 安澄尴尬不已,只得摇头:“算了。打扰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不知道是不是都是东方人的缘故,那女子虽然拒绝了安澄,却在跟丈夫转身走回去的刹那,似有似无回眸瞥了安澄一眼。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安澄到了最后一家。 刚到这家的地址,安澄惊得以为自己搞错了。她又将地址反复看了几遍,没错,就是这里。 老旧的N手车仿佛也传染到了她的焦虑,在上坡门道上就熄了火。安澄只得懊恼地爬出来,自己走上那段坡路。 仿佛时光倒转,又是当年她与楚闲一路沿途而上。 这第三个受害者的地址……竟然就是当年楚闲帮她寻找到的那个保姆的雇主家住址。 安澄此时闭上眼睛,都还能想起那夫妻抱着小婴儿的模样。修养和气质都绝佳的夫妻,还有那样可爱的小婴儿……她还记得那母亲和婴儿都是金发碧眼,可是这个地址里,怎么会出了受害的女主人,而且还是东方女子? 安澄按门铃,心下还是局促不安。 也许是她想多了,地址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个地址里未必还住着当年那家人了呀! 门内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有温柔的女子声音问:“谁呀?” 230、不解风情(1更) 230、不解风情(1更) 走出来的母子,叫安澄没办法不目瞪口呆。 女主人果然是个东方女子,正是她在照片里见过的第三位受害者江宁。江宁手上拖着的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白肤、金发、碧眼,虽然早已经不复记忆里襁褓里小小婴儿的模样,可是此时的他看上去,却已经有了几分当年他母亲的模样。 所以安澄还是认出来了,这男孩儿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婴儿。 只是没想到,他身边拖着他手的,却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位女主人。 安澄虽然直觉已经知道这个家庭发生了变故,不过还是善意地希望不是,所以她迟疑了下问:“请问您是这里的女主人?” 江宁温柔地微笑:“是啊。请问您是哪位?有事么?” 安澄使了个小心眼儿:“……我想我可能是找错地址了。请问这里不是华敦道32栋?” 江宁没有透露出一点不耐烦,依旧笑意柔软:“没有错,正是这里。您怎么会觉得找错了呢?” 安澄深吸一口气:“我几年前曾经拜访过这里的女主人……可是看样子,我想他们是搬走了。” 江宁微微扬眉,这才垂下颈子去,只看向那个小男孩儿:“原来是这样。其实您没找错,这里的女主人原来的确不是我,我是两年前才与丈夫结婚。如果是那位的故人的话,好遗憾您来晚了一步。” . 这个晚上安澄想找人喝酒。 吉米有私事,她不便打扰,她独自一个人坐在酒吧里将通讯录翻过来又翻过去。能一起喝一杯的人是不少,可是能安全地陪她一起聊聊案情的人却不多。 懂案子,也懂她的人,就更不多了。 她的手指还是在汤燕卿的名字上停住了。 想起这个人来她就恨。好歹这个死人还是她的“正牌男朋友”啊,可是这个死人竟然说将她冷落到一边就冷落了,以前两人还能假门假事儿的每周约会一次呢,可是这几个月来约会什么的都成了泡影。她第一回被放鸽子,忍了;第二回她再忍他才怪,于是约会什么的自然就也都成了空谈。 有回她纳闷儿给他打过电话去,大中午的他竟然敢在电话那端给她呵欠连天! 彼时她误会了,以为那小子闲极无聊染上毒瘾了呢,她担心他就非抓着他刨根问底,用尽各种威胁的口吻。 最后那小子不是害怕了,只是有点被她问烦了,才不情不愿地说“连夜上网罢了”。 在安澄的认知里,半大的毛头小子没有没犯过网瘾的。安澄也没多想,只以为他也是跟别人一样,都是迷上大型网游了呢。安澄彼时还笑话他来着,说:“您都这么大了,才想起来犯网瘾。您老可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哈。” 汤燕卿那小子在电话那端估计嘴都在发苦,可是忍住了,只哼了声说:“还不是有女朋友跟没有一个样闹的。我寂寞如雪呀。” 他一这么说,安澄虽然知道他不是认真的,可是也觉得心底下挺愧得慌的,便放了他,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都好几个月了,凭那小子的智商,什么大型游戏也该玩儿通关好几个来回了吧。所以她现在找他,他也还是有时间出来喝一杯的吧? 安澄按下拨出键去,耐心地听电话响了半晌……那死小子竟然都没接听。 安澄恼得抓心挠肝,便发短信过去:“狗P男朋友,老子要休了你!” 将电话索性也关了静音,丢进包包里去,自己转过身去喝酒。 怎么啦,现在凭她的身段儿,单独坐在夜色里喝酒的模样,也足够招蜂引蝶了。如果实在寂寞了,就接受个坐过来的帅哥呗。喝一杯,聊聊天神马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 说来也巧,她仰头喝酒的当儿,眼角余光里果然一暗。是有人不请自来,坐在了她身边的高脚椅上。 安澄也没急着细看,只是慢条斯理喝完自己的酒。 自己坐过来的男人,她其实也没什么好奇。喝完酒后再看也不迟。顺眼的就聊两句,不顺眼的就委婉说抱歉就罢了。 可是那人难得也似乎很好的涵养,坐下来之后没抢着出声,也没伸手过来拍拍打打。只是那么安静地坐着,就像在她身旁落下的一抹墨影。 还好,这个人的存在感让她觉得还算舒服。 放下酒杯,她才转过头去。 目光与身影乍然相撞,她便心头一惊,有些慌乱地眯了眯眼睛。 “什么风把汤律师吹来的?!” 冤家路窄,不想见的人莫名其妙偏偏出现在了眼前。 “春风。” “春风?”她险些呛住:“这才年末,数九寒天,哪儿来的春风?” 他都没急着回头,也自顾要了杯酒,不紧不慢地浅啜了一口,这才清傲地歪头瞥她一眼:“你说呢?” 这个,天杀的!安澄终于成功被呛住,赶紧捂住嘴别开头去。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恨恨盯住他:“春风不识趣,可是也还不至于无聊到跟踪人。” 他面无表情,修长的指尖只沿着玻璃杯的菱形刻花滑动。 “我以为酒吧是公共场所,不经你允许,我也能来。” 安澄小心咬住嘴唇。跟这个人,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说得明白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酒吧这么大,毕竟我身边的空位置只有这么一个。汤律师为什么别的座位不选,偏偏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喝了酒,可是眸子依旧修长清冽。 “就算是你身旁的位置,可依旧是公共场所,难道不是么?” 安澄觉着头疼。 赶紧摆摆手:“算了,当我没问。” “可惜,你问过了。发生过的事实,凭什么就要当做没发生过?” 他这是没完了是么? 安澄瞪住他:“那你想怎么样?” 他目光浅浅滑过她的脸,落回暗光流溢的吧台:“既然这里是酒吧,为什么就不能跟这里所有人一样,我们两个安安静静喝杯酒,轻松地聊会儿天?” 这话说得安澄心下也是难过。是啊,回想起来认识他这么多年,可是两人竟然似乎真的没有机会这样一起出来,简单地喝杯酒,聊聊天。 总是吵,总是争,总是莫名其妙的——焦虑不安。 安澄别开头去,“那不如说说,汤律师大驾今晚是怎么这么巧合地也到了这间小酒吧,就驾临在我身边这个位置上吧。” 聊就聊呗。也总要学着与他和平相处,是不是?毕竟都在这个世上生活着,毕竟都在律师这个圈子里,谁总是学不会淡漠相处,谁就是输了。 他哼了一声,点头叫酒保:“绅士的基本礼仪:先给一起聊天的女士点一杯酒。就来她刚喝过的那种。” 安澄急忙盖住杯口:“谢了!不过,我不想喝了。” 酒保托着酒瓶停在空中,纳闷儿地瞄了两人一眼。 他面上依旧平淡如水:“怎么,是很怕在我身边喝醉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不想上当,可还是下意识地受不了他激将。 汤燕犀朝酒保努了努嘴。酒保将酒瓶又伸过来,安澄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酒水妥帖地注入杯子里,映着吧台凳,光色迷离。 他这才满意地回答前一个问题:“……当然是看见了汤燕七的电话才来的。” . 安澄正喝酒呢,好悬喷出来。 “汤燕七的电话,你怎么看见了?我才不信他能让手机被你拿到!” 他面上依旧银辉清淡:“很简单,我只给他植入一个小小软件,根本就不用去动他的手机。” 她真是惊了。以为两兄弟都长大了,所以再不像小时候争斗的那么幼稚了,可是看样子根本不是不争了,反而是争斗的手段升级了! “汤燕犀,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卑鄙!”她咬牙低吼出来,然后赶紧狠狠灌一口酒:“当然,我这是替汤燕七说的!” “有什么值得你替他担心的?”他也没动气,依旧淡淡瞥来:“我植入的程序只是特定用途。一不看他相册,二不关注他通讯记录。我的软件只是针对一个号码。”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天杀的,我的号码?” “哦,”他淡淡瞟她一眼,竟然带着一脸的天经地义:“我当然需要知道,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以及都跟他说了什么。” 安澄狠狠攥紧了酒杯。 231、躲开你?恕我无能为力(2更) 231、躲开你?恕我无能为力(2更) “也是,汤律师现在是号称魔鬼代言人的黑邦律师,身边什么歪门邪道的人没有呢。汤燕七就惨了,再聪明也只是个大学生,从小除了家就是学校,还没什么机会见识这个世上真正的丑恶。” 她摇晃酒杯,语调并不激烈,反倒渗出淡淡寂寥。 汤燕犀侧眸瞥向她:“案子办得不顺利?” 她“嗤”了一声:“人生很大,案件很小;案件的胜负是叫人唏嘘,可是更叫人防不胜防的却是人生里的大悲欢。” 他凝视她许久,忽然凑过杯子来,在她酒杯上磕了一下。不等她回应,他自己先仰头喝了:“敬你这句话。” 安澄心下悄然惊愕。她跟他之间,相处的模式好像第一次这样“正经”。不关风``月,只谈职业。 坐在迷离灯影下,就这样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安澄还是按下悄然的叹息。 环顾四周丽影双双,人们眼里面上都是笑意盈盈。可能此时此地,也只有她的心总是这样紧张地揪着。或许不该都怪是他带给她的压力,也是她自己还没学会正确的排遣之道吧。 “如果我保证不说出去,你愿意说给我听听么?”他眯眼望过来,目光清浅:“你想找汤燕七谈心,可是在谈心这件事上,我自信比他更有资格,也更适合你。” 安澄咬住唇。 看出她的迟疑,他收回目光去,只看向自己的酒杯。那样修长的手指,白皙地带着书卷气,却染上了迷离的灯色酒光,却不觉得矛盾,反倒有一种魔幻的魅力。 “我早说过法律讲求公正公开,所以这个业内没有真正的秘密。律师办案也都有固定的路数,见过当事人,就要见受害人。而你这案子预审前早已经被媒体大肆报道过,受害人的身份我也大抵知道。” 他白皙的指尖儿滑过晶光流溢的酒杯:“同时东方女子,你心内的震撼可想而知。” 她心内的那根弦,被他轻易拨动。 她从小到大也不是个特别善于对人敞开心扉的孩子,尤其是在洞察到爸妈之间的关系之后,她就更是少言。可是……他却是第一个抢进她内心的人。曾经有些话跟爸妈都张不开口,却曾经与他谈天说地过。 就连结巴……也是与他相处了那两年多后,待得回国,忽然发现已经不治自愈。 结巴大多不是病,只是张不开口,不知如何说起吧。一旦早已习惯了与他口舌相争,那道坎儿就也自然迈过去了。 她轻叹一声垂下头去:“其实不是案子的事。案子本身的问题,不管多大的困难,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只是忍不住感叹人生无常。” 曾经见过的人,遇见时只觉不经意,可是数年后再见,孩子长大了有了她的眉眼,可是那个人自己却已不在人世。 这世上的一切,如何不都是这样,随时可能稍纵即逝? 他侧首凝视她:“也不尽都是坏事。如果因为这样的唏嘘,而懂得对生命生起敬畏,珍惜每一个拥有,那反倒是好事了。” 拥有……?她抬起泪眼望他。 她明白,他是她这一生最珍贵的拥有。只是她现在不敢确定,她是否该在这个认知前面加一个“曾经”的前缀? 这一生最珍贵的拥有,已经是曾经,还是未来能一直都是?这不仅仅取决与她,也取决他终究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呢,你曾经珍惜过自己的拥有么?”她忍不住攥拳问他:“你拥有这世上几乎最好的当律师的天资,你可曾珍视过它,可曾想过用它来追寻正义?” “为什么没有?”他竟然出奇地冷静,没有发火,反倒如一眼古井般对上她的尖锐。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替菲力辩护!”他的沉静反倒激怒了她。 “因为我相信他无罪。”他的目光于沉静里酝酿着奇异的力量。像一束夜空里同样黑色的炫光,很容易被黑夜混淆,只有十分十分仔细看,才能看的清。 “我不懂,”她摇头苦笑起来,酒意随着摇头的动作袭上脑际:“虽然他始终没能在法庭上被定罪,可是控方那么多披露出来的证据,谁心里不明白,那根本都是他干的!” “既然证据那么充分,那就别被我抓住疑点。”他眯起眼来:“合理质疑是法律上永远颠扑不破的道理。只要有疑点,就证明控方的证据其实没有那么充分,也没有那么合理。” “如果换做别的律师,可能根本就提不出你那些刁钻的疑点!那么菲力,他早就该被定罪了!” 他长眉清傲挑起:“怪我喽?” 安澄也是泄气,垂下头去摆摆手:“算了。” 也许真的是那些检察官们不中用。 安澄觉得自己已经醉了,不过好在只是身子麻醉,头脑还算清醒。她便赶紧滑下高脚凳,冲他叹口气:“算了。我觉得我跟你之间的谈话,不知不觉总要以‘话不投机半句多’来收尾。” “我的酒我自己付。嗝儿,白白了您呐。” . 走出酒吧,穿越长长走廊,她虽然竭力控制,可还是有些头重脚轻。此时脚下那十厘米的高跟鞋就成了最大的挑战。她一路将注意力都放在脚下,唯恐摔倒了。却又不甘心直接将鞋褪下来。 因为她知道,他就跟在她身后。 虽然没说话,也没走上来扶她,可就是保持固定的距离,沉默却执拗地跟在她身后。 她知道那距离都是他拿捏好的,倘若她倒了,他能最快地奔上来扶住她。 所以她,呃,才怎么都不肯倒啊! . 她也真帅,愣是这么头重脚轻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到了自己车子旁。 只是一时间找不到钥匙,打开公事包,恨不能脑袋都塞里头去了,也没找见。 “我钥匙呢?”她踩着高跟鞋,呈内八字站着,霍地扭头瞪向他。 MD,钥匙,一提钥匙这个梗,她就脊背发凉。 他哼了声:“哦,在我这儿,怎么样。” 还说的那么天经地义! 安澄指着他,竟然都一时之间不该如何骂起。骂他是小偷吧,可是眼前这个身着银灰色羊绒大衣,长身鹤立在夜色清光里的男子,怎么跟“小偷”二字好像都找不到相似点。 她咬牙切齿:“给我买酒,你正好顺我钥匙,哈?还给我!” 汤家知道他们家出了妙手空空儿么? 他立在路边,跟她还是不远不近。他目光淡漠望过来:“想都别想。醉成这样,我要是还让你开车,那就是纵容犯罪。” “你到底要怎么样?”安澄防备地盯着远处他的车子:“反正,我是不会坐你的车的!” “嗯哼,早猜到了。”他唇角似乎轻轻勾了勾,终于慢条斯理走过来:“所以,我上你的车。” . 安澄的脑筋又有些打结。 “你上我车干嘛?你自己有车!” 他已走到她面前,长眉轻扬:“我就喜欢你这车不行么?我的车没你这个大,也没你这个黑。” “什么狗P逻辑?”她手指撑住额角,警告自己别迷糊。 他却真的伸手抚触大黑雪佛兰的车身线条:“很酷啊,开起来会把自己当成FBI探员吧?我小时候也羡慕过,可惜一直没机会开。” 安澄翻了个白眼,才不信他真的有过这个想法。从小到大,他的性子一直是深藏不露,任何形于外的东西他都不屑一顾。这种一看就是故意炫耀神秘感和肌肉感的车子,他喜欢才怪。 他却笑了:“不信也没关系。至少你今晚是真的需要一个代驾。” 安澄脚踝都软了,只能靠着车身叹气。 扬眸看他,夜色之下清光逼人的他,连漫天的星子都变得黯淡。 “汤燕犀……别这么胡搅蛮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就不行么?” 他走过来,目光与她缠绞在一起。 “不行。” 安澄身上的力气都在之前控制平衡的时候使尽了,此时眼睁睁看他靠近,竟然没有力气再躲开。只能脊背紧紧贴着车身,徒劳地抠紧了门把手。 “我做不到。其实你,也一样。” 他压下来,在这人来车往的路边,唇朝着她的方向。 232、又一次 扯平了?(3更) 232、又一次 扯平了?(3更) “你起开!”安澄还试图抵抗。 今晚撞见他,不是不知道他接下来可能会做什么,也不是她不想。她今晚也是感触良多,身子和心情也同样渴望这样一颗“巧克力”。 可是性只是一时欢愉,像是疼痛之前的麻醉剂,只能掩盖一时,却根本上于事无补。 可是她本来就没力气了,这么反抗实则对他没有半点影响力。 他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朝她落下来……可是不是她以为的吻她,而只是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嘘~”他将额头在她额头上厮磨了几下:“别这么紧张。” 她用力过猛,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来了。只能愣愣盯着他:“你、你又耍什么花招?” 他收起笑谑,轻叹一声:“我是想做坏事,对着你永远都想。可是我今晚,也是想跟你说说话。” “呃?”她有一点点回不过神来:“说什么?” 他笑了,轻轻摇摇头:“律师的工作压力大,如果不会自我减压,那早晚不是疯了就是过劳死。可是我这个人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也不善于做这个。我也羡慕其他同事,案子前案子后都能找个人出来坐坐,喝杯酒,聊些闲话,就让自己放松了。” 安澄咬住嘴唇。她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你、你可以找啊。”她强撑着说:“你们一大家子人呢,或者还可以找卓老爷。再不济,还有海伦啊、兰斯啊……” 他的目光幽深下来:“只可惜,他们都不是你。” 他轻叹一声,微微抬起头来,目光里映了星光:“知道么,我曾经有个梦……能跟你自由自在谈天说地。我们谈法律,争论案子,互相挑彼此策略上的矛盾,也帮彼此补上逻辑上的纰漏。” 安澄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他目光垂落下来,认真凝视她的眼:“因为我知道,只有你才可以;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 安澄听见了自己心底的警铃声。 她不怕跟他大吵一场,她反倒怕他说这样深情款款的话。 “可是你这个人刚愎自用,你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她疲惫地摇摇头:“也或许是你太聪明,没人跟得上你思维的高度和速度。所以其实是你自己将自己束之高阁,旁人没办法跟你交流。” “我不管别人,”他的目光里又闪烁出坚定的精芒:“他们跟不上,我才懒得在乎。可是你不同,你必须赶上来,你必须要跟上我的高度和速度。” 他吸一口气:“我会一直等在原地,等着你能赶上来,跟我谈天说地。” 安澄的心蓦地发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又回到了学校高高的天台上,看见了那个孤单一人,只能与飞鸟为伍的少年。 他也是孤单的,可是他其实不是故意拒人千里,只是他的心没人能懂。 她错开目光去,内心也还是有些挣扎,可是终究还是攥了攥拳说:“……或者,如果你能答应我不只想着某一档子事儿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偶尔,呃,坐下来喝一杯。” 他眼中精芒大盛:“真的?” 她又羞又懊恼:“假的!” 脸颊滚烫地热,她才不要继续面对他,赶紧打开车门钻进去。 他清俊面上浮起控制不住的微笑,他也迈步上车,紧挨着她坐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他强行将她手抓过来按在掌心。她作势挣了挣,挣不开,便也由得他去了。 两人静默了几分钟,他才幽然说:“……一月,是菲力的重审。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我也很紧张。” . 黑暗里,安澄转过眸子来凝视着他。 他仰靠在靠背上,轻轻合上了眼。 安澄心下既心疼他,又有些生他的气。既然知道压力这样大,又为什么非要坚持为菲力辩护?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回想一下时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此时此刻,她还是算了,不想再给他增加更大的压力。 “半年的时间,检方一定补充了不少证据。你上次庭审提出疑点,他们堵抢眼也得堵差不多了。这次重审除非你能找到更新的疑点,否则你的胜算概率就又会减少。”安澄轻声说。 “嗯,”他轻轻摇了摇她的手:“每次无效审判虽然都是暂时的逃脱,可是重审就是难度升级,就像滚雪球,渐渐成为一个恶性循环。菲力这几十年前后有几位辩护律师,越到后面的律师就越难做。” 安澄也黯然:“你就是目前最后面的接盘手。你明知道这样,还接?!” 他合着眼,唇角却微微勾起:“压力是大……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压力越大就越好玩么?” “还玩?”安澄也是无奈:“小心你把自己玩儿死!” 他歪头,无声地睁开眼凝视着她:“小结巴……我好想要你。” . 他的话像一串电流,无声钻进她皮肤,让她浑身滚过颤.栗。 “怎么又说这个!”她要恼了。 他却乖巧地笑:“压力越大,越想要你。只要跟你激烈地亲昵一场,那所有的压力就都不成问题了。” “滚!”她有些慌了,只能胡乱地骂他。 他的手指收得紧了,根根穿进她指缝里去。 “……你也想要我,嘴硬的小东西。” “谁想了?”她要疯了,扭头使劲瞪他。 “有还是没有,口说无凭,试试才知道。”他深吸口气,伸臂便将安澄抱上了他膝头。 安澄大惊:“喂!” 他修长的指却已经灵活地将座位向后仰放了下去。他半躺下来,目光迷离,带着崇拜和驯服仰视着她:“生我的气生了这么久,却没机会打败我、惩罚我,憋得久了那岂不是成了惩罚你自己?” “现在我就在你身子下,我就是你的。别饶了我,狠狠惩罚我,让我疼的叫,叫我……死去活来。” 随着他的话,他自己的身子也已经表现给了她知道。 安澄都被他的话和身子给搅乱了,命令自己别受他蛊惑……可是,这样的家伙,这样清俊绝美的家伙,这样素日里高傲不可一世的家伙,却主动躺在了她之下,恳求她的惩罚…… 天,她抗拒不了! . 他仰视着她,呼吸越发绵长。指尖在她秘密处游弋、探查。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会知道;反过来说,你若想要,我也更能知道。” “所以如果你真的不要的话,就请你千万守住你自己的身子;可是如果她先背叛了你……小结巴,你就逃不了了。” 他的指尖……该死的,已经叫她快要尖叫。 她哽咽一声,一把扯开了他那碍事的手,然后——坐实了下去。 大黑车,漆面的颜色恰恰与黑夜融为一`体,静谧深沉。 除了,它低低发出的喑哑,以及蓄势待发的摇曳…… . 筋疲力尽,汗水满身。 酒意倒也因此而终于褪了。 她蜷缩在驾驶座上,看他还仰躺在副驾驶位置上,半睡半醒的慵懒模样。 此时的他卸去平日的盛气凌人,只剩下慵懒和性`感,就像一块半融了的巧克力。 巧克力……她今晚可能想到这个词儿想到得有点多,便忍不住又想起鲨鱼里那根始终都没吃到嘴的巧克力。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邪气儿,忽然又趴过去,舔了他一口。 他登时……呃,又醒了。 “小结巴!”他眼里是又惊又喜,那灼亮的光让她晕眩:“你……学坏了。不过,我喜欢~” 她红了脸,连忙缩回去摆着手:“你别想多了!我只是想起一条巧克力,你现在的模样,嗯,有点像巧克力。所以我只是吃巧克力而已。” 他咬牙切齿靠过来:“……打电话给你爸,告诉他你今晚一整晚都不会回去!” “一整晚?”安澄慌了。 他凑过来咬住她颈子:“一整晚……都不够……” . 这个晚上,他,呃,咳咳,非要教她开车。 他说看见她那烂车技,摇摇晃晃开这N手的大黑车,他就觉着害怕。所以非要他亲自训练了她的驾驶技术才行。 她拗不过他,也就当他是好心。她自己的车技是烂,她也担心来着。 他带她到郊外空地。他教她开车,却是叫她坐在他身上。 两人挤在驾驶座上,幸好这个款的车子又高又大。 她先是抗拒,他却理所应当地提醒:“这又不是教练车,我在一旁没有控制闸。只有这样才安全。” 两人真的专心驾驶了半晌,只是到了后来……就算他没有太多分地使坏,她自己也受不了了。 她懊恼他那双坏手,发了狠扯下他领带,将他绑在了靠背上…… 那一次,在无人的郊外,在天地暮色的保护之下,她第一次掌握全局,尽情地主动释放了自己…… 他撒野,故意在最后那个点,悄然松脱开领带,按下车窗,让她的叫声传进黑夜,放肆地告诉给全世界。 最后他轻抚着她,闭着眼轻哼:“那天,我想打爆那法警的鼻子。” 安澄一怔,随即会意。含笑摇了摇头:“种族不同啊。可能在西方人眼里,我们东方人都是,呃,飞机场吧。” 他又哼了声:“还有个人更可气,还说什么虚怀若谷。” 她噗嗤笑出来。 他故意狠劲挤了几下:“……都是我的错。自己的女人被人怀疑这个,都是我偷懒导致的。以后我会多多用功,再不让它有机会躲起来了。” “喂!”安澄又羞又恼。 他低低哼了声:“小结巴,我们的战争……只会愈加残酷和激烈。” 安澄心下一动:“那天案子的事……你说什么不要得罪你?” 他张开了眼:“如果我现在叫你不要再管柳真的案子,你会不会听我的?” “你又来了!”安澄瞪圆了眼:“那是我的工作。即便是你,也无权阻拦。” 他眯起眼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柳真的案子在年底前开庭。 控方的证人名单有一长串,三位受害人和家属都作为控方证人出庭,可是安澄这边却几乎没有目击证人。 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儿,只发生在两人在的时候,怎么都没有切实的目击证人的。 检察官范恩先请第一位受害人:柳缘出庭作证。 范恩发问:“柳女士,请你讲讲是如何遭遇被告的?” 柳缘抬起眼,怯懦地看一眼坐在旁听席上的丈夫。她丈夫是个胖大的白人男子,几乎190的身高。肚腩很大,头发不多,有些近乎秃顶。 “我,呃,是在健身房认识被告的。他是私人教练,很想多接些生意,所以我刚进健身房的时候,他对我很关照,博得了我的好感。” “后来渐渐熟了,我有时候没时间去健身房,需要在家里做器械的时候,就会请他过来。” “……开始一切都还好。可是那天,那天,”柳缘浑身轻颤,落下泪来。 233、谎言与暴力(1更) 233、谎言与暴力(1更) 受害人的欲言又止,受害人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在法庭上往往才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检察官范恩不失时机地道歉:“对不起……我明白那对你来说是极大的痛苦,可是请你相信,你现在在法庭上对陪审团重新讲起,带给你的将不再是噩梦,而是法律对于罪犯的最公正的裁决!” 安澄皱眉,看见陪审员们个个都流露出了同情。 她焦虑地直想啃指甲。这个案子她是被指派的,中途加入,来不及做太深入的调查和准备,一切都看她临场的发挥。 柳缘平静了下,继续哽咽着讲述:“那天正在做吊带瑜伽。我刚刚接触吊带瑜伽不久,在半空还掌握不好平衡,所以需要教练从旁扶持。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所造成的肢体接触有些多,我发现他……他产生了生理反应。在扶着我的时候,有意无意,摩擦过我……” 陪审席上,好几位陪审员露出厌恶的神色。 “不是那样的!”柳真愤怒地在安澄身边低吼:“你叫我上庭作证,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她说得正好相反,是我的碰触让她兴奋起来了……” “够了。”安澄按住他手腕:“我不会让你出庭作证的。你要明白,没人肯带着客观的态度去听一个强抱嫌犯去自辩。一切都交给我。” 证人席上的柳缘已经泪流满面,下意识抱着自己,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臂。 “……他用吊带把我给吊在了半空,我失去支撑,没办法控制自己,也没办法反抗。他就在半空,就用那样的姿势把我给……” 说到最后,她痛哭失声。那哭声控制不住,听得人心都跟着颤抖。 安澄却皱起眉来。 . 轮到安澄盘问,安澄走了两步,又回去看了一下桌面上的本子。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有些生涩,有些举棋不定。 范恩瞧见了忍不住哼了声:“新手,小心驾驶。” 安澄深吸口气,妙眸一转:“新手都是马路杀手,所以识趣的话,就离新手远点儿,更不要主动招惹新手。” 范恩一怔,安澄已经含笑朝柳缘走过去。边走还边跟法官打招呼:“巴顿法官?嘿,没想到本案的主审法官是您,我真是太高兴了。” 范恩觉得不对劲,噌起起身喊:“反对!” “您反对什么呢?”安澄扭头盯他:“是反对我跟法官大人礼貌性地打个招呼,还是检控官觉得我不应该对法官大人表达我的敬意呢?” 范恩咬牙:“对不起法官大人,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也听说过辩方律师在实习期间打赢的一个案子,主审法官正好就是您。” 安澄马上轻快接上:“所以检控官的意思是,担心法官大人偏袒我方喽?” 范恩面色有些发白,尴尬地赶紧摆了摆手:“法官大人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我收回。” 巴顿法官将安澄的小心眼儿都看得真真的,挑着眉毛用笔杆点指她:“辩方律师,你的小伎俩很成功地打击到了控方。不过我提醒你,别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在本庭这里收到任何的效果。请你专心在案情本身。” 安澄悄然吐了吐舌,点头一笑:“是!恳请法官大人,我想靠近证人。” 巴顿法官哼了声:“去吧去吧。” 安澄走到证人席前,柔声说:“嗨,柳女士。首先请允许我送上一张慰问的纸巾。” 柳缘愣了下,只好接过来擦了擦泪:“谢谢。” 作为合作伙伴,吉米也来听审。这也是Ann&Jones律所的第一个正式上庭的案子,他也有点紧张。看了安澄的这一表现,吉米在旁听席上点了点头。 现在受害人正是得到广大同情的时候,作为辩方律师难免讨人厌,所以安澄此时上去必须要首先表达出对受害人的同情来,才能得到陪审员的接纳。 可是如果这时候辩方律师是去say-sorry,那就愚蠢了,会叫人觉得你是在替你的当事人认罪。 安澄聪明地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一张纸巾既起到了平衡同情的作用,又对自己的当事人利益并无损害。 柳缘的眼泪终于停了,安澄将手上的纸递给柳缘看:“请问您的名字,用中文该是哪两个字?” “反对!”范恩不耐烦地起身:“与本案无关!” “为什么无关啊?”安澄噘着嘴朝着法官摊手:“本案涉及的三位受害人都是华人,法警叔叔也说了连我都是符合那些特征的。由此可见真正的罪犯一定是对东方,尤其是中国文化有着特别的情绪的。名字就是最浅显的符号,为什么检控官就不能耐心一点让我问呢?真欺负我是新手,就当我什么都不懂么?” 范恩都被气毁了。这是法庭,还是小姑娘撒娇耍诨的游戏场? 安澄不失时机瞟了巴顿法官一眼:“检控官不容我这个新手,不过我相信法官大人才不像他那样不容人,一定能听得懂我这个新人想要表达什么。” 巴顿法官也是大皱其眉。 “控方,就当给新人一个机会。且听她说什么,几分钟的事。” 范恩无奈地坐回去,耸肩又摊手,却无可奈何。 柳缘只好回答:“柳树的柳,缘分的缘。” 安澄眉生喜色,转身将手中的纸举起来给陪审团看:“哎呀我猜对了呢!” 她早就在纸上写下了“柳”、“缘”两个字,并且在这两个汉字下头都预先用英文翻译了字义。陪审员们一看即明。 安澄欢欢喜喜又走回柳缘面前去:“那请问你知道我当事人的名字,按照中文写法又是什么吗?” 范恩再度按捺不住了,起身又喊:“反对!法官大人,您看辩方律师都在问些什么啊。这些跟本案又有什么关系!” 安澄天真地眨着眼睛:“又怎么啦,法官大人?人跟人相识,难道不是从互问姓名开始的么?既然检控官说我的当事人对东方女子特别有兴趣,泡妞的基本手段难道不是先给自己也取个中文名字么?” 她说着朝范恩忽然一笑莞尔:“还是说,检察官先生连这点泡妞的手腕都没有?” 吉米都忍不住捂住嘴笑起来。 这个丫头,就是这么刁钻,所以才让他上学的时候对她恨得牙根痒痒。可是当想要自组律所,需要找一个强大的合伙人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也是唯一冒出的就是她的身影。 巴顿法官也有点磨牙:“算了,反正前面那个问题我们也都已经忍了。辩方律师我希望你不要太放肆,赶紧进正题。” 安澄诚惶诚恐地赶紧在纸上又写下柳真的名字,汉字,以及翻译。 她指给陪审团看:“同一个柳哟。” 她走回柳缘面前:“柳女士,你知道我当事人中文名字的写法,知道你们是同一个柳,是不是?” 柳缘脸色有些差,却也不得不点头:“是,我知道。最开始他也是借此跟我搭讪。” 中文的事儿范恩不同,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安澄竟然结束这个话题,换成另外一个问题了:“柳女士你跟你丈夫的夫妻生活,呃,质量如何?” 满场大哗。 范恩又一次尖叫着反对,差点拍桌子。巴顿法官也忍不了了:“证人不必回答这样的隐私问题。辩方律师,本庭警告你控制,否则会罚你藐视法庭,罚金3000美金!” “别介!”安澄赶紧求饶:“我打这个公派案子,忙活几个月才能拿700块!法官大人我是公派的,我是在奉献爱心哎,您怎么还能罚我呢?” 巴顿法官一瞪眼:“换别的问题。” 安澄只好叹了口气:“好,我换个问法。柳女士,你其实是喜欢我当事人的,对么?” 法庭上又有些乱了,柳缘一脸的茫然无助,范恩这回真的拍着桌子喊了反对。 安澄却不等法官反应,已是出口如连珠:“虽然最一开始你使用了‘搭讪’、‘讨好’等词汇来形容我当事人与你的初相识。可是你终究还是接受他成为你的私教了不是么?如果你不享受那些‘讨好’和‘搭讪’,你又怎么会独独选了他?” “更何况家是一个何等私密的地方,如果不是喜欢他了,你怎么会容许他走进你的家,与你单独相处,做一对一的健身辅导?” “你练吊带瑜伽,不会不明白在训练过程中教练可能跟你之间有什么样的肢体接触。你如果不是默认的,你怎么会让他到你家来,在那样私密的情形下做这样的训练?你完全可以去健身房,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岂不是更安全么?” 234、掀开同情的外衣(2更) 234、掀开同情的外衣(2更) 第一天的庭审结束,安澄又去了那间小酒吧,独自坐在吧台前,点了那个晚上的酒。 控方握着三个受害人作为关键证人,庭审还得持续几天。第一天只是个开端,一切都还要耐下心来埋设伏笔。 其实她也有一点不想明白,自己今晚为什么还是独自来了这间小酒吧…… 真的不想明白。 可是身旁还是再度无声坐了个身影过来。依旧是淡如水墨,点了那晚的酒。 她的心便跳成一团,故意板起脸来侧眸瞪他:“别说是巧遇。” 他淡淡解开西装纽扣,修长的手指拈起酒杯,先仰头喝尽,才同样歪头来迎上她的目光。 “当然不是巧遇。” 安澄咬了咬唇:“别玩儿尾随,我不喜欢。” 他轻哼一声:“尾随是智商不够的人才玩的把戏。其实是我先来的,我早就知道你今晚会来,知道你还会坐在这个位置上,点那晚的酒,所以我只需要早来一步,守株待兔,就够了。” 他的目光淡淡掠向酒保去。 酒保就点头笑笑:“没错,这位先生早来一步,还嘱咐我们留着这两个座位。” 安澄忍不住蹙眉:“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今晚会来?” 他淡淡扬了扬眉:“因为你今天上庭了。我说过,我们这些当律师的,迟早都会养成上庭前和上庭后都来喝一杯的习惯。那种独自面对压力的滋味,也只有酒精和人群,才能适当缓解。” 安澄仰头将杯里的酒喝了。 她喝酒的时候,他静静凝视她侧颜,一瞬未瞬。 “今天庭审的情形我也听说了。你表现得不错。” 她讶了讶:“听谁说的?” 他淡淡耸肩:“律政圈子就这么大,任何风吹草动都难免刮进我耳朵。” 她“嗤”了声,却摇摇头:“可是我很讨厌今天的自己。” “怎么说?” 他转过来面对她,并用杯垫盖上了酒杯,显然今晚只喝一杯,不会再贪杯了。 他这样细碎的动作,却叫她莫名觉得体贴。他将时间和理智都空出来,只为倾听她吧。 她摇了摇头:“我在庭上攻击受害人。我心里,很难受。” 汤燕犀便懂了。强抱案,女子受害者,更别说都是华裔女子。 “你手里没有目击证人,你的当事人又不方便出庭作证,所以你能做的只有攻击对方的关键证人。从律师做事的角度来说,你没做错。” 他目光柔暖,在这样迷离的酒吧里,清澈得如一泓山泉。 “是,我明白的。”她摇了摇头:“问题就在于,道理都懂,可是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上:“同情受害者,是每个辩护律师都会遇到的考验。从人性本身来说,同情才是重要;可是从律师的职业职责来说,维护当事人利益才是最重要。两者没有两全其美,甚至很难用同一标准去衡量。” 她静静凝视他:“……你从前,也这样挣扎过么?” 对于现在的汤燕犀来说,这些矛盾都早已算不上什么考验。他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不在乎她的意见,非要去代理菲力,那就证明他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选择。 他挑眸凝视她:“当然有。” 他转眸看向盖了杯垫的酒杯。 虽然没说话,可是安澄却蓦然明白。这一刻他其实还是想再来一杯的。 他却极快别开目光:“我刚当律师那年……你还在中国。” 她的心倏地酸了。是啊,他刚当律师的那两年,最难最孤单的那两年,她没能在他身旁。 “我来喝酒。”他笑了笑:“自己一个人。” 安澄的心上像是被捣了一拳,急忙背过头去。 他面上依旧带着平静的微笑:“挣扎当然是可以有的,但是别让挣扎影响了你的判断力。譬如今天庭上的那个受害人,你攻击她的目的是要引出她身上的疑点。而疑点说到底,其实就是她撒谎。” “受害人该受到同情,这没问题;可是倘若她撒谎,那同情和问责就是两回事了。你尽可以继续同情她,但是要把同情留在庭外;一旦上庭,你只是你当事人的辩护律师,你能真正同情和关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当事人。” 他眸光微凉,却叫人平静:“其实同情在这世上几乎是一种被用烂了的感情。对人付出同情很容易,可是同情有时候在法律面前,真的一毛钱都不值。” 安澄微微张了张嘴。 他伸过手来盖住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撒谎的受害人,不值得你这样难过。” 两人都没贪杯,都只是小小一杯。一个小时后两人已经站在路边等着各自预定好的出租车。这样的小小默契,叫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他的大衣还挂在手肘,他的目光紧紧黏在她面上。可是他却站在年底的冬风里微微含笑:“你瞧,我们两个不吵架,不s-e-x,只是这样一起喝一杯,聊聊法律,原来也没那么难,咱们也一样能做到。” 她鼓了鼓腮帮:“是啊。说实话,我也本来都不敢想。” “那以后……就这样吧:你或者我上庭前,上庭后,如果想找人喝一杯,就到这里来。”他语声平静,可是目光里却含满了期待。那抹微光潋滟,一直涟漪进了她心底去。 她便笑了:“好啊。” “一言为定?”他留恋地走上来,还是又捉住了她的手。 她点了点头:“好吧。” 他却猛地别开头去:“我怎么……有一点后悔了呢。今晚,难道我真要这么就放你走?” 她有些脸红:“你敢不放!” 他便笑了:“好了~明天还要上庭,回去早点休息。还有,结案陈词别这么早就全都写完,重头还是要留给庭审上随机应变的情势而定。” “我知道啦!” 她的出租车先来了,她急忙跳上去,然后落下车窗向他挥挥手。 他立在街灯里向她微笑。 车子走远了,她收回目光坐正。 汤燕犀,如果不能相爱,我们兴许也能试着做朋友吧? . 庭审第二天,柳缘的丈夫帕丁森出庭作证。 安澄又是老习惯,直接在心里把帕丁森的名字改成了“胖丁”。正符合那家伙高大肥的特征,还有……呃,据说男人一旦陷入过分肥胖,某个器官就也会反比例变成小丁丁。 检察官范恩先发问:“请告诉我们,案发当天你回到家中,发现了什么。” 胖丁狠狠地盯着被告席上的柳真:“……我那天下班早了一点。就因为下班早了一点,所以我给妻子买了束花儿,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开门进门之后都蹑手蹑脚,不想叫她发现。可是我找遍了客厅、厨房和卧室都没发现她的影子。可是她外出时的大衣、靴子、手提包还都在。所以我就下楼到地下室的健身房去找她……” “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我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见我的妻子被吊在半空,而那个杂碎,他竟然,竟然抱着我妻子,正在……!” 胖丁说不下去了,一脸的胖肉忍不住抖动。面颊一片潮红,连眼睛也似乎含了泪,怒光四射。 安澄仔细打量胖丁的神色,忽然拽过案卷来又看了一眼。 . 轮到安澄发问,安澄走到胖丁面前:“帕丁森的职业是建筑承包商?我大致了解了一下贵公司建造的项目,好像薇丽山庄也是贵公司的承建之一?” 帕丁森看了范恩一眼。 范恩一脸无奈地起身喊反对:“真不明白辩方律师又问这样与本案无关的问题,究竟居心何在?” 安澄轻叹口气,面向法官:“很巧,本案第二位受害人郭田正好住在薇丽山庄。” 巴顿法官也微微挑了挑眉,“这个问题本庭也有一点兴趣。反对无效,证人请回答。” 帕丁森的面色有些难看:“……是。不过我只是承包商,所以只负责其中的部分住宅,不是所有的。” 安澄拿着本子念郭田的地址:“16栋A座,是否是帕丁森先生您负责营建?” 帕丁森有些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回答:“是!” 安澄点头,将柳缘和郭田的照片并排拿着,展示给帕丁森和陪审团看:“请问帕丁森先生,你觉得郭田和你妻子相貌有几成相像?” 安澄问得很巧妙,她没问“她们是否相像”,而是直接问“有几成相像”。这是一个心理学上的小小陷阱。 235、肮脏的丈夫(1更) 235、肮脏的丈夫(1更) 胖丁是商人,虽说肚满肠肥,不过幸好脂肪没把脑袋也堆满了。他眯眼盯着安澄,已经感到了危险。 他悄然吸了口气,小心回答:“我倒是,没注意过。” “那您现在看一下。”安澄将照片往他面前又凑近了些。 他只看了一眼便抬起眼来:“我没觉得她们有什么相像。” “那怎么会呢?”安澄亮声一笑,勾起手肘:“我刚接这个案子,法警叔叔就说我跟受害人都有些相像,‘秀丽神秘的东方姑娘,黑发、直腿、细腰、长颈、凤眼、平胸……都是他的偏好。’” “不仅法警叔叔这么说,媒体报道中也是这样书写。对某一特定人群有兴趣,这是连环案嫌犯都必定躲不掉的犯罪特征。我就奇怪了,这样明白且公认的特征,为什么到了帕丁森先生您这儿,却变成不存在了?” 安澄紧紧盯住帕丁森的眼睛:“还是说你要故意掩饰什么不敢告人的隐情?!” 范恩又起身激动地大喊:“反对!辩方律师引导作证!” 安澄耸耸肩:“我收回。” . 午餐时间,吉米给安澄买来汉堡和薯条。安澄大口大口地吃,可是吉米还是看出她有些吃得食不甘味。 “怎么,这家的汉堡不和胃口?”吉米小心问。 安澄用手指抹掉嘴角的番茄酱,笑笑:“没啦。是‘中国人的胃’又发作了。压力一大的时候,嗯,就想吃点中餐。比如猪肉大葱的包子啦~” 吉米挑了挑眉:“那我记下了。下次再上庭,我想办法去给你买来。” 安澄大笑,连忙摆手:“别介别介。包子就算一个样儿,里头的味儿也能差出十万八千里去。要不是我爱吃的那个味儿,我一样也吃不下去。” 吉米想了想,点点头:“安,我在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固执的姑娘。你对某些东西,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执着。” 安澄高挑柳眉:“嗯哼,我得仔细分辨分辨,你这究竟是损我呀,还是夸我呀?” 两人的午餐很愉快。律所虽然小,没钱去雇职员,连最基本的打字和复印都要两个合伙人来亲力亲为。可是安澄还是庆幸有这样的事业伙伴陪在身边,合伙制律所总还是比个人律所稍微容易了那么一点点。 吃完了汉堡和薯条,吉米这才回到案情上。 “你今天的策略改变了,转向帕丁森。” 安澄吸溜一口可乐:“你看出来了。攻击受害人让我很难受,而且容易引起陪审团反感。我虽然还是怀疑柳缘撒谎,不过继续攻击她本人,已经是不明智的。” “所以……”吉米也眯了眯眼。 “所以既然性接触是真实发生过的,柳真没办法完全洗脱嫌疑,那我就得把‘暴力’的嫌疑引走。也就是说要树立一个新的嫌疑人。” “你认为帕丁森有嫌疑?”吉米也一愣。 安澄点头:“不然郭田正好住在帕丁森承建的楼盘里,这就未免有些太巧了。” . 下午继续开庭,安澄依旧抓着帕丁森不放。 “作为辩方律师,我曾经去拜访过郭田家。出于对我当事人的愤恨,郭田夫妻也同样不愿搭理我,可是郭田丈夫却还是礼貌地请我进去共进晚餐……由此可见,郭田一家对人和善。” 她话锋忽然一转:“帕丁森先生,请问你曾受邀与郭田夫妇共进家宴么?” 帕丁森一怔。 范恩又起来喊反对:“辩方律师为什么总抓着帕丁森来问郭田的事?!” 巴顿法官也忍不住皱眉:“辩方律师近前来!” 巴顿法官关了话筒,低声警告安澄:“你是新手,我理解你刚上法庭时会紧张。所以前面你的一系列表现我已经给了你很大的宽容度。可是你千万不要把这理解成我的纵容!” 安澄深吸口气,只得向法官摊牌:“这个案子有三个受害人。受害人有相似特征,犯罪手法也如出一辙……可是我怀疑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性犯罪案,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性犯罪案,而是有人故意在性前面加了暴力二字,将一场出轨的事件愣是添油加醋成了犯罪!” “法官大人我本人也极为讨厌和谴责婚内出轨,我的当事人与三位有夫之妇有染,我个人也十分厌恶。可是并不能因此就给他强加上一桩暴力性犯罪的重罪啊!” 巴顿法官眯起眼:“你究竟想要证明什么?” “一个丈夫的妒忌。”安澄深吸口气:“妒忌心驱使之下,一个丈夫能做出任何恶毒的事情来。更何况这个丈夫本身……已经功能衰退很久了。变相压抑的Yu望会叠加催生恶念……” 巴顿法官微微迟疑,安澄急切地低声请求:“巴顿法官您的庭上绝不冤枉那个一个无辜者,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真正的罪犯,不是么?” 巴顿法官思虑片刻,依旧是一脸的严肃:“不过我警告你,提问的时候要小心一点,不要再让我抓到你的错处。否则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也不会再给你机会在我的庭上乱来!” . 安澄接了警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提问要更小心。 她从法官席前转身走回来,一抬眼,不经意竟然撞见汤燕犀的目光。 他竟来了。 她小心地调整呼吸,转身又走回帕丁森面前。 “你说你那天提早下班,为了让妻子惊喜一下,所以买了一束花……这么说来,你很少这样提前下班喽?” 帕丁森挑了挑眉:“是。我自己是小公司主,每天为了工作奔忙,上班和下班时间对我来说没有严格的意义。” “那你那些迟回家的晚上,都是留在办公室里工作么?”安澄这回看似收起了不少棱角,不疾不徐地唠家常一般。 “怎么可能都留在办公室里。生意的功夫都用在办公室外。” 安澄马上接过话茬来:“也就是说大多用来应酬?” 帕丁森点头:“是。” 安澄就笑了,拿出几份调查来的证言:“这几份是根据你的车子调查来的结果:如你所说你的确是连续几个月都是过了半夜才回家,下班到半夜之前的时间都去了应酬的场所……我只是不明白,谈生意难道要去有钢管舞表演的成人酒吧,以及以角色扮演而出名的咖啡馆么?” 帕丁森脸色倏然涨红,渐至酱紫色。 “还有‘惊喜’一说。”安澄调出另一份证据:“如果真的是惊喜,那么请问案发当天下午两点,你妻子曾给你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3点半,回来么?’难道不是已经说破了天机,你的早归其实早已没有惊喜可言了,不是么?” 帕丁森张大了嘴:“我其实是前几天有透露过一点意思,我妻子聪明就察觉出来了。可是她当天并不能确定我早归,所以也只是试探地问我而已。” 安澄扬声一乐:“一对平日很难在半夜之前见面的夫妻,忙碌的丈夫终于透露出一点近几日可能早归的信息,难道妻子竟然还会在这样的几天里将时常‘讨好’她,与她‘搭讪’的年轻英俊的健身教练带回家里,两人单独进行那种经常有肢体碰触的吊带瑜伽么?” 帕丁森张大了嘴。 安澄突地按住证人栏,两眼狠狠盯住帕丁森的眼睛:“难道不是你们两个约定好的,一起来享受一个惊喜么?只不过这个惊喜不是你制造给你妻子,而是你妻子为你准备的,是不是?” 范恩又是拍桌子起身大喊:“反对!” 安澄理都没理范恩,出语如连珠:“你们两人的夫妻生活早就出现了问题,你因为个人健康状况以及工作压力,已经很久没有给妻子满足。所以你很晚回家,尽量拖到妻子早已休息。可是你其实也心有不甘,你也同样还有渴望,只是心有余力不足,所以你涉足那些成人娱乐场所寻找刺激。” “在寂寞和失望之下,你妻子不得不把大量时间花在健身房,本来是想消磨精力,却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年轻英俊,且原因主动向她讨好的健身教练,我的当事人柳真!你妻子或许开始还有所抗拒,可是没几天便已经抵抗不了我当事人的进攻,两人早就有了私情!” “你还是发现了你妻子的异常。那样一个曾经哀怨和不满足的女人,忽然之间像是吃饱了……你对她动了粗,逼她道出实情。说来可笑,在她描述她与那个年轻的健身教练在一起的情景时,你忽然发现你竟然——重新起立了。” 236、突然到来的第三方律师(2更) 236、突然到来的第三方律师(2更) “反对!辩护律师只凭主观猜测!”范恩几近失控地大叫。 安澄却依旧仿佛没听见,依旧紧紧抓住帕丁森的注意力:“所以你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你逼迫你妻子‘赎罪’,让她答应你主动在你眼前表演给你看!” “你为了找回你的雄风,用负罪感裹挟了你妻子,让她答应设法将我的当事人带回你们家中,方便给你观赏……你观赏完了,满意了,可是你的羞耻心还是发作,你在事后狠狠揍了你的妻子。你认为是她给你带来了羞辱,可是你怎么敢忘了你在偷看那一幕时,你自己其实有多兴奋!” “扭曲的愤怒和兴奋,驱使你要更狠地惩罚我的当事人。因为我当事人能让你的妻子那么若仙若死,可是你却做不到。疯狂的妒忌让你开始策划将他推进犯罪的深渊。所以你报了警,声称我的当事人强抱了你妻子。” “可惜警方对你的报案态度十分审慎。你开始明白,单一的性犯罪案,警方也并不那么偏听偏信,甚至就算闹上法庭,这样原本有私人交往空间的两人之间的***也很难被认定为强抱,所以你知道为了能让自己的心愿成真,你就需要炮制第二起,甚至更多起的同类案件,才会让警方和法庭不得不确认你的第一起报案!你也做了功课,知道连环案犯有相同的偏好,所以你开始寻找与你妻子相似的目标。” “那么巧,你承建的楼盘里住着一个跟你妻子十分相似的女子郭田。甚至更巧,他们的房子是你建造的,你还曾经因为去保修房屋而跟两夫妻共进过家宴……所以你有意无意说起过你妻子所在的健身房。” “对于女人来说,健身房交际也是一个重要的圈子,更何况郭田也是个平素交往不太多的华裔女子,听说你妻子也是华裔之后,自然对那健身房也产生了兴趣……我的当事人见到了郭田之后,同样也忍不住再度生出了绮念。” “于是,第二桩案子也就这样发生了。可是第二桩案子的发生和发展可以说都是你一手计划和促成的!” 按成的语速太快,快得巴顿法官也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拿起法槌重重敲响:“辩护律师,辩护律师你够了!” 安澄依旧如没听见,只死死盯着帕丁森的眼睛:“可怜我的当事人完全被蒙在鼓里,被你们当成了一场表演的客串道具,然后还要背上强抱犯的恶名!” 巴顿法官招呼法警:“把辩方律师带到一边,不准她再说话。藐视法庭,罚金一万!” 法警上前来拖住安澄,安澄还狠狠盯着帕丁森:“你敢说不是么?你早已不是个男人了!” 帕丁森白胖的脸上青筋暴突,他忽地拍案而起:“我不是男人?难道都只怪我么?那个女人……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特么冷感得像条死鱼!我一动她,她就烦,还跟我说什么东方人都喜欢矜持——我被她弄成这样的,所以她不该赔偿我么?” 范恩起身想要拦住帕丁森,可是盛怒之下的帕丁森已经说完了。范恩狂躁地挥了挥手,无奈地跌坐了回去。 . 夜色沉沉,吉米开着律所的大黑车。安澄坐在副驾驶位上,一个劲儿地捏着眉心,都给捏得通红了还不停下。 “这个案子我只能赚700块,却先给律所赔了一万块……吉米,遇上我这么个拍档,真是你倒了血霉。” 吉米也无奈地叹口气:“是哦,赤字就更大了。所以你要更出血出汗,得加倍把这些钱赚回来才行。” 安澄悄然攥紧了指尖:“我发誓!” 钱还好办,至少是用这样的策略终于在庭上逼得帕丁森亲口承认,那这钱就花的值。只是……她却在汤燕犀在场的情形下,被法警给拎小鸡似的给拎到一边,噤声兼受罚。 丢人倒罢了,竟然丢到他眼前去了。真是的…… 休庭后她借故是从内庭小门离开的,算是躲开了汤燕犀。她都不敢看,他当时可能是什么表情。 吉米握着方向盘望向窗外的夜:“现在这案子,你接下来要怎么打?柳缘和郭田这边有了帕丁森的嫌疑,那江宁呢,你也都是找帕丁森的疑点?” 安澄有一点犹豫。 江宁虽然不是故人,可是江宁的家,尤其那个孩子,曾是故人。 “我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安澄歪在座位上。一场庭审下来不啻一个马拉松。 吉米点点头:“江宁的确是两年前与她丈夫结婚。还有你说的一个点也得到了印证:江宁的确曾经是他们家的保姆。” 安澄噌地坐起来,疲倦不见了,她紧盯着吉米:“当了几年?” 吉米耸耸肩:“好几年。前一位女主人还在世的时候,江宁就是保姆。所以即便不是亲生的,那孩子跟她的感情也极好。甚至因为江宁有东方人的温柔和细致,所以那孩子甚至更愿意跟江宁在一起,对她这个继母的感情仿佛比对他亲生母亲更亲密些。” 安澄这副模样让吉米笑了声:“这些都是与本案无关的,可是看样子你反倒更感兴趣。该不会是因为引出了帕丁森的嫌疑,就觉得这个案子赢定了吧?” 安澄摇摇头:“帕丁森与江宁也许无关。郭田住在帕丁森营建的房子里,可是江宁跟帕丁森之间没有一点必然联系。甚至……江宁认识柳真的方式也有别于柳缘和郭田,不是在健身房。” “那他们怎么认识的?”吉米也有点意外。 安澄皱了皱眉:“江宁说是因为孩子……孩子喜欢踢足球,可是因为瘦弱被小区的孩子排斥。正好遇见柳真,柳真擅长体育运动,便私下里教了那孩子很多办法。江宁去道谢,一来二去聊上的。” “听起来,慈母?”吉米耸了耸肩。 安澄坐回去,闭上了眼睛:“不管怎样,在庭上我们明后天就能见面。” . 翌日郭田出庭作证。 在安澄强大的攻势之下,郭田不得不落泪承认,虽然她是与柳真发生了关系,可是打了她的人却是帕丁森。 原来帕丁森借进门保修房屋的机会,在健身房里安装了摄像头,拍摄到了她与柳真的画面……帕丁森以此做要挟,让她也报案说是被柳真强抱,否则帕丁森就会将录像提供给郭田的丈夫。 郭田被迫答应了帕丁森,而且忍受了帕丁森的暴力…… 柳真的强抱罪名是否还能成立的最后关键,就落在了最后一个受害人江宁的身上。 检察官范恩叫江宁出庭作证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傍晚。 在一片浓茶色的斜阳余辉里,江宁穿靛蓝色羊毛长裙,外面套了件黑色的针织开衫,面色带着淡淡的苍白,静静走上证人席。 这时法官助手忽然递上一张纸给法官看。法官皱了皱眉,然后宣布:“本案加入第三方。” 法庭大门打开,第三方律师从容而来。 安澄惊讶回眸…… 那个正走来的男子,身披清光,目光清冽,不是汤燕犀又是谁?! . 安澄心下莫名翻涌。 他就那么从她身边走过去,目光看都未看向她,只是朝控方范恩的方向点了点头。 安澄霍地起身:“请问法官大人,第三方律师代表的是谁?庭上的证人江宁么?我以为公诉案件,被害人的利益本应由检察官办公室来代表,何出第三方律师?” 那边厢法警已经搬来桌椅,桌椅安排的位置叫安澄心里觉得不舒服——第三方的桌椅就摆在控方的坐席后面,跟她形成二对一的掎角之势。 汤燕犀淡定坐下,从他面上眼里,竟半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法官见第三方已经坐好了,便伸手点了点:“既然辩方律师问起,那就由第三方律师稍作介绍吧。” “谢谢法官大人。”汤燕犀微笑起身,边说边将西装扣子扣好,站得笔直:“我是鲨鱼律所的合伙人汤燕犀。我来本庭是代表我当事人——科南先生的利益。” 这么说竟然不是江宁,而是江宁的丈夫! 安澄再度起身,抿紧嘴唇凝视汤燕犀:“请问是科南先生什么利益?” 汤燕犀朝她含笑点头。可是那笑并不是安澄所熟悉的,那种私下里时的微笑,而是汤燕犀在庭上时所展现出来的,那种高深莫测,阴晴难辨的笑。 “一个丈夫的利益。” 237、为什么?(1更) 237、为什么?(1更) 汤燕犀转向陪审席:“此前辩方律师的陈词,各位陪审员也已经都听见了。帕丁森是否有罪,现在我方不宜妄言,但是相信各位陪审员也已经能看得出,辩方律师的策略就是攻击攻击受害人极其丈夫,由此来转移法官和陪审员对被告的注意力。” “一桩强抱案,受害人是女子,我们都将更多的同情投向了她们。可是试问,难道各位忘记了,同样承受痛楚、忍受煎熬的,还有受害者的丈夫们!” “没错,他们的身子没有遭受到他们妻子的侵害,可是他们精神上遭受的创伤,又怎么会比她们的妻子少呢?至少,他们的妻子还可以向他们来寻求事后的安慰,可是他们自己呢?他们除了能依靠法律之外,他们还能怎样?” 安澄眯起眼来。他的矛头已经隐隐在针对她。 或许不是针对她本人,而只是因为她是辩护方。可是这话听起来终究未免刺耳。 汤燕犀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且不说帕丁森先生了,只说郭田先生的丈夫。被辩护律师当庭揭露出他妻子与被告有染,而且当日主动邀请帕丁森先生进门共享家宴的是他……他的家丑被无情揭开,没有人顾虑他的感受。” 他顿了下,环视整个法庭:“所以丈夫们其实需要律师,需要作为第三方来参与本案。我的当事人科南先生正是基于此等考虑,所以派我来参加这场庭审。” 他的目光最后才又回到范恩和安澄面上,“在此也提请控方和辩方,在抗辩的过程中,请注意充分尊重和保护我当事人的利益。不可以肆意怀疑和攻击我当事人,更不可毫无忌惮地提及我当事人的家庭内部事务。” 汤燕犀陈词完毕,巴顿法官点点头,提醒道:“第三方律师不被赋予主动盘问本案证人的权利,但是可以在当事人利益受到损害时提出反对。在只涉及到第三方当事人的利益时,由本庭判定是否拥有暂时的盘问权。” 汤燕犀谦虚点头:“本方接受法官的裁定,遵守本法庭的规定。” 巴顿法官一敲法槌:“庭审继续。现在控方可以盘问证人了。” . 第三方律师的突然加入,给了范恩喘息之机。庭审继续进行,范恩重整旗鼓,走向证人席上端坐的江宁。 “江女士,按照你给警方的调查笔录,你结识被告的场合与前两位受害人都不同。你不是在健身房结识被告,你是因为孩子才结识被告的,对么?” 江宁点了点头,“孩子喜欢在社区公园踢足球。可是不是为什么,邻居的小孩排斥孩子。被告正好也在街心公园,就主动上前教了孩子几招,并且主动帮孩子融入小孩的圈子……出于礼貌,我上前道谢。” “后来很多次,都在社区公园遇见,一来二去就熟了。” 范恩点点头:“那么……他对你侵害的地点,是发生在哪里?” “其实是有两次。第一次并不是警方介入的那次,而就是在……社区公园里。那天午后公园的人不多,孩子就在不远处玩耍,他把我拖进树丛里……他警告我不准我喊,否则孩子就会看见……” 江宁的泪还是扑簌簌地掉下来:“他力气很大,我挣不过他。而且孩子就在不远处,我怕被孩子看见……我没有办法……” 安澄感受到了危险。 如果说前两位受害人柳缘和郭田,多少还都有一点点主动的因素在的话,这个江宁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是完全被动的。这就加重了柳真的罪恶性。 “那么后来他又进到了你家中,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宁抱着手臂,浑身簌簌发抖:“后来我躲着他,不敢再陪孩子去社区公园,只让司机陪着孩子。他却不肯善罢甘休,那天竟然在我丈夫上班走后不久,就主动上门来按门铃。” 她的目光惊恐地从柳真面上滑过:“当然他不是说找我,而是说找孩子。还说什么是跟孩子约好的!” “孩子哪里知道他是个恶魔,只当他是好导师、好朋友,就真的给他开了门……他跟孩子在院子里踢了一个小时的足球,孩子累极去睡了,他就在客厅抓住了我,把我给……” 江宁的哭声哽咽破碎,绞的人都跟着心疼:“他竟敢就在客厅里,就在我跟全家人坐的沙发旁的地毯上对我……他甚至在那个时候还盯着墙上我们一家人的合照冷笑。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我求法律一定要严惩他,绝不要给他任何机会、凭任何借口逃脱法律的制裁!” 江宁与柳缘和郭田相比,也许是因为并不去健身房的缘故,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苍白、细弱。可是她在控诉柳真的时候爆发出来的怒吼和力道,却比那两位更加强烈,带给人的震撼就也更深刻。 安澄忍不住捏起眉心。 前面的辩护策略到江宁这儿就都不管用了,她得重新制定计划。 更糟糕的是,她连想寻找江宁丈夫疑点的可能也被汤燕犀的出现给堵死了。 . 晚上休庭,她在办公室忙到很晚,绞尽脑汁想盘问的策略。 快午夜了,杜松林打来几次电话,她这才不得不下班。 鬼使神差经过了那间小酒吧。她犹豫了下,还是走进去。 小酒吧今晚的生意很不错,吧台旁的座位都坐满了。只空下了一个。 她的目光掠过去,深吸口气,摇摇头走过去。 空着的座位就是她一向坐的那个,而空座旁的座位上,早已坐了个他。 她走过去也不看向他,自顾点了一杯淡酒。不是平素跟他一起喝的那种。 她兀自坐直,就像独自来的人,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和自己的酒。看都不看向身旁。 无视……,嗤,他对她玩儿惯了的戏码,她也不是不会玩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没理他,他竟然也没主动说话。只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停,便也转回去兀自喝酒。 整条吧台旁的气氛都很圆融热烈,两人左右的人都在各自谈笑,只有他们两个异类,身周的气氛是一片冰原。 旁人都感受到了不对劲,忍不住朝他们俩看过来。到后来还是安澄自己觉得不舒服,推开了空酒杯转身瞪住他。 “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 他晃了晃酒杯,偏首望她:“所以,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怕被问么?那就是说你承认你有罪了?” “嗤,”他轻哂一声:“第三方加入诉讼,虽然在法律实践中出现的频率不高,但是它也是一种常规的存在。你从前没遇见过,那也只代表你的经验少,不代表我的出现就是耍什么手段。” “那你可以早告诉我啊!”安澄恼的就是这一点。他跟她都是什么关系了,为什么要到庭上相见那一刻,才让她知道? 他挑了挑眉:“我早告诉过你了。” 安澄妙目一寒:“哦,我想起来了。你警告过我不要与你做对,原来说的竟然是这个!可是你那叫什么告诉,任何人听起来也只是漫无边际的警告罢了!” “汤律师,你多说一句,能死么?” 他扬眸看她,目光微凉:“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提前将细节都告诉你,好让你做好准备?那你是不是还希望我把我所有的法庭策略也提前都告诉你呢?” 安澄攥紧指尖:“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可是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有可能以第三方身份加入庭审!” 他却摇头:“我是科南的律师,但是却没有肯定一定要加入诉讼。一来这首先是当事人自己的决定,二来,如果不是你在法庭上一再攻击受害者的丈夫,那么我们本来也可以不必作为第三方加入的。” “原来还是针对我喽?”安澄越听越觉刺耳:“说什么第三方,看似不支持控方也不支持辩方,可是事实上你还是要跟控方联手来针对我!” “只要你就事论事,不要触及、更不要对我当事人的家庭背景进行漫无目的的想象……那我就不会针对你。” 安澄咬住嘴唇:“可是说实话,我就是觉得你当事人的家庭更诡异!柳缘和郭田家里藏着秘密,你当事人家藏的只怕更多!你当事人叫你上庭,不但吓不住我,反倒让我确认我怀疑他是怀疑对了。” “安澄你够了。”汤燕犀的目光冰冷了下来:“我当事人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只不过是想保护他的家庭,尤其是保护他的孩子。你别忘了这个家庭还有个孩子!” 238、你怎敢这么说!(2更) 238、你怎敢这么说!(2更) “为了孩子?” 安澄一听汤燕犀这论调,就更火了!他是在暗暗指责她冷血,是说她只为了案子而罔顾一个孩子的感受么? 她转眸盯住他,忽地转成冷艳的笑:“这么说,汤律师接下这个案子,原来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么?原来汤律师这一次也变成了高风亮节,接案子只是为了那个孩子,而不是为了身为银行家的科南口袋里数都数不清的银子!” 汤燕犀眯起了眼睛:“你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安澄怒极了,反倒怒意都化成了冷艳的笑:“我还知道这个科南还曾经被怀疑参与甚至操纵过银行洗钱。只可惜这件事证据不足,又被人及时掏钱免灾,最后不了了之。” “但凡洗钱,身后必定有犯罪集团。而汤律师现在是什么身份呢,是魔鬼代言人啊。汤律师为之代言的那位魔鬼,必定有许多见不得人的生意,赚来大笔不敢见天光的钱,需要有银行业内的高手代为洗白。” 安澄拍了拍手:“别说我聪明,而是这些逻辑都是明摆着,只需要将它们联系起来,就不难推导出这样的结论。” 汤燕犀修长的手指捏住酒杯,白皙的面色竟然击退了酒吧迷离的灯色,看上去始终是一块寒冰:“可惜,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听不出来,你这些主观臆测出来的东西,跟本案有什么切实的关联。别忘了,这样的东西是拿不到法庭上去的,不可能被法庭认可为证据。” “我当然明白!”安澄紧紧咬住嘴唇:“我才不会愚蠢到把它们拿到法庭上去!不过,这些却足以帮我判断一个人……我现在更加明白,接了这样一个案子的律师,究竟是在为什么辩护,又究竟是在掩盖什么!” 她伸手捞起包包,起身居高临下盯着他冷笑:“既然已经身在污泥,就不要再装高尚了好么?什么为了孩子,更有什么资格用那孩子来质问别人?!” 他缓缓抬起脸来,面色如冰,目光犀利如薄薄的刀刃。 可惜,他吓不怕她。 她反倒咯咯笑得更加冷艳:“如果说为了孩子,汤律师,我比你更有资格这么说!因为,我比你更早认识那个孩子,我比你更有理由来关心那个孩子……我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这么关注这个家庭,想要揭开这个家庭的秘密,其实不全是为了柳真,从根本上来说我其实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 安澄说不下去了,将钞票拍在吧台上,转身就走。 她踩着10厘米的高跟鞋,笔直地挺起腰杆,留下一个傲然的背影。 汤燕犀,小时候你用和善的面具来掩藏真实的小手段,倒也罢了。我忍过,我也斗过,我看见过你的两面,我也体谅过你的选择……可是如果现在身为律师,你还敢用你的伪善来掩盖背后的罪恶,那就别怪我。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为魔鬼代言,然后自己也最终一步步变成魔鬼本人。 . 又是新的一天,庭审继续进行。 昨晚控方已经盘问完了江宁,所以这一天就从安澄来盘问江宁开始。 “江女士,从你昨日的证言里我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你很爱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你不会邂逅我当事人,更不会跟我当事人发生关系……” 范恩又起身反对:“辩方律师在故意歪曲证人。且证人不是与被告发生关系,而是被强抱!” 安澄耸耸肩:“Ok,江女士只需回答我,大致的因果关系是不是这样吧。” 江宁迟疑了下,还是点头:“是的。” “所以,江女士是一个为了孩子而宁肯牺牲自己的英雄。”安澄故意停顿了下:“呃,英勇的后妈。” 还没等范恩再起身反对,江宁自己先听懂了,她激动地抓住证人栏:“你是在讽刺我身为继母的身份么?这位律师小姐,你自己还没有结婚吧,你没有过孩子,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感情。即便是继母,可是那种身为母亲的感情,其实是一样的!” 安澄也不客气地回击:“这话听起来是没错,可是在我看来,继母总归少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感情。所以继母跟生身母亲,总有区别。” 江宁也立即回应:“我是欠了一场生养,可是我敢说我跟孩子的感情并不亚于他的生身母亲!因为我在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在他身边照顾他,可以说是我亲手将他带大……” 陪审团中有的中年女子脸上已经流露出了钦佩和认同。 安澄便猛地一记打压:“孩子今年七岁多,而你自称与科南先生两年前才结婚。我们来梳理一下时间线——也就是说你是现在这个家庭当了五年左右的保姆,当时孩子的生身母亲还在世,而直等到孩子的母亲过世,你才跟科南先生结婚的喽?” 安澄转了个圈儿,“请原谅我的八卦,我难免会猜测,你是在身为保姆期间就与科南先生,也就是当时的男雇主早已暗通款曲了吧?也就是说你曾经背着孩子生身母亲,与男雇主偷了情,抢走了孩子母亲的丈夫;等她去世之后,你还要在孩子面前扮演慈母,最后把自己遭受所谓强抱的罪名也推到孩子头上去么?” “反对!” “反对!!” 这一次范恩和汤燕犀几乎同时起身高喊反对。 江宁则惊愣住,一脸苍白地凝视安澄,良久才说得出话来:“律师小姐,你怎么敢在法庭上这么侮蔑我?” 安澄只盯着江宁一个:“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江宁张开嘴,目光有些空洞。 安澄逼近一步:“别忘了你上庭是发过誓的,在这庭上所言毫无虚假。你如果当庭撒谎,那就是犯了伪证罪!” “法官大人!”汤燕犀的声线锐利地刺过来:“辩方律师捏造的推理已经涉及到我当事人的家庭事务,该事务与本案并无直接关系,本方严正请求法官大人制止辩方的无理猜测和指责!” 范恩在安澄连续几天的打击之下,已经只会拍桌子扯着脖子喊反对,并不能做出太冷静的批驳理由来;可是汤燕犀不同,他的语调如冰山一般冷静,语速更如不疾不徐的机枪点射,弹无虚发。 巴顿法官思考了一下,点头:“反对有效。”然后指示书记员:“方才辩方律师的主观猜测,不必记录在案。” 汤燕犀这才轻轻点头:“法官大人,我替已经过世的前女主人谢谢您。她已逝去,不要再打扰她的安宁。” 巴顿法官也听懂了汤燕犀的暗示,冲安澄点点头:“尊重死者,本案中不必再讨论与科南先生前妻的话题。她与本案毫无关联。” 安澄懊恼地攥了攥拳。原本她已成功刺中了江宁的情绪,她很有把握在接下来的几轮盘问里能套出江宁更多的话来,可是这都被汤燕犀给中途截断了! 他恨恨回头,冷冷盯了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坐在位置上,不急不忙地伸手:“反对。” 巴顿法官挑眉:“第三方律师反对什么?控辩双方都没有说话。” 汤燕犀坐在座位上,悠闲地指了指安澄:“她瞪我。我觉得这是情绪威胁。” 巴顿法官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安澄:“辩方律师,请专心盘问证人,不要做与本案无关的举动。” 安澄面上竭力平静,心却已经气得砰砰跳。 他真是在庭上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连这样的招数也给她使! 情绪的失控,策略的一再受阻,让安澄在接下来的盘问中失去了根基。她只能机械地问:“江女士,请问你认识柳缘、郭田么?” 江宁有了汤燕犀在场,显得更加镇定,“不认识。我的意思是在被媒体报道出我们三个相同的遭遇之前,我跟她们二位从无交集。而在案发之后,我们曾经在警局碰过面,出于共同的立场,我们曾有过交谈,而且给对方发过鼓励和打气的邮件。” 江宁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想律师小姐其实是想问,我认不认识帕丁森先生,然后借此来寻找帕丁森先生伤害我的可能吧?那我只能让律师小姐失望了——我根本不认识帕丁森先生,而他也从未伤害过我。伤害我的只有被告,是他强抱了我!” 239、别以为我打不还手(1更) 239、别以为我打不还手(1更) 大势已去。 尽管还没做结案陈词,安澄却已经知道,整个案情已经渐渐脱出了自己的预判。因为汤燕犀的突然加入,她的辩护策略全都失效。 午休时间,安澄将柳真拖进被告休息室去,狠狠将他掼在座位上:“你跟我撒谎!你跟江宁的事,你是不是跟我撒谎?” 柳真那么高的个子,竟然被盛怒之下的安澄拎来拎去,这样跌坐下来也是惊得一脸的苍白。 他双手举在脸前:“……如果我说,我真的没撒谎,真的是她自己愿意的,你还肯相信我么?” 安澄咬牙:“那你为什么跟江宁是两次?你跟柳缘和郭田都只有一次吧!而且你跟江宁第一次在树丛里还不够,还要追到人家家里去?不是江宁主动给你开门,是你骗那孩子开门,她家里的佣人都能证明——那就是确定无误的强抱啊!” 柳真摇头,再摇头:“因为她……与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尤为相像。所以一次之后我还忘不了她,而且我知道她在那个家里并不快乐,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被冲昏了头脑,把自己当成勇士,要去城堡打败暴龙,救出公主了?” 安澄真是气昏了,伸手上下指了指柳真:“就凭你?还勇士?你连律师费都交不起,人家江宁凭什么会跟了你,舍了银行家的丈夫?!” 柳真被安澄说得哑口无言,黯然垂首看了看自己,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是我自不量力,就活该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安律师,这个案子难为你了。为了我这么一个人渣,你费了上百个工作小时,赚不到钱不说,还先罚进去了一万块……在你面前我都抬不起头来。你已经尽力了,我没脸再让你相信我。所以待会儿重新开庭,我去当庭认罪就是。” 安澄也不好受,咬了咬指节:“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 柳真倒是释然地笑了笑:“没什么,其实你也没说错。谁让我自己这么没用呢。如果我也是个成功男士,是科南那样的银行家,或者至少是帕丁森那样的小企业主的话,我就也不会被自己喜欢的女友抛弃,也不会因为难以忘情而开始追逐与她相似的东方女子……”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就连同样要你当律师,也是因为你有跟她同样都是东方女孩儿……其实我本来在保释法庭已经破罐子破摔,哪个律师都不要,法官才不得不临时再去找新的公派律师来。当我看见你走进来,我就觉得:嗯,就是你了。” 安澄的心就更被捏成一团。她摇摇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帮不到你……” “没事。”柳真故作潇洒地摊了摊手:“能看你在法庭上那么不顾一切为我据理力争,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享受,再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安澄忽地抬起头来:“别急,我们还有一个选择:既然你肯认罪,咱们也没必要上法庭上去认罪。我去找范恩,跟他谈交易,兴许还能争取一个更优厚的条件。” . 安澄冲出被告方休息室去,走向检察官办公室。却还没等到门口,却见办公室大门一开,范恩和汤燕犀一起走出来。两人面上的表情都很轻松,竟然还有说有笑。 安澄便顿住了脚步。 汤燕犀忽地转过头来,正好撞上安澄的目光。他挑了挑眉,低声又与范恩说了几句什么,范恩轻蔑地笑,然后才转头过来看向安澄。 安澄深吸口气:“范恩,有时间聊两句么?” 汤燕犀耸耸肩:“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他脚步轻快直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目光从她面上轻掠过去,可是那目光却含着一抹嘲弄。 与她擦肩而过,他竟然与她保持了微妙的距离,然后带着那抹微笑就径直而去。残忍得,仿佛从不曾相爱过。 这就是汤燕犀,法庭上的汤燕犀,她终于真真正正见识过了。在法庭上,为了赢,他真的可以没有任何底限,他真的可以六亲不认!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面上不流露出任何情绪来。因为范恩还在对面的方向,饶有兴趣地凝视着她和他。 在汤燕犀擦肩而过的刹那,她也迅速抬步朝范恩走过去。让擦肩的这一个瞬间,两人都呈现出毫不犹豫地割舍的状态好了。 “安律师,有何见教啊?” 范恩将安澄引进办公室去,可是面上和语气里的不客气却是毫不掩饰。安澄明白,这几天的庭审下来,范恩对她早就记了仇。 “就不兜圈子了,如果检察官你肯给一个合适的条件,我们就不必去猜测陪审团的意见了。而且相信检察官办公室接下来就会逮捕和起诉帕丁森,我方愿将前期得到的所有有关证据都提供给您。到时候您既治了我当事人的罪,又额外抓住一个真凶,您的收获可会加倍。” “哦?”范恩却笑了:“其实帕丁森这事儿,安律师在庭上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就算你不将相关证据提供给我,我也一样能先逮捕了他,然后照着轨迹去收集证据就够了。这个功绩已经是我囊中之物,我对你说声谢谢就够了,它已经够不上你跟我谈条件的基础。” “至于柳真,”范恩笑里藏不住狂妄:“我倒是觉得,陪审团宣判的话,柳真一定有罪。” . “检察官就这么有自信?”安澄笑得一脸冷艳:“检察官难道就真不担心我再出什么幺蛾子?” “还是说,检察官的自信其实是来自第三方律师的加持,觉得有了第三方律师私下里的许诺,检察官就一定能扳倒我,让陪审团的意见一边倒?” 范恩也是挑眉:“你胡说什么?” 安澄眯起眼来,方才汤燕犀跟范恩有说有笑的那一幕浮上脑海,让她难受。 心里越是难受,她反而笑得越艳:“我只是觉得很有趣。相信检察官也知道,我也曾经在鲨鱼所里实习过的,跟汤律师有过一年的共事,所以我也知道其实检察官办公室跟汤律师过结可不小。曾经有检察官当面放出过话来,说检察官办公室跟汤律师的账,迟早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可是范恩检察官回头就跟汤律师这样有说有笑,如果再一起拿下了这个案子,外人虽然只会说你们两个经验丰富的律师欺负我一个新人罢了;只有我这样知道内情的,才会忍不住怀疑,范恩检察官为了个人的赢,可算是当了检察官办公室的叛徒呢。” “你胡说什么!”范恩面色陡然一变。 安澄轻松地摇摇头:“我更忍不住想到的是,现在是年底了,转过新年就是一月,就是检察官办公室跟汤律师之间的‘开年大戏’——菲力的重审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范恩检察官跟汤律师联袂打赢了我这个官司,可真真儿是给刘易斯检察官和检察官办公室狠狠儿地上了一回眼药呢!” “你不要胡乱联系!”范恩已经站不稳了。 安澄反倒稳稳当当地坐下来:“检察官先生,我愿意服输,也只是跟您服输。我愿意接受您提出的交易,却不想在庭上让某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赚足了眼球去。” 范恩急速思虑了一下:“你们肯怎么样?” 安澄心下已经有了底,便悠然一笑:“本案您是针对多项暴力性犯罪的指控,我们不认前面那两个,只认最后江宁这个。我们认罪,两年刑期,可假释。” 范恩一眯眼:“五年!入狱两年后可假释。” 安澄笑了,站起身来:“两年。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算了。还是回去上庭,继续把这个舞台拱手让给第三方律师,让他尽情地表演好了。大不了我当事人最后当庭认罪给他就是。” 安澄不急不忙转身走到门口,推开门,作势就要抬腿出门去。 范恩咬了咬牙:“你回来!认罪,两年徒刑,不上诉!” 安澄回身妙目含笑:“成交!” . 控辩双方突然达成了控辩协议,本案审理到此戛然而止。 就像一场欢好,在即将到达巅峰之前,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忽然就泄劲了……媒体这个心痒痒,庭审出来之后直围着达成交易的双方律师不放。 三方律师,媒体却主要围成两圈儿,独独将汤燕犀晾在一边。 安澄站在媒体当间儿,抬眼瞟着远处只有稀稀拉拉三两家媒体采访的汤燕犀,悄然吐了口气。 别以为我会打不还手。 汤燕犀,我从来就不是那样任你欺负的人。 . 可是这一刻的情绪没能持续多久,离开法院,开着车穿行在车河里,安澄却难过地想掉眼泪。 当年年纪小,她结巴着说不过他那些歪理的时候,她曾经梦想过能够有朝一日站上法庭,与他当庭对决,甚至亲口撕了他。 可是当这样一天真的来了,她才知道其实对决根本就不是什么快意恩仇,就算小赢一把都并不快乐。 那是一种更为疼痛的内伤,伤在里边儿,外人无法理解,自己也无法言说。 当看着他在法庭上,为了赢而对她使出手腕的那一刻……她没有办法不去猜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爱过她? 还是说在爱和赢之间,也许其实永远是后者才更重要? . 一路难过,可是回到律所,迎接安澄的却是个意外的好消息。 吉米一脸兴奋:“老天不负有心人。瞧,可能就因为你为了700块却肯赔掉一万块,所以有生意主动上门了。那一万块,很快就可以赚回来了。” 安澄按下自己的心绪,忙问:“怎么回事?” 吉米难掩兴奋:“嘿,你敢想象么,我们有可能跟哈尼公司合作!” 安澄两耳也尖叫起来,她一把抓住吉米:“你说哪个哈尼公司?” 吉米两眼控住不住地贼亮:“就是那间巨头食品公司,哈尼呀!” “可是怎么可能?”安澄也忍不住叫出来:“他们合作的都是排名前20的大律所,我们这种小律所是根本不可能入他们眼界的。” 吉米摊手:“这个世上永远都有奇迹发生,瞧,这就是我们的奇迹。” 安澄大口吸气:“具体跟我说说,怎么发生的。” “半个小时前,我忽然接到他们的电.话,说他们的法务总监希望跟咱们约个时间,见个面,聊聊天。” 吉米的手都是颤抖的:“虽然对方没有直接说合作,可是这个潜台词就是,他们有可能在某种程度内,成为咱们的客户!” 安澄沉一口气。半个小时前,正是她带着满脸傲气的微笑,昂首走出法庭的时间。 她面上的笑微微敛了敛。吉米不知内情,开心是情有可原;可是她自己却不能不明白,此事别有关窍。 “安?”吉米也发现了不对劲,收了笑,小心打量安澄神色:“你……似乎不很高兴?” 安澄不忍心打击到吉米,便只淡淡笑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咱们保持平常心最好。毕竟他们是那样大的跨国企业,我们只是这样一个小律所,能合作的可能无限趋近于零。” 240、从此为敌(2更) 240、从此为敌(2更) 三日后,按照约好的时间,安澄和吉米一起赴哈尼公司拜会该公司法务总监纽曼先生。 纽曼是高大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来之前安澄也曾做过功课,知道这位也拥有律师牌照,不过一直都未自行执业,而是始终都在做公司法务。 双方开门见山,纽曼含笑道:“我们此前一直在关注安律师打的那场性犯罪案,很欣赏安小姐的表现。所以我们今天邀请贵律所二位合伙人面谈的意思是——我们愿抛出一个offer,展示出我们双方未来合作的可能。” 安澄听得很仔细,她关注到对方的措辞:“未来合作的可能”。 她想了想,偏首向吉米笑了下:“瞧我就说我们跟哈尼没有‘现实合作’的可能吧。亏你还说我赔进去的一万块可以早点赚回来,可是我都说了哈尼顶多能给我们一张远期支票——总得咱们爬进TOP50,才有资格跟人家谈。以咱们现在的规模,距离TOP50,至少还有一百年。就算咱们终于跟哈尼有机会合作,咱们俩也也早就化成骨头渣子了。” 吉米尴尬地笑,安澄则不客气地瞟了一眼纽曼。 纽曼如何听不懂,尴尬地笑笑:“瞧,安律师见怪了。” 安澄坐正:“见怪不敢当。其实是我们不敢自不量力。我就纳闷儿了,我们这个级别的小律所,哈尼何必要约见我们?纽曼先生这样一位大忙人,又何苦浪费时间见我们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我们是小律所,跟哈尼这样的大公司没办法比;我跟吉米这样的一年级律师,时间也没办法跟纽曼先生您做比,可是拜托我们律所也有我们律所的尊严,我们两个的时间也是要算钱的!贵方既然并无现实合作的诚意,又何必把我们叫过来?” 纽曼笑了:“安律师果然犀利,而且,勇敢无畏。” 安澄耸耸肩:“多谢您的肯定,也谢谢您的时间。我们两个人您看也看见了,想说的话也应该已经说完了。那我们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告辞了。” 安澄起身就要走。 纽曼连忙起身拦住:“安律师别误会,我方才的话没有半点轻视你们律所的意思。可是安律师请理解,哈尼这样规模的公司,在对律师的遴选上,需要极尽审慎。” 安澄站着,吉米却一直坐着。看到了纽曼此时的表情,两人才悄然对了个眼神儿。 成了,要的就是对方实在的意向,兜圈子什么的就免了。不然律所还关着门,没人在里面坐守呢,要是有委托人来了岂不都给错过了。 安澄便也坐回去:“哈尼公司的做法,我们有耳闻,也理解。毕竟是大公司,每年在法务上的开销那么大,总得委托个信得过的才行。纽曼先生不妨开诚布公。” 纽曼这才含笑坐回去:“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公司会将一系列相关案件委托给贵所。相信二位明白,所谓‘相关案件’就是并非我公司本身的案件,但是都是我们心知肚明的相关方案件,借此观察贵方的表现。一旦贵方的表现符合我方预期,我们会邀请贵律所加入我公司的律师团。” “期限为多久?”安澄跟吉米对了个眼神儿问。 纽曼摊了摊手:“少则一年,长则数年。不过过程当中对贵律所并无损失,反倒我们介绍过去的相关案件还能给贵律所带来相当的收入,也算是可解贵律所的燃眉之急。” 大公司,自然个个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抛出的条件总是算计到了你骨头里,让你虽然不舒服,却没法拒绝。 安澄跟吉米交换了个目光。 纽曼很客气地起身:“我有个电话要接,先离开一下。二位可以借此时间好好商量一下。” 他还点手唤他的助手,让助手给安澄和吉米准备茶点,并说安澄和吉米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叫他的助手去找他。 纽曼礼数周全,他的助手金发碧眼。大公司的气度和气氛果然不凡。 安澄随后也借故去洗手间,出了会议室。 她追上纽曼:“纽曼心生请留步,方便聊几句么?” 纽曼愣了下,朝她身后方向看了一眼。安澄连忙摆手:“您别误会,我不是要背着我的搭档跟您单方做什么交易,我只是有点个人意见需要跟您开诚布公。” 纽曼便笑了,将安澄引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安律师请讲。” 安澄也有些尴尬,抬手挠了挠后颈:“客观说,我们律所规模小,我跟拍档资历浅,就连纽曼先生提到的那场庭审,其实也没什么重量。能够驱使纽曼先生和贵公司留意到我们的,应该是另外的因素。可是贵方未免不够坦诚,竟然不肯坦率直言。” “哦?”纽曼故作疑问,眼中也闪过惊讶,不过那惊讶并不是否认。 “安律师不妨说说,你是怎么认为的。”纽曼稳当当坐下,不急不慢地问。 安澄明白,这一场交易说白了是买方市场。能不能做得成,都要看人家对己方满不满意。这样的生意面前,其实都容不得她挑剔和质疑什么。 可是她还是高高扬起了下颌:“其实贵方注意到我们,不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缘故,而是因为鲨鱼,因为Yancy·T吧?” 纽曼笑了,十指相对:“为什么呢?” 安澄轻叹一口气:“因为哈尼公司曾经在鲨鱼和汤律师的手上栽过大跟头。我曾在鲨鱼实习一年,知道那桩汤律师主导的肥胖症索赔案。哈尼不得不接受了庭外和解,付出了数百万刀,代价可谓惨重。” “有了这个先例,哈尼一定会将鲨鱼和汤律师列为排名靠前的潜在敌人。为了避免以后此类索赔案的不断发生,哈尼需要寻找一方力量来制衡鲨鱼和汤律师。荣幸却也不幸,我们可能成为了贵方圈定的候选人之一。” 纽曼摊摊手:“安律师这样敏锐,足见我们没有看错人。” 安澄笑了:“可是贵方真的肯相信我们的Ann&Jones能与鲨鱼匹敌,而我安澄能制衡得了汤律师么?” 纽曼微微眯起眼:“哈尼也不是从第一天就是跨过大公司,哈尼同样也是从小作坊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所以我们相信任何的可能,并且愿意去资助有潜质的可能成为现实。” “安律师的动向我们一直都有关注。在鲨鱼实习一年,虽然只是实习生,却代表鲨鱼答应了匪夷所思的富贵猫一案。我记得当时就是汤律师陪同安律师一起出庭,安律师更是一时之间被誉为律师新星。” “更何况还与刚刚结束的这个案子。安律师与汤律师当庭相对,临危不乱,更让我们看见了安律师无穷的潜力。所以我方愿意给安律师和你们的律所提供一个这样的机会:只要安律师想,我们就会帮你一直走上那个高度。” 安澄的心跳不由得停了一拍。 利益在前,You惑可真大。金钱和权势、美好的愿景,真是无法抗拒的魔鬼。 只要她点头,她就可以获得这一切,律所初期的难关就可迎刃而解! 可是代价也许是,从接受的一刻起,就要有一连串的案子与鲨鱼和汤燕犀,针锋相对。 她转身走向门口:“谢谢纽曼先生坦诚相告。不过最后的结果,我还需要与我的拍档商量。” 纽曼宽容地笑,亲自起身走上来帮安澄打开门:“不急,我静候佳音。” 安澄走出办公室,知道纽曼的目光还一直落在她背上。她觉得悲哀,知道人家是带着必胜的自信在目送罢了。 也是,就凭他们这个小律所,他们两个这样的新律师,能有这样的机会已是天上掉馅饼,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回到会议室,安澄没细说她跟纽曼提到的事,只问吉米的意见。吉米凝视着安澄的眼睛,“安,我们需要钱。” 吉米抬起腕表:“就在这个时间,我们两个都在潜在客户的办公室,我们的律所里连一个接电话和坐镇的文员都没有。我们没有退路,也没得选。” 安澄轻轻攥紧指尖。 律所初期运营的费用,她跟吉米各自一半。他们自己都没有钱,投入的都是从父母那里借来的。她硬着头皮跟爸借钱的时候,还曾经信誓旦旦说,只借半年,半年之后一定都还了。 现在那些钱都花光了,好不容易接了个案子赚700,却还先赔进去一万……困境在前,她没资格说不。 她一笑点头:“好,那我们就请纽曼先生回来吧。” . 双方达成了合作的意向,也就正式合作前的“考验期”的用意签订了保密协定,双方都不会将其后的一系列相关案件的真实背景告知任何人。 离开哈尼公司,吉米是控制不住地喜上眉梢,安澄虽然也是微笑,却总有些笑不由衷。 仿佛好事成双,回到律所就接连有几个客户上门咨询。虽然都是小民事案子,可是至少是个很不错的开端,安澄便都交给吉米去打了。 吉米很是兴奋,连连说是安澄打柳真的案子,博得了媒体的关注和报道,这才为律所打了广告。安澄也只能尴尬地笑:“以前是免费给鲨鱼当过代言人,那现在也该给咱们自己好好代言一把了。” . 下班回家,她莫名觉得累。 杜松林看出来了,问是不是律所的工作不顺利。杜松林还暗示女儿,那笔钱别急着还,放在手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安澄不想叫爸跟着担心,便勉力地笑:“正好相反,其实今天是得了大客户呢。未来的案子就会源源不断……我们会有钱雇文员,雇调查员,说不定还能再换一个像样点的办公室,以及再买一部新车……” “真的?”杜松林也是意外。 安澄曲起手臂,秀了秀肱二头肌:“当然!你女儿能干着呢!汤明羿能凭着当律师当了爸你这么多年的老板,你女儿就也要当不亚于他的女律师!” 杜松林微微讶然,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女儿心下其实始终暗暗憋着这样一口气。 看见爸的神色,安澄也知道失言,忙岔开话题:“对了爸,请教一个与医学有关的问题——您说瘾君子有没有固定的特征,别人有可能发现不了身边的人是瘾君子么?” 当年她发现的科南家的保姆是瘾君子,那么科南两口子难道没发现么?如果发现了的话,怎么还可能容忍一个瘾君子当他们孩子的保姆? 杜松林想了想:“自然是有的。只要是瘾君子,就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戒断反应,比如瞳孔放大,流鼻涕,甚至抽`搐。如果是朝夕相处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安澄的心就又是一紧:保姆跟孩子的父母共居一个屋檐之下,绝对是个朝夕相处的,所以科南两口子是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的……那他们究竟为什么容忍一个瘾君子来照顾自己的孩子? 莫非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怎么问起这个?”杜松林有些不放心。 安澄连忙笑笑:“……是有个案子。爸您帮我分析下啊,什么情况下,一对夫妻会容忍一个瘾君子当自己孩子的保姆呢?既然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又为什么这么干?难道真是跟保姆的私交很好,所以不忍心辞退么?” 241、难道这还不算爱(1更) 241、难道这还不算爱(1更) “不会。”杜松林否定得平静却坚决:“这世上任何的父母,都会以孩子为重。不管这个保姆与他们的私交有多好,即便是至亲的亲人,也不会冒险让这样的人去当照顾孩子的保姆。” 可是这样的事情就曾真的发生过,她还亲眼见过……安澄抱起膝头,用力地想:“那究竟还有什么可能是说得通的?” 杜松林见这个问题困扰住女儿,便也坐下来帮女儿一起思索。忽地杜松林“啊”了声。 安澄忙问:“爸有头绪了?” 杜松林点头:“想到两则新闻,于是想到可能存在两种可能性。” “两种?”安澄兴奋起来,踩着沙发跪起来攥住父亲的手臂:“爸你真厉害,一想就两种!快给我说说!” 难得女儿能有这样主动的亲近和夸赞,杜松林心下觉得暖。 “其实两种可能从表面看起来,是一种情形:母亲。” “母亲?”安澄忍不住尖叫一声:“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只有那个孩子是这个保姆生的,所以出于亲子关系考虑,即便是个瘾君子,也不得不接受她在孩子身边停留一段时间……” 一点打通,安澄接下来就能自行捋顺了:“一种表象之下的两种可能,是说那保姆可能是亲生母亲,也可能是代腹母亲。” 她眯起眼来,用力回忆当年见过的那个保姆、科南的亡妻,还有科南的孩子……都是西方人特征,彼时的安澄尚不能单纯从外貌上细致区分出西方人与西方人的不同,所以不敢肯定那保姆是否亲生母亲;可是今年再见,那孩子分明已经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几分当年那位前科南夫人的模样,所以更大的可能就是那个保姆是个代腹的母亲! 想通了这层关节,安澄觉得兴奋。可是这兴奋也只持续了一会儿。 因为就算明白了当年那瘾君子保姆可能是孩子的代腹母亲,可是那又怎么了?这跟江宁的案子好像也没有太直接的联系,从中也无法窥出科南这一家跟汤燕犀又有什么联系啊。 也许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时隔七年发生在同一家身上的、截然无关的两件事罢了。 这样一想就又泄了气,安澄百无聊赖歪头去偷偷观察爸。 果然,爸又坐在那里走神。幸好有警长在,他自在地趴在爸腿上打呼噜,爸则机械的给它梳理着毛……这么看过去,爸竟然真的像是垂垂暮年的老人家了。 安澄不忍心看下去,故意打了个呵欠上楼窝回自己房间去,捏着手机左思右想,还是硬着头皮又给霍淡如拨了个电话。 . 翌日午后抽了个空,安澄跟霍淡如见了面。两人面前各自一杯淡茶,从这杯淡茶就能看出,两人都没想做持久战。 见了面安澄就咬咬牙,先认低服软,向霍淡如道歉。 霍淡如倒吓了一跳:“你这丫头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负荆请罪啊,霍阿姨没听出来么?”其实两个女人这样地面对,安澄要比霍淡如更多一层尴尬:“我想霍阿姨一定是还记恨我当年的事儿呢,所以才这么不肯原谅我爸。” 霍淡如都忍不住挑眉:“不是都道过歉了么?我说你这丫头也不是个爱道歉的人啊,这怎么就道上瘾了,没个完了?我说过了,我一个当长辈的跟你计较什么。” “那您倒是原谅我爸啊,”安澄忍着委屈在桌下攥着手指:“您总这么把我爸不冷不热地晾着,又算怎么回事啊?” 霍淡如也是皱眉,垂下头去只顾着吹茶末子:“谁说我晾着你爸了,说得好像我故意吊他胃口似的。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跟他没在一起的原因,只是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知道安澄下面要用什么反驳她,霍淡如不慌不忙自己补上了:“就算当年有过那么一个晚上,可也只是喝醉了,不作数。” 安澄嘴唇抽了抽:“其实我应该每次跟您说话都录音为证的。我就不点破您前后几次秃露反帐认了否,否了又认的逻辑……我就跟您说,我觉着您说的都不对,您对我爸一定是有感情的;可是这中间儿始终是有什么隔着您,才让您怎么都不肯认。”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隔着您的,究竟是什么。是跟汤叔叔的旧情么?我看不是。如果您还执着旧情,就不会再交新的男朋友;那就应该是我喽,可是我也跟您道过歉,解释过。我是真想不出来,您究竟还隔着什么呢?” 霍淡如盯着安澄,咬住嘴唇。 安澄搜肠刮肚地想:“是因为我妈?上回是见着我妈来,您又多心了?可是我妈都走了啊,我也告诉您她已经有自己幸福了!” “难道说……是隔着汤燕犀?” 说到这儿,安澄不由得停住,抬起眼来认真望住霍淡如。 有可能是汤燕犀,是不是? 霍淡如可能看出汤燕犀曾经不喜欢她爸,也讨厌她,所以霍淡如才以为她儿子一定不能接受,所以为了儿子就吊在这儿了,是不是? 又或者是因为她和汤燕犀的感情……所以汤燕犀也许曾经在霍淡如面前隐约透露过不希望霍淡如跟她爸走得过近的意思,是不是? 除了这些,她特么实在是再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了啊! 霍淡如却淡淡的,只是端起茶杯喝水,无波无澜地说:“你想多了。犀犀根本就不知道我跟你爸那晚上的事……那时候我陪他在东海岸,他虽然不喜欢住宿舍,跟我住在一起,可是他学校也难免有事,他也偶尔会在宿舍住一两个晚上不回来。” 霍淡如面上挂起淡淡惭色:“所以那个晚上……其实是我背着他回到西海岸的,他不知道。” 安澄凝视着霍淡如,这一刻心下其实比霍淡如了然:因为曾经的那些夜晚,汤燕犀不回家的夜晚,其实不是留在学校里或者在律所实习,而是,回到了她身边…… “所以你别想歪了,这件事跟犀犀没关系。”霍淡如收拾起情绪,抬眼盯住安澄:“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跟犀犀为敌了,可你也别想在我面前找理由歪曲他。” “算了,”安澄摇摇头:“既然我猜的都不对,那您就自己给我个答案。总之我今天既然主动出来见您,就非得得到个答案不可。您也甭觉着还能蒙混过关,我不会给您机会的。” 霍淡如盯着安澄良久,蹙眉,垂首喝茶。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看她,还是蹙眉。 最后缓缓说:“有什么好解释的呀,你早就知道啊,我现在有男朋友。人家自身条件好,对我更好,我凭什么甩了人家啊?” “这么说你还对那个Joe动了真情了?”安澄这个急:“那人是不错,对你的态度也不错,可是您别当我是瞎子,我看清楚了您对着他的表情……那不是爱情,那叫勉强。” 霍淡如嗤了一声:“你这丫头别跟我妈似的,当着我的面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说实在的,你谈过恋爱么,除了跟燕卿那孩子过家家似的传闻之外,你懂什么是爱情么,你就敢评断我爱谁不爱谁?” 安澄又急又恼,勾住手肘,脚尖在桌下急得直点地。 她当然恋爱过……只是独独不能在这个人面前说罢了! “总之,您跟我爸有过那个晚上,您甭说什么对我爸是兄妹情,我真不信!现在我就告诉你,在您和我爸中间儿没有什么阻碍了,拜托你们两个珍惜点儿青春,别再这么耗着了,行吗?” “您还有什么为难,您告诉我,我帮你们两个摆平了,还不行么?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您要是还不给我一句实话,那我真要恨您了!” 霍淡如依旧目光微凉盯着安澄:“我说了,我现在有男朋友。他对我很好,我没有提出分手的理由。” 这副模样,让安澄仿佛又看到了汤燕犀在法庭上那么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她讨厌他那副模样,可是她更讨厌自己总是这么容易想起他! 她熬不住了,起身拎了手袋就走。 走出几步去,霍淡如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仿佛是跟她说,却也更像是霍淡如的自言自语。 “他是明羿的班底,是汤家的家庭医生,我如果跟他在一起了,又算怎么回事儿啊?知道的会怀疑我们早就背着汤家暗通款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兔子吃了窝边草,才不得不离婚,被汤家扫地出门……我自己倒无所谓,总归已是这样了,可他不行,他会因为我而背上一世的骂名。一旦声誉毁了,他的诊所就也毁了。” 安澄的心咯噔了一声。 难道这还不算爱? 242、新年好(2更) 242、新年好(2更) 安澄转过身去,凝视霍淡如。 霍淡如却避开安澄目光,垂下眼帘去,淡淡捧起茶杯。 “不过这话你不必对你爸说。你说了,我也不会认。总之我现在身边有Joe,这已经很好了。” 安澄咬咬唇,转身就走。 . 一路赌气似的疾行,她脑海里绕来绕去的都是这个Joe。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一出场就把个霍淡如迷得七荤八素?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除了见过这个Joe的面,知道过他的名字外,对这个人其他的背景还一无所知。 拜爸和霍淡如的福,这个Joe现在真是吊起她的胃口来了。 她一定会将他查得清清楚楚! . 脑子里翻涌着念头,安澄就没看清眼前的人,一不小心险些撞倒了一位老太太。安澄连忙扶住,迭声道歉。那老人弯腰抚了抚腿,抬起头来—— 安澄惊喜地叫:“梅里太太!天,怎么是您?” 梅里太太看见是安澄,也是惊喜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两人就近找了间咖啡店。 安澄对老太太始终既感谢又愧疚,可是离开鲨鱼走得匆忙,连联系方式都找不见了。后来虽然央莎莉给找了个手机号码,可是打过去仿佛已经是空号。 这个心结一直梗在安澄心里,梅里太太听了却也只是豁达地笑,拍着安澄的手背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是我年纪大了,迟早都得退休,我只是一直舍不得,就赖在鲨鱼里不肯走。” “那件事也只是汤律师寻的一个借口,正好名正言顺让我回家。所以这件事跟孩子你是没什么根本联系的,我怎么会怪你呢?” 梅里太太越是这么说,安澄心下就越是难过:“那您离开鲨鱼后,过得好么?” “也算好吧,”梅里太太含笑点头:“物质生活上什么都不缺,只是人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寂寞。我每天在家里还是自己酿果酱,做松饼,却只做给自己一个人吃,就太没意思了……” 安澄咬住嘴唇,别开头去。忽地她脑海中“叮”地一响。 “梅里太太您知道我跟朋友开了个小律所。很小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办公室也只是一间车库改建的……正好我们那边也需要人手,尤其是拥有本行业经验的。可是我们现在没有多少钱,所以提供不了多少薪水……” 安澄看见老太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知道老太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能让老太太这样,她心里也觉得舒服多了。她攥着老太太的手说:“可是虽然现在情况还很艰难,但是律所已经一点点开始有了客户,甚至几年之内还可能拥有重量级的大客户,所以到时候律所的情况就会好转,我会尽我所能给员工提高薪水……” “所以梅里太太,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梅里太太已经眼含泪光:“不嫌弃,怎么能说嫌弃呢?别说以后还会涨薪水,就算没有薪水,就凭我们两个的交情,我也愿意过去义务帮忙!” “那就,真是太好了。”安澄隔着桌子伸过手臂去拥抱住了梅里太太。 . 律所有了梅里太太,安澄和吉米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奔忙,不用再担心办公室里都没有人接电话和做基本的接待工作了。 梅里太太自带亲和力,每天上班都自制小点心,有咨询人上门来她就热情地送上,博得了咨询人的好感。有些只是来单纯做咨询的,后来都决定留下来成了Ann&Jones的客户。 这些新客户里,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主要的委托业务是遗嘱。这项业务虽然琐碎,可是对于吉米和安澄来说,也是开心的。 可是梅里太太却还是又给他们带来了另外的惊喜—— 某日,只是一个正常的工作日,梅里太太却神秘兮兮找安澄问:“安,我年纪大了,在律所最擅长接待的也只是我这样的老人家……虽然也借此给律所签下了几个客户,可是却也吓走了不少年轻的咨询人。” 安澄停下笔,含笑安慰老人家:“您做得已经非常非常出色了。真的,我本来只希望您帮我们接接电话、管管合同就够了,您能帮我们签下单子来已经是超乎我们的预期……” 梅里太太摇头:“不,为了律所,我们理应做得更好。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年轻的前台。” 安澄揉揉眉心:“虽然这段时间有几个小案子赚了点钱,但是……还是不够我们额外再支付一个人的薪水。” 梅里太太笑了:“我当然知道律所现在的情形,所以我又找到了一个跟我一样,愿意陪你和吉米同甘共苦,暂时不计较薪水的、熟悉本行业的年轻人。” 安澄很是意外:“真的?” 梅里太太含笑卖关子:“而且,你也认识她哟。” 安澄心思电转,脑海中“叮”地冒出一个人来……可是她还真的不敢相信,噌地站起来:“难道是……?” 外面含笑走进一个人来,标志性的夸张配色:大红的羊绒裙、紫色绒面高跟鞋、蓝色小西装、金色大耳环! “门牙!”安澄尖叫一声转过桌子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来人。 是莎莉,哦,真的是莎莉。坦白说安澄并非没有想打过莎莉的主意,可是一来她支付不起薪水,她知道莎莉还要考Bar,每年法学院的辅导费用就是个大数目;再者,莎莉还在鲨鱼,她要是联系莎莉的话,有挖角之嫌。 “牙,你真的可以过来帮我么?”安澄都有点不敢相信,要再一次确认。 莎莉哼了一声:“原本是不能来的,知道你们没钱嘛。不过梅里太太答应了,在律所初期困难的时候,如果我缺钱,她可以借给我。况且我听老太太都说在这边工作,每天每天有多快乐……那我何必还留在鲨鱼,每天受那个赛门的气!” 莎莉将手袋往椅子上一扔:“不管了,反正以后我就赖你这儿了。说不定换换水土之后,我还能考过Bar去了呢。到时候你可得让我升主办律师哦!” “行!”安澄开心地笑:“别说主办律师,将来当合伙人都没的说!” 莎莉是个飒爽的人,没说太多,听见电话响就去开工了。安澄回身又抱住了梅里太太:“太谢谢您了……” 老人家不但不计薪酬,更找来了莎莉,甚至答应要借钱给莎莉……真是帮了她,帮了律所大忙。 梅里太太也湿了眼睛,低声感喟:“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当年的鲨鱼,也只有我跟老科两个人。他出去办案子,我守着办公室。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我觉得我又年轻了起来。所以孩子你不用谢我,我还反倒要谢你呢。是你让我重新找回了青春的感觉。青春是无价的呀,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 小小的律所因为有了梅里太太和莎莉的加入,登时热闹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整个律所看起来正规和专业多了。 这天跟吉米开完会,大致拢了拢年底之前的收支。虽然还是赤字,可是至少账面上看起来比想象的要好。安澄忍不住垂首微笑。 吉米瞟着安澄问:“看你眼睛里有光,嘴角带着笑。一定又是在盘算什么呢。” 安澄抬手轻轻砸了吉米肩头一记:“拍档就是拍档。我是在想,我们有了文员,有了前台,而且账面上还有些钱了……或许我们很快就又可以请个调查员了。” 律师自己去做案件调查,一来时间上往往捉襟见肘,二来居民们往往会对辩护律师有所排斥,取证的难度很大。而调查员不同,他们拥有专业知识不说,还特别会与人交往,拥有各自的职业资源。 想要一个好的调查员,一直都是安澄的心愿。 吉米就笑了:“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一个。安,新年了,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新年礼物,所以就让我圆了你的这个心愿吧。” “真的可以?”安澄忍不住欢叫,跳起来去抱住了吉米的脖子。 窗外飘雪了,新年前后好像雪尤其多。 窗外还闪烁着人家挂在窗上、圣诞树上的彩灯,五彩缤纷照亮夜色。 这个夜晚对于安澄的小律所来说也是幸福和温暖的。虽然财务状况还是并不乐观,可是小律所终于已经有了些许模样。而且展望新的一年,还可以信心满满地涌起许许多多的憧憬。 车外的雪落缤纷里,一个人隔着车窗无声凝视着小屋里温暖明媚的情景。 她勾着吉米的脖子,跳着笑着,欢乐得像个孩子。 得到了礼物的、心满意足的孩子。 243、逃不出掌心(1更) 243、逃不出掌心(1更) 因为这场雪,本来不想在她律所外留下任何痕迹的,却也还是留下了车轮印。这让完美主义的他心下颇有些耿耿,甚至途中还曾考虑过是否应该停下车,然后走回去将那些留在雪地上的车轮印给抹平了。 带着这样的耿耿,他开车驶入菲力家大门,一路走下楼梯时,眉头还没展开。 餐桌已经摆开,菲力已经坐在主人位,掖好了餐巾,举起了刀叉。 汤燕犀连忙展开眉心,笑了笑,将手里的礼物抛给迎上前来的逍遥。 “新年礼物。” 菲力倒是淡然,“比起你的礼物,我更喜欢你刚刚眉头紧皱的模样。” “何必如此呢,”汤燕犀虽然年纪轻了太多,可是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他清淡坐下,态度也并不殷勤和热络,与菲力维持着气场上的均势:“总归是新年,礼物总该比皱眉更受人欢迎。” 菲力的敏锐他并不意外,即便只是那么一瞥,他本来掩饰得已经很好了,却还是逃不过菲力的眼睛。 逍遥倒是个和事老,当着菲力和汤燕犀的面拆开了礼物包装,朝菲力笑笑:“看看汤律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哦吼,来自中国的调料?” 汤燕犀依旧淡淡的,随便点了个头:“辣酱,老干妈。” 虽说是他送给菲力的礼物,可是他自己却毫不客气,伸手从逍遥手里抓过辣酱来,拧开盖子倒了些进眼前的餐盘。 然后挑眸隔着餐桌瞟了菲力一眼:“用这种酱料配肉,才更hot。” 艳红的辣椒酱,在幽幽的灯光掩映下,就像一滩流淌开的肉糜。 汤燕犀毫不在乎地举起刀叉,潇洒切开肉,蘸了辣酱就送进嘴里。仔细咀嚼,继而品评:“这么甜……女孩子?” 他停下刀叉,眯眼凝视菲力:“大新年的吃女孩子,不怕新的一年变得阴柔么? 菲力扬声大笑。 “新年有什么好的,对于我这样的老头子来说,过一个新年就又是离地狱更进了一步。至于什么新年变得阳刚还是阴柔,哼哼,对于我这样的老头子来说,也早就无关紧要了。” 他说着用餐巾沾了沾嘴角:“对于我这样的年纪来说,年轻的女孩子不用来吃,我还能干什么呀?吃了她们,也算是变相地满足了我,哼哼。” 汤燕犀勾了勾唇角:“嗯哼,看得出这是你喜欢的女孩子。所以腌制的才这么恰到好处,烹饪的手法也十分细致。所以吃起来,味道格外好。” 菲力又是一声大笑,末了收敛了笑凝视汤燕犀:“既然你这么在乎新年和礼物,那这就也算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礼物……我知道你近来恨一个女孩子恨到牙根痒痒,那就索性尝尝女孩子的肉好了。” 汤燕犀微微一顿,却随即不屑地一笑:“真没想到你也这么无聊。” 菲力倒是笑起来:“一个从来都不肯受你摆布的女孩子,倒是真的很有趣。” 汤燕犀眼睛眯了眯:“谁说从来都不肯受我摆布?她逃不出我手掌心。” 菲力摊摊手:“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游戏,总是很有趣。我年轻的时候也乐在其中,觉得征服一个女人比做成一桩大生意更有意思。可惜现在我老了,玩儿不动了,只能观赏别人玩儿。” 汤燕犀冷漠地放下刀叉:“我是你的律师,不是你的演员。你付给我的是律师费,没有演务费。” “费用?没问题。”菲力愉快地笑:“钱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汤燕犀哼了声:“只可惜我这辈子只想当律师,没兴趣做演员。你若愿意付演务费,那就请付给别人。” 菲力跟逍遥对了个目光,随即笑:“瞧我们这位年轻气盛的律师,又当真了。” 逍遥也跟着和气地笑。 汤燕犀却目光一寒,毫不客气地回击:“我还没到老糊涂了的年纪,凭什么不当真?” 菲力又是大笑,连连摇头:“好了好了,我活到了老糊涂的年纪,可是还没糊涂到找个律师斗嘴。不斗了不斗了,专心吃肉。” 汤燕犀却并没有这么就偃旗息鼓了,继续挑着长眉凌厉地指出:“你不跟律师斗嘴,是因为没有必要。如果你真的想要跟一个律师斗嘴,你只需要花钱去另外请一个律师,让律师来对付律师好了。你只需作壁上观,乐得哈哈大笑,何必自己动心动气。” 菲力也只好朝逍遥比了个大拇指:“瞧,我都被他看透了。” 逍遥走上来给两人都满上了酒,含笑道:“那是。如果看不懂您的人,您怎么会请他当律师,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他身上呢?” 汤燕犀挑了挑眉:“新年了,马上就是重审。既然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我,就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我不高兴。菲力,你说是么?” . 新年一过,菲力案重审的热度登时又被媒体给翻炒起来,电视和报纸上都在无休无止地讨论,安澄想不关心都不行。 毫不意外,媒体的态度依旧是一边倒,几乎都是认定菲力有罪,汤燕犀是为虎作伥。其中尤其以“菊花台”的新闻支持人雷欧攻击得最热闹,态度最是直接尖锐。每天只要开了电视转到菊花台,就会看见雷欧瞪着大眼珠子指着屏幕痛斥汤燕犀。 安澄看得烦,却无法否认雷欧当红的程度。他是菊花台的首席男旦,网站上有800万注册的粉丝,他随便提起一个话题,就瞬间能席卷整个媒体和网络世界。 安澄也不知怎地,忍不住捏起笔来,朝着电视屏幕上雷欧那两个大眼珠子瞄了瞄……真想把笔变成飞镖,她有把握至少刺中一个。 多年练习“老丁头”,也不是白练的。 可是……她也忍不住扶了扶额。她这是干什么呢? 起身出门,她去商场买了些小礼物,然后开去向楠家。 一路开过去,还是熟悉的街道,未变的景物,她仿佛是坐在月光宝盒里,穿越时光。 向楠开门,上下打量安澄,满眼的陌生。安澄故意没自我介绍,等向楠陌生够了,才伸手抱住向楠:“惊喜!——向楠,我是安澄!” “啊?”向楠陡然高八度地尖叫出来:“天,怎么可能是安澄?!” 娇小的向楠现在在170的安澄身边可成了个小矮子,再不复当年那“代理母亲”的形象高大,安澄自在地搂着她肩膀往里走,含笑听向楠絮絮叨叨说“真是丑小鸭变成了天鹅。” 其实安澄最怕这句话……因为这里是向楠家,她曾带正正来过。可是如今,回来的只有她自己。 她只能拼命微笑着想:咳,没关系了,反正大家也都说她丑小鸭成天鹅了嘛……那正正就还在,在她的灵魂里,跟她……一直一直还都在一起。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都是丑小鸭的呀,还曾羡慕过正正终究可以长成一只天鹅,而她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一定是正正听见了她彼时的心声,所以正正把它自己变成天鹅的机会,留给了她…… “怎么了?”向楠正说得热火朝天,一扭头看见安澄满眼的水光。 安澄忙扭过头去抹了把眼睛,转回头来就还是一脸的笑:“啊,没事啊。故人相聚什么的,还没开演,我就先走情绪了。康缇他们都在哪里,我要跟他们拥抱和尖叫!” 一家人都闻声而出,两个大男孩都已经是个子跟安澄差不多的少年了,就连当年小洋娃娃似的康缇也都长成了小小少女的模样。那样东西合璧的气质,兼具了向楠和大康两人的优点。 在数年后见到时年和汤燕卿的女儿解忧之前,康缇是安澄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混血女孩儿。 向楠一家人里,只有大康对安澄的到来没有那么兴高采烈,甚至似乎还有些不高兴。可是大康在家人面前掩饰的很好,看起来也像是才与安澄重逢一样。 安澄明白大康的顾虑,就也没戳破。只是心下不服气地哼了声:若论演技,大康比她还差了一截。 安澄跟向楠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顿晚饭,吃完饭三个孩子负责洗碗,向楠从旁监工,客厅里就剩下了大康和安澄两个人。 大康收敛了笑,闷头坐下来:“不用说,你还是想让我给你当调查员……” 安澄也叹了口气,坐下来:“大康,曾经我没钱,想聘请你,也底气不足。可是现在我账面上有些钱了,可以按照常规的时薪来聘请你。” 大康摇头:“对不起。” 安澄转头凝视他:“可是为什么呢?就算不想让向楠知道,可是你明明还在做这个工作,为什么可以替别人做,就是不能帮我呢?” 244、今生父子,前世冤家(2更) 244、今生父子,前世冤家(2更) 不出所料,大康依旧闭口不言。 安澄苦笑,摇了摇头:“有人吧说过我,说我是个死心眼儿,有些事儿上特别能坚持。这我自己也承认,我尤其是在某些我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上,偏偏就不甘心那么放弃了,总得找到点解释才行。” 她转头凝视大康:“你既然这些年一直都在偷偷当调查员,却不肯当我的调查员,我就忍不住要好奇:那么你这些年究竟是在给谁当调查员,又是在调查什么呢?” 大康眼中闪过一串光芒。 安澄就当没看见,吸了口气仰头看天花板:“你明明那么在乎向楠,明明答应了她不再当调查员,可是你还是暗中做了这么多年……我相信你不是一个阳奉阴违的人,我也相信你对向楠的感情,所以你这么做就一定是还有一条底限:也就是即便向楠知道了你在当调查员,可是当她知道你在为之工作那个人的身份之后,她不会真的怪你。” 大康霍地别开头去,面上闪过紧张。 其实那个答案已经到了嘴边儿,安澄盯着大康的后脑勺,却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自己将那答案给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是要给大康留下一点颜面,也是她自己同样有一点点的没有底气。 因为即便将那个人说出来了,她也还是没有答案:那个人为什么要让大康这些年来暗中调查什么?更何况,那一年那个人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算了,”安澄自我解嘲地摇摇头笑笑:“这件事再说下去,就变成我强人所难了。尽管我原本的想法是:大康,你是个人才,我希望能有机会跟你一起工作。不过你既然真的不愿意,那就算了。” 大康也是蹙眉:“不好意思让你特地来跑一趟,却是白跑了。向楠给我讲过你们华人崇尚的‘三顾茅庐’的故事,我也明白你对我仁至义尽。可是……还是对不起。” “没事,”安澄苦笑着摇摇头:“我来是最后再争取看看,不过我也不止是为了你来的,我也是想向楠和孩子们了。” 安澄顿了一下,随即面上又浮起笑意:“况且,我说‘算了’也只是目下暂时的,我又没说我就这么断了念想了。大康,虽然你现在还拒绝我,可是你是我看好的人,我就坚信咱们迟早必定有在一起工作的缘分!” 只是一个转瞬,方才还苦笑摇头的安澄,此时已是满脸的明亮,笑靥如花。 “喝杯茶解解腻。”向楠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含笑将茶杯递给安澄:“三个孩子都爱吃肉,尤其是康缇,长这么大了还是爱吃肉。看你这么瘦,平常肉一定吃得不多,刚刚腻着了吧?” 安澄想起小时候的康缇就想笑,那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圆滚滚的小肉丸子。 向楠也坐下来,瞄瞄老公的神色,笑着问:“在聊什么啊,看着挺严肃似的。” 大康略有紧张,嘴角抿紧,目光飘向安澄来。 安澄倒是淡淡笑笑,放下茶杯,目光轻灵一转:“我们在聊……向楠,我想请你出山!” . 安澄的话谁都没想到,大康都霍地扭头来瞪住安澄。 向楠惊讶地捂住嘴:“出山?请我?澄澄,你又在说什么啊?” “没闹着玩儿,说真的。”安澄朝向楠凑过去:“康缇长大了,也都上学了,你这样的人才继续埋没在家务里,就太可惜了。既然你们家里后来再没做寄宿家庭的生意,那不如你出山到我的小律所来帮帮我。” 向楠一脸的惊讶,目光不时瞥向大康去。可是安澄看得出,向楠眼底涌起了渴盼的光芒。 “可是你们那是律所,我也没学过法律,能帮到你们什么呢?”向楠面颊上泛起红晕。 “律所也是公司,也有财务收支,所以也许要有人管账啊。”安澄攥住向楠的手:“虽然现在规模还小,进出的款项还没有那么多,这个工作量却也正好适合让你重新适应适应。等将来咱们规模大了,那才是你的用武之地。” 向楠垂下头去思考片刻,可是脸颊和眼睛里的光芒却是无法遮掩的。她深吸口气说:“澄澄……我这么多年没出来工作的原因是,我哥他放过狠话。” 安澄摇头一笑:“我不怕他。再说他说的是不让同业招收你,我又不是财务公司,我是律所,跟他不犯冲突。” “再说了,我可是律师,他要是敢没完没了,惹急了我才不管什么世交不世交,我上庭告他!” 向楠听得心下又酸又甜,连忙摇头:“傻丫头别说傻话了,我哥也是你爸诊所的投资合伙人,你就算不给我哥面子,也得顾着你爸的事业。” 安澄也只好跟着叹了口气。向景盛这人不管怎样,却算是爸的好哥们儿,在爸诊所最需要钱的时候,向景盛慷慨地加入。 “总之向楠你别担心,只需放心大胆出来替我管账就行。其余的事儿,都有我呢,我帮你一路摆平。” 告辞的时候康缇都困得上楼睡了,安澄“嘘”了一声,没让向楠送出来,只叫大康送了。 两人裹着大衣走到门外雪地里,大康哼了一声,却还是说:“不管怎样,谢谢你。这些年是我委屈了向楠,她也是要强的女人,却这些年只沦为做家务的主妇……” 安澄搓搓手笑:“我也听懂你那声哼了。大康你没猜错,我请向楠出山是真心实意,可是——也是围魏救赵呀。向楠是我律所财务了,你就是我们律所的家属了,到时候我偶尔拜托你帮个小忙什么的,我就不信向楠会不答应,更不信大康你好意思拒绝!” 大康只能咬牙:“你个小丫头,真是长大了。” 安澄却收起笑谑,真诚伸出手去:“大康,真高兴终于找到办法跟你合作。” . 一路开着车回家,安澄坐在车里都是哼着歌儿的。 这辈子第一回有了自己是大富豪的赶脚,一想到自己那原本贫瘠的小律所忽然变成了这样的兵强马壮,就恨不能举起一杆大旗带着人马打天下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瞄了一眼镜子。 是,她也知道她手下这些人马,除了吉米之外其实都是透过汤燕犀才认识的……这样一想是有点泄气,可是——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这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 回到家,安澄看爸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传出那个大眼珠子的男主持人雷欧的喋喋不休:“排名第一的法学院、排名第一的毕业生,出身名门,却为魔鬼代言?为了钱还是权势?钱,他家里不缺;权势?他也正在一步一步攫取之中,那他为什么还选择把灵魂卖给魔鬼?” “还是说他为魔鬼代言,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他自己根本也有一个魔鬼的灵魂?” 安澄皱眉,连忙走过去。可是杜松林还是先一步发现了女儿回来,抓起遥控器急忙将电视关了。 安澄就愣在原地。 这才明白,就如她不想叫爸看见雷欧在电视上这么抨击汤燕犀一样,其实爸也是不想叫她知道。 她叹了口气:“您别忘了我也是圈内人,所以这些节目这些话,我早就听过无数回了。我们当律师的都明白,什么话值得听,什么话就当放P,您这圈外人可千万别给当真了。” 杜松林尴尬笑笑:“我明白。我只是……” “忍不住关系,我了解的。”安澄努力表现出大方,“这节目汤家和霍阿姨也都难免看见,您是两方共同的朋友,您也总想知道电视里究竟说了什么,这样才知道如何安慰那两方。” 安澄说到这里犹豫了下,觉得还是暂时不提霍淡如了,便哼了一声问:“汤家早炸了吧?有汤燕犀这样的子孙,够给汤家上眼药的。” 杜松林挑了挑眉:“老爷子还好。或者应该说从老太太离世那天起,老爷子的脾气也跟着转了,万事都不再那么较真;只是你汤叔叔这边的压力会大一些。” “这就大了?”安澄坐下摇摇头:“等将来他们父子公堂相向,各不相让,那才真叫压力大了呢。” 也许该庆幸吧,至少安澄回来的一年多时间里,还没有案子将汤家这对父子给凑到一起。否则媒体又不知道要炒到什么模样呢。 245、你让我 斗志昂扬(3更) 245、你让我 斗志昂扬(3更) 这话说得杜松林也是一怔:“真的有这个可能?” 当然有…… 而且安澄隐隐觉着这甚至可能是汤燕犀一直在等待和盼望的机会,只要在庭上打败了他爸,就能证明他终于超过了他爸去,他心中憋了那么多年的那口气才能出来。 可是……她还是摇摇头,不想叫自己爸跟着一起担心了,于是只是说:“都是干律师这一行的,谁跟谁都有可能法庭对敌。” 杜松林皱皱眉:“这么说,你跟燕犀也……?” 安澄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当然也会碰上啊。不过我跟他打无所谓,又不是他们父子对打,不会吸引外界太多目光。” 杜松林却垂下头去。 . 哈尼公司给出的“考验案件”还是来了。 其实哈尼公司的法务总监纽曼先生说得明白,既然是考验就不会预先告诉安澄和吉米哪个案子是他们派来的。安澄和吉米前面也接过几个小的民事案件,可是案情却都没有太大的曲折度,所以安澄和吉米都觉着应该不属于哈尼公司派过来的案子。 今天的这一桩却不同,当事人虽然还是个高中生,可是他的父亲却是哈尼公司一位合作商的管家。关系虽然绕了几个弯子,拉开了一定距离,可是归根结底还是“相关利益方”。 安澄和吉米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笑意和释然。终于来了,那么就证明哈尼公司就不是说着玩儿的,是真的有了合作的意向。两人在桌下对了个拳,互相打气,一定要拿下这个案子来,开个好头。 说来也巧,当事人乔迪就读的也是绿藤中学。 更巧的是,乔迪被指控在楼顶将同届男生凯文推下楼摔死。 . 安澄和吉米、大康分头去调查。 安澄到检察官办公室调取警方提供的相关证据,回头又到法院查案件排期和主审法官。 她这边的排期和主审法官还没排定,法院大厅里去忽然一阵龙卷风似的刮过来大片的喧嚷。 安澄扭头望去,竟然是数十家媒体追逐着汤燕犀和兰斯走进来。兰斯小心地帮汤燕犀应付媒体,汤燕犀自己则是面含微笑,一副以礼相待的模样,可是一双眼中分明都是冷冽。 安澄皱了皱眉。 今天是菲力重审案的审前听证,她一不小心还是没能躲开。 她只能赶紧竖了竖围巾,向桌面又俯了俯身,期冀自己这个角度在他视野范围外,让他别看见她,过去就完了。 她的心愿也极有可能达成,毕竟汤燕犀是一副大步流星,恨不能一步直接冲进休息室的劲头,旁边有什么事什么人,他根本就不屑一顾的才是。 现实情形也果然如安澄所愿,他真的目不斜视迈开长腿直接走了过去,可是……走过去两步之后忽地停下了脚步,歪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继而长腿向后倒退。 就停在与她成一条水平线的位置上,挑了长眉偏首盯着她后背。 此时此刻,她如果还装没看见已经无用。 更何况他还先说话了:“这位,不是安律师?这么巧遇见。我记得安律师今天没有案子要上庭。难道说,是特地来给我打气的?” 兰斯懂得眼色,转身拦住一众媒体,说有独家消息披露,将媒体引到了一旁去。 安澄这才咬牙回身:“汤律师大案当前,怎么还怎么无聊?我的小律所虽然比不上鲨鱼,可是我也同时有几个案子要忙,哪儿有时间看别人庭审,更别说打什么气了。” 她柳眉轻扬:“我就是来查个排期,看看主审法官轮到哪位。汤律师这么兴师动众的来——难道汤律师今天要上庭啊?我可不知道呢。” 汤燕犀眯了眯眼,也没计较,只盯着她手里的档案袋:“什么案子?” “你管呢?”安澄将档案袋抱紧,含着笑高高仰头对上他。 他忽地向她伸手,指尖朝向她嘴唇。 随着他的指尖,他清冽的眼中也层层拢起青黛色的雾,如纱如帐,朝她倾覆而来。 安澄暗暗一惊。他这样的目光……分明都是每次亲昵时候的模样。 他的指尖几乎就要捻上她的唇,她连忙咬住了唇,下意识向旁一扭身…… 可是他的手却忽然在她唇前下坠,指尖没有捻在她唇上,而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她手上将档案袋给抽走! “喂,你!”安澄这才知道上当,大惊上前要抢,可是忌惮着这里是法院大厅,不得不克制着。 他却自在地转身,用身子挡住她,然后修长手指灵活地一转,便轻松地打开了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飞快地扫了几眼。 “还给我!” 安澄小跑几步,绕到他身前来,劈手一把夺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他已经将案卷的关键项目看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也没拦着,两手只悬停在半空中轻轻阖上眼帘:“乔迪?这个姓我见过。等等,让我想想,我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姓……” 安澄有些心虚,连忙将案卷放好,重又多锁了几道。 “这世上姓乔迪的多了,你凭什么就觉着你是见过的?这是我的案子,跟你半毛钱干系都没有,你凭什么往自己那联系?” 悄然无声,他却睁开了眼,目光冷冽地凝视着她。 “我想起来了。哈尼公司,有个供货商的管家就姓乔迪。那供货商给哈尼公司供应高糖玉米浆,我曾经质疑过那东西就是肥胖症的重要病因之一,所以调查过那供货商,于是那么巧,就也知道了他的管家姓乔迪。” 安澄真是吓死了!一个不属于哈尼公司职员的供货商,还是人家管家的姓,他都能记得这么清清楚楚! 他果然随之眯起眼来:“你在代理哈尼公司的相关案件?” 这个妖`孽……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安澄深吸口气:“是与不是,又与汤律师有什么关系?汤律师更没有立场来诘问我,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你。” 他面上看似没有什么,可是却大步跨过来,一把捏住了她手臂:“拿到这样的案子,很开心是不是?我跟哈尼过过招,我明白他们一向做事的套路,既然先给你们相关案子来练手,就是有可能将来成为你们的客户。” “哦吼,真是小蚂蚁想一口吞了头大象,真不知道该恭喜你们,还是担心你们一口就被噎死。” 安澄恼了,挑眸狠狠凝视他:“放心,我们消化系统强着呢。至于你的恭喜,汤律师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压根儿就不稀罕!” 他眼中泛起怒气:“安律师,你得意什么?别告诉我你笨到看不出,哈尼公司之所以选了你,其实还是因为我。他们看中你,不过是觉得你有可以跟我分庭抗礼的潜力,所以养着你,期待你能扳倒我。” “是么?”安澄轻哼一声:“人家怎么想,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虫,我可不会自负到随便揣度人家的心思。不过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想,那我倒觉得他们真有眼光,真是看对了呢——我安澄就是敢跟你汤律师分庭抗礼,而且只要我想,就是有扳倒你的可能,他们没想错。” 他眼中的雾霭浓得像夜色:“这么说,你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跟我庭上为敌了?” “为什么不呢?”她眼中的光芒也越发冷艳:“我们都是当律师的,吃的就是这碗饭,难道还会挑对手,或者避开某位对手么?我敢打赌,汤律师就算是遇见汤大律师都不会手软,那我若遭遇汤律师你,我又有什么好回避的?” 他笑了,笑声阴冷:“小结巴……就凭你,也配与我为敌?” 安澄妙目一转,笑得一脸的不屑:“配不配,不是汤律师你能决定得了的。只要有客户肯委托我,我到时候自然与你法庭相向!汤律师就算手大遮天,恐怕也拦不住呢。真可惜,原来这世上也有汤律师办不到的事。” “那你就等着输吧,”他冷哼一声:“与我为敌,你只有死路一条。” “是么?”她高高昂首而笑:“原来汤律师的输赢都是上庭之前先威胁出来的啊。我倒是觉得,输赢都是事后的结果,得先经过了才知道。游戏还没开始呢,汤律师,你提前这么紧张干什么?” 兰斯这时候匆匆走过来:“Yancy,听证时间到了。” 目光掠过安澄来,也挑挑眉打招呼:“嘿,当了律所创始人,气质果然不同了。” 安澄咯咯一笑:“就是不知道兰斯你在鲨鱼,在汤律师手底下,还得当主办律师、卖命多少年才能当得上合伙人。以及,更不知道汤律师肯不肯给你机会成为合伙人呢。” 兰斯略有尴尬。 安澄故意相邀:“兰斯,不如来加盟我们的Ann&Jones。凭你的经验和手上的客户,我保证你几年之内就能当上权益合伙人。” 兰斯也不傻,知道自己是被夹在当间儿,当成饼心了,于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 汤燕犀却站得笔直,清冷地捋捋袖口:“安律师,不用我提醒你吧:即便是我鲨鱼所的主办律师,每年的薪水也比你那小律所的创始合伙人还多……呃,当然,如果你们所还能有利润的话。” “你!”安澄的心上终究还是被狠狠戳上了一把刀。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赚钱这事儿呢,我们所是有有选择的的。脏钱、黑钱、染了血的钱,我们是不屑赚的。” 时间不等人,兰斯看了看腕表,不希望汤燕犀继续这么耽误下去了。 汤燕犀瞟了兰斯一眼,忽然走到安澄面前来,倾身向她,低柔地呢喃了一声:“Honey……” 安澄不由自主浑身一颤。 刚想反击,可是他却已经冷冷一笑,转身抬步而去。走开了才轻蔑回眸瞥她一眼:“我说哈尼公司呢,安律师脸红什么呀?” 目送他那清瘦笔直的背影没入法庭大门,安澄在心里暗暗呐喊:去死吧,混蛋! . 法庭内,汤燕犀和刘易斯相见,有一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 刘易斯真可谓是卧薪尝胆,半年来又补充了许多证据,尤其是又向法庭提交了四名目击证人的名单。 法官问汤燕犀:“辩方提请追加什么证据?” 汤燕犀淡淡一笑,“没有。” 这样重要的案子,控方是拼了命的劲头,可是辩方却这个模样……法官和刘易斯都有些愣。 刘易斯低声在汤燕犀耳边:“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汤燕犀清淡一笑:“我不耍花招。我只需,见招拆招。” 刘易斯眯起眼来。 “知道你听不懂。”汤燕犀耸耸肩:“推荐你看我们东方的武侠小说。高手不求胜只求败,无招胜有招。” “玄学!”刘易斯哼了一声:“可惜这里是法律。” 汤燕犀依旧眸色清淡:“法律又是什么?难道不也同样是一种游戏规则么?法律也不是一成不变,法律也永远是为人服务而已。” 他转过身来,甚至伸手替刘易斯整理了下领带:“一百年前,法律还规定蓄奴合法;一百年前,法律还规定女人投票违法,男人下厨房违法……亲爱的,你确定这也是你口口声声要维护的法律么?” 246、残忍的“亲爱的”(1更) 246、残忍的“亲爱的”(1更) “谁是你亲爱的?”饶是刘易斯这样的沉稳的,也还是被汤燕犀给激怒了。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么?” 汤燕犀却挂一脸清雅笑意,轻轻摊手:“我觉得这人世间,人和人都应该相亲相爱。不该因成见就认定‘坏人’就是‘罪人’,谁敢说这世上的罪人就不是所谓的常规的好人呢?” 刘易斯被气得脸色煞白。 汤燕犀却还意犹未尽,扭头望了一眼法官,眨眼而笑:“亲爱的……法官大人。大人,我可以这么说么?” 无辜的法官也只能翻了个白眼:“辩方律师,本庭不管你今天受了什么刺激,特别想叫谁亲爱的,你都得在我的法庭上给我克制着,别有事儿没事儿就当着我和控方的面叫。” 汤燕犀耸耸肩:“遵命。我亲爱的法官大人,还有,我亲爱的刘易斯检察官。” . 菲力的重审案终于开庭。 这一次刘易斯自信满满地来,按照庭审常规,将控方的证据重新向新组成的陪审团一一展示。 坐在被告席上的汤燕犀却跟菲力两个频频挤眉弄眼。 法官有些看不下去了,一敲法槌:“辩方律师,你究竟有什么想说的?你想说就站起来直接说。” 汤燕犀文雅地起身,向法官躬身:“可是按照法律,辩方律师若想起身发言,必须得喊‘反对’。还得说出反对事由,当然更关键是要听法官大人您裁断是否反对成立……而我现在虽然满怀反对,可是我暂时找不到反对的事由,更觉得法官大人不会裁决我反对成立,所以我看我还是不要起立发言了。” 法官恼得抿了抿嘴唇:“本庭破例准你说一次。你究竟要说什么?” 汤燕犀谦逊地躬身:“是法官大人您让我说的,那我只好说了……”他转向陪审团:“我的意思是,控方现在是在浪费法庭的时间,也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控方代表的是政.府机构,怎么能这么做呢,这还是不是公仆了?” 刘易斯实在压抑不住了:“对方律师,你这是在说什么?!” “道理明摆着,”汤燕犀依旧文雅地笑,不慌不忙:“本案不是初审,而是重审。感谢各位媒体,半年前初审的时候,媒体已经360°无死角地报道了本案的所有进展,所以无论是法官大人,还是各位陪审员,甚至旁听的观众,相信早就对控方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证据知之甚详了。我就不明白了,检察官先生今天何必还带着一脸的光彩照人,用堪比舞台剧表演的抑扬顿挫,再把那些旧话翻起来重提呢?” 他说着深重地叹了口气:“一场庭审要花费纳税人数万、乃至数十万美金,还要将十二位陪审员关起来有家不能回……检察官您真的不顾法庭成本和陪审员的感受,只顾着自己表演,哈?” 汤燕犀说完毫不迟疑,立即向法官躬身:“我说完了,多谢您让我发言,我就不耽误法庭的时间了。还是留给检察官先生自己一个人表演吧。” 他说完就坐下。 菲力在一旁都忍不住抿起嘴唇,颤巍巍歪头过来低声说:“哼,你个坏小子。庭审刚刚开始,你就让陪审员开始讨厌检察官先生,他每多说一句就让讨厌更加深一点……你让人家怎么活呀?” 汤燕犀反倒一脸的清冷:“谁让自己找上我,那就是他自己找死。” 菲力无声地笑了:“可是这场庭审,难道不是大家都希望我死么?” 汤燕犀淡淡瞥了他一眼:“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菲力莫测高深的笑笑:“小子,你太自负了。就算有你在,你也打不败时间。我老了,总得死。” 汤燕犀霍地回眸,定定凝视老头子的侧脸。 . 安澄说想不关注这场重审,可是在办公室里还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还是望了望其他人,见他们各自忙着,便悄悄打开了直播网页。 汤燕犀的手段果然奏效,刘易斯迫于压力,在接下来的控方陈述里不得不力求简洁,没有办法将控方证据铺陈开,更没办法埋进情绪去。 这样一来,控方本来极占优势的证据,反倒显得干巴巴,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的震慑效果。陪审员们大多麻木地听着,嚼过的馍果然再吃一次已经没有了滋味。 刘易斯无奈只能暂时放弃了旧证据的铺陈,直接进到展示新证据、新证人的阶段。 控方传召第一位新加入的控方证人。 是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的金发碧眼的年轻美人。她很紧张,走进来的时候手都一直抚在手臂外侧。在证人席上坐下来,目光不可避免地与菲力相撞的刹那,她恐惧得险些站起来逃走。 安澄看得太入神,吉米走过来竟然也没发现。等到吉米在身边坐下来一起看,安澄才尴尬地解释:“……哈尼公司的相关案件已经来了,咱们以后跟汤燕犀过招的机会还多着,所以早一点研究和准备。” 吉米点点头:“你看这个证人看得很仔细。” 安澄悄然提一口气:“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盘问柳缘的么?我看出她其实是自愿与柳真出轨,就是从她在庭上的表现看出来的。” 安澄模仿了一下柳缘当时的动作:“她当时也好像是紧张,手抚着手臂。喏,就是这样……看起来跟紧张差不多,可是其实是不一样的。她这样的动作其实因为回忆与柳真的亲密接触,所以兴奋起来了。而真正的害怕,是要像现在这位证人这样想要抱紧自己的,而不是单纯只摩擦皮肤。” 吉米也一怔:“你怎么知道?” 安澄叹了口气:“我结巴过,所以我知道这种紧张的感觉。紧张之下心脏收缩,血液都流回心脏,四肢的温度降低,人就会觉得冷,所以会下意识有想抱紧自己的动作。” “性的兴奋是相反的,血流加速流向四肢,不会觉得冷,只会觉得皮肤表层的敏`感度增加。” 吉米也只能挑大拇指了:“如此说来,眼前这位证人是真的害怕。” 安澄点头:“没错。而且你看,她瞳孔放大,这是因为回忆起当时的画面而真实地惊恐。” 法庭上,那女孩儿吸着气小心讲述:“……那晚是被告开的一场party。很多人,很盛大。我跟死者索菲一起应聘去当女招待。当然不是直接受聘于被告,而是向餐饮外包公司应聘,否则如果知道是被告的话,我们也不会去。” “到了我们才发现,原来现场的女招待都是相似的外貌类型,身高、体态,还有相貌……就像是经过某一标准挑选的。” “那天晚上,我发现到场的来宾有不少用那种很不好的眼神绕着我们打转……我很怕,一切都小心翼翼。我想提前溜走,就偷偷跟索菲说了。可是索菲却很兴奋,她还展示了下手指,说是在场有位富有的客人送给了她一枚戒指。” “她不肯走,我也不敢自己先走,只能小心翼翼熬到最后。终于可以走了,可是更衣室里却不见了索菲。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见到。我慌了,再害怕也不能扔下不管,我只好四下去找……” “我找到了地下室,那里是酒窖。我记得索菲曾经拿着一瓶酒,所以我想去试试运气。等我走进酒窖,却看见,看见……” 证人激动起来,在刘易斯的安抚之下,她才惊恐地说:“我看见索菲躺在酒窖的地上,身子底下是一大滩血,而她的左腿已、已经不见了!好像是被锯掉的那种,整整齐齐地不见了!” “而,而被告,正正坐在旁边,捧着一块肉在啃。他嘴边都、都是鲜红的血!”证人颤抖起来,伸手指着菲力:“是他杀死了索菲,然后又吃了她!” . 整个法庭一片惊恐,人人面上的表情就像大家一起在看一个恐怖片。 可是这恐怖片却是发生在现实里,原来现实永远比电影更恐怖。 可是就在这一片惊恐之中,却有两个异类。一个是被告菲力,他苍老的眼睛里竟然是一片精光,嘴角还似乎含着得意的笑;另一个就是汤燕犀。他依旧笔直地坐着,面上依旧是一片清冷和疏离,仿佛别人的生死与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的心已经成冰,滚烫的人血都无法融化。 安澄摇摇头,闭上了眼。 --------------------------- 247、一戳就破(2更) 247、一戳就破(2更) 轮到汤燕犀盘问。 汤燕犀淡淡起身,在坐席上将西装扣子扣好,一步步朝证人走过去,通身气质冷冽。 证人被摄住,面上现出紧张。 汤燕犀走到证人席前,微微点了点头:“这位小姐,你说你亲眼看见死者索菲倒在地下室的血泊之中,而我的当事人正在啃她的……呃,对不起你刚刚的意思是,我的当事人在啃死者索菲的腿么?” 他转身向陪审团:“刚刚证人也说了,当晚的女招待身高、身材都是如出一辙,所以死者索菲的腿长也大体跟证人相当。而且证人还说了,死者索菲的腿是从根部被齐齐锯断一般……那也就是说,我的当事人,要捧着一根大约长达一米左右的腿,在啃?” 汤燕犀给大家比量了一下那条腿的长度,“拜托各位,这不是鸡腿,捧着那么长一根腿啃,呃……更别说那条腿的重量。按照平均计算,一条腿的重量大致为人体重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一条腿要重达大约20公斤!” 汤燕犀原地转了个圈,一脸的惊愕望向陪审团:“我的天啊,我的当事人,一位年过八旬、腿脚不利落的老人,得有多重的口味,有多大的力气,才能捧起一条一米多长、20公斤的大腿在那‘兴致勃勃’地啃?” 旁听席上有人都忍不住笑出来,陪审团里更已经有陪审员开始摇头。 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画面,其实用数字来深究的话,忽然变得荒诞不羁。 证人脸憋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看见被告在啃,那也许不是整根大腿,而是一部分呢!” “说的有理,”汤燕犀真诚地冲证人点头:“如果是我,我也马上这么替自己辩解,美女你真聪明。你刚刚说了嘛,你认为索菲的腿是齐齐被‘锯掉’的,那也就是说我当事人手上还有现成的工具,所以继续分割一下就好了嘛!” 他说着转向刘易斯:“可是问题在于,证人的证言总需要证物来支持。请问检察官大人,既然证人几次强调‘锯掉’,那么现场一定应该找到一把锯子,对吧?” 刘易斯皱眉:“我们还正在找……被告也可能藏匿起来,或者带走,所以我们不会放弃寻找。”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喽?”汤燕犀耸了耸肩:“那我就只能替检察官和证人小姐你感到遗憾了。” 证人的脸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哭了。 汤燕犀转身退开,抱着手肘边走边说:“还有一个问题是证人小姐你的视力问题。” “我视力没有问题!”证人反驳:“我不近视,不散光,也没有其他的眼科疾病?” “是么?”汤燕犀停住脚步,一脸惊诧地转身望向那证人:“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证人紧咬红唇。 汤燕犀点点头走回坐席,拿出一份旧报纸,举向证人:“这是一份三年前的乔治镇当地的报纸。上面报道了一位高中生在商店里‘涉嫌’窃取新款服装的事情。高中生被当场抓获,可是因为她品学兼优,而且家长及时赶来付了款而免于追究。当时那位高中生坚称自己不是故意拿走服装,而是没看见电子报警的规定黄线,所以不小心走了出去……当时那条黄线距离那位高中生不足一米,高中生说自己有点近视。” 汤燕犀轻轻叹了口气:“证人小姐,请告诉我,新闻里的高中生是谁?” 饶是电脑屏幕外的安澄都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气。三年前的旧事了,而且是远在乔 治镇,这点小事儿竟然也能被汤燕犀给挖出来。 证人难堪得掉下泪来:“是我……可那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汤燕犀冷漠地凝视着她:“是否误会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视力究竟有没有问题!” 刘易斯起身叫:“反对!辩方律师打压证人!” 汤燕犀冷淡地盯着刘易斯:“打压?我只是根据报道就事论事。如果我无中生有,检察官再说我打压不迟。” “这个证人就要立不住了,”吉米也轻叹口气:“这个汤燕犀果然厉害。安,我们要小心了。” “还有,”汤燕犀还是没有放弃追打:“证人你说看见我当时人在啃食什么,你能否在这里向法官大人和陪审团确定,他啃的就是死者索菲?” “你是否清清楚楚看见,我当事人从死者身上取肉,然后送到嘴里?” 证人已经有些无法承受汤燕犀的压力,低低啜泣着摇头:“我没看见被告取肉,可是他就坐在索菲身边啃肉!他啃的如果不是索菲,他为什么偏偏就坐在索菲身边啃?” 汤燕犀眯起眼来:“你能确定那就是人肉么?单凭视觉的话,证人你真的就能一眼分辨出,我当事人啃的就是人肉?” “还是说,呃,你也上前尝了尝我当事人手里的肉,所以确定了是人肉的味道?” 刘易斯也受不了了,起身喊:“反对!无事实依据的臆测!” 汤燕犀笔直站着,叹息如水雾:“如果视觉分辨不出,你也没有亲自品尝过的话,证人请问你究竟怎么确定我当事人啃的就是人肉?” “况且就算你尝过了,也没有办法确定的吧?这是一个什么时代了?有图的都未必是真相,眼见的都不一定是事实,就连食物都能透过分子料理而借用其它原料来逼真模拟出特定食材的味道,几乎无人辨别得出真假……证人,如果你没有那超过常人的洞察力和生活资历,你又凭什么敢坐在这庄严的法庭上,口口声声指控我当事人在啃食死者的肉?” 他转身朝向众人:“难道就因为所有人都说我当事人是吃人狂魔,他就真的吃了人肉了么?如果三人真的可以成虎,那这世界上还需要什么法律的明断?” 他说完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走回座位坐好,叹息依旧如水上云烟,绕梁不散。 安澄在桌面下抠紧了手指。 该死的,如果她是陪审团的一员,她都已经被他说服了。 . 可是就在这一刻,法庭上又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被告席上的被告菲力忽然举起手。 法官有点惊讶,便问:“被告你举手,是什么意思?” 菲力颤巍巍起身,眯眼一笑:“我反对。” 庭上的众人都惊了,法官也忙问:“被告你反对什么?” 刚刚也不是控方发言了,发言的是被告自己的辩护律师啊,被告这是老糊涂了么? 菲力颤巍巍缓慢转身看了汤燕犀一眼:“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反对刚刚辩护律师的话。” 什么?大家都懵了。 还有被告反对自己辩护律师的话的么? 法官直掐眉心:“被告你为什么反对辩护律师的话?” 菲力又颤巍巍一笑:“他刚刚暗示我可能没吃过人肉……呃,这是无端的猜测,而且有损我的声誉。法官大人,我可是风闻了50年的吃人狂魔,怎么能被他这么个黄口小儿随便就说我没吃过呢。” 汤燕犀坐在坐席上,也是面色微白。不过他并没有看菲力一眼,也没说一个字。 安澄盯着汤燕犀的反应……由此可见,他似乎会菲力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儿,并不惊讶。 法官也略有一点不知所措,顿了一会儿提醒:“被告的意思是,承认自己吃过人肉喽?本庭要提醒你,被告你这样的言辞,可能被认为是当庭认罪。” 菲力歪着头迟缓地想了想:“我只是说我吃过人肉,可是却没说吃的就是本案的死者索菲。好像本案审理的只是索菲一案吧,我说别的案子其实与本案无关,法官大人你说对么?” . 一场庭审,被告方赚足了眼球。只是最出风头的反倒不是辩护律师汤燕犀,反倒成了那位颤巍巍的老恶魔。 第一天庭审结束,瞪着大眼珠子的“菊花台”新闻主播雷欧立即在电视上拍着桌子评论道:“恶魔就是恶魔,竟然狂妄到敢到法庭上去叫板法官。他的代言人,那位出卖灵魂给恶魔的汤律师,越是花样百出,就越证明已经彻底成为了恶魔的工具。恶魔是脑,汤律师就是个拐棍儿,恶魔指向哪儿,他就戳向哪儿。” 当晚雷欧下了午夜新闻走出电视台大楼,就被暗影里冲上来的人,用麻袋套住脑袋,拖进了暗巷。 248、因为好玩才要玩(1更) 248、因为好玩才要玩(1更) “菊花台”台柱子雷欧这惨象,第一时间被对手“黄瓜台”曝出。“黄瓜台”的新闻画面里,雷欧的脑袋被警员帮忙从麻袋里解放出来,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粘了一头一脸的鸡毛和鸡屎,难以形容的狼狈不堪。 他一张嘴,先“噗”一声从嘴里吐出一根鸡毛来。 “黄瓜台”的新闻主播都没忍住,说不清是故意还是不故意的,这一整条突发新闻都是用笑腔播报完的。 “黄瓜台”新闻主播总结道:“某知名新闻主持人曾经在禽流感肆虐期间,讽刺挖股过本州几大养鸡场,拍到不少养鸡场卫生状况不佳的照片,引起当地许多鸡场主的强烈不满。而今晚的遭遇,几可认定是鸡场主的一次教训。” 菲力笑呵呵地看着新闻报道,啧啧道:“其实雷欧的造型挺好看的,插一脑袋的鸡毛,扮土著酋长都不用化妆了。” 逍遥也凑趣:“最惨的是现场找不到任何证人和证物,看来雷欧这次的哑巴亏要吃定了。” 汤燕犀却淡漠地撇开头去。 逍遥朝汤燕犀笑笑:“就像中国的电影里说过的: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汤律师,你说我这句话引用得对么?” 汤燕犀淡淡瞟了逍遥一眼:“您在看中国电影?” “何止电影,还有小说。”逍遥谦虚笑笑:“上次那位安律师来的时候也说过,我可以多看看中国的武侠小说。” 汤燕犀没说话,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捞起外套起身就走。 菲力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你瞧瞧,这么好玩的一天,我们的汤律师却还是闷闷不乐的。” 汤燕犀停下脚步来,站在楼梯缓台上回眸淡漠地盯着菲力。 “好玩的一天?你在庭上自己承认吃过人肉,让陪审团对你厌憎加倍,把我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还说好玩?” 菲力耸着肩骨认真想了想:“是啊,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做得不是很妥当。可是你知道的,我又不是律师,对法庭上那些道道儿哪有你那么明白。况且我这个年纪都老糊涂了,而且多年吃人肉,都得了那个叫什么——啊,罗什么的脑病,我脑子是真不清楚了……” “再说,”老头子看似迷糊的眼中,隐约精光一闪:“就算我不起来说那番话,法庭上那群人就会对我的厌恶少一分了么?50年了,他们矢志不渝地追逐我、痛恨我、咒骂我,呵呵,比恋人更长情。” 倚老卖老,这四个字送给菲力一点都不为过;可是他的话却分明比倚老卖老更多人世苍凉、经验、洞悉。 汤燕犀只能暗暗咬了咬嘴唇:“就算法庭上的事你不懂,那你难道还不明白,今晚雷欧出了这样的事,明眼人才不会以为是什么鸡场主的教训,肯定会想到咱们头上来!” “哦吼,”菲力歪着头认真想了想:“好像真是的哎。禽流感的事都过去好几年了,鸡场主要想报复早就报复了,没理由等到现在。而现在雷欧每天骂得最恨的那个,就是你啊。事情这么巧就发生在这时候,那明摆着就是你干的。” 菲力像个老顽童似的眨眼笑问:“那汤律师,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汤律师冷漠白了菲力一眼,再不说话,转身就走。 倒是逍遥有些担心地小心打量菲力。 “有话就说。”汤燕犀的车子声轰然而去,菲力收起了笑,脸上又是一片沉寂。 逍遥也轻叹了口气:“他是您的律师,他受到的怀疑和非议越多,就越危及到您的利益。” 菲力甩了甩头:“损害我的利益?50年来,我哪一天怕过?就更不用说,我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说不定哪天一口气就缓不上来了。我就想着现在每天都过得快乐些,怎么玩儿让我高兴,那我就怎么玩儿。” 逍遥暗暗皱眉:“可是汤律师才23岁,不过是个大孩子。您找这么个年轻的律师已经叫人跌掉下巴,说不定那孩子一气之下就不再代理您了。到时候我们又要重新一番寻找。找到汤律师,考察他,我们花了那么多年……这年头律师虽然多,可是合您心意的好律师却是凤毛麟角。” “他不会的,”菲力眯起眼来,语气里满是笃定:“他会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他会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律师。” . 汤燕犀那边围绕菲力重审案的事情发展得热热闹闹,安澄自己这边的案子也颇棘手:乔迪的案子已经上过庭,审判过了。彼时检察官办公室指控乔迪一级和二级谋杀,可是已经被陪审团裁断为了无罪。 这次再成被告,是死者凯文的父母提起的民事诉讼,以乔迪致凯文死亡一事,向乔迪追偿经济上的损失。 虽然民事诉讼听起来比刑事诉讼轻多了,原告律师也不是检察官,可是安澄如何不明白凯文的父母想要的还是通过民事诉讼的方式,曲折认定乔迪还是杀人犯。 民事的形式,承载的却是刑事的诉求,此案复杂程度可见一斑。 原定吉米负责去与乔迪前一次诉讼的代理方——H&P律所的律师接洽,了解前一次庭审的具体情况,借用证据,更重要的是跟人家取经是怎么打赢乔迪谋杀指控的。 吉米回来却带回了不怎么好的消息:H&P律所的反应十分冷淡,甚至只派出了当时参与辩护的一位实习律师。证据什么的只是给点到即止,对于辩护策略更是似有回避,态度也是高不可攀。 吉米特别提醒了一句,说那位也是个华人、女孩儿。吉米的意思是,看看是否安澄可以去与那位对接律师见个面,也许同是华人女律师的身份,能让两人的关系更融洽些。 安澄责无旁贷,点头道:“好,交给我。” 跟对方律师约见面的时间,可是都没直接联系上对方律师,只由对方的秘书敲定一切。 见面这天安澄特地早早到了H&P去。做好了准备要受冷遇,就只好现在心里用对方律所的名字给自己打气:H&P,吼吼,说不定创始人是哈利波特啊~ 话说《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影响力还真不小,她当年刚到绿藤,第一天报到,看那尖顶楼房上飞起的黑的白的鸟儿,她就想起过《哈利波特》来着。 被干晾在会议室里大半天,那位对接律师始终没来。安澄略有些局促,不过却也明白对方这么甩脸子的用意:既然乔迪曾经是他们的客户,他们帮乔迪答应了谋杀指控案,那么没理由这次乔迪再被控,就不用人家了呀。 律师业竞争这么激烈,打赢的案子理应成为固定和长期的客户,所以人家难免将乔迪换用律师的缘故想到安澄他们故意挖墙脚上来。 安澄尽管无辜,却也知道这点委屈自己应该承受。 终于,背后的玻璃门一开。安澄连忙坐端正,抬头望过去。 果然走进来一位亚裔女孩儿,灰色套裙、黑直长发,身材秀丽而又不失窈窕。腰上一根黑色细腰带,完美勾勒出不堪一握的纤腰。虽然脚步匆匆,微微垂首,却看得出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安澄莫名觉得眼熟,只是却一时不敢确认。 现在的安澄自己也跟当年变化很大,那么说不定眼前这个人也只是她看错了呢。 那女律师绕过座位,走到主位坐下。她目光清淡抬起,静静落在安澄面上。 “我知道我们迟早还会见面……Cherry,只是没想到是在今天,在这个案子上。” 安澄一震。对方已经这么说了,她要是还不敢确认,那就是她眼拙了。她也笑笑:“贾西贝,没想到是你。好久不见。” . 贾西贝只是淡淡一笑,没起身握手、拥抱,只是拨内线电.话叫秘书送来茶点。 她礼数周全,却摆明了拉远距离。 “抱歉我来晚了一会儿。刚刚见客户,抓着我一直在说,又不好意思中途打断。Cherry你懂的,客户对我们这行来说有多重要。我们刚丢了一个乔迪,总得将这部分损失找回来才行。” 安澄点头:“安澄。” “哦?”贾西贝挑眉望过来。 “我是说叫我安澄。”安澄望过去:“那我该叫你什么?还叫贾西贝,还是过去的贝西?” 对接律师的资料她事先看过了,不是贾西贝也不是贝西,否则她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啊。 贾西贝垂眸一笑:“其实都无所谓,名字只是个代号。” 249、却将心事付与谁(2更) 249、却将心事付与谁(2更) “那我就叫你小贾吧。” 安澄一笑,垂下头去:“我还是觉得咱们华人这种称呼的方式更亲近。”她歪了歪头:“我记得……好像汤燕犀也叫顾静嫣为‘小顾’。你说好不好?” 贾西贝耸耸肩:“我都说了,无所谓啊。” 安澄指尖撑着额角,约略沉吟:“……意外提到顾静嫣了。呵,那就忍不住问一句,你后来有去看过顾静嫣么?” 贾西贝脸上依旧淡淡的:“我后来也回了中国,你没机会再见的人,我也同样没有。不过顾家有钱,他们把顾静嫣接回去也一定能给最好的治疗。” “你也回了中国?”安澄挑眸望过去。 当年顾静嫣的事发生之后,安澄自己休学,再回到学校之后自动与贾西贝等人的距离拉远。后来她自己遭遇爸和霍淡如的那晚,情绪崩溃,又加上母亲忽然坠台受伤,走得匆忙,就也没打听贾西贝等人都各奔何处了。 “是啊,轨迹跟你一样。” 贾西贝的反应依旧淡淡的,仿佛说得都不是自己的事:“我也回了中国,高考上大学,然后回来读LLM,继而考了Bar。” 安澄挑了挑眉:“没想到我们两个还是这么不约而同,志同道合。” 贾西贝耸耸肩:“中国留学生想当律师,这样走自然是最短的捷径。相信所有人都会这么选择的吧。毕竟LLM一年学费只有大约6万美金,可是要读JD,要LSAT的165以上,更是要准备差不多60万美金的支撑,谁读得起啊。” 安澄没说话,只静静看着贾西贝。 如果真的只论家世,贾西贝也许连高中出来留学都支撑不起,可是她不还是来了么。 贾西贝感受到安澄的目光,摘掉黑边眼镜,抬起头来迎上安澄:“……我的真实背景你也知道。出了那件事之后,嗯,那位大人物不再为我提供支持,所以我只能回去念大学。” 可是她后面还是回来了。既然去而复返,不是不甘心,就是放不下。 安澄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我们终究都从当年那件事走过来了,而且都拥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只是不知道顾静嫣现在怎么样了。” 贾西贝深吸口气,攥着笔杆盯着安澄。 半晌才说:“她回国治疗之后,虽然落下点后遗症,不过整个人看着还好。她家境本来也好,所以不愁吃不愁穿,现在脸上的笑容反倒比以前更多了。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年的事对她来说也许反倒不是坏事。” 安澄也觉欣慰,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幸福这件事永远都是自己来衡量,别人觉得的幸福未必自己就觉得开心。况且获得幸福的途径,不该是以当年那样惨烈的形式。” 话说到这里,贾西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安澄,说说案子吧。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后约好当事人见面。现在咱们聊顾静嫣已经浪费了一半的时间。” . 离开H&P,已经是日暮斜阳。安澄站在斜阳下,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这一月的风,还是刺骨啊。 这样的时候不是想到饭菜,只会想到酒。只有酒能迅速流淌进血管,温暖四肢百骸。 她还是去了那间酒吧。 这个时间还早,酒吧里冷冷清清,吧台前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撞上汤燕犀。 不过就算撞上了……那就撞上吧。 反正都是在一个城市,一个行业,她不想躲着他,也没必要躲。 吞了一杯酒入腹,从嗓子眼到胃底都***辣的,暖是暖了些,可是并没有舒服下来。反倒因为晚上还没东西,觉得这杯酒有些上头。 肚子一饿,仿佛就起了些幻觉,安澄抽着鼻子四处看——天杀的,她竟然在一间M国酒吧闻见了猪肉大葱包子的味儿! 一定是疯了。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安律师?” 安澄一哆嗦,觉得自己幻觉加重了。她忙回头,竟然见是包大人! “包大人,怎么是你?”安澄赶紧伸手去拥抱了一下。 那包子的味道就更浓了。 包大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呃,是出来找找生意机会。咱们郡亚裔人口达到12 %(美国常规是翻译成‘县’可是这个我个人觉得有点别扭,容易跟咱们中国的县规模混淆,所以我还是用‘郡’了哈~),我就想亚洲的小吃理应走出中国城,有走进更多M式传统店铺的机会。” 他指了指柜台里的老板:“我之前来过这家酒吧,跟他们聊过。约定了今天带点小样来给他们试吃。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安律师你。” “是这样啊~”安澄就管不住自己眼珠子了,往人家带来的大食盒上瞄。 包大人便笑,马上就在安澄面前打开了食盒。里面是精致的几样传统东方茶点小吃的小样。包大人端出一碟包子来,大方地送给安澄。 安澄开心不已,赶紧抓进嘴里大嚼。 包大人跟酒吧老板到后面去聊,十几分钟后回来,面上还是有些黯然。 安澄这边包子也吃完了,有了底,头不那么晕了,便上前问结果怎么样。 包大人摇摇头:“很肯定味道,可是说气味有些重了,不适合酒吧这样的场合。” 安澄也点头:“也是……”她身周估计半径五米之内还都有包子的味儿。 “不过没关系啦,”包大人倒是很大方:“就算不能跟这家合作,不过我还是有其他的想法。安律师就不打扰你的清闲了,我先走了。有时间还回来吃包子哈!” 包大人走后,酒吧还特地开了换气扇通了通风。安澄也难免又跟着有一点点的小惆怅。 这样一耽搁,本来想喝完一杯酒就走的安澄,还是这样延宕了下来。外面夜色渐浓,酒吧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安澄仰头喝第二杯酒的时候,身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人。 安澄小心地将嘴里的酒咽下去,不让自己呛出来。搁好了酒杯,才歪头瞟过去:“汤律师连落座的时间也总拿捏得这么分秒不差,真的好么?” 她仰头喝酒的当儿,自然不敢分神去离开或者怎么样,等她喝下酒去人家都坐好了,她想发作也都晚了。 汤燕犀倒是淡淡的。 他今晚的淡漠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是凭安澄对他的了解,还是看出了不一样。 这种淡漠直通心底,看着累。 安澄便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今天的庭审,不好过吧?” “也没什么,”他的反应依旧是这样的。 安澄有些懊恼,她本来是放下心结,想陪他聊聊的。可是他又这么跩,是不想被她看穿呗? “如果没什么,那汤律师就独自回味吧。我可先走了。”她垂首掏钱包,却怎么都没找到。 她真是要抓狂了,回头狠狠瞪他:“又趁我仰头喝酒的时候,偷我东西!” “哦,”他竟然还是那副表情:“今晚你买单。为了防止你提前跑单,我就暂时替你保管一会儿钱包。” 安澄忍住了没当众发作,只能狠狠扭回身去:“你真无聊!” 他的酒来了,他接过抿了一口:“再无聊,可惜你就是防不住。” 安澄不想理他了,将头向另外那边扭过去,不肯再看他。 他晃了晃酒杯:“既然来喝酒,就一定是心里有事。你怪我不肯跟你说,那你呢,你就跟我说了么?” 他总是有理 安澄扶了扶额:“我今天,呃,遇见个故人。很意外,所以需要酒精帮我消化一下。” 他转头瞥她侧颜:“谁呀?” 安澄垂下头去,手指徒劳地捏住酒杯:“贾西贝。” “哦?”他用了惊讶的语气词,可是单纯从他的语气里却没听出太多的惊讶来。 “她在H&P律所,现在是初级律师。” 她小心地等着他的反应,却没想到他依旧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直接对贾西贝这个人感什么兴趣,而是说:“H&P?哈利波特创立的律所哦?” 她一个没防备到,忍不住“扑哧儿”笑了。 原来他也会想到这个。 这一笑,倒让心里的不舒服散了。 他不失时机伸过杯子来跟她碰了下:“开心就好。” 250、今晚,我好开心(1更) 250、今晚,我好开心(1更) 他还说“开心就好”? 安澄盯着他,心底也是百转千回。难道她看错了,他没有因为今天的庭审而郁闷,反倒还是有力气寻开心的? 又或者说那场庭审,其实没让他觉得紧张、压抑,反倒还让他觉得开心了? “那算了,”她摇摇头,反正她也没真正看透过他,是不? 转回头来,心中那种百转千回却还是无法平息。安澄犹豫一下还是说:“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我还是说了吧:你今天的庭审,我上网看了直播。整个过程都对你有利,除了到最后你自己的当事人在背后捅了你一刀。” “我想当律师的都最讨厌这种感觉吧,你维护他,他却反过来给你找麻烦,在法庭上就觉着腹背受敌似的。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巨难受。” 他歪着头凝视她:“所以……心疼我了,嗯?” . 安澄的脸腾地热了起来:“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我就是就事论事而已。” “那你结巴什么?”他面上终于浮起笑意。那笑意如温暖的涟漪,冲开了冷漠的壳。 安澄咬住嘴唇,既想走,又没办法走。 她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深吸口气扭头望住他:“那老家伙在法庭上那么对你,你难道还继续坚持为他辩护?” “为什么不呢?” 他眯起眼来,目光难测:“所有人都质疑他撒谎,希望他说实话。他在法庭上说的就是实话,可是说了又怎么样,还是没有人肯相信,是不是?” “可我是他的辩护律师,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却还有我,我相信他。” 这一刻他平静到冷冽的目光里,映满灯色,光芒动人心魄。 . 安澄无法否认,方才那一刻她因为他眼底的光芒,心漏跳了一拍。 可是却还是不甘心,于是重整旗鼓,狠狠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既然你认为他说的是实话,那就是他真的吃过人肉……你还替他辩护?” 汤燕犀却轻轻挑了挑眉:“可是他自己也说得很明白,他吃的又不是索菲的肉。本次庭审,控方起诉的事由就是他吃的是索菲的肉,由此推定杀死索菲的就是他;既然不能通过现有证据确认他吃的是索菲,那么本次庭审,他就是无罪的。” 安澄也觉头大:“可是他终究是吃过人肉……就算在本案无罪,可是他也是个魔鬼!” 他淡淡瞥她一眼:“你历史课考多少分?” “嗯?” 他冷不丁这么一问,安澄有点没明白:“跟我历史课分数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抬头,目光放远:“历史课里都学过,人类历史上的大灾荒,或者战祸,都会提到一个说法:‘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这事儿离我们都不远,中国历史上1942年那场大饥荒也才过去没多久。家中长辈讲过,那时逃荒路边,有人将死了的孩子穿在炉上烘烤,如贩卖烤鸡。有人排队来买,为了求生果腹而面不改色。” “除了灾荒还有意外。1972年安第斯空难,乌拉圭橄榄球队的飞机坠机,当时温度零下40度,还有乱流和雪崩。为了活下去,幸存的队员不得不吃掉同伴的尸体……” “更何况还有传统和习俗。比如现在所发现的库鲁病,就是某个土著部落有吃掉先人遗体的传统。所以吃人虽然有违现代文明,可是并不一定都是犯罪。” 安澄捂住嘴,忽然觉得之前吃的包子在胃底直翻涌。 他高高仰头,缓缓咽下一口酒:“我们当律师的,要更有一双洞察的眼。普通公民没有我们这样的专业背景,会对许多事不理解,当律师的就更不能被舆`论所左右。要永远清醒地明白,自己在坚守的是什么,信仰的又是什么。” “当事人找我们来代理,他们付出的不只是金钱,更有信任,甚至是身家性命。”他转过头来,静静凝视她:“这世上最难的,也最不可辜负的,正是信任。不是么?” . 他的话,仿佛将什么敲进她心里。 她愣愣看他片刻,却心下一跳,急忙转开头去。 “也许能遇见你,是菲力那个老东西的幸运。我敢打赌,整个律师界敢代理他的人虽然不少,可是真正肯相信他的人却绝没有几个。” 他哼了一声:“他该听听你这句话,然后再给我多加一倍的律师费。” 又来了……安澄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举起酒杯来,回敬了他一个碰杯。 两人沉默地喝干了杯中酒,酒保上来满酒。正好电视里雷欧又上场了。虽然此时的电视画面是他的主场“菊花台”,他的头上脸上也没了鸡毛和鸡屎,又是他一贯的衣冠楚楚,可是他这时候看起来还是按捺不住的气急败坏。 “有人猜测昨晚袭击我的是鸡场主?绝对不是!我现在敢百分之一万地肯定,主谋袭击我的那个人,就是那个魔鬼代言人,就是那个为了金钱和权势不惜向魔鬼出卖自己灵魂的律师!” 电视画面上,汤燕犀的照片呈九宫格的形式铺满了屏幕,仿佛只有一个情境、一个角度下的照片都不过瘾,非得360°都无死角地展现出来,才能让雷欧吐尽了那一嘴的鸡毛。 这么清晰的呈现,酒吧里就有不少人都认出近在身边的汤燕犀来了。酒保就更是情不自禁地一个劲儿、一个劲儿地偷瞄汤燕犀。 汤燕犀索性弹袖一笑,起身踩上吧台椅,站到吧台上去,朝众人举杯。 “哦吼,电视里叫那位风云男主播这么气急败坏,恨不能跳脚骂娘的律师,不才正是在下。没说的,今晚大家的酒水,我都请了!” 满场登时爆发出掌声和尖叫声。 完全不管电视里雷欧极尽所能的讽刺挖苦,汤燕犀则是在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中站在吧台上喝干了杯中酒,然后悠闲地跳下来坐回椅子上去。整个酒吧却都被他点燃,气氛登时像是引爆了的氢弹。 在这样一片喧嚣刺耳的尖叫声里,雷欧在电视里的声音已经完全被淹没,什么都听不见。不时有人上前来跟汤燕犀碰杯,安澄捂着耳朵,在这一片纷乱里又是气又是无奈地看着那原本周身清冷,此时却一脸桀骜的家伙。 “喂……,我就问你一件事:你说今晚全场你买单,你是不是打算用我钱包里的钱买?!” 全场声浪那么大,她都不确定她的话是否能有幸传进他耳朵。 她喊完了盯着他,他却疏淡地挑了挑眉:“哦。” 安澄登时炸了:“你还真打算用我的钱?你个混蛋!” 他轻哼一声,放下酒杯打开她钱包:“就这么点钱?真是穷律所、穷律师。” “那你还打劫我这样一个穷人?”她瞪他。 他却勾起唇角:“没事,反正你还有卡。我们刷卡。” . 当晚结账的账单……喵的,肉疼死她了! 她攥着账单愤愤地走出酒吧去,头也不回。 她知道他就跟在她后面,可是就算他跟上来还给她钱,那也是两回事,她也才不饶了他! 她赌气站在路边伸手叫车,恨不能赶紧来辆车,她跳上去就走了。 汤燕犀不慌不忙跟在她背后,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她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根头发都印满了懊恼。 他轻轻勾起唇来,站在距离她几米处,微微扬头。 “小结巴……我今晚,很开心。” “呸,你当然开心!”安澄心下一跳,却回头来啐他:“花别人的钱撑自己的面子,换了我也开心!” “小心眼儿。”他今晚酒没少喝,借着酒意难得站得不再那么清逸笔直,而是约略斜靠着身旁的路灯杆:“同样是花钱买酒,我又不是花不起。可是唯有花你的钱,才能让我这么开心。” . 她立在夜风回首瞪他,风吹过耳,缭乱了她的短发。 真是的,她还是听懂了…… 也许是又受了他的蛊惑,她心里刚刚还堵得慌的,这会儿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可是她不想叫他看出来,咬着唇继续保持瞪着他的姿态:“我才不是小心眼儿,我是实打实地真没钱。请全酒吧的人喝酒什么的,是挺帅,我要是有钱我也愿意耍帅。这叫事实就是,这不叫小心眼儿。” “哦,”他步子略微摇晃,却是坚定地走了过来:“好吧,我接受。” 他的气息裹在夜风里向她卷过来,她向后退开一步:“行,今晚恩怨都到这儿结了。各回各家。” 他没答话,只伸手,拉住了她的公事包带。 251、心很硬,唇却软(2更) 251、心很硬,唇却软(2更) “你拉我干什么?”她借着一月寒冷的夜风,绷紧了脸瞪他。 他却拉着包带,涎着脸乐:“我没拉你,我拉手袋。” 安澄真是被他气死了,忍不住跺脚:“行,手袋我不要了,留给你,你满意了吧?”说着这就松手,豁出去把袋子里的东西都不要了。 他这才轻叹一声,伸手扶住了她手背。 “我想要的是你,我要你手袋做什么?小结巴,今晚难得这么开心,你就舍得这么着就走?” 安澄真是悲从中来,“你都开心了,你还想怎么样呢?开心了不是正好应该乘兴而归么?” 他却缓缓收紧手臂,借由手袋将她给扯进怀里来。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拥住了她的颈子,然后缱绻地垂首,缠`绵地吻她。 她的话,一字一声都被他唇舌淹没,破碎在夜风里,化成吟哦。 “怎么那么傻,”他吻得霸道而深入,却还能在她齿间呢喃:“我开不开心,跟买不买酒给那帮子人喝,又有什么关系?我开心,也只是因为你而已。” 她的心颤了又颤,无法抗拒,含住了他的递送。 他的唇……那么软。 . 当他的手开始克制不住地滑过她的肋骨,继续向上攀援的时候,安澄才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 “没让你这样!” 他悠长地喘息,丝毫不掩饰眼底浓浓的yu望。 “可是你喜欢。我不信你的嘴,我只听你的心。” 安澄跺脚就走。 他笑了,又伸手捉住她。这一回不是手袋,而是手肘:“该说的话还没说完,这一晚不是白过了?” “什么没说完?”她扭头瞪他。 “贾西贝,哈利波特律师事务所。” 果然之前还没说。 她白了他一眼:“快说。” 他立在寒风里,眸光如夜空上的新月,皎洁而料峭:“这边的‘哈利波特’是分支办公室,总部在德州。他们在这边刚刚成立,正在迅速扩张中,因为本州本郡的亚裔人口比例高,所以本地办公室多吸收了些亚裔身份的律师。” “贾西贝应该就是这样才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至于乔迪的案子,第一次审判的时候,贾西贝还只是个团队成员。不过据说贾西贝跟乔迪本人和他父母的相处都极好,甚至有传言说这个案子本来是她接的,所以有可能她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全是凭借乔迪这个案子。” “刚刚成立的分支办公室,业绩是最要紧的,所以他们恨不能紧紧抓住每一个客户。你要明白,就跟你们代理乔迪案一样,乔迪本人不是大客户,但是他背后却有整个哈尼集团。哈利波特看中的也是哈尼集团,所以这次改由你们来代理乔迪案,无论是哈利波特还是贾西贝本人,都会将你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的神色在这样寒冬一月的夜风里看起来,有些严肃。 安澄倒是笑了:“呃,德州啊我去过,还吃过扒鸡呢。” 他长眉倏然一挑,清眸掠过来,惊讶之中,点点浮起笑意。 那抹严肃便也就如夜空中月边的云翳,一阵风就吹散了:“这样就好。” 他没多说什么,可是,唉,她就还是听懂了。 他说得那么严肃,说白了还是担心她吧。 “眼中钉肉中刺什么的,我跟吉米也早都看出来了。平心而论,我们也不意外。被抢了大客户,如果换成我们,也得看对方不顺眼。” “尤其是你。”他眯起眼凝视她:“同样的中国留学生,同样的只有LLM毕业,同样的现在只是一年级律师,可是你已经自组律所,成了创始合伙人;她呢,只是初级律师。” 安澄“嗤”了一声,“而且也正好就是我‘抢走’了她的大客户。” 他便停住,只静静凝视她。 “没关系,总归我问心无愧。她爱生我的气,那就生好了。” 安澄转开身,望路上奔流而过的车河:“其实我真正介意的是,其实对顾静嫣,我们所有人都欠了一声道歉。” . 他轻哼了一声,忽然倨傲地笑:“真糟糕,你接乔迪这个案子不但是与我为敌,更多了贾西贝这样一个对手。二对一,我现在可以等着你们会输得很惨。” “你甭跟我乌鸦嘴!”她恼得挥拳:“谁说我们会输?就算你们二对一,我也必定赢!” “敢打赌么?” 他眯起眼,勾起唇角,仿佛挖好了坑,不急不慌地收起铁锹。 安澄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却也不甘心被他踩。 “打什么赌?” “当然是赌输赢。”他伸手捉住她衣领,将她微微拉近:“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一整个晚上。” “那如果我赢了呢?”她知道自己还是掉坑里了,可是,还能怎么办? “如果你赢了,”他还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请你吃巧克力。” . “嗯?”安澄觉得有点不对劲,“吃什么巧克力?我为什么要吃你的巧克力?” 他轻哼一声:“鲨鱼的巧克力,你始终没资格吃到。你一直耿耿于怀,别跟我否认。” 他沙哑地轻叹一声,凑近她耳边:“上次在车里,你……舔我,就说过,我像巧克力。那是一种关联联想,你当我不知道?” 安澄咬牙:“可是巧克力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稀罕!” 他的目光不慌不忙绕着她打圈,沙哑地笑:“可就是很巧,那条你始终没能吃到的巧克力正是哈尼公司的出品。你只要打赢乔迪的案子,就意味着可能吃下哈尼这个客户,难道不正好应该用哈尼公司出品的巧克力来庆祝么?” 安澄咬住唇。 他指尖开始在她下颌线上游动:“安律师,你只有名正言顺地吃到这种巧克力,才是真正地与鲨鱼告别了。不然即便现在已经自组律所,可是你回忆起鲨鱼的经历,你依然还是个失败者……不是么?” 他这句话果然刺中了她软肋。 要跟过去告别不容易,得不到的终究始终耿耿于怀。 “这巧克力我吃定了!OK,我就要你从鲨鱼的食品柜里取来的,街边随便买的可不行!” “成交。”他向她伸手。 她与他击掌,目光炽热:“一言为定!” . 翌日上班,吉米问起安澄跟贾西贝见面的情形,安澄目光明净:“不再搭理他们,咱们自己从头来。” 吉米理解安澄,可是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次虽然是民事起诉,可是如果想要免除我们当事人的赔偿责任,首先还是要证明他没杀人。H&P那边有现成的、已经打赢了的证据,我们如果完全从头开始,会是个浩大的工程。” 安澄静静凝视吉米:“我们万事开头难,可是再难我们也应该学着做自己。想要依赖他们的证据,我们就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拍档,你想么?” 吉米思索片刻,终于含笑与安澄对拳:“好,我们做自己,独立的自己。” 安澄叫大康去收集上一次形势审判的所有已经对外公布的内容,安澄自己和吉米回了绿藤高中。 . 幸好是寒假,学校里没有闲杂人等。 安澄眯眼看那片斜阳暮色里的楼顶,冷清,空无一人。 可是曾经,就在那楼顶,曾有一个身影淡远如空山水墨一般的少年。以及,那些飞舞萦绕在他身周的黑的、白的鸟儿。那一幕场景虽然曾叫她觉得诡异,可是这时候回想起来只觉温暖。 总比现在这样的荒凉冷寂要好了太多倍。 如果那些黑的白的鸟儿还在,虽然鸟不会说人言,可是说不定鸟儿们可以全程旁观过案件的过程,也能留下一点可供参考的线索。 吉米看安澄望着楼顶出神,忍不住说:“校警刚刚还说,这是一片被诅咒的楼顶。七年内,连坠两人,一重伤一死。” 幸好吉米也是外国人,没有那么了解当年绿藤的旧事。安澄摇摇头:“我却不信诅咒,我只觉得这当中是有人故意利用。” “怎么说?”吉米有些没听懂。 “世界上那么多所谓自杀圣地,其实个个本身都是风景优美之地,不是被诅咒的黑域。那些地方自杀率高,只不过是人们都一致觉得那里适合自杀,能满足自己最后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凄美情绪而已。是巧合,没有诅咒。” 吉米点点头:“可是本案呢?” 安澄眯起眼,看那渐渐暗下去的楼顶:“……这件案子既然这样发生,一定有人可以从中受益。而那个人,必定熟知当年的事。” 252、谎言有罪(1更) 252、谎言有罪(1更) 安澄去见乔迪。 一个高中生,被指控过谋杀罪,经受审判,虽然幸而脱罪,可是接下来又是第二轮的审判……常规而言,这样年纪的少年遭遇这样的事,精神压力一定很重。 可是年轻的乔迪在安澄面前表现出来的情形,却叫安澄意外。 他不压抑,他反倒挺兴奋。 对此他自己也并不讳言:“因为这件事,我成了学校里最红的明星。走到哪儿女孩子们都会看着我,那些曾经笑话我选不进校队的男孩子也主动走过来跟我一起聊天……在他们眼里,我酷极了。” 安澄攥紧笔杆:“你享受这种酷,以你的年纪来说也许可以理解,可是你自己别忘了,你现在享受的酷,代价却是凯文的一条性命!” 乔迪登时一脸不快,挑眸盯着安澄:“你是凯文的律师,还是我的?你别忘了付给你律师费的是我!” 安澄冷冷盯住他:“付我律师费的,不是你,是你父母。” 乔迪懊恼地咬咬唇:“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也根本就不想让你来给我辩护!是我父母自作主张。” 安澄垂下头去,轻轻挑了挑眉:“你喜欢的是你原来的律师。呃,她叫什么来的?” “奥瑞德。”乔迪近乎傲慢地挑起眉毛,说出贾西贝后来的名字。 安澄点头笑笑:“哦,奥瑞德。” M国律师界另外有位女律师奥瑞德,出身贫寒,婚姻不幸,却因自身努力成为律师,数十年为保护妇女儿童权利而斗争。成名后却以多项争议极大的案件胜诉而著称,被律师界冠以“最好的女律师”之称:如代理蕾切尔从“老虎”伍兹手里讨得七位数封口费;最著名的当然是控告当时在任的总统克林顿,令克林顿成为第一个在任期间应诉的总统,最后不得不以85万美金与他当州长时侵犯过的女议员达成庭外和解。 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贾西贝的心气儿,绝对不低。 乔迪眯眼盯着安澄:“同样是亚裔律师,奥瑞德可不是你这样一副嘴脸。啧,亚裔女人不是都应该很温柔么,她对我说话一直低声细语,凡事也都为我打算,你怎么这么硬梆梆?” 安澄懒得跟他计较,只转换话题严密追问乔迪与凯文在学校发生争执时的种种细节。 谈起那场与人命相关的事件,乔迪仍然只是一脸的兴奋,没有半点愧疚:“……发生在学校的事儿,当然目击者很多,当时控方光目击证人就划拉了20多个。以为有那么多目击证人,我就一定能被判有罪了。可惜控方自己也没想到,那些目击证人被奥瑞德质问当时所站的位置,然后放出学校的图形,对照图形就能看出那些目击证人实则都是站在视线盲区,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是我推了欧文。” 说到案件细节,乔迪更是一脸的得意:“他们只是看见了我跟凯文一起出现在楼顶,然后就自以为地认定是我把凯文推下了楼。可事实上他们只能看见我的头,根本看不见我的手!” 乔迪得意地盯着安澄:“奥瑞德,那么个温柔的女律师,她竟然将20多个目击证人的证言一个一个击垮。你真该找机会看看她在庭上的表现,简直——太特么棒了。” 安澄依旧面无表情,乔迪的得意就像都撞到了冷硬的墙壁上。 安澄等他自己得意够了,依旧一板一眼地问:“在发生本案之前,你经常上楼顶么?” 乔迪眯起眼来:“不经常,怎么了?” 自然是不经常,安澄对这个还是有数的。当年那楼顶也只是汤燕犀自己的天下,那么多黑的白的鸟儿,急了还会攻击人的,除了汤燕犀能走近它们,别人是做不到的。 而后来发生了顾静嫣的事之后,学校已经正式将通往楼顶的门都给封了,后来的学生自然就更难有几乎随便上去。 “既然你不经常上去,那你怎么会主动引凯文走到坠楼那个角度去的?”安澄一脸的清冷问。 乔迪眯起眼来打量安澄,这时才意识到了危险。 “安律师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主动引凯文走到那个角度去?” “有目击证人的证言。虽然他们看不见你的手,不能直接证明就是你把凯文给推下楼的,可是他们却还是看见了你的头。他们的证言里都提到过,是先看见你走到那个位置去,后来凯文才跟过去的。” 乔迪一咬牙:“那就是我引他过去的?他自己走过去的不行么?” 安澄忍不住一声冷笑:“你叫他上楼顶算账,摆明了是要打一架的。你不先走过去,他能自己就走过去?” 乔迪砰地起身,膝盖撞到了茶几:“安律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那个角度对于楼下人来说是视线盲区,所以你设计好了到那个角度,把凯文推下楼!楼下围满了观众,可是他们都只能看见你的表演,却没人能直接证明是你推凯文。所以到时候你的律师在庭上只需辩称可能是凯文自己滑下楼去,更何况还有绿藤中学当年那桩坠楼案做先例,可以证明楼顶该处斜坡是可能造成主动坠楼事故的……所以你的谋杀指控自然便站不住脚了!” 当年顾静嫣的事,最终平息下来还是汤燕犀的律师——也是他父亲的合作伙伴程向东辩称,楼顶上边缘瓦片湿滑,且是斜面,极易造成踏足于上的人失足滑落。 程向东还出示了楼顶的几处照片,证实在边缘的瓦片上的确存在划痕,痕迹上提取到了顾静嫣鞋底的材料……那件吵得纷纷扬扬的案子,最终还是以顾静嫣自行滑落为结局。没有谋杀,也没有所谓的为情所困、为汤燕犀跳楼,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当年的判例言犹在耳,所以这次正好成为佐证,真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乔迪两拳在身侧握紧:“安律师,你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澄也深吸口气站起身来:“乔迪,就是你杀了凯文,你有罪!” “罪恶更深重的,是那个将楼顶的奥秘告诉给你的人!乔迪,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然后我会带你去向控方和法官求情。” “你说什么?”乔迪抓起茶几上的茶壶,朝安澄就砸了过去:“你要害我!” 安澄躲闪得快,茶壶堪堪擦着她面颊飞过去,撞碎在了壁炉上,一地碎片。 “你想得美,我永远不会告诉你的!还有,你被炒了!” 乔迪说罢扬声向外喊:“爸,妈,我不要这个律师了,她教唆我认罪!” . 乔迪的父母都冲进来,乔迪母亲抱住儿子,老乔迪则眯眼盯住安澄。 “第一次审判,我们已经胜诉,证明我儿子没有杀人!安律师,相信你也明白我们是为什么会找上你来当律师,绝对不是你比原来的奥瑞德更好,而只不过是……我们愿意给你这样一个面子,将一个必赢的案子给你练练手,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让我们失望!” 安澄深吸口气,淡淡摇摇头,然后平静迎上乔迪的眼睛。 “你说你炒了我?不,你错了,是我先放弃对你的辩护。我安澄不为有罪的人辩护!” 她走过去收拾好自己的笔和本子,装进手袋,然后走到乔迪面前:“你不喜欢硬梆梆?哦吼,你真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说你喜欢软绵绵?” 乔迪一家一脸怒容里,安澄昂首而去。 . 回到律所,安澄将自己的决定告知吉米,吉米也是大出意外。 “安,这是我们目前最大、最重要的案子。更何况,这个案子后头还有哈尼集团……我们要放弃这个案子,就可能相当于要放弃哈尼这个大客户。安,我们没有这个底气。” 安澄也是难过。现在律所因为增加了梅里太太、向楠、大康之后,整体的支出就更多。这些人都是她做主找来的,她现在就必须拼了命为这些人赚钱,可是她还要主动放弃大客户。 “可是吉米,我知道乔迪有罪。我们不能为明知有罪的人进行辩护,这有违我对法律的理解。” 吉米垂下头去,半晌才问:“安,上一次刑事审判都宣告了乔迪无罪。为什么你就这么笃定,他有罪?” 安澄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必须给吉米一个交待。 “因为我也是绿藤的学生,当年那场坠楼案发生的时候,我也牵扯在其中。对那楼顶的情形,我比90 %的学生都更了解……我知道案发那个角度是视线盲区,所以那个案发地点一定是设计好的。” 安澄扒拉出大康带回来的资料,是第一次审判前后的媒体照片,贾西贝陪着乔迪进进出出,两人的关系看似十分融洽。 安澄指指贾西贝:“她当年也是绿藤中学的学生……而且,她也知道大半的内情。我怀疑是她把当年的事,以及楼顶上那个角度告诉给乔迪。” 吉米犹豫了一下:“安,这只是你个人的推测,并没有证据的不是么?你是当年的涉事者,你可能有这样的怀疑,我理解;可是作为我这个旁观者来说,我在没看到客观证据之前还是无法相信的。” 安澄黯然,却也只能点点头。她明白如果放弃哈尼这个大客户,对她的律所将意味着什么。 吉米抬起头来:“所以这个案子交给我来处理。你可以撤出本案辩护,我们之间建立‘中国墙’,隔断信息。这样我们既不违背与当事人之间的保密协定,又能最大限度维护我们律所的利益。” 安澄还是有些挣扎。 吉米按按安澄肩膀:“放心,有我呢。” . “澜”,律政界人士经常聚会的俱乐部。 汤燕犀带着兰斯、本杰明等鲨鱼的律师走进去,叫了酒,围坐沙发,高谈阔论。 现在鲨鱼风头正盛,虽然同行也多有不服不忿的,可是面上还是都保持微笑,走上来碰杯攀谈。 汤燕犀来者不拒,笑容虽然微凉,却从来都不吝惜送出笑容。跟各种来人也都找得到话题聊,有的还看似老友,聊得相当热烈和投机。 一抹袅袅婷婷的身影穿过人群,也走到了汤燕犀身边。羞涩仰首,却是满眼的晶灿:“Yancy……好久不见。” 汤燕犀停了对话,微微偏首看过来。目光里并不掩饰欣赏,视线绕着那张细致秀丽的脸打了个转,然后滑下去,从上到下都未忽略。 他挑眉朝那人举了举杯:“嘿,请问你是……?” 那女子脸红垂首:“真是太久没见,你都认不出我了。可是我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汤燕犀高高扬眉,自信而笑:“当然。本城律师界,好像没有不认得我的。” 他又垂了垂头,更近凑向她:“可是我对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确认,我没见过你。” 那女子面上浮现些尴尬出来。 汤燕犀却随即亮声一笑:“不然这么美丽的女士,我怎么可能记不住呢?” 兰斯和本杰明等人立时凑趣地大笑:“我们也没见过,不然一定拿到她的号码了。” 253、越深入越好玩(2更) 253、越深入越好玩(2更) “我是贝西。” 她羞涩柔软地笑:“Y,就是顾静嫣身边的那个贝西。” 汤燕犀挑了挑眉,指了指她眼睛:“你的眼镜……” “哦,在这儿呢。”贾西贝垂首认真地从公事包里挖出眼镜盒来。 很简单的眼镜盒,不是贵牌子,可是上面点缀了小小的碎花,淡雅而精巧,足见这个女子的细心和自珍。 她打开眼镜盒,纤细的手指拈出眼镜,红着脸举到汤燕犀眼前:“平时戴隐形,可是工作的时候还是习惯戴这个。” 汤燕犀挑了挑眉:“原来如此。从前只认识小顾身边戴着眼镜的贝西,如果没有眼镜而直接看见眼睛,我反倒不认得了。” 贾西贝垂首腼腆一笑:“我想我明白Y你的意思:就像看动画片里,戴眼镜的人留在人印象里的,都只是眼镜上的两片反光,是看不见眼睛的。” “从前的我在嫣嫣身边就是那种模样吧,就像一个符号,Y你能看见的永远是公主一样的嫣嫣,对我的印象也只限于那副眼镜。” “哦,就是那样的。” 汤燕犀面上一贯的清淡,却扬了扬眉随即淡淡一笑:“不过我现在知道错了,你不仅只有一副眼镜,还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他说着微顿,目光滑过贾西贝周身:“以及这么美丽的你。” 贾西贝微红的面颊,登时红透。 汤燕犀却早已神色清淡地转开了头去,只环视周遭:“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儿是‘澜’,是律政界的从业者才会相聚的场所。外边人很少来的。” 贾西贝羞涩地垂着颈子:“我现在也当了律师。在H&P律所。” “怪不得~”汤燕犀晃了晃酒杯:“H&P刚在本城开分支办公室,所以我们还没机会谋面。” 贾西贝点头:“是,我之前也在德州那边……不过能回来,真好。” 最初的脸红羞涩过后,贾西贝也放松了些,她也跟着转眸望向各处,然后神秘一笑:“不过Y你说我们从未谋面,这个倒是值得商榷的。其实我们早碰过面了,当然是指在案子上,只不过Y你不知道是我而已。那时候的我对于Y你来说,只是网络上的一个符号。” “哦?”汤燕犀不由得挑眉:“难道说当时那个在推特上给我留言的人,就是你?” 彼时汤燕犀打针对哈尼公司的肥胖症案子,借助网络来推波助澜,吸引更多的从小就爱吃甜食的肥胖症患者,以期营造成集体诉讼的氛围,给哈尼公司施压。就在那个时候,有匿名网友给他留言,向他透露哈尼的底牌,说哈尼并不想上庭,会尽力以庭外和解的方式来谈拢此事。 彼时无论是海伦,还是鲨鱼其他同事,都认定是哈尼集团内部有良知的员工透露消息给他们。 汤燕犀的惊讶,引得贾西贝垂首羞涩微笑:“是我。彼时你一个22岁的年轻律师,竟然敢枪挑哈尼集团,引起媒体巨大反响。我当时还在德州,正好代理哈尼集团一个供货商管家的儿子的案件,在闲聊的时候偶尔听见他们在聊这个案子。” “供货商的管家的儿子才是我的客户,我跟哈尼集团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就算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你,也不违反我跟乔迪之间的律师-当事人保密协定。” 她扬起秀丽细致的脸儿,朝汤燕犀羞怯却又勇敢地微笑:“我知道自己无条件、必须帮你。” 汤燕犀眸光一闪,主动伸过酒杯与贾西贝碰杯:“迟来的谢。” 贾西贝含笑垂首:“好,我收到了。” 贾西贝真心实意喝下酒去,汤燕犀却只是将杯沿儿碰了碰唇,继而道:“这么说,乔迪被指控谋杀罪,第一次的刑事审判是你打的?” 贾西贝臻首微垂:“……我当时还只是实习生。算是团队成员之一吧。” 汤燕犀耸耸肩:“听说那些德州佬最是保守,H&P的合伙人平均年纪超过65岁,主办律师以上级别职位平均年纪超过40岁,新人极难出头。看样子你是异数,除非那个客户本身是你拉来的。” 贾西贝轻叹口气,仰头凝望汤燕犀,难掩欣赏:“果然还是犀利的Y,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过话说到这里,两人都聪明地不再继续说。 倒是贾西贝晃着酒杯偏开头去:“可是现在乔迪成了安澄的客户。未来,因为乔迪这个案子,哈尼还有可能将安澄纳入他们的律师团。” “嗯哼,”汤燕犀蔑然轻哼:“我当然明白,哈尼这么安排,是冲着我来的。” 贾西贝轻轻摇头:“我只是不能确定,安澄是否明白哈尼集团的用意。如果她不明白的话,是需要有个人去提醒她;如果她明白却还是接了乔迪的案子的话……那她这可就是胳膊肘朝外拐了。” 汤燕犀站得笔直,高高扬起下颌:“如此说来,现在你我两个倒是站在相同的立场上。计算起来,我们算是二对一。” 贾西贝垂眸微笑:“律师行业就是这样,律所之间可能是竞争对手,也可能成为合作伙伴。不过我们对战还是联合,为的都是案子,是对事不对人。” 汤燕犀眯起眼来。 贾西贝便也点头:“没错,我今天来见你,不只是个人叙旧,也是为了我们各自的律所。我们H&P刚在本城开设分支办公室,急需客户和案源,我的老板们很不高兴乔迪被挖走,所以希望能想办法弥补这个损失。” “所以Y,我们H&P很有兴趣在这件事上与鲨鱼联手。我们双方总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同时维护我们双方的利益。” 汤燕犀扬了扬眉:“例如?” 贾西贝柔软地微笑:“Y你也一定很不喜欢安澄代理哈尼吧?所以不如由我们H&P来代理哈尼集团,这样虽然将来难免在法庭上我们双方律所对敌,也总好过Y你跟安澄当庭对掐……那样伤感情的事,我看着也会跟着难过。” 汤燕犀眯眼打量贾西贝,缓缓点头:“说得有道理。” 汤燕犀点手唤兰斯,将贾西贝介绍给兰斯,“我目前还有菲力的重审案没打完,暂时没时间分心。接下来的事情你跟兰斯对接,我随时听兰斯的汇报。” 兰斯握住贾西贝的柔荑,眼睛都有些直了:“嘿……你好。” . 贾西贝离开“澜”的时候已是午夜。兰斯殷勤地送出来,还提出要送她回家。她羞涩地微笑,都不敢直视兰斯的眼睛,红着脸低垂粉颈:“……下次吧。对不起我个性上有些害羞,不是很善于跟陌生异性说话。我很笨,怕说错了话,对不起。” 兰斯的心都痒了起来,咬着嘴唇点头:“没事的,我理解。东方女孩儿都是这样害羞。” 出租车来了,贾西贝坐进去,眼神羞涩地闪躲着跟兰斯摆摆手:“再见。今晚……跟你聊天,很愉快。” 出租车走远,贾西贝才叹了口气收起一脸的羞涩,厌倦地坐直。 她从手袋里掏出手机来,按了乔迪的号码。 乔迪热切地叫:“Bb,你终于给我打过来了。你真狠心,不准我打给你,只让我等着你的电话。” 贾西贝重又堆出笑脸,娇柔地笑:“因为我是律师嘛,每天的工作都很忙,我是怕你打过来我正好在开会或者上庭,不接你电话的话你会误会和失望。” “况且我现在都不是你的律师了,你爸妈炒了我,自然不希望我跟你私下里还有联系。如果发现你给我打电话,他们一定会不高兴的。你现在还是个高中生,生活还依靠父母,所以你还是当个听他们话的乖小孩比较好。” 她刻意顿了一下才又说:“乔,这样对你我都好。” 年轻气盛的乔迪,如何禁得住这样的话,他急急剖白:“Bb你别这么说!我不会就这么屈从我爸妈的。那个安律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身为我的辩护律师,今天竟然还要我认罪!” “我跟你说,我要炒了她,我会想办法让我爸妈同意让你回来。不管我爸妈是什么意见,我都绝不要那个安律师!” 夜色染眉,贾西贝眸光微微一闪:“她让你认罪?” “没错!”乔迪咬牙切齿:“她说我有罪,说就是我杀了凯文!她还说什么,不为有罪的人辩护!” 贾西贝无声地坐在夜色里冷笑起来。 “乔,记住我的话,上次审判十几人的陪审团,还有控方那么多证人和证据都无法判你有罪,那你就是无罪。只要你自己绝不认罪,那么无论是谁都拿你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找不到指证你的证据。法律面前,没有证据,就一切都只是臆测和空谈。” 乔迪立即承诺:“好的我发誓,绝对不会承认。” 贾西贝这才莞尔轻笑,愉快浮上她眼角眉梢。她的声音更加柔软,透过夜色,仿佛伏在乔迪耳边低喃:“记住,宪法第一修正案就规定被告有‘不自证有罪’的权利。这是宪法赋予你的权利,任何人都不可侵犯。” “我记住了!” 贾西贝缓了一口气,继续甜美而柔软地叮咛:“只要你坚持住,安澄就拿你没什么办法。到时候只有他们自动退出,那么我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乔,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相信你。” . 安澄撤出对乔迪案的辩护,她又接了另外一个案子。 当事人同样是个高中生,叫哈什。哈什的祖母是安澄律所的客户,是梅里太太拉来立遗嘱的那一拨里的老太太。也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所以哈什这个案子才也找到了安澄。 哈什被控的事由是给一个名叫“捕梦网”的网站提供了当红少女明星姬儿的行踪,网站将定位信息公布,造成大批的粉丝拥堵而去,将商店的橱窗玻璃挤碎,给商场造成经济损失的同时,还因为现场有人摔倒,于是大规模踩踏,以及碎玻璃割伤了人……等一大片混乱的损失。 商场要索赔,受伤的粉丝也要索赔,他们共同找上了捕梦网。可是捕梦网援引“避风港原则”,将责任归咎给发布消息的网友。 于是悲催的哈什就被人肉了出来,成了商场和十数名伤者联合的目标。 一听那索赔的金额,哈什当场就吓得离家出走。哈什家里跟天塌了似的,哈什的父母恨不能跟这个儿子断绝关系。还是哈什老祖母坚持找回了哈什,并且带他来安澄的律所求助。 安澄尽量忘掉乔迪那案子,抖擞精神接手哈什这个烂摊子。到事发的商场调查情况,却没想到又跟汤燕犀冤家路窄。 商场曾被挤爆的玻璃已经修好了,可是玻璃虽然能换新的,曾经受过的伤、造成的损失却已经无法抹杀。 隔着玻璃,汤燕犀长眉轻挑,歪着头问:“听说乔迪案的主办律师已经化成了你的拍档吉米。怎么,就因为跟我的赌约,连案子都放弃了?太怕输给我么?” 安澄咬牙:“谁怕输给你?汤律师别多想,这只是我律所内部的人员分工而已,跟你我个人恩怨无关。” 他指尖滑过玻璃,阳光正好照下来,便随着他指尖滑过一串微光。 “不是怕输给我,那就是怕……我要你。被我要的时候,那么骄傲和坚强的你,根本无法自持,总是一次次被我征服,一次次为我……尖叫。” 他说着朝她耳朵吹了口气:“就像,你现在。” 254、只要有你,什么都好(1更) 254、只要有你,什么都好(1更) 他吹在耳畔的气息,微凉微暖,挟着他的气息。 麻痒难耐。 她努力克制着,鞋子里的脚尖还是忍不住勾起。 依旧用嘴硬来反抗他:“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向她走近了些。 大玻璃旁就是商场里的人来人往,玻璃里不断映入不同的人影。他却毫无顾忌地在她耳边呢喃情话:“……你在,为我颤抖。” “我没有!”她润了润唇,竭力否认。 他的肩摩上她的,若有似无地挤压:“那,叫我摸摸看。” “你、你滚!”安澄急忙向旁边退开一步:“汤律师,我在工作,请你不要打扰我!” “当然要工作。”他故意向玻璃里眨眼,笃定她会看见他的神情:“只是,既然想要接新的工作,总该把旧的工作总结完了。咱们俩上一个案子的账还没算完,安律师怎么就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进行下一个案子了?” 安澄咬牙:“我也没想这么不清不楚地撤出。可是,客观情势的发展,不是我能左右的。” 他哼了一声:“可是在我看来,你主动撤出,就等于认输。” “撤出跟认输,根本是两回事!”安澄被他缠磨得脑子一团浆糊,这一下午的调查眼看着又要白费。 “不是输,那难道是赢么?安律师,你既然退出辩护,那么从你本人来说,已经没有赢的可能。除非赢给我看,否则其他的说法都只是借口和托辞。”他不紧不慢地说,得意里带着永远抹杀不掉的清傲。 安澄咬住唇。 他看她安静了下来,淡淡地笑,朝她倾身过来低低喑哑地说:“……其实输和赢都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我其实,是太想要你了。” . 安澄故意去开了个房间。 还不是什么高档酒店,就是便宜的汽车旅馆。 他不是说他受不了酒店的消毒水味么……那这种汽车旅馆的消毒水味,只会更浓。 况且她现在的经济情况真的不好,高档的酒店她也开不起。 她开好了房间,把地址发到汤燕犀手机里,他就笑了。 她是故意的,他知道。 两人做贼似的约好,不一起走进旅馆,所以汤燕犀来到旅馆时,已是安澄到达的半个小时之后。 门上响,安澄上前开门,果然见汤燕犀进来就皱眉捂鼻子。 “为什么选在这儿?”汤燕犀一脸的不耐,眉头攒起。 安澄心下生起得逞的快意,便盘腿坐在床垫上得意地歪头冷哼:“不然去哪儿?你要求的是,呃,一整晚。那我家可不行。” 他开始莫测高深地笑,没立即夺门而出,反倒淡然地拉过椅子来就在床脚边坐下。 安澄脸颊灼烧起来,抱着膝头转开头去,努力只打量房间陈设:“……要是受不了这房间,那咱们取消呗。或者,别整晚。” 他“嗤”地一声轻笑出来:“嗯哼,你的算盘打得好响。” 她咬紧嘴唇:“成交么?” 他却勾勾嘴唇:“……整晚。” . 白忙活了! 安澄瞪着他,有一点悲从中来。 “可是……这房间里有消毒水味啊!” 他挑了挑眉,还故意深吸口气:“消毒水味是很浓。所以你有责任勾住我的全部注意力,让我忘了消毒水味儿。” 哎这怎么还成她的责任了? 安澄身上开始觉得有点僵,她再不甘心地提醒:“这里是廉价的汽车旅馆,你懂的!这张床,说不定之前刚刚有人滚过……你也确定你可以接受滚在别人的皮屑和汗渍上?” 他深吸口气,一向清冽微凉的目光开始温度上升。 他轻轻摇头:“你说对了,我无法接受滚在别人的皮屑和汗渍上。” 安澄眼睛一亮。 他却随即勾起唇角:“……我只滚在你身上就好了。” . 安澄真想哭。 悲愤又懊恼,还有无可奈何。 这个“歪”,总能找到歪道理来堵她的嘴。 “哦,敢情你有洁癖,你就把我当床单了?你接受不了,我就能接受得了么?” 他勾着唇,看她自己唱念做打,最终自己还是倒在她自己的伎俩上,他这才叹口气,伸手从背后抽出一个长筒来丢给她。 安澄一怔,接过来撕开包装纸——竟然是一套新买的床品。 尽管只是信手买来临时用的,却也是埃及长绒棉的。银灰色贡缎,在猩红的墙纸和幽暗的暖色灯光里,闪烁着低调的华光。 他深吸口气,终于控制不住,丢了椅子倾身过来,托住她桀骜的下颌:“我们两个一起,滚在这张床单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扯住她的手,引领她的指尖去感受那床单如缎面一般的丝滑触感。想象力便自行帮她营造出两人缠绕着滚在其中的氛围……她的喘息不由得跟着急促了起来。 . 她有些慌,今晚本来是她设计的,可是越来越又沦落回他掌控一切。 她忙抽回手,也躲开他:“我,我先去洗澡。” 可是她都没能逃开床,腰便被他给按了回去,甚至陷进软绵绵的床垫里。 “别去……否则我在淋浴间里就得要了你。” 她的呼吸绵长起来,跟着他伏身过来的绵长节奏。 他这一次虽然说急不可耐,可是事实上他却耐心十足。他买的床单不只是否故意,总之十分大张,足够他将床单整个卷起来,将她和他裹进那小小的世界里去。 天和地迅速缩小,只剩下他和她。他在上时,他就是天;他在下时,他就是地。他是她的天和地,他掌控了她的一切。 . 床单裹起的小小世界,让她在意乱情迷里,总觉仿佛两人一同被巨蟒吞吃入腹。可是即便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可是他却在蛇腹里也不肯放开她。他紧紧贴着她,就像她和他一起紧紧贴着床单的内壁…… 如两重的环环相套,蛇腹套住他们两个,而她……套住了他。 他和他们两个都在激烈蠕动,都仿佛想要冲开环套,却也其实——根本是享受这种环套。 这种环环相套的感觉快要逼疯了她,她感觉自己既是施加者,又是承受者,她竟然在这一刻离奇地感受到了他的感觉…… 房间里的灯光被床单遮挡,微小世界里变成了朦胧的若隐若现的光,他在这样的小世界里痴迷地凝视她。她面颊和周身都红了起来,要命的是颧骨上小小的雀斑再度粉红。他疯魔,落下唇去一粒一粒捡食,一颗一颗啜过。 与这些小小雀斑命运相同,她其它各处颗粒,也都被他近乎狂烈地采撷…… . 两人的体温令小世界里的温度陡然升高,两人紧贴,很快便都浑身是汗。她的汗和他的融在一处,早已分不清那片濡湿是她自己的,哪一片是他带来的。 那片亲昵的黏腻,若是往常夏日总觉难受,可是这一刻——却成了奇妙的润滑,令两人能以更自由的角度相贴扭转、蠕行、叠加、弯折…… 在这样小小的世界里,也是紧密的禁锢,他更加放肆地摆弄着她,她却没有半点余地挣扎和逃避,所以只能由着他,贴着他,缠着他……任他辗转。 这样极致的亲近,这样极致的将天和地都只缩小为两人相拥的腻和,将她每一个毛孔都唤醒,让她每一微米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听见自己始终如猫儿一般地叫。不是释放一刻的尖叫,而是一直酥软绵长地这样地叫。 他则将往日清雅外衣尽数褪去,将所有力道都加诸给她。前后左右……一次次,将她拱上高峰,掐紧她的腰、她的腿,尽数,释放。 . 累极之后,被汗湿濡透的床单自然成了双人睡袋,两人只将头露出去呼吸空气,身子却还在床单内紧贴入梦。 梦里两人都变成了一汪水,将对方湮没,也被对方湮没。淋漓交汇,肌骨相融。 沉入梦乡的那一刻,安澄迷蒙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和他能每一件事都如此和偕完美,那该有多好。不再有法律观念上的分歧,不再有案件上的相争,也不用再有个性棱角上的摩擦……让时间停止在这样一刻,该有多好。 他也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吐在她后颈上。 他带着睡意喑哑呢喃:“……爱你。” 她迷蒙间鼻尖也还是一酸,翻回身去,窝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255、相生相克(2更) 255、相生相克(2更) 残酷答案总在天亮时揭晓。安澄是早起穿衣时,闲闲问起他昨天为什么也那么巧出现在商场里,用了小半天的时间跟她腻乎。 菲力的重审案还没完事儿呢,他哪来的这么多闲工夫? 他长眉微挑,放下还没扣完的衬衫扣子,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当然是菲力的案子也没有你重要。” “你少来。”安澄禁不住痒,笑着推开他。 走开了几步,她才又可以冷静地思考。心下一动,她霍地抬眼望住他。 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话,他的确是不放弃任何机会也要与她缠磨的人,只是……他却也从来都不是为了卿卿我我,就放下工作和责任的人。 所以昨天,也只剩下一个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该不会是,原告、商场、或者那个少女明星姬儿,其中哪一个是你的客户吧?” 他已经扣好了衬衫扣子,正端起手肘,系上袖口。 真是周身清光可自我荡涤的人,明明是昨天穿过的衬衫,可是此时看上去并没有狼狈的褶皱,他整个人看上去还是这样的如月清朗。 他系好袖扣,目光才淡淡缠过来:“是。温莎广场是我的客户。” 她的心蓦地就充满了悲愤。 “所以你昨天下午在商场里就也不是意外,你是在工作,你是在——监视我!” 大规模跌倒的事故,严格来说商场也可能被追究责任,只需找到商场布局的不合理,或者是安全防护措施的纰漏,商场就有可能跟哈什一起来担上连带责任。所以商场防安澄如防贼,安澄在商场里实地调查的时候,商场的保安和公关经理一直跟在左右。 却原来,还有一个他。 他没说话,只静静凝视她。她反倒更难受,急忙穿戴整齐,将叠好的床单摔在他怀里:“你和你的客户,都等死吧!” 坐进出租车里,她耳边还莫名想起周星星电影里的经典台词:“但是行有行规……也要付清昨晚的过夜费呀。” 她跟他是算不清了,可是问题是他其实恰恰就是为了行有行规。 . 趁着时间还早,她赶紧开车回家换衣裳。幸亏有现在这个工作当挡箭牌,于是这样偶尔整夜不归,爸也没有问太多。 街上的车还不多,带着心事的安澄也无暇留意错身而过的其它车子。只是,到了距离家里两个街区的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却忽地看见一辆卡罗拉从她家那个方向拐弯开过来。 在当地,卡罗拉的保有量很大,安澄本来没有在意。可是当那个车牌蓦地滑进视野,她下意识瞄了一眼,这才悚然坐直! 是霍淡如的车子! 她连忙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下来。可是手臂上的寒毛,竟然都在这一瞬间竖了起来。 可是……就因为这个就能确定霍淡如是从她家出来的么?也许不一定,虽然霍淡如的车子是从她家的方向开过来,可是毕竟还隔着两个街区的距离,那边路口那么多,也许是从其他路口开过来的。 况且……霍淡如不是口口声声还是选择跟那个乔在一起呢么,霍淡如骨子里也是个傲气的人,总该不至于脚踏两条船才是。 回到家,杜松林并没有迎出来,而是听见她上楼的动静,才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开门看了她一眼。杜松林说是昨晚知道安澄不回来,所以吃了两片助眠的药,所以才会今早没醒过来。 安澄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若是霍淡如来过,爸应该不会睡这么沉才对吧。 . 安澄洗澡换完衣服后,就回公司跟吉米讨论接下来的辩护策略。 越是这样时候,越觉得小律所的窘迫。就连开会研究辩护策略都只有他们两个律师,想多听一点意见都办不到。更何况此时吉米独自接过乔迪的案子,也正忙得焦头烂额。 幸好还有大康在。 安澄将本案的五方关联人都写在白板上,分别是:哈什、捕梦网、姬儿、温莎广场和受伤粉丝。 “祸是我们的当事人哈什惹的,另外四方看似都是受害者,都承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所以我们当事人的处境看似有些被动。” 吉米和大康都点头。吉米说:“损失已经造成,这已经不容否认。所以我们的任务是要将我们当事人的责任分摊,由更有能力的责任方来承担主要的赔偿责任。” 大康凝视安澄:“同样可以被追究连带责任的有三个:捕梦网、温莎广场、姬儿。” 吉米补充:“也可以追究受伤粉丝的责任,比如他们不肯听从商场和姬儿团队的一再提醒和警告,非要蜂拥而上。” 安澄端着手臂用心思忖,却上前将受伤粉丝划掉:“这部分人不能攻击,反倒要拉过来为我们所用。他们跟我们的当事人一样,代表了自力量薄弱,却数目巨大的网民,他们更容易跟我们站在同一立场,而且可以帮我们造成轰动效应。” 安澄眯起眼来,目光在捕梦网和温莎广场之间反复游弋。 最后,她上前用笔圈住了温莎广场。 “捕梦网有最无耻的避风港原则当借口,相比较而言,温莎广场的难度要小一点。不过这个案件里最不要脸的其实还是捕梦网,我同样不会放过他们,只不过要先从温莎广场开刀。” 尽管,她这样的选择也将意味着第一次正式与汤燕犀为敌。 . 捕梦网办公室,年轻的网络新贵莱茵伯格也正坐在会议室里,盯着桌子对面的贾西贝。 21岁的大男孩,面上还挂着学生的稚气,可是却借助互联网的风潮,一夕之间成了身家亿万的富豪。他对他现在的身份还有一点不适应,所以对贾西贝跟他说的那些,也还有一点点的不甚明了。 “我不明白……我公司已经有法律顾问,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要雇你们当我的律师。况且我们有‘避风港原则’作保障,所以我们已经声明这件事只是哈什自己的行为,与我们网站无关,我们没打算要打这场官司。” 对付这样半生未熟的学生气的客户,贾西贝最有把握。 她羞涩垂首,漆黑长发滑落半边,说不出的柔美。 “我完全理解您的意思。可是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您虽然不想打官司,可是一定有人会不计一切手段将您也拖进诉讼的漩涡里。道理很简单,谁让您是网络新贵,您的公司现在估价数以十亿计,所以您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块肥肉,不狠狠咬上一口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尤其是被告哈什的律师,她为了帮她当事人开脱,就一定会千方百计把责任往您身上推。哈什是个高中生,家境也普通,自然赔不起商场和粉丝的损失,可是您有钱啊,所以她绝对不会放过您。” 贾西贝不慌不忙拿出安澄曾打赢的“富贵猫”的相关报道:“这个律师手腕了得,她代理猫,都能为猫打赢人,独霸万贯遗产;更何况她现在代理的是人。她代理哈什,就必定得在您身上狠狠敲一笔。” 莱茵伯格也皱起眉毛来。一个专心于学业的大学生,因为兴趣而创业,怎么都没想到一夕之间忽然变成亿万富翁。钱带来的人心冷暖,他都在短时间内迅速体验过,于是对人性也生起些许怀疑和防备。 “如果如你所说,诉讼逃避不了,那么你——呃,奥瑞德律师,看你的年纪和资历,你认为你自己就有机会帮到我的公司?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法律顾问,或者可以去聘请更著名的大律所、大律师。恕我直言,你们也不过是一家刚从德州来开分支办公室的律所,在本地立足未稳,更难提什么人脉。” 贾西贝莞尔一笑,并未觉得受冒犯:“以您现在的身家,请多大的律所都没有问题。可是您也许还不熟悉我们律师行业,我们打官司说白了是跟对方律师打的,有时候找不对人,就算再大的律所、再大牌的律师,也可能只是一场冒险。” “最稳妥的方式,是能找到能和对方律师十分熟悉,并且最好相克的律师。这么巧,我跟对方律师安澄曾经同学,对她的个性和行事风格,我早已了如指掌。她也是新律师,在本城您能找到的如我这样的律师,不超过三个。” 256、唇舌搅动黑白(1更) 256、唇舌搅动黑白(1更) 莱茵伯格年纪虽轻,可是在这个年纪就能跻身亿万富豪之列,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很留心细节。 他浅浅一笑:“你说有三个?那请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不去找另外两个,只能接受你?” 贾西贝也微微吃惊。 只是话已出口,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她垂首羞涩一笑,用娇媚掩盖住紧张。 “另外两个,一个已经代理了本案另外一方;另一个么,他现在不在本地。” 莱茵伯格笑了,“至少我可以知道那两位的身份。” 贾西贝略有些后悔,之前不该轻视这个年轻人,造成说话未曾留意,被他抓住细节。不过她没慌,只是笑着摇头:“我是不会将竞争对手介绍给目标客户的。除非,您先与我签约。” 莱茵伯格笑得愉快,却摇摇头:“既然这个答案成了砝码,那我也可以用:奥瑞德律师,只有你先将这个答案告诉给我,我才会考虑跟你签约。” 都是生意人,都懂得砝码的分量。 贾西贝莞尔一笑:“不如这样,我们各退半步,也各自多表现出诚意。我说一个,留一个。其中之一是鲨鱼所的汤燕犀律师,他已经是温莎广场的律师。” 莱茵伯格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不过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游戏了。他点头,抓过笔来签下了代理协议。 “现在,你该可以告诉我另外那个人了。” . 贾西贝签下捕梦网这样一个大客户,回到H&P去找合伙人,兑现了老板的承诺:升为主办律师,年薪调到20万。 攥着捕梦网这样一个大客户,她在这样一家立足未稳的分支办公室里的底气就更足。 H&P这边的管理合伙人保罗也十分意外她真的能签下捕梦网这个大客户来。莱茵伯格这个网络新贵,是多少律所眼中的肥肉,可是莱茵伯格聘请了他所在大学的法学教授来当法律顾问,那顾问是他的老师,所以他不再相信其他的商业律所,对所有的律师一律不见。 这个贾西贝,不知用什么敲门砖,竟然撬动了那个网络新贵的心。 “好好干,你现在是我们在这边的首功之臣。”保罗拍着贾西贝的肩膀鼓励。 贾西贝趁机问;“如果未来我也只能保持这样级别的大客户的话,两年后我有没有机会成为公司的合伙人?” 汤燕犀说过的“德州佬最是保守,合伙人平均年纪超过65岁”的话,一直烙印在她心上。 保罗果然有些迟疑:“其实你这个年纪就能成为主办律师,已是破了咱们律所的例……贝西,别急,慢慢来。” 贾西贝努力地笑:“好啊。” . 晚上贾西贝叫了兰斯出来见面,两人窝在“澜”的大沙发里,瞟着律政界的人觥筹交错、来来往往。 两人相对,贾西贝一向表现得羞涩,不善多言,只是带着崇拜的目光听兰斯说。贾西贝对鲨鱼的情形很好奇,兰斯投其所好,就将鲨鱼所里的日常都说给她听。 “……听说你们律所原来是个老人家建立的,可是汤律师去了之后大洗牌,如今年纪大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合伙人里倒更多都是年轻人?” 难得贾西贝又主动抛出话题,兰斯自然稳稳接住:“正是这样。也许因为汤律师自己也是年轻人,所以他最看不惯论资排辈那一套。本地律所里,合伙人年龄构成里,平均年纪最低的可能就是我们鲨鱼所了。” 兰斯还特地提及了汤燕犀扶持海伦成为合伙人,以及架空可可先生,将梅里太太辞退的事。 贾西贝听得面颊微红,眸光潋滟。 她向兰斯举杯:“既然那个海伦都能做到,兰斯你必定也能做到。我会帮你,也会尽心尽力帮汤律师,帮鲨鱼所。” . 兰斯有些醉了,贾西贝借上洗手间趁机抽身。 在洗手间门口“巧遇”凯文这次的律师杰克。 贾西贝一不小心直接冲上前来,踩了杰克的脚。贾西贝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手,正好印了人家杰克衬衫上两个大手印。 贾西贝慌了,连忙道歉。杰克也是绅士风度,只扶着贾西贝,不让她再跌倒,却没计较。 四目相望,杰克不由得一愣:“你是……乔迪的律师奥瑞德?” 乔迪致凯文坠楼案,前一次审判是刑事审判,所以代理凯文的是检察官;这一次不同,打的是民事索赔,所以凯文这方有了律师杰克。杰克自然也做了前一次审判的功课,便也认得乔迪当时的律师贾西贝。 贾西贝怔了下,随即遗憾地摇头:“可惜这一次我不再是乔迪的律师。他们家炒了我,真是让我莫名其妙。” 杰克便也存了心眼儿。 帮客户逃脱了谋杀指控,却被炒了,任何律师都会对客户心存怨怼。所以杰克想,他可以从贾西贝这儿得到乔迪的一些信息。 可是贾西贝却极聪明,巧妙地避开了杰克对于乔迪的任何追问。 最后两人已经很熟了,贾西贝才咬着樱唇,含羞带笑:“……我虽然不再是乔迪的律师,可是他之前说过的话还受我们之间保密协定的保护,所以我真的什么都不能说。” “不过呢……我们却可以聊聊你的当事人,凯文。这不算我违规。” 杰克眯起眼睛:“我的当事人?嘿,你知道些什么?” 贾西贝含笑左顾右盼,见无人在侧才缓缓说:“……上一审的辩护关键点,是陪审员相信了你当事人凯文自己走到楼边,踩到打滑的斜坡,所以跟七年前那件旧事一样,是自己失足滑下楼去的。” “可是事实上,你的当事人凯文是不可能自己走到楼边去的。” “怎么说?”杰克不由得攥住了贾西贝的手腕。 贾西贝低声娇笑:“杰克……你,弄疼我了。” 杰克心下一荡,手指放松些,却没有松开。 贾西贝深吸口气,眸光盈盈扬眸盯住杰克的眼睛:“因为你的客户凯文,有可能有恐高症。试问一个恐高症的人,怎么会有胆量自己走到那么倾斜的楼边去呢?” 杰克张大了嘴:“真的?可是凯文的父母都从未对我提起此事。” 贾西贝目光闪烁:“那又有什么奇怪。那个年纪的高中男生,有什么事愿意跟自己父母说呢?况且这个年纪的男生,谁不想逞英雄,表现自己是男子汉呢,怎么会有人愿意向人承认自己是恐高的?” 杰克继续捉着贾西贝不放:“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西贝眨眼娇笑:“都说了,我有保密协定,不能告诉你。” 走廊窗外,隔着大片的夜色,另外一边转角的走廊楼上。窗边,汤燕犀眸色清冷地晃了晃酒杯,将目光从对面窗内男女身上移开,淡淡仰头,喝尽杯中酒。 红酒,红唇,都如血。 . 菲力重审案,控辩双方抗辩结束,已到了结案陈词阶段。 控方检察官刘易斯步伐沉重走出座位,立在陪审团面前。 “本案的受害人是一位花期少女,正在上大学,读的是教育心理学。她年轻美丽,性格开朗,深受家人、学校和朋友的喜欢。她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更自己来负担学费,同时做三份工作,薪水的剩余还被她捐献出来给贫苦的孩子……” “我们可以想象,她毕业后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教育工作者,用她的美丽、热情和学识影响和教育孩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美丽、自强的姑娘,却在她的花季凋零。她死在一间幽暗的地下室里,而且是死在那样一个凄惨的情形之下!” “她的腿被连根斩断,地下室里到处都布满了她DNA的痕迹,酒架上有她指甲的划痕,地面上留下她挣扎翻滚的痕迹……可以想象她死前曾经历了怎样的恐怖!” “因为,杀死她的就是臭名昭著的食人魔菲力!”刘易斯霍地转身,狠狠一指被告席上的菲力。 “50年来,警方和各级检察官办公室从未放弃过对他的追查;50年了,死在他手里的无辜的人,不应该就这么白白丧命!可惜他很狡猾,他的历任律师更是手腕了得,50年来始终都能让他逍遥法外!” “这一次庭审又是如此,我们第一次上庭经历了无效审判,这次重审也是困难重重……我本人不得不佩服辩方律师的能言善辩,他年纪轻轻却能用一张嘴来搅动黑白!” “可是幸好还有你们,在座的陪审员们。你们有十二个人,十二双眼,你们一定能够以12:1的绝对优势战胜辩护律师混淆黑白的能力,你们十二双眼一定能看清被辩护律师搅浑了的事实!” “在此,我恳请你们,不要让50年来被被告残害的人命白白死去,更不要让本案里我们可爱的索菲就这样含恨九泉。” 257、真凶(2更) 257、真凶(2更) 刘易斯的控诉撼动人心。 轮到辩方律师汤燕犀进行结案陈词。 汤燕犀站起身来,走到陪审团面前,手拄着栏杆却沉默了片刻。他那双清冽的长眸里浮起血丝,隐约有泪。 他甚至当真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来拭了拭眼角。 “不得不承认检察官的结案陈词真的很精彩,连我都被打动了。检察官方才的表现,让我联想到著名的悲剧大师。莫里哀说过,悲剧比喜剧更拥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他顿了一下。 随即微微偏首:“可惜我们这里是庭审,不是戏剧舞台,律师也更不是演员。在座各位陪审员要的是事实与真相,而不是戏剧震撼人心的力量。” “在前面交叉质证阶段,我方已经针对控方提出的所有证据进行了逐条的抗辩。在我方的抗辩之下,控方的许多证据出现漏洞,所以才会造成上一次庭审陪审团无法达成一致,形成无效审判,也才有了这一次的重审。” “此次重审,控方最大的进步是在经过半年的准备之后,又提出了四位新的目击证人。无疑第一位目击证人艾拉是控方的主要证人,因为艾拉和死者索菲是同学、好友,对死者死亡前后的事情知道得比较详细和具体。” “可是正如我方的抗辩,当证人艾拉到达地下室的时候,索菲已经死了,腿已经被斩断。她看见的只是血腥的现场,以及我当事人置身旁边的事实。可惜这个事实无法直接指向是我当事人杀死死者,并吃掉死者的腿肉。” 汤燕犀转了个身,目光瞥向原告席上坐着的刘易斯。 目光顺便滑上旁听席,仿佛无意,却正好落在安澄面上。 她是开庭之后才进来的,而且故意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却还是被他给逮着了。 情知躲不过,她索性坐直,朝他咬牙切齿。 他面上依旧凝肃,可是转过头去的一瞥,泄露了些微的笑意。 “其实艾拉真的是一个很棒的证人,她给我们提供了很多重要的信息,这些信息都指向了死者死亡的真相——可惜检察官只认定了我的当事人才是凶手,所以只顾着把艾拉的证言与我的当事人联系起来,而漏掉了那些虽然与指证我当事人无关、却分明更为重要的信息!” 满场都是一愣。 汤燕犀轻叹一声:“第一,艾拉为什么在遍寻死者不见的时候,会去地下的酒窖寻找?唯一的答案是艾拉一定曾经见到过索菲手里拿过红酒,是刚从酒窖里取出来的。因为死者曾经去过酒窖,所以艾拉才会下意识到酒窖再去看一眼。” “控方指出,当时是我的当事人要求索菲去酒窖取酒,据此认定索菲后来再去酒窖就还是我当事人的要求,所以我的当事人应该是凶手——可是这只是推断,并无直接证据证明真的是我当事人要求索菲第二次去酒窖。”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样来深入思考这条信息:是不是曾经在我当事人第一次要求索菲去取酒的时候,他们身边另有别人?那个人知道我的当事人曾经让索菲去酒窖,所以打好了算盘,在酒窖里杀人,然后嫁祸给我的当事人——呵,反正我的当事人是著名的食人魔嘛,只要发生类似的案件,那么警方就一定会将疑点锁定在我当事人身上,那个真凶就自然可以轻松洗脱嫌疑。” “所以我倒想建议刘易斯检察官,回去继续调当晚的视频录像,在我当事人和索菲的身边去寻找那个可疑的身影。如果那个身影接下来真的出现在通往酒窖的路线上,那么这个人就可以请回警局协助调查了!” 全场一片交头接耳。 安澄看见,几乎所有陪审员都看向了刘易斯。目光里有质疑,也有不理解。安澄明白,汤燕犀的目的已经几乎达成了一半。 检察官的职责,在普通的百姓看来是打击犯罪,而不是“只问罪一个被告”。所以他们受了汤燕犀的影响,开始怀疑刘易斯只揪住菲力不放,而没有撒开更大的网去追捕嫌疑更大的人。 这也正是“隔行如隔山”的痛楚吧。其实对于检察官来说,他此时具体的职责只是在庭上以某一罪名对某一特定的被告提起诉讼。受人力物力所限,检察官也做不到撒那么大的网,抓那么多的嫌疑人。 微微停顿之后,汤燕犀继续抛出第二个结案观点。 “第二,我相信各位陪审员也一定曾经留意过艾拉证词中的一个细节:戒指。死者索菲手指上在那个晚上忽然多出来的一个戒指。” “这个戒指曾经让索菲十分开心,还向艾拉展示过;也就是为了这个戒指,艾拉提出要早走,索菲竟然不肯。” “那么这个戒指,控方是否已经查清了戒指是谁送的,以及索菲死后戒指又去了哪里?” 汤燕犀转头朝刘易斯眯眼冷笑:“控方的证据清单里,可并没有这枚戒指啊!” 如果不是结案陈词了,不可以再起身反对,否则刘易斯早起来喊几十遍了。他紧紧抿着嘴角,只能死死咬住牙关。 汤燕犀轻叹了口气:“如果是别的倒也罢了,偏偏是枚戒指啊。戒指在我们人类社会的认知里,偏偏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所以我都忍不住想象,一定是一位男性赠送给索菲的吧,而且索菲既然那么喜欢戒指,就也证明她对那位男性也是十分喜欢的吧?” “一位男性一个美丽的少女,在那晚的聚会上一见钟情,***……我想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个背人的地方幽会一番。那么哪里合适呢?地下的酒窖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索菲之前刚刚去过,了解路线和那里的情形。于是两人相约而去……” 汤燕犀说到这里又是故意一顿。 接下来,他长眉染上了轻轻的惆怅。 “爱情有时候是个神话,可也有时候其实是个阴谋。少女索菲带着对爱情的憧憬而去,也许到了酒窖才发现,那个温柔慷慨的男士,其实是个恶魔。他冒犯了她,然后又杀了她,最后为了可以水到渠成嫁祸给著名的食人魔菲力,所以将她的腿斩下来,还故意留了些碎肉在现场,造成是我当事人啃食的情形。” “瞧,一起多么完美的谋杀案,连替罪羊都是现成的,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满场都有些惊慌。这世上有一个菲力已经叫人噩梦了,那么如果另外还有一个这样的人,而且还懂得利用菲力的恶名,那么这个人岂不是更加可怖了?! “可是这个凶手可惜没那么完美,他也同样留下了蛛丝马迹。只要检察官能放下对我当事人的偏见,将注意力放在寻找真凶上,那么一定能够缉获真凶,为惨死的索菲报仇。” 他抬眸静静凝视刘易斯:“检察官说得没错,那样美丽、聪慧、上进的少女,不应该就这么白白死了。检察官应该还给索菲一个公道,全心全力抓住真凶,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她的在天之灵,想要抓住的只有杀害她的真凶,她想要的可不是利用她自己这一起命案,帮控方和警方抓住50年来都没抓住的菲力啊……因为,菲力根本就不是杀死她的人!” 全场大哗。 有人认为汤燕犀的分析鞭辟入里,有的则觉得他说大话。 安澄也明白,作为一个律师来说,将疑点从自己当事人身上转移走就够了,抓住真凶是检察官和警方的工作。可是她还是想知道,汤燕犀说这些话是他真的负责任分析出来的,还只是为了迷惑众人,混淆视线。 法庭里的一片交头接耳里,汤燕犀忽地又向旁听席转眸瞥来。 “凶手留下的最大线索,就是索菲失踪的那条腿。为了营造那条腿被我当事人吃掉了的假相,那条腿势必不能留在现场,也不可以留在房子里,真凶需要将那条腿带走。” “一条一米多长的腿,20公斤左右的重量,用什么办法可以堂而皇之地带走,而不引起任何怀疑呢?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要去查一查当晚现场乐队的乐手。比如有背大提琴的,那条琴箱足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这样一条腿了。” 满场低低惊叫。 汤燕犀却垂下眸子去,只看着自己那修长白皙的手指。 “还有一个可能:锯子。艾拉反复说过,索菲的腿是被锯下来的,那么当晚在现场谁能有机会接触到锯子?还有,既然腿是被锯下来的,可见切口平整。用锯子是需要一点专业技能的,更何况是在锯人腿,如果没有职业背景,真凶做不到那么冷静和娴熟。” “当晚是个大party,餐饮都由外包公司负责,所以自然有餐厨人员。他们带来鲜肉,负责肢解和烹调。如果有剩下的,他们也会自行带走。一条人腿分割了混在其他肉类里,普通人,又是在夜色里,是没人能分辨得出来的。” 258、该三人一起,见个面(1更) 258、该三人一起,见个面(1更) 庭审完毕,最后等陪审团的裁决意见。 菲力和汤燕犀艰难地推开媒体人群上了车。 坐定,逍遥吩咐司机开车。 菲力却缓缓伸出手来,拍了拍司机的靠背:“等等。” 逍遥、汤燕犀和司机都不解地瞟了菲力一眼。 本来就是好不容易冲出媒体的围追堵截,这一等等,媒体就又像苍蝇似的糊过来了。 菲力却神秘一笑,慢悠悠转向汤燕犀。 汤燕犀一眯眼,连忙转身,顺着菲力的目光看向车窗外…… 隔着蜂拥而来的媒体,也隔着媒体身后那一大段的夜色,只见法院台阶上影绰绰站着个人。只是一抹剪影,根本看不见眉眼。 汤燕犀的身子却微微一紧。 菲力笑了:“去吧。也是个倔脾气的,本来在等你,就是不肯靠前儿。” . 菲力这么一说,就连逍遥都扭头去看,然后悄然笑了。 汤燕犀一张俊脸上却绷得更紧。 “开车。”他反倒冷冷吩咐。 “怎么了?”菲力一脸的兴趣盎然:“既然来了,何必不见。别耍小孩子脾气。” “为什么要见?”汤燕犀面上一副清冷模样:“她来不过是想看我法庭上的表现,借以熟悉我辩护的策略和风格,为接下来的法庭抗辩做准备。所以我为什么要见她?更何谈小孩子脾气。” 菲力迟缓地笑:“就算你说得对。可是人家既然主动摸上来了,你如果不反摸回去,那你就是单方面吃亏。这可不是你这小子的智商,该做出的决定。” 菲力脸上的皱纹在窗外灯影的掩映下,显得更深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是么,小子?” . 菲力的车子走了,媒体也一哄而散,安澄这才小心走向停车场,去找自己的大黑车。 找出车钥匙开车门,要是刚捅锁眼儿里去,车里忽然开了灯。 幽黄的灯光里,汤燕犀一身清冷,按着控制钮,将靠背直了起来。 安澄吓了一大跳,拍着心口低叫:“你想吓死人么?” 他清隽的眼里染满夜色,却也印着灯影。 “说吧,想问什么。” . 安澄咬住了嘴唇。 “我、我没想问什么啊。谁、谁说我想问问题?” 他坐直了,缓缓转过头来凝视她。 “我结案陈词完毕,不等法官宣布休庭,你就已经先走了。” “走得那么早,就是本来想逃开我的。可是竟然却还没离开,而是站在门外迟疑不去,就必定是我的结案陈词里还有什么你没理解的。” 他的语气笃定,根本容不得她否认。 安澄叹口气,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 “……为什么是乐手或厨师?” 现场有那么多男人,来宾个个都是非富即贵,索菲完全有机会邂逅更出色的男人。 他却淡淡瞟她一眼。 “刘易斯的话,你难道忘了?索菲聪慧、上进、自立,为了自己负担学费而同时打三份工。你说这样的女孩儿,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安澄心下一亮。“我懂了。上进而自立的女孩儿,喜欢的一定不是那些所谓功成名就的男人,她会欣赏跟她一样靠自己的能力赚取金钱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年纪一定不可以太大,应该在20-30岁之间。” “现场的乐手和厨师不是聚会的来宾,他们是来工作。他们跟那些纸醉金迷距离很远。而且无论是乐手还是厨师,他们都有专业技能,会吸引到索菲。” “还有一点,”他轻轻别开眼去:“从切口可见,凶手的手极其稳定。所以大提琴手和厨师,更符合这一特征。” 安澄不得不轻叹一声:“我怎么没想到……” “又有什么奇怪。”他回头凝视她:“我从三岁开始翻家里的法律书,我认识的第一个字就是从法典里来的。我从小学起就开始翻看我爸律所代理过的案件,初中时已经开始看我祖父主持审判的案例。” “严格算起来我对法律的理解和研究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而你呢,法律本科四年是在中国学的,跟这边不是相同法系,严格算起来你只学了一年的英美法系。一年对二十年,你拿什么跟我比?” 安澄霍地扭头瞪他:“又来了,又是要跟我显摆,好让我知难而退,不敢跟你对敌呗?” “可惜对不起,我安澄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年资。我打富贵猫的案子,对方律师也比我资历深厚,我还不是赢下来了?况且就说你们鲨鱼吧,可可先生在法律界的资历还不比你久,可还不是被你骑上脖子?” “况且话又说回来,汤律师,你认识我安澄也是从三岁那年开始的,算到今天也二十年了。可是你难道二十年还没参透我的性子,不知道我是个越挫越勇的人么?你今天的话真是适得其反,你非但吓不着我,你还挑起了我的斗志,我非赢下来这一场不可!” 安澄说着冷不丁推门,竟然活生生将汤燕犀给推了下去! “等着输吧。”安澄落下车窗,高高扬起下巴。 然后就在他眼前踩下油门,大黑车轰然而去。 . 汤燕犀既然已经下了战书,安澄立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去拜访受伤的粉丝。 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男孩女孩都有,伤情大多是骨折和扭伤。有了这样的伤,反倒可以请病假不上学,在家里自在地看电视或者打游戏,所以一个个的精神状态反倒很好。 真正不开心的是他们的父母,因为要有他们来担负医药费,还要耽误工作在家里照应。 安澄认真问过那些少男少女:“你们后悔听信了网上的那条消息,从而去了温莎广场,受了伤么?” 少男少女们的回答大多都是:“当然不后悔!虽然受伤了,可是我真的见到了姬儿啊!给你看我手机,我拍到了姬儿,而且她好像还回头冲我笑呢!” 安澄小心地引导:“那么……你们恨哈什么?” 少男少女们犹豫片刻后,却都给了否定的回答:“不恨。他一样也是姬儿的粉丝,知道我们想要见到姬儿的心情。如果换了是我,发现了姬儿的行踪,我也会上网发这样的信息给大家的。” 安澄心里有了底。 可是她这样的问题几乎遭到了所有家长的反对和冷脸,认为她是you导他们的孩子认为哈什是无罪的。 安澄坐下来与他们耐心地谈:“其实家长们的怒意是来自孩子的伤,具体就是集中在医疗费上。所以各位的目标是损失费,而不是真的要判我当事人入狱。” “或者我们换句话说,在我当事人入狱和损失费两者之中,只能选一个的话,你们会选哪个?” 家长们虽然面面相觑,但是最终还是都选了医疗费。 安澄挠挠头笑了:“可是现在摆在你们眼前的事实却是:我的当事人没有钱,无法达到你们的要求。你们告他,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他入狱。这个结果并不能帮你们拿到一分钱。” 家长们开始面露忧色。 安澄轻叹口气,抛出来意:“所以其实各位是告错了人。这一事件并非是我当事人单一过错造成的,真正要为之负责的其实是温莎广场,以及捕梦网。” “如果各位肯免除对我当事人的诉讼请求,我愿意帮大家一起来向温莎广场和捕梦网追责。” . 汤燕犀刚听完菲力重审案法庭宣判,打赢了官司,正在跟团队拥抱庆祝时,接到了贾西贝的电话。 “安澄正在鼓动受伤者,免除她当事人的责任,转而向你我的当事人追究责任。Yancy,看样子为了维护我们共同的利益,这次我们应该联手。” “她果然这么做了,”汤燕犀轻轻勾起唇角:“那就不要怪我。” “对于安澄的动作,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代表我们的当事人,与她约见,并且提出警告。”贾西贝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没错,我们是该三方见个面了。” 汤燕犀的语声很轻,在背景音里一片欢声笑语里更是显得如轻烟一般毫无重量。 贾西贝在电话里轻叹一声:“没想到我们三个老同学,第一次正式三方见面,竟然会是因为这样一个事由。Yancy我好难过,你呢?” 汤燕犀倒是依旧一派清淡:“工作就是工作,有什么好难过的。当人家的律师,如果只顾着自己的旧情,不尽一切可能维护当事人的利益的话,那么当事人才会更难过。” 259、该来的,躲不掉(2更) 259、该来的,躲不掉(2更) 虽然安澄前日逐一拜访受伤粉丝的工作取得了进展,可是家长们的疑虑还远未打消。这日派了两位家长基第和庇古两位共同来到Ann&Jones。 安澄对家长的来访并不意外,叫安澄真正意外的是随两位家长一起前来的律师。 那律师递出的名片上写着:汤,程&刘。 汤明羿的律所。 不过幸好不是汤,程&刘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位,也不是合伙人,只是一位普通的主办律师,姓郑,名洲。 三十多岁的华人男子,仪态儒雅。安澄起身握手,微笑说:“我猜,郑律师祖籍或者出生地是在郑州。” 毕竟是汤明羿手下的律师,安澄从感情上还是比较客气的。 可是这位郑洲却并未特别亲近,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其实初次见面,好像不该否定安律师的善意的。可是不好意思,我也不能罔顾事实:我不是出生在郑州,我祖籍也跟郑州八竿子都打不着。我叫郑洲的缘故,是我爸姓郑,我妈姓周,取谐音。” 安澄尴尬死了。 可是郑洲却还是眨眨眼补充一句:“就像我第一次听说安律师的名字,我都没猜安律师是父亲姓安,母亲姓程。这样自以为是的错误,当律师的不该犯。” 安澄窘得一张脸通红。 “呃,呵呵,我爸的确不姓安,我妈更不姓程。” 郑洲只是笑笑就落座,一副根本就不在乎的模样。 安澄从这儿算吃了个教训:律师就是律师,律所之间的对立就是对立,从不会因为什么私人感情就有所改变。一切都该秉承M国律政界最流行的那句话:法律就是法律,工作就是工作。 . 安澄打开本子,却歪头一笑:“基第先生、庇古先生,我记得你们之前聘请的律师并不是来自汤、程&刘。当时是一位私人执业的律师吧?” 基第和庇古有一丝不好意思:“我们最初的经济情况都不是很好,所以我们聘不起大律所的律师。可是现在情形好像不一样了,既然安律师劝我们将目光瞄准温莎广场和捕梦网,那我们就需要一个大律所来做后盾。” “毕竟无论是温莎广场还是捕梦网,他们都有强大的律师团队的,安律师你说对吧?” 安澄笑起来:“没错,想到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的钱,所以自然就更有底气去聘请一个更大的律所了。” . 双方的开场略有些小小尴尬。 基第和庇古便直接进正题:“坦白说,即便换了更大的律所,可是我们还是不敢确定我们一定能胜诉。毕竟温莎广场和捕梦网的律师团队也都很厉害……况且庭审过程里,谁也不知道能发生什么变数。” “所以呢?”安澄眸色有些清冷,直盯着两人。 “所以安律师如果真的希望我们免除对哈什的索赔要求,安律师就得保证我们获得基本的补偿。”基第和庇古对视了一眼:“也就是说,更多的钱我们跟温莎广场和捕梦网要,但是基本的补偿还要安律师设法帮我们筹得。” “安律师你懂的,”庇古搓了搓手跟上:“我们转向温莎广场和捕梦网索赔,诉讼的风险更大。一旦我们输了,就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我们不愿意为了同情你的当事人哈什,就放弃我们的基本补偿的权利。所以,既然安律师想帮你的当事人,就请首先找到这笔钱给我们才行。” 钱,钱,安澄现在最怕听见的就是这个字。 安澄转眸瞟郑洲:“可是你们已经换了大律所汤、程&刘,律所派出了郑律师这样能干的律师来,你们应该对打赢官司更有信心才是。” “安律师不要跑题。”郑洲淡淡微笑,眸色却毫不客气:“我本人和我们律所只是为了维护当事人的利益来的,不是来给安律师当枪使的。” 安澄双侧太阳穴有些鼓,她攥紧笔杆,竭力微笑:“好,我答应你们,我会想办法去找钱。” . 送对方出门,安澄叫住郑洲:“郑律师,可以聊两句么?” 郑洲示意基第和庇古先出去,转身朝向安澄:“安律师请讲。” 安澄犹豫了下,才缓缓说:“不知道郑律师知不知道,温莎广场的代理律师是汤燕犀。” 郑洲微微扬了扬眉:“当然知道。” “那你们还接这个案子?”安澄深吸口气:“汤大律师和贵律所的合伙人不会不明白,接下来有可能跟汤燕犀在法庭上对立。” “那又怎么样?”郑洲面上依旧淡淡的:“我们都是律师,各为其主而已。况且汤大律师又不会亲自出庭,安律师看到了,本案的主理律师是我。” 他眯眼瞄安澄:“其实安律师跟汤家的关系,我也知道。安律师刚一见面时候的示好,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只是不得不说遗憾,工作是工作,我不会因为安律师与汤家的旧情就对安律师手下留情。安律师应该明白,律所是律所,汤大律师虽然是冠名合伙人和创始人,可是律所是汤、程&刘,不是汤家自己的。” 他仿佛觉得有趣,垂首想了想又说:“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Yancy,我们所可能也不会接这个案子。” 安澄攥住椅子,抿紧了嘴唇。 郑洲点头笑笑:“如果安律师没有别的话了,那我先走了。也请安律师尽快筹集那笔承诺好的款项,否则我还是会继续代表我的当事人向哈什索赔的。” 郑洲说完穿好大衣就走了,黑色修长的背影,飘摇的大衣,像是一只裹着冷气飞远的蝙蝠。 安澄瞪着玻璃反光里的自己,尴尬地苦笑。 汤家,呵汤家。是她又自作多情了,原来汤家父子其实一脉相承。不是汤燕犀“背叛”了汤家,而是汤家人骨子里头根本都是如此。 . 就在此时,莎莉有点惊慌失措地奔进来。 “怎么了?”安澄赶紧收拾心绪。 刚刚经历了刚才的事儿,真没什么叫她能更紧张了。 莎莉深吸一口气:“Yancy来了。” 安澄心下也咯噔一声:“哦?” 莎莉目光闪烁:“梅里太太和向楠都躲进女厕所去了,大康从窗户跳出去了……我也想,暂时请半个小时的假。” 安澄这个怒其不争。 可是却也理解,毕竟他们都曾经是汤燕犀的旧人。如今要帮着她跟他来做对,他们心里还是心虚的。 安澄深吸口气:“行,你出去逛逛吧,反正所里暂时也没别的事。等我电话,你再回来就赶趟。” 吉米在办乔迪的案子,本来就不在律所。莎莉等人都躲起来了,整个律所忽然一下子就空了。 只有安澄自己一个人,面对已在门口的汤燕犀。 安澄说不紧张,可还是忍不住出门前先环视一圈律所。 她不是怕面对他,她是这个时候会很讨厌律所里满满的“鲨鱼味儿”——所有的办公桌椅还都是鲨鱼的,门口那张迎宾的大沙发和油画也都是他的! 虽然他早知道,可是带着这样的律所去面对他,她还是会觉得自己真真儿的是跌倒了尘埃里。还拿什么来跟人家当庭叫板。 安澄大口吸气,给自己打气。然手伸手按了按头皮——真的,头皮都要尴尬地炸起来了。 可是安澄迎出门去,看见那个小鸟依人般站在汤燕犀身边巧笑倩兮的身影,她才知道自己刚刚那一副尴尬都是白费了。 因为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 也许是尴尬到头了,她心底反倒涌起一股子勇气。那勇气就像岩浆,虽然流淌得很缓慢,很粘稠,可是却越来越滚烫,越来越接近于燃烧的火焰! 她便笑了,勾起手肘,踩着高跟鞋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哟,也不知道今天这是刮什么风,我这小律所怎么同时迎来这两位大神。” 她走到他们面前,不看他们两个,反倒转头看天、寻风:“不是东风,不是南风,不是西风不是北风……哦,我看是阴风。” “嗤……”汤燕犀裹着一身的清冷,先轻蔑地笑了。 贾西贝也不含糊,含笑耐心地听完,然后含笑鼓掌:“东风,南风,西风北风……澄,你打麻将呀?” 260、正好凑一桌麻将(1更) 260、正好凑一桌麻将(1更) 安澄柳眉微竖,可是随即倒也笑了。她甚至拊掌称赞:“小贾你真是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可人儿。咱们都是华人,华人谁不喜欢打麻将呢,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二位的,索性就摆开一桌麻将好了。” 她冲贾西贝俏皮地眨眨眼:“据说中国麻将是最公平的游戏,所以上桌来玩儿的,都默认公平竞争。” 贾西贝眯了眯眼,笑着指了指三个人:“可惜三缺一。” “不缺!”安澄莞尔一笑:“小贾你担心缺什么都成,就是不用担心三缺一。” 这话听得扎耳朵,贾西贝不由得扬了扬眉。 “澄,难道你身边还跟着个阿飘?也就是你刚刚所谓阴风的由来……否则,现在就是你我三个人而已。” 安澄眨眼一笑:“小贾,何不先告诉我,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然后我们再分辨,你是否有这个资格打这一桌麻将。” 贾西贝挑了挑眉:“真不巧,我是捕梦网的律师。我今天来,是代表我当事人来的。澄,我现在有资格打这桌麻将了么?” “原来如此。” 安澄实则已经不惊讶,可是此时反倒故意表现出惊讶来:“那反倒没什么悬念了。我本来还以为你跟汤律师一起来,是因为你丢了乔迪的案子,被‘哈利波特’残忍地炒了,然后不得不投奔汤律师的鲨鱼了呢。” 贾西贝一双秋水般的眼,登时满是寒冰:“怎么可能!就算如果有一天我离开H&P,去了鲨鱼,也只是我炒了H&P,然后被鲨鱼重金礼聘去的。” “至于乔迪的案子……呵呵,虽然H&P不甘心失去这个客户,可是其实乔迪本人并不是什么重量级的大客户,他们又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小客户就放弃这样一个有价值的员工呢。所以澄,即便拿到了乔迪的案子,也真的没什么值得夸口的。” 贾西贝妙目一转:“更别说这个案子已经叫你棘手,否则你也不会主动撤出,将烂摊子都丢给合伙人。你说是不是?” 安澄咬了咬嘴唇。 贾西贝轻叹一声,朝汤燕犀黯然一瞥:“Yancy真是对不起,说真的我真不希望咱们三个一见面就这么针锋相对。我更希望我们三个见面的第一主题是叙旧。可惜事与愿违,也许这就是律师这一行的悲哀,你说是么?” 她说罢又主动上前一步抱了抱安澄:“澄,真是对不起。我先为我刚刚的态度道歉。” 安澄也大方地与她回抱,眼角依旧含着冷艳的笑:“彼此彼此。不过我都说了,打麻将是公平的游戏,所以我更喜欢开门见山,有话说话。” 她侧开一步,将两人往里让。 “来吧,桌子都摆好了,咱们各自砌长城。” 汤燕犀和贾西贝走到门口。门有点窄,只容一个人先进。贾西贝便停住了,仰头冲汤燕犀嫣然一笑。 汤燕犀挑了挑眉:“你先。” 贾西贝颊上浮起红晕,垂首轻笑:“谢谢。” 她的手有意无意碰了碰汤燕犀的手臂,然后抬腿进了门。 安澄立在门边扬眸去望汤燕犀,忍不住的把目光都变成了冷箭。 “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了?”他立在门边,垂眸斜睨着她。 安澄转而一笑:“干嘛不进来?俗话说关门打狗,瓮里捉鳖。” 安澄说罢径自转身进门,看都不再看他。汤燕犀也只能高高挑起长眉,眼角飘过一丝隐约笑意。 . 一路穿过整个由车库改成的办公室,直到走进简陋地用玻璃墙间隔出来的会议室,贾西贝就笑了:“我就担心三缺一,看样子还是没有第四个人。” 安澄只瞟着汤燕犀。 “谁说没有第四个人?我刚刚就见了。说来也是有缘,受伤粉丝的家长们请了TOP10的大律所呢。巧的很,那家大律所正是汤、程&刘。” 安澄等着看汤燕犀面上的神情,她想那应该会很可观。 安澄的希望达成了一半,因为贾西贝的确是惊讶得瞪大了眼;可是汤燕犀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仿佛这消息一点都没影响到他。 安澄有一点点遗憾,不过还是坐下来微笑着说:“我想咱们四家坐下来打麻将,这桌麻将一定有意思极了。” . 汤燕犀什么也没说,只淡淡褪去灰色羊绒大衣,摘下灰黑色相间的围巾,清淡坐下。 贾西贝只好先发言:“澄,听说你私下与受伤粉丝及其家长见面,商量免除你当事人的责任,却煽动他们来向我们两方要钱。” 安澄微微挑眉。 贾西贝倒也坦率:“哦吼,我相信你一定猜到了,那些家长里有我们的眼线。我们当律师的,只熟悉法律条文可不够,还得有充分的信息来源,你说对么?” “不过我建议你也不用现在就去猜,我们的线人是哪个了。因为连粉丝带家长,一共百十来号人呢,你一下子可猜不出来的。” 安澄眯起眼来:“我猜,对方肯当你们线人的缘故,是你们私下承诺了单独赔偿他们吧?” 贾西贝也不讳言:“所有民事案子,归根结底哪个为的不是钱?那些家长们原本只是为了拿回基本的医药费和误工费,可是被你煽动之后,现在可是胃口大开了,否则又怎么会出血本去聘请排名TOP10的大律所汤、程&刘?所以你也要为这个案子越来越‘见钱眼开’而负责呢,不是么澄?” “安澄。”安澄肉麻地哆嗦了一下:“叫我安澄,别再叫‘澄’。不然我也该忍不住叫你奥瑞德了。” 贾西贝笑了,说不出的柔媚万端:“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我是从贝西变成贾西贝,又改成奥瑞德。可是安律师你不也是从Cherry、杜心澄改成了安澄么。同样,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喽。” . 安澄虽恼,可是笑意却更浓。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贾西贝那张小嘴。 “小贾,你长大了。现在说话这么敞亮,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是么?” 贾西贝也淡定地笑:“还是彼此彼此。我也更喜欢现在的你,至少你现在说话不再结巴了。” “我们都长大了,也都进步了,这真的很好。”安澄点头微笑,目光斜掠过汤燕犀去:“所以人应该以发展的眼光看待一切,不能故步自封,更不可夜郎自大。你说是么,汤律师?” 安澄的矛头冷不丁转向他去,汤燕犀却也只是淡淡耸耸肩:“你们女人的话题我不感兴趣。发展什么的,我还以为女人们更喜欢暗指的是三围。” . 贾西贝也没想到,好悬呛出来。 安澄的脸忍不住地红,狠狠瞪他一眼。 他倒是面不改色:“不如回去告诉你许诺过的那些家长,抑或是汤、程&刘派出的律师,如果聪明的就别打我当事人温莎广场的主意,因为你们赢不了的,别到时候拿不到我们的赔偿,还反要搭进去一笔天价的律师费和诉讼费。” 贾西贝也跟着勾起手臂一笑:“同样,也别想打我当事人捕梦网的主意。” “谢谢你们帮我做了决定。” 安澄昂然起身,笑容冷艳:“你们来之前,如果说那还只是一个想法的话,那现在我已经决定了,会跟你们两方周`旋到底。” “尤其是捕梦网,我本来还没想把你们直接拉进来,可是现在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笑纳了。” “不好意思二位,我还有事。不送了。我们法庭见。” 安澄看都不看他们两个,抬步出门。 . 汤燕犀和贾西贝出门的时候,汤燕犀特地在门口的大沙发前停了停。他仰头眯眼看了看那幅油画,然后垂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纯黑的沙发皮面上滑过,极致的缠棉和细腻。 他眯眼向安澄看了一眼:“这沙发,喜欢么?” 安澄本来都没送出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可惜这办公室实在太小,唯一能将会议室间隔开,其他的座位就只能是开放的大开间了,所以他说话,她是躲不开的。 她哼了一声:“好奇怪的问题。办公桌椅而已,何谈喜欢?” “可是我很喜欢。”他的指尖继续着迷地在皮面上滑动:“皮质如此细腻、亲肤,最适合夜阑人静时,深深陷进去,然后好好地品尝一条巧克力。” -------------------- 261、竟然是他(2更) 261、竟然是他(2更) “你!”安澄的脸止不住地红起来。 “安律师也会喜欢的,我以这个案子打赌。”他斜瞥过来:“安律师,敢赌么?” 安澄咬牙:“再会,不送了!” 汤燕犀轻哼扬眉:“嗯哼,没说不玩儿,那就是默认了。” 贾西贝立在门边,好奇打量汤燕犀:“Yancy?” 汤燕犀勾了勾唇,径自抬步走到贾西贝身边:“走吧。” 两人出门,汤燕犀的手有意无意扶在贾西贝背上。 . 晚上吉米回到律所,一脸一身的疲惫。 安澄心下也惭愧,便主动起身为吉米煮咖啡。端到面前问:“不顺利?” 吉米挤了挤眉心:“对方律师莫名抛出一个新论点,说凯文有恐高症,让我猝不及防。” “有证据么?”安澄也眯起眼来,坐下。 吉米叹了口气:“对方找到了凯文的日记。此前凯文连自己的父母都没告诉过,只在日记里写过。” 安澄黯然垂首:“……我早知道乔迪有罪。” “好了,安。”吉米连忙竖起双手来:“这只是你个人的看法,不要影响我。我们说好的,隔绝信息。” 安澄明白吉米这是为律所着想,只能苦笑说“对不起”。 吉米点点头:“倒是你呢,哈什的案子怎么样?” 安澄说来更是惆怅:“吉米,说真的,你找我这样的拍档来建律所真是找错人了。” “怎么说?” 安澄摇摇头:“上次打柳真的案子,赚700却先赔进去一万块;这次可能又要重蹈覆辙。” 吉米也挑眉:“又要赔钱?难道又被法官给罚了?” “这次更糟,还没上庭呢,就要先开始赔钱了……”安澄真想撞墙:“受伤粉丝家长提出条件,如果我们想让他们免除哈什的责任,就得先给他们基本补偿。这笔钱哈什也出不起,所以可能暂时需要咱们垫付。” 吉米果然脸也有些白,看了看账单,目光有些空洞:“咱们没这么多钱。” “没事,我来想办法,你别管了。”安澄黯然起身:“我先下班了。” “安。” 吉米深吸口气站起身来:“这是律所的案子,律所是你我两个的责任。所以别自己扛着,咱们一起想办法。” “不要。”安澄黯然向门口去:“你专心忙乔迪的案子就是。钱,我自己会看着办。” . 这样的夜晚就更想喝一杯。 可是安澄没去那间酒吧,不愿意再遇见汤燕犀,所以就随便找了间路过的酒吧。 她努力不去回想白日里贾西贝跟汤燕犀在一起的模样,只努力想钱的问题。 她可以借,但是能张开嘴的也只有几个人。 首先是爸。可是她开律所跟爸借的钱还没还上。 接下来是妈……可是妈那边的舞团还在苦苦挣扎中,就算这几年因开拓国际市场而情况好转些,可是妈自己却依旧没多少存款。 那,也许还有个霍淡如。 可是自己怎么能张得开口? 或者还有汤家人,汤爷爷,或者还有汤燕七。汤燕七自己是没钱,可是他母亲沈宛是女企业家,手里的资金不少…… 可是,还是算了。 她在本子上反复写几个名字,写完又勾掉。最后还是咬牙回头想自己的案子。 将上面的纸翻掉,重新换上本案的几方关联人的名字。 最后,忽然眼睛一亮。 几方关联人里,唯一没有成为被告,也没有成为原告的只有姬儿。 姬儿虽然不是造成本次事件的责任方,也没有受伤,可是她却是整个事件的核心,可以说一切都是围绕她而起的。 安澄赶紧上网找姬儿经纪公司的电话,然后预约时间跟姬儿及其团队见面。 . 想到了姬儿这个点,也敲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安澄终于一扫阴霾,重新露出慧黠笑意。 放松下来便终于有精神去看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放新闻,本地正在“二度审判”的两个案子被拿出来一起进行比较报道。一桩就是刚刚审结、再度宣判被告无罪的菲力重审案;另外一桩则是原本宣判无罪,却还要再证明有罪的乔迪案。 新闻主播在电视上展示图板,将菲力案子展示为“纵线”,因为菲力有罪的传闻前后绵延50年;乔迪的案子则以“横线”表示,因为乔迪案第一次审判是在德州,这次跨州而来,算是地理上的横向跨越。 新闻主播做了很多功课,所以现场新闻连线采访到的嘉宾也都是重量级。 其中特别预告会连线本州的检察长。 州检察长,作为一州的司法长官,掌管全州的诉讼。他虽然极少直接参与诉讼和出庭,但是他对全州各级检察官办公室拥有领导和指导的权限。 安澄先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直到检察长的名字跃入耳际。 楚乔。 . 安澄心下愀然一动,不由得放下了酒杯,抬眸专注盯住电视。 楚乔,楚闲的父亲。 当年上高中,虽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的那个楚乔。 当年还是本郡的州检察官,原来此时已经升任州检察长。郡地方的州检察官由选民选举产生,州检察长却是由州长任命,由此可见楚乔虽然还身在律政界,却已经是半个政客了。 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楚闲长得像么? 听说当年也是辩才超群的律师,曾经跟汤明羿在法庭上双雄并立,许多辩词一时为律政界内的同行所称颂。 电视上终于放出楚乔的画面来。 只一眼,安澄就险些跌了手里的酒杯。 楚乔,乔。 竟然就是霍淡如身边那个品位不凡、对她爸构成了最大威胁的乔! . “打击犯罪是州检和各级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职责和一直锲而不舍的追求。对于罪犯,即便我们会遭遇暂时的困难,但是我们一定会锲而不舍,继续追查,以期掌握更确凿的证据。不管罪犯逍遥法外多久,也不管罪犯会逃到海角天涯,我们也都一定会将罪犯定罪,缉拿归案……” 楚乔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安澄则紧咬牙关,拎了手袋走出酒吧。 边走边在手机上按下霍淡如的号码。 原来乔就是楚乔,那么霍淡如跟楚乔这种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说霍淡如也不知道乔就是楚乔,打死她都不信! . 手机响了良久,终于接通。 霍淡如带了一点惊愕问:“澄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安澄立在冷风里冷笑:“恭喜霍阿姨,又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霍淡如愣了愣,随即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又没有女儿,拿什么钓金龟婿?” 冷风吹乱了安澄的短发,头发丝儿都变成冷的,裹上面颊来。 “霍阿姨可真会转移矛盾。谁说你女儿了,我说的是您自己啊。乔,楚乔,州检察长,这不是金龟婿么?我说为什么霍阿姨为什么舍不得跟乔分手,而不待见我爸呢,原来霍阿姨是想当州检察长夫人啊!” 霍淡如狠狠一惊,攥紧手机说不出话来。 安澄却不肯同情,忍不住地冷笑:“也难怪,我怎么忘了霍阿姨是什么眼光的人呢。从前在我爸和汤明羿中间,也是弃了我爸而选汤明羿啊。说什么不知道我爸对你的感情,你是故意想装作不知道,以便自己能攀高枝儿,嫁进汤家啊!” 安澄越说越是难过。 “也是,我爸当年算什么啊,穷学生一枚。没家世,没钱,还不善言辞;人家汤家可不同了,什么没有啊,换了谁不选汤家呢?” “霍阿姨一向是这么聪明的人,就算跟汤明羿离了婚,可是还是不甘跌入凡尘,要找还是得找个能跟汤明羿拼得起的人去!可不是嘛,律政界啊,如今能跟汤家相匹敌的,可不就剩下州检察长了?” “我爸他就是活该,活该当年钟情错了人,更活该这些年被人利用——人家有苦难就靠着他,人家痊愈了就一脚把他蹬开,另寻高枝儿!” “我也是笨,就我还傻了吧唧地撮合你们两个,还拼命找你道歉,拼命帮你往我爸身边儿拉……哈!就算已经在一起过那么一晚了,可是其实那一晚连个P都不值吧?” “我们父女俩,都是傻透腔了,才会被霍阿姨你这么当猴儿似的耍着玩儿!或者,我们俩也是活该,谁让我们没早早看透你这个人呢,你说是吧?” 262、心之所系罢了(3更) 262、心之所系罢了(3更) 已近三月,已是冬天的尾巴。或者再乐观一点的话,都可以称现在是初春了。 可事实上这样的时候反倒更冷,甚至比圣诞前后还要冷。也许是冷的缘故吧,便更觉得这样的夜晚好静啊,静得冷风刮过耳边都会传出嗖嗖的动静;静得即便身边的马路上就是车水马龙,却什么都听不见。 霍淡如半晌什么都没说,安澄只能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她沉重的呼吸声。 安澄只是不知道,霍淡如这样沉重的呼吸声究竟是愧疚,还是只是真相被拆穿之后的尴尬? 良久,霍淡如终于缓缓说:“澄澄,这是我的私事。” 安澄喉头梗住,满是酸痛。 “虽然我们现在看似很熟,”霍淡如的声音一点点清冷了下去:“可是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随便谈论我私事的程度。更不用说,要由你一个晚辈来质疑和指责我的私生活。” 霍淡如又说了一声“我的私事不劳你关心,我更没义务向你交待”,然后就冷冷挂断了。 安澄站在风里,想要强忍住,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手机掉下眼泪来。 她徒劳地冲手机吼:“是你的私事,我是不该管!可是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嫁金龟婿,就别一边跟那个乔交往,一边还要回来找我爸!” 那个早晨……看见霍淡如的车从她家的方向开出来,虽然她给了自己无数可能去尽量撇清,可是她的直觉还是告诉她,那个她未归的夜晚,霍淡如还是去找了她爸! 霍淡如拿爸当什么?备胎是么? 冷了、痛了、孤单了就来依靠,一旦暖了、痊愈了、煊赫了就一声不响抛开了,不是么? 此时此刻,她好讨厌汤燕犀,好讨厌。讨厌他,也讨厌他爸,她妈,讨厌他们整个汤家! 更讨厌……自己这个跟汤家、跟他没办法彻底切割开的命运。 这样地不能自主,这样地,拿不起更放不下! . 安澄独自在酒吧里喝酒的时候,汤燕犀和贾西贝也在“澜”碰杯。 整个夜晚,汤燕犀眼神都叫贾西贝捉摸不透,可是至少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比高中时他对她的态度好多了。 这一点也叫她知足,她忍不住开心,今晚的酒是喝得扎实了。 她也乐得这样,她知道自己的温柔和羞涩上再加一点酒意的话,会更迷人。 她晃着酒杯,着迷地凝视汤燕犀清俊的侧颜。 “Yancy,你知道么,今天在安澄的律所,我好像看见从前的你。” 汤燕犀淡淡笑了笑,举杯喝酒:“什么叫从前的我?我还分那么多个么?” 他眼中难得流露出饶有兴味。 贾西贝忍不住开心:“就是高中时候的你。喜欢跟安澄斗嘴,一见面就斗,不分大事小事都要斗。” “那时候就觉得很有趣,看着你们两个斗得面红耳赤,可是根本就听不出来你们到底在争什么。” “哦。” 汤燕犀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晃了晃酒杯。灯影落在酒杯上,被玻璃的弧度扭曲了,折叠成迷离的光,返照在他黑曜石般的眼底。 “时过境迁,我见过Yancy你在庭审上的表现,那么多场案子,你一步一步越发成熟和老辣。我以为当年高中时代的那个Y已经远去了,可是却原来一回到安澄面前,你还是从前那个高中生。” “是么?”汤燕犀还是不置可否。 “是。”贾西贝轻轻摇头:“就比如今天你们两个争什么沙发呀,巧克力的,我都不理解,那两样东西有什么争的价值,可是你们俩个就是争得煞有介事,而且真心实意。” “嗤……”汤燕犀终于笑了,抬眸静静凝视贾西贝:“谁知道呢,反正就是习惯了争,从小就是看对方不顺眼吧。” 他撇开眼:“那你呢,为什么会回来当律师?高中的时候没看出你对法律也感兴趣。” 他眯眼,抬眸望过来:“是谁触动了你想当律师之心,小贾?” 贾西贝含笑凝视汤燕犀,却半晌没说话。 直到汤燕犀的兴致眼见着一点点凋零,他都要转过头去了,贾西贝才不得不回应。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Y你肯信么?” “我信!”汤燕犀清亮一笑:“为什么不信?” 他主动举杯过来,又跟贾西贝碰了个杯。 “其实我也很开心你能走进这个圈子,能离我,这样近。” 贾西贝莞尔一笑,又主动与汤燕犀碰杯;“我们并案吧,我们两方作为共同原告来起诉哈什。” 汤燕犀薄唇轻勾:“为什么不。” . 安澄原本在酒吧没喝醉,可是打完了电话之后竟然觉得酒气山呼海啸地涌上头顶,醉得都有些站不住。 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回家去。 她勉强画龙一样开着车到了家附近的一个加油站去,将车子停在一边就疾步跑进了洗手间,扑到洗手池前,便赶紧挖着喉咙,哇地一声吐出来。 好难过,想要怨天怨地,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埋怨自己。 恨自己没有那么强大,没办法将这一切事情都办好:案子、赔款,还有爸和霍淡如的感情…… 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法律的正义精神,还有自己的律所,以及爸和霍淡如……她都想尽心尽力地小心呵护。她希望这一切都能更好。可是一切却都事与愿违,她竭尽全力地去争取,却还是只落下这么一塌糊涂。 是她太笨了;不够世故,不够练达,也不够冷静。她其实怨不得任何人,她只能怨自己。 她伸手撩冷水扑在脸上,然后抬起头来望向镜子。 简陋的洗手间,灯光昏暗,镜子也有了年头,水银有了些斑驳。她在幽暗的灯光里看镜子里自己有些扭曲了的脸。 她大口大口吸气,朝镜子里的自己握起拳头:“加油安澄,别这么轻易就被打败了!” 当事人的利益、律所的生存,还有爸的幸福,既然都是她主动承揽在肩的责任,她就一样都不能这么就放下了。她会扛着,再难也扛着,只要一天不低下头,就还都没有输! . 安澄恢复了冷静,对着镜子重新将短发一根一根捋齐,将衣领摆正,看着自己眼中又是冷静而明亮的光。 这才转身走出洗手间。 却见她的车子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银灰色的羊绒大衣,在夜色中被风微微扯动,像是一片山间飘来的雾。 安澄冷静走过去,却是心底升起狐疑。等走到车边,才心下咯噔一动,急忙从手袋里掏出手机。 走到他面前时,已经完全灵台清明,她举着手机对他冷笑:“你在汤燕七手机里装软件,该不会是对我的也如法炮制了吧?” 他清泉样的眸子,隔着夜色凝视她。 “你认为,有这个必要?” “当然有!” 悲愤冲上脑门儿,她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冷静,险些这一下子又都给打碎了。 她深深吸气,让夜风冲进大脑,帮她的激动降温:“如果不是在我手机里装了软件,你怎么每次都对我的行踪这么了若指掌?” 他依旧静静凝视她,半晌才缓缓说:“心之所系罢了。” . 她知道他会否认,却没想到他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她忽然只觉悲从中来,好难过。 “心之所系?谁信你!” 她有些手足无措,索性赌气似的垂首去拆手机。 “我知道一定有!” 她将电池都拆出来,如果不是对线路板不熟,她恨不能将线路板也都给卸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鼓捣,然后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拆够了么?没拆够的话,这个也给你拆。” 她绝望地将一堆零件摊在掌心:“我拆你的干什么?拆坏了我可赔不起!” 他缓缓走过来,将她手里的零件接过去,静静瞟她。 “知道赔不起,就别再发这么大脾气。” 他将零件都摊在她车子的机关盖上,手指修长,娴熟地拼合。不几下一堆快被她给拆废了的手机重又合成一体。“叭”的一声后盖合上,他白皙的手指按下开关键,手机重又蓝幽幽地亮了起来。 他的动作,细碎却好看。她忍不住地一直盯着看。 好奇怪,那些细碎却竟然一点点盖熄了她的挫败感和怒气。 他将手机递还给她。 她尴尬地接过来,扭开头去:“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会。” 他无声地笑:“嗯,小时候没朋友,周末看世交家的孩子们在院子里陪着汤燕七玩儿,我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书,写字。实在腻歪了,就拆自己的手机。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拆碎,有的装不回去,就自己找书,想办法自己焊接回去。” 她听得忍不住心疼。 “原来你……还那么祸害手机。手机招你惹你了?” 他摇摇头:“它惹我了。谁让它就被我捏在手心里,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出去跟我说说话的人。” 安澄心上被狠狠捣了一拳。 他是真的没有朋友,也找不到人倾诉么?其实不会。以他的家世和智商,他本可以找到很多愿意簇拥在他身边的人。 可只是没有几个人能听得懂他的话,看得懂他的心吧? “你想打给谁?”她咬着嘴唇:“……你妈?” 这样一说,连她心里都疼了。 听说,霍淡如刚离开汤家的那段时间,他根本就没有主动再提起过她,更不肯联系她。 他没说话,只淡淡转身,将他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里。 “不知道,都忘了。” 安澄咬得嘴唇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却缓缓转身过来,目光落在她面上:“我只记得,那年我三岁,我妈妈离开,我面无喜怒……家人们都担心我,薛叔儿甚至抱着我哭,跟我说‘犀倌儿,你别憋着,要是难受就哭两声。你才是个三岁大点儿的孩子,你哭没人会笑话你’。可是我就是不哭。” 他顿了下,目光如月辉一般浮起来,化成澹澹的水波,将她包围。 “可是我自己怎么也没想到,那年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丫头,毁了我的面具。” 安澄的心狂跳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那年的我,整个家里没人敢惹。大人孩子们都凡事顺着我,让着我,可是偏偏有个小丫头不识相,到我家里来竟然敢胆大包天地赢了我。我气死了,后来晚上还关起门来,自己大哭了一场。” 三岁那样的年纪,不得不戴起不知喜怒的面具,却终究因为一个直白清冽的小丫头,终于大哭失声。 那哭声、那泪水,终于洗尽了那年幼小无助的彷徨。 他的真面目,也许从那一年起就注定,只为她保留。 . 他的话,搅乱了她的心,让她的心湖上一串又一串涟漪。 她却不想叫他看出来,便冷硬地仰头看他:“你今晚……就是特地来给我讲这个的?” 他轻声一哂:“没,我原本是想来谈沙发和巧克力的。” 263、不管怎样,我都爱你(1更) 263、不管怎样,我都爱你(1更) 他这副模样,就又像十六岁那年独自承担起光碟的事,孑然一身走进黑夜。她从楼上跳下来追出来,顾不上穿鞋。他叹息着单膝跪地为她穿上他的鞋。 她问他为什么,他却一脸清淡地说:“因为我有脚气。” 说的欠揍,可是心意却沉甸甸地,令她屏息。 . “完蛋玩意儿。”她暗骂自己。 本来一肚子气,本来一腔子想要毁天灭地的怨恨来着,可是这会儿竟然攒不起来了,反倒只觉着鼻子酸、眼皮子浅,莫名其妙一个劲儿想哭。 心之所系,也许还是被他不幸言中了。因为心之所系,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又被他牵动了情绪。 反倒忘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心情。 “汤燕犀,我告诉你,你别得意。你的麻烦到了!你打赢了菲力的案子,你这回彻底把州检察长都给得罪了!他说会带领全州各级检察官办公室追查到底!” “你跟各级检察官办公室的仇,这回可真要彻底清算了。” “哦?”他却长眉轻扬,“这么说,又有的玩儿了。好极了,我就喜欢难度升级的游戏。太简单的,赢了也没意思。” “你别这么跩,我告诉你,麻烦不是只打官司这么简单!” 楚乔正式宣战,可是楚乔却不仅是州检察长,现在还是霍淡如的男朋友! 看霍淡如现在对楚乔那么死心塌地的样子,说不定楚乔真能成了汤燕犀的后爹,到时会这后爹跟继子当庭打起来,可热闹了! 还有,楚乔还曾经是汤明羿的老对手。当年也有传言,是楚乔斗不过汤明羿,才不得不舍弃了执业,转身去当了检察官。 以及,楚乔还是楚闲的父亲。 这一切都搅和到一块儿来,她就算醉了酒,脑袋有些气糊涂了,可是她还是能隐约察觉到这其中有异样的气息。 “除了打官司之外,还有什么?” 他也听出了什么,眯眼看向她。 “楚乔就是你妈男朋友啊!”这话已经到了安澄舌头尖儿,却还是被她硬生生给咽下去了。 霍淡如说的,这是人家的私事,还轮不到她来向汤燕犀揭开吧?人家霍淡如有朝一日会自己跟儿子介绍的。 她深深吸气:“没看电视么?州检察长叫楚乔,是楚闲的父亲。” 他眸光倏然一暗。 向她跨步过来,忽地伸手捏住了她手臂。 “楚乔是谁,我不在意。他的宣战,我也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如果你在我面前提起他,是故意借机提起楚闲的话,那你才是激怒我了。” 他故意加了劲,拉她入怀:“我不准你再记着这个名字,更不准你还忘不了这个人。” 他俯下来,唇贴近她耳际:“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 她的心止不住地连串轻颤。 说不清是害怕他这样的霸道,还是喜欢。 她咬住嘴唇:“我没别的意思,我提起他,只是想告诉你,你未来面对的关系可能会很复杂。” 如果真的楚乔跟霍淡如成婚,那他跟楚乔又变成什么了?岂不成了兄弟? 他立在风里,清傲地笑:“复杂……我会怕?” 她说不出的懊恼,只好别过头去:“拉倒,算我白说。” 她别开头去的那一刹,错过了他眼底的氤氲涌动。有清光,也有迷雾,最后各自破碎,化成碎星般的琉璃。 他叹息一声,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真的彻底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 . 夜深人静,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车。 有人看见两人站在无人的加油站里亲吻,便打开车窗响亮地吹一声口哨后呼啸而过。 他抚着她微肿的唇,沙哑呢喃:“别担心,他们谁都打不败我。” 他又俯下轻啮一记:“除了,你。” 她被他逗得意乱情迷,两手扣住车子机关盖,破碎地喘息:“可是你不是也说过,我不是你的对手?还总跟我强调巧克力,不就是,你在暗指我赢不了你?” 他沙哑的笑:“嗯……两回事。” 她这才懂了,忍不住攒起拳头来打他。 . 不想今晚就又这么跟他在一起了,她趁着还有一丝理智,赶紧转身上车。 他却更快,抢先一步进了车子。 她悲愤地瞪他:“还不走?” 他轻叹一声,伸手将她从驾驶位上抱过去。 “你酒驾。” 安澄一怔,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已经在涉嫌违法了。是之前心情太糟,竟然都没顾得上。 他似乎不经意,将她搁在了他腰上。他喘息有些浓,扬眸缠棉地凝视她。 “律师,在明知另外一个律师违法的情况下,负有主动揭发罪行的义务。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么这个律师自己也有可能被吊销执照。所以你今晚如果还要坚持自己开车,我会向律师协会举报你。” “你!” 安澄大窘:“我现在找代驾!” 她垂首按手机,可是好奇怪,手机怎么就都打不出去。 他无声地坐在暗色里坏笑。 安澄猛然明白,举拳又要打他。 他刚刚帮她重新安装过手机啊! 他没躲没闪,任由她锤了几拳。她自己意识到了,才红着脸停下。 他含笑眯眼凝视她:“我送你。” 安澄别无他法,只能咬着唇别开头去。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下颌,将她拉下来,又辗转吻了良久。 “如果太辛苦……就回到我身边。” 她霍地推开他,重又坐起来:“我才不怕辛苦!” “哦,我知道了~”他清眸微乜:“不打败我,怎能甘心。” 安澄脑子有些乱。本来再清楚明白不过的原则,被他这话一说,好像有点不那么坚定和清澈了。 她揉揉额角:“等等,你说的不对,我不是针对你个人,我们是法律之争。” 他挺起身子来,钳住她腰肢:“私人恩怨也好,法律之争也罢,不管是哪一种,我都还是爱你。” . 十五分钟后,他开她的车将她送回家门口,安澄还是在心惊肉跳中。 他说爱她,又一次。 他停下车,瞟一眼她家窗口:“你说杜伯伯睡着了没?” 她心尖一颤,连忙推他:“不管我爸睡没睡着,也不准你进去!” 他摊手:“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脸红:“你的车还在加油站。你得回去取车。” 他仿佛被她说动,眸光倏然一动,随即点头下了车去。 扶着车门垂眸凝视她:“好了,回去吧。好好睡,我也走了。” 坐在车里目送他背影终究远去,融入夜色,她忍不住的叹息。 又酸,又甜。 . 翌日去见姬儿的安澄,已经再不是昨晚那个安澄。 她带着自信而明亮的微笑,与姬儿和团队握手后落座。 “我是哈什的律师。我的当事人哈什是姬儿的粉丝。” 十七岁的少女偶像姬儿是童星出身,十三岁那年开始主演迪士尼投拍的少年魔幻爱情剧而爆红,成为无数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姬儿忽闪着黑色的大眼睛,棕色的长发打着卷儿垂下来,果然她的存在本身就仿佛一个魔法。 “那安律师你呢,你喜欢我么?” 少女偶像,关心的自然是这样的问题啊。 安澄体谅地笑,却还是摇了摇头:“真对不起,我没看过你那套剧。” 姬儿有些失望,别开头去:“噢。” 这样的年纪,还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安澄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曾经与汤燕犀针锋相对的自己,曾经也能这样容易就被一眼看穿吧。 “可是我知道善良的巫女阿丽丝。她原本的愿望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女孩儿,所以藏起自己的魔法,努力当一个平常的女高中生。可是善良的她,在同学们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愿,不时用到自己的魔法。为此她还被惩罚了。” 姬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你都知道?” 安澄点头微笑:“在你粉丝的心目中,你也不仅仅是姬儿,更是那位善良而且会使用魔法的神奇少女阿丽丝。在他们遇见困难和危险的时候,也一定希望有你的帮助。” “够了。”姬儿的律师伸手按住姬儿,目光清冷地盯住安澄:“姬儿是姬儿,不是阿丽丝。此次粉丝受伤事件与我们无关,谁也别指望我们姬儿化身阿丽丝,替真正的责任人来承担赔偿责任。” 律师就是律师,眼睛比偶像明星可毒多了。 安澄也没急,只是静静凝视姬儿:“原来姬儿不是阿丽丝……对不起,是我错了。” 264、你吃我,我吃他(2更) 264、你吃我,我吃他(2更) “够了。” 姬儿侧眸盯着她的律师,“我想休息一下。” 姬儿的律师、经纪公司聘请的中年律师登时一脸的忧色。她压低声音在姬儿耳边警告:“你别被她的话影响。这是她的伎俩,她想诳你来承担责任,以免除哈什的责任。姬儿,你在这件事里没有责任!” “我说我想休息一下。” 姬儿年纪虽小,可是明星架子却十足。她绷着小脸儿不容置疑地站起身来,“安律师,有没有兴趣来听听我最新专辑的小样?” 安澄会意而笑:“好啊。” . 姬儿推开律师和助理,单独带安澄进了录音师,关起门来。 姬儿指了指四壁:“隔音的。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他们听不见。” 安澄轻叹一声:“其实你律师说得没错,这件事从法理上来说你没有任何过错。可是姬儿,他们都是你的粉丝,无论是哈什发了你的定位,还是粉丝们为了你蜂拥到了温莎广场,他们却都只是为了你。” “我明白。”姬儿凝视安澄:“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安澄对姬儿也有些刮目相看,年纪小小的她,却比那些年长她许多的律师和团队成员看得更远。 “姬儿,你在粉丝眼里不仅是姬儿,你更是阿丽丝。他们是因为阿丽丝而认识姬儿,喜欢姬儿。在他们眼里甚至并未把姬儿和阿丽丝两个形象分开。” “他们因为喜欢阿丽丝和姬儿而来,他们把见你当成梦想成真。所以他们尽管受了伤,可是没有一个说后悔去见你,而且尽管有伤在身却还是那么乐观。” “可是如果有事让他们忽然醒悟,姬儿是姬儿,阿丽丝是阿丽丝,姬儿不是阿丽丝的时候……他们的梦就破灭了。” “他们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法律还是太遥远,梦想才是最重要。他们在乎的不是法理,不是责任,而是梦还在不在。” 姬儿轻轻闭上眼:“你说得对,我要继续当阿丽丝,我不能让他们醒悟姬儿不是阿丽丝。” 安澄欣慰点头:“电视剧里,同学们遇到困难和危险,阿丽丝会飞身到来,无私地帮助了他们。现实里,粉丝们为了去见你才受了伤,这时候他们更希望看见你的身影,看见阿丽丝真的来到了他们身边。” 姬儿点头,却别开视线去。 “可是经纪公司担心我如果出手相助的话,会是默认自己的法律责任,这会影响到我将来的星途。” 安澄勾着手臂叹息一笑:“请恕我直言,如果这次你什么都不做,那么你的星途其实从现在开始已经要毁了。你将只是姬儿,再也不是阿丽丝。” 阿丽丝站直,目光谨肃:“我会挑几个代表性的粉丝,前去看望。其他没办法亲自去看的,我会送我的新专辑、签名照和花篮。” “再好不过!”安澄挑起大拇指。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姬儿大眼里满是超越年纪的沉静。 安澄从公事包里掏出受伤粉丝医药费的单子:“一共只有十三个受伤粉丝,每个都不是太严重的伤,所以医药费加起来也不是很大的数字。” “更因为是你,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允许他们的父母额外多要钱,所以如果你能给他们最基本的医药费补偿的话,我敢说他们以后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铁粉,而且他们会不遗余力在亲友中间宣传你的好口碑。” 姬儿瞄了一眼那单子,利落点头:“好,就这么办。” 安澄也只能叹息:“姬儿,你的星途无量。” . 虽然气候还是遭遇了姬儿律师的警告,以及姬儿团队成员的一致冷眼,可是姬儿答应的事还是都办到了。 终于,受伤粉丝们的律师郑洲通知安澄,说粉丝和家长们同意放弃了对哈什的索赔请求。 安澄放下电话,便兴奋地跳了起来:“Yes!” 一桌麻将,四个人玩儿,她的敌人已经少了一方。 甚至,她还有可能跟郑洲联起手来,一起对付贾西贝和汤燕犀。 郑洲代表的可是汤、程&刘,那可是TOP10的大律所!如果真能联手,那她就更有底气了。 她马上再给郑洲打过去:“郑律师,今晚上赏脸吃个饭呗?” . “不能不承认,你很聪明。” 餐厅,郑洲脚步匆匆而来,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说。 “众口难调,十三个受伤粉丝的家长,我是他们的律师我都吃不消,可是你却以对方律师的身份这么快赢得他们的欢心。你调动姬儿,这步棋用得真是好。你找到了代价最小、路线最近,也最有效的办法。” 安澄眨眼而笑,伸过手去:“那就跟我合作呗?” 郑洲没接安澄的手,只眯眼打量她:“你当然想跟我合作,这样你一来能保证受伤粉丝的家长们不再反悔,二来也可以借助我们律所的力量。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只因为你聪明,这不够。” 安澄深吸一口气:“还凭我比你更了解汤燕犀和贾西贝。” 郑洲却手指敲敲酒杯,清傲地笑:“贾西贝也许如此,可是汤燕犀……我倒是觉得我们律所对他的了解比你更多。” 安澄咯咯笑起来:“郑律师恕我直言,你既然这么说,那就证明你真的还是局外人,对汤燕犀的了解没有多少。” 高中时代的经历,安澄垂下眼帘,娓娓道来。 郑洲也不得不挑眉:“原来如此。” 安澄知道郑洲已经被说服了一半。她需要再加一把火。 “我记得上次郑律师偶然说到,贵律所接这个案子,并不避讳汤家父子的关系,甚至反倒是因为汤燕犀才接这个案子的……” 郑洲扬眉:“不错。” 安澄慧黠一笑:“律所之间都是食物链的关系。我想当年汤燕犀刚到鲨鱼,最开始接到的案子都是因为贵律所的缘故吧。或者是汤大律师自己不想接的,所以人家来找了他儿子;或者是跟汤大律师做对的,也因为汤燕犀是他儿子所以找来合作,想多探听点内幕。” “因为有汤、程&刘,汤燕犀才有客户。可以想象这个过程中,汤燕犀出于自己的职场规划,可能也多少损害到了贵律所的利益,所以贵律所需要一个机会来‘发声’,打败他,教训他。” “在贵律所内部,因为汤燕犀的所为,汤大律师可能也遭遇到了不少压力。汤大律师也同样需要这样一案,来向合伙人表明他的客观立场,重新挽回股东的信任。” 郑洲有些意外:“一个新人,你竟看得这样明白。” 安澄摇头苦笑:“不是看得明白,而是我自己也在这个套路里:我自己、我自己的律所,也是因为汤燕犀的存在,才会有客户主动找上门来。” 安澄妙目轻灵一转,缓缓收了笑意,涌起寒意:“捕梦网这样一个大客户,而且又是十分保守的大客户,他们据说只信自己的法律顾问,不外聘律师的,怎么忽然就签了贾西贝这样一个外来立足未稳、且本人也是新人的律师?” 郑洲也微微眯眼。 安澄点头而笑:“依我看来,也是这样的食物链关系。贾西贝在这个案子里最大的资本,也同样是了解我,了解汤燕犀。” “哦?”郑洲也是高高挑眉。 安澄深吸口气:“我们四家打一桌麻将,我们四方之间的关系也遵循同一条食物链。既然四角俱全,人家两家已经高调联手,那么你我单打独斗就是不明智的。” “虽然我们是小律所,我更是小律师,可是多一个人帮手,总比单打独斗要好。郑律师你说是不是?” 郑洲打量着安澄,还是不肯轻易吐口。 安澄转了转手腕。她手腕修长又细,腕表都显得宽松,倏地滑下去。 “况且我手里还有姬儿啊。她虽然在整件事里是没有责任的一方,可是她的存在却有可能主导整个事件的方向。我现在有能力影响到她,关键时刻会用得上的。” 郑洲终于缓缓勾起唇角。 “成交。” . 汤,程&刘律所。 汤明羿的办公室,汤明羿神情严肃地听取郑洲的汇报。 “安澄那孩子启动了姬儿这步棋,并且主动找你联手?”汤明羿也略感意外。 郑洲点头:“我原来还是低估了她。” “不要轻敌,”汤明羿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尤其是对燕犀这个孩子。他从小每个周末都是在这间律所里度过的,这个律所里所有打过的案子,他全都烂熟在心。也就是说我们主要合伙人的辩护风格和策略,对他来说都是透明的。” 265、各自为战(1更) 265、各自为战(1更) “所以汤大律师把这个案子交给我,”郑洲点头微笑:“我来本所的时候,Yancy已经到鲨鱼自立门户了。他不了解我。” “没错。”汤明羿目光凝住郑洲:“好好干。” 郑洲却垂首笑了下:“可是二位汤律师终究是父子连心,我难免也有顾虑:如果我出手太重,汤大律师会不会反过来对我更失望?” 汤明羿微微眯了眯眼:“你尽管放心。这个案子既然交给你,你就可自己看着办。父子归父子,工作是工作。” 郑洲点点头:“那如果这个案子表现好的话,汤大律师会不会在对我的合伙人申请评估上,多加分数?” 汤明羿的笑容更深,却也更加莫测:“我会考虑。” . 郑洲离开,刘清田含笑走了进来:“儿子不听话,老子终于要动手打P股了。” 刘清田,汤、程&刘的那个“刘”。 汤明羿也只能摇头:“他竟然把菲力的案子两审都给打赢了。再不规束,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倒让我想起你当年。”刘清田却一脸的促狭笑意:“年轻气盛的汤明羿,不是也不肯进汤老爷子的律所,非跟我们几个一起自组了律所。” 汤明羿扬起长眉,含笑,轻轻摇头:“是啊,我都快忘了我也有过这么桀骜不羁的年轻时代。” 他抱臂回想片刻:“我们家老爷子当年也教训过我。” 刘清田却看得忍不住羡慕:“这就是你们汤家,个性又传统,父一辈子一辈。” 汤明羿没说话,只走过来拍了拍刘清田的肩膀。 他的心意,老友明了,儿子正值年轻气盛,却未必能明白。 刘清田凝视汤明羿:“我明白,你也是为了律所。” 汤燕犀再是自立门户,他也是汤家子孙、汤明羿的儿子。他代理菲力,并且两审都赢,外界难免将汤、程&刘也牵连进来,觉得他们跟鲨鱼一样,为了钱可以出卖良心,为虎作伥。 汤明羿抱着手臂,中年身材依旧笔挺,外形上与两个儿子相似,却更加宽厚。 “是时候将咱们律所跟燕犀和鲨鱼做一个切割,向外界表明立场。这是我为律所和所有同事,应该做的。” 有人敲门。 干瘦的男子,目光如隼,立在门口。 刘清田扬了扬眉,看了汤明羿一眼,随即告辞。 刘清田走到门口跟那目光如隼的男子握了握手,便抬步而去。 那男子名顾峻,本州著名的竞选经理人。 顾峻走进来,顺手带上门。汤明羿无奈地笑笑:“瞧,看见你来,我的合伙人如临大敌。” 顾峻目光灼灼地笑:“是,因为他们担心我把他们的拍档挖走去竞选。” “坐。” 汤明羿自己却靠着办公桌站着:“顾峻,我们上次已经聊过了:我暂时并没有放弃律师工作,出来竞选的意向。” 顾峻坐下来,眼睛格外地亮:“我明白,你是舍不下你的律所,更放不下你的家人。汤老太太仙去之后,汤老爷子摧肝断肠,如今最怕孤单;还有你的孩子们,现在都正值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你想多些时间陪伴他们。” 汤明羿点头:“所以你今天来……?” “我今天来,是因为情况又出现了变化。”顾峻收起笑容,神色有些严峻。 “怎么了?”汤明羿也坐下来。 “因为明羿你的迟疑,别人可能另外挖了候选人出来。同样是华人,跟你的职业背景也相似,也就是说你们要争取的是同一个方向的选票。他们已经开始启动,如果我们再不启动的话,也许就要错失4年,甚至8年。” 顾峻的话果然成功挑起了汤明羿的兴趣。 “同样是华人,同样的职业背景?你是说……谁?” 顾峻不急不忙地卖关子:“明羿,你自己早就想到了,不是么?” 汤明羿站起身来,走到酒柜前去倒了杯酒,背着身子,顾峻看不见他面上神色。良久他才转身走回来,面上已经云淡风轻。 “难不成,是楚乔?” 顾峻将掌心盖在膝盖上:“我就说,明羿你虽然还没答应我出来竞选,可是其实你心里早已经看懂了整个棋局。” 汤明羿倒依旧淡淡微笑:“楚乔是一个好选择。现任州检察长,身份和资历都比我更合适。” 汤明羿的表现依旧并不热络,可是顾峻却笑得淡定:“更何况,他极有可能是为了防你,才出来竞选的。” “这话怎么说?”汤明羿含笑,只喝酒。 “换选年,我们这些竞选经理人都会被同行盯得死死的。我来过你这儿,而且不止一次,他们猜都猜出来了。凭楚乔跟你的过结,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等你竞选成功之后亲自结束他的州检察长的生涯呢?” “所以他急了,先下手为强。”汤明羿笑意更深:“原来转身去作了州检察长,却其实还这么忌惮我这个老对手。不过他真的不用这么紧张,我又没说要参选。” 汤明羿还在打太极,顾峻决定扎他一下。 “我就担心,虽然你还没这个意向,可是楚乔却已经将你定成了假想敌。而且这不是我的猜测,他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汤明羿依旧置身事外地笑:“怎么说?” 顾峻将几份报纸和杂志摊开给汤明羿看:“他已经以州检察长身份,向燕犀宣战。” . 汤明羿面上依旧滴水不漏,甚至耐心地一份一份将报刊看完。 看罢依旧超然地笑:“楚乔发作,只是因为燕犀打赢了菲力的官司而已。” 顾峻笑眯眯地摇头:“就算燕犀打赢了菲力的官司,可是他终究只是个年轻的律师,值得一向极少亲自出面的州检察长这么高调地宣战么?” “竞选这事儿,虽然从来大家都说不涉及家人;可是由始至终,哪一次竞选的战火不会烧到各自的家人身上呢?明羿,就算你不想,楚乔也已经出手。他不会善罢甘休,你真的肯任他宰割么?又或者说,你真的忍心让自己的家人被他这么宰割么?” 汤明羿挑眸望过来。虽然还含着笑,可是那笑容却叫顾峻都陡然一寒! . 半晌,汤明羿终于缓缓说:“我可以发表一个声明,表明我本人暂时并无参选之意。” 顾峻也并不意外:“你以为你这样发声之后,楚乔就不会针对燕犀了。” “难道不是么?”汤明羿眸光一沉。 顾峻摇摇头:“不会。因为要换届选举,检查官办公室输了菲力的官司,就等于是在他楚乔的脸上甩了个大耳光。这会直接影响到他在任内最后一年的成绩单,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尽一切可能挽回。” 汤明羿缓缓捏紧酒杯:“你的意思是,即便我放弃与他竞争,他也同样还是会伤害燕犀,是么?” 顾峻忍住暗喜,笃定点头。 一向风度翩翩的汤大律师,这时忽然叫人陌生地森然一笑。 “既然如此,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家人,我也要去从他手里抢走他的饭碗!无论最后竞选结局如何,我都要让他知道,敢伤我家人的,我必加倍奉还!” . 四方麻将,一条食物链:受伤粉丝家属向温莎广场、捕梦网索赔;温莎广场向哈什索赔。 四方一起聚到了鲨鱼的会议室进行庭外取证,整个大会议室登时乱糟糟地好像学校的大食堂。各说各话,各自都扯大嗓门,想让对方只听自己的陈述,却不愿听与自己无关方的诉求。 贾西贝都烦了,扯下娇羞的面具,恼得直拍桌子:“都静一静!听我说,我方有’避风港原则’,所以我方不承担任何责任。要索赔的都应该去找哈什,是他发布的信息,他就应该负起全责来!” 安澄忍不住反唇相讥:“无辜的亿万富翁,哈?捕梦网也的确跟奥瑞德律师一样,真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一朵白莲。不像温莎广场,索性扯开脸皮来索赔,捕梦网只是被索赔,自己倒是没提出一分钱的要求哈?” “当然了!”贾西贝硬着头皮应了。 安澄清冷回击:“捕梦网不索赔,一方面是人家自己财大气粗,不在乎这么点钱;二来也是这次事件对他们毫无损失,反倒还给他们带来了数十万的点击!所以说捕梦网才是这次事件的真正赢家,人家从这事儿里大赚了一笔啊!” 266、血脉贲张(2更) 266、血脉贲张(2更) 一听说捕梦网因为这一事件非但没受损,反倒还赚了钱,受伤粉丝的家属们都聚拢了过来。 汤燕犀坐在长会议桌的首位,摆出主人家的姿态,面上依旧淡淡的,斜着身子看过来,长腿叠起。他伸手点了点书记员:“请记录下来,辩方律师骂我当事人不要脸。我方保留追究诽谤的权利。” 这绝对是作壁上观,外加火上浇油的节奏。 大家都围拢过来,安澄没时间跟他斗嘴,只白了他一眼,便连忙调出电脑里做好的图表。 这是鲨鱼的会议室,安澄一切都熟,她也不愿请鲨鱼的人帮忙,自行熟练地将笔记本电脑接上大屏幕,将电脑里的图表展示给大家看。 “第一张图表是哈什发布姬儿消息的当日,一直到踩踏事件发生之前,捕梦网上相关网页的点击量:45万。” “其后这个数字不断攀升。在姬儿出现在温莎广场的时候,这个数字上升到了120万。” “随着接下来踩踏事件的发生,这个数字更是飙升到了创纪录的1500万!” 安澄用激光笔指着那几个阶梯式飙升的数字:“捕梦网说他们有避风港原则,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义务事先审查网友发布的消息内容,并且不对网友自行发布的内容所导致的后果负责,可是他们却是扎扎实实地因为网友发布的内容所带来的点击量,打开了财富之门!” “大家明白,对于一个网站来说,点击就意味着钱吧?会有相关的广告联盟,根据网页点击的数字来针对性投放广告。所以因为我当事人发布的消息,以及后面灾难性的事件发生,对于捕梦网来说反倒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安澄再打开另一份图表文件,上面是哈什页面根据不同时间点的静态截图:第一张是刚发布消息,第二张是姬儿出现在温莎广场,第三张则是踩踏事件发生。 “各位请看,三张静态页面的抓取,显示页面上的广告已经在增多。有些品牌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大家可以根据价位自行想象一下广告费的数目。” 所有家长的目光都投向了贾西贝,一个个眼睛里冒出的不仅是怒火,还有饥饿。 贾西贝咬牙喊“反对”。 “避风港原则非我当事人创立,这种网站运营的模式也是在捕梦网建立之前已经有了,是互联网界共行的模式。所以这怪罪不到我当事人头上。他们也并不知哈什发布了什么,更无法预测由这条信息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我当事人凭什么要为损失负责?” “捕梦网的律师是把‘避风港原则’归结为了三不原则,”安澄勾起手肘,唇边含一抹冷笑:“不审查,不作为,自然事后就也不担责,对么?” “那如果我们证明捕梦网并未做到‘三不’,而是在过程中有过人为的推波助澜,没能做到‘不作为’,所以‘不担责’就也不成立了,对么?” 贾西贝回头跟捕梦网的技术人员低声交流了一下,随即又傲然瞟过来:“不知道对方律师说什么。我们没作为过,别想叫我们担责。” 安澄又换了个图表,大屏幕上显示的是捕梦网的首页。安澄用激光笔在一个推荐位置上画了个圈儿:“那请问这个是什么?首页推荐,这可不是网友自己就能登上去的。” “而且按照网站运营的思路,首页推荐位都一定是可能引导进更多点击,能给网站带来更丰厚收入的,也就是说这些推荐位上出现的标题必定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 贾西贝面色也一变,赶紧又跟捕梦网工作人员低声商量。 几分钟后贾西贝重又抬起头来,依旧是得意地笑:“这就是对方律师有所不知了。这个推荐位是自动推荐,也即是当网贴内容达到一定点击量之后,就会自动出现在首页上。并无网站人为因素。” 安澄咯咯一笑:“自动推荐,就可以免除人为责任?那么请问这个‘自动推荐’的机制,规则是谁定的,代码又是谁写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捕梦网的工作人员瞠目无言。 贾西贝咬唇起身:“暂停。我需要打几个电话。” “随意。”安澄安静而笃定地笑,向门外伸了伸手。 . 贾西贝走出去了,会议室里的对手就只剩下了汤燕犀。 安澄瞟了郑洲一眼。 刚刚她单枪匹马针对贾西贝,这次该轮到郑洲上场了。 此前安澄跟贾西贝激辩时,汤燕犀以主人姿态,作壁上观,郑洲就也同样安静地旁观,他只在观察汤燕犀一人罢了。 郑洲冲安澄会意一笑,向前拽了拽椅子,朝汤燕犀一笑:“我留意到方才安律师和奥瑞德律师商讨时,汤律师一直在认真地执笔记录。” 汤燕犀眯起眼,扬眉看过来。 郑洲同样文质彬彬地朝众人一笑:“我很好奇汤律师在记录什么,我想大家也同样都很好奇吧?”他转向汤燕犀:“不知汤律师可否展示给我们看看?” 汤燕犀一眯眼:“保密。” 郑洲摇头一笑:“同样当律师的,当然明白庭外取证的时候律师的记录可能有保密内容。可是我之所以想让汤律师展示给我们看看,就是事先确认了汤律师的记录内容里并无涉及保密的内容。” “哦?”汤燕犀好像来了兴致,终于坐正了,隔着银边窄框眼睛笑眯眯地对上郑洲的眼睛:“你知道我记录的内容?怎么,郑律师有特异功能啊?” 郑洲继续温雅地笑,指了指汤燕犀背后的电视屏幕:“只是凑巧,我想拍一张规律所的会议室装修设计,正好拍到了那张屏幕;更巧的是,那屏幕里隐约映出了汤律师记录的内容。” “不是文字,是漫画,所以我才确定不是保密内容。我觉得有趣,所以想建议汤律师跟我们分享一下,说不定大家也都能因之笑笑,缓解一下此前的紧张情绪。” 汤燕犀至少表面上一向以清雅示人,那么这个郑洲就跟他一个路数,甚至比他更温和有礼。 安澄也只能在心下暗叹:知子,莫若父。 在郑洲这样的以礼相求之下,汤燕犀已无法再拒绝。他便转而挑眉轻笑:“好吧。” 他将手里的本子转过来,竖起给大家看。 本子上横七竖八画满了小人儿。 还有猫狗,鱼鸟,简笔画成,稚气得像是幼儿园孩子的作品。 安澄都忍不住挑眉盯他一眼。 他是会画画的,她知道,所以没想到他竟然画这么幼稚。 郑洲第一个拊掌而笑:“果然,好可爱!” 在场的伤者和家长们便也都跟着笑了。 “刚刚案律师和奥瑞德律师为各自当事人利益讨论得那么严肃认真,可是汤律师却在画小人儿。”郑洲收起了笑,指尖相对:“看样子汤律师是压根儿就没把在这个案子放在心上,视我当事人的伤情于无物,尊重和同情之心都欠奉,竟然这样的漫不经心。” . 谁都没想到,原本的一片笑声与和气里,郑洲陡出寒锋。 就连安澄,这一刻也忍不住悄然替汤燕犀捏了一把汗。 郑洲是他老子汤明羿亲自挑选来的人,必定是能克制他的。 汤燕犀自己也扬了扬眉,仿佛有一点尴尬。 他捉着本子徒劳地回问一声:“郑律师,这是小人儿?” 郑洲耸耸肩。 汤燕犀又瞄向安澄:“安律师也这么认为?” 安澄叹了口气,心说你要画也拜托画好看点,这样摆出来也不至于丢人。 他又将本子举给伤者和家长看:“各位也同样认为是随笔画的小人儿,展示出我的漫不经心,是吧?” 众人的神色都有些严肃。 汤燕犀不慌不忙收了本子,点头微笑:“其实这些是5000年前诞生在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就是因为今天人多眼杂,我不想叫别人如郑律师那般从我背后的屏幕里偷看到我记录的是什么,所以才特地选用的这种文字来记录。” 他甚至朝郑洲躬了躬身:“不好意思郑律师,费了这么大力气偷看,结果都给看错了。” 郑洲脸上如同被狠狠抽了个嘴巴,他呆坐在座位上,一脸的惊愕。 267、捉对厮杀(1更) 267、捉对厮杀(1更) 汤燕犀眸光从郑洲面上轻轻掠过。如白鹤亮翅,翅膀尖儿点水而过罢了,未有半点留恋。 “可是各位也别埋怨郑律师,我相信他也不是故意连累大家一起这么尴尬的,他没恶意,他就是不懂啊!” “无知者无畏,无畏就会看似很强大。在座各位伤者及家长都相信郑律师强大,所以才委托了郑律师来打这个案子吧?”汤燕犀朝众人淘气地眨了眨眼:“相信各位以后会对‘强大’这词儿有更多面的认识。” “还有,各位也许不是看他本人,看的是他背后的汤、程&刘。没错,那可是排名TOP10的大律所……可是,谁说大律所就真的无所不能呢?大家回去翻翻网页,近几年连续破产倒闭的,可不就都是这些排名顶尖的大律所?” “盲目扩张,选人不慎,就是他们破产的最大原因。”汤燕犀的目光不掩歹毒,冷冷滑过郑洲的脸。 因为一篇儿小人儿,郑洲整个人已经陷入了被动。汤燕犀此时简直是明目张胆在煽动郑洲的客户对郑洲产生怀疑。 甚至他这语锋还毫不客气刺向他父亲的律所,显然对汤明羿这次的“参战”十分不满。 安澄看不下去,攥紧了拳仰首一笑:“我走错地方了么?看样子今天我们是来开古埃及象形文字的研讨会咯?真可惜我们都不懂,我看我们大家可以退场了,没人愿意听这样的主旨演讲。” 这一声才叫众人的情绪逃开汤燕犀的钳制,大家尴尬地相视笑笑。 汤燕犀挑眉看向安澄:“当然不是。” 安澄含笑点头:“既然不是,汤律师就请不要跑题。没人关注什么5000年前的象形文字,那是学者们的事儿。我们关心的只是这么多人在温莎广场受伤,温莎广场不但不负责,反倒还要向一个清贫的高中生追责。” . 魔法被打破,汤燕犀眼底流过不快。 “好,那我们就来谈谈我当事人温莎广场的事。安律师,你煽动伤者的不满情绪,试图将祸水引到捕梦网和我当事人身上来。你攻击捕梦网的论调我们也都听见了,真可惜同样的套路用在我当事人身上却站不住脚。” “首先你说捕梦网未受损失,反而从中获利;而我当事人的损失却是实实在在,且有据可查的。” 他倏然朝安澄方向俯身过来。 安澄吓了一跳,下意识向旁一躲。 结果他只是从她手里抢过遥控器去。 因为猝不及防,她这一刻的惊慌失措全都展现在众人面前。尽管只有一瞬,她自己就镇定下来,可是惊慌却还是扎扎实实存在过的。 外人不知内情,看上去只以为是安澄惧怕汤燕犀。此前安澄的那些针锋相对,在实际的动作面前,便都化为了乌有。 安澄恼得咬牙。 他却已一笑起身,目光滑开,只专心调整大屏幕上的画面,换上了他自己的文件。 安澄手背上火辣辣的。刚刚他指尖有意无意滑过她手背,叫她懊恼却没办法发作。 “各位请看,这是事件后温莎广场现场的一片狼藉。” 画面里,被挤碎的大玻璃幕墙、商户的橱窗、商场通道上用以装饰的大花瓶和瓷器摆件,以及满地被挤倒的货架、踩在脚下脏了褶皱了的货品。 汤燕犀打开一张表格:“每一项都有统计,都有价值评估。具体数字各位可以上眼,会加法的都算得出来。” 他又换上另外几张图片:“还有为了维持现场秩序,商场临时停止休班而调回来的安保人员。这里还有粉丝与他们发生冲突,将他们打伤的画面。这些工时费和医药费,同样已经按项核查,列明在表格里。” 他长眸轻睨:“安律师,你还好意思说我的当事人没有损失么?” . 安澄也屏住呼吸,知道自己要小心应对。 “首先这些数字和画面都是温莎广场单方提出,具体的真实性还需我们详细考证。” “其次对于温莎广场来说,事发当日汇集而来大量的人流。与捕梦网相似,对于商业来说,人流就代表着收入。” 郑洲终于恢复过来,默默递上一张表格。 安澄看了,展示给众人:“这是一张温莎广场事发当日的进店人数,以及销售业绩的报表。各位请看,商场当日的销售额是往日的5倍!” 安澄朝汤燕犀明灿一笑:“对于一个成熟的商业企业,他们看到的一定不只是损失,而是在收入和损失之间的计算。相信当日温莎广场的收入远远大于损失吧?这对于温莎广场来说,还不是赚了么?还凭什么摆出一副受伤者的姿态来索赔?” “商业不能这么贪得无厌,汤律师你说不是么?” 郑洲伸过手来,安澄与之对掌,然后含笑坐下。 . 这回大家的目光又都落回汤燕犀面上去。安澄的犀利,将他前面的得意全都一刀刀斩落,他着嘴唇笑,仿佛在极力压制着尴尬。 众目睽睽之下,他转了转颈子,忽然说了一句仿佛并不相干的话。 “我记得有人说过,人应当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能故步自封,更不能夜郎自大。” 包括郑洲在内,旁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安澄却悄然攥紧了手指。 他是故意提起这句话,那就证明他怕是又已经找到了反击的办法了。 果然他怜悯地看她一眼,耸了耸肩:“安律师出示的报表,我且暂不质疑其来源和准确性,我只是想提醒安律师请断章取义,更不应该以此来误导大家。” 他清傲地抱起手臂,下巴微扬,瞟向那张表格:“出于无限善意和尊重,我假设相信这张表格里的销售数字,相信那天温莎广场的确是收入大于损失,也就是说从财务意义上来说,赚钱了。” “可是安律师为什么不继续出示一下温莎广场其后数日的销售数字呢?为什么不看看在事件发生当天的群体效应散去之后,温莎广场的整体业绩是受到了影响,还是继续一路高歌猛进?” 安澄心中咯噔一声。 汤燕犀又怜悯地轻哼一声:“商业是独特的业态,每一天的收入和支出都不是一个恒量的数字,不能用某一时间点来以偏概全,需要用一个时间段的动态平衡来作为参照数据才能确保公平。” 他不急不慢按动遥控器,大屏幕上又展示出了其后几天的报表。 “大家请看,因为玻璃幕墙的倒塌,相关区域全被隔离。商户无法正常经营,商场还要格外加设人手来拦阻客人,唯恐再被玻璃割伤。更不要说事件发生之后,为了配合警方的调查,以及媒体的采访,商场更被扰乱了正常的经营秩序而产生的损失!” “商场的损失,不是玻璃碎了就赔玻璃的钱这么简单,还有整体设施无法正常使用而带来的连锁反应,这些经济成本汇总起来才是我当事人最大的利益受损。难道我们不该索赔么?难道那些因此而多日无法正常经营,不得不忍痛将猜坏的商品丢弃,自行来承担损失的商户们,就不该得到赔偿么?” 汤燕犀轻叹一声,将几张财务报表横向摊开:“还是加减法,大家可以心算一下。在事发当日的销售额暴涨5倍之后,其后的半个月商场销售额一路下挫,跌到平日的一半还不到!这样计算下来,难道不是我的当事人因为这一事件,损失惨重么?” 确切的数字一个个就在眼前,安澄咬住嘴唇,跌坐下来。 . 第一轮的四方辩论之后,安澄和郑洲分析了一下形势。 这一轮下来,他们两个一方有得也有失:他们在捕梦网方面找到了突破口,已经有了谈判的基础;可是在温莎广场方面,他们却已经处于了劣势。 因为被汤燕犀当场奚落,郑洲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安澄只能安慰:“不管怎样你都是赢家。就算向温莎广场索赔不成,还有捕梦网呢,受伤者总归已经先从姬儿那拿到了医药费补偿,接下来也捕梦网这边也有把握拿到相当数量的赔偿。” 她自己这边就惨了,温莎广场向哈什索赔的意愿十分坚定,她得绞尽脑汁设法排解才行。 可是前提必须是她先打败汤燕犀这只拦路虎。 归根到底,这场所谓的四方官司,最后还是要变回她跟汤燕犀之间的单线较量。 ----------- 268、你是来,求饶的吧(2更) 268、你是来,求饶的吧(2更) 三日后,大康给安澄带回来两份资料。 安澄看了也是暗暗吃一惊:捕梦网赞助召开互联网论坛,聘请著名法学教授、当执法官、顶尖律师,齐聚一堂研讨网络企业如何在现今的经营条件下来合理规避法律风险。 时间说巧不巧,正是在三日前发出。 大康有些忧虑地盯着安澄的眼睛:“论坛什么的不过是障眼法,他们这是在用钱来聘请法律专家帮他们支招。” 安澄咬了咬牙:“会务费用,包括聘请专家,这一场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可是他们宁肯用这个数字来耍手段,也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 大康终究是阅历更深厚,担忧地瞟一眼安澄:“他们是不想开这个先河。如果承认了此次事件的责任,那么以后他们再遇上类似事件,就无法继续援引‘避风港原则’来自保。” “他们更担心这会引发集团诉讼,以前他们网站遇到的同类事件的受害者都会回来向他们索赔。所以他们宁肯把钱花在论坛上,这还能帮他们积攒下一票法律界的人脉来,也绝对不愿意赔给受伤者。” “这手段够狠。” 安澄叉腰冷笑,脑海中无法不浮现出贾西贝的模样。 那天讨论,贾西贝中途离开,说回去打电话,安澄还以为她是竖了白旗,却没想到紧接着捕梦网就在召集论坛。这背后绝对有贾西贝的推动。 “以为请法律界高人来支招,我这个人微言轻的小律师就没办法了?他们想得美,我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安澄攥紧了拳。 安澄垂首再去看第二份资料。这一份是有关温莎广场的,安澄看后就一皱眉,抬眸盯住大康。 “怎么没早给我?否则汤燕犀也不至于那么得意。” 大康轻叹口气:“这份暂时没有办法确定来源,只能算是推断证据。不一定有机会作为呈堂证供。” 安澄点住额角:“上不了堂~~” 片刻她眼睛忽然一亮:“上不了堂就堂下用!” 她抓起资料塞进公事包,起身就朝外去。 边走边打手机:“汤律师,喝一杯吧?” 汤燕犀在电话那端轻轻勾起唇角:“静候多时。” . 酒吧里,觥筹交错,灯影迷离。 安澄先到了一步,要好了酒,微微紧张,扭身瞄向门口方向。 汤燕犀姗姗来迟。 已是春天了,空气莫名地有些干燥,发丝跟衣物摩擦过都会咔嚓咔嚓打过静电火花,惹得人心下都跟着莫名烦躁。 可是他却带来一股清新湿润的空气,就像刚刚沐浴过。 她想问,却还是忍住了没问。 他坐下来,偏头看她。 她有些尴尬,点手叫酒保,问他喝什么。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却按着杯垫,将它推远:“我今晚对酒没兴趣。” 酒保只好讪讪地退开。 他却就在酒保转身走开的刹那,伸手捏了她的酒杯,送到唇边浅啜了一口。 安澄的脸还是忍不住腾地就热了起来。 她伸手夺回酒杯:“给你点你不要,干嘛又喝我的?” “我开车了。我可不想DUI。” 她惊讶地打量他:“你不想酒驾,那你还喝酒?” 他耸肩:“那是你的酒。我没买酒,酒保可以作证。” 这个……赖皮。 安澄恼得咬唇:“哈,你也没喝,因为人家酒保正好转身过去,没看见,哈?” “聪明。”他老神神在在,清傲眨眼。 “可是我看见了,我可以举报你。”安澄真就不服气了,就不信治不住他。 他眯眼凝视她:“我记得上次,我好像也亲眼目睹过一位律师DUI。哦,如果我现在向律师协会举报的话,她的律师资格就会被暂停,那是不是我的案子也就不战而胜?” “那我也可以反诉你啊!到时候你的律师执照也可以暂停,我岂不是也先拿下这个案子来了?” 安澄觉着自己跟打蛇不成,反倒被蛇沿着竹竿爬上来,倒咬了她一口。 “可惜时间已经不同。” 灯影里,他的侧颜更如雕如刻,矜傲地微微扬起下颌,乜斜了看她。 “就算你明天去举报,我也只是今晚才喝酒,时隔不到24小时,都在自首范围内;你就惨了,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啧啧,你受到的处罚会比我的更严重。” 安澄说不下去了,气得扭头转过身去,独自喝酒,不再理他。 . 酒吧里的背景音乐充满了心跳的节奏,安澄不说话只听歌,也听得心跳气喘。 更何况,随便转个头都能看见有情到浓处的情侣,拥在一起亲吻。 “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喝一杯,难道不是来求饶的么?既然想求饶,就得有个求饶的姿态,别这么绷着。” 他在她背后,非但没急没走,竟连语调都是欠揍的笃定和悠闲,仿佛他根本早就看穿了她是在虚张声势,他不吃她这套,反过来他是自己吃定了她。 安澄挣扎了下,深吸口气转回头去。从公事包里掏出大康给的那份调查资料,拍在桌面上。 “汤律师,瞧瞧吧。” 是网络上几大著名社交网站上的PO文。看似发布的图片和文字都是关于那场踩踏事件的,但是事件的图片只有寥寥几张,后面却跟了大量的商场本身图片,以及介绍性的文字。 “这叫软文,商业推广的惯用伎俩。”安澄勾起手肘冷艳地笑:“以汤律师的智商,不会看不懂谁才是这些软文背后的推动者,更不会看不出这些软文的用意。” . “嗤,”汤燕犀只看了几眼,就轻描淡写将文件扔在了一旁:“我智商当然很高,所以我不但看得懂这些PO文,更听得懂你的弦外之音。” 他又趁她不注意,捉过她的酒杯抿了一口。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眼睛越发灼灼地亮。 “你是想说,这些PO文都是我当事人背后操纵,意在利用这次事件做免费的广告。” “谢谢您老难得能这么直言不讳!”安澄抓过酒杯也狠狠喝了一大口:“这次事件对于温莎广场来说就是一次免费的广告,姬儿成了免费的代言人,温莎广场可以省下至少六位数的广告费!” “你们都这么干了,还好意思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么?虽然你三天前辩论表现得很好,可是现在在这些资料面前,你不觉着你演技有些过火,让人觉得肉麻?” 汤燕犀却不为所动,只淡淡耸了耸肩。 “有这么好的证据,你干嘛现在就给我看了,你该留到庭审上,杀我个措手不及。” 安澄自然听得懂他的暗讽,想要回击,却还是忍住了。她垂首沉默片刻,再抬起头却已是换上一片笑靥如花。 “我怎么能那么做呢。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啊,我怎么也不能做事做那么绝。我可提前拿来给你看了,你如果也是心同我心,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眨眼,睫毛长长。 汤燕犀倏地转过头去,藏住惊讶的笑。 这小妮子,为了这个案子,竟然连这个都学会了。 他极快收住笑意,转回来时面上依旧淡淡的:“依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重新算账。”安澄按住文件:“那天你说过,温莎广场是净损失。那么现在把六位数的广告费用加回去,你再看看温莎广场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 “就像你那天说的,这也是简单的加减法,口算就够了。如果不行,可以用手机计算器。” 他扬起下颌,目光莫测高深。 “从数字上来看,是我当事人赚了。” 安澄难掩开心:“你承认就好!那这次事件温莎广场有损失,我们不否认,可是归根结底还是赚了。那就别再追究我当事人的责任。哈什的家境很普通,他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他为了这次事件许多天都吃不下睡不好,甚至还在父母的情绪前无法承受,不得不离家出走。” “咱们都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虽然各为其主,可是也别被商业利益蒙了眼睛,别代表大企业来欺负这样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行吗?” 汤燕犀未置可否,只垂首莫测高深地勾了勾唇。 “我说了,今晚我对酒不感兴趣。” 安澄盯住他。 他晃了晃颈子:“这里是酒吧,主营卖酒,我既然对酒都不感兴趣了,对这个地方就更不感兴趣。” 安澄紧咬牙关,伸手举起酒杯将酒喝尽,然后将空杯子砰地掼在桌面上。 “跟我走!” 269、太贪婪(3更) 269、太贪婪(3更) 安澄主动钻进汤燕犀的白色捷豹。 他也跟着坐进来,扣安全带的时候还偏头看她。 “决定了?” 她的脸控制不住地红起来,却不肯就这么承认了,只是梗着脖子回:“决定什么?只是我喝酒了不能开车,搭你个便车。” 说罢还特地扭头过来挑起柳眉瞪他:“怎么着,不愿意啊?不愿意就说,我现在就下去。” 他没说话,只是在夜色里勾起唇角,顺便按下车门锁。 “去哪儿?”车子启动了,他才不急不忙地问。 安澄咬了咬唇:“前面左转,再右转。扣好了安全带了没?一定要小心驾驶喔。” 不肯直接告诉他地点,可是也不能不回答,索性她故意拿出志玲姐姐人工导航的嗓音来,只给他指路线。 他虽然看都没看她,依旧稳稳扶着方向盘,可是唇角终究还是忍不住挂住了笑意。 城市里的距离,即便兜兜转转,其实能有多远? 他稳定驾驶,悠闲自在地道:“怎么这条路线越看越像是到鲨鱼的?” “是么?” 安澄大方地奉上一脸的惊讶:“大晚上的,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他依旧不急不忙,在导航仪上按了下,调出指向鲨鱼的路线:“瞧,跟你给的路线重合。” 她依旧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抱着公事包耸了耸肩:“说不定你的导航仪也是个‘五彩棍儿’,是迷上志玲姐姐的嗓音,这才跟着P股一路走了吧?” 他被她那句“五彩棍儿”好悬给呛住,忍着笑认真反驳:“我觉得……不该是五彩的,就一种颜色。” 安澄惊愕回首,好几秒中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被结结实实地戏弄了! 她憋得脸通红:“你、你说什么呐?!” 他稳稳扶住方向盘,正好转弯,清眸借势斜掠过来。 “你听懂了。” 安澄整个身子仿佛都被架上锅去蒸。 她张着嘴,用力摆手:“我、我没听懂!你、你那大脑沟回跟人不一样,我、我可听不懂!” “哦。” 他竟然只是这样淡淡地应了声。并未继续掩杀,竟然仿佛真的是放她一马。 她反倒更担心。 忍不住抱紧公事包,小心地去看他的侧颜。她认识的汤燕犀,何曾是肯藏起锋芒的人,尤其是在她面前。 转完了弯,车子又进直道,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面无表情地稳定点头:“没听懂也没关系,我呆会儿细细给你讲解。” . 安澄都要窘哭了,偷偷用车撞车壁。 还细细讲解! 她才不要听! 她咬着唇低叫:“算了!那破事儿我一点不感兴趣,不用你讲解!” 他终于歪了歪头,极快看她一眼:“或许你更喜欢……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安澄悲催地又被呛住。 咳了好几声,她悲催又窘迫地瞪他。 忽然就身子一弯,躬下去捂住嘴:“停车!我要吐了!” 不跟他玩儿了,她要下车…… 他却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稳稳开车,只是向她瞥一眼:“你难道不明白,你在我面前强调你要吐了,我会想歪的。” 安澄眼前又一黑。 她攥紧指头,故意干呕一声:“我没骗你,我真是想吐了!我刚空着肚子喝的酒,受不了了!” 他依旧眸光淡淡,没停车,反倒一脚油门踩下去。白色捷豹嗷一声就冲出去,撕碎夜幕。 安澄越发绝望,只能捂住嘴大喊:“我真吐了啦?我吐你车里了啦?” “尽管吐,我亲手收拾。”他依旧该死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安澄心里无声地哭:老妖精,我玩儿不过你,想躲还不行? . 他高速驾驶,还偏头看她:“不吐了?” 她咬咬唇:“吐到一半儿,都咽回去了。” 他果然翻白眼儿了,脸色有点不好。 安澄偷偷笑起来。这个家伙从小就有小洁癖,尽管不嫌弃她,可是她这么故意添油加醋往恶心里说,他还是有点扛不住了。 一招见效,她索性乘胜追击。 “真的刚都涌出嗓子眼儿了,含了一嘴。都是那种酒精跟胃酸中和过的味儿,有点像酒糟。还顺便带出点消化一半的胃容物,干的稀的都有,跟五谷杂粮粥似的灌了一嘴……然后我一伸脖,都咽下去了,没糟践。” 安澄还没说完,身子就猛然朝前一掼。 宁静夜色里,白色捷豹打着颤音儿尖叫着急刹车停在路中央。轮胎在路面上划下长长一条。 他松开刹车,猛地一把揪住她衣领,将她扳倒下来,就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以为他要说“再说,就把你嘴封上”,结果他真正说的却是:“……是么?听起来味道不错,我也尝尝。” 于是灵蛇搅动,悍然吞吐,仿佛真的要搜刮尽她唇内任何一点的残留。 . 直到路过的车子连串地按喇叭,他才结束这个吻。 却还是将她按在他腿上,促狭地呢哝:“嗯哼,真是这世上最甜美的呕吐物。你下次再想吐,直接吐我嘴里。” 始作俑者自己反倒被恶心着了,直反胃。 她使劲掰开他指头坐起来,红着脸瞪他:“你违停!我要向律师协会投诉你!” “你去啊。”他悠闲地重新启动车子:“律师协会会核实现场,我会向他们解释我停车的时候是在做什么。我相信他们也都明白,人会有某一刻的情难自禁。” 安澄咬住嘴唇,又说不出话来。 这个家伙,永远都有无数理由。 幸好车子终于行驶到了鲨鱼门前。汤燕犀将车子稳稳泊好:“请问志玲姐姐,这里是导航目的地么?” 安澄哼了一声。 他却促狭挑眉:“我记得有人说过,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 安澄竖起拳头:“我三天前也来过,是讨论案子的。我说过不回来是指我个人的职业选择,却不排除要为公事而来。” 他修长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也是为公事来的,不是为了私事喽?” 他的指尖从方向盘上挪开,悠闲地指了指办公楼:“可是真不巧,我们所都下班了,这个时间灯都灭了,没办法配合安律师的工作需求。” 安澄深吸口气:“我是为公事来的,不过不用人配合。” “哦?”他将手竖在耳后:“怎么说?” 安澄咬了咬唇,眼中闪过黠光。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三天前我来鲨鱼庭外取证,不小心把一份重要文件落在了会议室。我是来找文件的。” 她抬眼瞟他:“汤律师,该不会小气到不对我开放会议室吧?” 他笑起来:“我也可以先给保洁打电话,问问他们看没看见。” “不用了。”她径自开了车门锁,推门下车,“我自己找。” . 两人一起进律所,安保向汤燕犀致意,殷勤地跟前跟后。汤燕犀却笑笑吩咐:“你去忙你的吧。” 汤燕犀和安澄两人一起走进走廊。 下班后为节约能源,走廊上的灯全部关掉。只有前台和洗手间两个方向传来的光线,取两个端点一起朝走廊中间晕染过来。 虽然暗,不过还是能看清路。 安澄吸口气转头看他,见他并没有叫保安打开灯的意思,便悄然攥了攥拳:“我能先去一下洗手间么?” 他摊手:“去吧。” 安澄却向后推他:“我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在这儿等。你先去会议室帮我找找看,我去完洗手间就来。” “没问题。”他难得听话,转身径直去了。 会议室在27楼,安澄见他走远,却扭头就通过内部楼梯跑下26楼去。 26楼,还是原来熟悉的楼层,却早已不是旧日的模样。安澄回到自己原来座位的位置站了站。 然后才抬步走向茶水间去。 茶水间里也没有灯,她走到食品柜前。拉开柜门,里面的小灯自动亮了,在她身周的世界投下一片小小的光晕。 她一眼就看见堆叠得整整齐齐的巧克力。真是的,不就是个巧克力么,堆叠的手法还像金库里叠金条似的。鲨鱼有多见钱眼开,真是每一个细节里都流露出来了。 安澄咬了咬唇,还是伸手取了一条。 曾经一切都那么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得,可是其实中间隔着玻璃天花板,仿佛永远没有穿破的希望。今天来拿,虽然已经不再受从前那层玻璃板的限制,可是还是莫名有些手软。 就这么一手软的当儿,背后已经欺上来一个人,垂首在她耳畔,轻哼:“抓小偷。” . 她轻喘,却还是将巧克力捏稳了,推上零食柜,转身对上他的眼。 他的眼,在这样的夜色里不再像星辰,反倒像狩猎的豹。 他跟她离得太近,她这一转身,身子已经贴上了他。 腰以上还好,她还能勉力后仰;可是腰向下去……却只能挤在了一起。 嶙嶙参参。 她呼吸乱了一拍,忙将巧克力举起来:“又不是我自己吃的。如果是给本律所自己的老板吃的,还算偷么?” 他笑起来,极享受这种贴近的距离。 “我吃的?这么说,你还是认输喽。我们说过游戏规则的,巧克力是胜者的奖赏。” 安澄咬住嘴唇:“我喂你。” 他的眸光倏地幽光猛燃:“……这么乖?” 她小心地稳住心跳:“不过有条件:腊月二十三要用糖瓜儿粘灶王爷的口,让灶王爷上天只言好事……你也一样。吃了我喂的巧克力,你得答应我去说服你的客户,叫他们适可而止,别再欺负一个孩子。” 他笑了,也不管巧克力还没剥皮呢,忽地张口,低低“啊呜”一声就将巧克力含进嘴里。 安澄惊了,忙向后抽。他却死死含着,目光灼灼凝视她,却不肯放。 她羞了,急忙伸手捏住他鼻子。 他无法呼吸,不得不张开嘴松开了巧克力。 “可是……我不要在这儿。” 他紧紧地凝着她,越发让她知道自己是已在他掌握的猎物:“我要沙发。” “喂,你别贪得无厌!”她又羞又恼地叫:“我还没输,我只是在争取庭外和解!我肯喂你吃巧克力已经不错了,你没资格去要沙发!” 沙发……就摆在她律所里。如果她真的让他坐了沙发,那以后岂不是要每天上班都要面对那张沙发,回想她和他曾经在那上做了什么! 他却眯起眼:“就要沙发。” “凭什么!” 她懊恼地攥起双拳:“就在这儿……给你就不错了,你要是不想要就直说!” 他伸手捏住她下颌:“既然你这么急切地想要在这儿……嗯哼,我答应你了。不过在这儿做完,我们下面再去沙发。” 安澄真是要疯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你说的那么……呃,迫切!我是说就在这儿,甭想沙发!” 他眯起眼,指尖突入她唇内。 “不行。” 270、打败他(1更) 270、打败他(1更) 她也懊恼,退不开他指尖搅扰,便索性咬了他手指一口。 “既然不答应,那就不玩儿了!” 她将巧克力啪地撇在案板上,攒起力气猛地推开他,这就要走。 为了哈什那个无辜的孩子,她连这个都用上了,可是他还是不领情…… 气死她了! 身子迈出两步远去,手却在身后被拖住。 她扭头瞪他:“还不放开?” 他立在夜色里,身如玉树,却眼神贪婪而灼烫。 “想来容易,想走却难。” . 他不这么说还好,他一这么说安澄反倒更恼了。 她霍地转身,左右掐腰,右手指着他。 “汤燕犀,你有胆玩儿就好好玩儿;没胆玩儿,你就痛快儿地退一边儿去!” 他薄薄眼睑轻轻抽紧。 “我退一边儿去之后,你去找别人玩儿?” 安澄没想到他这么问,愣了一下。 从逻辑上来说,好像是这样的。尽管她没想跟别人玩儿。 不管了,反正点头。 他心口有些起伏:“今晚是怎么都不肯让步了?” 安澄发誓似的举了举拳头:“没错!只有巧克力,甭想有沙发!” 他忽地转身,修长身形如剪影,径直楔入夜色。 “跟我来。” . 他竟然当真带她去了27楼的会议室。 她有点尴尬,撑着门框打退堂鼓:“呃我可能记错了……你懂的,我那天去了好几个地方,这里只是其中之一。所以我想既然这里没有保洁报告的话,那就说不定是丢在别地儿了。” 他没说话,径直走过来按住她手腕。 她一颤,连忙从门框上缩开。 他便顺势将办公室的门关严了。 继而,咔嗒一声暗响,锁了。 安澄张大了嘴:“你、你要干嘛?” 他转身走向会议桌,就在首席坐下。 抬头盯住她,目光坚定而霸道:“过来。” 事到临头,安澄还是有点慌了。摆动两手:“哎你别闹,这会议室连百叶窗都没有!” “我更喜欢。” 他面上依旧淡淡的,语气里也听不出太多起伏,可是他修长的手指却是扣紧了两侧扶手。加了力道,令骨节毕现。 她明白,他在极力克制他的渴望。 他的模样……不可抗拒地唤醒了她。 该死的,她就是爱他这样难得一见的“任她宰割”的模样。 她靠在玻璃墙上喘息了下。幸好有这样满室的夜色遮掩,她心底的小魔鬼也露出了小小的、纯黑的头角。 她伸手,缓缓拉高自己的毛呢裙。 一步一步走向他,一步一步,听见他渐次深浓的呼吸。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俯身,手左右两边按住扶手,指尖几乎碰到他的指节,却故意隔开一点距离。 “为什么,要在这儿?” . 他深深吸气,仰头,两手更紧扣住扶手。 “三天前,就是在这个房间、这个座位,我打得你哑口无言。那今天就还回来——来,打败我!” . 他太了解她,所以他的话该死的登时成了蛊惑。 她身子里滚过一串电流,心底苏醒了一座火山,熔岩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她深吸口气,猛地拉高了毛呢裙,便跪了上去。 . 这是他的鲨鱼,冷血而竞争激烈的律所,曾经对她关上了门。可是今晚,她就在这间最大的会议室里,驾驭着它的高级合伙人,她简直就是在征服整条鲨鱼! 还有如他所说,三天前案情辩论的被动。她那时无力还手,可是这一刻……一切都由她来主宰。 她尽情地施展,将他的强势,一寸一寸,摧毁。 百炼钢,终成绕指柔。 . 他终于“沉睡”了,安澄才耙了耙凌乱了的短发,滑下来。 满足地吸气,居高临下将自己的收拾整齐了,才沙哑着说:“嗯哼,等你好消息。” 他清亮的眼底难得终于滑过疲惫。 他也将自己收拾好,却歪头看她:“什么好消息?” 她心底咯噔一声,走过来一把拎住他领带:“你不是答应我了么?” 他点漆般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答应你什么?” 她恼了,将他的领带一点点抽紧:“……难道刚刚的一切,不是你默许了我的提议,你会去跟你的客户好好谈,劝说他们接受我的条件?” 他满足又困倦地眨眼一笑:“我从来不会背着客户,单独跟任何人达成任何的意向。你我都是律师,这一点你也明白。” 安澄仿佛被从悬崖上直接推下去。 她身上止不住地冷:“……我不是要你违反律师的职业规范,我只是希望你能跟你客户好好谈谈!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的贪得无厌,哈什没有真的损害他们什么!” “我不能那么做。” 他眼中的灼热和迷惑一点点消退,像是退潮之后的海,只剩下冷静和疏离。 “他们聘请我当他们的律师,就是要我尽一切可能维护他们的利益。而你的提议与我客户的愿望相悖,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去做,我将有损于客户的利益。“ 安澄两耳边嗡嗡地鸣。 “那你特么刚刚还跟我……?!” 她可真卖了力,用尽了她的花样儿去取悦他。就是以为他已经默许了,原来都是骗她的? “我跟你……”他清了清嗓子,坐直了,更近地去看她的眼睛:“我跟你刚刚的事,是我们俩的私事,跟工作无关。” “你无耻!”安澄又气又急,扬手就要抽过去。 他却凌空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眼在夜色里如无底的深潭:“我尽管很喜欢刚刚的一切,可是我还是不希望把工作跟你我之间的亲密混为一谈。还是那句话:工作是工作,我们是我们。” “那你早说啊,你早明白告诉我,说就算是我,你也不会放弃为你客户的利益代言,那我特么就不这样了!”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自己也不喜欢这样,也不想把工作跟他混为一谈……可是眼看着自己就要落败,明明是温莎广场得了利益,可怜的哈什却要背负起法律和经济双重的压力,她不能让这样不公的事情就这样眼睁睁地发生啊! “你的证据站不住脚。” 他的眼底浮起清绝的星光:“虽然文章看似商业软文,可是你们无法证明这软文就是我当事人自己发布,或者组织人发布的。我相信你们事先一定追踪过IP地址,一定发现了那些地址也许跟我当事人的IP地址无法画上等号。” “这样的证据预审的时候就会被排除,无法作为呈堂证供。所以你才私下来找我,给我看。可是我告诉你,就算这些软文可能会让我的当事人得利,但是我可以辩称它们可能是任何人发的,完全与我当事人无关。” “我知道了,不劳汤律师教训!” 安澄羞愧难当,转身就想要走。 本已疲惫不堪的他,却倏然起身,从后面一个箭步追上来,重又抱住她。 “你的证据站不住脚,可是你的方向却有一定道理。” 安澄咬牙回头瞪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轻叹一声,扯住她手指,将她拽回桌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你肯来私下跟我谈,尝试庭外和解的可能,这就是你的巨大进步。” 安澄眯眼看他:“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以你现在的姿态,你觉得律师是什么角色?” 安澄深吸口气,缓缓答:“律师是辩手,是斗士。捍卫公平和正义,也捍卫当事人的权利。” “还有呢?”他手指在空中画了几个螺旋的圈儿:“你今晚来找我,只是辩手和斗士么?” 安澄咬住唇:“……还是说客。” 就像春秋战国时,或者《三国演义》里那些穿梭鱼各方营帐,以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各方战或者合的那些人。 汤燕犀终于无声地笑了,凝视着她,目光闪亮。 “我爸律所的冠名合伙人,汤、程&刘里面的那个‘程’——程向东,以连续多年没上过庭著称。” “啊?”安澄也一怔:“律师不上庭,还能‘著称’?” 跟战士没上过战场一样,军功的边儿都沾不着,还怎么获得勋章? 汤燕犀耸耸肩:“你理解错了,他不是没客户,他手上经常同时忙着十几个案子。” “他只是在开庭之前,将所有案子都达成庭外和解了。” 他静静凝视她:“这叫不战而胜。” 271、阴魂不散(2更) 271、阴魂不散(2更) 安澄默然起身,退后一步凝视他。 “你的意思是,要想跟你客户达成庭外和解,我得放下对抗的态度?” 夜色里,他修长而立。 “虽然英美法系提倡法律的本质是对抗,主张用控辩双方完全的抗辩避免偏听偏信,从而达到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目的。可是现在的目的却是要庭外和解。” “所以这个时候你要是只带着指责的态度来与我方谈,那你不会达到目的。你只有放下斗士和辩手的姿态,真正关注我当事人的利益点,找到能让双方都满意的合作条件,这个庭外和解才能达成。” 安澄深吸口气:“可是你明知道是你的客户贪心不足,却还要我为他们的利益着想?” 他淡淡瞟来:“对于律师来说,客户的利益才最重要。只要我与他们签订了代理协议,对与错就不是我关注的焦点,那是法官和陪审团的职责;我关注的只是如何尽我所能实现客户的心愿,维护他们的利益。” “可是你至少可以影响你的客户!” 他凝视她片刻,却摇头:“真正的现实是,所有的律师都要听命于自己的客户。律师的工作,没有不受到客户左右的。” . 安澄懊恼坐回去,转开椅子背对他。 “他们的利益?他们的利益不就是向哈什索赔,同时死抓着这件事不放,尽可能地利用这次事件宣传他们自己!我难道还要让他们得逞?” 他静静凝视她背影,忍住目光里一丝心疼。 初当律师,最难的就是这种观念和视角的转变。为了维护自己客户的利益,同时就不得不对敌人适度妥协,甚至要设法达成敌人的利益……这真的很难,就像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互搏。 “我想不到能有什么桥接两方利益的点子。”安澄一肚子的怨气。 “如果找不到,那就达不成庭外和解,我们只有上庭。而上庭之后的形势将主要由法官和陪审团来决定,你我谁也不敢预言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若是下棋,他这话相当于“将军”,将安澄迫入死角,无路可退。 只有绝望才会让人破除私心杂念,放下羁绊住自己的成见。 . 接下来的几天,安澄一方面小心关注捕梦网的论坛动向,一方面绞尽脑汁思索汤燕犀的话。 有什么办法能既让温莎广场找补回损失,而且继续起到广告效应,同时又能让温莎广场不再死抓着哈什来索赔呢? 安澄绞尽脑汁的同时,吉米那边办乔迪的案子也愈发陷入了被动。 恐高症一事成了吉米辩护绕不过去的暗礁,这个疑点如果无法得到合理的排除,那么就无法说服陪审团。吉米尝试了几种方法,可是事实证明都并不见效。 同时乔装成参会人员混入捕梦网论坛调查的大康也带回了新的情况:整个论坛期间,法律专家的研讨,贾西贝都在场,认真聆听之余还负责现场的文字记录。 “我想她一定是在促成法律专家形成一份文件,到时候上庭就可以作为专家意见呈堂。最差,她也可以借此来影响在场的法官,到时候庭审就会形成偏向她的情况。”大康催促安澄:“论坛已到尾声,文件随时可以完成。你要想庭外和解,必须在文件形成之前就赶紧完成。” 安澄又急又恼,扬手将手里的笔撇了出去。 趁着她、郑洲跟汤燕犀这儿角力,贾西贝不声不响利用时间办完了她自己的事,渔翁得利。 大康也担心地看着安澄,“其实这件案子牵扯多方利益,任何律师都会觉得棘手,你是新律师,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 安澄转头凝视大康的眼睛:“可是我要做得更好,我也必须做得更好,否则一切后果都要我的当事人来承担。大康你明白么,哈什只是个高中生,如果这次我们败了,会影响到他一生!” “你能做到的。” 大康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眼神中蕴满了温暖:“最开始是两方原告,向哈什索赔的除了温莎广场,还有伤者。你不是都成功地化解了伤者对哈什的索赔了么?” 安澄凝视大康,忽地一拍脑袋:“我想到了!” . 看着安澄眼底倏然涌起的光芒,大康也忍不住跟着开心:“你想到什么了?” 安澄扶着桌案摇头笑:“我想到温莎广场为什么揪住哈什不放了。我原本以为他们要的是跟哈什索赔,然后才是利用这次事件来做免费的广告;可是其实我弄错了次序。” “对于温莎广场这样一个大企业来说,经济损失其实是一个小数字,他们更没必要捉着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高中生没完没了。他们之所以这么干,就是想尽量延长这件事的关注度,这样他们的广告效应就能延续下去。” “所以他们的利益点不是‘索赔’,而是‘广告’。只要我能满足他们‘广告’的需求,那他们自然就可以同意放弃向哈什索赔。” 大康眯起眼来:“你准备怎么做?” 安澄妙目一转,“还是前次的招数:姬儿!” . 安澄抵达姬儿的经纪公司,却没想到早有一人捷足先登。 会议室里,贾西贝盈盈而笑站起,主动向安澄伸手:“老同学,又见面了。” 安澄一怔,忙望向姬儿。 可是姬儿兀自戴着耳机在听音乐,面上并无特殊表情。 安澄暗叹口气,定睛去观察姬儿的经纪人和律师的表情。 不过她也没停留,噙一抹笑堪堪握了握贾西贝的手:“我倒是好奇小贾你干什么来了。” “当然是来谈合作。”贾西贝俏皮地眨眼一笑:“我和我的当事人都是姬儿的粉丝,我们都很爱姬儿,我们跟姬儿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所以我们自然要跟姬儿合作。” “我能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合作么?”安澄目光从贾西贝面上轻掠过去,转而凝视姬儿的经纪人。 经纪人被安澄盯得略有些尴尬,装作与姬儿的律师说话,避开了安澄的目光。 贾西贝也留意到了,笑笑揽过话茬儿:“此次事件里,尽管我方并无故意,可是还是客观上造成了姬儿小姐名誉上的受损。所以我方极尽诚意,想要弥补姬儿小姐的损失。” “怎么挽回?”安澄眯起眼来。 “我方会在网站上连续六个月重点推介姬儿小姐的个人网页,帮助姬儿小姐获得更多的关注度。” 安澄就笑了:“不得不佩服贵方的手腕。对于一个网络公司来说,多做一个网页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同时又可让姬儿小姐入驻捕梦网,借助姬儿的知名度来增大网站的点击量。” 贾西贝一双秋水样的眸子里漾满天真无邪:“没老同学你说的那么市侩。捕梦网可是分文不收,页面的广告收入也都支付给姬儿的后援粉丝会使用。” 安澄点头,掩唇咯咯一笑:“钱是小数目,捕梦网要的不是具体的钱,而是无形的、潜在的广告效应罢了。” 贾西贝也不示弱:“说到广告费,我的当事人早有诚意邀请姬儿代言。只要姬儿小姐点头,我方现在就愿意奉上合同。” 安澄也暗吸一口冷气:捕梦网和贾西贝这是釜底抽薪。 假若姬儿答应与捕梦网合作,那么那些受伤的粉丝就会受到姬儿的影响,不再向捕梦网索赔。所以最终所有的索赔还都会归结回哈什的身上去。 原来捕梦网不仅愿意花钱收买法律界专家,还愿意花钱来收买姬儿,就是不愿花钱来承担法律责任。 安澄抬眸凝视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姬儿。 看样子贾西贝已经说服了姬儿的经纪人和律师,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也只在姬儿自己身上了。 “我能跟姬儿单独聊几句么?”安澄说。 姬儿的律师急忙拦住:“不方便。姬儿还未满18岁,所有的相关事宜都应该由我们陪伴在旁。” 这时姬儿忽然摘下了耳机,静静看安澄一眼:“上厕所么?” . 哦?安澄也愣了一下,随即却笑应:“好啊,一起。” 姬儿的律师面上有些不高兴,要跟上来。姬儿忽然停步,扭头盯律师一眼:“我上厕所也要你陪着么?我连这一点私隐的权利都没有了?或者你是希望外界说我这个人未成年,所以都不能自理了,是么?” 272、你休想得逞(1更) 272、你休想得逞(1更) 姬儿的经纪人和律师都尴尬地停步说:“姬儿,我们没这个意思。” 姬儿点头:“那就别跟来。” 安澄反倒一笑,安慰二人:“女孩子一起上厕所,这也是一种独特的社交方式。二位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都理解的哈?” . 两人一起进了卫生间,姬儿将大门反锁。 姬儿刚要说话,安澄竖起手指来:“嘘。” 她径直走过去一间一间推开厕间的门,确定了里面并没有人,这才转回来说:“可是说了。” 姬儿咬咬唇:“捕梦网来谈合作的事,你怎么看?” 安澄垂首略作思忖,汤燕犀的话莫名在她耳边萦绕:你得先替对方的利益着想。 “这对姬儿你来说是好事。”安澄收起不安,真诚地说:“捕梦网是互联网业的新贵,最大的卖点就是年轻,而你也是年轻人的偶像,你们两方合作,无论从金钱上还是推广效应上来说,都是双赢。” 姬儿愣了下,随即垂下眼帘去:“没想到,你还替他们说话。” “不,”安澄含笑否认:“我是替你着想。他们来寻合作,的确是对你有利。至少代言的费用不会是一笔小数目。你的团队,经纪人和律师看样子很高兴,已经准备接受了。” “可是我想,你话说到这里,该有一个‘但是’。”小姑娘的目光突地清凌凌地刺过来。 安澄心下暗叹:姬儿果然有超乎年纪的成熟。也许这就是娱乐圈里逃不开的规则。 “没错,因为我与捕梦网的利益对立,所以从我当事人的立场出发,我需要一个‘但是’。我的‘但是’是:但是如果我是姬儿你,我需要不仅仅看金钱的收入和暂时的网络推广效应,我也不能因为我还未满18岁就将我的未来、我的一切都只交给团队去决定。我是我,只有我自己才能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说?”姬儿问得直接。 安澄笑了笑:“因为我看得出来,你的经纪人和律师屡次强调你还没满18岁,她们的言外之意就是还把你当成小孩子。你的一切都应该由她们来替你决定,在她们看来,你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小孩子的看法,并不重要。” “可是从上次的事件处理上,我却看出姬儿你已经有超乎年纪的成熟。你分得清对错,更明白该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好。” 安澄顿了顿,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于律师和经纪人来说,这是工作,她们是拿薪水的,所以她们更在乎的是眼前的经济收益。可是姬儿你自己却不会这样短视。你的一生还长,未来可能会更换许多位经纪人和律师,所以她们都不会考虑到你的一生,而你自己却是要为自己的一生负责。你们的利益不同,着眼点更不同。” 姬儿咬住嘴唇:“你说得对。如果你是我,这件事你会怎么决定?” 安澄没急着说话,只轻轻伸手,尝试着帮姬儿撇开鬓边一缕碎发。 姬儿开始有些下意识的躲避,不过后来还是接受了。 安澄这才放松微笑。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距离的,她这样就是在试探与姬儿之间的距离分寸。只有找到她和姬儿之间正确的距离,她的说法才能得到姬儿的接受。 “姬儿,你知道我现在多大么?”安澄先宕开一笔,看似说了不相干的话。 姬儿抬头眯了眯眼:“我知道,你现在差不多24岁。” 安澄又忍不住微微惊讶。看样子姬儿也是对她做过功课的。 “没错,我今年快24岁了。跟你的经纪人和律师比起来,我跟你的年纪更接近,所以我也还没忘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会怎么来看待这世上的事儿。” “如果我是你,我当然要在乎金钱收入。钱本身不是坏东西,没人讨厌钱。可是可是在我们这个年纪,过于在乎钱,或者说只在乎钱却不是太明智。这一生还长,赚钱的机会还多,如果短视,只为了眼前这点收益而影响到将来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姬儿却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她睁着清凌凌的眼凝视过来:“怎么说?” 安澄轻叹一声:“这次事件唯一真正受到损失的,只有你的粉丝。他们现在已经放弃了对哈什的索赔要求,转而向捕梦网索赔。如果你成了捕梦网的代言人,就等于公开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尽管我相信他们对你的忠心,你即便代言了捕梦网,他们也不会离弃。他们反而可能因为你而改变了他们的立场,不再向捕梦网索赔……没错,他们还能继续转回向哈什索赔。可是哈什也是你的粉丝啊,对于你来说,粉丝跟粉丝应该一视同仁,如果你的行为被解读为支持一派粉丝来攻击另一派粉丝,无疑最终受损的反倒会成了你。原本你在这件事里是关联度最轻的……” 姬儿忽闪着大眼睛,认真听着安澄说。 安澄也坦诚凝视姬儿的眼睛:“对于一个明星来说,最重要的是粉丝。有粉丝才有事业,才有未来。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暂时放弃眼前的代言费,我会尽力照顾我所有的粉丝,不管是受伤的,还是犯了无心之过的哈什。” 门上有人敲响,是姬儿经纪人的声音:“姬儿?还没好么?” 姬儿迅速看安澄一眼:“我们出去吧。” . 安澄和贾西贝被一同“送客”,可是待遇却有不同。 贾西贝这边是姬儿的经纪人亲自送到门外,还握手话别。安澄只有自己一个人。 贾西贝含笑跟安澄一同走出姬儿经纪公司的大门,贾西贝含笑望安澄:“你来之前我跟姬儿和团队聊了两个小时,气氛好极了。我觉得他们只让你呆了这么几分钟就送客,真是对你有些失礼。” 充其量,安澄也只是在厕所里跟姬儿独处了5、6分钟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又能聊什么呢? 安澄倒是笑笑:“我只是蛮佩服你一点:你总是很能影响你的客户。且不说乔迪,竟然连这位网络新贵莱茵伯格也对你言听计从,召开论坛不算,还愿意捧大笔银子来请姬儿代言。” 贾西贝柔婉地笑:“是啊,我就是特别善于与人沟通呢。安澄,你不能总是这么冷冰冰、硬梆梆的脾气,没人喜欢这样的律师。” 贾西贝说者无意,安澄却听得留心。 同样的话,几乎完全相同的字眼,乔迪用过。 ——也就是说,乔迪在接受安澄代理之后,有可能还是与贾西贝私下见过面,听过贾西贝对她这样的评价的! 安澄豁然开朗,人不足扑哧儿笑了:“小贾,我们是两线同时作战。怪不得你异常卖力。” 贾西贝挑了挑眉:“又怎样?” “不过这两线,你都别想赢。”安澄浅笑一声,便转身而去。 . 乔迪案庭审。 安澄急匆匆走进法庭,在旁听席上坐定,写一张纸条递给了吉米。 吉米接过展开一看,倏然回头看了安澄一眼。眼神中有一丝兴奋,却也有一点不确定。 安澄点头。 吉米深吸口气,起身要求传唤乔迪出庭作证。 “乔迪,你早知道凯文有恐高症的,是不是?” 原告律师杰克没想到吉米这样问,一怔之后连忙起身喊“反对”。 吉米转身朝向法官:“拜托……恐高症一直是原告律师抗辩的主要观点,为什么只允许他自己提,我一提这事儿他就不让了?” 法官看了杰克一眼:“我也觉得奇怪。原告律师,既然这是你主要的抗辩理由,你也总得给对方律师一个机会,听听他怎么说。” “反对无效。”法官板起脸宣布。 乔迪眯眼盯吉米一眼:“……是,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吉米一脸的好奇:“原告方说了,凯文有恐高症是连凯文父母都不知道,要不是对方律师找到了凯文的日记本,那么这件事就是个无人知道的秘密。” 乔迪咬咬唇:“我跟凯文是对头。你懂的,敌人往往比朋友更了解一个人。我曾经千方百计打听过他的软肋,所以我知道了。” 吉米故意朝陪审团笑笑:“我也没想到,这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其实原来还是有人知道,并不是真的那么隐秘哈。” 有几个陪审员也笑了笑。 吉米陡然话锋一转:“乔迪,既然你知道了凯文恐高,而这个秘密他一直秘而不宣,所以才故意用这事儿来激他,引他上天台,是不是?” 273、走,削她去(2更) 273、走,削她去(2更) 吉米问出这个问题,原告席上的杰克都忍不住跟助手笑着对了个眼神儿。 这个吉米问糊涂了么?这个问题摆明了不利于被告,而吉米自己是被告的律师啊。 乔迪也愣了愣,却不能不回答。 “是。” 吉米点头,“可是结果显然是他还是跟你上了天台。乔迪你告诉我,是你胁迫他,还是他自己自愿上的?” 乔迪盯着吉米轻慢地笑:“当然是他自己自愿上去的。我都说了,他可以拒绝的。” “Ok,”吉米思索片刻:“我记得他比你大,当时已经满了18岁。” “没错。”乔迪冷笑一声:“他比班里几乎所有男生都大,所以他才更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恐高啊。” 吉米却没在意乔迪的回答,只说:“一个成年人对自己的行为,应该负全责。凯文在明知自己恐高症,登高意味着危险的前提下,还是选择自愿跟你上了天台,是么?” 原告律师杰克这才陡然一惊,忙起身喊:“反对!” 吉米勾起唇角只朝向法官:“在生活中我们身边到处都有遇险警告,比如‘不要靠近’、‘水深,禁止下水’,如果有人无视警告自行遇险,那么这些遇险警告在法律上具有免责的效力。” “这样的情形也适用于我当事人与凯文之间的经历,我们都明白,对于一个恐高的人来说,天台将意味着什么。而且凯文完全可以选择不上天台,可惜他去了,还是自愿去的。那么请问我的当事人在法律上应该承担那么重的责任么?最大的责任还是凯文自己吧!” 恐高症既然是原告的主要辩护理由,吉米绕也绕不开了,于是安澄建议他就索性别绕了,反而加以利用,让它转向利于乔迪一方。 吉米转眸,悄然看一眼坐在旁听席上的安澄。安澄点头,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更有底气,面向陪审团侃侃而谈:“同样,在凯文上了天台之后,以一个恐高者的自保常识来说,他绝不应该靠近天台边缘。可是凯文还是去了,并且尸检报告可以证明,凯文身上并没有我当事人拉扯和强制他的痕迹,由此可见还是凯文主动走到了天台边!” “一个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明明控告却还是选择自愿上了天台,自行走到了天台边,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坠楼事件,难道不应该由他自己来负责么?” 眼见情势突转,杰克大声激辩:“虽然可能是凯文自己走上天台,可是难道不是乔迪利用了凯文的恐高,故意用言语挑战,才使得凯文不得不走上天台去的么?” 吉米轻嗤一笑:“这个答案你稍后可以向乔迪寻得,不过即便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那也只是高中生之间的斗气罢了,是怎么都无法控告我当事人谋杀罪的!” 杰克恼得咬牙:“可是那个天台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坠楼事件,所以乔迪故意引凯文上这个天台,又怎么可能是巧合?这分明存在预谋和蓄意!既然有预谋和蓄意,那就是谋杀!” 吉米却在这个节骨眼儿,诡秘一笑,反身走回坐席:“我的问题问完了。” . 杰克在大吼数声之后,终于又得到了盘问乔迪的机会。 他上来就继续追问刚刚的问题:“……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多年前那起坠楼事件?” 乔迪轻蔑地盯着杰克,“那件事在绿藤高中是‘传奇’,不仅我知道,而是全校数百人没人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把那几百个人都叫来,一个一个都问问看?” 杰克被一个高中生这样反诘,面上很是难看:“我问的是细节:比如当年坠楼事件发生在哪个天台、哪个方向、楼顶边缘哪个斜坡。” “这些细节是当年那件事之后,校方就曾严密封锁过的。普通学生一般很难知道得那么详细,除非是有心之人。乔迪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又是谁告诉你的?” 坐席上,吉米有些担心地又回头看了安澄一眼。 安澄冲他点头,示意放心。 乔迪紧咬嘴唇,目光里涌过一片凶光。 杰克冷笑一声:“乔迪你知道你上庭作证是发过誓的,如果说谎将是伪证罪。伪证罪是***重罪,将被判2~5年的牢狱。” 乔迪懊恼地撇嘴,却还是不得不发言:“……此事涉及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所以我不能说。” 杰克岂能甘心,他一指吉米:“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是你跟你律师吉米的么?是吉米教你用这样的方式来隐瞒真情?” 吉米一脸无辜地起身:“反对!法官大人,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法官亲自问乔迪:“是你的律师吉米?” 乔迪咬了咬牙:“不是。上一次审判的律师。” 虽然乔迪援引保密协议,没有具体说内容是什么,可是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是贾西贝曾经将当年坠楼之事的细节告诉给乔迪的。 意愿达成,安澄终于悄然勾了勾唇角。 吉米是乔迪的辩护律师,所以不利于乔迪的话不能由吉米亲自问出口,可是吉米巧妙利用了杰克的情绪,借杰克的口问出了这件事。 听乔迪这么说,杰克也小小吃了一惊。毕竟恐高症的事还是贾西贝帮他的,现在乔迪的证言将教唆的疑点引向了贾西贝,对杰克自己来说也并不都是好处。 “乔迪,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了天台的秘密,所以你才故意引凯文上天台的,是么?” 乔迪狠狠瞪着杰克,良久才缓缓说:“……我要引用宪法第五修正案,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以免自证有罪。” 杰克忍不住冷笑:“原来一个高中生也知道宪法第五修正案,并且能够在法庭上老练地引用,这不知道这是幸事,还是不幸。” . 因为两条关键的证言,分别被乔迪以“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宪法第五修正案予以回避,由此无法确定乔迪是在凯文死亡前就知道天台的秘密,还是凯文死之后才跟贾西贝聊起过当年的事。 原告的诉求难以得到充分的支撑,陪审团内部无法一致认定有罪,最后不得不宣判乔迪并不承担谋杀或致死罪名。 可是陪审团一致认可乔迪在凯文之死中承担次要责任,有以言语刺激挑动的事实存在,所以判乔迪承担部分赔偿责任。只是这个金额远远低于原告的索赔金额,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从整个案子的得失来看,吉米赢了。 乔迪自己有些闷闷不乐,乔迪的父母却还是跟吉米握手致谢。至此乔迪的刑事和民事责任已经全都审判完毕,按照一罪不二判的原则,这个孩子从此算是可以跟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了。 乔迪一家离去,吉米才走到安澄面前,两人击掌、拥抱。 “我们接下来可以去哈尼集团,跟法务总监先生总结一下了。”吉米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意。 “而我接下来的任务,是要用这次审判来打败贾西贝!”安澄眨眨眼:“争取把哈什的案子也一并拿下来。而且……说不定还会有一到两个大客户。” 吉米一听就兴奋了:“大客户?你是说……?” 安澄眨眼:“嘘,先别说出来,否则魔法就不灵了。” . 安澄先去见了温莎广场的负责人。 作为温莎广场的律师,汤燕犀自然一并出席。 “其实这整个事件只有一个焦点:姬儿。”安澄开门见山。 温莎广场的负责人不由得跟汤燕犀交换了个目光。汤燕犀依旧淡淡的,在桌下拍了拍客户的手臂,暗示不要着急。 安澄也不急,继续娓娓道来:“如果没有姬儿,这次的事件不过是最普通的踩踏事件,媒体只会放在社会版普通位置报道,没机会上头条,新闻热度更是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可是因为有了姬儿,报道横扫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不说,还因为网络上的推波助澜,使得这件事的新闻热度不断上升。” 安澄眨了眨眼:“这也正是温莎广场希望的。有了姬儿,有了新闻热度,就有了温莎广场的受关注度。可惜这一切马上就要戛然而止,因为捕梦网已经捧着合同去与姬儿签约,姬儿就要成为捕梦网的代言人,那么温莎广场就不能再利用这件事、也不能再提及姬儿的名字了。” “捕梦网和温莎广场之间,姬儿只能二选一。” 274、乘胜追击(1更) 274、乘胜追击(1更) 温莎广场的负责人也大为惊讶:“捕梦网要与姬儿签约?”他狐疑地扭头盯了汤燕犀一眼。 安澄不动声色,继续补刀:“捕梦网的那位女律师,您也见识过了吧。很厉害的,倘若贵方以后还提及姬儿,利用姬儿的新闻效应,那位女律师一定不会放过贵方。” 负责人的眸色更是一沉。 汤燕犀打量着安澄,微微眯眼,面色严峻地提议:“暂时休息一下。” 安澄恬静一笑:“好啊。正好我要去下洗手间。” . 她第一时间起身走出会议室,可是只在走廊里兜了个圈子就回来,半分钟都没用到。 走回会议室旁,果然看见温莎广场的负责人在跟汤燕犀激动地说着什么,汤燕犀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安澄靠着墙,莞尔一笑。 她果然没猜错,就连汤燕犀也不知道贾西贝捧着合同去找了姬儿啊。 不过呢,该,谁让他要跟贾西贝联手。 . 五分钟后,安澄神态轻松走回会议室,含笑落座。 “继续刚刚的话题:看样子,贵方也没想到捕梦网竟然会绕过贵方,单方面找姬儿约谈吧?” 她瞟了汤燕犀一眼:“啊,我刚刚好像用词失当,不能这么明白用‘绕过贵方’、‘单方面’这样的词汇,弄得好像贵方律师私下里早已与捕梦网律师达成什么合作协议了似的。” 汤燕犀倏然眯眼。 安澄反倒笑得更甜:“虽然我数次与汤律师和贾律师见面的时候,汤律师和贾律师都是相偕而来,看似十分亲密,而且枪口一致对着我,所以我忍不住怀疑汤律师和贾律师已经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 “或者这也只是他们个人的决定,不是贵方授意的哦?” “如果我说错了,那我收回,并且道歉。” 不出所料,温莎广场的负责人又猛然转头盯了汤燕犀一眼,眸光中有些质疑和责怪。 安澄垂下眼帘,掩唇一笑:“温莎广场在此次事件中是结结实实遭受了损失的,而捕梦网却是渔翁得利者。他们获得了创纪录的点击量不说,更想趁机与姬儿签约,那么无论咱们这场官司谁输谁赢,我们之间争的不过是那么个赔偿的小小数额,而捕梦网却能全胜而退,赚得盆满钵满了。“ “更可恶的是,以后就算温莎广场想再‘偶然’提及姬儿引发的这场新闻事件,捕梦网也不会再同意温莎广场无偿使用姬儿的名头了。” 安澄故意盯住汤燕犀叹气:“一场合作,到头来却只落得人家盆满钵满,这合作是不是有点傻?” . 会议室里又是诡异的静。 温莎广场负责人的眼睛里的不快,都快能物化成一把匕首了。 汤燕犀当然不肯这样被动,他轻笑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慵懒地敲了敲:“对手律师不可信。也许那位贾律师如此,可是安律师你也同样是对方律师。” “哈什现在与当事人利益冲突,我们是原告,哈什是被告,这么算来安律师你跟我们的利益更有冲突才是。” “或许我们不应该与贾律师有交流,可是我们其实更不该听安律师你的任何一面之词。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为了你的当事人而故意挑拨我方与捕梦网的关系。我建议我的客户无视你刚刚的谈话。” . 安澄不慌不忙一笑:“我也听懂了汤律师的潜台词:你认为我来是来挑拨,也就是我来就是带着坏水来的。可惜汤律师气量过于狭窄了,我来是带着诚意,而且带着有利于温莎广场的意向来的。” 她说着故意停顿,莞尔而笑:“我意外与姬儿十分投缘,于是私下见面的时候,我也劝说姬儿在捕梦网和温莎广场之间,选择温莎广场。” 负责人果然眼睛一亮:“你说什么?你的话能代表姬儿么?” 安澄含笑点头,不慌不忙从公事包里掏出一页纸:“姬儿亲笔签名的授权书。我虽然是哈什的律师,可是我今天来,其实代表的是姬儿。” 负责人立马又看了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依旧淡淡的:“不需要我提醒你,姬儿还未满十八岁,她个人签名不够,还需要团队的认可。” “我当然要注意法律责任,”安澄只看向负责人:“可是我知道,有眼光的商家更有独到且长远的战略眼光。比起团队的所谓合法意见,姬儿个人的意见更代表了她自己的意愿。而且还有几个月姬儿就要成年了,到时候她自己的决定将左右她未来长长的星路。” 负责人按捺不住兴奋:“安律师,你的意思是说,姬儿自己更愿意为我们代言?” “而且代言费打折。”安澄含笑点头:“姬儿说了,都是因为她才会造成温莎广场的损失。无论是伤者,还是哈什本人,都是她的粉丝。她愿意为了她的粉丝负起这次责任来,她更希望能经由她的努力,让各方都得到合理的补偿。” 负责人几乎立即回答:“那我们自然愿意!” 安澄眨眼:“只是还有一个条件是:贵方撤回对哈什的诉讼请求。” . 见面结束,汤燕犀送安澄出门。 电梯里,两人都靠着厢壁,并肩而立。 他清傲扬了扬下颌:“没上庭,就没有输赢。我方撤诉,只是客户自己的决定,不代表我的意见,所以这个结果不等于我输给了你。” 她轻轻一哂:“其实打败你对于我来说真的不是第一重要。我是律师,接了案子之后,我第一在乎的只是当事人的权益。我绞尽脑汁,不是要跟汤律师论短长,我只是为了尽可能帮到我当事人而已。” 他自己说过的话,被她恰恰在这样的时候回敬给了他。 扎得真是疼。 他恼得轻轻咬了咬唇:“这次案件牵扯多方,所以让你有机会找到另外的利益缓冲方,避免了直接冲突。不过下次如果只有你我两方对垒,你就没有机会这么幸运了。” 安澄展颜一笑:“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考虑怎么跟温莎广场解释,别丢了这个大客户,而不是跟对手说什么无根据的未来。” 他忍不住薄愠,侧首冲她呲了呲牙。 正好电梯到底,安澄扬声一笑,“汤律师太客气了,不用远送,就请到这儿留步吧。” 他盯着她没说话。 安澄含笑走向电梯门去。 不察,他无声朝她脚前伸出了长腿…… 她一脚直接绊上去,好悬整个人弹出电梯去。幸好他及时伸手拦住,似笑非笑地长眉轻挑:“我知道你就当这次是打赢了我。不过别光顾着得意,就忘了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他故意又扭了扭脚:“况且这老伎俩我都使了这么多年,可是你怎么还没学会防备。啧,我真是你迈不过的坎儿啊。” 两人在电梯里腻歪得有一点点久,门外已经站了人,有点犹豫要不要进来。 安澄暗咬牙关,忽地扬声轻呼:“非礼啊……” 汤燕犀一怔,她趁机甩脱了他的掌控。仰首轻快地步出电梯。 走远了才回首冲着即将关严的电梯门做了个鬼脸。 电梯关严,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被“切割”成一个窄条的笑脸。 他笑得竟然满是真诚,可是那双清冽的眼,却蕴满了莫测高深。 . 安澄在原地立了片刻,回味了一下他的笑脸。 随即暗暗攥了攥拳,转身而去。 没因为这次小小的顺利就低估他,她知道这次其实也有他的提点,而且未来他对她的防范一定会更加升级。 她现在暂且放下他,她要对付的真正的敌人是贾西贝。 安澄一鼓作气,直奔捕梦网。跟前台说要见莱茵伯格。 前台小姐客气地问:“请问有预约么?” 安澄据实答:“没有。” 前台小姐笑得更客气:“那就真的不好意思了……不如您现在做个预约,我们回头再帮您安排时间。” 安澄从公事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按在桌面上:“请帮忙把这个交给你们老板。见与不见,由他决定。” 前台小姐狐疑地看了安澄一眼:“姬儿?还是签名照?” 安澄点头微笑:“是。” 前台小姐面颊也有些绯红,看样子也是喜欢姬儿的。她略作犹豫,“你稍等。” 前台小姐拿着照片上楼去,大约十分钟后面颊绯红地回来:“他请您上去。” 安澄冲那前台小姐眨眨眼:“他律师……我那位华人小姐,在么?” 前台小姐含笑摇头:“没在。就他自己。” 275、不欲人知的秘密(2更) 275、不欲人知的秘密(2更) “谢谢你见我。” 安澄推门进莱茵伯格的办公室,也不客气,自行在桌边坐下。 21岁的大男孩儿莱茵伯格坐在办公桌后,依旧穿简单的灰色帽衫、牛仔裤、运动鞋,完全不像身家亿万的网络新贵,而还是个未毕业的大学生。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本人的确还在继续上学。 可是在他表面的稚气未脱之外,安澄却格外留意他的眼睛。 年少却老成的人,她见过汤家兄弟,也见过姬儿。他们展露出超凡智慧的时候,甚至比莱茵伯格还小。虽然莱茵伯格现在的身家更丰厚,不过也只是托这个时代的福罢了。 莱茵伯格琥珀黄的眼对上安澄,便缓缓笑了:“你防备我。” 安澄耸肩:“奥瑞德律师不是么?” “她当然不是。”莱茵伯格耸耸肩:“她……好像应该是崇拜我。” “你不缺崇拜,”安澄耸耸肩:“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崇拜你……呃,当然了不一定是崇拜你的努力,只是崇拜你的成功和财富。就不必多我一份崇拜了。” 莱茵伯格笑起来:“看样子你对我十分不以为然。” “是,”安澄丝毫不掩盖满面的清淡:“本来是欣赏你的天分和勇气。可是后来亲眼目睹了你在本案里的表现,我越发知道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罢了,曾经叫我欣赏的天分和勇气,也早就被商人的身份给掩盖尽了。” 莱茵伯格稚气未脱地笑,摇了摇头,却并未自己辩解。目光只是落在桌面上那张姬儿的签名照上。 照片里的姬儿穿少女魔法师的黑袍,面上却是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手里举着魔法棒,仿佛随时都会摇晃一下指向照片外的人。 安澄轻哼了声:“我还以为今天来是见不到你的。我也听说多少家国际顶级媒体在你这儿都吃了闭门羹,许多还都是事先预约过的。对于让你扬名立万的事儿你都能推就推,我这就凭一张伪造的签名照,一定是逃不过你法眼的。” 莱茵伯格这才抬起眼来,无声地凝视了安澄三秒钟。 “伪造的?” “嗯哼,照片是真的,签名是伪造的。” “你为什么这么说?”莱茵伯格琥珀色的眼里终于涌起不快,微微眯了起来。 “就是想故意骗你,笑话一下堂堂的网络新贵原来也眼拙。”安澄眸光清冷,淡然耸起肩膀。她又瘦又高,肩骨耸起便格外有料峭的感觉。 “你胡说!”莱茵伯格竟然难得地压不住了脾气:“这是真的,不是伪造的!” “为什么啊?”安澄勾起手肘,唇角滑过不易察觉的微笑:“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姬儿签名照,99.9 %都是伪造的。你怎么就能断言我这张不是伪造的?” 莱茵伯格咬了咬牙:“如果真的是伪造的,你以为能骗得过我,我会为了一张伪造的签名照见你?” “这又有什么?”安澄傲然冷笑:“我都说了,这市面上能见的99.9 %的签名都是假的。数以万计的人都被骗了,就凭你是莱茵伯格就不会被骗么?” “况且这些所谓‘伪造’的签名照,之所以能大张旗鼓在市面上流通而没有被法院禁止,就是因为这些‘伪造签名照’其实也都是得到姬儿经纪公司授权的啊。甚至那些签名就是姬儿团队成员代签,甚至是聘请笔迹模仿专家帮助完成的,所以这世上99.9 %的人都被骗过了,没人能辨别清真假。” “可是我能!”莱茵伯格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稚气尽去,越发展现出商人的凌厉和世故来。 安澄反倒笑了。 “为什么呢?我猜猜,你是网络金童,理工男,你是更为重视‘代码符号’的人。你之所以能这样理直气壮反驳我,就证明你其实早就见过无数的假签名。” “你一直在寻找真的签名照,所以一见我带来的是真的,所以你立即毫不犹豫见我。” 莱茵伯格眯起眼来,指尖相对,上下打量安澄。 “看样子,你早就看出我粉姬儿,所以今天你这一招是故意的。” 安澄笑了:“全世界的媒体都在报道你是如何在加州理工的计算机教室里开始写下你网站的第一行代码,所以我想追溯你在成为捕梦网老板之前的IP地址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姬儿是童星出身,现在虽然还不满十八岁,可是她十三四岁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粉丝后援会的论坛。只要用些心,就不难查出当年频繁访问过该论坛的IP。这样两相交叉对比,我终于惊喜发现,原来姬儿还有你这样一枚超级粉丝。只不过当年的姬儿不会想到,你会拥有今日的成就。” . 莱茵伯格上下打量安澄良久,终于缓缓地笑了。 “有很厉害的调查员;能给调查员这样的调查方向,也证明你真的是更厉害。” 安澄耸耸肩:“过奖了。跟世界著名的网络金童过招,我真是不敢不聪明一点。” 莱茵伯格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今天的访问时间不受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愿意洗耳恭听。” 安澄点头笑笑:“先说说我们律所吧。” 莱茵伯格也一挑眉:“为什么?我本人其实对你们律所没什么兴趣。” “是你说我的访问时间不受限,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你对我们律所不感兴趣也没关系,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安澄指了指他额头:“你尽可以自行神游,只要坐在我面前就可以。” 莱茵伯格只好摊摊手。 安澄点点头,开始自行讲述:“我们律所刚打赢一个案子,我们挺高兴的。我们的当事人是个高中生,被控谋杀。巧的很,他就读的中学多年前曾经也发生过一桩坠楼事件。这次的死者跟多年前那桩坠楼案的死者,几乎是从相同的位置跌下楼的。” “控方最主要的论点就在于两件案子的‘过度相似’上,认为我们的当事人就是借用当年那件事来掩盖他谋杀的动机。又或者说,正是当年那件案子被认定为意外,所以我当事人才策划了一个跟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死亡方式,来为自己开脱。” 莱茵伯格听得有点意兴索然,不过还是克制着。 “最有趣的是,我当事人年纪还小,当年发生那件案子是,我当事人才几岁大,他是怎么都不可能听得懂当年那件事的玄奥的。而且当年那件事发生过之后,学校将天台连同事件的细节一同严密封锁,除非是当年的亲历者,否则没人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莱茵伯格理工男的特质展现出来了,他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不是当年亲历者中,有人将这事儿告诉给了你的当事人?” 安澄嫣然一笑:“可巧了,我当事人第一审的律师,正是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而我当事人第一审逃脱谋杀罪名,也正是那位律师以当年那件事的判例来进行辩护的。” 不愧是网络金童,不愧是高智商的年轻人,莱茵伯格面色果然微微一变。 安澄不慌不忙道:“还有更巧的,那位翻手云覆手雨的律师,现在正是你的律师。” . 莱茵伯格肃然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给他自己打了杯水,然后仰头咕咚咕咚喝干。 安澄依旧平静地讲述:“说起来我与那位律师也算老同学。私下里交谈,她总说我这人性格不够委婉,总是冷冰冰硬梆梆;而她自己则十分善于与客户沟通。” “结合刚才那个案子,我有理由把她这句话理解为:她很善于用自己的观点来影响客户,让客户按照她制定的路线一步一步走。” “她这个方式也没有什么错,我刚刚案子的当事人就是在她帮助下赢下了谋杀罪名的指控。只不过……我的当事人是个高中生啊,他受她影响也是可以理解的。” 安澄说着挑眸瞟莱茵伯格,垂首勾了勾唇角:“你不同,你21岁了,虽然看似稚气未脱,可是你已经是身价亿万的企业家。” “不过看样子那位律师还是成功地左右你了。否则你怎么乖乖听她的话,她叫你开论坛你就开,她叫你去跟姬儿谈代言你就捧银子呢。” “原来在她眼里,网络新贵莱茵伯格,也跟一个高中生没太大的区别吧。” 276、机关算尽太聪明(1更) 276、机关算尽太聪明(1更) “你也这么看?” 莱茵伯格也未显出太多不快,只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安澄。 安澄摇摇头一笑:“我要是这么看,我今天就不会来了。更不会拿那张珍贵的签名照给你。” “哦?那安律师怎么看?”莱茵伯格这才缓缓走回座位坐下:“在外人眼里看来,的确是我听从了奥瑞德律师的建议,召开网络论坛,然后又找姬儿谈合作。” 安澄淡淡一笑:“一个世界著名的网络金童,尽管只有21岁,还在继续念书,可是却不得不成为一位亿万富翁,带领一个大企业赢得世界瞩目。这个时候人们在乎的只是他缔造的奇迹,崇拜他的财富和成功。却没人真的在乎他在成功之前,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还是个大男生,典型的理工男,性格还有些腼腆。不太喜欢过度社交,更不擅长跟女孩儿搭讪,他更喜欢静静地关在教室里,在网络世界上寻找能让他安静和欢喜的一方天地。” “他还喜欢看迪士尼的青少年偶像剧,喜欢那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少女魔法师。平淡的生活因为有了这样的‘魔法奇迹’而变得晶莹璀璨。” 莱茵伯格微微动容。 安澄顿了一下:“本来这只是一个普通年轻人的生活,与任何人都无关。可是一夕之间他忽然变身成为世界瞩目的网络新贵。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生活也都不再是他自己的事,每时每刻都有各路媒体千方百计挖掘他的私隐秘密。” “他单纯喜欢那个少女偶像的事,便成了不可以被人知道的秘密。毕竟那个女孩儿现在也还没成年,更别说当年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姑娘。他对她的喜欢,很有可能被媒体歪曲,被外界错误解读为,呃,不健康的那种迷恋。” “更何况他自己因为还是大学生,股东和投资者还认为他过于稚气,时常对他的管理方式指手画脚。如果被他们知道他喜欢的是个没成年的少女偶像,就给他的‘幼稚’更添了一个证据。” “那曾经照亮过他平凡生活的少女魔法师,那一腔最纯净不过的喜欢,却因为他的所谓‘成功’变得越来越沉重,甚至仿佛罪恶。没有了那束光,他的生活又堕入了无聊和沉闷。” “这就是他想要的成功么?不,他想要的成功,不仅仅是财富和地位就能满足的。他怀念曾经纯粹的生活,他也想反抗现在这种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作为象征,他想要重新找回她,想要让她有机会名正言顺走入他的生活。” 安澄抬眼凝视莱茵伯格:“所以,找姬儿签约是他自己想要的,不是他受律师的影响,更不是他照做律师的安排。反而是他利用了那个律师盲目的自信,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目的。” 莱茵伯格轻轻吸一口气:“够了。” . 安澄站起身来,“可是我已经建议姬儿不接受你们的合同,而是自降身价为温莎广场代言。” “你说什么?”莱茵伯格琥珀色的眼中涌起一片冷芒。 安澄故意没说话,只送送肩凝视他。 莱茵伯格眯了眯眼,也终于抓住了安澄真正要表达的重点。 “……其实重点是,你竟然有能力影响她做决定?” 安澄却并未得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们两个真的很相似,都是年少成名,却身不由己。你们都放不下此时的盛名,却都不甘心被人控制。” “她的商业合作的决定权都在经济人和团队手里,你的律师前去商谈代言合同,却其实只是在跟她的经纪人谈。她虽然本人也在场,可是全程都戴着耳机听音乐。你的律师将合同的关键条款只是在争取她团队的意见,从来都没打断她,让她摘了耳机,讲给她自己听听。” 莱茵伯格面色微微一变。安澄看见他的手指放在桌面上,微微收紧。 安澄便点点头:“说实话,她的团队已经基本同意了与你们的合作。可是这个决定是她团队做的,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她自己选择了跟温莎广场合作,而且她愿意委托我帮她来谈这件事。” 莱茵伯格别开头去,望向窗外天光。 “那是她……自己的权利。她有权这么做。” 安澄垂首微笑:“这才是真正的粉丝。如果只是商人,说不出这样的话。” 莱茵伯格转回头来:“我尊重她的选择。” “好,”安澄点头微笑:“我会转告她。” “你别告诉她!”莱茵伯格忽地有些慌了。 安澄又忍不住微笑:“你担心我把我们律所调查员找到的信息也告诉她?那你放心好了,不会的。那可是我们调查员工作的成果,我每个小时要付200美金高薪的,那信息是我们律所的商业秘密,也是资产,我才不会跟别人讲呢。” 莱茵伯格凝视安澄,琥珀色的眸子里终于有光芒闪动。 “谢谢你。” 安澄点点头:“别这么客气,我没做任何对你公司有益的事,我甚至来你面前说了你律师的坏话,还带走了姬儿的代言合同……我能留给你的,只有这一张签名照片而已。跟你公司的商业利益比起来,我让你亏大了,你不该谢我。” 莱茵伯格也缓缓勾起唇角:“可是我就是要谢谢你。对我来说,这张真正的签名照比什么都重要。” 安澄告辞,跟莱茵伯格握手:“姬儿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偶像,她愿意为此次事件担负起所有责任来,不让任何一个她的粉丝受委屈。作为姬儿的粉丝,我相信莱茵伯格先生也一定能做出一个企业家明智的决定。” 两人握手之后,安澄往外走,莱茵伯格亲自送到办公室门口。 安澄忽地一笑,停步回眸:“我记得一篇关于您的报道里,提过您当年自己创立网站的初衷:是您自己说过,看过许多网站都觉得不够好,所以您想自己写一个。” 莱茵伯格挑了挑眉:“有什么特别么?其他网站创建者也都是这样的初衷。” 安澄抿嘴一笑:“我的调查员提到过:当年姬儿那个粉丝后援会的论坛真是太烂了,使用体验极差。” 莱茵伯格一怔,面颊缓缓浮起了红晕。 安澄点头一笑,竖起手指来:“嘘……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平淡的生活,灵犀一现的魔法。谁说这魔法不会在某一天后的未来,真的照亮一个腼腆年轻人的天空? . 捕梦网办公大楼门前,安澄的车子刚开走,贾西贝便气急败坏地下了车。 她只来得及看清安澄的车尾巴,便赶紧拨手机要见莱茵伯格。 直冲进莱茵伯格办公室,贾西贝便难掩怒色:“……我是你的律师,你竟然绕过我,跟对方律师见面?” 莱茵伯格淡淡抬眸瞥过来:“你刚得到消息?太晚了。我跟她聊了两个小时,你的消息未免太慢。” 贾西贝被抢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深吸口气,赶紧转换口气:“对不起,我说话有些重了。我是着急,我怕没有我在场的情况下,你说的话会被她利用。莱茵,你懂的,律师是最善于钻空子的人。” 莱茵伯格点了点头,有些跑题似的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照片,指尖挑起问贾西贝:“这张姬儿的签名照,是她亲笔签给你的?” 贾西贝愣了下,忙答:“当然是啊!我跟她的团队谈得十分愉快,所以告辞时我说希望拿到姬儿的签名照,她经纪人便拿了几十张给我,说要我送给捕梦网的相关同事呢。” 莱茵伯格无声地笑了:“是经纪人给你的,而不是姬儿自己?” 贾西贝心下咯噔一声,忙设法转圜:“我的意思是,也是姬儿自己给我的啊。她递给经纪人,经纪人才交给我的。” “她从哪儿拿的?”莱茵伯格紧追不放。 贾西贝额角汗下,有些不明白莱茵伯格为什么抓着这么一个细节没完没了。 她深吸口气:“就在会议桌上,她手边就有厚厚一摞。” 莱茵伯格无声地笑了,猛然转了下椅子,整个人便都侧过去,不再看贾西贝。 贾西贝小心吸气:“我能知道,是怎么了么?我跟姬儿方面谈的很好,只等签约了。” 莱茵伯格忽然歪头过来,琥珀色的眼里光芒闪动,竟然也是灿烂地笑了。 “奥瑞德律师,你,被炒了。” 277、大杀四方(2更) 277、大杀四方(2更) “安,快来看!” 律所里,吉米兴奋地端着笔记本到安澄座位上。 是一段视频新闻,一向低调神秘的年轻网络新贵莱茵伯格,罕见出镜接受采访。镜头前的大男孩儿笑容里还含着羞涩,可是这羞涩却反倒更显出真诚。 他拿出千万美元来设立专项资金,定向资助那些在本次踩踏事件中受伤的高中生的治疗和康复,他郑重承诺,如果伤者在后续的治疗中,在资金上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凭医生的处方和发票来这项资金里支取。 他更做出一项叫人惊艳的许诺:此次事件中受伤的十几位高中生,将来大学毕业择业的时候,如果他们自己愿意的话,捕梦网会优先向他们提供工作机会。 采访中,莱茵伯格不止一次强调,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受到了姬儿的感召。他说虽然这次没能得到姬儿的代言合同,可是他愿意陪姬儿一起,让这次事件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让任何一方、任何一个人都能重新找回对未来的希望。 采访最后,他竟然还特地提到了Ann&Jones,说感谢他们在此次事件中所做的努力。 安澄勾起手肘,轻咬笔杆,柳眉高扬。 吉米按捺不住满脸的惊喜:“安,如果我没领会错这位网络新贵的意思,他是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客户,是不是?” 梅里太太也恰好走过来敲门:“……我刚接到捕梦网法律顾问的电话。”老太太也是按捺不住激动:“呃,那个名字我知道,是著名的法学教授。他说起草了一份合同,传真给我们看看,如果对内容没有异议,我们就可以约个时间坐下来签约了。” 安澄抬手,跟吉米击掌。 吉米禁不住兴奋,一个劲儿地说:“干得漂亮!” . 整个律所都沉浸在巨大的惊喜里,整个白天大家都有些坐不稳当,坐几分钟就忍不住凑一起去把这事儿再掰扯一番。 吉米跟大家一样高兴,反倒是安澄本人对此事的反应没有大家那么兴奋。 向楠看出来了,趁着大家高兴聊天,她端了一叠梅里太太兴冲冲烤出来的松饼,并清香的茶走进来,顺手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茶点时间到……聊聊吧?” 安澄知道瞒不过向楠,轻叹一声接过茶杯。 “大家都很开心,我不想扫兴。可是其实我个人对莱茵伯格的表态还有些遗憾。他见礼专项资金,逃避开了承担法律责任的字眼;而且他厉害的是直接提供工作岗位,在这样的就业环境下,这个承诺就足够堵上受伤者家属的嘴,让他们肯为了这个金饭碗而暂时放弃索赔的要求。” 安澄摇摇头:“从头至尾,捕梦网是在做一个公关活动,却与法律意义上的承担责任不沾边。” 向楠了解地笑:“可是这就是法律,不是么?法律的根本是要保护权益,他这么做之后各方的利益都得到了最大的保全,算是皆大欢喜。” 安澄咬了一口松饼:“没错,这也是我想要的。以‘庭外和解’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用力嚼了几下松饼:“我只是要让自己警醒一下:莱茵伯格这个客户不好伺候,他其实是头小狐狸。” 向楠含笑点头:“你早就知道不是么?他是21岁就身家亿万的富豪,必定智商超群,而且十分了解商业社会的规则。” 安澄跟向楠碰了碰杯:“所以今天赢得这个客户,只是一时胜。不能掉以轻心。” 向楠眨眼:“至少他暂时是我们的,我们的预付金账户里就至少能一下子打进来一百万了。所以接下来……” 安澄也眼睛一亮:“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考虑发展壮大了!至少可以换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办公室,然后再雇几个新律师!” . 同样的时间,贾西贝气急败坏赶回H&P的办公室。管理合伙人保罗正在等她,见她回来,就将电脑转向她。 “这件事,作为律所的管理合伙人,我不是有权最先知道的么?为什么我现在却是通过媒体的报道,才知道我们有可能失去捕梦网这个首要大客户了?” 贾西贝一看莱茵伯格亲自接受的采访,这才明白大势已去。 本来她以为还有转圜余地,想仔细分析莱茵伯格阴阳怪气的缘故之后,再施展手段重新夺回莱茵伯格的信任,所以决定暂时对律所这边秘而不告。 她怎么能想到,莱茵伯格的反应动作这样快,而且透过媒体已经将想要聘用安澄律所的意思表达得这么明白。 她攥紧了指尖,只能嘴硬:“这个消息,我也才知道。” 保罗面无表情地盯了贾西贝几秒钟,平淡点了点头:“现在已经知道了,想好善后措施吧。” 贾西贝心下滑过一丝庆幸。 她以为保罗会跟她大发雷霆,可是事实上却没有,可见她在保罗和律所的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我会努力弥补此次的损失,再为律所找到更好的客户。”她深深鞠躬致歉。 保罗依旧面无表情,淡漠点头:“好,你去忙吧。” . 贾西贝带着侥幸的心回到办公室。 身为主办律师,她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可是当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发现正有工人在往里搬桌子。 贾西贝惊了:“这是我的办公室,谁允许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打开房门,并且搬动家具的?” 贾西贝看了一眼那桌椅,认出竟然是同期进律所的周松的桌椅。周松,同样是华裔年轻律师,跟贾西贝一定程度上是竞争对手。贾西贝借乔迪的谋杀案而声名鹊起,又因拉到捕梦网这个大客户而获得提升为主办律师,拥有了这间独立办公室,周松一时落在了下风。 “周松,你是什么意思?”贾西贝远远看见了自己抱着纸箱正走过来的周松,气恼交加。 周松大约160的身高,微胖,看上去没有律师典型形象的那么高和帅,反倒笑呵呵的,很有亲和力。 他不慌不忙迈着小短腿走过来,朝贾西贝眯眼一笑:“你我都是这律所的授薪律师,说白了都是雇员而已,谁也不是合伙人,谁都没有发言权。所以这件事儿你别问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命而行罢了。” 贾西贝站在原地一跺脚,扭身又回了保罗的办公室。 “是惩罚么?” 保罗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办公室?谈不上惩罚。只是我们刚搬到本地,收支还不平衡,没钱去支付更大的办公室,所以需要合理利用空间。你的办公室对你来说有些空了,正好我刚升了周松的职,他也应该有一间办公室。” “正好,你们俩分享一间,既能保证各自的工作,还能为律所节省不必要的花费。” 贾西贝眯起眼来:“周松也升职了?” 保罗毫不客气起轻哼一声:“他刚为律所带来三个客户。虽然每一个都比不上你的捕梦网,不够三个加起来也能给律所带来百万级别的收入。呃,当然,捕梦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客户了。” 贾西贝扶着椅子背忍不住地冷笑。 这就是律师业,现实得一点人情都不要。 “既然办公室都分了,那是不是我的合伙人申请就更没希望了?” 签下捕梦网后,贾西贝借以与律所谈条件,升职、加薪之外,还提出过跻身合伙人的要求。 保罗终于笑了笑:“你今年满打满算才是第三年律师。按照我们所的规定,五年的律师才有可能被考虑进合伙人。等你年资满了五年,公司自然会考虑。” 贾西贝用力地笑,无奈地点头:“我知道了。 贾西贝的指甲尖扣进椅子:“那……薪水呢?办公室分了,合伙人的申请被搁置,是不是薪水也要减下来?” 保罗想了想:“本来你的加薪是基于捕梦网的业绩来的,既然捕梦网丢了,你的薪水理应被扣减。可是想到你曾经打赢过乔迪的刑事审判,捕梦网这边我们也拿到了适当的补偿……所以管理层研究决定,暂时保留你的薪资。” “这对你是肯定也是鼓励,希望你能再接再厉,替公司找到更优质的客户,弥补你在乔迪、捕梦网两个客户上的损失。” 贾西贝摇晃一下,这薪水保留得,跟在脸上挨一耳光一样疼。 她却努力地笑:“好,谢谢你,也谢谢公司管理层。我一定会加油,重新找回你们的信任。” . 办公室还是一团糟,周松的东西占满了办公室的空地。 贾西贝站在门口没处下脚,她忍不住苍凉地笑,索性拎了公事包转身就朝外走。 边走边打电话:“安澄,出来聊聊吧!” 278、放马过来(1更) 278、放马过来(1更) 安澄故意迟到了15分钟。 进了茶室雅间就赔笑:“来晚了,来晚了。不过不都说女生应该晚到15分钟才显得矜贵,小贾你也理解的哦?” 贾西贝咬着牙乐。 安澄坐下来放好了包,才眯眼打量贾西贝面前那杯茶:“难不成你是真的15分钟前就到了?天啊,让你等了我这么半天啊,真不好意思。” 安澄真诚地眨眼:“你也是女孩子,我以为你也会晚来15分钟呢。你能早来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倒叫你等我了,真是的。” 贾西贝强忍不快:“算了,来了就好。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为什么呢?” 安澄是典型的东方女子,虽然也是双眼皮,双眼皮没有欧美人那么宽,有点像内双,冷不丁看过去眼睑菲薄,倒像是一双柳叶般的单眼皮凤眼。 这样的眼,再加上鼻梁颧骨上粉底都没能盖全的小小雀斑,便整个是西方人眼里“中国娃娃”的模样。 这样的容颜看似不算耀眼,可是当她肯主动表现出亲近时,这样的眉眼反倒显露出一种别样的逗惑来。 贾西贝不愿意看这样的安澄,她别开眼去哼了一声:“背着我,抢走了我的客户,却一声都不吭。安澄,你我好歹也是老同学。” . 茶室老板送来香片。 安澄不慌不忙地自己冲茶,不多时小小雅间内就满是茉莉香。 安澄深深吸一口,却眨眼一笑:“其实今晚应该喝一杯。你不该请我来喝茶。” 贾西贝皱眉:“我不太喜欢酒吧的环境。” “也是,”安澄上下打量贾西贝:“你就像画儿里的仕女,最适合这样茶香古意的气氛。到了酒吧就堆不起来这样的意境了。” “茶香和酒意都能醉人,不过是两种不同的醉。茶香是能让人沉醉,宛如神经麻痹剂,”安澄故意朝贾西贝倾倾身:“酒精却容易叫人自揭伪装,暴露本性。” 贾西贝眯起眼来。 安澄却清丽地笑:“反正我更喜欢那个。” 贾西贝聪明地没接话,只是淡淡瞥向一旁:“安澄,我不是来跟你谈茶与酒。” 安澄淡淡点头:“我没忘,你想要谈的是避开人去挖人客户。” 安澄收起笑容:“你这种恨我当然懂,当日在姬儿公司看见你,我也有完全相同的感受。” “我原本也不屑于那个,可是既然有人那么做在先,我就不能不以牙还牙。被人打不还手,那不叫高风亮节,那叫傻。” 贾西贝目光幽暗:“可是姬儿并不是你的客户。” 安澄耸耸肩:“我跟你客户谈的也不是让他们选我。是他自己与我聊后,觉得我更可信,所以自己选了我。” . 两位女律师,四目相对之间,各自流过无数风云。 “安澄,老同学,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尽管这样的时刻,贾西贝仍然能笑得柔软而无害。 安澄深吸口气:“是啊,‘老同学’本来是一个多么值得珍惜的词汇。况且我们都是华人,都曾带着客居的恐惧和惶惑生活在这片国土上,本来该互相依靠取暖,怎么会落得这么不留情面。” 贾西贝轻哼一声:“其实你才不是客居,你爸是本国公民,你爸在这里有家有房产,你可以很轻松申请本国公民身份。你跟我们怎么能一样,所以那些紧张和惶惑对你来说都只是强说愁罢了,真正痛苦的是我这样的人。” “你觉得我虚伪?”安澄直盯过去:“所以你从当初就不喜欢我。当初欺负我也不是全都是顾静嫣的命令,而是你自己本来也看不惯我吧?” 贾西贝别开目光去:“你后来跟顾静嫣化敌为友,故意把我挤出‘四公主’,挑唆顾静嫣事事针对我,难道是因为喜欢我么?” “原来你果然那么认为……” 安澄猛喝一口茶:“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也不想发生这样的误会。我甚至为此而对你心怀歉意……没想到,你当真了。” 贾西贝垂下眼帘,眉眼精致,宛若画儿里的人儿。 “你如果真的心怀歉意,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说了以牙还牙,这绝不是一个真正心怀歉意的人该有的念头。由此可见,你不是虚伪,又是什么呢?” 安澄静静凝视她一分钟,才嗤声一笑。 “话都说开了,那倒也好。不然彼此还都得端着‘老同学’的身份故作亲近,那才真是累。” “说句不虚伪的,小贾,我倒挺喜欢现在的你。虽然你表面看起来还是摆出一副柔弱的门面,可是至少说话做事有了点担当,不再像当年一样,永远是别人欺负了你、永远都是别人错了的模样。” 安澄说着掏钱包,掏钱拍在桌面上。 “总之,捕梦网这个大客户我已经收了。你再不满意也晚了,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如果有本事就再去抢回来,要是没这个本事那就自己忍着,别再浪费我的时间非要约我出来说这些废话。” “当然,如果你想就此报复,那么没关系,我安澄等着你,尽管放马过来就是——呃,小心你自己别马失前蹄就好。” 安澄含笑招手唤茶室老板:“今天的茶我请了。好歹我也是律所的合伙人,还刚得了捕梦网这么个大客户,我赚的比你多。” 贾西贝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忌惮这里是公共场所,又不得不强忍着。 “安澄,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安澄莞尔一笑:“你最好别善罢甘休,你要是善罢甘休了,我还怎么一根一根揪出你的小辫子来?还有什么手段尽管继续玩儿,我等着你。” 安澄说完拎着公事包起身。 立在桌边,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随即唇角轻勾,露出那枚隐藏至深的梨涡。 “呃……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声如贝齿咬冰,嘎嘣溜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轻信、敏于思却讷于言的小结巴。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Ann&Jones选定了新的办公室,也终于拥有了初步的部门划分。 安澄和吉米在统管全所之外,主要负责业务部; 主管财务的向楠,管理文书和合同的梅里太太组成了行政部。 大康还是非全职,但是根据他工作的性质,所以也归并在了业务部。安澄还兑现承诺,让莎莉在监管前台之外,成为律师助理,实际接触案件,所以也将莎莉并在了业务部。 除此之外安澄和吉米还招聘了三个律师: 亚伦,法学院毕业生,年轻有干劲。安澄想亲自带莎莉,就将亚伦交给吉米来带。 梅森,35岁的老手,擅长离婚案件,手上有一部分客户。跟原律所合伙人发生矛盾,所以带着客户出走,看好Ann&Jones的前景,并愿意认购股本,升级为合伙人。 亚伯拉罕,法律援助律师。是安澄和吉米排队等公派律师的案子时候结识的,为他热心于法律援助事业的热情所打动。在得知亚伯拉罕生活陷入窘境之后,安澄说服吉米给了亚伯拉罕这个工作。 对于亚伯拉罕的加入,吉米有所迟疑,担心律所在这样初期成长阶段就投入法律援助事业,会给律所带来巨大负担。梅森作为老手,就更是直接否定了安澄的建议。可是安澄还是设法说服了吉米,说也许有一天他们不得不为了维持律所的生存、客户的利益,而跟他们最初投身法律的初衷渐行渐远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部门的存在,帮他们找回曾经的坚持和感动。 “况且……咱们所也因此多了个部门,这对咱们所的形象大有好处。形象好了,法官的印象就会好,生意也会跟着一起多起来。” 吉米被安澄说服,投了赞成票。三个合伙人,2:1的票数,亚伯拉罕正式加入律所,梅森虽然有些不满意,不过也还是接受了。 曾经只有两个人,举步维艰的Ann&Jones,终于有了部门建制、人员分工,就像渐渐长大的孩子,终于展现出了清晰的眉眼。 . 就在这个时候,经过了几个月的秘密筹划,汤明羿终于正式宣布参加角逐竞选州长。他宣布已经成立了委员会,开始筹款。 对于汤明羿选在这个时候宣布参选,引发外界一片大哗。 作为“当红大嘴巴”,雷欧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新闻热点。他在电视上瞪着大眼珠子侃侃而谈:“汤明羿汤大律师,一直被视作极佳的政坛候选人。据称从他三十岁以后,各种政团组织的竞选游说人就踏破了他家的大门。游说他参选的位置有:检察官、法官、市长、州参议员……可是汤明羿却仿佛对从政兴趣缺缺,将那些邀约都拒之门外。” “就在我们以为政坛上将错过汤明羿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竟然宣布要参加州长竞选了!哦,各位,你们是想要欢呼了么?可是说真的,我却怎么都欢呼不起来呢。因为汤大律师选择的这个时间点,真的是糟透了。” “为什么这么说?各位难道忘了么,刚刚替‘世纪食人魔’菲力打赢官司的就是汤大律师的儿子——小汤律师啊!这个节骨眼宣布参选,哦哦,有谁会给他投钱,投票?难道以为选民的头壳都坏掉了么?” “更何况这一届可能参加州长角逐的,还有现任州检察长的……” 雷欧还没说完,安澄就赶紧起身抓过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 . 本来这天是安澄忙了那几个月后,难得有时间早点下班回来陪父亲,两父女捧着碗坐在沙发上边吃爆米花边看电视,却没想到赶上这件事儿公布。 雷欧要说的是“楚乔”吧,还会配图的吧?她还没准备好让爸看见。 杜松林转头惊讶地盯女儿一眼:“怎么了?” 安澄尴尬笑笑:“呃,这个雷欧是个大嘴巴,挺讨厌的。不愿意看他了。” 杜松林歪歪头,却也没拆穿女儿。 安澄有点闷,故意将爆米花咬得咯吱咯吱的,“爸……汤三叔要竞选州长了,这消息挺保密的。你也被蒙在鼓里了么?” 杜松林浅浅地笑:“我早知道了。你汤三叔有事都不瞒我,顾峻第一次来找他,我就在场。” “啊?”安澄倒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那您嘴这么紧,连我都没透露一个字。” 杜松林淘气地耸耸肩:“这是你汤三叔的事业。他自己没宣布的时候,我当然要守口如瓶。我是他的医生,又不是他的新闻发言人啊。” “哦”,安澄有些丧气:“他们汤家都已经有钱有地位了,还不知足啊,还要当什么州长。真是官儿迷。” 杜松林挑眉:“澄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道华人在本州人口比例占第二位,可是华人在政坛上的比例却落在尾巴么?你汤三叔参选就是要为了我们这些华人发声,争取华人的地位,这对我们所有华人都是好事。” “哦,”安澄吐了吐舌。她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倘若汤明羿当选,汤家就更加遥不可及了。 而汤明羿在霍淡如心中的地位就会更高大,爸就更可怜。 更何况还有那个楚乔啊。 279、睡吧,心上人(2更) 279、睡吧,心上人(2更) 汤明羿已经公开宣布参选,楚乔的宣布就是分分钟的事。 到时候爸终究还是会在铺天盖地的竞选宣传照片中,认出楚乔来。 安澄咬了咬唇,凑近父亲。 “爸……忘了霍淡如,行吗?” 女儿又谈起这个话题来,杜松林的心也跟着又微微一沉。 “澄澄,咱们不谈这件事了。” “爸!” 父亲既然这样说,就摆明了还是放不下。安澄心内百转千回。 她深吸口气,毅然抬头:“您知道我跟汤燕犀是对头吧?反正我是绝对不想跟他成兄妹的!他们母子和我,您只能选一个!您要是选了他们两个……那我就走!” 杜松林静静打量女儿。 “澄澄,这话若放在你20岁之前,我真的信。可是现在的你却早已不再是那个小姑娘,你跟爸说这样任性甚至绝情的话,必有缘故。” 安澄闭上眼。 她深吸一口气:“爸……霍淡如的那个乔,是本州现任检察长楚乔。” 那么这个答案还是由自己来向爸揭开吧。难受,却终究好过从外界那里知晓。 杜松林果然一震。可是他的涵养极好,也是多年淡然的性子使然,所以面上并看不出什么来。 “汤三叔宣布竞选州长,据说这个楚乔也十分有意参选。到时候他们两个又会冤家路窄,霍淡如夹在中间也会风波不断。” 安澄小心观察爸的神色,却无法一时看清爸的态度。 她小心地提醒:“这样的时候,爸还是别去惹这个麻烦。汤三叔和楚乔本就是风口浪尖的人物,是他们自己要竞选,所以他们之间各种麻烦他们有能力去承担;您就没必要再去趟这趟浑水了。” 安澄说来也是灰心:“不是咱们扛不起事儿,说到底也是她霍淡如宁肯选楚乔了不是么?爸,您坚持了一辈子,得到的不过是这样的结果。您给不了霍淡如想要的身份和门第,那咱们就放弃吧,算我求您了,行么?” 杜松林静静坐着,听女儿说完,笔直起身。 “很晚了,先睡吧。这件事我会看着办。” . 爸这算什么反应? 安澄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忍不住起身给霍淡如发了个短信。 “汤三叔已经宣布竞选,楚乔怕也很快就要宣布。到时候霍阿姨被夹在中间,难免左右为难,更何况各路媒体一定会紧紧揪住私人生活不放,当年旧事定会一并曝光……霍阿姨,这真的是您想要的么?” “我爸他……一直在为您等待。何如放下心结,也放下权势和门第,得一心人相陪白首?” 短信发出去如石沉大海。两个小时后安澄终于迷蒙入睡时,手机才猛然叮当响了。 安澄揉着眼睛坐起来,心下暗暗叹息:果然是母子,连这个坏习惯都是如出一辙。 霍淡如这样回复:“那些纷扰是很麻烦,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却会乐在其中。你不是我,你怎知道我不喜欢?” 安澄恼得直咬牙。 片刻霍淡如又发过来一条:“汤明羿宣布竞选,沈宛陪在他身旁。我霍淡如又岂会不如沈宛?沈宛能为汤明羿做的,我霍淡如一样可以为楚乔做。” 安澄啪地将手机扔地上去。幸好有地毯,没直接摔碎了。 原来是想当州长夫人,还想借选战跟沈宛正面较量,顺便报汤明羿当年的一箭之仇…… 这样的霍淡如已经被执念控制,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惟愿爸还能留一线转圜的余地,别跟霍淡如一样一条道跑到黑了。 . 汤明羿宣布竞选的时候,汤燕犀正陪着菲力打室内高尔夫。 菲力停了球杆,拄着球杆眯眼认真看电视屏幕。汤燕犀却只简单瞟了一眼,就垂首继续专心打球。 汤明羿宣布完,汤燕犀也正好一杆进洞。 他停了球杆,抬眼冷淡瞟了菲力一眼:“连玩儿都不认真,做别的事还能认真么?” 菲力无奈笑笑:“你小子,连你爸这样的大日子你也不给面子。” “那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汤燕犀依旧一脸的清傲:“州长的位子又不世袭。退一万步说,就算世袭,他也只能传给他那‘正宫’的儿子罢了。” “你瞧你啊,”菲力淡淡地笑:“都这么多年了,怨气还这么大。” 汤燕犀也不说话,直接走过去从逍遥手里抢过遥控器,便将电视给关了。 菲力也只能跟逍遥摇摇头苦笑。 逍遥凑趣道:“这样的事儿,从来没人敢干。瞧老爷子对汤律师这宠溺的劲儿,真跟宠自己的亲孙儿差不多了。” 可惜汤燕犀却不领情,淡淡瞟菲力一眼:“你是缺孙子,可是我不缺爷爷。” 菲力尴尬地讪笑:“哎,是啊。我这辈子没有子孙福。” 菲力颤巍巍坐下来,盯着已经关上的电视半晌,然后缓缓说:“你爸他竞选,需要用钱,正在募捐。既然是你爸,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你看我捐多少方便?500万,够不够用?” “您省省吧。”汤燕犀面上却反倒是冰一般的白:“如果钱实在多到咬手,那就给我用。给他干什么?” 菲力转过头来笑吟吟地凝视汤燕犀:“你别担心,我给他的一定是洗干净的钱。我名下合法的生意也有不少,我不会连累你爸的。” “我怕你连累么?”汤燕犀清冷耸肩:“要真是怕你连累,我就不该当你的律师。不过你也甭托大,就算你真的捧着干净的钱送过去,就凭他那人,也必定不会要。” “所以我劝你还是算了,不是你不真心,是他不会稀罕你的真心。” 菲力听完,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他眯起眼来,仿佛又有点打瞌睡了。 半晌忽地才又说:“其实你爸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挺有趣儿的年轻人。当年在大学辩论赛,他带着法学院跟医学院对垒。下头人都说医学院肯定打不过法学院啊,法学院毕竟出来的都是律师和法官,法律条文都滚瓜烂熟,教授天天耳提面命……他也听见了,就卯了劲,上台之后愣是一条都不用专业知识,也不用任何教授的观点,愣是现场随机应变,完全用他自己独闯的逻辑和观点赢下了比赛!”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墨守成规,有勇有谋,绝对是上上之才。” 汤燕犀却一眯眼:“当年那场辩论……你竟然也在?” “哦,”菲力反应又变回迟缓,苍老的手指抚着手臂上鸡皮:“名校里才有年轻才俊。我这人,自己成不了才俊,便也自然关注才俊。” 他苍老的眼凝视汤燕犀,眼底幽幽滑过一缕暗芒。 “当年那个念医学院,却敢与法学院分庭抗礼的也真不错。更难得,她还是个女孩子。” 汤燕犀悄然提一口气:“原来连我妈你也见过。” 菲力满意地笑,垂下头去:“我那时候就曾好奇过,那样两个年轻才俊生出来的孩儿,又该是何等的神气。” “只可惜你爸这个人啊,当年锋芒乍现之后,年纪越长反倒越来越没趣儿了。你这个孩子可不要学了你爸……” 他说着说着,结果越说越慢,到最后几个字,竟然脑袋一耷拉,原位睡着了。 逍遥忙上前扶住菲力,朝汤燕犀抱歉地笑笑。 汤燕犀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了外套和公事包,自顾上车驶出菲力的房子,驶入茫茫夜色。 . 这样的夜深人静,安澄睡不着,索性出了门。 开着车子漫无目的地转悠,不知不觉还是开回了律所原址去。 开门走进车库,已经一派人去楼空的苍凉。 律所新办公室已经装修好了,原来的小车库这边已经委托古格挂牌转租,原来的办公家具也都打包了,准备捐献出去。 那些办公桌椅还好说,唯一让安澄有些犹豫的是那张大沙发和油画。 吉米自然是建议过搬回新办公室去,可是安澄不想。当初律所草创,不得不接受他的“施舍”,让她的律所还打着他的印迹;可是这一回律所发展壮大了,她就不想再继续带着他的影响。 事业上,她跟他终究要分道扬镳。 古格趁机建议,既然不想带走,那就交给他一并打包售出算了。 安澄最后也难下决定,便暂时将那沙发原样搁置一边了。 再难的决定,也终究还是要下。古格给了消息,说已经有人有意租下房子,所以明天他会带人将桌椅全部腾空。 沙发和油画,还要安澄自己决定。 . 半夜三更,安澄不愿打扰邻居,便没开大灯,只是开了昏黄的壁灯。 挑眸看整个办公室,自豪和惆怅同时涌上心头。 自豪的是,当初小律所各种先天不足,她那时候不敢想象要在这里蜗居多久才能闯出一片天。事实上,他们在里面还不足一年,就已经拥有了今天的局面,比她当初的设想要好上一百倍。 惆怅的是……尽管因陋就简,这里却是她梦想起步的地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尝试独立,第一次在律师这个行业里撞到头破血流,第一次明白原来律师这碗饭这么不易吃。 满屋子搬腾起来,用塑料膜包好了的办公桌椅作为背景之下,便显得门厅处还处于原样的沙发和油画更加刺眼。 她深吸口气走过去,踢掉了高跟鞋,整个人躺进去,将腿蜷缩起来。 不知不觉,走过寒冬、烟春,已是初夏。柔软细腻的小牛皮贴着皮肤,乍然沁凉丝滑,接下来是与体温相同的暖。 就像是,躺在一个人的怀抱里。 . 说来奇怪,在家里怎么都睡不着,可是窝进沙发里之后却放松下来,睡意曼妙而来。 她合上眼,舒服地展开身子。 . 汤燕犀离开菲力的房子,同样漫无目的开着车子在这个城市里游荡。 父亲宣布参选的新闻画面不断在各种大屏幕上滚动播放。 他莫名地懊恼,不想回家,不知怎地也开到了安澄律所原来的车库门前。 新年的时候,他就曾在门外透过车窗,看窗内那梦想成真的姑娘,兴奋地跳起来抱住她的合伙人。 此时,她的梦又展开了全新的画面,她该更开心。 这个时间了,他本来准备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窗内氤氲透出灯光来。 他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停车,熄火,推门下车,缓步走了过去。 隔着大门,他就看见了她躺在沙发里,酣然甜睡的模样。 原来,她还是,累了。 . 他悄然撬开门锁,轻声走进。 舍不得惊醒她的梦。 在她身边坐下,歪头只凝视她的睡颜。 如果这沙发是他早就设好的陷阱,那她今晚这样算是自投罗网吧?可是他却不在乎是否收网,此时此刻,他只想这样静静守护她的梦,让她在他身边,好好地睡上一觉。 都说律师是这个社会精英的阶层,可是外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一行的路有多难行。他至少还有家族背景的加持,她却是半路出家,自己一个人凭着对法律的热爱,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 却走得比他想象的更好,比所有同样资历的人都更好。 280、你叫我心疼(1更) 280、你叫我心疼(1更) 安澄在梦里莫名醒来。 醒来就撞上他清泉般的眼。 安澄吓了一跳,急忙坐起来。身上是他的外套,随之滑下来。 她连忙一把捉住,脸颊控制不住地红了:“你怎么来了?” 他耸耸肩:“呃,听说这个房子又挂牌出租,就来看看。我也不知道你来啊,如果你早通知我一声,我就不会又‘故意遇见你’了。” “我这回又没说你故意遇见我!”安澄尴尬了,赶忙再向房子四周扫视一圈儿。 房子里的模样都明摆着呢,办公桌椅打包了,沙发却还这么原样放着,根本是大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藏都藏不住。 她只能小心避开他目光,“呃,这沙发和油画我不要了,我办公室都买新的了。不过这个还挺新的,扔了挺可惜的,不如你带回去吧?” 他无声笑了:“你几时见过我给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来的?” 她咬住嘴唇:“那算了,我明儿就叫古格直接给搬走,能卖就卖,能租就租。” 他无所谓的摊摊手:“随意。它们现在是你的,你怎么决定都是你的权利。” 他这么大方,反倒叫她无名火起。 她这么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可其实他原来根本就不在乎的哈?! 她懊恼伸腿下地,用脚趾头贴着地面划拉,找她的鞋。 却怎么都没划拉着,脚趾头反倒好几次碰着他的皮鞋、踢着他的脚踝,以及滑过他的小腿。 气氛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她脸红了,抬眼瞪他:“我鞋呢?是不是又你给藏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从沙发背后将她的高跟鞋捞出来,拎在指尖上:“大半夜的出门,身上穿休闲装,脚上却还穿十寸的高跟鞋?” 安澄也面上一红,劈手去抢:“你管呢?” 高跟鞋是她的“职业装备”,她的身材再穿十寸的黑高跟鞋,便格外显得高、瘦、锐利。事业上她喜欢这种强势的感觉。 可是她却一把捞空,他在她指尖几乎触到高跟鞋的刹那,将鞋给转移走了。 “我当然要管。白天上班穿就穿了,这大半夜的不肯给自己松绑,嗯?别把自己逼得太急了,律师不是一天的事业,律所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做大的。” 她微微一怔,挑眸看他。 他是在关心她么? 可是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随即就说:“……你不是我,我能做到的你却不一定行。所以别这么拼,拼也拼不赢的。” 她心下那点温暖登时都散了,索性直接伸脚踹他:“去死吧你!” . 不穿鞋又怎么样?她还没“进化到”不穿鞋就不会走路的地步。况且暑气渐暖,光着脚踏在水泥地上也并不觉得冷。 她亭亭而立,转头睥睨他:“我听说过有一类人呢,有病,愿意收集女人的鞋,尤其是又尖又瘦的高跟鞋。” “病人嘛,我们当律师的不能歧视,所以那鞋我不要了,你收着吧。不过呢我可善意提醒你:有病得治。” 他无声勾起唇角,歪头向上凝视她。 “我天天晚上都梦见你,都跟你,呃……这也是病吧?” 安澄又有点掉沟里的感觉,红着脸勾起手肘:“也简单,病因就两字:欠揍!” 他长眉微拧,却冷不防起身,一把将她勾进怀里。 她猝不及防,全部体重毫不客气都朝他倾压过去。他也不抵抗,索性顺势搂着她一起跌坐进了沙发。 “你又干什么!”安澄手脚踢蹬,想要从他怀里逃脱。 他却箍着她,挑眉凝视她的眼。 “今晚又怎么了,这么大脾气?” 他目光滑过整个办公室:“乔迁高升,原本是好事,可是你却这么疲惫,而且这么焦躁。” . 安澄只能悄然叹息。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 只是不知道,他对楚乔跟他母亲的关系是否已经知道;知道了多少。 她咬了咬手指头:“对了,忘了恭喜你啊,未来的州长公子。” 他翻了个白眼:“你该把这话说给汤燕七去,他更愿意听。” “说就说,”她还当真就去抓手机,还真认真去翻汤燕卿的号码。 那死孩子越发不地道,早把她这女朋友抛脑后去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神神秘秘忙什么呢。 汤燕犀恼得轻咬住牙,出手如电,趁着她约略出神的当儿,将手机从她手里抽走。然后顺手就给丢一边去了。 可怜的手机,这一晚上被丢了两回。也不知招谁惹谁了。 “喂!”她怒拳砸他,转头本来准备怒视他来着……却在看见他眼睛的刹那,停了下来。 小心吸一口气,她对上他的眼睛:“……看样子,你也没太高兴。” 他淡淡瞥开:“无所谓高兴还是不高兴。竞选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所以我没必要高兴,也没必要不高兴。” 安澄之前的一腔锐气忽地就都不见了。 虽然这是她身边第一次有人竞选,可是这些年来各种级别的竞选她也看过不少了。既然是竞选,终究都要打出家庭牌来,到时候电视上一定会出现汤明羿携妻带子一同出现的画面,营造幸福的模样……可是想想,到时候陪在汤明羿身边的却是沈宛,是汤燕卿。 这样一想,心便愀然地疼了。 她仰头仔细看他的眼。那些冷漠和不在乎之下,终究还是被她找到了失望和怅然。 她暗自叹一口气,回身便搂住了他的脖子。 只是一想到家庭照片就叫他难过了,如果他再知道他的母亲却要站在楚乔的身边与他的父亲打对台时,他一定会更难过。 还有当年的往事,那些他幼年稚龄努力隐忍下来的一切,也都会被再翻出来。到时候可以想见媒体也一定会揪住他不放…… 那一切,只是现在想想,都已经叫她心疼了。 悄然垂下眼帘,仰头送上自己的唇。 . 他微微一愣,随即几乎被第一时间点燃。 他却攥住她的手,轻哼一声:“……还缺巧克力。” “管它呢!”她渴望地勾起脚趾头。 巧克力在鲨鱼呢,现在他要停下去取么? 他却沙哑地笑,拍她手背:“乖……我都要。” 她挑挑眉,含笑轻哼:“……从这里回鲨鱼,车程至少要15分钟。等你两个15分钟后回来,哦吼,足够我后悔好几个来回了。” 他忽地转身回来,勾住她颈子咬了她一口。 却随之还是松开了她:“等我,就一分钟。” . 安澄睁大了眼:“一分钟?你飞去啊?” 他神秘地眨眨眼,走向他的公事包。他背对她,将公事包放在缠裹好的办公桌上打开,神神秘秘的。 安澄按捺不住,光脚踩着地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却见他竟然妥妥地抽出了一条巧克力,然后修长的手指稳定地将巧克力放在锡箔纸上,下面开了打火机。巧克力在锡箔上软软地融化开,空气中漾起谜样的气息。 安澄惊讶轻喘:“你干嘛呢?” . 他却随即就关了火机,伸手过来勾住她,然后修长的手指就盖住了她的眼睛。 接下来…… 她感觉到了融化的巧克力沿着她的身子流淌。她自己仿佛变成了刚刚苏醒的火山,随着熔岩的轨迹,她内部的温度积蕴起更强烈的引爆。 他竟然就着她的弧线,寸寸毫毫,尝到了巧克力。 . 初夏的夜晚,夏日的热力还没有尽数展开。 可是在这间小小斗室,盛夏最强烈的热度却提前爆开。如焰火盛放,照亮夜空;尾韵处袅袅飞散,如萤火虫归于水草林间。 巧克力迷魅的味道搀和其间,苦苦甜甜,叫人上瘾。 她良久无法彻底清醒过来。 沙发和巧克力……怪不得他这么心心念念,她果然懂了其中妙处。 她,真不是他对手。 至少,在这件事儿上…… . 这样的夜晚,两人都彻底放松下来,两人挤在一张沙发上,朦胧在余韵的沉醉里。 窗外夜色里,却早无声站了人。 不用闪光灯的相机,悄然记录下了窗内朦胧的影像。那些两人各种姿势的堆叠,虽然灯光幽暗看得不甚清晰,可是凭人类的本性,也都能看懂那究竟是在做什么。 况且是那样的,既香且艳。 . 天蒙蒙亮了,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安澄在他怀里腻了一下,忍不住还是提醒道:“你爸宣布了参选,可是楚乔还暂时没有动静。我担心他是在等待时机。” 他微微皱眉:“又说这个!我都说了,这件事我不关心。你也别管了,他们爱怎么折腾是他们的事。” 安澄只能叹息,退后一步离开他怀抱,抬眼盯着他。 “我只是担心,楚乔等待的这个时机与你有关。” “哦?”他又习惯地抚着袖扣,眯眼凝视她:“你瞧出什么来了?” “你身份特殊,既是刚打败检察官办公室的辩护律师,又是汤明羿的儿子,所以楚乔需要先找你的茬儿,踩着你宣布竞选,就既能给他找回面子,又能给你爸迎头一击,一举两得。” 他不由得静静凝视她良久。 宁愿她没有这么冷静和聪明。 今晚……他叫她那样累,可是她竟然还能思考。是他还不够用功,是吧? 他却只淡漠哼了一声:“他们两个想怎么斗,是他们的事,我不感兴趣。不过如果有人想要故意牵我入局,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眉眼都染上了夜色,被幽幽灯影映着,显出阴森的嶙峋来。 安澄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你说什么?” 他轻哼一声:“总之,选战是他们两个的事,我若出手也只为自保。只希望他们两个都好自为之,谁都别想打我的主意。” 281、不管你愿不愿意(2更) 281、不管你愿不愿意(2更) 隔日古格带人到Ann&Jones原址搬桌椅,见沙发还原样摆在那儿,就给安澄打了电话。 安澄赶到,也端着手臂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填了张货运单,交给古格,叫他给送到单子上的地址去。 安澄只写了街道名、门牌号和楼层,可是古格看了一眼却还是狐疑地瞟她:“……送到鲨鱼律行去?” 安澄伸手一把揪住古格的粉红领带:“古哥哥,我没写机构名称,你怎么知道这个地址就是鲨鱼?” 古格傻了,讷讷半晌,最后抵赖地笑:“呃,因为这些办公桌椅原本就是从这个地址搬出来的啊,我亲自去谈的买卖,所以当然知道那是一间叫鲨鱼的律行啊。” 古格说得倒也有理,安澄横了横他,也只能松开手。 领带被揪出些褶儿来,安澄还跟摩挲平了。讪讪地乐:“古哥哥的穿搭总是这么叫我经验。瞧,这么古着oversize款的大西装,还配这么闷搔的粉红色领带,真是要多潮就有多潮。” 古格也只能跟着一起讪讪地笑。 . 古格带着工人去打包沙发和油画了,安澄忍不住又转身走回了前一晚汤燕犀背身儿融化巧克力的桌子旁。 汤燕犀的身影就在眼前,微微垂下眼帘就是他笔直而立,手指修长而稳定的侧影。 安澄却轻叹了口气,警告自己别只顾着想他那一刻的迷人。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她现在要思考的是他那动作的起源。 他当时用了火机、锡箔,将巧克力娴熟地融化开。火机和锡箔简直是信手从他公事包里抽出来的。 火机倒也罢了,也许他偶尔背着人会抽两口烟。尽管她自己都还没发现过他随身带着香烟。 可是锡箔……就有点古怪了。 有人会在公事包里随时随地带着锡箔的么? 安澄秀眉紧紧攒起来:火机、随身携带的锡箔,熟练的加热动作……是吸粉的人的“独门武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身为菲力律师,号称魔鬼代言人的他,是不是就连这些也都跟着一起都学会了? . 霍淡如诊所。结束了今天的预约看诊,霍淡如终于能轻舒一口气。 她起身活动了几下,然后按内线电话问秘书外面是否还有等待的病患。 随即诊室门一开,秘书引进来一位男士。 男士笑眯眯走过来,鹰隼一样犀利而灿亮的眼睛灼灼逼人:“霍医师,好久不见。” 霍淡如稍稍一顿,随即冷笑:“顾峻?” 秘书见状主动退出去。顾峻不等霍淡如招待,自己就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没什么想跟你聊的。”霍淡如一脸的不客气:“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我只看病,不闲聊。” 顾峻倒是好脾气地笑:“就当我是病人,我也愿意计时缴费。而且我也已经这么做了,刚刚你的秘书已经预收了我一个小时的费用。” 霍淡如冷哼了声:“你想聊什么,我大致也能想到。不过我提醒你,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别用你的价值观来影响我。” 顾峻主动讨好:“淡如,我可没忘我当年也是你的手下败将。所以我怎么敢在你面前试图影响你呢?” 当年法学院和医学院的那场辩论赛,顾峻就是法学院团队中的一员,结结实实真的曾是霍淡如的手下败将。 只不过后来顾峻法学院毕业之后没有考律师执照,转身去做了竞选经纪人。 霍淡如勾起手臂来:“我这个动作你该明白是什么含义的:抗拒,拉开距离。所以你最好开门见山,废话少说。” 顾峻好脾气地点头,“淡如,楚乔会什么时候正式宣布参选?” 霍淡如柳眉一竖,猛地一拍桌子:“顾峻,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拿我当什么?你们的间谍?!” 顾峻叹口气:“淡如,我知道你在跟楚乔交往。” 霍淡如眯起眼来:“汤明羿……也知道了么?” 顾峻摇头:“明羿跟我不同,干我这行的最爱挖人的小秘密,明羿却喜欢正大光明。况且明羿这些年也想还你安静,所以自动与你的消息保持距离,无论我们谁想在他面前谈你的私事,都被他制止。” 霍淡如悄然松了口气。 “他这样最好。我还要提醒你一句,这个消息也别告诉给我的犀犀!” 顾峻同情地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说:“淡如……楚乔参选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还真以为只要我们不说,燕犀就不会知道你跟楚乔的关系了么?” . 霍淡如攥紧指尖,轻轻闭上眼睛。 顾峻趁机道:“淡如……一旦明羿和楚乔真的直面相对,你知道最为难的将是谁么?不是明羿,甚至不是你,而是燕犀。” “你想啊,明羿是他生身父亲,楚乔有可能成为他继父,两边轻重他该如何选择?即便他不想搀和进来,媒体就单猜测他本人的这张选票也足够做几个月的文章。” 霍淡如咬牙:“我知道,不用你说!” 顾峻叹息摇头:“……淡如,当年你的离开已经重重伤过燕犀。今时今日,你舍得再叫他为你为难么?” 霍淡如一双杏眼陡然圆睁:“顾峻,在我面前你看好你这张嘴巴!你现在是汤明羿的竞选经理,你跟他还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你护着他我可以理解;但是你现在却没资格拿我儿子来说我跟汤明羿之间的对错!” 顾峻也叹口气,黯然道歉:“好,淡如,我道歉。我只是……希望你这个时候能再理智一点,就算不是为了明羿,也该为了燕犀。” “你是明羿的前妻,现在却是楚乔的女友,一旦楚乔也正式参选,那么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一定会被媒体添油加醋、大炒特炒。一旦炒作起来,小宛、燕犀也都会被波及。明羿这一生没有污点,唯一不喜欢被人议论起的,也只有你们当年的这段旧事罢了。” . 霍淡如盯着顾峻不断开合的嘴,忍不住笑起来:“顾峻,你在我面前果然是紧张的。人一紧张就会犯错,越是想要小心反倒越容易说漏了嘴。你刚刚就提到了沈宛——顾峻,其实你和汤明羿真正想要保护的人不是我的犀犀,而是沈宛吧?” “就算我们之间的旧事被掀开,我霍淡如是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又怕什么?这都什么时代了,离婚又不丢人!真正丢人的是借机上位、抢走闺蜜老公和家庭的女人吧?” 顾峻心下一沉,忍不住闭上了眼。 在霍淡如面前,沈宛是永远的禁词,绝对不可以提起。一旦提起,便是前功尽弃,而且还会起了反作用。 霍淡如果然是心理医师,她没说错,他是真的小心翼翼不想提起沈宛的,可是反倒还偏偏就说到了。 顾峻轻叹:“淡如,只为犀犀着想,行么?” 霍淡如扭过头去:“说你的重点:你想来让我怎么做?” 顾峻也是难掩一脸的黯然:“淡如,暂时跟楚乔分开吧。如果你们真的有情,也等竞选之后再跟他复合,以免掉选战期间这不必要的硝烟。” . 霍淡如顿了几秒,忽地笑了,笑声极冷。 “顾峻,你可真勇敢!你到我眼前说这个,你以为我不会抽你?” 霍淡如语声未落,她直接抄起桌上一块子玉镇纸,扬手就朝顾峻砸了过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分手,竞选之后复合,说的容易!一旦我跟楚乔分手,你们一定会借此大肆打压楚乔;况且一旦分手,楚乔的情绪一定会受到影响,那么就是正中了你们的下怀!” 顾峻侧开身,虽然避开了镇纸,可是嘴巴子上还是被无形抽中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相当自私,只为维护汤明羿而为难了霍淡如。可是他是汤明羿的精选经纪人,他所做的只该是千方百计维护汤明羿而已。 “淡如……真的,这也是为了保护燕犀……” 霍淡如掐腰冷笑:“我的儿子,我自会自己护着。你回去告诉汤明羿,他这个当爹的究竟有没有护着燕犀的心,如果他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我们犀犀还有我这亲妈!他汤明羿不保护我儿子也就罢了,不过休想拿我儿子当武器来控制我!” “我霍淡如绝不会向你们透露楚乔的半个字;我跟汤明羿早已是过去式,我跟楚乔才是现在进行时。痛苦的过去和幸福的现在之间,换了你,你会选过去么?” “顾峻,我霍淡如用了十几年才终于从痛苦的过去走出来,无论是你还是汤明羿,谁都别想再把我推回那个泥沼里去。” “好了我的话说到这儿,顾峻,你现在给我滚出去!回去告诉汤明羿和沈宛,我霍淡如一定会陪在楚乔身边,打败他们!” . 晚上下班,汤燕犀急匆匆走进一间高档餐厅。 走进来就看见霍淡如远远招手。 他微微皱了皱眉,走过来坐下,身子紧贴住靠背,跟霍淡如拉开距离。 “为什么非要选在今晚,一起吃饭?” 霍淡如尴尬地笑;“你这孩子。妈想跟你一起吃个饭,就今天特别想你,不行么?” 汤燕犀却淡淡别开头去,环视整个餐厅。 “这间餐厅的生意一直很好,这个时间通常都是满座状态,可是今晚只有咱们一桌客人。妈,想我不要紧,却没有必要这么煞有介事,更不该扯谎。” 霍淡如尴尬极了,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的犀利,后厨的大门一开,一个中年男子含笑推着餐车走了出来。 汤燕犀一看那人,便眯起了眼。 正是楚乔。 楚乔含笑看着两人,边走近边说:“淡如,燕犀,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 汤燕犀一推桌子,哗啦一声站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霍淡如有些失措,忙也起身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腕:“犀犀,你听妈妈说。” 楚乔静观其变,适时舍了餐车,径直走过来站在汤燕犀另一侧,挡住他的去路。 “燕犀,告诉我眼前这一幕哪里让你觉得不快。你告诉我,我马上调整,直到你满意为止。” 霍淡如连忙打圆场:“犀犀说……今晚这间餐厅不该就我们一桌客人。” 楚乔淡淡微笑:“别怪你妈妈,是我擅自的决定。因为最近选战的事,你妈妈也因为我而被媒体打扰。所以我今天自作主张包下整个餐厅,就是希望能让你妈妈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形下,安安心心吃顿饭而已。” 楚乔说着微微淘气地耸耸肩:“燕犀你可能以为我是在讨好你……可是其实真的不是。我是想希望你也能喜欢安静的气氛,但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你妈妈。所以你呢,别这么紧张,只是一起坐下来吃个饭,聊聊天而已。” 汤燕犀清冷盯着楚乔的笑脸。没被所动,也没有额外的怒意。 他只是静静听楚乔说完,淡淡耸了耸肩,“其实你我两个这么坐下来一桌吃饭,也挺奇怪的吧。电视上,州检察长可是刚向我和我当事人宣战,我们算是对手。” 楚乔却灿烂一笑:“你说的有理。可是我愿意为了你妈妈,放下倒戈,诚意拥抱。” 282、心不软,就不痛(1更) 282、心不软,就不痛(1更) 汤燕犀清眸微眯,凝视楚乔数秒,终于坐下。 “你妻子呢?离婚了?” 霍淡如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楚乔朝霍淡如调皮眨眨眼,示意不要担心。 楚乔就在汤燕犀这边坐下。目光隐约笼上淡淡惆怅:“去世了。” “哦?”汤燕犀转头凝视他:“几时的事?” 楚乔黯然摇摇头,垂首片刻,抬眸歉意地向霍淡如说:“淡如,对不起。” 霍淡如了解地点头:“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楚乔这才努力笑了笑:“算起来已经七年了。” “七年?”汤燕犀忍不住重复了一下。 楚乔也会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跟楚闲都是绿藤中学的同学。没错,七年前正是楚闲上大学那一年。他考去东海岸,报到的时候坚持想自己驾车横穿大陆,他妈妈不放心坚持要陪他一起……结果在那条臭名昭著的‘杀人高速’上出了车祸。” 楚乔哽咽了,说不下去,攥紧手指,垂下头去。 霍淡如忙起身绕过桌子坐过来,伸手握住楚乔的手:“……对不起,犀犀其实不该提起的。” “没关系,”楚乔抬起头,灯光照亮他眼底晶莹的水意。他回握住霍淡如的手:“因为曾经失去,我才更想珍惜拥有。我很幸运,在失去挚爱的妻子七年之后,还能遇见淡如你。我发誓我一定会珍惜你,珍惜我们的感情。” 他抬眼望住汤燕犀:“当年我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将一切都投入了工作,为了工作我错过了许多陪伴他们的时间。当时本来我应该陪我妻子一起送楚闲去报到的,可是临时发生一起重案……为了工作我只能让他们两个单独上路。” “燕犀,我知道继父也许不能跟亲生父亲相比,可是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尽我全力去弥补我们都曾错失的幸福。” 霍淡如感动得流下泪来,汤燕犀却扭开头望向窗外。 “可是你是州检察长,我是菲力的辩护律师。这层关系怎么都是矛盾。” 楚乔点头:“可是我们做法律的都明白一个道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上,只要站上法庭我们可以针锋相对,可是不影响休庭之后我们亲密一家。” “燕犀,我是州检察长,严格算起来跟所有的律师都有可能为敌,不止你一个。可是如果大家都分不清公私的话,那这一行就真的没有办法相处了,你说是么?” 汤燕犀转回头来,只看向霍淡如:“那您呢,您喜欢他么?” 霍淡如深吸口气:“如果不喜欢,我今天怎么会想要介绍你们认识。” “那就行了,”汤燕犀淡淡地抬眸看向天花板:“汤明羿曾经叫我妈伤过心,你如果能不叫我妈伤心的话,你就赢过汤明羿了。” “至于你我之间……我是成年子女,不干涉你们的感情,也不劳你们抚养。所以这样偶尔出来吃吃饭说说话什么的,我倒还是能接受的。至于更多的,我现在也还不能保证什么,不过我同意你刚刚的观点: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咱们以后就比照这个原则执行就行了。” 霍淡如眼中迸出喜色。楚乔也伸出手来等待汤燕犀握手:“燕犀,谢谢你肯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会认真对待,尽我全力不让你失望。” . 汤燕犀没留下来吃饭,说完了话就起身告辞,说是不想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他攥紧公事包,一路疾步走出餐厅,融入外面的夜色。 走向自己车子时,仿佛不经意歪头向远方看了眼。却没停步,径直走回自己的车子。 上了车子启动,车子忽然猛地一个掉头,开向了他刚刚看过的方向。 捷豹尖叫着在一辆隐在树影下的车子边停下来。 他推车门下车,站在那辆车旁,弓起指节敲了敲车窗。 对方沉默了片刻,终于黯然落下车窗。 汤燕犀抬起眼,都不忍心第一时间看向那张脸。他只是望向夜空远处:“杜伯伯,总不会是我爸派您来的吧?” 杜松林一张脸在夜色里显得苍白而孤单。 他勉强地笑:“当然不是。只是想过来吃饭,却发现里面都空着,不对外订座位了。所以暂时等这里看看。” 汤燕犀一声冷笑:“还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儿么?治病救人,您比我手段高明;撒谎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杜松林狼狈地转开头去,半晌才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放心你妈妈跟楚乔走得过近。我不是介意你妈妈跟楚乔的交往,我只是觉得时机未免有些巧。我不会打扰他们,我只是想能远远看着他们,我就放心了。” 汤燕犀忍不住薄情地乐:“可真傻。” 杜松林深深吸气:“当年你妈妈跟你爸爸离婚,我就是这样守护你妈妈。没有私心杂念,只是陪着她,怕她出事。现在我依旧希望自己还能这样守护她。不图什么,或者只为了看她安好,图我自己安心吧。” “随便吧。” 汤燕犀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 这日安澄下班回家,莫名又看见门口摆着大件的包裹,站着工人,等她签字收货。 相比于前几次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次安澄几乎一看那包裹的体量,就猜着是什么了。 她咬住指节,这才控制着没尖叫出来。忍耐着走过去:“这不是我的,我拒收。” 杜松林闻声迎出来,诧异地凝视女儿:“不看看是什么就拒收么?” 安澄使劲点头:“绝对不是我的,直接拒收就对了。” 送货小哥年纪不大,看上去像刚毕业的学生。听安澄这么说,眼睛忽然一片水汪汪起来:“安小姐,肯定不会错的。货主说了请你务必收下,如果你拒收的话,我的工作怕是要丢了。” 安澄勾着手肘冷笑:“这又唱哪一出啊?” 送货小哥继续泪汪汪:“我刚大学毕业……现在的就业形势您也懂的。这是我第一份试工的工作,第一单业务,要是这么砸了,我估计连试用期都不用了。” 安澄摇头:“我是律师,我帮你。” 送货小哥更吃了一惊:“律师小姐拜托你别这样!我要是第一份工作就打官司,以后就不会有雇主愿意要我这样的麻烦精了!” 杜松林看得不忍心,上前劝:“澄澄,别为难人家。先收了看看,真错了的话咱们另外雇货运公司再送回去就是。” 安澄只能咬着牙点着那小哥:“演,你演技真不错。回去告诉你货主,我不是被你骗了,我只是比他善良。” 送货小哥拿了签好字的单子,几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安澄认命地跟父亲一起将大包裹抬进家门去。 杜松林还奇怪,拿来剪刀要拆,安澄伸手按住:“不用拆了,我知道是什么。” 杜松林表示好奇。安澄只能叹口气:“沙发!” 杜松林扎撒着手在原地愣了一分钟:“……你既然知道这里头是什么,可见人家其实还是没送错人。” 安澄只能扶额。爸这时候的逻辑倒是真清楚。 “行,那就不退了,咱留着。”安澄按着额角想了想:“警长正好缺个窝,就给它当猫窝吧。” . 上楼来不及换衣裳就窝进床里去,捉着手机给汤燕犀发短信。 “什么意思啊你?我给你送过去,你又给我送回来。还搭一出送货小哥求职艰难的苦情戏?” 他很快回过来:“谁说我没收啊,画我收了,就把沙发给你送去了。一人一样,扯平。” 安澄恼得直冲镜子里的自己翻白眼:“不过你不会得逞的,我绝对不会搬进我房间来!知道我把沙发怎么处置了么?我给警长了,当猫窝!” 他又极快地回过来:“我觉得你的决定真是好极了。猫一定会拿沙发来练爪子,到时候牛皮表面就会被它挠出一道一道的爪痕来,正好能掩盖现有的那些抓痕……” 安澄的脸轰地热了。 沙发上是有抓痕,就在两边扶手的外侧……是他吃巧克力的时候,她实在无法抵抗,不由自主留下的。 这个,混蛋。 最后她还是只好宣布改了主意,说她房间里缺一张休闲椅,正好“因陋就简”就用这张沙发算了。 沙发摆好,就在床边。陷坐进去,一歪头就是她的被窝,一仰头就是墙上的“黑白之舞”。 283、喜欢离婚(2更) 283、喜欢离婚(2更) 安澄咬住指尖思量了片刻,还是在手机上按下: “做个交易:沙发我收了,你把你公事包里的锡箔纸丢了。” “你的公事包里只要能坚持多一天没有锡箔纸,我就让沙发在我房间里多放一天。” “成交么?” 这件事一直在她心上盘桓,无法释去。她虽然也曾用福尔摩斯的例子安慰过自己,明白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孤独,越是能力强大的人就也越要承担更重的责任,所以有时候适当的精神依赖对于他们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是律师,他要受这个行业体制的约束,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他那边沉默良久,十几分钟后终于回过来:“……好吧。” 她这才长长吐了口气,丢了手机躺下来。 . Ann&Jones律所的新办公室。 说来也巧,新办公室跟H&P在同一栋大楼里。H&P在六楼,Ann&Jones在十六楼。 倒不是向楠和安澄的故意,而是城中适合律所要求的大厦就那么些候选,当中正好有空单位出租的只有这栋大楼。 律所搬进来,设冷餐会招待客户和邻居的时候,出于对同业的尊重,安澄和吉米也曾亲自送了帖子给H&P的管理合伙人保罗去。保罗是前辈,虽然很介意安澄他们抢走了乔迪和捕梦网,不过面上还是含笑应了,说了些恭喜的话。 到了冷餐会正式开始的那天,H&P除了是保罗亲自送了花篮之外,来的代表却是贾西贝和周松。 周松矮矮胖胖的模样,极有亲和力,来了也很会说话,叫安澄和吉米都很舒坦。贾西贝却做不到那么随和了。 她跟吉米倒是一脸的甜笑,展现出她温柔可人的模样;最后转了个身单独面对安澄的时候,便只剩下了冷笑。 “我们在六楼,你就选了十六楼,是摆明了要压我们一头。” 人若故意对你有偏见,那你说什么做什么就都是错的。为自己辩解就更是没有必要,收不到对方的理解不说,你还真是给她脸了。 安澄晃晃酒杯,潋滟一笑:“这栋大厦是本城律所比较集中的一栋,上上下下一共有十一间大大小小的律所,位于六楼以上的有五间。五座大山压在头顶,怪不得你的业务开始得这么不顺利。” 贾西贝面色倏然一变。 安澄却当没看见,只淡淡抿着酒:“我猜也许你要连丢五个重要客户之后,才能躲过这个霉运。你现在已经丢了两个了,还剩三个,继续加油。” “安澄,你!不要欺人太甚!”贾西贝细软的身子气得微微发抖。 “欺人太甚?我只是欺你罢了。” 安澄含笑端起手肘,晃着酒杯凑近贾西贝:“我就算欺你太甚又怎么样?你能拿我如何?难道把我从窗户推出去么?” 贾西贝紧咬银牙,两眼乌黑乌黑。让人想到巫咒娃娃。 同样都是柔软客人的模样,却阴森得叫人心底生寒。 她就带着这样乌黑乌黑的目光,忽地转而一笑:“你恐高么,安澄?” . 吉米见状不对,端了酒杯凑过来。贾西贝娇笑一声便也转了开去。 “怎么回事?”吉米关切问。 “没事。”安澄晃了晃杯中酒:“被咱们连抢两个客户,不甘心罢了。” 安澄啜一口酒,看着贾西贝一脸甜美的模样,故意走向Ann&Jones的客户去。 安澄低声嘱咐吉米:“看着她点儿,她会借机抢我们的客户。” 吉米也眨眨眼:“今天到场的客户多数是梅森带过来的客户。呃,都是办离婚案的,奥瑞德还太嫩,办不了这个类型的案子,客户们不会在乎她。” 安澄抬手唤向楠,低声嘱咐向楠去叮嘱梅森一下。 向楠听了也抿嘴微笑:“没错,确实是梅森这样的人来对付她更合适。” 贾西贝也曾寄宿在向楠家,向楠对贾西贝的为人早就冷眼旁观,只是当年怜惜贾西贝的年纪,这才没多说过什么。此时既然正式为敌,向楠便也对贾西贝不假辞色。贾西贝来的时候撞见向楠,惊讶地打招呼,向楠却只是客套一笑便避开了。 向楠端了酒杯走向梅森去。 梅森的年纪比安澄和吉米大了十岁多,在这个行业内的资历和资源就更丰厚,虽然是他来投奔Ann&Jones,可是他是带着自己的团队和客户来的,到了这边后直接给Ann&Jones扩充出了一个“家庭法部”,也带来了客观的利润。与之交换,安澄和吉米给了梅森合伙人身份,也同样承诺不干涉家庭法部的经营。 梅森在Ann&Jones里像个独立王国的君主,却跟向楠的关系不错。也许是两人年纪算是一辈人,况且向楠是做理财的出身,跟梅森更加有共同话题。所有跟梅森之间的有些话,安澄一般都拜托向楠来说。 向楠走过去跟梅森碰了个杯,然后笑笑转头,目光瞥向贾西贝:“梅森,那个H&P的女孩儿一直在跟你的客户说话,到这个我看都已经是第三个了。她这么甜美可人,啧啧,好像比你更受欢迎哦。” 梅森面上果然一僵。他也顺着向楠的目光望过去,恰看见贾西贝的巧笑倩兮。 向楠见火候够了,便一笑转开身去,功成身退。 . 直到贾西贝走向了梅森最重要的客户:极点集团的总裁杰奇时,梅森才不慌不忙出手了。他端着酒杯笑眯眯走过去,先是客气地跟两人碰杯。 贾西贝也知道梅森是Ann&Jones的新合伙人,有意与梅森亲近。于是并未设防,反倒笑得更甜。 梅森却翻了翻眼皮,转身跟杰奇咕哝:“……我想起来了,你妻子非要跟你离婚的缘故,是你儿子的那个家庭教师。她钩引了你,拿了你的钱还不闭嘴,又自己跑去跟你妻子谈价钱。” 杰奇大吃一惊:“原来是这样?!我妻子跟你说的?” 梅森却忽然不继续说下去了,转而笑眯眯望向贾西贝。 “奥瑞德律师的事迹我也听说了。替高中生打赢了谋杀罪,真是了不起。不过我更佩服的是奥瑞德律师对当事人的影响力。听说那个高中生正是桀骜不驯的年纪,在家里连父母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可是却对奥瑞德律师你言听计从……哦,该不会是你们俩有私情吧?” 梅森说起这话来可一点都不含蓄,杰奇顿时下意识向后退开两步,惊愕地盯着贾西贝。 贾西贝脸上登时通红,像是被人抽了个大嘴巴。她尴尬地张口,讷讷解释:“没,没有啊。我是他律师,我们怎么可能……?” 梅森却看都没看她,转身托住杰奇的手肘走向一旁:“所有离婚案里,都有个小搔货……” 远处,周松浅啜着酒,一点没落地将这一幕都收进了眼底。他笑呵呵地又去续了一杯酒。 . 酒会结束,向楠带着人收拾善后,安澄笑眯眯回到办公室将手头的工作再拢一拢。 梅森来敲门:“安?有时间聊两句么?” 安澄也听向楠提了今晚梅森是怎么“招呼”贾西贝的,不由含笑点头:“快请进。” 梅森倒是没太在意安澄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坐下来翻着大眼皮说:“我最要的客户杰奇离婚案,需要你的支援。” 安澄有点不好意思:“离婚案……我还真没打过。” 梅森耸肩:“他是我最重要的客户,我刚转到这里来,他也希望能看到这间律所对他的诚意。他说希望看到冠名合伙人亲自参与他的案子才行。” 安澄便也随即点头:“好。案子怎么打还是梅森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我一定会随叫随到。只要客户满意,我们尽己所能。“ 梅森打了个响指:“好极了。”他随之抽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安澄。 安澄看那名片:“杰奇的妻子?” 梅森耸肩:“女人跟女人说话总好说些。你替我去说服她,接受杰奇现在提出的数字。” 安澄也愣了下:“我们的客户是杰奇,那么杰奇太太就是我们的对方……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说服对方?” 梅森大眼皮眨了眨:“如果我是女人,那我就自己去说服了。” 安澄无奈,只能苦笑:“好,我试试。” 梅森挑拇指起身:“为了律所。” 安澄扶额,也只能苦笑点头:“……为了律所。” 梅森走出去,莎莉溜进来:“他来找你干嘛?出去的时候一脸贼笑。” 安澄叹口气,把梅森的话说了。 莎莉怜悯地摇头:“我要是杰奇太太,你敢来敲门,我就敢一巴掌把你给抽出去!” 安澄也只能哭丧着脸:“我只能祈祷,她到时候别抽得太狠。” 284、怨偶(1更) 284、怨偶(1更) 事实是,安澄没被杰奇太太给抽嘴巴,而是被杰奇太太林奇院子里正浇花的水管子,照着脸给喷成了落汤鸡。 幸好都是夏天了,这么一身湿,虽然尴尬,却不至于有害健康。 安澄站在原地没躲没闪,全都受了。等水管终于停了,才捋着滴答水的短发,朝杰奇太太依旧灿烂地笑:“……借用下洗手间,您总不至于狠心不借吧?” 杰奇太太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听安澄是来自替她丈夫办理离婚的律所,这便气不打一处来打开了水管。本以为安澄知难而退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安澄结结实实站住,叫她给淋成了这副模样。 杰奇太太的怒气就也跟着攒不起来了。 她只能尴尬地撑住门:“……去吧。” . 很是狼狈,可是好歹没吃闭门羹,还能得机会进来。安澄冲着镜子里的自己举了举拳,暗暗给自己打气。 当律师,尤其当女律师,就得受得起委屈,打得过流氓。 杰奇太太来敲门,送来干净的浴袍。安澄赶紧接了,将衣裳送进干衣机去。 杰奇太太虽然面上还是不高兴,却已经在客厅煮好了热咖啡。 安澄裹着浴袍连忙走进去,自动抓起咖啡杯,依旧含笑说“谢谢”。 杰奇太太半长的金发垂到肩头,清瘦的侧脸上清晰地刻印着在这场离婚案里所经受的失望和痛苦。 安澄垂下头去:“我虽然还没结过婚,可是我却是离婚家庭走出来的孩子,所所以我对您的处境并不陌生。” 杰奇太太转过头来望住她。 安澄轻轻摇了摇头:“也许我未必能完全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我想我能明白您儿子的感受。这件事拖到现在,其实最无辜、受到伤害最大的是他。” 杰奇太太一怔,随即眼珠儿一转,已是落下泪来:“他在楼上,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安澄点头:“一对夫妻决定离婚,必定是感情已经破裂。爱不在了,现在只剩下怨恨,所以才更不甘心轻易放手,总要尽力互相折磨。这是您在惩罚您丈夫,虽然您自己也会因此而痛苦,可是这样的痛苦会让您找到报复的快感。” “可是……您的孩子呢?这样的局面拖得越久,他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大。您和您丈夫之间的对与错,是只存在与夫妻之间的,有些其实跟孩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他现在却要同时承受你们两方的痛楚。” 杰奇太太的泪便再也控制不住:“我知道……可是我要是这么轻易就接受了离婚的条件,那就太便宜他了!是他的滥情毁了我们的婚姻,毁了我这么多年对家庭的努力,我就不能这么轻易放了他,我要把我的痛苦全都还给他!” 安澄放下咖啡杯,坐过去:“您说的没错,换了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也都会这样想的……可是杰奇太太,您忘了您的身份除了是一个受伤的妻子之外,您同时还是一个母亲么?” “您收到的伤害,来自妻子这个身份;可是母亲这个身份,却没给您带来过痛苦,所以您怎么能把妻子的痛苦也牵连给母亲的角色呢?” 杰奇太太一把捂住脸,呜呜哭出来。 “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可是我真的是心力交瘁,我,我顾不上那么多……” 就在这时,门廊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声音急切地横叉过来:“四千万!外加7%的公司股权!还有孩子的完全监护权!少一样都免谈!” 安澄闻声看过去也是一愣:“海伦?” . 安澄并不愿意用“冤家路窄”这个词儿,可是眼前的情势偏就这个词儿最合适。 安澄忍不住摇头苦笑:“别告诉我,杰奇太太是鲨鱼的客户。” “本来不是的,”海伦眨眨眼:“原本我们代理的是杰奇先生。可是后来杰奇先生被你们的合伙人梅森抢走,我们就选择帮杰奇太太了。” 原来是这样……安澄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因为答应了梅森,不干涉他那边的业务,所以她和吉米都不知道杰奇原来曾经是鲨鱼的客户这回事。可是看样子海伦却直接将仇记在了Ann&Jones身上,谁让梅森现在也是Ann&Jones的合伙人呢。 海伦上下打量安澄穿浴袍,头发还有些湿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安律师这副模样,倒让我忍不住想歪了。” 她凑过来,凑在安澄耳边压低声音:“……你跟他们儿子睡了,还是跟杰奇太太睡了?” 安澄心一沉,却随即就势倒进海伦怀里:“还记得我们一起睡的那些晚上么?” . 海伦登时变色,嫌恶地将安澄推开,向后退开两步,抖搂抖搂衣裳。 安澄歪头看她:“这个案子交给你来办,也是因为你是鲨鱼的女性合伙人喽?” 海伦哼了一声:“虽然同是女性合伙人,可惜咱们两个的律所却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 安澄轻叹一声:“你们主张杰奇太太要4000万,那么鲨鱼收5%,也就是200万。这还不算7%的公司股份……” 海伦也毫不客气地冷笑:“你们难道不是么?你们主张是1500万,4000万-1500万=2500万,你们压低的数字的5%就是125万,也不少啊!” 安澄是努力压低声音,可是海伦却并不买账,当杰奇太太听完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嫌恶地起身,与安澄拉开了距离。 杰奇太太防备地盯着安澄说:“安律师,你的衣服应该已经干了。不好意思请把浴袍还给我。” 安澄明白,她之前的努力算是全白费了。在具体的数字面前,杰奇太太自然还在乎这显而易见的得失。 安澄凝视杰奇太太半晌,却还是压住了一肚子的话,换好衣服便告辞出门。 站在门外,还能看见海伦陪着杰奇太太一起立在窗内,目光冷冷目送着她。 . 莎莉过来跟安澄会和,听完安澄对之前情况的介绍,莎莉也忍不住摇头冷笑:“海伦是故意过来搅局!可是就算是她又怎么样,安你又不怕她,你跟她当着杰奇太太的面争啊!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岂不叫她得意?” 安澄扭头望向窗外。 海伦接这个案子,是因为她是女性合伙人。而安排海伦来接这个案子的人,想来必定是汤燕犀无疑了。她刚才就算可以跟海伦在杰奇太太面前争个你死我活,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在跟鲨鱼争,跟汤燕犀争。 “与其现在做无意义的争论,白白叫杰奇太太对她丈夫和咱们更愤恨,还不如先去见见那位关键的证人。” 这段婚姻里的第三人:杰奇家原本的家庭教师、女大学生唐娜。 唐娜原本是杰奇儿子的家庭教师,跟杰奇睡了,被杰奇太太发现而提出离婚。杰奇试图挽回,给了钱叫唐娜封口,可是唐娜拿了钱回头就去找杰奇太太哭诉,说她是如何被强迫,而且暗示如果杰奇太太肯给比封口费更高的数字,她愿意帮杰奇太太出庭作证。这样一来就可以证明是杰奇先生有错在先,法庭会多判给杰奇太太更高的赔偿金和赡养费。 莎莉听了也一皱眉:“照你的吩咐,我今天就去盯唐娜。结果跟着她逛了一天的名店……她出手阔绰,一上午就扫了十几袋的名牌。” 莎莉说着把之前拍到的照片给安澄看。安澄看过了唐娜两手拎满的两大袋名牌后,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她的金发,以及清秀单薄的侧影上。 莎莉一边开车,一边歪头来看安澄:“怎么了?” 安澄甩甩头:“……不知道。只是有一点奇怪的感觉,唐娜像是年轻了20岁的杰奇夫人。” 莎莉“呸”了一声:“那就是移情作用喽。看来杰奇喜欢的还真是同一个类型的女人,因为自己老婆老了,于是就喜欢上一个年轻的。” 安澄眯眼:“照这么说,杰奇至少是真的曾经爱过他老婆的。” 莎莉愣了下:“呃,倒是哦。” 安澄咬了咬唇,总觉得这个看似很普通的离婚案,好像有哪里有点不对劲。 车子快到唐娜的大学了,安澄忽地说:“靠边停车。我自己去见唐娜,你别跟来。别让她看出你来,等我走了,你继续跟着她。尤其她要是与太太见面的话,你务必多拍些照片。” . 285、夫妻由爱转恨时(2更) 285、夫妻由爱转恨时(2更) 唐娜选在大学的操场上见了安澄。 的确是个金发小美人儿,这样离近了看,比杰奇太太少了岁月沉淀下来的娴雅之气,却多了活泼和生动。 “你是杰奇的律师?哦吼,该不是来找我谈价钱的吧?说吧,他现在肯给多少钱?” 安澄微微眯了眯眼。 “我猜你如果拿到了数字,就会立即转头回去找杰奇太太,然后让杰奇太太出更高的数字吧?你毁了他们的婚姻,你转过来还两方博弈,从中渔利。” 唐娜愣了下,好像没想到杰奇的律师能对她这么不客气。 她梗了梗脖子:“杰奇这是什么意思?不想继续出价了?那就算了,我就去给他老婆作证,他是过错方,法庭会多判给他老婆财产的,到时候可就不止是给我的这么个小数字了!” 如此的红果果,安澄真是大开眼界。 “显然你把这件事儿看成一桩生意,那我猜你跟杰奇睡是故意的吧。是你主动的钩引。” 唐娜歪头来盯着安澄:“你在套我的话,给我录音?我告诉你根据本州法律,不经对方同意的录音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你说的没错,”安澄咬着牙冷笑:“研究得挺透啊,这个大学没白念。” 唐娜扭过头去:“我知道你蔑视我,不过我不在乎。我告诉你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如果杰奇不是那么个东西,我也没机会下手。” “那杰奇太太呢?”安澄突然问。 唐娜微微顿了顿:“你说什么?” 安澄垂下头去:“你对杰奇的评价不高,那么你对杰奇太太的评价又是怎样的?” “她?”唐娜耸耸肩:“你想多了吧。我又不是要跟她争老公,我对杰奇没有感情的,所以我对她本人也没什么意见。” “你是对她没意见,所以你才能破坏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婚姻和家庭之后,还能拿着杰奇的报价,去找她要更高的价!”安澄细细的眼,眼梢微挑,极冷极利。 唐娜也被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安澄。随即却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眼中还流露出鄙夷。 “这位安律师,你是杰奇的律师是吧?我怎么听着你是在维护杰奇太太的利益啊?你不会是做着做着就做迷糊了,忘了自己到底是哪家雇佣的了吧?” “我的确不是杰奇太太的律师,可这世上是个三观正确的女人,就都会同情杰奇太太,讨厌你。律师是我的职业,我对你的喜恶代表的是我的人性。”安澄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嗤,”唐娜倒是满不在乎:“那就别做出一副多了解她的姿态来。你来找我只需要给我杰奇的报价就好了,其它的,我跟你免谈。” 唐娜不屑地去了,安澄此行看似毫无收获,可是她却在唐娜背后,轻轻勾起了唇角。 . 安澄走出大学两个路口才打电话让莎莉开车过来接她。 “怎么样?”上了车,莎莉就关切地问。 安澄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幽幽地说:“唐娜对杰奇的评价不高,所以要价一点都不手软;可是她却始终在回避对杰奇太太做评价……很有趣儿。” 莎莉表示不懂:“这代表什么奥妙么?” 安澄问:“按说一个家庭挑选家庭教师这事儿,通常都是女主人负责的。” 莎莉点头:“没错,我问过中介公司了,他们说整件事都是杰奇太太在管的。他们前后报送了好几个家教人选,都是杰奇太太亲自一个一个看了,最后定的唐娜。” 安澄眯起眼来。 “家里有青春期的儿子,按说母亲在挑选家庭教师的时候就会格外小心,以免生出什么丑事来……可是唐娜却青春靓丽,而且气质轻浮,按说这样的女孩儿应该入不了杰奇太太的眼才是。杰奇太太又怎么了会在那么多候选人里,最后挑了她呢?” 莎莉也被问住:“对哦!” “更重要的是,从唐娜的谈吐来看,她不可能是个成绩好的。她跟我说话的半个小时里,她坐不稳,眼神也始终在飘,这样的女孩子注定上课都是鸭子听雷的那种。那么一个母亲给自己正在关键期的儿子选家庭教师,却会选个这样的么?” 莎莉听出了滋味来,她转过来目光闪闪盯住安澄:“这么说来,杰奇太太有点不对劲!” 莎莉听懂了,安澄终于幽幽笑开。 “还记得我刚看见你给我的唐娜的照片时,我说有点感觉不对劲么?” 莎莉用力点头:“你说唐娜看起来像是年轻了20岁的杰奇太太。” “宾果!”安澄打了个响指:“我现在有理由怀疑,杰奇太太是故意千挑万选了一个跟自己年轻时候酷似的女孩儿来家里!” “门牙你也说过的,杰奇是喜欢他老婆这个类型的,你说是移情作用……” 莎莉也张大了嘴:“我懂了!你是说,这场离婚其实可能是杰奇太太故意设计的!” 安澄眨眼而笑:“哎唷,已经很像律师了哟。” 曾经,安澄自己也只以为当律师就是上庭辩论;此时才懂,律师原来也要亲自调查案情,发现真相。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律师可能是法律秩序里,比法官和陪审团,甚至比警方,更能接近真相的人。 . 夏日的热力终于开始膨胀开来。尤其是无遮无拦的州际公路上,阳光就更是将路面烘烤成了巨大的长条形烤箱,远处路面水影潋滟,已是形成了海市蜃楼的效应。 汤燕犀独自开车,纵然一向是冷静从容的性子,这样独自一个人无边无际地开车,也开始有些疲惫和焦躁起来。 整个视野里没有第二个人,他的手不由得伸向了公事包。 就在此时,后面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似的,出现了一辆警车。警告灯随之尖叫起来,开车的警员开始喊话:“前面的白色捷豹……请靠边停车,配合警方检查。” 汤燕犀一皱眉,只好靠边停车。 警员下车,走过来敲车窗。 汤燕犀疲惫地眨了眨眼,迎上警员灰蓝色的眼:“Officer,我没超速。” 警员表情木然地叫汤燕犀出示驾照和行车证。汤燕犀递过去,警员认真地看,看完还记录。 交还证照后,汤燕犀无奈地耸耸肩:“我可以走了么?” “请你下车。”那警员忽然面色冷冷地喝令。 汤燕犀便一眯眼:“凭什么?” 那警员此时才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是律师。无缘无故的话,我们自然不会找你的麻烦。可是这次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们怀疑你藏毒!下车吧,律师先生。” . 另外一个警员带上警犬来,一个警员押着汤燕犀,另外那个警员牵着警犬绕着汤燕犀的车子检查,然后打开了车门,让警犬钻进去继续检查。 烈日如火,倾天而下。路面上虚浮的水影叫人觉得头晕。 汤燕犀冷冷看着这一幕,然后听见警犬兴奋地吠叫,还有警员赞赏的声音:“干得好,小伙子!” 汤燕犀冷笑,身在盛夏,可是目光里却聚起了寒冰。 少时,警员牵着警犬回来,拎着汤燕犀的公事包,拎到汤燕犀面前,指着里面的锡箔纸和火机问:“这是什么?” 汤燕犀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锡纸和火机啊。” “干什么用的?” 汤燕犀长眸一转,仿佛冰屑飞旋:“火机是点烟用的,锡箔纸是包巧克力的。烟草和巧克力,工作和开车提神都用得着,有什么奇怪。” 那个警员有些被汤燕犀的不屑激怒,也跟着冷笑一声:“似乎解释的通,不过真可惜着锡箔和火机的缝隙里都有白粉的残留。还有你车座下面,我们也发现了白粉的痕迹……跟我们走一趟吧,律师先生。” .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安澄正想下班,忽然见门外走廊上站了一个人。 安澄抬眼望过去,心下咯噔一跳。 不是旁人,竟然是逍遥。 安澄连忙起身走过去,将逍遥请进来,关了门问:“逍遥?你来我们律所……有事么?” 逍遥坐下,和煦地笑:“那要看安律师希望我以什么身份来。如果安律师觉得我没有资格凭私事来,那我就是来找律师的,走公事的途径。” 安澄轻叹口气:“不用了。您直说吧。” 逍遥含笑,眸光微微闪动:“他想见你。” 286、一定选你(1更) 286、一定选你(1更) 逍遥并没明确说“他”是谁。 安澄眯眼凝视逍遥一秒,随即笑了声:“我不想见他。” 逍遥扬起眼来望过来,目光中的意味叫人不易猜透。 安澄索性也不猜,坐回座位上去,垂首去看自己的工作:“他有自己的律师,他有事尽管去找自己的律师。” 逍遥淡淡笑了笑:“可是你跟汤律师……” 故意话说一半留一半,既是点明“我明白”,却还守着“我不说破”的分寸。 安澄深吸口气,虽然有些尴尬,却也不意外。凭菲力这样的人,什么秘密是秘密呢。 她索性抬头迎上逍遥的目光,清浅一笑而已:“那又怎么样呢?我跟他有关系,不等于我就得跟‘那位’也有关系。” 逍遥被呛了下,垂首轻咳一声。 安澄才不管,依旧神色如常地看自己的工作。 逍遥咳好了,神色平静下来,这才重新抬头静静凝视安澄。 半晌才缓缓说:“他既然来找另外一位律师,自然是他找不到自己的律师了。” . 办公室里倏然一静。 安澄一把将文件合上,推开在一边:“这是什么意思?” 逍遥摊摊手:“就是字面意思。他几乎每天都要与汤律师见面,可是今天却怎么都联系不上汤律师。他说就需要另外再找一位律师了。” 安澄咬牙,起身抓起公事包:“那还不走?” . 菲力宅邸。 见安澄到来,菲力拄着拐杖点头致意:“不好意思安律师,按理应该我主动登门拜访。可是一来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二来我如果出现在安律师的律所,怕又要给安律师抹黑。” 安澄哼了声:“那还要感谢您善解人意,为我着想。” 也不等菲力说什么,安澄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来:“我来也不是跟您老叙旧的,只是为了汤律师来的。您老就赶紧说吧,只说他的事。” 菲力被呛得扬了扬眉,随即也只能摇头苦笑。 “你个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50年来有几个人敢在我老朽面前这么说话。” 安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是都说了么,我对您的事儿不感冒,只说他的事儿。” 逍遥在旁用拳抵着嘴笑,赶紧送上一杯茶来:“安律师润喉。” 这算是暂时打断了尴尬。 菲力借着安澄喝茶的当儿调整了情绪,看安澄放下了茶杯,这才说:“……我猜,他被警方带走了。” 安澄一怔:“凭什么?” “也许他是有问题,不过更可能的是没问题,是警方故意罗织罪名。”老头子的眼显出苍凉的洞悉来。 安澄心也砰砰跳起来:“为什么?” 菲力静静凝视安澄:“因为他是我的律师。” 安澄心下翻涌,已是懂了菲力的话。检方刚又输了一场菲力的案子,又一次眼睁睁看菲力逃脱法网,怎么可能甘心。可是却一时再抓不到菲力的把柄,这便从菲力的身边人下手。 无疑,菲力的律师是最好的选择之一。因为律师往往是最了解当事人秘密的人。 “那也不错,”安澄片刻担忧之后,反倒故意挂起笑容:“我倒希望他这次跟检方合作,把你的罪行都交出去,以此跟检方换取豁免协议。这叫弃暗投明。” 菲力无声地笑起来,真是被这丫头给气得牙根都痒痒。 “可是我跟他有律师-当事人保密协定。他若说了我的事,那他的律师执照也一定会被吊销了。” “他不做律师又死不了,”安澄桀骜扬眸:“他汤家是什么人家,养他一辈子又有何难。况且以他的聪明,不做律师还可以做任何行业,都一定各有成就。” 菲力笑眯眯点头:“可惜,他只想当律师呢。” 安澄咬了咬唇。 片刻之后转眸凝住老头子。这个老东西,此时面上岁月的沟壑早已掩盖住了戾色,更加上半个世纪无数次生死的锤炼,这时候看上去反倒有些通透的洒脱,以及隐约之间的慈眉善目。 真是绝大讽刺。 “在汤燕犀之前,50年来你一共只有过四任律师,我听说前三个都不得善终。”她冷冷道。 菲力轻叹一声:“没错,一个被判入狱,在狱中被人捅死;另外三个也都死了。” 安澄无法压抑心中的难过,悄然攥起手指:“谁给你当律师,谁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些消息她都能查出来,她就不信汤燕犀不知道。明明如此,可是他却还坚持当菲力的律师!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难道只是金钱和权势的魅力,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 她紧咬贝齿:“该死的是你,不该是他们!” 逍遥都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样的话一向有谁敢在老头子面前说? 菲力没怒,反倒笑了。只是那笑声里搀着残忍,却也……凄凉。 “你说的没错,该死的是我,他们都是我的替死鬼而已。” 安澄满面冷艳:“所以汤燕犀这回被警方逮住,你就又可以多一个替死鬼,而你自己还会安然无恙。你该高兴才是啊!” “不过如果你以为他进去了,不能再替你辩护,你就再换一个律师而找我的话,那你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我绝不会接替他,来为你辩护!” . 一想到汤燕犀的安危,安澄的心都揪疼了。此时只是恨死眼前这个老不死的,他就算杀了她,她也绝不会当他的律师! 这老不死的,早就该死了!他要早死了,就也不会坑着汤燕犀了。 他怎么不早死十年? 此时此刻,就算用最恶毒的诅咒来咒骂眼前这老东西,她也绝不含糊! 菲力抬眼静静看着安澄。在他眼里,眼前这个丫头还是太嫩了些,嫩到还不懂得如何恨人于无形。她这满身满眼的咒怨,他一看就懂。 他终于忍不住冷笑:“安律师,你以为我找你来是接替他的?那你可以放心了,老朽我还看不上你!” .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不知道是放下心来,还是反倒不甘心起来。 “你说什么?” 菲力冷哼一声:“加上汤律师,我几十年来只用过五任律师,你就该明白,我不是随便就找一个律师的人。我这个人的营生一向是刀口舔血、生死之间走钢丝,我的身家性命都必然寄托在律师身上。所以我找的律师必定是能叫我绝对欣赏、绝对信任的。” “不瞒你说,挑选一个律师,我可能要观察许多年。直到证明这个人的确能够担负起我的期望,能让我放心托付身家性命的,我才会下决定。安律师你,资历不够、修为不够、深度更不够。你现在只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罢了,即便新锐,却也远远没资格入我的眼。” 安澄面上像是被抽了几个大嘴巴,很尴尬,又不服气。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老糊涂了么?” 菲力冷冷瞟她一眼:“我找你来,却不是我需要律师。是他需要律师,我要你去帮他。” . 房间中又是一静,安澄静静打量菲力。 她随即轻笑一声:“他如果真的是被警方带走,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交,却用不着您老这么拐弯抹角卖这个好。” “我想也许是你想让他知道,他临危难,您不会袖手旁观,连律师都会替他请好。您是想让他对您感恩戴德,从此更是死心塌地吧?” 菲力耸耸肩:“我是想让他对我死心塌地,你不算说错。” 安澄深吸口气:“我会去,可是我去却与您老没有半点关系。我才不会向他说您半句好话呢。” 菲力倒点点头:“随意。你去就够了。” 安澄心下十分、十分的别扭。 很讨厌眼下的这种感觉……明明认定了菲力绝不会安好心,可是却奇怪地总是觉得这老东西就像一个在忧心的爷爷,担心着孙儿的安危,所以必须要将托付的人带到眼前来亲自嘱咐了,生怕遗漏了什么似的。 可是人家汤燕犀自己有爷爷,才不缺他这么个老东西假善心。 “其实我不去也没事儿,”安澄不服气,忍不住撂狠话:“他自己也是律师,足够替自己辩护。况且他还有自己的鲨鱼律所,有的是同事会帮他。退一万步说还有他爸汤大律师呢……您老啊真是多事,等我去了,说不定警局早被律师挤满了,轮都轮不到我。” 菲力翻眼凝视她片刻,幽幽一笑:“可是我敢打赌,他一定选你。” 287、与毒有染(2更) 287、与毒有染(2更) 看着菲力那么副老狐狸看透世情的模样,安澄心里翻涌着无数据狠话。 比如:“你要是真担心他安危,那你去向警方投案自首,换回他来啊!” 可是转念一想就不对。人家只是汤燕犀的客户,花钱雇人替自己消灾解难,却凭什么要为了你去投案自首? 这么一想,心就更冷,更讨厌眼前这老狐狸。 他这么看似担心汤燕犀,绝不是什么爷爷对孙儿,而是一个赌徒舍不得自己的“投资”罢了。是他自己说的,选择一个律师必定经过多年观察,他怎么舍得观察了那么久的汤燕犀这么一下子就崴进去了,那岂不是折本了? 安澄拽过公事包,转身就走。 逍遥愣了下,想要起身跟上来。安澄忽地转身,手指遥指住逍遥:“您站住!你们所有人都别给我跟上来!我自己去,这事儿跟你们半点没关系!” 逍遥连忙转头看一样菲力。菲力微微点了点头,逍遥这才作罢。 . 安澄没工夫搭理两个老头子的眉来眼去,头也不回离去,直奔警局。 M国的警方系统比较复杂,市镇有自己的警局,州有州警,联邦有联邦探员;此外药品缉毒、卫生、移民局等系统还各自有自己的探员。彼此之间互不统辖,而且遵循的是不同的法律法规。 因为不知汤燕犀被捕的具体因由,也不知被哪级警方带走,安澄为了能尽快找到汤燕犀下落,不得不致电汤明翔。 汤明翔是汤明羿二哥、汤燕犀的二伯,现为LA郡的警局首长。 接到安澄电话,汤明翔也一怔:“澄澄,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澄叹口气,她也不能告诉汤明翔是菲力早就知道了:“您甭管了。我知道您身在岗位也有所顾忌,可是好歹您就帮我打听一下他具体在哪个局呢。他身边没律师不行,我得设法先保释他出来。” 汤明翔略作迟疑:“……只是,暂时不要告知我的家人。连燕卿也不可以。” 安澄保证:“我明白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剩下的让他自己回去解释去,我也没兴趣越俎代庖。” 汤明翔这才缓缓说:“是75号州际公路上的事。”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所以,是州警?” 安澄闭了闭眼:“75号州际公路,是著名的“毒贩通道”,负责在这条公路上巡逻的州警,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打击毒贩。所以……汤燕犀被捕的罪名,难道是与这个有关?” 真是最怕什么来什么。她都提醒他了,她都软硬兼施了,他也答应了,怎么还……?! 汤明翔身在其位,不便说得太直接,只含蓄提点安澄:“澄澄,你要明白,这件事牵连甚广。” 安澄心下也是凛然:“汤二叔您放心吧,我有分寸。” . 挂断电话,安澄将车开到州警局,停下车先思量片刻。 如汤二叔所说,此事牵连甚广:首先就是菲力,其次怕就是选战。 楚乔是州检察长,是一州司法长官。虽然名义上州检察长并不直接参与诉讼,但是他始终有这方面的指导权限。 此时出现这件事,虽说很难直接追溯到楚乔去,可是却绝不可以贸然排除楚乔的影响。 毕竟,只要汤燕犀出事,媒体必定大肆报道。那么一定程度上就会相当于州检报了菲力一案的仇,更可以大大打击汤明羿的选战形象。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霍淡如就太可怜了。 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的新男友,她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还是会为了儿子而跟楚乔翻脸? 安澄想得脑仁儿都疼,索性直接推门下车。 不管内幕如何,她现在都最想赶紧看见他,确定他安好。 . 不出所料,媒体果然已经跟闻见腥味儿的苍蝇似的糊了来。好在这儿是警局,他们都被限制在门廊里,没太造次。 安澄走去自报家门:“我是汤燕犀的律师,我要见汤燕犀。在我见到当事人之前,我有权要求警方将我当事人之前所说的任何话都不可作为证供。” 守门的警员淡淡瞥了安澄一眼:“汤燕犀的律师?开什么玩笑,他律师已经来了。” 安澄心下咯噔了一声。 其实也不算太意外吧,毕竟汤燕犀自己就是律师,他太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所以在被捕的第一时间,他就可以要求联系自己的律师。可是他却从未打给她,由此可见他可能早已联系了别人。 也不奇怪,毕竟他自己手有鲨鱼呢,他可以叫海伦、兰斯他们;或者可以直接找汤明羿律所的律师,比如早前帮过他的程向东。凭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律师找不来呢。 她深深吸气,努力想开。其实无论他找了谁都好,只要能帮得上他,那这就是他自己的权利。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乱,随即一个人脚步匆匆走进来。 媒体都糊过去,各种提问塞满耳际。安澄也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一片闪光灯里,竟然是楚乔面色谨肃而来。 楚乔没有回答任何媒体的提问,只脚步匆匆往里走。却一抬头看见了安澄,随即伸手抓住安澄的手臂,将安澄顺便一同带了进去。 安澄十分惊讶。 玻璃门隔开了局内人和局外人,安澄忍不住问:“……请问你是要亲自处理汤燕犀此案么?要起诉他什么罪名,藏毒还是贩毒?” 楚乔一怔,长眉随即蹙紧。 “你误会了,我此时来不是以州检察长身份,而是私人身份。” 楚乔看了下周围,压低声音:“此事是LA郡的州检察官具体负责,我并不知情。我今晚来……是为了淡如。” 安澄心下也是微微一颤:“她已经知道了?” “还没。”楚乔皱眉:“只是媒体已经来了,这消息怕是藏不了多久了。我需要在淡如知道之前先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本人也同样希望是州警弄错了,这只是一场误会。” 楚乔认真凝视安澄:“燕犀这孩子一向克制自律,我个人绝不相信他与毒有染。” 安澄抬眸仔细打量楚乔,却不得不承认,楚乔的神色真诚得叫她看不出半点破绽。 楚乔坦然迎着她的目光,也是轻声叹息:“我明白你会怎么想。你会以为这件事是我一手策划,用来打击汤明羿。”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因果关系太明白了么?你能想到,所有媒体也都会想到。我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其实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澄未置可否:“乔,可否帮忙让我见见汤燕犀?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见见他律师也可以。” 楚乔点头:“好,我去想想办法。你稍等。” . 大约十五分钟后,楚乔才从里面走出来。 “此事是LA郡检察署的工作,我不便直接干涉。你不是燕犀的律师,所以你不方便直接见燕犀,不好意思。不过我已经安排他律师出来见你。” 安澄按住遗憾,点头努力微笑:“这就行了,多谢你。” 里面的讯问室的门终于无声打开,走出一个身影来。 身影袅娜,亭亭印在警局清冷的灯影里。 安澄的心像是被谁一把揪住。 . 那身影娉婷向安澄走过来,眉心轻攒:“你找我?有事说吧。” 安澄忍不住砰地一把扯住那人手腕:“贾西贝,怎么会是你?!” 他出事,他是可以不通知她,他有权利找其他任何人当他的律师……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贾西贝?! 贾西贝真的有这么好么?真的好到,都超过她安澄去了么? 贾西贝皱眉,甩开手腕:“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是他自己主动联系我,那他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既然蒙他信任,我就自然会用尽办法保他出来。” 贾西贝说着毫不客气地抬头对上安澄的眼:“看样子他没通知你来,你的自尊心受伤了是么?可是此时此刻,安澄你在乎的究竟是自己的自尊心,还是他的安然无恙?” 安澄小心忍住心痛,勾起手肘冷笑:“别说得这么自负。能保他出来的律师,不止你一个。鲨鱼里的律师,或者是汤、程&刘里随便找一个,同样都能办到!” 贾西贝高高仰首,明媚而笑:“可惜他谁都没找,只找了我来。这世上谁能做到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有没有人给你机会去做。安澄,你连机会都没有,我理解你的失落和难过。” 288、她比你更合适(1更) 288、她比你更合适(1更) 安澄的火腾地就起来了,可是她还是用力压住。 “行,这次我不跟你计较。只一个条件,带我去见他。” “还是不必了吧。”贾西贝俏脸紧绷:“他也没说想见你。” 安澄用力地笑,用力地攥紧指尖,让自己别在这儿就一巴掌糊过去。 “你让我见,这个案子我就放手不管了;你要是不让我见,那我就非想方设法把这个案子从你手里抢过来不可!我跟汤家好歹世交,你猜汤家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贾西贝这才眯了眯眼。 . 费了一番周折后,安澄终于以律师的身份见到了汤燕犀。 安澄先进门,然后随手就将门给关上,将贾西贝给挡在门外。 贾西贝勉力留住一条门缝,横眉立目瞪住安澄:“你干什么?!” “我要单独跟他谈谈,你在外面等着。”安澄此时的身高臂长真是占尽了优势,愣是将门缝哐地一声推严。 汤燕犀早已坐在桌边,淡淡挑眸看着两位女律师的争执。 “辩护律师内讧,州检办公室可以放心了。” 安澄走过来,勾着手肘居高临下凝视他:“那不更好么?” 幸好,他一切无恙,虽然有些疲惫,可是依旧气质高卓,清傲端坐。倒像这里不是警方讯问室,而是高堂华屋。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别开目光:“你怎么来了?” 安澄咬咬牙,两手撑着桌沿儿僵直地坐下:“就算你都没打算通知我,我就不能来了?” “谁告诉你的?”他神色淡漠,语气更是疏离。 安澄咬牙:“是你那最尊贵的客户菲力联系不到你,推断你可能被警方带走,于是叫人通知了我。” 原本都不想说的,可是此时如果不说,倒像是她自己上赶着来了似的。 喵的,看他这副吊样儿,倒像她来了反倒是个累赘似的。 他淡淡扬了扬眉:“原来是他让你来的。” 安澄两手攥紧:“……为什么不通知我?你觉得我就没能力帮你么?” 他目光毫无温度地落过来:“菲力叫你来,我就要用你么?他只是我的客户,还轮不到他来替我找律师。” 安澄闭上眼睛:“你可以不用我!可是你也没理由用贾西贝!你鲨鱼那么多律师,还有你爸律所的顶级律师们,你用谁不行,为什么非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 他竟然还反问! “我用她,就是因为她是个好律师。她能为了客户而无所不用其极,你却做不到。”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扬眸紧紧盯住他:“原来是这样!原来在你心里,我早已比不过她了!” 他淡淡耸了耸肩:“给自己挑律师也是一门学问,既然你事先见过菲力,他一定给你讲了不少关于他挑律师的门道。我要你明白,眼前这件事,贾西贝的的确确比你更合适。” “砰!”安澄两拳猛地一砸桌面,愤然起身。 她明澈的眼瞳,这一刻也同样清冷起来:“那好,我就再问你另一件事:你答应过我的,说会扔掉公事包里的锡箔纸……可是你为什么还是因为这个被捉住了,你究竟拿我的话当什么?” 他淡淡抬眸,迎上她的眼睛:“我是答应了你,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哪天才能正式扔掉它。我希望你明白,这东西沾上容易,想扔却难了。” 安澄难过得想要跳脚,想跳过去抽他,又想掉泪。 “可是你答应过我的!难道,我对你的影响力还比不上它?”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黯然地划了两下,终究清淡地瞥开目光去。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他竟然这样说,竟然这样说! “好,我知道了。作为律师,我在你心里比不上贾西贝;作为……伴侣,我在你心里比不上锡箔纸!” 她努力忍住自己的泪:“汤燕犀我算看清你了!我今天真就不该来,你去死吧!” . 大门在背后“哐当”关严,长长的走廊里,回声铿锵。 贾西贝巧笑倩兮迎上来:“怎么,吵起来了?” 安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伸手狠狠抹去。 “小贾,你也别得意。我告诉你这个案子绝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这背后有太多秘不示人的恩怨,你打不赢的!” “是么?”贾西贝秀眉微挑:“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一定要打赢了给你看。” 她半垂臻首,红唇含笑:“至于那些难度,都只是对你而言的。它们遇见我,就都不是难题。” 安澄柳眉微挑,冷艳勾起手臂来:“是~~么?好啊,那我倒要拭目以待,小贾你是怎么陪着汤燕犀一起下地狱的!” . 安澄回到家后四个小时,午夜新闻终于曝出了汤燕犀被捕的消息。 画面上同时出现了汤燕犀被保释,离开警局。 尽管烦死了翻着大眼珠子的雷欧,可是也正因为雷欧对汤燕犀抱有成见,所以他的新闻里反倒有可能比别家曝出更多的细节来,安澄还是强忍着选择看了菊花台雷欧的节目。 雷欧在电视上幸灾乐祸地说,汤燕犀此次被控罪名如果成立,他的律师执照必定被吊销。那么作为著名律政家族的汤家,看来律政传统到这一代即将终结。 安澄轻轻闭上眼,将电视关掉。 新闻已出,这件事必然已是尽人皆知。 楼梯上轻微地响,安澄猛地回头,见父亲已经穿戴整齐下楼。安澄急忙站起身来:“这么晚了,您这是……?” 杜松林凝视女儿一眼:“我去汤家。” 杜松林没有具体解释,安澄却已听明白了。汤燕犀的新闻出来了,尽管已是午夜,可是汤家上下必定已经知晓。别人还无所谓,汤东升老爷子怕年事已高会受影响,所以杜松林这是要赶过去,守护在畔。 安澄咬咬唇:“我知道了。霍阿姨那边……待会儿我会打个电话。” 知父莫若女,这件事一出,爸放心不下的除了汤老爷子,就是霍淡如。可是此时爸无法分身,他首先要执行一个家庭医生的职责,就没办法顾及霍淡如。那么这个责任,还是由她来替爸担了吧。 杜松林眼中浮起自豪和感动,却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了按女儿的肩,便提着医药箱急匆匆离去。 此时窗外天地,本该是夜深人静,却在她所在的小小世界里,地覆天翻。 . 父亲的车子走得没了踪影,安澄也没开灯,窝回沙发里去拨了霍淡如的号码。 她不知道楚乔是否已经回去,也不知道霍淡如是否与楚乔已经同居,所以不能确定此时的霍淡如是否已经从楚乔口中知道了一切。 其实此时想来,也许人家霍淡如更愿意听楚乔的讲述,更愿意由楚乔来陪伴度过这样的时刻吧…… 不过电话竟然很快通了。 安澄忙收摄心神,轻声问:“霍……呃,阿姨,您,呃,休息了么?” 听筒那端传来霍淡如黯然的叹息,叹息声里还似乎藏着细碎的哽咽:“还没,在看新闻。” “那,汤燕犀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安澄也难过地在黑暗里闭上眼睛:“我只想告诉您一声,我之前去见过他了。他没什么大恙,精气神儿十足,您别担心。” 霍淡如忍不住一声哽咽出口:“嗯,Joe都告诉我了……他说他已经拜托了主办此事的检察官和警员,尽量善待我的犀犀……” 果然,人家楚乔事事都抢在了前头,更因为州检察长的身份,有能力做到更多。哪儿像她一个小律师啊,除了在外围干着急,却怎么都挤不进核心圈儿里去。 她深吸口气:“……霍阿姨,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你说吧。”此时的霍淡如听起来六神无主,只是个手足无措的母亲。 安澄用指尖撑住额角:“楚乔是您的男朋友,汤燕犀是您的儿子。此时两方利益对立,倒是个‘试金’的好机会。您不妨通过此事好好观察观察,您究竟对楚乔有几分影响力。” 霍淡如迟迟未做声,半晌才犹疑地问:“你这孩子,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安澄不想解释更细,“简单来说,办此事的是州警,而楚乔是州检察长,他完全有能力施加自己的影响。如果他在此事上不计个人得失,真心实意帮了汤燕犀脱困的话,那么就证明他对您的感情是真的。” “反过来说,如果他百般推诿,尽耍花腔,那您就要对他的感情多打一个问号了。” 289、相爱容易,相守难(2更) 289、相爱容易,相守难(2更) 霍淡如肩上,被人轻轻披了一件亚麻空调衫。 霍淡如收了电话回头,努力地笑:“谢谢。” 楚乔平和的脸、温柔的眼,在这样的夜色里叫人格外踏实。 他轻轻揽霍淡如的肩坐下:“这么多电话。” 霍淡如便又悲从中来:“新朋故友都看见新闻了,一传十、十传百,都打电话过来。有的慰问,有的倒是在探听内情,只作为谈资罢了。” 楚乔点点头:“大事身边无亲朋,真正落难的时候,只能靠自己。” 霍淡如点头,眼角含泪:“可不。当年我离开汤家,所有人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从未认识过我。” 楚乔疼惜地拥住她肩头:“也唯有杜师兄始终对你不离不弃。所以这些老友里,最最值得珍重的就是杜师兄。” 霍淡如努力地微笑,可是笑容却掩藏不住憔悴。 “杜师兄是重情义的人,杜师兄的女儿也是难得的好姑娘。”楚乔语声轻柔,充满安抚:“我去看燕犀,她已经先一步到了警局。她的神色之间充满了对燕犀的关切。” 霍淡如又哽咽了一声:“……没错,刚刚的电话就是她打过来的。” 楚乔垂眸拍着霍淡如的手:“这个女孩子其实我早就‘如雷贯耳’,只是后来再见,一时竟没认出来。” 霍淡如一怔:“怎么会?” 楚乔轻笑:“小儿女家的故事。” 霍淡如霍地坐直:“你是说……因为安澄去看犀犀,所以你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感情?” 楚乔倒是愣了:“是么?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当年听楚闲的表哥提到过,楚闲在高中里喜欢了一个女孩儿。是楚闲的初恋。” 霍淡如也惊了:“……你是说,安澄是楚闲的初恋?” 楚乔歪头看她:“为什么这么惊讶?淡如,你在担心什么?” 霍淡如连忙垂下眼帘:“因为安澄那孩子一直都是汤燕卿的女朋友。” “原来如此,”楚乔倒是豁达笑开:“咳,小孩子们的感情啊,咱们也都猜不透。不管他们了,他们反正也都长大了,有能力去处理自己的问题。我现在最在乎的是你。淡如,燕犀的事我会尽我所能。” 霍淡如又看了楚乔一眼。 楚乔长眉微微挑起:“这是怎么了,明明有话,却一直都不肯说呢?” 霍淡如咬了咬唇:“那些故友都说,透过这件事可以检验你对我的感情。” 楚乔眸光一闪:“有人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是我自己不确定。”霍淡如黯然垂首:“我是汤家的下堂妇,在感情路上是个失败者。这些年我也检讨过自己,明白是自己的性子太硬,不适合作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Joe你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你跟汤明羿一样的优秀,又是现任州检察长,凭你的条件选什么样的女人都没问题,可是你却偏偏选中了我。我很担心自己会做不好,让你失望,然后就又会重蹈当年跟汤明羿的覆辙。” “我跟老姐妹儿聊天的时候就也忍不住把我这些顾虑说给她们听过。所以她们也都建议我借此事考验你。Joe,犀犀是我的儿子,可也是汤明羿的儿子,你不会因为竞选的事而不帮犀犀吧?” 楚乔静静凝视霍淡如的眼,伸手将霍淡如的脸扳过来,“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竞选是我跟汤明羿的事,再说我还没最终决定是否参选,燕犀是你最在乎的人,我怎么可能会为了汤明羿而伤了你和燕犀。” 霍淡如终于释然,露出淡淡微笑:“我相信你。Joe,我就把犀犀托付给你了。” . 安澄上班,竭力不去想汤燕犀的事。 海伦带杰奇太太来,安澄和梅森陪杰奇先生一起出席,双方在此面对面谈判离婚的条件。 海伦出现,面上也略有些憔悴,不像往日那么明艳迫人。 安澄借机也刺了海伦一针:“听说汤律师出事,却没用鲨鱼所的自己人,尤其是没用海伦你,反倒用了别家的女律师。” 海伦果然火起:“不是也没用你么?!你我半斤八两而已,谁有资格笑话谁?” 安澄走过去轻轻捏了海伦手肘一下:“所以现在你我这么针锋相对才真是傻,至少现在应该联合起来,一起防着那位。” 海伦一眯眼:“你在邀我结盟?” 安澄淡淡一笑:“先打赢你这场离婚案的。” 海伦登时一瞪眼:“打赢我?你想得美!安澄,你这是在故意影响我的情绪。” 安澄冷艳掐腰:“我就是啊。你有能耐就别受我影响。” . 离婚官司多数涉及家丑,越是成功人士就越不想闹上法庭,只希望庭外和解。 于是此时隔着一张会议桌,也已经等于摆开了战场。 安澄邀请证人出场:家教中介。 杰奇太太一看到是这名中介,惊讶得半晌回不过神,眼中掩藏不住了惊慌。 梅森老奸巨猾地笑,歪头给安澄嘀咕:“干得漂亮。” 安澄板起脸,一板一眼地开始提问:“杰奇太太招聘唐娜做家庭教师,你是经办人么?” “杰奇太太招聘家庭教师的时候,都提出过什么条件?” “在你看来,杰奇太太为什么会选中了唐娜?” 这些问题本身看似平淡无奇,可是杰奇太太却渐渐坐不住。 终于在问到第五个问题之后,杰奇太太忽地起身:“够了!” 安澄抬起眼来盯着杰奇太太:“我与你们的儿子聊过,他说他一直都在责怪他自己。因为导致你们离婚的人是他的家庭教师,他说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学习成绩不够好,那么你就不会给他请家庭教师,那么也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家庭教师是你请的,可是你的儿子却为了这么一个人在责怪他自己……” 杰奇太太捂住了脸:“你别再说了!” 杰奇先生也黯然摇头:“不该是这样的,错不在你,也不在我们的孩子,是我犯的错……你想惩罚我,我明白,可是你提出的条件实在超出了我承受的范围。更何况公司股份的问题,还牵扯到股东的利益。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同意。” 海伦狐疑地凝视杰奇太太,忽地叫停取证录像:“不好意思,我要跟我的当事人私下聊聊。” 安澄等人便也都起身离去,海伦眯眼打量杰奇太太:“我是你的律师,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今天一看到家教中介来,就变得这么惊慌失措。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我还不知道的?你如果对我故意隐瞒,我就没办法帮到你!” 杰奇太太低声饮泣,却不肯说话。 安澄从玻璃墙外看着,走过来敲门。 海伦开门却挡住安澄:“我跟我当事人私下说话,你别进来。” 安澄轻叹一声:“有些事我知道,我也希望有机会能私下里跟你们两个摊开来。” 海伦略作犹豫,还是放了安澄进来。 安澄走到杰奇太太面前:“……唐娜是你故意设置的陷阱,你设计让你丈夫犯错,从而在离婚里处于有利地位。” 海伦也惊了:“是真的么?” 杰奇太太登时崩溃,跌坐在椅子上:“……可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掉进来。我以为他是不一样的,跟那些人都不一样。那些人都被保姆、家庭护士、家庭教师迷惑住,他说过他一定不会的。” 安澄心下莫名地咯噔一声:“你说什么?” 有什么影绰绰的过往,在她眼前意外地重新漂浮起来。 “我只是想试试他,所以我聘了唐娜。我一直都在暗暗祈祷他不会犯错……他说他爱我,他说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可是事实证明他都是在撒谎……” 安澄也叹息一声蹲下来:“如果用过错来衡量一对夫妻离婚时的财产分割,那么其实你们两个都有错,谁都没资格要更多。可是毕竟是你丈夫是真真实实出了轨,所以我也愿意帮你隐瞒你设计的事,而且尽我所能去说服你丈夫,再多对你让步一点。” “只是……我想再问问您,您真的确定,真的要离婚么?” “你是,什么意思?”杰奇太太愣住,泪眼朦胧地凝视安澄。 安澄轻叹口气:“您为什么会选唐娜来当这个陷阱,还不是因为她酷似20岁的您自己?” 杰奇太太一怔,随即泪落得更凶。 290、叫你吃不了兜着走(1更) 290、叫你吃不了兜着走(1更) 杰奇夫妻走了。 安澄、梅森和海伦立在会议室门口,目送他们两口子的背影,沿着长长的走廊一路向前去。 走廊尽头的灯光漫过来,将两人的身影镶上了金边儿,逆光的光晕一点一点侵蚀着两人身周的轮廓,渐渐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光影。 在那模糊的光影里,两人越走越近,直到杰奇先生缓缓伸手,拉住了杰奇太太的手腕。 安澄忍不住垂首微笑,伸手抿了抿眼角。 耳边却是梅森遗憾又无奈的嘀咕:“一百多万美金,这就没了……安,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否则律所又要怎么生存?” 安澄也满怀歉意,轻轻回首:“……那以后你再办离婚案就别叫我了。夫妻一场不容易,人无完人都有错,既然还有复合的可能,那就还值得再努力一次。” 打离婚案的律师,当然打的就是离婚,谈的就是离婚之后的财产分割和赡养费问题,然后从中抽佣。如果打离婚的客户最后都不离了,那律师能赚到的只是计时的律师费罢了,跟抽佣比起来不过杯水车薪。 梅森打的主要就是离婚案,这类也是最赚钱的案子,夫妻离婚在他眼里早已麻木,勾不起安澄的那种真情实感来。 他只能压住不满,耸了耸肩:“随便你吧。你是冠名合伙人,你最大。”说罢就耷拉着大眼皮,绷着脸离去。 海伦在一旁勾着手臂观望着,等梅森走远了才凑上来,“原来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本来要离婚的,生生被你劝复合了。百万美元都能往外推,我看你这律所还能生存几天。” 安澄叹了口气,妙目一转对上海伦:“至少我没输给你。我们可能损失的经济成本是125万,而你们鲨鱼则可能是200万。这么算起来,其实你们损失得更多。” “不过这件事儿没这么简单就了结了。”海伦目光不掩清冷:“杰奇先生本来是我鲨鱼的客户,结果被你们挖了。鲨鱼最恨这事儿。” 安澄也是无奈。其实客户是梅森挖的,是被梅森带进Ann&Jones的罢了,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局面的确是这样的。 梅森既然已经是她的事业伙伴,她就会陪梅森一起扛。 于是她只淡淡地笑:“既然留不住杰奇先生,一定是你们之前没让人家满意。现在的鲨鱼属于店大欺客,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小店儿,会将每个顶级客户都供养起来的。所以你们与其记我们的仇,不如好好检讨你们自己工作里的失误。不然将来还会有大客户流失。到时候我们会见鱼就捞,绝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海伦冷哼一声:“得罪鲨鱼的下场,我怕你到时候会担不起。”说罢去捞起公事包,转身就要走。 安澄也只能轻叹一声,拉住海伦的手肘。 . “公事说完了,不管输赢,都还有下一个回合,别急于一时。现在不如说说咱俩的私事:别告诉我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奥瑞德坐稳汤燕犀律师的位子了。” “当然不会!”海伦哼一声:“斗完了你,我下一场就会去斗她了。” 安澄眼珠儿一转:“我猜,你是打算去她后院防火。” “什么意思?”海伦一惊。 安澄点头笑笑:“巧的很,H&P跟我在一栋大厦。我见你上来的时候曾经有意无意在大堂仔细看过铭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从我这儿走,电梯却会在六楼停。” 海伦不得不轻轻叹了口气:“是又怎么样?这个世上没有律所里不明争暗斗的,H&P现在立足未稳、百业待兴,正是各路人手拼命攒人品、图表现的时候。奥瑞德有一个竞争对手叫周松,我就打算去跟他聊聊。” “真是好主意。”安澄挑了挑大拇指:“奥瑞德连丢乔迪、捕梦网两个大客户,她的老板对她已经心生不满。如果这次后院再起火,她必定分心,就无法替汤燕犀专心辩护了。” “一旦发现她新有旁骛,汤燕犀必定换掉她。到时候海伦你自然有机会迅速顶上。” 海伦轻哼一声:“知道就好。” “可是我觉得不好,”安澄却一把抓住了海伦的手腕:“你罢手吧。” . 海伦一怔:“你疯了么?是你说要跟我联手对付奥瑞德的!” 安澄叹口气:“是我的提议,但是不要现在。现在她是汤燕犀的律师,她一旦分心,损害的是汤燕犀的利益。就算汤燕犀事后可以换律师,但是现在形势凶险,奥瑞德如果因为分心而错走一步棋,就会影响到全局。” 海伦也怔住。 她只想到要斗贾西贝,要将贾西贝从汤燕犀的律师位子上撵下去,却忘了这事件的代价其实是汤燕犀的利益。 “就这么放过她了?那未免太便宜她了!” “你肯我都不肯!”安澄双手掐腰:“但是要暂忍一时。与其现在就掀翻她,不如趁她暂时无暇旁顾,先暗中把她的底细调查清楚。” 海伦微微一愣:“你是指……?” 安澄修长的颈子优雅地高高扬起,眯眼轻轻一哼:“查清她在乔迪案里扮演的角色;以及……九年前,她在顾静嫣跳楼案里的影踪!” . 负责起诉汤燕犀的又是女检察官乌玛。 贾西贝赴检察官见乌玛,讨论控辩交易的可能。 贾西贝也开门见山:“仅凭在我当事人的车里发现了火机和锡纸,以及微凉的白粉粉末就指控我当事人运毒重罪,你们的证据显然不足,连预审都过不了。” “是么?”乌玛也不客气地笑:“那不妨到时候也召集大陪审团,看看他们是否相信菲力的辩护律师真的会洁身自爱,半点都不掺和菲力的运毒生意。” 贾西贝点点头:“聪明,我知道检察官们最会用成见来影响不知真相的普通陪审员。” “知道就好,”乌玛得意地眨眨眼:“民众对菲力痛恨了几十年,早就想把他绳之以法。可是菲力的律师帮他逃脱了法网,民众就一定会迁怒给律师。所以一旦这位律师自己有了小辫子,民众一定会紧紧抓住。” 贾西贝柔弱地笑:“看来检方已经信心满满。那我还能怎么做?” 乌玛凝视贾西贝,缓缓一笑:“只要你当事人同意与我们合作,帮我们搜集菲力的罪证,我们这次就不会起诉他。” 贾西贝点点头,莞尔一笑:“终于露出真实意图了,是么?其实你们要抓的人不是我当事人,你们只是要顺着我当事人去抓菲力罢了。” 乌玛耸耸肩,“如果被起诉运毒,汤燕犀该知道自己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至少他的律师执照一定会被吊销,他这辈子都休想再做律师。我建议你回去好好劝劝他,为了菲力那样一个人渣,而断送自己的律师生涯和名誉,对他来说真的值得么?” “可是为了抓住菲力,你们却是不惜断送我当事人的!”贾西贝柔弱陡然不见,换上森冷:“你们为了迫使我当事人与你们合作,所以你们不惜设陷阱执法,那一张什么都没沾上的锡箔说事儿,还趁着警犬检查的机会故意在车子里洒下粉末,让我当事人百口莫辩!这是陷害,你别以为我们看不透你们的把戏!” 乌玛盯着贾西贝,不由得冷笑:“你说是就是喽?有证据么?” “这是陷害的一贯做法!”贾西贝俏脸森白。 乌玛停下手中的笔,眸光炯炯盯住贾西贝:“一贯做法?对于我们检察官办公室来说,打击犯罪才是我们的一贯做法!绝不放过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才是我们的一贯做法!而你的当事人,当他选择成为菲力的辩护律师,与法律背道而驰,与我们检察官办公室做对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罪有应得了!” “我肯给他开出这样一个条件,不是在陷害他,是在给他一条生路回头是岸,弃暗投明!” 贾西贝咯咯一声冷笑,淡然起身:“不必了,收回你的‘仁慈’,咱们法庭见!” 乌玛也冷哼一声:“随便你。只要上庭,无论输赢,你当事人的名誉也已经毁了!” 贾西贝走到门口,忽地停下来,回眸盯住乌玛:“呃你弄错了,我说的法庭不是我当事人的案子,而是我要针对75号州际公路上的执法陷害,策动一场集体诉讼。到时候检方和警方的许多黑幕都无法遮掩,乌玛检察官,我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291、不要脸的 291、不要脸的 为了方便贾西贝的工作,汤燕犀给了贾西贝调动鲨鱼人手的权利。海伦选择冷眼旁观之外,兰斯、本杰明等人都受贾西贝驱驰。 贾西贝做事也是又准又狠,早已暗中叫兰斯去调查了近年来75号州际公路上被“钓鱼执法”的案件被告,尤其是要一个一个揪出明明被警方擒获,却最终与检方达成了控辩交易,没有获刑入狱的那些人。 既然要策动集体诉讼,原告数量自然越多越好,于是整个鲨鱼都被调动起来,调查员等资源都要向贾西贝这边倾斜。除了高级职位的主办律师以上,几乎所有的人手都被贾西贝安排了活儿。 鲨鱼本所内原有的工作本就压力沉重,这会儿又额外加了这么多的工作。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是为了帮汤燕犀,也是份内的事,可是毕竟是在一个外人指挥下干活儿,时间长了未免会生出怨气来。 贾西贝也不客气,将两个敢当面顶撞她的三年级律师告到汤燕犀面前。汤燕犀问都没问,直接叫人家收拾东西走人。 贾西贝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竟然在鲨鱼一时之间说一不二。 . 这种情形时间长了,不但引发员工不满,也引致了鲨鱼合伙人的侧目。 这日午餐时间,可可先生约了几位合伙人一起吃饭,饭桌上便不由得谈到这个问题。 合伙人库彻忍不住抱怨:“为了给Yancy辩护,律所里的资源有所倾斜,我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鲨鱼不止一位合伙人,不能只为了Yancy就不顾我们的利益。我手上的案子别说连调查员的时间都空不出来,连我的秘书和助理也被他们安排了活儿。” “难道现在整个鲨鱼就只打一个案子,别的工作就都可以不做了么?” 合伙人本森倒是维护汤燕犀:“Yancy是管理合伙人,又是鲨鱼的rain-maker,他本人就是鲨鱼的无形资产。如果他被起诉上庭,他的名誉受损就也等于是鲨鱼的无形资产流失。合伙人与律所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维护他其实也是维护咱们自己的Money。” 两方一时都有些互不相让。 可可先生以最老的资格出面调停:“其实你们二位说得都没错。Yancy的名誉我们要维护,鲨鱼的日常工作也不能停摆,这其实是咱们的共识。” 可可顿了顿:“其实大家现在的不满大多集中在这位外来的奥瑞德律师身上。” 可可说着呵呵笑了声:“按着Yancy对奥瑞德的态度,我倒忍不住想起当年的海伦、安澄来。” 本就站在反对面的库彻一听,登时就一眯眼:“难说这个奥瑞德一旦打赢这个案子,不会借势成为下一个海伦、安澄。安澄倒无所谓,可是海伦却是鲨鱼第一位女性合伙人!” 本森却哼了声:“谁当合伙人不要紧,是男是女也没关系,只要能给律所赚钱,能保证我们年底分红,我就投赞成票。况且这个奥瑞德虽然年轻、柔弱,可是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我很看好她的潜质。” 又僵持住了。 可可只得再出面调停:“……你们呢也别忘了,Yancy终究还只是个不到25岁的年轻人。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正式的女朋友,更别说谈婚论嫁,所以对手下几个女律师格外看重,也是人之常情。” 库彻闻言登时就恼了:“这是律所,不是他谈恋爱的场所!律所的利益,更不是他个人可以随便送出去讨女孩子欢心的小礼物!” . 鲨鱼的合伙人已经对贾西贝产生不满,他们的态度贾西贝也多少看出来了,不过贾西贝却懒得在乎。 她将重点更多放在菲力身上。她以替汤燕犀辩护为名,联系了菲力,这日单独前去拜访菲力。 贾西贝赶到的时间,正是午餐前后。菲力笑眯眯命先摆上餐桌,然后朝贾西贝慈祥地招招手:“奥瑞德律师啊,来,赏脸陪老朽一起吃个饭。有什么事,咱们边吃边聊。” 贾西贝坐下来,可是偌大的餐桌上却没摆出许多餐品来,统共只有一道主菜、一杯红酒。 主菜是肉。。大约也就五分熟的样子,淋淋的还有红血丝。 贾西贝有独自来见菲力的胆子,两人面对面时也是同样巧笑倩兮,可是看见肉的这一刻,她的神情终究还是冰冻住。 菲力举起酒杯,笑眯眯凝视贾西贝:“别客气,尝尝。” 贾西贝强忍着,举起刀叉来,刀叉停留在空中约一分钟,还是都放了回去。 贾西贝也是玲珑的人儿,放下刀叉后忙举起酒杯来:“老人家,晚辈敬您一杯。” 菲力含笑点头,却还是在让:“吃肉啊,尝尝。新鲜着呢,超过3分钟就不好吃了。” 贾西贝轻叹一声:“好可惜,我刚为了汤律师的案子发了愿,案子了结前持斋茹素。吃一口肉不要紧,只是怕坏了意头,影响了汤律师的案子。” 菲力朗声笑了,对伺候在畔的逍遥眨眨眼:“瞧瞧这孩子,对咱们汤律师真是情深意重。” “谁说不是呢?”逍遥也跟着笑。 “那就不难为你了,咱们一起为汤律师平安而祈祷。”菲力自顾吃了起来,边吃边享受地眯眼:“说实在的,这些年我请过不少人吃肉,可是给我面子的不多。汤律师算是你们年轻一辈人里,胆子最大的。” 贾西贝也只能尴尬地赔笑。 . 吃完了肉,菲力带贾西贝离开餐厅,回了客厅。 两人坐下,菲力又有些打瞌睡。逍遥忙提点贾西贝:“老爷子吃完了午饭,照常是要午睡的。奥瑞德律师你有事就赶紧说吧。” 贾西贝咬咬唇:“我是来请您帮汤律师的忙的。” “哦?”菲力无声睁开了眼:“需要我做什么,你说。” 贾西贝点头:“汤律师在75号州际公路被捕,检方不是要抓他,其实想要抓您。现在为了让检方收手,我正在策动一场集体诉讼,找出几十个在75号公路上被钓鱼执法的原告来,一同揭开检方和警方一贯的‘执法圈套’。只要这个案子能成功上庭,那么就可以用这个案子来影响汤律师的案子,叫检方和警方投鼠忌器。” “好主意!”菲力难得地翘了大拇指。 “相信您的手下这些年也有不少是这样被捕的,我需要您帮我找几个,而且要胆大的,甚至是死士。” 贾西贝目光幽幽地闪:“普通的原告不敢公开上庭作证,与检方对质;所以需要您手下的死士,要他们能听我话的。” 菲力缓缓地笑了:“可是我的手下是我的人,我的律师同样是我的人,你是想我剁左手保右手么?” 贾西贝柔柔垂首:“同样是手,左右有别。习惯了右手吃饭、写字,做最精细的工作,如果没有了右手,左手是不能够替代的。” 菲力凝视着贾西贝,终于点头:“奥瑞德丫头,我喜欢你。你比从前来过的那个……呃,安丫头,有趣多了。” 贾西贝难掩开心,起身鞠了个躬:“多谢您老。以后有机会,再来陪您聊天儿。” . 午后,斜阳西下。 夏日这样的午后,喧嚣了一天的热度渐渐平息下来,是安澄最喜欢的时段。 她站在绿藤高中外,仰头看那带着尖顶的天台。 曾经多少个这样的夏日午后,她避开人群,偷偷一个人爬上天台去。推开门就会有大群黑的白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朝她冲过来。最开始是双方缠斗,到后来,它们只是热烈地拍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仿佛欢迎她的到来。 曾经……鸟群飞羽与斜阳光晕里站着一个少年,倨傲回首,发丝飞扬。 也曾经,这天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她喂完了鸟儿,送它们回巢之后,便会独自一个人在天台边上坐下来。两脚伸到天台外去,悬空,享受着八方来风,将她整个人托起的自由。 时光易老,眨眼已过九年。 可是九年了,顾静嫣跳楼的真相还被掩藏;而如今又多了一个高中生受害。 时光易老,可是其实,人性难改。 . 正是放学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从校园里走出来。有的直接走向校车,更多的是想享受自由时光。 安澄眼都不眨,最后终于从人群里找到了一个茶色头发的男生。 安澄迎上去:“嘿,渔叉。” 那男孩儿一怔,左右看了一眼,警惕地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我的?” 安澄眨眼:“因为你总在我的博客下留言啊。” 海明威一愣:“你就是那个,呃,‘面具后的绿藤’的博主?” 安澄耸了耸肩:“我自己更愿意把那个解读成‘不要脸的绿藤’。” 292、 292、 海明威大笑,伸手与安澄击掌,瞬间拉近了距离。 “不要脸的绿藤”是专门爆料绿藤内幕的博客,各种花边***,比如哪两个老师睡过,副校长最爱跟哪位女老师比美,校长电脑里存着哪些羞羞的网站地址……所以贼受欢迎,并且每一张爆料下面都引发无数跟帖和留言,其中也有不少跟进的爆料。 其中“渔叉”就是比较惹眼的一个ID,几乎“不要脸的绿藤”的每一条爆料,他都能随声附和,并且跟进曝出更多的内容来。“渔叉”的存在不但证明了“不要脸的绿藤”爆料的真实性,更让整个内幕更加丰富多彩,所以被网友看成是完美搭档。 “不过你是怎么猜到我就是渔叉的?”现实中的海明威约略有些羞涩,没有网络上那么直白而辛辣。 安澄眨眨眼:“渔叉是个蛮特别的网名,我猜本尊一定与大海和鱼有所关联。我在校友名录里过滤了几遍,于是你这位‘海明威’就自然入了我的视野。” 海明威又大笑,对这位网上的搭档更为心悦诚服。 两人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快餐店聊到夜幕降临,才击掌告别。 . 安澄回家就上网找海伦。 安澄键入:“不出所料,贾西贝的确是在凯文坠楼案之前就认识了乔迪。” 海伦沉默了片刻问:“怎么回事?” 安澄:“绿藤有一个非官方的、由校友创办的网站,现在和曾经的学生们都愿意上前吐槽,各种八卦。因为气氛轻松,所以吸引了越来越多人;又因为非官方性质,所以对网友身份不做严格审查。” “贾西贝就是在这个网站上结识的乔迪。两人聊过一段时间,看样子乔迪被迷得神魂颠倒……于是线下见面。” 海伦:“你怎么知道的?” 安澄:“我见了在网站上很活跃的一个ID,恰好这个人现实里还是乔迪的朋友,听乔迪提起过在网上认识了个女孩儿;在线下见面之后,乔迪还跟这个人吹嘘过他把妹的功夫。” 海伦:“你什么时候混进那个网站的?还有你怎么能找到那个ID的真人,以及你就真的相信这个人的话么?” 安澄盯着屏幕,悄然微笑。 其实“不要脸的绿藤”这个专揭绿藤内幕的博客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汤燕卿的。 而那个“渔叉”也是她威胁汤燕卿帮她追查到的。 “渔叉”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在校生,按说他不应该知道学校的旧事,今天她跟渔叉聊了那么久,终于旁敲侧击找到了答案。 ——当年的那位教导主任范太,竟然是渔叉的婶婶。 海伦也兴奋起来:“那网上能不能找到贾西贝教唆乔迪的证据?聊天内容,文字或者图片都行!” 安澄也只能轻轻叹息:“她很谨慎,不是在网上聊的,应该是后来他们两个线下见面之后的事。内容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而乔迪又对她忠诚,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海伦:“那现在就是要撬开乔迪的嘴。” 安澄想了想:“……得先毁了乔迪对她的迷恋。” 海伦:“怎么做?” 安澄闭上眼,将现在牌面上的几个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问:“贾西贝在鲨鱼,跟兰斯关系如何?” 海伦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勾起唇角:“好主意。” . 安澄开心睡去,却从未曾留意,就在她与海明威在快餐店开心聊天的时候,一直有个人坐在窗边,静静含笑凝视着她。 任凭他面前的冻顶咖啡一点一点,融化。 . 在保持了低调沉默数日之后,汤明羿终于在一次脱口秀节目里,接受了主持人关于汤燕犀一事的提问。 顾峻在摄像头后紧张地提醒,要汤明羿简短作答,这样的时候多说多错。 汤明羿含笑向顾峻点了点头,却转头就朝向镜头,神色一转。温润尽去,凌厉倏现。 “我相信法律的裁断。如果真是我儿子犯错,法律必定严惩不赦;可是如果是有人故意设局,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这个人:有什么都尽管冲着我来;为了保护家人,我绝对会以牙还牙!” . 随着贾西贝组织集体诉讼的动静越来越大,案子还没进正式的诉讼程序,却已经引起了连串的反应。 直到,狱中出了事。 一位被贾西贝宣称愿意为她出庭作证的在押罪犯K,也曾是75号州际公路上被缉获的“毒贩”,在还有20天就可获减刑出狱的时候,在狱中被人用他自己的牙刷柄捅进颈子,活活捅死。 事件引发大哗,贾西贝趁势在媒体上猜测此人的死因。 “我绝不相信狱方所说的牢犯冲突所致。K之所以能获得减刑,足以证明他在牢中是模范犯人;况且他还有20天就可出狱,最后这20天他一定会拼命避免任何冲突发生的可能,只为能安安全全出狱……所以K的死还是因为他对我的承诺,他答应帮我出庭作证指证警方在75号公路上的执法圈套,所以触怒了警方,招致了杀身之祸!” 贾西贝在镜头前洒下泪来:“还有20天,K就要出狱了。他的妻子还有三个孩子都在眼巴巴盼望着他的归来,好一家重聚……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到来了。” 媒体立即跟进,查到15年前K也是以与汤燕犀完全相同的方式被捕。同样是独自驾车在75号州际公路上,同样是K被手铐铐在路边护栏上看不见车内具体情形时,警犬在警员的带领下发现了车中的微量海洛因粉末。 当年庭审时,检方出示了大量的证据,指证K是菲力的员工,他替菲力经营健身房,却是私下里帮菲力洗钱,并且贩卖违禁药品。在检方的鼓动之下,庭审的焦点不再是K车内的微量粉末能否足够证明K有罪,而变成了K是菲力的手下,就必定不干净上来……于是最终陪审员判定K有罪,入狱20年。服刑15年后,才终于获得减刑的机会。 媒体如愿揭开旧事,贾西贝满意微笑。 事情发展至此,已经没必要上庭了。检方自然会为了平息质疑,主动来找她谈交易。 . 只是贾西贝自己也没想到,找她见面的是乌玛,可是见她走进办公室后,乌玛却起身离开了。 随即内里套间的门一开,走进来一个人来。 贾西贝一看那人,便紧张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两手在桌下悄然攥紧了包带,拼命压住颤抖。 那人却一脸温煦的笑意,他走到乌玛的位置上坐下,隔着办公桌凝视贾西贝娇俏的容颜。 “奥瑞德律师,是吧?请坐,别这么拘谨。” 贾西贝坐下来,一张脸已经满是苍白:“楚检察长,没想到是您。我是来跟乌玛检察官谈案子。” 来人正是楚乔。 楚乔依旧温煦的笑:“奥瑞德律师,别紧张。我是州检察长,那就是乌玛的老板,她的事我一样可以过问。” 虽然这中间隔了太多层,乌玛的级别远远不够叫检察长亲自来指导案件。 贾西贝紧张得说不出话。 楚乔微微一笑:“都是做律师的,你在做什么,我们所有检察官都看得很清楚。不得不说,你很聪明。” “只是我要提醒你,想碰任何案子之前最好先给自己留下后路。”他的手指在报纸上轻轻点了点:“不用我提醒你吧,这件15年前的旧案,当时的主控就是我。除非,你选这个案子就是想把矛头直接指向我。” 贾西贝一惊,忙又起身:“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是您,我怎么都不会选这个……” 楚乔勾了勾唇:“坐下,我都说了没必要这么紧张。15年前的旧事了,15年前你还没来M国呢,怎么会知道。” 贾西贝又坐回去,早已是面无血色。 楚乔凝视着她,浅浅微笑:“不过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毕竟你是为了帮燕犀。身为律师,本来就应该为了维护当事人的利益,用尽所有办法。你这么做没错,是个好律师。” 贾西贝初来时的得意全都不见,她此时甚至只能听着楚乔说,自己一个字都不敢接。 “你们都想错了”楚乔依旧笑得如温柔,如微风拂面:“燕犀也即将成为我的儿子,其实我跟你的心情一样,都想护着他,都不愿意他栽在这件事上了。” 293、情侣的内涵 293、情侣的内涵 楚乔微微一顿:“所以我亲自审核了LA郡检察官办公室关于此案的证据,我认为证据不足,不能正式提告。” “真的?”贾西贝登时双眼一亮。 楚乔只勾起一边唇角:“我知道这正是你想要的。奥瑞德律师,其实我们是站在相同立场上的,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目的,那你也要设法平息了这次牢犯冲突的事件。你是最明白的,死了人是不对的,可是却不该让无辜的人来承担这个罪责。” 楚乔说完含笑起身,手指又在报纸上点了点:“关于K的死因,你是最明白的。奥瑞德律师,不要让我失望。” . 为了庆祝汤燕犀被免于起诉,鲨鱼举办了一场酒会,遍洒帖子邀请律政界人士。 Ann&Jones的三位合伙人:安澄、吉米和梅森也都收到了。 梅森倒是淡然,收到帖子就扔一边了:“我不去。” 吉米笑笑走过去拍拍梅森的肩:“怎么,担心你挖走杰奇先生的事儿,去了会被一群鲨鱼围攻?” 梅森大眼皮掀了掀:“争客户的事儿,都是当律师的,谁没抢过谁的呀。” “我不想去,只是没兴趣给人红花添绿叶去。这次明白了主角是人家汤燕犀,自宣无罪之外,又给自己的声名再添一把柴。我看不出咱们去,对咱们所有任何的好处。” 吉米又看了看安澄。 “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代表你们两个致意也就是了。” 吉米看得出,从得知贾西贝赢了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安澄的面上就有些失落。 “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安澄反倒下颌高抬,眸色明丽:“再说我刚毁了他们200万的离婚收益,我倒要看看,我去了谁敢撕我!” . 梅森没说错,当晚鲨鱼的酒会主角就是汤燕犀。不过梅森没说全,当晚的主角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汤燕犀是男主角,贾西贝则是女主角。 安澄和吉米成电梯到了鲨鱼27层的时候,电梯门一开,就见眼前大红地毯、四壁暗红缂金花的墙纸,红艳艳一片的小小世界里,站着一对璧人。 男子修长鹤立,清雅无匹;女子娇小可人,含羞垂首。 更妙的是两人的穿搭:男子银灰色修身剪裁的西装,配黑色真丝衬衫和同色领带;女子则着银灰色真丝曳地长裙,更显细腰一握。颈子上细细白金链素色悬垂,只在颈窝处坠一颗大溪地绿灰色珍珠。与之呼应,耳上则是左右各一颗碎碎一点的翡翠,虽然颗粒不大,可是水头极好,碧翠得盈盈欲滴。 吉米看了安澄一眼,挑了挑眉上前送上红酒:“恭喜。” 安澄也笑眯眯走上去,站在汤燕犀面前,高高挑眉盯住他眼睛:“新婚快乐。” 低低“噗”地一声,贾西贝被呛住了。却忍着咳,涨得俏脸通红。 “安,又取笑我。” 安澄也不客气,挑着柳眉勾着手肘笑:“其实是你们两个太客气了,干嘛还亲自到门口来迎接呀。直接往电梯口挂一幅大照片儿就够了,又不是男女门童。” 汤燕犀倒是居高临下,将安澄眉眼间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他这才淡淡哼了一声:“好重的煞气。安律师的建议不错,我是要考虑在门口挂一幅门神的风水图了。” 安澄岂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暗讽,冷笑一声斜眼瞟他:“书生面白气浮,看来已是被身边妖精食尽元气。” 他不是刺她是“凶神恶煞”么,那她自然也不会放过贾西贝,就安排她当狐狸精算了。 没想到汤燕犀这一句倒是没反驳,反倒“嗤”地清逸一笑:“这一句,我倒是还当得起。” . 安澄一怔。 他已经旋了个身儿,伸手轻轻带住贾西贝的腰,似笑非笑回首瞥她:“请吧二位。” 四人一同走进鲨鱼办公室,此时原本的办公场所早已一派欢腾。汤燕犀招呼吉米,贾西贝则笑眯眯捉着安澄的手走向放适合女士引用的酒水的长桌旁。 避开众人,贾西贝这才褪掉之前娇羞的模样,抬眼得意迎上安澄的眼。 “你不是说我打不赢么?真不好意思,让你打脸了,我已经赢了。” 安澄咬牙冷笑:“为了救他,你活生生搭上了狱里的一条人命!这如果也叫赢的话,我倒要问你怎么面对那个等待了15年的妻子,还有他三个还在等着一家团聚的孩子!” 贾西贝眸光也是微微一闪,可是随即却要强地冷笑:“你是怪我?我告诉你,这是菲力的安排。是他手下的人,生死都是他的。我只是要他帮忙,却没指定是哪一个人。所以安排了K,也是他的事,如果K的家人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跟错了人!” “你真是聪明,”安澄努力压住怒火:“你懂得把这一切都推到菲力身上。反正以他的身份和年纪也不会跟你对质;他甚至都不会跟人承认,是你去事先找过他。你这一切在外人眼里只会是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我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 “哎哟,好吓人啊。”贾西贝两手攥紧,面上流过凄楚。可是随即就变成嘲笑:“神明?安澄你难道忘了,你也一定有过祈祷神明的事,可是根本没有神明搭理你,你的祈祷只落得让你自己明白,你其实是被神明遗忘的人。” 她说着眉梢眼角无声地一丝一缕挂上怅然:“所以什么神明啊,你敬它们的时候,它们压根儿就不识敬;到头来你心里所有的塑像就都坍塌了,让你明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神明,更没人替你主持公道。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罢了。” “到了这个年纪,当了律师,游走在黑白之间,如果还信什么神明,信什么这世上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那你才是智商有问题了呢。” 安澄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左右的肋骨阵阵缩紧,刺着内脏,隐隐钝钝地疼。 “贾西贝,我承认我是也有过那样的时候。也质疑过这世上没有公平,甚至痛恨过自己至亲的人……长大之后,眼前的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复杂,人心不再有简单的善恶之分;就连法律有时候也都变成了一种游戏规则而已。” “身为律师,是应该尽力为当事人争取,可是我跟你的理解不一样:在我看来,尽力是本分,可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譬如你这次的辩护策略,我也觉得你策动一场集体诉讼真是神来之笔,可是你让K牺牲性命就是绝对不该做的事!你完全可以利用集体诉讼给检方施压,然后通过庭辩达到你的目的,不必这么草菅人命!” 贾西贝听得眸色渐冷。 “你认为?安澄,‘你认为’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你是你,我是我,你认为的不等于我就应该认同。我知道你这次没能当成燕犀的律师,你心有不甘,所以拼命找我的漏洞,事后给我添堵罢了。不过你没有得逞,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是‘你认为’。” 贾西贝说完搁下空酒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安澄盯着她背影:“贾西贝,你会后悔的!” 贾西贝却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安澄说什么,一扭腰钻进人群,便又是对着来宾巧笑倩兮。想来定是他们在恭维她的胜出。 今晚的贾西贝,的确是不用介意她的话,因为自有光环环绕。 而这光环,是汤燕犀给她的。 . 安澄有些气闷,回头一时也找不见吉米,便径直穿过办公室,避进阳台去。 想透透气。 “不请自来?” 夜色里,门旁幽黑的角落里,忽然飘过一线嗓音。 安澄吓了一跳,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过去,才见一道银灰身影缓缓站起。 这样的夜晚,灯光幽暗,月色却皎洁。他这样一身银灰地起身,便如同是一脉月色融入花与树。天地精华结合,幻化成了人形。 也像,是一抹青烟从花影上随风拂过。 安澄拍拍心口:“鲨鱼所,果然有妖!” 他“嗤”了一声,只端着酒杯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面对天地清月,却没转头看她。 . 此时此刻,她刚说完他是妖,难道不该他反驳了么? 他这么沉默地与她并肩而立,反倒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身上仿佛有蚂蚁爬,她忍不住麻痒地哆嗦了下,耸起靠近他的那边肩膀,防备地盯着他如雕如画的侧颜:“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他这才偏过头来,眸光如清月,罩落在她面上。 “你想听我说什么?” 安澄莫名结舌,咬住嘴唇小心地一字一顿说:“什、什么叫我、我想听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他嗤了一声:“小结巴~” 她脸颊登时滚烫,忍不住紧张地在身侧攥紧拳头:“你、你别扯别的!你赶、赶紧说!趁、趁着我现在还肯给你机会听你说,你赶紧说!” 他却依旧没做声,只转回头去面向夜空明月,缓缓举杯送到唇边,啜了口酒。 安澄懊恼得轻轻闭上眼睛:“别装傻!这次的事情,你还有太多应该向我解释的。” 他淡淡挑眉,却先伸手将他手里的酒杯递给她:“喝口酒,就不结巴了。” 她下意识接过来,随即又气得满面通红:“你想说我可以酒壮怂人胆,哈?” 他转头凝视她,终于忍不住朗声笑开:“小结巴,你是故意来逗我笑的么,嗯?” “滚你的!”安澄懊恼,又不甘心这么转头就走了。忍不住还是举杯灌了口酒,果然酒水滑下喉咙去,好像舒服点了。 她将空酒杯墩在一旁镂花的黑铁小圆桌上,举头瞪他:“贾西贝虽然帮你逃过了这次的事件,可是你不知道狱里死了个人么?” 他淡淡瞥她一眼:“可是看样子,你是觉得你比我更了解这个人。” 安澄眯眼:“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轻轻扬了扬头:“他患了绝症。” 安澄的心咯噔了一声。 “这次他能获得减刑,就是因为绝症。因为此病在发病期有传染的可能,为了避免引起狱中恐慌,所以狱方掩盖了真相。” 安澄垂首思忖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安排他死不算是不人道,因为他本来就死了。我猜菲力选中了他,也会许诺给他的孩子一笔巨款,才能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去死。” 汤燕犀若有似无淡淡笑了下:“身为父母,任何人都肯为了孩子,付出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已经是活不过三个月的性命。” 安澄紧紧闭住眼,心中万千翻涌。 “我只想知道,贾西贝做这件事之前,你是否知情?你是不是默许了她用一条性命换你免罪的?” 他淡淡垂眸,顿了片刻才缓缓说:“客观说,我事先并不知道她要这么做;可是主观上,是我支配了这件事。在得到菲力那边的消息,知道她去找过菲力了之后,是我替菲力选中了这个人。” 安澄深深吸气:“汤律师,你在法律上手腕下作的底限,真是再度刷新!” . “呃,”他淡淡应了声,面上并无太多表情。 他只望向夜空,眼前浮现起K生前与他最后的那次会面。彼时K已经开始虚弱,K捉着他的手隐忍地笑:“汤律师,你终于要做那件事了是不是?我帮你!十五年了,我生命中最好的十五年都被关在这里……我错过了孩子们最重要的时光,就算出狱我也命不久矣。所以我这条命不要了!” “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你教我。趁着我这条命还有最后一点点的价值,给我一个机会报这十五年的仇!” 他只偏偏头,目光淡淡转向安澄去:“至少,贾西贝这个律师我没找错。你说不是么?” . 安澄徒劳地攥紧手指。 他说的也有他的道理:如果真的如她对贾西贝说的,先策动一场集体诉讼,然后用集体诉讼来给检方施压,那么两场案子的庭审下来,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如果庭审中间再不顺利,拖上个几年都不是不可能的。 而贾西贝用眼前的手段,只消耗了不到一个月便将此事摆平。 她深吸口气:“这件事你我争执不下,先放到一边。我就再问你一件事:……那张破锡箔纸,你究竟能不能放下!” 毒早晚是害,纵然这一次侥幸逃脱,那他自己的健康呢,难道也不要了么? 夜月当空,他转眸静静凝视她。 “想要戒说难很难,如抽筋拔骨,生不如死;可是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只要身边有人严密监控,且心有动力,那就没什么不可能。” 她心下愀然一颤:“嗯?” 他轻叹一声,在夜色中无声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在我身边,守着我,看紧我。别离开我,”他转头凝视她,眸光如月下的银缎,练练生光:“……我就无所不能。” . 她恼他,天杀的,她真的恼他此前的所作所为。 从不顾她的感受雇了贾西贝当律师,到罔顾K的性命,以至今晚这样搭起台子给贾西贝增光添彩……她都恼死他了,恨不能挠他!可是,他一这样,她却莫名地心狠不起来。 心颤得仿佛心悸,像是心都病了。 她垂下头去,几乎哽咽。 他勾紧手臂,将她收入话里来。 紧紧拥着她,只有两人这样单独立在天地清月之间,无人可以打扰。 他落下唇,轻吻她发顶。 “新婚快乐什么的,你再敢跟我说一次试试。” 她委屈地抽鼻子:“你们俩那模样,不是新郎新娘,又是什么?” 他懊恼地哼:“门童啊,你说过的。” “嗤……”她忍不住笑开,不过随即又难以释怀:“门童有穿情侣装的么?” 他忍不住在腰侧掐她一把:“……我穿什么颜色,难道不是自小的习惯么?有人故意来配而已,又关我什么事?” 她微微一怔。 是啊,是啊…… 他故意黏紧了她,将她压向阳台的栏杆。故意凹凸镶嵌,喑哑地耳语。 “情侣不在表面,在——里面。笨蛋小结巴~” 294、追逐游戏 294、追逐游戏 趁着汤燕犀去洗手间整理,安澄落荒而逃。 奔向电梯,心还在砰砰地跳。 方才那刻,他与她耳鬓厮磨:“……你毁了鲨鱼200万的离婚案,还叫嚣说看鲨鱼谁敢撕了你?” 她在他指尖一个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沙哑地笑:“……我会撕了你。” 他指尖,“嚓”地轻响,那小小的布料应声而破。 …… 整个鲨鱼所宾客云集,可是阳台上却成为他们两个独享的小小天地。她纵然嘴硬,可是身子却还是臣服在了他的挞伐之下,听凭他“深切”地向她一再证明,究竟什么才是情侣。 可是心啊,却仍旧还是悬在高处。 她无法再否认,她爱他,她的身子也只认得他;可是她跟他对法律的理解、对案子的处理方式,却其实越发渐行渐远,再也无法达成完全的共识。 欢烈过后,她却不愿面对那激烈之后的平静。 欢烈时候不用说话,甚至不必思考;可是平静下来之后,终究要重新面对现实中的问题。 她越发不喜欢他做事的方式,不喜欢他为了达到目的而不顾一切的模样。 K是一条人命啊,纵然得了绝症,就算是K自愿,可是在这条性命面前,法律的精神又已然何在?! 那样的决绝和狠辣的模样,又是那个暗黑的灵魂在他躯壳里复活。 . 说来尴尬,安澄跑到电梯前,电梯门刚好关合。而且两列电梯都是上行! 安澄紧张地连按按键,只担心耽搁久了,汤燕犀会追出来。 此时此刻……她还是处在身心交战的矛盾里,还是希望能自己一个人静静。 就在此时电梯门忽然又开了,安澄一怔,仰头看指示灯,原来其中一列已经从上行变了下行。 电梯内立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宝蓝色修身剪裁的西装,配素净的白衬衫。领口没有打领带,领口的第一个扣子微微敞开着。整个人既不失端庄,又不失随和。 安澄愣了下,隐约记得刚刚她奔过来的时候,电梯门关严的刹那,她好像从门缝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身影。 那男子被安澄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垂首低低地笑,却伸手按住了开门键。 “你……要上来么?” 安澄也惊觉自己失了分寸,连忙回神,一脚急忙跨进电梯里来。 他的手还搭在按键上,安澄只好尴尬笑笑:“二楼,谢谢。” . 那男子修长的手指流畅地滑下,点了“2”,却朝她惊讶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不是一楼,或者B1停车场?” “呃……”安澄用笑来掩盖尴尬,“是,顺便去办点事。” 其实是跟汤燕犀打心理战,他见她不见了,如果追出来的话肯定是去一楼或者B1。她要是从这两个楼层走,八成逃不开汤燕犀。所以她故意到二楼就下,先在二楼埋伏一会儿,然后从楼梯间溜走就是了。 想到这儿她越发觉得泄气——就连从楼梯间逃跑这招,其实也都是汤燕犀教的。 那男子也没多问,只是唇角一直勾着浅浅的笑。 安澄忍不住盯他一眼,然后指了指楼层按键:“这位先生,你……还没按楼层呢。” 整个键盘上只有她要去的“2”亮着,他难道是跟她说话分了神,所以忘了按自己的楼层。 他闻言扬了扬眉,笑意反倒莫名更深。他当着她的面,终于朝键盘伸出手去。 却不是按了一个楼层,而是将电梯还没到达的楼层,挨个全都按了个遍! “这位先生,你……” 安澄真是有点要抓狂。本来她是急着离开呢,可是叫这个人给闹的,电梯每层都要停一下,这多耽误时间啊! 他仿佛瞧出了她的惊慌和不耐,歪头朝她眨了眨眼:“我小时候很喜欢在电梯里玩儿捉迷藏。电梯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有点像密室逃脱游戏,想要顺利藏起来不被发现,就需要跟玩儿心理游戏。” “你按下按键,电梯外面也有显示,对手同样会看见。所以只有他猜不到你的心思,你才能顺利逃脱。你刚刚只按了2,那么对手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电梯只在二楼停下,他按图索骥就是。” 安澄心下豁然一亮:“你的意思是,如果按下所有楼层,电梯在每个楼层都停过,就是把搜索的条件加上若干倍,他搜索起来的难度就也加大!?” 那男子眨眼而笑:“真聪明。” 能捉弄到汤燕犀,安澄心里还是生起小小兴奋,忍不住悄然摩拳擦掌。 可是随即心下咯噔一声,转眼盯住年轻男子:“……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躲人?” 那男子缓缓挑起头来,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你刚刚慌乱地跑过来,跑到电梯门口还回头看背后。这不是躲人,又是什么?” 安澄也只能悄然吞了口气。 这世上其实没有秘密,只要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以及一颗善于思考的脑袋。 电梯每层一停,晃荡得安澄都快晕车了。随着又“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5楼。 就在此时,那年轻男子忽然伸手拉住安澄。 安澄一怔之下,那男子已经拉着安澄走出了电梯。 “我还没到呢……”安澄有点愣。 那男子在幽暗里竖起手指:“嘘。”然后拉着安澄直奔走廊另一边的消防通道。 电梯终于在2楼停下,电梯门口,汤燕犀抱着手臂,眯眼凝视电梯门,静静等待电梯门打开。 结果电梯门终于开了,里面的灯光洒了出来,照亮了汤燕犀的眼睛……可是里面却是空的! 汤燕犀一眯眼,立即转身奔向楼梯,向上奔到3楼。 此时安澄却已经跟着那男子,顺利地沿着另外一列楼梯下到了2楼。 到了2楼,那男子忽然一把捂住安澄的嘴,将安澄的身子压向墙壁。 安澄一惊,正想反抗,那男子却在耳边向她“嘘”了声,那声音里隐约含笑。 那笑声,不像恶意。 安澄松一口气,那男子则回首侧耳倾听…… 安澄的脊背紧贴在墙上,两人的身子叠在一起。安澄的心跳得有些乱,她皱皱眉,急忙一把推开了那男子。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空旷的楼层传来,那男子这才回头眨眼一笑。 脚步声是在他们头顶。 那男子此时才发现安澄面上的尴尬,愣了下,随即低低道:“……唐突了。” 安澄皱眉,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向下。示意自己走就可以了。 然后朝他拱了拱手,然后自己掰下高跟鞋拎在手上,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而去。 . 终于顺利上了车,安澄发动车子,下意识回眸望向窗外。 消防通道门洞口,那个年轻男子隐约立在夜色里。 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大概看见他身形的轮廓而已。 安澄忍不住皱了皱眉,甩甩头,径直踩下油门离去。 一路疾驰,夜风从窗子里呼啦啦地吹进来,让她的脑袋冷静下来些。 越是冷静,越是觉得刚刚那个年轻的男子有一点古怪。 仿佛他完全知道她在逃,为什么在逃,以及要逃到哪儿去。而他也仿佛不是意外在电梯里碰见,而是就等在那里,等着帮她逃脱一般。 他是谁?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从来就没见过这样一张脸才是。 . 回到家,跟爸打了个招呼,安澄就赶紧钻回自己的房间。 褪下那被撕坏了的小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被他撕坏倒还罢了,可是一回想到之前竟然就穿着这样的小裤,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电梯里,而且还被那男子拖着手跑下了幽暗的楼梯……她就觉得真是别扭死了。 手机响起来。 她忙丢了坏掉的小裤,奔过去接电话。 是海伦。 海伦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跑了?” 两人原本说好了趁着酒会的机会碰个面,交流一下两方面调查贾西贝的情报。 安澄歉意地笑:“呃,公司正好有事,我赶回来处理。海伦,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咱们这么说也一样。” 海伦却暂时没心思说这个事儿,只气急败坏说:“你开电视,看雷欧的新闻!” 295、那晚曝光 295、那晚曝光 安澄的心莫名地一晃,莫名不祥的预感。 因着这不祥的预感,她没敢下楼去开电视,便索性上网点了网络直播。 正好赶上新闻回放。只见画面里雷欧得意洋洋地翻着大眼珠子:“今天对于汤燕犀律师来说,是大喜的日子。检方不予起诉,听说鲨鱼律所正有一场盛大的庆祝酒会召开。我们来猜猜,嘿,汤燕犀律师一定会向众人宣布,他不运毒,自己也不染毒,他是无辜的!” “那么各位,问题来了,我们年轻气盛、毒舌剑腹的汤律师真的是无辜的么?各位你们真的相信汤燕犀律师是无辜的么?大家明白,检方因为证据不足不予起诉,跟他是无辜的,这其实根本是两个概念啊。” “真的好可惜,检方的证据不足。所以身为有良知公民的我们,理应尽自己的能力帮检方搜集证据。以下就是我们今天早些时候收到的神秘爆料。就让我们来看看,汤燕犀律师究竟是不是无辜的吧~~” 镜头一转,画面上放上了图片。不是录像,也不是静态图片,而是将若干张静态图片连缀起来制作成的动图。 安澄一看那画面,便紧张得一把揪住了床单。 照片里的光线有些幽暗,能看得出拍摄的角度是在窗外。透过窗子能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窗前,正熟练地打开火机,然后用火机垫在锡纸下面,在加热着什么…… 那拍摄的地点,安澄认出来了,就是在律所原址的那件车库外。 而那个晚上……是她跟汤燕犀一起在那里坐沙发、吃巧克力的夜晚! 不过画面却没将她照进来,呈现在新闻里的只是汤燕犀一个人。 隔着那么远,又光线幽暗,所以完全看不清汤燕犀是在加热巧克力。只是在那镜头的刻意强调之下,能看出汤燕犀的动作稳定而又熟练。这样看上去,真的像只是在吸白粉! 果然,雷欧也在新闻里得意洋洋地冷笑:“各位看出来了吧?汤燕犀律师这动作熟练极了!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连贯,绝对不是初入门级别能达到的境界……” 安澄一把将电脑扣上,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吸气。 那晚竟然被人拍到了! 是谁? 又是图什么? 更诡异的是,她不信那个人没看见她在里面,也不相信那人没看见紧接下来他们两个就滚到了沙发上…… 可是那个人现在提供的爆料却只是截取汤燕犀这一小段,而且手部的细节动作分明是经过有意突出的。那人的目的是在这个时候给汤燕犀落井下石之外,是不是也是在敲山震虎,让汤燕犀知道他手里另外还攥着他们在一起的、更猛的料? 那么那个人那部分照片究竟什么时候会放出来?放出来的时候,又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安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慌乱过了。上一次还是十六岁那年,因为顾静嫣跳楼事件,汤燕犀给她的那张光碟随时有可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九年过来,她长大了,当了律师,却原来那种恐惧依旧还如小时候一样。 她不让自己继续心慌意乱下去,迅速起身冲进洗手间去,掬了冷水拍在脸上。 不能任由这段新闻继续发酵下去。 安澄走出洗手间,一只手打电话,另外一只手单手换衣服。 安澄是打给吉米和梅森,问他们各自有没有方便这个时间打扰的法官。 吉米和梅森都被吓了一大跳,都说这大半夜的,哪个法官都休息了,难道要上人家被窝里把人家给捞起来不成? 吉米私下问安澄:“发生什么事?” 安澄叹口气蹲下来:“我需要找到一位法官申请一份禁制令。而且想今晚就拿到。” 吉米尝试着打了几个电话,结果回给安澄,说那几个还算熟的法官都已经休息了,不便打扰。 “对不起,安。”吉米也觉万分抱歉:“咱们在律政界实在还是资历浅,没机会结交太多大人物。” 安澄努力地笑:“没事,谢了兄弟。我自己想办法。” 她脑海中滑过几个人,但可惜都是汤家人。汤老爷子自己当年就是首席大法官,汤明羿也与许多法官私下里是莫逆之交……可是眼前这件事都还不方便直接跟他们说。 她将通讯录拨来又拨去,将里面的名字巡视了好几番,最后都不知道应该打给谁。 此时无助之下,却莫名回想起了当年的旧事。 还是当年误会了大康的那次,她近乎执拗地想要去找到那个保姆的地址,她都拜托了汤燕卿,结果两人按着地址找过去,竟然是个公厕。线索就那么断了,她也曾这么无助过来着。 她彼时拨给了楚闲。身为检察官之子,楚闲帮她找到了正确的地址,陪她一起找到了科南家…… 彼时,好歹手机里还有楚闲啊,她在不愿向汤燕犀求助的时候,至少还能找楚闲帮忙。如此想来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将楚闲这个人抛得那么远了。 这么多年,再没主动去问起过。 越想越是有些歉意。即便不曾爱过,至少也曾是青春记忆里的过客,见面总还可以相视一笑,说声“你好”才是。 忍不住好奇,此时此刻,楚闲又身在何处?楚乔与霍淡如交往的事,他是否知道;楚乔一旦宣布参选,他又会不会出现在楚乔身边,协助他父亲与汤明羿父子对垒? 想来更觉心烦意乱,她猛拍脑门一记,叫自己别胡思乱想了。起身扯一张纸,将自己打过交道的几位法官名字都写上,然后挨个名字撕下来,团成球儿,在地毯上摊成一堆。 从她正式出庭以来,前后打过交道的法官是不下十几位了,但是也顶多都是点头之交,法庭上见过而已。人家法官未必记得她名字,谈不上有私交,更甭提要这么大半夜的去打扰人家了。 可是今晚事已至此,她硬着头皮也得靠自己了。所以抓阄吧,抓到谁就是谁。 她盘腿坐地上,两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点羊点详,点到谁就乖乖当肥羊……” 嘚嘚咕咕三遍,她深吸口气,正伸手去抓。结果手没抓到纸团,只摸到了地毯。 嗯? 她忙睁眼,眼前地上却是空的,一个纸团都不剩! 鼻息间……萦绕开熟悉的气息。 她咬了咬唇,抬眼向上看去,就在那张被她不得不摆进房间的大沙发上,已经坐了个人。那人正手里捧着她那一堆纸团儿,一张一张捻开了看呢。 . “还给我!” 她恼了,跪起来去抢。 他则不慌不忙将手举高,垂眸睨着她:“原来你最爱的玩具,始终都是各种纸团儿。” 安澄无奈地闭上眼睛。 他是在讽刺她当年用包着正正便便的纸团儿去打“老丁头”。 “我没心情跟你玩儿,我这也不是玩儿呢!” 他眯起眼:“都是法官……你想找法官?” 安澄咬住嘴唇:“雷欧的新闻,你没看么?我现在需要找个法官,申请禁制令。” “原来是这个~”他长眸里清光潋滟一飘:“不必给他脸。他会援引宪法第一修正案,说这是言论的自由。” 安澄盯他一眼:“所以我不会封他的口,我只是要封那张照片罢了。我告他侵权。” “哦?”他也长眉一挑。 安澄面上微微一热:“拍摄的地点是我律所窗外,我告他影响到我律所的名誉。” 他眸光一转,添了些邪佞:“就那么怕,你和我的事曝光?” 他张手丢了那些纸团,向她倾身过来,伸手勾住她下颌。 “……我倒愿意叫他报,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好了。” . 安澄的心跳漏了一拍。 女孩子在此事上,没人不喜欢男生可以为了自己而公告天下。 可是……她还是伸手推开了汤燕犀的手。 “可是看样子爆料者的目的不是公开你我,而是要炮制成你在我律所吸粉的假相!他的目的一旦达成,你戏弄法律、在公众面前撒谎的形象便难以洗白;而且,也会牵连到我的律所。” 安澄咬牙:“这是一石二鸟的计策,我不能叫它这么得逞了!” 安澄攥紧指尖:“它怎么毁我无所谓,它却不准毁我身边的东西!谁敢动,我就跟谁拼了!” 296、携手夜游 296、携手夜游 她那么咬牙切齿,结果他却邀请她出去夜游。 看来她多虑了,显然这条新闻播的,让他兴致颇浓啊! “我不去。你也赶紧走吧。” 她回头悄悄去找自己那几个纸团去。 “要我走也行,你得跟我一起走。”他窝在沙发里,自在得不像客,倒像个大爷。她这个女主人反倒委委屈屈蹲在地上,像个使唤丫头。 “都说了你自己走!”安澄恼得直冲他瞪眼睛。 他结果反倒一扭身直接滚被窝里去了:“……那我也不走了。” 安澄真急了,这都多大岁数了,还玩儿十几岁那时候耍无赖的把戏?再说今晚是什么时候,那条新闻像是悬在脑袋上的剑,随时就掉下来斩断了脖子啊! “你到底要怎么样?这大半夜的,我凭什么跟你出去啊?要是让我爸给堵着,那又算哪门子事儿?” 他自在地伸手垫在脑袋底下,目光幽幽地凝视她。 “谁让你今晚儿上自己先跑了的?我没逮住你,就只能让你家里来守着你。” 安澄也无奈,只能心下暗暗叫声“小气鬼”。 “你是又想扯平是吧?”安澄骗腿坐在沙发上:“可是你都到我家逮着我了,这本身已经扯平了,凭什么还要我跟你出去?” “没平。”他却收了笑,弄了个严肃脸凝视着她:“你是跟别人跑了。” 安澄死咬牙关不承认:“谁说的?你有证据么?” 他扬眉:“按着你的思维方式,你会直接乘电梯到2楼。可是你中间就逃了,这不符合你的思维方式。” 安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忽地起身,一把抓住她手腕:“既然无言以对,就乖乖跟我走;不过不走也行,正好我也想留下来……” 他的目光忽地缠绕上来,伸过手来撩开她汗湿的短发。 “我们不走了~” 安澄一喘,忙起身反一把拽起他:“不是要夜游么?赶紧着!” . 两人做贼似的,从窗户翻出去。 幸好二层小楼不高,窗户外头还有窗台沿儿。当年安澄自己从窗户晚出去还得借助床单,当“床单侠”;现在长大了,身高腿长,再不那么费力了。 汤燕犀先落到地面,仰头望扒着窗台的安澄,伸开手臂:“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安澄翻了个白眼,自己轻松松手,长腿踩住一楼的空调架子,身子一纵一滚,便安然落在了草地上。 他不由得挑眉:“几年没见你跳,身手倒长了。” 安澄白他一眼:“我从小就跟着我妈拉筋,也不是白拉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含笑扭头看着她。她若无其事地瞟他一眼,瞧见他眼底清白清白的,像是月亮掉进了山泉里。 她呲了呲牙:“看什么看?” 她自己倒是扭头不放心地直瞄房子里。 虽然她是拉过筋的,又仗着手长脚长,跳下来的动静也都被草地吸走大半了,可是不等于她突然就变成武侠小说里的女侠了,真能落地无声什么的。 客观上必须承认,她还当真是尴尬地噗通一声来着。 爸晚上的睡眠轻,这个动静怕是爸难免听见。爸一旦要起来看看呢,是不是得逮着她? 她越想越急,连忙跑到前头去,伸手拽着汤燕犀赶紧走。 那大少爷倒是不慌不忙,笑眯眯在她手心挠了挠:“杜伯伯听不见。” “你凭什么说他听不见?”她扭头瞪他。 又不是他爸,他能有她知道? 他耸耸肩:“上个星期我才托人给杜伯伯买了个防噪耳机。” 安澄一愣:“怎么说?” 他站在夜色月光下,眼睛晶亮晶亮地耸肩:“警长闹的,所以我当然得负责。” 安澄有点傻:“我没听明白。” 他笑了,面上像是开了一朵神秘却清雅无匹的白昙。 “夏天了,猫……呃,也跟我似的,晚上一个人总是睡不踏实。” 安澄好悬给呛着。 “你就说猫发晴就行,我听得懂!”她气得腮帮鼓鼓的,面皮上还是控制不住热了起来。 他一边不慌不忙赶上来,与她并肩而行,一边歪头瞄着她:“呃,原来你懂啊。给我讲讲呗?” 安澄真是要被他气死了,跳起一只脚,踹他脚踝。 他也没躲,竟然就受了,只是两只眼盯得她一个劲儿的心慌气短。 她赶紧扭回头来,不再看他:“……可是警长才不叫唤,我都没听见过。” 他耸肩轻笑:“不是警长叫,是别人家的母猫会到窗外来叫。” 安澄一愣,忍不住也扑哧儿笑开。 “真是什么人养出什么猫来,你家猫跟你一样臭屁!” 其实她最近晚上回来都累瘫了,沾上枕头就睡着了,都没怎么注意过有没有猫在叫。 两人终于安全上了车子,车子发动,安澄才忽然觉得不对劲。 扭头人不足拍他一下:“你又胡说八道!警长不是阉过么?我当年在楚表哥店里,亲眼看见楚表哥两手血淋淋地走出来的……他怎么又能招引母猫了?” 他淡淡笑了笑。 却没有安澄以为的那种得逞了的坏笑,只是很淡地笑了笑而已。 “呃,因为……警长魅力无穷。就算没有那个家伙了,依旧还是有无数母猫竞翘尾巴……” 他的话本身也是笑谑的,可是安澄却莫名地听得难过了。 瞧她养过的两个宠物,都是公的,结果一个不在了,另外一个还是个太监。它们都比不上人类长寿,陪伴她的时间都有限。将来……如果又到了跟警长分别的时候,她就算想留下个警长的后代,竟然都不能够。 她扭过头去,不想叫他瞧见。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却静静横过一只手来,捉住了她的手。 “还有我们呢。” 他竟,猜到了么? 她心下忽悠一软,可是细思下来却还是忍不住酸着鼻子啐了一声:“胡说八道什么啊?” 他却没容她挣脱开手去,修长的手指紧紧缠绕着:“将来我们的孩子,取个小名叫三儿。” 她一怔,随即推开他,两手就砸过去:“你胡说什么呢?还有你这么咒咱们自己孩子的?” 他长眉轻扬,含笑转头望着她,却不说话。 安澄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连忙捂住嘴,脸还是红透了。 他却不说破,只将她的手攥得更紧:“正正是老大,警长是老二,所以……他得屈居老三。” 她心头一悸,急忙转开头去。 车窗外夜色浮动,月影清浅。而车窗上印上了她和他两个的身影。 . 他开车到了一栋住宅前停住,带她下车。 安澄有点懵,上下打量那房子:“这是哪儿?” 他扬扬眉:“巴顿法官的家。” “啊?”安澄惊了:“你要我现在直闯人家的家?” 他勾着手臂耸耸肩:“这个时间了,不创家门的话,你休想找到任何一个法官。” 安澄按住心口,紧张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是法官的家啊,她要是这么直闯进去,被人家报警抓了都是小事儿,更严重的是她就此就得罪了人家法官,以后别想在法官面前讨到什么好果子去。 汤燕犀看她一眼,直接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他带她走向房子的草地方向。 安澄再度惊了,指着越来越偏离的门:“不是应该去敲门么?” 他歪头白她一眼:“没用的。” 安澄见面前一步步走近的是人家的窗,便忍不住有些结巴起来:“你、你又要钻、钻窗?” 当年他钻她家窗子的一幕记忆犹新。 呃,不止是当年,他现在钻得依旧熟门熟路。 站在窗前,他朝她眨眼一笑。先从口袋里掏出个手机大小的玩意儿来,在窗子四处挥了挥,然后就摆在了窗台上。 “这又是什么?”安澄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他又促狭地一眨眼:“巴顿家的保全系统用的是无线红外讯号。这是电子阻断器,在此处阻断红外线,确保我们能不被发现。” 安澄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破玩意儿,肯定是菲力的手下给你的吧?” 这根本是典型的犯罪工具,除了那一窝坏人,谁能拥有这么先进的玩意儿? . 两人翻窗进屋。 他先上的窗台,伸手要拉她。她却给避开了,自己手脚麻利地径直攀上,丝毫不亚于他。 他的眸子又在月色里灼灼地亮。 她推开他,比了个手势。 他却听懂了,同样打手势回她。 安澄一惊,又比手势问他:“哑语……你也会?” 她之前说的是:“好狗不挡道。” 他回的是:“我是海狗。” 297、谁都有见不得人的 297、谁都有见不得人的 安澄登时脸红,啐他一下,扭头就先走了。 海狗……生殖能力号称地球之最。 巴顿法官家里静静的,没有灯光,只有窗外隐约的月色和灯影筛落进来。 安澄小心贴着墙面走上楼梯去。 还是要感谢当年跟妈一起练功,手脚比一般人舒展灵活,才没至于碰到任何物件儿发出响动。 上了楼终于听见了些动静。人的动静。 那动静也给了指示,叫安澄不用现去找卧室在哪儿。 安澄伏低了身子静静听了会儿,回头跟汤燕犀对了个眼神儿。 那声音……怎么越听越有点不对劲儿了呢? 那是一男一女,喑哑、急促的呼吸声。中间夹杂着一两句粗口,都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安澄越听越是脸红耳热,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 真是的,怎么赶上这一段儿了。她是来办正经事的,结果一不小心变成了听墙角…… . 深更半夜,那声音越发清晰。甚至都能听见了那规律的噼啪声。 男子呢哝之声越发急促,一声一声低喊着:“我要弄死你……弄死你……” 安澄尴尬得真想刨个地缝把自己给埋了。 身边,汤燕犀无声靠近。他也就着她此时伏低的身高,没有用直立行走,而是四肢爬行。那身影印在夜色染成黛色的墙上,仿佛一只黑豹。 他爬行到她身边,呼吸吐上她颈侧,然后便——含住了她耳垂。 安澄登时浑身被一束电流贯穿。都怪那嚣张传来的动静,才让她这时候也变得这样古怪。 他的手也探过来…… 安澄一声轻喘,连忙推开他。 她红着脸又急又快地给他打手语:“别闹!来办正经事的!” 他眸光如火,不紧不慢地用手语回她:“……没有任何事比这件更正经了。” 安澄只能伸脚踹他,然后赶紧起身,径直走向卧室去。 虽然这个时候去闯人家卧室,真是该死……可是如果这时候守在门外,保不齐汤燕犀这家伙不又想做点什么。 汤燕犀慵懒地笑,也随之起身,脚步无声跟上来。 到了卧室门口,那声音更为清晰。 安澄却停步回身,一把按住了汤燕犀,冲他打手语:“我自己一个进去,你别进去!” 他用手语问:“为什么?” 安澄轻叹一声,用手语告诉他:“如果你进去,法官会认为你是为了给你自己掩盖丑闻才来威胁他,所以你绝对不可以出现。” 汤燕犀微微动容,长眉扬起,手语问她:“那你呢?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就等于要自己扛下得罪了法官的责任。” “我没关系。” 安澄东方气质的眉眼,在这样的幽暗里更显出别样的动人和坚定:“我是为了维护律所,不是为了我自己。” 她的眼,在清幽的月色下,格外黑白分明,直刺人心。 他微微屏息,静静凝视她。最后终于轻轻勾起唇角,忽地迈步上前拥住了她。这一次没有用手语,而是在她耳边柔声嘱咐:“好,我就在门外等你。” . 安澄一笑,推开他,然后转身就走到门口。 略深吸口气,敲门,等房间中的声音终于平息下来,然后就走了进去。 房间中的两人都受了惊,巴顿法官伸手到床头柜里找枪,那女子则紧张得钻进被窝,用被子盖住了头脸。 安澄忙高举双手,“巴顿法官您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我是辩护律师安澄。我曾经在您的法庭上办过案,您应该对我有印象的对不对?” 安澄忙按开了灯。 光芒涌满房间,巴顿法官这才看清了安澄。他认出她来,可是依旧惊魂难定:“你来干什么?!” 安澄也同样紧张,小心地吸气:“我给您打了好几通电话,可惜都转到了秘书台。不信您可以接通秘书台听一下。” 巴顿法官这才放松下来些,将枪放回抽屉里:“究竟什么事?” 安澄也放下手,将手里准备好的禁制令递给巴顿法官:“我需要您签发一张禁制令。有人恶意在新闻上播放与我律所有关的丑闻图片,我认为他有影射我律所的恶意,所以需要时间与电视台沟通。在沟通期间,希望禁止该段新闻和图片继续播出。” 巴顿法官终于放松了下来,惊慌褪去,职业的威严又浮现在面上。 他皱眉:“签发禁制令不能只凭你一面之词;况且也至少要让我先看看那段新闻再说。可是这个时间不是工作时间,等明天上班你再来找我吧。” 安澄攥了攥拳头。 如果能熬到明天上班,她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冒这个险了。就是要让那条新闻今晚就禁止播出,才能将影响降低到最小范围啊! 可是该怎么样才能说服巴顿法官呢? 她下意识转眸看向巴顿法官的那位床伴。从她进来开始,那个人就一直钻在被窝里,脸头发都没露出来一根。而且薄薄的夏凉被都挡不住那人一直微微的颤抖。 看来真是被她的闯入给吓得不轻。 安澄心下也是抱歉,柔声说:“巴顿太太,对不起。打扰您了。” 安澄说得真心实意,可是巴顿法官的面上却莫名地一愣,涌出一股奇怪的神色。 而被子里那个人,一没回应,二也没露出脸来,三连那颤抖都奇怪地停了。 安澄便是一眯眼。 今晚反正事已至此,她也豁出去了。 她上前一把扯掉了那人的被子,露出那人的脸来…… 竟然是巴顿法官法庭上的书记员,安澄记得好像叫简的! 简也没想到安澄忽然扯下她的被子来,她盯住安澄两秒,才忽然尖叫起来。 那高八度的叫声,几乎掀翻了房顶去。这样安静的夜色里,可以想见这样的尖叫声会引发外面什么样的关注。 “别叫了!”巴顿法官狼狈不堪,连忙伸手一把捂住了简的嘴:“再叫,会把社区警员招来了!” 简惊恐地看了看安澄,又看了看巴顿,最后看了看那张扔在被子上的禁制令。 简被捂着嘴没法说话,却用眼睛向巴顿示意,然后又用手指了指那张禁制令。 . 巴顿法官会意,闭了闭眼,然后无奈地松开了简的嘴,回身到床头柜上抓了一支笔,唰唰签了禁制令,然后扔了笔,将禁制令丢给安澄。 “安律师,我希望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今晚发生的事。” 安澄赶紧点头:“……是我到您办公室找您签发的。我只见到了您一个人。” 巴顿法官疲惫地挥手,安澄赶紧抱着禁制令就跑。 . 既紧张又兴奋,安澄一路拽着汤燕犀跑回车里,心绪还停不下来。 “巴顿法官他……背着巴顿太太偷吃?” 汤燕犀的反应倒是依旧淡淡的,没有因为终于拿到了禁制令而又什么太多的惊喜,仿佛他早就知道一定能拿到;也没有因为好像是堵着了一个惊天的大绯闻而有半点的八卦。 他只是从容启车:“他三年前已经离婚了。” “啊?”安澄倒是意外,歪着头想了半晌:“既然他是单身,就算被我堵着是跟他的书记员在一起,也不至于像是被我捉了把柄,把禁制令那么痛快给我签了啊。” 他扶着方向盘稳稳地开车,然后再平常不过似的,吐出下面炸弹似的答案: “因为简是有夫之妇。” . 安澄好悬没一口气噎住,惊愣地盯住汤燕犀。 “所以……他们还是在偷吃?!只不过不是巴顿法官偷吃,而是他在被他的书记员偷吃?” 好古怪的感觉,巴顿法官啊,在法庭上那么跟天神似的主宰一切。他的小书记员可是一点都不出众,貌不惊人,总是一副扑克脸坐在打字机后机械地打字。也只有巴顿法官故意拿她或者法警开玩笑的时候,才会看见她皮笑肉不笑的那么回应一下而已。 可是那样威严的巴顿法官,竟然心甘情愿被她偷吃? “那……巴顿法官知道她结婚了么?” 汤燕犀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书记员是法官办公室的职员,都是法官亲自招聘面试的,是给他打工的。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安澄郁卒了:“……怪不得法官也顾不得威严,赶紧把禁制令签给我了。” 原来她竟然一不小心抓住了法官的一条小尾巴。最最见不得人的那种。 298、无面人,继续一路同行吧 298、无面人,继续一路同行吧 车子开出去老远,安澄心底的兴奋、紧张、激动、侥幸,都一点点慢慢都散了。 她很为自己刚刚那种抓着个大八卦而窃喜的心情惭愧。 “所以,你其实是早就知道了的,是吧?” “甚至,你早就知道他们俩今晚会约会,所以你才带我这个时间闯他们家。你早就知道他怕被人撞破这条小尾巴,所以不敢不给我签,是吧?” 他没说话,只是依旧稳稳扶着方向盘。 安澄也就不说话了,直接伸脚过去,找着刹车,一脚直踹下去。 车“嘎兹”停在道中间儿。幸好是后半夜了,路上没有几辆车。 安澄自己开了车门跳下去:“行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 扭头就走,越走她心下就越是生气。 可以想象,不光巴顿法官一个,怕是几乎所有法官的丑事他都一个一个调查收集过,以资利用。 虽然这样的事儿也不算稀罕,各行各业都有人这么干。华人的老祖宗不是也留过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她认为他们的职业不应该适用于这条法则。 身为律政从业者,如果在这个圈子里还这么干,那就一定程度上是等于在挑战法律、破坏法律秩序了。 尤其……她忍不住担心,他因为掌握了法官们的软肋,是不是他要为了维护菲力来用的?那他就更该挨抽了! . 她自己一个人孤绝地朝前走。 幸好,距离菊花台已经不远。 他也没再挽留她,只是开着车,贴着人行道以极慢的速度跟随着她一起前行。 一人一车,共同在夜色里被路灯印下身影。其实体积大小那么不匹配,却真是在并肩而行。 不知怎么的,安澄想起了《千与千寻》想起了小女孩儿与那个巨大的无面人一起相伴踽踽而行。小女孩儿明明很怕那个大怪物,总是小心与它拉开距离;可是其实后来才明白,那个大怪物最初又何尝不是在害怕着小女孩儿。 两个孤单的灵魂,并肩而行了一段夜色,明明对彼此都有恐惧和防备,却又奇怪地无法抗拒彼此之间的吸引力。就像电影上映结束后,有影评人的评语,说无面人其实是很喜欢很喜欢千寻的。只是它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千寻也终究因为不知道它的真面为何,所以最终两人还是在同行一段之后,终究相忘于烟水,两两错过。 安澄的心莫名被揪紧。 与她同行的这个家伙,或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无面人”吧? 从小到大,她始终在寻找着面具后面真正的他,曾经她以为自己找到过,年少时还曾经以此为自豪;可是此时却越发感觉到,他还是在面具后,她还是没能全然摘下他的面具。 所以她其实骨子里始终都还是在害怕他,防备他。是么? 她忽地停住脚步,转身朝向身畔那庞然大物,以及大物里的他。 勾起手臂,扬起下颌。 “今晚的事,只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一个人办的。所以你回去吧,待会儿去菊花台,我也只准备自己一个人去,你别跟脚。” 月色灯影里,又是傲骨清奇,满面冷艳的那个姑娘。 . 也已经到了菊花台门口。她说完就冷艳旋个身儿,自己径直走进菊花台大门去了,再都没回头看汤燕犀一眼。 车子里,他扶着方向盘,反倒勾起愉悦的弧度。 . 安澄进了就直接找雷欧,出示了巴顿法官签发的禁制令。 雷欧刚下节目,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这么近距离看过去,就更显得那两颗大眼珠子格外的大。安澄脑海里莫名滚过那句歌词:“眼睛瞪得像铜铃”;可是回头一想又不对,这是属于警长的歌词,才不给他。 雷欧一边读禁制令内容,一边瞟着安澄。 “……哦?原来那是在你律所窗外?哦吼,我倒要谢谢你,不是你说,我还都不知道是哪儿。” 安澄轻哼一声:“总之从禁制令送达时间开始,你们的节目里不能再以各种形式使用这张图片。” 雷欧耸了耸肩,将禁制令放在一边,上下打量安澄:“说实话我猜到会有禁制令出来。不过我以为是汤燕犀律师送达的,却没想到是你这么一位……呃,姓什么来的?” “既然忘了,那就变成一个永久的秘密吧。”安澄也眨眼一笑:“以后你每次见我,都会想一下‘这位姓什么来着’,顺便担忧一下自己的记性……我觉得挺有趣儿的。” 雷欧恼得咬了咬牙:“律师小姐可真风趣。” 安澄五根手指轮转着摇了摇:“千万不要让我逮到你违反禁制令哟。”她故意顿了顿:“或者我们做个交易,我把禁制令收回,而你告诉我这份图片的来源。” 雷欧大眼珠子转了转,“我可是答应过爆料者的,一定替他们保密。” 安澄耸耸肩:“那就算了。反正不管他们怎么爆料,我这个当律师的,总会找到理由去申请禁制令,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 . 安澄回到家去,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赶紧抓紧时间补了个觉。 虽然折腾了整个晚上,可是好歹事情算是画上了一个满意的句号,安澄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神清气爽去上班,却没想到一走进律所,莎莉还是紧张地跑过来:“安,Yancy的新闻你看了么?” 安澄一眯眼:“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今早。” 安澄一怔:“怎么可能?” 不信雷欧敢公然无视禁制令,还把那新闻给播出来! 安澄连忙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看新闻。 页面打开,果然还是那条新闻,果然还是又出现了照片! 只不过这一回,图片跟前次不同,做了些后期处理。照片上原来能看清的窗子、窗外的具有识别特征的物体全都做了虚化处理。处理后的照片,只能看清汤燕犀的身影和动作。 “妈D!”安澄啪地丢了鼠标,忍不住骂了粗话。 不得不说雷欧也很聪明,既然她的禁制令针对的是她的律所,那么他这么处理过的照片已经完全无法认出拍摄的地点,便等于是规避了禁制令。 安澄抓过手机来打给雷欧。 “大主播,真的要卯上了是吧?看来是已经是做好了准备跟我打官司。” 雷欧也在电话里不客气地笑:“安律师我知道是谁站在你背后。其实你真的没必要给人当挡箭牌,叫那人自己出来,我们面对面好了。” 安澄轻哼一声:“大主播是性别歧视么?怎么,因为我是女人,我就只能是给人当挡箭牌的,就不能是替自己主张权利么?大主播,你现在就可以通知你的律师了,我要告你。” “你听好了,不是别人要告你。是我,我要告你。” 雷欧仿佛兴致颇浓:“我倒想知道,你想告我什么?” 安澄捉着手机也扬扬眉:“就跟你不知道我姓什么一样,我想告你什么也成为你猜不透的秘密好了。到时候等正式提告,你律师会通知你的。” . 放下电话,安澄就叫莎莉进来:“我要告雷欧和菊花台,帮我想个提告的理由。” 这件事因为涉及她跟汤燕犀的私人关系,她并不想找吉米和梅森商量。 莎莉听了也一愣:“你告他们什么呢?如果是名誉权,那也是Yancy的,不该由你来提告。毕竟你们,呃,没有法定的关系,你不是共同利益人。” “所以才要你帮我想想。”安澄咬住嘴唇:“想想当初你在鲨鱼的时候,他们想找理由提告的时候,都用过什么思路?” 莎莉使劲儿地想了半天,忽地一拍手:“Yancy告哈尼集团的案子,就是‘无中生有’,找了个受害人出来!” 安澄眼睛也一亮:“你的意思是,我既然不是利益受损人,那我就找出一个可能利益受到损害的人出来,那就自然有了提高的理由,是不是?” 莎莉一拍手:“就是这个意思。Yancy经常说,律师都是魔术师,必须会从空帽子里拎得出兔子来!” . 莎莉出去了,办公室里静静的。 安澄垂首细细想了想,然后按下了一个人的号码。 “霍阿姨,方便见个面么?” . 上午的茶室里,没什么人,只有安澄和霍淡如两个。 霍淡如听了安澄的来意,也小小吃了一惊:“哦?你想让我告雷欧和菊花台?” 299、告他! 299、告他! 霍淡如并没有立即答应,安澄却也没急,反倒更耐心地重又泡了一壶茶,将闻香杯递给霍淡如。 霍淡如将闻香杯搓在掌心,闭目闻香。 安澄这才错开眼珠儿,悄然打量霍淡如神色。 大约三分钟后,霍淡如才放回了闻香杯,满意地舒了口气,睁开眼睛望过来。 “好,那我们就告他。” . 安澄的心这才悄然一定,莞尔抬眉:“好极了。” 霍淡如却放下茶杯向安澄挪近些:“不过关于这个案子,你知道的都必须告诉我。我可不喜欢到时候上庭被人家律师盘问的时候,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我是原告,既然是我在主张权利,那我就要主控全局。” 安澄微做犹豫。 霍淡如无声一笑:“我就知道你会犹豫!看样子从你现在来找我,事实上就已经藏了事儿不想叫我知道的。那我就不玩儿了。” 安澄轻哼一声:“您不玩儿了?那是就坐视菊花台和雷欧那么作践你儿子么?他出了事,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如果连您都不想管了,那我只好去找汤三婶了。” 安澄故意在霍淡如面前叫“汤三婶”,自然戳中了霍淡如的痛处。 她一拍桌子:“不准在我面前这么叫沈宛!” 安澄莞尔:“您这亲妈既然都不管,那在我心里,宛姨就是汤三婶。算了我跟您就谈到这儿吧,我这就找宛姨去,让宛姨当原告。” 安澄说着就真站起来,霍淡如捧着茶杯死死盯着安澄,咬牙斥道:“你给我坐下!这个节骨眼,汤明羿已经公开宣布竞选州长,你现在去找沈宛告电视台,你这不是给汤明羿上眼药么?” 安澄当然想过,所以马上还是坐下了。 她凝着霍淡如:“原来还这么替汤三叔着想?” 霍淡如白她一眼,不肯接这话茬儿,伸手无目的地蘸着桌面淋下的茶水,沿着老榆木的纹理划了划。 “还是刚才那句话,你如果肯答应我毫无隐瞒,我就跟你一起打这场官司。如果你不答应,这官司我也照样还要打,只不过我不找你,我另外找个律师。” 霍淡如说着眼珠儿一转,目光朝安澄刺过来:“比方说,我可以找那位刚替犀犀脱罪了的奥瑞德律师。” 一来一往,安澄扎了霍淡如心窝子一刀,霍淡如也不动声色地给扎回来。 两个性子同样要强的女子,在这氤氲茶香里,早已无形之中刀光剑影数个来回了。 安澄“嗤”地一声笑开:“行,成交!” 霍淡如虽然不是律师,可是当年可是打赢过除了汤明羿之外所有法学院成员的,安澄从未敢小视过。 霍淡如却又是眸光一转:“哟,原来真是肯为了犀犀,把你自己的骄傲都摆在第二啦?” 安澄不由得皱眉,“你别多想,我没为了他,我只是为了我的律所。” 如今的情势愈发复杂,在看清大家手里的牌之前,安澄越发不想叫霍淡如知道她跟汤燕犀的关系。 霍淡如扬了扬眉:“那好,咱们的开诚布公,就从你刚刚这句话开始。电视里放的分明是犀犀,怎么又牵连到你的律所了?这话究竟是从何说起?” .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关键问题,安澄头皮都有点发麻。 她深吸口气:“因为……他当时就是在我律所里。” 尽管有了禁制令,尽管电视里的图片也经过处理了,可是这个问题迟早都得面对,不如现在就坦承。 霍淡如眼珠儿一转:“他为什么在你律所里?” 安澄叹口气:“那时候我在办温莎广场踩踏案。我是被告哈什的辩护律师,汤燕犀是温莎广场的律师。所以那段时间我去过他的鲨鱼开会,他也来过我的律所谈条件。” 霍淡如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柳眉微微一挑:“可是那个时间却是午夜了。‘那么晚了,你们还在工作?” 安澄心里悄然嘀咕:霍淡如不当律师,真是白瞎材料了。 她小心应对:“这话外行人说就说了,从霍阿姨您嘴里问出来,我就失望了。您毕竟也曾是律师的妻子,现在又是律师的母亲;更何况就连现男友也是检察官,也是曾经的律师啊,您怎么还这么说呢。” “内行人有谁不明白,律师其实从来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只要案情和当事人需要,什么起五更爬半夜都是家常便饭,周末和假期更基本只是传说。” 霍淡如抿了抿嘴,“行,这一关算你过了。那我问你,犀犀当时在干什么呢?火机加锡纸,我都想不到除了吸粉之外,还能是在干什么。” 安澄咬住嘴唇。 该如何来解释那条巧克力? . 与此同时,顾峻也在跟团队紧急开会。 电视上出现汤燕犀这样的负面新闻,那么将直接影响到汤明羿的形象。 汤明羿参选,提出的竞选口号第一项就是“守护家庭”,汤明羿最大的竞选武器之一也是汤家的家教和背景,此时却偏偏是儿子出了事,这对于汤明羿形象的打击是严重的。 顾峻精瘦的脸上,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显得更亮:“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那幅图片的出处。找到地点,确定了时间,就能知道当时他身边还有没有目击证人。” “你们赶紧分头去查,尽快找到跟他在一起的人,让那个人出来接受采访,推翻雷欧的推断。” 团队的媒体主管莫妮卡皱皱眉:“这些事不是问燕犀自己就都清楚了么?为什么还要我们费时费力去查?” 顾峻瞪着眼睛也是一脸的尴尬:“还不是他自己不肯说嘛!” 团队中人面面相觑,越发觉得这事儿不会好查。 . 安澄跟霍淡如聊完之后,亲自送霍淡如出门,目送霍淡如的奥迪TT离去,她觉着自己脸上的神情也可以是(ㄒoㄒ)了。 霍淡如果然厉害,言来语去,已经将那晚的实情挖得差不多了。 最后不得不连巧克力都说了,虽然没具体说那巧克力的特殊含义,隐去了最后沙发上那一节……可是安澄担心,以霍淡如的聪明,只需一点时间将这些原料都掺和在一起融会贯通,就会猜到她跟汤燕犀的关系了。 这种感觉,真的实在是尴尬极了。幸好现在霍淡如已经不跟她父亲在一起。 只是,毕竟霍淡如跟爸之间,切切实实地有过那么一晚啊。 唉。 . 霍淡如的车子走得没了踪影,安澄打起精神,直奔汤明羿的竞选办公室。 汤明羿素日还要去律所上班,竞选办公室主要是顾峻在负责。安澄到来直接见了顾峻。 都是世交,顾峻也几乎是看着安澄长大的,便笑着上下打量安澄:“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长这么高了。真是岁月催人老,我们这帮老东西不服老都不行了。” 安澄静静坐下来:“顾叔儿,我要跟霍阿姨告菊花台和雷欧了。” 顾峻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今天已经决定了,我准备今晚回去就准备诉讼书,明天就提告。” 顾峻张大了嘴巴,抱着手肘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儿:“这事儿冲动不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安澄凝视着顾峻:“顾叔儿你误会了,我来不是来跟您商量的,而只是来知会您一声儿而已。我知道您维护的是汤三叔的利益,唯恐任何事影响到汤三叔的竞选,可是在我这儿,汤燕犀的名誉才是最要紧的,比汤三叔当不当州长更要紧。” 顾峻一呆;“澄澄你的意思是……虽然都是一家人,现在咱们却已经是两个阵营了?” 安澄耸耸肩:“汤三叔曾经在脱口秀节目里说过,如果有人敢伤害他的家人,他必定以牙还牙。可是这次新闻爆出来,汤三叔却没什么反应不是?” “我知道,他本来就忙,现在更是忙着竞选,就算是自己儿子,也顾不上了。可是没关系,汤燕犀已经长大了,他能保护自己;况且,还有我跟霍阿姨呢。” 顾峻无奈地举了举拳:“澄澄,政治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懂政治。”安澄起身:“我只是来知会一声。案子一旦开审,媒体难免会滋扰你们这边儿,你们提前做些准备吧。” . 安澄离开,顾峻原地又转了个圈儿,权衡了一下,最后决定亲自去跟汤明羿谈。 汤,程&刘律所。 顾峻急匆匆走进汤明羿的办公室。 汤明羿听了也高高挑眉:“哦?不是燕犀自己要打这个官司,而是澄澄要打?” 顾峻鹰隼样的眼睛紧盯着汤明羿:“没错。我担心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之间……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 300、一直在等你(3更) 300、一直在等你(3更) 汤明羿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他只是淡淡坐下:“此事,你怎么看?” 顾峻叹口气:“告是没错的,我不是反对打官司。只是律师不能是澄澄,或者不如由你律所这边的律师来接手。” “要不要那么紧张?”汤明羿倒是笑了:“毕竟澄澄跟咱们是世交,她帮燕犀打官司,也是合情合理。” 顾峻摇摇头:“可是澄澄一向都是燕卿的女朋友,至少在外人眼里是如此传扬的。如果一旦被人挖出澄澄跟燕犀之间有其他关系的话,就会传言成汤家兄弟两个争一个女孩子!” 顾峻一脑门子的黑线:“汤家是你最大的资本,可是先有燕犀吸粉,后面如果紧跟着传出来两兄弟争一个女孩子……那汤家的家教,还不都成了骗人的?汤家能出这样的子孙,那汤家的名誉就也会荡然无存!” 顾峻多年担任许多著名政客的竞选经理人,成功帮许多人竞选成功,所以他更明白选战中间儿这种针对家人的抹黑行为的水有多深。 顾峻急得是火上房,汤明羿却没有他那么紧张,听完他机关枪似的分析,反倒只是靠在靠背上,仰首一笑。 “燕卿跟澄澄,那都是在闹着玩儿。无非是燕卿想要借以吸引燕犀的手段罢了,亏你们还肯信。” 顾峻只能叹气:“我们信不信,其实不要紧,现在要紧的是外人一直都这么相信来着!” 汤明羿垂下头去,嘴角笑意依旧未去:“……如果真的是跟澄澄,倒也合适。” 他抬起头来,目光里是清澈的光芒闪动:“这一生,我其实欠杜哥一份情。如果燕犀能跟澄澄情投意合,也算是我还了杜哥这份情。” 顾峻直揉脑门子:“明羿!你怎么直到这个时候还是在跑题?你要明白,现在不管咱们内部人怎么想,你更要争取的是外人的选票!老杜跟淡如那么档子事儿早晚都会被挖出来抹黑你,现在如果连澄澄都跟燕犀情生意动,两辈子的恩怨情仇缠杂在一起,到时候就更没办法处理了。” “明羿,你要明白你主要的支持力量是华人和亚裔。而身在M国的华人和亚裔,骨子里反倒是更加传统的,他们更不能接受这种两辈子人缠杂不清的感情,稍微不小心,就会直接被说成是乱仑!” “明羿啊,你竞选口号的第一项主张就是‘守护家庭’。在华人和亚裔人心里,家庭是什么,首先是父父子子,是伦理纲常!如果连这个都乱了,谁会投你的票?!” 汤明羿挑了挑眉:“……先替我查查,菊花台和雷欧的律师是谁。” . “没想到这一次的对手律师是二位。” 安澄亲自迎候在律所门口,对保罗和周松微笑:“不过也好,咱们就楼上楼下,见面也方便。” 保罗倒也客气:“对于本城来说,我们是新来者。对安律师的战绩早已耳闻,终于有机会对垒,真是荣幸。” 矮矮胖胖的周松憨厚地笑:“安律师,我是汤律师和你的粉。” “不敢当,不敢当。”安澄将两人向里请,也没忘了投下小小一枚炸弹:“我记得奥瑞德律师一向都是H&P的头牌,今天怎么奥瑞德律师没来?” 保罗和周松果然有些尴尬,保罗答:“奥瑞德她,毕竟前次是汤律师的律师,所以这次多少应该避嫌。” 安澄没置可否,只回眸冲周松嫣然一笑。 “周律师,恭喜了。” 周松脸上一红,嘴唇嗫嚅了下,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 安澄将二人让进会议室落座:“我们诉讼请求是你们的当事人诽谤汤燕犀律师嗑药,伤害了我当事人身为母亲的感情。” 保罗毕竟是老资格的律师,听了只眯眼淡淡一笑:“安律师,我知道年轻的律师最经常使用的诉讼动议就是诽谤。可是我负责任地提醒你一句:法庭上诽谤罪一向是极难被认定的。” 安澄耸肩:“之所以诽谤罪难以认定,都是因为证据不足。毕竟名誉这事儿一向都是众说纷纭,原告能找到赞誉自己的,被告也能找到同样多的贬损对方的证人,法庭上一旦争执不下,法官和陪审团就会很难判断。” 保罗点头。 安澄微微一笑:“可是如果我方能找到切实的证据,证明雷欧在电视上的推断全都是假的,那自然就可以认定诽谤了。” “到时候我们还会追加诉菊花台审查监管不严,负连带责任。” 周松扭头去看了保罗一眼,胖胖的脸上涌起些红晕:“呃,安律师,作为你的粉,我要提醒你一下哈:雷欧有宪法第一修正案,关于言论之自由的保障。” 保罗便也一笑:“菊花台作为企业,也不能限制员工言论之自由。因为任何企业内部的规定,都不能超越宪法去。安律师你说是不是?” 安澄耸肩,淡淡一笑:“看样子我们的确已经没办法达成一致了,只能法庭正式提告了。” 保罗也起身,伸手过来相握:“很期待。” 周松那边一不小心,公事包里的物件儿洒了一桌子。他红着脸忙着收拾,保罗都走出去了,他还没收拾完。 安澄走过去帮他一起收拾,将物件儿妥帖地在公事包里放好,然后帮他扣上,递到他手里。 周松红着脸点头:“谢谢你安律师。” 安澄眨眼:“法庭是对手,不影响庭下还是可以当朋友。周律师,别紧张。” 周松红着脸往门口走,走到门口终于艰难地做了决定似的回头盯了安澄一眼:“……其实,菊花台和雷欧的立场不完全一致。雷欧的言行只代表他自己,他是是记恨上次暗巷被袭,被洒了一头鸡屎的私仇;而菊花台并不想在这个风口浪尖得罪汤律师和汤家。” 安澄微微眯眼:“那你倾向的是……?” 周松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见保罗离得远,才飞快说:“我倾向的是菊花台。” 安澄扬眸而笑:“我懂了。谢谢你周律师!” . 这个晚上,霍淡如跟楚乔共进晚餐。 借着灯光看过去,今晚的霍淡如格外光彩照人。 楚乔抿了口酒:“淡如,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你亲手给我做的菜?” 霍淡如娇嗔地瞟过来:“怎么,嫌弃今晚的店不好吃?我这可是做了不少攻略,问过不少朋友意见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乔摇摇头:“只是再好的店,也是外面的菜式。我更想享受家常晚餐。” 霍淡如叹口气:“我已经很多年没亲手做过饭了。” 楚乔却笑了:“可是我依旧记得,你的手艺很棒。许多年前尝过,一记就是很多年。” 霍淡如倒一愣:“是么?” 楚乔笑了:“你忘了,我却没忘。当年你刚嫁进汤家,最是和美的时候,你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在家为汤明羿洗手作羹汤。” “汤家人都喜欢交游,每个周末家里都像是固定的大Party。我彼时也是律政界新人,被朋友带去一起玩,有幸尝到了你亲手做的菜。” 霍淡如也有些惊讶:“原来你当年那么早就去过汤家?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楚乔淡淡晃了晃酒杯:“也难怪,当时你跟汤明羿正是伉俪情浓,你那晚眼睛只围着他转,看都没看过旁边的人。” “哦。”霍淡如垂下眼帘去:“既然你喜欢吃我做的菜,那我以后找机会给你做吧。只是现在一直都是在租房子住,我多少有些洁癖,不愿意用人家的厨房。” 楚乔微笑:“为什么回来开诊所这么久了,也一直不肯给自己买个房子,总要租房呢?” 霍淡如耸耸肩:“租房子多自由啊,想住在哪个地段就住在哪个地段,想换个室内装修的风格就换个房子。” 楚乔放下酒杯,伸手横过桌面握住霍淡如的手。 “别再为汤明羿傻傻等待了。你该结束漂泊,重新安定下来。给我这个机会,好么?” 霍淡如颤了一下,挑眼凝望楚乔,不觉泪盈于睫。 她努力笑了下,重又垂下眼帘去:“Joe,我打官司了。我要替犀犀挽回名誉,我要告雷欧和菊花台。你会帮我么?” 楚乔微微一怔:“你来告?” “是,”霍淡如再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恢复平静。她用餐巾淡淡按按唇角:“安澄是我律师。可是那孩子年纪小,资历浅,性子更有些直,我担心她做不好,所以我需要你来给我当高参。Joe,你答应么?” 楚乔凝视霍淡如,略作犹豫,随即淡淡微笑:“当然。” 霍淡如终于含笑回握住了楚乔的手:“犀犀出事,汤明羿不闻不问;可是如果你陪我打赢这个案子,相信犀犀一定会接受你,也更能让外界知道你是比汤明羿更爱护家庭的好父亲。这个案子如果能打赢,对于你来说是双倍回报。” 楚乔微微挑眉:“你在替我打算?” 霍淡如抿嘴而笑:“我当然是在替你打算。我现在是你女友,说到竞选的事,我难道不该帮你么?” . 这个夜晚,菲力跟汤燕犀依旧在一起吃肉。 菲力面上的沟壑更深了些,不过幸好肉不硬,他咀嚼起来还不算费劲。 他却时常停了咀嚼,用更多的时间来打量汤燕犀。 汤燕犀丝毫没受影响,按着自己的节奏从容优雅地吃完了肉,收了餐具,才淡淡擦着嘴抬起眼帘:“又想说什么?仔细噎着你自己。” 菲力就只能叹气:“你这死孩子,无论我对你怎么好,你跟我说话总是这么不留情面。” 汤燕犀目光微凉:“又来了。我说了我不是你孙子,我也不可能把你当成我爷爷。我只是你律师。你花钱请我,我替你免灾罢了,不要总想要瓜葛上私人感情。” 菲力登时恼了,将酒杯往地上一摔,登时哗啦粉碎。 “什么破酒?这么难喝!” 逍遥吓坏了,赶紧上前来收拾,低声劝慰:“我再去换一瓶来。” 汤燕犀倒是淡淡看着这一幕,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你甭拿红酒撒气,不如直接冲着我来。8千美金一瓶的红酒,就冲这个价钱,你也没资格这么挑剔。” 逍遥将碎片都收拾走了,餐厅一时安静下来。 菲力疲惫地叹了口气,抬眼凝视汤燕犀:“……这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心愿。你就不能替我圆满了,让我安安心心闭上眼?我很累了,可是为了等你这声应允,我还得拼了老命继续熬着,撑着。” 他年老而干涸的眼里,仿佛闪过一丝水光:“我快熬不下去了,没有几天了。可是我总不能就这么就走了。你就答应我,不行么?” . 汤燕犀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答应你?我凭什么啊。你是个什么人你自己忘了,50年来被各地检察官办公室和警方轮番起诉,50年来杀人、吃人、运毒……各种丑闻不断。谁答应你,谁就得成为下一个你,未来一辈子也得跟你一样过上那样的生活。” “那不是财富,不是权势,那是个烂摊子,是个永世不能翻身的地狱。我凭什么自己跳下去?我再说一遍,你省省吧,我没兴趣。” 菲力疲惫地闭上眼睛。 “……还记得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么?你多大来着?九岁,还是十岁?” 301、威胁 301、威胁 “是么?” 汤燕犀只淡淡瞟了菲力一眼:“原来你真的是那么晚才见到我?” 他垂首,将餐巾稳妥地放回餐桌上:“我还以为,我三岁那年你就见过我了。” 菲力笑了,眼中难掩赞赏,却也一脸的惊讶。 末了只是轻轻摇摇头:“……那一年,我就欣赏你这孩子心有不平之气。可是最难的,那么小小的你,就已经学会了隐忍。当时就连多少大人都比不上那你面上的沉静,水一样的沉静。” 汤燕犀却不想多说,索性起身离席:“你我之间的代沟太深,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了。” 菲力眼中流过一丝怅然:“又不爱听了?” 汤燕犀轻哼一声:“年纪大的人才总爱提过去,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却只爱展望未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无益。” 菲力也只能摇头苦笑:“好,好,我不说过去。你我折中,我们说说现在。” 汤燕犀依旧是立着,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 “现在有什么好说的?” 菲力晃晃头笑:“那我就赌一个你爱听的话题:就说说安律师吧。” . 汤燕犀不动声色,身子却站得更为笔直。 “她?又有什么好谈?” “我只是觉得有趣。”菲力撑着眼角的指头顺势扬了扬:“前次我找她来给你当律师,结果你没用她,自己换了那个奥瑞德;可是这回电视新闻的事,你还是用了她当你的律师。” “燕犀啊,为什么我帮你找她,你就不用;可是事实上你自己心里明明还是想用的呢?” “嗤~”汤燕犀冷冷耸肩:“终于发现其中的不同了么?可喜可贺。” 他清泉样的眼抬起来,直对上菲力苍老的瞳:“你给我的,跟我想要的,其实永远都是两码事。” “再说你说都没说对。这次是我母亲要提告,又不是我要告,所以安律师的当事人是我母亲,可不是我。” 菲力也没不高兴,只是笑笑:“我老眼昏花,好在还没彻底老糊涂了。虽然她此次代理的是你母亲,可是维护的终究还是你。一看你出事,她都忘了她跟你在法律的立场上原本还是对手,便一门心思地策划了这次诉讼,足见她心里事实上把你摆在了什么样的位置上。” “同样啊,你这个嘴硬心软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分明是想要她啊,为什么我把她送到你眼前,你反倒给推开了?” “别再说什么老眼昏花,瞧瞧你这般还依旧是手眼通天?”汤燕犀眯起眼来,眼光更凉:“我什么时候想要她,什么时候推开她,都只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替我安排。” 他静静凝视菲力数十秒,目光中的分量一点点加重:“如果你以为攥住她就是掐住了我的软肋,那么老家伙,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一定会满盘皆输。” 菲力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不肯答应我,是不想当坏人。安律师那么个性子,你如果接了我给你的东西,那你跟她这辈子的缘分就也走到了尽头。那丫头虽然聪明,可是终究太想当‘好人’,跟我不在一路。” 一丝沧桑浮上老人眼角眉梢:“这也就是所谓的正邪之分,黑白不同道。” “是么?”汤燕犀淡淡耸肩:“什么叫我不想当坏人?我骨子里原本就是个坏人,我才不想当满口仁义道德的所谓‘好人’。” 菲力收起笑容,认真望来:“你的祖父、父亲就是那种常规意义上的‘好人’。可是我早看中你有不平之气,你对你的家族充满了反抗的,所以我才说你比你爸更有趣,也才入得了我的眼。”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老话题上。”汤燕犀不屑地冷哼:“听烦了,耳朵都长茧子了。再说一遍,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爱给谁给谁,只是别想套着我。”说罢转身就走,毫无半点留恋。 菲力也只能坐在原地,目送那个毫无半点留恋而去的背影,徒留叹息。 逍遥不放心地凑上来:“您……没事吧。或者,也该另外物色人选。” 菲力悲凉地冷笑:“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更何况,这世上本也没有几人入得了我的眼。这孩子既合我眼缘,又让我耗费了那么多年观察他,我就必定死死套牢了他。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老头子苍老的眼中忽地精芒一闪,“就算为了安律师,他也不敢弃我而去,你说是不?” . 安澄去法院查排期,却失望地发现,案件还没有法官受理。 她漫无目的晃荡到第16法庭门口。随着有人进出法庭,安澄从打开的门缝里看见主审法官正是巴顿法官。 一个念头倏然升起,让安澄站在了原地。 她想赌一次。 中午休庭,安澄守在法庭外,终于堵住了简。 简看见了安澄,愣了愣,可是随即恢复冷静。依旧一副扑克脸迎上前来:“有事?说。” 安澄咬咬唇:“午饭?” 简打量安澄一眼:“你请。” “自然。”安澄悄然松一口气,自自然然地挽住了简的手臂。 两人去吃中国菜,安澄本来还尽地主之谊想教简使筷子,没想到人家简直接掰开筷子就用,虽然手指抓筷子的姿态不是很标准,倒像是捉着毛笔写大字似的,不过丝毫不影响她自如地夹菜扒饭。 安澄有点惊讶:“你……喜欢中餐?” 就从这对筷子来者不拒的架势,就可见简吃中餐的次数绝对不少。 简耸耸肩:“嗯。中式快餐便宜又好吃,所以经常吃。” 安澄心下又放松不少,不由得问:“最喜欢吃什么?” 简翻了翻眼皮:“宫爆鸡丁,韭菜合。” 安澄捶桌大笑:“原来也是个重口味的。” 简挑了挑眉毛:“你也喜欢?” 安澄轻叹一声:“刚回M国念法学院的时候,我有大半年的主食几乎都是韭菜合。” 安澄也自顾吃了两口菜:“对了还有纠正你一个:是‘宫保鸡丁’,不是‘宫爆鸡丁’。宫保是指清朝名臣丁宝桢,他官衔‘太子太保’。” 简又翻了翻眼睛:“我发现你们华人的菜,每个名字后头都有故事。知道我听过的最恐怖的名字是什么?” 安澄用力想了想:“是什么?” 其实中国菜里吓人的名字可多了,“美女脱衣”什么的,安澄都不敢说。 简用筷子戳了戳米饭:“夫妻肺片。我第一次看见那菜名,还以为真是把丈夫和妻子的肺挖出来,然后用刀削成一片一片的……” 安澄直接笑喷:“只不过是牛老公和牛老婆啊!” 简也跟着耸肩:“对啊,后来才知道配料里也没有肺。”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很意外,竟然有一种莫名投契的感觉。 “韭菜合……我常吃的那家很好吃,下次带你去吃啊。” 简盯了安澄一眼:“好啊。” 一顿午餐竟然在这样一种气氛下吃完,两人午餐后回到法院门口,安澄反倒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简抬手掠了掠刘海儿:“我也很意外,你特地等我午休,还请我吃午餐,本来就是要威胁我来着,可是你却直到现在还没威胁出来。” 安澄的脸登时红成一张大红布。 简“嗤”了一声:“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就是律政圈子,个个都是衣冠君子和龌龊小人的合体。我在这个圈子里比你时间久,见的多了去了,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不如直接威胁。” “其实换了我,我手里掐着人家的小辫子,我也迟早都会拿出来用。” 安澄轻叹口气:“其实你早就做了防备。吃饭的时候故意与我说起的那些中餐典故,就是你的手段吧,让我对你生起好感,反倒不好意思威胁你了。” 简翘了翘唇:“原来你也猜到了。没错,我说我爱吃韭菜合就是编的,因为我知道你爱吃。” 安澄张大了嘴。 简耸耸肩:“没错,那晚被你逮住之后,我就在想办法自保。私下里问了跟你有过交集的人,知道你爱吃那个。” 安澄也没恼,反倒伸手握住了简的手:“这么说开了,真好。其实……真的,我欠你一声道歉。那晚实在事出紧急,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简扬了扬眉:“那你倒威胁啊,还是不威胁了?” 302、别想再让我害怕 302、别想再让我害怕 面对着这样的简,安澄更说不出威胁来。 可是她想到汤燕犀,心中那点犹豫,便如浮沙,被冰山冷泉全都一下子冲尽了。 她勾起手肘,冷艳一笑:“简,帮我说服巴顿法官接了我当事人诉雷欧和菊花台的案子。” 简便也严肃下来:“如果我拒绝呢,你就把我们那晚的事宣扬出来?” 安澄耸耸肩:“我本意当然是不想的。不过呢,我手里可是拿到了巴顿法官签发的禁制令,亲自去了菊花台通知雷欧撤下那张照片。结果他没撤,只是做了处理,这就也等于是拿禁制令不当回事。” “我到时候在庭上一定会围绕这张禁制令做文章,我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会不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就提到那张禁制令是在什么情况下签发的了……” 简的脸终于白了白:“行,我知道了。” 简说完直接越过安澄,擦肩而过却再没回头。 安澄回身凝望简的背影,只能悄然鞠了个躬。 对不住了。 . 巴顿法官终于受理了安澄的案子,消息传出来那天开始,雷欧就占据着身在电视台的喉舌工具,利用一切可能,攻击汤燕犀和安澄。 他不仅仅在电视台上大放厥词,也利用网络工具,每天在网络上发表用词尖刻的po文,他自己的数百万粉丝也一呼百应,将他的po文转帖得满网都是。 都说媒体从业者是无冕之王,他们中的明星所拥有的政治影响力甚至超越总统;更何况在现在这样一个网络时代,雷欧发言的舞台就更多,给安澄造成的压力也就更大。 这天晚上,雷欧又在电视上公开叫嚣:“这场针对我的诉讼,是在挑战宪法第一修正案!我的观众们,你们不是在维护我,你们是在维护公民言论的自由,是在维护宪法的尊严!” “她以为她是律师,就可以把法律玩弄于股掌,还利用什么禁制令想来封我的口?呵呵,她是欺负我们不是法律专业人士么?那些随同国父们共同缔造了这个国家的律师们,那些超过半数都曾当过律师的总统们,是想有一天让法律沦落到这样的人手里的么?” “我要告诉这个人,我雷欧绝不放弃宪法给予我的权利,我誓死捍卫自己说话的权利,我绝不对她妥协!” 安澄咬着苹果,看一眼咬一口苹果,红皮脆瓤,咬得咔嚓咔嚓的,倒是十分解恨。 身为律师,安澄根本不把雷欧的表演放在心上。她知道雷欧耍这套把戏的用意,他是在示威,是在展现他拥有媒体的舞台,发言权远远大于她;而且他在策动言论的力量,到时候上庭也可以给法官施压。 就像摔跤比赛前,双方选手都要身上缠满了彩旗,耀武扬威地蹦跳吆喝是一个道理。 可是就在这时,家里大门上忽然传来“啪嚓”一声。 安澄的注意力都在电视上,也没留神,冷不丁听见还以为是玻璃碎了。她忙起身奔到门口查看。结果门上的玻璃都完好无损,可是玻璃上却焦黄、黏答答地淌了液体下去。 安澄心里咯噔一声,忙开了门向外看。只见地上躺着十几个鸡蛋壳。 竟然有人朝她家大门砸鸡蛋! 安澄悲愤得扯开门就奔出去,可是茫茫夜色哪里能看见是谁干的。她掐腰站在门口,冲道路左右忍不住大喊:“有胆子砸鸡蛋,就没胆子见人么?混蛋,出来跟我面对面打一架啊!” 杜松林闻声从家里奔出来,一把扯住女儿,低声劝:“算了。” 安澄努力冲着夜色大笑:“呸,瞧你那点胆子吧,我特么还以为你扬的是大便呢,原来是鸡蛋!就你这点胆色,只配两手大便,你都配不上鸡蛋!” 杜松林难过地抱住女儿,将她硬拖回家去。 . 安澄被父亲关进房间,从窗口看见父亲独自沉默地拎着水桶,出门去清洗玻璃和门道……她的心,就像被谁揉碎了一般地疼。 她抓住手机,使劲地咬着手指。 她想立即打给社区警务室,调监控,看是谁这么干的。 可是她却还是死死攥着手机,没让自己直接这么冲动打出去。 她明白,就算调了监控,查出来的也必定只是住在附近的半大孩子。 有人既然想存心这么干,就一定会安排好计划,只雇佣或者引导附近的半大孩子这么干。就算抓住了,也没办法直接引向他们背后的人,而且还会被邻居当成是小题大做。 她是律师,她现在要熟识法律这个行当里所有的玩儿法,不能一时意气用事。 深深吸气,止住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泪,她扔了手机,一把抓了条毛巾冲下楼去,陪父亲一起清洗门玻璃。 警长这个时间才摇着尾巴从外头回来,瞧见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没敢咪呜,只是耸着尾巴绕着安澄和杜松林走来走去,闻闻这儿闻闻那儿。 安澄不想叫爸难过,便故意骂警长:“你个家伙,原来最近还真大半夜的往外跑啊?快说你跑哪儿去了?跟谁约会去了?” 警长一脸的委屈,四肢脚都耸起来,侧身跳到一边去,远离战火。 安澄看得直叹气,伸手将它拽回来,楼进怀里:“好了,我不骂你了。只是你以后晚上不许这么晚才回来。” 警长哪里明白,当年的正正……就是在那么一个晚上不见了踪影。她拼命安慰自己没事的,说天鹅长大了终究是会飞走的……可是等了一个晚上,凌晨时候突然猛地醒来,冲到门前去看是不是正正回来了…… 结果却看见门外遮天蔽地的大雾,连只有几米之遥的院门都看不清。 就在门口,她脚前面……正正它仿佛静静地睡着了。 她抱着正正发疯地冲进爸的房间找爸,让爸看看正正是怎么了。它没有温度,心跳也都停了,可是它身上分明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啊! 爸说……正正的脖子断了。虽然表面没有伤,可是正正的脖子却是被人活生生地掐断了! 那天她抱着正正,哭也哭不出声,泪也流不出来。她只是捉着爸的手一遍一遍地请求“爸你教我,怎么能把一个人类的脖子也这么准确地给扭断了!” 往事不堪回首,她也从此最怕家门口出事,怕宠物再大夜晚的忽然不见了。 从前她年纪小,还没有能力保护正正;现在她长大了,绝不准再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伤害她最亲近的。 . 这个晚上,因为触及往事而带来的撕心裂肺,安澄一个人默默地扛了。 她跟霍淡如见面,说起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 “有人找我的事,说不定也会同样有人找霍阿姨你的事。您也不必太当回事,顶多雇个小时工多洗一遍玻璃罢了。” 霍淡如眯起眼来:“是雷欧吧?” 安澄转了转颈子:“一半可能是他的煽动,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别人趁机搞事。” 霍淡如一声冷笑:“如果是雷欧,那他就打错了算盘!他本想吓怕咱们,但我霍淡如偏就是个不怕吓的。他越是这么着,我越非告他到死不可!” 安澄却依旧淡淡的,只是无声抿了口茶。 霍淡如小心打量了一会儿,问:“又怎么了?” 安澄清丽一笑:“有一个好玩儿的事儿:雷欧在电视和网络上大骂我和汤燕犀,却没怎么提到您。” 安澄妙目轻转:“按说,您也是原告,他多少也该牵涉到您才是。” 霍淡如抿住唇角。 “我就是觉着有趣,所以说着玩儿罢了。您呢姑且也就一听,不必往心里去。”安澄瞟着霍淡如,笑意清浅。 . 安澄回到办公室,莎莉端了梅里太太新烤的蛋挞进来。 安澄一看蛋挞里的蛋液,便皱了皱眉:“不想吃,你替我吃了吧。” 莎莉耸耸肩,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裤腰里抽出一张光盘来,放在安澄桌面上。 “什么?” 莎莉咬着蛋挞耸肩:“不知道。我去上洗手间,回来就看见前台桌上摆着这个,写着你的名字。” “过滤了么?” 莎莉点头:“我先杀过毒了,证明没有毒。只是一段几分钟的视频。”莎莉说着叹了口气:“是你家门口的,我看见了那些臭鸡蛋。” 安澄心下一跳,急忙抓过光盘放进电脑。 画面展开,夜色里略有些模糊和摇晃,像是用手机拍摄的。 303、是谁? 303、是谁? 果然不出安澄所料,画面里出现的,的确是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骑着单车呼啸而过,到她家门口的位置,都从单车上站了起来,扬手朝她家门上扔鸡蛋。砸了蛋之后,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就凭这身手,安澄也能推断出这几个半大孩子一定是干过报童的。她要是真想追究这几个孩子,她知道去哪儿找。 可是还是如那天的想法一样,以她今时今日的年纪和思维,她已经没必要去跟几个半大孩子过不去。她想要的是那几个孩子背后的人,而那个人的身份,这几个孩子也未必就知道。 她叹口气,按了停止键。 她已经想到了是半大孩子干的,这盘光碟的出现也只是印证了她的猜想而已,客观上来说并不能帮到她更多。 “不报警么?”莎莉拍了拍手上的蛋挞渣儿。 “报什么警啊?”安澄哼了一声,勾起手臂:“我要是报警了才叫那人笑话呢。就连这点儿小事儿我都忍不了,处理不来的话,那就更别想追查出背后那人了,不是么?” 莎莉也泄了气:“本来还以为这盘光碟能帮上忙呢,看样子它来得也没什么意义啊。” 安澄也觉遗憾,目光不由得又滑回屏幕上去。 “等等!”她忽然叫,忙按鼠标,将播放条往回拉。 她是看见了画面最左边下角的一辆车。她按停止键的时候,正好是那辆车掉头离开时。 那个时候,正好是那几个孩子早已消失在夜色里,而房子里的她还没有奔出家门来的中间时刻。 她将播放条迅速往回拉,最开始画面左下角并没有那辆车,然后缓缓那辆车出现了,而那辆车停下不久,那几个骑单车的半大孩子就出现了! 时间未免太巧。 安澄将画面局部放大,想要看清那辆车的特征。只可惜车子停放位置的光线有些昏暗,而且那车只有隐约一角出现在画面中,没办法看清车牌,也没办法具体分辨那车子的细节。 只是从那格外方方正正的线条上,安澄猜那有可能是一辆路虎。又因为头灯处额外出现的一排“珍珠”模样的LED日行灯来判断,应该是一辆第四代“发现”。 “你发现什么了?”莎莉也紧张地问。 安澄闭上眼,迅速在记忆里扫描这样一辆车。她缓缓道:“……我好像见过这辆车。是在哪里来着?那也是个晚上,夜也是这么黑,这辆车也是这么停在夜色里……” 几分钟后,安澄静静睁开了眼。 莎莉小心盯着她的眼睛:“想起来了?” 安澄努力笑笑:“没有。算了,也许我记错了。” 她冲莎莉点头:“没事了,你出去工作吧。” 莎莉端着蛋挞盘子出去了,安澄才攥紧了手里的鼠标。 她想起来那辆车是在哪里见过了! . 安澄接下来跟莎莉查了一个小时的前台监控录像,却竟然也没能查到究竟具体是谁将光碟送到前台的。 “既然不是有人单独送过来的,而且也没有被注意,那就证明光碟是混在大笔送件里一起送来的。”安澄翘了翘鼠标,调出三个人的影像:“最可能的就说他们三个当中的一个。” 第一个是快递员,上午10点前后来过,送来大批的快件。小山高的物件儿里如果藏一张光盘,那简直易如反掌; 第二个是法院送传票等法律文件的文书专员。头衔听着挺严肃的,其实就是个年轻的大学生,应该是骑着单车来的,头上哈戴着单车的头盔,手上也有单车手套,其中要是藏一张光盘也是小意思; 第三个则是一个工人。前台的复印机坏了,来过工人来维修,工人在前台自由进进出出,想要放一张光盘自然也是再简单不过。 “我挨个去问!”莎莉绷起脸,马上要打电话。 安澄却都给拦住了:“未必就是他们,我也只是一猜。你看快递员来送件,至少需要签收,你得当你的面把快件一样一样让你签了才能离开;法院专员的道理类似。维修工人呢,你倒是可以打电话问问。不过我担心更可能是随便来的陌生访客。” 律所每天的来客很多,来请律师的客户,或者是单纯来做法律咨询的,甚至只是来看看律所究竟什么模样的……都大有人在。他们来了都会在前台停留,而莎莉也有暂时不在前台的情形,所以每个在前台停留过的人都有可能。 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查,工作量太大不说,还容易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反倒找不到重点了。 “那怎么办?”莎莉也很觉抱歉。前台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她都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东西,很有些失职。 安澄将光碟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了几下,心头隐约有一线光亮。她伸手拍了莎莉一下:“你别管了,这事儿我多少有点眉目。” 光碟……这载体本身对她来说便似乎是一条提示。多年前,顾静嫣跳楼案之前,她不是也收到过汤燕犀的光碟来着? 如果说当年那个时代,大多数的存储文件都用光碟,再正常不过;可是这个时候了,有更简单的USB,甚至是网络传输,再这么大费周章地刻录了光碟出来,反倒显出了刻意。 是有人刻意以光盘的形式来送给她,这也便是一种考验吧? . 回到办公室,她将光盘摆在桌上,凝眸盯着它。 她第一个就排除了汤燕犀。 不会是汤燕犀,如果当时汤燕犀就在家门外的话,他早就一声不响替她把那几个孩子教训了,顺便暗中查访那辆车子的来历。不会将这么个无解的题面摆在她面前,让她烦心。 也不会是贾西贝。 贾西贝才没那么傻,难道要主动提醒,她在偷偷窥视着她家么? 不过自然是当年的故人,知道当年有过光碟的人。 她抓过白纸和笔来,在上面将当年知道光碟的人名一个一个都写下来。 最后,迟疑了片刻,才写下了“楚闲”。 写完,她自己都忍不住在这个名字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这些年这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即便她现在在律政界已经小小有了一点点名气,也没见楚闲再主动与她联系。 楚闲已经是彻底忘了她的吧?那么此时楚闲又怎么会做这样一件看似有些无聊的小事呢? 可是说也奇怪,这个名字在纸上写出来之后,就像这个人终于冲出了尘封的记忆、穿越时光,重新鲜活起来。她闭上眼睛,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渐渐占满了她的思绪,甩都甩不掉了。 她深吸口气抓过手机,还是打给了霍淡如。 “霍阿姨跟楚乔交往这么久了,按说也一定见过楚家人了吧?” 霍淡如也是剔透,听了便说:“你想问谁?” 安澄又深吸口气:“楚闲。” 楚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对霍淡如认真,一定早已安排二人见过面。 没想到霍淡如却说:“没见过。” 一股奇异的情绪抓住安澄:“可是为什么呢?这不符合人之常情。难道是楚乔根本对您没认真过?” “你这丫头!”霍淡如有些不高兴:“你几次三番在我耳朵边嘀咕,总想暗示楚乔对我不认真,你别当我没听懂!” “那又怎么解释呢?”安澄小心地屏住呼吸。 “这次你还真是误会Joe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霍淡如轻叹了一口气:“还是上次我带Joe见犀犀,才听Joe说楚闲是当年跟他妈妈一起遭遇了车祸。她妈妈在车祸中丧生,楚闲便多年来远离伤心地,极少与家里联络,不想再引动往事罢了。他这些年一直都在东海岸,没回来过。” 安澄也是一阵心悸:“什么?!” “是啊,”霍淡如也明白安澄的惊愕:“我听了也是心底下咯噔一声。难以想象那孩子这些年是怎么独自承受过来的。想来他一定是为了他妈妈的去世而责怪自己吧,如果不是他自己当年任性,非要坚持开车横穿大陆,也不至于如此。” 安澄按着心头,大口吸气:“……您也带汤燕犀见过楚乔了?他们两个,相处还好么?” 霍淡如倒是欣慰微笑:“我本来也担心,可是其实是我白担心了。犀犀真是长大了,也体谅我的处境,所以跟楚乔相处得其实比我想象的要好。” 安澄又忍不住抓起那张纸来,目光都落在那个画了圈和问号的“楚闲”上。 304、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304、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夜色深浓,仿佛又是记忆里那样的深浓。 安澄跟着逍遥,一级一级步下菲力房子的台阶,一路听逍遥客气地絮絮说着话。 “安律师上次来,推荐我去读的中国武侠小说,我认真读了。那位逍遥子聪明绝顶,神秘莫测。最妙的是,此人竟然从未真正现身过。不过他手下高徒天山童姥、无崖子、李秋水个个是惊才绝艳,可见此人之高不可测。” 安澄淡淡点头:“他是道家代表人物,也许羽化登仙,神游四海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直走到菲力面前。 菲力眯起眼来:“安律师怎么又不请自来?上次我推荐了你替燕犀那孩子辩护,你该不会是来讨律师费的吧?” 安澄咬咬牙:“是想说我没用么?您可以说,就凭您这年纪,我可以不跟您计较。” 菲力哼了一声:“你今晚究竟又是干嘛来的?” 安澄瞥了逍遥一眼。 菲力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上回奥瑞德律师来,我都请吃了肉。虽说我不喜欢安律师,可是待客的礼数咱们还是别缺了。去给安律师也准备点新鲜的尝尝。” 逍遥看了安澄一眼,随即含笑点头而去。 安澄目送逍遥离去,这才轻哼一声:“老爷子,我非但不是来讨律师费的,我反倒是来给你送礼的。” 菲力也有点惊讶,难得睁大了眼盯着安澄。 “给我送礼?什么礼?别说是丧仪。” 安澄咬着嘴唇笑:“那倒还不至于,算日子的事儿是上天的职责,还轮不到我。” 安澄将公事包打开,拿了一盒东西摆在桌上。 菲力眼睛微微一眯:“鸡蛋?” 安澄猛地一拍桌子,清亮冷笑:“没错,就是鸡蛋!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爷子你送了我家那么些鸡蛋,我怎么好意思不给你还回来呢?!” 那辆路虎她见过的,是停在夜色里,同样深浓的夜色。那是她头一回夜探菲力豪宅的时候,走过庭院的时候,无意识四处打量的时候看到的! 菲力未置可否,只是眯着眼看那些鸡蛋。 安澄忍不住勾着手肘笑:“我觉着您真没不要这么做。想要威胁我,直接用您老的手腕,绑了我来就是,或者直接炸了我、杀了我就是。扔什么鸡蛋啊,这算什么手段呢,别人用就用了,搁在您这么位世纪食人魔身上,笑不笑死人?” 菲力依旧面无表情。 安澄更气,忍不住又拍了下桌子:“我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您倒是动手啊!您有什么就直接冲着我来,别去祸害我家,甭惊扰我爸!” 安澄深吸口气:“还有,如果您以为您跟我玩儿这么些小把戏,就能控制住汤燕犀了,那您真白打这个算盘了。” 菲力这才眸光微微一闪,目光对上安澄的眼睛。 “哦?安律师又瞧出什么来了?” 安澄勾着手臂,无声的笑:“我第一次来见您,是他因为可可先生的车祸被捕。其实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真正的撞人者不是他,而是您!只要您不出来作证,那么他就无法为自己辩解;也更因为他知道是您干的,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您为什么这么干,就是想要给他抹黑。他给您当律师,除了有他自己的野心在之外,也必定有您的手腕在。您要用这样无伤大雅的小罪行嫁祸给他,让他明白他不可以脱离您。否则,您自然可以将更大的或事栽赃在他身上!” 菲力扬眉,随之竟然是淡淡一笑,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第二次来见您,就是他州际高速的藏毒案。” 这件案子更近,安澄现在提起还是忍不住一肚子的火:“大家的关注点都是他究竟是不是藏毒,是不是被检方陷害;可是我更关心的是,他独自驾车穿越州际公路,是去干了什么,见过谁。” “这个答案他自己不肯说,可是我自己也能推断的出来!回想当天您老是怎么忽然找我的——您是说忽然联系不上他了。由此可见您本来是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对他什么时候该回来都是心中有数的。那么就不难推断,他是奉您的命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了什么人。” “然后怎么就那么巧,有州警准确无误守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恰好的时间出现在恰好的地点,简直就跟神机妙算一样。这件事被奥瑞德律师解读成州警的‘执法陷阱’,可是在我看来,怎么反倒是像是有人知根知底,然后故意举报给警方的呢?” 菲力无声地微笑起来。不打断安澄,只是眯眼认真端详安澄,眼都不眨。 “还有他车里的白粉碎末。微量,不足以认定运毒,但是也足够让外界认定他自己是吸粉的。可是我怎么反倒觉得,完全有可能是他去见过的人,故意在他车里留下的呢?毕竟那些粉末是出现在副驾驶座位下,而不是他自己坐的驾驶位啊!” 菲力听得仿佛十分愉快,甚至放开了手杖,轻轻拍了几下巴掌。 安澄的心反倒更如掉进了冰水井一般,咕咚沉下去。 “我说对了,是么?菲力,你果然是个魔鬼,你对待他就像养个宠物一样,一手喂方糖,一手抽鞭子!” “你一手给他金钱,给他权势,帮他实现梦想将鲨鱼做大做强,让他一点点积蓄起能跟他爸分庭抗礼的力量;另一手不断给他制造事端,让他随时可能惹上官司,将他的名誉一笔一笔地涂黑!” “你就是想让他无法洁身自好,你就是想让他没办法脱离你的掌控,你难道敢说不是?” . 菲力缓缓转了转颈子,眯眼微笑:“你说得好极了。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这丫头眼睛毒,总能看见我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我虽然不喜欢你,可是这一刻不能不说很欣赏你。” 他略做停顿,认真想了想:“哦,对了,我从前看过汤明羿和霍淡如在大学里的辩论的。安律师,你就让我想起当年的霍淡如。年轻、漂亮、光芒闪烁。” “你现在跟燕犀,也就跟当年的汤明羿与霍淡如相似,同样犀利、同样闪亮,在台上看起来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他老眸微微一眯:“可是霍淡如和汤明羿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安律师,我老头子看过的世情比你一辈子经历过的都多。说真的,你跟燕犀啊走不了多久,没有未来的。” . 姜自然是老的辣,菲力这样一句,几乎让安澄吐出口心头血来。 覆辙在前,她自己何尝没有过那样的恐惧?可是她自己一直藏着,忍着,此时却真扛不住旁观者一句道破。 她用力吸气:“那也是我跟他的事,不劳您老操心。既然您老看得这么明白,就更别把我也扯进来,以为吓怕了我就能控制住他,您老这算盘打得一点用都没有。” 安澄坐在灯光里静静微笑:“我从他三岁就认识他,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他是心中最有坚持的人,只要他认定的信念,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扭曲、反转。” “安律师,这只是你的看法。我老头子却不是这么看的。”菲力眨眼一笑:“他放不下你。也只有为了你,他才肯妥协。” 安澄心下狠狠一颤。 菲力满意地点头:“只要有你在,他就一定会乖乖听我的话。” . 安澄无法言说心中的悲愤。 她深深吸气:“所以您老也怎么都不会放过我了哈?那也行,反正我又不怕你。只是拜托你来点高阶的玩儿法,这种往人家门上砸鸡蛋的玩儿法,太幼稚!” 菲力反倒扬声大笑:“幼稚?幼稚好啊,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返老还童呢。如果还能返老还童,我又何必要这样煞费苦心?” 安澄听得一眯眼。 他说煞费苦心,是什么意思? 菲力也留意到安澄的神色,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解释:“人老了,都说越活越是老小孩儿。所以我现在可不喜欢打打杀杀,我就喜欢朝人家玻璃砸个鸡蛋啊,挖个坑叫人自己跳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他苍老而洞察的眼抬起来,冷冷落在安澄面上。 “我用什么手段,只看我自己喜不喜欢。你们个个都在我掌心,我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轮不到你们喊停,你们想不玩儿都不行。” 305、绝不屈服 305、绝不屈服 面对这样的菲力,安澄反倒勾起手臂冷笑。 “从我家门上的鸡蛋,我倒不由得想起雷欧在暗巷遭袭,给裹了一头一脸的鸡毛和鸡屎的事儿。这两宗事儿倒是同出一辙,我猜是同一个鸡场里的鸡吧?鸡毛鸡屎和鸡蛋都能用上,真是不浪费材料!” 菲力也白眉微扬,随即也跟着忍不住朗声大笑。 “只可惜,那个雷欧没有你聪明。况且他可找不到证据。” “想找证据又有什么难。”安澄就是看不惯菲力那一脸的得意,“其实简单极了。鸟类的消化过程粗犷,都说它们是直肠子,吃完了就拉;而且它们吃植物的同时,也为了帮助消化而吃土、吃石子,所以鸡屎里能保留下食物本身的许多原始信息。” “当时如果雷欧能忍下一时的糗态,将头上的鸡屎收集下来,立即送检,也许就能从中找到食物里包含的植物和土壤信息。虽然养鸡场看似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其实每一块养鸡场的土壤和生长的植物总有区别。他如果肯沉下心来,按图索骥,就不信找不到那鸡是从哪儿出来的。” 菲力不由得又是眯眼:“可惜这次你们两方是敌人,你不会帮他。当然更蠢的是他自己,他当然不肯留下一块鸡屎。” 他说着上下打量她:“又或者他是从没养过鸟类,不懂得鸟类食物和消化的特点。与你不同,你总归是养过天鹅的。” 安澄的心猛地一沉:“就连我养天鹅,你都知道?” 她不由得激动起来,没办法不想到正正的惨死。 彼时她家哪儿都没有任何的损坏,只是正正惨死的模样被丢在家门口……这就像是一个警告,一个如同电影《教父》里斩马头一样的典型的黑邦警告! 安澄按住心口。 彼时,正正的死是压住她心口的最后一根稻草。彼时还没满18岁的她,在经历了顾静嫣跳楼事件,在汤燕犀不得不与她远隔整个美洲大陆,在撞破了父亲和霍淡如的那一晚之后……她的心理压力已经大到难以承受,可是那个早晨她又看到了惨死的正正……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了,终于决定离开。 此时回想当年,将这一切都糅合在一起,便怎么都觉得就连正正的死,都可能是菲力下的手! 只因为,当年虽然年少的她和汤燕犀,也早已彼此钟情。手眼通天的菲力看透了这一切,他不能容忍汤燕犀与她在一起,所以他略施小计,逼走了她! 那四年,她回到中国的那四年,她何尝没有思念过汤燕犀,何尝没有做过梦,以为哪天早上一睁开眼,就看见他跨越重洋去看她了……她甚至想过,只要他肯追来,那她就什么都不顾了,就跟他一起再回去。 可是等啊等,整整等了四年,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来! 等寒了心,等得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所以即便她后来又回到M国,可是她对他早已满怀的怨怼。如果不是后来他的缠磨不放,她是决计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的。 可是即便后来复合,午夜梦回时想起那四年里绝望的等待,她又何尝没有埋怨过他? 而此时想来……那四年,又怎么会当真是他狠心不来? 因为明知是菲力逼走了她,彼时法学院还没毕业的他,只能隐忍,是不是? . 安澄的心被捣得疼,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四年她将希望等成绝望,那样难受;可以想象不得不隐忍,不得不藏起自己所有愤恨的汤燕犀,过的又是何样的日子。 她攥紧指尖,故意大声笑了下:“既然知道我养天鹅,那就证明你早就认识汤燕犀了,是么?那一年我们才多大,16岁啊,他的命运就被你攥进了掌心,是不是?” 菲力扬了扬眉,却紧抿住嘴角,不甚想回答了。 这时逍遥从楼上下来,小心看一眼两人,躬身说:“肉准备好了。现在是否要摆上来?” 菲力这才又抬眼看向安澄:“安律师,你的话太多了。我知道你是律师,你盘问证人有一套,能套出证人的实话来。可是这里不是法庭,我也不是被你盘问的证人,你休想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套出我的话来。” 安澄翘着高跟鞋点头冷笑:“理解!原来堂堂世纪食人魔,也有胆小的时候,也有不敢说了的话。” “激将法?”菲力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可是我也的确是甘心情愿中了你的激将。因为我菲力,这一辈子就是从来都不向谁屈服的人。” 他抬眸看了逍遥一眼:“摆上。” 然后又对安澄说:“想跟我说话,那就边吃边聊。” . 菲力要吃什么肉,安澄只要一想,胃底就是一个翻涌。 餐盘都端上来,安澄开始有些眩晕。不过她还是一脸冷艳的笑:“看样子你是把吃肉当成了一道进门仪式。肯吃你的肉,才算真正入了你的门,你才肯说话,是么?” 菲力自顾吃起来:“没错。” 安澄咬住牙点头。由此不难想象,汤燕犀已经陪着这个老怪物吃了多少次的肉。 安澄捉起刀叉,忽地眸光一转:“上回奥瑞德律师替汤燕犀辩护,狱里随后就死了K。我猜奥瑞德律师肯定也来见过你了,你必定也请她吃过肉了。那她吃了没?” 菲力咀嚼一停,转眸幽幽打量安澄,然后缓缓咽了嘴里的肉,这才不慌不忙说:“奥瑞德律师当时在为汤律师持斋茹素,所以我也没强迫她。” 安澄清亮一笑:“原来如此。” “所以你也不吃了,是么?”菲力老眸转来。 安澄咬牙又咬牙,继而清丽冷笑:“吃!我当然要吃!” 安澄说完,当真刀叉并用,真的切下一大块来便塞进嘴里去。 菲力跟逍遥不由得悄然交换了个眼神。 安澄就像没看到,继续狼吞虎咽大嚼。只不过她的咀嚼并不细致,只是将肉在嘴里切几下,便狠劲都咽下去。咽不下去的,就使劲灌一大口红酒往下送。 可是她吃肉的意愿倒是十分坚决,不多时就将盘子里的一大块肉全都吞吃了下去,然后一张清丽的脸满是苍白,伸手摸了一下唇角残留的红酒,起身捞住公事包,紧盯住菲力的脸。 “肉,我吃了。所以按照刚刚的游戏规则,我就可以向你问话了。不过现在我有点醉了,这次挪到下次。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到时候别为老不尊抵赖就行。我,先走了。” 她说得尽量平静淡定,可是转身就走的步伐还是有些凌乱,透露出了慌乱。 . 安澄走了,菲力的胃口也没了。 他推开餐盘,坐在位置上闭住眼。 良久才疲惫地说:“这个丫头,才是我真正的绊脚石。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当年没有这丫头,燕犀那孩子也不可能轻易向我屈服。所以这丫头真是叫我棘手,不能纵着她碍了我的事,又不能干脆毁了她……” “更何况这丫头自己眼睛毒,胆子大,心又细。她越长大越成了我的心腹大患。” 逍遥也跟着叹气:“她啊,终究跟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是啊,”菲力垂下头去:“如果她肯跟我们一路,那她倒是辅佐燕犀的好材料。只可惜以她的性子,她宁折不弯。” 逍遥也目光一冷:“所以,汤律师应该跟她分手了。” 房间中一静。 菲力也抬起眼来凝住逍遥,半晌缓缓说:“没错。若不能死别,就叫他们生离吧。” . 安澄也顾不上喝了酒,一路开车狂飙。边开车边打电话给简。 简接到安澄的电话,也有些心有余悸:“你,怎么又找我?” 安澄忍着胃里的翻涌:“简,帮我介绍一个相熟的法医。” 简是法官办公室的职员,工作里一定与许多法官打过交道。 简也是一愣:“法医?你找法医干什么?” “取一份证。”安澄也知道简会烦她,小心保证:“简,我发誓,这次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求你帮忙。上次你帮忙让法官受理了案子,那件事就也结束了,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 简深吸口气:“不是威胁的话,你觉得我会帮你?” 安澄认真道:“你会帮我的……简,我已来不及多说,求你了。” . 十几分钟后,安澄到了“真相”法医工作室。进门就说:“我现在去催吐,你们马上准备化验我的胃容物!要快,一分钟也别耽误!” 306、希望你去死 306、希望你去死 地方检察官刘易斯接到安澄电话匆匆赶到“真相”,看见安澄一脸苍白地瘫坐在椅子上。 “安律师,究竟怎么回事?” 安澄方才催吐,是将胃都吐空了,甚至呕出胃液来。 只需要一想到吃了什么肉,都不用怎么抠喉咙,胃里的东西也自己就翻江倒海就涌出嗓子眼儿来了。工作人员已经接了她的胃容物,急忙进去化验,简跟进去等消息。 安澄吐完,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她拼命打起精神冲刘易斯微笑:“多谢您肯赶来。是有一份物证,我想交给您。” 刘易斯点头:“你说过,是关于菲力的。” 安澄虚弱地呼吸:“没错。我之前在菲力家吃过肉。我尽快赶回来,希望消化液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破坏胃容物里的DNA信息。现在里面正在化验我的胃容物,只要找到人类的DNA信息,就可以作为证据指证菲力!” 刘易斯也大为惊讶:“你……到时候肯帮检方出庭作证?” “我肯!”安澄攥紧手指:“我会尽我所能,帮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扳倒菲力!” “太好了~”刘易斯也压抑不住兴奋,搓着手在走廊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现在只等化验结果出来,只要化验结果确认胃容物里的确有人类的DNA信息,那么无疑将为起诉菲力再添一桩重量级的证据!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迈出了这样的一步,安澄此时也同样紧张。 “我前后也只用了半个小时左右。按说人类消化过程大概需要四个小时吧,半个小时还不足以破坏DNA信息吧?” 刘易斯也理解安澄的紧张,走过来轻拍她肩膀:“没错,你做得已经完美。” 安澄紧张地吸气:“可是他们怎么这么久还没出结果?” 刘易斯也笑了:“不止要化验胃容物,还要分离出DNA信息,然后再比对人类的DNA,这不是很快就能出结果的。可能要需要几天的。” 安澄这才放松了些,垂下头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正正…… 正正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此时此刻你更是与我同在,是不是? 如果不是饲养过正正,如果不是之前提到鸡的消化,她也不会猛然想到化验自己的胃容物。所以正正一直都还没有走远,正正一直都在陪着她,等着她替它找到那个杀死了它的人。 是不是? . 安澄在默默垂泪。刘易斯虽然不知她是为何,可还是走过来,挨着安澄坐下来。 他歪头看她:“……一定很难吧?我是说做出这个决定。” “嗯?”安澄急忙抹掉眼泪,回头望刘易斯,不敢轻易做回应。 刘易斯摊摊手:“当着明人就不说暗话,这几年为了菲力而跟汤燕犀对战,所以我们私下也对汤燕犀做过相应的背景调查。所以,呃,知道你们本是世交,私下的交情也不浅。” 刘易斯选用了相对含蓄的说法,安澄也听懂了。 刘易斯摊摊手:“你的决定,是与汤律师利益相悖的吧?你决定这么做,他知道么?” 安澄也不能不佩服刘易斯的犀利,一句就点到了关键上。 她垂首微笑:“这件事呢,只是我自己的决定。他是菲力的律师,他与菲力之间的所有言行都要遵守律师-当事人保密协定的约束。所以我的决定不会牵扯到他,不过我也不会因为与他的立场相悖而有半点的迟疑。” 刘易斯点头:“我明白了。” 他伸手过来:“安律师,很荣幸能有机会与你合作。” .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简从里面出来。 “已经分离出了一些动物向的DNA,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细分和比对。今晚不会出结果,最快也要三天后。” 安澄也只能叹口气,站起身来,虚弱地拥抱了简一下:“谢谢你,简。” 刘易斯致意:“安律师,辛苦你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安澄摇摇头:“我自己开了车。而且……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刘易斯不好勉强,只好告别。然后他以检察官身份,进了化验室里与法医讨论。 安澄自己扶着墙,头昏眼花地往外走。 简盯了安澄的背影好几眼,终究还是跟了上来,一把扶住了安澄的手肘:“我没开车,我送你吧。” . 三天才能出最终的化验结果,这三天里安澄茶不思饭不想。 梅里太太看出了安澄没胃口,便更用心地做了几样精致小点心,只要看安澄闲下来,就送进来给安澄,还要看着安澄吃。 安澄感念老太太的心意,尽管急得胃底着火,可也还是坚持着吃了。 这天老太太端了蓝莓小饼干进来,却是满脸的诡笑。 安澄就忍不住问:“又发现什么好玩的了?” 与梅里太太越是相处,越发现这老太太其实鬼道。不似初见面表面看起来的慈祥和高雅,其实行事起来倒十分淘气。就比如当年在鲨鱼的圣诞晚会上出其不意扮成蛇女美杜莎,再比如在安澄离职鲨鱼时在合同上帮安澄留了一手…… 梅里太太便笑了:“你知道我呢,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老眼昏花,上电梯的时候总是不小心把‘6’看成了‘16’。” 安澄只能摇头笑:“嗯哼,我相信你是真老眼昏花按错了才怪。你是故意以这个为借口,‘误打误撞’到人家H&P门口去,打探人家里头又闹什么动静了。” 自从知道H&P里有个专门跟安澄做对的贾西贝,再加上这回又是H&P的保罗和周松代理菊花台和雷欧,梅里太太便经常这样“老眼昏花”地走到人家楼层去。反正人家一旦问起,她就说自己看错了,让人也没辙。 梅里太太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难掩得意:“安啊,我告诉你说,H&P里吵翻了天啊!我今天就看见那个什么奥瑞德,哭着从里面冲出来的。” 安澄微微一怔:“哦?” 不过却也并不意外。自从那日看见保罗带着周松一起来,就知道周松已然上位。 梅里太太坐下来,盯着安澄吃小饼干,边盯着边笑眯眯说:“我呢,好歹也在律师行里做了40年,看过这样的事儿可多了。一般敢这样在律所里大喊外加大哭的,都一定是觉着自己值得被尊重的年轻律师,觉得不公平了、不甘心了,才会这样耍。” “就像家里的小孩子,大哭大闹其实只为引起家长的注意罢了。可是他们永远不明白,律所的合伙人从来不是父母,他们只是老板罢了。在老板眼里,能赚钱的员工才是好员工;如果让老板失望,没人会记得你从前立过的功劳,只会记着你大哭大闹,丢了律所的脸。” 安澄点点头。 梅里太太眨眼一笑:“看着吧,用不了多久,那个尖嘴猴腮的保罗,一定会捉个把柄把那个奥瑞德扫地出门。” 安澄也一皱眉:“不至于吧?她好歹也为律所立下汗马功劳。” 梅里太太耸肩:“就是因为曾经立过功啊,一旦失去用处,难道留着天天在老板眼前拍桌子要回报的么?律所最容不得这样的人,必定第一个开掉的。” 安澄嘴里的小饼干有些吃不下了。 虽说讨厌贾西贝,在竞争的时候也曾千方百计打压过她;可是一听说她真的可能有朝一日要被扫地出门,安澄心下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梅里太太笑着拍拍安澄的手:“听我一句劝,在律师这个行当,谁也别同情谁。在这个行当里,竞争实在太激烈,甭管你是什么最好的朋友,甚至亲戚,随时都可能回头就咬你一口,抢了你的客户走。” 安澄点头:“我明白的。” . 当天下午,安澄就接到了贾西贝的电话。 两人在距离大厦不远的酒吧见了面。 夜色正浓,酒意也正憨,安澄挤过人群去,远远就看见了坐在吧台前的贾西贝。 黑发直垂腰际的柔软人儿,在这样的酒色迷离里,更显得娇媚动人。 安澄走过去,“找我什么事?” 贾西贝嫣然一笑:“你上次不是说,更愿意跟我喝一杯,而不是去喝茶么。喏,那我就改了我的习惯,请你喝一杯。” 安澄淡然接过酒杯,仰头就喝了。指甲有意无意划着杯垫:“直说吧。” 贾西贝娇俏侧眸:“给我一个报价,我就去给你打工。” 307、报应 307、报应 安澄配合地惊讶了一下:“哦?你要跳槽?H&P是老牌律所,在‘钱伯斯律所排名’里可是全M的前20。这么好的平台,你怎么舍得离开?” “哦。”贾西贝耸耸肩:“H&P虽然是老牌律所,可是根基都在德州。他们在这边也是刚刚开始,所以跟个新律所没什么区别。” 她说着瞟了安澄一眼:“同样都是新律所,我倒觉得你们的发展比它更好些。我更愿意看好你们。” 安澄点了点头,便也将杯垫转过来,抓了笔写下了数字。 贾西贝从旁打量着。人用笔画零的姿态,一看就能猜出来,一瞧安澄画了很多个零,贾西贝满意地勾唇微笑。 可是随即她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安澄画零像是画上了瘾,一行都画满了还不够,又拐弯到第二行继续画。 贾西贝勃然变色:“安澄,你耍我?!” 安澄将杯垫朝贾西贝转过来,果然那个数字高得离谱。 安澄淡然迎住贾西贝的怒视:“其实你跟我要这个报价,也并不是真的诚心想跳槽我这里。你只是要拿这个报价去跟其他的律所要价,或者是回去跟保罗自标身价,让保罗不敢动你,而且给你更高的报价。” “毕竟,现在保罗正在跟我打雷欧的案子,他也怕你跳槽到我这里,向我泄露了他们的策略。” 安澄说着指了指窗子外:“其实就连你故意选了这个距离大厦并不远的酒吧,也是你不想藏着掖着,甚至反倒想他们看见吧。这是你对他们的反击,你就是想叫他们也别想好过。” . 贾西贝笑起来,极力掩饰尴尬,可是那笑终究是有些僵硬。 “不如这样吧。” 安澄将那个数字后头长长的一串零都勾掉了,再按在桌面上推给贾西贝看:“我给你这个数字。” 贾西贝一瞄之下,更是冷笑:“安澄,你当我是乞丐么?” 安澄摇头:“我不是要用这个数字聘用你,我是要用这个数字买你嘴里的情报。保罗和周松打的什么算盘,你都告诉我。” 贾西贝“哈”了一声:“就凭这么个数字,我就把他们给卖了?安澄,他们就算不值什么钱,可是我嘴里的情报也还不至于这么廉价!” “其实我也是帮你,”安澄眸光沉静如水:“周松踩了你上位,保罗把你弃如敝履,你自然想报复他们,不想叫他们打赢了这个案子。” “更何况这次雷欧针对的明里是汤燕犀,暗里又合成没有你,毕竟是你帮他逃过了那个指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也并不想雷欧获胜。” “为了这两个目的,就算没有我出的这个价钱,你也同样会出卖了他们。而你这份情报只对我有意义,别人不会出价。我现在给你出这个价,虽说不高,可是总聊胜于无。你说呢?” 贾西贝转眸死死盯着安澄。虽然是满眼的不甘心,可是却也无可奈何。 . 这个晚上,安澄和贾西贝都没少喝,可是谁也没醉。 两人都出奇地冷静,眼睛都格外地亮。 一个小时后贾西贝说完了,安澄直接写支票。 贾西贝拿了支票,转身就走。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安澄回了律所,想了想还是出门,按了电梯下到6楼。 保罗对安澄的亲自来访十分的惊讶,将安澄让进办公室,两人关起门来谈。 安澄淡淡微笑:“其实今天不是来谈案子的,是来说人事。听说奥瑞德律师要跳槽了?” 保罗便一眯眼:“你怎么知道的?” 安澄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她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给自己涂了个血红的指甲油,这么看上去跟刚吃完人似的。 “因为,她刚刚找我谈过啊。说要跳槽去我那里,跟我要个报价呢。” 保罗脸色勃然一变。 安澄点点头:“我知道保罗你担心什么。都是当律师的,大家的手腕彼此都心知肚明。没错,奥瑞德律师为了能取悦我,得到我更高的报价,于是将你们的辩护策略全都倾囊相告。” . 保罗精瘦,人上了年纪之后,眼睑就更加紧缩,看上去像是变成了三角眼。此时他的三角眼中滑过一丝寒光。 “既然得了这么一份好情报,安律师怎么不悄悄收了,为什么反倒来告诉我?” 安澄淡淡一笑:“因为我始终觉得保罗你和周松律师是值得尊重的对手。我并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取得优势,我更期待一场公平的竞争。” 安澄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保罗,上面是贾西贝口述,她记录下来的要点。 “奥瑞德交给我的就是这些重点,保罗你看看,如果她没有撒谎的话,那你们就把这些自行修改了吧。” 安澄说完就起身告辞。 保罗盯着那张纸上的要点,脸上一连串的冷笑。随即抓过电话打给贾西贝:“奥瑞德,你以我律所员工的身份,在鲨鱼所却几乎以主人的身份出风头,这原本就显示出你对我们所不忠诚。可是我念在你曾为律所创造过业绩的份儿上,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可是看来我错了。好吧,我现在通知你,你被炒了!” . 安澄下班回家,洗好了澡,给自己倒一杯红酒,坐在沙发上歪头看《黑白之舞》上的白天鹅。 正正。你长大了,一定就是这个模样吧?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来,安澄抓起来看,是贾西贝。 她只是淡淡勾起唇角,毫不意外。 她边喝红酒边接听,贾西贝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嚎叫:“安澄,是你出卖了我?!” 安澄晃晃酒杯,眯眼看红酒在杯壁上的挂杯:“何谈出卖呢?你嘴里的情报是我花钱买来的,那就已经成了我的。我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得着么?” “原来你是早有蓄谋的,你早打算好了挖这个陷阱给我跳,是不是?”贾西贝的声音里也难得地终于充满了悲愤。 安澄依旧抬眼望着画中的天鹅:“贾西贝,顾静嫣的鸭子嘎嘎,后来哪儿去了?” 贾西贝明显一惊。她停顿了半晌,才防备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安澄将杯中红酒缓缓喝干,然后才慢悠悠说:“因为我的正正后来死了。我就忽然想问问,顾静嫣的嘎嘎去哪儿了呢?” “可是这跟今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贾西贝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惊恐。 “我怎么都没想到,那份情报明明对你有利,能帮你打赢雷欧和菊花台的,你怎么就给放弃了,回头又交回给保罗。难道你觉得让他下决心炒了我,比你帮汤燕犀告赢雷欧更重要?!” 安澄放下空酒杯,幽幽地说:“小贾,你相信么,鸟类也有魂魄。它们死后,也不肯离去的。” 贾西贝一个寒颤:“你又在说什么?你故意吓我,我懂的!” 安澄轻哼一声:“顾静嫣跳楼那天,嘎嘎在哪儿呢?我记得从前你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是她司机在校门外照顾嘎嘎,嘎嘎就是在你书包里,由你照管来着。” 安澄说完,也不等贾西贝说话,就将电话从耳边扯下来,然后径直挂断。 嘎嘎是顾静嫣的嘎嘎,可是嘎嘎也是汤燕犀送给顾静嫣的啊。 . 等待的三天终于结束。 刘易斯得到结果后,第一时间就给安澄打来了电话。 安澄听完刘易斯的话,就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怎么会这样?” 刘易斯也叹气:“很可惜。不过安律师,你的这番努力我也不会怀疑,依旧对你只有感谢。” 安澄暂时推了所有的工作,直奔鲨鱼。 现时负责鲨鱼前台工作的那个赛门拦住了安澄,问她有没有预约,说汤燕犀这时候有访客在,不便见她。安澄才没耐心跟他费口舌,推开他直接奔了27楼,到汤燕犀的办公室去。 可是还没进门,隔着玻璃幕墙,安澄就看见汤燕犀的办公室里果然是有访客。 只看见了一个背影,却是那样地熟悉。 黑发如瀑,袅袅婷婷。 安澄心下莫名地咯噔一声,却还是走到门前敲响了门。 . 办公室内,访客是背对走廊方向,没看见安澄来;可是汤燕犀却是面朝走廊方向的,他已经看见了。 安澄看见他面色微微一变,急促地跟访客说了句什么。那访客背影仿佛一怔,随即扭头朝门外望来。 308、你们,都凭什么 308、你们,都凭什么 办公室内,汤燕犀看了一眼急匆匆穿过走廊而来的安澄,打断访客的话,只淡淡答:“今天先说到这儿吧。你先回去,等我电话。” 那人一怔,随即发觉了什么,于是顺着汤燕犀的视线方向,转身望向门外。 隔着玻璃墙,两个女子四目一撞,便各自心下都是了然。 也起涟漪。 . 办公室门打开,安澄凝视那含笑走出门来的访客。 “安,你我真是有缘。” 她面上的巧笑倩兮,带着得意、鄙夷;那双秋水盈盈的瞳里,毫不掩饰——怜悯。 这种神色叫安澄心生厌恶。 她轻哼一声:“贾西贝,原来你又到鲨鱼来讨饭碗了。M国的律师这样多,找工作真的很难的,现在这种滋味很难受吧?” 贾西贝却眨眨眼:“以为你自己当了老板,又资格拒绝我,就一定还有机会看我笑话么?真不好意思安律师,我的处境绝没有你希望的那么难。” “你没说错,律师找工作是难,不过这只是泛泛而言,却不适用于我。我这个人呢,想找个工作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再说人往高处走,我第一个联系的律所一定是在我心里评价最低的那个。所以老同学忠告你哦:千万别把你自己和你那间小律所太当回事。” 贾西贝说完就走了,安澄只转眸紧紧盯住汤燕犀。 隔着玻璃墙,透明的,能看得清彼此,可是那道障碍却无法穿越。 她可以不在乎贾西贝的奚落,可是她却不能不在乎,贾西贝只隔了一个晚上,忽然这么有底气的缘故是什么! . 看她立在门口,隔着玻璃墙凝视他,却不肯进来,汤燕犀不由得蹙眉,走过来打来了门:“怎么了,来了还不进来?” 安澄向前一步,迈进门内,仰头盯住他眼睛。 “告诉我,贾西贝来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她想入职鲨鱼?” 汤燕犀凝视安澄,却也简洁点头:“不错。” “你答应她了?”安澄也说不清自己何必这么紧张,可她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指尖。 汤燕犀眯了眯眼,小心凝视安澄:“她自身是不错的律师,而且她的到来会带来客户。况且她这次被辞退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上次为我辩护……所以无论为鲨鱼,还是为我自己,我都没有理由拒绝。” “你答应她了?!”安澄绝望,只是重复着刚刚的问题,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汤燕犀深深吸气:“我答应她,会考虑,以及帮忙。毕竟这件事还要知会其他合伙人,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简单做的决定。” 安澄猛然伸手,一把将他推远。 他踉跄一步,随即站稳,眯眼凝视她:“你何必这么激动?” . 安澄脊背靠紧玻璃墙,忍不住冷笑:“她昨天就去找过我,我拒绝了她。我以为你也会明白我的心情,也会同样拒绝她!” 汤燕犀蹙眉:“可是你的律所跟我的律所,立场不同,利益点也不同。我相信你有拒绝的理由,可是我也有接受她的道理。” “可是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对你早就有别的念想!” 安澄还是按捺不住,攥着双拳都吼出来。 汤燕犀蹙眉,尝试伸手按住她的肩。可是安澄还是避开了。 汤燕犀手臂收回来,只好变成双臂环胸,眯眼打量安澄。 “……那又怎么样?这样的人你见的又不是第一个,海伦你也见识过了,如今你与她的相处也没有那么困难。“ “况且我看中贾西贝,只是出于公事的立场考虑,与我私人情感无关。” 他向她跨过来一步,垂眸凝视她的眼睛:“再说这么久了,你看得出她对我的态度,你也同样应该看得懂我对她的态度。” 他顿了一下,更向她逼近些:“你觉得,我还有余暇的注意力留给她么?” . 安澄的心颤了颤,不甘心不放心,却也无法否认。 她别开头去:“你的意思是,接纳她已经是定局?” 他耸肩:“也有变数。你也懂的,合伙人里至少还有老科。他一向最爱跟我唱反调,说不定这次又担心我再培养出第二个海伦来,所以说不定会使劲儿阻拦呢。” 安澄这才悄然松一口气。 她歪头瞟他一眼,心下舒服了许多,面上的神色不由得便也点点化去了阴云。 他哼一声,忽然落下额头来与她额头磕了一下:“这回放心了?” 她慌忙回首看一眼玻璃墙外,然后躲开。 上回沙发送到了她家里,油画却被他留下了。不过从前油画是挂在他办公室门外墙上的,可是这一回他却给挪到办公室里,挂在了他办公桌背后的那面主墙上。 同一幅油画,因为到她的律所里“一游”过,而且因为那个“巧克力的夜晚”,于是再回到原处也已经悄然改变了命运……这里面微妙的含义,她窥得懂,忍不住走过去扶着桌沿儿盯着它,咬住嘴唇微笑。 他也都由得她,只在原地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愉快地勾起。 这样的时光,哪怕一秒钟都是珍贵的,他都不想随意截断。 . 直到她自己又调回了心绪,旋身又回来瞪他。 “行,贾西贝这事儿咱们先放一边。说另外一件。” 她还特地解释一下:“其实我不是为了贾西贝来的。我虽然介意,不过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我是来跟你说更重要的事:菲力,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离开他?” 他长眉不由得微微蹙了下:“又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就又说这个?” 安澄两手在身后攥紧了桌沿儿:“……我去找过他。他请我吃肉,我以为是个好机会,我几乎飞车回来,把胃容物送去化验,可是竟然根本就没验出人类的DNA来!” “他耍了我,”安澄紧咬贝齿:“我特么还以为终于抓到他小辫子了,可是其实是那老怪物早就看穿了我,可是他耐心地摆我一道,让我在人家面前丢人!” “这样的老怪物,你不可以再跟他在一起了。我知道你聪明,可是再怎么我们也太年轻,你早晚被他拆分入腹,他会彻底毁了你的!” 汤燕犀没说话,只沉默走到办公桌前,从一摞信笺里抽出一张照片来,按在桌面上推到安澄面前。 “你说的,是这件事?” 安澄垂眸一看,便是满脸煞白。 照片里,是她在“真相”里跟刘易斯握手的场景。 “谁拍的?”安澄心下咯噔一声。 汤燕犀眸子里的温度却冷了下去:“你吃了菲力的肉,原来都是为了给刘易斯。你难道忘了么,在法庭上与我当庭对峙的就是这个刘易斯!你帮我的对手,是想让我败给他么?” . 安澄头嗡了一声。 攥紧桌沿儿,她勉力地笑:“汤燕犀,我知道你会误会。可是我想你总该懂我的,我不是要帮你的对手,更不是要让你输。我只是想帮你走回正确的方向上来——菲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这样的人逍遥法外长达半个世纪之久,这是法律的悲哀,更是我们这些律政从业者的耻辱。” “他背后,悬案累累;可是他这个老魔头却已经时日无多。要敢在他死之前将这些悬案找到结果,让他认罪伏法,这对那些受害者和家属来说才是公平的。虽然都是一死,但是让他以无罪之身自由死去,那就太便宜他了!” 安澄轻轻闭上眼睛:“时间不多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汤燕犀,我知道你受限于律师-当事人保密协定,你不可以透露他的任何言行,法庭也不可以采信你的任何证言;但是我可以。我不是他的律师,那我愿意尽我所能来指证他!” “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对你来说是桎梏。你不能再任由他继续这么毁你,你得想办法挣脱他,你得回到法律的这边来。让我帮你,行么?” . 安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是汤燕犀却只是清冷地看着她,目光越来越寒。 安澄都看见了,一颗心不由得坠下去,再坠下去。 她终于说不下去,他面上已经挂满了寒霜。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在说是为我好?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你们有资格替我选择我的未来、我的路?” “为什么你们敢说你们认定的就是对的,而我选择的就是错的,嗯?” 309、懂你 309、懂你 “凭什么?” 安澄被他这几句质问寒了心,她走过来又狠狠推了他一把。仗着身高臂长,她也真的硬生生将他推开三步才站稳。 “我告诉你我凭什么,还不是凭我相信你?!”她盯着他,紧紧地。 他清泉样的眸子里,冰芒闪动:“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是汤家人,相信你不会真的把灵魂都卖给那个老魔头,相信你所做的这一切一定是有你自己的道理!” 她吼出来,身子里的热量仿佛也跟着一同都宣泄出来,于是喊完之后,身子便觉得冷。 “嗤!”他凄清地哼:“别告诉我,你当我是卧底。卧底电影看多了么?” 她凝视住他,忍不住一股脑都吼出来:“可是菲力知道我养过天鹅,也就是说从16岁那年就认得你!” “他还跟我提过,说亲自看过你父亲跟母亲在大学里的辩论赛!” “从这两点就不难得出,他对你的观察已经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知道他这人老谋深算,可是这种从小就观察的态度,绝不只是一个当事人为了请一个律师而已!” 汤燕犀眸光一闪,紧紧盯住她。 “所以我担心,他对你的企图要更深更多!他既然围绕着你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去?” . “是么?听起来倒是很有趣。”汤燕犀却只是淡淡一哂,别开眸子去。 “不过我找不到原因,深觉这件事没有理由。他怎么观察我,我不管;至少这些事没理由促使我就去当他身边的卧底。” “你有理由!”安澄攥紧拳头:“你这话就算能骗过别人,可是你骗不过我。因为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六岁的时候,就有人在你周围悄悄窥视着你,别的十六岁少年也许不察,可是你绝不会毫无所知!” 安澄深深吸气:“我想到大康。大康当年跟向楠保证过,再不当调查员,可是事实是当年他就还在继续当着调查员,替一个关系十分亲近的人在秘密调查着什么。” 安澄眸光扬起:“我猜,那个委托他进行秘密调查的人,就是你吧?!” 安澄十指紧紧攥着。这世上就怕“认真”二字,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事忽然许多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也许大康帮你查到了那个窥视你的人是菲力,所以你也就顺水推舟走近了他。” . 汤燕犀转过身去,眸光越发冷,身姿却更加放松。 “可是我为什么要走近他?给警方当卧底?呵,我还没那么大公无私。对我本人没有意义的事,我才不会豁出性命去干。” “我知道原因!”安澄抽抽鼻子,眼睛忽然有点酸:“我想,我知道原因的。”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疏离。 “是么?那你倒是说说看。” 安澄闭上眼:“那两年……你离开了,去东海岸上大学。我也不知怎么了,就也经常去你家玩儿。有段时间几乎每个周末都去。” “既然去了,就难免对你家产生好奇。我身边又有汤燕七这个大嘴巴,我问什么他都告诉我。所以我知道了……你家现在这座徽派古宅,以及你祖母的事。” 她的语声极轻,可是他的肩还是陡然一抖。 可是他的声音却依旧平淡:“你知道什么了?” 安澄轻叹一声,微微闭上眼睛。她记得当年听汤燕七提起这件汤家秘辛时,她曾经哭了个稀里哗啦。 “我知道,你祖母曾是你祖父当首席大法官时的秘书。你祖父被仇家寻仇,在办公室被人枪击,你祖母地替你祖父挡了枪,死在你祖父怀里……” “你家现在的那老宅子,是你祖母的祖宅。你祖父早就悄悄将这祖宅平移过来,悄悄整理和拼合,只为金婚纪念时给你祖母一个惊喜……可是没想到你祖母却还没等到老宅重新拼合的那一天,就那样离去……” “后来你祖父辞职回家,用了余下的时光独自一个人守着对你祖母的愧疚和怀念,又用了八年的时光将古宅拼合完成。” 安澄说到这里已经不由得含泪:“那些年你祖父从不在人前说思念你祖母,可是当古宅终于拼好的那一天,他才到你祖母墓前大哭一场。八年,再加上之前准备的五年,整整十三年的时光他完成了给你祖母的一个心愿,却再没办法完整地将这个不可思议的礼物搬到你祖母面前,看她一笑……” . 汤燕犀背着身,紧紧攥住了一支笔。 可是他面上却是不在乎地笑:“这又怎么了?这个故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安澄抹一把眼泪,深吸口气说:“那年汤燕七还没出生,你却三岁了。这么多年了从未听说那件案子最终结案,想来是真凶始终还没落网。” 安澄高高扬起下颌:“我查过菲力曾经上过庭的审判,真是巧啊,其中就有三次主审法官都是你的祖父汤爷爷!” “所以一切真的都是太巧了,我不得不怀疑,那个枪击你祖父办公室,却导致你祖母惨死的幕后主谋,就是菲力!” “所以你在查清偷偷窥视你的人就是菲力之后,你反倒顺势走近他。你法学院毕业之后当了他的律师,你一点一点得到他的信任,你就是想收集他的罪证,最终为你的祖母报仇!” 说到此时,安澄已经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一切还是昨天她面对菲力的时候才忽然想通的。如果不是那老东西自己提到知道她养天鹅,以及曾经看过霍淡如和汤明羿辩论的话,她还一直都没办法将这一切都串联起来。 许是那老东西真的大限将至,说话不完全经过大脑,所以才将这样重要的线索主动透露给了她吧。 “我知道你对你祖母深刻的感情……当年你妈妈离婚离去,是你祖母将你拢到身边去亲自照顾,陪你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些天。” “后来宛姨来了,全家人都欢迎宛姨,唯有你祖母一个人不肯认宛姨。你祖母说你母亲那个媳妇儿是她亲自定的,所以她不认第二个……外人眼里她是个不近人情的老太太,可是却也只有她是真真正正维护你们母子两个的。” “你对你祖母的感情,是除了汤老爷子之外,其他的汤家人都无法比拟的。所以你肯为了这个仇,从十六岁隐忍至今,甘愿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 她凝视他的背影,此时此刻好想走过去抱抱他。 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她相信他在表面的阴冷和无情之下,始终都是这世上最赤诚、最坚贞的小孩。 可是对不起,她竟然迟到这么晚才明白;更对不起,当年她竟然还曾自己背负不了那压力,落荒而逃了整整四年。 “所以这次,让我帮你,行吗?我长大了,我不结巴了,我也当了律师,我也有了自己的经验和能力,我甚至连个子都不比矮多少了。这次你就别再一个人扛着了,行吗?” . 这满脸的泪,哭红了安澄的眼。这一番肺腑之言,摧断肝肠。 安澄充满希望,等着他转回身来,走过来,抱住她。 可是……等来的却只是他清淡一笑。 “很感人的故事,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他终于转过身来,目光却是淡漠得叫人心凉。 “这话如果是一个律政界之外的人说出来,我也许还会感动。可你是律师啊,你如果也这样想我,只能叫我失望。” 他目光疏离地兜住她的脸:“安澄,你当了三年的律师,你现在还是一家律所的创始合伙人,你手里有捕梦网、哈尼集团、极点集团总裁杰奇这样的顶级大客户,可是你对法律的理解为什么还只是这样?” 安澄一怔。 他扬起下颌,目光更凉,视线放远:“法律是什么?法律最初产生的初衷,就是为了避免私刑、私仇。你我都是律师,如果我当律师、为菲力辩护的出发点只是为了公报私仇,那我就首先不配走进这个行业,不配成为一个律师!” 他收回目光,明明就在她面前,可是那目光却仿佛远隔了万水千山。 “安澄,从小到大,你总是自以为揭开了我的面具,总是自以为了解了我。可是其实,你从没做到。” ----------------------------- 310、此时相见应不识 310、此时相见应不识 “你说我不懂你?” 汤燕犀这句话是真的戳疼了安澄的心窝子,她踉跄两步,是扶住了手边的椅子背儿才勉强站住。 “你的意思是,贾西贝更懂你,是么?” 他的脸缓缓冰封起来,唇角紧抿,似已关闭与她沟通的渠道。 安澄霍地伸手,将椅子推翻在地:“好,好……那就让懂你的人懂你好了;我这样不懂你的人,只应该与你为敌!” 她仗着腿长,越过倒在地上的椅子,推开门便奔了出去。 . 冲进电梯,她终是忍不住捂住脸蹲在地上。 他说她不懂他,他竟然说她不懂他! 那她又何必亲眼看见他在琳达案等一系列案子的处理过程中,用尽手段,混淆黑白,而还能坚持没有离开他?! 不是她犯J,而是她始终都在相信他,她始终都愿意挑战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一次次宁愿选择继续相信他啊! 安澄在自己掌心里干哑地哽咽,却不容许自己流下泪来。 27楼听着挺高,可是20层以上的电梯一般速度为2米/秒,按照平均层高3米来算,大约不到一分钟就可以落地。 一分钟,她来不及擦干眼泪。索性,就也不要流出来了吧。 . 安澄还是没有让电梯落地,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5楼。莫名想起上次与那陌生男子一同搭乘电梯骗过汤燕犀那一幕。 她从五楼下电梯,然后转向消防梯,避开人影,独自一个人缓缓下到停车场。 她今天来得急,律所的大黑车被吉米开出去了,她暂时借用了法律援助律师亚伯拉罕的车子。 律所壮大之后也又购置了公用的车子,可是她和吉米都还是对那辆大黑车感情更深,一般出去谈新客户也还愿意开那辆车,总觉得它是他们律所的幸运车,一路载着他们两个顺利走到今天。 安澄钻进阿伯拉罕的银色小两厢车,便将头都低垂下去。 果然,不到两分钟就见汤燕犀出现。他一时没找见她素常开的大黑车,神色之间略有些茫然。 这时地下车库里忽地想起引擎声,紧接着一辆黑色大SUV呼啸着冲向出口去。逆着光看不清具体车牌和标识,可是那十分相似的体量和颜色还是吸引了汤燕犀追过去。 安澄缩在银色小车里,抹了把眼睛,悄然地松了口气。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敲车窗玻璃。 安澄吓了一跳,完全没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也没看见人影过来。难道是汤燕犀还是发现了? 她寒毛都竖起,瞪大了眼望向门外,脑海中迅速转着应对的法子。 可是出乎意料,门外站的人并不是汤燕犀,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其实是“陌生的熟悉”,虽然这张脸见过两次了,可是其实她还根本不认得人家。 竟然是上次电梯里那个男子。 安澄忙按下车窗:“嘿,怎么是你?” 那男子眨眼一笑:“看样子,你好像又是在躲人?” 安澄也是尴尬,“呃,是啊。”就连之前搭电梯下楼,还是遵循了人家上次的路线呢。 想到他,他就出现,难道这也是一种福至心灵吧? 他依着车窗微笑:“既然你在躲人,我就不该袖手旁观。” 安澄一怔,随即猛地转头望向出口方向,“难道刚刚那辆大黑车,呃……” 男子含笑点头:“没错,我的车。我叫朋友先开出去了。” 他耸了耸肩:“所以我现在得求你载我一程了。” 安澄张了张嘴,也只能点头无奈地笑:“请吧。” . 银色小车开出车库,从后视镜还能看见汤燕犀立在大厦正门口,站得笔直,发丝被风微微扯乱。 安澄用力收回目光,歪头,见那男子正悄然打量着她。 安澄有点脸红:“呃,你要去哪里呢?” 那男子耸耸肩:“你呢,准备去哪里?” 安澄莫名觉得古怪,又说不出什么,只能微微蹙眉道:“回律所。” 那男子点点头:“我也正好顺路去那边。你就到大厦附近把我放下就行。” 安澄猛打方向盘,将车子开到路边便狠踩了一脚刹车。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律所在哪里?!”安澄丹凤眼圆睁:“你到底是谁?” 那男子轻叹口气:“你觉得我可能是谁?” 安澄眯起眼来:“调查员?说,是谁雇了你?H&P?” 越想越有可能,H&P自然也有自己的调查员。此次为了与她对战,定会叫调查员私下对她进行背景调查,以期知己知彼。 这样一想便更能合理解释,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巧总是出现在她身边了。 那男子轻叹一声,别开眼去。唇角虽然依旧挂着微笑,可是眼中却不期然流露出了怅然。 一种古怪的感觉攫住安澄。她蹙眉:“难道我猜错了?” 那男子耸耸肩:“我认识你,是因为看过关于你的报道。就是那个,呃,很特别的‘富贵猫遗产案’。彼时我也在读法学院,对这案子和你本人都很感兴趣,所以其后就一直关注你的动向。” 他转回头来,专注凝视安澄的眼:“所以我知道你的律所在哪栋大厦,也知道你开什么样的车。如果你觉得我的出现打扰了你,那我会远远避开。” 安澄深吸口气:“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我刚刚有点过度紧张了。” 他微笑:“被人追踪的滋味不好受,我明白的。” 安澄继续开车,两人都轻松了不少。 “你说你也读法学院?”安澄问。 那男子点头:“是。今年刚毕业。” 安澄挑挑眉:“这么说,你读的是三年制的法学院?方便知道是哪所大学么?” 便如在M国,JD跟LLM的区别。虽然同样都是法学院,毕业生都可以考BAR,都可以当律师,但是LLM跟JD相差太远。 他垂首,略带羞涩地笑:“是在英国。” “哦~”安澄便也点头:“英国的法学院更为学院派,BAR更难考,律师之间的级别更为严格。能从英国三年制的法学院毕业,必定都是佼佼者。” 那男子歪头指指外面:“到了。” 安澄赶紧踩住刹车。 “嘎兹”一声,安澄尴尬地扶扶额:“真是不好意思。” 他眸色里漾起阳光的影,暖意潋滟:“安律师……你从小长大之后,再遇故人,是否有被别人认不出来的时候?” 安澄愣了下,随即点头微笑:“当然有。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多数都认不出我了。” 她比了比自己:“我大学以前,个子才这么高,而且还有点结巴。后来是上了大学之后才突然蹿高,说话也利索了。所以后来就连家里的老邻居、亲戚朋友都有认不出我来的。” 他笑了,点头:“我也是。” 安澄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接,也只能尴尬笑笑:“呵呵,你的样子也变化挺大的呀?” 那男子促狭眨眼:“不过你这次已经认出我了,那下次也一定还能喽?” “当然。”安澄叹息微笑。 男子又眨眨眼,这便下车而去。立在路边高高抬手与安澄道别。 安澄从后视镜里凝视那个一点点变小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 七月的律考,莎莉终于过了Bar。霍淡如状告雷欧和菊花台的案子,安澄便也带莎莉一起打。 莎莉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案子给她练手,已经紧张得好多天吃不下睡不好。意外的收获是瘦了,身材变得hot;损失是急火攻心,扰乱了内分泌,弄得一脸的痘痘。 距离开庭日期越来越近,一向锐利的“门牙”也开始怀疑自己,一个劲儿追问安澄为什么要让她当副席。 安澄拍了拍她肩膀:“别想太多,只是我本案真的需要一个副席。” “可是为什么?”莎莉还紧追不放。 安澄静静凝视她:“因为我本人有可能还要作为证人出庭作证。到时候我需要一个自己人来盘问。” 莎莉已经将卷宗通读过几遍了,听安澄这么一说,便也隐约懂了:“你是说,你要作为当晚的目击证人出庭?” 安澄目光澄澈,轻轻点了点头。 莎莉却紧张起来:“如果你出庭作证,对方的保罗和周松是绝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他们在法庭上问出的问题,我们完全没办法预测和控制啊!” 安澄点头:“我知道。可是已经别无选择。” 311、背后有眼 311、背后有眼 霍淡如诉雷欧和菊花台一案,终于开庭。 主审法官是巴顿,简也作为书记员坐在法庭上,垂首打字。 安澄先起身:“法官大人,我方请求出示一份针对雷欧新闻中所使用照片的禁制令。” 巴顿法官眯眼盯住安澄。安澄读得出,那目光里有沉甸甸的警告。 安澄向法官微微点头。 巴顿法官这才允准:“呈上。” “……这样一份禁制令签发于雷欧的午夜新闻首播的一个小时后。也就是说在午夜新闻首播之后每个小时的重播里,这张照片就已经不可以再出现。” 安澄按动大屏幕的遥控器:“可是大家请看,这是其后一小时、两小时,直到翌日菊花台早间新闻对雷欧新闻图像的滚动播出,其中依旧还有这样照片出现!” 保罗在辩护席上正襟危坐,威严却不喧闹地出声:“反对。禁制令针对的是对方律师对保护其律所的动议而签发。我当事人已经将对方律师律所的相关特征全部抹去,不会让人联想到拍摄地点是该律所。” “所以我当事人的行为,并不违反禁制令的初衷。” 安澄点头笑笑:“对方律师的意思是,只要没有人再认出是我的律所,那么就不违反禁制令;那么也就是说,如果还有人能认出来的话,那就依旧还是违反禁制令,对不对?” 巴顿也耸耸肩:“从逻辑上来说,原告律师的推论是有道理的。被告律师你怎么看?” 保罗皱皱眉,不过依旧正襟危坐,不慌不忙:“好吧我同意。” 巴顿法院耸耸肩:“原告律师,这一局是你的了,看你怎么把握。” 安澄一笑嫣然:“我这里有一份雷欧晚间新闻的忠实观众的名单。我请求法庭允准,从中随机抽取几位,作为调查对象。” 巴顿法官想了想,朝保罗扬扬头:“被告律师,你有异议么?” 保罗皱眉,却也只是摊摊手:“从程序上来看,似乎是合理的。” “好,既然被告律师并没有反对,那我就同意。” 安澄点头一笑:“为了保证抽样的客观与公平,我请法庭上的众位来帮忙画个圈儿。” 安澄拿着名单先递给巴顿法官:“法官大人,请。” 巴顿法官摊摊手,又问了保罗一声:“被告律师不反对我帮忙随机画个圈儿吧?” 保罗点头:“我当然相信法官大人的客观与公正。” 安澄又走向法警:“嘿,您也帮个忙吧。” 之后安澄又走向书记员简…… 按照法定比例,安澄确定了样本名单。然后在法庭上当众与他们进行连线。问题是相同的一个:“你知道那张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摄的么?” 受调查的观众都呈现出一种有趣的态度,都是先含混地笑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说:“当然知道啊。不就是一间开在车库里的小律所么,叫安什么的。” 保罗皱眉,也起身一起问:“请问你是从照片中看出来的么?那张照片可是经过处理了。” 几个人都回答:“处理过的照片当然看不出来了啊。雷欧处理得很棒,完全认不出来了。” 保罗朝法官点头:“瞧,我当事人并不违反禁制令。” 巴顿法官也觉有趣,忍不住跟着一起问:“既然从照片里认不出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是在那间律所拍摄的呢?” 第一个观众说:“拜托,我可是雷欧的铁粉,所以新闻首播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过了。虽然后来重播图片处理了,可是我早就知道了!” 第二个观众则笑得咯咯的:“没错,我是从照片里认不出来。我也没看过首播,可是只要上网看看雷欧的PO文下面的留言,就能看见其他网友的揭秘啦。毕竟有人看过首播了嘛。” 第三个观众则说:“我没看首播,也没上网,不过我有认真听雷欧的旁白。他说了,拍摄地点是那位汤律师的敌对律师的律所……正好我也是姬儿的粉,我知道之前那场温莎广场踩踏案,汤律师的敌对律师,那就应该是哈什的辩护律师,那个安什么的了……” 安澄叹了口气,无辜地望向巴顿:“法官大人您瞧,尽管照片做了处理,可是还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地点是哪里了。也就是说照片经过处理,却还是违反了禁制令的。” . 上午的庭审,安澄局面占优。 午休的时候,安澄找了间安静的小店吃午餐,不想贾西贝阴魂不散地跟过来。 “安澄,如果我是保罗和周松,我会质疑那份抽样名单的客观性。你请法官、书记员、法警帮你圈定观众,谁知道你有没有私下买通他们?” 安澄心下一个冷战。 她虽然没有买通他们,但是她还是利用了巴顿法官和简不为人知的事。此外她在找法警帮画圈儿的时候,法警也朝她隐秘地点了点头,这让她有一点怀疑是简私下里与法警聊过了。 不能不承认,贾西贝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准确得吓人。 安澄面上却依旧平静,不慌不忙将薯条咽完:“那你可以去告诉保罗和周松,让他们当庭质疑法官大人好了。” 贾西贝冷笑起来:“他们当然不敢!再说我也没那个义务帮他们……我呢只是一个旁观者,在悠闲地观赏一出戏。取了乐子,顺便等着抓你的小辫子,为我日后所用罢了。” . 午休的好心情都被贾西贝给搅了,安澄便也将餐盘推开。 “连法官的茬儿你都想挑,小贾我真佩服你的胆量。” 贾西贝也不甘示弱:“禁制令是巴顿法官签发的,这个案子又由他主审,虽然严格来说这不算违规,可是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道道儿。” 安澄小心地攥住手指,面上却不想叫贾西贝看出她的紧张来。 贾西贝说完就走了,安澄左思右想,还是打电话给简。 “奥瑞德律师,你要小心这个人。她可能会想要刺探你与我的关系,到时候难免会牵连到你与法官的关系……我看我们这段时间都不要再私下见面了。” 简没说话,只是在电话那边紧张地喘气。 安澄愧疚地闭上眼:“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你放心。” . 贾西贝得意离去,下午去鲨鱼等消息。 汤燕犀提议接纳贾西贝入职鲨鱼,合伙人们要投个票。 “我不同意。”海伦态度坚决:“她虽然是个质素不错的律师,上次在给Yancy辩护的表现也还不错。可是她在H&P被扫地出门的主因就是丢失了大客户。她入职不能给鲨鱼带来有价值的客户的话,我们就没有理由接受她。” 海伦的话赢得了几位合伙人的点头。对于一个律所来说,招收律师的话,其实首先看的倒未必是律师本身的能力,反倒看这个人手上能带过来什么样的客户。 汤燕犀颇有些不快:“即便暂时手上并没有大客户,可是只要她有能力,客户都是迟早的事。再说,我汤燕犀什么时候看人看走眼过?” 海伦也不客气:“那等她有了客户的时候,咱们再接受她也不迟啊!” 在座众人都十分玩味地面面相觑:海伦是汤燕犀栽培出来的,一向在合伙人会议里投汤燕犀的赞同票,这一次竟然倒戈。 很显然,导致这样一幕的根由,又是两女一男的戏码。 可可先生一直笑呵呵坐着,听着,却不急着表态。几个跟他过从甚密的合伙人便也不急着表态。 讨论一时陷入僵局,可可先生以创始合伙人的身份出来安抚双方,“既然大家现在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她手里是否有客户。那不如这样,我代表大家去跟她聊聊,说不定她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 只隔着一面玻璃墙,贾西贝就在走廊里的座位上坐着,看里面合伙人们的争执不下。 她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本来她以为这次讨论很快就会有结果,毕竟她是汤燕犀介绍进来的。 终于一位白头发的老人家走出来,向她温煦地笑:“奥瑞德,方便聊两句么?” . 可可先生的办公室。 可可先生亲自给奥瑞德沏茶:“你也是华人。Yancy、安澄平素都更喜欢喝茶,我想你也是的吧?” 经过自我介绍,贾西贝此时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鲨鱼的创始合伙人科克,于是也客气了下来:“多谢您。” 可可先生也坐下来:“那我就直接些:你能带给鲨鱼多少个重量级客户?” 312、他们都说你很坏 312、他们都说你很坏 贾西贝也知道是到关键环节了。她也不敢大意,将自己手里还有的几个客户一个一个道来,尽量用言语来装饰他们的重量。 可是这些又如何能唬得过可可先生,他在这一行已经前后近40年,顶级大客户就是那么些,他个个都了若指掌。 他便笑着打断贾西贝:“奥瑞德律师,你许是刚来本城的缘故,还不甚了解本城客户的情形吧?你说的这些呢,嗯,我承认他们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可是对于鲨鱼来说,他们是太小的鱼,不够鲨鱼塞牙缝的。” 贾西贝尴尬得面红耳赤。 可可先生叠起膝盖,手指在膝头上敲着:“……你的资历大致算起来,勉强是3年级律师。我想你进鲨鱼来,想以3年级律师的资历被接纳,拿3年级律师的工资和职位,并且3年级律师了就意味着下一步是合伙人……” 贾西贝咬咬牙:“自然。” 可可先生耸肩:“如果你想按照这个线路走,你手上这些客户可是远远不够的。” 他瞟着贾西贝,幽幽说:“如果只有这些客户,你就不能按照3年级律师的资历进本所。可以扣除你在H&P时期的资历,就当个1年级律师吧。” 贾西贝忍不住冷笑一声:“您的意思是让我从头重新干起!在鲨鱼的一年级律师,只能给合伙人当助手吧,根本来上庭的机会都没有,是不是?” . 可可先生静静打量贾西贝。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律师了。自视甚高,恨不得进了律所就能马上办大案子、当合伙人,可是事实上他们远远不懂这个行当的规则。他们空有年轻和热情,却没有人脉、没有案源,更没有沉下心来干事的毅力,注定只能在这个行业里随波逐流。5年之后如果当不上合伙人,也许终究要被这个行业淘汰。 “奥瑞德,想要拥有3年级律师的资历,那就带大客户来。” 可可先生面上依旧挂着慈祥的微笑:“你是有这个能力的。我记得你曾经打赢过乔迪的谋杀指控,乔迪自己可能没什么,可是他背后有哈尼集团;还有捕梦网,那也曾经是你一手争取到的顶级大客户。” 贾西贝黯然闭眼:“可是……他们现在都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又怎么样?”可可先生温暖地笑:“律师业内一向是风水轮流转,老客户几年之后会因为各种不满而离开,另寻其他律师;可是几年后,他们也一样会再对另外那家律所不满,转而回想起前面那家种种的好,然后又回来的。” “他们可以离开你,你就要明白他们为什么离开你,你将自己那个短脚弥补了,再争取他们回来就是。” 奥瑞德眼睛一亮:“科克先生,您肯给我一点时间么?” 可可耸耸肩:“当然。” 就算不是为了贾西贝这个人,也值得为一个顶级客户而等待。 . 午后庭审,安澄将动议引向“诽谤”。 禁制令只能是针对她的律所,而雷欧肆无忌惮攻击的则是汤燕犀。所以禁制令只能是一个引子,先打压住对方的气势,然后再引入主题。 这个案子,她真正想要的是挽回汤燕犀的声誉罢了。 安澄先在法庭上放了雷欧的新闻片段,在场众人都清清楚楚听见雷欧说汤燕犀吸毒。 安澄请求法庭召雷欧出庭作证。 保罗表示反对,说雷欧是不在原告证人名单上。 安澄耸肩:“那我们只能请求法庭宣召照片提供者上庭。” 保罗:“爆料者是匿名,我们承诺过为他的身份保密。” 安澄摊摊手:“可是既然因为他的照片已经引发了诉讼,我方质疑他爆料的真实性,需要当庭对他进行盘问。所以法庭便有权召他出庭作证。” 坐在被告席的雷欧转着大眼珠子笑笑,伸手按住保罗,然后向法官举手:“我愿意出庭作证。” 保罗一皱眉:“雷欧!” 雷欧傲然笑笑:“我是新闻主播,我又怎么会连个年轻的女律师都对付不了?” . “证人雷欧,你红口白牙说汤燕犀吸毒。请问你是如何确认照片中人就是汤燕犀的?”安澄第一个问题便挖下陷阱。 雷欧咬着牙乐,此时才知道面对这个年轻的东方女子,要小心,再小心。 他耸耸肩:“很显然,照片里就是他。谁都能看出来。” 安澄冲他调皮地眨眼一笑:“好的,我这里有几张照片,都是根据你那张照片里的测光,按照相似的光线两度拍摄的几组照片。请你帮我挑出是汤燕犀律师的照片来。” 照片摆在雷欧面前,也展示在了大屏幕上。 雷欧大眼珠子便是一晃荡。 而包括法官在内的众人,在看见大屏幕上展示的照片上时,也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安澄勾着手肘,冷艳地勾起唇角。 这些照片她当然是有底气的,因为她找的模特儿是汤燕卿、汤燕尊。汤家的遗传基因强大,男子在身材、轮廓上都有强烈的相似。更何况再加上朦胧的光线,不熟悉的外人看上去,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雷欧咬牙再盯安澄一眼,此时越发明白这个女人难对付。 可是他一向都是主宰摄像机的人,他才不甘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丑,于是大眼珠子一转,依旧是一脸自信的笑。他伸手点了三张:“喏,既然你想要,那我就给你喽。” 安澄拿过来淡淡一笑,不理会他话中的挑衅,只按遥控器。 随即在大屏幕上展示出同一张照片打量了灯光之后的模特。三张中两张是汤燕卿,另外一张是汤燕尊,根本没有一张是真正的汤燕犀! . 全场大哗,众人的目光都投在雷欧面上,慢慢的迷惑和质疑。 雷欧面上终于有些苍白,狠狠瞪安澄一眼。 安澄却是嫣然一笑,抱着手肘旋着脚跟儿,优雅地走回自己的坐席。顺便还朝雷欧抛个媚眼儿:“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 轮到辩方盘问。 保罗不敢怠慢,沉默起身,一边扣西装扣子,一边在默默思考对策。 他缓缓走向雷欧。 “雷欧,你认定照片里的人就是汤燕犀律师,是你从看照片中得到的答案,还是因为爆料人指明拍摄的是汤燕犀,所以你才认定的呢?” 雷欧仔细观察保罗的表情,随即会意,点头道:“当然首先是因为爆料明确说这就是汤燕犀。” 保罗点个头,转向法官:“所以我当事人是善意地相信了爆料人的言论,所以认人的责任应该在爆料者,而不是在我当事人。而爆料者有言论的自由,以及匿名爆料的权利,按照宪法第一、第五修正案,他有权保持缄默。” 巴顿法官也只能无奈地挑了挑眉:“没错。” 保罗沉静地点点头,他的年纪和资历使得他在法庭上看起来沉静而睿智,反倒更有信服力。 “况且诽谤指控的认定,关键在于事实。所以我们本案需要确认的倒不是这张照片里的人究竟是不是汤燕犀——毕竟对方律师也还没有证明,照片里的人就一定不是汤燕犀——我们需要认定的是,汤燕犀事实上是不是吸毒。如果事实上汤燕犀的确是吸毒的,那么我的当事人就没有说错。” “如果有事实为根据,那么即便照片是错的,那么我们也可以认为照片是情景再现而已。” 安澄咬了咬牙。保罗果然是H&P的管理合伙人,名不虚传。 巴顿法官也点头:“所以辩方律师你的任务应该是证明汤燕犀的确是吸毒。你有更棒的证据或者证人呈堂么?” . “当然有。”保罗沉静一笑:“我方提请出示警方第5号证据。” 证据展示,有图有文字,是一份警方在逮捕汤燕犀之后,对他的办公室进行突击检查的记录。 保罗请当时负责检查的警员出庭作证,指着大屏幕上展示的照片问:“警员,请问这份物证从哪里得到?” 警员答:“左边一份是汤燕犀办公室垃圾桶里的遗留物。里面的东西已经送检,结果是麻叶碎屑。” “右边一份是从他办公室的套间洗手间里所得。是整整一盒的麻叶制品,包括香烟、硬糖,甚至喷雾。” 313、傻傻相信 313、傻傻相信 安澄头疼。 就像一根针,从一头额角穿进去,一路慢慢地刺,不急着从另一边冒头,却绞得脑仁儿都闷闷地疼。 她不是没法子反驳警员的证言。 这世上任何语言都有漏洞,只要找得到漏洞,就可以提出合理质疑。这是律师的职责,也是律师的本事。 她只是……难过。 可是此时此刻她再难过,也先顾不上自己,而是伸手按住霍淡如的手,低声劝慰:“别被影响。待会儿看我怎么驳倒他们。” 霍淡如点头,目光却还是落过来:“你,相信犀犀没有吸毒么?” 安澄深吸口气:“法庭上,我相不相信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让法官不相信。” 此时庆幸,她在预审时坚持由法官审理,不引入陪审团。也更庆幸彼时巴顿法官还是对她心有忌惮,而同意了她的而坚持。否则一旦庭上有陪审员在,她不光要让法官不相信,更要让12个来自不同阶层、不同种族、不同教育背景的人同样相信,难度将更加难以估计。 . 轮到安澄起身盘问。 她面带微笑,脚步轻快,仿佛当真半点都没有受警员证言的影响。 她走到警员面前眨眼:“垃圾桶里的麻叶碎屑、洗手间里的香烟和硬糖,都是警员你亲自找到的么?” 警员愣了下,随即点头:“是我。” 安澄含笑点头:“啊哈,警员你真厉害。如果警员们都像你这么厉害,我看警局里不必豢养缉毒犬了。” 警员面色一变,保罗无奈起起身喊“反对。对方律师攻击我方证人。” 巴顿法官也皱眉:“原告律师,注意你的言辞。” 安澄连忙举手示意:“好的。对不起我收回。” 她说着道歉的话,面上的笑却越发光灿。 她走近警员,神秘眨眼:“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吧?” 警员面色陡然一变,防备地盯着安澄的脸。 保罗无奈地又是起身反对。 安澄朝法官无辜摊摊手:“其实我没有攻击警员的意思。我只是合理推测,毕竟警方的工作习惯是两人一组,这样的搜查工作派一组人也就够了。” 法官皱了皱眉:“可是你这样的推测的确容易招致误读。你撤回吧,换个方式问。” 安澄也只能好脾气地笑笑:“请问警员,你们是从洗手间什么地方拿到这些麻叶香烟的?” “镜柜泪。”警员毫不犹豫地答。 安澄却笑了:“警员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因为以前执法的时候都是从镜柜里搜出来的吧?也对,洗手间里就那么些地方,90 %的人藏香烟,都一定是藏在镜柜里。” 她收了笑:“可是汤燕犀却不会。” 众人都一怔,安澄淡然面对法官:“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我请求宣召我方下一位证人。” . 竟是薛如可出庭作证。霍淡如瞧见了,也有些惊讶。 安澄冲薛如可点点头:“……我从小习惯了叫你薛叔儿。薛叔儿你向法庭介绍一下你的身份吧。” 薛如可将薛家数代辅佐汤家,百年前汤家移民来M国,薛家也追随而来的故事娓娓道来。“可以说,犀倌儿是我亲手照顾着长大的,他的事我甚至比他父亲汤大律师更了解。” 安澄眨眼:“例如?” 薛如可轻叹一声:“例如我们犀倌儿有些小洁癖,例如犀倌儿对霉菌过敏。他不愿意在他父亲面前表现出来,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他的房间,尤其是洗手间,都是我每天亲手打扫的。” 安澄点头微笑:“还有一项吧,比方说他偷着抽烟。” 薛如可忍不住微笑:“是。犀倌儿从小聪颖过人,聪颖的孩子便难免好奇,什么都想尝试。” 安澄点头:“他把烟藏在哪儿?” 薛如可微笑:“哪儿都有,实则都在表面上,只是没人瞧得出来罢了。比如将厚厚的法律书中间掏个窟窿,把烟明目张胆就放在书架上。” 安澄耸肩:“您没在卫生间里见过么?” 薛如可便笑了:“怎么可能。我前头说了,犀倌儿对霉菌有些过敏,最讨厌潮气重。如果香烟藏在洗手间里,必定受潮,他过敏严重了会哮喘的,他才不会尝试。” 薛如可尽职尽责地说:“犀倌儿大学毕业后,可以吸烟了,你可没见他那个仔细。他所有的香烟都用了特制的木盒,里头控温、控湿,他可讲究着呢。” 安澄满意地微笑:“谢谢您。” . 安澄走回座位,却正好撞见霍淡如若有所思打量她的目光。 安澄咬唇:“怎么了?” 霍淡如耸了耸肩:“我发现,犀犀的许多事儿你都知道。连我都不知道……” 安澄心下激跳,连忙解释:“我要办这个案子嘛,当然要调查员去帮我做彻底的背景调查啊!” . 第一天庭审结束,有得有失。 但是无论是霍淡如还是莎莉都还很满意,都说第一天的庭审是安澄占优的。 可是庭审还要几天,甚至如果中间还有预料不到的周折,谁也说不好究竟具体究竟什么时候能完结。安澄不敢怠慢,匆匆跟霍淡如和莎莉吃了个晚饭,还是回到办公室去继续准备。 律所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空空、静静的。 吉米忽然过来敲门。 “这几天莱茵伯格亲自打过几个电话来。” 安澄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吉米耸耸肩:“他打到前台。” 安澄这才恍然大悟:“莎莉现在给我当副席,前台暂时让梅里太太帮忙,老太太估计没听见。” 吉米点头:“你最好回过去一下。” 安澄忙给莱茵伯格致电:“嗨~,真不好意思,这两天一直在上庭,错过了你的电话。发生什么事?” 莱茵伯格却在电话里平静地笑:“没事了。你忙吧。” 安澄也只能迭声致歉:“……忙过这个案子,我一定过去。” . 放下电话,莱茵伯格面无表情地看着始终巧笑倩兮坐在对面的贾西贝。 贾西贝甜美又惆怅地叹了口气:“你瞧,是吧?不是安律师不好,也不是他们的律所没有发展前景,而实在是以他们现在的规模,难以与你和捕梦网匹配。” “安律师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而是她真的要上庭,顾不过来;而她律所虽然已经换了新的办公室,有了几个大客户和一定的流动资金,可是他们毕竟还就那么几个律师。安律师自己顾不过来,你又不放心他们其他那几个律师,所以只能面对这样的情形——你身为所有律所都要争取的顶级客户,在需要的时候,却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律师。” “请律师是要干嘛的?难道不是有困难的时候她飞身赶来抢险,反倒是要让客户自己收拾完了之后,只说一声对不起的吗?” 经过了可可先生的提点,贾西贝知道自己最有把握挽回的两个客户,一个是乔迪,一个是捕梦网。 可是乔迪现在刑事和民事的诉讼都已经审结,他本人现在被他父母死死看着,再没惹什么事出来,就算当他的律师,也暂时没什么用武之地。 于是贾西贝还是选定了捕梦网。 更何况,捕梦网是安澄从她手里生生抢过去的啊,她自然要再生生地抢回来。 才更痛快。 . 莱茵伯格神色依旧难测高深。 “可是你所在的H&P虽然是个大律所,可是本地的办公室同样刚刚筹建。你们的规模同样跟我这边不好对接。” 贾西贝拨了拨垂下手肘的发丝:“我现在代表的是鲨鱼。鲨鱼现有数十位律师,每个人在业内都是战功赫赫;鲨鱼更有完善的团队和架构,完全可以满足捕梦网任何法务上的需求。” 莱茵伯格微微挑眉:“你现在是鲨鱼的律师?” 贾西贝眨眼微笑:“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是鲨鱼的人了。我们两方生死与共,我进了鲨鱼之后一定会拼命帮你们争取资源和利益。“ 莱茵伯格垂下眼帘去:“你既然还没有正式入职鲨鱼,那就还没有资格替鲨鱼跟我保证什么。帮我去找他们的高级合伙人来吧。譬如鲨鱼名气最响的那位汤律师。” . 鲨鱼的合伙人们也正在紧急开会。 可可先生老眉紧皱:“尽管声称在办公室发现了Yancy的麻叶制品。外人难免怀疑我们所容许员工在办公室里吸食,这就已经影响到了鲨鱼的声誉。这一个小时来,已经有数位重量级客户打电话来询问。” 海伦冷笑:“可是安澄后来的反驳,你们也应该知道了。摆明就是警员故意埋坑,谁敢说就是Yancy自己吸食的?” 可可先生叹口气:“一来庭审还没有定论,我们不好直接这么向外界解释;二来直接攻击警员,对我们的形象也没有太好的帮助。” 汤燕犀的眼被遮挡在银色眼镜后面,外人只能看见镜片上的反光,却看不清他的眼神。 “依你看,我该怎么办呢?”汤燕犀指尖悠闲地在桌面敲了敲,抬头望向可可先生的方向来。 “要我辞职?还是暂时放手对律所的管理权?” 汤燕犀从来不是一味防守的人,他所有的防守,都是更积极的进攻。 可可先生满面尴尬:“怎么会呢?越是这样针对我们的诉讼,我们上下更应该一心。” 汤燕犀淡淡勾了勾唇角:“我等着你的法子呢。” 可可先生深吸口气:“想盖过一桩负面新闻,最好的法子是再曝出一条更有分量的正面新闻。” “愿闻其详。”汤燕犀依旧唇角含笑。只是那笑藏着刀锋,叫人不敢跟着一起笑。 可可先生眨了眨眼:“你上次的藏毒案件,加上这次的新闻和诉讼已经给律所带来了负面影响。在商言商,这已经损害到了律所的声誉,也就是损害了我们这些合伙人的利益。” “所以,需要你在这方面多做补救吧。只要让我们的收获大于损失,我想我们大家就也都没有好担心的了。” 散会,汤燕犀回到办公室打给贾西贝:“跟捕梦网约个时间见面。” . 庭审第二天。 作为前奏,安澄先叫了一位瘾君子出庭作证。 安澄又将那张新闻照片出示给他看:“我知道你是一位很‘骨灰级’的瘾君子。依你看,照片里的人是在做什么?” 证人眯眼看了看照片,耸了耸肩:“如果涉及我的‘专业’,我会觉得他是在吸白粉。” 安澄无辜地迷惑了下:“也就是说,这动作不是在吸‘小雪茄’是吧?” 那证人耸肩:“当然不是。麻叶如果用这个方法吸,那真会被我们这些‘业内人士’笑的。当然,也不排除的确有些二货也这么干过,你懂的,二货嘛,不能太高要求。” 庭上隐隐传来笑声。 安澄也笑了笑,“也就是说,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这个人吸的不会是麻叶?” 证人哼了一声:“当然。” 安澄无辜地迷惘了一下:“对不起,我对你们那个‘专业’只有一点粗浅的认识。我真分不太清麻叶跟白粉的区别……我想请问,假如吸了白粉的人,还会不会回头吸麻叶?” 314、黑翼天使 314、黑翼天使 那证人带着瘾君子特有的慵懒,慢悠悠地乐了。 “律师小姐,你这问题在我们‘专业人士’看起来,真的是太可笑了。这么跟你说吧,麻叶本身的伤害性没那么大,甚至比不上烟草和酒精,可是之所以被列为毒品,主要是因为它具有精神依赖性。” “一旦精神依赖了,就会想尝试味道更猛的东西。瘾头大的,会一路吸到白粉,再也没有回头路的。” 他眨眨眼:“白粉才是真正的毒品之王,吸过两次就会上瘾,这辈子就都逃不脱了。所以你刚刚这问题问得可真初级,哪个尝过白粉的,还能回来再尝最初级的麻叶?” 他说着轻蔑地瞟一眼大屏幕上展示的那些香烟和硬糖:“更何况,那些都是‘娱乐性麻品,含量更低。” 安澄怔了一下:“哦?消遣用麻品?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这是合法销售的那部分吧?” 证人耸了耸肩:“就是那些。科州和华州已经宣布娱乐用麻品合法,可以销售。这些就是典型的那种合法麻品。” 安澄柳眉轻挑:“也就是说这些麻品本身,并不违法?” 证人摊手:“是。” 安澄悄然吐一口气,转个身看了霍淡如一眼,微微点点头。 先将这些麻品的罪责降到最低,才好步步为营。 安澄转回身去继续问:“按照你所说,如果图片中的人是在吸白粉的话,以他动作的娴熟程度来说,一定已经不止吸食两次,也就是说已经上瘾了。尝过重口味的是不屑于再回头吸麻叶的……也就是说新闻里展示的,与这两份警方的证据,如果是说同一个人的话,这本身是矛盾的,对么?” 证人撇了撇嘴:“是的。如果新闻是真的,那么说他在办公室吸麻叶就是假的;如果他在办公室吸麻叶是真的,那么新闻就是假的。” 安澄嫣然一笑:“谢谢你。” 坐回坐席,霍淡如也赞赏地扬了扬眉。 安澄傲然微笑:“现在就要雷欧跟警方拼人品了,看法官肯更相信他的人品,还是警方的。” 霍淡如点头一笑:“你是要让他们窝里掐。” . 第二天庭审结束,安澄出了法庭就急匆匆打给莱茵伯格。 “莱茵,对不起昨天时间太晚了,没跟你详谈。我现在刚出法庭,刚好有时间。我现在过去跟你面谈,怎么样?” 莱茵伯格却在电话里淡淡地笑:“不必了。没事了。” 安澄叹口气站住:“莱茵,这些天错过你的电话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打过来,一定是有事。” “是真的没什么事。”莱茵伯格语气益发平和:“本来就没什么事。我打过去,只是想闲聊几句罢了。我没有想告谁,也没人告我。” “那我们就见面闲聊好了。”安澄耐下心来:“我们好久都没一起喝一杯了。” 莱茵伯格又笑,目光滑过坐在办公室外沙发上等候的汤燕犀:“可是我已经忘了要说什么了。当时就是一个随便的念头,时机过了就已经忘了。” 安澄还是不放心:“莱茵,你说真的?” “嗯,真的。” 门外的贾西贝上前来敲门,莱茵伯格冲她点了点头,跟安澄说:“如果不是闲聊,我怎么会只打到你们律所的前台呢。呵,安律师,我要工作了,以后再聊。” . 莱茵伯格率先挂单了电话,亲自起身迎接汤燕犀入内。 两人落座,寒暄已毕。 莱茵伯格一脸年轻率真的笑:“我刚挂断安律师的电话。她一直问我有事么,我说没事,真的没事,就是想打过去闲聊而已。” “闲聊就很好,我也只是来闲聊。” 汤燕犀叠起长腿,修长的手指盖在膝头。 他面上并没有贾西贝的那种热切和讨好,依旧还是淡淡的,完全不是来笼络客户的模样。 莱茵伯格挑挑眉:“哦?难道汤律师此行的目的,跟奥瑞德律师是不同的?” 汤燕犀耸耸肩:“她急于招揽你这个客户,是为了能顺利入职我的鲨鱼用的。我不用,所以我跟她的出发点自然不同。” 莱茵伯格青涩地笑:“那,汤律师真的只是来闲聊的?好啊,那我们就聊聊吧。” “姬儿。”汤燕犀当真像是在闲聊,意态悠闲。 . 汤燕犀这样的悠闲,反倒叫莱茵伯格一点点紧张了起来。 “姬儿?她怎么了?” 汤燕犀目光悠闲地只打量办公室的陈设,甚至都没看莱茵伯格的脸。 “姬儿满了法定年龄。许多事可以自己决定了。” 莱茵伯格的心悄然一跳。 他几次给安澄打过去,谈的就是这个问题。可是安澄这些天只一心都忙着雷欧的案子,忽略了这个时间点。 而这件事又是姬儿自己的事,莱茵伯格并不想太落痕迹,所以只是坚持打到前台而已。 “汤律师的意思是,她可以否决她律师和经纪公司的有些动议了。” 汤燕犀笑笑:“法律上是可以,但是不明智。” “哦?”莱茵伯格眯起眼来:“汤律师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从法律上来说,十八岁以前的决定虽然不是她自己的,可是却是她法定监护人代为做出的,程序完全合法;其次经纪公司培养她多年,一手打造了她的完美形象,就也完全知道她短脚所在。” “一旦她想要坚持己见,推翻经纪公司过去的决定,一来不合法,二来也会为她自己招来大祸。” 汤燕犀冷哼一声:“娱乐圈里,前任经纪人将艺人的老底掀个精光的故事,难道还少么?” 莱茵伯格自己虽然年少得志,但是当了企业家之后,越发明白万事都还要受到股东掣肘的道理。他也同样是年轻,不想受束缚,可是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碰壁而归。这样的痛楚,他比姬儿更早品尝过。 “那汤律师你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解决?” . 汤燕犀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 “既然不想让姬儿碰壁,又想让姬儿得到她想要的自由,那就索性把她的经纪公司都买下来好了。” 莱茵琥珀色的眼睛里顿时涌过一片喜色:“汤律师也这么想?可是这会不会太任性了?” 汤燕犀淡淡勾了勾唇角,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你太谦虚了。你这个想法不是任性,而是深思熟虑。你更不是只出于个人考虑,你完全是为了公司着想。” 莱茵伯格又是一怔,长眉挑起:“哦?” 汤燕犀终于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凝注在莱茵伯格面上,悠然一笑。 “捕梦网过于关注姬儿,网站上太多次出现与姬儿有关的内容。上次的踩踏案只是其中一例,其实还有另外五例。都是姬儿的经纪公司向你们提出索赔,只不过你都照单接受了,所以外界才没机会知道而已。” “虽然外界不知道,捕梦网的财务报表上是一定有体现的,所以总归是瞒不过股东们的。股东们一定向你表达过不满,所以你需要一个方式来一了百了。那么索性买下姬儿的经纪公司,对于你而言就是一了百了的最好办法。” “况且捕梦网在完成了公司的初期营建之后,需要扩大业务经营。你的网站上需要加入娱乐资源,线下也需要投资获利,所以将娱乐公司合并过来,完全符合你公司的发展蓝图。” “只需一招,就可兼顾公私,对你而言何乐不为呢?” 莱茵伯格渐渐收起青涩的微笑,眸光开始一点点深沉下去。 其实眼前这位汤律师同样也还是个年轻人啊,比他大不了几岁。这样两个少年老成的人对话,才最能说中心事。 汤燕犀却又将目光飘开,不再在乎莱茵伯格的神色变化。 “你此时需要公司收购与合并方面的专业律师。可是很可惜,安律师的律所因为规模所限,现在根本都还没有‘收购与破产部’,甚至都没有个打过这方面案子的律师。” “他们是你的律所,却暂时没有能力帮你达成心愿。更微妙的是,你这个心愿还不能明言。所以你需要物色新的律所。就算不是鲨鱼,你也会找别的、拥有完善部门架构的大律所。” 莱茵伯格轻叹一声:“汤律师,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律师。” 莱茵伯格虽然这么说,却也起身伸出手去等待汤燕犀相握。 汤燕犀淡淡一笑:“别怕。我再可怕,也只是对于的人而言。对于自己的当事人,我永远是天使。” 315、无法继续忍耐 315、无法继续忍耐 雷欧和菊花台被安澄告上法庭,可乐坏了黄瓜台。 在整个案件审理的过程当中,黄瓜台不遗余力帮安澄摇旗呐喊,花样百出攻击雷欧和菊花台。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安澄也私下里默许,让莎莉以匿名的方式跟黄瓜台有所接触,适当放料。 于是这天庭审过后,黄瓜台立即跳出来质疑警员为何愿意替被告方出庭作证。 对于这样的话题,电视台当然不会放在新闻里去严肃地指出,而是放进了脱口秀里。插科打诨的方式可以为电视台避免大部分的风险。 著名的《艾威秀》主持人艾威,在节目里端着下巴不解地嘀咕:“这不是一场没有检察官办公室介入的民事诉讼么?民告民,警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闲,都肯为民事官司作证了?” 她将下巴向左向右各自推了两下,朝观众眨眼说:“呃,对了你们没看出来么,我这是跟你们证明,我的下巴纯天然啊。” 观众们前一秒还在严肃思考,下一秒全都哄堂大笑。 艾威随即又绷起脸来:“推下巴是在向你们证明啦,其实我大脑一直还在深度思考:我不能不怀疑,被告方背后有检察官办公室的支持!因为警方是听检察官办公室的嘛,没有他们的默许,警员怎么会将上一次运毒指控的检方证据给被告方使用呢?“ . 电视上,艾威在插科打诨,说得一片热闹。电视外,霍淡如也在跟着艾威笑。 直到艾威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才缓缓收了笑,歪头看楚乔。 “Joe,你觉得艾威说的有可能是真的么?” 楚乔也耸了耸肩:“是可能的。只不过各地都有检察官办公室,每个检察官办公室里又有那么多助理检察官,很难具体说是哪间办公室里的哪位助理检察官跟被告方有所联系。” 霍淡如面上依旧在笑,目光却有些凉了下来。 “检方就不能调查一下么,堂堂警员可是公职人员,不好直接介入民事诉讼,而且偏帮哪一方吧?” 楚乔点头:“你的心情我当然明白。可是严格来说,警方即便出庭为民事诉讼作证也并不违规。毕竟,警方是要服务于民的。本州并没有法律明文禁止警员为没有检方参与的民间诉讼出庭。” “可是我想知道嘛~”霍淡如不依地用胳膊肘捅了楚乔一下,“我可不希望有警员偏帮,害了我的犀犀!Joe,你答应过会帮我的。” 楚乔只能宠溺地笑,伸手勾住霍淡如肩头。扳过她的头来,吻下去。 霍淡如微有闪躲之意,不过还是坚持住了,任凭楚乔吻。 直到气喘吁吁,霍淡如才按住楚乔伸过来的手:“……Joe,我说过,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再要一段短暂的关系。我是奔着婚姻去的。” 楚乔大口喘气:“我当然也是认真的。” 霍淡如点头:“可是我们想要结婚,首先必须让我的犀犀全心全意接受你。所以,帮犀犀赢下这场诉讼,可就至关重要喽。” 楚乔无奈地捏捏霍淡如的脸颊:“果然是心理医师,真是让我无法拒绝。” 霍淡如主动再“叭”地亲了楚乔面颊一下:“这次如果知道你一直在帮忙,案子结束之后,犀犀一定会接受你的。” 楚乔深吸口气,终于点头:“好,我会私下里调查看看,是否有哪一级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跟被告有利益交换。” “都拜托你了。” 霍淡如主动依偎进楚乔的办公室,褪去一向明丽坚硬的外壳,小鸟依人,柔婉万端。 . 一直缠磨到午夜,楚乔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霍淡如亲自送出来,立在路边,含笑目送楚乔开车走远。 不觉已经又是秋了,晚上的风袭过树梢,带来寒意。霍淡如面上的柔情也都被风吹凋零而去,她抱了抱手臂,轻轻叹了口气。 正想转身回去,却莫名一个冷战,急忙又转回身去,死死盯住对面路边一辆停在树阴影下的车子。 她怔了怔,仿佛也是挣扎。 那辆车随即也发动起来。 霍淡如这才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车门。 “杜松林,你这是在干什么?!” . 外面的天地静静的,车子里也是叫人心慌的宁寂。 霍淡如坐进副驾驶来,手指死死抱住手肘。 “我不明白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放心我?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这是我租住的房子,刚刚离开的那个是我谈婚论嫁的男朋友,有什么需要你在外面这么盯着的?” 她咬着牙冷笑:“我不是中学生,你也不是我爸,我犯得着用你在窗外这么盯着我跟男朋友的一举一动?” 杜松林哑口无言,并不为自己辩解。 霍淡如越想越懊恼,无法接受杜松林在窗外看见她跟楚乔亲昵的一幕……她连想到这样一幕都受不了,她有些想要抓狂。 “你是窥视狂么?还是你不甘心,你跟着世上所有无聊的男人一样,不能接受我跟别人在一起,啊?” 杜松林依旧静静坐在夜色里,唇角紧抿,不肯言语。 “该死的,你怎么不说话?” 杜松林越是这样,霍淡如越是心慌。她甚至忍不住举拳去砸他:“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应声啊!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想看的!难道想看我跟Joe是怎么亲热的?Ok,你刚刚应该已经看见了。满意了吧?还不走?!” . 夜色天地里,又起了风。那风钻进了车身金属来,终于也搅动了车里的空气。 原来的寂静,终于无法继续平静。 杜松林冷不丁打破沉默,猛地伸手,一把将霍淡如拖进怀里,然后狠狠地吻住了她。 霍淡如先是挣扎,被杜松林的动作惊住之后的本能的挣扎;可是挣扎了几下才发现,杜松林这一次勇猛而又坚决,她竟无法逃生。 她渐渐臣服在他的攻击之下,不由得软了下来,腻在他怀抱里…… 这一生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人啊,无论她风光无限,还是萎靡酗酒,他都始终不离不弃,永远都在她一回眸处。 她忍不住哽咽,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 杜松林再也无法压抑,猛然结束这个吻,拖着霍淡如下车,扯住她奔进她的房子…… 大门只来得及轰然关上,便传来激亢的吟哦。 这一晚,杜松林整夜都没有离开。 他将目睹到的、霍淡如与楚乔亲昵的那一幕,全都加了数倍,狠狠讨还了回来。 . 庭审第三天。 在黄瓜台的不断的摇旗呐喊之下,部分媒体也受其影响,断言安澄已经赢下大半,只需乘胜追击,必胜无疑。 安澄虽然感谢媒体这样帮忙造势,可心下并无半点放松。她也只能苦笑一下,急匆匆穿过媒体,并未发表任何感言。 远远地,保罗和周松也匆匆穿过媒体而来。 双方在法庭门口碰面,保罗面上有些不好看,只勉强跟安澄点了个头,便先进了法庭去。 周松和气些,上前来跟安澄握了握手。 他看向左右,压低声说:“安律师要小心喽,我们要反击了。” 安澄也只能苦笑:“我明白的。” 有些事该来总要来,躲也躲不掉的。 . 霍淡如随后到来,坐下来时盯了安澄一眼:“你怎么了,今天怎么看着心神不宁的?” 安澄努力地笑:“没有啊。” 然后上下打量霍淡如,“霍阿姨……今天怎么也看起来这么疲惫?” 霍淡如也急忙转回头去,坐直:“打官司耗神,又有什么奇怪。” 安澄反倒忍不住上下打量霍淡如。 霍淡如下意识堆了堆颈子上的丝巾。 可还是晚了,安澄看见了丝巾之下若隐若现的吻痕。 安澄便是一皱眉。 案子在紧张的庭审中,霍淡如难道还有心情跟楚乔这样火热? . 这天的庭审一开始,安澄便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辩护策略的改变。他们辩护的重点转移到了维护菊花台,而对雷欧个人开始有所放弃。 这也正是安澄想要的。 但是她也同样明白,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刻,对手才反倒越想最后一搏,不惜冒险。 果然,保罗竟然起身向法庭请求,要传召安澄出庭作证。 安澄深吸口气:终于来了~ ------------ 316、她该选谁? 316、她该选谁? 莎莉立时起身喊“反对,安澄是我方律师,不是对方的证人,我方没有义务为对方作证。” 巴顿法官也耸耸肩:“安律师是对方律师,她在法庭上享受豁免权,可以拒绝你的传召。” 这是法庭惯例,保罗当然深谙于心。可是他还是不慌不忙朝安澄森森一笑。 “我们之前的抗辩,其实都是在外围兜圈子。无论照片里的人是否是汤燕犀,还是他是否在吸毒,安律师的论点都只是‘不一定’。虽然从法律上来说,既然存在疑点,那么动议就可以被搁置,证据也可以被推翻;但是安律师也一样无法证明照片中的人一定不是汤燕犀、汤燕犀一定没有在吸毒。” “我想对于汤燕犀这样出身名门的律师来说,令人存疑都是污点,他应该是最洁身自好,最纯净无瑕的人。所以想要替他洗净名誉,安律师应该做的不是找到这些‘不一定’,而是需要向法庭证明他是‘一定’清白的!” . 保罗的声调并不高,只是以年长者的身份在谆谆劝导。 他说中了安澄的心事,安澄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紧挨着她坐的霍淡如第一个感受到了。 身为资深心理医师,霍淡如太知道法庭上也同样是一场心理战。所以她面上神色未变,甚至连头都没转,目光也没挪向安澄。 她只是在桌面下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安澄的手,在安澄手背上安慰地拍了拍。 这样隐秘的动作,这样微妙的心情,安澄心下更是翻涌。 她也明白霍淡如的苦心,于是同样没有转过头去,只是反握了霍淡如一下。 相比较而言,莎莉还是有些沉不住气,隔着霍淡如弯腰过来提醒安澄:“别受他蛊惑。别答应他!” . 安澄和霍淡如都不动声色,叫保罗微有些意外。 虽然也知道霍淡如是心理医师,可是她此时是想保护儿子的母亲,关心则乱;安澄虽有些小名气,可终究是年轻人,打过的案子一共又有多少。 不过他也没气馁,继续打量着安澄,幽幽地笑:“想要彻底让汤燕犀名誉无损,安律师需要一个目击证人。安律师自己都说了,照片的拍摄地点就是她的律所,那么想来当时安律师也应该就身在现场。否则汤燕犀以对手律师的身份,又是如何能在午夜,自由出入安律师律所的呢?” “所以我方认为,安律师本人才是本案中的关键证人。只有安律师最清楚那天汤燕犀有没有在她律所里,以及汤燕犀究竟在做什么!” “如果安律师不肯出庭作证,我们两方将只能继续纠结在所谓的‘不一定’、‘可能’上。法律不容这样黑白不清、含混其词。安律师难道不是这样想么?” 保罗这样慢慢悠悠,就一刀一刀刺向安澄的软肋。莎莉听不下去了,又想起身喊反对。 安澄却横过手去,按住了莎莉。 “你忘了,我说过,找你来当我的副席,就是早想到了必定遇见这样的情形。我不能自己盘问自己,需要你来配合。” 莎莉闭了闭眼:“那你还真的让他得逞?” 安澄静静微笑:“没关系。再说他说的也没错,如果这个案子到最后也只是含混其词,那么外界就还继续保有怀疑汤燕犀的余地,那我打这个官司就没意义了。我得站出来,因为我是唯一肯出庭作证的目击证人,只有我的话能力证他的清白。” . 安澄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吉米打来的。 安澄身在法庭上不便接听,只得一遍一遍地掐断。然后发了短信回去,说稍后休庭再回复。 吉米一向不是这样不分轻重的人,今天他知道她在庭上,按说他不至于这么一遍一遍打过来。安澄知道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 安澄朝莎莉点了点头,随即起身:“鉴于对方律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我方请求暂时休庭,以讨论是否接受对方律师的传召。” 巴顿法官思索之后也点头:“休庭。午饭后继续开庭。” . 走出法庭,安澄就接到了简的短信,劝她别接受。 安澄心下对简十分感念。结缘之时是孽缘,可是事后交往起来,反倒只觉投缘。 她给简回过去:“放心,我早想到对方有这一招。我不会受他影响,我只会根据我自己的心意来抉择。” 她交待莎莉陪霍淡如去吃饭,她自己先进原告休息室给吉米回电。 刚按下“通话键”去,便有人敲门。 安澄将手机按在耳边,边走过去开门。 意外,却也不意外,竟然是汤燕犀站在门外。 她悄然吸一口气,朝他点点头,退步让他进来,耳边继续等着吉米接听。 汤燕犀走进来,将手上的一份外卖纸袋搁在桌上。 安澄瞧见了,忍不住先咽了口唾沫。 这个混蛋,总是最能戳中她的心事。是包大人的包子啊,她今天这个节骨眼儿上,最想吃的可不就是这一口儿。 她瞟了他一眼,也没理他,只是冷着脸指了指电话,便背转身走到休息室另外一边去,靠在墙边等吉米。 上回那一场大吵,她是真不想见他。可是这个案子毕竟焦点是他,今天下午的庭审又将进行到维护他名誉最关键的阶段,他有权知道。所以他来,她也就由得他。 . 吉米终于接起了电话。 安澄悄然吁一口气,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吃饭去了吧?” 正好是午休时间,所以吉米才这么半天没接电话,不是么? 可是听起来,吉米那边却轻松不起来。他只沉声问:“已经休庭了?” 安澄心下有不祥的预感,可是她努力压制住,“是。怎么了,告诉我吧。” 吉米沉沉叹了口气:“我其实不该打电话的。可是事发突然,我想还是早一点告诉你好一点。也许还可以争取一点时间,来得及挽回。”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 “怎么了?别铺垫了,你快说啊!” 吉米:“一个小时前莱茵伯格亲自打来电话,通知我们说,他打算与另外一间律所签约。” “什么?!”安澄耳朵嗡了一声。 身在律师界,早就听说过太多律师之间抢客户的事。律师都是精英,无论是口才还是对法律的理解,所以律师之间抢客户的情形就更惨烈,远非普通的商界竞争能与之比拟。 可是安澄却没想到,这样的事这样快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捕梦网此时是她律所最重要的客户。她的律所能从小车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全都靠拥有了捕梦网这个顶级客户。 可是竟然有人想要动她这个客户?那简直是在掘她律所的命根子啊! “知道是谁了么?” 吉米似乎又有点犹豫。 安澄急得大吼:“你赶紧说啊!这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是鲨鱼。”吉米的嗓音沙哑又沉重。 “你说什么?!”安澄一个踉跄,猛地回身,狠狠瞪住包子纸袋后面的汤燕犀! 吉米完全能理解安澄的心情,他也忍不住冷笑:“安,你在替他的名誉案上庭,这段时间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这个案子上了。可是人家呢,趁着这段时间你顾不上莱茵伯格的电话,竟然私下里跟对方达成了合作意向。” . 休息室里静静的,静得瘆人,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中午的阳光从窗子筛进来,分崩成雾,将休息室里褐色木板饰面的墙壁映照的更加肃穆、深沉。 汤燕犀就坐在这样的光雾里,目光清冽却冷峻地回望着她。 竟然没有半点闪躲,竟然连一点心虚都没有! 安澄拼命忍住愤怒和绝望,急促地问:“还有挽回余地么?他说已经签约了,还是即将签约?他自己给了什么解释么?” “还有余地,所以我才急着打给你。这件事我跟梅森都没办法代替你,只有你亲自去解决。他说今天下午2点签约。” “安,既然他还肯将具体时间告知我们,就证明我们还有挽回的可能。他这是留机会给我们,看我们肯不肯展现出最大的诚意。安,我需要你马上回来,将庭审交给莎莉。” . 安澄狠狠攥紧拳头。 下午2点,2点……正好是重新开庭,庭审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 为了挽回捕梦网,她应该现在就赶回去;可是如果只将案子丢给莎莉……莎莉这是第一次上庭,她完全不可能打赢保罗的! 此时此刻摆在她面前的是单选:要他,还是客户?! 317、你爱他? 317、你爱他? 死一般寂静的房间内,却偏偏听见心脏强劲的跳动声。 怦通,怦通。 是热血在跃动,是生命不肯止歇。 安澄死死攥住手机,不肯在他清冽而冷峻的逼视下败下阵来,更不想在他面前绝望落泪! 说真的,心该死了。 它不应该还在此时跳动的如此激烈。 因为,已经都不值得! “吉米,给我五分钟。”她用力呼吸,让气息压住心痛:“就五分钟。五分钟后我给你打回去。” “好吧,我等你。”吉米挂断。 她收了手机,迎上汤燕犀的凝视:“能帮我个忙么?” 他微微扬眉,目光中隐约闪过惊讶,以及,赞赏。 “你尽管说。” 安澄甚至还能微笑,指指他背后的墙壁:“你站那儿去。站五分钟,一动都别动,答应我。” 他眉尖更向上挑,唇角意外勾起一抹笑意:“罚站?” . 他竟然还在笑……她闭上眼,用力藏住心底的凄楚:“就算是吧。” 他也没多说,寂然起身,修长身姿在光雾里滑过一道银色的影,如银龙翩然,便笔直地站在了墙壁前。 安澄再不犹豫,伸手抓过包子袋,撕开,伸手抓出包子来。 包子的香气在空气中漫延开。她情不自禁又咽了下口水,却没将包子送进嘴里,而是抬手照着他,便猛地砸过去! 多年修炼,纸团儿换成包子,“老丁头”换成汤燕犀这个大活人,也没关系!她照样驾轻就熟,一砸一个准儿! . 她手不停,一个包子接一个包子地都投出去,个个命中他。不管脸上还是身上,她反正也不管不顾了! 他静静地立在光雾里,银色的身影与深茶色的光雾和房间形成强烈对比。仿佛又是另外一种黑与白。 他一动都没动,黑瞳只静静凝视她,眨也不眨。 他的眼中竟然是一片宁静,没有半点怨怼,更没有懊恼。只是平静的忍耐和承受,只有,看不懂的释然。 这样的她,让安澄莫名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有老僧被恶人架在火上,以火刑威逼。即便身周烈焰已起,老僧却一派安然,眸子里是凡人看不懂的解脱和自在。 安澄的心莫名地颤抖,手也跟着颤。 可是她还是没手软,最后两个包子虽然有点偏离靶心,可也还是命中他膝盖。总归一个都没糟践,全都掼在他身上就是了。 扔完了,她将空了的纸袋也朝他扔过去。 只是纸袋缺乏重量,没能也跟包子似的碰到他身子,在中途就轻飘飘地落下去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只盯着那颓然下坠的纸袋。 等纸袋终于落地,她扬起眸子木然地望住他。 “你,给我滚。” . 下午重新开庭,安澄昂然立在法庭门前。 决定已下,她不后悔。 至于难过…… 去特么的吧,她现在已经连难过都顾不上! 莎莉看出气氛有点不对,上前扶住她手臂低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吉米刚刚打给我,让我做好准备,独自打这个案子……” “不用。”安澄努力笑了下:“没事的。你想好对策,待会儿好好盘问我就够了。其余的你不用担心。” 霍淡如也走过来,目光里比莎莉多了些意味。 “为什么你律所合伙人叫莎莉准备一个人来继续今天下午的庭审?出什么事了么?” 安澄唇角颤了颤,最终还只是以一个微笑遮掩住:“没事。” 霍淡如深吸口气:“难道是犀犀做了什么?” 安澄攥紧手指,只是冷淡一笑:“他做什么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霍淡如愕住。 . 安澄不想多说,转开身去给吉米打电话。 “下午我会继续上庭。吉米你先赶到捕梦网去,我随后联系姬儿,你们两个尽最大的可能再挽留莱茵伯格。” 吉米登时急了:“安!你明知道这件事我代替不了你的!我并不知道你当初是如何说服莱茵伯格,更不了解他心理上的软肋,我做不到的!” 安澄闭上眼:“就这么办吧。法官来了,休庭之后再说。” . 开庭。 巴顿法官也难掩担忧地看了安澄一眼:“原告律师你考虑好了么?告诉我你的决定。” 安澄昂然起身,冷艳微笑:“法官大人,我自愿放弃律师豁免权,同意就接下来的动议接受被告律师的传唤。只是我此前的所有言论,都依旧还受豁免权保护;我作证之后的言论,同样还要沿用豁免权。” 巴顿法官表示同意。保罗也没有异议。 安澄便含笑离席,绕过桌子,伸手拍了莎莉肩膀一下:“待会儿轮到你盘问我的时候,别紧张,尽管拿出你以前跟我斗嘴的门牙本事来!” 莎莉紧张得肩头都在轻颤,可是却还是在安澄期许的注视下,毅然点了点头。 安澄赞许微笑。 她想起自己。彼时还身为实习生,却突然因为可可先生受伤,不得不独自扛起富贵猫那件案子。彼时第一次独自站上法庭的她,也曾如此紧张到面无人色过。甚至想过逃跑,趁着法官还没来干脆跑了算了。 可是彼时……她的身边坐着汤燕犀。 他虽然在整个案子里都没切实地帮过她什么,可是他就坐在她身边,在她第一次独立承担案子的时候,就坐在她身边。 她闭闭眼。 还是并不后悔,今天午后这一场选择。 . 在霍淡如和莎莉担忧的目光里,安澄自己倒是淡淡含笑,坚定地走到证人席。 法警引导安澄宣誓,承诺自己接下来的证言都是真话,绝无虚假。 一应程序走完,保罗满意起身走过来,站在安澄面前。 “安律师请你告诉我,事发当晚,午夜许,你是否在照片中所显示的地址里?” 安澄平静点头:“我在。” 保罗:“那么律所里还另外有人在么?是谁?” 安澄面上依旧平静如初:“有人在。是汤燕犀。” 保罗鼓掌一笑,冲安澄竖了竖大拇指:“我本人十分钦佩安律师,有勇气站出来作证,并且推翻自己之前的抗辩。所以现在那张照片里究竟是不是汤燕犀本人,已经有了确切答案了。” 安澄耸耸肩:“我倒不同意您的话。立场不同时,说的话自然不同。我刚刚是律师,现在是证人,并不意味我自己推翻自己的话。我前后所做的,都是充分尊重法律罢了。” 保罗也不计较:“安律师请你告诉我,照片中汤燕犀的动作……他正在做什么?” 问到关键处了,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屏息凝神盯着安澄。 安澄也故意顿了一下,然后才歪歪头,俏皮一笑:“他在,呃,化巧克力。” . “你说什么?” 片刻的沉寂过后,保罗的表情像是吞了个苍蝇:“你说汤燕犀用这个动作在,化巧克力?” “没错。”安澄眨眨眼:“跟巧克力火锅的原理是一样的。保罗,我不是很确定以你的年纪是否了解巧克力火锅是什么。如果你不懂的话,我愿意向你演示。” 保罗一脸的惊愕,转头望了一眼副手周松。 周松朝保罗点了个头。 保罗深吸口气,压住惊讶:“午夜,在你的律所里,汤燕犀律师用这样的手段来化巧克力……呵呵,我觉得好诡异啊。” 安澄耸耸肩:“在你们男人的逻辑里觉得奇怪,可是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满面含笑,带着少女般的淘气:“因为就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我就是想要吃巧克力。我们女人的逻辑是这样的:我想吃就是想吃,谁有工夫管你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呢。” “可是当时在律所里,手边没有任何可以融化巧克力的工具,于是他就地取材,用了包巧克力的锡纸,再加上男人手边常备的打火机罢了。这是一个男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只是没想到却会被有心人这样刻意误读成了吸毒。” 此时的安澄,一扫身为律师的专业和严谨,此时脸上都是甜蜜和娇俏。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律师,而是活生生一副小女人的情态。 . 包括法官在内,庭上众人已经被安澄情态牵动,面上开始隐隐浮起笑意。 人心终究都是向往美好的东西,年轻男女之间的情愫、一块讨得欢心的巧克力,当然比冷酷的吸毒更为吸引人心,人们自然会更愿意相信安澄的话。 以保罗的年纪和资历,他当然明白安澄在做什么! 他阴郁一笑:“安律师是在暗示,你是跟汤燕犀在交往中么?” 318、置身火上 318、置身火上 安澄面上依旧满是娇俏微笑,可是心下终于还是咯噔一声。 果然来了。 这场诉讼,她早知道唯一能救他的,只有自己这样自剖心事。 原本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也觉得如果真的需要这样公开,也算是个适当的时机了。 只是没想到在这案子的过程中,出了这样的周折。 所以她此时有权利犹豫啊。她现在完全可以弃他于不顾,完全可以报复他抢走她的客户,所以不替他作证就好了! 她小心看向霍淡如。 不能不佩服霍淡如的专业素质,此时看过去霍淡如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动。别说保罗看不出什么来,就连安澄自己都看不出什么来。 她悄然深吸口气,在下面攥紧手指,可是面上依旧笑容不改。 “交往?要看保罗你如何定义这个词。我跟汤燕犀三岁就相识,两家世交,所以算得上青梅竹马。我跟他的情分,较之其他同行,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有这样的情分在,所以什么午夜一起去我的办公室逛逛啊,或者是支使他帮我化个巧克力啊什么的,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 保罗对安澄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点头笑笑:“世交,青梅竹马……我明白这种词汇所能暗示的含义。只是我也也想知道如果只是世交和青梅竹马,安律师和汤燕犀之间,还会发生这张照片里的关系么?” 保罗说着走回坐席,从周松手里接过一个大信封来,却向法官举手:“因为下面这张照片里的内容涉及私隐,所以我请求私下给法官和证人看,不公布出来。” 他转向安澄:“我也充分尊重安律师的私隐。” 安澄心下就是咯噔一声! 巴顿法官先将信封接过去,打开看了里面的照片,面色也是一变,不由得望向安澄。 安澄死死抠住自己的手掌,已经能猜到那张照片里究竟是什么。 ……一定是她跟汤燕犀“吃巧克力”时的亲密一幕。 保罗目光森森:“我提醒安律师一句:你作证前发过誓的,伪证罪是***重罪,可以判二至五年入狱。” 安澄竭力平静,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请把那照片给我看看。我总归要知道你们究竟拍到了什么,才知道你想问我的是什么。” 征得法官同意,保罗将照片递给安澄。 安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面对照片里最不堪时候的自己……那晚的汤燕犀十分放肆,对她使出的花招甚至都超过了她看过的任何小电影……既然被人拍到了,那自然是做文章的最好素材。 她抽出照片的时候,面上还是平静微笑。 笑给别人看。 可是照片映入眼帘,她反倒长舒了一口气。原来照片里并不是最最不堪的那些场景,却只是她与汤燕犀的拥吻。 彼时他吻得痴缠,让她只陷在他的吻里,失去防备。他的手趁机扯开她衣领,将融化了的巧克力涂在她颈子上…… 可是照片终究受视角限制,照片看起来也只是他在吻她,他修长的身姿恰好挡住了他手的动作,并不能叫看客窥破他在做什么更坏的事。 保罗在旁打量着她,不给她太多时间适应,随即问:“安律师看清照片了吧?请告诉我,你跟汤燕犀这张照片里的表现,只是世交、青梅竹马么?” . 安澄轻轻闭了闭眼,之后反倒果断将照片塞回信封,倒扣往座上一摔。 “真下作!” 保罗耸耸肩:“我个人也并不欣赏这个,所以我才私下呈给法官大人和你看,并没有公开。” 安澄唇角高挑,轻哼一声:“就算我跟他这样了,又怎么样?我们都是单身,男未婚女未嫁,这碍着谁了?” 保罗看似善意地一笑:“所以我才问安律师,是否在汤燕犀交往中。如果你们二位是男女朋友,那真的谁也管不着了。” 安澄咬了咬唇,只是又忍不住不放心地瞥向霍淡如。 霍淡如依旧端坐如仪,可是安澄就是觉得霍淡如的脸色有些苍白。 虽然外人都没看见照片,不知道照片里确切地拍到了什么,可是有保罗这样的语言暗示,又有人类在这档子事儿上天生的想象力,所以……其实答案还是昭然若揭。 安澄知道,再兜圈子也都已经挽回不了什么。 她索性冷艳一笑:“是不是交往呢,我自己也的确不好单方面界定。不过我能承认的是:哦,我当时是挺喜欢他的。” 她闭了闭眼,唇角绽开忧伤的笑。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他面前耍小心儿,叫他给我化巧克力。因为喜欢他,所以即便是夜半更深,也还是叫他到办公室见面。” “真抱歉,雷欧说那位爆料的先生是想帮检方找到汤燕犀吸毒的证据,可是事实上那位爆料者真正发现的,只是我跟他之间一场情事罢了。” “爆料者的发现,以及雷欧的新闻,根本谈不上什么公民的正义使命,更没办法让检方打击什么犯罪,充其量只是跟狗仔一个段位,满足了一场无法见人的窥私而已!” 安澄妙目一转,冷冷凝睇坐在被告席上的雷欧和菊花台代表。 “这么丢人的素材,还挂上那么冠冕堂皇的名目爆在电视上,我只能对雷欧说,别再假装什么高尚和正义了;还有菊花台,你们真的会被这样不负责任的爆料和新闻给连累死的。” . 保罗面色大变,忙回头看周松。 周松坐在那里,依旧还是一脸的敦厚。却在保罗的注视下,安安静静站起来:“不好意思安律师,我有个疑问需要打断你一下。” 保罗顺势坐回座位,周松客气地点头:“你说汤燕犀用的锡纸,是包巧克力的锡纸?你还说了‘就地取材’,就是这个意思吧?” 安澄一眯眼:“没错。” 周松敦厚的笑:“可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据你说你吃的是哈尼集团出品的巧克力,可我恰好也是哈尼家甜食的忠实粉丝——跟是安律师你的粉丝一样,我十分了解哈尼的甜食包装。” 他说着竟然当真从公事包里也抽出几样哈尼家的甜食,当中就有巧克力。他当中一样一样打开包装:“瞧,哈尼家包装用的锡纸,里面都衬一层白纸,而且根本没办法手工完全剥离。” “所以用这样的锡纸在火上加热,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以汤律师和安律师这样的才俊,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呢?” 情势陡变,安澄也是一愣。 周松笑眯眯换上之前那张照片:“请看,如果用带白纸的锡纸加热,我相信会着火的,至少也该冒烟;可是照片上什么并没有半点烟火痕迹。由此可见那张锡纸不可能是巧克力的包装纸,而该是汤律师手边早就常备的吧?” . 谁也没想到一直闷声不响的周松,忽然这样凌厉发难。 之前安澄对保罗,局面上分明已经有了胜算,可是这一下子便全都被周松给断送。 莎莉忙起身喊“反对”,理由是对方律师主观臆测。 安澄心下也是紧张地跳,可是她面上依旧是平静的微笑。 这个周松,从她第一眼看见,就知道不是表面上这样的平和与敦厚。否则以贾西贝的性子,这个周松凭什么能与贾西贝分庭抗礼,渐至后来趁势踢掉贾西贝而上位呢? 安澄悄然深吸口气,朝周松眨眨眼:“周律师说锡纸是汤燕犀常备的,你是在影射汤燕犀本来就还是有吸毒的习惯,是吧?” 周松还是堆了一脸的敦厚:“不好意思安律师,我一切都是按照逻辑进行推论,并没有对汤律师和您有任何的不敬。您知道的,我一向都是汤律师和您的粉。” 安澄点头微笑:“既然是我的粉,也应该对我比一般人更了解,是不是?” 周松不得不轻轻点了点头。 安澄哼了一声:“既然是我的粉,也来过我律所好几趟了,怎么还会跟我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呢?” 她目光从周松面上转开,微微上调,摆出不屑看他的姿态:“锡纸的问题许是我方才没说仔细。我都说了,是支使汤燕犀替我化巧克力,所以我可没亲力亲为,具体那锡纸是包装纸还是什么,我也没亲眼看见,所以我只是凭我主观的推测。” “我又不是哈尼家甜食的拥趸,我充其量只吃那么一条巧克力,所以我可不知道哈尼家的包装锡纸是这样的。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就说什么锡纸是汤燕犀自备的。” 安澄微微停顿,面上的笑更如雪里的红梅,既冷又艳。 “锡纸也是我们律所里的。不是汤燕犀常备的,是我们律所常备的。” 319、够了! 319、够了! 周松便笑了:“律所里常备锡纸?不好意思安律师,我真的想不到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所以还是需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安澄挑眉睨着周松。 她早料到了会有这样一问。所以是在意想好了策略才敢策动这一场诉讼,才敢含笑上庭作证。 “因为我们律所里有位老活宝。”她扬眉朝莎莉眨眨眼:“莎莉,你告诉周律师,咱们律所里为什么常备锡纸!” 这样的桥段最适合锻炼莎莉在法庭上随机应变的能力。况且,要莎莉代为回答,也是要让外人感受到,律所常备锡纸这事儿是人尽皆知的。 . 莎莉一愣,先下意识弹簧似的起身。 她的思维还没跟上安澄,可是她却知道这样的时候,就算脑袋还是空的,却也要先挺身而出。 安澄笑着眨眼:“梅里太太。” 莎莉登时悟了,兴奋地一举拳头:“对,梅里太太,锡纸!我们律所里有位老活宝梅里太太,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烘焙甜点,每天下午在律所都给我们来些新鲜的松饼、曲奇,所以我们的律所无论是早期的车库,还是现在的办公楼,里头都常备着锡纸。” 莎莉终于跟上了安澄的节奏,便越说越轻松,索性朝周松也眨眨眼:“别说锡纸,我们律所同样还常备电烤箱呢。上次我们的乔迁酒会,你也去了,还亲口尝了梅里太太做的蓝莓小饼干,你不是也赞不绝口来着么?我记得安还向你介绍过,说不是外面买的,是我们律所自己烘焙的,你怎么给忘了?” “就这样还好意思说是我们安律师的粉,还说自己对安律师的了解要比旁人多一些?” 安澄赞许点头,周松则被抢白得圆脸一片通红。 门牙终于克服了紧张,能正常发功,安澄就放心了。 . “辩方律师,你还有问题么?” 周松愣在当场,一时无言以对,就连巴顿法官都忍不住催问。 莎莉挑起半边眉毛睨着他,言外之意是“还不下去?” 周松看见了,忍不住抿紧嘴角:“法官大人,我还有个问题。” . 周松又走回安澄面前:“安律师,因为我是你的粉,所以我一直很关注你在业务上的表现。” 周松说着还故意又瞟了莎莉一眼,分明是反挑衅。 莎莉get到了,朝他呲了呲牙。 周松满意地转回去专注对着安澄:“我记得照片拍摄的时间,正好是安律师上一次温莎广场踩踏案结束。这个巧合让我忍不住回想起当时的案情:你代理被告哈什,而汤律师代理温莎广场。” “作为律师,我当时都替安律师你捏一把汗。在温莎广场、受伤高中生和捕梦网这样的强大对手面前,哈什真是太弱小了。那是一个几乎没什么胜算的案子,可是安律师你竟然不可思议地不断破局,尤其是令当时的反方立场最为强大的温莎广场主动撤诉!” “太神奇了,当时外界百思不得其解,都不明白安律师是怎么做到的。可是今天,我却踩知道原来安律师跟汤律师的关系,竟然是,呃,情侣。这么想来就也难怪了,怕是汤律师为了安律师,私下里说服了他自己的当事人的,却把功劳都记在了安律师的头上,是么?” 安澄倒吸一口凉气。 . 莎莉也起身喊:“反对!与本案无关!” 巴顿法官也皱皱眉:“反对有效。安律师,你不必回答辩方这个问题。” “不,法官大人,我愿意回答。” 安澄柳眉轻竖:“我这个案子打的就是维护汤燕犀的名誉,如果这个问题我回避了,就算这次有机会告赢雷欧,可是我相信接下来外界也会再针对周律师提出的这个疑问,再对汤燕犀产生误读。” 巴顿法官也轻叹一声:“既然证人愿意回答,那本庭尊重证人的选择。” 安澄轻吸一口气,冷艳而笑:“周律师,关于上次那个案子,外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是行外人,所谓隔行如隔山,不懂是正常的。可是周律师你可是业内才俊,现在又是H&P力捧的年轻律师,你怎么能真的就参不透?” 周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安澄这才满意微笑:“上次案件的关键,不在于我与汤燕犀的私人关系,而是我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来弥补温莎广场的损失。温莎广场的诉讼动因是营业受到影响,减少了经济收入,所以我就针对这方面找到了更好的办法而已。” “是有私下里的说服与交换,可是完全合法,并且是温莎广场自身完全满意的前提之下才做出的撤诉决定。甚至,当时就连汤律师自己都是被蒙在鼓里的。是客户自行做出了决定,之后才通知他的。” “周律师如果还有疑问,我可以答应你休庭之后让你连线温莎广场的相关负责人,由他亲口向你做出回应。” 安澄面向众人:“这是一个与本案无关的旧事,我不认为有必要在法庭上提出来,妨碍本案的审理过程。不过既然对方律师提问了,出于对他的尊重,我愿意放弃我的回避权而给予了回答。也希望对方律师适可而止,不要再浪费本案的人力和物力。” “谣言止于智者,相信律师本身就更应该是智者。” 连莎莉在座位上都忍不住朝安澄竖起大拇指。 周松无言以对,只能对法官说:“我暂时没有问题了。”黯然走回坐席。 . 周松铩羽而归,保罗却重振旗鼓,再度起身。 “法官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提请法庭注意:既然安律师跟汤燕犀有情侣的关系,那么本案安律师作为原告律师并且出庭作证,并不合适。我方提请法庭考虑请安律师回避。” 安律师毫不意外,回眸向法官嫣然一笑:“法官大人,我能先说两句么?” 巴顿法官点头。 安澄含笑注视保罗:“真不好意思,让对方律师替我的私事操心了。从踏入律师这行业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一行最要公私分明,所以我一向不愿意把私事和公事混为一谈。” “可是既然今天是对方律师一再把我的私事拿出来追究,那我也只好给个明确的告知吧:我是跟汤燕犀律师有私人关系,当然这更多指的是世交、青梅竹马。至于我们两个之间的情愫,呃,其实只有那么短短一念间。在本案正式开庭之前,我跟他早已路归路,桥归桥了。” 保罗十分错愕:“分手了?这么巧?” 安澄耸肩:“是啊,爱情不是这世上最难捉摸的事儿嘛。昨天还喜欢,可是一觉醒来可能就什么感觉都没了。我自己也控制不了,保罗你这么大年纪,情史一定比我丰富更多倍,你觉得你能主宰得了这回事么?” 保罗目光阴沉下去。 “可是我记得坊间都有传言,说安律师原本是汤家另外一位小公子的女友。多年交往,怎么忽然劈腿给了汤燕犀?这可是兄弟阋墙。” 莎莉起身高喊“反对”。 安澄咯咯一笑:“传闻证据,更与本案无关,我真没兴趣在这儿回答。” 法官点头:“反对有效。” 安澄起身向法官微微鞠躬:“我既然已经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这次就对对方仁至义尽吧,所以这个问题,我也回答就是。” 她坐回去,目光清亮凝视保罗,转而却是傲然一笑。 “我劈腿还不行么?对方律师,你终于找到了我道德上的污点,你可以满意了么?” 保罗怔住,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她已经自黑如此,他若再紧追不放,法庭上下将会对他不齿。 . 案件审理到此,安澄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和霍淡如在意的其实不是什么索赔金额,而只是要向外界廓清汤燕犀吸毒、运毒的传言。当安澄亲自出庭作证之后,辩方那张照片造成的影响力,已然尽数瓦解。 安澄结束了下午的庭审,便急匆匆离开法庭,要赶回律所。 汤燕犀的名誉得救了,可是她的客户、她的律所又已经如何了?! 霍淡如追出来,扯住安澄的手肘。 安澄摇摇头:“不好意思霍阿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谈。” 霍淡如整场庭审都表现出了身为心理医师的沉静与从容,可是这一刻却是目光微微凌乱。 “澄澄!我就问你一句话:真的……真的就不能再爱犀犀了么? 320、该开始的时候开始,该结束的时候结束 320、该开始的时候开始,该结束的时候结束 今天的庭审,与汤燕犀的关系,安澄有勇气面对任何人,只是在霍淡如面前总还有些心烦意乱。 她抱起手肘,索性冷冷相对:“爱什么爱呀?霍阿姨您难道没听见我在庭上怎么说?——我说了,我对他是有过感觉,不过是那么一念之间罢了!早就风吹云散,您就别再跟我计较了行么?” 霍淡如却还是一把抓住了安澄:“……如果不是深爱,你不会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 安澄冷笑一声,一根一根掰开霍淡如的手指,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您现在自己是恋爱中人,所以看什么都冒粉红泡泡了!我这么表现不过是尽一个律师的本分罢了。别说是他,我对任何当事人都能做到如此地步,那我难道还是挨个深爱了不成?” 以她此时的身高,安澄能轻易伸手拍到霍淡如的肩膀。 “霍阿姨,我没那么博爱。话又说回来,您儿子也没那么可爱。” 她松手转身。 “行了,就说到这儿吧。我律所还有事儿呢,我可犯不上为了您那儿子,就不管我自己的律所了。” 她说完,按紧公事包带,冷冷抬步,昂然而去。 都结束了。 她对得起那十几年的时光,也对得起那段情,更对得起那个人。 若此,她可走得坦然。 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年少无知时会怨天尤人,可是长大后却要懂得,所有的开始和结束,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真要埋怨,也怨自己瞎了眼好了。 与人无尤。 . 安澄和莎莉匆匆赶回律所。 梅里太太在前台,见安澄回来,一副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澄深吸口气,只问吉米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在办公室。”梅里太太妆容精致的脸上,那么多的褶皱都掩盖不住悲怆。 安澄反倒笑笑,伸手拍拍老太太的肩膀:“知道么,你今天在法庭上还帮了我大忙。别这么抽抽儿,乐一个。” 梅里太太也配合,努力微笑。 “乖了。”安澄这才转身走进办公室去。 梅里太太与人不同,她当年是陪着可可先生经历过鲨鱼从小到大的全过程的。她亲眼见过汤燕犀入职之后,律所规模的迅速膨胀;也见过可可先生被汤燕犀架空、再到扫地出门的世态炎凉。 老太太当年都挺过来了。那么她安澄,今天就以老太太为榜样,再难也能挺过去! . 吉米办公室,吉米坐在办公桌后,连大灯都没开,只开了一盏幽幽的壁灯。 “对不起,我没能挽回捕梦网。莱茵伯格还是与汤燕犀签约了。” 安澄已经不意外,点点头坐下来:“姬儿去了么?” 吉米黯然:“姬儿也去了,而且也关起门来跟莱茵伯格谈了半天,可是结果依旧无人能改变。” 安澄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去帮吉米捏了捏肩膀。 “如果姬儿都改变不了,那就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了,即便我去,结果也是一样。吉米,你已经做得很棒。有你这样的合伙人,是我的幸运和骄傲。” 吉米叹口气,伸手拍拍安澄的手。 “安,我只是遗憾你终究还是没来。如果你能来的话,我想或许有你与姬儿联手,还有转圜的余地。” 安澄轻轻闭了闭眼:“不,吉米。其实我们当初能得到捕梦网这个大客户,关键不在我,而是在姬儿。今天我拜托了姬儿过去,她是比我更有影响力的人。既然她都无法影响到莱茵伯格,那么即便我去,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吉米还是摇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姬儿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她哪里知道该对莱茵伯格说什么。如果你去了,有你在旁帮姬儿的话,她才懂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安澄也只能轻叹口气:“吉米,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姬儿,也不了解莱茵伯格。” 世人眼里,他们只是一个少女偶像,一个只会编程写代码的大学生?那真是大错特错。 吉米面上有些不好看。 “安,我知道捕梦网是你的客户,维护它还是放弃它,你都有自己的决定权,我也许不该多说什么。可是……捕梦网虽然是你带回来的客户,可是它现在也毕竟直接影响到整个律所的命运!它已经不仅是你一个人的客户,更是我们整个律所的命根子,你总该考虑到我和梅森,以及这个律所的每一个人!” 安澄咬住嘴唇。 这一次是她跟吉米成立律所以来,第一次正面的大吵。 从前,当律所还在那间小小车库的时候,当律所根本无人问津的时候,他们两个互相陪伴,彼此鼓励,近乎相依为命地熬了过来。 现在,律所开始了向上的发展期,有了宽敞漂亮的办公室,在业内也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于是被同甘共苦掩盖住的矛盾和分歧,终于开始浮出水面。 安澄点点头:“梅森也很不满,是吧?” 律所现在是三个合伙人,任何投票都需要2:1。梅森的意见有时候至关重要。 吉米微微眯眼:“安,你知道的,我始终都跟你站在一起。我这一票从来都是那你的。” 安澄轻笑一声:“可是现在,你的票跟梅森合在了一起,是吧?” 吉米目光沉郁:“安……” 安澄转身朝外去:“很晚了,我累了。我明天会去见莱茵伯格。” . 这个晚上,乔迪家正在举办一场聚会。 是乔迪先生的生日,邀请了些亲友和生意伙伴。 哈尼集团的法务总监纽曼也应邀而来。 纽曼的车子在路边停下的时候,险些与一辆随后而至的车子发生刮擦。后面车的司机赶紧下来,走过来敲门致歉。 是个东方女孩儿,精致秀丽,柔婉羞涩。 她在车窗外90度躬身:“啊真对不起……车距有些近了,我控制得不是很好。” 她妙目流转,在看清车窗内是纽曼先生时,张大了眼睛,随即掩唇红了脸:“原来是纽曼先生。真是太失礼了!” 纽曼也扬了扬眉:“我想起来了,你是小乔迪前次的律师。” 正是贾西贝。 . 两人寒暄半晌,这才一同走进乔迪家去。 纽曼自然是贵客,乔迪夫妇亲自到门口来迎接。见了跟在纽曼身边的贾西贝都愣了愣。可是贾西贝是跟在纽曼身边的,两人不便多说什么,也只好含笑迎入内。 此次乔迪家宴,是为乔迪先生祝贺生日,也一定程度上是乔迪家带儿子重新回到社交圈来。借着这样一个场合,正式重审儿子的无辜,将过去的阴影一扫而去。 只是小乔迪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聚会,满屋子的老头子,他个个都要去打招呼,却没有共同话题可聊。 他一个人无聊地坐在楼梯上,端了杯饮料,意兴阑珊地从楼梯栏杆缝隙里,瞅着一楼的人影晃动。 他未满21岁,所以今天这个场合,他父母严禁他在宾客面前碰酒,只给他喝饮料,让他更觉无聊。 就在此时,一抹娇俏身影倏然投入视野。 他一愣,随即兴奋起身便奔下楼去。 . 厨房背人处,乔迪终于捉住了贾西贝。 他按捺不住狂喜:“你怎么来了?” 贾西贝眨眨眼:“怎么,不欢迎我来么?” “怎么会!”乔迪一把攥住贾西贝手肘:“去我房间!” 贾西贝笑着掐了他一下,急忙推开他:“别闹。想让你父母把我撵出去么?” “他们谁敢!”乔迪眼底的火苗已经都要压不住。 贾西贝冲他“嘘”了声:“那好,呆会儿他们问起,你得扛下来,就说你邀请我来的。” 乔迪登时扬眉:“那当然!” 贾西贝踮起脚尖,极快地在乔迪唇上啄了一记:“真乖。” 乔迪更急了:“……去我房间!” 贾西贝羞涩地笑,却按住了他的手:“暂时忍忍。我正在想办法让咱们有机会重新正大光明地见面。今天怎么都别惹恼了你爸妈。” 乔迪眼睛登时一亮:“你有办法了?” 贾西贝眨眼:“当然……”她指了指纽曼:“他能帮得上咱们。只要拿回哈尼集团,我就能正大光明地经常跟你见面了。” 她仰首,一张俏脸满是殷切:“……你得忍耐,想办法帮我。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乔迪呼吸登时急促。 321、没有谁能陪你天长地久 321、没有谁能陪你天长地久 稍后乔迪夫妻果然逮着儿子,问贾西贝是怎么来的。小乔迪一力担下,说是自己邀请来的。 留下小乔迪跟他父母周`旋,贾西贝趁机滑进人群,只流连在纽曼左右。 “哈尼集团的律所是Ann&Jones,所以安律师正在打的案子,相信您也听说了吧?” 纽曼扬了扬眉:“有所耳闻。不过我们只是Ann&Jones的客户,我们不会干涉他们接什么客户,打什么案子。” 贾西贝柔婉娇笑:“哈尼是食品巨头,以甜食起家,相信M国孩子不喜欢哈尼甜食的都是异类。我虽然是不是土生土长,都爱哈尼的甜食爱到无力抗拒。可是很惊讶,原来身为哈尼的律师,安律师本人竟然根本就不是哈尼甜食的拥趸,而只是吃一条巧克力而已。” “这样的话,她还能在法庭上毫不迟疑地公然说出来。啧,我真挺佩服安律师的勇气,是真的不怕哈尼集团和纽曼先生您疑虑她对你们不够重视啊。” 纽曼虽然不作上庭律师,制作企业律师,可是多年的经验也足够他看懂贾西贝的用意。 他眯了眯眼:“奥瑞德律师,我听说你最近才入职鲨鱼。” . 贾西贝双目盈盈,转眸一笑:“纽曼先生果然还是这样关注鲨鱼。可见,哈尼对汤律师的怨,还没化去。” 纽曼轻哼一声:“奥瑞德律师既然已经入职鲨鱼,就不必再与我说上面那些话了。” “我明白,”贾西贝不慌不忙,笑都依旧温婉:“既然是鲨鱼的人,就没资格跟您谈合作的事。就连纽曼先生签了Ann&Jones,也是指望安律师有能力克制住汤律师。” “只是纽曼先生要失望了。安律师现在全情投入打的这场官司,其实就是在维护汤律师呢。她在法庭上的表现,相信您也看见了,她是为了汤律师的声誉,不惜豁出自己去。” 纽曼面上果然一变。 贾西贝满意地晃晃酒杯:“安律师跟汤律师之间的关系,相信纽曼先生也是被蒙在鼓里了吧?安律师是哈尼的律师,应该是自己人,却原来什么都瞒着。” 纽曼转眸盯了贾西贝一眼:“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选择鲨鱼!” “为什么呢?”贾西贝天真眨眼:“哈尼恨的是汤律师本人,又不是鲨鱼。汤律师是鲨鱼的高级合伙人,可是鲨鱼却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恨汤律师,跟选择鲨鱼,其实这是两个概念。” “更何况,纽曼先生没听说过鲨鱼的理念么?汤律师一直鼓励内部竞争,提倡尽一切可能维护客户利益,哪怕是同所内部的同事对掐,双方也都要尽全力,只以客户利益为重。所以如果哈尼成了我的客户,就算要与汤律师意见相左,我也会按照鲨鱼的精神,只为你们服务。” 纽曼眯了眯眼,却还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他哼了一声:“我听说,你是汤律师力荐之下,才有机会入职鲨鱼的。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你怎么可能为了哈尼而违抗他?” “我会的。”贾西贝眨眨眼:“况且汤律师自己也是最大度的律师。若论起来,我本人还曾经是他的对手呢,我们分别代表不同的客户利益。可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他一样尽他全力来帮我。” “汤律师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法庭上为了客户可以不择手段,所以最明智的选择是不要成为他的对手,而是成为他的同事,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对于哈尼来说也是,既然不想再重蹈被他巨额索赔的覆辙,那就干脆聘了他当你们的律师,让他来保护你们。” 纽曼眯起眼来,打量着贾西贝,没说话。 贾西贝却何尝不知,不再说拒绝的话,一定程度上已经等同于接受。 贾西贝主动跟纽曼碰了个杯,身子有意无意撞了撞纽曼的手:“再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安律师的三心二意。捕梦网都因为这个离开他们,转而签了鲨鱼。英雄所见略同,捕梦网的选择对哈尼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风向标?” . 翌日安澄没到律所来,而是直接约了莱茵伯格见面,去了捕梦网。 纽曼的电话打到Ann&Jones,梅里太太便直接转给了吉米。 吉米去亲自见了纽曼,回来面色便有些难看。 梅森送走一位客户,从走廊上经过的时候,隔着玻璃墙看见了吉米的神色。他将客户送走之后,从电梯口转了个圈,便走过来敲吉米的门。 吉米亲自开门,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将门关严。 梅森耷拉着大眼皮,“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郁闷。” 吉米咬了咬牙:“刚去了哈尼集团,被法务总监纽曼训了一顿。” “哟,哟……”梅森上下打量吉米:“原来是受气去了。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儿,你来找我,我陪你一起去。既然都是合伙人,咱们分享利益,也得分担挨骂。” 吉米心下一暖,摇摇头:“从前都是安陪我一起去。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专注了。” “哦?”梅森盯着吉米的眼睛:“听你的口气,难道挨骂的原因,是与她有关?” “唉!”吉米长叹一声:“人家质问我,为什么每年支付我们那么多律师费,结果安还在法庭上公然表示出对哈尼产品的不熟?甚至人家对方律师都是哈尼甜食的忠实拥趸!” 梅森撇了撇嘴:“虽然事情不大,不过这么受关注的庭审,安却当众说那样的话,也难怪人家客户不满意。毕竟哈尼是超大集团,安律师不过是个年轻的律师,人家肯屈就咱们已经是赏脸,咱们可没资格给脸不要脸。” 梅森慢悠悠地说完了,抬眼瞟吉米一眼:“话说因为安的三心二意,捕梦网已经貌合神离;不会这回连哈尼也要离开了吧?吉米,再叫安这么折腾下去,咱们律所可就完蛋了。” 吉米咬住嘴唇。 梅森瞟着吉米的反应,不慌不忙地再补一刀:“好在我无所谓,我的‘家庭法部’一直都是在独立经营。我有自己的客户,有本律所占半的收入,如果律所干不下去,我自然可以带着我的客户再找下家……可是吉米你呢?你可是创始合伙人,投入的不只是金钱,还有你的梦想。” “安想怎么毁她自己那部分,咱们管不着;可是她连带把你的梦想也给毁了的话……吉米,到时候什么友情和道义都救不回你的损失了。” . 在梅森面前,吉米终究年轻。 更何况,Ann&Jones从建立的那天起,所有的大客户都是安澄拉到的,主要的职员都是安澄招聘的,所有重大的决策都是安澄做的。 吉米在外自我介绍是律所的合伙人时,人家都会惊讶地问一声:“不是安澄么?哦,还有另外一位合伙人啊。” 吉米深吸口气:“你说得对。” 梅森隐秘一笑:“该做决定了。否则,大客户就都被安给败光了。” 吉米闭上眼:“现在安正在捕梦网那边做最后的努力。我们也再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她能亡羊补牢,挽回捕梦网这个最重要的客户;接下来还肯去哈尼集团解释和道歉的话,那律所还可以保持现状。” “如果她不肯呢?”梅森森森地笑:“她那个性子,最是百折不回,任性起来谁的话都听不进。” 吉米颓然点点头:“如果她这次还一意孤行,那么你我两个就投票,2:1剥夺她对律所的管理权!” . 捕梦网,安澄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莱茵伯格。她刚在莱茵伯格对面坐下,就意外打了个大喷嚏。 她忙道歉,莱茵伯格倒是淡淡的:“安律师最近忙着庭审,看样子真是累坏了。既然身子不舒服,其实完全不用这么急着见我,在家里休息好了再来也不迟。” 这话听得安澄忍不住皱眉。 “莱茵,你果然对我不满。我知道这首先是我的怠慢,可是请你理解,我是真的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如果接到了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回复你?” 莱茵伯格耸耸肩:“如果……呵呵,这样的假设,可以不必说了。” “我自己也很意外,打到你们前台的电话,竟然会无人理睬。话说一个律所的前台电话不是生命线么,你们连前台的电话都没人接了,难道真的不在乎律所的生存了?” ------------- 322、是我不要你了 322、是我不要你了 莱茵伯格的话,叫安澄眼前滑过梅里太太那张脸。 尽管刻满岁月沧桑,沟壑纵横,却仍是妆容精致。老太太还时常露出少女般娇羞的微笑。 一想到老太太那副老小孩儿的模样,安澄的心就又暖了。 就像老太太烤的茶杯蛋糕,松松软软。 抬头迎上莱茵伯格:“哦,错过就是错过了。你既然不肯原谅,那我就也不解释了。” 彼时莎莉陪她在庭上,老太太代为照管前台,毕竟年纪大了,偶尔错失几个电话,也不是老太太故意的。她不会为了这个而责怪老太太,即便错过的电话是来自莱茵伯格的。 对于她来说,客户没了可以再找;梅里太太这样贴心的人,却是世无第二。 莱茵伯格眯起眼来凝视安澄:“安律师,其实做出与鲨鱼签约的决定,我也觉得很遗憾。我也想事先通知你们,可惜,我一直打不通电话,也没能等到你来。” 莱茵伯格顿了一下:“所以我只能单方面做了这个决定,不过我也依旧还是充分尊重你和你的律所,所以我虽然与鲨鱼签约,却并不结束与你们的合作。只不过现在鲨鱼是我的首选律所,处理我接下来的主要业务;你们呢,作为次选律所,负责向鲨鱼提供法律咨询意见,包括庭下演练等。” . 安澄忍不住“嗤”了一声。 “我懂了,客观上来说我们还没有失去你这位顶级客户,你对我们‘有情有义’,尽管对我们不满,却依旧还保持合作关系;只不过我们变成了你的退而求其次。” 莱茵伯格皱眉:“安律师,别忘了这是你们有错在先。况且,我接下来的业务,你们的确也做不了。” “那不妨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然后我才能知道,我们究竟是被莫名其妙抛弃了,还是真的做不了。”安澄迎住莱茵伯格的目光。 莱茵伯格凝视着安澄,缓缓耸了耸肩:“……当时汤律师来,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我什么都没说,他却自行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安律师,我相信你的聪明不亚于汤律师,你当初也是不用我说,就先说中了我对姬儿的心事。可是你现在却猜不到了,你还要来问我想做什么……这当然不是你智商退步了,而是你心不在焉。” 莱茵伯格叹口气:“我捕梦网是大公司,我们对任何律所来说都是顶级客户,所以我们支付了那么大笔钱,就必须要律所给我们提供百分百投入的工作。你分心了,你将我们的利益置于其他案件之后,是你先把我们放在次选位置上的。所以相对应,我们也只能把那你们降级为我们的次选律所。” “他猜到了?”安澄真正在乎的,不过只是这个罢了。 莱茵伯格耸耸肩:“所以,现在此事已成定局。安律师,我不会向你道歉,只是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更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你能把我们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专心替我们工作。” . 安澄坐在原地,静静含笑。 真该叫吉米也来看看,莱茵伯格是否是他所以为的、只要她来了就能说服得了的人! “莱茵,其实是你早想好了要解除我们的合作,另寻律所的吧?只是你不想担了这个骂名,所以你耐心等到现在,寻到了这样好的借口,将错都推在了我身上。” 莱茵伯格眯眼:“你说什么?” “我是说,其实在这捕梦网,莱茵伯格你虽然是老板,可是整个集团的决策却不是你一个人能下得了的。你自作主张选择了我们这样的小律所,你必定承受了来自董事会的压力,你不得不让步,可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是你的妥协。” 莱茵伯格眸色渐深:“这是无端指责。” 安澄咯咯清笑:“无端指责么?莱茵,签约那日我没来,一方面是我自己的权衡,另一方面我也知道我不用来了。因为你去意已定,姬儿来了都已经改变不了,更不用说我了。” “再说你知道我当日上庭。庭审日期都是排定的,是律师无法左右的,身为律师不可能中途放弃打了一半的案子;而你的签约时间却是可以通融的,可是你非要选在明知我无法分身的那个时间点上。莱茵,难道这不是你故意的么?” . 莱茵伯格长眉陡然一挑。 安澄笑着摇摇头:“在外人眼里,你是个不谙世事的理工男,全部注意力都在编码上,不善人情世故。所以你也乐于营造出一种是别人犯了错、负了你,让你不得不另选他人的局面来。” “这是你的面具,莱茵。可惜,却骗不了我。” 安澄这才起身,傲然伸出手去:“不过好歹我们曾合作一场,因为你的加入,让我的律所得到了最初的发展机会。我和我的律所能走到今天,我真诚地感谢你。” “至于我们没能达到让你满意,我也深以为憾。不过我安澄更喜欢坦坦荡荡。合则聚,不合则散,正大光明跟我说出来就够了,我不会死缠着你们的,不必动这么多心思。” “莱茵,你年纪还小,你的地位更高,所以你的眼界和格局本应该再大一点。不知道为了我这么个小律师、小律所,暴露你的小家子气。” 莱茵伯格面色一白。 安澄终于昂然而笑:“我安澄呢,虽然身家不及你一个零头,我的小律所更是都没有你一个秘书室的人多,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骄傲。” “虽然我们很珍惜你这个客户,可是我们从不屑做任何人的退而求其次。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们退出你的律师行列,从现在起解除与你方的代理义务。祝你好运,再见。” . 安澄转身,看都不看莱茵伯格一眼,一路高高挺直脊梁,傲然走出捕梦网。 一个客户而已,谁都没有资格将自己凌驾在别人头顶。 只是上了车一路开出去,终究还是有些难过了。 她可以不在乎莱茵伯格,可是她还是介意是鲨鱼、是汤燕犀中途劫走了这个客户! 莱茵伯格有一句话说中了要害:汤燕犀猜中了莱茵伯格的心事。 是啊,也只有他。因为他都能猜中她的思维方式,于是捋着逻辑推理下去,就大致能猜到她当初是用什么来说服了莱茵伯格成为她客户的……除了他,没人能做到;除了他,也没人能抢得走她的客户! 路过加油站,她忍不住走进商店去买了包香烟盒火机。 开出加油站,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停下车,她点燃了香烟深深嘬了一口。不经意看见窗子里自己的倒影,一愣,嫌恶地赶紧掐了香烟,将头伸出窗外,张开嘴迎接清风,想要让风洗净嘴里的烟味儿。 真是的,一不小心她也是连烟带酒都沾了。 也是啊,身在律师这个行当,总需要点什么来排遣这样最深的失意,以及最难以负荷的压力。 闭上眼,任凭风吹过睫毛。 忍不住想,他让她揪心的恶习,那隐约存在的吸毒的隐患,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曾经在某一个时间点,再也无法独自承受住这种摧断肝肠的压力和失落,才失去了自制力而染上的? 他那样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啊?那让他那样一个人都承受不住的压力和失落,又究竟是什么啊? 想完,她自己都是苦笑,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这又是何苦,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与他结束了么,又何必在这样的时候想起他,更何况是猜想他承受的苦。 都与她无关了啊。从此,无论他恣意也罢,失意也罢,都已经与她无关。她不可以再想起,更不可以再在乎了。 她闭上眼,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某种情绪,然后交叉双手举在眼前。 “汤燕犀!你,滚吧!”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认识他那么多年,这一路走来多少次看不懂他、被他伤了心、怀疑了他,都说从此再也不理他,却一次次地都做不到。可是这一次,是真的真的不可以再姑息下去。 结束了,她不要哭出来。 她要告诉自己,她没有一点一点的舍不得。 没有! . 滴滴,喇叭响。 安澄一惊,急忙睁开眼,胡乱将眼睛在手臂上抹了一下。 还以为是挡了谁的路。 抬眼看过去,却是一辆跟她几乎一样的大黑车。 车子只有前风挡玻璃是能看见人的,于是她看清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323、想成为你心上的结 323、想成为你心上的结 “怎么这么巧啊?” 安澄眯起眼来,睨着那个走到车窗前,满面殷殷的男子。 她又从容地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朝他走来的方向吐了个烟圈:“该不会正好是到那个加油站加油的吧?” 男子面上隐约掠过赧然。 不过那表情极为轻微,就如同是微风掠过,约略拂乱了眉眼罢了。 “原本是想那么说,可是既然被你看破,那我也只好实话实说。” 不能不暗赞一声,尽管此时处境略显尴尬,可是那男子依旧文雅如一,神色并不凌乱。 “做律政这行的,每天的必修课就是关注业内新闻。我知道你在上庭,而昨天就传出了捕梦网跟鲨鱼签约的消息。我想,你总要到捕梦网亲自走一趟,所以我在捕梦网门外总会遇见你。” 他眼中浮起关切。 “看你一路开出来,车速有些快,不放心,所以跟上来。” . 安澄笑,含着香烟摇了摇头。 “是觉得我会经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会疯狂飙车?” 他深深凝视她:“不是‘觉得’,是‘担心’。” 这两个词汇之间的微妙区别,安澄当然也知道,所以她前面才没用“担心”,而选了“觉得”。 可是既然此时他自行廓清,安澄也只能伏在车窗上冷艳地笑:“喂,我说我们一共才见过三面吧?三次你都帮了我,‘恰好’帮了我,我都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如果再这么交浅言深,我就更觉得无法忍耐了。” 那男子微微蹙眉:“对不起。” 安澄伏在车窗上,仰起头向着天空,又深吸了口烟。 此时她的短发凌乱,衬衫领口扯开,整个人呈现一种与日常工作时截然不同的气质:冷艳依旧,更添蚀骨的莫名冶艳。 她将吸进去的烟,用红唇拢成烟圈,不客气地吐到他脸上去。 “我不喜欢这样。虽然你表现出来的是对我的善意,可是你对我来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甚至,我连你名字都还不知道;而你,好像一直都‘忘了’向我做自我介绍。” 那男子咬住嘴唇。 安澄“哈”地笑:“得了,我当然不会当真以为你是忘了自我介绍,我看得懂,你是故意在回避。你的名字似乎很矜贵,矜贵到你不愿意向人提起。” 安澄两根手指撑着香烟,托着腮帮凝视他:“何必故作神秘呢?其实我真的根本就不想知道你是谁。” . 安澄从来就不是个腻人的女生,她骨子里从来都有清冷和疏离,她更习惯与人保留一定距离,以便能看清对方。 这一刻,安澄骨子里的冷,毫不客气地呼啦一下子全都朝那男子泼过去。 男子有些尴尬,却仿佛并不意外。 他静静点头:“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可是我显然给你雪上加霜了。” 安澄整个身子都伏在车窗上,下巴垫在上面,更放肆地大口吸烟。 “没有,你别随便解读我。我心情好着呢,我告儿你我心情好到爆。终于解脱了,你是不会明白我这种爽的。我不过就是停车抽口烟,不想叫人看见而已,怎么就成难受了呢?” “好,是我看错了。”他竟立即改口,只顺着她说。 他眯了眯眼凝视她:“你吸烟的样子……真美。不该躲起来,我喜欢看。” . 安澄心里一个摇晃,不想害羞,可是面颊还是自动自发地红了。 她耙了耙头发,将香烟从嘴里抽出来,掐灭了,然后远远地弹出去。 好看么?那反倒不给他看了。 她抽烟,只是她想抽,不是表演给谁看的。 她的目光追随烟头飞远,没入草丛里才收回来,眯眼打量眼前这张脸,然后哼一声,甩手指他开过来的那辆大黑车。 “连车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我这是旧的,你那是新的。这位帅哥,我告儿你,这种感觉不让我觉得浪漫和惊喜,反倒只让我毛骨悚然。” 上次在车库里,如果不是他的车子跟她的一模一样,又是逆着光,又如何能骗得过汤燕犀的眼睛! . 他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这个人总是偷偷跟着你,还几次三番在你面前出现,连车子都是跟你同款……有种明星的‘私生饭’的感觉。” 安澄耸耸肩:“就像苍蝇,很讨厌。” 他没气,反倒唇角轻勾,笑了。 “可是其实你真误会我了。能告诉我你这样一位女律师,却买了这样一辆大黑车,是为了什么?” 他竟然这样耐心,不急着替自己解释,反倒问安澄的初衷。 安澄清笑一声勾起手肘,居高临下睨着他:“我当时刚拿了票,还没怎么开过车。我就看中这样的车扛撞,不行么?” 他反倒笑出声来:“我相信这的确是真的。”他眯眼打量她的车子:“同时也因为这样的大黑车在警匪剧里太多出现,作为FBI的特勤车,始终代表着法律和正义吧?” 安澄不得不眯起眼来。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含笑点头:“……所以我开这辆车,正是因为他是特勤车。” . 安澄心下震动。 “难道你供职FBI?” 他扬扬眉:“是,不过很快将离开。做法律顾问,帮助他们训练新探员。” 安澄这才松了一口气,略红了脸。 “呃,我想我应该向你道个歉。” 那男子宽厚地笑:“没事。不过因为你这次的介意,我反倒觉得自己索性应该买一辆这样的车自己用。” 他眸光浮起来,对上她的眼。 “我想让你介意。只要介意,我就会成为你心上的结,梗住不散。” . 气氛又有些微妙,叫安澄有些不习惯。 她连忙别开视线,扬起头“嗤”了一声:“我不喜欢被人搭讪。如果你想展示搭讪的功力,找别人去,我忙着呢。” 她说完从车窗缩回去,坐正了就要开车。 他却出手如电,倏然伸进手来按住了她的方向盘。 “安律师,我听见你在庭审上公开宣布,已经与汤律师分手了。从你当时的表述里,显然与汤燕卿也已经早无瓜葛。所以我现在想告诉你:我要正式开始追求你。” . 安澄两手倏然攥紧方向盘,猛地回头,一双妙目如寒钉般盯在他面上。 “你疯了么?” 那男子一怔,没想到安澄的反应居然是这个。 他笑:“我怎么疯了?追求你,就是疯了?” 她一点都没有女孩子被异性追求的那种虚荣感,她依旧一脸的冷意,坐直了盯着他:“别闹了。你也是学法律的,这个行当的人应该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理智。你一共就见过我这几面,一见钟情什么的还是免了。” 他含笑点头:“我不是一时兴起,我很冷静和理智。所以我十分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安澄,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安澄白了他一眼,直接拧钥匙启动。 车子贴着他手臂滑过去,轰然开上主路,嚣然而去。 留在原地,那男子微有意外,却更是满眼掩藏不住的欣赏。 长大后更美丽、更冷艳,也更独立的安澄,叫他更加心如鹿撞。 . 安澄回到律所,边走边给姬儿发短信。 姬儿当时没能劝阻莱茵伯格,离开就给安澄发了短信过来致歉。 安澄将她的决定告知了姬儿:“我已经决定与捕梦网结束合作。不怪你,这其实与你无关。” 吉米办公室里,梅森跟吉米站在一起,隔着玻璃墙看安澄脚步匆匆从电梯口那边走过来,边走边发短信。 梅森大眼皮眨了眨:“你猜她去捕梦网,还能说服莱茵伯格么?” 吉米眼中还裹着热切:“我相信只要她去,肯向莱茵伯格说些恳求的话,莱茵伯格是会给她这个面子的。” “你想莱茵伯格不然为什么选那么个签约的时间,其实就是给她余地,等她去。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还是觉得莱茵伯格对她是真欣赏的。” 梅森却耸了耸肩:“可是我却不看好结局。你也说了,总需要她说软话才行,可是她那性子,她有可能会去说软话么?” 这时安澄发好了短信,将手机放回手袋。一抬头正好看见吉米和梅森两人正盯着自己。 她停住脚步,望回去,心里忍不住浮起防备。 她索性直接走过去推开门:“在等我的消息?对不起,我带回来的消息是:我已经正式通知莱茵伯格,与他结束合作了。” 324、你才傻! 324、你才傻! “安,你说什么?”吉米上前一步,紧紧盯住安澄。 梅森倒是并不奇怪,端着手臂冷笑了一声:“瞧,我是怎么说的。” 吉米只盯着安澄:“莱茵伯格与鲨鱼签约,却并没有彻底结束与我们的合作。我们虽然跌为次选律所,只能帮鲨鱼做些辅助工作,可是只要咱们能忍下来,将来不是没有机会!” “更何况,我们虽然降为次选律所,可是莱茵伯格保证过,律师费不会降档,依旧保持现今的水准!” . 吉米的怨气掀开了遮掩,直辣辣扑面而来。 安澄深吸口气,“吉米,不能这么玩儿。我们不能当捕梦网的退而求其次,更不能成为只帮鲨鱼提供辅助的‘师爷’,否则我们律所的独立性就完了。到时候其他客户都以为我们是在依附鲨鱼,那么就不会有客户单独来找我们了;甚至我们的客户,也会转去鲨鱼!” “我看不是这样的吧。”梅森耷拉着大眼皮冷笑:“安,我们都知道是你跟汤燕犀分手了。怨偶嘛,你因为与汤燕犀的个人恩怨,当然不能接受咱们与鲨鱼合作。” “你是把你个人的面子,摆在了律所的利益之上。你觉得你的面子才是无价的,比律所的生存更贵重。” 安澄深吸口气:“梅森,我在跟吉米说话。请你不要插话,你有话待会儿单独跟我说!” 梅森冷笑三声:“哈,哈,哈!安,你终于暴露出对我的排挤了么?我们三个是律所的合伙人,你却始终将我排斥在外,连话都不想让我说!” 梅森瞟了一眼吉米:“其实就算只有你跟吉米两个人在的时候,你又何尝问过吉米的意见?律所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个不是你做的决定?” 梅森说着反倒向前跨到安澄面前来,阴冷地盯着安澄的眼睛:“就如这件事,你说你正式通知了莱茵伯格,不与他合作了。可是你跟吉米和我商量过了么?这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你又把我和吉米放在哪里?” “律所现在是我们三个人的律所,我来的是晚些,可是现在律所一半的收入是我的‘家庭法部’赚回来的,你又凭什么可以不问我意见,甚至不允许我说话?” . 安澄咬住嘴唇。 不能不承认,眼前的局面对她而言还是陌生的。 律所从草创,凡事只有她和吉米两个人,所以有些事都来不及商量,已经习惯了先做决定,然后再互通有无。 后来随着莎莉、梅里太太、向楠和大康的入职,这几位员工也都是因为与她的私交,才肯在律所那么一空二白的时候就来工作,所以他们与她更亲近些,遇见事情更习惯向她问决定。 这个习惯在无意间就这样一直延续下来了,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改变的时候,没想到这样快就爆发出了矛盾来。 梅森作为外来者,她以为给他部门独立的空间和管理的权限,梅森理应很满意才是。可是现在看来,梅森想要的远远不止是一个独立的部门而已。 安澄忍不住笑起来:“吉米,梅森,我直觉没错,你们两个果然已经联盟了。我知道任何律所的发展过程中,都避免不了这样的事发生。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就爆发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 她霍地转眸盯住吉米:“这几年的确许多事你都听了我的意见,所以在律所寻找新的合伙人的事上,我就放弃了自己的意见,将决定权留给你。是你当时在我并不看好的前提下,坚持要选梅森……现在看来,或许你们二位早就相识,早就想好了二对一的策略,是不是?” . 吉米没说话,梅森却迭声冷笑。 “什么二对一啊,坦白说我梅森根本就不在乎你这间小律所,没心情跟你个小丫头抢什么管理权。如果律所按照之前的发展势头,只要能保证我的收益,我也愿意由着你折腾。” “可是现在情势越来越不对了。你瞧律所刚刚发展壮大,你先自作主张成立了个什么法律援助部。那是个什么部门,那叫无底洞!非但一分钱赚不来,反倒把律所大把的资源和收入都蚀进去了!” “法律援助,嗤,身在这行的人谁不只是做做样子,每个月按照比例接一两个案子也就是了,谁像你这么大张旗鼓成立一个部门出来!” “你图的是什么?尊重法律精神,营造平等公义,哈?安,那都是你个人的理想,可是在其他同行眼里,你就是一个大写的‘傻’!” 安澄心口窒闷,她要死死攥住桌沿才能站稳。 梅森不屑地冷笑:“若说什么法律援助,人家大律所不是比你更有资格、更有能力设立?可是你看排名前50的大律所里,有几个专门设立了法律援助部的?就你安律师正义,就你安律师无私?可是你别忘了,律所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三个的!我们两个,没有义务为了完成你个人的理想,亏了我们自己的钱包!” . 安澄大口吸气,只转眸死死盯住吉米。 “吉米,你也这么想么?你跟梅森的结盟,是从法律援助部建立的那一刻,已经开始了么?” 吉米避过安澄的目光:“你该记得,法律援助部的成立,是你我妥协的结果。你同意我接纳梅森,成立家庭法部;我也只好同意你,建立法律援助部。” “所以你本意其实是并不赞成的,是么?”安澄摇头冷笑:“我以为我们当时达成共识,既然律所成长了,有了更多的能力,那就可以多做一点回归法律本义的事。” 吉米却摇头:“我不觉得我们当时已经有能力去做这件事。就如梅森所说,排名前50的大律所都不愿意做的事,我们凭什么要自不量力?” . 安澄轻轻闭上眼。 华人有句老话儿,说的可真对: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律所草创的时候,两人绞成一股劲一同向前,一旦律所有了一点小小规模,便各自只在意自己的利益了。 “好,既然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那我们投票吧。你们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好了!” 吉米眼神也坚定了下来,仰首说:“鉴于安澄在近期律所经营上一系列的失误,我建议剥夺安澄的管理权。同意的请举手。” 吉米举手。 梅森举手。 安澄一声冷笑,也举起了手。 “恭喜你们二位,动议全票通过!” 安澄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门狠狠在背后甩上,“哐当”一声。 吉米面上还是浮起一丝担心,梅森却毫不在乎地冷冷一笑,只伸手跟吉米对了个掌。 . 向楠是在安澄常去的那间小酒吧找到安澄的。 向楠到的时候,安澄已经喝多了。她半伏在桌上,扭头盯着向楠,揉了半天眼睛才勉强看清是向楠。 她咕哝:“你怎么来了?” 向楠没忽略掉安澄眼中的失望,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那你希望谁来?” 安澄晃晃头,呲了呲牙:“谁也不许来!我就喝几杯酒,我成年了,也满了21岁,我可以喝酒了!” 向楠也是无奈:“行,想喝就喝。我不拦着你,我就在旁边等着你。喝够了没?没喝够的话,你继续喝,我给你买单!” 向楠终究是长辈,当年是当过安澄“代理母亲”的。安澄在气势上没办法压过向楠去,便也黯然转回去:“不用了。你的工资还是我发的,你替我买单,也跟我自己喝我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可是安澄却没动地方。向楠瞧出她还是不想走,也只好都由得她。 “律所的事,吉米宣布了。我知道你郁闷,所以喝一杯没什么错,只是别伤了自己的身子才好。” “嗤~”安澄虽然已经喝的摇摇晃晃了,可是脑子却还是冷笑得挺冷静的:“伤什么身子啊,我又不傻。这世上,我安澄,除了生身父母,我犯得着为谁伤着我自己?梅森说我是大写的傻,他说错了,我特么什么时候真傻过?” 她扭头对着向楠:“我跟你说,那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你珍重的,可能被别人弃如敝屣;可是你难道就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自己的心么?不能啊!” 她探过身子来,半伏在向楠肩上:“我跟你说,要是为了旁人三言两语就放弃自己心中最珍重的,那特么,才是真傻呢。” 325、谁让,我爱她呢 325、谁让,我爱她呢 “律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意外么?” 向楠可一口酒都没沾,小心扶着安澄,柔声问。 “意外么?”安澄仰起头来,看头顶五光十色的吧台凳:“客观说,不意外。从前在鲨鱼也见过创始合伙人可可先生被扫地出门。呵呵,可可先生独自撑了20年的律所啊,说被汤燕犀架空就架空了,最后还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她晃晃头:“不光鲨鱼,其他律所也都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儿,所以从我的律所成立那天起,我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一天。我只是还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而且偏偏就发生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 安澄醉眼迷离,凝望着向楠,眼中分明有水光,却不肯流下来。 “都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仿佛老天爷在惩罚我。谁让我非要坚持替汤燕犀打这场官司呢,所以我失去我最重要的客户,然后又可能要失去我的律所……” 向楠也难受,伸手揽住安澄:“想哭就哭出来。” “哭什么啊?”安澄吸着鼻子乐:“小的时候哭,是因为知道只要哭出来,爸和妈就会过来照顾我;可是现在都这么大人了,哭只证明自己没用!” 她用手使劲抹着眼睛:“我不哭,我就笑。我要冷笑着看他们是怎么一样一样拿走我最重要的东西,然后再看看我会不会被他们打败。” 她伏在向楠肩上用力地笑:“他们都低估我了。我是谁啊,我是小时候就亲眼看见我爸和我妈越走越远;我是16岁的时候,就失去过家的人啊。客户、律所,再重要也比不上我的家、我的爸妈。我连家和爸妈都失去过,我还怕失去什么?!” . 向楠也觉心疼:“也是,你的感受我也曾经有过。当年为了跟大康在一起,被我哥封杀,被赶出家门……呵,后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就都觉得没什么了。” 向楠撩开安澄汗湿的发丝:“当年你恨过你爸,恨过你爸心里那个人;那现在呢,恨燕犀,是吧?” 还是提到汤燕犀。 安澄伸手抓过酒杯,将杯底那残留的一点酒倒进嘴里去。 “恨。不过也不意外,反正从小到大他一向都是这么对我的。我只是不明白,凭他的脑袋,怎么会做糊涂事——难道打败我就真的那么重要,甚至不惜做自相矛盾的事么?” 向楠一愣:“他做什么自相矛盾的事了?” 安澄苦笑一声,摇摇头:“鲨鱼跟捕梦网签约那天,午休他来法院见过我。什么都不说,只是来给我送一袋包子。然后我才知道,那天下午2点,他要与捕梦网签约。当时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二选一的抉择,或者选他,或者选捕梦网,无法两全其美。” 向楠也耸耸肩:“是啊,他明知道你上庭为的都是他,他还在你背后偷偷抢走捕梦网……” “可是矛盾就在这里啊!”安澄急了:“向楠,怎么连你也没听明白?其实那个时候他做那样的事,简直是愚蠢,他不仅伤害到了我,他更伤害到了他自己!” “你想啊,如果我真的那时候决定放弃庭审,赶去捕梦网阻拦他们签约,那么最重要的那天下午的庭审就很可能会输。一旦官司输了,赔上的是他自己的名誉!” 向楠也一眯眼。 安澄捂着额头,努力想要与酒精抗争,想让向楠听得更明白一点。 “向楠,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你也该知道他的性子。他这个人,是为了赢肯不择手段的;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做赔上自己的事儿。就算捕梦网是他想要挖走的,他也不会任由莱茵伯格定了那么个签约的时间,他完全有本事说服莱茵伯格另选签约时间的!” 向楠也惊惊地凝视安澄。 “所以不对劲,这一整件事都真的很不对劲。只是我现在脑子好乱,我找不到答案。也许唯一的、最浅显的答案,真的是他为了打败我,不惜损人一千、自伤八百吧。” . 向楠将安澄送回家去,交给杜松林,这才告辞出来。 开车出了街口,瞥了路边一眼,这才停车靠过去。 白色的捷豹,车窗里却印满漆黑的夜色。 向楠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两个小孩儿,又在闹什么啊?当年在我家你们俩就闹个不可开交,这都十年过去了,还一点都没长大!” 汤燕犀没说话。 “如果真肯伤她那么深,你倒是别叫我出来去酒吧陪她,更别一路开车跟在后面啊!如果其实还是放不下她,那为什么不自己去陪她,不自己开车送她?” 向楠自己说着也觉烦躁:“至少,别抢她客户,别让她伤得这么重啊!” 汤燕犀却什么都没说,自顾开车掉头就走。 白色的捷豹,一点一点被夜色染透,渐渐的,终于失去了踪影。 .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鲨鱼。 汤燕犀神色如常,听完贾西贝关于与哈尼集团的汇报,点头叫贾西贝先出去。 卓星华来敲门。 汤燕犀这才眸光倏然一闪,抬头迎向卓星华。 卓星华点点头:“吉米已经宣布了。二对一,他与梅森联手,剥夺了安澄的管理权。” 汤燕犀薄唇寒凉一挑:“动手吧。” . 纽曼也没想到,汤燕犀竟然亲自来见他。 纽曼无法淡定,总有一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 汤燕犀却全无表情,坐下径直向贾西贝伸手,接过厚厚一叠文件摔在桌上。 “这是我接下来针对哈尼集团将要起诉的21起案子。” 纽曼神色大变,接过文件一一看了,不由得满面生寒:“汤燕犀,你不要欺人太甚!” 汤燕犀连眼珠都没动,冰冻一样盯着纽曼。 “我欺人太甚?没错,我就是要欺人太甚。我凭什么就不能欺人太甚?” 纽曼瞠目。 坐在一旁的贾西贝凝视着汤燕犀的侧颜,眼中掩饰不住的迷恋。 汤燕犀:“身为律师,我只保护我的客户。哈尼又不是我的客户,我为什么要保护你们?再说谁让你们是有缝的蛋,这么多年疯狂扩张、财富积累的路上欠债累累,那我就要欺负你们。我会紧紧咬着你们,随时扑上来喝一口血,嚼一口肉!” “汤燕犀你自视太高了!” 面对这样的汤燕犀,纽曼的口齿跟不上,恼得一脸苍白:“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律师,不要以为我们的律师就是那么容易战败的!” “你的律师?” 汤燕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说的是Ann&Jones,还有安澄。客观来说,我不能不说你的选择还有那么点道理……嗯哼,安澄的确是能克制我的人。谁让,我爱她呢。” 他说得这样再自然不过,贾西贝却听得一颤,目光凝视着他侧颜,眼中无法控制地流露出怅然。 汤燕犀却仿佛根本就没留意到,他只对着纽曼:“难道你没听说,Ann&Jones正在闹内讧。另外两个合伙人吉米和梅森已经联手剥夺了安澄的管理权。” “失去了管理权,她再接案子,待遇就跟普通律师差不多,没办法再自由支配她律所里的资源了。如果她火力全开,才有可能与我一较高下;现在她失去了律所的资源支撑,就像只剩下一条腿走路,你以为她还有机会打败我么?” 律师打官司,虽然人们看见的只是律师一个人在法庭上的表演,可实际上那都是团队的合作。律师之外,还需要调查员从背后调查各种资料、寻找线索;也需要助理和秘书们在浩如烟海的法律条文、判例中去寻找有利于本案的相关文字。一个律师再离开,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团队支撑,那么她的能力将受到极大的削减。 纽曼不得不默认汤燕犀的话,可是他却也不是个轻易就屈服的。 他又将那一摞文件翻了翻:“就算安律师现在遇到困难,也不等于你这些诉讼都能被受理,更别说赢了。” “汤律师,我记得安律师刚帮你答应了一桩名誉案。你现在真的应该好好爱惜羽毛,不要再让外界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为了赚钱,不惜策划诉讼,像个苍蝇一样咬住钱不放的人。” 汤燕犀笑了:“当一个跨国大企业忽然以受害者自居的时候,那它已经彻底自己扯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不要脸了。” 326、甜的才更可能是谎言 326、甜的才更可能是谎言 “这些年食品巨头们一直在为消费者编织一个谎言:甜食只是食品,通过严格的卫生检验,不会跟毒品一样危害人们的健康。当人们对糖产生怀疑,你们就宣扬阿斯巴甜,打着‘无糖’的旗号,用阿斯巴甜来代替烫,宣称这样就是健康的了。可是你们从没告诉过消费者,阿斯巴甜在人体内被分解成三种有害物质:甲醇,毒性强烈,可致盲;天门冬氨酸,可刺激神经细胞致死;苯丙氨酸,可导致脑补永久伤害!” 汤燕犀坐得笔直,目光清寒。 “还有甜食依赖症。佛罗里达大学的研究报告称,‘人类会像染上毒瘾一样,对甜食上瘾’——瘾君子吸毒,多数是迷恋那种刺激神经系统的愉悦感,逃避现实里的负面情绪;同样,摄入大量的糖也可以让大脑产生新鲜感和饱腹感,这种满足感与依赖性,与毒品相似。“ “甚至,戒断糖类食品时候产生的肌肉颤抖、情绪焦虑,以及精神抑郁的症状,也与戒毒的时候相似。” “还有,用‘高糖大鼠’在戒糖两周之后,再次摄入糖时,剂量反倒比以前更大了。这与戒毒之后的复吸症状也极为相似。” 汤燕犀神色清冷,出言犀利,连贾西贝都听得后背生寒,忍不住检讨自己曾经吃过多少甜食……纽曼就更是额角汗下。 “依靠这样的甜食谎言,哈尼成为如今身家数百亿美元的跨国大企业。近年来,哈尼做出的最大一笔赔偿,只是我当年那一桩索赔的区区几百万美元而已。这与哈尼欺骗和伤害到的消费者,那一点钱又够弥补什么?” “消费者不了解你们精心编制的谎言背后的真相,他们凭借个人的力量更不敢与你们打官司,所以哈尼这样的大企业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不断编织新的谎言,然后继续用谎言赚钱,变成更大的企业。” “可是身为律师,我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地上演而无动于衷。我也不打算袖手旁观,所以我会上街找甜食上瘾者,教他们怎么来打这场官司,向哈尼追偿他们失去的和该得到的补偿。并且我今后还会继续制造集团诉讼,不断扩大你们的赔偿金额。” “够了!”纽曼气得面色浮白,额角却是汗津津的。 . 贾西贝痴迷地凝视着汤燕犀。 这世上总有不公,可是人们的选择的应对方式都不尽相同。有的只是哭泣,有的不得不屈服,有的鸵鸟一下逃避过去,如曾经的她; 可是汤燕犀这样的人却会冷眼而观,或者坚韧地忍耐下来,卧薪尝胆,运筹帷幄,终有一日用更冷的刀锋将受到的不公,一刀一刀还给施予者。 更何况,这次事件里,他自己根本不是甜食上瘾者,他作为旁观者却不甘心坐视他人受到的伤害,身为律师他于是挺身而出。 或许,有人只以为他是黑心律师,炮制官司也只是为了赚钱而已;只有业内人才明白,要策划这样一场针对大企业的集团诉讼,是一件多么耗费心血的事。更别说倘若赢不下来的话,他数个月、甚至数年的心血都没有一分钱可赚。 这才是律师之所以存在的真正意义所在。因为他们的熟习法律,因为他们比普通百姓更懂得如何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这个社会上各个阶层之间的公平,维护了人类社会的秩序。 从小到现在,她都最爱看这样的汤燕犀。看他在困难和强权面前的淡然从容,还有那从骨子里而来的傲然和轻蔑。当然,还有动起手来的那股子狠劲儿! 剑光所及,有死无生。 他是剑客,不是书生。 . 能这样跟汤燕犀一起面对哈尼这样的大鳄,能这样近距离看他杀敌三步,她心下悄然而满足的叹息。 她转眸瞟向纽曼,莞尔而笑:“这就够了?纽曼先生,连我还都没听够呢。” 她手肘撑住桌面,摆出与汤燕犀如出一辙的傲然:“汤律师的话您也听到了。如果不想再当汤律师的刀下鬼,最好的办法只有成为汤律师的客户,从此以后与汤律师利益一致,受他保护。” . 半个小时后,汤燕犀跟贾西贝相偕离去,贾西贝的公事包里已经装了哈尼集团的合同。 堂堂哈尼,纵然再对汤燕犀不忿,可是也不敢不屈服。 两人上了律所公用的商务车,贾西贝歪头看看汤燕犀。 跟她一起出来办事,汤燕犀几乎都是坐律所的车;不过却听兰斯说过,以前安澄还在鲨鱼的时候,汤燕犀则是自己开车。 还有那么几次,兰斯也看见干脆是安澄坐在驾驶位上。 汤燕犀坐稳,轻阖眼帘。 看似小睡,却还是轻哼了一声:“看什么?” 贾西贝连忙柔婉地笑:“在想案子。既然哈尼已经屈服,咱们接下来的立场是不是要掉转,为了哈尼而跟它的消费者打官司了?” 汤燕犀冷哼一声:“强扭的便是买卖,我威胁得来的客户,注定不是我真正的客户。他们今天签了我,明天就可能又去签别人。他们现在这份合同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也犯不上给他们掏心掏肺。” 贾西贝一怔:“原来你签哈尼,不是真心想要这个客户?” 车子一个摇晃,汤燕犀无声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地落在贾西贝面上。 “我签他们,不过是暂时让他们没机会再签别人而已。” 贾西贝心底恍惚一晃:“嗯?” 是说Ann&Jones么?是说不让哈尼继续给安澄他们当大客户了么? 可是她望回去,汤燕犀却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车行平稳下来,再也没有过摇晃,他也仿佛真的进了自己的冥想世界,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看过她,哪怕一眼。 她就更没有机会去探知,他深埋在内心的思绪。 贾西贝懊恼地攥紧手指。 他太高深莫测了。从高中时代起就从来没让她看透过,越到长大,她就越看不懂了。 她转头望向车窗外。 也是啊,只有一个人肯向你敞开内心,你才有机会读懂他;可是眼前这个人呢,他从来就没有向她敞开过哪怕一丁点的门缝过。 . Ann&Jones连丢两个顶级客户,一时之间律所内部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安澄听到过的最可笑的一种猜测是:她要离开律所单干了,所以其实是她说服了这两个她本人争取来的大客户。等她再找到了新的合伙人,成立了新的律所,那两个大客户就也会去她的新律所。 安澄听见之后也只是摇头苦笑,连替自己解释都懒得。 不过这也就是律政界的现实吧。有资源、有客户的合伙人总是被挖来挖去;小律所也不断被大律所消灭或者吞并。 真的就像海洋世界里的鲨鱼。不是死于异类的攻伐,而是同类相残,势不两立。 直到梅里太太都来探风声,跟安澄嘀咕:“你那边什么时候定了,带着我们一起走啊,别把我们留给吉米和梅森。” 安澄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她扔下笔,眯眼盯着满脸沟壑,可是却妆容精致、眸光狡黠的老太太:“别人传也就罢了,你们还跟着瞎起哄?我没有想过另立山头,更没想过要带走律所最重要的两个顶级客户。这个律所是我跟吉米一起建立的,我才不会自己挖自己的墙角!” 梅里太太愣了愣,然后坐下来嘀咕:“……那你现在在律所里可怎么办?你的两个大客户都没了,现在律所排名第一的大客户就变成了杰奇先生。可是杰奇先生还是人家梅森带来的客户,也就是说以后律所要听梅森的了么?” 安澄听来也觉灰心。 想想自己啊,当初还傻乎乎地帮梅森去办过杰奇的案子。费了那么多心思,当时只以为是为了整个律所,可是现在看起来,简直是被人家卖了,她还在帮人家数钱。 不过念头也只是一转,她随即便释然而笑。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那么用心是有点傻。可是她当时的立足点的确是为了整个律所,所以现在回望也还是不后悔。即便再做一次选择,彼时彼地,她还是会那么做。 “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也不会放弃律所,你们放心!” 她抬头认真望住老太太的眼睛。 今儿老太太竟然尝试了绿色的眼影,这颗少女心啊,简直可以跟莎莉媲美了。 “就算暂时失去了捕梦网、哈尼集团,可是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去寻找大客户。只要我再能找到这样的顶级客户,我就可以让吉米和梅森重新投票。凭我的努力,我有信心重夺管理权!” 安澄拍了拍梅里太太的手背:“我没那么脆弱,我更不会为了暂时的失意就不要律所了。这间律所还冠着我的姓氏,它是我的心血,我才不会抛弃它!” 327、分久必合 327、分久必合 安澄对合伙人和律所不离不弃,可是律所还是因为捕梦网和哈尼集团的离去,立即就显露出了财务方面的危机。 向楠跟安澄暗示过,可是按照现在律所的管理制度,她不能不将更详细、更隐秘的消息只报告给吉米和梅森知道:此时律所的流动资金已经告竭。 吉米和梅森私下商量过后,决定重新寻找新的投资人、合伙人。 两人各自与许多同行接触过。可是Ann&Jones本就是小律所,原来略引人注目也只是因为那几个大客户,如今大客户没了,Ann&Jones便失去了光环。有实力的大律所和名律师都不屑一顾,同等级的律所自己生存还有问题,就更别提投资了。 新一个季度的财务报告出炉,向楠悄然向吉米和梅森二人报告:“如果再找不到资金,房租、工资、还有最基本的案件调查费用,我们已经入不敷出。现在要么是合伙人追加投资,要么到时候我们律所或者破产,或者退回原来的小车库去。” “决不能退回小车库去!”吉米心痛,拍案而起:“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决不能退回去。” 吉米盯着梅森:“如果合伙人追加投资呢?” “哈~”梅森耷拉着大眼皮耸肩而笑:“现在这情况,我们原有的投资都未必收得回,还要追加?反正我是不干的。” 梅森倒是一脸轻松,没有吉米那么紧张:“如果再找不到合伙人,这么多强撑一天,就会让我们自己的投资清偿拿到的更少……” “梅森,你这是什么意思?”吉米霍地抬眼:“你是想说,就算我的律所破产了,你也照样还可以带着你的客户和团队你去找下家,你本人其实损失不到什么,是么?” 梅森哼了声:“道理虽是如此,不过我也是这间律所的合伙人,律所里也有我的投资,我也在乎自己的投资和红利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同样不希望这间律所就这么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吉米和梅森收到了卓星华的邀请。 卓星华此人,吉米和梅森都知道是鲨鱼的。不过他不是鲨鱼的律师,也不算什么切实意义上的管理者,顶多就像个管家,不过是仗着是汤燕犀的支持,在鲨鱼里干些打杂的事情罢了。 这样一个人,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联系他们,又是想干什么? . 心存疑问,可是杰奇先生就在这个时候给梅森打来电话,说原来他还是鲨鱼客户的时候,跟卓星华有些交情。所以杰奇先生请梅森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卓星华以礼相待。 杰奇先生是梅森的大客户,现在也已经成了整个Ann&Jones最大的客户,他的意见不能忽视,于是吉米和梅森虽然心怀疑虑,但还是应了卓星华的邀约,按时而至。 卓星华盛宴相候,见了面寒暄过后,举杯说起汤燕犀最近连抢Ann&Jones两个顶级大客户的事。 “外人都说,是鲨鱼的贪婪才造成Ann&Jones近来的困境。其实我倒想说,他们都错了。虽然捕梦网和哈尼集团都是顶级大客户,但是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样级别的客户,鲨鱼不缺。” 这话听得吉米和梅森这个刺耳。 “既然你们鲨鱼不缺这个级别的客户,你们又何必要抢走他们?” 梅森碍着杰奇先生的嘱咐,不得不对卓星华以礼相待,可是吉米却按捺不住了。 卓星华没恼,也没意外,只是好脾气地笑。 身为“管家”,卓星华连这种圆滑到挑不出毛病来的笑,也都训练得如臻化境。 “那是因为外人都想错了。在他们眼里,这两个客户的过户,是咱们两家律所的互掐;可是他们却哪里知道,咱们两家律所现在其实是一家了。” “你说什么?” 吉米激动,几乎拍案而起,却被梅森按住。 吉米不解地回望梅森,却见梅森朝他眨了眨眼睛。 吉米这才想起自己律所现在的困境。如果这时候能出现一间律所或者某个实力合伙人加入,才能救了Ann&Jones的命。 吉米无奈重又坐回来。 卓星华笑眯眯看着这一幕,没急着反驳,也没解释什么。 直到吉米完全平静了下来,卓星华才笑眯眯地又说:“其实Ann&Jones从未失去捕梦网这个客户啊。人家莱茵伯格说得很明白,虽然也跟我们鲨鱼签约,但是没有 打算离开Ann&Jones。” 卓星华捏着小酒盅凝视吉米和梅森的眼。 吉米和梅森都是欧美人,喝红酒;卓星华却捏着小酒盅喝中式蒸馏粮食白酒。若按酒精度数,他这一小杯就顶得上吉米和梅森的好几大杯了。可是他从不点透,就笑眯眯捏着小酒盅。 这才是高手的玩法,是跟汤燕犀学的。 “莱茵伯格是希望咱们两个律所合作,亲如一家。所以即便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你们也依然不算完全失去了捕梦网。只要你们肯屈就一步,跟我们鲨鱼好好合作,相信莱茵伯格也不会那么小气,更不至于计较那么点小钱,他是愿意再跟你们继续合作下去的。” . “什么?”吉米和梅森赶紧对视一眼。 从对方眼里,两人都看见了惊喜。 卓星华不慌不忙滋溜了一口小白酒:“只要你们愿意,那么我卓星华不才,我也愿意当说客去跟莱茵伯格谈。而且我本人很有把握说服他。这样一来你们不懂再承担失去最大客户的财务压力,我们两个律所又可以亲密合作,互通有无,何乐不为呢?” 吉米和梅森又对视一眼。 吉米深吸口气说:“其实我跟梅森也并不抗拒跟鲨鱼合作。只是,你懂的,安她……是她自己决定拒绝莱茵伯格,我们想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卓星华愉快地微笑:“只要有心,便什么都不会太晚。所以我可以当做你们已经答应喽?那我今晚就跟莱茵伯格了这件事。” “有把握么?”吉米眼中藏不住的喜出望外:“莱茵伯格那样一个年轻人,难免自尊心极强。被安给拒绝了之后,也许不肯再回头。” 卓星华大笑,拍着吉米肩头:“尽管都交给我。我大话放在这儿了,到时候我若是做不到,你尽管当众笑话我就是。” . “还有哈尼集团。”卓星华不慌不忙,再抛筹码:“哈尼虽然已经鲨鱼签约,不过汤律师打算继续把哈尼交给你们来带。只要我们两家成一家,汤律师当然就不会再控告自己的客户了。” 吉米和梅森都有些不敢置信。 卓星华耸耸肩:“我们愿意为Ann&Jones做这么多,可是我们也不是罗宾汉。我们鲨鱼呢,在这件事情上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的。” 吉米和梅森也都严肃下来,静候下文。 卓星华大、食、中三根指头捏着小酒盅,美滋滋地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没错,我想二位睿智的律师也都想到了:我们鲨鱼想能跟贵所合二为一。如果二位介意身份的转换,我们鲨鱼也可以让贵所继续独立经营,只是双方在财务和案源上实现合并、共享。” . 就在安澄努力争取大客户,想要用自己不懈的努力挽回自己在律所的地位时,坏消息传来:吉米和梅森已经决定接受鲨鱼的合并! 签约那天,作为大赢家的汤燕犀也亲自到场。不过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并没有半点大获全胜的神气。 对于合并,他也只是对卓星华平淡地说:“反正‘破产与并购部’要忙捕梦网收购姬儿经纪公司的活儿。那就一并连这件并购的活儿,一起做了吧。” 卓星华嘿嘿地笑:“一样的成本,却可以有两个产出。老板,你要不要这么会做生意啊?” 汤燕犀只是淡淡摇了摇手里的酒杯:“签约完后的庆祝,你陪他们去喝两杯。我没兴趣,先走了。” . 得知合并消息的安澄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弹。 她本来也以为自己会受不了,会跟吉米、梅森和汤燕犀拼命。 可是当莎莉将这个消息真的送到她案头的时候,她只是扫了一眼,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她去找吉米。 吉米有些紧张。 安澄坐下来,勾起手臂,满面冷艳入骨的笑。 328、走也要走得漂亮 328、走也要走得漂亮 “你放心,我不是来吵,更已经来不及阻拦。我呢就有两点要求:第一,你们合并后优先退偿我的合伙股本,我要求原有的比例,你们一分钱都别亏我的。如果你们不在钱上算计我,那我这次就也由得你们去,我不会再跟你们争任何;” “第二,律所里现有的职员,莎莉、梅里太太、向楠,甚至大康,都是我当初做主招聘来的。你们跟我保证会善待他们。” 安澄自己走出了Ann&Jones。 走出律所大门,她只回眸看一眼律所名牌上属于自己的那个“Ann”。 她忍不住冷笑,脑海中回荡起吉米与她最后讨价还价,说不准她拿掉她自己的名字,说这个名字也是公司资产。 其实她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拿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还能继续给律所带来什么收益,她懒得去斤斤计较;她其实更喜欢让这个名字来记录下她曾经在这里的时光和奋斗。 就像对汤燕犀的态度,她也同样对得起这间律所。即便她走,也绝不是被谁扫地出门,只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罢了。 电梯来了,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得坚定又妖娆。 她要留给Ann&Jones一个完美的背影,走也要走得漂亮。 . 律政界内部人常去的俱乐部“澜”。 安澄起初很少来,她只去自己最常去的那间小酒吧。可是自从离开律所,她开始主动踏步其中。 她现在需要再另找工作。这个业内人士齐聚的地方,更容易遇见工作机会。 简走过来。 安澄笑眯眯举杯,看清她后面那几个巴顿法官办公室里的同事:“嗨,你也来啦。” 简叹了口气:“怎么自己来了?” 安澄笑,却别开目光去:“没什么,自己一个人清静。” 莎莉、向楠和梅里太太他们还都留在Ann&Jones,此时正是律所合并的敏敢时期,她不方便私下里跟她们联络,以免影响她们。 简回去跟同事打了个招呼,重又走回来,在安澄身边坐下:“你的事我也听说了。” 安澄有些尴尬,故作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们只是个小律所,没想到消息也传这么快。不过也对,法官办公室总是消息最灵通的。” 简叹了口气:“要不要我帮你介绍?现在法官办公室正好有个助手的空缺,帮法官写写结案书,虽然薪水跟你当律师比不了,不过至少还算个安稳的工作。而且,能帮你认识更多的法官。” “你不要这么帮我。”安澄摇头苦笑:“我会觉得愧疚。况且,如果我去面试,巴顿法官也会误会我还在威胁他。” 简摇了摇头:“那你有目标了么?” 安澄撑了撑额角:“联系过几家律所,可是都没了下文。” 简欲言又止,别开头去。 安澄笑了,仰头灌了口酒:“我知道为什么没下文了。是汤燕犀给了他们压力,就连你的欲言又止,也是知道是他在捣鬼,而你也怕他罢了。” 简这才转过头来:“嗯哼,原来你都知道。” “没什么不知道的啊。”安澄耙了耙头发:“都是固定的模式:当年向楠离开家族公司,也是被他哥给全行业封杀来着。也许这就是男人的思维模式,总觉得用这样的办法就能迫得他想要收归羽翼下的女人就范。” 简也咬了咬唇:“凭现在的鲨鱼和汤燕犀,律所敢收留你的,的确不多。” “我不怕。”安澄轻快地笑:“大不了我休息一两年。反正我跟律所要的退股和分红也不少,够我活一阵了。” “话不是这么说。”简叹了口气:“律政界是最现实的行业。甭管你曾经多年轻锐气,如果一两年都没有案子,也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在这一行,没有名、没有客户,就什么都没了。” 安澄点头:“我明白。” 她抬眼凝视简的侧脸:“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机会再自己做的话,你肯不肯出来跟我一起?” 简张大了嘴。 安澄笑起来:“没错啊,我是在想你提供一个工作机会。呃,当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不过我呢,迟早还是要出来工作,所以你相信我,那一天不会远了。” 简也仰头狠灌了一大口酒。 “你也看出来我有了去意?” 安澄轻叹口气:“我想,你跟巴顿法官现在的关系,还要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定很不容易吧。” 简满眼黯然:“是啊,可是现在工作难找,我又没有律师执照,只能给人当当这样的文员,就更没什么竞争力。为了家,我不能自己放弃这份工作。” 安澄横过手来握住简的手:“等我,我一定尽快找到着落,带着你一起。” . 简歪头凝视安澄。 安澄冷叱:“你今晚这是干什么?有话就说,我累了,懒得再去猜人心思。” 简也回了一声哼:“你还用猜么,瞧你,现在不是还是看出我有话想说。” “说吧,啊~”安澄含着几分酒意,猫儿似的跟简撒娇。 简又灌了口酒:“我明白你的用意:要出来工作,就需要有自己的班底。可是你不缺班底,你在Ann&Jones还有那么多员工。他们都是你私人的朋友。我跟你的关系,比不上他们亲近。” 安澄仿佛更醉了些,伏在吧台上傻笑。 简摇摇头:“你得告诉我,我才能答应你。” 安澄攥紧酒杯:“他们呢,的确个个都是我的好朋友。在我律所草创、最艰难的时候过来帮我,才成就了后来的律所。可是他们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朋友,也更早是汤燕犀的朋友,所以直到出了这次的事,我才觉得我身边其实一直都有他的人,否则他怎么可能对我个人和律所的事了如指掌。” 简也呆住,缓缓点头:“了解了。” 安澄自己倒是笑得明媚:“干嘛一副这个表情?我呢,其实也不怪他们。我找他们来的时候,早就知道他们原本都是汤燕犀的人啊,我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她伸手捅简:“你呢,答应了我没有?” 简叹了口气,扭头过来跟安澄击了个掌:“答应了!” . 坐到午夜,没找到工作,安澄起身摇摇晃晃地走。 今晚总算还有收获啊,至少延揽到了简这个人。 有人就有路,有路就能通向未来。 走出“澜”,安澄立在电梯前,扶着墙等电梯上来。 也许因为又是相似的场景,她忍不住醉意熏然地想,待会儿等电梯上来,是不是电梯门“叮”地一开,她就又能看见上次那“陌生”的男子立在里头? 电梯无声滑了上来,就在她含着醉意忍不住地笑的时候,电梯门叮地打开。 安澄像个顽皮的孩子,连忙抬眼看过去,想着要不要喊“惊喜”……可是电梯门里无声撞进她视野的,不是那个“陌生”男子,却偏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人。 汤燕犀! . “怎么是你?”安澄愣住。只要是面对这个人,她就从来没办法淡定从容。 午夜的静谧,环绕在他身周。他无声凝视她。 半晌才薄唇轻勾:“怎么,你希望是别人?” 两个人真是天生的冤家,总有无数种办法,让两人一见面就吵。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此时此地撞见,安澄反倒觉着如果直接扑过去挠他一脸的话,反倒没什么意思了。 都进化成文明人了,报仇也得用文明的手段,那些张牙舞爪的,不是律师该干的事儿。 律师的最佳武器只是口齿,最佳战场只应该是在法庭上! 所以这一次,她可以忍。 可是酒意就刷拉一下子散了,她站直了,勾住手肘,唇角噙住冷笑睨着电梯里的人。 然后迈开十厘米的高跟鞋,抬步走进电梯去,伸手按住电梯门,冷冷歪头睨他:“电梯已经转为下行。你现在不出去的话,就只好一路再下去了。” 他眯眼凝视她,却没抬步出门。 他只是站得更直,“为什么不接受跟鲨鱼合并?你是Ann&Jones排名第一的冠名合伙人,你回到鲨鱼来,自然而然就是合伙人。离开的时候还只是个刚拿到律师执照的初级律师,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合伙人,这其间不过区区三年。这样的待遇,即便鲨鱼内部的员工,包括海伦在内,都是无法企及的。” 329、你是否还记得我 329、你是否还记得我 安澄扭头睨他一眼,忽地忍不住捂住嘴,迭声地笑。 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 边笑边倏地松开手,电梯门旋即关上,整个电梯轰然向下去。 他失去了下电梯的机会。 电梯载着两个人一同往下坠去,安澄真恨不得带着他一起下地狱去。 . 这个时间了,其他的楼层也并无人按键,于是电梯一路无停留,直接坠向一楼。 下沉带来的微微失重感叫安澄感觉莫名快意,忍不住勾着手肘冷笑。 “按着你的意思,我应该回鲨鱼去。之前这一系列的事儿,我非但不该怪你,还应该感谢你了,是么?原来你做的这么多事,不是害我,而是帮我!” 她回想之前在“澜”,与同行浅谈尚可,一说到工作的事便所有人都避而不谈。 她便笑得更加冷艳:“我在澜,无人问津;可是只要我肯向你屈服,回了鲨鱼,我就能当合伙人。哈……这两种待遇真是摆明了的天上和地下,我只要还有一点点智商,就应该乖乖听你的安排。” 他笔直站着,下颌轻收。 从小这样一路打到大,她这样的反应,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果然,她冷笑一声,眸光泠泠刺来:“可是,我这回就是想做一回最任性、最傻的事。我安澄,宁肯不当什么合伙人,也绝不回鲨鱼,不向你屈服!” . 随着她的话掷地有声,电梯也铿锵落地。 他两手叉着裤袋,侧眸无声凝视她。 她踩空了一步,一个摇晃。 他立即伸手向前扶住,长眉随之皱起。眼底,终是流淌出再掩饰不住的疼惜。 “我知道你恨我。我这人的性子就算别人不懂,你却也本该明白:我凡事不屑与人辩解,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就也不必枉费唇舌。这么多年了,我们一起经历过许多事。前前后后这些事也总该让你有所领悟:我会做什么事,又不会做什么事。” “外人都说捕梦网是被我抢走,可是你应该明白,是莱茵伯格早已去意已定。为了他个人的爱憎,也为了他事业的版图,他必定要迈出并购娱乐公司这一步,所以他必定需要一个更强大、部门建制更完善的律所来为他服务。在鲨鱼之前,他早已暗下与其他律所有所联系。” “至于你的律所……你对你的合伙人吉米深信不疑,可是你忘了在你们两人同上法学院的时候,他也一向都视你为对手,你们之间的矛盾不是消失了,只是被创业初期的相依为命掩盖住而已。一旦你的律所走上轨道,你们两个的分歧势必爆发。” “更别说吉米身边还有个梅森。梅森加入你的律所,甚至成为合伙人,就是你与吉米矛盾爆发的一个信号。可是你太良善,你对他们两人不存深疑,所以之后他们联手一点点蚕食掉你在律所的地位,你也少有所知。” “小结巴你该明白,人的本性都是掩藏着的,尤其是恶的一面。唯有遇见事,唯有面临选择的时候才会暴露出来。前面这些事可以让他们原形毕露,可以让你对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么这种经历便不是白白的伤心。失去是痛,可是现在的经历对你不是坏事。如果你再泥足深陷,那么将来你失去的只会更多!” 他心痛而急,再是不屑解释的性子,这一刻也都对她倾囊而出。 “回到鲨鱼来,回到我身边来。”他攥紧了她的手腕:“你得呆在我视野里,我才能放心。” . 安澄听得心如刀绞,却挥胳膊将他的手给推开。 “是,我知道你说得不算全错。我自己成立律所,凭的是我对法律的一腔向往和热爱,可是并非所有律师都与我观点一致。吉米和梅森也跟你一样,看重的是客户和收益;莱茵伯格呢,他花钱找律师只是为他自己利益服务的,客户可以任意选聘和解聘律所,他当然有权利随时选择离开。” “是我自己想得太美好,总觉得无论是合伙人、还是跟客户之间,总该有信义排在第一。可是现实让我猛醒过来,原来这世界人有百种,价值观更是千差万别,下次做事之前该找个跟自己真正志同道合的才行。” 她兀自扶住墙壁,仰头冷艳又迷离地笑:“可是‘志同道合’这四个字,却不适用于你我之间。我跟你啊,从三岁打到现在,何曾志同道合过?” “所以你说什么回到你身边,呆在你视野里啊?你是不是干脆想把我锁进深深庭院里,让我当过去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那以后就没能耐再跟你争了?” 汤燕犀听得皱眉。 “我安澄呢,就是不愿意时时刻刻都在你羽翼之下。我想要的是跟你针锋相对,势均力敌。不是见到一点风雨就要缩回你身边啊!” “我宁愿跌倒,也不愿你扶。汤律师,留着你的手,去干你自己想干的事儿,用不着分神来扶着我。没有你的搀扶,我就算跌倒了、跌疼了,也不会害怕,我照样会自己重新站起来!” 她仰头看他。依旧是那样清俊的容颜,雕刻进夜色里,隽永幽深。 “更何况我安澄呢,这一次根本就没被你打倒,我还站得笔直笔直的呢。因为我知道,这些困难总会过去的,所有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至于你和我之间……”她靠着墙壁喘了几口气:“汤燕犀,你说我们正式开始过么?不过都不重要了,不管开始过还是没开始过,我跟你,现在也全都结束了。” . 她说完就冲向大门去。他随后跟上来,她扭头冲门口的保安惊慌大叫:“截住那个男人,他想要伤害我!” 保安拎着电棍,反向便将汤燕犀给截住。 安澄趁机奔出大门外,收起惊慌,换上一抹冷笑:幸好她认出这个保安是新来的,不然老保安一定都认得常在“澜”进出的汤燕犀。 她垂首按手机,叫出租车。等待号码接通时,她立在午夜的风里,扭头看一脸阴沉怒视保安的汤燕犀。 藏住叹息,她急切等待出租车到来。却迟等不来,她都想要用走的了。 就在此时,一辆大黑车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不偏不倚停在安澄面前。 车窗滑下,露出男子年轻而温柔的脸。 “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送心上人一程?” 安澄略微犹豫,还是坚定伸手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 坐上那人的车子,车子在汤燕犀脱身追上来的前一刻,顺利滑入夜色。 安澄扣好安全带问:“你确定能逃得脱么?他开捷豹,最喜欢午夜公路飙车,车技娴熟。” 那人笑起来,忽然一脚油门踩到底,大黑车在夜色里一声嚎叫窜向前。 安澄没被高速吓到,坐在那里却兀自在走神。 他一边高速驾驶,一边还能从容瞥她:“怎么了?” 安澄掩住嘴,悄悄打了个酒嗝儿。 她尴尬地红了脸,急忙挥手想要挥散车中的酒味。 “我就是……呃,莫名想起一个人。” “怎样一个人?”他将车子开得飞快,可是语速却依旧从容温柔:“能说给我听听么?” 安澄歪歪头:“一个,嗯,老朋友。当年也是每次我跟汤燕犀吵完架,或者受过他欺负了,那个人总会无声出现,陪我熬过最难的那段时间。” “哦?”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可是手还是打了个滑。急速奔驰的车子立即产生反应,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叫声。 “你还记得……他是谁么?”他问得小心翼翼。 . 安澄笑了,醉意朦胧着伸手撑住额角。 “当然还记得。呵,怎么会忘呢。” 她转头,在夜色里无声凝望他的侧颜。 大黑车在他操控下,渐渐显出了一丝慌乱。 安澄便收回目光,转向车窗外的夜色。 过了午夜,整座城市终于安静下来。路上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的时刻,最易敞开心扉,最易遁入回忆。 安澄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以为,这个人早就把我给忘了。算到今天,我们其实已经有差不多八年未见。这八年我们从未联络过,我以为他一定是记恨我吧,所以我就也不想再打扰人家的安宁。” “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由此才能大致推测出,他为什么从来就没有联络过我。” 330、楚闲,再见 330、楚闲,再见 “兹——” 轮胎与地面尖锐的一声摩擦,大黑车戛然停在路边。 他扭头看她。 他的目光亮的惊人,像是燃着火,也像凝着冰。 “说给我听听。” 安澄的醉意仿佛被夜风煽得更深。她凝视着他,忍不住咯咯地笑。 “瞧你,干嘛这么激动。” 他这才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已经走了这么远,汤燕犀没追上来,就是再跟不上来了。所以咱们可以停下来说说话。” 安澄坐都坐不稳,一个摇晃。他忙伸臂去扶,几乎将她拥进怀中。 安澄忙又一个摇晃,避开。 “我啊,才知道他是当年去大学报到的路上,出了车祸。车子炸了,他母亲失去了性命,他幸而被他母亲推出火团,保了一命。” 她指尖撑着额角,眯眼凝视着他:“我查了当年的报道,一点点收集了信息和细节,所以得以推测出他当时和后来的情形……他虽然侥幸逃生,却被烧伤了。一个曾经以俊美著称的少年,忽然要面对烧伤后的容颜,我知道他连自己都不想见,就更别说要见别人。” “又后来,我才知道他去了英国读法律。再后来,他考完了JD和律师执照,于是回到本国来。作为过渡,他先是在联邦法院给大法官们当过职员,后来又在FBI帮忙培训过新探员。” “最新的消息是,本郡地方检察官换届选举,原来的地方检察官海登因为一系列公诉案件的失败,尤其是对菲力的起诉失败,去职。多年致力于打击集团犯罪的刘易斯助理检察官获选地方检察官,而新任地方检察官刘易斯亲自任命了一位年轻的副检察官。” 安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眸光如丝,在夜色里无声地缠上他的面颊。 他自控极好,表面看不出什么神情。可是终究还是故人啊,熟悉到连某些特定的、下意识的小动作也能窥破,所以她还是发现了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指节攥紧。 她轻叹一声。 “虽然该位副检察官十分年轻,但是因为有联邦法院大法官的亲笔推荐信,也有在法官办公室实习的经验,亲自参与过数桩大案的审理;并在FBI有过与联邦探员合作的扎实根基。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出身自检察官世家,所以被认为是最有可能辅助新任地方检察官,重拳打击本郡犯罪的不二人选。” 他听着,轻轻合上了眼帘。面上的微笑既赧然,又心满意足。 安澄悄然抬眼,静静与他四目对视。 “楚闲,你总要让我自己认出你,是么?” . 楚闲长眉一颤,陡然伸手,便将安澄紧紧纳入了怀中。 “安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知道我是谁。” 安澄微微一颤,手已举起,不够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没有推开他。 即便只是故友重逢,这样一个拥抱,也算不过分的礼节。 她的眼睛也不由得跟着湿了。 “楚闲,真对不起。那些年我回了中国,我不知道你竟然遇见了这样的事。又没人对我提起过,我竟然都连一声问候都没办法送给你。真是对不起。” 楚闲揽紧了安澄,死死不放开。 “别说对不起。这些年,我们都过得不容易。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我最喜欢那句话:苦尽甘来。安安,我们又回到了彼此面前,一切都还不晚,一切都是刚刚好。” . 鲨鱼完成与Ann&Jones合并的大事。 说是大事,其实也只是对Ann&Jones而言,其实这件事对于鲨鱼本身的业务根本没有什么切实性的影响。就像朝汪洋大海里丢一块小石子,虽然石子破开水面时也有动静,可是将那动静放到整个汪洋,那就无限趋近于无了。 Ann&Jones的员工回到鲨鱼之后,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待,或者是职位略有升迁,或者是待遇按照上限给付。 更别说这当中的莎莉、梅里太太等人本就是鲨鱼的老人儿;向楠和大康两口子是汤燕犀的私人长辈了。 不过那么一点子职位的升迁、待遇的提升,却并不足以满足吉米和梅森两个人的胃口。 两人当初跟卓星华谈条件的时候,也摆的很清楚,既然是两家律所合并,那么他们俩两个应该按照律所合并的惯例,直接成为鲨鱼的合伙人才是。 这件事卓星华给出的答复是,要先安顿好员工,以安抚人心;然后还需要经过鲨鱼的合伙人们开会才能最终确认。 不过卓星华在酒桌上朝两人眨眼而笑:“你们二位都懂的,律所合并的惯例都是直接成为合伙人,所以这不过只是一个程序罢了。你们二位稍安勿躁,静候好消息即可。” 吉米和梅森就耐心地等待着好消息,等待着在鲨鱼的合伙人会议上被隆重引荐,被宣布正式成为鲨鱼这个大律所的合伙人。 同样是“合伙人”,只是小律所Ann&Jones的合伙人,跟是鲨鱼的合伙人,这两者之间可怎么相比啊! 终于等到了员工各安其位,吉米和梅森也终于迎来了鲨鱼的年底合伙人会议。 吉米和梅森被邀请参加了合伙人会议,两人盛装出席。 同时被邀请的,还有鲨鱼所内几位递交了“成为合伙人申请书”的律师。其中也有贾西贝。 贾西贝与吉米和梅森点了个头,有些尴尬,于是坐到相隔整个会议室的另外一边座位上去了。 吉米低声跟梅森说:“这个贾西贝早就想当H&P的合伙人,结果搞砸了,反倒让竞争对手周松借机上位。她想当老板的心一直没死,这就又想来当鲨鱼的。我看她这次又未必能如意。” 梅森也哼了一声:“等咱们俩成了合伙人,来年她再申请的话,咱们两个每人手里也都有了一票,到时候一起给她投反对票就是。”贾西贝曾打过梅森最大客户杰奇先生的主意,这个仇梅森可忘不了。 在两人心里,贾西贝的算盘怕是要落空;可是他们两个却是板上钉钉。对于贾西贝来说,他们两个有十足的心理优势。于是两人更加兴高采烈、信心满满地翘首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个议题:合伙人的人选问题。 作为主持人的卓星华又朝吉米和梅森的方向眨眨眼,然后故意拉长了音调宣布:“本年度本所新增的合伙人是——” 吉米和梅森都坐直,悄然屏住呼吸,等着听见自己的名字,然后起身向众人寒暄。 却只听见卓星华神神秘秘展开小信封,然后高声念道:“由Ann&Jones合并而来的合伙人吉米!” . 坐在首位的汤燕犀依旧侧身坐着,长腿叠起,鼻梁上卡着银框眼镜,镜片上的镀膜完美遮挡住了他的眼神。 他之前一直都半垂着头,看似专心玩儿着手里的笔。直到这一刻尘埃落定了,他才手拄着下颌轻轻抬头,冲吉米点了个头,嗓音清越:“恭喜。” 吉米喜不自胜,怎么也想不到只能作为LLM毕业的自己,拿到律师执照不过三年,就成为了鲨鱼的合伙人。他急忙起身,冲汤燕犀微微点头,然后转向一众合伙人:“谢谢投票给我的合伙人,我一定会不辜负大家期待;也要感谢没有投票给我的合伙人,因为你们暂时的怀疑也正是我进步的空间。” 吉米说得热切,一众合伙人也都仰头注视着他,可是他们的目光却更快转向了依旧坐在座位上,面上渐渐尴尬起来的梅森。 梅森起初还以为卓星华是还没宣布完,他还耐心地等待着下文。可是卓星华只宣布了吉米一个人后,就坐下了,小信封也折叠起来装回了信封。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站起来,手里也没有另外的小信封了。 梅森的脸上渐渐地挂不住了。 吉米感言完毕,汤燕犀指尖撑着下颌点了点头:“今天成为合伙人的同事,从现在起更要加倍努力,用业绩来说话;而没能成为合伙人的同事,也请不要气馁,明年我们依旧还有机会。” 隔着眼镜,梅森看不清汤燕犀的眼睛,可是隐约觉得汤燕犀的目光冷冰冰从他面上划过。 接下来汤燕犀率先起身:“散会,大家都回去工作。” 梅森紧咬牙关,跟在汤燕犀后头进了汤燕犀的办公室。 “汤律师,今天的事,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331、欺负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331、欺负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梅森这么气冲冲地跟着冲进来,汤燕犀一点都没意外。 他只抬头看了梅森一眼,手上便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只是淡淡地说:“梅森,作为演员,你是个优秀的。不过演员入戏太深不好,会真把角色当真了。” 梅森狠狠一怔,不由得倒退一步。 不过梅森依旧仗着自己的年纪和资历,不肯相信只有26岁的汤燕犀就能一眼看透了他。 他重又站稳了,嘿嘿地冷笑:“汤律师,这是你的托辞么?不想给Ann&Jones的人升为合伙人,你就明说,也犯不着当初让卓星华那么冲我和吉米挤眉弄眼。” 汤燕犀坐直,目光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傲。 “卓老爷没乱许诺,我们鲨鱼也从来都是认真的。吉米这不是如期成为合伙人了么?” 梅森咬牙:“那我呢?我呢?!” 汤燕犀清冽眸光隔着眼镜冷冷瞟过去:“Ann&Jones只有两个创始合伙人。有你么?” “你说什么?”梅森一个激灵。 汤燕犀嘲讽地勾起唇角:“我汤燕犀言出必行,我们鲨鱼的确给Ann&Jones留出两个合伙人的位置来。就如那个名字:Ann&Jones,那两个位置第一个是留给安澄的,第二个是留给吉米的。” 梅森眸子狠狠眯起:“你耍我?!” 汤燕犀依旧满面的清傲,红唇薄薄勾起,更显绝情。 “耍你?梅森,‘耍’也是要动脑筋的,可是真对不起,我对付你,真的连一点脑筋都不用费。不过你落到今天的境地也怨不得旁人,你该问问你自己都干过什么。” . 梅森暗吸一口冷气。 不过兀自还在顽抗:“我干过什么?汤律师,倒还需要你明言。” 汤燕犀轻哼一声,清寒如冰山雪顶。可是这一刻他面对梅森的质问,却笑了。这一笑宛如雪山上毫无预警地盛开了一树红梅。冷极艳极,却高不可攀。 “如果非要从头说起,那我们就从你为什么刚刚好在Ann&Jones开始发展壮大时,突然决定离开你原先供职的M&D,然后带着一整个家庭法的团队主动与吉米接洽。彼时Ann&Jones并不具备、却急需设立家庭法部,所以那你几乎毫无竞争地直接入职Ann&Jones,然后凭你的整个团队和几个大客户,毫无争议地成为了第三位合伙人。” 汤燕犀红唇噙着笑,指尖在无名指上划出一个圈儿。 “那个时机未免太巧。你真的以为没人看得出,你是早就算准了的,就等这个时机到来么?” . 梅森两眼陡然一寒。 “汤律师,真是难为你了,年纪轻轻,这双眼睛果然这么毒!” 汤燕犀却并不领情,只是淡漠地哼了一声:“我起初只是远远瞧着你。如果你不做太过格的事儿,我也懒得亲自出手治你。我情愿把你先撂给安澄,让她拿你练练眼力,顺便学学怎么调理自己律所的人事争斗。” “可惜是梅森你自己玩儿过界了。你利用她帮你搞定杰奇的离婚案,维护稳了这个顶级客户;然后又背着她跟吉米联盟。她刚出来自组律所,全部的精力还都放在案子上,没考虑过律所的内斗,结果受了你的蒙骗。你如果觉得是你技高一招,终于玩儿赢了她,那你就错了。” 汤燕犀十根修长的手指对在一起。 “她刚走进这一行,还有的是时间可以走弯路,摔跟头,因为还有我在后头扶着她、守着她呢。她暂时玩儿不过你,是输在年纪和资历上,更输在对律政界抱持着太多的善意和希冀了;假以时日,她有的是办法一颗一颗掰掉你的牙来。” “不过你如果以为她现在拿你无可奈何,你尽可享受玩儿赢她的果实,那你就想错了。因为我一定会替她出手,而且反击的手段会比她更狠、更叫你明白什么才叫疼。” . “哈哈,哈……” 梅森终是有年纪、有经验,沦落到此时境地也并未惊慌。 他笑够了,盯着汤燕犀的眼睛。 “你以为我没拿到鲨鱼合伙人的身份,就是我被你惩治了么?汤律师,如果这就是你的惩治手段,那你的手段也未免太小儿科。” 梅森说着甚至笑眯眯坐下来,如长者般带着一种怜悯的神情睥睨着汤燕犀。 “鲨鱼的合伙人,我是争取想要当的。不过如果当不上,那也没什么。做律师这行,最要紧的是有客户、有团队。鲨鱼既然没这个福分留着我的客户和团队,那我带着他们离开就是。就像你们华人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的——呃,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啪地起身:“汤律师,带着那个扶不起的小吉米好好玩儿吧。我可不奉陪了!” . 梅森傲然走向办公室门,带着志得意满,也带着自负和傲慢。 本来就是的,他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有团队,更有杰奇先生这样的顶级客户,就算当不上鲨鱼的合伙人,回头他就可以去H&P。 Ann&Jones濒临破产边缘,作为一栋楼里的冤家,H&P当然不会无动于衷。 只是很可怜啊,安澄自己也去跟人家保罗聊过,可是保罗并没有收留安澄之意。相反,保罗却是主动来找他梅森谈的,欢迎他加盟H&P。 他当然明白,他跟安澄在H&P这儿遇到的不同待遇,还不就是因为安澄手里已经没有顶级大客户,而他梅森却还牢牢攥着杰奇先生这个顶级大客户么? 他之所以当时没立即答应保罗,而是甘愿等着鲨鱼这边的消息,还不是因为鲨鱼所拥有的一些东西,是H&P无法给他的么~ 梅森想到这里,笑得就更是开心。他立在门口回头瞥了汤燕犀一眼:“汤律师,来日法庭上见吧。谁用谁输,法庭上见分晓。” 汤燕犀在法庭上再厉害,他相信也未必就一定能打得赢他。律师这个行当,年轻青锐并不是每场必胜的法宝,反倒是资历和人脉更为重要。 在这方面,他有打得赢汤燕犀的资本。 . 梅森说完,得意洋洋推门就要出去。 汤燕犀这才终于抬眸朝他瞥来。 “梅森你还这么自负的缘故,是因为杰奇吧?我本来不忍心揭穿真相,不过你既然这么得意,那我也就只好直言奉告:别忘了杰奇过去是谁的客户。” 梅森一愣,霍地回头逼视过来。 “汤燕犀,你什么意思?” 杰奇过去曾是鲨鱼的客户,具体说就是汤燕犀的客户。可是后来杰奇找到他,说鲨鱼日渐强大,也开始店大欺客了;汤燕犀这个人也是同样,手里的顶级大客户太多了,有时候顾不上他的需求,所以他需要另寻律师。 此时回想起来,梅森才觉脊背生寒。 太巧了。 就如汤燕犀说的,他梅森突然离开前一家律所的时间太巧了,杰奇忽然离开鲨鱼和汤燕犀的时机岂不同样也是太巧了? 他全部的得意,仿佛都被兜头一盆冷水尽数给泼熄了。他冷汗涔涔地回首。 “汤燕犀,那难道是你安排的?!” . 汤燕犀笑了,清冷而又残忍。 “我汤燕犀的客户,几时会离开我而去另觅蠢货?如果不是我的授意,杰奇怎么会那么巧去找你?他可是顶级大客户,他尽可以去找任何一家律所、任何一个律师,他怎么会偏偏就选了你?” 梅森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你早就设计好了陷阱,等着我自己跳下去,然后冷眼旁观看我走到如今?” 汤燕犀的目光漫上来,一点点湮没梅森。 “路都是自己选的,我给了你一个大客户,这对你来说本该是好事。如果你不存祸心,安安生生带着这个大客户在Ann&Jones好好干你该干的事,那么这个大客户也不会成为今日我勒紧你脖子的绳索。他还会是你的,还会留在Ann&Jones。” 梅森面上的肉抖了几抖:“好,好。大客户没了就没了,我可以想办法再去找。反正我还有自己的团队,我到哪儿都会有人接纳!” “是么?”汤燕犀冷冷瞟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拨了个电话:“吉米,麻烦你上来向梅森说明一下。” 梅森心下莫名地一个惊跳。 几分钟后吉米来到,轻叹口气避开梅森的逼视。 “……你的团队刚刚已经跟鲨鱼签了约。鲨鱼的合同条款缜密而周翔,如果他们现在离开,需要支付高额的违约金。” 汤燕犀淡漠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是鲨鱼的职员,不再是你梅森的团队。” 332、为你用心良苦 332、为你用心良苦 梅森面色大变,上前一把掐住吉米的衣领。 “你,你怎么能这么干?!” 吉米也轻叹口气:“他们也是从Ann&Jones来的职员,我也是他们的老板。而且,我的职位比你更高,所以我更有职权决定他们怎么去做。” 梅森倒退两步,抬手点指吉米:“我明白了。你为了能顺利成为鲨鱼的合伙人,你不惜出卖我!” 吉米轻哼一声:“别说的这么难听。不是我出卖你,而是我根本就不敢相信你,你别忘了,你前面几次三番表示过,就算Ann&Jones破产了,你其实也无所谓,你大不了可以带着你的团队和客户去寻找下一家。” 梅森冷冷盯着吉米,随即又猛然转眸盯住汤燕犀。 “这一切,其实都是你!” . 夜色深沉,汤燕犀又是最后一个离开鲨鱼下班。 虽然很晚了,可是他还是驱车去了菲力家。 菲力已然病重,如今倒在病榻上的菲力就更像个小孩子似的,非要黏着汤燕犀,一天看不见都不行。 汤燕犀走进菲力卧室。菲力的医生和逍遥陪伴在侧。 汤燕犀冲医生和逍遥点点头:“你们二位都辛苦了。” 菲力焦渴的眼里,终于涌起了希望的水花。他费力地朝医生和菲力点点头:“你们,都去休息吧。” 医生和逍遥安静退去。 汤燕犀在菲力床边坐下来,按照每日惯例,“顺手”拿过菲力的药单,以及菲力这一天用过的药物包装,一样一样仔细看过。 菲力苍老而干涸的眼,悄然而满意地看着这样的汤燕犀。 汤燕犀看完,没说话,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药单和药物包装都放回床头柜上。 菲力看他这样平静,这才放松地垂下眼帘去,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汤燕犀抬起眼来,目光掠过他那张苍老的脸。死亡的阴影已经愈来愈浓,有些事纵然是手眼通天的人也无法做到。 他也咽下一声叹息。 随即说:“梅森被我料理了。你玩儿够了么?你这次的把戏玩儿得并不聪明。” 菲力老眼中微光一闪:“料理了?叫我听听,你是怎么料理的?” 汤燕犀轻哼了一声:“以为我只是把他扫地出门就算了事?你把我想得太仁慈了。我收集了他近几年的几桩严重违规的证据,然后叫人举报给了律师协会。律师协会已经吊销了他的律师执照。” 他微微歪头,眼角上扬。 “真不好意思,受你驱驰的律师,又少了一个。” . 菲力静静听着,脸上没有惊讶、没有不满,只有一种近乎于溺爱的淡淡微笑。 汤燕犀说完了,他才点点头:“你也太狠了,他不就是欺负了那位安律师一下下么,你就夺走了人家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轻哼一声:“欺负了她一下?Ann&Jones同样是她的命根子,而她又何尝不是我的命根子……我还留着梅森的命,还没让他获罪入狱,已经是便宜了他。” “啧啧,”菲力也只能咋舌:“你怎么处置他,我都不反对。反正他也不是我身边近侍的人,死活我都不可惜。” 他抬起干涸的眸子,定定凝视住汤燕犀:“下一个你还想惩治谁?没关系,我都由着你。反正这些人、这些事,我都是留给你的。你有权力让他们生、让他们死。” 汤燕犀眯起长眸。 “你还有多少这样的手段,都尽管使出来。我会一样一样回击,一点一点掐灭了你这点子野心。千万别以为就这么点手段,就可以迫使我向你屈服。你老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我劝你不如别把这点时间都用在斗心眼算计我上,你该放手就放手吧,好好过几天安静的日子。等大限到了,也安安静静地走。你手下的那些人、那些事,自然有他们该去的去处:有罪的伏法,无罪的也自然会安安生生地活下去。” 菲力认真听着,听得忍不住笑起来。 “傻小子,你以为我不想?我知道我还剩不下几天了,我也想最后安生几天,然后安安静静地走……我管了一辈子,早就累了。可是你说的最后那句话却只能是一幅愿景,是一厢情愿。有罪的伏法,好,可是该向什么人认罪,该承担什么样的罪名、又应该服多长的刑期?这当中都是有猫腻的,各级检察官都有自由裁量权;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再说,这些年跟各级检察官办公室的相斗,早已结怨极深。一旦我死了,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严惩我手下的这帮孩子,将我的罪都记在他们头上……那我怎么能走得安心?” 菲力抬起眼来,热烈地凝视汤燕犀:“所以我需要一个熟谙法律,又特别了解哪些检察官手腕的人,引领他们,也保护他们。” “这个人不能是‘好人’,否则他们根本就不会听他的;这个人也不能是‘恶棍’,我要他有一双慧眼,看得透人心,看得穿世情,更看得懂黑与白之间的那些真相;这个人心里还能端平一杆秤,对我手下人该承担什么样的罪名全都能做到公平公正……” 菲力说着伸出手去,搭住了汤燕犀的手腕:“这样的人选,我从50岁就一直在寻找。我找了几十年啊,我终于找见了你。只有你才担得起这个责任,我只有把他们交给你,才能安心闭上这双眼。” 汤燕犀面上清冷依旧,却还是无声伸手拿过一瓶药来:“到时间吃这种药了。” 他还亲自起身去给菲力倒了水来,坐在菲力床边,亲手扶起这个担负了半个世纪骂名的老人,拍着他的背,亲眼盯着他将药丸吞咽下去。 菲力乖乖地照做了,只是吃完了抬起眼来,那双眼里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叫汤燕犀不想接着。他于是偏开头去,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菲力苦笑一声:“其实这些药,吃与不吃已经都没什么分别了。我是大限到了,不是什么药丸还能救得回来的。你要是真的还关心我,那你就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安心地闭眼吧。” 汤燕犀长眉轻蹙。 “又来了。这个问题你真的非要每天都在我面前念一遍,才肯安心么?我回答过你无数次,我没兴趣,你另外找人。” 菲力再一次失望地闭了闭眼睛。 “你这孩子,是唯一一个敢跟我这么扭的。我知道我留给你的是一副重担,可是它同时也伴有无上的权力,以及超乎你想象的财富……燕犀啊,权力和财富,难道不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想要的两样么?” 汤燕犀轻叹一声:“怪不得你孑然一身、孤单终老、无子无孙。” 菲力哽了一声,再度垂下眼帘。 “燕犀,你刚刚说,我跟你玩儿的把戏一点都不聪明……呃呵呵,我承认的确不聪明。可是不聪明又怎样,它却至少奏效了呀。安律师在法庭上当众宣布跟你分了手。” “你白白费尽心机帮她把客户一个一个都拢到你手里,然后连律所都与你合并,只想护着她熬过了这场风雨之后,将客户和律所都稳稳当当还给她。可惜她却宁肯离开……呵呵,我用并不聪明的手段,却还是轻易赢了你啊,小子。” “我都到了这个年纪,早就过了好勇斗狠的阶段,我现在不计较招数,我只要实效。小子,你的手段虽然一样一样挡住了我,却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汤燕犀清眸猛然一眯。 “那又怎么样?她离开我,也只是暂时的。她那么聪明,只需要假以时日,自然会明白我在做什么。至于你,时间已经不多,你又能继续用她来要挟我多久呢?” “她现在就算宣布与我分手,我再追她一次就是。我跟她还都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你却没多久了。” “是么?”菲力疲惫地笑:“小子千万别以为你还年轻,就还有的是时间。女人的心啊最是微妙,一旦她在这段时间内对你变了心,把心给了别人,那你就也一样一败涂地了。” 汤燕犀眸光倏然一寒。 菲力垂下头去,疲惫地紧喘了几口气:“那个孩子呢,也是个死心眼儿的,一旦认准了谁,就一辈子都改不了。所以啊眼前对于你来说就太危险了,只要她对你还是这么寒心,她就极有可能把心给了乘虚而入的人,到时候不管你怎么着,她也不会回头了。” 菲力又喘了几口,脸色如金纸一样:“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会继续用之前那种‘不聪明’的法子,继续将你们两个的距离拉远。我本来可以帮你,可是我却更愿意帮你的情敌。” 333、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333、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汤燕犀从结识菲力这个人起,算到今天,日子已经几乎跟他年纪一样长。他知道菲力说的这话绝不是虚张声势,菲力一向是说到做到。 汤燕犀长眉轻扬,面色微寒。 “是么?那好啊,你就去帮他吧。你自己就是一份大礼,你若肯向楚乔认罪,他就可以凭借这一政绩,顺利赢下州长竞选;或者你可以直接向楚闲认罪,这也将是楚闲成为本郡副检察官的第一份重量级的成绩单,能帮他在检察官这个位子上走得更远,甚至将来也步楚乔后尘,同样走上政坛。” “赶紧去帮他们父子吧。我想他们会在心里暗暗感谢你的自投罗网。” 菲力也只能苦笑,“是啊,他们父子俩都想抓我。老的是苦心孤诣围剿了我八年;小的则是急于用我来帮他装点第一份成绩单。” 可是菲力的黯然只有一瞬,随即又是老谋深算地眯起眼来一笑:“可是我还是愿意帮那个小的,从你手里抢走安律师。” . 50年来纵横黑白,50年来驾驭人心,50年来出生入死,凭着这些深不可测的资本,菲力的这种威胁对于任何人来说都足以肌骨生寒。 汤燕犀却只是淡淡一笑。 “你帮楚闲又怎样,就敢认定一定能与我匹敌么?你既然如此决定,那尽管放马过来,倒看我有没有法子同时应对你们两个。” 汤燕犀长眸倏然轻扬,眸光清凉如月。 “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如果敢拿走我最珍贵的,你就要明白我也会不计一切代价拿走你最珍视的!你已经到了此时此日,你无家庭无子孙,你现在最珍视的就是那些曾经跟着你出生入死过的人。而真不巧,作为你的律师,我对他们中的某些人所犯下的罪行已经有所了解……” 汤燕犀说着,挂上一副调皮的神色,如淘气的孩子般地一笑:“你该明白,我有可能会怎么做。” . 菲力终于黯然下去,摇了摇头。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我们说个能叫你喜欢的,就说说你的法律理想,好么?” 汤燕犀这才长眸微眯,凝神盯住菲力的脸。 菲力垂下头去,咳嗽了几声。 汤燕犀虽然一脸的防备,可是看见菲力咳嗽,还是坐过来伸手拍上菲力的脊背。 菲力欣慰又惆怅地又咳嗽了几声才平静下来。 他抬起苍老的眸子凝视汤燕犀:“……我猜,你之所以肯答应当我的律师,其实就是出于你对法律精神的理解和坚持吧。你是为我和我的手下辩护,可是你又何尝不是想查清,我和我的手下究竟犯下了哪些罪行。” “50年来,围绕我本人和我手下的各种指控和传言纷纷扬扬,却没人有机会查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不仅外界想要知道,你汤家人就更一直在为之努力。” “你祖父在成为法官之前,也作为过受害人的律师上庭指控过我;他当上法官之后,就更是不遗余力想要问了我和我手下的罪。你父亲汤明羿年轻时千方百计避开我,我把案子送上门,大把的钱他都不肯要;如今竞选州长,我猜一旦他竞选成功,大赦名单里绝对不会有我的名字。” 汤燕犀轻轻眯了眯眼。 菲力干涸的眸光里闪过殷切的希望:“可是你跟你祖父和你父亲都不一样。你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找到我犯罪的证据,想要让我被绳之以法;你也同样想知道,哪些罪名是我真正犯下的,而哪些,只不过是检察官办公室硬要安到我头上的。” 菲力说到这里面露狰狞,森然地笑:“我这个人从来都承认我是恶人,可是这世上的恶行却并不都是我做的。是我的罪,只要检察官们找得到证据,那自然可以拿我入狱;可是如果不是我做的,即便找到再多证据,检察官在法庭上的表现再出色,也休想叫我认!” 汤燕犀轻哼一声:“你都到这个时候了,就收起那一脸的狰狞吧。小心这表情吓走了天使,上不了天堂,只能下地狱。” 菲力面上神色陡然一变,泛起一抹伤感。 “是啊,我这时候还要狰狞给谁看呢?燕犀啊,我不向你狰狞,也不威胁你,我就只是想帮你成全你的法律梦想,行么?——本州50年来排名前20的悬案里,有一多半与我的人有关。只要你答应了我,那么我现在就也答应你:等我死了,只要你能找到足够的证据,你想要指证他们的话,那我允许你把他们交给检方。” 菲力殷殷地凝视住汤燕犀:“想想吧,排名前20的悬案啊!多少律政界人士无法释怀,多少受害者家属不肯放弃,多少律师想要大展身手的案子!维护法律的尊严,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待;真正明辨是非,不在乎他们表面是黑是白,这难道不也是你真正想要的么?” . 汤燕犀离开菲力的豪宅时,天色已经微明。 他静静一个人穿行在黑夜与白昼交界的混沌和微光里,轻轻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新加的一环戒指。 黑曜石的戒面上,镶两颗鸽血红宝石。极为简练而写意的设计,冷不丁看上去只会注意到两颗鸽血红而已,只有在这样黑白混沌的微光里,才更看得清它的象征意义。 像是一条毒蛇,睁着血红的瞳。 汤燕犀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叹了口气,用右手将它盖住。 这是菲力给他的,按照规矩必须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那里,原本是该戴婚戒的位置。 菲力的此意就是要让他明白,这种承诺跟婚姻一样,需要坚贞不渝,需要出言而不悔。 或者又可以说,在婚姻和这个承诺之间,如果选择接受了这枚戒指,那么爱情和婚姻的位置都已经被它抢先一步占据,所以爱情和婚姻至少在现在来说,必须退居次席。 他立在寂寞的熹光里,颀长的身姿被雕刻进寂寞的熹光。他这一刻,与熹光一样地寂寞。 他终究还是接受了这枚戒指,许下了那份承诺。 他终究,要忍受住孤单,一个人踯躅走在这黑白混沌里一些年。 . 汤燕犀的车子停在汤家门口的时候,逍遥发来短信。 菲力离世了。 汤燕犀双手握住方向盘,愣在原地良久。 然后打过去问具体情形。逍遥只是在话筒里轻声地回:“就在汤律师离开后,不到半个小时。” “他走得很安详,临去还带着微笑。看样子他走得心满意足……汤律师,我想一定是你答应了他的请求,才能让他这么安然离去的。” 汤燕犀轻轻阖上了眼帘。 眼角终究还是有两行清泪无声滑下。 虽然始终不肯向菲力屈服,可是……从三岁那年在祖父工作的法院里,在祖父办公室门外独自跟地上自己的倒影捉迷藏的他,看见了那个莫名站在祖父办公室门前的老头子时,到如今,他已经认识了菲力二十多年。 他陪菲力一起吃肉,一起说话,一起打球,也一起在法庭上面对各种攻讦,他跟老头子之间有一种奇妙的牵绊。他说过他不缺爷爷,可是在某些时刻,菲力却的确给了他一种错觉——情若祖孙的错觉。 他是不缺爷爷,不假,可是自己的祖父不仅是自己的爷爷,他也同时是燕卿、是燕尊、燕声他们那么多人的爷爷。可是菲力……老头子的那种慈祥,却独独只是对着他一个。 可是……又让他如何能忘记,那一年在祖父工作的法院里,他在看见了菲力之后,随即在祖父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他亲眼看见了有人枪击祖父的办公室,他亲眼看见是祖母挡在祖父前面,他眼睁睁看着祖母一身鲜血倒在祖父怀中…… 菲力这个人究竟是黑是白,他对菲力的感情是爱还是恨,也许从最开始的那一瞬,他就已经迷惘。 可是今晚,他还是接受了菲力的这枚戒指。 他知道菲力已经油尽灯枯,也许已经没有明晚了。 他右手松开方向盘,盖住那枚戒指,遮住了毒蛇的火眼。 但愿那背负了半个世纪骂名的老人,这一刻能走得安详吧。 . 安澄跟楚闲一起出席高中同学聚会,两人丽影双双,相偕而至。 这个聚会是楚闲召集的,可其实是安澄建议他放下迟疑,正式重新出现在旧朋友面前的。 当安澄调皮地眨眼,向众人宣布楚闲的身份时,到场的同学们全都惊呼了出来。 334、不请偏自来 334、不请偏自来 惊呼声响起的时候,安澄自然地挽住了楚闲的手臂。 楚闲的一丝颤动,被她的掌心截获。 她转头抬眸凝视他的眼,含笑悄然掐了他一把,低声道:“就这么一道坎儿,你只要现在忍过去了,以后就不会再困扰你了。” 她自然地更挽紧了楚闲,朝大家眨眼一笑:“我知道从前的又矮又丑的小结巴,忽然变成我今天的模样出现在你们面前,让你们惊着了。” “不过呢,我懂的,你们就算惊着了,那也是‘惊艳’,对么?” 安澄说着,挽住楚闲的手臂,将他自然地向前推。她自己则避在楚闲背后,朝粒粒眨了眨眼。 不愧是当年的好朋友,虽然多年没见,可是粒粒却还是第一时间接收到了安澄的暗示。 “虽然面目不同了,不过还是一样帅!”粒粒带头鼓掌,同学们便也都跟着由衷点头。 安澄用胳膊肘捅了捅楚闲:“瞧,这下子可以放心了吧?” 楚闲的呼吸一窒,随即偏首望来,已是笑意涌满了双眼。 他将安澄挽在他臂弯的手顺势捉下来,转而紧捏在掌心。 他可真用力,都捏疼了安澄。 安澄忍住没皱眉,当着大家的面儿也都含笑受了。 她明白楚闲这一捏是为了什么。方才那一刻的紧张,之后这一刻的放松,他在用无声的方式表达给她知。 她朝他眨了眨眼,尽力抽回自己的手。 “好啦。千万别跟我客套。” . 聚会终于驶入正轨。楚闲还是楚闲,虽然最初有那么一刻的无助和尴尬,可当一切都转入正轨之后,他立即又如鱼得水,迅速融入了同学们中间去了。 况且此时的他,已是本郡的副检察官。年轻而手握公诉权,是同学们都渴望结交的人。 安澄功成身退,端了一杯酒,独自避到角落里去浅啜。 隔着整个大厅的距离,目光静静地随着楚闲移动。 “喂,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粒粒忽然从背后跳出来,拍了安澄肩膀一记。 安澄吓了一跳,赶紧将嘴里的酒咽下去,回头掐了粒粒一把:“你说什么呢?我还没审你呢,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你藏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 这些年,安澄在律政界渐渐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从“富贵猫”案起,她的照片和名字已经多次在媒体上出现。虽然时隔四年,她长大后的面容也有所改变,个子也蹿高,但是还留在本州的同学,还是有不少认出她来了。几年来,陆陆续续地,想联系她的也都联系了。亲疏远近的都有,安澄曾经最好的朋友粒粒却一直都没有出现。这次如果不是楚闲亲自出马查到粒粒的联系方式,安澄还不知道如何能联络得上粒粒。 粒粒也是满意又惆怅地叹息了一声:“不是我不联络你,而是我在德州的农场上。那边的生活跟大城市相距有些远,田园生活的节奏跟紧张的律政界就更是不搭界,所以我没关注过这边的律政新闻,不知道你竟然后来又回到了M国,而且当了这么多年的律师。” 安澄佯作咬牙切齿地捏住粒粒的面颊:“大学里认识个牛仔,就真的跟人家跑到德州的农场上去当牛仔婆……你呀你,真的甘心么?” 粒粒耙了耙头发:“为了爱情嘛~” 安澄便也只能唏嘘。 粒粒用胳膊肘捅了捅安澄:“倒是你呢?看样子真的跟楚闲在一起了吧?” 安澄尴尬地笑,此时还是庆幸粒粒不曾关注过本州的律政新闻,所以可能还不知道她在法庭上当众说与汤燕犀分手了的事。 “你是爱情至上,我却没你那么罗曼蒂克。”安澄避重就轻:“我就跟楚闲一起来同学聚会而已,至于就认定我跟他在一起了么?挽胳膊不过是社交礼仪,又能说明什么啊?” 粒粒咯咯地笑:“得啦~~楚闲的面容虽然修整过,可是他的眼神却还是属于他自己的。他那会儿看你的眼神,简直浓得都要化不开了。更何况当年我早就看过他这样一往情深的模样。原来他这么多年也还没放下你,现在跟你相处看起来也融洽得很。怎么不是终于在一起了?” 粒粒的话倒说出了安澄满心的惆怅。 都说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投入另外一段感情。更何况无论从高中起,还是现在在法律界的地位,楚闲都足以与汤燕犀匹敌。所以她大可以顺水推重接受了楚闲的感情。 可是……感情这玩意儿,谁特么说得清呢。 她晃了晃头:“至少现在还没有。我跟他也才久别重逢而已,比你们都早不了几天。隔着八年的时间,我也一样需要重新认识他。” 粒粒虽然当了这些年的牛仔婆娘,可是依旧是当年的一头短发,深色的皮肤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总是能分分钟看透安澄的心。 粒粒的大眼睛转了转,顺势扭头朝各处打量了两眼。 “既然是高中同学聚会,按说当年的风云人物们也都应该到场才是。顾静嫣倒也罢了,怎么竟然都没见Y?” . 粒粒的一句问话,倒问出了安澄心下的万千唏嘘。 不过她完美遮掩住。 只是淡淡地笑:“他那么忙,怎么会来呢。” 这也是她的推测。一来这个聚会的主角是楚闲,想来楚闲也不愿意邀请汤燕犀,就像当年一样,王不见王嘛;二来既然是楚闲召集的同学聚会,汤燕犀当真未必肯给这个面子。 粒粒捉住安澄的手:“又来了。只要一提到他,你眉眼之间就总是这副模样。当年如此,现在看起来还是这样。” 安澄也是哑然失笑,好在如今个子高了,于是借着这个优势抱着手臂不以为然地乐:“我哪个模样了?我小时候跟现在已经变样儿了,眉眼之间早都改了,你凭什么还能看出来我跟当年还是一个表情?” 粒粒张了张嘴,索性举手投降:“我错了,我不该跟律师斗嘴。” 安澄咯咯地笑;“知道就好。” 她笑得明艳,可是心底何尝不知为何唏嘘。 粒粒犹豫了下:“你懂的,我想问的其实就是你跟楚闲,还有Y之间的关系……呃,你们三个当年就三角,时隔这么多年又聚在一起,你到底决定好选谁了没有?” 安澄高高仰起头,目光落在水晶大灯上:“选什么选啊,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就还是他们两个?我就不能再多认识几个么?” 粒粒也只能无奈地笑:“好好好,凭安律师现在的条件,什么男士不被征服呢?” . “聊什么呢?”楚闲不知从何处过来,端着一杯酒,冷不丁出声,吓了粒粒一大跳。 “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粒粒拍着心口。 楚闲促狭地笑,朝安澄眨了眨眼:“这么紧张?看样子一定是在说怕我听见的话题。” 粒粒有些脸红:“没有啊!” 楚闲愉快地笑起来,伸过酒杯来跟粒粒碰了个杯:“圆睁双眼、两颊涨红,嗯~,还说没有?” 粒粒被捉住把柄,只能讪讪地喝了一大口酒:“就是问安澄,到底跟你在一起没有!” 安澄皱了皱眉,正想岔开话题,不想楚闲却自然伸手捉住了她手腕。 他转眸过来,目光款款:“……我也想知道,安安,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 安澄张了张嘴。 就在这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Y来了!” 安澄毫无预警,手一颤,杯中酒险些洒了。 楚闲原本捉着安澄手腕的那只手,也微微一震。 门口处,出现了两个身姿颀长的男子。一个是卓星华,一个正是汤燕犀。 汤燕犀一贯的灰色修身剪裁西装,配银色领带。卓星华则随性许多,黑色西装则配了艳黄的领带。 同学们一下子都簇拥过来围拢在汤燕犀身边。都带一点受宠若惊,主动与汤燕犀打招呼。 原本,一分钟之前他们还都是簇拥在楚闲身边的。只一分钟而已,他们仿佛就已经忘记了今晚邀请他们来的主角是楚闲。 人群背后,只有楚闲、安澄和粒粒没有动。只是粒粒略有些问难,看看楚闲,又看看安澄:“好多年没见,我想我该去打个招呼~” 安澄是垂下眼帘,只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并不愿意看向门口,也没回应粒粒的话。 倒是楚闲片刻的震动过后,还是大度对粒粒微笑:“当然,应该的,我随后也去。” 335、三人对垒 335、三人对垒 粒粒歉意地笑笑,还是放下酒杯,朝汤燕犀那边走过去了。 楚闲大度优雅地笑,目送粒粒背影走远,收回目光来只专注凝视眼前的安澄。 “今晚来的都是客,我自然要去寒暄几句。安安,你看你是想跟我一起过去,还是暂时留在这里一下?如果你想留在这里也没问题,我只去片刻,很快就回来陪你。” 安澄便也倔强地仰首而笑:“说什么呢,我为什么不一起过去?今晚你做东,我却也是召集人之一,你说得对,来的都是客,所以我也应该一起过去。” 她勾着手肘,明艳地笑:“干嘛,连你都以为我不敢面对他?” 楚闲先是微微蹙眉,却随即长眉一扬,笑意漾起:“没有。我的安安从来都是勇敢的姑娘。我只是以为,你可能会不愿意见到他罢了。” 安澄嗤了一声:“不会。咱们都是当律师的,最不愿意见的就是对方律师和当事人,可是到了法庭上,不是该见也得见?” 她终于肯转眸朝门口处瞟了一眼。 “我现在,只把他当成对方律师而已。” 她本想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不过这一眼还是撞上了汤燕犀迎上来的目光。 他原来就那么立在门口,也没怎么回应旧同学们的招呼。只是抬眼望向她的方向,目光穿过人丛,清亮如针。 应付同学们什么的,自然有卓星华鞍前马后,殷勤又周到。 安澄一皱眉,急忙错开目光,秀眉不由得蹙起。 手上忽地一紧。 是楚闲走上前来,坚定握住她。 她抬眼去望楚闲。 楚闲只是一贯优雅地微笑:“那走吧,我们也该去跟客人打个招呼。人家已经在门口站了这么久,再不过去的话,礼数上便说不过去了。” 他朝她故意调皮地眨眨眼:“只要跟我一起走过去就好。其余的,都有我呢。” 安澄便也松弛下来,冷艳地笑:“好啊~” 身为律师,职业角色就是法庭上针锋相对,不管对方是谁。她现在只需谨记自己的职业身份,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 汤燕犀眯眼盯着那携手而来的两人。 尽管,他们携手的方式并不是十指紧扣,而只是楚闲握着她的手腕而已。 那他也觉刺眼。 旧同学们的脸晃荡在眼前,他毫不费力地一眼就都认出来了,可是他却没心情搭话。任凭卓星华将这件差事接过去,他只需立在卓星华身后,直盯着自己唯一关注的人就够了。 她被楚闲握住手腕走过来,他虽然觉得刺眼,却并不意外。 是啊,安澄依旧是安澄,楚闲也依然还是楚闲。岁月易改,其实人心变得却并不多。 于是他只是静静地勾起唇角,红唇上挂上一抹讥诮的笑。 知道他们两个都看见了,他只需以静制动,等着他们一起走到他面前。 倒看他们两个究竟都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 两人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 汤燕犀在心底暗赞了一声:这两个人果然也都长大了,真的能面上滴水不漏,半点迟疑和紧张都没有。 楚闲先含笑招呼一声:“嘿,卓老爷,燕犀,欢迎欢迎。” 卓星华扭头看了汤燕犀一眼,便也继续承担下职责来,上前一步握住了楚闲的手:“楚副检,没想到我们多年后又在律政界聚首。” 楚闲的手被卓星华握住,他不得不松开了安澄的腕。 那两个人已经先捉了对,安澄便不得不抬眼直接对上汤燕犀。 安澄收回手,便习惯地勾到手肘,唇角同样勾起一抹冷笑:“没想到汤律师还能拨冗前来。其实我今晚都建议过楚闲,不用邀请汤律师了,因为汤律师最近净忙着收大客户和并购了,哪儿顾得上什么同学聚会呢。” 卓星华听了都觉得后槽牙又算又苦。 “谁说的?”卓星华一边攥着楚闲的手,一边还是决定再帮汤燕犀抵挡一阵:“今晚燕犀可是推了所有重要的工作。什么大客户和并购案啊,他谁都没见,可只来这儿见想见的人。” 安澄咯咯地笑,回身朝同学们画了个圈儿:“哦?难道说同学里有汤律师看上的客户?谁这么有潜质,能让咱们汤律师垂青的?” 她故意捉粒粒来做例子:“粒粒,你家牛仔在德州的农场占地多少亩,有多少牛和马,算不算大农场主?” 粒粒倒还认真想了想:“好像我老公的祖业在德州农场主里排名第八。” 这个安澄还真没想到,真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盯了粒粒一秒钟,然后也忘了是要用粒粒来揶揄汤燕犀的,反倒高高举手:“嘿,待会儿第一个跟我聊聊。在场有好几个律师,不过你得第一个跟我聊!” 粒粒也是忍俊不已,含笑点头。 安澄这才满意地回眸瞟向汤燕犀:“哦,真对不起,我刚刚光顾着圈定我的大客户了,都忘了你的存在了。不过没关系,终于轮到你了——汤律师,对了我本人今晚绝对没邀请过你,请问是楚闲邀请你来的么?” 从楚闲刚刚的表现里,就瞧得出,楚闲邀请了才怪~ . 安澄说完了,痛快了,也找回了一向的冷艳和从容。 终于能这样退远一步,以这样刻意平视的气场与他抗衡。 他目光漫上来,像是月光下的海,一点点吞噬着她。 不过他面上却依旧淡淡的,甚至薄唇上那一弯冷笑还未褪去。 “没人邀请我来。我这人一向喜欢不请自来。如果有人邀请我的话,我反倒可能不来了。” 安澄何尝听不懂他话里的暗讽? 她咬了下最初,忍不住轻笑出声:“汤律师可真有趣儿,正应了华人那句老话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他一声清嗤:“原来安律师喜欢与驴为伍。” 安澄的脸腾地红起来。 他的意思,她怎么能不懂?! 她忍不住咬牙,却不得不上前一步,拉近了距离,压低了声音警告:“汤律师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言外之意,警告他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汤燕犀却不退反进,唇角那一抹讥诮的笑点点漾开。 他也向她跨近一步,垂首凑在她耳畔低语:“……真不懂么?那跟我来,我具体解释给你听。” 安澄双耳猝然尖声地鸣。 她已经跟他说得很明白了,分手了,不是么?他还这么跟她说话,是什么意思? . 那边,楚闲见情形有些不对,摆脱了卓星华走过来,轻轻拥住安澄的肩。将她揽回自己身边,微微隔开了她和汤燕犀。 卓星华便也顺势跟同学们一一见面,借以转移走大家的注意力。 这边只成为了三个人的小小战场。 楚闲这一次拥着安澄的姿势坚定而独占,眸光也寒冽地对上汤燕犀的眼:“燕犀,我今晚欢迎你来。我们见面的机会从今晚开始,会越来越多。我真不希望我们之间每次见面都要这样剑拔弩张。” 汤燕犀清眸一寒:“楚副检是在警告我么?也是,我们当律师的,早晚都难免要跟检察官办公室有控辩交易,到时候的具体标准都拿捏在检察官们的手里。而楚副检则是助理检察官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要听命于你,到时候我们当事人想要的条件能不能达成,就都要看楚副检的脸色。” 楚闲淡淡一笑:“那倒不敢当。我只是觉得,咱们将来总难免要为了达成双赢的局面而有庭外和解的机会,那么我们的交情总比矛盾更重要。” 楚闲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忽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菲力。他刚去世,其实这时候本身重拳打击他集团的最佳时机,燕犀你总不希望他刚离世,你就要辜负他的希望吧?” 汤燕犀这才微微眯眼。 安澄只隐约听见了“菲力”二字。她不肯放过,马上跟上一步追问:“楚闲,你说菲力怎么了?” 楚闲看了汤燕犀一眼,略作犹豫,还是回答:“菲力已经去世了。” 安澄一讶,抬眼也盯住汤燕犀。消息猝不及防,她来不及掩饰眼里面上的惊讶。 不过安澄还是很快平静下来,甩头轻哼了一声:“便宜了他!他身上欠着那么多大案,真遗憾没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先送他入监!” 楚闲凝视这样的安澄,嘴角不觉噙住微笑。 “菲力虽然侥幸脱罪而去,不过不等于那些罪案都彻底成了无头公案。即便主谋不在了,可这世上还是有次要嫌疑者。我们只需将那些人一个一个绳之以法,也能给受害人一个安慰。” 336、脉脉与你相对 336、脉脉与你相对 汤燕犀唇角勾起寂寂清寒:“原来楚副检上任伊始,也已经将目标锁定了菲力的旧人。将他们一个一个绳之以法,正好在你的功劳簿上记上一笔又一笔。” 这话听得楚闲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如今的地方检察官是刘易斯,正是燕犀你的老对手。他矢志不渝打击菲力集团十年,他也是因此获得民众的支持,从而获选地方检察官的。我作为他任命的副手,当然要跟他保持相同的方向。不仅我们两个,而是我们整个地方检察官办公室40多名助理检察官共同的目标都是这个。燕犀,别告诉我你没想到。” 汤燕犀倒是漠然一笑:“是么?好啊,那你们就一个一个放马过来。你们地检办公室40多个助理检察官,过去5年我也大半都打过交道了。真不好意思,我好像一个一个都赢过他们,我一点都不介意继续赢下去。” 说到这里,汤燕犀不得不又想起菲力那个老东西。 说起城府之深,无人能出菲力其右。从他当年法学院还没毕业,跟着导师实习的时候,接触的案子就是各种与助理检察官们打交道。 起初那些案子表面看起来跟菲力和他的集团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他因为那些各种不同的案子而有机会一个一个与助理检察官们对敌。是后来越来越成熟之后才明白,那些案子实则都是菲力丢给他练手的。输赢都不要紧,菲力要的只是他能排着队一个一个见识到地检办公室的检察官们的手腕,让他一点一点积累了与地检办公室对抗的经验。 “这么说尽管菲力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是要继续站在他的阵营里,继续为了维护他的爪牙而与法律和正义为敌?”楚闲眼底同样漾起微寒,气势上旗鼓相当。 安澄也是微微震动。 汤燕犀眸光转过来,落在她面上。 继而只是薄凉地冷笑:“楚闲,我知道你们当检察官的总是以正义使者自居。这当然也是我希望的,不过却不是自我标榜出来的。否则法律秩序里,只需要有检察官和法官就够了,又何必还要有辩护律师的存在,要与你们进行当庭抗辩呢?” 汤燕犀笑意吟吟走近楚闲,伸出修长的手指,出其不意捅了捅楚闲的心口位置。 “你我都明白,是人心就有偏正。检察官们同样人心肉长,再自我标榜也湮灭不了私情杂念。” 楚闲面色一变,猛然避开汤燕犀的点指,退后一步。 反倒是汤燕犀笑起来,满是讥诮:“怎么啦楚闲?好歹我们同学一场,当年刚进绿藤的时候,你我一起打球,一起击剑,一起拼功课,也曾友情甚笃。忘了我们在篮球场上配合默契,一起率队打赢高年级之后也曾拥抱欢呼过;忘了我们并肩赢下花剑团体,上下场时必定彼此击掌打气么?我今天不过手指碰了碰你,你就受不了了?” 安澄微微地怔忡。 原来他们两个……还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可惜她去绿藤去的晚,她去的时候这两个大男孩儿虽然面上还算相处和气,可是私底下已经龃龉暗生。 楚闲转眸凝视了安澄一眼。 这一瞬,他眼底闪过担忧和尴尬。 安澄咬了咬唇,只是大度笑笑。 楚闲随即放松下来,耸了耸肩:“燕犀,我出了车祸之后,已经有八年没有见过你和这些同学们。也许你们不会明白,我曾经有多长一段时间根本就不敢见人。所以也就不知不觉习惯跟人保持距离,莫名的碰触总会叫我紧张。” 安澄听了心下一酸,不由得伸手捏了捏楚闲手腕,以示安慰。 这一幕落进汤燕犀眼底,他森然眯起了眼。 不能不承认楚闲十分聪明,他越发知道如何激发安澄的同情,所以用了示弱的方式来化解了这个尴尬。楚闲用的法子完全是避开了他汤燕犀的矛头,虽然是示弱的法子,却不是冲他示弱。 汤燕犀忽地伸手,一把捉住安澄的手腕,趁她不备,将她生生给从楚闲身边扯开,扯到他自己身边。 一击得逞,他朝楚闲眨眼笑笑,却歪头冲安澄一脸严肃地说:“你听见了,楚闲喜欢与人保持距离,尤其不喜欢被人碰触。安律师,请你尊重楚闲。” “不过我没关系,我喜欢与你拉近距离,更喜欢——你的各种碰触。” 安澄完全猝不及防,先惊后愣;到汤燕犀最后一句话说完,已经险些跳起来去捂住他的嘴。 他今晚这是发的什么疯? 她跟他分手了。拜托,她都说的那么明白,他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安澄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冷瞥着他冷笑:“汤律师,你得失心疯了么?” 连楚闲都没想到安澄这样直接,不由得长眉高高一挑,眼底已是泛起笑意。 汤燕犀却没恼,竟然轻哼一声:“或许是吧。” 他竟然认了,安澄一步还没躲开去,心下却抢先咯噔了一声。 该死的,她真希望自己没听懂! . 幸好饭菜陆续上桌,大家回到餐桌前边吃边聊。 安澄避开汤燕犀,左边坐着粒粒,右边的位置给了楚闲。 汤燕犀朝这边望了一眼,也没计较,只是快速转到对面去,选了跟安澄正对的位子坐下。 他右手边坐的是粒粒,左手边坐的则是艾米。 艾米,也正是当年“四公主”之一的那个艾米。 这样的座位安排没叫安澄放松,反倒让她更觉压力罩顶。为免被同学们看出她与汤燕犀之间的尴尬情态,于是她只埋头吃,然后只与身边的粒粒和楚闲两个窃窃私语。总之尽一切可能抬头,绝对避免跟汤燕犀目光相撞。 汤燕犀知道她尴尬,倒也都由得她。只是他对饭菜都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一搭无一搭与卓星华和艾米说话。 因为当年的光碟事件,艾米一直对汤燕犀抱有歉意,所以再度见面对汤燕犀说话倒是客气了许多。 她扫视了现场两眼,然后垂下头低低地说:“听说咱们同学里出了好几个律师。如果我有法律事务想咨询,Y你看我该找谁?” 汤燕犀耸耸肩,没吱声。 卓星华听见了便笑:“这话说的。在你身边就放着最恰当的人,你还让他给你推荐个人?” 汤燕犀却没领情,垂首用刀叉优雅地切开七分熟的牛排。他切割肉类的动作十分娴熟而好看,可是他却压根儿就没兴趣将肉块送进嘴里。切,只是为了切而已。 他目光垂落在牛肉内里还鲜活的血丝上:“班里出了四个律师:我、安澄、贾西贝、楚闲。” “贾西贝没来,即便来了你也不会问她,所以就不提她了;楚闲是副检察官,更偏重公诉这一块,所以你也许不适合找他。剩下我和安澄。我倒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安澄?” 艾米愣了愣。 汤燕犀依旧垂首凝望着肉块里的血丝:“只剩下我跟安澄,而且你问我该选谁,其实你的潜台词已经有了:你心里本来是想找安澄的。” 艾米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刀叉撞着了餐盘,当啷的一声脆响。 汤燕犀将整块牛排都切了个遍,终于“深思熟虑”似的,从中挑选了一块,优雅送进口中咀嚼。咀嚼完了,用餐巾按了唇角,才继续目光淡然地说:“去找她吧。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只要你敢直面当年的事,她就也会拼尽她所有的本事去帮你。” . 汤燕犀中途接了个电话,独自一人走出宴会厅。 他站在门外的夜色里低声说了良久。 等走回门厅的时候,迎面见安澄走了过来。 今晚聚会,既然是楚闲做东,安澄为另一位召集人,于是两人选的是中餐的馆子。 中餐的馆子,装潢上便将中国风用到了极致,门厅天花板悬满红灯。影壁用的是雕花屏风,屏风旁是青花盆里种的两米多高的大株芭蕉。 这样的灯,灯光却是幽暗。这样暗的灯光更被雕花屏风割碎,又被芭蕉叶分隔出零零碎碎的影翳。 这样的光影里,身材高挑、眸光澄澈的安澄,不被靡靡之意所湮没,反倒如一道冰泉,冲开浊流。卓然而别致。 他的心又在习惯地颤抖,忍不住压住溢出喉咙的一声轻叹。 这样的她,一眼就令他悸动不已,他怎么可能放手任她离开? ----- 337、永浴醋河 337、永浴醋河 心意一定,他唇角勾起薄凉微笑,迎着她走过去。 不想泄露他心底实则暗喜如花开。 他跟她之间,一向都是他为攻方。这一次,他以为又是如此。可是他也没想到,就在他一步一步攻向她的时候,她没有如从前一样或者退后,或者垂首避开,反倒坚定站住,高高抬起下颌,目光清亮盯住他。 他挑眉,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她勾着手肘,满脸同样的冷意,见他站住了,便别开目光,轻轻一哂。 “我猜,你刚刚的电话是菲力集团的人打来的。” 汤燕犀悠闲地挑眉:“为什么这样想?” 其实他本不必这样绕圈子,可是他愿意故意拉长这交谈的过程,想逗着她多说几句话。 时至今日,就连这样能与她单独交谈的机会,对他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安澄冷笑一声:“你不否认,就是默认。” 她别开头,避开他的凝视,“其实猜到也没什么难的,先前我说过你是忙着发展大客户和并购同业,卓老爷说你今晚为了参加这个聚会把所有跟客户的应酬和所里的工作都暂时推了,那么刚刚你接那么长时间的电话,一定不是你的客户和所里的人打来的。” “我刚刚才知道菲力去世了,也就是说你现在生活里最大的变数就来自于菲力集团。能让你自毁前言出去打了这么长时间电话的,便必定是有关他们的事。” 汤燕犀笑了。 之前那一场挫折果然没有真的伤到她,反倒让她更为成熟和敏锐。 尽管那一切他本不希望发生。 他淡淡垂首,轻轻叹息了声,倒也认了:“是。” 安澄别开头去,直觉如夜色里的海潮,哗啦啦拍上心岸来。 “菲力已经死了,你跟他的律师-代理人协议已经画上句号。只要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顺利从他的事物里抽身而去。可是你却还在管他的事,在他死后还要管!” . 汤燕犀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手指上。那修长的手指,在这样的红灯影雾里,越发显得苍白。 他的选择,也许谁都难以理解。在旁人看来,他若不是疯了,就是太黑心,贪图菲力留下的那些权力和财富。这样“死不悔改的他”是——无可救药的人了。 红灯影如殷殷的血滴在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上,左手的无名指上此时更是多了那一枚黑底红宝的蛇戒,越发显得黑与白、与血红的冲撞,直接而激烈。 “汤律师垂首不言,看样子是不觉得有必要回答我了。也是,汤律师一向是有主见的人,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何曾要听别人的意见?”他不说话,在她看来便是固执己见,那么她说什么也是白说了。 安澄侧开身去,高高瘦瘦的侧影仿如一枚剪纸,贴印在了雕花屏风上。 偏头,目光还是不可躲闪地落在他手指上。 “对了,我是不是该向汤律师你道声‘恭喜’?无名指上戴了戒指,不是结婚就是订婚,这可真是可喜可贺。” . 他手指上的戒指,她当然注意到了。她努力压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不过她已经努力问得轻描淡写。 两人之前在饭桌上对面而坐,即便蛇戒本身并不是太硕大,只是窄窄一环,可是那样一个位置,安澄怎么可能看不见。 汤燕犀心下微微一疼。 他能想象到她的心境。 他右手抚过来,指尖摸索过那枚戒指:“如果是真的,你会难过么?如果是真的,你肯回到我身边么?” 安澄就连侧身对着他,都已无法淡定。她想干脆背过身去,不想让自己继续曝露在他面前。 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微微闭了闭眼,面上便随之恢复了平静。 这要感谢身为律师这个职业,让她在法庭上学会了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在面上不透露出一丝一毫来跟对手知道。 她反倒淡淡勾起一抹冷笑:“汤律师这是说什么?我难过什么,又什么回到哪儿去?我跟你早已结束了,是我自己宣布的,所以汤律师跟谁定下终身都是汤律师自己的事儿,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汤燕犀心区一阵钝痛。 他极少能被人气成这样,可是她太轻巧就能做到。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上前一步,一把拖住她手肘,将她拖进芭蕉背后的荫影里。 “口是心非的小结巴!如今嘴是利索了,可是心眼儿里反倒更曲里拐弯!” 安澄一惊,挥臂想要推开他。可是他终究力气更大,一把将她推到青砖墙上,身子随即贴了过来。他的体重、他的热度、他的气息……轻轻重重、虚虚实实地笼起了好几道牢墙,将她给困在当中。 她慌了,急红了脸要吼他。 可是他哪里肯给她这样的机会,一只手将她两只手腕按住,完全不受她反抗影响,轻易将她手臂反剪到她背后。 同时,便落下了唇,连咬带含,封住了她的唇。 她的抗议、咒骂都变成了猫儿似的咪呜,被淹没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 事情怎么忽然发展成了这样?她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他的控制勾起天翻地覆的记忆,排山倒海淹没她的神智。她自己的身子,渐渐开始不听她自己的话。 . 宴会厅里,楚闲已经等得不耐。 安澄之前是跟粒粒一起出去的,看样子是去洗手间,楚闲便不方便一同跟着出去。可是粒粒先回来的,回来了半天也不见安澄的踪影,楚闲便终于忍不住问了粒粒。 粒粒皱皱眉:“安说吃了两口辣的,胃口有点不舒服。我想可能是拉肚子了,她让我不用等她。” 拉肚子、厕所……依旧还是她当年的习惯。 楚闲皱眉,抓过餐巾按下嘴角,然后丢在桌上,起身便向门口去。 卓星华瞧见了,忙起身也追上来:“楚闲,有个要紧的问题想跟你聊。” 楚闲不得不耐着性子站住:“不好意思,我有点内急。先去下洗手间就回来,我们待会儿聊。” 卓星华却捉住不放:“就耽误你一两分钟。或者我陪你一起去,咱们一边如厕一边隔着蔷聊。” 出现真被卓星华打败了,只好停下来:“那你说吧,我们简单扼要。” 卓星华急速搜肠刮肚,随即眼睛一亮:“……齐妮被控杀害前夫案,我听说这个案子楚闲你要亲自打,作为你成为副检察官后亮相的第一个案子。说来巧了,齐妮找到了我们鲨鱼所。” 楚闲旋身回来:“你说什么?” 齐妮前夫劳伦斯身家不菲,齐妮与之离婚却没得到多少财产,离婚后的齐妮找不到固定工作,所以原本只是委托了一家只有一个律师的私人律所。 “齐妮怎么会有钱去聘请你们鲨鱼所?”楚闲盯住卓星华:“她连固定的工作也没有,在超市收银的兼职工作十分微薄。” 鲨鱼所是业内公认的“认钱不认人”,做大做强之后,收费的标准也在业内是排在前面的,齐妮这样的人根本没机会进鲨鱼的门。 卓星华耸耸肩:“没办法,我们并购了Ann&Jones,他们原来的法律援助部就也跟着过来了鲨鱼。那是个不良资产,是个无底洞,鲨鱼的合伙人没有想留着它的。合伙人们都想赶紧把法律援助部给切了,可是总该师出有名。所以这次的案子就是个机会,如果亚伯拉罕输了,那鲨鱼就可以名正言顺将这个部门切割掉,将亚伯拉罕扫地出门。” 卓星华朝楚闲眨眨眼:“所以这次虽然是鲨鱼跟你对台,可事实上鲨鱼的合伙人都是希望你能获胜的。” “哦?”楚闲抑制不住地挑起长眉。 . 卓星华将楚闲的时间耽搁得够久,门厅芭蕉影后,汤燕犀已吻肿了安澄的唇。 他这才依依不舍松开,又忍不住伏在她颈侧,死死按住她的手腕,化解去她反抗的力道。 “……你吃醋了。不过,我喜欢。” 安澄浑身无力,手更被制住,只剩下一张利嘴。可惜也不敢大声,只能低低地骂:“你喜欢?那你倒去买个十缸八缸的醋,淹死在里头才好呢!” 他停了反倒低低地笑:“永浴醋河?我喜欢,一定带你一起试试。” 安澄懊恼可是又无肯奈何,只能一力挣扎:“你放开我!我喊人了!” ---------- 338、离不开你 338、离不开你 他的指尖抚过她肿了的唇:“你喊啊,千万别犹豫。” 安澄真是想哭,却也只能反倒死死咬住了唇。 怎么能喊,喊过了就更是众人皆知了。 他叹息,又吻下来,用柔软的坚持叫她不得不放松牙关,不再残害她自己的唇。 她更害怕,浑身都在打着细细的寒颤。 “我没兴趣跟你这样没完没了。汤燕犀我告诉你,就算你今晚又得逞一次,可是我还是跟你分手了。我跟你,再没有可能!” 她用防卫的姿势,面上眼中更是写满了绝望——对自己的失望透顶。 他轻叹一声,伸手攥紧她薄削的肩头,垂首柔声呢喃。 “从小到大,都是嘴硬。你和我都明白,咱们两个注定是彼此的劫数,谁也逃不开谁,谁都离不开谁。就算你说得再坚决,可是你都没办法否认刚刚……” 安澄捂住耳:“我不想听!” 不用他说,她自己刚刚成了什么样儿,她自己都知道。 他尝试拥住她:“……我放不开你,所以不管你说多少次已经分手了,只要你对我还有感觉,只要你还是会跟刚刚一样,那我就不可能放你走。” 安澄指甲死死扣住背后的雕花屏风。 “可是……我对你好失望,我甚至恨你!道不同不相与谋,我对你已经彻底死了心!” 她高挑的身材,凌厉冷艳的眸,将拒绝诠释得如柳叶刀一般薄而锋利,足以切开这世上任何人的心脏。 可是他的心,早已经过了千锤百炼,万毒侵蚀。此时早已变得比任何人都冷,都硬,都毒。 他轻叹一声,将她的头按上自己心口。 “你对没对我死心,我比你更清楚。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彼此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都像对自己一样明白。” 他垂下眸子凝视她的眼:“我答应你,如果你真的对我死心了,那我绝不再为难你。因为这辈子遇见你,是我最大的感恩,所以我不舍得真的让你痛苦。可是却不是现在,因为我知道你还没有对我彻底关上心门。那我就不会放弃,我还要尽一切可能挽回你。” 他捉她的手,按在他心跳的位置。 “小结巴,我不愿意失去你。所以你别指望我就这么被你三言两语就给挡住,就不做任何努力了。我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对你,尤其如此。” . 他的逻辑霸道而蛮横,叫安澄不知从何辩驳,而且莫名其妙地一个劲儿只想掉眼泪。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她的这颗心,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就被他牵动了? 她拼力从他怀抱里挣脱开,仰头定定盯住他的眼。 总是忍不住奇怪,这样一双清光潋滟的眼,怎么能看的进菲力集团那一团污垢? “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心诚意的,那么我问你:既然菲力已经去世,你究竟肯不肯离开菲力集团?”她说着,心底都跟着紧张地颤抖:“……就算,是为了我?” 她在他面前,将她自己跟菲力做过比较,可是结果是她输了,他选了菲力。 那么现在呢,菲力已经死了啊!她跟一个死人比较,已经是将自己降低到了尘埃里……如果他真的爱她,如果他真的有如他自己说的那么在乎她,他总该给她一次满意的答复了,不是么? 她闭上眼,整个人都与他退开一线距离,不容有任何一处相接。她想用这种姿态来表达自己的坚决。 “或者说,在我和菲力集团之间,时至今日,你究竟会选谁?!” 尽管紧张,尽管还是有不确定,可是她还是坚定地抬起了眼,紧紧凝视住他的眼睛。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我现在就要答案!” . 红灯幽暗,落下的灯影就像一泊泊干涸了的血。 她那么殷切地仰头凝视他。 可是他……竟然在她的凝视里,终究还是垂下了眼帘。 他的右手下意识抚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蛇戒,一圈圈转动。 “你听我说……” 她终究等来的,只是他这四个字。她再傻也明白这样的四个字意味着迟疑,而在这件事上的迟疑,便是一定程度上的拒绝! 她笑了,心痛如绞却笑靥如花。 “算了!我没兴趣再听你说,而你也不用对我说了。你的答案我已经明白。” 她靠紧雕花屏风,想借一点力,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腿已是虚了,像是整个人都脱了力。她当然不是疲惫至此,而是被抽走了信念的支撑。 “我看我们今晚谈到这儿,已经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她让自己看起来同样的冷漠和坚决:“反正从小到大,你我之间总是很难达成共识。那我这次就也不费这个力气了。” 她顿了顿,缓了口气:“只有你我之间私人的事,我还是我的立场。你接受不接受,我才不在乎。” 她撑一把屏风站起来,站直了身子,尽周身一切冷意凝注他。 “你有你的坚持,我也同样有我的不妥协。我看我们以后就也不必再私下里聊什么,有话就到法庭上去说吧!” “安安,发生什么事?”雕花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楚闲。 汤燕犀眯眼打量楚闲。 楚闲不是急匆匆而来,而是从屏风后转出来。从这行为的细节就足可推断,楚闲不是刚刚到屏风后的,而是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汤燕犀便也勾起红唇,森冷一笑:“闲人,我在跟她说话,没有邀请过你。” 楚闲浮起温润微笑,却目光丝毫没有躲闪:“燕犀你是在说‘不请自来’么?这其实是你的一向风格才对。我偶尔效仿,你不该见怪才是。” 他说着自然地握住了安澄的手腕。 “安安今晚为我安排了这场聚会,本是想帮我解开整容之后的心结。”他侧眸,温柔凝视她:“她在我心里永远是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儿。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让她不开心。只要还有我楚闲在这世上一日,我就不会再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缓缓抬头,目光对上汤燕犀的眼。 “所以我在这里要警告你:燕犀,离安安远点。她已经宣布与你分手,已经一再宣告了她想远离你的心意,所以你若再纠缠,我会出手。” . 门厅的光虽然暗,可是两个人藏在芭蕉后面做些隐秘的事倒还罢了,这样三个人剑拔弩张地面对面,便不免有些招人侧目了。 更何况卓星华没能绊住楚闲多久,于是不放心也追出来。 而卓星华追出来,粒粒等同学就也跟着都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情形,安澄不想叫同学们都目睹。 她深吸口气,反手也挽住了楚闲的手,上前一步与楚闲并肩而立,迎上汤燕犀的眼。 “……是我蠢,才会一直忽视楚闲对我的认真。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会跟楚闲朝着交往的方向努力。汤燕犀,请你不要妨碍我们。” 她高高仰头,不惧汤燕犀这一刻陡然凝起的尖峭目光,红唇缓缓凝起同样冷艳的笑。 “汤家子孙、堂堂汤燕犀律师,一定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为人作三儿的境地。你说,我说的对么?” 她回身主动挽住楚闲手臂,更进一步将自己的手送进楚闲掌心,歪头朝楚闲嫣然一笑。 “别在乎他说的话,那都只代表他自己罢了。我们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今晚别人开不开心我管不着,我却希望你一定要开心。” 卓星华和同学们都围拢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样一幕。 粒粒惊讶地指着他们俩:“你们这是……?” 安澄羞涩垂首一笑:“大家先别急,我们呢,只是刚刚要开始尝试交往看看。将来还远,大家等到时候一切都确定了再道喜不迟。现在请给我们两个一点时间和空间,让我们都学着相处。” 安澄虽然说得如此含蓄,楚闲却依旧心满意足。 他回眸只凝视着她,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 他含笑点头:“好,都依你。” 安澄一笑,扯住楚闲小步跑回宴会厅去。 门厅里,那红灯如血,暗影如夜,斑驳幽咽的世界里,汤燕犀孑然站直。 大家都跟着楚闲和安澄走回宴会厅去。卓星华担心地走上前来凝住汤燕犀。 “……你看,我这……” 汤燕犀却缓缓勾起唇角:“我不会放手的。” 339、我今晚就是你的 339、我今晚就是你的 这晚的聚会,汤燕犀再没回到宴会厅。 安澄尽管更加巧笑倩兮,更加注意与楚闲眼神交流,更加努力营造在同学们眼中正在与楚闲朝着交往的方向努力的氛围,可是当她偶尔抬眼望向对面那个已经空了的位子时,还是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今晚不请自来,又强行吻了她。他根本带着一股子凌厉的气势来的,仿佛就是打定了主意故意来搅局,故意不让她跟楚闲更亲近的。 可是……他却终究还是这么突然就走了。在她宣布了跟楚闲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不声不响就走了。 这又算什么? 负气而去?还是,也不过是在等她一个态度而已,等到了,就也算了? 幸好楚闲最善于调理这样的场合,他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感受,不时歪头过来跟她耳语,将同学们的话题和反应讲给她听,让她能跟得上餐桌上的节奏。 有楚闲的照顾,她的走神和黯然才成功瞒过了在场的同学。除了粒粒偶尔投过来关切的目光,别人全都沉浸在交谈的气氛里,浑然不觉。 时间过得快,转眼已是夜深。再欢乐的聚会,也还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她起身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酒意上了头。 她不是贪杯的人,可是今晚先是作为召集人,总要主动招待,于是空着肚子先喝过几杯。后来就是大家上了餐桌,因为汤燕犀的到来,她又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为了掩饰尴尬也只好捏着酒杯不断喝酒。 再后来……因为他的吻,她的头就越发昏沉的厉害。最后就是一直对着对面那个空了的位子,就又是浑然不觉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楚闲总是第一个能发现她异动的,便不着痕迹扶住了她,没叫她的醉态暴露出来。 他全程握着她的手,送同学们到大门口,一个一个目送他们上车离去。 安澄也凭着自己在法庭上练就的意志,硬是强撑着站稳,在头重脚轻里寻找出那个微妙的平衡点,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粒粒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上前抱着安澄久久舍不得松手:“……我又要回到德州农场上去了。虽然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可是那里跟都市、跟你这里还是有不远的距离。再说你的工作也忙,我都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如果得闲了,或者去德州办案的话,记得来看我。” 粒粒这话,说得安澄满怀的伤感。 安澄是LLM毕业的律师,能拿到的也只是茄州本州的律师执照罢了,在德州没有执业资格,所以她是没机会跨州办案的。 可是她不想说出来徒增了粒粒的伤感,这伸臂紧紧回抱住粒粒,努力含笑答应了:“好的,我一定去看你,顺便也看看那位牛仔,看看他用什么样马鞭套牢了你这头小母牛。” 大家都走了,安澄这才放松下来,酒意便更深浓,即便有楚闲扶着也还是站不稳了脚。 她掩藏不住了伤感,却还是要强地笑:“你听,粒粒还等着我去德州办案的时候去看她呢……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说,我现在连在本州当律师都快当不下去了……没有律所肯用我,我又不甘心回鲨鱼去。我啊,真是太失败了。” 楚闲忍不住心痛,上前一把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 “我知道你有多热爱这个职业。安安,你现在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你已经有我了。只要你肯点头,那么一切都交给我,我来替你安排。” 安澄咯咯地笑。 午夜的街头,人声渐悄,可是风却反倒打着旋子兜过来。 又是深秋,风里已然带了冬的味道。她吸气太用力,冷气便刺疼了她的鼻尖。她用手捅了捅,有一种僵直的酸痛。她想,这时候她的鼻尖一定红了,她就像个小丑一样,长了一只红鼻子,孤孤单单站在午夜里的街头,无处可归。 可是她不想让楚闲看出来。 ——她今晚,可是刚刚答应了要跟他朝着交往的方向试试看的。这样的时候,他就陪在她身边呢,她怎么能叫他瞧出来她这样地孤单? 她便强撑着笑,仰头朝他娇憨地眨了眨眼:“你怎么帮我呢?你自己也刚毕业,根基尚浅,就算能帮我介绍几个律所,人家也未必就肯卖你这个面子。” “再说,我找不到工作都是汤燕犀使的坏,他们不肯要我,不光是不愿意得罪汤燕犀和鲨鱼,怕也是连带着忌惮汤家在律政界的叶大根深。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城中这些律所,我一家一家的都碰过壁了,如果你再帮我介绍,人家也只会因为我而敷衍你的。” 楚闲单边长眉一挑,眸光里突然闪过一片精芒。这种光芒是安澄陌生的——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表情,只是她之前都是在汤燕犀眼中见到,倒没从楚闲眼中见到过。 可是那精芒却一闪即逝,他半扶半拥着她,依旧温柔地笑。 “虽然我楚家比不上汤家在律政界的根基,但是好歹我爸也当了两任八年的州检察长。律所们就算不卖我的面子,可是还要给我爸一点面子的。这件事我既然对你提起,我就必定是有把握的。” 他攥紧了她的手,攥得有点疼。 “安安,你该明白的,我在你面前说的话、许下的承诺,都必定有十足的把握,我才能开口。有汤燕犀这样的劲敌,我在你面前每得一分都难,所以我又怎么能说没有把握的话,平白让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分也都失去了呢?” 安澄听得也是难过,垂下头,踩着碎步稳当了了好几下,然后认真点头:“楚闲,过去种种……我都该说声抱歉。” 楚闲笑了,上前重新将安澄捉回,收拢进臂弯。 “那就这么说定了,工作的事交给我,好不好?” 安澄却在寒凉的夜风里,忽地抬起了眼。 “……那我可不可以提个出格的要求?既然反正都是你帮我,可不可以介绍我去地检办公室工作?律师这个工作,呵呵,我干得已经有些心寒。” “哦?”楚闲眼中猛然涌起狂喜,可是他极快冷静下来,垂眸定定凝住安澄的眼睛:“你想进地检办公室工作?为什么?” 安澄摇晃着后退两步,带着酒意笑,“我想打击犯罪啊!菲力那个老东西,竟然逃过了法律的惩罚,竟然能全身而退。可是他手底下那些虾兵蟹将却还在世上呢,不能再放过他们的罪孽,不能再发生菲力这样逃脱法网的事!” 她说着又笑着踉跄了两步。 短发被风吹乱了,她索性干脆主动伸手耙得更乱,让空气一根一根穿过发丝。她被酒意醺红了的脸颊,配着寒星一样的眼,却立在夜风里这样娇憨可爱地笑。楚闲的心习惯性地抽痛,一阵又一阵。 她晃了晃头:“你知道么,我非常钦佩刘易斯。其实我之前都打算主动跟刘易斯合作了……可惜菲力那个老魔头太狡猾,他识破了我的计策,让我才在刘易斯面前丢了丑。可是我没想过要放弃,我以为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我只是没想到菲力这么早就去世了……” 她走回来,双手攥住楚闲的手肘。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聘我吧,给我一个工作,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楚闲心跳已急,可是他还是审慎地凝视安澄的眼。 “……在爱情上我也是自私的人,所以我不愿意你做这个决定还是因为汤燕犀。我总要知道,你想打击菲力集团余孽,不是为了帮他剪开羁绊,不是为了能让他顺利脱身!” 安澄呆住,愣愣看着楚闲。 一分钟,却已经转身嫣然而笑。 “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不是为了他?” 楚闲在夜风里垂下头去。他的发丝也微微被风拂乱。 “安安你知道么,在我们的感情这件事上,我总是很难有信心。虽然对你的心意已经多年,可是你从未肯点过头,更何况我们身边时刻有汤燕犀阴魂不散……我总得想要一点更确定的把握,才敢给我自己更多的信心。” 安澄挑眉:“你的意思是……?” 楚闲深吸口气,走上来再度将安澄拥进怀里。 安澄又是一个趔趄。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在他怀里,努力压抑住颤抖,仰头反倒更加明媚地笑。 “聘我吧,给我一个工作,我今晚就是你的。” 340、女检察官 340、女检察官 三个月后。 大清早,安澄英姿飒爽走进办公室。 秘书简已经先到了,正在帮安澄整理今天的日程。见安澄来了,朝安澄挤了挤眼,朝办公室里努了努嘴。 地检的办公室是大开间,检察官和助理检察官们有自己的办公室之外,行政人员都是在大开间的,于是有些话简不方便直接对安澄讲,两人之间便练就了这样挤眉弄眼的交流方式。 安澄挑了挑眉,仗着个子高,先朝自己办公室门缝里瞟了一眼。 检察官们的待遇跟当律师的时候比不了,不但薪水会缩水,就连办公室的面积和装修也比安澄原来律所降低了一个档次。安澄新来,办公室是原来一个小仓库现改造成的,面积很小,桌子就在门内,隔不了两步的距离。 安澄这一瞟,就瞄见了办公桌上放的纸袋。 . 她不想在面上表现出什么来,至少不想叫简给察觉出来。可是心底还是莫名涌起一团热。 “你帮我买的?”安澄还故意揣着明白说糊涂:“不用每天都帮我买,我今早吃饭了。我爸你还不知道,当医生的啊,比谁都更在意早餐和健康,只要我不是熬夜加班,他逮不着我;否则早上一定是看着我吃完早餐,才肯放我出门的。” 简耸了耸肩:“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你不吩咐我买早餐的话,我才不会主动去浪费粮食。这不是我买的。” 安澄咬了咬唇,还是走进去。 房间里还是流淌了包子的香味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纸袋,抓出一个包子来咬了一口。 也是好吃,肥腻适中,香气满口,却并不油得咽不下去。 可是她还是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并不是一向最爱的那个味道。 由此就也知道这包子其实是谁买来的了。 . 门上响,安澄忙调动情绪,面上浮起微笑。 楚闲立在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闪身走进来。 他一双清亮的眼,浮着羞涩的、期盼的笑。 走进来先四处打量一下办公室,然后极快地问:“今天的,好吃么?” 安澄垂首“噗嗤儿”笑出声来,短发垂下来盖住半边脸。笑了一会儿才霍地扬起头,将发丝都拨拉开去,迎上他的凝视。 “嗯,很好吃。” . 楚闲介绍安澄进地检办公室,本来是出于两人的私人关系,可是没想到他刚一跟刘易斯提,竟然就跟刘易斯一拍即合。原来刘易斯也是早有此意,当选地方检察官后,刘易斯急需壮大地检办公室,急需招揽正义感强、风评佳、且能力强的律师进来。可是因为地检办公室的工资待遇比不上大律所,所以一时还正在一筹莫展。刘易斯说只要安澄肯来,他自然是举双手欢迎。 不光刘易斯,连乌玛等资深检察官也都同样表示支持。乌玛多次与汤燕犀直接过招,她一向赞成让地检办公室多招强将才能有机会打败汤燕犀。她也与安澄对战过,深知安澄的本事,她干脆建议就让安澄进地检办公室来,专项针对与汤燕犀对打的案子。 楚闲也乐得顺水推舟,顺便掩盖下了这件事他跟安澄私人关系的缘故。 毕竟地检办公室更是公家办事机构,私人情感在此处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如果过度传扬两人的私人关系,反倒也会给安澄将来的事业发展制造不少麻烦。 三个月下来,楚闲每次来找安澄,若是因为私人的事,还是有一点背着人的。 . 安澄娇俏的模样,又引得楚闲熟悉地心跳。 他回眸又望了门外一眼。 他是极为注意个人形象的人,所以即便进安澄办公室,除了重要的公事之外,并不肯将办公室门关严,以免被人猜测。 可是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转身走回去将房门关严。 走回来,他拿掉安澄手里的包子,便将安澄拥进怀里。 唇急切地朝安澄的唇落了下来。 安澄微微一窒,已然来不及闪身躲开,便急忙伸手隔住了两人的唇。 他的唇只落在她掌心。 他挑眉,温柔却惊讶地凝视她的眼。 安澄脸一红,垂下眼帘,尴尬地咬住唇摇摇头:“……都是油。” 他这才眼底涌满了笑意。 “我喜欢~” 他也没强捉开安澄的手,而是就势就吻上了她掌心。掌心残留的那一点油腻,让他更能如鱼得水恣意滑开。到后来已经不仅是唇,他干脆伸出了舌,沿着她掌心纹理恣意滑走。 安澄身子有些僵,不过极快便放松下来。身子不由得向后仰去,呼吸低低绵长了起来。 这样的小小亲密里,安澄的表现是投入又享受的。 楚闲这才满意地笑了,索性向前继续跨步逼近。 这小小的办公室啊,两步就已经到了书柜前。安澄被楚闲困在书柜和他怀抱中间。他捉走放掉她的手,两手托住她下颌,便强势吻了下来。 安澄的两手在背后,用力扣紧了书柜。她心下强令自己……不能抗拒。 恰在这时,门被人敲响,简人未进声先到:“茶来了。” 两人已经紧贴在一起的身形,这才倏地分开。楚闲狼狈地大口喘气。 不过也只有一瞬,当简推门走进来,楚闲已经恢复了常态。 简抬眼望了望两人,笑着指了指手里的茶:“楚副检要不要也尝尝我老板的茶?”她说着朝那纸袋努了努嘴:“她啊就爱吃这些油腻的,还一大清早就吃,我真怕她不消化,待会儿上了庭再不舒服,不过幸好她好歹也还是医生的女儿,自己还知道调理,所以每次吃了肉包子都叫我给她泡杯中国茶。” 楚闲尴尬笑笑:“不用了。我刚喝了咖啡。” 简将茶递给安澄,并且看着安澄喝下去,却还并不着急离开,只盯着她问:“顺下去了么?还腻不腻?” 见此状况,楚闲也只好讪讪地告辞:“我还有事,你们忙。” . 楚闲离去,安澄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简盯着她,顺手收走了她桌上的包子袋。 “又不对味儿?”她瞟了手上的袋子一眼:“楚副检也真够锲而不舍的,知道一次不对味儿,就去找下一家。这家连锁店几乎被他买遍了吧,可是为什么每次都不是你要的那个味儿?” 简终究是年纪大些,而且在法官办公室里见多识广了,于是一旦犀利起来总叫安澄有点招架不住。 安澄咬着嘴唇薄愠:“喂,我雇你来当秘书,不是来当狱卒的。你呢只帮我泡泡茶,把包子不留痕迹地给消灭了就行了,干嘛问这么多?” 三个月前安澄正式跟刘易斯谈,刘易斯敞开了条件任凭安澄谈,工资待遇什么都可以谈,可是安澄要的却不是那些,只是提出要带一个人进来。 就是简咯。 “我当你是自己班底,却没想到是给自己找个麻烦来。”安澄娇嗔。 简也只能叹口气:“楚副检也走了,我也就出去了。行了,我封口,钻档案室吃包子去了。” 安澄被简的话给逗乐,可是简离去后,当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却还是黯然垂首,深深叹了口气。 无声地,默默抽了湿纸巾,一根一根擦净了手上的油。 三个月来,她从入职第一天开始就立即着手工作。三个月来一天都没休息过,跟的十几个案子全都顺利判了有罪。可是毕竟她是才入职,刘易斯和楚闲拨给她的案子,相对都是比较简单的。她就算已经打赢了这些案子,可是却并没有一个与汤燕犀和鲨鱼正面相对的,甚至那些案子也找不到跟菲力集团有半点瓜葛。 三个月过来了,试用期也已经结束,她是时候跟刘易斯好好谈谈了。 . 安澄整理好了,走向刘易斯办公室。 先经过楚闲的副检察官办公室。 楚闲看见了,起身走过来:“安,手头的案子都处理完了吧?” 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里,身为检察官的刘易斯是大boss,主要的职责变为管理者,平素极少直接参与法庭诉讼。而具体的实务性工作,则主要由副检察官楚闲来负责。 在工作上,楚闲是安澄的直接上司,分配案件、诉讼策略等具体方面是要听从楚闲的安排的。 安澄便凝眸一笑,带着职业的沉静:“除了几个还需要上诉的之外,其余的都结案了。” 楚闲赞许地微笑:“那你来跟一下这个案子。” 楚闲将一叠卷宗交给安澄。 安澄翻看,便微微一怔:“……齐妮被控谋杀前夫案。对方律师是——亚伯拉罕?” 341、都要好好的 341、都要好好的 看见安澄面上浅浅浮起的为难,楚闲也并不意外。 他带安澄进自己的办公室,两人隔着办公桌,公事公办地坐下。 楚闲这才说:“我明白你的难处。毕竟亚伯拉罕曾经是你的手下,当初还是你力排众议将他的法律援助部纳入Ann&Jones。他在律所里受梅森百般排挤,却是你始终替他撑开一片天。现在要你跟他上庭对峙,感情上的确很难调换角色。” 安澄吸一口气:“没事,我会自己调整。上了法庭就只有公义,没有私情,我能摆的开。” 楚闲赞许地微笑:“我当然相信你能秉公而断。只是……我还是不愿意让你这样快就要与你的过去决裂。我知道你坚强,可是我会心疼。” 安澄咬了咬唇,眼波终究一转。 楚闲轻叹一声:“所以这个案子我只是要你‘跟’,不是要你来‘打’。这个案子其实还是我的,我只是跟刘易斯协调了你的时间出来,帮我提供些参考意见即可。” 他说着,颧骨上微微浮起些红晕:“说到底我派你这件差事,实则还是藏了我自己的私心而已。你来地检办公室三个月了,没一天休息,更时常忙到通宵达旦,就连我们独处的时间都被挤得少之又少。我想借这个案子跟你多创造一点独处时间……安安,可以么?” 安澄虽然还坐得笔直,可是脸上也早已红透。 她抬眼迅速瞟了楚闲一眼,脸上还是严肃的,可是眼波却还是泄露了娇羞。 “嘁!你是副检察官,我是你手下的兵,自然是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执行了~” 这一句看似公事公办的话里,实则已经藏了她多少女儿家的娇嗔和娇羞。楚闲自是喜不自胜,抬眸灼热地凝注她:“好,就这么定了。” 楚闲办公室的门一向都是敞开着的,此时也不例外。安澄幸好是背对着门外的,却也不能不小心,于是低垂了眼帘,悄悄瞪了楚闲一眼。继而清了清嗓子,又用公事公办的腔调说:“楚副检需要我做的,是需要我对亚伯拉罕的了解吧?” 楚闲含笑点头:“知己知彼。” 安澄抱起手肘,面上红晕稍褪。 “亚伯这个人性子耿直,不畏权贵,不然也不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法律援助。” 楚闲一点就通,黑眸里光彩一转:“耿直的人必定缺乏转圜,而且喜欢自己来把控抗辩的节奏,不喜欢斜枝旁出,也不喜欢被人打乱他既定的节奏。” 安澄轻叹一声,朝楚闲竖了竖大拇指:“全中。” 楚闲面上登时一片晴光艳影。 “有你……真是太好了。” 安澄垂首轻咳了声:“不过此时的亚伯也已经不是从前在我手下自由发挥的那个亚伯,他现在是鲨鱼的人。汤燕犀的手段你了解,他一定会私下里帮亚伯补足短腿。” 楚闲轻轻勾起唇角:“按照常理来说,是的。毕竟这个案子是我的主控,汤燕犀自然会设法打压我,也打压新一任的地检办公室的风头。可是我从卓星华嘴里得到另外一条消息——法律援助部是鲨鱼急于想甩脱的不良资产,所以这个案子说不定燕犀和鲨鱼的股东们其实是希望亚伯拉罕输掉的。” 安澄柳眉一竖:“哦?鲨鱼把我的律所合并过去这才几天,就急着要动手甩掉法律援助部了?呵,也是啊,他们一向就是这么认钱不认人,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她气白了脸,之前那一抹红晕已经尽数消退而去。 她垂了下眼帘,随即转眸瞟楚闲:“只是那卓星华的话,你又信几分?” 楚闲缓缓一笑:“没错,从高中时代起卓星华就跟燕犀关系莫逆。” 楚闲说到这里看了安澄一眼。 安澄哼了声:“有话就说。” 楚闲耸耸肩:“卓家跟汤家也算世交,卓星华的妹妹卓星雨从小就喜欢燕犀。这是你来绿藤之前,我们华人圈子里就都知道的事。只是卓星华的立场很有趣,他不是护着自己的妹妹,反倒是始终都站在汤燕犀一边。” 安澄垂首清淡一笑:“要我说,都忍不住要怀疑卓星华自己对汤燕犀的感情了……说不定他们俩才是一对儿。” 楚闲忍不住大笑:“的确当时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谁都没当回事。今天能听你这么说,我也没想到。” 安澄哼了一声:“其实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都不会动真感情的。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想要的成功和权势罢了。那样一个天性孤清的人,跟亲兄弟和亲生母亲的感情都淡,你还能指望他能对谁热情如火?” 安澄说是这么说,可是身子却在衣裳下宛若火焚一样地滚烫。 可是幸好她如今练就了清冷的气质,便能什么都掩盖得下。 楚闲静静凝视她数秒。 “安安,我对你做不到袖手旁观……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非想要看你、亲近你,甚至吻你、拥抱你、碰触你……所以如果我今后如果有所唐突,也请你别生气。” 安澄的脸这才又红起来。 她垂首拉了拉裤腿。 她上班的时候不喜欢穿裙子,顶多是裙裤。细细高高的她裹在裙裤里,更显飘逸清隽。 她清了清嗓子,明艳地抬眸对上楚闲的眼:“你是火后重生的人,凡事自该带着火的印迹。我不怕被你烫着,因为我知道你凡事都最有分寸,你无论做什么都能把你和我保护到最好。” 楚闲满意地微笑,忍不住隔着桌面伸手过来握住安澄的手。 虽然只有一瞬便放开,不叫门外的人瞧见,可是那一握也代表尽了万语千言。 安澄眸光更显明媚,“……依我看,卓星华的话不能尽信,说不准这又是汤燕犀给你下的套儿。” 楚闲眼神如醉:“你说得对。” 安澄转开目光,视线悬在半空沉思了片刻:“不如,将计就计。” 10分钟后安澄起身,手指却在楚闲桌上敲了敲:“……不过前提是,我需要亲自确认齐妮究竟有没有杀人。虽然我们希望判她有罪,而且现在警方所有调查的证据都指向她,可是我不希望到时候上了庭才又横出枝节。” 楚闲也点头:“没错。我楚闲亲自指控的人,必定要是确凿的有罪的人。” 安澄眨眨眼:“共享你前期的调查资料,我来用亚伯拉罕和汤燕犀的思维方式筛一遍,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可能会被对手利用的漏洞。” . 转过新年来,冬意不见减,春寒反倒更添一层料峭。 在经过了数轮提名竞选之后,楚乔和汤明羿终于赢得了两大党派最终的州长竞选人提名。接下来州长竞选就将进到白热化的实质阶段,汤明羿和楚乔在各自打扫完党团内部的竞争对手后,终于要直面相向。 就在庆祝获选提名的盛大庆祝会上,楚乔正式当着数千支持者的面,握住了霍淡如的手,向选民介绍霍淡如是他女友,以及,会努力赢得“成为她丈夫”的资格。 那样盛大的庆祝场面,那么多人的掌声和欢呼,霍淡如与楚乔并肩立在闪光灯里,只觉一切如梦。 这样的荣耀,这样对于一个女人的煊赫,汤明羿选择将这一切都给了沈宛。 可是她霍淡如……却也同样都享有了。 她霍淡如,至少从这样的一份体面上来说,并未输给沈宛分毫。 身边的男子,高大、英俊、睿智、有权有势,不输给汤明羿分毫。 灯光像是大朵大朵盛开的花,霍淡如同样明艳照人地微笑,挽紧了楚乔的手。 此时此刻,面对这么多人,面对那注定更为一路荆棘的选举道路,她没有半点紧张和迟疑;唯独……唯独仿佛在灯光一转,那安影的角度里,仿佛站过一个男子。 一个安静的、修长的男子。从没有汤明羿和楚乔的光芒万丈,甚至是讷于言的,这些年这么多事,他都只是那么如一笔水墨般静静站在她身旁,或者就是她一回眸处,从不去分散她的注意力,也几乎从未拦阻过她的选择。 ……除了那几个晚上,他忍耐超过了极限时的爆发。 那几个晚上她才更明白,他是千年雪山,可是所有冰雪都只是为了守护地核深处那一捧烫人的灼热。 “淡如,在看什么?” 尽管闪光灯如海,她身畔的楚乔还是体贴地发现了她的异样,温柔与她耳语。 她又定睛看了一眼灯光背后。 空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只是她看花了眼。 她于是微笑:“没事。Joe,今晚我很高兴。” 342、离开是最好的决定么? 342、离开是最好的决定么? 安澄迅速楔入齐妮谋杀前夫案。 小山样的卷宗,她从早读到晚,直到简第三次来敲门,她已经将案情大致梳理出了脉络。 她这才停下,朝简抱歉地笑:“你先下班吧,真不用陪我的。我反正一个人,熬夜工作什么的不要紧,你却不方便。” 简有家有丈夫,只是这话安澄不方便直接说出口。毕竟,她是亲自堵着过简跟巴顿法官那档子事儿的。 可是简又岂有听不出来的,知道安澄越是不直接说出来,实则心里便也越是介意。她自己倒是解嘲地笑了笑:“那行,我先下班了。你也早点回家,也省得叫杜医师挂心。” 简向外走去,走两步又回头。 地检办公室里的大灯都关了,就剩下安澄办公室里这一盏,以及走廊里幽幽的壁 灯。简就站在壁灯幽咽的光晕里凝视安澄。 “……老板,你说,我如果离婚,怎么样?” 安澄怔了一下。 毕竟还没见过简的老公和孩子。就连入职地检办公室后,简也没跟其他同事一样在办公桌上摆全家人的照片,安澄能理解简的讳莫如深,所以也没主动探究过。 既然没见过人家老公,她就不好妄议人家是否应该离婚。 她犹豫了下,只问:“……为了巴顿法官?他给了你承诺?”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简已经先跟巴顿法官有了那档子事儿,那么离婚也许是一个必然的结局。 简却垂下头,捋了捋背包上的穗子:“跟他没关系。” 安澄便咬住嘴唇,更觉得自己不该简单下结论了。她想了想:“简,等我忙过手头这个案子,我希望能跟你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我会给你提出我的专业意见,至于离婚方面的具体问题,我也可以帮你找个熟悉家庭法的律师来帮你操作。” 简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走。” . 简走了,可是简却把对于离婚的隐痛,重又从安澄心灵的角落里勾出来。 偏手头这件齐妮谋杀前夫案,所有的祸端也都是从离婚而起的。 她有些头疼,推开案卷,起身走到窗前,漫无目的地垂首下望。 已是深夜,这个城市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样空无旁人的办公室,最适合独自面对自己心里的怆痛。 齐妮谋杀前夫案,无论是媒体、警方、楚闲、证人,他们看到的都是齐妮是否因为离婚的恨而杀死了前夫。可是她却独独在证据袋里的照片上,更关注那个被夹在大人中间儿、一脸冷漠却两眼惊恐的小女孩儿。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母离婚可能已经是天塌地陷,可是随即又发生这样母亲杀死父亲的惨剧,那么她眼中的世界怕是已经尽数崩塌。 . 有人敲门。 安澄一怔,急忙回神,转头去看,却是楚闲。 安澄勾起手肘笑:“不是正常下班了么?怎么又转一圈回来?” 楚闲略有些赧然,不过依旧笑得气定神闲。 “你要加班,我当然应该陪你一起。不过这件事没必要让同事们都知道,所以我先转一圈去买了晚餐回来。” 因是他的案子,他再自然不过地走过来,只消看一眼安澄翻开的是哪一页,就知道安澄的进度了。 他一边打开晚餐的包装,将餐盒一个一个拿出来摆好,一边点点头:“你也发现了,齐妮谋杀前夫那晚,她的女儿也在身旁。所以她的女儿才是本案最重要的目击证人。” 安澄心一颤,“你该不会到时候传召这孩子出庭指证她妈妈吧?” 楚闲的手一停,抬眼掠向安澄。 “你觉得我会那么做?” . 这话叫安澄顿觉抱歉,垂下头去抚着自己手臂外侧:“楚闲,我的意思不是要指责你什么,我只是担心那个孩子。” 楚闲这才点头微笑:“我明白。其实不仅是你,任何看了卷宗的人都会问我这样的话。毕竟那孩子是现场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那你不会召她上庭么?”安澄抬起眼来凝视楚闲:“毕竟她的证言将成为检方至关重要的直接证据。如果有她出庭作证,你这个案子就赢定了。” 楚闲凝视安澄。她尽管极力克制,可是她的难过却还是印在她眼底。 他轻叹一声捉过安澄的手来,包进掌心里。 “我会另想办法。” 他垂眸凝视她:“也因此我才需要你跟这个案子,帮我了解亚伯拉罕的个性。” 安澄眼瞳一亮,忍不住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原来你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 楚闲点头微笑:“否则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出卖’你昔日的手下?” 安澄这才嫣然而笑:“我明白了。其实你不必向我解释的,我知道你这样做必定有你的道理,你不会为了赢而利用我。” 楚闲伸臂将安澄收入怀中,“你放心,我绝不会像燕犀那般不择手段。公事只是公事,你却是我的。” . 窗外夜色宁静,几乎没什么车子停留。 只有一辆极光白的车子停下来。 车里的人点燃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烟雾袅袅升入夜空,他隔着那青蓝色的烟雾望向那扇点着灯的窗。 整栋大厦几乎都黑了灯,只有那一扇窗亮着。窗口虽然小,朝向也并不好,可是那一灯如豆却依旧倔强地亮得耀眼。 就像……记忆深处的一个人。 那么小,却永远那么坚强、倔强。 他滑开手机屏幕,调出一张照片。从季节上看,照片至少是三个月之前的了。 照片拍摄地点是在楚闲的公寓前。清晨时分,天光微蓝,周遭寂静。却有两个人牵着手从公寓里走出来,同样又高又瘦的两人,真如一对璧人。 那男子不但手紧攥着女子的手,更是用另外一只手搂住女子的头,将她半拥过来,然后吻在她发顶。 那样的时间,那样的依依不舍,分明是刚刚过夜之后的情侣。 他看着,长眉微微蹙紧。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指腹拂过照片里女子的面颊。 这是一张三个月前被媒体爆出来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子是本郡新上任的副检察官楚闲;女方因被楚闲的身影挡住,无从确认。可是他却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她的面颊隔着屏幕,仿佛在他指腹下透出温度来。他愣了愣,叹口气抽回手来。 烟抽完了,他启车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 安澄跟楚闲去见齐妮。齐妮也事先通知了亚伯拉罕。 在齐妮家,安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下与亚伯拉罕重逢。 不过安澄的尴尬也只有片刻,她很快就调整好,走上来主动伸手与亚伯拉罕握手:“亚伯,好久不见。” 亚伯拉罕有北非的血统,眉粗眼大,神情总是清楚地写在脸上。 他先是略有尴尬,随即便摇了摇头:“安,看见你出马,我就知道地检办公室这回是一定要赢了我才肯甘心的。” 齐妮一听这话,对安澄的防备便更多了些。 安澄都看见了,只是抱着手肘浅浅地笑:“千万别这么说。亚伯,我从来都不认为你打不赢我。再说就算我对你知己知彼,你也同样对我了如指掌,我加入这个案子,地检办公室也占不到什么大便宜去。” 楚闲也淡淡一笑,对亚伯拉罕说:“更何况,你现在背后还有整个鲨鱼为你撑腰。” 双方的见面就有些剑拔弩张,安澄索性咯咯一笑,回手挽住了齐妮:“不好意思我要先借用一下洗手间。” 齐妮犹豫了下,还是亲自引了安澄上楼。 安澄借势娓娓地说:“别管他们男人了。男人啊,骨子里都是斗鸡,一论到案子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我只想跟你说说咱们女人的话,行么?” 齐妮也是聪慧的女子,知道安澄不是真的要借洗手间,只是寻了个男人无法跟上来的理由,单独调开她罢了。 已是二楼的起居室,齐妮便也站住:“可是你是检察官。你们检察官的目的,就是要判我有罪,我不知道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二楼的起居室因是连接几个卧室,相对是更加私密的处所。安澄左右看了一眼,终于满意地看见了架上摆满的小女孩儿的照片。 “我们不谈案子,就谈谈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好么?我记得她叫薇薇安,对么?” 343、剪不断 343、剪不断 终究是母亲,齐妮听安澄这样说,心便也软了。 她转头去看女儿的照片,已是忍不住泪意迷蒙。 她拿下照片来给安澄看:“就算你没说,相信你也看见了,薇薇安从小到大在照片里的境遇相差了多少。你看这些都是她八岁之前的,你看她的裙子有多漂亮,还有特别订制的名牌儿童迷你手包、她的小马、她的牧场……” 安澄自然看见了。八岁以前的小女孩儿简直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公主,眼中满满都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快乐天真模样。 可是她八岁以后的照片,却换了模样。小女孩儿穿着和照片背景都差了许多,小女孩儿的眼睛里更是被刻进了对现实窘迫的彷徨和厌憎。 齐妮抹了把眼睛:“我跟前夫,也曾经是灰姑娘的故事来的。我在超市收银,他来买东西,刚好钱包忘了带……我替他付了钱,他当晚就请我吃晚饭。” 谈起曾经的浪漫,齐妮还是羞红了脸。 可是当谈到后来的离婚,齐妮面上的红晕便尽数都褪去:“当年也是爱到忘我,他让我签什么婚前协议,我想都没想就都直接签了。当时只以为会天长地久,那纸婚前协议也就是一张废纸。可是直到离婚,他拿出那份协议,我才真正读懂上面都规定了什么。” 齐妮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有清泪滑下。 “我……几乎是净身出户。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家的,仿佛那八年都与我无关。我自己倒也罢了,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我大不了再回到我曾经的生活里去。可是薇薇安怎么办,她从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她完全受不了生活这么巨大的改变。” 安澄静静听着,默默送上纸巾。 齐妮摇摇头:“我也有我的自尊,我也不想离婚之后还总跟前夫见面。可是为了薇薇安,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自己在超市收银,这还是一份兼职工作,赚不到多少钱,所以薇薇安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也只能找她爸爸,求得他的帮助。” 齐妮抱住她自己:“我知道媒体上把我写成了什么样子。什么离婚后为了钱还纠缠前夫,得不到想要的就干脆杀了前夫……如果不是为了薇薇安,我自己一个人就算饿死,我也不会再回头去找他。” “既然是你为了孩子去‘求’,可是案发那天你们还是爆发了争吵。”安澄小心地刺出关键。 齐妮怔了怔,垂下头去:“是啊。” 安澄转开头去:“既然是‘求’,怎么还吵起来了呢?我猜,是求不来了。” 齐妮面色一白,垂下头去:“我前夫虽然对我绝情,不过却很爱薇薇安。所以以前找他帮忙,他只要一听是薇薇安的需要,便二话不说答应。可是案发那晚……他却迟疑了。” 安澄轻轻啐了一声:“男人总是把妻子跟孩子分得很开,妻子可以随便换,孩子却总归是自己骨肉。他突然迟疑,难道是另外又有孩子了?” 齐妮也一愣:“这你也猜到了?” 安澄耸耸肩。当然猜到了,她前夫那样的身家,离婚之后也自然有女人往上贴。女人想要稳住男人的手腕不外就那么几样。 齐妮垂下头去:“是。他的女朋友有喜了。” “唉~”安澄也忍不住跟着轻叹一声:“那也犯不着吵啊。你婚都离了,又何必介意他又跟谁有孩子。” 齐妮又垂下泪来:“我当然不是为了我自己吵,我只是心疼我的薇薇安……那孩子还没出世,他对薇薇安的要求已经开始迟疑了,那将来呢,等那孩子也出世了,他是不是就连薇薇安也不管了。” . “为什么不查查前夫的新女友?” 安澄跟楚闲离开齐妮的家,安澄上车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 转头,齐妮呆呆地立在门口,刚哭过的中年女子,头发干枯,眼鼻皆红,已经再找不到了当年那灰姑娘故事里的年轻和美好。 一种被注视感从楼上直逼下来。 安澄一顿,眯眼迎着那股感觉看上去。只见三楼阁楼的简窗上,一个小孩子的面孔一闪即逝。 那就应该是薇薇安吧。家里来了客人,安澄在家中没找到这小女孩儿,原来她是自己躲到阁楼上去了。 她为什么……这么不敢见人? 而且,明明不敢见,却还要这么偷偷地刺探? 可是这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只有安澄自己看见了,楚闲却没见到。他只顾着回答安澄的问话。 “新女友这个疑点,我自然也想到过,并且让警方沿着这个方向进行过调查。不过调查的结果却是,这个新女友跟齐妮一样,也早就签署了婚前协议书。如果男方在婚前发生意外,就算她肚子里怀着孩子,也享受不到男方家族的财产。所以你说,新女友怎么可能会在婚前就让男方丧生了呢?所以最大的疑点依旧还在齐妮身上。” “他们那场大吵,犯罪动机、犯罪场合都具备了。更何况停车场还有当晚的录像,证实只有齐妮上了车,并没有新女友和其他人等。” 楚闲说着稳稳地启车。 车子走进车道,他才回眸看她:“怎么,觉得齐妮的罪证上有疑点?” 安澄咬住唇:“没有。我只是刚转作检察官的缘故吧,总觉得要控人有罪,必得有十足十的证据才能安心。如果冤枉了无辜的人,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不会的。”楚闲横过手来握住安澄的手:“这个案子我是亲自盯着警方侦察和取证,确定证据充足、确切,才决定要起诉的。” 他歪头向她眨眨眼睛:“这也是我上任亲自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我比谁都审慎。所以,你就放心吧。” 安澄也甩甩头:“就是啊,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跟着紧张个什么劲儿呢。” 这话却反倒说得楚闲笑意满溢。 他索性停下车,认真凝注安澄的眼:“你是在替我紧张。这叫关心则乱,傻丫头,你难道还不明白自己对我的感情么?” 他大着胆子点了点安澄心口处,虽然安澄急忙避开,可他依旧如偷到了糖果的小孩儿一样开心。 “你对我的感情,早就悄然在你这儿,生了根,发了芽,而你不自知而已。” . 隔日安澄还是去了警局,却没想到撞上的竟然汤燕卿的一张扑克脸。 安澄也是意外,不过一见之下,还是先勾起手肘忍不住冷笑:“只听说你莫名其妙上警校去了,没想到分回这边来。干嘛呀,咱们好歹也曾是男女朋友,犯得着跟我也摆一张扑克脸么?” 早听爸说过,汤燕卿那小子就大学毕业那年回了趟中国寻根,回来就莫名其妙性情大变。原来爱说爱闹的小孩儿,如今忽然变成了冷冰冰的性子,不过到跟汤燕犀更像亲兄弟了,简直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似的。 爸说完了还没少了感叹,说汤家的男人仿佛都是这个样儿的。就连年轻时代的汤明羿也是个爱说爱闹的性子,可是后来大学毕业之后就冷了下来。 安澄彼时自己也忙,还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就也没打扰过汤燕卿。既然今儿这么撞上了,她没理由就这么放过他。 她拎着他直接出去吃午饭。 汤燕卿隔着墨镜,眸光一片淡漠:“吃什么饭?还没到午饭时间,我是来工作的。” 安澄也只能咬着后槽牙冷笑:“谁说吃饭跟工作就是矛盾的?”她抓过一叠子的警方卷宗扔给汤燕卿抱着:“一边吃饭一边工作!” . 汤家的男人果然是汤家的男人,无论她怎么刺探,汤燕卿就是有本事一一给化解回来,总之一顿饭两个小时下来,安澄还是没能从汤燕卿嘴里掏出什么内情来。 她也有些气馁,索性推开餐盘坐直,勾着手肘盯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哥这个性子,是三岁就眼睁睁看着爸妈离婚才造成的;你爸妈又没离婚,而且现在你爸宣战呢,你妈和你爸在人前就更甜蜜了,你这又跟着当什么‘创伤儿童’啊?” 安澄故意刺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还是……你觉着你爸妈太腻乎了,忽略了你,所以你这是故意想要引起他们注意力呢?” 汤燕卿送给安澄一枚大大的白眼。 “收回你的想象力。不然我会把你写进我的书里,当行为分析的对象——反面的。” 安澄一掐腰:“你敢?~” 344、或许怕懂你(1更) 344、或许怕懂你(1更) 汤燕卿漠然抬眼掠过来。 “有什么不敢?试试?” 安澄聪明地没接他这个茬儿,只勾紧手肘,坐直了与他拉开距离,隔着桌子和碗盘凝视着他。 他不对劲。 安澄主意一定,转了转颈子便是咯咯地轻笑:“少跟我来什么行为分析专家那一套。你是写书了,你也是被大学聘请为客座专家了,可是你在我面前还是那个小豆丁。打小你就算计我,想拉我跟你一个阵营对付你哥,可是这么些年过来,你哪次得逞了?汤燕七,我告儿你,你算计不了你哥,你也甭想算计得了我!” 汤燕卿眸光一闪。 安澄却看都不看他,只勾着唇角笃定地冷笑:“行为分析是犯罪心理学的一种,我虽然没有你写书这么成系统,可是既然当律师,犯罪心理学也同样是必选的科目。更何况我打这些年的官司了,见识只比你多不比你少。所以要说什么分析,还轮不到你分析我,我早把你分析透了!” 汤燕卿也是一怔:“你分析出什么了?” 安澄一嗤:“你啊,现在性情大变,整天挂着这么一张扑克脸,就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由此逆推,我断定你回中国寻根那一趟,必定是遇见了大事,而且是极为让你伤心的大事。” 汤燕卿眯起眼来。 安澄却摇摇头:“其实这个点你家人也一样能推得出来,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儿。按说以你家的背景和你个人的能力,你回中国怎么也遇不见什么大的伤心事儿才是。可是既然将你伤成这样儿,那么就说明那事儿是与你的家族、你的亲人都无关的。是你自己的私事儿,而且你的家人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安澄何等聪慧,迅速调动这几年与汤燕卿的谈话细节,忽地打了个响指:“我记得你有几年特迷网聊。迷到连我跟你哥的事儿都顾不上,一打你电话你不是睡觉就是没精打采……” “以你的性子,你从小关心的除了跟你哥斗法之外就没什么大事儿,可是网聊的事儿既然竟然已经让你对我和你哥的事儿都放下了,就足以证明那件事真的是在你生命中跃升为第一位的重要。” 安澄说着轻拍了下桌子:“所以我断定你现在的模样,答案必定在当年的网聊里。而且从你网聊的昼夜颠倒的时差里,我猜你网聊的对象就是在中国……” “你够了!”汤燕卿拍案而起。 不能再叫安澄推了,再推的话,答案就要浮出水面了。 此时的安澄,不能不叫汤燕卿也是脊梁沟发凉。 安澄笑起来,扶着桌面弯了弯腰:“原来你也害怕了?那就别再提什么分析我,还把我当成分析对象。你啊,既然当了警员,就留着这点子行为分析的天分,好好帮我分析分析案情,别逮着你身边的亲人就乱分析。” 汤燕卿咬住嘴唇。 安澄轻叹了口气,别开目光,抓住餐巾纸叠来叠去的玩儿:“现在才觉着你哥当初那么冷着一张脸对你就对了。既然冷着一张脸,就让你找不着痕迹,没办法用你那点行为分析的本事。” 汤燕卿皱了皱眉。 安澄手指翻飞,已经将餐巾折成了一只小天鹅。 她点了点天鹅的头,笑眯眯地说:“按说我是你女朋友,你今天却还板起脸来要分析我,还要把我当成反面典型,就可见你对你亲近的人反倒起了更深的敌意。” “不光我,我听说你对你家里人也都变得冷冰冰的,谁的面子都不给了。他们难过了追问你,你只说自己是汤家的坏种,现在原形毕露了。” 安澄说着缓缓抬起眼来:“其实你是在唬弄他们吧。你们汤家是有个坏种,不过还真轮不到你来当。你之所以对亲近的人都板起脸来,不是你学坏了,我倒觉得是你对中国那件事儿的反射。” “我和你家人都没伤害过你,你还这么冷鼻子冷脸对我们,可按照心理学来说,你不是对我们冷鼻子冷脸呢,你是在对你自己。你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对我们之后,我们也都以牙还牙,对你也冷鼻子冷脸起来……那你就心满意足了——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自我惩罚。” “由此我猜,你一定是在中国的时候,伤害了你极为亲近的一个人。那个人甚至比我和你家人跟你还要亲近。” 安澄放下天鹅,正色凝注汤燕卿。 “汤燕七,我说的对不对?” 汤燕卿面色大变,却隔着墨镜眯紧了眼:“你说够了么?今天我本来是代表警方,配合你查案卷的工作的。这差事本来也不是我的,只是恰好前任警员调职了,我临时补一下缺而已。” 他沉下脸来:“如果你在公事上没什么要说的了,那对不住,我要回警局了。” . 又是抗拒。决绝的抗拒。 抗拒被人窥探内心,抗拒被人伸手帮忙。 宁愿将自己陷在孤独的绝望里;宁愿,自我惩罚。 安澄也只能叹了口气:“你以为你这模样儿就能吓怕我?汤燕七,你玩儿这面具比你哥可晚了十多年。他在我面前从十六岁就开始玩儿,呃不,更可能是从三岁就开始玩儿了。我连你哥都不怕,我还能怕你?” 汤燕卿盯着安澄,有些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正如少年时代,他那副软硬兼施的手腕能把任何世交家的孩子都拉到他阵营里来,可以跟着他一起疏远他哥,让他哥只能一个人站在房间窗口往外望……可唯独就安澄不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也不得不摆出愿意谈判的意思来。 安澄满意地一笑,伸手指了指他的座位:“坐下!” . 有了汤燕卿这位行为分析专家的帮忙,安澄分析起齐妮和那孩子薇薇安就更事半功倍了,安澄的怀疑也得到了汤燕卿的认可。 安澄长舒一口气,可是随即心又是提起来了。 如果她的怀疑是对的,那么就将意味着她要去推翻楚闲的起诉,甚至要将一桩严重的罪名安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安澄盯着汤燕卿,忽地脑中一亮。 她冷笑着一拍桌子:“什么前任警员调职,你临时来补这个缺……我猜你就是想帮你哥,你是故意来跟我对接的!” 汤燕卿眯眼望来,“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发现了控方证据里有疑点么?” 安澄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是会不会是你和我都错了?一个孩子,她怎么可能……” 在任何的认知里,孩子都是美好和柔弱的化身,一个才这么小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况且,死者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不合常理,而且客观证据不足。”安澄盯住汤燕卿,宁愿能找到证据来驳倒自己方才的推论:“刚刚你和我的推论,只是主观的推理而已,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脚的。” 汤燕卿却站起身来:“起诉权掌握在你们检察官手里,决定起诉还是不起诉、起诉什么样的罪名,都是你们检察官拥有的自由裁量权。所以接下来就是你的事,看你选择相信什么,又怎么取舍。从警方侦察的角度来说,我已经尽完了我的职责。” 安澄真想把餐巾团了打他。 他那话她又如何听不明白。公事倒是其次,他其实连刺带打的是她对楚闲的态度。是要看她究竟肯不肯为了真相而推翻楚闲的起诉,客观上帮了鲨鱼的忙。 她挑眸冷笑着凝视汤燕卿:“汤燕七你真长大了哈,现在都敢小看我了。” 汤燕卿轻哼一声:“怎么看,不是事后才该做的事么?现在一切还都在进行中,我会拭目以待。” 汤燕卿说完就走了,留下一道决绝且清冷的背影。 安澄才不怕汤燕卿这副样子,只是……从这道背影上,她看见的却总是另外一个人。 她怕的不是汤燕卿,她怕的……不过是因为现在性子大变的汤燕卿,而不由得一点点开始更懂了那个人啊。 怕就怕,懂了越多,才知道自己曾经越错。 . 随着选战的推进,报章上开始越来越热闹。除了常规的政见辩论、民~意调查之外,媒体们也开始越来越在花边新闻上做文章。 汤明羿-霍淡如-楚乔的三角关系,自然是媒体最最感兴趣的,有关这故事的文章几乎天天霸占社会版、娱乐版的头条。 不出所料,霍淡如跟汤明羿曾经的爱情和婚姻生活被大起底。当年的种种都被绘声绘色地提及,添油加醋地变成了文章。 345、一切都只为真相(2更) 345、一切都只为真相(2更) 霍淡如既然敢做了今日的选择,就早已做好了应对今天这种情形的准备。过去种种,就算有记者问到她眼前,她也只是淡然一笑。 淡然一笑……呵,她自己此时想起来也只觉好笑。她怎么竟然只是淡然一笑了?她原本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好好控诉一下沈宛的。反正媒体也都愿意往那个方向去写,就彻底把沈宛搞臭,变成众人唾骂的三儿好了。 可是呢——天知道,她怎么竟然到头来只是淡然一笑。 “希望我爆料?呵,媒体朋友最有本事,那么多年的事儿了,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们还不是有本事掘地三尺都挖出来?你们的文章我也都看了,写得还算中肯,对旧事的还原度也蛮高,可说是论据详实、妙笔生花。我这个曾经的主角,如今换成读者来看,都觉得真是一手好文章,哪里还敢评论什么啊?” 霍淡如面上含笑,一向的优雅和明丽,只是话里这锋芒,也一刀一刀刮得一众媒体们脸蛋子上生疼。 曾经率领医学院在辩论赛上狠削法学院的光芒,原来历经岁月和婚姻的跌宕,却从未曾真正淡去。 可是媒体又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立时有记者重又后起脸皮追问:“霍医生当年为什么跟汤明羿离婚呢?是不是发现了汤明羿劈腿了你的闺蜜、也就是现任的汤太太沈宛?” 霍淡如面色一寒,忍不住回眸盯了等在一旁的楚乔一眼。 候选人的接受采访都是有讲究的,今天圈定的媒体一定都是倾向楚乔一边的,他们提问的目的必定是要打压汤明羿。 楚乔也瞄见了,连忙向霍淡如摇头,示意这问题并不是他的授意。 霍淡如收回目光来,高高扬起下颌:“说的什么胡话?我霍淡如的性子一向如此,不是最好就宁愿不要,我跟汤明羿婚姻出现了矛盾,是我跟他的问题,又跟我的闺蜜有什么牵连?” . 此话一出,媒体一怔,其实霍淡如自己内心何尝不曾一怔? 楚乔的团队也跟着有一点乱,楚乔的竞选经理和媒体主管都赶紧簇拥到了楚乔身边,低低讨论。 今天这场采访的目的是为了打压汤明羿的,霍淡如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论调?这岂不是等于在替汤明羿和沈宛解围了? 楚乔也咬了咬嘴唇,不过依旧淡定:“你们别乱。我也相信淡如这么说是有她的理由的。” 楚乔的竞选经理雷利急得搓手:“……竞选中每一个步骤,都需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我们安排她接受采访,就是要引出她对汤明羿不满的。可是她现在说成这样,我们这次采访就白安排了!” 楚乔面色也微微一白:“相信她。她的确是对汤明羿和沈宛怀恨在心的,她迟早还是会说出来的。现在只是她涵养的体现,她不能一开口就是埋怨……所以相信她,我们再等等。” 霍淡如对汤明羿的恨、对沈宛的怨,只要是在霍淡如身边有些时日的人,谁能不知道呢?所以楚乔还是相信,霍淡如一定会说出他们想要的话来,一定会成为这一场选战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 “你们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说明白些:我跟汤明羿离婚,主要是性格的不合。我跟他都是强势的人,婚后冲突不断。孩子出世之后,我更陷在是要出去继续工作,还是在家相夫教子的难题里,脾气就变得更焦躁;而那时候汤明羿的律所刚刚起步,他不愿被人说成是利用家族的威望,所以律所白手起家,凡事亲力亲为,放在工作上的时间就更多了。” “我跟他沟通的时间不够,我对他便忍不住生了怨气。那样天天争吵的婚姻,我都累了,也厌了。我渐渐发现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婚姻和生活模式,所以我选择离开。” 霍淡如叹了口气,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澄明。 “我霍淡如跟汤明羿离婚,只是因为我不想要他了而已。话又说回来,以我的性子,如果不是我自己放弃的话,即便是我的闺蜜,她也根本连汤明羿的衣角都摸不着。我霍淡如的脑子也不笨,防火防盗防闺蜜的警句,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在我提出离婚之前,我根本都没让他们两个正式见过面,呵呵……” 霍淡如的话,还是逗笑了在场几个女记者,让气氛有所缓和。 霍淡如轻轻眯了眯眼:“至于沈宛呢……我跟她关系是有点不好,这我本人也不否认。毕竟她曾是我闺蜜,我以为她怎么也应该站在我这边的,结果她‘叛变’去了汤明羿那边,还变成了我儿子的后妈——而且我儿子还对我说,她是个很好的后妈。所以你们都懂的,我怎么可能对她释怀呢?那场婚姻我总该有个泄愤的对象,自然是除了汤明羿,就是沈宛了。” 霍淡如的话说到这儿,楚乔的团队已经在后台一片哀叹。 霍淡如今天的表现完全跌破了他们的预期。 . 霍淡如离场,回到楚乔面前,还是一脸兴奋的笑意。 她抬眼望楚乔,“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我自己觉得还不错。” 雷利等人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在善后,霍淡如却当没看见。 楚乔真是好涵养,依旧文雅地笑:“嗯,很好,辛苦你了淡如。” 霍淡如含笑眨眼:“是我应该做的。候选人楚乔的女朋友,就应该是这样大度的女子。” 楚乔咬了咬唇:“只是雷利他们本来还在担心,你会说出当年离婚的真相,以及你离婚之后那十几年酗酒、困顿的痛苦。” 霍淡如故作一怔,朝雷利瞟过去一眼,却含笑摇了摇头:“我知道,其实我自己本来也差点没忍住。可是我想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友,而你又不是正在跟汤明羿选战的话,也许我可以口无遮拦说自己心里的话。可是现在既然是选战,就该一言一行都大方得体,我可以暂时放下自己心里的芥蒂,只想着别给你惹乱子。” 楚乔凝视着霍淡如,笑容有些干涩。 “这么说,你今天都是为了我?” 霍淡如嫣然而笑:“当然。是因为认识了你,才让我放下多年心结,能对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一笑而过。” 不愧是心理医师,霍淡如的话反倒叫楚乔无话可说。他只能勉力地笑,上前拥住她的肩:“我们是互相成全。” 霍淡如也按住楚乔的手:“当然,互相成全。” . 楚乔的团队连夜紧急开会,商谈对策。 今天的采访明天一早就会见报,到时候他们该如何应对? 媒体主管康纳抱了抱肩膀:“既然从上一代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着眼在下一代——楚闲现在跟安澄关系密切,而安澄曾经跟汤燕犀交往。” 雷利的眼睛也是一亮:“打击了汤燕犀,就也是打击了汤明羿。而且汤燕犀的人品问题就也是汤明羿离婚的直接产物,更会引申到汤家的虚伪上来……好主意!” 在这样氛围的推波助澜之下,原本单纯的齐妮谋杀前夫一案,也霍地摇身一变,变成了州长竞选的第二战场,案件最终的结果仿佛也标志着楚闲和汤燕犀两人的孰高孰低。 形势的变化发生得叫人猝不及防,安澄去找楚闲谈案子的时候,这个案子却已经被架到了火上烘烤。 安澄措辞只能更加小心:“……我们从前在律所的时候,为了确保案子的胜率,常常会做模拟审判,邀请与对方律师风格相近的律师来帮忙,用演习的方式检讨己方的抗辩策略,查缺补漏。” 楚闲微微挑眉:“我也听说过。不过邀请来的律师,通常要支付给人家一大笔钱。这笔钱在律所里倒无所谓,只要合伙人批准了就可以出。可是在检察官办公室却没有这样的旧例,因为那样一笔钱是需要用纳税人的钱的。” 安澄深吸口气:“如果不用外聘律师来呢?我熟悉鲨鱼和亚伯的风格,我来扮演他们,当你的反方。” 楚闲一眯眼:“你这么坚持要这么做?” 楚闲放下了手头的卷宗,起身走过来,手搭在安澄肩上垂眸凝视:“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发现了我的策略上的漏洞?” 安澄轻轻闭了闭眼:“警方提供的证据很详实、充分,你的起诉理由也很充分。我不担心你在庭上的表现,我只是——” 她咬住唇,有些不忍说出口。 楚闲一眯眼:“你担心什么?” 安澄只得直言:“我担心充分的证据和完美的指控,却反倒有可能罔顾了真相!” 346、你信我,还是我信你?(1更) 346、你信我,还是我信你?(1更) “真相?” 楚闲清眸微眯:“什么真相?我手里有这么多证人,还有当晚停车场的监控录像,都足以证明开车撞向死者的凶手,就是齐妮本人!” 安澄也挣扎了下:“没错,当时录像显示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人的确是齐妮,可是你别忘了当时车上并不是只有齐妮一个人。还有薇薇安!” 录像里显示,坐在驾驶位上、手握反向盘的人是齐妮,可是薇薇安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楚闲也是一怔:“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薇薇安可疑?那只是一个孩子!” 安澄也不想这样。可是在“常理”和“真相”之间,她更看重后者。 “我拿到了薇薇安一个月前的体检记录,从身高、腿长的数字,找了相似的孩子来做测试。测试结果证明,以薇薇安的身高和腿长,即便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也完全有可能伸腿去猛踩下油门。” 她起身翻开齐妮的口供,指向相关的描述:“你看这里,齐妮的描述方式是:‘我觉得是车子失灵了’……这句话隐藏的细节就是,虽然当时是齐妮驾驶车子,但是她也没想到油门忽然加大,她实际上失去了对车子的控制。” 安澄再拿出警方的现场调查记录:“从现场留在地面的车胎痕迹,也可以证实齐妮的话,当时车子的确是突然加速过。” 楚闲眯眼凝视安澄:“地面痕迹只是证明车子突然加速过,却也完全可能是齐妮主动的突然加速。” “至于你说薇薇安的身高和腿长足以突然踩下油门……这只是推测,没有客观证据。” 安澄摊摊手:“……我们可以去跟那孩子谈谈。” 楚闲轻笑了一声:“安安,你一向是最保护案情中的孩子的。你没忘了此前你还担心我会为了赢这个案子,去让这个孩子上庭作证指证她妈妈……可是你现在怎么了?你难道不觉得就算用这样的话去问那个孩子,对那孩子本身也是重大的怀疑和伤害么?” 安澄蹙眉。 楚闲走过来,伸手按在安澄肩上。 “你是个极其重视原则的人,你绝不会轻易改变了你的原则。可是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突然想打破自己的原则呢?” 楚闲仰头,深吸一口气:“难道是为了燕犀么?你不希望我打赢他,所以你想劝我撤诉?” . 安澄心内悄然“咯噔”了一声。 楚闲能有这个反应,她不是想不到,可是当听楚闲这么直接说出来,她的心还是无法平静。 她向后一闪,避开了肩上他的手。 她抱着手肘站起身来。 如今的身高,加上高跟鞋的加持,他几乎已经能平视楚闲的眼睛。 “我想帮你做演练,就是想帮你自行发现问题所在。审前发现了问题,上庭就不会输得很难看。可是看你的意思,你是不希望我帮你做这个演练,而且不管我提出的疑点是什么,你都会坚持上庭,是么?” 楚闲长眉也是一皱。 他避开安澄的逼视,转头望向窗外。窗外碧空,高天流云。 “这个案子从决定起诉到排期,我们前期已经准备了几个月。为了这个案子,地检办公室和我本人都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既然已经有法官受理,排期也已经确定,就没有理由半途而废,否则平白花费的这么多纳税人的钱,又该如何交待?” 安澄听得心底发寒。她勾着手肘忍不住垂首笑起来。 “是啊,更何况这是你第一个主控的案子,如果这么突然不声不响地撤诉了,该有多少人质疑你的能力?而在地检办公室内部,你又怎么培养起你的威信来?” 楚闲面色微变:“安安,我真没想到你和我会在这个案子上就吵起来。这是这样一个证据确凿、性质恶劣的案件,我调你过来只是想跟你分享这个案子的胜利,帮你在地检办公室站稳脚跟,顺便多培养一点我们相处的时间……我绝没想到,你是来质疑我的。” 安澄摇摇头:“我安澄做事对事不对人。别说这个案子的主控官是你,就算是刘易斯,或者是任何一个更有威望和地位的人,只要我发现这个案子还有疑点,我就都会提出我的质疑。” 她盯住楚闲的眼:“你说的没错,这个案子证据确凿,你极有可能打赢。可是你想没想过,如果你打赢了,你不是在打击犯罪、伸张正义,你反倒可能是将一个无辜的人判上重刑!” 楚闲也并不妥协。他迎上安澄的眼,满脸的坚定。 “安安,你现在说的都是假设的话。你怎么就能确定齐妮就是无辜的,而薇薇安一个孩子就是有罪的?” “况且我们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服我。那么何必不上庭呢?庭审是什么,庭审就是在用公开透明的程序来明辨是与非,让控辩双方都获得充分的辩解的权利,所有的是非曲直在庭审之后自然会得到明辨,这才是程序正义。你忘了么?” 楚闲尝试着微笑:“就因为我们存在这样的分歧,我才更想要上庭啊。如果我的证据和指控真的如你所说存在疑点,那么我会输的。就算我输,也让我上法庭上去经由法律的裁判,而不是在审前就这么认输了,行么?” 安澄望着这样的楚闲,除了叹息,已是无话可说。 她抱紧手臂,垂了垂头:“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改变你的心意了,是么?” 楚闲避开安澄话里的锋芒,笑了笑说:“至少在地检办公室里,我是你的上司。在案件是否提起诉讼这件事上,我有高于你的决定权。” 安澄想笑,却发觉只是扯了扯嘴角,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索性轻哼一声,转身就走:“好啊。楚副检自己做决定就好了,我只管执行。” 她转身走向办公室的门,楚闲一皱眉,连忙追上来。 在门口,楚闲终于挡住了安澄的去路。 他一脸的焦急和担心,捉紧了安澄的手臂,怎么都不让她有机会拉开门离去。 “安安你别这样。”他焦急地找她的眼:“我知道我的拒绝让你失望。可这是公事,你和我对公事总有不同的观点和处理方式。我坚持我的原则,也只是为了要更好地完成公事。” 他极尽小心地解释:“可是我不希望这会影响了我们之间私人的感情。你明白么,我当初迟疑是否要介绍你进地检办公室来工作,实则担心的就是这个。” 安澄虽然还想抽回手臂,不想叫他攥着,可是也努力地调整呼吸。 已经不是小女生了,绿藤的时代早已远去,小女生一样地发脾气并没有什么用。 她勉力平静下来,点头:“对不起楚副检,我知道我有点意气用事了。你说得对,在公事上你也有你的原则和处理方式,我不应该一味阻拦。” 安澄即便这么说了,楚闲却哪里能放得下心来。他一径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安安……如果你真气急了,不如打我一顿。” 安澄一怔,一个没忍住,反倒“扑哧儿”笑了。 “你说什么呢?这里是地检办公室,你是堂堂的副检察官,我怎么能打你?” 楚闲这才稍稍放心,揉着她手腕小心地安抚:“去它的地检办公室,去它的副检察官,我现在都顾不上了,因为我的安安生气了。要不是因为这破地检办公室,不是因为这破副检察官的职责,我又怎么会这么坚持,以致惹得我的安安不高兴了。” 安澄便也硬气不起来了,只能叹口气摇摇头:“真的,我没事了。我当然也希望你赢,更希望你把真凶绳之以法,维护法律的公正和公平。” “我会的。”楚闲攥着她的手又摇了摇:“不然我为什么要来做检察官?去律所当律师,不是赚得要更多么?” 安澄也只能点头微笑:“好吧。” 楚闲这才放心下来,索性拖住安澄的手,将她强拉进怀里,紧紧拥住。 “安安,相信我。我跟这个案子筹备了几个月,而你不过刚刚接手而已,我对这个案子的种种细节和可能,更了解一些。我正在做的和即将做的,都是为了这个案子,都是为了给受害者一个公平的告慰而已。” 安澄在他臂弯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好,我信你。” - 两个星期后,齐妮被控谋杀前夫案,正式开庭审理。 347、第二战场:他和她(2更) 347、第二战场:他和她(2更) 庭辩开始,楚闲和亚伯拉罕各自扯开大旗。楚闲走的是沉稳的“证据流”,亚伯拉罕也不意外打的还是“感情牌”。 楚闲不慌不忙一个一个抛出证据,引导证人作证,利用停车场的录像等手段,有条不紊地将疑点全都集中在了齐妮身上;亚伯拉罕并没有太多的直接证据来证实齐妮无罪,可是他也兜了圈子来影响陪审团。 亚伯拉罕出示了齐妮的亲友对她的评价,证实这个女子从少女时代就是个独立自强的好姑娘。所以即便在“受骗”离婚后,没分到什么财产又要独自抚养女儿,她也并没有崩溃。由此可见这个女子并不至于就对前夫怀恨在心,更不至于要撞死前夫。 亚伯拉罕还出示了齐妮在离婚后,以及这两年一直在规律地接受心理辅导的记录。心理医生的诊断都证明齐妮并没有心理阴影,而且诊疗记录足以证明齐妮一直是在做主动的心理干预,她根本就没有耽溺在离婚的阴影里不可自拔。 这是双方抗辩才开始的第一天,两人还都在设立论点、展开和铺垫的阶段。安澄看了一个上午大致就看清了双方的路数,下午她就没再去法庭,而是开车去了薇薇安的学校。 . 尽管父母已经离婚,母亲只有那样一份收入微薄的超市收银员的兼职工作,可是薇薇安读的依旧还是昂贵的私立学校。 私立学校的钱不是白收的,安保做得十分到位。安澄只是开着车子在校门口转了两圈,就有穿得十分正式警用装备的校园警员出来盯着她看。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早就抄录了她的车牌,顺便登录网络搜检过了。 她也不想打扰人家,便寻了远远的路边停下车来,熄了火,只盯着外头看。 她不是来找薇薇安的,她是来守株待兔的。 . 下午上庭前,汤燕犀难得亲自来看亚伯拉罕。 亚伯拉罕是一个正直的人,他本人对汤燕犀打赢案子的许多手段很是看不上;更何况还有当初Ann&Jones与鲨鱼之间的旧仇。亚伯拉罕虽然不得不跟着律所一起被鲨鱼并购,但是他个人还是更感念安澄,于是对汤燕犀更有些不满的。 在鲨鱼的这些日子,亚伯拉罕也尽量远着汤燕犀,并不跟其他同事似的经常主动去与汤燕犀靠近乎。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汤燕犀对他亚伯拉罕和他的法律援助部也并不待见。亚伯拉罕不止一次听说过汤燕犀对他个人能力的质疑和否定,以及对他的法律援助部的嫌弃。 当然了,对于亚伯拉罕手头上处理的那些不赚钱的法律援助的案子,汤燕犀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亚伯拉罕和他的法律援助部,在鲨鱼简直就是个弃儿,绝对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自生自灭的境地。 所以亚伯拉罕绝对想不到今天汤燕犀会亲自过来。他很想保持自己孤傲的自尊,可是说实在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小激动了呢。 可惜汤燕犀却不领情,坐下看都不看他,只看着他那十根白皙修长的手指。 “鼓励什么的,我没心情说。不过我就说一句:如果你这个案子输了,你和你的法律援助部就会被扫地出门。所以赢下这个案子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 亚伯拉罕心下一个激灵。 果然,一直以来的风闻和担心,终于在这位高级合伙人口中得到了验证。 亚伯拉罕深吸口气:“我自然会尽我所能。” 汤燕犀清亮目光如雪山寒泉般,霍地涌起来,无声都冲向亚伯拉罕。 “尽你所能?你当事人找你辩护,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你手上,只是要你‘尽你所能’这四个字么?她要的是你‘必赢’!” 亚伯拉罕一个激灵。 汤燕犀冷漠地盯着他:“这个案子你处于劣势,一没直接证据,二没决定性的证人。律所的资源更轮不到你,这几个月来你连个调查员都没机会用上。你现有所有论据都是你自己书面罗列出来的,没什么分量。可是人家楚副检呢,有整个警方帮忙调查,更有地检办公室里几十个律师、几百个助理一同协助。” “这样的力量对比,你只是尽你所能,呵,就像一只蚂蚁说自己会尽自己所能举起一头大象似的,根本没什么用。” 亚伯拉罕被损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汤燕犀终于傲然挑起眼帘来,仰头认真凝视亚伯拉罕的脸。 “这个案子,我要你秉承鲨鱼的精神,别说什么尽你所能,我要你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确保这个案子必-须-赢!” . 这一刻,亚伯拉罕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被汤燕犀狠狠触动。 这种不顾一切的拼劲,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令他心颤。 曾经的不敢苟同,甚至颇有诟病,到了这样的事到临头,到了相同的立场,他便只觉汤燕犀这样的态度才更是真实而有效的。 他咬了咬唇,霍地点头:“是。我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必须要赢!” 汤燕犀这才点头一笑:“好。仔细着,赢下这个案子,我保你在鲨鱼呆得稳稳当当的,谁都甭想动你。” 亚伯拉罕双眼一亮,可是心底还是有一点虚,忍不住问:“……汤律师,你觉得我这个案子,有可能赢么?” 打官司,光有什么雄心壮志、豪言壮语可没用,要的是证据、证人,是足以左右局面的超常的个人魅力,以及缜密扎实的知识和逻辑。 在这些层面上,亚伯拉罕知道自己都根本不是楚闲的对手。而这时候他需要更强有力的人的认可。 那个人,此时此刻,唯有汤燕犀。 汤燕犀已经走到门边。 听见亚伯拉罕问,他手握住门锁,回眸,清眸微微一冷,菲薄的红唇森凉勾起。 “如果你连这个可能都没有,我又为什么要来看你,对你说这么一番话?” 他顿了顿,调整了下袖扣,微微侧头乜斜着望过来。 “你当然会赢。因为,我会帮你。” . 半个小时后,汤燕犀出现在了薇薇安的学校门外。 他不是自己开车来的。还是老规矩,只要办的是公事,都是抓人来当司机。 不过这次汤燕犀没抓卓星华的差,他抓的是兰斯。 安澄坐在自己车里,远远看见是兰斯从驾驶位上下来,恭恭敬敬来给汤燕犀开车门,她就忍不住皱眉。 他竟然还留着兰斯……而且看样子还挺用兰斯的,那她就跟他不是一路人! 汤燕犀躬身下车,却只立在车门前,低低嘱咐了兰斯些什么。 兰斯凑上耳朵来,恭恭敬敬地听着,一副***才的模样。 安澄恼得咬住指节,别开头去,懒得看他们。 片刻之后转回头去,却见是兰斯走向校门。而汤燕犀本人则转了个身儿,径直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 安澄头皮有点麻。 虽说她自己就是守株待兔来的,可是看他这么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她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全身紧绷,急忙调动脑筋,筹措待会儿面对他该说什么。 其实她隔得这么远呢,一百多米啊,而且车子是顺着停在路边那么几十辆车子中间儿,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发现。 不过就算紧张,等他已经走到她前面仅有两台车子的距离,她也反倒冷静了下来。 打了这么多年,针锋相对这么多年,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况且戳穿他的假面具,不一向都是她最爱干的事儿么? 一级战备启动,她准备好了,她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兴奋地狂跳的声音。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走到了她车子前面,却没再径直走过来敲车门,而是优雅地转了个90度角,拐进了路边的一间甜品店里。 . 完全猝不及防,安澄的心还在咚咚打鼓,可是人家就那么气定神闲地推开了店门走了进去。一贯优雅地坐在窗边座位上,歪头含笑冲店里的小美女说话。阳光打在他和那小美女身上,说不出的清丽好看。 安澄尴尬地赶紧调开视线,盯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的她,除了惊讶之外,竟然莫名地还——涌满了悲愤。 她竟然被他给耍了! 安澄死死攥住方向盘,心中满是挣扎。 幸好不久兰斯再度出现,竟然是从校门直接将薇薇安领了出来!而之前那个严肃的校园警员,竟然也没阻拦、没盘查,任凭兰斯领着薇薇安朝甜品店这边的方向走了过来。 348、原来,还是意相通(1更) 348、原来,还是意相通(1更) 兰斯领着薇薇安径直走进甜品店去了。 薇薇安怯生生坐在汤燕犀面前。 汤燕犀在跟薇薇安说话…… 安澄坐在车里焦虑地直啃指甲。 她该怎么办?不能放着这种情形不管,可是又不方便这么直接冲进去…… 她歪头看玻璃窗内的薇薇安。 今天的阳光可真好,虽然还有料峭春寒,可是阳光已经俨然有了含着春意的清透和明媚。这样年轻的阳光,照在同样年幼的薇薇安面上,便使得那女孩子面上的神色都清楚得纤毫毕现。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即便隔着大玻璃窗,即便那孩子只是露出一个侧脸来……都看得那么清楚。 安澄看见,薇薇安从最初正常的怯生生,渐渐变得惊惶不定,甚至很快就垂头哭了起来。 而坐在薇薇安对面的汤燕犀,一向的满面清冷、两眼冰寒。并不因为对面是个孩子而有任何一点点的仁慈。 他虽然是凑近了薇薇安,看样子是低声细语地说话,可是从薇薇安的表现也能猜到,他那副样子背后其实反倒是更让人难以抵抗的犀利和冰冷。 天杀的,他究竟在跟薇薇安说什么? 安澄这一刻真恨不得自己有双顺风耳,或者来之前在沿途所有店里都事先安装窃听设备好了。 可是现在才“事后诸葛亮”又有什么用呢?她咬了咬牙,还是推门下车。 微有料峭的春风裹着寒意,呼啦一下子都卷上来。安澄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抬眼盯一眼窗内的汤燕犀和兰斯,然后毅然推门走进甜品店去。 . 甜品店的小妹见又有客人进门,便扬起一张桃红的年轻的面孔,笑意吟吟地招呼:“欢迎光临。” 安澄也没心情说话,只点了个头,就索性径直朝汤燕犀所在的卡位走了过去。 她就拣了相邻的卡位坐下来,故意面朝着汤燕犀和薇薇安。 对于这样的情形,汤燕犀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倒是兰斯有点尴尬,率先打了个招呼。 “安?” 安澄笑了笑,算作招呼,然后先发制人:“这么巧,没想到鲨鱼的二位律师也跟我选了同一间甜品店。” 她这么说,到好像人家才是后来者。 兰斯面上肌肉抽了抽,尴尬地笑:“吼,是啊。” 安澄抬眸瞟兰斯:“怎么站着啊?坐。吃点什么?我请客。” 被安澄点出他不敢在汤燕犀面前坐着,兰斯就更觉不自在。只得摆手:“你自便吧,我不用了。” 店里的小妹拿过菜单来,也察觉了这两拨客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不觉有些担心,不过也只能讪讪地笑了笑。 安澄倒也大方,接过菜单来给自己点了一杯柠檬水,然后又点了一个大份儿的什锦雪糕。 小妹手脚也麻利,很快两份东西都端了上来。安澄只接了柠檬水,却朝薇薇安的方向指了指:“雪糕是点给那位小妹妹的。” 小妹怔了一下,随即又是职业地甜甜一笑,将大雪糕杯送到了薇薇安面前。 安澄也不看向他们,只是垂眸凝视自己的柠檬水:“叫人家出来,却连一份雪糕都舍不得给人家点,这也未免太不会做事了。” . 安澄的话直接刺过去,汤燕犀终于坐直起来,微微侧头,乜斜了去看她。 薇薇安也盯着自己面前的雪糕看了半天,然后转头朝安澄望过来。 那张小小的脸孔上没有因为雪糕而浮起半点红晕,反倒因为看清是安澄而变得更加苍白。 安澄心下也是暗叹。看样子小丫头已经认出她来了,那么就证明上次她去见齐妮,那小丫头真的是在阁楼上偷偷看着她,否则也不至于记住她的面貌。 兰斯和薇薇安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汤燕犀却浅浅勾起了唇角。仿佛对他来说,真正有趣的,从现在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汤燕犀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竖在阳光里朝安澄摆了摆:“原来是安律师……哦,错了,现在应该叫安检。真是巧,我好像走到哪里都会‘恰好’撞见安检呢。知道的是我们有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安检偷偷尾随我呢。” 安澄咬咬牙。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安澄用习惯拨了拨水里的柠檬片,轻哂一笑:“那汤律师可要小心了,随时回头看看背后。因为从今以后你再做那些违法的事,你的背后早有一双眼在盯着你。如果这种尾随能让汤律师懂得收敛,那我不介意就这么尾随汤律师了。” 汤燕犀愉快极了,嘴角的微笑越发扩大。 “欢迎,由衷地欢迎。安检既然肯赏脸尾随我,那么我当然是防线尽开,任凭安检出现在随时随地。” 安澄回味了一下他这话,忍不住轻啐一声:“汤律师真把自己当明星了吧?可惜我不是娱记,我尾随汤律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寻找你犯罪的证据而已。汤律师记住: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他们两个这么刀来剑往,薇薇安那小丫头如何扛得住,脸更是纸一样地白。 汤燕犀一边与安澄斗嘴,一边还能分出一线目光去悄然观察薇薇安的反应。 见薇薇安的神色变化,汤燕犀趁势轻哼一声:“那我就好奇了,今天我来见当事人的女儿,安检却要来捉我什么犯罪的把柄?安检别忘了,我们是齐妮的辩护律师,有责任帮她看顾她女儿;而你却是公诉方,是想将齐妮问成谋杀重罪,送进监狱终身监禁的。” 薇薇安果然神色跟着又是一变。尽管她是悄然侧头盯安澄一眼,可是安澄还是感受到了小女孩儿的眼睛里多了一份怨毒。 安澄攥紧玻璃杯。 汤燕犀又成功地离间了她和薇薇安。那小妮子本来就对她有防备,此时防备得就更严了。 她轻哼一声,知道此时必须直接面对这个问题:“我们控方虽然是在指控齐妮,可是根本目的还是要找到杀害薇薇安父亲的真凶。如果齐妮不是杀人凶手,法庭上自然会有明断。我们地检办公室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 汤燕犀清眸一闪,却垂下眼帘去看自己叠在膝头的手指。 映着清冽的阳光,他的手指却更显苍白。 “安检是追踪嫌犯,可是今天怎么追踪到薇薇安这儿来了?难不成安检是认为薇薇安有罪么?” . 汤燕犀的话一出,薇薇安登时紧张坐直,转头紧张却又憎恨地盯住安澄。 安澄忍不住皱眉。 不过,既然这话题被他这么直接捅开了也好。 不过安澄并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于是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担心有人会对薇薇安做小动作。我之前只是守在校门外,如果没人来打扰薇薇安,那我也就不会出现。” 她瞟回去,将烫手的山芋又丢给了汤燕犀。 “小动作?”汤燕犀只是玩味地轻哼一声,复述一遍安澄的用词:“不知安检所指。” 安澄吸一口气:“薇薇安是案发当时最重要、也几乎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她对于这个案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我们控方却还是放弃召她出庭作证,只为了保护她还是个孩子。” 她盯住汤燕犀的脸:“如果汤律师为了替齐妮脱罪,就要说服薇薇安上庭作证的话,虽然技术上来说十分可行、有效,可是未免太没人性!” . 安澄无法否认,虽然她已经怀疑薇薇安,可是直到此刻,她内心还是矛盾的。 只因为毕竟薇薇安还是个孩子。而且从薇薇安的神情里,她看见了当年夹在爸和妈之间的自己。 她不忍心。 “人性?”汤燕犀又是冷冷地一笑:“什么是人性?‘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人性;可是亲手杀死自己生身父母,难道就还是人性了么?” . 汤燕犀这样看似不慌不忙,实则却是猛然揭开话题,安澄怔住,而薇薇安则是瞬间满脸惊愕,随即就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汤燕犀冷冷盯着薇薇安:“有人怜爱你、保护你,那是因为他们把你当成孩子,出于人性的本能相信你。可是既然亲手杀死自己的生身父亲,就已经连人都不是了,又哪里还是个孩子,又还有什么必要以人性相待,嗯?” 薇薇安颤抖如风中的秋叶,不能自制。 安澄看不下去,起身跨步过来拥住那孩子,然后抬眼盯住兰斯:“你先送她回去。” 兰斯略有迟疑。安澄一立眼睛:“立即马上!” 349、就是想你(2更) 349、就是想你(2更) 此时的安澄,冷艳、坚决,叫兰斯也忍不住心下生起敬畏之意。 再也不是当年在鲨鱼时,那个法学院还没毕业,叫他以为随时可以吃吃豆腐、新手便可拈来的小实习生。 兰斯有些不敢反驳,一对眼睛只瞄向汤燕犀。 汤燕犀倒笑了,无所谓地耸耸肩:“照安检说的办。” 说罢还朝兰斯眨了眨眼:“男人嘛,不应该跟女人顶罪。” 兰斯有些晕,不过还是听话照办。 薇薇安终究还是个孩子,这一刻反倒抖得更厉害,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 汤燕犀这才解围,伸手从她面前挪走那杯雪糕,轻声细语地说:“你肠胃弱,怕冷的,这杯就别吃了。再说这杯已经融了,不好吃了。如果还放不下的话,下次我再请你吃,一幕一样的。” 薇薇安怔怔看着眼前忽然变得温柔下来的汤燕犀。 那孩子的感触,安澄完全都能想象得到。那么一个冰冷犀利的男子,原本满嘴都是利刃的,突然轻声细语起来,让人无法松一口气,反倒以为他又要出更狠的大招儿了。 她闭了闭眼,伸手拉起薇薇安,帮那孩子逃开汤燕犀的摄魂大法。 那孩子也是瘦,被安澄一拉就拉出来了。安澄顺势将她推到兰斯手边去,然后冲兰斯瞪眼:“去呀!不然我向律师协会举报你们的不当行为时,也会饶上你!” 汤燕犀无声微笑,朝兰斯点了点头。 兰斯带着薇薇安,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有些脚步慌乱地赶忙逃出去,像是在避免被一场台风扫中。 安澄眯眼盯着那两个背影远去,心下也只能叹息。 如今连她也跟汤燕犀一样,叫人觉得害怕了么? . 汤燕犀不慌不忙地用小甜品叉在雪糕杯里搅了搅。可是他不是要吃,只是搅着玩儿。 安澄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动作看。 她自己的心也仿佛变成了那一杯半融的雪糕,被他搅动来搅动去,虽然温度还是冷的,却终究还是卷起了漩涡。 她咬住唇:“案子既然已经开庭,不如明刀明枪让法庭去裁断。别想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我不会允许你在背后捅刀的。” 他倏地停了手,扔了叉子,站起身来。 修长身姿将阳光隔开,她纵然又高又瘦,还是被他轻巧地给遮蔽在了他投下的暗影里。 “你是警告我别在谁的背后捅刀,楚闲么?” 安澄岔了一口气。 她分明没用主语的,就是没有特定的指向啊,那个主体可以是这个案子,可以是法律的公正,当然也可以是楚闲;可是并不只是楚闲啊。 可是她不想与他分辩,只抬起眸子来与他倔强相对:“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会盯着你,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唇角的冷笑依旧在,目光却终究染了一丝寒凉。垂下来,刺在她面上。 “这么说,你这次果然是希望他赢,我输?” 安澄扬起头来:“我帮理不帮人。我同样也劝过他,不希望他叫薇薇安出庭作证,所以薇薇安才没有出现在控方证人的名单上。法律是公平的游戏,他既然肯答应我放弃,我就不希望辩方却用了薇薇安。” 这一阵子的局面忽然变得这么紧张,且是在人家店里,所以那小妹很是有些紧张。立在柜台里,目光不时扫过电话,犹豫着是应该上前来劝解,还是直接报警才好。 汤燕犀倏地横眸扫过来:“你,也出去。” 那小妹吓了一大跳,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您是说……我么?” 安澄也忍不住皱眉,低声呵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人家的店,人家没赶你出去就算了,你还要反过来赶人家出去?” 他轻哼一声,跨前一步,与她几乎相贴。 垂首,在她耳边沙哑地说:“……我想吻你。让她出去还是留下,你看着办。” . 他呵气在她颈侧,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她还是有些慌了,抬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他挑眉,眼角含了促狭的笑:“别指望我改变主意。吻是必须吻的,能变动的只是她留下,还是出去。” 无力感铺天盖地涌过来。安澄知道他不是说着玩儿的,即便当着那个小妹,他也能旁若无人地吻下来。 她闭上眼,然后徒劳地再睁开,转头去尽量柔和地向那小妹请求:“……不好意思,请你暂时离开一下。我跟你保证,我们不会损坏你店里任何物品。如果你回来发现有任何损失的话,我一定会包赔。” 那小妹惊恐地看了看汤燕犀的脸,最后只得怯生生点头,然后走出了店门去。 几乎是店门重新关上的同时,汤燕犀便猛地抱住了安澄,向她狠狠地吻了下来。 . 安澄身后就是桌子,桌子上是孤单的一杯柠檬水。 玻璃杯是安澄最喜欢的模样,细瘦的杯身,玻璃通透,却没有任何的雕花装饰。 柠檬水透明,配上柠檬青碧的颜色,更显得澄澈灵动。 可是他的身子带着她这样突然地压下去,杯子跟着就倒了,无辜的玻璃杯一路滚到桌边,眼见就要跌落地面,跌得粉碎。 安澄惊慌得想要大叫。 她刚跟人家小妹保证过,绝不损坏店内任何物品的! 她这一张嘴,不想正好让他乘势突入…… 她一惊,忙着抵抗,却不察他的手早已在她背后突然一伸,便稳稳地接住了那杯子。 他满意地浅浅勾起微笑,更笃定、也更恣意地吻她。 直到她快呼吸不上来,身子也支撑不住两个人的体重,向后越发仰躺下去,衣裳几乎碰到了那洒了满桌满椅的柠檬水,他才倏然收臂,揽紧她腰身带着她重新站直了,松开了胶着在一起的唇舌。 四目相投,他眉眼冷意尽去,只剩无限柔软明媚的柔情;她则一刻的迷醉之后,猛然醒转,瞬间重新堆起了防备和痛恨。 “你干什么?!” 她找回肢体的自主,猛地一把推开他。 他手里捏着修长的玻璃杯。那样修长而白皙的手,捏着同样修长而透明的玻璃杯,奇异地好看。 他餍足地盯着她的眼,目光邪佞滑下,回到她的唇。 肿了。 安澄尴尬无比,死死攥住两拳:“我跟你一言不合……” 他长眉舒展,眼角浮起慵懒笑意:“一言不合就吻个纠缠不休,正是我喜欢的。” 眼前一黑,安澄赶忙闭上眼睛。 深深吸气:“我无法理解汤律师这样的喜怒不定。当然,我也没兴趣去求解。我只是无法接受汤律师这么对我!” “不能理解么?” 他却怎么都不恼,只含笑又欺近来,轻轻勾住了她腰身。 她一惊,急忙又要躲。却见他实则只是伸手过来,贴着她腰线,将那玻璃杯放归原处去。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慌乱,只能用更深的冷意来抵挡:“你这又是要怎样?别以为这样了,我就不会跟你计较你私下来打扰薇薇安的事。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做,我会不惜向律师协会控告你!” 他轻哼一声,从她腰后抽回手来。 有意无意地,掌心正好从她腰侧滑过。 他清眸含着一缕桃红,迷恋地凝视她的眼:“……你和我又想到一起去了,小结巴。他们都只纠结在齐妮究竟杀没杀前夫,或者还是车子失灵的缘故,只有你和我知道,真正的症结在那个看似弱小而无辜的孩子身上。” 他满足地叹息:“你早早等在校外,就是在等我。因为你知道,我会跟你心意相通,你想到的,我也会想到。从看见你在校门外的那刹,我就想吻你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唇。 “这张嘴啊,看上去是在跟我吵架,可其实说的都是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的话。” 他边说边叹息,两手托住她下颌,又忍不住要吻下来。 安澄惊了,慌忙侧身退开。 “你够了!” 她再退开两步。 “我是想到你会来找薇薇安,所以我才来盯着你的。我没兴趣跟你讨论什么心意相通,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对手间的知己知彼而已。” 汤燕犀也不恼,只满足地回味唇上她留下的气息。 挑眸凝视她,目光深邃而痴迷:“……真可惜,不是楚闲叫你来的,是你自己想来的。他未必知道你会在这里遇见我,可是你自己却知道必定会遇上我。” 他唇角绽开微笑,如春天第一朵桃花。 “可是你还是来了。其实你也想见我,跟我想你,一样。” 350、我一向都是恶人(1更) 350、我一向都是恶人(1更) 安澄心底警铃大作。 她忙又侧开一步,手指狠狠扣紧桌沿儿,如面对雄狮的羚羊,明知危险在前,一切都只是负隅顽抗,却也依旧不肯低下自己那象征最后尊严的头。 “汤律师就不必这么自说自话了!想见你?我还没有那个兴趣。” 她撇开眼,望向窗外。艳阳耀眼。 “至于眼前发生的事,嗤,说句老实话,我宁愿你没有出现在薇薇安的学校前,没有来向薇薇安使小动作!” . 汤燕犀静静凝视她,目光微凉。 她的反应他并不意外,他眼神的微凉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挣扎。 ——该用何种态度来对待薇薇安那孩子的挣扎。 这种挣扎他何尝不懂?都经历过父母离婚的痛,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适应家庭重组之后的变化,都曾因年少而紧紧关闭过自己的心门…… 他曾因此而养成了冷眼看世界的性子,而她更曾因此而变成了小结巴。 所以当了律师的这些年来,他和她一旦遇见案子里出现这样的孩子,都会毫不犹豫想尽办法只为保护那个孩子。 可是眼前这一桩,薇薇安这个孩子却与从前那些案子里的孩子都不一样。 所以她挣扎了,她一时之间有过左右摇摆,无法狠心定下主意来。 他想到这里便笑了,轻叹一声,伸手拂去她嘴边的碎发。 “我一向都是恶人。所以这一次,恶人还是我来当。” . 他的话仿佛说得没头没脑,安澄的心下却忽地一颤。 她高高仰头,直直去望他的眼。 “你~你说什么?” 他却微微扬眸,目光扫过天棚上悬下的装饰彩旗:“鲨鱼的办事方式你明白,况且我这人的手腕一向都是为了赢而不择手段。所以我会坚持要求让薇薇安出庭作证。” 他目光倾下来,罩住她的脸。 “这是我们辩方的权利。安检你无权阻拦;就算你不满意,我还是会坚持这样做。” . “汤燕犀!” 安澄有些急了:“你可以为了给你当事人脱罪而不择手段……可是薇薇安不是别人,她是你当事人的女儿啊!” 汤燕犀目光淡漠放远。 “齐妮才是我的当事人。至于薇薇安,就算她是齐妮的女儿,她却也不是我们的当事人。我们只对我们的当事人有义务,对薇薇安没有。” “你!” 安澄急得跺脚,却也无从反驳。 他说得没错,至少从法理上来说,真的没错。 他垂眸凝视她。她脸上还是有挣扎。 在她的位置上,真的去问一个孩子的罪,对她来说终究是巨大的挑战。他就是因为太懂,所以才要更坚决地下了这样的决定。 他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抚了抚她面颊。 “对不起,我一向都不是一个‘仁慈’的人。若说‘仁慈’,楚闲会比我更‘仁慈’,他在明知你对薇薇安生疑,却还是答应了你,不召微微案出庭作证,是么?” 安澄咬住嘴唇,退后一步,甩开他的手。 他的手停在半空,缓缓点了点头:“那样的‘仁慈’,我宁愿不要。小结巴,我宁肯让你今日恨我,我也不想让你事后冷静下来之后,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 他的话依旧硬梆梆的,哪里比得上楚闲轻声细语里的温柔;他面上的神色,就更是一贯冷冰冰的,仿佛从不肯向她做出半点让步和妥协。 可是……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次偏是他的话更入了她的耳,刺中了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的挣扎,在真相和身为检察官的职责面前,是有多不应该。 她深吸口气仰头盯住他:“我能想象到,如果你坚持让亚伯拉罕召薇薇安上庭的话,那么媒体会将亚伯拉罕和鲨鱼都批得体无完肤。” 亚伯拉罕做的是法律援助,这样的工作在外人眼里看来就应该是保护妇女和儿童的。可是这一次亚伯拉罕却为了赢下这个案子而伤害一个孩子……有心者会借机卯足了力气去抹黑亚伯拉罕。 “你担心什么呢,嗯?” 看见她脸上的忧色更重,他上前一步,低垂了头来看她:“你担心亚伯拉罕会受不了么?其实你想多了,他是男人,经历过幼年与家人一起从北非偷渡到欧洲,又颠沛流离来到美洲的日子,所以他的心其实比任何人都强悍。在鲨鱼,连我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远着他、冷着他,他也没说受不了了。” 安澄深吸口气,点点头。就是因为亚伯拉罕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初她才会那么坚持要将亚伯拉罕已经走投无路的团队收拢到自己的律所里,为此甚至不惜作为交换,同意梅森的加入。 “我是相信他的坚强。我只是……”她抬头瞟他一眼:“我只是信不过你的鲨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合并过去之后,你们鲨鱼一直不待见他,一直想办法甩掉他们这个包袱。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只要他被媒体攻击,就会给了你们口实,不管他输赢都会趁机将他和他的法律援助部扫地出门!” 当了这么久的律师,经历了律师圈的起起伏伏,现在的她如何不明白,一个案子其实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输赢都不是案子的胜负,而都是那些幕后被人悄然操控的局面究竟会朝什么方向去发展。 “你瞧出来了?” 他没恼,却是展眉而笑。他眼中迸射出来的光芒,晃疼了她的眼。 “嗤,”她略有心虚,避开他眼中的光芒,只报以冷哼:“你们鲨鱼那点手腕,我也看得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垂下眼帘去。 “你没说错,这次案子不管输赢,亚伯拉罕和他的法律援助部都岌岌可危。” 安澄懊恼地攥紧了拳头。 很想帮忙,可是此时已经不同于以往,她跟亚伯拉罕早已不是一家人;更何况隔着辩诉两方的对立,她无法伸出援手去。 他凝视她,顿了顿,忽地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个响的。 安澄登时惊了,又羞又急:“你干什么?” 他嗤了一声:“可是你没看见,我亲自出马来帮他了么?有我在,谁有那个本事动得了他?” . 安澄讶住,不敢置信地怔怔凝视他。 他说什么?难道鲨鱼内部那些不待见亚伯拉罕和法律援助部的,为首的不是这位最最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么? 看她这个样儿,汤燕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把你的心好好地放回肚子里。你的律所是我全盘接过来的,除了梅森我替你剔了之外,其余的我也都会全盘地留下来。” 他面颊谜一样地微微红了红。 “亚伯拉罕和他的法律援助部,的确是个不良资产,除了给鲨鱼赔钱之外没什么用处……不过我当初既然接收了他们,我就会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不叫他们再走投无路,流落街头就是。” . 窗外阳光清透,明媚到耀眼。这样的眼光落在眼前一身修身剪裁的银灰色羊绒大衣的男子身上,便更显清光万丈、优雅无匹。 安澄的眼莫名地酸涩起来,她急忙抽抽鼻子给压下去。 她别开头,只盯着地砖上浮漾的阳光。 “那我替他们谢谢你。如果是我错怪你了,我说声对不起。” “嗤~”他轻笑,笑声里夹了些揶揄:“这么勉强?原来还是恨我比谢我更容易,嗯?” 安澄闭上眼睛,心莫名地跳得乱成了一团。 “不过要我帮他到底,也不难,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 安澄心咯噔一沉。 瞧,这就是他的本性。前一秒钟让你感动得险些眼窝子一浅,后一秒钟立马就掀开真面目,让你后悔刚刚那一刻的感动可真是蠢透了。 她寒了一张俏脸,狠狠凝视他:“你说!” 还能是什么?——吻她,还是,特么的,其他的什么? 虽然已经离开了,可是她依旧当亚伯拉罕和法律援助部是她的责任。为了能让他们站稳脚跟,她能豁出去。 他的目光绕着她转了转,最后却只是伸手拈住她鬓边一缕碎发。 “想帮他,就必须让他这个案子赢下来。也就是说,我必须要用薇薇安这个孩子的证言。所以我的条件是:忍我这次,别为这个又生我的气。” . 安澄狠劲扭开头。不惜头发就这么被拉断了。 可是他还是先一步松了手,那缕碎发得以安好地随同她一同转了开去。 她心起起伏伏数次。 薇薇安……纵然再不忍心,于理于法,也的确应该这样做才是。 351、在甜品店就该甜甜的(2更) 351、在甜品店就该甜甜的(2更) 自己犹豫难决的,被他这么给板上钉了钉,叫她已经来不及转圜,却也反倒放下了心。 她只咬住嘴唇强硬地回瞪他:“汤律师这又说的什么话?让我别生气?——哈,汤律师又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感受,这么说听起来可真古怪。” “谁说我不在乎?” 他语气略有委屈,不过眼角眉梢却还是拢着笑意,上前来凑近她耳边。 “我一直都在乎,只是没想让你知道。” . 安澄一震,慌忙又退后一步。 隔开距离,定睛去看他的眼。 她但愿自己不懂他话中迷蒙的含义……可是,此时回想前面种种,她并非没有半点心得。 可是她并不想这样简单就妥协,谁让他现在跟她之间还隔着菲力集团这永远无法跨越的正邪鸿沟! 她摇摇头,挑着眸子冷笑:“汤律师这又是说什么呢?听起来好像笑话。” 他并不恼,只是淡淡挑了挑眉:“如果能换来你笑笑,倒也够了。” 安澄原本都牢牢守着心防呢,却被他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句话说得登时拧着疼了起来。 她在背后攥紧指尖,轻轻闭了闭眼。 “我真不明白,你今天当着我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她跟他分手了,亲手划下的楚河汉界。隔着菲力集团的事,这便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无声凝注她,最后却只是淡淡轻哼了声。 “这是甜品店,你偏点了柠檬水。”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鼻尖:“……我也难得甜嘴滑舌,只想让你弃了酸的,尝点甜的。” 他说着悠然轻叹:“刚刚,好甜。” . 她紧紧闭住眼,恨不能让耳朵也同样关合了。 她在他这样的言语下颤成了一团。他再说下去的话,她真怕自己丢盔弃甲,再没有力气防御了。 她用力甩头:“够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跟他独处下去。 她转头,正好看见甜品店的小美女正担心地在窗外各种张望。 她连忙走过去打开门,放小美女进来。 她忍住脸红,低声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店里没有损失,只是洒了一杯柠檬水……” 她赶紧抓出钱包,抽出一张大面值的钞票塞进小美女掌心:“抱歉,别介意。” 小美女有点不知所措,攥着钞票下意识抬眸打量店内四周,确定的确没有损坏。 汤燕犀却没这么好脾气,他径直迈开长腿进了柜台,抓过鼠标就去看电脑。 小美女又是一惊,忙叫:“先生,你又要怎样?” 安澄也连忙扭头望过去,见状赶紧奔过去,“喂,你要做什么?” 她的话还没问完,却见他冷静娴熟地找到电脑内监控录像的管理页面,调出方才的监控画面,然后用视频裁切工具将他们两人拥吻的片段截下,剪切进了他自己的U盘。 然后红唇轻勾,再度确认电脑内已经没有了其他存储备份,这才轻松地抬眸朝那小美女展颜,淡淡一笑:“我只拿走了不属于你的,没有给你造成任何损失,放心。” 他说完也打开皮夹。 却不是如安澄似的拿出钞票,却只是抽出一张黑色名片。白皙修长的手指,配上黑色烫金的名片,有种奇诡的魅力。 他将名片按在桌面上,抬眼朝那小美女点点头:“这张名片你拿着。以后无论你本人还是你店里,如果遇到困难,你可以按照地址来我的律所找我。这个颜色的名片,秘书就知道你有优先级。” 小美女有点不知所措:“谢谢。只、只是我们暂时不需要律师。” 汤燕犀勾唇一笑:“可是我送出的东西,不会再收回。而且我也更不接受有人将我今天的事不负责任地说出去。所以我想你还是需要律师的,因为如果你敢违反我刚刚说的话,我不会饶了你的。到时候你就需要一个律师了……” 这种霸道逻辑叫小美女脸色煞白。 安澄看不惯,上前拥住小美女的肩:“别听他胡说。不过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律师就是了,你拿着这张名片对你说不定有用。” 安澄说着也叹了口气,朝那小美女点点头:“我是地检办公室的检察官,方才的一切都有关一件案子,所以我有权要求你保密。如果有任何形式的泄露,你可能要担负法律责任。” 她不是威胁小美女,她不是怕那个吻被说出去,她真正在意的是有关薇薇安的那些谈话。 小美女又惊又惧,便也轻颤着点头应下。 安澄不想再多逗留,回身拿了公事包就转身走向门口,率先推门而出。 不曾回头,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子。 还是那辆大黑车。虽然大黑车原本是律所的资产,可是她退股的时候还是作价买了这辆车。 她恋旧。付出了感情的,总是舍不得割舍。 直到坐上车子,她借扣安全带的当儿,小心地侧眸看向窗外。 却见他就立在甜品店门口。 长身如玉,立在一点点明媚起来的春风里,眉眼尽展,衣袂飞扬。 她连忙收回目光来,狠心拧钥匙启车。 真怕再多看一眼的话,她的心就也跟着莫名地飞扬起来了。 . 下午庭审结束早了两个小时,因为法官说他买好了下午3点的音乐会门票,答应要陪老婆一起去看。 楚闲收拾公事包,漫不经心地问秘书:“看见安了么?” 秘书小心地摇头:“……她好像,一下午都没来。午休就走了。” 楚闲的手一停,眯起眼来。 他又转头看向亚伯拉罕那边,忽地含笑走过去主动跟亚伯拉罕握手。 亚伯拉罕也只好接着,两人互相恭维了两句。 楚闲状似无意地问:“午休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燕犀来过了。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楚闲跟汤燕犀的关系,亚伯拉罕也有所耳闻。现在这二位已经不仅是高中同学那么简单,也极有可能因为霍淡如与楚乔的关系而成为法律上的兄弟。 亚伯拉罕便也只好直言相告:“没错,汤律师是来过。不过没来听审,下午开庭前就走了。” 楚闲的笑容僵在面上。一分钟后才恢复,跟亚伯拉罕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然后才告别。 他没带秘书,独自上了车子,却没急着启车,而是拨了个电话。 他打给薇薇安的学校,以检察官的身份确认薇薇安的情况。 校方如实相告,说薇薇安今天只是被她妈妈的律师带走了一刻钟,很快就回来了,并没见任何异常。 楚闲收了电话,坐在车里沉默良久。 然后才打给安澄:“安安,你在哪里?” 安澄的声音也还是平静,只说是在办公室。 楚闲温柔地笑:“在办公室忙了一下午啊?我一下午都没见你来,庭辩都分神了。” 安澄也只能支吾着应了。 楚闲含笑告别:“好,那你忙吧。我今天有点累,就不回办公室了。” 告别之后,楚闲又拨了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齐妮。 . 半个小时后,楚闲驱车到了约好的地方。 齐妮局促地迎上来,举棋不定地嘀咕:“我想我有权利、也应该找我的律师在场。你是主控官,我不该单独见你,这局面对我恐怕不利。” 刚刚的事仿佛已经耗尽了楚闲的耐心。他对着齐妮,连一向都带着的和煦笑脸都懒得再挂起。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便。这的确是你的权利,你可以行使这个法定权利。不过我们检察官跟你的律师是对手,如果你想找他们来,就等于是拒绝跟我们检方合作了。” 一桩诉讼,检察官手里的自由裁量权很大。起诉还是撤诉,以及控辩交易都是检察官来主导的。齐妮也不敢得罪,为难地紧紧皱眉。 “不知道检察官你要跟我说什么……或者我好像不该背着律师跟你单独谈任何话。” 楚闲长眉紧蹙,更有些不耐烦:“你可以不谈,可是以后就再也没有跟我谈的机会了。就算是为了薇薇安那个孩子……你也再没机会来找我谈。” 一听薇薇安的名字,齐妮便是一惊! 她瞪圆了眼睛盯着楚闲,半晌才吐出声音来:“薇薇安怎么了?检察官,请你说清楚。” 楚闲面上依旧没有表情:“还想找你的律师么?他们在的话,就不用谈了。” 352、认罪(1更) 352、认罪(1更) 翌日,楚闲准备去法院。秘书帮忙整理好了资料。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楚闲还是抬眼看了一眼安澄的办公室。 秘书提醒:“楚,时间差不多了。” 楚闲怅然收回目光,转身向外走去。 却在这时,安澄提了公事包急匆匆跟上来。 楚闲不敢置信:“安,你这是?” 安澄藏住叹息,只淡淡一笑:“这个案子也有我的份,我跟你一起上庭。” 楚闲喜出望外,两眼迸开灼热的光。 “我以为你今天也不会去。” 安澄明白他是指昨天下午她的缺席。她尴尬扯了扯唇角:“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 楚闲自然喜出望外,可是一路上却也都感觉到安澄不断在悄然打量他。 他便放下手里的卷宗,转眸凝视安澄:“怎么了?” 安澄自然是不放心。如果亚伯拉罕那边今天召薇薇安上庭作证,一旦罪责廓清,那么齐妮就自然会被宣判无罪。 也就是说一旦薇薇安上庭,那么楚闲就必输无疑。 她很是犹豫,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把昨天的情形告知楚闲,也好让他有个事先的准备。 . 楚闲也不急,只是耐心等着安澄做出决定。 安澄深吸口气:“……昨天下午,我其实是去了薇薇安的学校。我担心会有人从薇薇安这边使小动作。” 楚闲终于笑了,眉眼轻松。 “原来如此。结果呢?” 安澄咬住嘴唇:“结果是真的有人去了,而且是汤燕犀本人。我尽力说服他不要打扰薇薇安那孩子,可是他不肯接受我的劝告。所以我很担心他今天会召薇薇安那孩子上庭。” 不管怎样,她此时都是地检办公室的成员,都是楚闲的下属……她不能背叛自己的阵营。 . 楚闲听了却没有安澄以为的反应,他很平静,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跟他又发生争执了?他依旧还是跟从前一样,不肯听你的劝告?” 安澄黯然垂首:“是。一向如此。” 楚闲反倒笑了,伸手过来拍拍安澄的手:“我明白这个案子里你想要保护薇薇安……燕犀其实也该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他看来更在乎自己的输赢。那就算了,别管他了。” 他伸手轻轻撩开安澄眼前的碎发。 “你的心意,不管怎样被他嫌弃,也还有我珍之重之。安安,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 这样温柔的男子,这样悦耳动听的言辞。 安澄的心却反倒更高高提起来。 “这个案子,你想怎么做?” 楚闲扬起目光,望向车窗外的高天:“还能怎么做呢?这个案子是我起诉的,那么结果自然还是我起诉书里的初衷:有罪的是齐妮。只是齐妮。” 他的语声温柔,可是他眼底却是凌厉的坚定。 安澄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 开庭,楚闲直接起身请求,宣召被告齐妮出庭作证。 亚伯拉罕十分意外。 亚伯拉罕以为齐妮也会同样吃惊,便伸手按了按齐妮的手:“别担心,我会反对。你没在控方的证人名单上,我也会尽力说服法官不让你被强令传召。” 这是一桩缺少有效目击证人的案件,现场除了薇薇安那孩子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齐妮和前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吵什么,吵到什么程度,又吵出了什么结果。所以齐妮如果出庭作证的话,她的话将很有可能对她自己不利。 亚伯拉罕正要起身,齐妮却深吸一口气,抱歉地努力笑笑:“亚伯,我愿意出庭作证。” 亚伯拉罕怔住,惊疑地望住齐妮:“你跟你前夫是有矛盾的,你出庭作证的语气和感情如果稍微带出一点你对前夫的怨怼,就有可能让陪审团相信凶手就是你……” “没事。”齐妮依旧坚定地笑:“我已经决定了。” 说罢齐妮就站起身来,朝法官轻轻鞠了一躬:“我愿意坐上证人席。” . 齐妮静静走向证人席,亚伯拉罕猛地回头,忙寻找在旁听席上的汤燕犀。 同样,坐在楚闲身畔的安澄也忍不住回眸找向旁听席去。 这一幕也都落进楚闲眼底,他面上文雅不减,只是眼底不由得掠过一丝烟雾。 他随即转身,朝齐妮抛出了最为简单的一句问:“齐妮,究竟是谁开车撞向了你前夫,从而导致他死亡的?” . 亚伯拉罕来不及得到汤燕犀的神色,便连忙起身高叫:“反对!” 亚伯拉罕盯住证人席上面白如纸的齐妮:“宪法第五修正案赋予了嫌疑人可以不必自证有罪的权利,所以主控官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的。” 情势变得实在叫亚伯拉罕措手不及。昨天他还在跟楚闲沿着案情的外围兜圈子,讨论齐妮的精神状况是否稳定,是否有可能一时激愤踩下油门。却没想到今天上来,楚闲没有继续昨天没说完的话题,而是直接就召齐妮上庭,而且这么直接就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作为检察官,楚闲当然不会不知道宪法第五修正案,不会不明白证人只需援引第五修正案就可以不必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他这个问题就等于白问了。 从庭辩的策略来说,这么早就直接问出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实在不明智。 可是楚闲偏偏这么做了,而且看他的神情,分明是从容不迫地问出来的,仿佛他就是这么计划好的。 连法官也不由得皱眉,同样提醒齐妮:“证人,你的律师说得没错,你可以援引宪法第五修正案。你是否要援引宪法第五修正案,回避这个可能自证有罪的问题?” . 证人席上,之前微微颤抖、一脸苍白的齐妮,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忽地坐直了,定定望住楚闲。 安澄的心不由得都揪了起来。 此时看过去,齐妮依旧还是那样清丽的女子。尽管已经年近不惑,尽管终日的操劳已经让她的面容和头发过早有了枯槁之相;尽管,灰姑娘的爱情故事就在她自己的身上碎成了渣渣,尽管女儿不懂事还要保持奢华的生活水准……可是她却依旧是坚强的,她的眼睛里始终都有没有破灭的光芒,她还时常都会笑。 齐妮也向安澄回望过来,并且淡淡一笑。 可是她随即朝向法官:“不,我愿意回答主控官的这个提问。” 她缓缓站起身来,手抓住坐席栏杆,虚弱却又坚定地朝向所有人。 “杀死我前夫的人,是我。我认罪!” . 法庭就像烧热的油锅,齐妮的话就像忽然投下去的一把花椒,“刺啦”一声炸了。 人们都面面相觑,没想到所有的悬念就在这一刻忽然就戛然而止了。 亚伯拉罕更是呆在原地,遥遥回头看向汤燕犀,然后又看了看安澄。 可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更改。 法官敲下法槌:“既然被告主动认罪,本案就也到此休庭。刑期确定后公布。” 法官也有些黯然,朝法警挥了挥手:“将被告收监,等候刑期的宣判。” . 法官退席而去,楚闲唇角轻勾,走回坐席来将还有些发愣的安澄拥入怀中。 毫不介意现场还有那么多旁观者和媒体。 他的喜色毫不掩饰,甚至顺势在安澄颊边印下一吻:“我就知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无往不胜。” 安澄在他怀中呆住,耳边他的絮语却像隔着一片水,听起来瓮声瓮气,有一点点的不真实。 她不好直接推开他,只僵硬地任由他拥抱着,只在他耳边机械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认罪?” 楚闲更温柔地笑,怀抱里也更温暖:“她认罪,当然是因为她有罪。她能认罪,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救赎,说明她心底还有善意和人性。” . 亚伯拉罕在原地呆立片刻,又追出去跟齐妮说了几句话,才黯然地回来。 齐妮说,就连上诉也没有必要了。 亚伯拉罕机械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还要保持职业风度走过来跟楚闲握手。 楚闲这才松开安澄,含笑回握住亚伯拉罕。 “恭喜。”亚伯拉罕嗓子有些干哑。 楚闲则大度地点头:“我也同样十分敬佩亚伯你。法律援助是一条十分艰苦而且孤单的路,你却走得这么坚定。日后有什么需要我本人和地检办公室的,你尽管来找我。” 353、也许注定众叛亲离(2更) 353、也许注定众叛亲离(2更) 这话听得亚伯拉罕嘴里发苦。 他知道楚闲是暗指他的处境。也是啊,就算汤燕犀说帮他,可是这个案子还是输了。回到鲨鱼去,那些认钱不认人的合伙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把他扫地出门呢? 他尴尬笑笑,跟楚闲握了握手就转身走开。 助手忍不住低声嘀咕:“他好像有延揽你的意思。怎么不跟他多攀谈攀谈,这样如果律所里真的没有了咱们的地方,咱们说不定还能到地检办公室谋一个位置。” 亚伯拉罕咬咬牙:“不用了!就算鲨鱼真的把咱们扫地出门,我也不去地检办公室。至少,不当他的手下!” 助手有些吃惊,暗忖了一下才问:“……你是怀疑,齐妮突然认罪,与他有关?” 亚伯拉罕长叹一声:“不然你说为什么齐妮忽然就认罪了?” . 不管亚伯拉罕那边,楚闲笑意吟吟走向汤燕犀。 观众几乎已经走空了,汤燕犀却依旧坐在原位置上,目光清冷凝着楚闲一举一动,等着楚闲走过来。 楚闲在汤燕犀面前站定,主动伸手:“不好意思燕犀,这次我赢了。” 汤燕犀也勾起疏离的笑,从楚闲面上移开目光,只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是么?你觉得你赢了什么?” 汤燕犀这样的反应叫楚闲不由得皱眉。 这并不是他期待的模样。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依旧温雅地笑:“你这是怎么了?法官裁决已下,你还无法接受么?” 汤燕犀站起身来,无视楚闲伸过来的手,只隔着他肩头望向依旧站在控方坐席边、难掩落寞的安澄面上。 于是汤燕犀也笑了,怜悯地摇头:“不,你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 楚闲狠狠一怔,忙顺着汤燕犀目光转身看过去。 岂能不明白汤燕犀在指什么。 楚闲不由得收起笑容,也收回手。 “燕犀,你多虑了。我赢了案子,也同样会赢得安安的心。”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她想保护那个孩子。可是你太冷血,非要让那孩子出庭作证,她劝你,你还不肯听。” 汤燕犀凝着楚闲,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那声音如寒泉终于突破地面冰封,涓细却清冽,汩汩不绝:“是么?闲人,我是不会同情你的。” 汤燕犀说完走出座位,径直走到安澄面前。 这是法庭,就算没几个人了,可终究是这样公开的地方。安澄略一紧张,向后半退。 他垂眸下来,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齐妮自己认罪,我们都没办法再扭转结局。不过幸好你们检察官手里还有控辩交易的权利。在你职权范围内,尽量替她争取一个较短的刑期;还有,你可以帮忙替她安排一个好过一点的牢房。” 安澄忽然想哭,酸意一下子充满了眼眶。 可是她不想表现出来,只能狠狠低下头认真点头。 他也不忍心,轻叹一声又压低声音:“……你懂的,狱里有菲力手下不少人。我会设法嘱咐他们尽量照顾她。” 安澄鼻子更酸,却还是毅然摇头拒绝。 “不用了!那些事我自然会想办法去安排,我不想她沾那帮恶棍的边儿!” 他也许是出于善意吧。可是那些罪大恶极的家伙,哪里还有可能跟“善良”沾边儿?齐妮是无辜的,她可不想那帮家伙染黑了齐妮。 他也只能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随你。” 楚闲看着不放心,几步跨过来,立在安澄身边。伸臂自然地揽住安澄腰身:“燕犀,你有任何的不满都冲着我来。安安只是跟这个案子而已,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的。” 汤燕犀却只是回以冷冷一哼:“我当然知道是你做的决定。她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楚闲长眸一眯,汤燕犀却看都不看他,转身就走了。 临去之前只回首,目光深深凝注了安澄一眼。 不过幸好安澄难过地低低垂着头,短发挡住了他的目光。楚闲忙转身过来,亲自隔住汤燕犀的回眸凝望,轻轻叹息着安澄拢入自己臂弯。 “安安……都结束了。我们走吧。” . 副检察官楚闲第一个主控的案子,而且对手是鲨鱼的律师,这背后的关系推动媒体对这个案子的结果大报特报。 楚乔跟汤明羿正在选战,楚家的儿子却先赢了汤家的儿子一局,这在牌面上未免没有风向标的意义。有的媒体更直接用了这样的标题:“楚闲打赢汤燕犀:楚汤相争,楚家胜”。 媒体最不怕事儿闹大,真有媒体就此事去采访汤燕犀,问他不担心自己案子的胜负会影响到他父亲么?汤燕犀听了,依旧冷冷地带了一抹薄情地笑:“担心?为什么?竞选是他的事儿,我不关心。” 媒体将这话充分品咂,然后写出了洋洋万言的文章,说汤燕犀从小就因为父母离婚而对父亲不满,多年与继母和同父异母弟弟的关系也很僵,所以这次输了案子会影响汤明羿竞选,也可能是汤燕犀故意为之的一场报复。 得出这样的结论,外界唏嘘之外,却也并不意外。毕竟汤燕犀本来就是魔鬼代言人,能替菲力那样的人对抗司法的,本身必定是冷血之人。 冷血的人,最有力的证据自然就是不光对外人冷血,对至亲骨肉也同样冷血。 对此汤燕犀只是一笑置之,汤明羿的团队却炸了锅。 顾峻直接去找汤明羿和沈宛,说需要策划一次活动,让汤燕犀和家人一起公开露面,用实际行动击溃外界的猜疑。 谁知汤燕犀对此的反应极为激烈。他二话没说,只是直接要从汤家搬出去。要不是薛如可在门口给拦住,死死地劝说加恳求了,后来都惊动了汤东升老爷子,他就真的搬出去了。 当这报道出来,安澄看了,只觉心都成灰。 . 这样的报道,霍淡如又怎么会看不见。 有媒体堵在她诊所外面,让她对报道发表意见。霍淡如一次两次冷着脸推了,总挡不住三次四次。 霍淡如知道躲不过,索性找了个下午,叫秘书不再安排患者,敞开了诊所大门,将媒体都放进来。 她搬了张椅子当中而坐,端着手臂问:“你们问我,我也先问问你们:汤明羿是怎么回应的;还有沈宛。” 媒体记者们面面相觑,各自为难。 汤明羿那样的大律师,自然是滴水不漏,不管媒体怎么围追堵截,人家就是不作回应。媒体如果追急了,人家律所自然会有律师站出来,发律师信警告。 沈宛也被丈夫保护得极好,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冷面的警员儿子。每次跟媒体狭路相逢,沈宛不是不说,可是也只说这么几个字:“犀犀怎么决定都好,我都理解、支持。”叫媒体找不到什么下嘴的缝儿。再问急了,那位冷面的汤sir就要撵人了。 霍淡如打量媒体的反应,叹了口气,抱着手臂清笑:“我就猜到他们两个都没什么反应,是不是?至少也不是你们想要的答案,所以你们才这么缠磨我来了!” 媒体们都有些尴尬,暗暗忌惮霍淡如的嘴。 霍淡如教训完了媒体,轻叹一声垂下头去,然后缓缓说:“……这只是我儿子晚了二十几年的怨气。谁都没资格指责我儿子,汤家就更不可以。虽然这会影响了汤明羿的选战,可是我就看他汤明羿究竟怎么摆这个轻重:在他心里究竟是儿子更重要,还是他的选战更重要。” . 过完这一个下午,霍淡如回到家中已是疲惫不堪。 是心累。 楚乔从厨房里出其不意走出来,戴着围裙,拥住了霍淡如。 霍淡如低叫一声:“你怎么来了?” 楚乔选战忙,已经有些日子腾不出手来帮她做菜。 楚乔拉着她的手上桌,一样一样打开菜盘,温柔地哄她好好吃饭。 霍淡如的气儿这才顺了些,虽然胃口不大开,可是还是给面子地每样菜都尝了尝,然后说“好吃”。 楚乔含笑点头:“……不知道燕犀那孩子跟你口味是不是一样,我如果把菜做成这样的话,他能不能爱吃?” 霍淡如怔住,愣愣看楚乔。 楚乔含笑点头:“我看报纸上说了,燕犀有想离开汤家的意思。我知道他这么多年守着汤家的家规,在外面也没有房产;况且你多年的心愿就是能跟燕犀住在一起。所以我想,不如叫燕犀过来一起住吧?” 楚乔握住霍淡如的手:“我们一家人,一起住。” 354、攻心游戏(1更) 354、攻心游戏(1更) 整晚的曲意温柔,楚乔终于等来了霍淡如的点头。只是霍淡如没将话说得太死,只说还要跟汤燕犀商量之后再定。毕竟那孩子从小跟她也是太过疏离。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足够让楚乔心满意足了。 翌日楚乔志得意满地将这个消息告知竞选经理雷利。 雷利也大喜过望:“Joe你的提议果然没错,只要扯住汤燕犀,霍医师就会抛下对汤明羿的旧情,真心实意站在咱们这边,为咱们所用。” 楚乔眉眼之间也不由得滑过自负。 “我说过的,淡如首次采访里不肯说汤明羿和沈宛的不是,不是她真的不恨汤明羿和沈宛了。而是因为她一来对汤明羿依旧还有感情,二来她也有自己的自尊。” “时间都过了这么多年,她自己又是心理医师,所以她有能力自己走出当年的阴影。如果她这个时候还向汤明羿和沈宛发难,只会被人质疑她的职业能力,再加上她又是好强的性子,所以不肯说。可是她身为母亲,她对自己儿子的歉疚却永远无法抹去,所以只要事情牵涉到汤燕犀,就会重新勾起她对汤明羿和沈宛的痛恨了。” 雷利自然同意:“这也要多谢汤燕犀这些年还对他父母离婚的怨恨还放不下,不然咱们今天也没机会利用这件事。” 楚乔点头笑笑:“汤明羿这人手腕极高,又仗着汤家的根基,所以可说是平生无大错。除了当年的离婚,以及与汤燕犀的父子关系。而这些又被汤家多年小心地掩盖起来,少有外人知道。所以这时候只要淡如肯站出来,亲自揭发当年的旧事,挑开这件事里的内情,那么这个秘密就会成为汤明羿最大的软肋。” 多年相争,楚乔自然最知道汤明羿的软肋在哪里。只是身为外人,又都是华人圈子里的人,他过去没办法来揭穿一切。不过现在有了霍淡如啊,那是霍淡如自己的私事,只要她自己肯揭开,别人谁又能怪罪到他楚乔身上来呢? 他说着拍拍雷利的肩膀:“只要好好抓住这个软肋好好做文章,咱们就有打败他的把握。他的竞选主张不正好是‘守护家庭’么,那这个软肋就会啪啪打他自己的脸!” 雷利也难掩喜色,猛地挥一挥拳。 “什么竞选主张不好,他们非选这个‘守护家庭’?他汤明羿也一定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吧!想来他也绝没想到霍医生和他们的儿子会成为他从政路上最大的障碍。不过这脚上的泡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落到今天的境地也只能怪他自己,或许这就是注定的报应吧。” 雷利跟楚乔自信满满:“Joe你等着看吧,只要有霍医生的站台,我们有的是法子打的汤明羿万劫不复!” 楚乔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这哪里是什么上天的报应呢?如果上天真的要报应,那就早该报应了,何至于等到今天。其实这一切不过人力设计罢了。霍淡如可说是扳倒汤明羿的最有用的棋子,可是她对汤明羿还有旧情,如果不是着意努力去争取她的好感,那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站在他楚乔的阵营里来反对汤明羿呢? 竞选这事儿是人类的发明,从来都是各个阵营心机的博弈罢了。 . 霍淡如答应了楚乔去跟儿子商量,尽管心里有些忐忑,她也还是当真找了汤燕犀见面,将这事儿跟儿子说了。 汤燕犀听得面无表情,只是垂首认真地喝咖啡,仿佛那件事儿根本都比不上手里的一杯咖啡来得有意义。 霍淡如看得心底一片虚,只能说:“犀犀,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汤燕犀默默放下咖啡杯,抬眸看向自己的母亲:“先一起吃顿饭吧。” 霍淡如有些惊喜:“这么说来,你并不抗拒跟Joe他接触?” “抗拒什么呢?”汤燕犀淡淡勾了勾唇角:“我现在是臭名昭著,正义人士避之唯恐不及。难得作为本州司法长官的州检察长愿意跟我多亲多近,这对我来说倒也是好事一桩。” 汤燕犀这么一说,就连霍淡如也忍不住点头。 “是啊,你跟各级检察官办公室的关系都有些僵,如果能因为Joe的关系而有所改善,那对你的确是有力而无害。” 汤燕犀耸耸肩:“安排吧。定好了时间和地点就通知我,我把日程空出来。” 见儿子没说几句话就又要走,霍淡如忍不住伸手一把扯住。 只想多说几句话,只想让儿子别再用这副浑不在意的态度了。 “……地点的话,就定在我家里好不好?时间,我跟Joe再敲定一下。” 楚乔说得对,这次应该是一顿家宴。她想让儿子在她那里感受到一点家的温暖,说不定儿子会喜欢她现在的房子,然后真的有可能答应搬过来跟她一起住。 汤燕犀微微挑了挑眉:“楚闲会去么?” 霍淡如倒是一怔,摇了摇头:“我还真没想这个。回头我再跟Joe提一下。” 汤燕犀轻轻一哼:“如果他也去的话,那我就不去了。你回去告诉楚乔,我现在没心情见他儿子,见了我会吃不下饭。” 霍淡如也只能苦笑。 “我明白的。我相信Joe也没想邀请楚闲。” 毕竟这两位小爷的官司刚打完,这时候正是王不见王的节骨眼。 “就这么定了吧。只要没有楚闲,时间你们两个定。提前三天以上通知我,我到时候自然会出现。” 汤燕犀说完了从母亲手中抽回手臂来。却撞见母亲几乎要含泪的眼。 他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克制住,俯身去伸手抱了抱母亲的肩。 “我律所里还有事。你们定时间吧,定好了就通知我,我到时一定去。” 霍淡如明白,以儿子的性子和这些年母子之间的隔阂,犀犀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十分难得。那孩子是努力克制住他自己的性子,才能做到这样啊。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宽心笑开:“好,你去忙吧。不过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太累了。” . 汤燕犀走出咖啡馆,走出去很远,知道母亲的目光还落在他背影上。 他忍着,没回头。 他轻轻攥了攥手指,又想到了安澄,以及薇薇安那个孩子。 他上车,开向薇薇安的学校。 . 汤燕犀去见薇薇安的时候,安澄也去了监狱,见了齐妮。 刑期已经宣判,叫安澄没想到的是,尽管楚闲是以谋杀罪名来起诉齐妮,可是最终确定的却不是一级谋杀,而是二级谋杀的罪名。这样一来性质便有了绝大不同,刑期也逃开了死刑和终身监禁。 是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而且五年之后就有可能获得假释,不用一直都呆在监狱里。 安澄接到宣判结果,在办公室里就忍不住掉下泪来。 楚闲凝视着她,悄然地微笑。 安澄抹了一把眼睛凝注他:“……是你手下留情,跟她签了控辩协议吧?法官再量刑的时候优先参考了控辩协议,所以才有这样短的刑期。” 楚闲满意地轻叹:“我如何不明白你是同情齐妮的呢?所以在我责权范围之内,我自然要尽力为齐妮争取。安安,我不是不理解你希望我撤销对齐妮的控诉,可是所有的证据实在都指向她,我不能不尽自己的职责。” “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跟她推心置腹地谈了我能提出的交易条件后,她也果然痛快地认罪了。” “她能认罪,一来让案件尘埃落定,二来也缩短了庭审的时间,节省了法官和陪审员的时间,也节约了纳税人的钱。一举多得。” 他起身走过来,碍着在办公室,于是只是轻轻按了按安澄的肩:“当然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给你一个小小惊喜,希望你别对我失望。” 安澄也只能轻叹口气,站起身来。她的肩便自然滑脱他的手。 她严肃地要求:“那就让我来通知齐妮吧。顺便,我也希望亲眼看着监狱那边给她安排的牢房。” . 在助理检察官安澄的亲自盯着下,监狱方给齐妮安排的牢房还是不错的。牢房是两人一间的,避开了那些“大姐大”,也避开了在狱中特殊癖好的人。齐妮的室友也是个母亲,职业是教师,性格安静豁达,能陪齐妮度过狱中难熬的时光。 安排完了,安澄这才要求亲自见见齐妮。 355、这事儿没完(2更) 355、这事儿没完(2更) 监狱里的会见室,桌椅都是被钉死在地面上的,无法挪动。因为曾经发生过犯人举起桌椅伤人的事。 犯人,即便已经在法庭上被判了刑,关进了监狱,却也还是危险的,还是随时都有可能再伤人,甚至是杀人的吧? 安澄盯着被钉死的桌椅忍不住冷笑:由此可见,法律真的未必能彻底改变人性的善恶。 就像此时坐在对面的这个女子,人性里未必就是恶的,却要被关进这里来,被锁在这样钉死在地面上的桌椅里。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认罪?” 这些天没见,齐妮迅速憔悴。原本就被离婚和生活的压力抽走青春的女子,现在看来就更如一潭死水,连喜怒的涟漪都不见了。 听见安澄的问话,齐妮抬起头来麻木地勉强笑了笑:“为什么认罪?当然是因为我有罪啊。” 齐妮的状态抓疼了安澄的心。 “你有罪?你有什么罪?”她偏要明知故问,她就想看齐妮究竟如何回答。 齐妮干涸的眼中终于滑过一丝哀伤:“安检你这是怎么了?我的罪当然是,呃,撞死了我前夫啊。” 一股冷意从心底涌起,安澄忍不住抱着手肘冷笑:“你撞死了你前夫?你要是真那么恨他的话,怎么要在离婚四年之后才想起来撞死他,你怎么不在离婚前知道他在婚前协议里骗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撞死他;或者是在刚离婚的时候就撞死他?那些时候你不是本来该更恨他的才是么?!” 齐妮愣了愣,随即却也机灵地摇头:“当时我也许没现在更恨。离婚四年来,我才越想越恨他,所以现在才动了这个念头,不行么?” 安澄又是难过,又是因了难过而生气:“四年之后才更恨?齐妮,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齐妮怔住:“你说什么?” 安澄忍着难过冷笑:“你有空学学心理学吧。我告诉你,那你不会时隔越久越恨他,事实恰好相反,时间会反过来美化记忆。隔的时间越久,你对你前夫的恨越会淡了,甚至你还会反而回想起你们曾经有过的那些甜蜜的时光……都说人的天性难免犯J,说的就是这个。所以你既然在将离婚和刚离婚的时候都没对你前夫怎么样,那么在你离婚四年之后,你就更不至于一脚油门就撞死他!” 齐妮没受过高等教育,结婚前也只是超市的收银员,结婚之后只当相夫教子的金丝雀,离婚之后因为经济所限就更没机会再去念什么书,所以她的知识背景有限。她怔怔听着安澄的话,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安澄也不忍心,垂下头去,深深吸气。 “……我跟你谈过,我看见你说起你跟前夫的故事时,虽然也有怨气,可是眼睛里分明还是光芒闪动。这就说明你是怨恨他,可是你却并不后悔这辈子遇见他,跟他共度八年,而且有了薇薇安这个孩子。” 安澄说得心里难过:“所以你才会拼了命去满足薇薇安那孩子物质生活的需要,尽管苦着自己,你也心甘情愿。如果你后悔那段婚姻,如果你痛恨你前夫,那么你不可能一点都不迁怒给你的孩子……” 安澄抬眼看齐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认罪,啊?” 齐妮的眼中终于闪过泪光,再不是刚走进来那时的麻木和枯槁。她对着安澄,唇忍不住蠕动,可是她最终却还是克制住了,坚定地摇头。 “安检你说错了。我恨我前夫,我更恨他跟新女友又有了孩子,所以我撞死了他。我有罪,所以我才认罪。” 齐妮说完自己站起来:“谢谢你来看我,可是我没什么跟你说的了。我要回牢房去了,我以后也不想再见你了,你别来了。” 安澄攥紧手指,什么也没再说。 隔着铁栏,她只目送齐妮走去。那样眼神如一潭死水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向牢房的步伐却走得那么坚定。 安澄懂,必定是有一种极为无悔的信念支撑着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辈子能这样坚定无悔的信念,一是爱情,二是一颗母亲的心。 齐妮终于消失在了拐角。 安澄霍地伸脚踢了铁栏一记,回声铿锵。 这件事,她不会就这么完了的。无辜的人被判入狱,不是她当检察官的理由。她要打击犯罪,可是她要亲手送进监狱的,必须是真正有罪的人! . 汤燕犀又是带着薇薇安去了那家甜品店。 一见又是汤燕犀,甜品店的小美女脸都白了。她犹豫着是不是要找个理由不接待这位顾客。 汤燕犀立在柜台前,目光淡淡扫过柜台上立着的那块牌子。 是M国许多商家都在柜台上立着的牌子:法律赋予我们拒绝为任何顾客服务的权利。 汤燕犀指尖从那一串字上滑过:“嗯,法律是赋予你这样的权利,可是我也要提醒你,我是律师,跟我这样一个律师来玩儿法律游戏是十分不明智的。如果你想将我拒之门外,我有的是理由控告你,而不用触犯你柜台上这一串字。” 小妹无计可施,只好尴尬地微笑:“欢、欢迎光临!” 结巴了~~汤燕犀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左边眉毛向上挑了挑。 如果是安澄在,一定知道他其实是捉弄人了之后,心情愉快了。 也许就是从当年在绿藤重遇那个小结巴开始,他就添了一个隐秘的小爱好:欺负小女生,看着她们在他面前紧张得结巴起来。 譬如眼前,他吓唬的就不只是那小美女一个女孩儿,还有走在面前的薇薇安。 两人又在窗边那个座位坐下来,薇薇安果然跟看着鬼似的盯着他,一脸的苍白,小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不过这回汤燕犀却没大方地叫自己的身影都被窗外人看见,他点手唤那小美女,放下窗帘将身形挡住。并且,还示意那小美女在门上挂“休息”的牌子,阻止再有其他外人进门。 环境都布置满意了,他才打量着薇薇安,然后伸手朝柜台。 “来一客什锦雪糕。就上回那种,要一模一样的。” 雪糕端上来后,他示意放到薇薇安面前。薇薇安哪里敢吃,抬眼防备地偷瞄他表情。 他轻哼了声,十根指尖相对:“上次答应你的,吃吧。” 薇薇安却没心思吃,吓都吓死了。 汤燕犀也没强迫她,只是清冷却又慵懒地盯着小女孩的眼睛:“上次我给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这回继续。还记得上回我都给你讲过什么吗?” 薇薇安紧张得掌心都是冷汗。 哪儿敢忘啊。 “记、记得。” 这个恐怖的律师给她讲他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他讲他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他是如何眼睁睁看着那一切在他眼前发生,而他什么都无力办到。他还讲,那时候他虽然才三岁大,却已经懂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痛恨。 他甚至还告诉她,他在看见他父亲娶了继母,后来更生了弟弟之后,曾经是多么的心如死灰。他说过,他想要报复,甚至起过构陷继母、溺死弟弟的念头。 他那天盯着她的眼睛说:“薇薇安,我太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更知道你转过什么样的心眼儿,做过什么样的事。因为你的一切都不过是我当年的样子,你能想的,也只是我那时候想过的百分之一罢了。” 那天她真的被吓哭了。这世上怎么有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却这么冷酷又可怕的律师? 更要命的是,他的可怕完全来自于他对事实的洞悉,对她念头的明察秋毫。她被吓哭不是因为他的态度,而是发现在他面前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撒谎,没办法再继续为自己掩饰。 他那天盯着她的眼睛冷笑:“你现在都十二岁了才敢做出这事儿,可是我那年不过只有三岁而已。你该明白,你跟我的段位差了有多少。所以乖乖对我说实话,老老实实听我给你讲的,否则我会亲手毁了你这个小恶鬼。” . “记得就好。” 薇薇安的恐惧不安叫汤燕犀满意地冷冷勾起唇角。 还有恐惧,那就证明这颗心里还有感情,还没有麻木冷酷到不可救的地步。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先吃了雪糕,然后,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薇薇安不解:“为什么非要吃了雪糕?我没心情吃,不行么?” 他傲娇地盯着小女孩儿:“不行。因为是那位阿姨希望你吃的。你肯吃,我才肯教你怎么做。” 356、自首 356、自首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一片繁忙。 安澄从办公室里绕了一圈,站在了两位boss的办公室门口。 两扇门并列,占据了整个地检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从前安澄更经常出入楚闲的办公室,而今天……她看了一眼楚闲的办公室,却还是毅然走进了刘易斯的办公室。 “刘易斯,有时间么,我想跟你聊聊。” 当选为检察官的刘易斯如今更多从事管理工作,不过他却还是没有多少官架子,跟安澄也有旧交,于是放下手头的工作,点头笑笑:“好啊。” 安澄坐下,还是有些挣扎。 她咳嗽了声:“手头的案子暂时都忙完了,我想跟你谈谈我下一步的工作。” 刘易斯点头:“虽然咱们聊天的机会不多,不过我一直在关注你的工作表现。三个月30多个案子,而且胜率很高,我对你很满意。” 刘易斯翻了翻案头的卷宗:“我对办公室的所有助检都有具体的计划,我相信你的能力,等你适应了职业角色的转变,我会逐渐放大案给你做。” 可是刘易斯还是放开手,没抽出卷宗来。 他只望着安澄:“只是现在你具体的工作归到了楚闲那边,所以你先去问问他比较好。等你工作超过一年之后,我会给你升职的机会,到时候我会直接给你分配案子。” 安澄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知道工作的流程,所以我不是来越级直接找你要案子的。我是……想跟你谈谈刚结案的齐妮案。” 刘易斯微微挑眉:“哦?” 安澄深吸口气:“案子胜诉,可是我本人还是有保留意见。我想跟你谈谈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以及,我对楚副检的一点意见。” 楚闲是副检察官,而且他坚持己见,现在唯一还有可能在已经结案的案子上有转圜余地的,只剩下地检办公室的大boss刘易斯了。 为了齐妮,也是为了薇薇安那孩子,更是为了法律的公正,她还是决定暂时抛开她与楚闲的私人关系。 . 刘易斯听完安澄的陈述,眉头也不由得皱紧。 他盯着安澄的眼睛:“你想怎么办?希望我来质疑楚的工作流程?” 安澄明白,这对刘易斯来说也是为难。毕竟是刘易斯自己选择了楚闲作为工作搭档,而且新一届地检办公室刚刚开始工作,一切根基还未稳,刘易斯绝不愿跟楚闲之间发生任何的龃龉。 安澄抬起头,迎上刘易斯探寻的凝视。 “不必。我希望你能授权我针对这个案子正式做一次独立调查。不依据楚副检已有的证据,而是我自行全重新来过。” . 离开刘易斯办公室,安澄在门口立了片刻。 她明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多大的麻烦。 且不说她跟楚闲的私人感情,如果楚闲知道了她在调查他,她真的会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便是整个调查工作,刘易斯虽然最终被她说服,却要求她必须保密进行。 既然保密,就不能动用地检办公室更多的人手。她必须独力进行。 可是她不害怕,也不后悔。她来当检察官,从来不是只为自己找一个工作,赚一份薪水,她要做一个检察官应尽的职责。 即便要调查的目标,是自己至亲至近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也不会迟疑。 . 安澄却没想到,已经有人等在她办公室里。 安澄进门的时候看见简冲她眨眼,然后进门就看见了那个瑟瑟坐在里面等她的小姑娘。 安澄怔住,忙走过去隔着办公桌坐下。 “薇薇安,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胆怯又犹豫地望过来,可是还是终于清楚地说:“我是来,自首的。” . 安澄太意外,盯着薇薇安竟然半晌没说出话来。 幸好简适时进来送果汁。 简看见安澄的神色,便将果汁递给薇薇安,软声细语地跟薇薇安说话。 简毕竟是当了母亲的人,对孩子总比安澄更有法子。 薇薇安平静下来些,可还是紧张,更不敢面对安澄的逼视,便垂下头去小口小口地喝果汁。 安澄赶紧平静下来,朝简点了点头。 简带门出去,安澄盯住薇薇安:“你原本是个胆小鬼,看着妈妈受审、判刑,竟然都不肯站出来承担责任。可是今天怎么忽然想明白了?” 薇薇安咬住嘴唇,十二岁的女孩儿有了介于孩子和成人之间的混合气质。幼稚却又冷静。 她深吸口气,目光泠泠对上安澄的:“我会死么?” “你该庆幸你现在这个年纪,所以你不会被判死刑。”安澄盯着这女孩儿,内心的情绪也复杂极了。 薇薇安显然松了一口气,点头:“他没骗我。好,我自首。” “他?”安澄心下没来由地一跳。 薇薇安点头:“是他叫我来自首。” 门声一响,一道颀长身影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从容迎上她的目光,勾起薄薄红唇,清浅一笑:“自我介绍:本人是薇薇安的辩护律师汤燕犀。” . 两天前,甜品店里,汤燕犀盯着薇薇安一口一口吃完了什锦雪糕。 薇薇安吃得并不愉快,因是在汤燕犀逼视之下才不得不一口一口吃完的,所以吃得很急又被动,吃完就已经被冰得喉头生疼。 汤燕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去自首吧。” 薇薇安吓得险些直接跳起来,她直觉抗拒:“我不!” 就算年纪再小,是个人也都知道谋杀罪有多么严重。 “害怕了?”汤燕犀毫不留情地冷笑:“原来敢做不敢当。” 薇薇安颤抖起来:“我不要死!” “不要死?”汤燕犀无情地耸耸肩膀:“可是你该死。本来你犯下罪行,也许还情有可原,可是你偏敢做不敢当,甚至眼睁睁看着妈妈替你顶罪还一声不吭,那你就该死了。” 薇薇安无言以对,一脸苍白地别开头去。 汤燕犀冷冷凝视着她:“你还不服气,不想听我的话。你以为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认,就没有人知道真相。况且那桩案子已经有了你妈妈顶罪,那你就没事了。” 薇薇安狠狠咬住嘴唇,转回头来,眼底也终于有了泪意。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不想死,我跟你说了!” “可是如果你这么活下来,你也其实已经死了。”汤燕犀毫不客气:“你妈妈要坐多久的牢,你其实也一样在坐同样时间的牢,只不过那个牢房在你自己心里。” “从此你再不敢面对你妈妈,也同样不敢面对你爸爸的照片,甚至因此而再也不敢面对自己那段与父母有关的记忆。甚至,就算身边有亲友谈起你爸爸的死,你也不敢听,你就算到时候能强撑着不让别人看出来,可是你的心里其实怕得要死。你会想逃走,逃开人群,逃开记忆,逃开跟你有关的一切。那你这辈子就注定孤孤单单一个人,带着负罪感,永远都再没有真正的快乐。” “你伤害了最亲的人,你就也从此被剥夺了爱的能力。你不懂如何再去爱人,所以你长大了也不会邂逅完美的爱情,你无法组件幸福的家庭,即便生了孩子,你也根本就无法成为一个好母亲,你跟你孩子之间也将同样隔着冷漠和逃避。” “总之你这一生的幸福,就再也没有了。你就算活着,也跟死了一样,甚至可以说,生不如死。” 汤燕犀倏然向前,一把捉住了薇薇安的手臂,逼她迎上他的目光。 “你就想这么活着么,薇薇安?!告诉我,这么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 薇薇安掩住脸,承受不了汤燕犀的压力,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我好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如果知道是我,我祖父祖母也不会再管我……那我应该怎么办?” 小女孩儿冷漠的壳终于被敲开,汤燕犀看着这样痛哭失声的薇薇安,其实也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他也曾这样的孤单和绝望过,他也有过闪念想要报复继母和弟弟。 他轻叹一声,拿过纸巾来塞进薇薇安的掌心。 “想哭就哭吧。不过你不用害怕,因为我会帮你。” . 薇薇安怔住,一边抽泣一边怔怔看着他。 “你肯帮我?” 他挑了挑眉:“我当你的律师,替你辩护。我会不惜一切帮你争取最有利的条件。” 一向清冷的男子,这一刻眼中罕见地涌过一缕柔情。 “犯了错不可怕,只要还有承认的勇气。虽然很难,可是只要你勇敢地承认了,那你就还有活下去的资格。薇薇安去自首吧,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357、该死的美味(1更) 357、该死的美味(1更) 眼前的情势变化叫安澄有些意外。 可是此时是在办公室里,她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是淡淡微笑,瞟一眼挂钟:“中午了。” 安澄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简进来送茶,小心地瞟了瞟两人神情。 然后问:“看样子你们二位是要在办公室里吃工作午餐,边吃边聊喽?没问题,我现在去买午餐。老板,汤律师,你们二位都想吃什么?” 简说着还朝薇薇安眨了眨眼:“我们两个吃汉堡,怎么样?” 薇薇安自然是没有异议,安澄却站起来:“不用了。” 她自顾抓起外套,拎过公事包,然后转过办公桌,一边穿上外套,一边瞟了汤燕犀一眼:“一起出去吃饭吧?” 汤燕犀不由得长眉尽展,朝简笑了笑:“难得你老板主动邀请我一起吃饭。我也只能接受她的心意,暂时对你说抱歉了。” 简忍不住撇嘴:“汤律师,两回事好吧?” 汤燕犀便也笑,上前拍了拍简的肩膀:“下次一定吃你买的午餐。” 简也不客气,闪开一步甩掉他的手:“汤律师你随便吧,不过看眼前的情形,我都不确定你还有没有下次来我老板办公室的机会。” 安澄满意地从朝简扬了扬眉。 汤燕犀也不恼,只是笑了笑便转身跟在安澄后头,乖巧地一起走向门口。 到了门口才回头嘱咐:“简,我会叫我律所同事来接薇薇安,送她回去。” 简耸耸肩:“反正我也没打算要替你看孩子。” . 汤燕犀难得好脾气,一路笑着跟安澄走出地检办公室,直达大门外停车场。 安澄此前一直绷着,一句话都掺和过。终于到了外面,这才毫不客气地回头廓清:“你也别想多了,我不是‘邀请’你吃午饭,我是找个理由把你带出办公室罢了。” 汤燕犀倒是无所谓,自顾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等安澄也坐进来,才缓缓道:“现在解释也晚了,总之对我来说就是你主动邀请我吃午餐。简和薇薇安都听见了,两个目击证人足够了。” . 这毕竟已经是外面,可毕竟还是地检办公室的地界,所以安澄没想跟他多纠缠。 可是就说这么几句话,稍微停留了这么一会儿,还是有人在楼上,微微挑开百叶窗,朝他们望过去。 目光深黑。 楚闲。 地检办公室能有多大呢,所以尽管安澄并没想声张,简也是嘴严的人,可是楚闲还是知道汤燕犀来了。 安澄的大黑车子开走了,楚闲的目光也一直尾随着大黑车,直到大黑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转弯处,再也看不见了。 楚闲点手叫秘书:“去跟其他秘书们一起吃个午饭,顺便问问看,安检的办公室里今天上午都来了什么样的访客。” . 有汤燕犀在身边,安澄无暇留意楼上。她将车子开得飞快,直接开到了海边。 还是早春,海风很有些冷。可是即便冷,海风还是如期带来海鲜的腥气。 安澄找了一间渔民开在海边的小吃店,进去直接点生鱼片。 生鱼片上来,安澄大方地直接蘸了酱油和芥末就吃,她加了大剂量的芥末,吃得泪水涟涟,却大呼过瘾。 一边吃还一边盯着汤燕犀:“吃啊。” 汤燕犀掰开筷子,却只盯着那一盘粉红色、新鲜至极的生鱼片,两眼微微眯紧。 安澄又咽下一大口,伸手捂着鼻子,吞着眼泪,傲然睨着汤燕犀:“怎么不吃?汤律师不是很在乎我请你吃饭的嘛,可是摆出这样一副脸来,是不给面子咯?” 她歪头,目光如刀:“还是,不敢吃啊?” 小吃店的老板娘进进出出,也好奇地一个劲儿望过来。 汤燕犀朝那老板娘强撑着笑笑,然后轻咬牙关,低声说:“小结巴,你故意的!” 他汤燕犀也不是铜墙铁壁,这世上也有他不敢的事。别看他连陪着菲力吃肉都能面不改色,可是却从小就不碰这些生冷腥膻的东西。 有洁癖的人,多少都有一点海鲜过敏。他这点小毛病,是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才会知晓。 安澄又大大吃了一口,然后啜一口烧酒:“我故意的又怎样?你不敢就是不敢,跟我故不故意又有什么关系?” 汤燕犀的眸色一闪,径直伸筷子去夹起一块最大的鱼片,毫不犹豫伸进蘸料碟子里去,翻个转,蘸满了芥末。 反倒轮到安澄怔住,有点担心地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还是把蘸满了芥末的生鱼片都填进了嘴里,这边安澄也还是站起来,一把抓住了他手肘。 还是晚了一步,鱼片已经在他口中。 安澄终究还是急了。 “吐了吧!” 他含着鱼片,芥末的辣味穿过鼻腔直冲头顶。可是他却恍如未觉,面上一点神色都没有。鱼片也只含着,不吐也不嚼。 安澄看着他这模样,也跟着莫名地不好受。 她死死攥着他手肘:“算了,我不跟你置气了。你赶紧吐出来,我保证不笑话你了就是。” 他还是不吐。就那么定定凝视着她,嘴也不动。 安澄不安地瞥了蘸料跌一眼。里面的芥末竟然差不多都被他蘸光了。 这家的芥末超辣。只蘸取正常量的芥末,都把安澄自己吃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他这么一个极少碰海鲜的人,却一下就蘸了近十倍的芥末,这么含在嘴里不吐也不咽,这不简直是找死么?! 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还是保持那幅死样子,让安澄都忍不住怀疑,他是被辣傻了! 她忍不住着急,扭头正撞见老板娘在好奇地张望,便一咬嘴唇。 “您,先出去!” 此时的安澄冷艳天成,做了检察官之后,骨子里自带威严。 老板娘愣了愣,便也点了个头,垂首出去了。 安澄的心忽然就跳得快了。 她瞟了他一眼,跟着咬住唇,然后就猛地扑过去含住了他的唇。 可是他比她高,为了保持平衡,她便将他推到墙上去。借着墙壁的支撑,她好能控制局面。 他竟然也没抗拒,柔软易推,没用她费多大力气就成空把他推到墙上。 他紧靠着墙壁,目光忽然软绵下来,颧骨上也涌起一抹轻红。 安澄才不想看,索性闭上了自己的眼,用强突进了他的唇…… 生鱼片卷着厚重的芥末,就在他齿间。 她这一突入,芥末的味道便铺天盖地涌过来,饶是她也差一点当场就呛咳嗽了。 她勉力忍住了,小心想将鱼肉和芥末都咬出来。可是他这人莫名其妙了,他竟然反倒加了点力道,将鱼肉和芥末都控制住,不叫她轻易得逞。 唇瓣已然相贴……还能再坏到哪儿去?如果这么就半途而废了,她这不是反倒要叫他笑话? 她索性也豁出去,手臂和膝盖都用力,将他更紧压在墙上,然后紧闭上眼睛——用力去吸。 . 两人就这样缠斗在一起,他不让,她就更用力索取。 生鱼片还好,芥末先一步没了魂儿,融化在了两人共同的口齿之间。 那股子味道真是艳绝,叫两人都忍不住一边缠斗,一边却还要吸鼻子。 在逐渐氤氲开的芥末气味里,他的呼吸渐急,体温也点点高涨。 安澄也不知自己是被芥末激得,还是……总之,本来只是想将那要命的生鱼片和芥末给裹出去,结果局面却一点点变成了——激烈而纠缠不休的吻。 而为了压住他,她整个身子都铺在了他身上。缠斗之间,每一寸都免不了缠磨。 整个气氛都变了。 气温那么高,让两人都不由得出汗;芥末的气味统治了所有的知觉,那味道却奇异勾起陌生而深沉的渴望…… 直到,他突然闷哼一声,大手用力扣紧了她,将她更紧地楔入他身子。 安澄这才一声惊呼,只咬住了一半生鱼片,就赶紧拼命挣扎着后退。 身子……奇异地颤抖,仿佛在无声抗议她的退后。 安澄赶紧“噗”地将生鱼片给吐了,可是却无法将他刚刚留给她的气息、触感、以及颤抖给剔除出来。因为那种感觉如毒,竟然深深地植入了她身子和灵魂的深处。 她绝望地明白,不仅是刚刚的那一刻,甚至还包括现在——她,她该死的竟然还是被他唤起了! 那些与他耳鬓厮磨的记忆,那些被他百般需索的片段,在她脑海里疯狂地缠绞,几乎要湮没了她的理智…… 358、残羹冷炙,你要么(2更) 358、残羹冷炙,你要么(2更) 安澄有些慌乱,寒了一张俏脸,转身抓起公事包就要往外走。 汤燕犀却更快追上来,一把拖住她手臂。 “刚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就这么走了?” 安澄又羞又愤,霍地甩头瞪向他:“那你还想怎么样?报警还是向我boss投诉我,都随你的便!” 她的话成功激怒了他。 他唇角抿紧,猛然收紧手臂,身子就势一个旋转,便反而将她压在了墙上。 “我想要更多……”他凝紧她的眼。 跟着同样一紧的,还有他的身子。 他残忍地,紧贴着,碾轧。 安澄的呼吸登时就乱了,她拼命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做不到。 她觉得热,神智在热力一点点陷入昏沉。 身子却在尖叫,她该死地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渴望。 他也无法自控地跟着她一起轻颤了起来。 他的手滑下来…… 她喘息,哽咽,却两臂绵软无力,推不开。 . 电流几乎瞬间窜开,她咬紧唇才能控制住尖叫。 该死的,她好想念这种感觉,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她甚至快乐得想要主动迎上去扭转! 他垂眸望着冷艳的她,在他掌控之下陷入致命的快乐。她那张冷若冰霜的俏脸上染上桃红,那张能凌迟了人的利嘴,这一刻也只是迷人地半张开,细细呼吸。 他迅速环视周遭。 天杀的,他现在真的不想管这里是不是小吃店,他只想直接将她放在桌面上,便尽逞所愿。 . 只可惜,小吃店的老板娘还等在门外。而那扇薄薄的门,并未上锁。 他只能努力控制自己,将快乐的机会只留给她。 他更努力动作,听见她连细碎的呼吸声里都漾满了快乐,他含住自己流淌下的汗珠,怅然却又满足地微笑。 她终于尖叫起来,瘫软在他臂弯中。 他小心扶着她,帮她支撑住体重,却忽地猛然转头望向门外。 海边有雾,雾气缠绕住小屋。隔着迷蒙的雾气,他听见空气被撕碎,传来车子轰鸣的声音。 小心帮她整理,他的眼则紧密观察门外。 隔着雾气,有一道颀长身影走过来。 老板娘就在门外,职业地招呼:“吃饭么?” 那人谨慎守礼地答:“好啊。有什么推荐?” 不过一分钟,那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老板娘殷勤地招呼,不过好在还记得在进门前先跟里面的汤燕犀和安澄打声招呼:“客人,不好意思我要进来打扰了。” . 安澄虽之前陷入半昏迷,可是骨子里却还是保持着警醒,当听见外面那把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便蓦地睁开眼,迅速推开了汤燕犀。 一切发生如电光石火,楚闲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汤燕犀和安澄已经回到桌边,隔桌而坐。 楚闲扬了扬眉,目光却还是扫到安澄面上那抹奇异的红晕。 这一刻的安澄,完全不是她平素冷艳清丽的模样,反倒面颊含桃,妙目如丝……连她那又高又瘦的身子,也仿佛抽去了傲骨,只剩凝脂一般的柔软。 . 是汤燕犀先扬声:“真巧。她出现在哪儿,你就随后就到。巧合率不算高,也就99 %。” 楚闲被抢白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安澄压下一声叹息,倒是冷静地点点头:“今天的鱼片特别新鲜,一起尝尝吧。” 楚闲走过来,挨着安澄的肩坐下来。 安澄的反应帮他解了围,可是他还是感知到,就这样一分钟之间,安澄之前的柔媚和温软都不见了,她的傲骨和冷艳又回到了她身上。 她连应对他,都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慌乱,反倒冷静自若,倒叫他问不出什么来。 他扯了扯唇角,回头阻止了老板娘递过来的碗碟,只接了筷子。 “不用多一套餐具了,我跟她一起。” 他说着自如地夹了一筷子鱼片,蘸着安澄碟子里的蘸料,再自然不过地放进嘴里。 无声的还击。 . 对于楚闲这举动,安澄没有如从前一样的不自在,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只勾了勾唇角,转眸看热闹地去瞟汤燕犀。 汤燕犀收到安澄目光,便也同样什么话都没说,也跟安澄如出一辙般勾了勾唇角,笑眯眯只盯着楚闲一个人表演。 楚闲有些意外。 原本自如的动作忽然僵硬下来,自己一个人的动作便显得有些无趣。 楚闲放下了筷子。 汤燕犀这时才不慌不忙地说:“你来的正好,我刚吃饱,剩下这么多残羹冷炙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扔了不环保,多亏有你。” 楚闲一怔。 汤燕犀却已转眸去看安澄:“安检呢,刚刚吃饱了么?如果没吃饱的话,我再帮你些。” 安澄哪里听不懂他的话,只能咬住嘴唇哼了一声:“我吃没吃饱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汤律师挂怀了。” 她歪头看楚闲:“你吃你的,我陪你。” 楚闲这才心里舒服了些,含笑点那生鱼片:“再来一块?” 安澄略一犹豫,也还是伸筷子接了过来。放进嘴里咀嚼,挑衅地瞟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长眉轻扬,面上却没露出恼意来。 他这副神情反倒叫安澄有些食不知味,只好将鱼肉极快咽下去。 他盘算什么呢,她哪里猜不到? . 这样的饭自然应该速战速决,安澄近乎狼吞虎咽,陪着楚闲一同将剩下的都吃干净。 楚闲极高兴,当着汤燕犀的面,目光90 %的时间都温柔地落在安澄面上,满眼的宠溺。 安澄吃完了迅速结账,为免楚闲好奇,便解释了声:“今天是我要请汤律师吃饭。啧,虽然汤律师口袋里的钱是咱们比不了的,可是咱们今儿毕竟吃的是生片的活鱼,就不让他这位‘鱼老板’破费了。” 安澄的暗喻叫楚闲也不由得微笑。 汤燕犀只能又挑了挑眉,却忍住了。 出了小吃店,三个人两辆车,汤燕犀这才悠然自得地笑:“楚闲,我们先走一步了。” 楚闲是自己开车追上来的,这一刻有些后悔自己亲自开车了。 安澄瞟汤燕犀一眼:“我还有事,楚闲你搭他一程。” 楚闲自然含笑应允:“没问题。” 汤燕犀扬眉,却一句话没说,转身径自走到安澄的车前。开门,上车,坐好,一气呵成。 . 事已至此,安澄只能深吸口气,上前按了按楚闲的手臂:“算了,我先走一步。” 楚闲眯眼凝视安澄:“……你特地请他出来吃饭,你们在聊什么?” 安澄挑眉迎上楚闲的眼:“谈工作。” 楚闲点头一笑:“如果是私事,我可能不方便问;可既然是工作,我想我有权知道。” 安澄反倒笑了,别开脸去,在海风里轻轻甩了甩头。 “也好。他现在的身份是薇薇安的辩护律师,他今天带薇薇安来办公室自首。” “哦?”楚闲想表现出惊讶,可是声音却并没有真的那么惊讶。 安澄叹口气:“我本来就对薇薇安有怀疑,那么既然他们主动来自首,那我就不能放着不管。” 楚闲皱眉:“你想怎么做?” “我要亲自起诉薇薇安。”安澄盯住楚闲的眼睛:“你答应么?” 楚闲垂首,微微避开安澄的目光。 如果同意安澄来起诉,那么就等于安澄有可能推翻他前面对齐妮的指控;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安澄就又会跟汤燕犀公堂对峙。 楚闲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来终于微笑:“也好。” 安澄没想到楚闲这么痛快竟然答应了。她盯着他数秒钟,有一点不敢置信。 楚闲便笑起来,伸手揽了揽安澄的肩:“怎么这么惊讶?是本来担心我不同意你起诉薇薇安么?是以为我会为了已经将齐妮定罪,所以会禁止你再对这一案重启调查?” 安澄没做声。 楚闲笑容却更温柔:“不会的。虽然我也是好面子的人,齐妮案又是我亲自起诉的第一个案子……可是我早说过,这些都比不上你更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扬头望向灰色长天。“ “我楚闲不喜欢输,可是如果那个打败我的人是安安你,那么我会心甘情愿地认输,而且,输得心生欢喜。” 安澄也微有震动,认真凝注他:“谢谢你。你放心,这个案子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楚闲别开眼去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的汤燕犀。 “这一案,我不但不会阻拦你,更会帮你。安安,我会陪你一起找到原原本本的真相,打赢这个案子!” 359、就是因为你喜欢(1更) 359、就是因为你喜欢(1更) “誓师大会开完了?” 安澄上车,就险些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呛着。 她怒目瞪他:“你又胡说什么?” 他轻哼一声:“闲人那么昂首挺胸、目光坚毅,就差指天发誓了。” 他偏首迎上她的目光:“难道他不是在跟你保证,一定会帮你打败我?” 安澄也只好翻了个白眼。怎么能忘了他弟弟现在都成了著书立说的行为分析专家了呢。那他这个从小就将弟弟吃得死死的哥,怎么可能一点行为分析的本事都没有? 她哼了声,也不搭理他,径自系好安全带,启车。 黑色的大车子开进雾里,展开在风挡玻璃前的是一个混沌的世界,黑与白搅合在一起,分不出原本的面目。 “可惜,就算你们两个联手,可还打不败我。”这样的黑白混沌,仿佛反倒让他更自在。他也不在乎安澄不搭理他,依旧悠闲自得地自说自话。 这话安澄习惯性地听着不顺耳了,她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从镜子里瞟着跟在后面的楚闲,分神冷笑:“汤律师,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他却转头过来认真看着她,满眼的意趣:“……闪了就闪了,只要还能再吻你。” 安澄手里的方向盘一个摇晃,险些一头撞到路边的树上去。 她不想叫后面的楚闲给瞧出端倪来,只能控制着自己,更小心扶稳方向盘:“你给我住口!” 他眉眼之间意趣更浓:“……除非,你给我堵上。” . 如果不是顾忌着后面的楚闲,安澄真相一脚刹车停在路上。 跟他斗嘴,永远都需要她全神贯注才行。这些年的经历证明,即便全神贯注还不一定能占什么便宜去,更何况还要这样开着车? 可是此时情势对她不利,她只能忍了。这个话题既然越说越歪,她只好换个话题。 “……为什么怂恿薇薇安来自首?明知我想保护那个孩子,你这就是故意跟我唱反调,是吧?”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可是这一刻清光涌起,点点替代了方才的不羁。 “就因为,你想保护那孩子啊。” . 安澄怔住,眼前景物在雾气里就更显得面目不清。 她却只是冷笑:“说什么绕口令?谁听得懂!” 他却也不解释,反倒坐直了,转头悠闲地去看他那边的窗外风光。 安澄只能听着自己的心悄然地咚咚悸动。 她又赶紧瞄了一眼镜子里的楚闲,轻叹一声:“我只是惊讶那孩子竟然听了你的劝。” 薇薇安的性子执拗,对人又极其防备,安澄几次想找机会跟那孩子单独谈谈,可是却找不到机会。可是那孩子却肯听进去了汤燕犀的话,叫她不能不佩服汤燕犀的手腕。 汤燕犀淡淡地摆了摆衣摆:“我这人最擅长的当然是威胁和恐吓。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自然被窝吓破了胆。” 安澄轻轻闭了闭眼:“不自黑能死么?” 他长眉倏然一扬,转头来深深凝视她。 无法掩藏,这一刻他眼中还是泄露了欢喜。 可是却还要继续傲娇啊:“什么自黑?我汤燕犀一向只自吹自擂,从来不自黑。” 安澄两只脚要不是要控制油门和离合器,真想抬起来踹他。 可是她也明白,他要的就是这效果,她要是真失控了,才更正中他下怀呢。 她深吸口气,面上保持平静:“为了让齐妮尽量少在狱里遭罪,我会尽快起诉。” 他点了点头:“你再快也不至于打我个措手不及。我早准备好辩护策略了,随时奉陪。” 车子一路行驶,终于渐渐要冲出海边的雾气。眼前景物的轮廓越发清晰起来,有一缕阳光也明媚地筛了进来。 安澄还是咬咬唇:“……你有把握给那孩子争取一个什么样的刑期?” 汤燕犀哼了一声:“她终究是个孩子,所以我首先会争取不让她上庭。安检,我们庭外和解吧,当然前提是你能提出一个我们能接受的交易条件。” 安澄“嗤”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他也不意外,面上并无神色变化,却无声伸过手来。 落在她腿上。 安澄一惊,险些又一脚油门踩下去。 他寂寂地笑,弹琴一般,指尖轮流轻点。 安澄低低呵斥:“拿回你的爪子去!” 他轻轻叹息:“……你刚说了,没吃饱。” 安澄腿都软了,此时真是痛恨自己的驾驶技术,两只手必须都得扶着方向盘才能控制得住这辆大黑车,腾不出手来扒拉开他的爪子。 她悲愤了,恐惧他接下来可能做的事。 她吞一口气,叱他:“你该没忘我开车的技术不怎么样吧?你的爪子再乱动,到时候咱们就一车两命!” 他沙哑地笑,手向上移…… 他的呼吸微微乱了,在这局促的车子里,在这混沌不明的雾气里。 手指轻转,他的声音忍不住更加喑哑。 “……那我也愿意。” . 后车“叭叭”按喇叭,安澄绷紧坐直,这才发现自己的车子已经在路上画龙。刚刚有那么一瞬,半个车身都偏过了黄线去,险些逆行。 不过幸好这条通往海边的路上没有其他车子。 她小心地吸气,“汤燕犀,我再说一遍,挪开你的爪子。” “如果我不呢?”他怎么停得下来? 安澄紧咬牙关,豁出去了:“你再不停下来,我今晚就跟楚闲过夜!” 他的长指果然一僵。 安澄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拿走!” 他终于抽走,带着冷酷的优雅,径直用他西装左心口的口袋巾来擦拭。擦拭完了,竟然还一本正经重新折好,又塞回口袋里去。 安澄眼前有点黑,真想问他“不恶心么”,可是想到那是自己的……便也只能紧咬牙关,硬生生地咽回去。 . 车子终于彻底逃出了那边海雾,眼前的一切尽数清晰起来。就像从天堂重又回到人间,从美梦回到现实。 他重又挂起冷漠的脸,“打个赌吧。” 安澄用力平息自己的呼吸,让那股子被他勾起来的渴望熄灭下去。便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赌?” 他这回坐得笔直笔直的,目视前方,都不转头来看她。 “薇薇安的案子。还是老规矩,我赢了的话,我们就再吃一顿饭。” 安澄耳边嗡地一声。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只是惊讶于他的用词,“再吃一顿饭”。 她心跳如鼓,冷笑着嗤他:“什么饭?” 他垂首看了看他自己那只手,轻哼一声:“单独的,不在别人店里,也没有旁人打扰。” 安澄喉头有些干。 “……又是什么鬼话?” 他霍地转过头来,两眼中倏然全是灼热的火:“真的想吃生鱼片,就把我一片一片生吞活剥了!或者,就任凭我一口一口吃了你!” . 安澄双手一滑,险些真的酿成车祸。 该死的,只听他这么说,她就魂儿都飞了。 “滚你的打赌!”她的紧张和慌乱都化成怒气,忍不住张口骂他。 他幽幽地冷哼:“怎么,怕输?” “怕你个头!”安澄头皮上的血管紧绷,突突跳得厉害。 他残忍地勾起红唇:“那就赌。赌不起,就是怕了。” “混账逻辑!”她攥紧方向盘低吼。 “嗯~”,他一脸的淡漠和傲然:“你不玩儿也得玩儿。我反正不会放过你的。” . 这样的话……16岁的时候,她就听他说过。 他说要她陪她“做戏”,还说他总之选定她了,说她是与他一样的人,她不玩儿也得玩儿。 她暗暗自责:真是该死,十几年前的话,她竟然还紧紧记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曾忘记过。 她闭上眼,终于还是猛地一踩刹车。 大黑车哀叫着停在路边,她打开中控锁,伸手一把按开他的安全带,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下车去。 他也不狼狈,只是顺势下车,依旧优雅地立在路边。 她咬紧牙关,低声吼:“想玩儿就玩儿你自己去,我才不陪你发疯!” 目光悄然溜过后视镜,看见楚闲的车子也跟了上来,停在了路边。 汤燕犀立在路边的春风里,眸如清泉,嫣红薄唇轻勾。 “小结巴,一切都由不得你。我要你,要定你。” . 他走了,楚闲急忙下车跟过来,扶住车门小心看着安澄。 “怎么了?” 安澄摇摇头:“没事儿。就送他到这儿罢了,我又不是他的出租车司机。” 楚闲难掩狐疑,回头又看了一眼汤燕犀的背影。 360、好想打一架(2更) 360、好想打一架(2更) 薇薇安的指控启动。 安澄迅速拟定控辩交易方案。只是此事她暂时无权自作主张,需要报送给楚闲。 安澄拟定的方案,楚闲看了一眼便抬眼望过来。 “你主张过失伤人?” 安澄深吸口气:“是,我不主张起诉那孩子谋杀罪,不管是一级谋杀还是二级谋杀,对于一个孩子都并不适用。” 楚闲垂首,指尖在报告上点了点。 “谋杀罪与过失伤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主观动机。你觉得薇薇安并不具备主观动机,不是故意踩下油门的么?” 楚闲掐中了她的软肋。 她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坚持怀疑薇薇安,就是觉得薇薇安才有犯罪的故意。 安澄深吸口气:“她是否有主观故意,我也暂时还不能确定。从起诉难度,以及人道主义角度来说,也许以过失伤人的罪名更容易让薇薇安接受。” 楚闲低低笑了声:“是更容易让燕犀接受吧?” 安澄咬住嘴唇,站在楚闲办公桌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看,不再作声。 楚闲抬头笑了笑:“我也明白你的顾虑。薇薇安那孩子虽然是来自首,可是她显然事先得了燕犀的指点,所以来了并不说具体细节,所以让你无从判定她究竟是谋杀还是过失。” “况且燕犀也是个难对付的辩护律师,他一向都喜欢做无罪辩论,能让他接受有罪很难,那么降低指控罪名不啻为一个折中的法子。” 安澄这才扬了扬眉:“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况且那是个孩子,谋杀的指控对她来说太重了。” 楚闲却摇了摇头。 “道理虽然说得通,可是却不适合我们地检办公室的办事规矩。安安,你该明白,对薇薇安的指控是要替代对齐妮的指控的。我先前指控齐妮的是二级谋杀,而且法官已经宣判确认,你如果只用一个过失伤人来代替,那我们地检办公室会贻笑大方。” 安澄忍不住攥紧了指尖:“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齐妮虽然被定了二级谋杀,可是她本来是无辜的不是么?” 楚闲摇了摇头:“既然齐妮是无辜的,那么薇薇安的行为就更可恶。她眼睁睁看着她母亲替她顶罪,她竟然还保持沉默,那这就更是一重主观故意了。” 楚闲将卷宗合上,推回到安澄面前:“以二级谋杀指控。” . 空气中一静。 安澄按住卷宗,还想再争取:“楚闲……” 楚闲眸光平和,唇角还带着宁静的笑,却还是坚定地按住安澄的手背。 “就这么定了。法律对任何人都该一碗水端平,不能因为薇薇安是个孩子就网开一面。二级谋杀换二级谋杀,这是我们不能退让的原则。” 安澄忍不住笑出来,一把捞起卷宗,转身就走:“行,我遵命就是。” . 安澄走远了,女检察官乌玛立在楚闲把公式门口张望了几眼。然后走进来瞅着楚闲笑。 乌玛是资深女检察官,跟楚乔也是多年的共事,于是早就认识楚闲了。当年楚闲还在法学院上学,以及给法官当文员的时候,遇到许多具体的案例还曾求助过乌玛不少回,所以乌玛跟楚乔的关系也很是亲近。 乌玛进门了就笑:“不会因为辩护律师是汤燕犀,安就想放水吧?” 乌玛等人跟汤燕犀对战多年,积怨使然,只要是涉及到汤燕犀的案子,便也必定会多关注些。这回汤燕犀又要代表薇薇安与地检办公室对打,乌玛一直在旁盯着。 楚闲倒是扬了扬眉:“当然不会。安是公正的检察官,不会因为对手是任何人而放水。” 乌玛耸了耸肩:“想来汤燕犀只能接受到过失伤人,谋杀他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楚闲浅浅勾起唇角:“谈不拢那就不做控辩交易,直接上庭让法官判好了。” “可是到时候你会丢脸。”乌玛像个姑姑,凝视着自己的侄儿:“毕竟齐妮是你指控的,一旦薇薇安的案子上庭,所有证据都会被翻出来重新解读和论证,就会点出你的漏洞了。” 楚闲淡淡耸肩:“可是被告会更丢脸。一个孩子却有颗恶魔的心,这比我的工作纰漏要严重百倍。汤燕犀作为薇薇安的律师,一定会设法遮掩,到时候只要被我们抓住一条,那就可以向律师协会通报他的违规。” 乌玛扬眉:“就算抓不到他违规操作的证据,可是单凭加大这个案子达成和解的难度,也会让安跟汤燕犀之间的对立升级……” 楚闲没说话,只是朝乌玛无声一笑。 . 鲨鱼。 安澄还是决定亲自来鲨鱼一趟,把最终的决定告诉他。 她虽然不喜欢再踏足鲨鱼,可是这总比让汤燕犀去地检办公室要方便一点。 前台还是莎莉,见了安澄,那表情可是大写的尴尬。 安澄倒是淡然,“我来见汤燕犀,如果他现在办公室没有访客,我就直接上去了。” 莎莉顿了顿,转身就去跟旁边的几个前台要汤燕犀的日程安排。看了一眼,便直接点着上面的几项,低声交待其他前台推了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汤燕犀的访客。 安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眯起眼。 “你升职了?” 能这么直接吩咐其他前台,并有胆量自作主张改变老板日程的,通常是前台主管才有的权限。 以前的前台主管,安澄记得是个精瘦的男人,叫赛门的。 莎莉有点尴尬,却也还是承认了:“是。赛门总是刁难我,我既然回了鲨鱼,就得先扫除他这个障碍才行。” 安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皱眉。 “所以你把他挤走了,你取而代之,成了鲨鱼的前台主管?” 鲨鱼的面色又变了变,却也只能点头:“是。” 安澄笑起来,手扶着台面弯了腰:“那,真是恭喜呀。” 鲨鱼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安……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呀?”安澄继续认真地笑:“你又不是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罢了。门牙,我真不知道你对鲨鱼区区一个前台主管的位置这么耿耿于怀。我还以为你那么努力地考律师执照,你是想要当一个律师,在我律所里终于拿到了律师执照之后,我还给你机会做案子,想让你大展拳脚呢,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莎莉一片黯然。 “安……你知道的,我就算拿了律师执照,可是鲨鱼有那么多律师,他们都比我更优秀,更有经验,所以我回来之后没什么机会的。我在鲨鱼最大的资本也只是熟悉前台这一套业务,所以……” 安澄点点收了笑,一摆手:“得了,你不用解释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你老板,更早就不是你同事了,你犯不着跟我解释。” 此时才觉得,一直都以为贴心贴肺的莎莉,其实她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清楚过,更不明白莎莉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这是个个都是人精的律政界,谁能看得懂谁,谁又肯敞开自己让别人看懂呢? 莎莉咬咬嘴唇,点头:“那算了。我给你腾出来一个小时,你放心上去吧。” 安澄目光从莎莉面上淡淡扫过:“谢了。” . 进了汤燕犀的办公室,安澄没着急坐下,只是环视四周。 也许真的是所处位置的改变,她再走进这里,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局促和紧张。她带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悠然,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儿,观光够了,才勾着手肘走回来。 却没坐在办公桌对面,而是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 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就挂着原来那幅油画。抽象派的作品,安澄只能看到许多色块的堆叠和交错,看不太懂,也不知道画叫什么名儿,所以一直以来只能被她自己命名为“那幅画”而已。 她要是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就恰好正对着那幅画了。 她才没那么傻。 . 她的举动,自然逃不过汤燕犀的眼。 不过他也都由得她,只目光追随着她在自己办公室里晃荡。 终于她坐定了,他才扬了扬长眉:“还满意么?没有女人遗留的玩意儿。” 安澄也不客气,抬手拎起一根长发晃了晃:“谁说的?” 汤燕犀也只能无奈微笑:“这是办公室,律所里有那么多女律师,总难免有落下头发,我不察觉的。” 安澄耸耸肩:“所以我这样短发的多方便。就算被人捡到,也可以说是男人的。” 361、想要有人陪(1更) 361、想要有人陪(1更) 汤燕犀不说话了,只凝着她。 安澄心里一股子苦水晃荡,她便也晃荡晃荡那根长头发。 “黑直发,不是海伦的。” 她还故意凑上去细细闻了闻:“要感谢这头发是掉在沙发垫子夹缝里的,所以它上头的气息没有全散尽了,还能闻得到原来洗发水的味道。” 她眯起眼,眼神有点冷。 “况且那么巧,我就是对这又长又直的头发,以及这头发的味道有些熟悉。” 她挥手将那头发给撇了:“贾西贝的!” . 办公室里登时一静。 饶是汤燕犀,都忍不住皱眉。 身为男人,最难对付的就是自己的女人发起泼来。可偏这天下的女人还个个都会没事找事儿,且最善于在“捉双”这事儿上将没影的事儿都说成有鼻子有眼的。 他就也决定闭上嘴,不解释也不争论了。 他只是伸手推了下桌子,直身站起来,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沙发前去。 安澄怔了下:“你想怎么样?” 话还未说完,他两只手已经伸过来托住了她下颌。躬身,便这样深深吻住了她。 窗外阳光柔暖,春天的脚步更近了。 . 安澄被他扰乱了。 在经历了甜品店、生鱼片,以及“出租车”之后,她跟他之间的距离又被莫名其妙拉近了。更要命的是,身子深处压抑了太久的记忆,又随着春天的回归而蠢蠢重来。 他这个吻带给她的冲击,叠加上之前的三次狂烈之吻,一落下来就摧毁了她的理智,让她周身酸软,推拒不开。 他的反应也跟她一样,一个吻完全只是预热,根本无法满足他的渴望。 这个吻一发而难以收拾,他干脆将她推在靠背上,长腿撑住沙发,身子便向她倾倒了下来…… 可这里是办公室,安澄幸好还残存一丝理智,便低呼着将他推开。 该死的,他的办公室朝向走廊的整面墙都是大玻璃,他只顾着吻她,事先根本连百叶窗都忘了垂下来! . 安澄捂着嘴,一脸羞红地离开沙发,退到办公桌边去,背向走廊的方向,努力平息呼吸。 他更惨些,岔开腿立在沙发前,深呼吸多次。可是一双眼凝视过来,还全是贪婪的凶光。 安澄恨恨地吼他:“你这又是干什么!这是办公室,我来跟你谈薇薇安案子的!你再这样,休想我再单独见你!” 他只好缓了一口气,艰难地迈腿走过来,放柔了声音。 “……今天又是在怎么了,嗯?想发脾气就发出来吧,或者,我陪你找个地方,嗯,打一架。” 安澄又羞又恼,真想踹他。 她给自己找理由:“我哪儿敢跟汤律师发脾气啊?汤律师一向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哪儿管别人高不高兴?我不喜欢的人,人家偏要一个一个都拢在身边儿,还委以重任,还亲密会晤……嗤,我算哪根葱,哪儿轮到我说什么?” 汤燕犀只能叹口气:“行,这个我接受。贾西贝的确常来我办公室,这个我不抵赖。” 安澄咬着牙笑:“可不,她现在是你心腹之一了。还有兰斯呢,当年对我做过那些事儿,现在也依旧还是你左膀右臂!” 汤燕犀扬了扬眉:“好,这个我也接受。” 安澄心下这个别扭。 他竟然忽然变成这么好脾气,她说什么他都受,倒显得她无礼,特地到人家一亩三分地儿上来管人家的事儿来了。 “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是吧?”安澄心里的别扭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的? 他凝视她,点了个头,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跟我走。” 他的掌心那么灼热,都快烫疼了她的手腕。 安澄哪里不明白他是要带她干嘛去,便低叫着死命甩开了手去。 他的目光里都是火,都是灼热的渴望:“……跟我走,到时候有什么火你都尽管跟我发出来。我听凭你随便处置,你想怎么整治我都行。乖~” 他这话说得安澄的魂儿都跟着颤抖起来,眼前自行出现了不该有的想象画面。 都是限制级的,芥末似的火辣。 她忙捂住耳朵,“你住口吧!” 他立在她身畔,轻轻叹息:“那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 安澄真恨自己在他面前的溃不成军。 凭什么她这点努力隐藏了的小脾气,还是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她顾左右:“莎莉。我发现我小看了莎莉。以前还以为她是被赛门欺负到在鲨鱼待不下去才不得不去我那个小律所呢。结果人家回到鲨鱼就雷厉风行,扫走了赛门,自己当上前台主管了!” 汤燕犀凝视着她。 片刻才缓缓说:“……你现在才知道小看了人,倒也不晚。” 安澄心下莫名咯噔一声,转眸瞪他。 “你说什么?” 他耸耸肩:“鲨鱼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安澄忍不住冷笑:“你是想说强将手下无弱兵。” “也行。”他眸光渐深:“那你只需要看穿我,他们在你眼前自然就无可遁形了。” 安澄眯眼盯住他。 他的话里仿佛总有玄机。 她之后却也只是“噗嗤”笑了声:“算了,又给你机会叫你自吹自擂了。我可不想听了。” 他凝视她,看她面上那股子怨气点点散去,换上明澈。 他便也笑了:“知道就好。” . 安澄顿脚走回沙发去,重又坐好,将公事包正经八百地摆在茶几上。 “薇薇安的案子,二级谋杀。不过考虑到她的年纪,我会酌情向法官求情。少年监狱是免不了的,不过会尽量争取她早一点假释出狱。” 汤燕犀眉头一皱:“二级谋杀?” 安澄垂下眼帘去,避开他的目光:“哦,二级谋杀是适合她的罪名。即便她是孩子,可是有主观故意就是谋杀。” 汤燕犀绕过茶几,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来:“如果连二级谋杀也能接受,薇薇安还要我当律师干什么?如果我接受了这个条件,所有人都会说我汤燕犀无能。” 他黑瞳幽深:“我不同意。即便主控官是你,也不行。” . 安澄摇了摇头,面上又是冷艳而职业的笑。 “你同不同意其实不是最重要。你只是薇薇安的辩护律师,最终的决定还是要那孩子自己做出来的。你可以先把我的意见转述给她,其后我也会找机会亲自跟她聊聊。” 她对上他的眼睛:“既然有勇气来自首,就该有承担罪责的勇气。如果那孩子还是只想着逃脱,那你我做的这些就都还救不了她。” 人都会犯错,可只有真心知道错了的才有挽救的价值。即便她只是个孩子,也更因为她是个孩子。 汤燕犀轻笑了声:“所以你是来说服我的?我不信你自己会定二级谋杀,看样子更应该是楚闲决定的。你既然来说服我,就证明你自己已经先向楚闲妥协了。” 安澄皱眉,却不想辩解。 汤燕犀忽地起身:“安检,我不会接受你这个条件。” 安澄也站起来,提起公事包:“那就法庭上见。” . 安澄修改起诉书,再没报送给楚闲,而是直接入禀法院。 她最后还是在起诉书上加了“因事涉未成年人,所以申请不公开审理。” 事情已经决定,接下来就是等法院排期。这中间恐怕还有段时间要等。 安澄暂时撇下这件事,叫简出来喝一杯。 她答应过简的,要等齐妮那个案子审完就跟简谈谈她要离婚的事儿。虽然齐妮的案子现在还不算完,可是安澄此时更想珍惜身边人。 莎莉、梅里太太、向楠、大康,还有吉米、亚伯拉罕,都离她而去了。在最孤单的时候,只有简陪在她身边。 简晃着鸡尾酒,看安澄砰砰地喝龙舌兰。 “看样子今晚更想找个人说说话的,不是我,而是你。” 安澄被戳穿,尴尬地笑了声,继续喝下一杯。 简盯着安澄:“怎么,还是不想说?那算了,就还是说我的事吧。” 简垂下头去,手指蘸着水渍在桌面上画了画。 “我丈夫……是大兵。现在亚洲服役,我已经一年没见过他了。” 安澄莫名紧张起来,焦虑地咬住指甲。 真糟糕,她快要猜到简劈腿的原因了。 果然,简难过地摇摇头:“……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是你懂的,我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人帮,也寂寞。巴顿他给了我工作,而且,他也同样需要有人陪。” 362、唯有一人,或可相依(2更) 362、唯有一人,或可相依(2更) 安澄也没想到情形是这样。 她不赞同简劈腿,可是她却也明白这种客观的两地分隔给女人带来的孤单和无助。 她晃晃酒杯:“事已至此,还是离婚吧。只有这样才对你、对巴顿、对你老公都好。” 那是军人的婚姻,巴顿身为法官还牵涉其中,一旦被捅出来,巴顿要受审不说,他这一辈子更是都完了。 简垂下头去:“我知道。现在离婚是个最好的办法。” 她再抬起头来,却已眼含了泪:“本来我早已下定了决心,想等我老公这次回来探亲就提出的。可是……他负伤了。” 安澄也愣住:“什么?” 简难过地摇摇头:“军队已经给了通知,他被炸弹袭击,要坐轮椅了……也就是说从此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自理。他需要有人照顾他,而且我的孩子们很爱他们的爸爸。” 安澄也觉头疼:“他是大兵,所以军医院会有护士照顾他吧。或者他还有家人,就算不是你也行的。” 现在的客观上来说,简最好的解决方法也许就是离婚。斩断法律义务,抽身而去,任何的藕断丝连都可能造成更糟糕的后果。 简却黯然摇头:“他的伤不仅在腿上,也在心上。他们遇袭的时候是五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他眼睁睁看着兄弟在眼前被炸飞……所以医生说,这时候最适合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是我。” 简深吸口气,努力微笑:“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他已经没有家人了。” 安澄都被难住。情与义,现在就是绞在一起的两股绳子,将简给紧紧地捆住了。无论她选哪一边,都会被另一边勒得生疼。 “如果想要两全其美,现在只有打时间差。”安澄都被简的难题给困住了,倒暂时忘了自己所处的难关:“把这事儿跟巴顿摊开了聊聊。暂时跟他分开,回来全心全意照顾老公。陪老公渡过心理上这段最难的煎熬期,等他恢复了平静以后,再跟他办离婚。” 安澄也有点不敢确定:“巴顿法官他,是愿意等你的吧?” 简也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会去跟巴顿谈,如果他真的等不了……那就算了。” 简说的时候面上含着淡淡微笑,可是安澄却看出她眼里的难过。 她跟巴顿法官之间,终究还是有了感情的吧。所以说什么“算了”,哪里有那么容易。如果因为要照顾丈夫而失去了跟巴顿在一起的机会,她也同样会伤心伤肺。 安澄横臂过来攥了攥简的手。 “不管怎样,在你离婚之前,你跟巴顿是有负于你老公的。所以无论于情于理,巴顿法官也应该耐心等待这一段时间。如果他不能接受……那也许只说明他未必是你值得托付的人。” 简点头:“你说得对。” . 这件事安澄以为可以这样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到几天之后简红了眼睛来求她帮忙。 简说她老公回不来了,因为他被指控,要上军事法庭受审! 安澄也惊了,忙问怎么回事。 简坐下来,却是泪珠滚下:“他们说同行的五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军方怀疑炸弹事件与我老公有关,甚至有可能指控是我老公制造了这场爆炸。” 简的嘴唇不断颤抖:“他们说我老公受伤也不是光荣,而是为了掩盖罪责,骗取同情甚至是军功罢了。” 这真的是太严重的指控,安澄都有些目瞪口呆。 简努力想要不哭,可是眼泪却不停往外流:“他是被军方指控,所以军方这一次不会为他聘请律师,更不会为他支付这次诉讼的费用……” “我帮你!”安澄毫不犹豫握住简的手。 简却笑了:“尽说傻话。你现在是检察官,是供职于公家,你不能再作为辩护律师身份出庭。” 安澄怔住,倒忘了自己现在的职业身份。 “那也还有别人。”安澄攥紧简的手:“总之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人。” . 许诺容易,可是等办公室里只剩下安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有点头大。 她是认识不少律师,可是吉米和亚伯拉罕已经是背向而去,莎莉资历不够;贾西贝、周松等那些人又一向与她对峙多于交情;汤明羿正在竞选,而汤明羿律所里的那些大律师,个个都是她长辈,她不确定是否方便去请求人家帮忙。 毕竟是军事法庭啊,取证和辩护的方式上都要受到太多限制,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不小心就会给自己惹祸。 安澄将自己心里的那几个人选翻弄来又翻弄去。 始终都有一个人第一个跳出来,却又被她自己给按下去。 不行,不能去找他。 她不想有求于他。 . 安澄下午抽了一个小时请海伦喝茶。 海伦见了面也不客气:“安检没事才不会找我喝茶。” 安澄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是有事求你。” 安澄思来想去也就剩下海伦了。 虽然当年在鲨鱼的时候,两人之间也有龃龉,不过后来还是因为贾西贝的出现而统一了战线。 海伦听了简老公的事,沉吟良久却终究还是摇头:“那是军事法庭啊。军方的法律和审判方式都是我们不熟悉的,我没把握,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盯安澄一眼:“我建议你也别趟。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律师界没人愿意接这样的案子,这都是自讨苦吃。” 安澄垂下头去:“我明白的。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海伦眯起眼来,打量安澄良久才说:“怎么不去找Yancy?” 安澄的心有些乱乱地跳了下。 她随即摇头,避重就轻地笑:“你也说了,律师界没人愿意接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案子。你们汤律师本来就是人精儿里的人精儿,连你都看得清利害不肯接的,他就更不可能接。” 海伦却摇了摇头。 “你跟他一起工作过,你更公然宣布跟他分手,你怎么还能这么说?” 海伦别开头去:“他精,可是他也经常干‘傻事’。我告诉你,整个律师界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愿意不计得失接这样的案子,而且还有勇气、有能力跟军方抗衡,有希望打赢这个案子的,那个人就只能是Yancy。” 安澄真想笑,说一声“你太抬举他了吧”,或者“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的。 可是她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垂下头去,陷入沉思。 跟海伦告别后,她独自站在路边,掏出手机来键入:“那个赌,我打了。不过我要多附加一个条件。” 就键入这么几个字,她的额角鼻尖都开始涌出汗珠。 真的是春意越来越浓,暖风越来越重了。 . 收到短信的时候,汤燕犀正在霍淡如家里,跟霍淡如和楚乔一起吃饭。 桌上的菜式都是汤燕犀最爱吃的,就连食器的花样的摆设方式也都符合汤燕犀的性子。 楚乔的着力筹备,再加上霍淡如的小心翼翼,让今晚这顿饭吃得还真的挺不错。 锦上添花,又收到安澄这条短信,汤燕犀便不由得勾起唇角,露出久违的微笑来。 他还在饭桌上呢,见了这个微笑,楚乔和霍淡如不由得对视一眼,也都各自悄然松了口气。 汤燕犀将手机收起,抬眼望住楚乔:“乔叔,辛苦了。” . 楚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淡如更是登时就红了眼睛,攀住儿子的肩头,小心翼翼地问:“犀犀,你说了什么?” 汤燕犀难得地又笑了笑:“乔叔是您男友,我不叫他乔叔,难道要直呼其名么?” 眼泪一下子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霍淡如惊喜万分:“你的意思是,你……肯答应我跟Joe他……?” 汤燕犀轻叹一声,起身郑重倒了一杯酒递到楚乔面前:“晚辈不懂事,从前礼数上多有缺失。这杯酒乔叔喝了,就原谅晚辈。” 楚乔真是有些受宠若惊,急忙起身接过,仰头而尽。 汤燕犀又再满上一杯:“这一杯是拜托乔叔,一定要让我妈妈幸福。” 楚乔又毫不犹豫地喝了。 汤燕犀不慌不忙再满上第三杯:“敬酒必定三杯。这杯酒就——敬我们的未来。” . 春回大地,草绿天青。 窗内是“一家三口”频频举杯,亲亲热热。窗外,隔着车窗,却有个人孤孤单单一个人。 一扇窗就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窗内那个年长的男子本是他的父亲,可是这一刻,父亲面上慈祥的微笑,却只对着汤燕犀。 363、请你为了我(1更) 363、请你为了我(1更) 楚乔也接了个电话。他起身朝霍淡如和汤燕犀笑笑,说是公事,便走到书房去接。 霍淡如含着温柔婉转的笑,目送楚乔的身影没入书房的门,收回目光的同时,也不小心一同收回了自己的笑。 这一切全都被汤燕犀悄无声息收入眼底。 当霍淡如转眸去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早已经错开了眼神儿,只垂首摆弄着他自己的手机,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过。 霍淡如小心地问:“……犀犀,你真的肯接受妈妈和Joe他?” 汤燕犀再平淡不过地抬起眼来:“嗯,我接受。” 霍淡如再看一眼书房门,小心问:“为什么?” 汤燕犀将手机收回去,坐直了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我不太知道该如如何对您好……不过,既然这件事是您想做的,那我陪您做就是。” 霍淡如听得怔住,楚乔却也正好从书房走出来。 霍淡如便自然地含笑问:“没要紧的事吧?” 楚乔也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寻常的工作。” . 窗外,楚闲沉默地收回了手机。 之前的电话是他打给父亲的,问父亲什么时候有时间,陪他一起去母亲的坟上看看。 父亲却只说现在正在竞选的关键时期,每天的时间都排得很满。可能要等一段时间,等他安排看看。 楚闲凝望窗内的父亲,只觉想要大笑一场。 父亲很忙,忙到都没时间去看母亲,可是他却有这么多时间,带着这么慈祥又悠闲的笑去对着霍淡如母子! . 楚闲愤然启车掉头离去,边开边挂上蓝牙耳机,打给父亲的竞选经理雷利。 “上次你发给我的日程单,本月需要我陪我父亲一同出席拉票活动的,不好意思我需要重新跟你再定时间。所有的日程现在都出现问题,我暂时都确定不了……” 楚闲自己的工作也忙,处理案子和庭审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出现变数,所以对雷利提出的日程总有迟疑。可是每次雷利都好话说尽,哄着他答应下来。 可是这一次雷利却语气轻松:“哦?楚闲你确定本月的三场都出席不了了?哦,那也没事,我再做别的安排。” 雷利的轻松却叫楚闲心内警铃大作。 他不由得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 “雷利,你是说就算我不出席也没有关系,是么?” 雷利好像愣了愣,掂对了一下措辞,避重就轻地说:“……既然你忙,我想Joe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我看看安排B计划。” 楚闲轻轻闭上眼睛:“是霍淡如代替我陪他出席?” 现在霍淡如是父亲已经公开宣布过的女朋友,楚闲倒也不意外。 “可是你说过,只有女朋友出席却不能代表整个家庭,有些场合是必须子女在场的。” 雷利很有些犹豫,可话已经出口,就只好吞吞吐吐解释:“我也再想B计划。” 楚闲的笑再维持不住,他冷冷一哼:“你最好把话说明白。否则你下次就不用再指望我配合你的安排了!” 雷利无奈,只得答:“……现在汤燕犀跟Joe的关系实现了破冰。我就试着联系过汤燕犀,他表示愿意帮忙。” 没等雷利说完,楚闲就紧咬牙关,掐断了电话。 汤燕犀,又是汤燕犀! 汤燕犀有他自己的父亲,他父亲也同样在竞选,他自管去帮汤明羿好了,他凭什么要来搅合他楚家的事?! . 楚闲冷冷挂断了电话,雷利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也很有些不满。 他是替楚乔工作,可是这种工作关系是平等的,他又不是他们楚家的奴才,犯不着受他楚闲这样的脸子! 雷利忍不住嘀咕:“真跟我搬华人那一套,当他自己是少爷了?真可惜我的薪水不是你发的,我只对你父亲有义务罢了。” 他随即安排手下,将接下来的宣传日程跟汤燕犀敲定。索性就都定了汤燕犀,不用劳烦那位甩脸子的楚少爷了! 手下也有点意外,忍不住问雷利:“安排成汤燕犀……合适么?” 雷利冷笑:“当然合适,甚至比那位楚少爷更合适。那位楚少爷虽然是Joe的亲生儿子,可是也只是儿子而已,哪比得上汤燕犀本身是汤明羿的儿子,却肯为Joe站台带来的关注度?” 手下想了想,便也会心点头:“汤燕犀既然肯为Joe来站台,就能被外界解读成他并不支持汤明羿。那么Joe跟汤明羿比较起来,就更有优势了!” 雷利得意地点头:“Joe真厉害,不但争取来了汤明羿的前妻,现在连汤明羿的儿子也站过来。这样的妙棋只有Joe才能走得出来。” . 针对简的老公的案子,安澄先事先做了些功课,从现有的公共渠道大体了解一些背景资料,这才去见汤燕犀。 这次安澄没再去鲨鱼,也没让汤燕犀来她办公室,而是约在了外面。 两人见面,她端上公事公办的姿态,极力克制这段时间来的脸红回忆。 她将档案袋打开,一样一样拿出自己找到的资料,包括文字和图片。 “简的丈夫贝克,在亚洲服役四年,曾多次受到嘉奖。” 她摆开照片:“这四个就是死在炸弹事件里的同袍,他们跟贝克除了是战友,也是很好的朋友。” 汤燕犀坐在座位上,长腿叠起,抱着手肘静静听安澄的讲述。 整个过程里他没有一次打断过她。 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是在倾听,可是叠起腿来的姿态却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疏离。他这样子叫安澄有点不敢放心。 如果他也不接受这个案子呢? 安澄小心翼翼讲完了,然后抬眼盯着他:“有什么想问的么?” 如果他对这个案子当中哪怕一个细节感兴趣,那她就有机会说服他接了这个案子。 没想到他却说:“我对简的老公和那四个死鬼都没兴趣。” 安澄一闭眼。 他却接着说:“……我只对你有兴趣。” . 安澄心下倏然又是一亮,她连忙睁开眼,紧紧盯住他面上神色,不想放过他一丝表情的变化。 他终于将叠起的那条腿收回去,然后向前倾身过来,隔着桌子锁住她的眼。 “你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案子来找我?” 安澄心一跳,连忙向后坐去。 她当然不想让他知道,在她脑海里翻腾过的那么多人,她唯一能找,也唯一能托付的,只有他。 安澄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段时间反正你也要准备薇薇安的案子。我帮你再找个案子,正好让你分心。” 他不由得挑眉,却是轻笑出声:“够毒啊。” 安澄轻哂:“当然了,如果你怕薇薇安的案子会打不过我,所以想专心筹备那个案子,不想再接其他案子了,我也可以理解。” 激将法什么的,在他这样的大魔王面前是显得很低端,可是还好,凭那么多年的经验,她给他使的激将法,一般还都能奏效。 他凝着她,终于勾起了唇角:“我只在乎你答应我打赌的事。只要你再当面跟我保证,到时候不食言,也不逃走,那我就接了这个案子。” 安澄深吸口气,这颗心又高悬了起来。 真的可以当面再度跟他确认么?可……楚闲该怎么办? 虽然她跟楚闲还不是男女朋友,可是她终究说过可以尝试朝那个方向去努力…… 她垂下头:“汤燕犀,这是简的案子。大家都是朋友,你难道不该帮她?” 汤燕犀却清冷地笑:“这个案子有多棘手,她也是干这一行的,自然最清楚。所以就算我跟她是朋友,如果我拒绝这个案子,她也会理解。” 他顿了下,深深凝注她的眼睛。 “小结巴,这个案子可以说是刀山,是油锅。我汤燕犀从来都是冷血的人,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朋友’就去上刀山下油锅?小结巴,你想让我接这个案子的话,你需要给我一个让我无法抗拒的理由。” 安澄梗住。 汤燕犀轻叹了一声,忽然伸手过来,轻轻抚上她细致的下颌。 “小结巴,我愿意为了你上刀山,下油锅。我只有是为了你,才肯接这个案子。除了你,其他任何人、任何理由,我都不接受。” 安澄闭上眼。 还是她刚离开律所,被从前亲密的伙伴们背叛的时候。那时候唯有简陪在她身边。 还有那晚在酒吧里,一向都狡黠而独立的简,那样挣扎又无助的目光。 安澄明白,此时此刻也唯有自己才能帮到简。否则以简的性子,是不会将那些事一股脑都对她说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点头:“汤燕犀,请你为了我。” 364、不准别人看(2更) 364、不准别人看(2更) 汤燕犀接了简的案子,却刚一开始就遇见了要命的阻碍。 他和简去军方法院,依法调取军方起诉的证据,却被对方板着脸严肃拒绝。 给出的理由是“涉及军方机密”。 这就是跟军方打官司的要命所在了,人家只需搬出这“六字真言”,任凭你是再厉害的律师都没辙。 简当场都险些落泪。 出师不利,汤燕犀带简回到安澄办公室,直接嘱咐安澄,这个案子不能叫简一直跟着。否则简跟着伤心伤肝,兴许案子还没上庭,简自己先病倒了。 “可是这话我不方便说,要你来办。”他轻抬眼帘,觑着安澄说。 安澄咬咬牙,回头从书架上抽出一叠卷宗来。翻开抽出一小叠,足有几十页的内容,先用手机拍了照,然后就直接投入了碎纸机……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虽然全程都咬着牙,不过做起来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汤燕犀瞄着,唇角忍不住勾起。 安澄将那几张档案粉碎了之后,按键叫简进来。然后将卷宗摔在桌面上,板起脸来一点都不客气:“怎么缺了这么多?” . 简真被唬住了,愣了一下忙上前翻看。 她反复看了两遍,面色便是一变。 “老板……我记得我是真的打过那些内容的,我现在对那些内容还隐约有印象。装订的时候我也很小心,装订完了我还全文通读过一遍,确保不缺页、错页才交给你的,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啊!” 简办事一向仔细认真,不光是来安澄这儿之后没犯过大错,就是当年在巴顿法官手底下当书记员,也从来没出过纰漏啊! 安澄一张俏脸绷得溜严:“跟我做事,你就该知道我的规矩。我要的不是‘不可能’,我要的是你尽你所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个错误弥补上来,别耽误了案子。” 简难过地垂下头去:“我知道了。对不起。” 安澄也一点都不客气,将卷宗甩给她:“就算你眼前不出错,可是现在你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会分心。把这文件都拿回去,重新从头再打一遍。” 小山厚的卷宗,简上回专心致志地打印,也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更何况现在…… 简深吸口气,有心跟安澄求情,可是看安澄那张冰霜笼罩的脸,也只好将话都咽了回去。 她紧咬嘴唇,用力点头:“好,我这就去。” . 安澄悄然瞄了汤燕犀一眼。 幸好汤燕犀坐在沙发上,沙发位于简背后,简看不见。 ……他在偷笑,已经一副要憋出内伤的模样。 见简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安澄敲了敲桌面,俯身又从办公桌下拉出一个拉杆箱来。这黑色拉杆箱是上庭的“标配”,用来携带大量的卷宗文档。 安澄将拉杆箱也推给简:“还有这些。是从前的悬案,别的检察官留下的。我要你也全都重新整理、打印出来。同样要尽快。” 简惊讶地望住安澄。 安澄当老板虽然一向都是工作狂,要求也严格,但是安澄从来都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啊!眼前这……简直有点没事儿找事儿的节奏。 简的眼神安澄当然读得懂,她咳嗽了声:“觉得我不近人情?可我是检察官,我手里这么多案子,每个受害者都是平等的。我不能为了你,就推迟他们的案子。” 简无言以对,黯然一手抱着卷宗,另一手拖着拉杆箱走了出去。 汤燕犀这才收尽了笑,无声凝视安澄。 “……不担心她怨你么?” 安澄站起身来,闻言狠狠瞪他一眼:“如果真心这么想,那就别坐在这儿浪费时间,赶紧把她的案子办完,也好让她能安心下来。” 安澄边说边收拾好公事包走过来,冷冷命令:“还不赶紧走?” . 安澄陪汤燕犀去军事法院。 可是在到达军事法院的时候,安澄先去了个洗手间,出来已经换了装。 没有太复杂的改变,只是将裁剪严谨的外套脱了,挂在手上,露出里面黑色立体剪裁的职业套裙;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也沾水给揉乱了,除掉她天生的冷艳感。 口红换了热烈的大红,衬衫的纽扣解开到了第三颗…… 汤燕犀看了就皱眉:“你想干什么?” 安澄也不理他,只扶正他的银框眼镜,将它当成镜子,用口红抹在指尖上,然后在左右两颊拍了拍,权当腮红。 收回口红,她将手臂上挂着的外套塞到他手上:“看我的。” 她走过去,冲那横身立在证据室门口的大兵嫣然一笑。 那大兵穿一身军装,代表军方的严肃和军纪,可是面对这样的安澄,便也不由得瞳孔变圆,没直接撵人。 安澄腻过去低柔地自我介绍:“我是鲨鱼的律师助理……你懂的,贝克的案子没人愿意接,我们之所以接,也只是因为跟他妻子有些私交,不好推辞。” “既然接了,虽然明知道没有胜算,可是该干的事儿好歹也要应付一下。你就让我们看看那些证据吧。如果真的不方便被我们带走,就让我们坐里面看看也行啊。” . 立在门外充当衣服架的汤燕犀,望着这样的安澄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都不是她第一回这样了。琳达那案子,她就是这么着让那保安说了实话。 这样的她,再次让他牙根痒痒,却不能不承认这样做比他更奏效。 . 大兵做了一定让步,却还是不肯将证据交给他们带走,只是允许他们两个进去看。 也不知道是军方的故意刁难,还是这个案子真的是牵涉重大,这个案子的证据竟然堆满了整整两个房间。 两人站在门前等大兵开门,安澄瞟了汤燕犀一眼:“一人一间,谁先看完了才有资格去敲另外一间的门。” 汤燕犀轻笑一声,便也应了。 房门打开,大兵将两人的手机、公事包都收走。甚至还将两人搜了身,确保没有任何其他的录音录像设备,才让两人各自进了房间。 随即两扇房门都被从外面锁上。 两人都盯着那扇门,无奈地摇头。真是拿他们两个当犯人了。 这就是军方的特权,即便他们两个是律师又怎样,谁能奈何? . 安澄连忙全身心投入阅读。 军方既然不肯让他们带走任何证据,甚至不准拍照和录音,那他们想要在接下来的庭审中利用这些证据,唯一的法子就只能依靠自己的两只眼、一颗头。 必须要尽快通读,顺便机器一样尽可能记下来。 军方的心意谁也捉摸不准,说不定十几分钟后就会改了主意,让他们走呢。所以安澄和汤燕犀都不敢有半秒的懈怠,都拼了命尽可能快地记住内容。 简直像参加一场记忆力大赛。 可是竞赛的结果无非是输赢,可是他们要记的却可能关乎一个人的性命。 . 不知是巧合还是军方刻意的刁难,房间里没有窗也没有空调。虽然还只是春天,可是房间里却出奇地闷热。 人一闷热头脑就发胀,根本没办法冷静地记忆;更何况热到一定程度上就开始犯困。 安澄使尽了当学生时候的各种办法:拍脸、站着背,头撞墙,蹲着…… 到后来都掐自己的腿了。 身上的职业套裙都是贴身剪裁的、羊毛面料,平时挺括,这时候都成了桎梏。她受不了了,先扒掉高跟鞋,接着是将裤袜也褪了,到最后索性豁出去把套裙的上衣也给脱了。 里面就剩一条打底的一件式内.衣,再加一条裙子。 可是饶是如此她也还是越来越困。就在都要忍不住咬舌头才能保持清醒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敲响。 笃笃笃,轻且克制。 安澄陡然一惊,以为是军方终于要来催了。可是她还有半个屋子的没看完。 可是稍微冷静下来,却确定不是。 如果是军方来敲门,那绝对应该是砸门了,不可能是这样克制而有韵律的敲门声。 她拍了拍脑门,却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 她还是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口果然立着雪山青峰一般的男子。似笑非笑,满眼促狭。 他毫不客气上下扫过她周身,接下来便一把将她推进了房间,立即关上了门。 365、一起坏(1更) 365、一起坏(1更) 安澄被推得趔趄,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力道。她一直被推进房间深处,伸手扶住墙才勉强站稳了。 她恼得低声吼:“你干嘛?” 他露出狰狞。清俊的面孔,却几乎呲出犬齿来,简直像个成了精的狐狸:“别人都看见了!” 安澄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状态……忙低叫一声,俯身环住自己。 他咬着牙扬了扬眉:“现在倒是不用了。” 安澄脑袋转了个个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了,就也同时满脸通红。 她懊恼地回头去抓上衣。 “别穿了,我背过身去就是。”他悠然自得地坐下来,翻了翻她放在桌上还没看完的一本卷宗:“才看到一半。” 安澄也觉懊恼,“你呢?我就不信你全看完了!” 他轻嗤一笑:“要考我么?” 安澄按住脾气,冷笑一声:“我一来没那么多时间,二来我也不知道你那边都是些什么内容,怎么考你呀?” 他满意地点头:“才看完一半,这进度的确太慢。我刚跟那大兵打了个照面,我猜他快要没有耐心了,随时都可能开门进来撵人。” 安澄便更急了,走过来抓起卷宗就看:“得快点。” 她浑身都已汗湿,这么一急更是额角冷汗和热汗一起流。汤燕犀歪头看她:“你已经筋疲力尽,效率上不去了。” “你还说风凉话!”安澄悲愤地瞪他。 他则轻笑,伸手勾了勾手指:“不是还有我么。” . 安澄看了他一眼,心下竟然诡异地有那么片刻的心安。 他是学霸,上学的时候就见识过的,他上历史课几乎能过目成诵。 安澄咬咬唇:“那就赶紧帮忙!” 安澄指了指还没看过的那些书架,大致凌空画了一条线:“这边归我,那边归你。” 他却清傲地扬眉:“我不‘帮忙’。” 安澄气愣了,心底的火腾地就起来了。 “你还有心情跟我闹着玩儿?!” 汤燕犀清眸微抬,目光掠来。像是一股子带着凉气儿的清泉,瞬间叫安澄心内的躁气散了不少。 他伸手过来拢住她的拳头,让它们在他掌心都不得不松开。 “我说不‘帮忙’,是说我不要帮着你一起忙。我自己来就行了,你放松下来,歇着。” . 哦? 安澄有点反应不过来,可是随即还是满心堵得慌。 她忍不住冷笑:“哟呵,这么自信?拜托现在可不是你显摆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忙都还不一定能忙的完!” 她说话的时候,他竟然眼睛还都没离开那卷宗。她说完,他竟然都翻了好几页。 听她没下文了,他这才抬眼看她:“你可以帮我的忙。” 安澄又一梗,随即心思电转,又忍不住想吵架:“我帮你的忙?你想说什么,是想让我帮忙闭上嘴,别打扰你,是么?” 这房间里是真的太热了,更要命的是她心急如焚。 还有更闹心的,就是军方这态度。 这案子刚一开始啊,就要遇到这么大的阻力,那么还不知道后头还能遇到什么幺蛾子呢。可是还偏偏人家是军方,让你连点辙都没有。 这案子她是大包大揽接过来的,她知道简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这儿了;她之前也知道跟军方打官司难,她也做了不少心理准备,可是真没想到难度竟然有这么大啊! 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打不下去了……简该怎么办?她把汤燕犀给陷在这个泥坑里了,又该怎么办? 她也不想跟他发脾气,可是这脾气就是在他面前偏偏藏不住了。 她吼完了也后悔,仓皇地别开头去:“对不起。” . 汤燕犀耐心听她说完,却反倒轻嗤一笑。 “我没打算让你闭上嘴。”他还比划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的嘴可以尽情张着,做些让我喜欢的事。” 安澄这才头心儿忽然一凉。 他说什么呢? 他没说话,只用行动给了她解释——他长臂陡然一勾,将她勾进怀里,然后抱在身前。 他抱着她,一起去看卷宗。 安澄怔住,用了半晌才想明白自己此时的用处:就像个抱枕,或者是个毛绒公仔。 背题的时候最难啃的地方,仿佛抱着个抱枕或者宠物的话,就能让压力外泄不少,能让人专心下去。 所以她虽然很不甘,却也还是忍住了,没再打扰他。 . “你乖。” 他拍了拍她的头,马上就投入了卷宗。她歪头偷偷看他,他的眼皮都几乎不眨,紧紧盯着页面,修长的手指停在页面上,翻页也极快。 她这才悄然地放下心。 也许这一次他是认真的,不是故意趁机欺负她。 中间他起来过一次,干脆将没看过的卷宗都捧过来,然后伸手将她捞回来又搂在怀里,然后再就没动过。 可是他的手……却握住了她。 安澄身子骤然如被电流击穿,她挣扎起来:“你!” 他的眼睛却没离开卷宗,只是收紧手臂,柔声轻斥:“嘘……别让我分心。” 安澄就僵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手如握着文玩,耐心而细致地辗转,戏弄,可是他的眼、他的神情分明还那么专注。而她如果这时挣脱、吵架,反倒是真的可能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安澄鼻尖发酸,真是想哭。可是她还是坚持着没有动,任凭他的手…… 把玩。 他也感受到了她的妥协,低低一笑又搂紧了些。 “只要你乖,我的效率就会百倍。” . 他这一次没哄她,他虽然手没停歇过,可是他的眼也同样没停下来过。 眼见一本本卷宗在他手里一本本翻完,安澄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些。 就剩不到十分之一了,就算军方这时候临时来叫停,也已经没有大碍。 她这时才深吸口气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小心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停手了。这是军方的证据室,我觉得他们好像不会任由我们自由翻阅,也许会有监控。所以你再这样的话,会被人看见了。” 他伏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的手反倒更加动作起来:“就是因为会有人看,这个法子才是拖延时间的最好办法。你懂的,寂寞难耐的大兵看见这样的戏码,没有人舍得中途叫停的。” 他的嗓音沙哑起来:“他甚至希望咱们接下来我能直接把你压在桌面上……什么卷宗,哪里有狠狠地压住你更美妙?” . 安澄又惊又羞,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的话虽然讨厌,可是此时想起来却并非没有道理。否则军方明明那么刁难,可是怎么真的任由他们看了这么久,还没来撵人? 可是一想到他对她这样,竟然会被人看见,她就想死…… 他又拢紧了她,咬住她的耳:“他们看不清你的脸,也看不见你的身子,只能看见我们的动作……” 安澄这才明白,他为何用这样的姿势,其实是为了用他自己的身形遮盖住她。 尽管此时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是为了那剩下的十分之一,她也只能继续忍耐。 她忍不住低声哽咽起来。 他柔声道:“……放心,他们不会想到你是高贵冷艳的女检察官。你给自己的变装很成功,看起来只像个女助手。而女助手跟男老板做这样的事,也是再正常不过。” 他的声息扰得她耳畔麻痒。 “嘘,别难过,好好享受我带给你的……” 她无法抗拒,也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扶着他坚定的手臂,感觉自己一直一直地降落下去…… . 半个小时后,汤燕犀扶着虚软的安澄走出证据室。 安澄不想看见,可是却该死的真的看见那个值守的大兵在看见他们的刹那,满脸的通红。 汤燕犀捉住她手腕,一脸再自然不过地含笑迎上那大兵的眼:“多谢你。”他还特地看了看那大兵的军衔:“……呃,上等兵。” 安澄深深低头,却也不甘示弱地扫视一眼那上等兵的名牌,记住了他的姓名。 在军方严密的大门之前,他们身为律师的用正常手段无法撬动,可是既然今天的法子奏效了,那她就不能白白让这位上等兵看了一场好戏去。 将来的办案过程里,兴许能用上今天这事儿。 两人走出证据室走廊,她也同样看见了汤燕犀眼底的贼光。 她忍不住低低道:“你也记住他名字了?” 汤燕犀坏坏扬眉:“当然了。我会狠狠记住他,这辈子都没完没了。” 还是想到一起去了……安澄暗叹:原来她现在也跟他一样“坏”了么? 366、左右取舍(2更) 366、左右取舍(2更) 坏都一起坏过了,安澄怎么都没想到,离开军事法院他却对她说:“接下来就不用你跟了。” 安澄怔住,还忍不住再确认一下:“你是说简这个案子,不用我跟了?” 他神情又淡漠下去,疏离地点头:“对。” 安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这么失落。 她强撑着笑笑:“你确定你真要这样做么?刚刚有半个房间的证据都在我脑子里,你不用我跟,你怎么打啊?” 他无声看她一眼,然后垂下头去:“那部分你可以打出来,或者干脆口述录音。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这么做,也没关系。我掌握了四分之三,你那部分大致说什么我也能推出来,有没有那部分都不要紧。” 安澄无话可说,只能退后两步,忍不住的冷笑:“汤燕犀,你又是要唱哪一出?” 他却又将脸绷得溜严:“没唱哪一出。这个案子是我的,你是检察官又不真是我的助手。我需要助手的话,自然会调用鲨鱼的人手。” 他说着抬眼朝她望过来,目光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 “况且,别忘了在简的案子前面,还有薇薇安的案子。我真心建议你专心准备薇薇安那个案子,否则你对我可没胜算。” “厚脸皮!”安澄忍不住攥拳:“就算再加上简这个案子,我也不至于就赢不了你薇薇安那个案子!” 她手上同时处理6个案子,她有能力同时做好几件事,只需要将日程排清楚就好了! “可是我不需要你。” 他又摆出淡漠脸:“这个案子我接下来会用贾西贝。我更习惯跟她一起工作,你确定你愿意再插一脚进来?” . 他最后这句话成功拦住了安澄。 安澄怔怔看他一眼,随即便抱住手臂冷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今天还真是多此一举了,其实汤律师想抱住的是她!” 她笑起来,扶着墙壁背过身去。 “呵呵,对不起呀,我今天真是太没眼色。” 汤燕犀蹙眉,目光停在她背上。 不过安澄也只允许自己伤心一秒,随即起身,上车就走。 . 看安澄独自一人回来,而且神色有些不对,简连忙停下打字,小心地跟进来。 安澄的发型和口红还来不及恢复原状,简主动无声递上卸妆棉。 安澄看了简一眼,接过来默默无声卸妆。又将发丝重新梳顺了,才说:“军方的证据汤燕犀看到了,你可以放心。” 简忙拉开凳子坐下来:“有什么发现?” 安澄凝视着简的脸,略作沉吟:“这个案子……也许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什么意思?”简也是一惊。 安澄轻叹口气,将之前去看证据时的情形都讲了一遍。 “虽然按照惯例来说,军方会设置障碍,这不奇怪,可是这次军方设置的障碍未免有些过分。不让带走证据就算了,能让看也行,可是他们还故意挑高房间里的气温,就是想让我们根本没办法看清证据。” 回想刚刚,安澄都忍不住摇头:“何止看清很难,连看完都难如登天。” 简的面色苍白起来,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老板,你告诉我你担心什么?没关系你说吧,我挺得住。” 安澄直视简的眼睛:“故意设置这么多障碍,我怀疑是军方想要遮掩真相。他们开始对你说‘涉及军方机密’,现在看来倒不是托词,而有可能是真的。” 简登时吓坏了:“他们的意思是,贝克在亚洲服役期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或者是做了不该做的?” 安澄抬起头来,目光坚毅:“恐怕是的。” . 汤燕犀回到鲨鱼,立即叫兰斯和贾西贝到他办公室开会。 他将贝克案子的相关情形告诉两人。 贾西贝和兰斯听完了,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汤燕犀自然不意外,他十指相对,浅浅勾了勾唇:“我相信你们也都看出这个案子的难度,甚至是危险。作为律师,你们都可以拒绝参与这个案子。” “不过这个案子我本人是一定要接的,你们如果肯参与这个案子,也等于是帮了我一个私人的忙。”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帮过我的人我一定会有回报。今年的合伙人选举,我会力荐那个人成为鲨鱼的合伙人。” 兰斯和贾西贝的眼睛都是一亮。 成为合伙人都是他们两个人几年的心愿,可是此前一直被打压。如果能得到汤燕犀的支持,无疑这个心愿就将成真。 贾西贝第一个抢着表态:“没说的。Yancy,你是我们的老板,你指哪儿我们就打哪儿。” 兰斯也不甘示弱,径直起身走到汤燕犀面前,跟汤燕犀对了个拳。 . 虽然被汤燕犀排除出贝克的案子,安澄虽然赌气,不过还是抽时间将脑海里记下来的证据内容,尽可能都打出来。 越是极力回忆,就越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对这个案子陷入已深。 她便暂时停下打字,转而上网去搜索有关贝克驻扎的那个亚洲国家的资料。 图片展开,那个沙漠国度呈现在安澄面前。大片大片寂寂的黄沙袒露在烈日之下,叫人心生荒凉。 这个国度因为自然条件所限,农业和工业都极难开展,所幸沙漠下蕴藏着石油。 为了石油,M国需要控制那个国家的证据,所以驻军政策一延再延。贝克所在的部队已经在当地四年,本来服役期应该只有三年,可是却在那种政策的需要之下又延长了一年。甚至,都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漫长而荒凉的海外服役。 安澄正看得认真,门被敲响。 楚闲走进来说:“在忙什么?” 安澄一怔,忙关了网页。 楚闲绕过来的时候,安澄刚来得及将最后一个窗口关上。 楚闲还是瞟到了一眼,他不由得问:“看什么呢?” 安澄忙打个岔:“新闻。随便看看。” 那个地去又有人质危机了,幸好近几天的新闻配图也多是这个风格。 楚闲点点头,自然地按了按安澄肩头:“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好几次过来,你都不在。” 安澄小心地吸一口气,甩甩头:“我还能忙什么,自然是忙薇薇安的案子。” 楚闲笑了,坐下来隔着办公桌望着安澄。 “薇薇安的案子是咱们两个一起在跟。你怎么会自己去忙,都不叫上我呢?” 安澄只好说:“你是我老板嘛,你跟的又不止是这一个案子。如果是些小事我就自己去忙就好了,不用耽误你时间的。” 楚闲摇摇头:“不耽误。是我自己愿意跟你在一起。下次再要出去,叫我一起。” 安澄也只好俏皮地点点头:“遵命,老板。” 楚闲含笑伸手:“拿来吧。” “什么?”安澄未解其意。 楚闲耸耸肩:“你这些日子忙的结果啊。是增加了证据,还是有了什么新的线索?” 安澄便是一惊。 她这几天忙的都是简的事,根本不是忙薇薇安的案子,她拿什么给楚闲? “怎么了?”楚闲的手还是摊开着:“你做事的习惯我最了解,所有的证据都会第一时间打印出来存档的。” 安澄闭了闭眼,叹口气垂下头去:“对不起,我这几天其实一无所获。” “哦?”楚闲挑眉。 安澄头更垂下去:“我无能。虽然跑了好几天,可是什么都没调查出来。你训我吧。” “怎么会呢?”楚闲摊开的手掌收拢回去,变成指尖在桌面轻点:“你一向都是高效率的,怎么可能连续几天出去从早忙到晚,却都一无所获?” 安澄深深吸气,只好说:“……也许真的是你对了,我错了。想要证实薇薇安才是罪犯,真的好难。” 楚闲这才微微一笑,起身走过来按住安澄的肩。 这是办公室,他一向克制。这样虽然只是点到肩膀,却也相当于是在拥抱她了。 他这次还向她倾下了身子过来,更亲昵一层。 “安安,别气馁。这个案子你一定会赢的。” 安澄一怔的当儿,楚闲已经就着安澄的手,点开了浏览器,转到一个社交网站。安澄看见页面上的照片正是薇薇安。 楚闲点点头,又将日记内页打开。 满满的连续书页,时间戳上也是连续的时间,都用粗体字写满了那孩子的话。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367、他怎么能这样(1更) 367、他怎么能这样(1更) 原来这几天楚闲才是真正在忙薇薇安这个案子,他不但找到了薇薇安的网络主页,也补充了几位有力的证人。 其中最有分量的是薇薇安父亲的新女友海莉。 看安澄有些目瞪口呆,楚闲只是低调地微笑,又亲密地揽了揽安澄的肩膀:“我知道这些证据和证人也一定都是你想要去争取的。只不过是你暂时还没忙过来,所以我就替你做了。” 安澄只能垂下头:“谢谢你。” 楚闲跟安澄击掌,击掌之后却没抽回手,指尖反倒趁机穿进安澄指缝里去,跟她十指相扣。 “安安,我们赢定了。” . 突然出现的情况让安澄不得不暂时撂下贝克那案子,将注意力转回薇薇安这边来。 她去见了海莉。 两人在产科医院外的茶室见了面。海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高高尖尖地隆起。海莉垂首望向肚子,一脸的母性光辉。 安澄细细凝视海莉,也同样被这母性的光辉所打动。 可是,海莉脸上不应该只有母性的光辉,而一点都找不到了对男友死亡的伤心。 尽管安澄是顾虑到她的准妈妈身份,说话很小心语气,而且尽量避开案件中伤心的部分。 “上次指控齐妮,我的同事也用了你的证言。海莉,你前次作证是齐妮撞死你男友,现在又改口指控薇薇安,一来可能你的证言不被采信,二来也有伪证的嫌疑。” 海莉倒并不紧张,反倒带着一脸母性的光辉一笑:“我没在现场,不是目击证人,所以我给的证言都只是我的推测。上次能指控齐妮,当然是我也没想到薇薇安那孩子能那么狠,在大人和孩子中间,我自然以为是齐妮干的。” 她看了看安澄。安澄面上毫无所动。 海莉便笑了:“好吧我承认,可能还有我对齐妮的嫉妒。毕竟他们从前是夫妻,而且齐妮离婚之后还总找各种理由找我男友单独出去,所以我也更希望是齐妮干的。” 安澄盯着海莉的肚子。 “我记得刚出事的时候,你是刚刚有了这个孩子。” 海莉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时间过得就是这么快。当时我刚有这个孩子,现在孩子都要出世了。” 她抬眼望过来:“都这么久了,可是检察官们还没有让真凶伏法。” 安澄垂下头去,“你与男友还没结婚,也就是说你还不具有遗产的继承权。可是你的孩子不一样,无论是男是女,TA都拥有继承权。” 安澄目光漫上来:“可是你男友不止这一个孩子,还有薇薇安,所以你孩子能继承的只有子女这一份的一半。可是如果薇薇安被判定有谋杀你男友的故意,那么你的孩子将独享继承权。” 海莉面色陡然一变:“安检,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澄摇摇头:“不是我要质问你,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一旦上庭,对方辩护律师会怎么质问你。说实话,到时候对方律师质问的用词和语气会比我更狠。如果你连我这个都忍受不了,你到时候又该怎么面对辩护律师?” 海莉抚着肚子小心地吸气,可是她却十分坚决:“是么?那我谢谢安检你了。不过没关系的,我既然肯出来作证,就是已经做好了面对对方律师的准备了。” 安澄再要多说,海莉就捂住肚子,一副马上就要生出来了的模样。 安澄也只好作罢。只能暗暗希望海莉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即便面对汤燕犀的逼问,也能不出纰漏。 . 晚上安澄难得按时下班,陪爸吃完了晚饭,两父女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 安澄本想跟爸求教准妈妈会在什么情况下肚子疼之类的,却被电视上的画面惊得忘了心中的疑惑。 是新闻,楚乔竟然带着霍淡如和汤燕犀一同出席了拉票的晚宴! 安澄要揉揉眼睛再去看,才敢相信真的是汤燕犀去了! 她小心地瞄着爸的侧脸。 霍淡如倒也罢了,爸最初看见霍淡如陪着楚乔一起出现,虽然伤心,不过现在也早已见多了,麻木了。 可是现在竟然连汤燕犀都……! 他们如何能不明白,汤燕犀就是霍淡如做一切事情的衡量标准。她起初总以为汤燕犀是不可能接受楚乔的,汤燕犀是一定应该站在汤明羿一边的,所以总觉霍淡如跟楚乔之间的关系还有那么一线挽回的可能。 可是眼前,汤燕犀竟然那般含笑立在楚乔身边,甚至与楚乔亲密地耳语……那么霍淡如岂不是注定了要对楚乔死心塌地! 那爸呢,爸就这么被霍淡如彻底判了“死刑”,再也没有可能了么? . 在女儿的凝视之下,杜松林面上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悲戚来,他只是坐直,眼睛望住电视屏幕里的霍淡如,瞬都不瞬。 看着她在电视屏幕里光彩照人地微笑,看她在那样的环境里越发放松和自然,看着她——左手挽着楚乔,右手挽着儿子,那么知足而宁静的模样。 这也许就是她想要的、迟来的幸福。 他看着这一幕,他也以为自己会心痛如绞,以为自己会连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以为自己会关了电视,或者立即逃走。 可是他都没有。 他甚至还微微露出一丝笑。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他就这样含笑看着她。 . 倒是安澄受不了了,抬手关了电视。 杜松林转头看女儿。 女儿尴尬地摆摆手:“马上要上庭了,现在看见汤燕犀就烦。” 杜松林拍拍女儿的手:“爸爸对你有信心。” 安澄将警长塞回爸怀里:“他脑袋估计叫驴给踢了,竟然出来替楚乔站台!我要是汤三叔,我先大嘴巴抽他!” 杜松林倒是笑笑:“怎么,担心他在汤家四面楚歌了?” 安澄皱眉。心说爸现在正应该是一脑袋浆糊的时候啊,怎么还能这么精明? 她又把警长从爸怀里拖回来,搂在怀里,向后瘫了瘫。 没想到警长还不给面子,仿佛嫌弃安澄给箍疼了,便“嗷niao”地叫。 她忍不住将对汤燕犀的恼恨都转移到警长身上,伸巴掌拍了警长脑门一记:“我就觉着他是个白眼儿狼,我要是汤家人或者是汤三叔的团队成员,我就建议汤三叔将他从汤家撵出去算了。” 杜松林怔忡了下:“你汤三叔和汤爷爷都不是气量狭窄的人,不过汤家其他的亲戚还有竞选团队的人的确已经看不顺眼。他们已经借机发作跟燕犀吵了几次,不过都是你汤三婶一力护着,才没敢闹大了。” 安澄窝着听着,一边无意识地绕着警长的耳朵玩儿。结果不知不觉听得太走心了,竟然将警长给弄疼了。警长撕心裂肺地嚎叫,又不敢反抗,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安澄更是说不出的心烦意乱,索性起身扔了警长,一拧身子上楼去:“管他呢,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活该他众叛亲离!” . 嘴上的话说得潇洒,可是上了楼去,她还是忍不住抓过手机来。 本来可以直接打给汤燕卿的,可是自从汤燕卿的性子转了之后,她就有点不放心,于是犹豫了犹豫,还是打给汤燕声。 燕声是汤家孙辈里的大姐,又是喜欢禅理的,思维和做事一向最是沉稳周到。她跟燕声问问,当不打紧。 燕声听了安澄的问,在电话里只是轻轻地叹息。 “家里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为难燕犀。扪心而论,家里的长辈都自觉对燕犀曾有亏欠,没能在他小时候护住他。” 安澄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燕声随后说:“可是现在却是燕犀不肯原谅,借着这事儿将多年来的怨恨都掀开了,从爷爷到三叔,每一个都冷冷地埋怨。” 安澄心下咯噔了一声:“他开作了?” 燕声叹息声淡远如烟:“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对谁冷起来都像用刀子戳人的心。爷爷都躲不过,更何况三婶……三婶一边护着他,一边却要自己躲起来掉眼泪。”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安澄焦虑得揪着自己的头发:“那,汤燕七呢?没打起来吧?” 燕声哀伤地笑:“打什么呢?他根本就不理燕七。燕七想跟他打一架,他却只是冷冷瞥一眼就走开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安澄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 368、总关情(2更) 368、总关情(2更) 安澄担心不已,挂断了燕声的电话,还是打给汤燕犀。 汤燕犀听了却只是淡淡地应:“这是我跟家里的事,压抑了太多年,迟早都该闹一次。” 安澄都被气着了,“汤燕犀,你这算什么话?!” 他那边依旧淡淡的:“我从三岁忍到现在,我难道忍得还不够久么?压抑了那么多年的话,我总该找个机会都说出来。” 安澄也觉头疼。 “可是你至少不该选在这个节骨眼儿。” 虽然她同样也曾有过想要冲爸和霍淡如喊出来的渴望,而且她是真的当面喊过的。 他却“嗤”了一声:“现在怎么了?我倒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可你那是给你爸上眼药!” 安澄有时候真想把汤燕犀的天灵盖给掀开看看,他大脑的沟回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 “汤燕犀你别忘了,老祖宗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现在正是所有人都想挖你们汤家家丑的时候,你这么折腾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没想到他却又“嗤”地声笑了:“仇者?谁是仇者?你是指楚乔么?” “也许对于我爸来说,楚乔现在是仇者,可是真可惜楚乔却不是我的仇者。他是我妈的男朋友,是能对我妈温柔相待的人,说不定很快就能成为我继父。这也是‘亲人’,可不是仇者。” 安澄闭上眼,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叫认贼作父!” 他倒笑了,笑得很大声:“真有趣,你凭什么说人家是贼?别忘了你现在是检察官,人家可是州检察长,从行政级别上来说你算是他手下;更何况你现在跟闲人在一起,说不定将来也要讨好人家,甜滋滋叫人家‘楚叔叔’或者‘公爹’呢。” 安澄梗住,紧攥着手机,真想说“我才不会呢”。 可是幸好此时的她言行早已更冷静,没有脱口而出。 怎么能乱说呢?他的话说不定又是给她挖好的坑,就是想套她对她跟楚闲未来的态度的。 她便也同样“嗤”了回去:“我怎么叫,那是我的事。我又不姓汤,不是汤家人。” 电话那边的他仿佛忽然也放松下来,语气里不再那么硬,反倒添了一丝悠闲和慵懒:“我是姓汤,不过姓氏这东西随时都能改。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改了跟我妈姓霍,或者干脆等他们结婚之后,我也能直接改成姓乔。” 安澄听不下去了,抓了抓短发:“你去死吧!” 活该他闹到六亲不认,活该他或许早晚要众叛亲离! “不过如果你想姓汤的话,我倒可以考虑保留汤姓。”就在安澄恼得要挂断电.话的当儿,他忽地在她耳边抢着说。 手机贴着面颊,手机的热量便仿佛直接传导到了她面颊上。 她忍不住吼他:“汤燕犀,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总之我们说好了,”他的语声里仿佛渗入了丝丝缕缕的微笑:“只有你对我说,你想冠上汤姓,我才肯为了你而不改姓。我现在就要听你说,不然我明天一早就去改姓去。” “你又胡闹什么?!”安澄头都大了:“你们家的事,你绕上我干什么?” “不是我想绕,是你非要主动打电话过来。如果你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我就也不绕你了。”他再一次稳操胜券,声调更为悠闲:“我知道你关心,我知道你放不下……所以你就别想逃。” 再度是落进盘丝洞的感觉,一脚跌入便被千丝万绕。 区别只是,御弟哥哥遇见的蜘蛛精是女的,她遭遇的却是个男的。 从小到大,每逢遇到这样的情势,她总是无法挣脱,最后总叫他算计了去。可是现在的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深吸口气,朝手机咯咯一声冷笑:“汤燕犀,你吃错药了吧?” 说完立即将手机挂断,关机。 然后倒下蒙头努力去睡。 懒得管他了。 . 薇薇安一案还是如期开庭。 来到法院,安澄坚辞了楚闲想陪她一起上庭的要求。 楚闲略有些失望,可还是用微笑掩盖住了失望,只温柔凝着她的眼睛:“怎么了?我陪你一起上庭不是更好么?我只是不放心你要一个人在庭上对抗燕犀。” “我又不怕他。”安澄垂首只整理自己的文件:“再说跟他当庭对峙,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你放心就是。” “安安……”楚闲还不想放弃。 安澄便停了手,站直了对上楚闲的眼:“况且你先前是指控齐妮的,现在换过来又要在同一桩案子里,以相同的罪名指控薇薇安,这违规。” 楚闲一怔,这才只好作罢。 “好,那我就坐在你后面的旁听席。你有需要,随时跟我商量。” 安澄这才一笑:“好啊。” 两人谈话的当儿,汤燕犀也带着团队抵达了法庭。 他依旧是那个做派,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而他本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依旧冷着一张脸。 安澄瞟了一眼,便也只当没看见,继续坐下去整理自己的文件。 倒是有媒体上前打听汤家的事,“汤律师”长,“汤律师”短地叫。 卓星华鞍前马后,听见有记者问汤家的事儿就赶紧给隔开了。倒是汤燕犀自己听见了,忽地停步,扭头回去看那记者。 记者以为汤燕犀愿意回应他了,正喜不自胜,却没想到汤燕犀只是冷冷地说一声:“叫错了。我是霍律师,不是汤律师。” 安澄险些一口气呛住,卓星华更是一副差点喷出来的模样。 除了安澄,在场没人再明白他这又是唱哪出。 安澄平静了下,反倒起身主动向汤燕犀伸手:“嗨,霍律师。” 卓星华再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汤燕犀却长眉微微一扬,面上仿佛扬起一片清光。他伸手接住安澄的手,浅浅勾了勾唇角。 “‘楚安澄’听起来还可以。” 在M国的华人还保留着女子婚后冠夫姓的习惯。可是安澄如何听不出来,他冠给她的才“楚”却根本不是楚闲的楚。 幸好法官适时出现,所有人都赶紧入座,起立相迎。 本案的主审法官是马修法官。高瘦的中年男子,态度随和,很有点学院派的风度。 马修法官堆了满脸的笑,朝众人按按手:“请坐,快都请坐。很高兴能在这里跟大家相聚……”听起来更像个电视主持人,而不是法官。 旁听的观众都笑呵呵地坐下,法庭的气氛圆融了不少。 安澄却没坐下,依旧站着。 马修法官愣了下,朝安澄扬了扬下颌:“这位是……呃,年轻的女检察官,怎么称呼?” 安澄笑了下:“法官大人,我是安澄,您可以叫我安。” 马修法官优雅地笑:“好的,安。呃对了,在我的法庭上不用这么严肃,别再叫什么法官大人,叫我马修。” 安澄有点不习惯,可还是尝试地叫了一声:“马修。” 马修法官竟然笑得一脸春花:“好的好的,就这么叫。” 辩护席上,汤燕犀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 马修法官却完全都没看着汤燕犀一样,依旧跟安澄热情地搭话:“你当检察官几年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安澄自己的汗也快下来了。这几年来她也见过不少法官了,法官们的个性千姿百态,不过像这一款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安澄也只能尴尬地笑着回应:“的确,我才入职地检办公室三个月,试用期刚过呢。” 在法庭上,身为律师跟法官建立良好的关系自然是必要的,于是安澄主动地挤了挤眼:“据说我能不能顺利转正,都看这一案了。我要是输了,说不定我的检察官生涯就只有这么三个月。” 马修法官也眨眼一笑,朝向旁听席上的楚闲招了招手:“我也看见了新任副检察官亲自来盯场。安,那位副检察官就是你的老板吧?” 安澄便也顺势应了:“正是。” 马修法官也笑,又冲楚闲调皮地眨了眨眼:“副检察官,我可不可以动用法官的权力,将你请出我的法庭去呢?” 楚闲一怔,正想说话,马修却自己大笑着摆了摆手:“别当真,我开玩笑的。就算这是我的法庭,我没有合法的理由也不能直接撵人啊,更何况是副检察官呢。” 大家又是一片哈哈,楚闲也一样笑,可是坐回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马修玩笑够了,问安澄:“安,看样子你现在应该不紧张了。怎么样,现在做好准备提出控诉观点了么?” 安澄深吸口气:“在开始提出我方指控之前,我先要对法官大人您说一声‘反对’。” 369、各不相让 369、各不相让 安澄话音落下,整个法庭上都一片寂静。 之前那一段轻松和圆融都没了,更别提笑声了。 连汤燕犀都忍不住歪头目光向上,认真瞟了一眼安澄。 安澄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回头瞪他一眼。 他耸耸肩,抓起笔来在本子上画了一颗内脏,歪着给安澄看。 那内脏画满一张A4纸,大得吓人。不过也多亏了他画了这么大一个,才叫安澄能大约猜出那是个什么来。 胆。 ——“好大的胆”。 ——“自讨苦吃”。 ——“我都替你苦”。 安澄也都读出来了,可也只能忍着。 马修法官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安澄笑:“安,你是反对我?来说说看,我怎么了?” 安澄轻叹口气,“我在起诉书里提到过,因为被告是未成年人,所以请求法庭不公开审理。可是您瞧,这法庭里这么多人,不但有旁听的,还有媒体。” 马修法官也忍不住皱眉:“哟,我还真没注意。” 法庭大门忽地一开,简急急忙忙走进来,递给安澄一张字条。 安澄展开看,上面写:“马修法官是临时接了这个案子,最初排期本来不应该是他。” 安澄回头朝简感念地点点头。 简原来是巴顿法官办公室的人,跟法院里的人自然更熟。可是这次简自己也遇见了事儿,所以这个案子安澄就没想叫她一起跟着。却没想到简还是来了,而且默契地先打听到了这个底细。 马修法官沉吟了一会儿:“未成年人的权利,我们应该保护。不过既然法庭里已经来了这么多人,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也不能简单粗暴就往外撵人。不如这样吧,咱们暂时这么审理,如果涉及到不方便被公众知道的事,我们改到内庭听证也就是了。” 安澄只能同意。 . 审理开始,安澄先看了一眼坐在被告席上的薇薇安。 十二岁的小姑娘,坐得笔直,一脸的冷肃。 只是不知道这是小姑娘超乎年纪的沉稳,还是根本是冷血使然。 “马修,各位陪审员,本案二度起诉是基于被告主动到我办公室自首……” 安澄按部就班,将检方的意见一件一件陈述。 “马修,各位陪审员,请看第一号证据。” 安澄出示了警方的现场勘察记录: 第一张是停车场的照片,可见案发当时薇薇安就坐在副驾驶; 第二份是车子内部的痕迹检验记录,证实当时的方向盘右侧曾留下过薇薇安的指纹。 安澄补充:“这里有一分罪证实验室的报告,他们做了模拟的力道测试,可以经由这些留在方向盘右侧的指纹痕迹还原出被告当时用力的方向。” 安澄出示了该实验室绘制的还原图,可见薇薇安当时的姿态:上身右倾,而下肢尽力伸向左去。模拟出来的虚拟人像清晰标明薇薇安当时的姿势,的确是呈现出一种用力踩下油门的状态。 看着大屏幕上那栩栩如生的虚拟姿态,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发出低低惊呼。 一个孩子,难道真的是个小恶魔,做出杀害自己父亲、嫁祸给母亲的事? 被告席上,薇薇安垂下头去,紧紧攥住手指。 汤燕犀瞥她一眼,不慌不忙起身,整理衣扣。 “法官大人,我反对。” . 马修法官冲汤燕犀和煦地笑笑:“终于看见辩护律师起身发言了。嘿我认识你,你是汤家的孙子。替我向你祖父问好,他老人家在联邦法院大法官席上所作出的卓越贡献,让我们这些晚辈都深深敬仰。” 安澄忍不住扭头瞪了汤燕犀一眼。 瞧,亏他还要窝里反,还什么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改姓,可事实上汤家这个背景带给了他多大的好处! 汤燕犀笑笑点头:“替家祖父谢谢法官大人。您放心,您的心意我一定带到。” 马修法官满意地点头:“也跟安一样叫我马修吧。别‘法官大人’地叫,听着多生分。” 汤燕犀却无声一笑:“既然安检叫您马修,我看我还是不要了。她是控方,我是辩方,立场截然不同。” 马修法官扬了扬眉,“那好吧,尊重你的选择。” 汤燕犀清傲地点了个头:“法官大人,我方反对控方的一号证据。我方的理由是:控方虽然找到了方向盘上我当事人留下的指纹,并且据此由罪证实验室模拟出可能的姿态,但是……最关键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是油门踏板么?请问控方,你们在油门踏板上找到我当事人的指纹,或者任何符合力道方向的痕迹了么?” 安澄小心地吸一口气:“就算没有找到,可是也可能是被告踩在了她母亲脚上,同样可以使力,却不用留下痕迹。” 汤燕犀勾起唇角,森森一笑:“各位陪审员,只听取控方没有找到我当事人的痕迹就够了。她后面说的,只是她自己的推测,不能采信。” 他朝法官躬身:“我问完了。” 马修法官想了想,只能朝安澄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安,虽然我也很被你提供的图像所震动,可是却不得不说,辩护律师找到了一个更有力的反驳点。所以,反对成立。” “安,你需要再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才行喽。” . 安澄恼得咬了咬牙,她回头看了楚闲一眼,楚闲朝她点点头,以示鼓励。 “我请求出示第二份证据。”安澄重新找回勇气,昂然请求。 安澄深吸口气,呈现在大屏幕上的第二份证据正是薇薇安的那份博客。 果然,那满含仇恨的措辞叫陪审团都有些瞠目。 安澄这才朝楚闲微微笑了笑。 “各位请看,这是被告的网络日记。尤其请大家关注被告发布这内容的时间:没错,正是从案发前的一个星期开始,连续一周每天发的都是相同的内容。而且随着日期,字体不断加粗,颜色不断变得更为鲜明。” “而在案发当日起,这样内容的博客便停止了。而且从案发次日起,博客的内容开始变得活泼而有趣,可见被告的心情在案发之后变好了。” 安澄轻叹口气:“一个小女孩儿,刚刚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她怎么会心情反倒变好了呢?唯一的解释是什么,我相信大家都明白。” 安澄又出示了几份证言,都是薇薇安的同学、小伙伴的。他们都证实在案发前一段时间,薇薇安的情绪很不稳定。而且话里都能听出来是在痛恨着某人。他们众口一词地推测,“那个人我想一定是她的爸爸吧。” 众人的目光又全都投向了薇薇安。 安澄看见那小女孩儿的脸变得苍白,两眼闪出犹疑。可是她还是坐得笔直,一副不肯妥协的模样。 安澄莫名地忽然想,或许当年那个才三岁的汤燕犀,站在桃树下目睹父母的争吵,以至母亲的最终离去……也是这样一副神色的吧? 只不过薇薇安都十二岁了,而那个时候的汤燕犀,才三岁啊。 她想起他在电话里说“忍了那么多年,我忍得够久了”、“压了那么多年的话,我总该找个机会都说出来。” 她又忍不住目光扫过坐在薇薇安身边的汤燕犀。 他坐得笔直,却显得悠闲。长腿叠在一起,脚尖从桌子腿儿旁露出来。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忽地抬头朝她望过来,然后迎着她的目光站起来。 “真不好意思,法官大人,我还得再度打断案件的陈述。没错,我又要反对她这一份证据。” 马修法官托着腮帮:“嗯,请说吧,你反对什么?” 汤燕犀转眸望向安澄,目光清亮而锐利:“安检,麻烦你再把你提供的那份日记念一遍。” 马修法官挑挑眉:“汤律师你自己认字的。安,你可以拒绝的,让他自己念。” 安澄深吸口气:“没关系,念就念。” 白纸黑字写得那么清楚,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安澄好歹也是舞台表演科班出身的,立即字正腔圆、感情充沛地念道:“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她来念也好,正好将这强烈的情绪表现出来,也更能打动陪审团。 她念完了就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 他见了,长眉微微扬起,却是蔑然一笑。 “他?他是谁?我当事人只是说了她要杀了‘他’,她写明是她父亲了么?不知道安检又是依据什么就一口咬定,‘他’是代表了死者?” 370、逼近你真心 370、逼近你真心 中午暂时休庭,安澄直接走进辩方休息室,上前一把抓住汤燕犀的衣领。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我都知道薇薇安有罪,所以我才肯接受她自首。你应该做的是有罪辩护!而按照这样的节奏走下去,你根本是在做无罪辩护!” 汤燕犀看了卓星华一眼。 卓星华连忙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出去,然后亲自守在门外。 汤燕犀这才将目光落在安澄面上,微微扬了扬眉:“担心会输给我了,是么?” 安澄懊恼松开手,抓了抓头发:“……薇薇安认罪,我会在刑期和关押的地点方面尽力争取优待。” 汤燕犀红唇微勾:“认罪?总之,二级谋杀是不认的。” 安澄的手机响起来。是楚闲打过来,问她去了哪里。 楚闲温柔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先吃饭。吃饱了才有精神,下午扳回来就是。” 安澄瞟一眼汤燕犀,竖起手指来警告他不要出声。然后平复了呼吸才说:“我在洗手间。好的,我稍后就出去。” 汤燕犀垂下头。阳光筛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氤氲的光雾。他立在光雾里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厕所…… 安澄也发觉不对劲,猛然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理由。她尴尬地赶紧挂断了电话,恨恨盯了汤燕犀一眼。 “我刚提出的条件已经是最后的交易,下午开庭之前截止。你好好想想吧。” 安澄说完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 卓星华心照不宣地在门口四下观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这才开了门放安澄出来。 卓星华的心照不宣反倒叫安澄更不好意思,她尴尬瞟了卓星华一眼,急促说了声“谢了”,就赶紧垂首疾步走回控方休息室去。 楚闲是晚了几分钟才回来。 安澄已经拆开了桌上的纸袋,用两根手指捏着一个包子,上面已经咬了一口,成功沾上了一圈儿口红印儿。 安澄笑笑看他:“我都回来了,包子也啃上了,你倒哪儿去了?” 楚闲挑挑眉。 安澄倒也自自然然收回目光,只盯着桌上的包子看:“包子,谢了。” 楚闲这才漾起笑意,扫去之前的怅然,走过来挨着安澄坐下。 “这包子好吃么?” 安澄又大口咬:“嗯,好吃。” 楚闲每次买的包子,她都一定说好吃。 至少是为了那份心意。 楚闲这才笑意扩大:“说来也巧,原来法院背后的那条街上就开了一家‘包大人’。以前我一直小心去找,却没想到原来就那么近在眼前。” 安澄也忍不住挑眉:“是么?那许是新开的吧。” 楚闲看安澄尽管有些不开心,可还是大口大口地吃,便放下心来。 安澄吃完了两个包子,肚子有了底,便吮着手指瞟他:“刚才干嘛去了?该不会又是去洗手间门口等我去了吧?” 楚闲面上一红。 楚闲无奈摇头,咯咯笑了声:“你呀~我刚没去这层楼的洗手间。刚从法庭出来,我需要冷静一下,就去了楼上的洗手间。” 楚闲黑瞳里这才闪过一抹光:“原来是这样!” 安澄将纸袋推开一边,起身去洗手。 楚闲看着安澄的背影:“吃不下?还是担心下午的庭审?” 安澄叹口气坐下:“二级谋杀不好打。” 楚闲扬了扬眉,五官却舒展开来:“下午叫海莉出庭,她能反驳燕犀的质疑。” 安澄看住楚闲,半晌才点头:“也只能如此。” . 下午海莉出庭作证。 安澄率先提问:“请你描述一下在你眼里被告跟死者的关系。” 海莉抚着肚子,却是冷冷瞟了薇薇安一眼:“原本还好,毕竟是亲生父女。可是自从我男友跟她妈妈离婚之后,他们父女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我就亲眼看见过无数回他们两个大吵。我简直难以想象,一个才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就能用那样恶毒的神情,毫不留情咒骂她的亲生父亲。” 安澄也回头看了薇薇安一眼,然后徐徐地问:“照你所说,被告跟死者之间的关系恶化已非一日之寒?” 海莉冷笑:“我男友和前妻离婚的时候,她才八岁。才八岁的小姑娘已经跟她爸爸当面大吵,她甚至会摔碎他爸爸书房里的古董泄愤,甚至扑上去对她爸爸拳打脚踢。” 安澄再点开那份博客:“依你来看,被告日记里所指的‘他’,应该是谁?” 海莉的手再度抚了抚肚子,面露冷色:“当然是我男友。” “你为什么这么说?”安澄不疾不徐地引导。 海莉笑声更冷:“因为就在她写这些日记的前后,我就曾三次亲眼听见她对着她爸爸喊‘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安澄满意点头,转身盯住薇薇安:“证人的这个说法,我们此前也在被告的同学、小伙伴口中听见过。他们都说写日记的那段时间里,被告没有跟什么人起过激烈的冲突,尤其没有男性的‘他’——除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本案的死者。” 所有人都沉默无声。 薇薇安盯住安澄,眼中浮起一片怨恨。 安澄也回盯了那孩子一眼,然后回身朝马修法官点头:“我问完了。” 走回座位,她看见了陪审员们面上的严肃。 楚闲朝她举了举拳,面上露出笑容。 她也点头笑笑,坐回座位。 . 轮到汤燕犀起身盘问海莉。 他没急着出声,只是一路走一路一颗一颗耐心地系好西装扣子。 他的模样看似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盘问。 直到一直走到了海莉面前,他停住脚,还盯着海莉看了好几眼,才一甩头问:“刚刚你说我当事人从她父母离婚,也就是她才八岁的时候就跟死者大吵大闹?” 海莉耸了耸肩:“是啊。她恨她爸爸很久了。” 汤燕犀端住手肘做认真思考状。 “可是海莉,呃小姐——对不起,尽管你身怀六甲,可是你还没结婚,所以就只能称呼你为海莉小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死者交往的呢?” 海莉面上一红,又一白。 安澄也愣住,连忙回头看向楚闲。 他们对海莉的称呼都是“死者的新女友”。“新”一字不仅是对比齐妮说的,也是说在海莉之前,死者因为家境殷实,所以还曾有过好几任女友。 那么从日期来算,海莉就是不可能在当年死者刚跟齐妮离婚的时候,就已经目睹过薇薇安跟她爸爸大吵啊! 楚闲却朝安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别担心。 安澄转回去,急忙朝海莉望过去。 她就知道汤燕犀是“证人杀手”,只要到交叉质询阶段,许多证人都受不了他锐利的逼问。 却出乎安澄意料,海莉虽然面上一红一白,可是依旧镇定。仿佛之前的脸色变化只是因为听懂了汤燕犀的奚落而已。 她脸色平静下来之后,甚至朝汤燕犀抬高了下巴。 安澄明白,这个微表情从行为分析来说,意味着【反对】、【挑衅】。 暗沉个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汤燕犀一向都是越挫越勇、遇强更强的人,海莉这么挑衅,他反倒更会变本加厉! 只听海莉咯咯一笑:“辩方律师,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也知道你想用这个来误导法官和陪审团。没错我是刚有了孩子,也就是凭这个孩子才在他身边站稳脚跟,打败了他前任女友的。” “从这个时间来算,我不可能四年前就看见过他们父女的大吵,是不是?可是真可惜啊汤律师,我是真的见过的。因为四年前我虽然还不是他的正牌女友,因为他那时候刚刚离婚……可是我早已经是他的晴人,不在乎名分的那种,不行么?” 法庭上又是风云陡转,陪审团从支持汤燕犀的质疑,转为大半接受了海莉的解释。 安澄也悄然舒了口气。 不过她也同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而在这风云变换的中心,本应该受影响最大的汤燕犀却面色一变未变,甚至就连唇角那抹带着隐约奚落的微笑都未曾有半点更改。 他反而还赞许地朝海莉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如果不是你说起,我都不知道。” 他还转头看向安澄:“我想安检原本也不知道吧?” 371、圣洁与丑恶(1更) 371、圣洁与丑恶(1更) “既然提到当年,海莉小姐恕我唐突,还要问你关于当你当年的事:请问你当年又是怎么跟死者分手的呢?” 海莉的目光这一次是真的变了。挑衅不见了,换上了一丝忧虑。 安澄忙起身:“反对!与本案无关!” 汤燕犀扬了扬眉:“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以表明这问题与本案的直接相关:海莉小姐,你当年跟死者分手,是不是我当事人的缘故?” “你亲眼目睹我当事人跟死者大喊大叫,甚至不惜摔坏他书房的古董,甚至扑上去拳打脚踢……是不是正是我当事人发现了死者跟你的关系,所以她才那么激动,要求死者跟你分手?” “反对,反对!” 汤燕犀的问话已经开始导向危险的方向,安澄能嗅到陷阱的气息。 “马修,他这是在替证人作证,他的问题其实都是他的主观臆测,我要求我方证人有权拒绝回答!” . 法官陷入思考,陪审团的目光反复在两位律师面上逡巡。 汤燕犀回头淡淡瞥着安澄,安澄却忍不住目露凶光。 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是不但要批驳海莉的证言,让海莉的作证站不住脚;他甚至是在将海莉本人也引进这个案子里来,将疑点往海莉的身上转移! 辩护律师的策略,万变不离其宗。如果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疑点,就会免除了他当事人的疑点,那么判罪名不成立的机会就更大了。 况且他这么一步一步推着海莉走,海莉也有可能因为害怕受牵连,而在证言方面开始有所保留。 海莉是她这边最关键的证人啊!如果海莉这张牌失了效,她输的可能就大了! 楚闲挑眸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就坐在安澄后面,所以安澄身上微微的颤抖,他全都能看见。 那颤抖是愤怒,也是恐惧。 楚闲伸手碰了碰安澄。 安澄回头望向楚闲,楚闲又是向她平静地笑,还点了点头。 安澄不由得眯起眼。 楚闲是依旧告诉她“没事”么?那海莉又该如何应对汤燕犀这个尖锐的问题,如何绕开汤燕犀已经一锹一锹挖大的陷阱? 马修法官托着腮想了半天,却还是朝安澄安抚地摆摆手:“先听证人怎么说。如果真的是与本案没有切实关联,我会让书记员删除此条证言记录,也会提醒陪审团无视这些内容。” 安澄不甘地叫:“法官大人。马修!” 马修歉意地点头:“对不起啊安,反对无效。你先坐下来听听再说。” . 庭上,海莉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终于抚着肚子缓缓平静下来。 安澄也是大喜过望。 只是海莉的嘴唇都有些发白,脸色还是不好。 她再度抬起下颌向着汤燕犀冷笑:“辩护律师,我知道你是薇薇安的律师,你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抹掉她身上的疑点。可是我告诉你,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你怎么花言巧语,也无法真正抹去。” 汤燕犀不耐烦地一皱眉:“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逼近一步,紧紧盯着海莉的眼睛:“如果你没听清,我再向你重复一遍:当年你跟死者分手,分手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私情被我当事人撞破,我当事人跟死者大闹,而死者出于对女儿的感情,所以最终还是听从了女儿,放弃了你?” 海莉深吸气几次,却还是冷笑:“不好意思啊辩护律师,你又错了。当年我跟我男友分手,不是他为了女儿而不要我了,而是我不要他了!” . 庭上又是一片暗潮奔流,海莉的回答再度让所有人意外。 安澄忍不住举拳,朝海莉点头:“干得漂亮!” 连汤燕犀都不由得挑了挑眉:“哦?你主动离开你男友的?可是为什么呢?他身家千万,而且刚好离婚,你没理由离开他,不是么?” 汤燕犀说着唇角又是冷然一勾:“难道你不爱她?” 安澄几乎要叫起来了:又是一个陷阱! 汤燕犀又在给海莉挖下一个陷阱! 如果海莉承认不爱死者,那么她如今的回归,以及怀了男友的孩子,便容易被陪审员们认定有阴谋。 . 海莉远远望向安澄。 缓缓,面上的惊色消退,再度平静地笑了笑。 “当然不是不爱他。我一直都爱他,分手之后还是爱,所以才会在再度遇到他,听他说后悔放弃我,请求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答应了他,而且怀了他的孩子。” 海莉手抚肚子,垂首微笑,面上又是一个母亲动人的光辉。 安澄明白,此时海莉这样的神态和笑容才是她最有效的武器。 安澄悬着的心又放下。她真忍不住要给海莉点赞。 回答得真好,完全堵住了汤燕犀的陷阱,而且借机大大宣扬了她对死者的爱。 抚肚子的动作仿佛也给了海莉勇气,她再抬头面对汤燕犀时,目光更是明亮。 “我当年主动离开男友的原因,倒真的是与薇薇安有关。因为那个孩子当年就是个小恶魔,她发现了我跟他父亲在一起,她竟然抓起书房里的裁纸刀就向我插过来……我爱她爸爸,可是我也担心自己会有可能被一个小恶魔给杀了,所以我选择了主动离开。” 海莉的话,逻辑前后相扣:正因为她是被薇薇安吓到才离开,所以死者才会觉得对她心有亏欠,也所以几年后再见,死者会主动去挽回她。 安澄又悄然松了一口气。 海莉这个证人真的很不错,看样子她当初还是小看了海莉。所以应该感谢楚闲帮她把这么重要的证人给找回来了。 汤燕犀半天没再问话,只回头朝她望过来。 安澄便也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挑衅地扬了扬眉。 谁说他是不可战胜的? . 瞄到安澄的神色,汤燕犀耸了耸肩。 他也仿佛终于找到了话题。 他抱着手肘点点头:“我们来捋捋你前后的表述,我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你当年跟你男友的感情是秘密的,只是被我当事人撞破了而已。也就是说你们当年的事,除了你、死者,还有我当事人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现在死者已经死了,除了你自己之外,唯一能证明那段情存在过的,只有我的当事人了,是么?”汤燕犀似乎放下心来,笑了笑:“那我稍后叫我当事人出庭的时候,就能求证当年的事了。” 安澄不知道为什么,海里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 她深吸口气反驳道:“不是的,薇薇安也不知道!“ 汤燕犀满脸的惊诧,夸张地摊手:“哦?她也不知道?那这么说来,当年那段情是否真的存在,只有你和死者才知道了?而那么巧,死者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任凭你怎么说啊!” 安澄那颗刚放松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她忙起身再喊“反对!” 汤燕犀霍地回身,冷冷一指安澄:“你先别急着反对,别告诉我你没听见你证人前言后语之间明摆着的漏洞!” 安澄压住恐惧,故意装傻:“我就是没听出来啊,对方律师,你到底在问什么?我方证人是个准妈妈,她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你这么言辞激烈,有的没的都攻击向她,你也未免太有损人道精神!” 果然,海莉的额头流淌下豆大的汗珠来,面色也越发苍白。 汤燕犀却冷笑着继续问:“海莉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明明说过,是我当事人撞破了你与死者的关系,甚至还手执裁纸刀向你刺去!她这可是亲眼目睹,而且还死者大吵过一次,她怎么又忽然变成不知道你跟死者的那段情了?!” 海莉捂住肚子,虚弱地伏在了栏杆上。 她朝法官和陪审团哀哀地举了举手:“……对不起,让我想想。怀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了,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我想我也许是近来的记忆力减退了许多。” 准妈妈总是会收获大家的同情,法官和陪审员们都目光温柔地朝海莉点头。 海莉虚弱地笑:“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人。” 她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吸气。 汤燕犀冷冷盯着她:“想够了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海莉更显虚弱,可是她回望向汤燕犀的目光却没有任何一点示弱。 她甚至唇角还凝起一抹冷笑:“汤律师你别忘了,当年薇薇安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我之所以被你质疑,其实就是因为我并不能确定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否懂得什么是爱情。” 372、对家的渴望(2更) 372、对家的渴望(2更) 海莉脸色极差,可是眼睛却反而更亮。 她手扶着栏杆,以极为虚弱的身姿对着汤燕犀。可是她的目光里却分明还有不驯。 “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果不懂什么是爱情呢?那你问我她当年到底知不知道我跟她爸爸的关系,你觉得我有确实的把握来回答你是或者不是么?” 汤燕犀咬牙,薄情冷笑:“你偷换概念。” 海莉扯了扯唇角:“那么汤律师能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么?一个八岁的孩子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爱情?” 马修法官发话:“辩护律师,证人的反问从逻辑上来说也有道理。如果你们两个再这么纠缠下去,问题焦点就会变成‘八岁女孩儿究竟懂不懂爱情’上来了。明显跑题了,需要你再重新找一个角度来盘问。” 马修法官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尽管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需要用更显而易见的抗辩方式来让陪审团也都听懂。” 听见这话,安澄心下不由得一颤。 难道马修法官已经倾向汤燕犀了么? 汤燕犀没有被海莉的反问难住,也只是淡淡一哂,朝马修法官点个头:“遵命法官大人。” 他又转回向海莉:“好,我换个问题:不管是因为四年前,还是因为现在,总之你是非常讨厌我当事人,或者说是忌惮,是不是?” 安澄一闭眼:又是一个坑! . 不过叫安澄欣慰的是,显然海莉也同样看出来了。 她借着准妈妈的特殊身份,伏在栏杆上休息了良久,也借此考虑了良久。 然后她抬起头来,面上便又是坚定的笑:“不,我不恨薇薇安,也不至于忌惮。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对我那样,因为我的父母也同样是离婚的,我小时候也有过跟薇薇安相同的心境。” 安澄都忍不住要挑大拇指。 海莉望回汤燕犀去,笑了:“最近你家里的报道连篇累牍,我也看过了,知道汤律师你同样是这样的小孩,不是么?你也恨你父母,恨他们在你年幼的时候那么自私地离了婚;你更恨你父亲,因为他早早就给你找了继母,彻底封死了你母亲复合的希望。所以你才会同情薇薇安,才会愿意为她当律师——我猜,你给薇薇安当律师根本就是不收钱的吧?” 海莉的回答几乎完美化解了汤燕犀的攻势,彻底粉碎了汤燕犀这个问题用意。 安澄向后撤身,与楚闲低声说:“这个证人找得真好~” 楚闲不置可否,只眨眼微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安澄的肩。 这一幕不偏不倚都落进汤燕犀的眼底。他朝安澄一眯眼,眼底涌起灰色的雾霭。 安澄却朝他扬了扬下巴。 . 第一天的庭审就到此处休庭。 楚闲偕安澄欣然离去,在停车场上还是遭遇汤燕犀。 他是从后面跟上来,与两人擦肩而过,走向他自己的车。 不过他只选择与安澄擦肩,而且力道明显比“擦”更大,几乎是“撞”了。 安澄一个趔趄,楚闲急忙扶住了。 “燕犀,请你注意!” 汤燕犀停下来,眯眼凝视安澄:“别得意得太早,我们明天还有的玩儿。” 安澄瞪回去:“我才没得意。不过明天你也未必就讨得什么便宜去!” “安安,情绪不要受他影响。” 楚闲转出来挡住安澄,抬眼漠然迎上汤燕犀:“燕犀,我知道你一向也喜欢玩儿庭外的手段,不计一切只为影响对手的心情。可是你别忘了这次是安安……” 他顿了下,目光里浮起冷意。 “当然也有可能你就因为对手是安安,才更要变本加厉。因为她与你分手,到我身边来。你想要借此案惩罚她的话,我是绝不容许的。” “楚闲!” 安澄一惊,急忙从楚闲背后绕出来,格在两人中间,拉住楚闲手臂。 楚闲的话这一次也是锋芒毕露了,而以多年来的经验,汤燕犀必定也不相让。小时候倒也罢了,可是现在两人都长大了,若当面掐起来,只会给人看笑话。 况且此地是法院的停车场。 更何况,现在选战的气氛下,他们两人的关系本来就已经变得微妙。 她小心仰头只看楚闲:“别理他,我不会上他的当,也不会受他影响。咱们走咱们的,没必要跟他说这么多。” . 安澄说这些话,实则脊梁沟还是发凉。 他的目光就刺在她背上。 她也怕他看见这一幕,不会善罢甘休,怕还是有后手。 汤燕犀却只是嗤声一笑:“闲人,现在还轮不到你到我面前来宣示主权。” 安澄以为他这就开始了,又要说长篇大论来刺激楚闲了。 可是他却只说完这一句,就抬步而去,连头都没再回过。 安澄反倒收不回目光,手臂按着楚闲,却一路看着汤燕犀走回他自己车子里。然后启车走人。 他的车子再度经过她身畔,他也知识目光从她面上轻袅掠过,便呼啸而去了。 . 安澄小心地舒一口气,不去细问心底那抹惆怅是什么。 只努力对楚闲笑:“好了,他走了。别搭理他,他那人就是越搭理越赛脸。” 楚闲也趁机握住安澄的手:“如果担心我的话,今晚就一起吃饭吧?对着你,我心情就会好起来。” 安澄略有犹豫:“我没跟我爸打招呼,我怕我爸已经做好了饭在等我。” “那不如我今晚就去尝尝伯父的手艺。”楚闲一脸期待的笑:“这么久了,我也该去见见他老人家。” 安澄怔住,紧张之下又忍不住有些结巴:“可、可是这么就去了,什、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不用准备。”楚闲晃着她的手,眨眼而笑:“再说紧张的不应该是我么?怎么反倒变成你了?” 安澄慌乱望向周遭:“我、我想,我需要先打个电话跟我爸商量一下。看他今晚方不方便……” 楚闲自己却已经拿出了手机,垂首娴熟地按下一串号码,然后仰起头来含笑望住安澄,等待接通。 “喂?杜伯伯您好,晚辈楚闲。今晚想去您那蹭一顿饭,不知您欢迎不?” 安澄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想问楚闲是怎么知道爸的号码,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就找到了答案:他是副检察官啊,手握各种背景调查的权利,所以找到爸的号码一点都不奇怪。 杜松林那边仿佛也有些意外,没有直接应允或者拒绝。 楚闲怅然地垂下头去,笑了笑:“不瞒杜伯伯,晚辈已经很久没吃过家里的菜了……都快要忘了,家是什么味道。” 这话说得叫安澄都是一怔。 杜松林也被楚闲的怅然打动,和蔼一笑说:“楚闲,那过来一起吧。只要你不嫌弃杜伯伯事先没有半点准备,所以只能提供些粗茶淡饭。” 楚闲整张脸都涌起光芒:“当然不嫌弃。早就仰慕杜伯伯的手艺,我相信一定会非常好吃。” . 路上楚闲拉着安澄去买了酒。 没有买红酒,而是买了一坛花雕。 普通的红泥坛,没有任何花饰,价格却实在是有点贵。 安澄都有点肉疼,低声咕哝:“这么贵。买便宜的就行。” 那间中国超市里其实有许多品种的黄酒,花雕也不是这一个牌子。楚闲却笑笑,还是掏出卡来递过去。 上了车才解释:“不止是为了今晚饭桌,也是因为杜伯伯是医师,最初还是从中医出身,所以我想杜伯伯饮酒一定最在意养生。况且杜伯伯手里一定也有上好的药材,适合泡酒的那种,那么也需要一坛上佳的好酒来配,才不糟蹋了那些药材,当然更重要的是杜伯伯的手艺。” 安澄只能咧开嘴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说礼数周全,待人接物的态度,真没人能超得过楚闲去。 . 两人到家,杜松林已经摆满了一桌面。 其中有几个菜能瞧出来是格外加的,并不符合日常菜谱。 楚闲一进门便孩子似的吸鼻子,一脸的陶醉:“天,好香。我都快跟汤姆、杰瑞似的,顺着香气飘起来了。” 杜松林用围裙擦着手笑:“楚闲,那我就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快入座吧。趁热吃。” 楚闲将酒坛子放到杜松林手里,却没多说什么,将之前跟安澄说的那么一大篇话都埋在了肚子里。 安澄瞧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便忍不住咕哝:“……别喝糟践了,这酒可贵了。我看那一串零,我都替他肉疼。” 373、幸福是有人温柔以待(1更) 373、幸福是有人温柔以待(1更) 杜松林果然也是识货的,将泥封浅浅拍掉一层之后,露出坛子上视线雕刻好的字儿。他也是低呼一声:“哟,这是‘梅雪’,窖藏少说也有一二十年了!” 安澄不懂这个,楚闲却也只是低笑不语。 杜松林忍不住伸手拍拍楚闲的肩:“酒贵就不说了,更难得这心意。我正好缺一坛好酒泡药材,可巧你就送来这么一坛老酒。” 安澄想了想:“那酒名儿里也有个‘雪’字,看样子某人正是应了‘雪中送炭’的由头。” 楚闲还是笑得清浅:“也只是巧合。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杜伯伯喜欢的,那才送对了。” 也许是这一坛酒,三人这顿饭吃得不错。几乎每个菜,楚闲都爱吃,而且也不拘束,几乎都要吃个底朝天。 安澄忍不住嘀咕:“真有那么好吃么?”这顿饭她就吃得没什么滋味。 楚闲放下碗筷。安澄瞄了一眼,扒拉得可真干净,一粒米都没剩下,看样子好像都不用洗碗了。 楚闲看了杜松林一眼,脸微微染红:“是太久没吃过家里的饭。杜伯伯的手艺虽然跟馆子里的大师傅不能比,可却就胜在‘家常’。” 杜松林忍不住默默将自己的碗里的米饭也都扒光。 这样的话,霍淡如也曾经说过。当年霍淡如还跟汤明羿交往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拉着汤明羿来他家里吃饭;后来霍淡如一个人伤心远走,即便是最困顿、最颓丧,连面都不想见他的时候,他只要亲手做一顿饭,她就抵抗不了而放下心防了。 这其中的情由,同样是淡如在怀念家的味道。 可是此时当这两个孩子不该走神,杜松林缓缓将米粒嚼完咽下,才出声问:“……有时间可以回你爸爸那边,陪你爸爸一起吃饭。” . 杜松林这话让安澄忍不住紧张。 现在楚乔跟霍淡如出双入对,怕每天吃饭都在一起了吧,那楚闲回去吃饭的话,就自然是跟霍淡如他们一起吃了……爸是不是想到那个场景就难过了? 楚闲听了只是笑笑,垂下头去半晌没说话。 许久才尴尬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回过我爸爸那,就算两人一起吃饭,也都是约出来吃,就像同事和朋友之间那种,更像工作餐。” 杜松林也不由得放下了碗筷:“怎么会这样?” 楚闲歪头看安澄,努力地笑笑:“……当年我跟我妈一起出了车祸。然后,我就再没回过我爸的家。现在就更不想回去了。” 杜松林愣住,看了女儿一眼,不好继续接下话去。 楚闲苦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也许我不应该,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要为了我妈的过世而埋怨我爸。更何况他现在有了新女友,我想我就更不应该去打扰了。” 他晃晃头:“我也傻过,想要偷偷看车去我爸窗外看看他。也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吃饭太冷清……可是其实我想多了,他现在不但有女友相伴,更有燕犀。他们更像是一家三口,我去了反倒是多余的。” 安澄嘴里的一口菜登时变了味。她急忙咽下去,放下碗筷,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嘿,对不起……” 楚闲忙摇头:“没事的。我还是第一次向人剖白这件事,杜伯伯,安安,你们不要笑我就好了。” 他眸光徐徐望过来:“安安,我一向要强,可是我却向让你知道,我与你其实是同病相怜的人。” . 一顿饭吃到尽兴而散,因为楚闲的剖白,他与杜家父女的距离不由拉近了许多。 临走的时候,杜松林特地进工作间包了一大包他亲手调配的中药出来给楚闲带着,嘱咐他这些都是生肌、滋养的,对他整容过的面容有很好的调理功效。 安澄站在门外,用脚尖画着地面:“哼哼,别看我爸这药是‘三无产品’,可那都是他用清宫秘方调的,里头的药材更是要多金贵有多金贵。” 楚闲自然大喜,连连向杜松林深深鞠躬。 随后安澄单独送楚闲走到他车旁。 楚闲也不着急上车,立在路边含笑凝视安澄:“看样子,杜伯伯好像可以接受我了。” 安澄耸肩:“你对他,比我这个亲生女儿都用心,他能不喜欢你么?” 楚闲被逗笑了,伸手揽了揽安澄:“别感伤,我会替你尽孝。” 安澄脸一红:“呸,乱说什么呢?” 楚闲忍不住低头来寻安澄的眼睛,眼中是温暖和欢喜。他低声说:“要不是因为杜伯伯能从窗户看见我们,不然我一定要吻你。” 他叹口气,揽过安澄的头,吻在她发顶上。 安澄急忙推开了,一脸的红:“好了~” 楚闲坐进车子里去,还从车窗伸手出来捏住安澄的手:“安安,我不是说笑,我是认真的。我会对杜伯伯比对我爸更好的。” 安澄抱住手臂:“开车小心。” . 回到家里,杜松林从沙发那边站起身走过来,目光远远近近落过来。 安澄叹口气:“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杜松林走过来:“楚闲这孩子对你耐心、细致,我都看在眼里。他对我的尊敬也是由衷的,而这都是因你而起。” 安澄咬住嘴唇:“我知道。” “所以爸爸想说,如果你能选择跟楚闲在一起,倒也挺好的。现在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又是从事这样的工作,平日唇枪舌剑太多,对你来说幸福也许就是一世安稳,有人温柔以待。别再步我们这些前辈的老路。” 安澄莫名地有些湿了眼眶,用力点了点头:“爸,我懂的。我会认真考虑您的话,不过现在我想先上去睡了。” . 说上去睡,可其实哪里睡得着。 她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爬起来工作。 反正干这个职业,只要你想忙,永远有的忙。 安澄将翌日的策略预演了一回,又检讨整个庭审过程里的得失,最后忍不住在马修法官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儿。 马修是临时来接这个案子的; 马修当堂毫不掩饰对汤老爷子的仰慕…… 她忍不住有一点担心。 . 翌日到办公室,她先问简,原定的法官是谁。 简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安澄忍不住皱眉:“难道是——巴顿法官?” 简垂下头去:“是。他拿了大假出国了,这案子就换成了马修来主审。” 安澄眼珠转了转:“是你劝他出国避避风头,也省得贝克那边的案子一旦开审,把他给牵连进来?” 简咬咬嘴唇:“我原本是想跟他好好谈谈,可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是没等我开口,他倒自己先决定出国度假了……” 安澄便不由得一皱眉:“怎么会这样?” 安澄做下去沉默了一会儿:“马修法官,你对他了解多少?比如他有什么爱好,以及在庭上他更欣赏什么样的律师?” . 再开庭,安澄走进法庭。 汤燕犀早来了,第一眼瞧见她,本来还绷得严肃的一张脸,却忽地仿佛呛着了,咳嗽了出来。 安澄就当没看见。 她今天穿了短裙。 不是一般的短,超短的那种,在膝盖以上还短三寸。 安澄鼻梁上还卡了副眼镜。最古老的黑框那款。 短发也勉力都盘到头上去,露出修长的颈子。 借着双方律师礼节性握手,他咬着牙问她:“你这又是要怎样?” 安澄扬眸瞪他:“你管得着么?” 他的手不由得掐紧了些:“我管不着,谁管得着?” 她用力抽手:“我穿给楚闲看,与你有关么?” . 马修法官也走进法庭,一眼就看见安澄今天的装扮,不由得双眼一亮,含笑点了点头。 安澄这才放下心来。 庭审接着昨天,汤燕犀继续盘问海莉。 今天的海莉几乎不施脂粉,穿牙白色针织连衣裙,坐在那里更显肚子,也更衬托得她一脸的母性光辉。 汤燕犀上下打量海莉,不由得勾了勾嘴唇。 “海莉小姐,你很喜欢演舞台剧么?”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海莉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澄却一皱眉,急忙起身:“反对。与本案无关。” 马修法官几乎毫不迟疑地就说:“反对有效。汤律师,别再问这些不着边际的。” 安澄满意坐下,却忍不住瞪汤燕犀一眼。 那句破话,海莉和这庭上的人没听懂,她可听懂了! 汤燕犀耸耸肩:“好,我不问这个了。咱们继续昨天的话题:好吧,我相信了你是位诚实、率真的好母亲。那么新问题来了:在死者与前妻齐妮离婚的时候,法庭原本是将我当事人判给男方的,你知道么?” 374、血管突突地跳(2更) 374、血管突突地跳(2更) 海莉有些迟疑。 “为什么要问我?” 汤燕犀点头一笑:“当时法庭将我当事人判给父亲,是综合考虑了她父母双方的收入、居住、教育和职业等条件,认为我当事人跟着父亲能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 汤燕犀说着忽地转向马修法官:“法官大人,我说得对么?” 包括安澄在内,众人都不明白汤燕犀怎么又忽然将问题抛给了法官。 倒是马修法官扬声一笑:“哈哈,正是这样的。” 他朝众人点点头:“本席说明一下,说来也巧,当年的抚养权诉讼,主审法官就是本人。” 安澄也没想到,不由得愣住。 马修法官点点头:“辩护律师说得对,本席当时做出那样的判决,的确是为了更有利于被告的健康成长。毕竟她母亲当时刚离婚,情绪不稳,而且没能找到稳定的工作。” 汤燕犀点头:“多谢法官大人。” 他又转回海莉:“可是我当事人却是实际上一直跟随母亲一起生活,并未能按照法官大人的裁决,生活在环境更优渥的父亲身边。海莉小姐,这与你有关么?” 海莉怔住:“我?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就奇怪了,”汤燕犀转了个身走到陪审团坐席前:“我这里有几份证词,来自死者邻居,以及他的亲朋,他们都说当年之所以我当事人还是跟她母亲生活在一起,就是因为死者当时的女朋友从中作梗。” “我相信大家都记得,证人之前曾口口声声说四年前死者刚离婚的时候,死者身边的女朋友就是她。当我对此提出质疑的时候,证人甚至与我发生了激烈的争论,由此更可证实她对那段经历的确认不移。” “好,那我就放弃我之前的质疑,善于相信证人所言句句是实。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当年死者离婚的时候,身边的女友就是证人;而且那么多其他证人都证实,当年我当事人不方便跟父亲一起生活的原因,就是死者的女友从中作梗——这便自然得出结论:我当事人不能按照法官大人当年的裁决跟父亲生活在一起,不能在一个优渥的环境里更顺利地成长,而要跟着工作不稳定、没有任何财产和积蓄的母亲一起生活,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这位坐在证人席上的海莉小姐!” 汤燕犀的话声铿锵,回音绕梁不散。海莉面色一白,一把抓紧了坐席上的栏杆。 安澄也惊得一颗心都乱跳,急忙再度起身反对。 此时越是回想汤燕犀的辩护策略,越觉得后怕。昨日还以为海莉利用一个八岁孩子是否懂得什么是爱情的理由反驳了汤燕犀,反驳的好;还真的以为汤燕犀是真的被一个证人给驳倒。可是此时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汤燕犀分明是在以退为进,虚晃一枪都只为眼前这个问题做铺垫! 事已至此,海莉已经无路可退。如果不承认眼前这个问题,就要否认掉昨天所做的证言,就证明昨天是在作伪证;而如果要坚持昨天的话,今天就势必要承认! 马修法官也不由得转眸盯住海莉,面色有些严肃:“对不起安,反对无效。” 安澄跌坐回座位,额角突突地跳。 现在想来汤燕犀故意提起薇薇安的抚养权当年也是马修法官主审的,更何尝不也是一种手腕! ——马修法官既然言明当年所做裁决是为了薇薇安着想,那么眼前这个海莉却是挑拨离间破坏了他的裁决,让他的裁决根本变成了一纸空文的人,法官怎么可能还对海莉有任何的好感? . 海莉在挣扎过后,不得不咬牙应下:“好,是我。又怎样?” “又怎样?”汤燕犀面色倏然一寒:“你从中作梗,让我当事人这四年来无法在更优渥的环境里成长,而不得不跟着母亲三餐无继,颠沛流离。你还敢说你从没恨过我当事人,你还敢说你理解她、同情她?” 他跨前一步紧盯住海莉:“你别忘了,她还是个孩子!即便今天坐在庭上,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个刚刚十二岁,却不得不被人推上法庭被告席的、可怜又无助的孩子!” 所有的目光都向海莉刺过去,清冷无比。 她之前还充分显示出母性的光辉,可是她却对别人的孩子那么狠毒,这便形成了绝大的讽刺! 海莉面上血色尽去,她死死盯着汤燕犀,已经看不见了周遭旁人的眼。 她咬着牙吼:“我恨她怎么了?难道她不应该被恨么?” 汤燕犀没等她说完,只扬声一笑:“她该不该恨,不是你能评价的。更关键的,就本次庭审而言,既然你恨她,那么你的证言便有失公允,你就没有资格替检方来出庭作证!” 他说完径直转向法官,躬身一礼:“法官大人,我方要求排除海莉作为证人,并且删除她所有证言,同时提请陪审团不以她任何证言作为评判的依据!” 海莉一声惨叫,忽地捂住肚子,滑落在地。 所有人都惊呼出来。 汤燕犀距离海莉最近,他上前狠狠盯住海莉:“你好大的胆子!本来我想追究你伪证罪,不过看在你肚子的份上饶了你,只让法庭排除你的证人资格而已。你还敢这样做?” 众人迟了一步才都簇拥过来。 海莉腿边流血,哀哀抓住马修法官的手臂:“法官大人,我发誓我出庭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带任何个人恩怨。我来此案作证,不是为了要让薇薇安那孩子怎样,我只是想给我孩子的爸爸讨一个公道,在我孩子出生之前抓到杀害他爸爸的凶手啊!法官大人啊……我,我的孩子是遗腹子,他都没能看见他爸爸一面,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我绝不容许辩护律师为了赢,就那么侮蔑我……” 马修法官也只能攥住海莉的手,低声安慰:“我都明白。请你平静,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请你不要再激动。” 救护车终于来了,庭审不得不暂时中止。安澄和楚闲亲自陪着海莉,一直将她送到救护车边。 媒体们都拼了命地拍海莉的惨状,海莉上救护车前还在凄惨地哀求:“我没说谎,我不能原谅辩护律师那么对我……” 汤燕犀刚刚漂亮地扳回一城,却因为这样的突发状况,而骤然变成了众矢之的。 . 救护车走了,安澄、楚闲都被媒体团团围住。 楚闲满怀义愤:“海莉是我们检方的证人。本来她已经临产期近,我们也犹豫过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请她出庭作证。可是综合各方来考虑,海莉都无疑是我们检方的重要证人,所以尽管带着迟疑,我们还是将想法与海莉谈了。没想到海莉一听就毫不犹豫接受了我们的邀请。” “她不顾个人的情况,毅然出庭作证,为的是抓到真凶,还她男友一个公道;同时也为了给即将出世的孩子一个交待,也更是帮助我们维护法律的公正。” 楚闲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垂下头去,难过地摇了摇头:“可是我们怎么都没想到庭上会发生这样的事。作为检察官,我们都明白辩护律师们有时候会为了赢,而在庭上拼命打压我们检方的证人。” “辩护律师的手腕我们理解,可是我们这回的证人毕竟是一位即将临盆的准妈妈啊!她的男友突然离世,他们还没来得及结婚,他还没来得及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保障的时候,就这样突然离去。她要一个人咽下悲伤,还要肚子一个人照顾肚子里你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就连临盆也没有男友来握住她的手……” 楚闲几乎说不下去,垂首良久,最后只能摇摇头:“我只能说,我们的证人今天不应该在庭上遭受这样的攻击和侮蔑。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还有,法庭上不该只有输赢,律师们更不应该只为输赢而泯灭了人性。” 楚闲接受采访的时候,安澄就立在一旁。她呆呆望着眼前这一群人,心中却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当楚闲结束了采访,媒体们又一致向安澄伸过话筒来的时候,楚闲伸手一把拥住安澄,帮她隔开了媒体。 “不好意思各位,安检接下来还要继续面对庭审,面对我方关键证人无法再出庭作证的困难情形……也许这就是辩方想要的吧。请大家暂时不要打扰安检,等庭审完后,我们会再安排时间补上这次采访。谢谢大家。” 375、拷问人心(1更) 375、拷问人心(1更) 下午恢复庭审,安澄回到法庭上还是木木的,仿佛还没有从海莉一事中醒过神来。 楚闲有些担心,忍不住在后面低声呼唤:“安安……需要再出示其余证据和证人。” 安澄如梦初醒,急忙埋首进文档里去翻找。可是庭审不等人,马修法官看安澄找了半晌了,却还无法提出检方继续的指控。马修法官皱了皱眉:“双方律师,还有被告,请随本席进内庭。” 安澄愕然起身,楚闲皱眉想要陪安澄一起去,却被法警拦在门口。 楚闲不解:“这是为什么?” 法警是高大的中年黑人,总是和蔼地笑,一笑就露出一口小白牙。这回他还是冲楚闲和气地笑,可是手臂却拦得笔直。 “不好意思楚副检察官,法官大人是叫双方律师和被告入内。你虽然是安检的老板,却不是本案的主控官。” 楚闲无法反驳,只能留在门口。他不放心地嘱咐安澄:“有什么事,先别急着自作主张,你可以先拖延,出来我们再一起商量决定。” 安澄怅然点头:“我明白。” . 马修法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让安澄和汤燕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然后叫法警带着薇薇安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玩儿。 他自己脱了法官袍,又煮了一大杯浓咖啡,狠狠喝了几口才走回来坐下。 “你们两个先不用说话,都闭上嘴,先听我说。” 在前庭那么和蔼可亲的马修法官,忽然变得这么强势,甚至有一点“霸道”,叫安澄都有点意外。 她下意识瞟一眼汤燕犀。 汤燕犀一点都没有意外。也不知道是一向处事不惊,还是早就知道马修是这样风格的法官了。 安澄垂首扳了扳自己的手指头。更可能的还是后者吧,毕竟马修认得汤老爷子,那么汤老爷子也必然早就认识马修。只需要汤老爷子点拨两句,汤燕犀自然就知道马修的为人了。 . 马修先看向安澄:“安检,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可是我也要负责任地提醒你,鉴于你们使出的这些小动作,就算陪审团会受到影响,我作为主审法官也会提醒他们过滤掉对证人的同情。” 安澄怔住,抬眼望住马修,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马修却早早竖起手指来:“我说过,只听我说,你们不用说话!” 安澄只好摊摊手,做了个在嘴上安拉链的动作。 马修点点头:“按照庭审的客观进程,局面对检方不利。问题倒不是辩护律师有多通天,只是你们的起诉罪名有问题。二级谋杀,你是想让十二位陪审员判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谋杀么?法律是框架,陪审团却都是普通人心,你以为他们会希望被别人称为‘判十二岁孩子谋杀的人’么?” 安澄咬住嘴唇,藏住倔强。 马修摇摇头:“不会的,不管庭审局面怎样,也没有陪审员愿意落下这样的骂名。所以到最后他们给出的结论必定是罪名不成立,安检,你会输的。你们用这样的罪名来起诉,从一开始就跑偏了,你们忘了人心是个比法律更复杂的东西。” 汤燕犀笑了,悠闲地耸耸肩,歪头瞥向安澄。 “辩护律师,你也别得意太早!”马修法官却猝然就损了汤燕犀一句。 汤燕犀长眉高挑,想要张嘴说话。马修冷冷一个眼神:“你敢说话试试!” 汤燕犀无奈,只好举双手做投降状。 马修法官叹了口气:“辩护律师,你也看见了检方提出的证据了。虽然一样一样都被你反驳,可是你我都清楚,那些证据虽然不能直接认定被告有罪,可也不能免除被告的嫌疑。虽然那只是个孩子,可也是个心怀仇恨的孩子。” 马修法官叹了口气:“看着四年前被我亲自判给父亲,以为能让她更好成长的孩子,却最终变成四年后的这样,我也很难过。” 马修顿了顿,然后抬头望住安澄:“那孩子不干净,只是起诉二级谋杀重了。如果让庭审继续下去,很可能陪审团会裁决罪名不成立,那么就会让这个孩子侥幸逃脱,这无论对司法公义,还是对她个人的成长都不是好事。” 安澄举手,像个乖巧的学生,想要说话。 马修叹了口气:“好,你说吧。” 安澄深吸一口气:“我更改起诉罪名,可以么?” 汤燕犀挑了挑眉,耸肩表示不屑。 马修法官也皱眉:“不能这么解决。你连‘一事不再理’的原则也忘了?如果这次陪审团裁决薇薇安无罪,那么你就不能再以这个案子来起诉薇薇安。” 安澄咬住嘴唇:“那应该怎么办?” 马修也深深叹息,“这就是我叫你们两个进内庭来的原因:我建议庭审不能继续下去了。可是我可不希望我主审的案子变成无效审判,所以只有你们两个想办法,达成庭外和解,让庭审自然终止。” 马修的目光朝安澄刺来,满是严肃:“这就需要你,安检,好好提出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赶紧达成庭外和解得了。” 安澄轻轻闭了闭眼,却也没有迟疑:“不再起诉二级谋杀,改为意外伤害。少年监狱一年,其余为缓刑。” 汤燕犀面上终于笑开了一朵花,却还是不出声,故意高高举手。 马修法官白了他一眼:“说吧。” 汤燕犀这才转过头来,向安澄伸出手来。 安澄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他击掌。 他就顺势抓住了安澄的手,指尖霸道地穿进指缝,十指紧扣。 “成交!” 安澄面颊上有些热,急忙甩开,立即跟法官借了纸笔,手写了一份控辩协议。汤燕犀看着安澄就伏在法官的桌上奋笔疾书,不由得勾起唇角。 安澄写完了,将笔交给汤燕犀,汤燕犀朝她眨眨眼,便也立即签字。 在法官的内庭里,这份交易就已生效。 马修法官也不理他们,径直起身走向旁边的房间:“你们两个先别高兴,我也要跟薇薇安谈谈,看她自己同不同意。” . 走进房间,法警呲出温暖的小白牙,笑笑拍拍薇薇安,然后起身离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薇薇安和马修法官。 马修坐下来,温暖地望着薇薇安:“……四年前我也这样单独跟你说过话,你还记得么?” 薇薇安咬咬嘴唇,不肯说话。 马修法官笑笑:“那时候我想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更愿意跟着爸爸还是妈妈。法律的规定是死的,可是我知道最有利于你的判决其实是应该遵照你自己的意愿。” “所以在做出最后的判决之前,我先把你带进内庭来,问你自己的意见。我以为你也会跟我想的一样,会选择你爸爸。毕竟在你爸爸家里,你能继续像个小公主一样地生活,而如果跟妈妈的话,你的生活就会很艰辛。” “可是你却毫不迟疑地选了妈妈。在我跟你讲了两者的利弊之后,你还是选了妈妈。你说宁愿跟妈妈一起吃苦,你还说妈妈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如果再失去了你的话,妈妈会受不了的。” 薇薇安一震,抬起眼来终于迎上马修法官的目光。 那双眼里,已经含满了眼泪。 马修法官点点头,终于成功拉过了薇薇安的手来,握在掌心:“可是后来我还是综合考虑了各种因素,将你判给了你爸爸。我是希望你能更健康、更顺利地长大,我希望你能理解。” 薇薇安转开头去,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幸好我爸爸也没那么坚持非要我不可,所以我还是跟妈妈一起生活了。不过我却不会放过爸爸,不能让他就免除了责任,所以该冲他要的,我一样都不会放过他。” 马修法官点点头:“所以,你还是恨你爸爸的。” 薇薇安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门。 “我想找我的律师……” 马修法官笑了,可是眼中还是有悲悯:“好孩子,你已经懂得我在问你什么,更知道该怎么来保护自己。” 薇薇安点头:“我律师教我的。” 马修法官叹息点头:“所以踩下油门的还是你。你恨爸爸,又在目睹你爸爸跟妈妈那么大吵,你爸爸让你妈妈那么伤心之后,决定要惩罚你爸爸一下。” 薇薇安惊慌起来,回头再看向门:“我要找我的律师!” ------------------ 376、一块钱的律师费(2更) 376、一块钱的律师费(2更) 法警来叫汤燕犀过去。 汤燕犀起身扣上西装扣子,便随法警走过去。 安澄将法警和汤燕犀的表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连忙起身跟上来:“我也去。” 法警有点为难:“薇薇安只是想见她律师。” 安澄却不让步:“如果房间里只有薇薇安一个人,那我不反对。可惜法官大人也在里面,那我就非进去不可。” 安澄勾起手肘,一身的冷艳,根本不像刚实际上输了的检控官。 “庭审期间,法官不能单独会见任何一方律师。我相信马修也不会犯这么大个错误。” 汤燕犀竟也表示同意:“嗨,一休,让她一起进来吧,没关系。” 那一向和蔼的法警登时冲汤燕犀一瞪眼:“你又乱叫什么?!我不是一休,我是休!” 安澄都忍不住扬眉。 汤燕犀一笑便与一休擦肩而过,先进了门去。安澄走到一休身边顿了顿,瞟他一眼:“你知道一休是谁么?” 一休点头:“是个和尚。尽管Yancy说他是个顶级聪明的和尚,还是个皇太子。” 安澄点点头:“可事实上,在汤燕犀眼里是不会承认任何人聪明的。他只是说你是个和尚而已。” 安澄说完,含笑垂首走了进去。 . 薇薇安回头看见汤燕犀,便像见了亲人一样,站起来就冲过去抱住了汤燕犀的手臂。 汤燕犀自然地扶住她肩头,抬头瞟马修法官:“法官大人,不带欺负小孩儿的。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谈。” 薇薇安点头,赶紧告密:“他给我下套儿!他要我承认,是我踩了油门撞了我爸爸。” 汤燕犀半蹲下来,安抚薇薇安,然后抬眼瞟过去:“什么,法官大人?” 马修无奈地摊摊手:“这孩子是被你教得很好!” 汤燕犀不置可否,只轻拍薇薇安的肩膀:“你什么都没承认,是不是?你做得很好。不过你就算刚才对法官大人说了什么,也没有关系。因为当时没有我在场,就算是法官也没有权利单独审问被告,所以刚刚你说过的任何话都不可以作为呈堂证供,懂了么?” 薇薇安这才展颜一笑:“那就太好了。不过我刚刚其实什么都没承认。” 看那孩子竟然一脸的笑,安澄不由得抬眼看向马修法官,恰好马修法官也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 汤燕犀也同样微微挑了挑眉,他面上的笑容随之敛去。 “那么现在我来了,有我陪着你,你想不想承认?” . 房间中一静,谁都没说话,连心跳都仿佛暂时悄无声息。 薇薇安也惊住,慌乱地回头看一眼马修法官,又忌惮地抬眼看一眼安澄。 “Y……”她一脸的为难。 汤燕犀却松开了手,拉开与她的距离,向后坐到沙发上去,再度挂上一脸的漠然。 “你妈妈在法庭上,明明是无辜的,却肯为了你而当着那么多人说‘我有罪’。而你呢,现在只是在内庭,房间里一共只有法官大人、安检和我三个人,就算你只是个孩子,现在也该可以做出自己正确的选择。” “Y!”薇薇安没了汤燕犀的扶持,吓坏了,几乎要流出泪来。 汤燕犀却避开了她求助的目光,垂下头去只看着他自己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我可以帮你很多,我可以为你在法庭上据理力争,我可以教你该如何应对法官和检察官,可是究竟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却帮不了你,要你自己做决定。” 薇薇安终于还是哭起来,从她握紧的拳头里可以见到她的挣扎。 她中间又有好几次看向汤燕犀,仿佛哪怕只要能收获汤燕犀一丝的注目也行。可是汤燕犀看都没看过她一眼。 她最终还是一挥拳头:“好的我承认!是我干的,是我踩下油门。我恨她欺骗了妈妈,又抛弃了我,所以我想惩罚他。我只是没想到……他会死啊。我想他只是撞断了腿也好,我可以照顾他一辈子,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死啊……” 看着那孩子终于敞开心扉,在三人的注视下嚎啕大哭,安澄的眼睛也湿了。 她最是明白,对于一个性子强势的人来说,认错是一件多难的事。尤其这个案子走到今天的结果,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更成为了无力承担的罪责。可是她终于还是有勇气都说出来,那这孩子就还有救。 那么之前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没有白费。 值得了。 她怕会流下泪来,赶紧吸了吸鼻子,走过去跟马修法官握了握手。此时此刻什么都不用多说,她朝马修法官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向门外。 到了门口她忽然停顿了下,缓缓说:“哦,刚刚法警是只通知汤律师进来的吧?我本来不在受邀之列,所以刚刚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走出去,抬头望窗口那一片艳阳清透的天,微微一笑。 . 回到法庭,马秀路法官又摆出一副好好先生的笑脸,先对陪审团笑,然后叹口气拍了拍掌:“刚刚呢,控辩双方达成了控辩协议。所以按照法律程序,本席不得不宣布本次庭审终止。很遗憾没机会聆听众位陪审员们最后做出的裁决,不过我想既然案件已经有了一个结果,也算皆大欢喜吧。感谢各位陪审员的付出,期待我们在法庭上的下一次再见。” 马修法官说完眨眨眼,随即立即一敲法槌:“本席宣布,陪审团立即解散,本次庭审到此结案。” 坐在旁听席上的楚闲愣住,忍不住捅了安澄一下:“安安,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起身纷纷离去,安澄默默转回身来:“对不起老板,我别无选择。当然我知道我没能达成工作目标,所以如果你给我这项工作打差评,我也全都认真接受。” “安安……” 安澄先起身:“走吧,忙完了这个,我手里还有五个案子呢。如果要批评我,也先回办公室再说。” . 走过走廊,看见汤燕犀和薇薇安站在窗边。 正有温暖的阳光筛进来,笼罩在他们两个身上。 汤燕犀那样一个清傲绝伦的人,此时竟然再度躬着身子与薇薇安说话。 安澄没听清薇薇安说什么,只听见了汤燕犀说:“一块钱已经很多了,谁说不够律师费?律师费不是固定的,都是随便看心情。我就乐意收你一块钱,谁管得着?” 安澄都不由得挑眉。 一个每小时收费已经逼近一千美金的“高贵”律师,整个案子才收了那孩子一块钱? 不过随即又听见他傲然地说:“谢什么呀,说不定我还有别的企图呢。你已经没事了,那你就还是你爸爸财产的第一顺位人;等你爷爷死了,你也可以代位继承你爷爷的另一份财产。所以你会变成有钱人的。等你成年以后,有权支配那笔钱了,你到时候再找我当律师,多付点律师费好了。我这呢叫放长线钓大鱼,你不用谢我,是我在算计你,你懂了么?” 安澄早已走出去很远,却还是忍不住垂下头去,勾起一抹微笑。 可是眼睛里,却莫名地湿了。 今天这场官司还是实际上输给他了吧?不过她却笑了。 . 一路上安澄和楚闲谁都没说话,回到检察官办公室,楚闲嘱咐安澄:“十分钟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安澄点头:“自然。” 简小心迎上来,打量安澄的神情,问:“赢了?” 安澄将包扔进座位,耸耸肩:“输了。” 简咬着嘴唇没敢出声,可是心里总是忍不住嘀咕:怎么输了还这么高兴的样子? . 十分钟后安澄一脸沉肃进了楚闲的办公室。 楚闲并未大发雷霆,只是搅她坐,隔着桌子打量她半晌。 “安安,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我想有几个问题也许是我错过的。” 安澄迎上楚闲的眼:“老板想知道什么?我回去写报告的时候,都写上。” 楚闲微微皱眉:“安安……我不是要在工作上批评你。或者,其实是我在反思,在自我检讨。” 安澄便也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其实你也是在做你的工作,是我没把我的工作做好,没能达到你的要求。” 楚闲皱皱眉:“安安,你为什么在我之前就没调用薇薇安的日记,没有想到让海莉加入证人名单?这些都算是常规思维就能想到的,我不信你就没想到。可是你竟然没用,我不信是你疏漏了。” 楚闲皱了皱眉:“难道是你事先就担心这些反倒可能被汤燕犀所反击,所以你才根本就没打算用的?” 377、想的只是你(1更) 377、想的只是你(1更) 安澄没急着回答,垂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虽然我开始有点担心,不过后来看你找来了海莉,我还特地去跟海莉面谈过,我觉得她应该还是适合做我们的证人的。” 安澄的话说得很委婉,而且尽量留下了情面。可是楚闲的脸还是倏然被抽去了血色。 安澄摇摇头:“不管怎样,今天都是我一个人的工作,是我没做好,我回头会写报告总结错误。你只是我老板而已,你不应该负任何责任。” 安澄笑笑,起身告辞,“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先回去写报告了。” 楚闲急忙起身,隔着办公桌一把拖住了安澄的手臂:“安安!” “嗯?怎么了?”安澄平静地转过来,安静地看着他:“还有事?” 楚闲甩了甩头:“你……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安澄歪歪头,却还是报以静静的微笑:“为什么不应该呢?我长大了,性子学会了收敛;更何况法律就是法律,工作就是工作,你没做错什么啊,是我没做好我的工作而已。” 安澄将手臂抽回去,笑笑,然后转身就径直走出去了。 . 楚闲在办公室里坐了良久,脑海里一直旋转的都是安澄临走时那个平静的微笑。 莫名心烦,他甩手将手边的一摞文件给摔了出去。 无辜的纸张散落一地,像是苍白飘飞的蝶。 . 安澄回到办公室,平静地打开电脑打报告。 一切都客观描述,每一项失误都独自承担了责任。 写完打印,请简帮忙装订,送到楚闲的秘书室去。 这件事就算尘封,她已经走向下一件工作了。 下一件工作,除了手里的另外五个案子之外,就是简的这件事了。 可是简的事都一直是汤燕犀那边在忙,他也不让她参与,所以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又需要什么帮忙,她全都没办法窥知。 就算也想使些小动作,比方说拜托鲨鱼里的老熟人去帮着探听探听,可是既然汤燕犀是将这份工作交给了贾西贝,她就不愿意再跟贾西贝打交道了。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叹口气,认命地掏出手机来,拨出去。 “汤律师,明晚方便一起吃个饭么?正好这个案子完了,有两天的放松,我想就简的事跟你通通气。” 汤燕犀在电话里淡淡地笑开,“求之不得。” 安澄紧闭双眼,揉了揉额角:“你别想多了。” 他那边静了一下,然后缓缓说:“我不想多,我只,想你。” . 毫不意外,安澄那边还是心慌意乱地赶紧挂断了。 汤燕犀却别着急挂断,只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静静微笑。 他周遭静极了。 不是没有人,其实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只是因为这里的特殊环境,所以每个走过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带着期盼和紧张。 产科医院,走廊里。 远处传来脚步声,汤燕犀都没用抬头,便知道那脚步是朝他而来。他默默无声收起手机,然后缓缓抬头。 不早不晚,恰恰是那人走到他身边的刹那。 是一个穿白服的人,将一管鲜血递给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汤燕犀扬眉一笑,将鲜血放进专用的转运冰包,起身拍了拍那人肩膀:“干得好。” . 这些天来霍淡如被媒体烦到恨不能要在诊所门前拴条狗。 汤燕犀跟汤家闹翻的新闻,让媒体们不太敢直接去找汤燕犀求证,就都来烦霍淡如。霍淡如先前倒耐着脾气都接受了采访,表达了她个人的看法。 她当然是站在儿子这边,替儿子化解:“都是一家人,吵吵架又怎么了?各位谁家不吵架的?再说当年的事对他造成的伤害是确实存在的,他终于肯发泄出来,我反倒觉得是好事儿。作为当年也曾伤害到他的人,我倒希望我儿子也能当面跟我大吵一顿,把委屈都宣泄出来呢。” 霍淡如也忍不住向汤明羿隔空喊话:“同是父母,我也希望汤大律师也能跟我想得一样。别光顾着他的竞选大业,他能不能当州长是两说,可是他却首先是一个父亲。华人可有句老话儿: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收到霍淡如这样的话,雷利等人都高兴坏了。在他们看来,因为儿子的缘故,霍淡如终于向汤明羿开火了! 在雷利等人的策划,以及媒体的充分解读之下,霍淡如的话被媒体大肆宣扬,成为直指汤明羿的一枝尖矛。 民心调查随之出炉,汤明羿的支持率应声下挫。 那晚下班回家,楚乔抱住霍淡如给了她一个炽烈的吻,并且亲手给霍淡如戴上了一条钻石项链作为礼物。 霍淡如戴着项链进房间换衣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容一点点敛去。 今时今日,她霍淡如也终于有能力狠狠伤到汤明羿了吧? 再不是从前那个没有门第,没有靠山,黯然出局之后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的可怜失魂女人。 钻石的光照亮她的眼,可是她却没一点笑意。 她摇了摇头,垂首去将项链摘下来。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接听,没想到竟然是楚闲。 楚闲在电话里守礼地请安,然后问:“霍阿姨,不知道晚辈有没有荣幸请您吃顿饭呢?晚辈的意思是,单独的。” 霍淡如看向镜子,看见自己扬了扬眉。 她随即说:“好啊。我跟你爸爸也说过好多回了,应该叫你回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楚闲笑着打断:“可不,一直都忙,不是我爸忙就是我忙,才一直都错过了。” 霍淡如缓缓问:“那何不约上你爸爸,我们三个把那个遗憾给补上?” “不用了。”楚闲却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如果您不想听,那就算了。” 霍淡如忙说:“那好吧。楚闲,我很期待跟你见面。” . 到了约定地点,楚闲礼数周全,可是霍淡如还是看出来楚闲并不热络。 霍淡如便也收起笑脸来,向后坐直:“楚闲,你有话就说吧。” 楚闲点点头:“霍阿姨是资深心理医师,我就知道自己瞒不过您的眼睛去。” “得了,”霍淡如咯咯一笑:“我本来是拿看孩子的眼睛看你的,我可没带‘心理医师的眼睛’来。” 楚闲便也微笑:“霍阿姨真是爽朗的人,怪不得我爸爸会一见倾心。” 霍淡如不由得扬眉:“哦?看来你接下来要跟我讨论的,是我跟你爸爸的关系?” 楚闲不置可否:“如果您不介意,我想跟您聊聊我妈妈。” 霍淡如略微迟疑,随即毅然点头:“好啊。我知道我们之间应该有这样一场谈话的,我都理解。” 楚闲笑了笑,垂下头去:“当年我妈妈陪我一起驾车横跨大陆,去东海岸上大学。路上出了车祸,油箱燃火,我妈妈将我推出火场,自己却遇难……所有人都将我妈妈的死,冠在我的头上,认为是我任性才造成的。” 霍淡如张了张嘴:“楚闲……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可以不说了。或者咱们换个时间点,讲讲你妈妈在世时候的故事也好。” 楚闲摇头:“不,就从这里开始吧。虽然疼,可是疼会更让我清醒。” 霍淡如也只能点头:“好吧。不过你答应我,慢慢来,别为难自己。那些创伤的记忆,是尽管时隔多年也依然还会让我们痛的。” 楚闲努力笑笑:“谢谢您。您是专业心理医师,所以我跟您说起那些事倒不担心。因为我如果受不了,您能帮我。” 霍淡如点头。 楚闲望着面前的餐具,看灯光在瓷器上泛起的光。那么清澈,就像春天最好的那一抹阳光。 “……其实,我妈妈在最后的那几年,心情已经很不好了。是我任性要开车横跨大陆,我妈妈不放心才陪我一起,其实也是我想借机带我妈妈散散心。” 霍淡如不由得皱眉:“你妈妈,她怎么了?” 楚闲笑,努力地笑:“霍阿姨,能让一个妻子不开心的,您猜会是什么呢?” 霍淡如咬住嘴唇:“莫非,是你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不睦?” “呵……”楚闲喷出一声笑,可是他眼里分明闪出水光:“从您的立场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是不是?毕竟我爸爸在您眼里应该是优雅体贴的好人选。” 378、爱了就敢信(2更) 378、爱了就敢信(2更) 霍淡如没急着回答,瞟了楚闲一眼,静静垂首喝了口茶。 楚闲这是试探么?想要套出她对楚乔的真实看法? 喝过了茶,将茶杯放好,霍淡如才不慌不忙地说:“其实楚闲你要明白,你眼中的父亲,与我眼中的Joe未必是完全相同的。” 楚闲忙说:“霍阿姨您误会了,我明白您是说立场不同,视角也不同。” 霍淡如点点头:“不过你没说错,在我眼中的你父亲,的确是个优雅体贴的好男人。跟我前夫比起来,你父亲的耐心和陪伴就更是难得,所以我才会选中了你爸爸,正式与他交往。” 楚闲垂首沉默片刻:“我也看到了您为我爸站台助威,甚至不惜向汤大律师开炮。您对我爸的心意,我都能明白。我只是越是看得懂您的心意,就越忍不住想跟您聊聊我妈妈。” 楚闲抬起头来,“现在的您,像极了当年的我妈妈。八年前我爸爸从郡检察官位置上竞选州检察长,我妈妈也曾跟您一样,不惜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为我爸鞍前马后,做她喜欢或者不喜欢做的事。那时候的我爸也是温柔体贴,跟我妈妈许诺,成功当选之后一定会将所有的荣光都与我妈妈分享……” 霍淡如不说话,只静静打量楚闲。 楚闲哀伤地笑笑:“可是当我爸当选之后,一切就都变了。具体情形,请恕我身为人子,不方便跟您说太多。只是我真的不忍心看您也可能步我妈妈的后尘。” 霍淡如指尖捏着杯子转了个圈儿。 她指甲上的酒红色指甲油,不是年轻人的那种浓烈和张扬,可是在灯光映照下也别有成熟的魅力。 她淡淡笑笑:“楚闲,你不便多言,我就也更云里雾里。我相信你是想告诉我一些事,是想对我好;可是也许我真的悟性不够,并不能尽数都懂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楚闲深吸口气,目光盯住霍淡如:“以我对我爸的了解,他在开启竞选之路前主动追求您,绝不是巧合。或者我再说直白些,我想提醒您:他有可能是在利用您,用您的力量去打击汤大律师。” 霍淡如张了张嘴,随即用餐巾按了按唇角,安然一笑。 “谢谢你,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其实我也是成年人,又是做这个职业的,你以为我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你爸爸的用心么?所以我跟你爸爸也曾若即若离,我在正式跟你爸爸公开之前,我同时还交往着其他男朋友的。” 霍淡如甚至停下来,在脑海中认真回想了一圈儿那几个她中间交往过的男朋友。比方说带到杜松林诊所去的汤姆…… 本来是要想汤姆,可是莫名还是牵连上杜松林了,脑海中瞬间都被杜松林挤满,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结束了自己的回忆。 她又缓缓露出成熟而优雅的微笑:“可最终还是你爸爸的诚意打动了我。他给我讲了多年前他在大学就曾作为观众看过我的辩论赛,他还曾在年轻时来过汤家只为尝我亲手做的菜……” 霍淡如温柔地笑,仿佛陷入了甜美的回忆,不可自拔。 “人心是要处出来的,有怀疑和成见都不要紧,只要还给对方机会相处,那么真实的相处时光会给出最可信的答案。所以我能跟你爸爸走到今天,并且愿意抨击汤明羿而帮你爸爸,都是因为我已经完全对他打开了我的心,而他也已经完全赢得了我的信任和……爱情。” 楚闲的手,从杯盏之间抽了回去。他盯着霍淡如,良久慢慢地笑了:“对不起霍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刚刚,好像会错了意。” 霍淡如伸过手来,真诚地与等待楚闲的手握上来。 “不过不管怎样,孩子,我都感谢你对我的这片心。” 楚闲的手终于还是递过来,霍淡如紧紧握住。 “对你来说,本来我是外人,你却选择护着我而不惜说出你爸爸的旧事,你这份心意,阿姨会铭记于心。” 霍淡如笑了下,甩了甩头:“其实我也不是个好母亲,你跟燕犀从小一起长大,相信你都是知道的。可是人都有忽然有一天明白过来的时候,所以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想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孩子,如果你不嫌弃,我虽然不敢以母亲的身份自居,但是我会努力用一颗母亲的心来待你……不知你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以后多回家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相处。” 楚闲笑起来,却笑得他自己心下酸楚。 他轻轻抽回手来,叫侍者来结账,然后起身鞠躬:“霍阿姨我办公室还有工作,我先走一步了。” 霍淡如也不强留,依旧平静而优雅地微笑:“好啊。以后有时间我们多约出来吃饭聊天,不带你爸。” 楚闲咧咧唇角:“好啊。”便连忙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去了。 霍淡如真不愧是资深心理医师,再多坐一会儿,他都要相信了。 . 鲨鱼。 “Yancy,你这个月的账单。” 梅里太太今儿穿了海蓝色的香奈儿粗呢套裙,配了绿松石的手镯和耳环,妆容比年轻小姑娘更精致十倍。她笑吟吟地敲门走进汤燕犀的办公室,将一张账单放在汤燕犀的办公桌上,无比宠溺地盯着汤燕犀:“签字吧。” 鲨鱼和Ann&Joes合并之后,莎莉、吉米他们还好说,回到鲨鱼自然有岗位等着,梅里太太却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因为她的年纪,已经没有合适的职位再留给她了。况且她之前离开鲨鱼的原因,是被汤燕犀给开走的,就没人敢逆着汤燕犀的意思再给她安排职位。 老太太就干脆天天到汤燕犀办公室外守着。 她也不进来打扰汤燕犀的工作,就在汤燕犀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坐着。那位置隔着玻璃墙正对着汤燕犀的办公桌,就是原来摆放那张沙发和油画的地方。只不过沙发和油画都搬走了,原来的位置改放了一张普通的椅子而已。 汤燕犀只要办公,一抬眼就能看见梅里太太笑眯眯地盯着他。被老太太这么盯了三天之后,汤燕犀亲自嘱咐卓星华,将老太太划归汤燕犀自己手下,当汤燕犀的秘书。 这个消息传开那天,整个鲨鱼都要轰动了,人们私下里都窃窃私语,说是老太太破天荒地打败了Yancy。从此老太太在鲨鱼里的地位又重新高涨,再不是被遗忘的角落,重新又成了整个律所的老宝贝儿。 汤燕犀垂首看账单,梅里太太却绷不住笑,像是看着孙子争气的老祖母似的,带一点自豪和忸怩,低声嘀咕:“又是整个律所里赚得最多的。我悄悄问过他们所有人的秘书了,都没有你多。” 汤燕犀忍不住笑了一声,瞟了梅里太太一眼:“这还用求证么?我哪个月不是收入最多的?” 梅里太太抱着双手扭了扭身子:“可是我还是愿意在每个月账单出来的时候,挨个去问问别人嘛。每次都证明你是最多的,你知道我有多自豪么?” 汤燕犀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唇角还是挂了微笑的。 不过他却没分心,逐行看下去,忽然停在了最后一项。 “这一项核错了。” 梅里太太还没从高兴里回过神来,听见汤燕犀说就愣住了,抓过账单去仔细看。 老太太一边看一边嘀咕:“怎么可能会出错呢?我核算过了,为了这个案子你耗费了至少100个工作小时。按照你每个小时950美金来计算,怎么不是95,000美金呢?” 汤燕犀面上平淡如常:“不是。” 梅里太太眨了眨眼,忽地一拍掌:“啊我知道了,你个坏孩子。你肯定不是按小时计费,是按照遗产收入分成的吧?啊哈,那孩子能继承的财产大约得1000万,按照20 %来收取,那就是200万啊。没错没错,200万当然比95000多太多了!” 汤燕犀漠然地抬起眼来,盯着陷在自己脑洞里眉飞色舞的老太太,“也不是分成。我收的是固定的律师费:一块钱。”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硬币按在桌上:“入账吧。” 梅里太太惊了,目光反复逡巡,看看汤燕犀,再看看账单,最后看看硬币。 “Yancy你这是开什么玩笑?”老太太的笑容早都飞到九霄云外了:“你别逗我,我知道你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难得蠢一次。”汤燕犀依旧漠然:“入账就是。” 379、冷着脸却换上鲜艳的西装(1更) 379、冷着脸却换上鲜艳的西装(1更) 汤燕犀说完了,抓起公事包,起身朝外走。 仿佛那个数字根本就不是事儿。 梅里太太却忍不住追出来,急匆匆地喊:“那怎么能行呢?你这傻孩子,如果那9万5的进项只变成了一块钱,那你就不是赚得最多的了!” 汤燕犀回头看她一眼,并未接话。 老太太扭着圆润的身子连忙追上来,捉住汤燕犀的衣袖:“……如果没有那9万5,你不但比不上合伙人们的收入,甚至连几个三年级的律师都要排到你前头去了。” 汤燕犀叹口气回过身来,伸手搭在老太太肩上按了按:“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向都是鲨鱼的rain-maker,谁敢质疑?偶尔一个月少赚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汤燕犀拍拍梅里太太的肩:“我有事,你乖啊。” 望着汤燕犀急匆匆而去的背影,梅里太太攥着账单,垂下手去。 律所远比一般企业更现实,收入的多少直接决定个人在合伙人会议上的话语权。汤燕犀一向能在律所说一不二,甚至曾经能轻松架空可可先生,就是因为他一向都是排在所有人前面的收入金额。 如果没有好看的账单,那就什么都免谈。没有人会记得你曾经做过的贡献,最真实的永远只是现实摆在手上的账单数字而已。 . 汤燕犀回到家换衣服,冷着脸进门,只跟门上殷殷翘首的薛如可点了个头,没说话径直进门上楼。 虽然终究没搬出去,可是他跟汤家人之间仿佛已经划下了楚河汉界,他已经关上了那扇沟通的门。 汤老爷子又是担心,又是上火,已是病了;汤明羿又忙着竞选和工作,没机会常回到家。沈宛又要照顾汤老爷子,又要陪汤明羿出席各种活动,再加上继母的身份,此时在汤燕犀气头上,不便多说话。 那么孙子辈,无论是燕声还是燕卿,都无法靠近汤燕犀。 杜松林在给汤老爷子诊疗,正说着带来的一瓶子上好的药酒。 汤老爷子什么没见过,那瓶子在鼻尖儿一过就叫出来:“是梅雪!就算加了药材,我也能闻出这味儿来。” 杜松林便佩服地笑:“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老爷子捉着杜松林的手:“哪儿来的?都少见了,现在人谁有耐心真去收集头茬红梅上的雪去酿酒的?” 杜松林略微沉吟:“是个晚辈的孩子送的。” 老爷子就更纳闷儿:“晚辈?现在这年头,还有几个晚辈懂得‘梅雪’的讲究了?” 杜松林只好认了:“楚闲。那孩子,嗯,一向周全。” 汤老爷子便是一挑眉。 杜松林有点尴尬,正好也从窗户瞧见汤燕犀回来了。便寻了由头出了汤东升的屋子,在楼梯边驻足,迎住汤燕犀。 整个汤家,此时的汤燕犀除了还跟祖父守礼之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可是瞧见站在楼梯顶端等着他的是杜松林,还是停下脚步,恭敬地请了个安:“杜伯伯,您来了。” 杜松林点了个头:“燕犀……不知道杜伯伯能不能跟你聊聊?” 汤燕犀跟汤家的情形,杜松林都看在眼里,也跟着急在心里。既然汤家人现在都没办法跟汤燕犀谈,而难得汤燕犀还肯搭理他,他就想帮着出把力。 汤燕犀有点犹豫。 此时汤东升老爷子忽然走了出来,拄着太行崖柏百年老树根雕成的手杖立在栏杆边,冲杜松林说:“楚闲送你那‘梅雪’,泡酒之外可还有剩的?那东西难得,倒勾起老朽的馋虫来了,想跟你讨一瓯子。” 杜松林尴尬得连忙看了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也正在看他。 汤东升老爷子却只是笑笑:“干嘛犹豫呀?怎么了,小气了,爱若珍宝,连一瓯子都舍不得?” 汤燕犀垂下头去,转头走向自己的房间,却走出几步去说:“杜伯伯,麻烦移步。” 杜松林尴尬难消,只能又看了看汤东升。 老爷子拄着手杖,却转了头只去看天上飞过的鸟儿。仿佛一切尘俗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出来专心望景的。 . 杜松林随后走进汤燕犀房间。 在门口的时候,杜松林都要深吸一口气。 真是难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当长辈的面对燕犀这孩子,都要紧张到提前做一点心理准备了。 又或者……其实多年来对这孩子一直有些心虚吧。就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深爱着淡如,他自以为能瞒过汤家上下许多人,却仿佛总是瞒不过这孩子。这孩子的眼睛冷,又独,对着这孩子清冽的眼,仿佛他总是早已被看穿。 杜松林抬手敲门:“燕犀,我进来了。” 房间内汤燕犀正在换衬衫,背对着门。 杜松林略有一点惊讶。 燕犀这孩子从小喜欢独来独往,极少肯主动邀请人进自己的房间,更何况是这样正在更衣的私密时刻。 杜松林便也知道,这孩子是急着出去,却又需要跟他说话。 汤燕犀扭过头来点了个头:“杜伯伯很喜欢楚闲送的酒?” 杜松林忍不住皱了皱眉:“酒是好酒。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正好在找一坛子好酒来泡药材——因为最近的事儿,你爷爷气滞郁结,老爷子年纪大了又禁不住什么猛药,所以需要药酒外擦来纾解。所以这酒,我就收了。” 汤燕犀却冷冷一笑:“杜伯伯何必解释。我只问喜欢不喜欢,杜伯伯回答‘是’或者‘否’就够了。” 这股子冷气,叫杜松林也有些心悸。本来一腔要以长辈劝说汤燕犀回心转意的话,倒说不出来了。 汤燕犀也沉默着,从镜子里看着杜松林,自己默默换好了衣服。 杜松林原本心下惴惴,可是看见汤燕犀新换好的衣服——便有那么一丢丢的,辣眼睛。 一向清冷孤傲的汤燕犀,这回竟然换上了一套紫红的西装。 杜松林好歹上医学院的课程里也是有心理学的,他忍不住担心燕犀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从镜子里悄悄打量着杜松林的汤燕犀,也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在。 他换好了衣裳走回去,开了抽屉仔细挑选搭配的腕表和袖扣,清了清嗓子说:“梅雪是最好的了么?” 杜松林咬了咬唇:“自然天外有天,虽然不敢说是最好的,不过也算这个年头在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汤燕犀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只说:“呃。” 杜松林一时拎不清汤燕犀的意思,看他已经又去挑选搭配的皮鞋,显然是马上就要出门了,便赶紧硬着头皮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燕犀,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也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无法释怀,当年……长辈们也真的是做得不够好,没能护住你幼小的心灵。可是燕犀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全家人都在小心翼翼呵护着你,所以你真的不应该跟家里闹成这样啊。” 汤燕犀自顾穿好皮鞋,优雅结好鞋带,缓缓起身,走到镜子前检查自己。 然后才回身望着杜松林:“您是以什么身份管教我呢?世伯么?可惜‘世伯’比不上家里人,他们都不敢进来说这些话,您又何必?” 杜松林皱皱眉:“燕犀,你再不满意,我该说这话也要说。” 汤燕犀耸耸肩:“那是您觉得您可以有另外一个、更亲近的身份喽?” 汤燕犀又最后选好了手袋,走过来按了按杜松林的肩:“……我继父?不过现在那个角色已经是楚乔的了,您已经出局了。” 杜松林激灵灵一震。 这个孩子,真是每一句话都犀利如刀,一般人都承受不了。 “燕犀!”杜松林立起来。 汤燕犀走到门口,却回身朝他鞠了一躬:“或者您有资格叫我听您的,只要您找对了您的身份。如果实在想不好,不如我帮您提个醒:岳父,如何?” 杜松林张大了嘴。 汤燕犀这才终于勾起唇角:“我这人一生少听旁人的话,不过几个身份除外。如果您应了,那您说什么,我就应什么。” 杜松林张了张嘴,“可是这件事……”这件事哪里是他自己可以做主的?况且如果女儿不愿意,他难道还能勉强女儿? 汤燕犀耸耸肩:“您回去慢慢想。我相信您,有阻力您也会有办法一件一件化解掉的。” 杜松林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他怎么有种莫名其妙被燕犀这孩子拉成同伙了的赶脚呢? 380、见她(2更) 380、见她(2更) 安澄给了汤燕犀时间和地点,等她打车到的时候,却见汤燕犀自己先到了。 他就站在路边,没有先进餐厅去。 已是初夏,空气中醺意更浓,餐厅门口的草坪在他背后铺展开浓绿的绒毯,上面栽种着紫红色的花。安澄有一点拿不准,不过看上去像是紫薇。 在那片浓绿和紫红的映衬下,他立在树荫下,背倚树干,微微垂首,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同样修长的烟。 大片的浓绿,点缀艳丽而不过分招摇的紫红。头顶大片的蓝天,阳光穿过摇曳的绿荫,落在他身上金光点点。 . 出租车司机停了车,司机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女客人给钱。司机实在忍不住了扭头望过去,这才见后座的女客人是愣在了当场。 司机轻咳了一声,女客人这才回过身来,红着脸说“对不起”,然后略带慌乱地掏钱包付钱。 司机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路边的男子,会意地笑了笑。 . 出租车开走了,安澄尴尬地回头目送出租车一直走远才又转回来望着他。 他那一身紫红的西装…… 她按捺住脸上的热度,也没走进餐厅去,而是走到他面前跺了下脚,然后转身就又走了。 汤燕犀仿佛这才发现安澄来了似的,不慌不忙将香烟吸尽,然后掏出木质香烟盒,在盒盖里将香烟摁灭了,又优雅迈开长腿走到垃圾桶边扔掉,这才转头朝安澄的背影望过去。 “怎么,认不出你定的餐厅了?不用往前走了,左拐就是。” 安澄顿住步,扭头恨恨瞪他一眼:“算了,换地方!” . 安澄说完了,径直就朝前走。 汤燕犀扬扬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跟上她的背影,保持原有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安澄是下班之后看还没到晚餐时间,索性在办公室又加了两个小时班才出来的。忙的时候不觉得,这么紧着步行一段,肚子没多久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见路边有一间连锁便利店,便拐进去,翻看货架上的杯面。 汤燕犀便也不紧不慢跟进来,走到她身边一齐认真地翻看杯面。 找到了他可以接受的牌子,便朝安澄摇了摇:“我就要这个,你可以拿去一起结账了。” 安澄更是懊恼难掩,扭头红着脸瞪他一眼:“一个杯面才多少钱,你也要我给你付账?” 他朝她眨眨眼:“是你说要请我吃饭的。” 安澄反倒被他说得怔住,指了指杯面:“这个,你真的可以?” 他耸了耸肩,径直拿着杯面走到窗边餐桌前,掀开盖子冲热水,然后冲收银员挥挥手:“她付钱。” 安澄立在货架边,手里攥着杯面,眼睁睁看着他竟然就那么自在地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坐下来开始吃杯面了……安澄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也自己拿了杯面,顺便又摘了几袋小菜走过去一起结账。 结完账,安澄走过去将小菜扔给他,她自己的那碗杯面却就只放在桌上,没掀开盖子也没冲水。 他连吃碗杯面也都吃相优雅,见她回来,暂停了,用纸巾按了按唇角才歪头看她:“既然买了,怎么不吃?或者说如果不喜欢的话,又何必要买?” 又是一副要争论的势头。 安澄叹口气,今晚可没想跟他吵,便拎了杯面去冲热水。 冲好了,她拿回来故意跟他中间隔了一个位置,自顾自地吃。 一个杯面对他来说堪堪也就是塞牙缝的量,他吃完了,抿净了唇角,又要了瓶矿泉水喝了几口,这才转头望安澄。 安澄当着他的面,也尽量学着他的优雅吃相,不想“突噜”。可是吃面就是这样,你总不能跟吃意面似的,总觉得汤面要“突噜”起来才过瘾。 安澄想了想,怒气给了她勇气,她索性豁出去,干脆“突噜”出来。 他一条长腿踩着凳子横撑,另一条长腿支在地面上,含笑观赏她“突噜”面条。 “喂,为什么说好了请我吃饭,结果到了餐厅却不进去?” 汤里有块辣椒不小心冲进了安澄的嗓子眼,安澄呛了一下。不过她没表现出什么,依旧专心吃面。 他也依旧保持原本的动作的表情,还是笑眯眯地问:“难道是舍不得那里的价格,后悔定在那了?” 安澄还是没理他。 他又悠然自得地说:“如果是嫌贵也没关系,你跟我说嘛,我请你吃。” 安澄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又笑呵呵地说:“这也不行?难道是怕吃人家的嘴软……” 话说到这儿,安澄没法再听之任之下去了。凭她对他的了解,他能说到这句话,那么接下来的那一句就绝对不是好话了。 反正面也吃差不多了,安澄将筷子“啪”地摔在桌面上,冷着脸盯住他:“堂堂汤律师真不明白为什么?” 汤燕犀扬扬眉:“不明白啊。我实在想不通啊。” 安澄深叹口气,上下指他这一身:“你穿成这样,谁好意思跟你走进那家餐厅去吃饭?!人家知道的是你今天脑筋出了问题,不知道还以为我带了个……” 汤燕犀自己却不以为忤,还耐心地问:“他们会以为你带了个什么呀?” 他还真能问出来……安澄就满足他,“他们会以为我带了个鸭子!” 安澄原本善意,所以定的餐厅是一间当地华裔开的中餐厅。是有50年历史的老餐厅了,餐厅老板夫妇也都是老派的华人,虽然在M国定居多年,可是一旦看见穿成这个颜色的男生,可以想象人家会给想成什么。 “嗤……”汤燕犀听了却无比愉快地展颜一笑。 他没忙着答话,只掏出自己的手帕,隔着中间那个凳子伸过来要帮安澄擦嘴角。 安澄忙不迭避开,随性地用手背抹了一把。 他也没强求,只是端着手帕笑:“带了个鸭子怎么了?你又不是没带过。” 安澄好悬一口气呛着:“你……你说什么?” 他傲娇地伸直了颈子,目光上扬:“正正啊。” . 记忆里那一片永远不能忘怀的温软,却也是轻易不敢碰触的疼痛,又叫他这么给带着笑谑说开。 安澄想驳斥他,却也同时被心痛击中,垂下头去说不出话来。 深吸几口气,她才抬头警告他:“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起正正。” “所以还有我啊。” 他悄然无声起身,轻易跨过那隔在他们两个中间的凳子,攥住了她的手。 安澄心跳便乱了一拍,“你跟正正是没法比的!” 他笑容缓缓扩大:“我才不跟它比。” 他清冽的眸子,含着笑意凝视着她。然后在她眼中压抑不住的泪意里,一点点收回微笑。 他正色凝望她:“我跟它没有可比性。它一声不发就从你生命里消失不见,我才不会。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就算你发脾气,撵我,我也永远都在这里,哪都不去。” . 安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一下子就哽咽起来,他的话仿佛子弹似的一下子就洞穿了她的心。 她死死咬住嘴唇:“混蛋,你别叫我在便利店里哭出来啊。” 他认真点头,回身指着收银员:“你,出去。” “你又来了!”安澄又被他给气乐了:“你这人可真是,怎么能总这么做呢?” 他的笑容便又浮起来,手也捏得更紧:“瞧你你这不是笑了么。我记得好像是时候笑是打败眼泪的最好武器。” “你净胡说八道。”安澄虽然笑了,可是眼里的泪意哪里就能立即收回去了。 “今晚的饭,我吃得很开心。”他凝视着她,声如琴弦。 她“嗤”了一声:“行,好歹算是我请你吃完这顿饭了。” 安澄收拾好情绪,拍了拍公事包:“今晚请你吃饭只是由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说吧,咱们去哪儿聊简的事方便?” 终究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哪儿能在便利店就这么随便聊了? 汤燕犀的眸子转了转:“我说地方?” 安澄耸肩:“你说吧。反正我也没有更好的推荐。” 汤燕犀唇角满意勾起:“那跟我来。” 汤燕犀先走出门去,在门外等安澄。安澄经过收银台的时候,忽然停下,掏出一块钱硬币,指了指小架子上:“要这个。” 买了捏在掌心里,看他在门外冲她回身望过来。 一块钱的……会不会太廉价了点,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381、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心甘情愿地认输 381、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心甘情愿地认输 安澄没想到汤燕犀是带她去了酒庄。 外形是红酒庄的模样,欧洲古堡的形制,可是里面却别有乾坤。 穿简单白衬衫黑西裤的中年圆润男子,端银托盘送来几杯酒,在安澄面前一字排开,朝安澄眨眨眼。 安澄不由得看向汤燕犀,不知道他又是酒瓶子里卖什么酒。 他面上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只说:“我知道你每次案子了结了,总喜欢去喝一杯。那间小酒吧是不错,可是简这案子就不适合在那么嘈杂的地方谈了。这里就不错,能喝一杯,还安静、私密,方便说案子。” 他这么一说,安澄倒也同意。 安澄便朝那酒保点点头,捉起一杯来品尝。 可是刚喝一口却好悬吐了:“好酸。” 不是酒跟醋混同了,而是跟心理的预判不一样。安澄还以为这样的古堡里头喝到的应该是红酒,所以心理预判是红酒的滋味,结果入口的却不是。 安澄说了声“对不起”,重又回味。 汤燕犀也不自己说破,就坐在一旁歪头瞥着她。 安澄回味片刻,皱了皱眉:“倒有我家里的味儿。我爸的工作室里时常弥漫类似的味道。” 她扬眉瞥他:“难道是药酒?” 他“嗤”了一声:“也没错。” 他说着优雅伸手,从桌上一排各种形状的小盒子里拈出一个长不过三寸的小盒子。那种莹润而沧桑的白,叫安澄忍不住问:“象牙?” 汤燕犀挑眉:“老的,不是走私来,也不是市面上买的。” 象牙和犀牛角、珊瑚等生物类制品已经不允许买卖,安澄是检察官,不能当没看见。 听他解释了,安澄才放下心来,只盯着他手指,看他打开弹扣,取出一根——鱼刺? 安澄皱眉:“一根鱼刺还要这么仔细?” 他扬扬眉,只笑不语,将那根刺叉进酒中。 只听“沙沙”仿佛又眼睛看不见的极其细小的气泡集团滋生,安澄惊得睁圆了眼。那酒的颜色本就是琥珀黄,因为那根刺便颜色瞬间又加深了几个色度。 “这究竟是什么?”安澄也惊了。 他这才满意微笑:“看你这么惊讶,原来没见过。” 安澄眨眨眼:“我没见过又怎么了?你在我面前显摆,想要高我一等,是不是?” 他眉梢眼角尽数缀满细碎笑意,汇成光,清浅流动。 他也不多说,将那“刺”抽出来架在一旁晾干。然后才重又亲手装回盒子去,推到安澄面前:“送杜伯伯的,回去帮我交给他。” 安澄便不解了:“为什么?” 汤燕犀耸了耸肩:“没别的,就是忽然手痒痒,想送礼,不行么?” 安澄虽然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不过从那象牙的盒子来盛放,就知道这东西不是寻常能见的。况且汤燕犀这样的人,他肯送出手给人当礼物的,必定不是一般的物件儿。 可是她却嘴上还是忍不住说:“就送我爸一根‘鱼刺’?哈,比鹅毛还袖珍,谢了哈。” 他也不恼,笑意在清冽的眼底,明媚潋滟。 . 说够了闲话,两人开始正式讨论简的案子。 两人边谈案子边浅啜杯中酒。那初时有些酸的口感,倒也在适应之后化作点点回甘。 安澄喜欢上了,又因为度数不高,索性多喝了几口。 也是因为她瞧得出,汤燕犀的讲述里还是有所保留,并不肯把他那边掌握的所有资料和详细的辩护策略告诉她。 可是她今晚没跟他拍桌子,也没质问他,只设法多转几个弯子,尽量多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不知不觉说了很多,也不知不觉喝了不少。 红霞浅浅层层浮上安澄的颊边,她紧绷了许久的肌肉和神经不由得都放松下来。她伸手耙耙头发,索性将平素一丝不苟的头发也都耙乱了,给头发也都透透气。 酒庄里的灯光大多选用氤氲的黄,在这样带有古旧情调的灯光下,他看着这样的她,不由得好几次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心跳也是停停起起好几回了。 安澄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都问完了,单手撑着额角,指尖在纸张上画了个大圈儿:“知道我的总体感觉么?你这案子看起来根本没做认真的准备。就你前面说的这些,唬外行还行,唬我?你太自信了。” 安澄眼波流转,不掩醉意:“这方案是你准备的,还是贾西贝?要是她的话,我就不追究了。要真是你自己亲手准备的……汤燕犀,你仔细我掀了你的皮!” 汤燕犀面上的笑再也无法清浅,酒意也同样放肆地浮上了他的面颊,一直涌进他的眼底。那种浓烈和醇厚,已经再无法遮拦,全都脉脉绵绵地流淌了出来。 他忍不住凑过来,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他身旁,两人膝盖顶着膝盖。 “你要怎样掀了我的皮?” 安澄脸上更红了,可是身子被酒精麻醉,此时只觉酸软。力道也只够勉力抽回手臂来,却已经挪不动身子。 “怎么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该明白这案子对于简他们两个意味着什么,要是砸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也饶不了你。” 他捉起她的手放在他心口:“那你现在就掀吧。” 他的心就贴在她掌心下,那般笃定却澎湃的悸动。 安澄的呼吸一乱,想要抽开手,却被他按紧了。 安澄抵抗,可是此时的抵抗却怎么都成了慵懒,放在她一向清瘦修长的身子上,便总显出一份迥然别于日常的妩媚来。 “你松开我!你现在还没输呢,我现在掀你的皮做什么?等你真敢输了,你看到时候我怎么整治你!” 一向嘴上的阵仗不肯服输。 他却更实际,径直伸手抬起了她下颌。 不过他这次没急着吻上她,只是抬着她下颌将她拉近他。四瓣唇已几乎零距离,可他就是不肯主动覆盖下来。 他贪婪却又悠闲地盯牢了她的唇,故意依旧慢条斯理地说话:“简的案子还没上庭,你倒不如跟我说说,刚打完的这个案子又怎么总结。小结巴,你没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场赌局,是时候算算清楚了。” 他不肯吻下来,他的气息却放肆地袭扰着她。 安澄呼吸和心跳乱得不成了节奏,她却努力睁圆了凤眸清冷盯着他。 “谁说我输了?我记得我们是在法官大人主持之下达成内庭和解。和解呀,不分输赢。” “耍赖。”他的拇指捻上她的唇,略带惩戒似的碾轧。 安澄的呼吸无法控制地传出嘶嘶的声音来。 他凑得更近了些:“你抵赖不了的。法官大人说的明白,庭审再继续下去,你必输无疑。” 他整个身子抵得更近,将她困进他的怀抱和酒庄实木大板长桌中间的缝隙去。 “安检总不至于因为怕输,就故意罔顾庭审的真实进程吧?” 安澄渐渐失守,可是却一点力道都没了。 她垂下眼帘:“……行,我认输。” “这才乖。” 他的两条长腿向前,将她困住。 小小缝隙,竟有来自前后、左右的四方桎梏,安澄知道自己无路可逃。 她小心吸气:“所以,我也买了礼物给你。我认输了,可是我买礼物了,这样扯平不行么?” 他眼中情潮正浓,被她这么冷不丁一喊,约略闪过犹豫。 安澄明白,他是在即将到口的她,和她买给他的礼物之间,做一个堪称天人交战的衡量。 他犹豫的刹那,安澄也紧张得闭上眼,尽力转开头去。 大约一分钟,他深深吸一口气,“买了什么?给我。” 他做好决定了,他也好像为了向她表达诚意,身子微微放松了对她的钳制,松了手,整个人也向后撤开一点。 安澄推推他的腿:“你起开,在我包里。你这样我怎么过去拿?” 他扬眉,松开腿,却还是伸手缠住了她的腰,腻着她一起蹭向公事包的方向。 安澄感觉——快要摩擦起电了,可还是故意克制着,只当不知道。 抓过公事包来,伸手进去掏出来那一块钱买的物件儿,攥进掌心,却不肯马上被他看见。 她将手背到身后去,面颊如桃,眼波盈盈。 “拿礼物之前,你得先真心真意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然我可不给你。” 他眯起眼来,像是狩猎受阻的大猫,不甘心加上随时继续等候机会,却好歹暂时还可以等待。 安澄轻咳了声:“当然还是事关薇薇安案子的,我总要都问清楚了,才肯承认我是真的输给你了。否则我可认输得心不甘情不愿。” 他在她腰侧掐了一把:“问啊~等不及了” 她被他说得心头也是潋滟一晃,连忙收摄心神:“……马修法官,是不是你使路子给换上来的?” 382、一块钱的礼物,你懂不懂(1更) 382、一块钱的礼物,你懂不懂(1更) 汤燕犀停下狩猎的步伐,笔直而立,目光清冽。 “为什么这么问?” 他不否认! 安澄借着酒意呲了呲牙。像一只拒绝被追求的母豹子。 “你汤燕犀但凡打官司,都必定做好事前事后周全的准备。薇薇安的案子要想万无一失,法官人选将是重中之重。综合衡量在职法官,马修当然是最适合的人。谁让他恰好就是当年薇薇安抚养权的主审法官呢,他出于补偿心理,一定会做出对薇薇安最有利的判决。” “可是这个案子法院排期却是巴顿法官主审。那么你当时要做的,就是找个理由让巴顿法官自动退出,那么马修法官就顺理成章可以替补而上。”安澄摇摇头:“这对别人来说很难,可是对你来说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巴顿法官忽然拿大假,就那么放下已经排好期的庭审出国度假去了。那么只需要反问一句:是谁有能力影响巴顿法官,让他能乖乖听话,在合适的时间,自己有眼色离开了呢?” “这事儿我起初也曾以为是简跟他谈过,如果是他听了简的话,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我问过简了,简其实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就先拿了大假了。” “所以我认定那个人只能是你。” 安澄凝注汤燕犀,醉意微醺,却眼瞳澄澈:“因为你知道巴顿和简的事,或者你还知道巴顿法官其他的秘密,所以只要你要求,他必定不敢不答应。” 汤燕犀只是耸耸肩,不置可否。 “接下来,既然主审席位如你所愿空了出来,你就可联系上马修法官,马修法官除了对薇薇安心有歉疚之外,他自己也说了,他还是十分仰慕汤爷爷的学生辈。那么出自汤家的你前去请托,他于公于私也都愿意接下这个案子。” 说来泄气,安澄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还特地去查询过马修法官的喜好,特地投其所好做了那个造型去上庭,虽然是得到了马修法官的和颜悦色,可是这一点“投资”哪里比得上汤燕犀在背后的手段呢。 “你真认定是我?”汤燕犀却勾起唇角,长眸微眯:“还敢再打一个赌么?” 安澄心下画了个魂儿。 他这又是什么路数?摆明了肯定就是他的算计啊,他何必要打赌? “不用打赌,你也不用抵赖,必定是你做的。” 安澄站不稳,身子斜靠着实木大板长酒桌,衣领半敞,露出玲珑的锁骨:“就是你干的,我心里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被她不自知的这抹妩媚牵引,无法克制地贴近她,指尖划上她同样玲珑细致的下颌线条。仿佛,下颌线条可以当做锁骨的替身。 他向她俯下来,目光卡在她锁骨中心的凹陷上。 那一泓致命的软腻,让他所有目光沉沦。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我就算赢了你,也可说胜之不武。” . 她在他指尖下,嘶嘶轻喘。却扬了头,目光刺向他沉迷的眼瞳:“你背后使了这样的手段,就算难以界定是否干预司法公正,可是终究还是使了。” 说到这样严肃的字眼,她还是顿了下:“……尽管我本人也能理解你系出善意,所以我才没在庭审过程中提出反对,也没有要求马修法官回避。” 他幽幽笑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手也从下颌滑下,终于占领他渴慕已久的锁骨。 那一片凹陷,他用唇去温柔地掠取。 安澄呼吸又急又长,身子无可自抑地后仰。 “你知道我做什么就好了。你没反对,我就知道你明白我。” 他的话语与动作一样炙热,烧烤着安澄的皮肤和神智。 安澄发出自己都陌生的哽咽,破碎却欢喜。她闭上眼,承受他给她的一切,放弃了所有的反抗。 她只捉着他的衬衫领口,完全不管那布料和衣扣是否支撑得住她的体重。 或者,真撕烂了才好呢。 “不能不承认……你的法子很好。换做是我,事前都不知道马修就是当年的法官,更不知道马修曾经那么在意过薇薇安的感受……所以我根本想不到比你更好的法子。” 在他怀抱里,她竟然这样无法否认地放松和快乐。 她舍不得推开他,舍不得忽略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更舍不得——不用呼吸和嗓音来回应他每一次探索…… 她眼角濡湿,竟然欢喜到想要落泪。 “那个案子啊,是我这么久以来最最为难的一个。我既想让那孩子承认她应该承担的罪责,不可以因为年纪小就逃脱法网;可是我却也想在法律的范畴内,尽我最大的能力去保护她,不让她受到太大的伤害,还给她保有重获新生的机会……我自己绞尽脑汁,却总是找不到更完全的法子。” 说到动情处,她忍不住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也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忍住身子的热切,却静静地居高临下凝视她的神色,聆听她的诉说。 安澄睁大了眼,这一次郑重而勇敢地回望他的眼睛:“甚至直到上庭我还不知道,直到最后,直到马修法官突然打断庭审,把咱们都叫进内庭去,我才终于明白了你其实早就悄悄安排好了这一切……” 她搂紧他,终于放心地泪落两颊:“汤燕犀,我一向是最恨你在法庭上使手段的,我担心你是泯灭了人性,只为了钱才那么干……可是这次我跟你道歉,我说得太绝对了。至少这一次,我要说,你干得真漂亮。” 泪不断不断地流,她心下却有小朵小朵的花儿次第开放。 “汤燕犀,谢谢你。” . 汤燕犀怔住。 怀中这个软语温柔,不吝赞美的人儿;这个明明看着又高又瘦,可是依偎在他怀中却只觉柔弱无骨的人儿;这个……从来都是习惯了跟他斗嘴,从不肯自认下风的人儿。 这一刻,只叫他想要狠狠地独自占领!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无论是谁,他都绝不出让半点机会。所有敢于觊觎的人,他都会叫他们后悔曾经动过这样的念头,叫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他情难自已,双手捉着她的手腕,忽地使力。 咔呲,布料应声而裂。 却不是她的,而是他自己的。他带着她一起使力,扯裂了他自己的衬衫。 原本清雅绝伦的男子,这一刻忽然化身狂野灼热的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将她平放上长桌,手臂干脆将桌上原有零碎儿扫开。 他一个横跃,便也腾然而上。 安澄狠狠吃了一惊,徒劳地四处环视:“这是人家的酒庄,是公众场所!再说还有刚刚那酒保!” 难道他又要使蛮的,叫人家主人和酒保都出去? . 汤燕犀却测测一笑:“……酒庄,是我的。酒保,我也早嘱咐过了,送完酒之后就可以离开了。现在整个酒庄,整个城堡,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安澄惊讶得张大了嘴。 这样的古堡改成的酒庄,只有钱是买不到的,需要审核买家的年纪、出身。汤燕犀纵然出身汤家,可是年纪和资历分明还不够。 可是汤燕犀却霸道地将她张嘴当成了另外一个信号,他膝盖撑住桌面,便俯冲——吻了下来。 那样炽烈又狂鸷的吻,放肆而无所忌惮,安澄还是第一次承受他这样的挞伐。 她的手被他按上头顶,平贴桌面上…… 安澄紧张地叫:“还,还有礼物呢!你,那你说要、要礼物的!” 他却也不放开她,碾轧着她,略加一点克制,长指贴着她的手臂向上,一直滑上她的手掌。 扳开她的手指,从她汗湿了的掌心挖出那个礼物。 他微微耸身,以便认真去看那礼物是什么。等礼物凑到眼前,他不由得向她高高挑起了长眉。 巧克力。 包装上映着大大的价码:一刀。 “一块钱的巧克力……”他呲了呲牙:“只可能用廉价的代可可脂,所以根本就不是巧克力,是冒牌货。” 安澄尴尬得勾紧脚趾。 “我当然知道!”她脸颊彻底红透:“可是当时一块钱的只有这个。” 汤燕犀眼波一荡,已是懂了她的心意。 他压着她,将巧克力送到嘴边,狂鸷地直接用牙齿咬开了包装纸。 这个动作看得安澄血脉贲张。 天,这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周身清气,言行都优雅无比的汤燕犀? 可是……这样的汤燕犀却就是叫她看得目不转睛,心跳如鼓,无可遏止。 383、巧克力和美酒更相配(2更) 383、巧克力和美酒更相配(2更) 他说嫌弃是代可可脂,冒牌货又不健康,可是他还是在她眼前咬开了包装纸,将巧克力嚼进嘴里,毫无迟疑。 安澄听见自己心底涌起的悠然叹息。 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嘴上从来都是与她针锋相对,可是等眼前的迷雾散尽,中举看到的都是他的一片用心良苦。 她咬住唇,凤眼潋滟起水光,倒映着琥珀色的灯影,翘起眼角挑衅地瞟着他。 “怎么,嫌弃我的巧克力了?” 他口中的巧克力正好融化开,虽然比不上纯正可可脂的香醇,却也足够甜蜜。他刚想说话,却不想—— “那如果再加上这个呢?”她说完,主动抬起身子,两臂缠住他颈子,便从下向上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丁香萌动,滑入那化开到正好的巧克力,在那样一片妙不可言的香滑里,与彼此缠绕。 . 一直占据主动的汤燕犀,这一刻不由得心跳漏了数拍。 他带一点不敢置信,任凭她缠绕,自己却不敢动,只垂眸凝紧她的眼睛,苦求答案。 安澄在那一片香滑间无声地叹息。 这个笨蛋,还要问么? 她一手继续勾住他的颈子,一手松开,主动沿着他敞开的衣领口滑下…… . 她的动作就是最好的指令,他登时奋起,将她粗鲁却又不是温柔地推至长桌上。 他膝头跪在桌面上,仿佛至高的膜拜。 他扯掉了两人之间所有的阻碍,终于覆盖下来时,他的眼灼热而清冽,像森林秋日噼啪燃烧的烈火煮沸了山间千年冷冽的山泉,最后都化作氤氲浮生的雾,层层包覆下来,化作纱帐,将两人笼罩其中,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 这个晚上,他让她尝了另外一种巧克力的吃法。 酒心巧克力。 用他酒庄自酿的酒,配那一块钱的巧克力。 酒在心儿里,浅尝深啜;巧克力化成了外皮,以齿相就,轻薄浓脆。 再廉价的代可可脂,在极品自酿酒的勾兑之下,都滤去了廉价的甜腻,保留下纯粹的香醇。与酒香融和,两者合一的回味层层叠叠,绵长不散。 . 整宿酣畅,天光点亮窗帘,将现实世界搬回安澄眼前。 她裹着被子起身,看陌生的房间里一地狼藉,尴尬地耙了耙头发,却并没逃避,而是冷静地起身一件件拾起了衣服。 外套和裤子还好,衬衫却实在太皱了。 她赤脚走到衣柜旁,打开却失望地挑眉。 本以为里面至少该有他的替换衬衫,可是柜子里却空空的。 回头一想,她自己也皱眉。真是的,他说这酒庄是他的,可是也不意味他自己总来住,所以这里未必就放了他的替换衣物。 正在为难,有人轻轻敲门。 那音量控制得极好,能正好被醒来的人听见,却又不至于吵醒还在睡梦里的人。 安澄回眸看汤燕犀。他竟然还在酣然沉睡,手臂放松地散开。 他一向都是警醒的人,从小到大都不贪睡。可是他竟然在她身边睡得这样沉。 心里莫名涌起惆怅,她便自己走过去开门。 是昨晚那个酒保。 安澄不方便被人家看见衣衫不整的样子,于是整个身子都躲在门后,将门只打开一条门缝,只将脸露出去。 那酒保却竟然目视地面,连一寸都没抬起过,只将一盒替换的贴身衣物放在门边,便微微鞠躬后转身离开了。 安澄将衣盒捧进来。衣料摩擦过掌心,她能大致感受到这衣物的价格不菲。 “请等一下。”她忽地叫停那个酒保。 酒保诧异转身。 安澄指着他身上的白衬衫:“这种工装,你们还有备份的么?我的意思是,小号一点的,最好是新的。” 酒保扬了扬眉,随即笑了:“库房有。” 安澄点头:“麻烦你帮我取一件来,谢谢。” . 关好门,回过身去,汤燕犀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拥着被子坐起来,无声地打量着她。 尽管昨晚酣畅淋漓,他又是刚醒来,但是在周身的慵懒之间,他双眸子却依旧寒泉一样的冷静。 “为什么?”他只问她这三个字。 安澄抱着那盒衣服,略作迟疑,却还是决定直面他的疑问。 她环视四周:“你说这酒庄是你的。它原来是谁的?” 汤燕犀不由得皱眉。 就知道等夜散了,她酒醒了,脑筋就会恢复运作了。 安澄却不等他回答,垂眸浅浅一笑:“是菲力的。怎么,他把这笔重量级的遗产,都留给你了么?” 他无名指上的黑曜蛇戒忽然燃起了火似的,烧得他手指好疼。 “你查过他的遗产名单?” 安澄扬起下颌:“当然。虽然他生前不肯认罪,可是他的遗产名录里也还是会记录下他的罪行:只需彻查他的遗产,总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遗产也会讲话,会告诉我他曾经如何强取豪夺,或者如何威逼利用。” 汤燕犀恨得牙根痒痒。 瞧她说起这些来有多冷静,多犀利。就像昨晚他没有做“计费一块钱的鸭子”,没有那么拼了老命去服侍她一样。 真应了那句俗话,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酒庄是他的,可是衣服是我的钱买的。”他指指她手里的衣盒,“反倒你要的那种工装衬衫,是原来就在库房里的,才属于他的遗产。” 安澄也被他说得愣住。是她疏忽了,他在寻找逻辑漏洞的方面的能力,无人能敌。 安澄哼了一声:“既然接受了菲力的遗产,那谁敢保证现在你的钱就是干净的了?既然都可能是染着血和罪恶的,我宁肯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走回来,将衣盒扔给他:“我就穿那衬衫,回头我给你钱;或者干脆就当我征用为证物。” 他拥着被坐过来,伸手尝试捅捅她:“就这么绝情?昨晚好歹……” 她终究还是红了脸,转头瞪他一眼:“昨晚怎么了,我付了费的。你若不愿服务,干嘛手收我的钱?” 本来还那么冷静又犀利的女检察官,这一刻忽然又面染红霞。与他四目相撞的刹那,竟然是那样清丽无比的眼波流转。 汤燕犀愣住,小心凝视她,只觉心都不敢跳了。 这辈子几乎第一次感觉,他有点看不透她了。 时光仿佛一下子就退回到三岁那年,他因为是初次正式见她,完全不了解她的性子和路数,所以毫无准备之下竟然输给她,而且输到那么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从三岁到现在,中间那二十多年,他自认都是能看透她,都能将她攥在掌心的。可是此时看来……一切又都回到了三岁那年,中间的这二十多年,竟然都是白过了。 “你……真的生气了?”他堂堂汤燕犀,这一刻竟然不得不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她颧骨上轻红未褪,眉眼却重又板起:“总之昨晚只是一场等价交易,你我都付出了,也都收获了。总之我是不会想太多的,”她妙目吊住他:“汤律师这样的聪明人,也同样不会想多了,是么?” 汤燕犀眨眨眼,忽然觉得这一刻脑筋有一点跟不上趟儿。 也是,昨晚太累了,体力严重透支,脑供血和养料供应都不及时。 他提一口气:“我为什么不能想多?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其实不用我想多,反正我已经想得很多了。” 他说着豁然伸手,将她又捉回怀里。 他垂眸,炽热锁住她的妙眸。 “你回来了。其实也本来也从未走远。” 安澄心下也是轻颤,可是眼里却依旧是冷静的澄明:“什么离开回来的。我没兴致瞻前顾后,我只活在当下。” 她推了他一下,没推开,便也没拼命。 只是仰头瞟着他:“我手里接下来的几个案子,前期的调查已经有了眉目,大多与菲力集团的旧案相关。汤律师,听见号角声了么?薇薇安的案子顶多只算个前奏,咱们接下来法庭过招的机会即将接踵而来。 “别以为我会再如薇薇安案一样对你手下留情。菲力不同于薇薇安。生前玩弄司法,死不悔改的老家伙,就算已经进了坟墓,我也会搅得他做鬼也不得安宁。” “哟呵,你可真狠。”他心里轻轻重重地提起又放下,放下了又提起,小心倾听她每一个字的语气,仔细揣摩她每一句话背后真实的情绪。 难道酒心巧克力吃多了,反倒帮她打通了任督二脉,反倒让他自己变笨了么? 她冷不丁推了他一把,终于把他推开。 她的目光不知有意无意落在他无名指上:“汤燕犀,从现在开始我要玩儿真的了。你可小心了。” 384、论一根胡子的轻重(1更) 384、论一根胡子的轻重(1更) 安澄破天荒请了一天假,回家休息。 简接了安澄的电话就不放心了,紧着问是病了么,要不要她过来照顾。安澄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影影绰绰,可是说到归齐也没说明白病因。 反正安澄有个当医师的老爸,她最后还是端出有老爸照顾的这一必杀技,才没让简来照顾。 简还好说,好歹还能隔着电话,看不见她真实的模样。家里的“挡箭牌”老爸却是安澄有一点不敢去面对的了。 尽管她躲在洗手间打了两遍偏白的粉底了,连嘴唇都打了一遍,可是镜子里的她看起来怎么都不病怏怏。就算趁着一张大白脸,可是眼波就是轻盈流转,活泼泼地鲜亮。 最后安澄也只好不装病了,只说是最近工作有点累,“无理由休息”。 杜松林倒也开心,女儿自从当上检察官以来真的是太累了。别说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就是周末也大半都消磨在办公室了。女儿本就又高又瘦,这段时间下来就更显衣服都快飘起来了。虽然更显气质,可是当父亲的却宁愿女儿更胖乎点儿。 杜松林正常上班,不过刚过下午三点就回来了,拎了满手的购物袋回来,进屋亲自看着安澄量完体温,就直接进了厨房“大动干戈”。 安澄哭笑不得,却后来还是在看见爸独自在厨房斜阳下,那已经花白了一半的头发,以及微微佝偻了的背影时,被眼泪涌满了眼眶。 年少时候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爸,以为当年他的决定对她的伤永远都没有可能复元了,可是现在才明白:没有什么伤真的永远无法痊愈,只要你的心没有彻底关上通向希望的路,没有彻底忘了爱的力量。 现在的她,依旧还可以为了妈,为了曾经年少的自己,保留对爸那些做法的不能释怀;可是却并不影响她现在重新发现,并且郑重珍惜爸的爱。 她轻叹口气,走上去趴在爸的肩上。 “怎么了?”杜松林诧异侧头望过来:“是哪儿不舒服了么?” 他说着就要去洗手来照顾她。 安澄环住父亲肩膀:“……没有。我就是发现,我好爱您啊。” 厨房里忽然静下来,斜阳的光带着温暖的力量默不作声,锅下的火苗也变成安静的蓝色不吵不闹。 杜松林小心又攥了攥手指,生怕手里的菜刀掉下去伤了女儿的脚。 他小心吸气,将菜刀平放回砧板,将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才试探着伸过来轻轻拢住女儿的肩。 爸这么的小心翼翼……爸这么多年一直的小心翼翼……安澄觉着自己的鼻子都快酸成一颗酸菜疙瘩了。 她伸手将爸藏满小心的手臂哗啦一下子都拉过来,将她自己抱了个满怀,抽着鼻子说:“干嘛呀?想抱就抱好了。我是你自个儿亲生的女儿,又不是抱养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宁静里,她清晰听见爸喉头梗咽的声,随即爸就紧紧抱住了她。 鬓边的发丝里透来水意,可是她没点破。 就这样,真的挺好的。 . 今晚的杜松林简直是在办酒席,家里的伸缩餐桌拉开到最大,还满满当当的。 安澄撑得直抻脖,看一眼镜子里,就更是满面红光。 杜松林瞧见女儿这样,终于也放心了,将楚闲拿来的“梅雪”,喝了好几盅。 杜松林也给女儿满上了,安澄却只放着,没动。 平素安澄对警长的规矩颇严,绝对不许警长上饭桌。可是今儿她也放松了,特地将警长睡觉的垫子搬到身边的空椅子上来,给警长也安排了个座儿。 另外给它准备了个餐盘,把适合它吃的按样儿都给它夹了一份。 听着警长那“嘎吱嘎吱”有些瘆人的嚼骨头声儿,安澄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小象牙盒儿,摆在父亲面前。 “有人托我带给您的物件儿。我反正也不认识,无从评判好坏、对错。就只当个二传手,把东西带回来。至于喜不喜欢,只看您自己个儿的意思。要是好呢,您就留下;要是不好呢,我再给还回去也行。” 杜松林放下酒盅,小心凝视女儿。 安澄垂下眼帘去:“您别盯着我瞧啊,您看那东西。” 杜松林接过来打开了,一见那里头的“鱼刺”便是猛地一扬眉。 安澄尽量不着痕迹地打量,却也还是瞧出爸一下子就激动了。好几盅“梅雪”都没上头,这一下脸就通红了,竟然激动到气血上涌。 杜松林将那“鱼刺”送到鼻尖儿仔细闻,然后又将“鱼刺”伸进酒里去试。 与安澄曾经看见的一样,都是听见水花细密破开水的“嘶嘶”声,还有酒色加深数个色度。 杜松林验完了,谨慎地盯着安澄:“你是检察官,所以这物件儿按说我不能收。” 安澄扬扬眉:“违法的?我也看出来了,单那象牙盒儿都是违反现今的法律的。不过我问了,是老的,所以没关系。” 安澄意态轻松地捏了捏那“鱼刺”:“这到底是什么啊?酒里又出声又变色的,整的跟高锰酸钾似的。” 上中学那会儿,安澄最喜欢看高锰酸钾做催化剂的化学实验了。 杜松林深吸口气:“是虎须。而且照这个长度和粗细,必定是野生的虎王。” 安澄呆若木鸡。 等回过神来,劈手就给夺过来:“那还真不行。虎制品现在更是严控的,这东西我查明白之前不能留着。” 倒是杜松林笑了:“别紧张。从这长度和粗细来说,这样的野生虎都是几十年前的了,跟这象牙盒儿一样,不在法律禁止范围内。” 安澄这才放下心来,手托着它不禁纳闷儿:“甭管它多稀罕,可终究就是根儿胡子啊,又何必要这么珍之重之拿出来送人呢?又不是虎皮、虎骨那些,那些贵重我还算可以理解。” 杜松林静静看女儿一眼,“你牙龈肿了吧?” 安澄捂住嘴:“呃,有点上火。” “用这个剔牙试试看。”杜松林面上有点高深莫测。 安澄皱皱眉,将虎须在酒里使劲涮了涮才伸进牙缝儿里去……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上受了爸的暗示作用,总之她好像真的觉得用这玩意儿剔牙,牙齿真的就没那么疼了。而之前一直红肿难受的牙龈,也仿佛罩上一层清凉,没有之前那种火烧火燎的肿胀感了。 “爸这真的假的?”安澄有点目瞪口呆。 杜松林莫测高深地一笑:“当医生的,尤其是我们这种中医出身的,观念有时候总难免跟法律抵触的。曾经的中医良药,如虎骨、犀角等都已被法律禁止,而缺了这些个药材,好些传统药方就都只有皮无实了,心下也多少生过一点抱怨,毕竟古药方要远远早于现行法律。” 安澄咳嗽一声:“你女儿我可是检察官,就算您用了这些违法药材,我也照样起诉!” 杜松林笑起来:“我当然不会。怨念归怨念,该守的法度我也绝不越雷池半步。我只是为了保存古方,想法设法找过这种老的原料,既能让古方实现,又能不涉及违法。可是却太难了,尤其是虎须这样小件儿的,认识的人不多,又不容易保存的,难度就更大。” 杜松林望安澄一眼:“如果不是极其有心的人,就不懂得这个的价值;如果不是有上天入地能耐的,也根本就找不到这个。当然除了极其有心,以及上天入地的能耐之外,还要这个人懂法、守法,才能让这个物件儿可以正大光明作为礼物,这么看似平平无奇地摆在我眼前。” 安澄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为了怕被爸一下子给猜着了,她赶紧转移视线,一指那酒盅。 “楚闲这酒,您也说过是有心的人才能找到的。您说他年轻又有眼光,难得极了……切,爸您最近是不是就爱用这套路夸奖人啊。听听,这简直是如出一辙啊。” 杜松林垂下眼帘:“能在M国找到老的梅雪,的确是要有心而又有眼光,可是我也说了,能找到这虎须,而且合理合法放在我眼前的,是要‘极其有心’,并且有‘上天入地的能耐的’。” 安澄立即起身,强行拎起警长就走。 而且放弃人言,只跟它喵喵对话。 真是糟了呢,她现在拒绝听人言,更分辨不出人言之间那微妙的区别了呢~ ---------- 385、通向你的路太远,对不起我走不到了(2更) 385、通向你的路太远,对不起我走不到了(2更) 翌日上班,安澄按例到楚闲办公室报到。 薇薇安的案子结了,她将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预先跟楚闲通气。 “我手上现有的五个案子里,范特伊的警方已经基本完成了侦察,所以我接下来要起诉的就是他。” 安澄将范特伊的案卷抽出来摆在楚闲面前。 楚闲却不用翻开,便直接问:“准备怎么打?” 安澄轻笑出声:“老板这么敬业,还要我们这些下属怎么活?连案卷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哪个案子,给我的压力不要太大。” 楚闲含笑摇摇头:“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下属,我才更不敢懈怠。交给你的案子,我自然要先过一遍筛子。” 安澄点点头:“范特伊该死。可是按照警方现在收集到的证据,想要告他死刑有困难,所以我准备兜个圈子,以多个罪名起诉他。这样刑期叠加,我有把握法官判他三百年徒刑。就算不死,也没机会活着走出监狱了。” 楚闲也惊讶扬眉:“这么重?” 安澄勾起手肘来:“是他自己犯下不能饶恕的罪行,那他就该死。” 楚闲满意地微笑:“好,放心大胆去做。需要任何帮助都告诉我,我负责给你调派人手。” “行,那工作就先说到这儿。”安澄将手掌摊开,盖在案卷上。 楚闲不由得眯起眼来:“安安,你想说什么?” 说不清为什么,楚闲忽然十分紧张,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楚闲,我曾答应过你的,会朝着交往的方向去试试。”安澄垂下头去,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不过迟疑也只是一忽儿,便重新抬起眼来。 眼底,澄澈如泉。 “可是对不起,我发现我做不到了。隔在你我之间的路太长,我的勇气和智慧都不够,没办法走完这条路,走不到你身边了。” . 楚闲手一颤,手边的一杯咖啡险些洒了。 安澄冷静地伸臂过去,帮他将咖啡杯扶住。 楚闲借势一把扣住了安澄的手,将她紧紧按住。 “安安你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隔开我们的路,我们同在检察官办公室工作,你和我的办公室之间不过隔着一条走廊。” “你又说什么走不到我身边了?你现在就在我身边,你根本已经不用走了!” 安澄也没挣扎,任由手被他按着。她静静听他说完,眼波却平静如旧,并无涟漪。 “楚闲,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对不起,我只能陪你走到此处。” 楚闲黑瞳里浮起血光,他猛地松开了手,双手将桌面上的文件全都扫落在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楚闲对于安澄来说是陌生的,可是安澄也并未惊讶。她静静地看着这样的楚闲,等他说完了才缓缓说:“对不起,我尝试过,可是我发现我还是没办法爱上你。” . “那你爱谁?!” 楚闲从办公桌后大步跨过来,一把捉住安澄手肘:“还是汤燕犀么?可是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过,跟他分手了!” 安澄皱眉:“楚闲,你捏疼我了,放手。” “我不放!”楚闲更用劲:“安安,我那么一直一直都在努力走近你,你为什么就当没看见?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凭什么要放手的就是我?就算有人该放手,也是汤燕犀!” 安澄深吸口气:“这是办公室,门板也不隔音,你如果再不冷静下来,外面就会挤满了好奇的同事。楚闲,你现在是副检察官,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安澄的提醒起了作用,楚闲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可是他一双眸子还是盯紧了安澄,不肯放她离去。 “告诉我,拒绝了我之后,你要怎么做?回去跟汤燕犀复合么?” 安澄叹了口气:“楚闲,为什么要生活在他的阴影里,为什么要那么在乎是不是输给了他呢?你有你自己独一无二的优秀,有你热爱的职业,就算跟他总是有交集,可是也不一定处处矛盾。所以,从你脑海里把他扫除掉,别去管每一件事的得失是不是与他有关,不行么?” 楚闲额角青筋忽地跳起:“回答我,你是不是要回去跟他复合?!” 安澄按捺不住失望,转身走向门口。 “真是无聊的问题。我本来没有义务回答你,不过看在多年的友谊上,我就回答你一句:我安澄还年轻,还没到了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的地步,所以我不急着给自己安排下一步。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好好享受陪伴家人的生活。” “至于汤燕犀,我说实话,他跟我在事业上的分歧依旧还是鸿沟。只要他还继续当菲力的遗嘱执行人,我就会继续跟他开撕。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他也从来都有他自己的坚持,并不会轻易为了谁而改变。所以你问我会不会跟他复合,我只能回答你:现在,不会。” . 安澄的回答像是一盆清凉的水,终于浇灭了楚闲的狂躁。 他紧紧盯着她,目光却终于一点点澄澈了回来。 他深深吸气:“安安,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安澄倒是浅浅勾唇:“你的表现没那么恐怖,我也没那么胆小。” 楚闲尴尬耙耙头发,走近来,一双眼里涌起小心和渴望:“安安,我们还是朋友。或者说,我们还是比一般朋友更亲近,介于朋友与恋人之间的,是不是?” 安澄想了想:“或许我们退回朋友的距离更好。” 楚闲尝试着伸手过来,想要握住安澄的手腕。 安澄也没躲开,只目光清冽地盯着他。 楚闲还是深吸一口气,放弃了。他将手背回去,在裤子上蹭了蹭。 “安安我为刚刚的一切道歉。还有我想说:能让你说出今天的话,证明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做得还是不够好。我会检讨我自己。” 安澄想了想,勾起手肘来歪歪头:“可是感情这回事,其实也许不关对错、好坏的事。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够好,其实客观评价来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只是尽管你做得很好,我还是没办法爱上你。” “我这么说,听起来或许有点伤人。可是对不起,我们当检察官的,说话就应该这样简洁而直白,你说对么?” 楚闲点点头,却掩盖不住满脸的怆然。安澄说完了他霍地抬起头:“可是安安,对不起,我还是不会放弃。” 安澄挑眉:“谢谢你的厚爱。不过,就算你不放弃,我也不会再回应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推回到同学和同事的位置上去。” 楚闲闭上眼:“……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我一定会。” 安澄摇摇头:“算了,我先回去工作了。你也赶紧冷静下来,回到你的工作里去吧。” . 回到办公室,安澄还是悄悄嘱咐简:“帮我留意点楚副检那边的动静。如果发现有不对劲的,告诉我。” 简好奇:“怎么了?” 安澄沉吟一下:“……嗯,他今天可能有点不舒服。” 可是过了整天,简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下班前她进来通知安澄:“老板你想多了,楚副检什么事都没有。” 安澄捏了捏眉心:“是么?那就好。” . 汤家。 杜松林用力搓掌,然后将药酒摊在掌心,借掌心的温度帮汤东升老爷子按摩。 汤老爷子舒服得直哼哼。 老爷子就像只老猫,虽然舒服得哼哼可是也不耽误半眯着眼观察周遭。 他一眼就看出了今天的药酒有点不同。 “今儿这药酒里你又加了什么啊?” 杜松林便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汤东升呲了呲牙:“要不怎么当法官呢。快招了吧~” 杜松林垂下眼帘去:“虎须,打碎了泡进酒里。” “哎哟~”汤东升活动活动肩膀:“哪儿弄来的虎须啊?虎制品禁止交易和入关都20多年了,抓着都是重罪,谁敢‘捋这虎须’?” 杜松林也嘿嘿地笑:“老的,不犯法的才敢给您用。” 汤东升又揉了揉几处关节:“似乎是有些效果。” 杜松林点头:“治疗风湿关节痛,虎骨酒的药效最好。其次就是虎须了。现今大块的虎骨不容易得,再说您老年纪大了也怕抗不住,于是加这虎须最好。里头的虎骨胶能透过刺激肾上腺分泌产生消炎、抗毒的功效。” 汤东升点点头:“这东西是打法律擦边球的,亲朋好友也有能淘弄着的,不过没人敢往我眼前送。小杜啊,你这人的性子也更不是这样的人。你背后必定另外有人。说吧,这虎须究竟是哪儿来的?还真不怕我老头子发飙,哈?” 386、地球是圆的(1更) 386、地球是圆的(1更) 杜松林也微微犹豫了下。 “这个……其实不是我故意瞒您,而是我真的也还不知道。我也是纳闷儿,是什么人知道您老这是多年的风湿痛发病了。风湿这病在西医来说无法确切解释,也没有确定对症的法子,唯有这种几千年来流传下来的中医老方子才能合用。” 汤东升老爷子更像老猫,眼睑半垂,却分明透出隐隐精光。 “当然正如您老说的,是什么样的人能明知道您老知道真相了一定会发脾气,可是还胆子大到敢借了我的手,往您老眼前送……”杜松林摊摊手:“其实我还要您老点拨呢。” 汤东升听完了,将眼睛彻底闭上。跟入定的龟大师似的,末了却还是叹了口气。 “那两个都有这个胆子。只是那个小的还困在自己的心魔里,火候还不够;所以这必定是那个大的办的了。” 杜松林却像一知半解,“那个大的?怎么可能呢。要说‘孝顺’二字,好像总是跟那位不沾边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是他呢?” 汤东升也“呲”一声笑出来,点指杜松林:“小杜子啊小杜子,你也是个狡猾的!这些年你竟险些把我老头子也给瞒过了!你总说你是三儿的手下败将,其实我明白,如果你不是在乎那夹在当间儿的人的感受,如果你只为了赢非要去争的话,谁赢谁输还真说不准呢。” 杜松林垂首嘿嘿一乐:“您老这又是说什么故事呢?小杜愚钝,可一句都听不懂了。” 汤东升哼了一声:“愚钝?你要是真愚钝,怎么生得出那样的橙子丫头,愣把我汤家的子孙吃得死死的呢!” . 警局,安澄与警员开会。 大家在会议室坐下来,安澄瞟了一眼连在会议室开会都还卡着墨镜、拽得也快要上天的汤燕卿。 “这个队,不要他。” 队长鲍曼都惊了,不敢置信地问安澄:“安检,这又是为什么?燕卿是我们队里破案率最高的警员,而且相信你也知道他在行为分析方面已经有许多著述。” “那又怎么样?”安澄毫不客气:“我希望大家接下来全力配合我,我相信警局不缺能人,就算没有汤sir,我们也一样能顺利破案。” 汤燕卿盯着安澄,恨得牙根痒痒,隔着墨镜慵懒地问:“安检,你不这么挑拨我跟同事不行么?他们当然都是能人,可是也不多我这么一个能人啊。” 安澄瞟他一眼:“你有种先把墨镜摘下来,再在会议桌上跟我说话。而且你得保证,从现在开始,以后每次开会,你都没有墨镜。” 汤燕卿咬着牙乐。她从小到大总是能一把就掐着他七寸。 他做不到。此时的他,时刻需要这样一副墨镜作为心理安慰,就像刚进幼儿园的小孩子离不开从家里带去的那条小毯子。 安澄还不忘再补充一句:“还有,以后我分配的工作请你百分百配合。别搬出你神探的虚名来,在我面前说No。” 汤燕卿无奈,扭着三道弯儿站起来:“算了,头儿,我自己请求退出就是。” 大家都有些奇怪,目送汤燕卿离去。 鲍曼还是嘀咕:“安检,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安澄耸耸肩:“他是我前男友,我不想看见他,不行么?” 这借口百试百灵,鲍曼也只好张大了嘴,没再说什么。 安澄决定以后管鲍曼叫“鲍鱼”——他刚刚张口结舌的模样,真像个鲍鱼。 . 汤燕卿走了,安澄才掏出本子来,挨个点着警员问调查结果。 几乎与薇薇安的案子齐头并进,安澄早就安排了警员去跟踪调查一个人。 警员们按照自己的分工,分别将观察到的情形汇报给安澄。安澄将碎片整合起来,看见的是一个十分忠厚敬业的男子形象。 他守时,每天上下班的时间几乎固定,雷打不动; 作为司机,他开车的经验娴熟,而且极为遵守交规,拿了驾照三十年,几乎没有过违章记录; 作为丈夫和父亲,他爱他的妻子和孩子。每天早上都要亲自开车送孩子们上学,离开家门都要与妻子吻别。 鲍鱼队长都忍不住嘀咕:“安检让我们调派人手跟了他这么久,究竟为什么?看扬起他没有任何嫌疑。” 安澄点点头:“不管,拿出你们的手段来,就算查不到他犯错,也想办法设计个小陷阱,让他自己掉进来。” 这事儿在警局里虽然心照不宣,可是没人愿意明晃晃说出来。更何况是当着一个检察官的面儿。 安澄一看大家那表情,便忍不住轻笑了声儿:“得了,别当我不知道。况且这要求是我提的,你们照做就是,责任也都是我的。” 有检察官这么说,警员们自然没什么顾虑了。 于是不出三天,这位忠厚敬业的司机就被警员给逮回来了。 . 安澄亲自进询问室。 安澄一身的冷艳,纵然是女子,可是身高和气场都比男子毫不逊色。她进来没伸手拉开椅子,而是一脚将椅子踹开距离,眼睛狠狠盯着那嫌犯,从他眼中看到紧张,这才不慌不忙缓缓坐下。 那男子眼神刚放松一点,安澄又忽然猛地将本子摔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叫人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 那男子登时紧张得直盯着安澄,再也无法放松回去。 安澄这才满意地勾起手肘:“帅,哈?真的觉得自己帅?” 那男子尴尬得摇头:“我姓汉萨而已。” 安澄嗤了一声:“说吧小帅,犯什么事儿了?” 汉萨皱眉:“警员说我不交罚单。可是拜托我是真的没看见罚单,应该是被风吹走了。” 安澄笑起来。 是真心实意的笑,她心说那帮警员的法子可真够一说。肯定是给人家贴上,拍完照之后就给人扯下去了。 “小帅,如果就因为这么点事儿,你就被请进警局来了,你自己信么?”安澄掏出指甲锉,一边磨指甲,一边耐心地引导。 汉萨一怔:“我也觉得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不至于逮捕我啊。我愿意马上交罚金,也愿意交滞纳金。” 安澄只看着自己的指甲,悠闲地磨:“所以啊,你就该明白,我们手里掌握的,可不仅仅就是这么点小事儿。小帅,你该懂的,自己说和被我问出来,在起诉和量刑上的轻重是不同的吧?” 汉萨脸色渐渐发白。 “我,我要见我的律师。” 安澄咯咯一笑:“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很好。可是据我所知,你并未跟任何律所和个人律师签订过委托协议。你这么临时抱佛脚,想找哪位律师?” 汉萨深吸口气:“我有律师。请联系鲨鱼的汤燕犀律师。” . 询问室里,突然传出安澄尖声的大笑。 她笑声还没停,忽然冷不丁一拍桌面:“汤燕犀?小帅啊,你最近看没看过新闻,你知不知道我刚跟汤燕犀打完一场官司?照你看,你现在犯到我手里,如果要找汤燕犀的话,我会是用下限罪名对你起诉,还是干脆直接提到上限呢?” 安澄冷不丁一扯桌子,整个人逼向汉萨:“别在我面前装什么无辜。你干的是什么,你每天都跟谁在一起,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汉萨一张脸彻底没有了血色。 他绝望地否认:“我虽然是跟他们在一起,可我只是个司机,我什么都没做过,也什么都不知道!” 安澄咯咯一笑:“所有人在我们检察官面前都这么说,可是等到上庭,你就会亲耳听见我们是用什么证据起诉你的。不过你有一点没说错,你就是个司机,你也许真的没那么重要,所以如果被他们知道你现在坐在这儿,你说他们会不会干脆舍车保帅?” 安澄进一步解释:“喏,你想要找汤燕犀律师,你就得通知你的老板。喏,那他就知道你被我们请进来了~” 汉萨额头汗珠子跟黄豆粒子似的滚下来。 安澄叹口气:“所以我建议你,悄悄地告诉我们你知道什么。我就不起诉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被我们请进来过。” “反正你只是个司机嘛,小脚色,谁能想到我们跟你打过交道呢?” . 会议室外,隔着一个墙角的阻挡,原本已经离开的汤燕卿鬼影似的又悄悄探出头来,瞄向会议室那边。 安澄说接下来要起诉的案子是范特伊,可是汉萨却跟范特伊没什么直接联系。 若要非说联系,只是汉萨只是逍遥的司机,他跟范特伊隔着十万八千里,勉强都算是菲力集团的员工而已。 安澄真是不怕兜圈子。 387、黑夜里黑色的眼(2更) 387、黑夜里黑色的眼(2更) 汤燕卿下了班就耐心坐在汤燕犀房间门口的楼梯上,等着他回来。 自从跟家人闹僵,汤燕犀每天都很晚才回来。 今晚又是这样,家人几乎都睡了,整个宅院静得没有了人声。 汤燕犀其实上楼就知道弟弟在堵他,可是他依旧头不抬眼不睁,就像完全没看见这么大一坨堆在楼梯上似的。 不过汤燕卿也不意外。 大不了就像日子一下回到解放前,小时候哥就摆这么一副臭脸。 无能的人才被他吓怕,他自己这样的能人一向都是想办法化解。 于是他也不急不慌地晃了晃脑袋:“我有条情报,关于安澄的,有人要买不?” 汤燕犀还是像什么都没听见,依旧保持自己的神态和步伐,丝毫都未停留。 汤燕卿当然懂,这时候的关键是要显示这条情报有价值。如果只是普通的,人家老哥怕是自己早就知道了,何必跟他买。 汤燕卿便也拍拍P股站起来,扭身儿跟在汤燕犀后头一起上楼。 “警局里的独家消息。坦白说我现在告诉你,都是违纪的。所以这消息你只能从我这儿得着,外人谁都不会告诉你。” 汤燕犀还是毫无反应。 汤燕卿走过来斜靠在门框上,只不咸不淡吐出两个字儿:“逍遥”。 . 夜色深深,红灯如雾。 一刹那间汤燕犀忽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刃。 汤燕卿这才满意地笑笑:“看样子感兴趣?” “什么价码?”汤燕犀脸色更冷,像是冰层上又裹了层霜。 汤燕卿故作迟疑,使劲想了想:“……我妈。” 尽管汤燕七语焉不详,可是汤燕犀却仿佛还是听懂了。 他没做声,依旧专心开门。 汤燕七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就要求你一点:对我妈好点,别再惹她偷偷掉眼泪。” 汤燕犀虽然神色依旧未变,可是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光芒。 随即他推开门,“这么晚了还站在走廊上跟我谈价钱,我看我不如给你配个大喇叭。” 徽派老宅各个院落都以天井相连,一个个天井就像一个个喇叭,本来就拢音,更何况是这样夜深人静。 汤燕犀说完自己先走进房间去:“进来说。” . 即便都这么大了,可是每回汤燕七得以走进老哥的房间都可兴奋了。 更何况都长大了,没有小时候偷吃零食的借口,两兄弟成年之后的交流机会反倒比小时候还少了。 汤燕卿使劲观察了一圈儿老哥的房间陈设,尽一切可能用手多摸一遍,然后才在老哥的目光冷箭下,赶紧罢手回来坐好。 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老哥都在这明面儿上却深藏了什么好东西。 “安澄这回干脆直接下警局,要指导警员侦察方向了。”他坐下来娓娓道来:“一般而言,都是检察官拥有了一定的资历,自信自己有能力指挥得动警员,才敢这么干。可是安澄刚当了不到一年的检察官,又是的女的,她胆子未免大了点儿。” 汤燕七十分满意老哥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却是认真听他说。 “更何况她胆子大到直接把我给踢出小组。” 汤燕犀这才神色上略有一点点变化。汤燕七敢打赌,刚刚那一瞬,冰山老哥其实是想翻白眼,可是忍住了。 睡觉他自己好歹也是行为分析专家,所以老哥一向在他面前就不表露任何的可以作为参照基准的微表情,叫他无法分析。 “说重点。”汤燕犀连语调都是平直的,探不出太多情绪波动。 汤燕七悄然叹口气:“我知道,重点是‘逍遥’。可是你真的不用我把前因后果都给你说一遍么?” 汤燕犀抬眼看了弟弟一眼。 这是嫌他多嘴了,汤燕七从小就能读懂。 “行,那我们就直接说重点:安澄做主‘坑’了个人进局里,叫‘帅哥’的。” 汤燕犀终于神色再有变化。他陡然一眯眼,“Handsome?” “没错就是他!”汤燕七一拍腿:“其实人家没什么违法行径,是安澄叫人把人家给坑了。她这手段我猜到是要查这个人身边的事儿。可是我就不懂了,她不是接下来要起诉范特伊么,怎么会要找‘小帅’来要情报?我可没看出来‘小帅’跟范特伊有什么具体的联系,除了他们两个都算菲力集团里几万个员工之一而已。” 汤燕犀垂下眼帘去:“你可以出去了。” “我还没说完呢!”汤燕七可舍不得就这么出去了,好容易进来一回啊,这回还是老哥把他给请进来的:“我还没说到逍遥呢。” 汤燕七故作卖弄地朝汤燕犀凑了凑:“……难道安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真正想要查的人是逍遥?” 汤燕犀依旧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任凭汤燕七恨不能趴上来细看。 汤燕七略有一点小小遗憾,不过还是继续说:“我就纳闷儿了,安澄为什么要去查逍遥呢?” . 安澄在警局里亲自问了汉萨整宿。 汉萨也是个水泼不进的主儿,任凭安澄使用了许多方法都没能撬开嘴。最后安澄还是提到了他最小的女儿。那个只有三岁大的小女孩儿,长一头长长金色卷发,像个小天使。 “她叫妮妮。我知道她最爱说的一个长句子,就是‘我爸爸是我的大英雄,他会保护我,然后陪着我走进婚礼殿堂’。”安澄叹口气:“如果你再这样,那我只好负责人地提醒你一句,妮妮的梦马上就要碎了。她会发现她的爸爸非但不是个大英雄,反倒是个与罪大恶极的罪犯同流合污的人,而且一旦你被判重罪,你就再没机会陪妮妮长大,甚至不可能陪她走进婚礼殿堂。” 汉萨的心防在最后这一刻崩溃,他在安澄的逼问下,禁不住嚎啕大哭。 . 天马上要亮的时候,安澄亲自送汉萨回家。 车子不是警局的,也不是安澄自己的,而是教堂的。 安澄早就安排好汉萨的牧师帮忙来向汉萨的妻子解释这一晚的未归,只说是帮牧师一起去做了慈善。 是牧师亲自开车,安澄也穿戴上教职的服饰。 汉萨明白,这其实是安澄在帮他。这位女检察官,尽管在询问室里对他寸步不让,几次将他的精神快要打垮,可是她却其实还在事后小心看顾着他的安危。 汉萨临下车的时候,安澄叫住了他。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个咬着奶嘴的蒙奇奇递给汉萨。 汉萨一见便怔住,“……你怎么知道?” 妮妮最爱蒙奇奇,这是妮妮想要很久了的一个baby蒙奇奇,可是因为限量版的缘故,汉萨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 安澄点头笑笑:“这是1980年代的出品,只有在骨灰级的藏家手里才能找到。我也找了很久,不过幸运拜托朋友还是找到了。小帅,多谢你对我们的帮助,更感谢你终于站在了司法公正这一边。所以请你帮我把这个可爱的宝宝带给妮妮,希望它能和你一起陪伴妮妮健康幸福长大。” 尽管晨光还蒙昧,可是还是能看见汉萨一个大男人的眼底泛起了水光。 安澄目送汉萨背影远去,也情不自禁幽幽叹了口气。 身在地狱与魔鬼为伍的人,若还有一点勇气站出来,其实需要太大太大的勇气,永远都不只是一句轻巧的“弃暗投明”就可以。 不是这些人泯灭了向往光明的心,而是回到光明的代价有时候是生命,甚至比生命更沉重。 所以他们需要有人引路,更需要有人陪着他们、保护他们。而无疑,能承担这样角色的人更要承受更大的压力、面临更危险的境地。 她自己身为检察官,打击犯罪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她毫无畏惧。可是她却也同样还是担心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还不足以保护住这些肯受她感召的人。 她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汉萨和他最爱的妮妮,都会平安幸福。 希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 . 楚乔终于跟楚闲在一起吃饭。 两父子相聚,可是几乎没说什么体己的话,楚乔更关心的是楚闲在接下来一系列案件中的计划。 从范特伊开始,一连串的嫌犯都是菲力集团的员工。 楚闲没了胃口,放下刀叉。 388、心有不甘(1更) 388、心有不甘(1更) 这也许就是华人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做父亲的往往更愿意问起儿子的课业、工作,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严父,才算是真正的尽职尽责、望子成龙。 楚闲忍了忍才说:“爸,我现在喜欢吃饭就专心吃饭,不谈公事。我不想消化不良。” 儿子言辞中的反抗未免有些太明显。 楚乔忍不住绷起了脸,也放下刀叉,用餐巾擦嘴。 他这动作已是宣告这一顿饭结束了。 “那你吃,我看着你吃完。”楚乔推开餐具,示意侍者可以撤走。 面对这样的父亲,楚闲失望地闭了闭眼。 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要坚持他自己认为对的,从来不肯对别人做出哪怕一丁点的让步。 楚闲便也并拢了刀叉,示意侍者可以随时来收走。 “算了,我也没胃口了。” 他抬眼望向父亲:“其实今天……我只想跟您好好吃一顿饭。可是看样子还是惹您不高兴了,对不起。” 楚乔轻哼了声:“好歹是我儿子,规矩还是懂的。饭倒没关系,随时都可以吃,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你的工作。” 楚闲抿紧唇角。 楚乔打量着儿子:“你别忘了,在赴任州长之前,我现在还是州检察长。你从行政级别上来说,也算我的下属。我就算不干预你具体工作,可是我还是有过问和指导的权限。” 楚闲明白,自己从来没有反抗父亲的资本。 他深吸口气:“其实您何必还要过问。我是您的儿子,您想要做什么,以及应该什么时候做什么,我还是有分寸的。” 楚乔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你有这个分寸。毕竟你是我儿子,你继承的是我的衣钵,我当选州长对你也是政治资本。你将来要走的路,还要靠我今天替你提前趟平的路。” 楚闲深吸一口气:“我明白,谢谢爸。” 楚乔这才点头:“选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现在手里的牌已经用得差不多,最终能确保我胜出的,必须是政绩这张牌。在最终决选之夜到来之前,你我父子必须要联手摧毁菲力集团。就算未必能连根拔起,也要将其中骨干判以重罪。楚闲,我要你必须给我一个能让我放心的答复。” 楚闲深吸一口气:“我当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也有这个把握。” 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承认:“当然,现在最大的关隘还是汤燕犀。即便菲力死了,他却还不肯放弃替菲力的手下辩护。他那个人做事一向不择手段,如果正常对垒我自然有胜算,可我就是担心他会使出别的手段。” 楚乔看了儿子一眼。 楚闲随即便笑了:“哦吼,我不应该这么说,是吧?我怎么忘了,他是霍阿姨的儿子,现在几乎也成了爸您的儿子呢?您更器重这个儿子才是。” 楚乔也有些皱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都到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决选之夜,一切的一切都要为最终胜出服务。” “是么?”楚闲笑了笑:“可是爸对汤燕犀本人的欣赏,可也是溢于言表呢。” 楚乔盯住儿子,良久,缓缓地笑了:“可是以你来看,那孩子会有一天改姓楚么?可是你不同,你是我的骨血,你叫楚闲,所以我几天拥有的一切,将来都必定是属于你的。” 楚闲这才缓缓展颜。 “我知道了爸。时间紧,我不多说了,回去加班。” . 汤燕犀这晚难得到菲力老宅吃晚饭。 自从菲力死后,汤燕犀很少来这里了,只是一段时间过来看看。这里主要还是逍遥负责看顾着,一切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尽管菲力已经不在了,可是逍遥接待汤燕犀依旧是从前恭恭敬敬的模样。 逍遥的头发也都白了,可是跟在汤燕犀身边依旧注意躬着半个腰,和声细语地招呼着:“今儿您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想老爷子了?相信老爷子也会想念您的。” 现在逍遥十分注意用了“您”字。 汤燕犀面上依旧淡淡的:“想吃那一口了。老头子帮我养成了这个习惯,他自己倒撒手就走了。我在别处又吃不到,也只能回这儿吃。” 一边下楼梯一边问:“人叫来了么?” 逍遥笑:“当然,都是老规矩。” 言外之意,从前他是怎么伺候老爷子的,现如今也同样怎么侍奉汤燕犀。 汤燕犀坐下五分钟后,肉端了上来。 汤燕犀满意地点点头:“叫他也上来吧。” . 位于地下室的餐厅,银色的长桌,银色的刀叉。 一片银色的冷光里,汤燕犀一边咀嚼,一边静静看着立在身边的男子。 高瘦,苍白,架着眼镜儿。 这就是范特伊,不是面露凶相的人,反倒是文质彬彬。 就连职业也是医生。 汤燕犀一口一口吃完了肉,满意地抬眼看了一眼范特伊:“刀工还是这么精湛。只有切成这种薄厚,吃起来才最鲜甜。怪不得老头子多年来只用你,连我都离不开你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只是客套,可是范特伊眼镜后却闪出一线光芒。 带着热切。 他即将受审了,他很担心这次自己再逃不过了。可是既然汤律师说“离不开他”,那是不是暗示汤律师会拼尽全力为他辩护,所以他还是有机会逃脱这一次的? 汤燕犀仿佛读懂了他内心的话,点了点头:“你是老爷子托付给我的人,所以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逍遥立在一边听见了,也同样是一脸的微笑,和善得没有一丝戾气。 . 可是汤燕犀离开的时候,却莫名发了一顿脾气。 他指着院子里停的一辆路虎:“这车是谁停的?” 逍遥见状就是一愣,忙上前躬身:“哎哟,这车怎么停这儿了?汤律师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车。” 作为逍遥的司机,汉萨闻讯也赶紧奔出来,紧张地朝汤燕犀鞠躬。 汤燕犀立在黑夜里,一脸冰霜。他立得笔直,冷冷睨着汉萨:“你是司机?” 汉萨赶紧回答“是”,声音已是有些哆嗦,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从前车也这么停,汤律师来来往往多少回了,怎么今儿就忽然要挑毛病了呢? 汤燕犀冷哼一声,转头向逍遥:“可是我记着,这车以前不该往这儿停啊。” 逍遥也愣住,不过随即就点头:“对,您说的对,这车从来都不该往这儿停的。”他赶紧回身冲汉萨挥手:“还不开走?” 汤燕犀盯着汉萨的背影:“逍遥,我一向佩服你的眼光。可怎么挑了这么个司机?” 逍遥又愣了愣,赶紧赔笑:“您说得对。我回头好好训他。” . 汤燕犀走了,逍遥这才站直了腰身,朝汤燕犀离去的方向淡淡笑了笑。 汉萨一脸苍白地走回来,紧张得半天说不全一句话。 逍遥倒是没在乎:“你别紧张,他这火气不是冲你撒的。如果非说缘故的话,你算是代我受过。” 逍遥走过去拍了拍汉萨的肩:“谁让你是我的司机呢?他觉着你是我的心腹,所以故意朝你撒火罢了。” 自从那晚与安澄合作了之后,汉萨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今晚汤燕犀这一出,真是要把他吓破了胆。 他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想辞职。” 逍遥倒是大笑:“别说傻话了。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护着你。你今晚替我受了过,那我就一定给你找补回来。” 逍遥约略想了想:“你妻子一直想要自己开一家汉堡店,是吧?” 汉萨怔住。是真的,可是始终是资金不够,看好的地角都是房租太贵。 逍遥点点头,随手写了一张支票:“拿去用。” 汉萨不知所措。 如果是过去,他可能千恩万谢地受了,可是现在他只希望能抽身而去。 逍遥叹口气,将支票强塞进汉萨手里:“拿着啊!” 汉萨更无法不哆嗦,只能结结巴巴问:“我、我真的不敢。我今天,今天不知道汤律师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逍遥点点头:“其实不关你的事。当年老爷子设计过他,安排过老科的车祸。他当年不好发作,现在老爷子不在了,他当然要追究。” “他认定了当年的事必定是我帮老爷子办的,而你是我的司机,所以他自然怀疑到你头上。” 逍遥拍拍汉萨的肩:“你别怕。你是我的人,他越是看不顺眼的,我会越护着,绝不会叫你替我受过。” 389、啃过自己,不行么(2更) 389、啃过自己,不行么(2更) 鲨鱼。 贾西贝和兰斯并肩坐在汤燕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一起向汤燕犀汇报贝克一案的调查进展。 贾西贝报告,兰斯听得目不转睛;同样,兰斯报告的时候,贾西贝也听得眼都不眨。 谁都不想错过对方透露出来的任何一个细节,谁都不希望自己被对方超过去了。 在这方面贾西贝的不满要更强烈一些。 本来是她先主动来找汤燕犀汇报工作,想要拔个头筹。 前些日子汤燕犀对她淡淡的,她知道他是在忙薇薇安的案子,无暇旁顾;所以她看准了他现在正好暂时闲下来,正是汇报贝克案子的最好时机。 她必定要压过兰斯一头去才好。 说真的她真是无法理解,汤燕犀何必要将这个案子叫给她和兰斯两个人?只有她自己一个就够了,反正到时候汤燕犀也要亲自出马,又何必多一个兰斯。 可是贾西贝却没想到,汤燕犀听明了她的来意,还没等听她开始汇报,就打内线将兰斯也叫了过来。他说是大家一起办案,自然应该互通有无,群策群力。 . 贾西贝是女子,思维方式决定她更着重于调查贝克与死亡的四个战友之间的人际关系。贾西贝做了周翔的调查,将那四个死者各自的家庭、教育、职业、军旅、社交等背景也都建了详实的数据库。 “贝克与四名死者之间没有任何足以导致起杀机的矛盾,所以他的杀人动机不成立。”贾西贝将资料介绍完之后,笃定地下了结论。 “干得好。”汤燕犀虽然面上依旧清淡,可是那双挡在银色眼镜背后的目光还是在贾西贝面上停留了片刻:“在庭上,这些资料可以支撑我们无罪辩护的基础。” 兰斯也不甘落后。他是男人,关注的角度更是在军旅相关事务上。他将一份资料给汤燕犀看:“其实他是技术兵,任务是在办公室里通过电脑操控无人机。所以事实上他基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军火,譬如说炸死他那四个战友的炸弹。” 汤燕犀仔细研判后,唇角也微微勾起:“漂亮!” 汤燕犀同时看向两人:“综合你们两个的调查,现在贝克无论是犯罪动机还是犯罪手段都存在极大疑点,我在庭上已经有了大半的把握。” 受到汤燕犀夸奖,贾西贝和兰斯却都高兴不起来,两人只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防备和遗憾。 汤燕犀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缓缓说:“可是这么明显的疑点,军方难道就看不见么?带着这么大的疑点,他们却还坚持起诉贝克。除非是军方的检控官太蠢,否则这个案子就一定还别有内情。” 兰斯抢答:“其实四个死者的身份不同,其中两个不是正规军人。” 汤燕犀扬眉:“哦?” 贾西贝则是倒吸一口冷气,急忙翻看自己那厚厚的背景调查资料。 兰斯得意地瞟了贾西贝一眼:“奥瑞德不是着眼在人际关系上么?怎么,那么完备的背景调查资料里,都没有调查出这一项来么?” “你确定你没弄错么?”贾西贝也不客气,指着四人几乎相同的入伍记录:“如果不是正规军人怎么会派驻亚洲服役,又怎么有机会操控无人机?” “是啊。”汤燕犀也问,只是没有贾西贝那么关注,反倒有些漫不经心。 兰斯眨眨眼:“这就是军方的秘密了,不是对军事极为感兴趣的,是怎么都不会了解的。当然我也理解奥瑞德你是女士么,女士大多对军事没什么好奇,更感兴趣的通常都是家长里短。” 贾西贝忍住恼意,反倒笑了:“是么?那倒要听听你都查到了什么。” 兰斯朝汤燕犀点点头:“贝克是一年前就应该退役的老兵,却被强制延长海外服役期限。这不是个例,而是近年来军方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兵源不足。” 汤燕犀眯了眯眼:“非常尖锐。好,接着说。” 兰斯大受鼓舞,眼角又忍不住飘出几缕得意:“兵源不足,而常规的新兵征召又未必尽如人意,所以军方需要采取特殊手段来填补兵源短缺。所以军方其实私下里与许多私人的保安公司合作,雇佣私人公司的员工来承担部分军事岗位的职责。” 汤燕犀点头:“就像许多公司也需要劳务公司的外派员工一样。” 兰斯打了个响指:“正是。只不过军方终究是军方,因为有泄密的危险,所以他们这样做是不合规的,所以他们都是暗箱操作,绝不可以被外界知晓。” 汤燕犀目光里微微露出寒芒:“所以死者中有两个虽然也穿军装,甚至挎军衔,可事实上是私人保安公司的员工?” “没错!”兰斯看汤燕犀越来越跟进他这个方向,便不由得心气大涨:“这样私人公司的员工虽然穿军装挎军衔,可事实上他们并不严格受军纪的规束。军方在这方面也跟私人安保公司有私下的默契。” “查出那两个人属于哪个私人安保公司了么?或者说,军方在亚洲该地是跟哪个私人安保公司合作的?”汤燕犀十根手指相对,薄薄的红唇缓缓勾起清冷的弧度。 兰斯迟疑了一下:“还需要一点时间。军方秘不示人的这些,调查起来难度很高。” 贾西贝看了兰斯一眼,主动举手:“我也帮忙。” 兰斯一皱眉:“开什么玩笑?奥瑞德,我查了这么久还没确定下来的,你现在半路杀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贾西贝嫣然一笑:“说不定我半路杀出来,都能比你先查到呢。怎么兰斯,怕了么?怕的话就一起加油咯。” 汤燕犀终于满意点点头:“我很欣赏这样的团队合作精神。就一起加油吧,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贾西贝和兰斯离去,范特伊已经在汤燕犀办公室门外的椅子上等候。 贾西贝走出门的时候,盯了范特伊一眼。 稍后范特伊走进汤燕犀的办公室,汤燕犀点点头:“你刚看到的是我律所的两位律师,正在帮我忙一个要上军事法庭的案子。你该明白要跟军方打官司是个什么级别,所以我本来应该全力专注在那个案子上,可是现在为了你这个案子,我却不得不分心,让两个助手去帮忙。” 范特伊坐下,也是一脸的黯然:“汤律师我明白。其实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您肯帮我。我以为……老爷子不在了,我就完了。” 汤燕犀看了他一眼,半晌才缓缓说:“……因为我知道,你切给我和菲力的,都不是传说中的那种肉。” 范特伊大惊,一脸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愕的神情,呆呆望着汤燕犀。 汤燕犀轻哼一声:“你刀法精湛,老头子多年来一直都用你,所以没人会怀疑你切出来的是什么肉。也同样因为你刀法精湛,所以即便是早就悄悄用了其它的肉来代替,可是你切出来的薄厚和纹理却还是能以假乱真,所以这么多年来也许除了你、我、老头子三个人之外,没人知道真相。” 其实汤燕犀说错了,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啊。 不过这事儿范特伊自然不清楚,他只是震惊于汤燕犀的敏锐。 “原来您都知道了?”范特伊惊色未平。 汤燕犀哼了声,给自己倒了杯白葡萄酒,浅浅啜着:“所以我说会救你,就不是逗着你玩儿的。尽管我还有个要跟军方对撕的案子,我也还是愿意分心分神为你辩护。” 范特伊的眼睛湿了。尽管也曾是冷血的性子,可是这一刻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是本行是外科医生,能锻炼出那样娴熟精湛的刀工,性子里注定是有冷血的因子的。菲力当年说过,看上他也就是因为欣赏他的血是冷的。 所以范特伊还是忍住哽咽,将泪意也都吞回去,继续平静甚至冷漠地对着汤燕犀说:“您能跟我说说么,您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是那肉的滋味做得不够真?” 范特伊自己说到这儿也嗤了一声:“瞧我这说的是什么呢。要知道那味道够不够真,总要先吃过真的才有的比较,您又没吃过,怎么知道真假。” 汤燕犀薄情地冷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吃过?”他转了转自己的手:“我啃过自己的,不行么?” 390、恐惧的力量(1更) 390、恐惧的力量(1更) 范特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汤燕犀收了笑:“因为我知道,他病了。他是真的吃过的,可是吃过的就也逃不过自然的惩罚,所以他得了那脑病。他时刻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怎么还会跟自己过不去,非要那么几口肉呢?” 汤燕犀晃了晃酒杯:“外人只道他用你是因为你刀法精湛,就算他们明明都知道你是个医生,却也只以为他是看中你职业训练出来的刀工——其实他用你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你是个医生,而他病了。” 范特伊笑了,眼中飘动梦一样的光芒。 “是,可是老爷子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病了,他亲自选了我,我就当然要忠于他,替他保密。我发过誓的,不告诉任何人。” 范特伊向汤燕犀微笑:“只是我没想到汤律师是自己猜到的。这样看来,我好像就更明白老爷子为何会选中了汤律师,并且好像不怕被汤律师知道盘子里实际上是什么肉,还要每次都叫汤律师一起吃肉。” “哦。” 汤燕犀回答得听起来淡淡的,可是他却垂下头去,藏住一抹目光。 不过范特伊也没留意,他还陷在回忆里。淡淡笑意浮上他眼角。 “老爷子也是有趣,明明吃的都不是那种肉了,却还要每次都煞有介事叫人以为就是那种肉。当初是恐吓您,后来还陆续有过其他人。我记得就是刚刚走出这扇门的那位女律师,就曾被吓得面无人色过。” 汤燕犀也轻轻勾起了唇角。那样的场面他亲身经历过,也能想象到。 “可是汤律师您没怕,每次都是面不改色地陪着老爷子一起吃。我现在理解您后来是知道不是那种肉了,可是刚一开始您却未必就知道的,可是您还是吃得那么从容优雅,叫我都佩服。” “他也是无聊,”汤燕犀也被引入回忆里,眉眼放柔:“明明就吃的不是嘛,还每次都唱念做打把气氛做足。我看他啊,就是老了闲的,就喜欢用这法子捉弄人,看人在他眼前惊慌失措。” 范特伊点点头:“我也曾问过老爷子,何必如此。老爷子却只是呵呵地笑,带我去一间餐厅吃饭。我们进门,餐厅满座,我以为我们不得不离开了,可是没想到老板亲自迎出门来,恭恭敬敬地请我们进去,然后老板将他自己的座位让出来给了我们。那是整个餐厅最好的位子。” 范特伊感慨地笑:“我们那天得到了最好的服务,老爷子拍着我肩膀说:瞧,就因为我是臭名昭著的世纪食人魔,所以没人敢得罪我。就算在道上,那些好勇斗狠惯了的人,也是同样对我毕恭毕敬。我吃那种肉,大家才会觉得正常;而一旦我不吃了,那我就不再是那个他们敬畏的人,我就得不到这个最好的位子,也无法控制我的集团了。” 汤燕犀静静听着,听完了嗤地笑:“就是啊,这就是魔鬼的力量。如果有一天撒旦真的脱下黑衣回到人间,人们不会为他弃暗投明而欢呼,反倒只会觉得索然无味;而他的对手,反倒会趁机扑上去撕碎了他。” 汤燕犀说完了,忽地起身抓起外套:“该午饭了。” 一刻钟后范特伊又站在了那间菲力带他去过的餐厅门口,他愕然望向汤燕犀。 汤燕犀朝他眨眨眼:“现在也是满座。看看我们进去,还能不能拿到那个最好的位子。” 范特伊抬起眼,认真凝视汤燕犀。 青天碧蓝,这个年轻的男子站得笔直。这样看过去竟然像是用一个清瘦的身子,独自撑起了这片天和地。 汤燕犀却没在意范特伊的凝视,只转过头去:“就算他不在了,我也不会丢下你们;就算他不在了,我还会带你进这间餐厅最好的位子上吃饭。一切都不同了,可是一切却未必都已改变。” . 范特伊的案子开庭前日,安澄抽空去逛了趟街。 警长最近迷恋上猫布丁,每天不吃一顿湿罐头都要绝食抗争。 安澄走进一间宠物商店买了一大包,结账的时候却被打了个大大的折扣。安澄有点惊讶,计算着自己这其实也没花多少钱,应该不够打折的门槛才是。 收银员笑着指了指里间:“老板吩咐的。” 安澄望过去,却看见楚表哥的笑脸。他示意正在做手术,不方便出来聊天。 安澄没想到原来楚表哥的店换了地方。 安澄便也用唇语说了大大的谢谢,然后离去。 也许因为这小小的巧合,安澄没直接回家,绕来绕去还是到了汤燕声的“中古”去。 汤燕声穿素色亚麻长裙,坐在蒲团上帮安澄烹茶,静静打量她。 安澄绕了一圈坐回来:“你说我该买个佛头摆在办公桌上,还是该买个抄经的字帖回家没事儿也练练字?” 汤燕声轻笑:“就知道你有事。可是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安澄盘腿在蒲团上坐下来,先猛灌了一口茶。茶水太烫,险些烫掉了舌头。 “瞧你,心浮气急,我猜是急着要做什么事,可是却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么?” 安澄叹了口气:“真别说,你这话绝对能把外人唬住。不过你可唬不了我,我知道你怎么推导出来的。” 汤燕声含笑摇头:“你真当我这儿是算命馆,我成了神婆了?我可不做那个生意,我只卖些禅意的小玩意儿,将它们都托付给有缘人罢了。” 安澄叹口气:“我要大开杀戒了,需要找点东西镇镇。不是迷信,就是想中和一下磁场。” 汤燕声想了想:“最简单又随身,而且不算夸张的,就是手串了。你喜欢哪个?我拿给你。” “随便挑?”安澄盯着架子上那一嘟噜一嘟噜的手串,大半猜不出是什么材料的,不过看着都挺好看就是了。 “随便挑,”汤燕声点了点头:“就看眼缘。看着顺眼的、投缘的,就是最好的。” 安澄点头,起身走到架子边。 那些五颜六色、各色棱角配件的,安澄反倒都掠过去,最后只选了一串素色的,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原木色,没有任何的花饰的。 汤燕声接过来就笑了:“这是太行崖柏。不过人家都选瘤花的,价格也炒的很高,你却喜欢素的。” 汤燕声盯着安澄瞧:“你这性子,我还以为怎么也得选个火焰纹的。” 安澄有点脸红,一把抓过来套在了左手腕上,“拉倒!你说的合眼缘才是最好的,谁管别人怎么看?我就要这个了,多少钱?” 汤燕声知道安澄的性子,又碍着她的职业,不收钱是不妥当的。于是她给了成本价,又额外送了精美的锦盒装起来,一边包装一边慢声细语地说:“若论崖柏,我本人也是最喜欢素串。其实那些买瘤花的,大多都只是听人讲,自己其实没什么心得的。这崖柏啊,素串才是香气最好的。” 汤燕声将包好的手串放进安澄掌心:“你自然是个有慧根的。别人看不见的真相,你能看见;别人看不懂的人,你也总比人看得更清。” 汤燕声这样柔柔软软说话的方式,总叫人能轻易放下心防,等她的绵里藏针的锋芒终于刺过来的时候,再设防就晚了。 安澄听得脸上一红:“大声姐!就跟你买个手串,听你这都说些什么呀?喜欢论禅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 安澄自然知道怎么反击。只需不经意地说说“小声”,汤燕声就赶紧亲自送客了。 不管怎么说,安澄戴上这手串,细嗅手串上的清香,心绪倒真的是跟着宁静下来了。 . 翌日,范特伊案开庭。 身为主控,安澄先向陪审团介绍案情。在她娓娓讲述之下,一系列绵延十数年的案件宛若暗色的潜流,无声流淌了出来。 1999年,曾有人宣扬过末日来临。最对这说法嗤之以鼻的就是年轻气盛的大学生们。那晚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琳恩从狂欢派对出来,坐上了一辆出租车。那晚她再也没能回到家……三天后,她的尸体在城郊荒林被发现。死于刀刃,凶手用刀的手法精准。而且,琳恩被割去了嘴唇。 案件始终未能侦破。 先时有人怀疑说,是因为琳恩不相信末日来临的说法,还故意在年底去参加狂欢派对。所以她被惩罚才丢了性命,被割去嘴唇也是因为警告她“祸从口出”。 ------------ 391、此女自可驭龙(2更) 391、此女自可驭龙(2更) 琳恩的案子长达两年没有侦破,就在人们跨越了新的千年,渐渐遗忘了那个案子的时候。2001年,毫无预期,又是在年尾的欢乐气氛里,又一个同样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劳拉的尸首同样在那片林子里被发现。 一刀直刺心脏的死法如出一辙。只是劳拉的嘴唇没有失去,这一次被割掉的是喉咙外的一块皮。 如此,仿佛展开了一条罪恶的锁链。从2001年到2007年间,又发生了五起案件。虽然地点不再局限于一个城市、一个州,但是抛尸的地点同样都是在城郊荒林;尸首都有被刻意摆放出来的姿态。 更重要的是,一刀直刺心脏的手法不变;而每次死者也必定失去某一块皮肉的“记号”也依旧延续。 2008年以后,随着DNA技术的发展,那系列悬案终于有了突破。经过比对多位死者身上留下的DNA信息,都将方向指向了一个人。 ——正是范特伊。 安澄将四份DNA法医检验报告呈堂。 按照DNA检验在现代司法中的地位,想要替范特伊辩护,已经相当难。 安澄打量一圈儿陪审团的神色,满意地转身走回坐席。坐下前,挑衅地瞟了汤燕犀一眼。 一张嘴,肉做的,终究不是铁嘴钢牙,又怎么跟现代的DNA技术相抗衡呢? . 安澄的目光,汤燕犀当然也都get到了。 他坐得笔直,依旧兜起一脸的清傲,仿佛并不将安澄这个大招放在眼里。 等安澄坐回去了,他才不慌不忙起身。依旧老习惯,现在坐席上将西装扣子扣整齐了,将衣摆抹平。 他这些零碎的小动作,看似没什么要紧。可是因为大家都在等着他发言,所以就不得不一直盯着他瞧。他用这些小动作便成功地将陪审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让他们无暇回味安澄提出的证据。 分神,这就是汤燕犀想要的效果。 安澄当然明白,可是就算恨得牙根痒痒也没办法。 汤燕犀终于“零碎”够了,这才走上前眯眼细看那四份报告。又看了好几分钟,将陪审团的注意力又霸占住大半天,这才皱了皱眉扭身冲安澄提问。 “安检,你起诉七个案子,就是有七个死者。为什么这里只有四份报告?” . 安澄小心吸一口气。 他果然上来就能捉住重点。 安澄压住心底忧虑,昂然作答:“我之前也说了,这一系列案子最早发生在1999年,所以第一个案子因为时间久远,没能保留下可用的DNA样本来;” “接下来的案子不止是在本市、本州发生,所以另外两件案子发生的时候,两地警方并没意识到可以并案,所以当时对方并没能提供完整的DNA样本。” 汤燕犀便测测而笑:“如此说来,这四份DNA报告只能作为后面四个案子的证据,不可认定前三个案子。以偏概全,我可以请求法庭驳回这份证据。” “当然如果检方非要坚持使用这四份报告的话,我要求法庭驳回前三个案子的起诉理由。” . 安澄恼得攥紧了拳。 DNA报告得来不易,而且分量极重,她自然舍不得放弃。可是如果坚持用四份,就只能放弃前三个案子的起诉,那就相当于范特伊可以逃脱差不多一半的罪责,量刑方面也只能有一半的刑期。 今天主审是位女法官:贝塔。非洲裔,身形圆硕,不过却目光慈祥。 她给了安澄不少时间来犹豫,并没有催促。 汤燕犀提醒要法官注意时间,贝塔也给驳回:“汤律师,别得理不饶人。作个绅士,OK?” . 安澄深吸几口气,还是冲贝塔法官点了点头:“我请求法庭准许,暂时挂起前三个案件的起诉。这四份DNA报告只支持后四个案件。” 贝塔法官表示同意。 安澄瞟汤燕犀一眼,不意外撞上他清漠之下,淡淡的挑衅和得意。 . 午休,安澄和汤燕犀一同走出法庭。 安澄面上挂着笑,可是却低声森森地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一个连环杀手在连串的案件里,作案心理和手法必定有清晰的发展过程;七个案子前后形成完整链条,每个案子留下的记号都可以作为指证的证据。你故意针对DNA报告的缺失,就是想割裂七个案件之间的内在联系,让前后案件可以互相佐证的逻辑断裂。” 汤燕犀倒也没否认:“至少,也能首先让你放弃‘连环杀手’的指控理由。毕竟连环杀手和单一的杀人案,量刑轻重可是绝对不同的。” “废话!”安澄没忍住,狠狠瞪他一眼:“连环杀手都不仅是义愤杀人,他们都是天生冷血,都是心理扭曲的反~社会人格!这样的人不该给机会在这世上继续游荡!” 汤燕犀收起微笑:“你明白就好。范特伊不是连环杀手,所以我要切断你的逻辑链条。” 走廊里来来往往太多人,还有守候的记者。见他们两个并肩低语着走出来,便都围上来探听。 安澄便停住,勾起手肘睨着汤燕犀:“可是谁说做四个案子的就不是连环杀手,非得要七个呢?汤律师,我又不要呼唤神龙,你以为我凑不足七个,就打不败你了?你是恶龙不要紧,我不用神龙,就凭我自己,也一样能收拾你!” 安澄说完,高跟鞋原地转身,勾着手肘冷笑着走去。 背后,汤燕犀微微震动之下,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她没说错,他用“四”斩断“七”,自以为成功;可是她其实只要有“四”就够了。所以从这一来说,他看似占了上风,其实不过是做无用功。而她是虚晃一招,回头才抽他一个嘴巴。 嘶,疼。 . 午后汤燕犀召范特伊出庭作证。 汤燕犀举着后面四个案子的死者生前照片,走到范特伊面前。 “这四个人,你认识么?” 范特伊目光从每一张照片上滑过:“认识。” 安澄紧紧盯着范特伊的脸,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其实范特伊的回答倒也叫安澄有一点小小的意外。他竟然这样坦率就承认了。 汤燕犀:“这四位死者身上都查到了你的DNA,啧,检方要依此告你谋杀呢。对此你有什么话要向法庭,向大众解释的么?” 范特伊凝视汤燕犀的眼睛,从中找到了力量,平静了下来。 “有。因为我是医生,而她们都是我的病人。在案发当天或者前一天,她们都恰好来找我看过诊。我是外科医生,看诊需要上手检查的,所以她们身上留下我的皮肤、毛发等DNA信息,一点都不奇怪。” 堂上众人都没想到范特伊会给出这样一个解释,都有些瞠目结舌。 安澄更是恼得险些将本子砸在桌面上。 DNA报告啊,那么有分量的证据,竟然能被他找到这样一个理由! . 汤燕犀悠然走回座位,只歪头瞥了安澄一眼。安澄知道她的恼怒都已被他收归眼底。 她看都不看他,没心情欣赏他的得意。 她起身走向范特伊:“你说你是这四位死者的医生?” 她也同样拿了四个死者的照片给范特伊看。不过她与汤燕犀不同的是,汤燕犀拿的是死者生前的照片,里面的四人还都是年轻漂亮、活力四射的女孩子;安澄拿的却是她们死亡现场拍摄的,都是苍白冰冷,有的还有了不同程度的腐烂。 范特伊纵然是外科医生,看了这样的照片也不由得皱起眉头,避开目光去。 安澄便忍不住冷笑起来:“被告请你好好看看她们啊。你看着她们的照片,然后回答我:你是她们四个的医生,是么?” 任凭安澄要求,范特伊也要隔了几分钟之后才能勉强转头过来看那四张照片。 可是他还是很快就又别开了头,匆促地答:“是。” 安澄笑了,将照片拿得更近:“被告,你不敢看这四个死者的照片,是么?为什么?是心虚么?” 所有陪审员都紧紧盯住范特伊,他们也有完全相同的观感。 汤燕犀也不由得悄然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寂寞地叫:“反对”。 安澄霍地转身,目光泠泠盯紧他:“辩护律师反对我什么?反对我问出真相,反对你的当事人回答这一众目睽睽都能看得出的事实?如果你当事人不是害怕和心虚,他为什么连照片都不敢看?” 392、单 挑!(1更) 392、单挑!(1更) 汤燕犀薄薄红唇勾起了讥诮的弧度。 他向法官点头:“请求上前。” 贝塔法官点了个头。 汤燕犀上前,径直走到安澄面前。 安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由得防备地盯着他。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有些近。他的目光向她罩下来,让安澄心跳有些急促。 就在安澄竭力让自己平静的当儿,却不成想,他冷不丁伸手—— 看似几乎拥住了她,却其实只是从她手里抽走了那四张照片。 “你干什么?”安澄大惊,又是忍不住脸红,恨自己刚才那是怎么了! 汤燕犀大步走开,拉远了距离回头朝她眨了眨眼。然后立在旁观席前,随手点指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年纪、气质都与范特伊相仿。 汤燕犀冷不丁将四张照片朝向那男子,用跟安澄几乎相同的姿势猛然朝他逼近。 那男子也被吓得猛然后退。整个法庭几乎都听见了那男子腿弯与椅子碰撞,以及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汤燕犀满意地笑了,伸手去拉住那男子,郑重地躬身道谢。 然后脚步轻快走回陪审团面前:“我刚刚是做一个实验。大家都看到了,冷不丁看见这四张照片,谁都会紧张。毕竟这是近在眼前的死亡,而且是这样恐怖的死相。” 安澄紧咬银牙。 . “好我收回刚刚的问题。”安澄调整策略,重又走回范特伊面前:“你说你是他们四个的医生……嗯,真的好巧啊。怎么那么巧,她们四个都找了你当医生呢?” 范特伊目光也是一黯:“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这些年找我看过病的病人,少说也有数千了。四个人放在那数千人的分母里,其实是个很小的概率了。我也很遗憾她们的遭遇。” 安澄点点头,拿出几份证言:“你言之凿凿说你是她们四个的医生,可是这些来自死者亲友的证言里却从没提到过你这样一位医生。四个家庭都有各自的医生,警方在做前期背景调查的时候,早已请过几位医生做调查。就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了。” 范特伊绝望地望一眼汤燕犀,抿住了嘴角。 安澄冷笑盯住范特伊的眼睛:“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还要坚持说你是她们的医生么?被告,你知道当庭撒谎是要多被控一条伪证罪的哦?” 范特伊苍白着一张脸摇头:“可是我真的是她们的医生。我没撒谎。” “谁能为你证明?”安澄眸光澄澈又清冷:“你的护士?对呀,既然她们是你的病人,那么她们来你诊所看诊的时候,一定有护士在场。” “或者还有诊疗记录。病历、处方、还是视频资料?被告你拿给我啊!” 范特伊面如死灰,摇摇头:“没有……” 安澄扬头一笑,转身走回坐席:“法官大人我没问题了。接下来就看辩护律师还怎么自圆其说。” . 两方律师坐席之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于是当两人并肩而坐,眼角的余光想不看见对方都不行。 安澄轻松地在本子上涂鸦。 虽然她画技一般,可是涂只黑色的恶龙,隐约还是能涂得出轮廓的。 当然,仔细看起来其实不像只恶龙,那张开的连着肉筋的翅膀更像只大蝙蝠。 不过对于她来说,这种画技也正好达到了讽刺某人的目的。 她就画得更高兴,更不怕出丑,甚至还给“蝙蝠恶龙”画了条大尾巴。尾巴尖儿弄个三角形。 汤燕犀一路都瞧见了。 他勾着唇角,一路走到范特伊面前:“好的,让我们来自圆其说。范特伊,告诉我,为什么她们到你诊所看诊的时候,都没有旁人在场,也没有病历、视频记录?” 范特伊轻轻闭上眼:“我可以不说么?她们都已经不在人世……” 汤燕犀轻哼一声:“你要是不说,你也很快就要不在人世了。不过我知道你也许不怕死,可是你却会给真正的凶手当了替罪羊。值得么?” 众人的兴致又都被勾了起来:怎么,原来这背后还有内情么? 范特伊垂下头去,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缓缓说:“……那就从检控官的第一个问题说起吧。” 范特伊抬眼望向安澄。安澄眯起眼来,心说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范特伊:“检控官没说错,她们四个家里都有自己的医生,在大学里也都有校医。可是她们是大学生了,已经成年,也就是说她们有权利未必只看自己家庭的医生或者校医,她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看自己想要的医生。” 汤燕犀故意侧了侧耳,将手拢在耳廓后:“我觉得我好像听出了一点故事的味道:范特伊,她们四个那么巧都去找你,是因为她们觉得你医术更加精湛么?” 范特伊面色又白了白:“我当然以为是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不全是。” 汤燕犀站得笔直,盯住范特伊,唇角没有一丝笑意:“是什么意思?” 范特伊叹口气:“她们是因为我个人才来我诊所的。或者说她们不是来找我看病,只是借看诊的机会看我、跟我说话。” “因为你很帅?”汤燕犀眯起眼。 范特伊又叹息一声:“或许还因为我气质比较冷。她们四个都是年轻外向的年轻女孩子,所以可能会被我这样的人吸引。” “哦……”汤燕犀端着手臂垂下头去:“那么我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她们四个去找你看诊的时候,你没有让护士在场,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诊疗记录了……” 范特伊那张苍白了许久的脸,这一刻忽然涌上一丝红晕。 他垂下头去,避开众人的目光:“是……因为她们是去诊所,与我发生亲密接触的。所以她们来的时候都是晚上下班之后……” 汤燕犀吁了口气:“那么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们身上会留下你的DNA信息。” . 休庭走出法院,已是漫天星斗。 旁听的观众和媒体们都是满怀唏嘘,安澄却是一脸怒色。 她直接冲进汤燕犀的辩方休息室。 “你又想混淆黑白!”她锁上门就吼出来。 汤燕犀悠闲坐在桌边,叠起一边长腿,仿佛早想到她会冲进来。 他仰头看着她:“我怎么混淆黑白了?” 安澄冷笑:“分明是他利用医生的身份,对四位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起了歹念,利用看诊的机会搔扰。被拒绝后,他不甘心,索性尾随而去,借机施暴,然后杀死她们!” 她从公事包里抽出一大叠抛尸地点的照片,摔在汤燕犀桌上:“你看看这些被切割过的部位!1、唇;2、颈;3、左胸;4、右胸;5、脐;6、阴;7、下唇!……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这一切其实是沿着什么样的顺序在进行!” 汤燕犀微微挑眉:“什么顺序?” 安澄头皮微麻:“你还装!那分明是一个男人侵略一个女人的顺序!而最后的一刀直刺心脏,刀就更是男人那物件儿的化身,直刺入深,让女人发出生命最后的颤抖和尖叫!” 汤燕犀扬扬眉:“我没什么感受,怎么来同意你?” 安澄紧咬牙关,猛然上前一把提起汤燕犀的领子,将他拽起来。 安澄牵引着他随着她一路后退,安澄自己后背猛然靠住墙壁,便朝他狠狠地命令。 “来啊!——” . 汤燕犀呆住。 是生过绮念的,笃定了今天还要向她下战书,打下一次的赌。可哪儿敢想她自己竟然派出这样大一个邀请! 他的呼吸登时急了,不可能抗拒得了。 他深深一个吸气,垂首盯紧她的眼:“不后悔?” 安澄紧咬牙关:“动你的手!有种让我看看你不是这个次序,有种动完手之后再继续否认不是那样!” 汤燕犀长腿猛然向前,膝盖冲进她双膝。 他用长腿撑住她,垂首喑哑地冷笑:“……去它的次序,去它的案子!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管了!” . 窗外漫天星斗,门外整个法院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的手还在她身子上炽热地奔行。 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些事儿总归是共性,所以就算他不愿承认,可是他的次序,果然也没办法有太大的不同。 除非,他舍得放弃其中任何一处。 可是天杀的,他哪一样也舍不得,哪一样都要狠狠挞伐够了,才肯转向下一处。 安澄拼死承受,脸烧成红炭,周身战抖如枝上的秋叶。 393、来呀,互相伤害呀(2更) 393、来呀,互相伤害呀(2更) “我认输了。” 他的手沿着那次序反复逡巡,舍不下其中任何一个部分。 安澄的颤抖得更厉害,咬着嘴唇低低地命令:“认输就完了?” “哦?”他抬起脸来,眯眼凝视她。 她喘息:“还差一刀!” 他惊住,有一点点不敢置信凝住她眼睛:“你……确定?” 她焦急地扭动了下:“该死的,我受不了了……快给我!” . 半个小时后,安澄将他推开。 他脚跟有些软,跌坐在椅子上。安澄自己则坐在桌沿上,伸展开长腿,将裙裤整理好。 站起身瞟他一眼,然后从手包里掏出一块钱来,按在桌面上。 “很舒服……辛苦了~” . 汤燕犀摊在椅子上苦笑。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所以速度和动作都太激烈。 都怪她~ 他盯着那一块钱:“你这是……?” 她已经手脚麻利收拾停当,站起身来。听见他问,便居高临下睨他一眼:“服务费。怎么,又敢嫌少了?” 汤燕犀叹口气:“难道我刚刚做的……就值一块钱?” 她高高扬起下巴:“嗯哼,你给薇薇安当律师,用了至少100个工作小时,费了那么多心血,你不也同样只收了一块钱么?在我心里,一块钱的价码就是最适合你的了。” 她歪头深深凝视他一眼,然后也不多停留,拎起公事包就走向门口。 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一下。 没回头。 “嫌少也好说,每次一块钱总归聊胜于无。你可以,嗯,积少成多。” . 静静的空气中,仿佛响过“叮”的一声。 汤燕犀顾不上疲惫,猛然起身想要追上来扯住她。 “小结巴,你说什么?” 安澄却哪里肯给他问明白的机会,暗笑开门,在他追上来的刹那恰好闪身而出,然后将门关严。 一路自己开车回到办公室,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是在微笑着的。 其实找他又哪里是要验证什么“顺序”啊,那样清晰的特征,她不信他自己看不出来,还要她来验证个毛线。 她来找他……只是,她想要这么做。 庭上看着他舌灿莲花、寸步不让,她真不能上去掐他。那股子怒意她才不想郁结在心里,一来对健康不利,二来也影响心情,对接下来的庭审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她要宣泄出来。 既然不能在庭上直接去掐他,那就……庭下吧。 现在她总之是神清气爽,庭上被他压制的怒意,都散了。 . 回到办公室已是夜深,不过她一点都不累。 打开电脑工作,脑海中却禁不住又浮现起之前那一幕。 她其实没真的想要说服他,因为她越发明白他永远不是被说服的人。身为律师,他肯为了他的当事人,对任何人都板起面孔来。 就说是“六亲不认”也不为过,即便是她,也同样不行。 以前她恨他这样的水泼不进、顽固到底。可是今晚…… 她目光掠过电脑,飘向窗外。 好像从今晚开始,她已经不那么气恼那样的他了呢。 甚至还会相反,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隐隐对这样的他,心生了悄然的赞赏。 身为律师就该是这样的,她自己也同样会这样坚持。 . 安澄在办公室又忙了整晚,天蒙蒙亮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了,就伏在桌上眯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种被凝视的感觉将她从梦境带回。 她抬起头来,睁开眼。 这才看见背上盖着一件男士的外套。 而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正在无声凝视着她。 她赶紧下意识抹了下唇角,这才坐直了:“楚闲?找我有事么?对不起我睡着了。” 楚闲点头:“猜到你昨晚整夜加班。” 他凝视的目光里还是悄然刻入了丝丝缕缕的疼惜:“案子再重要,也只是工作。别太辛苦了,注意身子。” 自从上回将话正式说开,安澄跟楚闲之间也刻意保持了距离。范特伊这个案子,虽然楚闲也是十分关注的,可是从庭审前最后的准备,到这最初几天的庭审,楚闲并没有参与。 安澄点点头:“谢谢你。不过没关系的,我忙起来其实特别兴奋,不累的。” 她将外套取下来,起身走过去还给楚闲。 却还是不小心打了个大喷嚏。 楚闲忙起身将外套按在她肩上:“着凉了吧?你穿着。” 安澄忙指指柜子:“没事我有毯子。反正经常加班,所以我准备了睡袋、毯子、小夜灯,在办公室里野营都够了。” 楚闲也只好收回了外套,目光垂下,难掩黯然。 “安安……你不用对我这样拒人千里。” 安澄心下也晃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抽回手臂,环在了胸前:“对不起。可是楚闲,这样对你我来说才更好。重新找准恰当的距离,才能开启以后的正常同事交往。” 楚闲深吸口气:“是,是我说了太多带个人情感的话,让你困扰了。那么我接下来只说工作,安安你不用担心。” 安澄点头坐下:“我没担心。” . 楚闲平复了下情绪,坐下正色说:“昨天的庭审我虽然没到现场,但是整个进程我都关注了。安安,我想知道你接下来怎么打?” 安澄垂下头:“当然还是按照我既定的步调去打。” 楚闲微微眯眼:“你既定的步调?可以跟我说说么?” 安澄耸肩笑笑:“当然可以啊。你是我的boss,你有这个权利的。” 安澄展开案卷,点指着跟楚闲报告:“原本我要指控他七桩一级谋杀,不过现在只能针对其中的后四件进行当庭抗辩。虽然量刑可能会因此而少一半,不过我也会尽力让他这辈子余生都别想走出监狱了!” 楚闲仔细看着,半晌后幽幽道:“可是安安,你昨天的庭审局面已经有些不利。” “我知道!”安澄抿紧唇角:“毕竟对手是汤燕犀,我知道这个案子不会好打,也许到最后难以尽如人意。不过事在人为,还没到最后的结案陈词,那就一切还都有可为。” 楚闲听了皱眉:“事在人为?安安,我想要的是你的把握。你现在觉得自己还有几成把握?” 安澄深吸口气:“一半一半。” 楚闲眉心更紧:“才第一天庭审,你的信心就已经被斩断成了一半。安安,你要明白对于我们检方来说,第一天的庭审是最重要的,因为第一天主要是我方进行举证,所以第一天要是不能拿下大半的胜算来,那么接下来随着辩方的举证和抗辩,检方的胜算就会一点点被蚕食掉。” 安澄深吸口气:“我明白。可是我的确没想到范特伊跟受害人之间还有私人关系,这样一来DNA报告的效力就打了折扣。不过我接下来一定会尽力,我绝不会放过汤燕犀和菲力集团任何一个人的。” 楚闲停顿了下,抬眼凝视安澄。 “依你来看,范特伊在菲力集团的有几分分量?” 安澄想了想:“对于整个集团来说,他没太多分量。他只是菲力身边的人,却没机会参与过菲力手下的那些集团犯罪。” “所以在你通盘考虑里,你把范特伊摆在一个什么位置,又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楚闲耐心地问。 安澄怔了一下:“嗯?我就是想追究他七桩谋杀罪啊。” 楚闲笑了:“那不够。既然你的目的是要打击菲力集团,那么就不能只孤立着眼他个人的罪责。你得把他放在整个菲力集团的大棋局里来通盘考虑。” 安澄晃了晃头:“能具体一点么?” 楚闲凝住安澄的眼睛:“他是菲力身边的人,他就知道菲力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所以如果你的终极目标是整个菲力集团的话,那对你来说追究他七桩杀人案就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要紧的是你要用这七桩谋杀指控来跟他交换菲力的犯罪证据。” 安澄心下平静如水——古井深水。 可是她面上却还是浮起一抹惊讶:“你该不会是建议我把范特伊转为污点证人吧?” 楚闲淡淡微笑:“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了捕获更大的鱼,为了将菲力犯罪集团一网打尽,每一颗值得运用的棋子,我们都不应该放弃。” 安澄垂下头去,却忍不住笑了:“那么,那七个死者呢?我这些天来天天把他们的照片挂在我对面这张白板上,我天天看着她们生前的模样和死后的惨象……你让我去怎么向她们交待?” 394、偏 爱(3更) 394、偏 爱(3更) 楚闲并未惊讶安澄有此一问。 他平静地点点头:“没错,七位死者不能就这么死了。身为检察官,我们必须要给她们一个交待。” 他的目光幽然如子夜,无声地漫过来,攀上安澄的头顶。 “可是安安,你忘了么,整个菲力集团又曾经做下多少重案,欠下过多少条人命?!‘七’是个不小的数字,可是跟菲力集团欠下的人命比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数字。” “身为检察官,我们的职责和心愿当然是肃清这个世上所有的犯罪,让每一桩案子都得到公正审判,让每一个罪犯都被绳之以法,让每一个受害者都能得到交待……但是那只是理想的状态,现实执法过程中,我们其实做不到。” “囿于司法制度的细节,以及侦破手段的发展,我们必须要承认有些案子是我们暂时无能为力的。那么我们就要学会取舍。为了实现更大的目标,有时候需要做出小的妥协和让步。” 楚闲伸过手来想要按住安澄的手腕。安澄闪开了。 楚闲的手便也停留在远处,郑重凝视着安澄:“正因为这样的现实,所以法律才赋予我们检察官自由裁量权,允许我们在法律范畴之内做出控辩交易。安安,在坚守法律的大原则下,我们必须学会在小细节上的灵活变通,只有这样才可能在更短的时间内,以较小的代价去惩治打击更多的罪案。” “放到菲力集团的案子里,现在菲力自己已经死了,身为他代言人的律师汤燕犀又绝不可能与我们合作,那么我们现在只能想办法争取菲力其他的手下,从他们嘴里掏出实情来。安安,菲力本人都已经死了,我们却还没能定他的罪名,这是我们身为检察官的耻辱。这耻辱不能继续背下去了,我们必须尽快将此事了结。” 安澄深吸口气,“我明白。” 楚闲深深凝视安澄:“……你会同意并执行我的意见么?” 安澄别开眼睛:“庭审的形势瞬息万变,我也不敢保证整个庭审最后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不过我会考虑你的意见,而且会在结案陈词之前,找一切可能的时机与范特伊谈这个交易。” 楚闲这才微笑:“好的。安安,我等你的好消息。” . 结束了早晨与楚闲的谈话,安澄疾步出门。 距离需要去法院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先跟人约好见了个面。 是在法院后面两条街的包大人的“蒸不过你”店面里。 安澄走向店面去,就隔着大大的窗子看见了立在里面的人。 一头金发,发丝半长垂在肩头。身穿沙漠黄的M65风衣,一边肩头斜挎着一个麂皮挎包。 安澄挑了挑眉,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安澄走进去自我介绍,那男子也上下打量安澄,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也同样带一点惊讶,仿佛没想到安澄是这个模样。 安澄留意到,那人就连眼珠儿都同样是琥珀黄。 安澄便笑笑:“克兰,看样子你我都对彼此有点意外。” 克兰琥珀色的眼睛凝着安澄,目不转睛:“其实是你带给我的意外更多一点。” “譬如?”安澄心情平静迎上他的眼睛。 “譬如你一走进来,就能认出我。毕竟我们第一次见,而且我禁止中间人将我的相貌描述给你听。” 安澄点头笑笑:“我明白。你也想考考我。如果我认不出你,你也不愿意为我工作。其实一点都不难,因为约定地点是我选的。这间店的店面不大,里面一共容不下几个客人;而且以这家店销售的货品来说,大多数都是买了就走,很少堂食的,所以只要看见你站在店面里,我就能大致圈定是你了。” 安澄眨眨眼:“或者说,由我来选定见面地点,就是我在故意缩小选择面,也算一种小小作弊了。” 克兰唇角笑意扩大:“即便是作弊,不过能这样聪明地作弊,我也还是十分欣赏。” 安澄淡淡点头:“还有么?” 克兰眼底涌起笑意:“还有。”克兰环视整个店面:“我还意外你选了这样一个店来跟我见面。虽然有你刚刚所说的,要缩小范围,可是附近同样面积的店面并不少,你选定这里一定还另外有你的意图。” 安澄笑起来,点了点头:“那就把这个问题留给你,当做面试的考题吧。” 克兰长眉微挑:“哦?这就开始工作了?” 安澄眨眨眼:“我请调查员的事,是我个人付钱,所以我不希望被人知道。也请你守口如瓶。” 克兰眸光再度闪过光芒:“你付钱,那你就是老板。当然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安澄伸手过去跟克兰握手:“成交。” 克兰接住安澄的手,含笑眨眼:“成交。” 安澄点点头,垂眸看腕表:“那就开始工作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克兰望住安澄背影:“……我说了对你的意外,那你呢,不说说为什么对我也意外?” 安澄耸耸肩:“我会自己找答案的。等我想到了,会跟你求证。” 克兰目送安澄的背影走远,阳光明媚落在她一身黑上,叫克兰不由得挂上微笑。 . 克兰是安澄托简帮忙介绍的调查员。 随着工作的进展,安澄越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调查员。私人的。 虽然检察官办公室可以调动警力进行侦查,检察官办公室也有固定聘用的公用调查员,但是安澄还是希望能拥有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 她第一人选想到过大康,可是她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念头。 此时回想曾经,她越发相信大康其实是汤燕犀的调查员。 她也曾经想过请大康帮她介绍一位调查员。可是基于与上相同的理由,她连这个念头也作罢了。 最后还是请简做了介绍。 . 在法院碰头。简小心地问:“见面了?觉得怎么样?” 安澄笑起来:“嗯哼,当过兵的。你老公的前战友?既然当调查员,我猜他以前是侦察兵?” 简赶紧竖大拇指:“是你说一定要立场中立的,让我脱离开司法系统去找。那我也只能给你找个大兵了。” 安澄点点头:“干的不错。我给他面试题目,只要他答对了,他就是我的调查员了。” 安澄自己先兴冲冲走进法庭去了,简跟在后头不由得望住安澄的背影想:为什么老板非要找一个私人的调查员呢?她要查什么,却又不希望别人知道的? . 安澄走进法庭刚坐下,汤燕犀就也到了。 两人隔着过道,四目相撞。 安澄脸上微微有点热,可是更多的——却是身子又是莫名一热。 仿佛还是有点饿。 见他就饿。 汤燕犀更是径直走过来,俯身用手肘撑住桌面,近距离凝视她。 “眼睛为什么肿了?难道昨晚辗转难眠?” 安澄眨眨眼:“补得好。你嫉妒?” 汤燕犀好悬呛着。 用拳堵着嘴,他只能盯着她笑。 安澄扬扬下颌:“反观汤律师却有点眼圈乌黑。这是虚损的症状啊。没想到汤律师原来这么中看不中用。” 汤燕犀再度呛着。 安澄满意地莞尔:“汤律师原来也有在我面前哑口无言的时候。看来今天的庭审将对汤律师不利啊。” 汤燕犀深深吸一口气:“还记得我早前就教过你了么?——那个坏习惯,你在庭上与我斗得越激烈,你看见我就会越想要我……” 他故意凑近她耳畔,沙哑着说:“身子热起来了是么?我的小结巴……” . 贝塔法官走进法庭,众人都起身。 安澄赶紧站好,拉了拉衣摆。 目光还是不由自主滑过他。等瞧见他眼角余光迎上来,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安澄先请上来一位专家证人:犯罪心理学莫博士。 “莫博士,请你帮我们分析,死者被切割可以表现出罪犯什么样的心理特征?” 莫博士点点头:“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四位死者在外貌、脸型、发色发型、甚至五官的比例上都有惊人的相似。由此我们可以确定,死者是经过罪犯的挑选,她们都符合罪犯对女性的审美的。” 照片清清楚楚的,所以庭上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而对女性有这样固定类型的审美,通常可以认定为是性的审美。也即是说罪犯选中这个类型的受害者,是出于对她们有性的方面的渴望。” “那么罪犯对死者的切割,原动力同样都来自性的目的。而正常的性,是没有理由要对女方进行这样严重的伤害;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既然发生这样严重的情形,表达的是罪犯在性方面的无法正常纾解……” 安澄点点头:“也就是俗称的‘功能障碍’,或者‘无能’?” 395、对全体男人的恨意(1更) 395、对全体男人的恨意(1更) 汤燕犀脑袋上这一刻堆起多少黑线,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样大庭广众,她竟然那么溜地跟一位男博士讨论男人“功能”的问题。 就算是工作,咳咳,他也不能无动于衷啊。 怪不得她之前捉着他说什么眼圈乌黑、虚损的,这是拿那理论也往他身上套呢。可是这么着,难道她也想看出他有什么“障碍”,还是“无能”的? 那他真不能忍! . 莫博士哪里知道辩护律师那边早已打翻了各种酸味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安澄的问题:“是。因为功能的障碍,所以罪犯需要用切割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痛快’。” 安澄叹口气,从桌上取出一柄道具刀。 “凶器虽然还没有找到,但是从死者的伤口可以判断出刀刃的尺寸。根据尺寸我们找到一柄几乎完全相同的刀。莫博士,从犯罪心理的角度,从这柄刀上您能看出什么?” 莫博士轻咳了声:“从性的心理方面来解析,刀其实罪犯的男性的器官的象征。他将刀刃伸刺到受害者身子里,就像男子在性的行为时最后那一击……” 在座许多女性都红了脸。可是越是因为这种害羞,就越意识到罪犯行为的不可饶恕。 安澄叹了口气,请莫博士离席之后,又拿出几份证据。 “各位陪审员,我手里是被告范特伊的心理门诊就诊和购买药物的记录。巧得很,被告求的医、问的药,都是治疗男性那方面的隐疾的。” 安澄说完了,朝汤燕犀扬眉挑衅地一笑,然后走回座位坐好。 . 汤燕犀极罕见地吐一口气,才起身迎战。 真该死了,他为什么听见她在法庭上讨论这些,就竟然已经亢奋起来了? 是他说给她培养坏习惯的,可是他自己分明更是先“身受其害”了。 方才他忍不住想象……只有她和他,她这样***大胆地跟他讨论这样的话题。 甩甩头,他再度叫范特伊出庭作证。 “范特伊,我很惊讶检控官竟然找到了你的就医和购药的记录。按说你去看医生,医生和药店就已经与你形成了保密协议,他们是不可以透露你的这些记录的。” 安澄咬牙,起身叫“反对”:“对方律师,我知道你是意有所指。不过对不住了,你管我怎么得到那些记录的呢?总之你只要针对记录本身所代表的事实进行抗辩就是了。” 贝塔法官也点点头:“安检说的没错。辩护律师,如果你对提供该证据的医生和药店不满的话,你可以等本案结束之后,另外起诉他们两家。本庭只讨论记录体现的信息,对你刚刚的指责不做理睬。” 汤燕犀也只能清冷挑眉,目光却藏不住炙热,倏然朝安澄又刺了一刀过去。 安澄唇角噙一抹讥诮,目光泠泠地接住,并未闪躲。 汤燕犀的心就又一阵激跳。 他赶紧咳嗽了声,这才收住心神。 再深吸口气,他才继续提问:“安检真的是找到了重磅炸弹……虽然我本人不愿意在庭上讨论这么私密的事,可是为了回应安检,我不得不问你:范特伊,你那方面真的有点不理想么?” . 范特伊盯了安澄一眼。 安澄也瞪回去。 范特伊别开目光,良久缓缓说:“没错。” 汤燕犀一挑眉:“哦?那么安检的指控看来有鼻子有眼了。” “可是事实跟她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范特伊却忽地低吼,目光再度冷冷划过安澄的脸:“我是那方面不理想,可却不是有渴望而身子功能障碍;我的情况恰恰相反,我身子没问题,是我心理出了问题。” “因为我的职业是外科医生,常年用手术刀与人的身子为伍。时间长了,我渐渐对人的身子没有了感觉,即便是对着漂亮的女人,也提不起兴趣来。” “事实上我的身子一直都很健康,也就是说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跟女人在一起;可是问题是就算我的身子正常反应,可是我的心里却不想要。” 范特伊真是清冷的性子,在庭上当众说这样的问题,却依旧脸上一点都不红,依旧是满眼的平静,甚至是漠然。 汤燕犀便笑了,请求重新调出安澄提交的诊疗和药物记录来,透过专业证人的佐证,果然证明只是纾解心理冷淡的,而并不是针对器官本身的…… 汤燕犀朝安澄摊摊手:“对不起了安检,我的当事人其实对女人缺乏兴趣,所以他不可能出于性的渴望去尾随和杀害那四位被害人。” 安澄拍案而起:“那你当事人的证言就前后矛盾!他分明说过,四位受害人去他诊所的时候,是去做亲密接触的。所以他都把时间定在下班后,并且遣走护士……他这么处心积虑,还敢说心里不想要?” 汤燕犀轻叹一声:“安检终究是女人,无法理解男人……我的意思是,他心里不想要,可是他的身子一样还是能要。其实这两方面,有时候是可以割裂开的。” 范特伊自己也黯然垂首:“是。那四个女孩儿都是年轻外向,她们又是主动来找我,我以为跟那样的她们在一起,我会想要。所以尽管我内心还是冷淡的,可是我还是与她们发生了关系。” 范特伊的目光冷冷地朝安澄缠绕上来:“检控官你该明白,如果我想要,她们自然会主动来找我,我可以毫不费力就拥有她们。我又何必要杀死她们来寻得满足?” . 安澄被卡在这个逻辑上,懊恼地又结束了一天的庭审。 不过克兰却给了她一个惊喜,当晚就打电话给她,约出来见面,说是找到了答案。 两人又在“蒸不过你”见面。 安澄带一点疑问上下打量他:“这么快就找到答案了?不想再多要一点时间么?你懂的,这是我对你的面试,如果你错了,我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克兰也不着急,凝视着她微笑:“你心情不好?” 安澄皱眉:“有那么明显么?” 克兰耸耸肩:“不仅明显,而且明显到我都看出来你是对所有男性都不满。” “啊?”安澄真的有点惊了。 克兰笑了下,指窗外,“刚你来的时候,在街对面看见一对夫妻在吵架,结果你护住妻子,把那丈夫骂了个狗血喷头。” “狗血喷头?有那么夸张么?你又听不见。”安澄有点不好意思。 克兰点头:“虽然听不见,可是看得见那丈夫的模样。简直像狗一样要夹起尾巴了,还不是狗血喷头?” 安澄笑起来:“好吧,算你对。” 克兰:“还有,刚刚店里的小弟问你吃什么,推荐包子给你,你却神色冷冷地给回绝了。” 安澄张了张嘴。 “还有呢,”克兰叹口气:“你就连看我的眼神都是凌厉的,叫我总怀疑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了你。所以你瞧,还说不是对全体男性不满么?” 安澄也只好摇摇头笑起来:“算你有理。” 克兰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既然被我猜对了,不如跟我讲讲。以后我是你的调查员,咱们两个之间得学会互不隐瞒,肝胆相照。” 安澄犹豫了下,不过还是觉得克兰说得有理。 “那你先回答我面试的问题。如果说对了,我就对你直言不讳。” 克兰长眉轻扬,随着笑意的绽开,他长长落在肩头的金色长发也跟着轻轻抖动。 “查一个店当然要从店名查起,所以直接google就能发现这间店其实是一间连锁店。这间店第一间是开在中国城,名字就是那个时候才注册的。我就到那间店去转了转,不经意聊起一位美丽的东方女子。说来就巧了,那家店旁边的好几间店的老板都认得,异口同声说是‘安律师’吧?” 安澄的脸腾地红起来。天,还真被他给找对方向了。 克兰不慌不忙答:“找到了第一间店,然后再关注它其后连锁店的发展,我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好像在你每个工作地点的附近,都会开这样一间店。不仅地点巧合,就连时间也恰好都是你搬到新地址之后的不久。就好像这间店的经营者是跟着你的步伐在一同行进的。” 安澄张大了嘴巴。 仿佛想要争辩,她急忙说:“可是有几间店根本买不到我爱吃的口味。就连这间也一样,同事帮我买过几次包子了,都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味道。所以这只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它追着我的脚步的!” 396、它是想我了(2更) 396、它是想我了(2更) 克兰瞟着安澄微笑:“是从来都没买到过么?” 安澄怔了下:“偶尔买到过。” “那就是了,”克兰笑呵呵:“那就更证明是有人有意为之。” 安澄皱起眉来,摆了摆手:“不说包子了,只说地点。你还没回答我,我为什么要跟你约在这家店见面。” 克兰琥珀黄的眸子凝视安澄:“你在自相矛盾。你用这个问题来面试我,其实本来是你自己也发现了包子店的规律,你自己心下也有疑问,可是你不愿意自己去追寻答案,所以你想要我替你找到答案。” “可是我找到答案了,你却又不想听了。” 安澄像示警的母豹子一样朝克兰呲呲牙:“身为员工,永远别自以为很了解自己的老板。尤其忌讳在老板面前这么直接说出来。” 克兰便笑了:“你说得对,那我不说了。还是只说你选这家店见面的原因:因为是连锁店,装修相似,你觉得熟悉。熟悉会给人带来安全感,你放心在这样的环境里考查我这个陌生人。” 安澄勾起唇角。 他没说错,“蒸不过你”就是能带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她主动伸手:“恭喜你。一起工作吧。” . 克兰只是淡淡地笑,跟安澄握了握手:“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今天对全体男士都有恨意了么?” 安澄皱眉:“因为有人说男人即便心里不想要,可是身子一样能要~” 克兰有点呛住,却含笑点头:“我明白这话对于你们女人来说是冒犯,可是客观来说,却没说错。” 安澄眯起眼来,像是一只躲在暗处打量的猫儿:“这么说你也有过类似经历?” 克兰又微微呛了一下:“老板,看来你真的是跟我肝胆相照。第二次见面,我们都已经讨论到了这么深入的话题。” 安澄怔了下,随即抓起餐巾纸团起来朝他丢过去:“你想什么呢?!你现在是我的调查员,我们就是一个team,所以我这是在跟你讨论案情罢了。在我的team里,咱们不分性别。” 克兰笑着点头,拈起纸团:“打得真准。练过?” 安澄“嗤”了一声:“别跑题,回答我。” 克兰面上的笑点点敛去:“我有过。在亚洲服役期间,潜入极端组织大营。那时候他们刚希冀完一个村庄,将女孩儿都抓来,举行拍卖会。当晚女孩儿们就要遭受被强迫的命运。” “为了执行任务,我也只能与那些极端组织成员一样,出价买到其中两个女孩儿……那晚,我跟那些极端组织成员一样,近乎残忍地要了那两个女孩儿。我不想那么做,可是只有那么做才能让他们相信我,我才能完成任务,才能活下来。” 安澄怔住,呆呆望着他。 克兰摇摇头:“说好肝胆相照的,你都跟我聊得那么深入了,我才把这件事告诉给你。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耻辱,我从不愿主动对人提起。” 安澄伸手过去拍了拍克兰的手臂:“很抱歉,让你想起痛苦的回忆。不过你的情况是不同的,不属于我讨厌男人的范畴。” 克兰这才点头笑了笑:“也就是说你不讨厌我喽?” 安澄含笑摇摇头:“我们是一个team。” 店门一开,一道颀长身影闪身而入。迈开长腿径直走到柜台,在柜台处停留了一会儿,便朝安澄和克兰两个人走过来。 安澄是背对柜台,克兰先看见了。克兰的目光闪了闪,那人已经先走到了安澄背后。 掌心搭上来绕过她肩膀,近乎独占的姿势。 安澄吓了一跳,急忙回头。 却见汤燕犀一张清俊的脸,含着三分微笑,却七分清寒地盯着克兰。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 安澄有点头大。 她扶额,想抖肩膀振开他的手,却没成功。 安澄只好尽量平心静气给两人介绍:“克兰,这位是,哦,汤燕犀律师,也是我正在打的案子的对手。” “这位呢,”她介绍到克兰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只轻描淡写说:“这是位朋友。” 汤燕犀当然不满意,可是却没向安澄追问,只自行上下打量克兰。 “当过兵,在亚洲服过役。从这一把长头发可见当的是侦察兵。退役后生活不是很稳定,至今单身未婚。酗酒,尽管自制力极强,不轻易被酒精打败,可每个月至少还会有一次大醉。” “汤律师~”安澄越听越听不下去,急忙叫停。 克兰倒是大方:“全中。” 安澄也有些惊讶。克兰酗酒?酗酒是不适合当调查员的,可见他这个习惯连简也并不知晓。 汤燕犀掏出一张名片放在克兰面前。 克兰垂眸看去:“心理医师霍淡如?” 汤燕犀挑挑眉:“你的酗酒是心理方面的隐疾,通过心理疏导可以改善的。去看看这位医生,会帮到你的。” 他说着朝安澄眨眨眼。 安澄猛然省悟:霍淡如在刚离婚后,消沉之下也有多年依赖过酒精的过往。 她这才明白,汤燕犀推荐霍淡如,不是因为霍淡如是他母亲,更因为霍淡如曾经有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 连安澄也不能不点头:“克兰,这位医生的确十分适合你。我也建议你找她聊聊。” 克兰见安澄也这样说,便扬扬眉将名片收起来,放进M65风衣的内袋。 话说了这么多,汤燕犀自更不见外,自己拉了椅子过来拼桌一起坐。笑眯眯问:“我现在可以知道你们二位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了吧?” 克兰也是承情,便看了安澄一眼,缓缓回答:“聊她正在打的案子,关于男人凭什么能心里不想要,可是身子一样能做到的问题。” 汤燕犀歪头看看安澄,却是对克兰说话:“聊完了么?” 克兰忍不住扬眉:“聊完了。” 汤燕犀目光只定在安澄面上:“你可以走了。” 克兰愣了一下。 汤燕犀补充说明:“没错,就是你。” 克兰随即会意,也只扬眉笑笑,便起身朝安澄打了个手势,转身迈开长腿而去。 . 安澄忍到克兰出门,才冷不丁伸脚,在桌下踢了汤燕犀脚踝一记。 “你干什么?那是我的朋友,你凭什么撵人家走?” 汤燕犀脚踝也没躲,生生受了这一脚。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清傲:“因为那个问题,你如果想找个男人谈,只许找我谈。” “凭什么?”安澄听了就冷笑,随即挑了挑眉:“不好意思我今天连一块钱硬币都没有,我没兴趣找你。” 汤燕犀恼得呲了呲牙:“除了那一块钱,我还是你本案的对方律师。你的问题是从庭审中来,当然应该跟我谈。关于我当事人个人的私隐,我也不同意你随便就跟本案无关的人谈及。”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包子店的小弟端了热腾腾的包子送上来。 安澄闻见就一皱眉,回头冲那小弟吼:“你们变戏法的么?” 昨天到今天,这家店里的包子味道都不对,所以安澄宁肯只喝一杯水。可是这怎么冷不丁就出来她想要的那个味儿了? 小弟愣了愣,小心偷看了汤燕犀一眼,然后就厚着脸皮点了头:“是,我们就是充满魔法的神奇小店。” 安澄气得直抻脖儿,汤燕犀扭开头去笑开,不过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安澄赌气也不吃,将包子都装进打包袋:“带回去喂猫。” “警长怎么了?”他只状似无意地问。 安澄抿住嘴唇。她透露了警长怎么了么?她只是说她不稀罕吃那包子,所以带回去喂猫而已啊。 汤燕犀无声抬起头来,默默凝视安澄:“告诉我,警长究竟怎么了?” 安澄咬住嘴唇,别开头去:“它最近有点闹脾气。吃东西莫名其妙地挑嘴,以前吃的都不想吃了,只吃一种特别的猫布丁。” 汤燕犀眸光放远,从里面看不出什么:“你给它买到了?” 安澄点头:“买了。” 说到这个,不知怎么着莫名有一点心虚,是不想让他知道是从楚表哥的店里买到的。 毕竟当年他在楚表哥的店里曾经闹过那么一大回的。 他面上还是淡淡的,只有唇角微微勾了勾:“哦,我知道它是怎么了。” 安澄忙问:“它是怎么了?” 汤燕犀的目光转过来:“它是想我了。” 397、爱你,从来都是认真的(1更) 397、爱你,从来都是认真的(1更) 安澄腾地起身:“汤律师,能不扯淡么?” 懒得理他,她抓起包子袋就走。 这把戏他玩儿过太多回了,当年就是要去她家“看儿子”,几次三番登堂入室。如今正正不在了,换成警长,他又来这一招。 “我是说真的。”他仗着腿长,轻易就能追上她。 两个个子高、腿长的人就一前一后沿着人行路走,看上去都是一道风景。 “你站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哈,我呆会儿再回应你这个问题。”安澄突然停步,笑着嘱咐他。 他却没上当:“一会儿是多久?一万年?” 安澄便也只能叹口气:“一百年就够了。” “嗤,”他就知道,于是继续紧紧地跟上去:“我要去看它。” 安澄烦死了,停步回身瞪他:“你够了,行么?我再说一遍我家现在不欢迎你,而且别忘了咱们两个现在在打官司,你出入我家算是怎么回事?” 他这才一点点严肃下来,带着她有一点读不懂的冷酷。 “我必须去看它。” 安澄眯了眯眼,故意颤抖了一下:“哎呀我好怕。” 回头就白他一眼:“算了汤律师,就算你跟我板起脸来,我也一样不怕你。我家不欢迎你,就是不欢迎你。” 他蹙眉,猛然跟上来狠狠捉住她手腕:“要我当街吻你么?这条街距离法院就两条街,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律政界的人,我反正是一点都不介意被他们看见。” “你疯了么?”安澄几乎跳脚:“你这是闹什么?” 他收紧了手腕:“带我回去。” 安澄心口起伏不停,使劲甩手:“行,你先松开我!” 汤燕犀刚一松手,安澄就马上掏出手机:“爸,十分钟后您可以到家吧?汤燕犀说要去看警长。” 说完了她扬眉瞟他。 她把爸叫回家去,看他还能怎么着! 他眼底还留着方才那一抹陌生的阴狠,唇角却勾起了微笑。他走近她,手臂外侧与她的摩擦着:“拦着我去,原来是怕我啊~~可是其实就算杜伯伯在家,你以为我就什么都不敢做了么?” 安澄面色爆红:“你、你滚!” . 不管怎么着,他还是硬是跟她一起到了她家。 杜松林果然是早回来了。 从小到大,杜松林对汤燕犀永远高看一眼。听见是汤燕犀要来,自然是早早回来准备。 汤燕犀来了也不见外,跟着杜松林一起到了厨房。虽说不动手,只倚着门框看着,可是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在杜松林需要下一道工序的材料时,准确地手到擒来递上。 几回下来,连杜松林都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两个男人都在厨房,只有她这个女生反倒远庖厨,安澄看似不当回事,可其实在一楼收拾点这个,打点些那个,时刻关注厨房里的动静。 当听见爸说这么一句话出来,她一口气没吸匀,腔得咳嗽了出来。 汤燕犀听见了,靠着门框悠然地笑:“凭什么这么说啊?我家里也不缺厨师,什么时候轮到我做菜了?” 杜松林也没办法不同意,可还是狐疑:“你每次都知道我下一道工序要用到什么,从食材到刀具一样没错过,那就证明那菜谱和做法都在你心里呢。” 汤燕犀耸耸肩:“只是巧合,我看过菜谱,恰好都记住了而已。” 他说着扭头看一眼门外的安澄:“你说呢?” 安澄白他一眼,也走上来陪爸说话:“就是。他一向就知道给我买外卖,人家才真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依靠着门框淡淡地笑,可是他那目光流转,却盯得安澄有点发毛。 . 他说是来看警长的,可是来了之后却更专注于等着吃饭。 晚饭端上来,不多,只有往常杜家父女日常吃饭的小圆桌的一桌面,远不是上回楚闲来了将桌子都拉满了摆的那么多。 一共就四菜一汤,家常便饭。 可是安澄坐上来就有点发愣。虽然就四菜一汤,可是她从没见过爸给她做成过这样精致的模样。 怨不得就四个菜,爸也忙活了好几个小时。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的就是汤燕犀这种人。 安澄忍不住心里泛酸:“爸您做这么多菜干嘛?他家里又不是没厨子,咱们就随便炒一个菜就够了。” “澄澄~”杜松林也是无奈。 汤燕犀却闷声吃饭,吃相是完全符合这四道菜品的优雅。反观安澄的吃相就太过随意了些,有点像猪拱莲花。 无声咀嚼的时候,他瞟了她一眼。安澄就故意张开嘴吧嗒吧嗒地嚼,管它什么淑女不淑女的。 杜松林一张脸涨红,暗暗用筷子瞧了安澄手背一记。安澄急得冲爸直瞪眼,汤燕犀倒是从容咽下嘴里的饭才说:“杜伯伯别介意,我就喜欢她这么吃着香。小时候我家里规矩多,我虽然不得不学着,其实都烦死了。” 杜松林有点呛住。 安澄的脸就红成火炭。 什么叫他让她爸别介意,她到底跟谁是一家的? 他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环视餐桌一眼说:“有好菜,怎么没有好酒配?” 杜松林又愣愣,赶紧起身。他不慌不忙地给补充一句:“梅雪就好。” 这回换成安澄呛住。 安澄也顾不得咳嗽,举起手来隔住:“喝什么酒啊?你真拿我家当酒馆呢?想喝回你自己家喝去。” 杜松林也只能再低斥:“澄澄!” 一对小儿女的情态,杜松林全都看得真真儿的,便也不再犹豫,连忙转身去取了最后那小半坛的梅雪来,放在桌上:“都在这儿了。” 汤燕犀也不客气,伸手拎过小坛子来,一仰头,咕嘟咕嘟全都倒进了嘴里! 安澄真吓着了,没这么直接看见他喝酒过,不知道他酒量。这好歹也是小半坛子酒呢,就算花雕度数不高,可是这酒却后反劲的啊! 杜松林也只能盯着他喝,不方便多说什么。 汤燕犀一口气喝完了,将酒坛子放在桌上,淡淡抹了抹嘴角:“好酸。” 杜松林忙打圆场:“可不。澄澄第一回喝,也说酸。” 安澄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嗯你喝错了,坛子里酿的是醋,不是酒。” 他霍地转头来凝视她:“对,就是醋。所以我干了,心甘情愿。” 安澄要坐不住了,脸不断的热,心越来越慌。 他不是第一次来,可是却第一回这么当着爸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这算什么呢? 她突地起身:“还看不看猫啊?就它想你,你就直奔它去呗。” 酒意反了一点出来,将他一向清冷的面色,染上淡淡的桃红。 他眯着微微醉意的眼,仰头认真看她:“可是我想的不是它,我是想你。” 安澄手一颤,饭碗都险些跌地上。 她慌乱地看一眼爸,又狠狠瞪他:“你喝醉了!” 他却笑着摇头,伸手过来捏她的手腕:“我是喝醉了,可是我心里从来就迷惑过。我从三岁起就学会了想一个人,看不见就想。从三岁起,就再没人进过我的眼,入过我的心。我从还没学会想念,就已经习惯了想你,你知道么?” 安澄有些乱了。 这样的话他跟她怎么说,她都能挺住;可是她却没做好准备,让他这么当着爸的面说出来。 安澄慌乱地看看爸,又看看他,然后伸手去拿那空酒坛…… 还是杜松林了解女儿,手疾眼快赶紧起身一把将坛子给夺下来。 他却老神在在地安静坐着,粉面桃花,清眸半眯:“不管你肯不肯原谅我的选择,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回到我身边……甚至不管你这辈子同不同意嫁给我,总之,你这辈子是我的,我谁也不给。” 他又望住杜松林:“杜伯伯您也听清楚了:她是我的,就算您是她父亲,也别想把她交给别人。我这辈子就要她,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会把她绑在我身边。” 杜松林脑海里回想起他那天半是笑谑半是挑衅般的话,说要他当岳父,那就肯听他的。 这么说来,这孩子根本不是玩笑,他是认真的。 也是,这孩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认真过?但凡这孩子认准的,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汤燕犀站起来,郑重向杜松林行大礼:“我没有好酒,可是我有个酒庄。岳父,我就送给你个酒庄,配最好的师傅,你想要什么样的酒,随便自己酿。” 398、就算你不点头,我也绝不放手(2更) 398、就算你不点头,我也绝不放手(2更) 杜松林好歹还有点思想准备,所以听了这话还没傻掉。不过因为事出突然,还是有一点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看向女儿。 安澄却恼了。 她一把拎住汤燕犀的手臂:“你喝多了是吧?” 汤燕犀抬眸,略含醉意迎住她:“嗯。” 他还直接承认了他! 安澄朝爸尴尬笑笑:“您也听见了,他喝醉了。” 安澄说完赶紧拎起汤燕犀就走。 幸好她也个子高、腿长,就算体重上还处于劣势,可是她这个时候已经是来了蛮劲,所以还是成功地将汤燕犀给拎起来了。 要感谢餐厅和门厅地面上铺的都是地砖,连拉带拖的没多少阻力,这要是换成地毯的就麻烦了。 她一路拖他上楼,将他拖进自己房间,扔床铺上去,回脚将门给踢严。 这才累得坐沙发上喘气。 气喘匀了些,才扭头跟他算账。 此时看过去……他竟支起手肘,侧身躺着看她。眼中偏是一片澄明。 安澄怔住:“你唬我?!” 回头又一想,还是自己上当了!他就算喝醉,也不至于被他拖死狗似的毫不反抗。既然毫无反抗,就是因为他本来就想来她的房间! 他见她回过味儿来,就悠然自得地笑了:“我哪敢唬你呢?再说你这么聪明,我也唬不住。我就是唬唬岳父玩儿。” 还一口一个岳父,叫得越来越顺流了哈! “谁是你岳父?”安澄绷起脸来:“这事儿是我说了算,就算我爸答应,没有我的批准,这事儿也成不了!” 他像是慵懒的大猫,缓缓爬起来,坐直了朝着她:“你不同意也晚了。” 这样慵懒又危险的家伙,浑身都洋溢着致命的气息。 “……你被我吃过太多次了。”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却像一束电流迅速贯穿安澄的神经。 安澄不由得咬住嘴唇,仿佛在拼死抵抗什么无形的压力:“你少来!就凭你那破酒庄,你就该知道我的答案!” 他送什么给爸不好,他偏偏送那个破酒庄! 他的逻辑,她也明白,还不是因为人家楚闲送美酒,他就干脆送酒庄,怎么都能压过楚闲一大头去。 可是那酒庄是菲力的啊,他用菲力的东西来送给她爸,换取她爸答应当他岳父,那她怎么可能接受?! “汤燕犀,你该明白你我之间隔着什么。其实根本就不是楚闲,你也不用拿人家楚闲说事儿;你我之间隔着的是菲力,是对法律的理解和信仰!只要你还管着菲力集团一天,你跟我之间就什么都免谈!” 她勾着手肘,心底又泛起那股子熟悉的酸楚。 这世上所有陷在爱河的女子不是都希望对方可以为了自己放弃所有的么?如果他爱她,既然他为了她肯做这么多事,那他为什么就不能放弃替菲力集团辩护? 更何况,菲力已经死了呀。他跟菲力之间的合同就也自动结束,他不用再将自己拴在菲力集团这辆罪恶的马车上了呀! . 汤燕犀眸光静静缠绕住她,眸光一点点加深。 她说完,他缓缓点头:“我明白。” “那你怎么还敢把那酒庄送给我爸?你是用这来试探我和我爸的心意,你甚至想用这个把我们父女也绑上你那辆罪恶的马车,哈?真的我告诉你:你休想!” 她勾住手肘,只觉委屈一个劲儿地上涌。 “我安澄,就算这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向你妥协了。” 他伸手去,捉住她手腕。 她其实防备了,可是还是没防住;被攫住之后,甩又甩不脱。 她就更觉委屈,使劲甩手:“你给我松开!菲力的事情不解决了,你就离我远点儿!” . 他静静抬头看她,目光如海。 “我不。” 安澄怒视他。 ……其实就知道他特么会这么答。 他轻轻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会让你为难,我也不是没想过如你所愿,暂时离你远点。只是……我做不到。” 他深海一样的眼底像是燃着了热火,火花窜上海面,随着海浪向她汹涌袭来。 “我三岁认识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想要的女人;可是……菲力的事也是我多年的一个心愿。所以这两样,我都不会放手。” 安澄心下一个摇晃。 “那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菲力的事也是你多年的一个心愿?你究竟想要他的什么?他的遗产、财富和权力,是么?” 安澄用力闭上眼:“我早就看见你无名指上戴了戒指,算算那戒指出现的时间恰好就是在菲力去世之后。我就算再傻也能想象到这戒指跟菲力的关联!所以你现在是用一生为盟誓,换取了菲力的全部遗产,是么?也就是说,你现在是‘菲力二世’了?!” . 他的手指随着她的话抚上那枚蛇戒,缓缓转动。那鸽子血的红包签成的一对火眼便泛起邪恶的红光。 他却轻轻笑了下,仿佛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你以前说,这是我跟别的女人的定情戒指。你还恭喜过我来着,我言犹在耳。” 安澄咬牙冷笑:“嗤!我不过故意说的罢了。” 他抬起眼来:“就这么笃定是菲力的,而不是别的女人的?” 安澄恼了:“你哪有别的女人?!” 她看见他眼底的那团火呼啦一下子更加炙热起来。 一刹那间,她有一点错觉,仿佛蛇戒的火眼与他眼底的火合二为一。他自己也化身成了那条罪恶的黑蛇,诡异狡猾、阴森而强大。 她看见黑蛇附体般的他,忽然向她温柔微笑。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得转开头去。 他却打蛇随棍上,向她倾身过来,按住她的手臂:“……我只要你。” 千万句争吵,却都敌不过恰当时间一句最顺耳的情话。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忍不住轻颤,被他按住的部位更是悄悄起了粟粒。 她伸脚蹬他:“你少来!你刚还说,我和菲力缺一不可,你现在还说什么只要我,你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自相矛盾。我信你才怪!” “嗤~”他轻笑,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来,手指轻轻按摩着她紧绷的手腕和脚踝:“我是两样都要,可却是完全不同的目的。我想跟你要的,菲力永远都给不了我。” 他的手在她脚踝内侧,故意放慢了速度摩挲。 安澄知道自己不可救药,可就是忍不住在他抚触之下身子发软,呼吸变急。 “怎么不能给?你有了他的金钱和权力,那这世上什么样的女人你得不到?只要你勾勾小指头,环肥燕瘦还不是随便你挑?” 他又向前贴近了些,将他眼里的火光全都映在她身上。 “是么?那好,我今晚挑——你。不仅今晚,还有明晚、后晚;不仅是晚上,我还要你的每一个白天,每一分钟。” . 他的手开始放肆起来,她喘息声急,开始节节败退。 “你少做梦!”她唯有嘴还保持战斗力:“只要你选了菲力,我跟你就永远是两条路上的人。我绝不会让我爸要你那个破酒庄,你也别想把我爸变成你岳父!” 他在她膝上,倏然勾起蛇一样妖冶诡谲的冷笑。 “那也不要紧,其实我也不是个在乎虚名的人。你可以不做我‘妻子’,他也可以不当我‘岳父’。可你永远是我的女人,而他继续当‘杜伯伯’也好,总之他永远都是‘我女人的父亲’。” 他说着,指尖忽然突击,引她尖叫。 他带着惩罚辗转,幽幽地絮语:“你说黑白不同道,我答应你,你可以继续走你那条阳光大道,我情愿只有自己走那条我自己选的路。一白一黑两条线平行延伸下去就好,我一样可以伸出手去牵住你的手,走一辈子。” 他的呼吸声终究也急促起来。 “不过你别想逃开我……不然我会忍不住也想,染黑你。” 他收回长指,在她膝间垂下头去。 巧滑而弄,引出她莺声呢喃。 “总之,我今天就是来向岳父通告的。就算你现在不点头,我也还是要履行一个丈夫所有的权利。” “再说,”他故意一停,清眸里漾着的都是汹涌的渴望:“你现在也越来越想要我……小哑巴,你成熟了,你会会越来越无法逃避真实的需要……所以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一不小心就创造出一个小生命。所以我提前来宣示,那么就算有了小家伙,长辈们也不用被吓着了。” 他起身主动袭来。 “宣示完毕,我从现在起,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我会肆无忌惮,等你流泪求我~” 399、上天最好的安排(1更) 399、上天最好的安排(1更) 汤燕犀下楼,都是凌晨2点了。 他腿脚略有些散,不过还是小心控制着,不让自己弄出太大动静。 不过他的小心都是多余的。杜松林怎么可能睡得着? 女儿拎着汤燕犀上楼去了,就再没下来……终于下来了,都这个时间了。 杜松林一个人呆呆坐在沙发上,这么看过去,连汤燕犀都觉得有点心酸。 他便径直走过去。 “要哭一下么?” 杜松林怔住,抬眼看这立在幽暗里长身鹤立的男子。 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20多年的时光仿佛一下子就这么过来了。他的身量和气度都是汤家的,可是他眉眼里的神情却深深镌刻着霍淡如的印迹。 杜松林只觉心下万千翻涌,末了却也只化成一声轻叹。 或许,这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了吧。 他、安然;霍淡如、汤明羿之间,兜兜转转20多年的爱恨恩怨,仿佛走到了这一步,才得到了最好的安放处。 杜松林便也释然而笑:“为什么哭呢?” 汤燕犀扬了扬眉:“见过人家嫁女,女儿被人家带走,当父母的总难免伤心落泪。”他顿了顿,凝视着杜松林:“我抢走她了,不会再还给您。” 杜松林仿佛呛着了,咳嗽了声:“嫁女?还要看澄澄自己答不答应。” 汤燕犀轻哼了声,轻轻咬了咬牙。杜松林藏在温和之下的棱角,也终于刺出来了。 他索性也走过去坐下,与杜松林肩并着肩:“我家里的规矩您也知道,结婚前总归是不让在外头买房子搬出去住的。我在外头没置别的房产。如果说有,也就是那酒庄稳妥。可是我还把他送给您了。” 杜松林一梗,只能怔怔看着眼前这年轻人。 年纪轻轻,却仿佛已经手握生杀,在他面前永远都没有人敢随便说话,只能驯顺地等着他的命令。 汤燕犀仿佛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气场,于是说到这里之后恰到好处地顿了顿。 然后才缓缓说:“……所以如果您不介意,我想经常来过个周末。” 杜松林彻底呛住了。 坐在幽暗里,汤燕犀的颧骨上也终于微微爬上一抹赧红。 他小心看了杜松林一眼:“……我很喜欢吃您做的菜,也愿意跟您聊天,总之我觉着您这里什么都好,都比家里好。” 杜松林的咳嗽又严重了。 这孩子就连吹捧起人来,都叫人不敢承受呢? 汤燕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总之……就这么定了。” 说真的,杜松林这一刻是真想哭一哭的,以一个父亲的心哭一哭。 可是他看汤燕犀已经走到了门口,还是赶紧起身跟上来。 “燕犀啊,你昨晚来的时候,说是来看警长的。” 汤燕犀长眉微挑:“没错。我已经看过了。” 杜松林点点头,摊开掌心,将一个圆形小东西搁进汤燕犀手里。 汤燕犀便也一扬眉,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圆球来给杜松林看。 两人相视一笑。 摊在两个男人掌心的,都是警长近来十分爱吃、甚至为了这个而不肯再吃其它食物的那种猫布丁。 . 汤燕犀的车子刺穿凌晨的黑。 脑海里回荡的都是最后的那一回。 原本都是他主宰,她也的确是最后泪水连连地求了饶。可是当他终于肯放过她的时候,她却打着呵欠忽然又勾住了他的腰…… 她爬上来,却已经软若香泥。 她半垂着眼帘,半梦游似的从手袋里又摸出一块钱来搁在他手边。 然后,她在上面舒服地闭着眼,呢喃着说着六个字——“我困了,自己动”。 那样糗的一幕,让汤燕犀回忆起来还忍不住地想挠墙。 她最后一次就真的坐在上面睡着,而他则尽职尽责自己动……末了她直接滑下来睡熟,他小心翼翼替她盖好被子起身穿衣,她却还冷不丁醒过来,将一块钱塞进他掌心里,才放心翻了个身回去,彻底睡死。 他越想越是咬牙切齿,可是笑意就是那么控制不住地浮上眼角眉梢。 他单手扶住方向盘,另只手掏出那一块钱来。 攥在掌心狠了狠心,做个姿势佯作要顺车窗给扔出去;可是终究,却还是妥帖地放在唇上亲了亲。 管它钱币上是不是爬满了细菌,早忘了自己是那个洁癖到骨子里的清冷男生。 . 翌日安澄醒来,先涌进脑海的是他昨晚的一句话: “那么介意男人身子可以要,而心里未必想要……你觉得我也是?我真不知道你这颗聪明的脑袋里都在担心什么啊?” “反正你又不愿意承认与我复合,更不会点头嫁我……那我今晚这么宣示,总能叫你放下心了吧?” 安澄蒙住脸,敲敲自己的头。 然后放下手,团了纸团去衣柜里打老丁头。 “这世上还有这么自作多情的人么?谁担心他是身子想要而心不想要了,乱往自己身上套什么呀?还这么闹闹腾腾来宣示,问过别人意见么,真是的……” 可是唇角,还是不自觉地扬起。 不过他是真的想多了,她只是想案子,想怎么反驳他和范特伊的话而已。 她没怀疑过他只是身子想要而心不要……她知道,每一次都是他真心实意地想要她。 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又何必掏心掏肝,用尽了花样讨好,只收一块钱? . 正好赶上周末,安澄还有两天时间重新考虑法庭策略。 安澄红着脸低头吃早饭,不敢对上爸的视线。 杜松林也同样矜持,没多说什么,也什么都没问。只是等安澄三口两口爬完了饭想要逃走时,杜松林才眼观鼻、鼻观口地说:“燕犀那孩子最近跟家里闹得有点僵。我看着也心疼,就邀请他没事儿就来咱家过个周末。” 安澄一口粥呛住,咳嗽半天才问:“爸您该不会是被那酒庄给催的吧?” 杜松林平静地看了看安澄:“不光为了酒庄,也该为了警长。它最近不舒服,燕犀多来陪陪它很好。” 安澄拧了拧眉:“您是医生,警长再怎么不舒服,有您陪着也够了。” 杜松林垂下眼帘去:“当年我也陪着正正啊,可还是……所有你瞧,家里仅有个医生是不够的。” 安澄被这突然来的话说得一愣,心又揪痛起来。 “爸您提正正干嘛呢?警长是警长,它只是不舒服;正正……又不是吃坏了东西。” 杜松林抬眸笑笑:“是,两回事。不过爸已经答应燕犀了。” 安澄也只好无奈地摊手。 也许是因为霍淡如的缘故,爸总是对汤燕犀无法拒绝吧。 . 安澄吃完早饭,精神饱满地去跟人见面。 两人落座,安澄满意点头:“我没想到你同意绕过汤燕犀,单独跟我见面。” 安澄来见的人,却是范特伊。 范特伊点点头:“就看在安检上次吃我切的肉,没有吓跑的份儿上。” 安澄“切”了声:“纸糊的老虎,我为什么要怕?”她眯起眼看他:“所以你最后别得罪我,否则我就揭穿了你的老底去!” 范特伊也不慌不忙:“其实揭穿了我,对安检你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让大家都知道我切给老爷子的都不是传说中的那种肉,不但我杀人的嫌疑就解除了,连老爷子的罪名都会因此减轻了。” 安澄垂下头:“所以你应该期望我说出实情才对。” “不必。”范特伊含笑摇摇头:“老爷子已经走了,他生前喜欢保持他的恶名,那我在他身后就也应该让老爷子在天上也放心。” 安澄皱眉:“愚忠!” 范特伊清冷的眸子里光芒点点:“愚?这永远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安澄梗了一下:“我说你愚,你是想说我是蠢货呗?刚那句话是你律师教你说的?” 范特伊没想到安澄这么爽快,不觉勾了勾唇角:“我现在有一点明白,老爷子为什么也很欣赏你了。” 安澄挑眉:“他欣赏我?我谢谢他,不要了。”她歪头瞅范特伊:“其实你错了,他才不欣赏我,他当我的面清清楚楚地说他讨厌我。” 范特伊又笑了:“老爷子那样的人,有什么必要对人说这样直白的话?老爷子最喜欢躲在幕后,当高深莫测的人。他既然肯那么对你说话,足见他对你其实是什么态度。” 范特伊说着仿佛陷入回忆,幽幽地笑:“他当面说讨厌你,却多年来当面永远都是夸奖和纵容汤律师。无论是否定还是肯定,其实同样都是他欣赏的表现。” 400、斯德哥尔摩综合症(2更) 400、斯德哥尔摩综合症(2更) 安澄扬声一乐:“哈!果然是菲力选到身边的人,真是了不起。三言两语之间,非但没被我说服,反倒险些把我给拉过去了!” 安澄收了笑,手肘撑住桌面猛然向前,紧盯住范特伊的眼睛。 “我才不在乎他欣赏我还是讨厌我。我只在乎怎么定他的罪名。就算他已经死了,该是他的罪他也一样逃不了!” 范特伊便本垂下眼帘,不再看向安澄:“既然如此,我跟安检就也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安澄一拍桌子:“你想陪菲力一起去死么?他已经死了,从年纪算,好歹算寿终正寝。可是你呢,你才三十几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纪!再说他已经死了,你还留着这愚忠给谁看?” 范特伊冷漠地抬眼看了安澄一眼:“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澄冷笑:“收起你冷漠的面具吧,我早免疫了。” 范特伊抬眼凝视安澄,抿紧嘴角。 安澄垂下头去:“这就对了,你今天就应该安安静静听我说的。因为我能为你提供的交易,其实才是对你最好的条件。” 安澄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下意识打量周遭。她约范特伊单独出来,是背着汤燕犀的。她也担心现在的汤燕犀有了整个菲力集团,就更是如虎添翼,怕是这场单独的会面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我手里还有一条证据,可能对你有利,让你逃脱罪责;也可能对你不利,直接让你罪名成立。”周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形,安澄这才说:“关键是要看我怎么来解读。” 范特伊依旧没说话,只盯着安澄。 安澄指尖又在桌面上敲了敲:“那几个死者都在跟你‘亲密接触’之后,表达过你很‘无趣’的言论。她们或者是跟自己的好朋友说的,或者是在网络上留下这样的字样。我想她们说的‘无趣’,其实就是你在那时候表现出来的冷淡吧?” “她们本来都是年轻外向的女生,被你的高冷气质吸引,本来希望能‘解救’禁浴气质的你,勾起你高冷外壳下的烈火——孰料真正亲密接触之后,你表现出来的叫她们失望。” 范特伊唇边肌肉微微抖动。 安澄知道这是【愤怒】。她轻哼一声:“男人最讨厌被女人嘲笑那档子事儿,绝对会设法报复,所以你的犯罪动机就有了。” 范特伊抬眼盯住安澄,瞳孔收缩。 安澄点头:“你被激怒了。其实你瞧,你的禁浴系气质不是不可戳穿的,但是原动力不是性,反倒是愤怒。愤怒能带给你真正的块感,所以你完全可以用虐杀来将愤怒最大化,从而让你自己的块感达到极致——也就像是男人真实的性里最后的那一击。” 安澄迎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 “你应该明白,我如果在法庭上做这样的解读,我有把握让陪审团倾向于我。那你的多项谋杀指控就会成立。” 安澄目光里同样含着利剑,毫不留情地砍削着范特伊。 不过安澄却主动缓缓挪开了目光,她歪头看向窗外。那一片柳绿花红,人间正是好颜色。 “不过我也可以不这样解读。在我看来,死者们所说的那些话,你未必都知道,所以你的犯罪动机就不一定成立。可是你身边有与你极为亲近的人,因为他比你更有洞悉的能力,所以他比你先知道了那些女孩儿的言论。他替你难过,他要为了你去惩罚那些女孩儿。” 安澄指尖在桌面上画了个圈儿:“明人不说暗话,你总该还记得当年我本人就替汤燕犀打过藏毒的那个官司,所以我知道那件事背后其实是谁干的。” 安澄的目光瞟上来,澄澈又犀利。 “菲力为了让汤燕犀俯首帖耳,做了那个局,抹黑汤燕犀,让汤燕犀不能不依附他才能生存。而且菲力的局不止这一个,也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安澄的思绪飘回当年,她顿了顿。 “而你也同样是菲力身边的人,同样为他保守了并非传说中那种肉的极度机密。对于这样重要的角色,菲力也必定用了相同的手段,既是看似保护你,同时却又是将你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能对他死心塌地。” 安澄的指尖又在桌面上画了个圈儿。 “我相信那七个案子其实都是菲力干的。只要你肯揭发出真情,我会撤销对你的指控。” . 咖啡店里,时间尚早,这个时候正是店家提前磨好咖啡豆的时间,所以咖啡的香气反倒更真实、更香醇地飘满了整个小店。 范特伊听完安澄的话,只是安坐、微笑。 他歪了歪头:“安检,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是因为你喜欢这间咖啡店么?不过我劝你,以后换一间吧,这间并不是值得你信赖的咖啡店。” 安澄没说话,只盯着他。 范特伊苍白消瘦的面上,浮起极轻的笑意:“一间真正值得信赖的咖啡店,是应该在客人来点了单之后,才现磨咖啡豆的。只有这样才能根据客人的需要,磨出粗细合适、而且时间恰好最香浓的咖啡来。如果是这样,早上开店事先磨好了咖啡豆,虽然能让满店都是咖啡香,可是等真正入口的时候,却已经错过了咖啡豆味道最好的时间。” 安澄将摊开的手指都收回来,攥成拳。 她已经知道范特伊的答案了。 范特伊朝安澄点头微笑,目光却是望向安澄后面。 安澄倏地坐直,脊梁沟微微一凉。 果然一个脚步声不轻不重走过来,就立在她身边。一只手若远若近地搭在了她肩上。 “安检,绕过我单独见我的当事人,是要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交易呢?” . 安澄身子没动,也没回头,只是抬手按了按鬓边短发。 她笑了,笑声很冷:“汤律师为什么腔调听起来这么像怨妇呢?我是绕过你见了你的当事人,我的确是想跟他做交易,而且不想让你来影响你当事人做决定。又怎样?这是法律赋予我身为检察官的权利;同样,就算你是他的律师,可是你也是他聘请的,所以当事人也同样有权不必通知自己的律师而与检察官达成协议。” 安澄说着这才歪过头去看他:“我也觉得此时你的立场有一点可怜。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你是拿钱办事的辩护律师呢,你就得明白你只是案子里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吊打。” “汤律师,我没有与安检达成任何交易。”范特伊却不给安澄半点面子。 安澄倏然回头,狠狠瞪他一眼:“那你就也不可以向你的律师泄露我刚刚的交易条件!范特伊,我想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范特伊看了汤燕犀一眼,没再说话。汤燕犀却轻轻笑了:“安检,你真以为就算我当事人不透露,我就猜不到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了么?” 安澄腰肢收紧,昂然起身,迎上他的眼睛。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现在的情形只是说明你对你的当事人拥有相当的控制力,让他不敢绕过你而辨清黑白而已,却根本不意味我会在意你的意见。” 安澄伸一根手指,撑开他的肩膀。 “汤律师最喜欢不请自来,想要以此展示自己手眼通天的本事么?可惜我一点都没被吓到呢,哦吼,我是真的也想好怕怕呢。”安澄发挥演技,故意将两手吞在嘴边,满面惨白颤抖的模样。 汤燕犀恼得咬了咬牙。 “既然没谈拢,那么那扇救你的大门就被你自己关严了。”安澄扭头冷冷瞪住范特伊:“你想当殉葬品,那你就去当,自己想死,谁都拦不住。” 她撑开汤燕犀,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傲然迈步,歪头瞟汤燕犀:“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自己偏要来投。那就法庭上见,我会很高兴亲手送你们一程。” . 安澄坚定走向前,没再回头。 只是穿越那条窄窄的门廊时,心却叹息着下沉。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她不信他们就不知道菲力设下的陷阱,以他们的智商和能力本来应该反抗,至少也应该报警,可是他们却选择了沉沦,甚至在那个老家伙死后还为他愚忠到底! 这就是恐惧的力量么?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一种? 精神被菲力囚困越久,就越忘记了要痛恨和反抗,反倒生出莫名其妙的崇拜,甘心臣服? 那是不是说,无论她再努力,也已经没有机会救回汤燕犀了? 401、那不是一场意外(3更) 401、那不是一场意外(3更) “能聊聊么?” 安澄一肚子气回到家,意外收到了楚闲的短信。 安澄不由得皱眉。 “对不起,在忙。忙过了再联系。” 门铃忽然响了。 爸并不在家,连警长都不在。安澄想兴许爸是又带着警长去遛弯儿了吧。 其实她家被汤燕犀给折腾得挺奇葩的,别人家都是遛狗,她家当年先是遛鸭纸,后来又换成了遛猫。每次出去都被人当西洋景儿看,她后来就不好意思亲自出门了,都换成了爸去现眼。 她只好自己起来下楼去开门。 一边下楼一边不由得想:其实猫本来是不用遛的啊,猫有猫砂,又不用跟狗似的非要出去拉屎。警长愿意出去溜达,都是后来“成熟”给闹的,不安于室,非得出去找小母猫。 可是话说警长这种溜达就让它自己溜达呗,爸真是没必要跟着一起出去。 莫名其妙被这种乱糟糟的念头塞了一脑袋,她一直跑到门口,看清了门口的人,脑子里那乱绪才被吓了回去。 她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打开门,迎向笔直立在门口的人。 “楚闲,怎么是你?” . 楚闲含笑向内看了看:“方便进去么?” 安澄脸上火辣辣地红起来。她刚还撒谎说有事儿忙,不方便跟楚闲说话,结果被人家楚闲紧盯上门来给看了个清楚。 打脸的滋味儿有点疼。 安澄硬着头皮说:“没了。刚、刚是忙活警长来的,它、它最近有点不舒服,还乱发脾气。我也被它弄得心烦意乱,所以刚刚就没心情跟你聊。不好意思啊。” 楚闲自然地走进来,左右看看:“它在哪儿呢?” 安澄叹口气:“它被我爸带出去遛弯儿了。你坐。” 楚闲转头来望着安澄微笑:“你别拘束,我又不是客。今天是周末,你也自在些。” 安澄赶紧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外出服,忙解释:“呃,刚出去买了点菜。” 也说不清为什么,并不想叫楚闲知道她刚出去见过范特伊。 楚闲点头,递过一个手提袋来:“听我表哥说,你去给警长买过这种猫布丁。表哥说这个牌子的猫布丁本地卖的不多,他就特地给你多进了些,叫我给你送过来。” 安澄便也欢喜,上前接过来:“那多谢表哥了。他说的不错,这个牌子的我之前找了好多店都没找着,误打误撞进了表哥的店。说起来警长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别的都不爱吃,脾气又大,只能吃了这个才消停,跟人抽大烟了似的。” 楚闲看了她一眼。 安澄连忙捂嘴:“不好意思,我这个比喻不太恰当。而且这样的言论也不适合咱们检察官。” 楚闲却是体谅地笑:“我都说了,今天是周末,别那么紧张。” . 安澄将猫布丁送去归整好,这才意外发现猫粮柜子里原来的猫布丁恰好已经快吃完了。 她明明记得之前还有几颗,够吃几天的,还算着日子提醒自己记着要去买。 看样子也许是爸心疼警长,每顿就没按着平常的量来,也许是多给了吧。 安澄将猫布丁放好了出来泡茶,跟楚闲隔着茶几坐。 “不知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楚闲垂下头去:“安安,我反省自己近来的言行,我知道自己错了。” 安澄蹙眉:“说什么呢?” 楚闲扬起脸来:“从齐妮到薇薇安的案子,我的态度的确有欠妥当。安安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有些过于在意汤燕犀,太想赢他。我却忘了你是个多冰雪聪明的女子,我那点私心怎么可能逃得过你的眼睛。” 安澄捧住茶杯,目光落在氤氲而起的热气上:“都过去了。而且幸好齐妮没有坐冤狱,薇薇安也得到了对她合适的惩罚。” “可是我却失去了你。”茶水的热气仿佛打湿了楚闲的眼。他努力的笑,却叫人只觉得哀伤:“他们都各得其所,只有我才遭受了最重的惩罚。” 安澄也无法轻松,她摇摇头:“楚闲,案子都过去了,你也该move-on。” “呵,move-on……”楚闲努力大声地笑:“如果我真的能放弃你,那么我十年前就应该做到了,不必到今天还会这样心痛。安安,我知道我错了,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是不要失去你。” . “楚闲,”安澄秀眉蹙起:“对不起让你这么伤心。可是该怎么说呢——我真的谢谢你对我如此长情,可是我发现我真的没办法回应你。在男女感情这件事上,我没有太多的经验,所以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回绝你,而又不让你伤心。我也只有实话实说:我真的没办法爱上你。所以继续对我执着,只会浪费你的时间,而且伤害你自己更深。” 她又给楚闲满上一杯茶:“你是何样聪明的人,该知道怎样才对自己最好。别傻了,好么?” 楚闲却用力摇头。 “不喜欢一个人,必定是因为对这个人的人品产生了质疑。事实也的确如此,你一定是知道了我跟齐妮做过交易,以她认罪为条件放弃起诉薇薇安。后来你觉得我对薇薇安起诉的罪名太重……你看出我是想赢汤燕犀,你觉得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罔顾了检察官的身份,罔顾了司法的公正。” 安澄淡淡垂下眸去。 “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我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劝齐妮认罪,其实也只是为了保护薇薇安那个孩子。齐妮是她的母亲啊,不是其他无关的人,这世上任何一位母亲在这样的情形下都愿意替女儿做出牺牲的。” 他说着,竟然落下了泪。 安澄有些意外,连忙抽纸巾递过去。 楚闲含泪抬起头,努力地微笑:“对不起……我是想起了我妈妈,有些失态。” 安澄心下便也一颤,点头:“我理解。” 楚闲深吸几口气,平息下情绪。 “安安,你怪我太过在意汤燕犀,太想赢他,你以为我只是个人的争强好胜吧?可是你不知道……我妈妈其实是死在菲力手上。我想打败汤燕犀,就是为了剿灭菲力集团,就是为了给我妈妈和那些被菲力所害的人一个交待!” . 安澄的手惊惊一晃,杯里的茶好悬洒了。 “楚闲你说什么?难道当年你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楚闲点头,怆然地笑:“我知道所有人都只知道这故事的一个版本:是我开车分心才导致车祸,害死了我妈妈。我承认,我开车的时候是多少有些分心,”他抬眸悄然望了她一眼:“我是在想你。彼时你叫我对你死心,而且你一声不响忽然就回了中国,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给我留下……” 安澄咬住嘴唇。 楚闲甩甩头:“不过当然与你无关,还是我自己没能处理好自己的心情,是我自己的责任。” 他的目光浮起来:“可是安安你知道我的,我这人的性子就是心里再有事,也分得清轻重。所以就算我当时略有分心,可是我开车的时候还是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和清醒。” 他顿了顿。 “是刹车突然失灵。我怎么都踩不住,车子开上反道。可是其实当时州际公路上没有几辆车,即便我开上反道,只要对面来车稍微减速避让都不会撞上。可是当时对面那辆大货车却丝毫不减速,直接冲我撞了过来……” “车子烧毁了,连刹车曾经失灵都已经无法检验出。那一刻我就知道,那是一起人为设计的事故。” 他黑眸染了夜色,静静凝视安澄:“就在车祸前十几分钟,我们刚到加油站加过油。当时我妈妈去洗手间,而我被旁边一辆车子的司机叫过去帮忙……我的车子处于无人坚守状态下十几分钟,足够有人上去动了手脚。” 安澄的手心也不禁爬满了冷汗。 “那你为什么确定就是菲力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和你母亲?” 楚闲咬牙森然冷笑:“因为我爸是州检察长。我爸在当选州检察长之前,在郡检察官位置上的时候就致力于打击菲力集团,我爸竞选州检察长的竞选口号之一就是要将菲力集团连根拔起。菲力暂时不敢动我爸,所以他要报复在我和我妈妈身上……” 402、有种别生啊(1更) 402、有种别生啊(1更) 楚闲攥紧了拳:“菲力为人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这么干,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半个世纪以来,许多位致力于指控他的检察官,家人都遭受过各种离奇的伤害。” 楚闲怆然地冷笑:“如果不是司法人员受到威胁,最后不是放弃起诉,就是以证据不足为名请求继续补充侦查,将案子拖到不了了之……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能在长长的50年里始终逍遥法外?” 安澄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原来如此。 她想起简和巴顿法官的事,现在想来便不难解释为什么汤燕犀会知道这件私事。或许巴顿法官只是一个代表,菲力不仅知道巴顿一个法官的秘密,甚至他的触角早已伸进了整个司法系统,盘根错节,为他所用! “汤燕犀是菲力的律师,现在又接管了菲力的势力。他是最接近菲力的人,他最有能看清菲力做下哪些罪行,他最有机会收集到菲力的罪证!” 楚闲紧紧凝住安澄的双眸:“只要汤燕犀还有一点身为律政世家子孙的觉悟,只要他还对法律有一点点信仰,只要他对是非还有一丝明辨的心,他就完全有能力协助我们将菲力集团一网打尽!可是非但没有,他还要继续当他们的律师,为他们辩护,与司法机关做对!安安,你叫我怎么能不恨他,怎么能不想打败他?!” 安澄心潮汹涌,有些喘不上气来。 可是她面上还是平静的,她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指尖。 “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也不会饶了他。只要我安澄还一天身在检察官的岗位,只要我安澄还一天拥有律师执照,那我就跟他死磕到底。菲力集团那些有罪的人,他想给谁辩护,我都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窗外的阳光越发盛大了起来,照进窗棂,罩在安澄身上。 她从不是个柔软的女生,她的棱角永远跟男生一样嶙峋而分明。可也正因为如此,她身上才会有其他女生极难拥有的、钻石一般耀眼的光芒,叫人见过之后便再难将那些金镶玉的微光放进眼里。 尤其这样钻石一般的棱角和光芒,放在律政界又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一个女子,敢于立在黑白之间,直面所有罪恶,并勇敢指斥,不管对手有多难缠,不管罪犯有多可怕。 楚闲听见自己的心脏又在习惯地悸动。 他忍不住责怪自己。如果知道终有这样一天,连看着她都叫自己心跳难止,他当年就应该先改变自己。比如可以比汤燕犀更早走到她面前,更早用了比汤燕犀更多的真心去对她…… 可是他何尝不明白,时光易改,许多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再也追不回来。可是幸好还有“现在”,只要时机拿捏得当,一切还来得及。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仿佛只是要接近她身周那温暖又明亮的光芒。 “安安……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与你并肩战斗。摒弃私心,不受任何私人影响,只为了剿灭菲力集团,只为了司法的公正。” 安澄抬眼来望住他,眸光如清泉一般的澄澈:“是么?” 楚闲只觉汗颜。在她明澈的目光下,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一点尘埃无法遁形。 他深吸口气,毅然点头:“我承认,我之前对燕犀和菲力集团的态度,也掺杂了我爸选战的因素。可是我现在决定放下那一切,安安你相信我。” 安澄凝视着他,清眸如镜。 “好。” . 周一上庭,安澄跟楚闲并肩而来,远远看见了汤燕犀与范特伊。 安澄脑海里浮现起范特伊周六那天面上浮起的愤怒。 相对于范特伊彼时冷漠的面具,愤怒反而才是他真实的情绪。也即是说愤怒能刺穿伪装,将他的情绪从虚饰的冷静里抽出来。 “其实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何尝不是一种假象和伪装?被囚困的人是在信息被完全隔绝、只能依赖罪犯才能生存的情形下,才会产生了对罪犯感激甚至崇拜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真空状态下的假象。所以治疗这种病症,关键是要刺穿那‘真空’,唤醒患者真正的情绪。”周日安澄去见过霍淡如,霍淡如这样说过。 安澄便挑眸望向汤燕犀。 愤怒可以刺穿范特伊的面具,而范特伊是与汤燕犀性子相似的人,且同样是菲力身边的人,长期处于相似的环境中……那是不是说,愤怒对于唤醒汤燕犀,有着同样的作用? 安澄便回眸看了一眼楚闲。 四目相投,楚闲温柔微笑:“怎么了?” 安澄咬咬唇:“今天的庭审是一场硬仗,所以我需要用一些庭审的策略。激怒他,也许能帮到我们。所以……你愿意帮我么?” 楚闲微微扬眉,却毫不迟疑地点头,伸手自然环住了安澄的腰。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算不是为了激怒她,我也同样贪恋任何一个与你亲近的机会。” “你是我老板,我们一致对外,”安澄深吸口气,平静笑笑:“所以这只是工作,好么?” 楚闲掩住眼底的黯然,点头微笑:“好,只是工作。” 安澄含笑点头,与楚闲的姿态像极了低低耳语。 . 上庭,法官还没到,安澄在自己位置上坐好,准备卷宗和本子。 汤燕犀走过来,伏在桌面上,歪头盯着她冷笑:“前晚把我累得散了脚,到凌晨两点才得脱身,原来是你要趁机几个小时后就绕过我,偷偷见我的当事人。这笔账我们还没算,你今天又跟楚闲这么眉来眼去,你是想向我生动演绎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么?” 安澄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什么叫我把你累得散了脚?谁让你凌晨两点才走的?分明是你自己没完没了,好么?!凌晨两点,要不是我付了钱,你还不肯走哎!” 汤燕犀也被气乐了:“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我那么没完没了,就是等着你那一块钱呗?” 安澄俏脸通红,心里都是气,可是却也被自己的谜之逻辑给弄笑了。她使劲绷着脸:“总之是你的自己的问题,一切都是你自己有所图,你别赖我!” “我后悔了。”她清眸眯紧,漾起危险的气息。 “你后悔了?好啊!”安澄咬着贝齿冷笑:“还知道后悔,就证明还有良心。以后就别干那样的事儿,更别再把责任都推在别人头上!” 他目光上下刷过她的脸:“……我后悔还不够没完没了,我后悔没直接让你累瘫起不来。我后悔最后还是对你手下留情,我后悔……低估了你的战斗力。” 安澄被呛住,脸上像是被点燃了两把火。 这个缺德的,这是法庭,他跟她腻腻歪歪这都是说什么呢?! 她瞪他:“原来还是这么无可救药。” 她平稳了下情绪,提醒自己今天是要激怒他的,别反倒被他给影响了心情。 她转而嫣然一笑:“我的战斗力呢,是还有余份儿,只可惜我不想再浪费在你身上。”她说着回头向楚闲笑了笑。 楚闲尽管十分介意他们两个人在说话,可是隔着坐席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接着安澄的目光叫他稍微好受了些,他便也回以大大的笑容,满眼的柔软。 汤燕犀终于还是被“流矢”给伤着了。他深吸口气,知道自己不该上当,可就是没办法不介意。 “小结巴,你又故意让我生气。”他用力笑,可是笑意却没办法再完美遮挡怒意。 安澄挑挑眉:“是,又怎样?你有种别生啊~” 他长眉倏然一扬。 法警已经在叫:“尊敬的贝塔法官驾临,请全体起立……” 汤燕犀也只得赶紧走回自己的座位,安澄故意得意地朝他飞了个眼儿过去。 他瞧见了,狠狠朝她呲了呲牙。 她读懂了他的唇语。他说:“你等着。” . 继续交叉质证。 接着周五的话茬儿,安澄继续向范特伊提问。 经过了周末那一场见面,今天的安澄面上便格外清冷了些。虽然是一介女子,可是又高又瘦、一身黑衣的她冷笑起来,寒意却不亚于任何男子。 安澄立在证人席前盯着范特伊:“‘话接上回书’,被告你说到你在四个案件案发前一天或者当天,分别曾与四位受害人有过亲密接触。你还描述你自己的状态是,尽管心理冷感,可是身子还是能自如地进行那些活动。” 楚闲呛了下,他忍住没咳嗽,抬眼看了坐在辩护席上的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却坐得笔直,没被吓着。 相反,从他侧脸看过去,他仿佛微微挂着一丝笑。 403、豁出去(2更) 403、豁出去(2更) 楚闲便不由得眯起眼来。 多年一路走来,汤燕犀对安澄的独占全都溢于言表,对任何敢接近安澄的异性都毫不留情。可是此时安澄在法庭上这样公开与男被告讨论性,汤燕犀却并未介意。 他究竟是小气的,还是大方的? . 范特伊抬眼迎上安澄的目光:“没错,我是那么说的。” 安澄点头:“那你觉得你做得怎么样?” 范特伊苍白清寂的脸上终究也浮上了一丝尴尬。 周六那天见面,安澄已经跟他摊了牌,所以他知道安澄今天会在庭上说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安澄比面谈那天的用词更加直白。 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事,若对方不按牌理出牌,那他原本的心理准备就会马失前蹄,就算早有所知却也没办法继续保持平静了。 他深吸口气,目光瞄过众人:“安检,你确定要在法庭上跟我讨论这样的细节么?你毕竟是位女士,我与你讨论这样的问题,会觉得自己的礼貌上过不去。” 安澄淡淡地笑:“别担心,我脸皮厚着呢。说不定,比你还厚呢。” 汤燕犀立即起身:“反对!就算安检自己没关系,可是在场还有这么多女士,她们未必愿意听我当事人说这样的事。” “那也没关系啊!”安澄高声一笑,转头望向众人:“在场如果有哪位先生或者女士,觉得接下来的话会冒犯到您,请您暂时捂上耳朵,或者到门外暂等一刻再回来。” 没人动。 虽然是羞羞的话题,可是这样大的八卦,谁会舍得不听呢? “法官大人您也看到了,”安澄含笑朝向贝塔法官:“没人介意,辩护律师的反对理由不成立。” 贝塔法官凝视两位律师,沉思片刻才点点头:“我知道检控官的用意,她问这个问题是在挖掘被告是否有犯罪动机。性是许多恶性重案的犯罪动机起源,所以本席支持检控官继续提问。反对无效,证人需要如实回答。” . 范特伊眸光有些复杂,不过还是缓缓答:“我觉得很好。” “就知道你会这么答!”安澄一拍巴掌:“这事关男人的自尊心,所以男人都会说自己在这档事儿上表现很好,没人说自己这方面不行的。” 范特伊面色有些发青。 不过安澄还是没想放过他。她收起了笑,走近了紧盯着他的眼:“怎么很好啊?‘很好’是个太过笼统的词儿,我需要具体的注脚的。不如我们换个更方便来量化的问法:你高朝了么?” 范特伊呛住。 不光范特伊自己,在座大多数人都呛住了。 楚闲又瞄向汤燕犀。 汤燕犀坐姿更加放松,从侧面看过去,仿佛就连他的笑意都更加扩大。 他为什么会如此? . “我有!”范特伊尴尬不已,不过却不想在安澄面前败下阵来:“不过我都留在……纸巾里。” “哦~”安澄晃晃头:“男人高朝都挺容易的吧?反正只要交货了,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楚闲彻底咳嗽了出来,控制不住了。 安澄面上却连一丝羞红都没有,她双眸澄澈如旧,眸光如剑:“那么这件事的质量究竟高低,更该在乎的是女方的感受,而不是男人的自以为是。被告你说说,四位死者也都跟你同样高朝了么?” 范特伊苍白的脸由青转红:“我觉得她们是有的!我是医生,女人在那个时候是什么生理反应,我是知道的!” 安澄旋了个身儿,忽然眨眼:“她们是什么反应啊?” 连非洲裔的贝塔法官,黑脸都变红了。 范特伊已经被安澄逼上悬崖,无路可退。他梗着脖子答:“她们……叫,很大声;她们的身子也……颤抖,剧烈的。” 安澄只冷冷一笑:“范特伊,就算你是个医生,可惜你也只是个男人。男人,从来就没有全都懂女人的。就你所说这些所谓的表现,那我就不得不告诉你:女人可以假装高朝的。” . 安澄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坐席,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转身又走回证人席前。 这么一来一回,她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汤燕犀的脸。 汤燕犀恼得呲了呲牙。 她想告诉他什么?她想说叫他别得意,她每次都是假装给他看的? 安澄将手里的文件打开给范特伊看:“看看四位死者跟你亲密接触之后,跟自己的朋友,或者在网络上都发表了什么感受。” “喏,这是林赛的:‘本来以为是大兄弟,没想到却原来是个小兄弟。无聊死了’。” 范特伊的手指紧紧抠住坐席栏杆,他在强忍怒气。 安澄继续追击:“还有这份来自莱拉的:‘原来所有的硬都只留给手术刀了。他用手术刀可以轻易割开人的身子,我本来期待他跟他的刀一样犀利又坚决,可惜,他太‘温柔’了。” 安澄念完,故意怜悯地盯着范特伊:“还有……” “你够了!”范特伊猛然砸了栏杆,发出巨大的响声:“你别再念了!” 汤燕犀也起身高喊反对。 安澄垂下头,默默收起那份文件,重又抬起头来。 “被告,‘很好’只是你自己营造的假相,或者说是你说出来蒙蔽法官大人和陪审团的谎言。事实证明一点都不好,她们对你幻灭,而且这么毫不顾忌地攻击你。你怎么可能不恨她们?所以你在看到这些言论之后,尾随她们,并且残忍地杀死了她们!” “我没有,我说过我没有!”范特伊狂怒之下,手劲太大,竟然将一块栏杆推断! 安澄并没害怕,她立在原地冷冷回头盯着范特伊:“你看你狂怒起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平常的你。你失却了冷静,放弃了理性思考,你甚至更力大无比……现在的你,十足就是一个冲动型犯罪的典型模样。你完全有能力,也有理由杀害那四个见识过你‘无能’,并且肆无忌惮嘲笑过你的女孩儿!” . 上午的庭审,安澄漂亮地扳回局面。 时近中午,再加上范特伊狂躁不安,不适合继续庭审,于是贝塔法官宣布暂时休庭。午饭之后继续审理。 安澄带一丝微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楚闲早已迎上前来,轻轻与安澄贴了贴面颊:“太精彩了。” 汤燕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径直离去。 可是午饭安澄还是没什么胃口。 楚闲安慰她:“情势已经对我们十分有利。我看见了陪审团成员,每一个都是满脸的震惊和厌憎。你放心吧。” 安澄却摇了摇头:“只要有汤燕犀在,在陪审团做出裁决之前,就没有放心的可能。” 安澄将手上的披萨放回纸盒:“我不吃了,先回去准备。” “我陪你。”楚闲也立即起身。 安澄却摇头:“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 安澄回到法院,将公事包先放进控方休息室,然后走出来找洗手间洗了把脸。 午休时间,整个法院都静静的,洗手间里更是别无二人。 安澄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安澄,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这个案子赢下来,让陪审团判范特伊有罪么? 那么目标已经近了,她做完今天这一场豁出去的辩论之后,她知道她已经很有了几分胜算。 “还是……可是你真的肯接受这样的胜利么?你真的愿意相信就是范特伊干的么?” 水珠沿着短发滴下来,经过眉骨,落到面颊上。 “或者你其实想要的是菲力?你打这个案子不是要抓一个范特伊,你是想通过范特伊来定了菲力的罪?” 安澄伸手,用水将镜子上自己的影像抹乱。 “可是反过来,如果这个案子让范特伊无罪呢?范特伊是菲力集团的人,这不等于助纣为虐了?” 水在镜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汇成水溜,流下来。镜面上再度映出安澄清晰的影像。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再问:“安澄,你说啊,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 尽管是洗手间,可是外间的洗手池与里面的厕间不同,所以通向外面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 门前悄然无声多了一个人。 身姿颀长,如玉而立。 “……不如要我。” . 安澄一颤,从镜子里凝视那人深邃的眉眼。 “你、你又胡说什么?” 他冲镜子浅浅地笑:“既然还想不清想要什么,那就先要了我。” 404、她是主宰(1更) 404、她是主宰(1更) 安澄也不知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顾不得擦手,沾了一手心的水,转头奔出来就攥住了汤燕犀的手。 与他一起奔进他辩方的休息室去,脑筋都有些乱了,却还是她自己亲手锁上的门。 他炙热地吻她,在她耳边不断呢喃: “就是我在阻挡你的路。就是我不让你法庭如意。” 安澄的心被火包围。他说得没错,就是他! 安澄发了狠,一把扯开他领口。 “你想要定菲力的罪,你想要将菲力集团里有罪的人一个一个都揪出来。还是我让你做不到。只要有我站在菲力集团‘门口’,你就没办法大张旗鼓走进来带人走。” 他还有自知之明!安澄的肋骨都被胀得疼。 她也想让他一起疼,让他明白她多恨、多难过! 安澄张口照着他领口啜下去……却是加了狠劲儿的。每一下都留下印记,一路绵延。 他两手向后,撑住桌沿儿,仰头深深吸气。 “……还有,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肯听你一句。你恨我非要选择菲力,你恨我贪恋他给我的权力和财富,你恨我怎么都不肯离开他;你恨我抢走你的客户,并购了你的律所。你恨我……爱你,却不肯服从你。” 对,对,他说得都对! 可偏偏就是这种明明都明白,可就是全不领情、一个字都不听! 安澄发出自己都觉陌生的小小嘶吼,用力扯开了最后的屏障…… 驾驭,狠狠地。 这一刻他是她的,随她摆布,喜怒都听凭她掌控。 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主宰他。 . 汉萨妻子新开的汉堡店。 汉萨接到妻子的电话,急匆匆开车赶过来。 他本是载着逍遥去办事,中途接到妻子的电话就慌了神。倒是逍遥体恤下属,嘱咐汉萨直接开车过去就好。 逍遥跟着汉萨一起下车,走到汉堡店门前,望着那被敲碎的窗子、一地的狼藉,也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汉萨的妻子流着泪冲出来投进汉萨怀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老公,是不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人?” 汉萨紧紧抱住妻子,回首看一眼逍遥。 逍遥也眯眼打量周遭。 这样留下一地狼藉的做法,只是街头小混混吓唬人的级别。这样的货色,逍遥都不屑放进眼里。 他原本也只想随便看看,然后大不了再掏一笔钱给汉萨两口子,安慰安慰他们就是了。 直到他的脚步停在了汉堡柜台前。 都是汉萨妻子今天亲手刚刚做好的汉堡。一个个用篮子盛着,摆满了柜台里的三个架子。 柜台的玻璃没碎,一切看起来还都完好。除了……正中间篮子里的汉堡被人将里面的肉片摘出来,完好地放在上面的汉堡皮上面。 其实整个汉堡并没有实质上的损坏,只不过是被人为将汉堡皮和内里夹着的肉片的次序改换了一下而已。逍遥却一见就是微微变色。 这是菲力集团办事的“记号”。改换原有的次序,是说这家店违反了“本来的秩序”,也即是菲力集团制定的秩序,所以这家店必须扫除,绝不容许再存在。 而这个汉堡重新摆放的次序,显出那动手之人的冷静、耐心。拥有这样素质的必定都是集团里的高手。 汉萨也走进来,同样看见了。汉萨登时脸色煞白:“您看……” “我们先回去吧。”逍遥没再说什么,转身先走出了店门去。 汉萨心事重重地开车,路上好几次险些出了事故。 他面色惨白悄悄打量逍遥:“……是汤律师?他真的不想放过我。” . 外面的世界仿佛都与汤燕犀无关,他只专心在他与安澄的小小方寸间。 安澄情不自禁在他手腕上掐住红印。 他无法挣脱她的掌控,忽地哀求:“……慢点,求你。” 安澄哪里肯依,故意反着来。 却猛然他一声嘶吼,猛然挣脱她的钳制,半起身狠狠扣紧了她…… 安澄随之一声惊叫:“你……你敢!” 他咬着嘴唇,几乎狰狞地笑:“知道了么?我……很有种。” . “你混蛋!”安澄有些慌了。 他却坚定地狠狠扣着她,不肯遗漏。 他沙哑地笑:“……你说范特伊不懂,我却懂。叫和颤抖都能假装,可是‘这一点‘,却怎么都假装不了。” 安澄大窘,一阵阵的想要晕眩。 他撑住不让理智也一同飞走,最后加力送她飞升,他自己则清醒地将她最后的反应一点一滴都收入眼底,丝毫不肯错过。 她在他面前再无法用那样挑衅的目光了。因为他已经看尽、体会尽了她真实的所有一切。 . 下午开庭,坐席上的安澄沮丧得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她竟然大脑一片空白。 太累了,怎么都兴奋不起来。 更要命的是……尽管她事后跟窜天猴似的在休息室里一直做着弹跳运动,可是她都不能确定这动作奏不奏效,还来不来得及! 更要命的是,下午这还有庭审,她就算想出去找办法,也只能先捱过这个下午才行。 这样的她,下午还怎么打官司? 楚闲看出不对劲,向前探身,低声问:“安安!怎么了?不舒服么?” 安澄转过来,就连目光都有些迟缓。 “我没事。可能有点累。” 楚闲立即起身:“我去向法官申请延期。” 安澄尴尬极了,伸手按住楚闲:“不必了。法官不会同意的。” 她自责得都想撞墙。 偏首去看他,他竟然还能神采奕奕。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过来凝视她。那双眼,简直光华四溅。 安澄暗叫“糟了”。难道中午……是他干扰她的招数? . 继续庭审。 汤燕犀也请出了自己的专家证人,同样是一位心理医生。 汤燕犀还特地说:“控方之前请了那位博士出庭作证,我本人也很欣赏检控官这种专业的态度。身为律师,我们自己的知识面都有限,庭上总会出现自己不了解、不擅长的。那就的确不适合不懂装懂,请专家证人出庭,抱着学习的态度就最好了。” 辩方的专家证人是位白胡子老头,长得跟圣诞老人似的,和气又面善,一出场就很得到陪审团的喜欢。 汤燕犀向陪审团介绍:“曹查理。同样是一位博士,同时也是位医生。” 陪审团都善意地笑,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 楚闲没在乎“doctor”,却是在听见证人名字的时候皱了皱眉。他低声提醒安澄:“曹查理。” 安澄挑眉:“我听见了,怎么了?” 楚闲有点意外:“你不知道?” 安澄脑筋还处在空白状态,一头雾水:“什么?” 楚闲深吸口气:“香港有位三极男星,也叫曹查理。” 安澄赶紧收摄心神,却忍不住瞟了楚闲一眼:“你……看过?” . 汤燕犀已经开始发问:“上午检控官的论点是:我当事人表现不够好,招致受害人抱怨,我当事人出于被挫伤的性自尊,从而杀人,并且用最后切割的方式来‘尽兴’……曹博士,我这里有四份验尸报告,来自四位死者。请你帮我解读一下验尸报告中对于受害者在那方面的描述。” 曹查理眯眼仔细瞧了,然后轻咳了几声。 “我们可以说得通俗一点,大家可以借用弹道学来想象。” “咳……”安澄这回也终于没忍住,险些喷了。 曹查理用圣诞老人的笑容,笑眯眯地瞧着众人。 “喏,请注意‘膛线’。它们的深浅轻重,可以看出被告的投入与否。照这些验尸报告的描述情况,我看被告根本是心不在焉。” . 汤燕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扭头先看了安澄一眼,然后就坏坏地勾起唇角:“心不在焉?不是‘做不到’?” 曹查理点头:“要是‘做不到’,他会在别处瞎用劲,比如会用力掐对方,一定会在对方其它部位留下淤青等痕迹。可是显然,验尸报告上没有这方面的佐证。” 汤燕犀皱眉,垂首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块淤青。 像是一条小蛇竹叶青,盘在他手腕上。看上去并不可怖,反倒像是多了个蛇镯。 --------------- 405、检察官最厉害的的本事(2更) 405、检察官最厉害的的本事(2更) 他本来就有个蛇戒,这会儿又多了个蛇镯,还是她给他的……安澄觉着有点头疼。 “所以我当事人其实是自己不太热衷于与死者亲密接触的,对么?那么这也正与检控官之前求证过的我当事人是心理冷感的相呼应。”汤燕犀的反问越发从容不迫。 曹查理点头:“没错。也就是说他表现的差强人意,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不想要。” “既然是我当事人根本不想要,他是否还存在‘需求不满’而去跟踪和杀害四位死者,进而杀死四人以达到‘痛快’的目的呢?”汤燕犀是在问曹查理,可是目光却分明是盯住安澄的。 安澄掐自己一把,让自己赶紧找回注意力。她坐直,看起来依旧冷静而漠然。 曹查理:“性是可以成为谋杀,尤其是虐杀的犯罪动机,可是却不适用于本案的被告。因为他本人的‘不想’,所以他表现不主动也不积极,所以他没有所谓‘没有满足的需求’,所以他自然不会为了‘需求不满’而去杀人。” “那愤怒呢?”汤燕犀的眸光依旧绕着安澄打转:“检控官强调过,四位死者发表的言论伤害到了我当事人的自尊,所以我当事人可能因为愤怒而杀人。” 曹查理想了想:“一个男人如果不想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这个男人心里跟一堆垃圾没什么区别。如果对方还要主动贴上来,事后还要发表这些不符合事实的言论的话,这个男人通常只是更确定她是堆垃圾罢了。有男人还有心情跟一堆垃圾计较么?” “反对!”曹查理的言论终于激怒了安澄。愤怒也在安澄身上起效,帮她迅速找回了注意力。 安澄盯着曹查理冷笑:“在座还有这么多位女陪审员,就连我们尊敬的法官大人同样也是一位女士!” 不管曹查理证言是否逻辑严密,安澄只要能趁机将女陪审员和法官拉到她立场上,那就也是胜利。 贝塔法官果然点了点头:“证人,本席严正警告你要注意你的言辞。” 曹查理连忙起身鞠躬:“我的话虽然刺耳了些,可是目的是为了让法官大人和诸位陪审员能更容易地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用太多的专业词汇,那是不冒犯各位了,却有可能让各位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汤燕犀不失时机敲边鼓:“就像刚刚的‘弹道学说’,如果不是我的证人聪明地利用了更浅显和方便的表达方式,我想法官大人和诸位女性陪审员刚刚就没办法听下去了。” “法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为了追求真相需要将一切都在这里摊开来谈。也许有私隐,也许有家丑,也许还有不堪入耳、入目的一切。”汤燕犀环顾众人:“可是我们来这里摊开这一切的目的,不是猎奇,不是窥视,更不是为了寻找口水谈资。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所拼死争辩的这些,全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寻找真相。在法官大人的主持之下,在陪审团的裁决之下,在听众的监督之下,让真相得以廓清,让正义能够得到伸张!” 他双手微微合十,抵在下颌:“所以在此我请求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不要因为一时的害羞和刺耳,而让证人闭口不言。” . 法庭上一静,所有人都看向汤燕犀,回味他方才说的话。 从安澄的视角,只能看见他45°的侧影。可是她一样心跳怦然,不自觉屏住呼吸。 贝塔法官也在深深思索。良久终于点点头:“本席同意辩护律师的建议。这里是法庭,不是街头巷尾;我们论及案件相关人等的私事,也不是为了当长舌妇……我们坐在法庭上,我们的身份就不再只是我们自己,我们是法官,是律师,是陪审员。我们在法律赋予的权利和责任的范围内尽我们的这一案的职责。所以检控官,本席不得不驳回你的反对,请证人继续作证。” 曹查理也向众人一礼:“本人方才‘垃圾’一词的确欠妥,本人再度申明,本人选用这个词只用这个词本意,也就是‘没有价值的废弃物’,而不是对受害人的人格有任何的微词之处。” 安澄只能咬咬牙,坐下。 汤燕犀适时拉回话题:“也就是说,曹博士,从你性心理的专业来说,你是认定跟我当事人不会因为性需求的不满而产生犯罪动机,杀害四位受害人的。我这样总结,对么?” 曹查理点头微笑:“正是。” . 原告席上,安澄轻轻闭上了眼,像是僧人打坐。 她的胜算就这么被汤燕犀给几拍子打灭了。从庭审的进程来看,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她必须赶紧确定自己本案想要的是什么。否则这个案子就又可能输了。 汤燕犀对曹查理的询问结束,他走回来,偏首看看安澄:“他虽然是我辩方证人,可是他现在也是你的了。安检,听说优秀的检察官都有本事把对方的证人转为己用,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安澄紧咬银牙,抬眼迎上他挑衅的目光。 起身的当儿,她低声回击:“检察官把辩方一个两个证人转为己用,就是本事了?在我看来,那本事不过是小儿科,不值一提。” 她走出座位,立在过道上借着整理衣衫的当儿,唇角勾起蔑然的笑。 “对我来说,检察官如果真有本事,就直接把辩护律师变成自己的。那才叫真本事。” 汤燕犀一个措手不及,有一点呛着。 安澄这才含笑高高抬起下颌,迎着曹查理走过去。 . “曹博士您好,我是本案的检控官安澄。” 安澄走到证人席前,先郑重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曹查理有点愣,点头客气地笑笑:“我知道。安检你好。” 安澄上下打量曹查理,忽然抬手指着他的面相笑:“您长得真的好像圣诞老人啊。” 曹查理便也点头微笑:“是啊。就连我还没长胡子的时候,小时候,大家已经开始这么说了。” 安澄含笑点头,又笑了一会儿却忽然问:“您的专业研究方向是性心理?” 曹查理毫无防备:“没错。” “那您可真坏,是个邪恶的人呢!”安澄猛然拍了下手掌,天真无邪地笑。 曹查理面上的笑容僵住:“安检这是说什么?难道安检是嘲笑我的专业方向?” 安澄依旧爽朗地笑:“哎呀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您既然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像圣诞老人,您身边人都这么说,您还偏选了性心理这样一个研究方向——哎哟,您该知道这会给人一个错觉,就像我们圣洁可爱的圣诞老人却成了‘理论深厚、技巧熟练’的坏爷爷哟。” “我听说您每年圣诞购物季都特别忙,有些商家专门请您去扮演圣诞老人,与孩子们联欢;您为此还上过好多次电视……商家倒无所谓,可是孩子们会真的把您当成圣诞老人哦,晚上做梦的时候也是希望您夜半钻进烟囱去给他们送礼物啊。” “于是我忍不住联想……”安澄的笑容一点点凋零下去:“可是孩子们的父母是否知道,钻进他们烟囱的是个研究性心理的圣诞老人呢?他们是否还敢欢迎您,是否还愿意让您包住他们的孩子拍照合影?” 曹查理面色狠狠一变。整个法庭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汤燕犀忙起身:“反对!我方证人拥有职业选择的自由,我反对控方如此攻击我方证人。” 还没等贝塔法官发话,安澄自己倒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曹博士、汤律师你们真的想多了。好了,我收回刚刚的话。不过我需要提醒汤律师:我刚刚的话可不是盘问,我只是跟曹博士打招呼呢。安啦,安啦~” 安澄说着走过去拍了拍汤燕犀的肩:“我收回刚刚的话。不过汤律师干嘛这么紧张?汤律师是在怕什么?怕输么?” 汤燕犀呲了呲牙,只好坐回去。 安澄嫣然一笑,转身走回曹查理面前:“有一个问题,我还要请教曹博士。” 安澄再度将四位死者的照片摆在曹查理面前:“曹博士请问四位死者都叫什么?” 曹查理被问的一愣,不过也作答:“琳恩、莉迪亚、莉娜、林赛、莱拉……” 终究是专家,就算开始还没留意,可是当读完几位死者的名字,曹查理便也是狠狠一愣。 406、莫名变得亲近(1更) 406、莫名变得亲近(1更) 曹查理的神色叫安澄放下心来。 她点投诉一笑:“没错,她们的名字都是‘L’打头。“ 安澄将死者的照片再一字排开,举起来走到陪审团面前展示给他们看:“死者都有相同的外貌和性格特征:身高都在165厘米左右,浅色过肩微卷发,棕色眼睛。热情外向,都有过在学校里参加拉拉队的经历。” “现在又多了一个:名字的特征。” 安澄回眸盯住汤燕犀:“前面我们已经论述过,受害者都是罪犯的理想型。那么现在名字就更向我们透露出一点:就连名字,罪犯也是偏爱L打头的女性。” 安澄又转向曹查理:“曹博士,你说我说的对么?” 曹查理点头:“我同意。” “所以罪犯的心理密码就是这个‘L’。罪犯心中一定还有一个‘L’,也就是以这个字母为首字母名字的女子;而罪犯杀人也同样与这个女子有关。如果从性心理的角度,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罪犯是极爱那个同样为‘L’的女子,或者是极恨?” 曹查理也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是这样。那个‘L’将是关键。” . 整个提问的过程里,安澄是在向曹查理提问,可是她的眼睛却始终都关注着汤燕犀和范特伊的神色。 安澄看见,在提到另外那个“L”的时候,范特伊的面色微变,唇角抿紧,瞳孔放大。 而截然相反的,是汤燕犀朝她挑起唇角,露出谜一样的微笑。 安澄虽然对范特伊的神色变化没有那么熟悉,可是汤燕犀的神色却让她心里猛然一动。 她急忙迅速在自己记忆里搜检。 虽然一切还都不能确定,可是她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汤燕犀那种微笑,不会无缘无故。 “L”是唯一线索,安澄让自己的记忆如数据库一般飞速旋转。终于“叮”的一声,一个人跃入了她的眼帘。 她随即转身向贝塔法官躬身:“法官大人,我请求今天审理暂停到这里。我方需要补充一位证人。所以我今天需要一点时间去说服她。” 贝塔法官斟酌之后,宣布休庭,明天继续庭审。 . 贝塔法官离席之后,安澄几乎一秒钟都没耽搁,回身去将文件都扫进公事包,然后提起公事包撒腿就往外跑。 汤燕犀和楚闲都被她这一幕惊着。 所不同的是,楚闲完全丈二和尚,汤燕犀唇角却勾起隐秘的弧度。 安澄冲出法院,马上打给克兰。 . 当晚已近午夜,安澄在克兰陪同之下,才在一个拉美族裔聚居的社区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该社区就跟里约热内卢著名的贫民窟一样,除了贫穷之外,更是鱼龙混杂,外人不敢入内。克兰原本都不想让安澄入内,克兰说会设法说服那个人出来与安澄见面,最后却被安澄给否了。 “我要亲自见她。”安澄笃定地说。 . 幽暗的门打开,门内传出一股重重的味道,里面混杂着拉美调料的味道,也有霉菌泛滥的味道。 安澄走到那个呆呆盯着她、两眼惊慌的女子面前。 微蹲,安澄握住她的手:“琳达,还认得我么?” . 这个琳达就是曾经的那个琳达。当年琳达在汤燕犀和安澄帮助下逃脱谋杀指控后,她就失踪了。 后来的柳真案,安澄也想过再寻找琳达求证心中一些疑问,可是却再也找不到她。 安澄明白,琳达是躲起来了。琳达杀了鲁德,即便可以在法庭上被宣布无罪,可是鲁德所属的帮派却不可能放过琳达。安澄便也放下了再去寻找琳达的心思,尊重琳达自己的选择。 彼时的安澄何曾想到,琳达竟然又会在多年后的今天,再度因为范特伊案的一连串“L”,重新跃入她的脑海。 . 安澄的到来给琳达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她先缩在椅子角落,然后忽地起身推开安澄,双手向后,脖颈却朝前,嘶声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这样的姿势是身为母亲、防卫的姿势。 安澄向她伸开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身后的房间。 安澄懂了。她的孩子,那个曾经被鲁德扣在手里的可怜孩子,就藏在那个房间里。 安澄竭力平缓柔和地说话:“琳达你别紧张。我来不是要伤害你的孩子,我其实是来求你帮忙的。” “你究竟怎么找到我的?”琳达还是放松不下来。 安澄轻叹一声,回头看了克兰一眼。 克兰终究是当过侦察兵的人,在危急时刻就会不自觉露出戾气。 克兰也收到安澄的目光,高举双手:“你别紧张,是我找到你的。不过我不服务于警方,也不服务于鲁德所在的帮派。我只拿这位安检察官的薪水。” 安澄点头:“他是我的私人调查员。与检察官办公室也是无关的。” 琳达终于松弛下来些,可还是不放心:“说啊,你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安澄瞟了克兰一眼。 她将找到琳达的任务交给克兰,她能给克兰的线索就是让他去查鲁德。鲁德有归属的帮派,那么琳达一定藏在那些帮派无法涉足的区域。 不过她没跟琳达再提起那个死鬼,只说:“我的调查员当过侦察兵。你懂的,战场的枪林弹雨他都见过,所以很能干的。” 琳达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垂下头去缓了几口气:“安律师,我当然认得你。当年如果不是你帮我……汤律师不会接我的案子。我当然应该报答你,可是我的情况你也清楚,我怕我帮不上你什么。” 安澄主动伸出手去,握住琳达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也想让你的孩子一辈子跟你这样藏在这样的地方么?他是本国公民,他应该享有正常的生活。琳达,总躲在这里不是办法,你跟我一起走出去,我也会帮你,行么?” 孩子永远是母亲心上最柔软的角落。 琳达回眸去看向那个房间,终于眼中含泪。 . 翌日上午九点就会继续庭审,留给安澄的时间只剩下几个小时。 安澄带着琳达,在克兰的保护之下一起走出那片社区。黑暗里,仿佛墙角、小巷里都有无数双眼幽幽地盯着他们的身影。 安澄也紧张,但是她却坚定地握住了琳达的手。 到了安全地带,安澄打给范特伊。 范特伊接到电话有些意外:“这么晚了,安检你找我什么事?有话不如明早再说。再说,我不想再绕过我律师单独跟你见面了。” 安澄深吸口气:“行,那我找你律师。” 安澄又打给汤燕犀:“我有要紧的事需要见范特伊。他自然听你的,你叫他见我。” 汤燕犀在电话里慵懒地笑:“凭什么呀?这个时间了,谁都有权睡觉。” 安澄闭了闭眼:“……就算私人帮我个忙。我是真的需要见范特伊,有要紧的事。” 汤燕犀还不通融:“你是检察官,你要赶在明天庭审前见我的当事人,明摆着你又是在想办法确定我当事人的罪责啊。立场不同,我凭什么帮你啊。” “汤燕犀,你别忘了你今天中午对我做过什么!”安澄急了,冲他吼出来。不过她还是没失去理智,抬腕看了一眼腕表。已经过零点了。“呃,昨天中午。” 汤燕犀在电话里稍作沉默,不过随即又欠揍地问:“我对你,做了什么啊?” 安澄脸腾地热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琳达母子和克兰,然后走远几步,用手捂住话筒:“你……你在里面了!汤燕犀,你不经过我同意,你,你就在里面了!你,你,总之你这回欠我个大的!” 这么一说起来,安澄才惊觉从中午到现在,都过去12个小时了。可是她一直都还在忙着案子,竟然都忘了要处理一下。 而股间,那温热的感觉仍在。那是一种陌生又古怪的感觉——奇异的亲近,又十分的提心吊胆。 她按着额头,闭上眼:“真的,你这次就算帮我一次。” 奇怪……仿佛多了那么股子“遗留物”,她跟他的距离又莫名地拉近了一些。可是……这其实真的不必要的啊,这些还不是生命,更不是baby,充其量只是瞎乱撞的小细胞罢了。她干嘛凭空生出这种要不得的想象? 听筒里,他仿佛那么近。 仿佛就贴在她耳边。 他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轻轻地笑:“……好~” 407、孽缘情深(2更) 407、孽缘情深(2更) 十分钟后,范特伊才终于出现在约好的地点。 看着范特伊遥遥走来的身影,安澄歪头看向琳达。 琳达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抱着她的孩子。而那孩子早已筋疲力尽,睡在了妈妈的怀里。 安澄能想到,这孩子从来到这世上就经历磨难。为了这孩子,琳达甚至不惜杀了一个人……可是不管怎样,这孩子在这世上拥有琳达这样一个母亲,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琳达感受到安澄的目光,转头过来回望安澄。 安澄含笑点头。心间,是莫名流淌起来的柔软。 母亲,她办过这么多有关母亲的案件,每一次不管庭审结局如何,她却会都从中感受到母爱的力量。 . 范特伊推门进来,琳达循声看过去,也是一怔。 安澄竖起指头来,示意大家不要吵醒孩子。她朝克兰眨了眨眼,示意克兰暂时兼职保姆。 克兰耸耸肩,走过来想从琳达手里接过孩子。琳达对克兰很有些迟疑,安澄上前拍了克兰一巴掌,克兰这才轻叹口气,在琳达面前露出温柔的目光。 安澄也向琳达点头,琳达这才松了手。克兰小心抱着孩子出去了,在车里等待。 小小的咖啡厅里只剩下了安澄、范特伊和琳达三个人。 安澄没急着说话,只静静打量他们两个人。 没有了孩子在手里,琳达变得更局促不安,她两手环住自己的手臂,开始逃避范特伊的目光。 而范特伊则冰人似的立着,面上虽然似乎没什么,可是手却是攥紧了身畔的桌角。 他们两个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这表现安澄是满意的。至少可以确定,他们两个绝非陌生人。 安澄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咳咳~,范特伊,琳达是精油理疗师,拿执照的那种。我想让她帮我个忙,给你做个治疗。” 安澄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又朝琳达眨眨眼:“喏,我求你帮的忙,就是这个咯。这位范医生冷感多年,即便跟其他女生亲密接触也无效,因此还背上了连环杀人的嫌疑……你的身高、相貌都正好符合他的理想型,所以我想请你帮帮他。” 其实不是全都符合的,年纪就不行。现在的琳达看起来有些憔悴,岁月在她眼角、唇边刻下了痕迹,全然不是那几位死者曾经的青春靓丽。 琳达用力攥住手肘,不自觉地在皮肉上都掐出了痕迹。她咬着嘴唇却拒绝:“不好意思安检……我本来想帮你这个忙。可是,我从来不在带着孩子的时候做生意。” “孩子睡了。”安澄指指窗外:“克兰在照顾他。我向你保证,孩子不会知道。” “那我还是不想。”琳达漠然看了范特伊一眼:“对不起,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那我想先走了。” 琳达说着就想离开。 范特伊一直静静站着,静静听着琳达说出拒绝。即便琳达一路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他也仿佛无动于衷。 只是,当琳达经过他身旁,要越过他走向门口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攥住了琳达俄手肘。 安澄这才长出一口气,琳达则一脸苍白侧眸看他。 “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你。不好意思我不想做你的生意,请你放手。” . 安澄决定静观其变,退一步坐回去。 范特伊的喉头上下涌动,仿佛千言万语却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他才终于转过头来,认真凝视琳达:“我想,我们是见过的。几年前……也有过一个理疗师帮我治疗,她有跟你一样的头发、眼睛、鼻子、下颌。” 范特伊的声音还是清冷,可是目光却泄露了太多太多的温柔、惆怅、心痛。 “你不喜欢开灯,就算开灯也要开幽暗的壁灯。你说需要幽暗的灯光来让客人放松,营造氛围,可是我知道其实是你厌恶这种工作,不想在工作中看清客人的眼。” “你是别人替我叫来的,我本来没当回事。我对你也没什么渴望,所以我建议不用亲密接触,只坐下来聊聊天就好了。” “我们两个都是医生,是的,我们两个的确都是医生。虽然别人都把你当成高等的伎女,可是我却明白你是有执照的专业理疗师,你其实是应该得到尊重的医生。” “也许是因为同为医生的缘故,我们两个那晚竟然聊得格外投机。反正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跟陌生人倾吐心声最没有压力……那晚我们一直聊到都困极了,再加上空气中的精油香气,以及我们事先喝下的酒,所以我们俩都累得睡着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你就睡在我的身边。枕头被我霸占了,你下意识把我的手臂当成枕头。当我天亮醒来,你就枕着我的手臂睡得正香。空调有风,吹起你的头发。就在这儿……”他情不自禁伸手轻触琳达的鬓边:“就是这一根。它不断挠着我的面颊、眼睛。” 范特伊的面上流淌出安澄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他一向苍白清瘦的面上,隐约萌出了几点桃花。 “我也说不清是怎么了,那一刻我压抑不住地怦然心动,为你心动。”范特伊微微脸红:“身为医生,我对人体已经冷感了太久,可是就在那个早上,我发现我又想要了。” 范特伊深吸一口气:“那个早上我要了你。没问过你是否应允,也没想作为治疗的过程,我就是单纯地——控制不住地要了你。” “你在我怀中醒来,我看见你眼中在迷惑过后,随即涌起了厌恶。我明白你是以为幻灭,以为原来我也跟其他男人一样,只是想要拥有你的身子而已……可是我真的不是,我只是不善言辞,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表达。” “所以那天……接下来我又要了你好几次。我想让你知道,在那过程里我对你的方式跟其他男人都是绝对不同的。” 安澄都不觉湿了眼睛。 这两个人的相识,真的并不是一个太好的机缘。她完全能理解琳达的心情:毕竟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是在类似做生意的关系之下啊。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对客人没有怀疑呢? 况且,即便是范特伊自己,那样的机缘之下也未必就能分清那一刻的心动终究是身子的需要,还是真的喜欢吧? 范特伊声音里略有哽咽:“我是个不太善于表达感情的笨蛋,我想要向你表达的方式是——那天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次,我都拒绝任何的防护措施。” 范特伊深吸口气:“直到那天晚上,我们都太累了。你说需要出去向你的老板‘报钟’。我知道你那时候受人控制、身不由己,所以我放了你走。我说我会再找你。” “我也的确是那么做的,可是当我几天之后再找那个安排你来照顾我的那个朋友,他却说已经找不到你了。” 琳达面上的戾色点点被泪水冲开。 “我之后一直在设法找你。我注册交友网站,我甚至在网上那些可以介绍女孩儿的网站上输入符合你身高、发色、性格的资料……只为了能找到你。” …… 安澄静静起身,不方便越过他们两个人走到门口去。于是她咬了咬牙,将旁边的窗子推开,然后从窗子爬出去了。 此时小小的咖啡厅里,已经不该再多她这么个人。她宁愿狼狈不堪地爬出窗外,也甘愿将那小小的天地独留给他们两个人。 安澄在窗外地面站稳,仰头看看漫天星斗。 接下来的故事她虽然没再亲耳听完,可是有些事她也已经能够自行推断出来。 琳达的孩子,就是范特伊的。 . 她悄悄走到车边去,冲克兰做了个手势。 克兰示意那孩子睡得正好,不会醒来。 安澄叫克兰出来。 两人立在车边,安澄心绪难平,便跟克兰要了根香烟。 两人凑着一个火儿点燃了,安澄却只是浅浅吸了在嘴里,然后就将香烟只夹在指间,更多只是看它自己冒出一线轻烟来。 安澄揉柔额角:“我叫你查鲁德,查到他属于什么帮派了么?” 克兰垂首笑了笑:“帮派分大小,他所在帮派上头另有大boss。” 安澄眯起眼:“他最上头的大boss,是菲力集团么?” 408、一切都是套路(1更) 408、一切都是套路(1更) 克兰凝视安澄,琥珀色的眼在夜色中依然闪烁灼灼光华。 他忽然说了句跑题的话:“……其实你也是我的理想型。” 安澄眯眼看他:“我猜到了。” 克兰忍不住笑起来:“怎么猜的?” 安澄眨眨眼:“我是要雇私人的调查员,那么这个人就必须信得过,甚至需要跟我肝胆相照。你是简帮我找来的人,她办事我自然放心,而她选你的标准,除了你当过侦察兵,办事能力一级棒之外,也必须要保证你本人是欣赏我的。” “其次你是在亚洲服过役,对我这个类型的东方女孩儿熟悉。且你给我讲过曾经在打入极端组织内部的时候,为了不暴露身份而不得不对两个亚洲女孩儿施暴……你会把你对亚洲女孩儿的欣赏和愧疚都移情到我身上的。” 安澄向后仰仰头,甩开短发:“当然最关键的是,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毫不掩饰的这种目光。兄弟,我也是过来人,我知道男人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克兰大笑:“那你的回答是……?” 安澄眸色澄澈:“兄弟。” “我不讨厌你对我的欣赏,因为这样才能让我们更亲近,更肝胆相照。不过你出现得太晚了,早就错过了末班车。” 克兰便也高高扬眉:“我跑得很快。就算错过了末班车,我也可能追的上。” 他说着故意跨前一步,拦住安澄腰身:“我觉得我还来得及。” 安澄后仰大笑,也没推开他,只是盯着他的眼,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腹:“你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这里还存着某个男人的种子。兄弟,这样的末班车,你确定你还要追?” 克兰一怔,烫着了似的松开了手。 安澄拍拍自己的脸笑:“被我的厚脸皮吓着了么?可是我没想跟你撒谎,因为我当你是兄弟,我需要跟你肝胆相照。” 克兰也只能将手抱住手肘,无奈地笑:“好吧,咱们不说这个了。回到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没错,控制鲁德的人就是菲力集团。只是鲁德这种只会好勇斗狠的,根本就没资格进到菲力集团里面去。可是菲力集团还需要这样的人来卖力,所以中间又控制了一个帮派,通过这个帮派作中间人,来统御鲁德这样的人,做些脏的生意。” 安澄转开身去,侧对克兰,抬头又吸了口眼。 只是她自制,眼没吸入喉咙,只在唇里一下儿,便都吐出去了。 . “既然肝胆相照,你就得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克兰可不愿意被她给隔在思想世界之外。 安澄放下香烟,在夜色里扭头盯着克兰。 夜色里的她,褪去法庭上的冷硬,露出猫儿一般的邪气儿和妩媚。 “鲁德是控制琳达的人,那么既然鲁德是替菲力集团做事,那么也就证明琳达实际上也是被菲力集团控制的。” 克兰点头。 “那么就出现了一个矛盾:琳达是受菲力集团控制,范特伊自己根本就是菲力集团的人,他们之间怎么还会产生这样的交集?这不是‘自相残杀’了么?” . 克兰先扬眉:“怎么就成残杀了呢?说不定只是菲力集团内部有人想讨好范特伊,所以送了个妞替他服务而已。” 安澄摇头:“那晚范特伊没做防护措施,然后那么巧,琳达就失踪不见了。接着琳达生了孩子,孩子就被鲁德控制了。” 安澄眯起眼来:“这一切都是设计出来的,有人知道范特伊的理想型,于是找到符合特征的琳达来‘照顾’范特伊。设计者同样深知琳达本人的独特魅力,相信琳达一定能得到范特伊的青睐。这样设计者就可以控制住范特伊,让范特伊俯首听命。” 克兰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孩子?可是只是一晚,没人能肯定一定能有孩子吧?” 安澄却摇头:“不。就算没有孩子,只有一个琳达也足够叫范特伊牵肠挂肚。所以那个设计者只要控制住琳达一个就够了。当然后来又有了孩子,就更是双保险。” . 克兰点头:“所以你相信这还是菲力的主意,对么?之后再利用琳达的失踪,顺理成章创造出一系列的杀人案来,就更是死死将范特伊攥在掌心,叫他无法也不敢挣脱了。” 安澄叹了口气:“只可惜鲁德死了。唯一能证明鲁德听命于菲力集团的,目前来看只有鲁德自己。可他已经成了死棋,没办法出庭作证,我们现在的推测都只能是推测,无法呈堂。” 克兰也抿紧唇角。 “可是不对,还有人是知道的!”安澄忽地站直,拍了下巴掌:“琳达自己应该知道的,所以她当年才会用了心机去找汤燕犀替她辩护!” 这么一想,当年的一些疑问便找到了解释:比如琳达为什么要耍了点心眼儿,通过她去找汤燕犀为她辩护?那一定是当年琳达就已经知道了汤燕犀与菲力集团的关系,相信汤燕犀有能力影响到菲力,菲力也会因为汤燕犀的情面而不追究她。 “那么他呢?他是不是也知道的?”安澄忍不住喃喃自语。 . 琳达是“独一无二”的,因为琳达是她发现的第一个“疑点”。从当年还只有16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时代就发现的可疑之人。多年过来,她现在越发知道汤燕犀与琳达的关系,比她知道的还要早。从那么多年前,大康已经在替他查琳达,所以发生在琳达身上的事,他不可能是全不知道的。 那么是从16岁那年,汤燕犀就已经知道了菲力集团的存在,并且已经主动在调查菲力集团了。 “你在说谁?”克兰问。 安澄摇摇头:“太久远的事了,以后再告诉你。” 她又忍不住回想起柳真案。琳达因为当年也当过那家保姆的缘故,也跟那个案子是隐约相连的。安澄知道,等打完范特伊这个案子之后,她应该去看看柳真了。 . 香烟燃尽,安澄跟克兰并肩坐在地上,脑海里浩浩汤汤想了很多。 克兰将烟蒂踩灭,抱起膝盖来:“我客观评价,你找到琳达,对于你眼前这个案子来说,并不是好事。” 安澄叹口气,也将香烟丢了:“我知道。琳达的出现,就更说明范特伊身边有人想要故意坑他,以此来控制他。那么他本人的杀人嫌疑就越发轻了。” 克兰耸耸肩:“琳达这个证人更有利于辩方,所以她本来应该是辩方律师找到的才对。结果我们替他找到了,我们是替对手办了事。” 安澄也恼得呲了呲牙:“我当然明白啊~” 她晃晃头,却转眸露出明媚微笑:“可是没关系,因为我已经想清楚,此案我想要的不是赢,而是真正的真相。” 克兰跟安澄对了个拳:“好。如果你输了,我请你喝酒,随便什么价码。” 安澄却摇摇头:“不,我不选喝酒。不如选听你讲故事。你自己的故事。” . 同样在这个晚上,汉萨一家悄无声息地失踪。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知情人都说汉萨是受不了汤燕犀的故意刁难,不得不忍气吞声离开了。 或者在消失这件事上,他的老板逍遥还帮了他。所以他才能消失得这么毫无征兆,而又无影无踪。 . 天蒙蒙亮了,安澄亲自送琳达母子去一处秘密住所。 检察官们和警方手里都掌握着这样一些秘密地点,用于保护证人。等案件处理完毕,他们还会帮证人改换身份,彻底抹掉原来的身份信息,送他们消失于茫茫人海,过全新的日子。 琳达始终紧紧抱着孩子,孩子静静睡着,安澄轻轻捏住了琳达的手。 “……你是个好妈妈,可是对于孩子来说,仅有妈妈是不够的。” 琳达微微一颤,终于点头:“安律师……呃不,我现在应该叫安检了。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安澄想了想:“那就好好活着。尽力让自己,也让孩子忘了曾经的一切,更快乐地活下去。” 琳达转过头来:“那……他呢?他会被判有罪么?” 安澄垂下眼帘:“要看最后陪审团的裁决。” 琳达担心起来:“安检你是检控官,我知道你有多厉害……你不会放过他的,是么?” 安澄静静转头望住琳达:“检察官应该做检察官的工作,所以我在法庭上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可是,我比赢更想要的是真相。琳达,你和范特伊肯给我真相么?” ----------------------- 409、也许又需要一个漫长的50年(2更) 409、也许又需要一个漫长的50年(2更) 上午九点,安澄准时出现在了法院。 神色凝重。 从未有过的凝重。 推开控方休息室,简已经先来了。桌上摆着两样物件儿:一袋包子,一套换洗的职业套装。 安澄咬咬嘴唇,“简秘书,不要这么能干。” 简耸耸肩:“我就是天生能干,没办法,藏不住。” 安澄“嗤”地笑了,走上去先抓过衣裳去换。 她昨晚没回家,来不及换衣裳,这些都不是预先就能想到的,所以她并没有嘱咐简去替她干这件私事。 克兰也整晚都跟在她身边,她也觉得不会是克兰通知了简。 她知道是谁。 只是她有一点点奇怪,那个最喜欢不请自来的人,今早不是亲自来给她送衣服和包子,甚至昨晚也没出现。 毕竟范特伊是他的当事人啊,他昨晚只要拿出“陪当事人”的借口,是足可以出现的。 他去哪儿了? . 三个小时前。菲力的故宅。 晨光洒满窗棂,汤燕犀笔直地坐着,悠闲享用早餐。 逍遥的车子从外面驶进来,门房赶紧截住车子,低低跟逍遥说了句什么。 逍遥神色便是一变。 车子停好,逍遥急匆匆下车。走了几步又赶紧退回来,嘱咐顶替汉萨的司机赶紧把车子给开地下去,别又放在地面上惹事儿。 . 逍遥终于安排妥当进了餐厅,一路都是躬着身子。远远在汤燕犀背后就嘿嘿地笑:“汤律师昨晚怎么搬到这边来睡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儿。” 汤燕犀身姿未动,切培根的动作也一点都没停。 “这房子是老家伙留给我的,他生前就巴不得我搬过来。所以我什么时候想过来就过来,不是么?” 逍遥听出汤燕犀这又是故意找茬,便赶紧躬身赔笑:“您说得对。我的意思是,您要是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可以把房间好好打扫一下,然后按着您的习惯布置。” “那些都不要紧。”汤燕犀徐徐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抓过餐巾擦擦嘴角,擦完了扔在一边,这才转过身来直盯着逍遥:“倒是你昨晚一整夜都去哪儿了?多少年了这房子都是你照顾着,你跟老家伙都是寸步不离。” 逍遥脸红了红:“我昨晚没在,真是要请您谅解。也是因为老爷子不在了,我一个人在这大宅子里就总是会想起老爷子。人一郁闷就想喝两杯,想找点热闹,所以我就出门去喝一杯……请您罚我。” 汤燕犀扬起头:“是去忙汉萨的事了吧?” . 餐厅中一静,逍遥垂下头去。 “原来您已经知道了。” 汤燕犀清冷抬眸:“小小一个司机,今日竟然也有这么大的胆子。我不过警告他一二,还没等问他,他倒先跑了。而且就凭他,竟然有胆子跑,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逍遥额角滑下冷汗,他抬手擦擦。 “您别多心。我也没想到他会离开。” “你没想到?”汤燕犀冷笑:“如果没想到,又何必要彻夜不归,难道不是去帮他,亲自安排路线,送他逃过集团职员的追查?” 逍遥小心吸气:“真的不是。汤律师,他说到底只是一个司机,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司机就违抗您的心意?” “只是一个司机?”汤燕犀唇角勾起:“谁不都拿司机当自己的家人、兄弟一般看待呢?” 逍遥面色有些苍白:“汤律师,我真的……” “逍遥,”汤燕犀没听逍遥解释完,就截住话茬儿,却忽地转成了温柔的嗓音。 逍遥一怔,急忙抬头迎上汤燕犀的目光:“您吩咐。” 汤燕犀点点头:“其实我真的不至于对他怎么样,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你真的不必如此紧张。” 逍遥两忙摆手,却已是说不出话来。此时汤燕犀已是认定了就是他帮汉萨逃走,不管他说什么,汤燕犀也不可能相信。 汤燕犀坐下,系好袖扣:“算了,他走就走了。他没那么要紧,我也没必要非跟他过不去。好歹他也是你的司机,我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他目光静静罩在逍遥面上:“我总归不至于为了一个司机就跟你生了龃龉,你是老头子身边最亲近的人,既然外面都叫我是‘菲力二世’,那你也会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集团那么多的事,我也还要你帮衬着。” 逍遥这才悄然松一口气。 汤燕犀起身,拍了拍逍遥的肩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这个人呢我也不想再听有人在我耳边提起。逍遥,更别因为他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你说对不对?” 逍遥连忙再深深躬身:“您说的对。” . 安澄换好了衣服,整理完毕。 只是……想到从昨天下午一直忙到今天上午,竟然中间都没时间停下来找一间药店。 算算时间,已经21个小时。 简小心看着她:“包子,也没胃口么?” 安澄盯着简,忽然问:“你……用过事后的那种药么?” “昂?”简冷不丁一听有点懵:“什么事后?” 安澄闭了闭眼:“算了。”说着拎着公事包就想出去。 简终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稍微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她连忙上前抓住了安澄:“你是说那种,呃,事后,72小时有效的药?” “呃。”安澄有些脸红,不过都这时候了也顾不上害羞。 简皱了皱眉:“没用过,不过姐妹儿有用的,所以也研究过。” 安澄小心地吸一口气:“有效率高么?” 简咬了咬唇:“哪里有100 %有效的?而且听说有事先吃过那种药之后还生下孩子的,孩子反倒是畸形的。” 安澄眼前一黑,点点头:“我知道了。” . 庭审开始,双方已经都没有新提出的证人和证词,于是贝塔法官提出进行结案陈词。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贝塔法官先纳闷儿地问安澄:“昨天检方不是说要补充新的证人么?为什么没有把名单提交上来?” 安澄起身只说:“是我弄错了,对不起法官大人。” 旁听席里的楚闲觉得不对劲,急忙在后面低声叫安澄:“你想找的证人是谁?告诉我,我现在再去努力试试。” 安澄扭身摇摇头:“没有了,真的是我弄错了。” 她不能让琳达出庭。 尽管她不是没有办法引导琳达说出不利于范特伊的证言,而是她不能让琳达冒生命的危险。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这么做,她放弃这个策略了。 . 庭审结束,安澄推开含笑上前握手的汤燕犀,直接冲出法院大门。 还是有埋伏在外的媒体围上来,各种声音涌入耳际。 “安检,怎么看待这次陪审团裁决被告谋杀罪名不成立?是否陪审团又受情绪支配,做出了不够理智的裁决?” “安检,昨天你提请追加证人,可是今天并没有新的证人出现。是否因为这位证人的缺席,才使得你本来有胜算的案子最后败诉?” 安澄站住,深吸口气:“我尊重陪审团做出的裁决。虽然我方还有疑问,可是既然陪审团相信被告无罪,那么我方只能接受法庭的意见。” “那么安检你本人怎么看?你一定不相信范特伊是无罪的,对么?” 台阶另一边,汤燕犀也陪着范特伊走过来。他们两个都朝她这边看过来。 安澄迎上他们的目光,冷冷说:“我相信被告绝不是‘无辜’的。但是他是否‘有罪’,我本人没有裁决的权利,只能交给法庭和陪审团。” 范特伊听完安澄对她的评价,也黯然垂下头去。 汤燕犀在灿烂的阳光下站直,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带着胜不骄败不馁的清傲。可是他却也同样将安澄的评价刻进了心底。 这世上,每一桩罪案的背后,谁人敢说自己无辜。 他自己就更是如此。从他走向菲力身边的第一天、第一步开始,他便已经不是“无辜”。 媒体们在安澄那里得不到太多有发挥余地的回答,便一窝蜂都朝他们这边涌过来。聚拢而近的人,渐渐占满了他的视野,将他与她隔得更远。 他尽管用力,却发现,终究,他再看不见她了。 . 汤燕犀与安澄的法庭对决,再下一城。 律政界同仁未免对检察官办公室更加同情。 以前的乌玛、刘易斯等人都奈何不得汤燕犀;如今尽管刘易斯已经当选了地方检察官,地检办公室也多招收了新律师,可是看样子依旧不是人家汤燕犀的对手。 “菲力活着的时候,长长50年,检察官们奈何不得人家;如今就算菲力死了,可还有汤燕犀在。看来地检办公室还要另一个50年继续束手无策啊。”大家开始都是私下里说,到后来即便当面也不那么顾忌了。 410、不许喝酒(1更) 410、不许喝酒(1更) 律政界人士最爱聚首的“澜”里,安澄跟楚闲、简坐在一起,早就听见了那些闲话。 楚闲面色十分不好看。 简小心地劝着两人。 安澄的面色也不好,不过她却有些出神,好像是在想别的事。脸上的苍白也不是因为那些话才起的。 她的手几次有意无意按向公事包去。 范特伊的案子输了之后,她从法院跑出去顶开记者就直奔了药店。 那药片捏在手里,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24小时还多。 也许她拿到药片就应该赶紧吃下去,可是莫名地,她站在药店门外就难住了。她抬头看碧蓝的天,被阳光刺得眼睛生疼,莫名地一个劲儿想掉眼泪。 她又想到了正正。 那不只是一只鸭纸,更不仅仅是一个宠物,她曾经如母亲护着孩子一般地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爱和柔情。 …… 药片最终还是被她先丢进了公事包里,一直带到了“澜”。 她安慰自己说,距离72小时的最终时限还有几十个小时呢,她回家去吃也来得及,不必急于一时。 . 本就心烦意乱,耳边还有这么多流言乱耳,安澄就越发觉得简的目光叫她心虚。 她怕被简看出端倪来。 她咬了咬牙,伸手攥起酒瓶子就起身走向一桌议论他们的人。 挤出个位置,她大马金刀地坐下,将酒瓶往桌上一墩。 “说得这么热闹,连我都忍不住要好好听听了。” . 在这儿嚼舌头的,多是些并不太成功的小律师。他们有的是刚拿到律师执照没多久,有的是多年只沉在小律所里没多大视野。这些人多数在庭上都吃过地检办公室的苦头,更看不惯检察官们一个个盛气凌人的模样。 可是私底下说归私底下,安澄这么抄着酒瓶子直接墩在桌面上了,便几个人都面面相觑,野口无言了。 安澄笑着摇头:“说呀,怎么不说了?我先前听你们说的挺热闹的啊。怎么我本人主动送上门来了,你们反倒都不说了?” “哎你,就是你,”安澄指住中间一个黄毛的小子:“刚刚你说得最欢,是‘主播’呗?来,他们不说就不说了,那你说。” 那黄毛的小子尴尬地苦笑:“安检,安检原来是您啊。还记着当初您还在律所的时候,跟我打过一个小案子来着,民事的,您在庭上把我挤兑得哑口无言……” 安澄翻了翻眼皮:“不记得了。我现在的对手都是汤燕犀这样级别的,我哪儿有那么多精力连什么摘瓜偷枣儿的小民事案子也挂在心上?” 那黄毛的小子脸红一阵,白一阵。 远远地,安澄看见鲨鱼的人也来了。贾西贝跟在汤燕犀身边,手臂蹭着手臂,正往她这边瞄过来。 安澄就更想笑,抓过酒杯来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那黄毛小子:“如果说不出来了就喝酒。等我再听你说这些,我就到时候继续请你喝酒。” 那黄毛的小子尴尬万分,只好抓过酒杯来喝。安澄也大方,自己也端起酒杯要陪着。 可是酒杯刚碰到嘴唇,还没等沾到一滴酒时,酒杯就被凌空夺走。 “既然女主角都来了,怎么能取了男主角呢。” 安澄回头,撞上汤燕犀的清亮的眼。他向左右挤了挤,又挤出一个空位置来,然后也同样大马金刀地坐下,就在安澄身旁。 “我先干为敬。” 他端着安澄刚刚的那杯酒,先仰头喝了。然后将杯底亮给一圈儿人:“我都喝了,你们谁打算不给我这个面子么?” . 此时的汤燕犀,不再只是汤家的子孙,也不止是鲨鱼的高级合伙人,更是大家传闻中的菲力集团的新任首领。在座一众小律师,谁敢拂了他的面子? 几个人又面面相觑一回,然后都干了面前的酒。 汤燕犀点手。兰斯最是手疾眼快,马上又要了一瓶新酒。 汤燕犀亲自都放在了那黄毛小子面前:“这一整瓶都是你的。恭喜你,你独得我恩宠。” 那黄毛小子吓得面无人色,尽管梗了梗脖子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怂了,伸手拿过那瓶酒,仰头都灌进去。 灌完之后,整个人的面色就更没法看了。 这场面有点诡异,吸引了整个“澜”里所有人的目光。 安澄皱皱眉,伸手也想要酒。总不能所有人都喝,就她一个人空着。 可是汤燕犀早就将她手边的酒杯都扫走。 安澄抬眼瞪他:“我想喝。我说好了要跟他们走一个的。” “我替你。”汤燕犀眼都不眨,“你说想跟谁喝,一共想要走几个?” 安澄在桌底下踩他的脚,低声叫:“你干什么呀?” 他淡漠地转过头来,脚就像没有痛觉,“总之,你今晚的酒都由我来替。” 安澄不明所以,愣了下,才猛然明白他这是干什么。 她的脸无可救药地红起来,扭头使劲瞪他。 她想告诉他,她晚上跟克兰一起聊案情的时候,还抽烟了呢。怎么着,他管天管地,还能叫时间倒流么? . 楚闲和贾西贝都看情形不对,朝这边走过来。 只是桌边已经太多人,他们两个又都不是硬挤的人,于是只能站在座位后头。 楚闲小心按住安澄的肩,垂首耳语:“安安,别跟他们计较。我们走吧。” “你们倒也没说错,”汤燕犀忽然亮声一笑:“地检办公室的人,的确一见我就想走。楚副检,你说是不是?” 楚闲深吸口气:“燕犀,官司是打不绝的。我们接下来还有工作,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再说,我们本来就是要走的,不是因为谁来了才临时决定的。” 他的手在安澄肩上微微握紧:“安安,走吧。” 安澄今晚也不想搭理汤燕犀,便也起身。 可是汤燕犀却猛然伸手,扣住了安澄的手腕。 安澄心跳便一乱,垂眸瞪住他:“呀,放手!” 汤燕犀抬起头来,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安检今晚怎么这么大火气?不喝酒很好,难道就可以随便发脾气了么?” 他的暗示,安澄如何听不懂! 她不想被他影响,可是……还是忍不住垂首看了自己的腹一样,用力吸气:“我发脾气是我的事,汤律师多管闲事。” 汤燕犀将她手腕扣紧:“看来他们没说错,安检还是生我的气了。是安检自己想要生的哦,是么,安检?” 安澄觉得耳鸣。像是一群蜜蜂和苍蝇飞来又飞去。 生什么生?她此时此地只想生生掐死他! “那我看这样,”楚闲走上前来,将安澄另一只手攥住,用他的身子格在安澄和汤燕犀中间:“燕犀,我们两个喝。今晚不管你想喝多少,我都奉陪到底。” 简咬了咬嘴唇,上前也帮腔:“汤律师,你在庭上是赢了,这有目共睹。不过汤律师也不用得理不饶人。” 汤燕犀眯起眼来打量楚闲和简,轻轻一笑:“谁说我得理不饶人?我只是放心不下她罢了。” 他说着忽然松了手。 他的目光轻柔落在她面上,然后朝简点点头:“她没有孤单一个人,有你们陪着她,我很开心。” 他说着起身,与楚闲平齐,身高上还略占优势,于是居高临下俯视楚闲的眼。 “你想喝酒,没问题,我随时奉陪。只是今晚这酒,不好意思,却轮不到你喝。” 楚闲愣住,一个愣神的当,汤燕犀已经错开身,转向安澄:“接下来的时间,整座‘澜’都是我的。我会喝很多,闹很欢。如果你不介意,那你就继续留下来。” 他目光带了点黏度落在她唇上。 “当然,我不保证我会说什么,做什么。” 安澄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咬着贝齿闭了闭眼:“是么?那我待会儿会提醒保安,如果噪音超标或者群魔乱舞就报警。” 她说罢自然地挽住楚闲的手臂:“我们走。” . 回到家洗完澡,安澄却无法入睡。 下楼看看爸和警长,却发现茶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猫零食、猫玩具。 安澄只能扶额:“爸,它是只猫,不是个孩子,您太宠它了。” 杜松林便笑:“可能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你别管,我总归自己寻开心就是了。” 安澄只能撇撇嘴。 却忍不住想象……这样的爸,如果有了自己的孙儿,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夜色里,她忍不住漾起笑意。 411、还是做了这个决定(2更) 411、还是做了这个决定(2更) 翌日上班,安澄直接去找刘易斯。 一来是向刘易斯做范特伊一案的总结汇报,二来是请假。 安澄:“我手里还有五个案子。排期基本都下来了,我会及时处理完。这五个案子打完之后,我想跟您请一个长假。” 刘易斯微微一愣。 安澄自从入职以来,别说请假,几乎周末都不休息。 刘易斯将安澄手里的五个案子扫了一遍,点点头:“只是为什么要请那么久?” 安澄面上微微红了红:“其实还没定,只是先跟你打个预先的商量,我希望在这五个案子之外,不要再给我安排其它的案子。” “我是……想回中国看看我妈。自从回来上法学院,之后又工作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时间回去看看我妈。中国跟这边毕竟远隔重洋,所以我希望能请个长一点的假期。” 刘易斯点头:“理解。我会尽量替你争取。” “那就行。”安澄摊摊手:“……到时候说不定也用不上。” 刘易斯垂眸又翻了翻安澄关于范特伊案的工作报告:“安,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范特伊案最后结案陈词,你做得那么简短?” . 安澄小心吸一口气。 刘易斯多年追查菲力集团,他当选地方检察官的竞选优势之一就是这个,所以涉及到菲力集团的案件,刘易斯只怕会比楚闲更在意。 “陪审团做出裁决的时间,你也看到了。”安澄冷静自若:“本来我以为陪审团的意见要等到晚上,甚至午夜。结果一个小时就出结果了。由此可见陪审团的意见高度一致:他们都认为范特伊的罪名不成立。” “这个案子输了,我当然不甘心,可是我在交叉质证尾声时就已经发现大势已去,我方的观点和证据都已经无法影响陪审团的意见。所以就算结案陈词再长篇大论,也已经来不及了。不如暂时接受失败,回来争取更多时间准备下一个案子。” 安澄看了看刘易斯:“毕竟接下来五个案子同样都与菲力集团有关。” 刘易斯并未十分满意,不过却也挑不出安澄言语间的太大毛病,毕竟陪审团当日的表现在那摆着。 刘易斯也只好点点头:“期待你接下来会有更好的表现。” . 鲨鱼。合伙人正在开季度总结会。 莎莉带人将一叠叠的文件对应座位放好,以备合伙人们开会时候查阅。 合伙人们陆续到场,简单翻看了桌上的文件之后,都不约而同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铜版纸彩页广告来。 作为管理合伙人,汤燕犀和可可先生最后才走进会议室。 可可先生好歹还是更早一步,将最后压轴的位置留给汤燕犀。 众位合伙人都将广告拿给可可先生看,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严肃的合伙人会议,怎么可以也成了小广告的散发场所? 可可先生闻言也觉意外,忙拿过来细看。 ——竟然是一间“种子银行”散发的广告,招募律师、会计师、医生等高级别专业男士捐献种子。 可可先生登时就火了,马上按内线问卓星华。 卓星华连忙赶过来,莎莉也问询上楼来。 可可先生听说今天这些文件是莎莉负责带人准备的,便冷冷问莎莉:“这又是怎么回事?况且你只是前台主管,准备文件还轮不到你插手。” 可可先生瞟一眼首席还空着的座位,汤燕犀还没来。 “莎莉,你是顶替赛门的职位。从前赛门担任前台主管的时候,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事。合伙人们同意由你来顶替赛门,是希望并相信你比赛门做得更好,可是看样子我们应该后悔了。” 莎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任由可可先生数落,并不自辩。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冷凝,此时汤燕犀才不慌不忙姗姗来迟。 他走进会议室,瞟了站在一旁的卓星华和莎莉一眼,微微挑了挑眉:“怎么,今天开会的主要议题,是批斗行政部么?” 卓星华是行政部主管,前台归属行政部管辖。 在座的合伙人都清楚,无论是卓星华还是莎莉,实则都是汤燕犀的人。于是见汤燕犀走进来,大家便也都找个台阶下,纷纷跟汤燕犀打招呼,然后说:“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错误。只要今后注意,别再夹带进来了就行。相信这也是下面人办事不利,卓老爷和莎莉也被瞒过了。” 汤燕犀面上毫无所动,绕过会议桌走到首席坐下。 然后才抬起眼来,目光朝众人掠去:“什么事儿啊,值得鲨鱼众位年高资深的合伙人们这么大惊小怪。” 众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还是可可先生代表发言,“Yancy,你看看,合伙人们的会议资料里竟然被夹带进了广告册页。而且是这种内容的。” 卓星华赶紧接过广告页递给汤燕犀去。 汤燕犀瞄了一眼,便哼了一声:“这广告我今天一大早就看见了。我看每个职员桌上都有,还有几个一年级律师午休时候拿着一起讨论来着。各位合伙人现在才看见,果然是坐在云端太久了。” “是么?”可可先生面上也一红。 他一向标榜最贴近低层律师,连办公室都不搬到高级职位所在的27、28楼去,只留在26楼的。汤燕犀这话里的锋芒,大半就是朝他来的。 “没什么了不起。”汤燕犀将册页丢回桌面上,轻轻耸了耸肩:“其实凭各位的年纪,这广告其实跟你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人家要找也找年轻的,没必要还故意往你们的资料里夹带。你说呢,老科?” 在座合伙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也就汤燕犀、海伦、吉米几个是年轻人。于是在座大多数人再次被汤燕犀给损了。 可可先生脸上十分好看,他只能忍着,努力挤了个笑:“不管怎么样,这广告也是不该出现的。” 汤燕犀瞟了莎莉一眼:“你就是个前台主管,准备文件轮不到你。如果说有责任,也是我汤燕犀的责任。因为今天的文件,是我的秘书负责准备的。” 在座众人面色又微微一变。 ——汤燕犀现在的秘书不是别人,正是梅里太太。 也许律所新进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了,可是在座的老合伙人们还是知道梅里太太跟可可先生的关系的。 可可先生一听就更怔住。 卓星华瞄了汤燕犀一眼,随即会意,扭头数落莎莉:“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心疼着梅里太太年纪大了,你能帮出力就出些力。可你终究只是前台主管,准备会议文件又不是你的本职工作,你哪里知道什么该夹在里面,什么不该呢?” 汤燕犀点点头:“既然是我的秘书负责的工作,她出了错,那自然就该记在我头上。老科,按着公司的规章制度办,你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千万别手下留情。” 众人目光都转向可可先生,他面上颜色瞬间变换,更加可观。 他尴尬地笑笑:“Yancy你说什么呢?这么一点小事,何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在合伙人会议上夹带广告册页是不合适,但是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处罚,大家说是不是?” 话已经说到此处,哪个合伙人还好意思捉着不放。于是大家都嘻嘻哈哈附和。 汤燕犀这才轻哼了声:“我汤燕犀一向功过分明,是不会为了护着自己手底下人就罔顾公司规章的。刚刚不过跟大家开个小小的玩笑。玩笑开过了,我就说正事儿。” 他眼睛瞄了瞄莎莉,又瞄了瞄卓星华。 “其实这间‘种子银行’是我的目标客户。他们一年有几千万的生意,最近却频频出现负面新闻,所以我准备把他们拉过来。册页出现在大家的文件里不是失误,而是刻意这么做的,就是要把这件生意跟大家讨论。” 莎莉一口气呛住,咳嗽起来。 卓星华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汤燕犀。 尽管卓星华早就知道汤燕犀有瞪眼说瞎话的本事,可是这么眼瞧着,还是忍不住跟着提心吊胆,外加啼笑皆非。 他压根儿就没听汤燕犀说过有这么个事儿。 广告册页就是莎莉自作主张夹带的,她一点都不冤,该受这个批评。 412、猫老归山(1更) 412、猫老归山(1更) 安澄亲自送范特伊与琳达母子团聚。 那之前,范特伊跟安澄聊了整晚。 “我已经将我能知道的都告诉了你。安检,是你给了我新生,帮我找回了今生的幸福,所以我能说的一句都没有保留。我不想跟你说的只有汤律师……请你理解。” 安澄抱起手肘冷笑:“凭什么就他例外?因为他是你律师,你们之间有保密协议?” 范特伊倒是眼睛一亮:“的确是这么回事。” 安澄啐他:“你跟我少来。你既然今晚跟我坐下来说了这么多,你就已经等同于接受成为我方的污点证人,你的话可以不受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的约束。” 范特伊却笑了。 那个跟汤燕犀有一点点相像、同样气质冷峻的医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对着安澄微笑。 “安检,我是觉得我不必说。对于汤律师,你本该比我了解更深。如果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也更希望由你自己用心去寻找答案。” 安澄打了个呵欠:“行了,该走了。” . 次日,结合汉萨与范特伊两人的证言,安澄正式交待鲍鱼队长,启动对逍遥的警方调查。 只是在此时,警方调查还需要处于秘密取证阶段。 刚听说“逍遥”这个名字,连鲍鱼队长都愣了愣,问安澄:“逍遥是谁?” 逍遥是汤燕犀给取的中文名字,其实人家逍遥另外有自己的英文名,鲍鱼队长对不上号;同时也是因为逍遥平素实在太不起眼,人们看见菲力,也只能看见菲力身边的律师,没人会真正注意一个管家。 安澄点头笑笑:“你知道‘逍遥’在中文里最直接的联想么?——是‘逍遥法外’。” 此时回想起来都觉侥幸。 幸好,她没有漏掉他。 . 正式对逍遥进行调查,安澄亲自建立了保密的档案。当将那个档案建立起来的时候,安澄心下都充满了庄严之感。 逍遥法外,她绝不会放任何有罪的人逍遥法外。 她耳边回荡起范特伊说的话:“安检你说的没错,是有人想要控制我。我本人只是个普通的医生,没什么值得人动这么多心思的,我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我是老爷子身边的人。” “表面上,老爷子是看中我的刀法,让我为他切肉;可同时,老爷子也是看中我是个医生。老爷子的健康状况虽然另外有医生照顾着,可是老爷子希望身边有个能说真话的人。” “我这人天生性子冷,不会讨好人,所以我对老爷子的病情一向实话实说,从来不为了讨好他而撒谎。” 安澄彼时也点了点头:“他的健康状况,自然是最高级别的机密。除了他自己想知道之外,也另外有许多人想知道。所以就冲这个,就一定有人想要千方百计控制你。能收买就收买,如果收买不了,就会设法要挟。” 范特伊那晚坐在夜色里惆怅地叹了口气:“正是这样。所以其实当年发生那几件案子,当听说后面四个死者是与我有过亲密接触,而前面三个也同样属于我理想型的,我就知道我的处境了。” 安澄:“一个人的理想型,通常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我猜你最开始未必没怀疑过菲力。菲力做事的手段我也领教过,他为了能让你俯首帖耳,未必就不会给你挖这种坑。” 范特伊怅然点头:“的确,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老爷子。为此我咬牙承受,只能如他所愿,对他俯首听命。” 范特伊望向安澄,面色微微苍白:“其实我现在也怀疑前三个案子还是老爷子派人做的,可是后四个就应该不是了。” 安澄扬扬眉:“因为第四个案子发生的时间点,正好是你结识琳达的那一年。鲁德主动讨好你,安排琳达来为你‘治疗’,你应该知道鲁德跟菲力集团的关系。” 范特伊黯然点头,“安检你真是明察秋毫。你说得没错,就是琳达事后的失踪让我相信后面的四个案子不是老爷子做的。因为……老爷子这个人的确不是好人,他也的确为了驯服身边人而不惜设下陷阱。可是老爷子他不会伤害女人,更不会伤害身边人的心上人……更何况,还有我们的孩子。” “哦?”安澄故作停顿。 范特伊摇摇头:“因为老爷子曾经伤过自己最爱的人。所以他宁愿这一辈子孤单终老,没有女人,也没有子嗣。” “呃。”安澄垂下头,心底浮起一件旧事。只是这个时候没必要跟范特伊来追问那件事了,她自然会找更了解内情的人去问个明白。 她只问:“那依你自己看来,是谁想要控制你,甚至不惜伤害你喜欢的人?” 范特伊没有回答安澄,只反问:“知道我理想型的,必定是身边亲近的人。而这些年来我都只呆在老爷子身边,所以我身边人也就是老爷子身边的人。安检,你说老爷子身边一共有几个人呢?” 安澄默默微笑。 她早已有了答案,所以她才会早早就去“陷害”汉萨,从汉萨口中套到了有关逍遥的许多线索。 虽然从汉萨的身份来说,他对逍遥的事了解得没有那么彻底。可是汉萨终究是逍遥的司机,所以他开车陪着逍遥去过哪里,隐约见过什么面貌的人,汉萨还是知道的。安澄只需循着自己心中的疑问,去对照汉萨的证言,便足以印证许多的怀疑了。 前次与汉萨的彻夜长谈,安澄已经掏出了汉萨口中的话。所以此时汉萨的突然消失,对于安澄来说反倒是放下心中的担忧。 她曾经那么担心,唯恐汉萨与她合作之事被人察知,伤害到汉萨本人和他家人的安全。倘若真的如此,她无法原谅自己。可是汉萨的级别还不够加入证人计划,她正在设法保护汉萨的时候,汉萨就这么刚刚好消失不见了。 . 安澄只是没想到,同样消失的还有警长。 时间本来在无声中悄悄流逝,她全力冲刺下面这五个案子,同时秘密调查着逍遥;还小心数着日子,悄然关注着自己身子的变化……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对警长的关注太少了。 那天当她发现警长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警长消失了数日之后。 警长以前也有过夜不归宿的时候,那是它作为公猫出去“浪”的必经阶段,安澄也没拦着它。可是这次它离开得有点久。 安澄开始还没觉得着急,直到看见爸在清晨熹微的光线里,坐在警长的猫窝前,守着一大堆还没吃完的零食、还有没来得及玩儿坏的猫玩具时,安澄才傻了。 “警长哪儿去了?”安澄小心控制着情绪,蹲下来问爸。 正正也是这样,忽然就不见了,然后在那个大雾的早上,冷冰冰地躺在家门口…… 天,安澄再也不想再承受那样的痛楚。 杜松林扬起头,努力地微笑:“澄澄啊,听没听说过一句话——猫老归山,啊?” 安澄是听说过的,所以她的泪毫无准备,唰地就下来了。 她抓住爸的胳膊,死劲的:“爸您瞎说什么啊?它才多大啊,它还没老,它归什么山啊?!” 民间都说,猫是有灵性的动物,当它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会自己悄然离去,寻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独自离开人世…… 杜松林也落了泪,却努力冲女儿笑:“它是还没老,可是它的身子机能却早就不是健康的猫儿了。它当年被阉的时候受了重创,能陪咱们这几年已经很难得。” “我才不信!”安澄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想大哭。 仿佛大哭就是承认了,仿佛就是接受了警长已经离去的现实。 她宁肯死死忍着,就像还能为警长保留下哪怕一丝丝的希望。 “我当然知道它当年被阉的时候受过大伤,我知道它当年就差一点死掉。可汤燕犀把它治好了啊!你看它后来多强壮,都跟我一起吃韭菜合、啃猪肉大葱的包子,还选咖啡渣当猫砂……它那么重口味,足见它该有多强壮啊。” “还有,它不是晚上还出去浪么,那就说明它就算被阉了,可是它本身还是挺健康的啊。它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杜松林垂下头去,努力地笑:“澄澄,你忘了么,警长这些日子来已经出了状况。它吃不下东西,只肯吃一点猫布丁,这就是它器官衰竭的表征。” 安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怔怔看着爸,然后泪就再也停不下来。 是她错了,这几年来她怎么可以为了工作那么拼命,竟然都没有好好陪过它啊? 413、演着演着还是真的伤了心(2更) 413、演着演着还是真的伤了心(2更) 仿佛冥冥之中的一个注定,也是在知道失去警长的那个清晨,安澄正式知道自己身子里已经进驻了一个小baby。 她坐在马桶上,看着测试棒上那再清晰不过的两条红线,泪水不断地滑下脸颊。 汤燕犀说过的,正正是老大,警长是老二,而他们的孩子会是老三。 正正走了,他送来了警长;警长走了……孩子又恰恰好地来了。 可是一重欢喜并不能完全覆盖失去的悲伤。可是终究,幸好还有这一重欢喜,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这一次又要如何才能熬过去。 她深吸口气,使劲擦干眼泪。 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再轻易落泪。为了孩子,也为了即将展开的、更为严峻的工作。 . 随着秋天的脚步一点点远去,茄州州长大选的形势也步入了最后决战的白热化阶段。 茄州的州长选举遵循本州的《选举法》,要去忽略候选人的正当色彩,不准在选票上体现政党背景;同时,即便已经到了最后的决选阶段,选民依旧还可以“手写候选人”,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尽管呼声最高、最有可能获胜的是汤明羿和楚乔这一对冤家,另外却也临时新增了三位候选人。 其中一位也是华人,原茄州的财政总长霍宗华。 尽管霍宗华也算重量级人物,可是毕竟是此时才被选民以临时手写选票的方式推选进来,背后没有党团支持,也来不及组成高质量的竞选办公室。所以所有人都明白,这三个人的加入也只是陪跑,不可能改变得了现有的“汤楚战”的局面。通常最终决选完后,这三人每个人能得几百票就已经很了不得,所以没人真的将他们放进眼里。 楚乔方面还是很乐见霍宗华参选的。 霍宗华也出身茄州的华人世家,汤霍两家也是世交,汤明羿与霍宗华小学、中学都是同班同学,私交甚好。还曾有人推测,一旦汤明羿当选,那么财政总长的位子就还是霍宗华的。 所以霍宗华突然出来参与竞选,这叫许多人跌破眼镜,猜测霍宗华凭此一事就已与汤明羿决裂。 汤明羿亲情刚出了那么大的问题,霍宗华参选又透露出汤明羿在友情交往方面的问题,这对楚乔来说自然是大大的利好。 “汤明羿是个成功的律师,这没人能质疑。可是律师这个行业本来就是行走在黑白之间,人人都离不开律师,可是没人真的喜欢律师。就连莎士比亚都在作品里高声叫喊‘杀死所有律师’,更何况普通选民。”与团队针对霍宗华参选一事开完会,楚乔无比轻松地含笑跟雷利说:“所以唐名义现在最大的竞选资本是他的个人形象:出身世家,自身英俊倜傥,家庭和美,朋友遍及各个阶层,人脉深厚。所以他的竞选口号就是这个。现在只需咱们扯下他这副‘完美男人’的面具,他就必输无疑。” 楚乔此时更加庆幸,他从律师这个行业抽身而出得早。早早就进了检察官系统,虽然从底层干起的时候,薪水比之当律师时微薄太多,可是走到今天,尤其决定踏上仕途之后,还是越觉当年的决定无比正确。 所以对于儿子,他早早就替儿子做了规划:法学院毕业之后可以当法官的职员,可以帮联邦探员做法律顾问,但是绝不踏足私人执业律师的浑水。这样保持一身清白,将来便可更顺利地直上青云。 身为竞选经理,雷利的事业就是帮助各种候选人获得各种大选的胜利。如果这次楚乔能赢,无疑将给雷利自己的事业簿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雷利便也拍拍手:“Joe,这次共事,我也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我现在越发有把握,这次赢家一定是我们。不过为了确保最终的胜局,还需要你在霍医生和汤燕犀身上多下些功夫,让他们再给汤明羿重重一击。” . 楚乔当晚回到家,从公事包里取出精致绒盒,藏在衣兜里。 那是他家族珍藏的一枚钻石戒指,他母亲当年结婚戴的就是这一枚。 他对楚闲母亲秦琪都没用过这么重的心意,当年秦琪结婚的时候手上戴的戒指只是从商场买来的钻石戒指罢了,并没有家族传承的意义在。 楚乔实在是太明白霍淡如想要什么。 霍淡如当年是汤家的儿媳妇,她这么多年对汤明羿耿耿于怀,除了个人的感情之外,何尝没有世家的缘故?楚家的根基比不上汤家,可是楚乔可以用一枚蕴含了家族传承意义的戒指来让霍淡如明白他的认真与真诚。 可是他攥着绒盒找遍了里里外外,竟然都没见霍淡如。 她去哪儿了? 霍淡如也并不是个特别爱交际的人,除了必须要出席的场合之外,她大多都宅在家里。如果真是有事,她也会妥帖地先通知楚乔,以免楚乔扑个空。 楚乔便给霍淡如的诊所打电话。是霍淡如的护士接听,说“霍医师下午就没在诊所。中午就急急忙忙走了,连手机都落下了。” 凭手机在现代人生活中的重要性,以霍淡如这样的人,一定是发生了极为要紧的事,才会让她慌急成那样。 楚乔在夜色里枯坐了近一个小时,才攥紧了绒盒,寂寂起身。 他开车去了杜松林家。 没人。他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去杜松林的诊所。 . 楚乔的直觉没错,霍淡如的确是为了杜松林而心慌,不惜抛下工作,中午就早退了。 她是知道了警长的事,担心杜松林伤了心。 这几年来安澄工作忙,照顾警长的工作都落在了杜松林肩上。尤其是霍淡如跟楚乔在一起后,杜松林更是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警长的身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警长已经成了杜松林精神的寄托。 所以警长的离去,让杜松林大受打击。难过的程度,甚至是超过当年正正的离去的。 那天霍淡如只是跟向景盛闲聊,有意无意问问诊所的情况,好歹她也还是杜松林诊所的合伙人,却听向景盛说诊所已经好几天没正常营业了。因为杜松林好像病了,多日来都是恹恹的,没心思处理诊所的事。 霍淡如这才知道是警长出事了。 她是接了楚乔的电话,知道楚乔今天晚上要过来一起吃饭,可是她是真的顾不上了。她眼前只能看见杜松林消沉悒郁的模样,她割舍不开,放不下,所以她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 杜松林诊所外,楚乔停住了车子。杜松林的办公室亮着灯,窗上垂下了百叶窗。 整个诊所已经下班,其余房间都没有灯,只有那一个窗口,本该孤零零却实则刺耳地亮着灯。 楚乔深深吸气,用力看向百叶窗的缝隙。 他隐约还是能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藕荷色的,必定是霍淡如。那件藕荷色的羊毛连衣裙是霍淡如新买的,她自己十分喜欢。 她来看杜松林,果然还是穿上了她最喜欢的衣裳。 楚乔攥紧了方向盘,警告自己冷静,可还是忍不住又打了霍淡如的手机。 直到又是霍淡如的护士接听的,他才颓然地苦笑:他怎么忘了霍淡如急着走,连手机都落在诊所了?他这么一遍遍打过去,都是徒劳啊。 那他何必又要打?他这究竟是在对什么不甘心? 对霍淡如么? 他怎么会入戏这么深,演着演着竟然就全都当真了呢? 该说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 他虽然恨自己傻,可还是不甘心。看诊所周遭早已人迹稀少,他还是下了车。 悄然走近窗边,躲在墙边,用力看向里面。 人眼不方便看到的角度,用手机的摄像头却可以帮忙看见,他借着手机的视角,终于看见了窗内的情景…… 杜松林和霍淡如两人还是相拥在了一起。 最初的柔情缱绻,最后终于还是化作了烈火干柴,熊熊不熄。 楚乔攥着手机的掌心出了冷汗,他周身都冷得冷战连连。 霍淡如对他从来没有这样过,霍淡如尽一切可能推拒他的亲热,霍淡如即便与他相拥也都是半推半就…… 楚乔笑,立在夜色里,天地孤黑一色里,独自一个人无声地笑。 然后他毅然转身,收了手机,走回车子。 坐回车子,他马上打给雷利:“听着,照我说的做……” 414、白白了您呐(1更) 414、白白了您呐(1更) 楚乔安排完了,却不知为何,还是截住了发动的期限。他嘱咐雷利:“该准备的准备好,具体什么时候放出去,你再等我消息。” 雷利听了也是一愣:“难道不是明天一早就见报么?Joe,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来不及再犹豫。” “我知道。”楚乔垂眸又看了看攥在掌心的绒盒。 盒子已经攥在掌心太久了,绒面被掌心的冷汗濡湿,而掌心的皮肉也都被绒盒的棱角硌得生疼。 “先按我说的办。也许就耽误今晚一个晚上,我明天上午就能给你消息。” 雷利也只能应下。 窗外终于闪过了车子的大灯。 接下来门口响起脚步声。 楚闲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并不晚,只是晚上八点而已。她这个时间回来,虽然比正常下班时间晚了几个小时,可是谁能因为这一点点时间就埋怨她呢? 她掐着这个时间回来,正是按着这个意头吧?果然是心理医师,便是将人人的心思全都算得透透的。 那他便叫她暂时得了意,于是收起脸上的恚怒,转而换上一副笑脸,主动起身走到门口迎上她。 “回来了?”他的声音柔得都掐得出水,主动伸手接过了她的公事包。 门廊的灯有些幽暗,越发显得她一双眼里盈盈涟涟。这样一双眼睛如何看得出都是50岁的人,便是说刚满30也都有人信。 可是他却如何能不想,她这一双眼里的春波,是因谁而起,是因何而起! 这样一想来,就又忍不住要动气。手劲就有点大了,公事包的提手从她手背上重重划过去,叫她惊疑抬眸盯住他。 “怎么啦,生我的气了?” 她是这么剔透的人,楚乔提醒自己要小心应对:“哦,生气了。”他故意孩子气地撅了撅嘴。 霍淡如便也笑了,凑上来柔柔抱抱他手臂:“是我错了,回来晚了。说好的下班就回来,结果还是有事临时耽搁了。” 他转过身去,将她的公事包挂在衣帽钩上,也避开她的目光。 “是么?出什么事了?要紧么?” 他倒要看她怎么来圆这个谎。 身为心理医师,就连说谎也都比旁人更有本事吧? 霍淡如抬手掠了掠鬓角。还是有几茎发丝松了,从发髻里溜出来,慵懒地垂在耳边。 这样一来便又忍不住回想起与杜松林刚刚那一小时…… 乍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痛楚里,苍老而憔悴。可是与她交谈之后,她亲眼看见他一点一点地复苏,一点点地年轻起来。她也为自己对他的影响力而惊讶,心下更是说不出的莫名激动起来。 她主动拥抱了他,而他几乎也第一时间便被唤醒。她与他……激烈时全然不像年过半百的人了。离开诊所,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又重回了30岁的年纪。 那时候正是一个女子最成熟、最美丽、也最懂得去享受男女之情的年纪啊。 她看见楚乔忽然投来的目光,那里面尽管尽力克制着,可是也还是被她瞧出了质疑和怅然。 霍淡如皱皱眉,知道自己又失神了。 再一次地,在楚乔面前却想着杜松林,再一次地情不自禁。 她便叹了口气:“我刚回了趟诊所,取回了手机。我知道你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Joe,对不起啊。” 楚乔垂下头去:“你知道我一定会原谅你的。尽管等得有些着急,可是我还是跟你生不起气来。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去做了。” 他抬眼,殷切地凝视她:“到底忙什么去了啊?” 霍淡如笑了笑:“呃,临时有个病人出了状况。她又非常抗拒诊所的环境,还是坚持在外面见面,所以我就到外面陪她,一直聊到现在。” 楚乔的心彻底沉下去。 敢在他面前撒谎,是真的当他傻么? 他楚闲是州检察长,本就拥有一副火眼金睛的;将来他将是这个州的州长,就更需要明察秋毫的。她竟然敢这样蔑视他?! “哦,没事就好。”楚乔压住火气,面上依旧是儒雅的笑。 晚饭端上桌,霍淡如胃口不盛,可是也许是出于补偿,所以每样菜都尽量地尝了尝。 楚乔看着她微笑。 他宁愿当她是补偿,可是其实也更多的是她在掩饰,不是么? 霍淡如吃完一圈儿,还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Joe,怎么今晚每个菜的味道都有点不对?有的是盐当成了糖,有的则是酱油放成了醋。” 霍淡如抬眼朝楚乔盯过来:“你……心里有事?” 果然是心理医师,饶是他想瞒过她,也是难。 楚乔便笑,忽地起身,然后单膝跪倒在了霍淡如面前。 那个绒盒,已经被他掌心冷汗侵蚀得不再完美的绒盒,被他托在掌心。 “淡如,嫁给我。” . 霍淡如的面色瞬间抽成苍白。她虽然也努力地在笑,可是楚乔还是看得明白,那根本不是惊喜,而更应该是惊吓。 她说:“Joe,不是说好了,等你大选赢了之后才……?” “我等不及了。”楚乔眨眼微笑:“虽然就剩下两个月,可是我一天都等不及了。” 霍淡如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摇头:“Joe,我还是等你赢的那一天。” 楚乔却还是拉过霍淡如的手:“……让我给你戴上。” 霍淡如深深吸气,转腕接过戒指,却没让楚乔有机会给她戴上。她只笑:“如果你不放心,那我先收下。只是等你赢的那晚,再给我戴上,岂不更凑足气氛?” 楚乔凝视她:“……我从今晚起,不会离开了。我要每个晚上都跟你睡在一起。” 饶是霍淡如,这一刻指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楚乔起身拥住霍淡如:“吃饱了吧?我们回房。” “Joe你等等!”霍淡如没办法再冷静,伸手推开了楚乔的手:“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楚乔依旧温柔地笑:“我知道你受汤明羿伤得太深,所以这些年来你对男人都心存疑虑,所以你冷感,不喜欢让我留下来过夜。” “可是没关系,我会温暖你。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我们早就应该住在一起,每晚都同床共枕。你我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必要玩儿纯情的把戏?我要享受每一天的实实在在的幸福。我没兴趣等到老去,有心没力的时候才跟你一起过家家!” . “楚乔,你说什么?” 霍淡如愣了一下之后,随即冷静扬眸:“你用了‘过家家’这个字眼?怎么,这就是你潜意识里的定位,你承认了就是在跟我假装其事的,是么?” 楚乔有些狼狈,更控制不住火气:“可以不是的。只要你戴上我的戒指,只要今晚……你让我满意。” 霍淡如盯着楚乔的脸,缓缓地笑起来。 “原来一个伪君子自己揭开面具的时候,是这样的一副嘴脸。我霍淡如当心理医师这么多年,伪君子见得不少,不过最极品的还是你。” 楚乔一震,随即目光狰狞起来:“你说什么?我是伪君子,你又当自己是什么?” 霍淡如点头:“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圣洁烈女,所以才应该叫我这样的人来对付你。别让那些干净的、无辜的人被你污染了。” “你在说谁?”楚乔目光更添了一缕阴森:“你说你儿子?或者,还有汤明羿,啊?!” “哦,就是的。”霍淡如平静下来,唇角边缓缓绽放一朵微笑:“从你接近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你是想利用我伤害我的儿子,伤害汤明羿,伤害汤家。” “如果我当时不让你以为得手,你也不会改变你的主意,你还会去打别人的算盘。我想你头一个伤害的,还得是我的犀犀。所以我就跟你虚与委蛇,让你相信我是真的被你的真诚和温柔打动。你有什么手段都对我使,我才知道怎么去见招拆招,怎么保护我的儿子,怎么保护……我在意的人。” 楚乔连退两步。 “所以之前采访,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 霍淡如眨眨眼:“哦,就是故意的。不过那番话说的已经很替你留面子了。你想让我在采访里爆汤明羿的黑料,是你居心不良在先,你可怨不得我。” 霍淡如眨眨眼:“其实我想对媒体说得还很多。这场选战可真有趣,一不小心我就成了第一女主角:我不但是汤明羿的前妻,还是你楚乔的正牌女友,所以你们两人的料,我都知道得最多。只要我稍微努努嘴,传媒界顿时就是一片妖风乱舞。你说,是不是?” 415、谁怕谁(2更) 415、谁怕谁(2更) “淡如,你威胁我?” 楚乔盯住霍淡如,难掩心中的愤懑。 枉他对她,枉他……拿了家族传承的戒指来跟她求婚! 甚至,他还又给了她一个晚上的机会啊。他嘱咐让雷利暂缓发动,就是还给她留了机会啊! 只要她今晚乖乖接受他的戒指,只要她今晚能让他满意,他甚至……可以忘了她跟杜松林发生的那一切。 他楚乔虽然始终被汤明羿压一头,可是杜松林那么个木讷的医生,他还是有信心赢的! 可是她竟然就这么与他直接扯破了脸,只因为他冲口而出的一句“过家家”,就这么丝毫都不掩饰了! 是掩饰不住了,还是根本就懒得再掩饰了? 霍淡如坦然迎上他目光,浅浅一笑:“嗯,就是威胁你了,怎样?楚乔,我与之间纠葛数年,正式交往近两年,你的性情和手段我也早已摸得差不多。我知道你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到了决选前的最吃紧的这一段,你会把你所有的招数都使出来的。” “所以你一定会因为今天的事报复我。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你想报复就来吧。不过我现在把话摆明了跟你说:只要你开始报复,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你!” 霍淡如笑得更甜:“不信,你就走着瞧。” 楚乔勃然大怒。这么多年来,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敢这么跟他说话,敢这么向他挑衅! “霍淡如,你好大的胆子!”楚乔上前一步,叉开双手就要去卡霍淡如的脖子。 霍淡如终究是女子,身高和力量上都吃亏,不过霍淡如却并没害怕,她稍微退后两步,避开楚乔正面的锋芒,事先早已给自己准备好,所以沉着伸手,从身旁的桌子上就抄起大花瓶来,照着楚乔狠狠砸了下去! 可是楚乔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也早留意到了霍淡如眼角余光扫过那花瓶,所以他事先做了准备。花瓶没砸中他,从他左耳侧滑落在地,哗啦摔碎了。 他得意狞笑,便上前继续去追霍淡如。 霍淡如依旧没慌,她回头就跑,一路上顺手将桌子上各种瓷器一个一个拎起来都向他砸了过去! 这是她早想好的退路,她对家中每个瓷器的位置早就做过精心的布置和安排,就是以备今天这样的不时之需。 她就不信了,他能躲得开一个花瓶,还能把后面这十几个全都避开!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充斥起瓷器碎裂的声音,稀里哗啦,惊心动魄。 可是霍淡如终究还是低估了楚乔。 楚乔不仅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多年来保持锻炼的男人,而且从少年时代起就练习西洋剑术、马球和空手道,所以他的身形较之一般男性更为灵活和矫健。霍淡如不断丢出的十几个瓷器,除了有一两个小花器误打误中他手臂之外,他本人根本就没受什么关键的伤。 转眼霍淡如手里的瓷器全都丢光了,她也已经跑到了楼梯口。 最后一个大杀器是楼梯口的一盆龟背竹。是落地的盆栽,花盆又大又沉。若是这么丢出去,砸中胳膊腿就能骨断筋折;而如果能砸中脑袋,轻则脑震荡,重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霍淡如回转身,面朝楚乔。脚步则悄然后退踏上台阶。 她的身高略居劣势,所以她需要借助一点台阶的高度,她准备干脆就豁出去了,照准楚乔的脑袋砸! 楚乔也站定,眯起眼打量霍淡如,忽地冷笑。 “龟背竹,哦?你确定你能端得起来!” 霍淡如也是亮声而笑:“当然端得动!这盆栽就是我亲自搬回来的,我当然对它的分量心里有数!” 楚乔按住心下的冷意,迭声地冷笑:“原来果然是你安排好的!怪不得这一路跑过来,你这瓷器一个一个扔得这么顺手!” 霍淡如耸耸肩:“难道你今晚就不是设计好的?你一定觉着自己拿那戒指过来,我一定会感动涕零,然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吧?也是,家族传承的戒指呢,怎么看着都是深情厚谊。” “可惜,”霍淡如勾起手肘,下颌高扬:“我霍淡如前夫是律师,儿子也是律师,我就算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不少的法律常识:这样一枚有家族传承意义的戒指,是属于你家族的财产,所以即便我今天收下了,一旦我们分手,这枚戒指依旧还要被你合法收回的!” 戒指,连这样重要的信物都已经染透了算计的意味,那她今晚哪里还有耐心跟他继续演下去! “到时候了,楚乔。”霍淡如冷笑:“决选即将到来,这决选前最后的一点时间,正是把所有手段都使出来的时候。那你我就都别藏着掖着了,谁有多大本事就使多大力气,看谁能笑到最后。” 盯着这样的霍淡如,楚乔心内又是不甘,又是后悔。 他怎能忘了,她是曾经站在高台上,与汤明羿都不分上下的强势的女子?即便婚后,那样厉害的汤明羿也依旧还未必是她的对手,所以两人才会越吵越僵,最终以离婚收场。 这样的女子,又岂是一点柔情、一枚戒指就能轻易动摇和收买的? 楚乔冷笑一声,将戒指放回裤袋里。 是彻底收了心。 最后的一点感情和留恋都已消失不见,此时的霍淡如在楚乔眼里成了最大的障碍。 如她自己所说,她现在不仅是汤明羿前妻,更是他楚乔的正牌女友。所以她如果要向媒体放他的黑料,那么没人会怀疑。 此时此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女人是比汤明羿更危险的对手。 楚乔手指习惯性的痒了起来。 他禁不住恶从胆边生。 既然这个女人这样碍事,又这么危险,那他怎么还能给她机会再说出话呢? 他现在需要她死去,或者受个重伤,总之永远闭上嘴,再没机会张口说话就好了。 楚乔心念定下,唇边便漾起了微笑。 久违了的渴望又涌上心间。他高兴极了。 他含笑朝霍淡如眨眼:“淡如,我们不闹了。我刚刚都是跟你闹着玩儿的,我没想跟你过家家,我对你是真心真意。” 他说着,缓缓却从容地挪动脚步,悄然地凑近霍淡如。 “我知道你对我还心有怀疑,我知道我还没能让你真心实意地爱上我。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一定是我还有哪里没有做好。所以我需要一个机会听你心里的真话,那样我才知道我该从哪里改正起,才知道该怎么才是真的对你好。” “所以你瞧,我刚刚这不是成功了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知道你是对我的诚意还有所怀疑。那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我会表现出更大的诚意,我会全心全意地爱你,好不好,淡如?” 他成功地踏上了台阶,距离霍淡如只有几步之遥。 “淡如你听我说,我是真的爱你。我发誓我会全心全意照顾你……” 他目光冷不丁一寒,整个人如豺狼一般,猛然耸身扑向了霍淡如。 “就算你傻了,成了植物人,我也会全心全意照顾你,让所有人都看见我对你有多好,我有多爱你!” 霍淡如一声尖叫,蹲身去端花盆,却还是有些晚了。 况且盆栽买了有些日子,现在花木又长大了些,于是整个花盆的重量加重,霍淡如一时竟然没能端起来! . 楚乔的指尖都已经碰到了霍淡如的面颊。 就在此时,冷不防窗外扫射进数道刺眼的强光。紧接着红蓝双色交映的警灯,闪亮着映亮了夜空! 楚乔狠狠一怔。 与此同时,大门已经被狠狠撞开。紧接着传来警方短促而熟悉的命令声:“所有人都别动!……” 霍淡如才一声轻叹,放松躺倒在了楼梯上。 . 楚乔被警方带走。 堂堂州检察长,却被自己指挥之下的警方带走。他从未有过的灰头土脸,走出大门之后尽量低头,避免被赶来的媒体拍到正脸。 围观的人群里,一个瘦高的男子的脸蓦然映入了楚乔的视野。 楚乔狠狠眯起眼来:“杜松林,是你?!” 立在人群里,仿佛一无所知的吃瓜围观群众。杜松林无辜地迎上楚乔的眼睛:“杜松林是我。楚检察长,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杜松林这是故意的! 楚乔咬牙:“我是说,报警的是你!” 416、要多远,才能完全走进你心里(3更) 416、要多远,才能完全走进你心里(3更) 杜松林笑得莫测高深,笑而不语。 “你默认了!”楚乔咬牙冷笑:“你个懦夫!活该你一辈子得不到那个女人,都是因为你这么懦弱无能!” 杜松林不慌不忙:“照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不是懦夫呢?直接冲进去,打爆你的脸?” “你果然还是不敢,哈!报警,无能的懦夫也只会报警罢了!”楚乔得意地笑。 杜松林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可是我偏不。我绝对对付你,最好的方式还是报警。毕竟你是本州独一无二的检察长呢,警方都要在你指导下工作,所以他们算是你的属下。让你的属下把你抓起来,我觉得这对你才是最好的报应。” “更何况现在都到了选战的最后关头啊。这时候楚检察长曝出这样的新闻,才更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杜松林眨眨眼:“那一拳我会留着。楚检察长,你会有机会尝到我拳头的滋味的,敬请期待。” 楚乔惊住。 这哪里还是他眼里那个木讷的医生杜松林?这哪里还是那个就算被人抢走了心爱的女人,也除了自我消沉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反抗的懦夫? “哈,原来你还在替汤明羿打算!你可真是汤明羿的好兄弟,自己的女人当年被汤明羿抢了,你这么多年来还在替他打算!” 杜松林皱皱眉:“他跟你不一样。不是他抢走谁,因为她是她自己,她从来是从属于任何一个男人的女子;更重要的是,是她自己爱明羿,她不爱我。” 楚乔扬声冷笑:“你说对了,她爱的是汤明羿,她不爱你!直到今时今日,她也依旧爱的还是汤明羿,她还是不爱你!——你该看到了,她与我虚与委蛇,她为的其实还都是让汤明羿能当选!” “即便他们离婚那么多年了,尽管汤明羿已经另娶了那么多年,她也依然还是在只爱他,而不爱你!” 楚乔一改狼狈,带着怜悯蔑然地盯着杜松林:“她选择跟我交往,明知道你会难过,可还是任由你难过。因为她更在乎的是帮汤明羿打败我,让汤明羿赢……所以在汤明羿和你之间,她从来就没有选择过你,在乎过你。” 杜松林抿紧嘴唇,清瘦的男子在夜色的砍削之下显得更加清癯、寂寞。 楚乔还想说什么,可是押送他的警员却不肯给他更多的时间了。不过看在他职务的份儿上还是对他颇有礼貌:“不好意思楚检察长,警车已经等得太久了。” . 几乎是楚乔到达警局的同时,楚闲便已经闻讯赶到了。 “到底怎么回事?”楚闲紧张地问楚乔。 楚乔黯然垂首:“楚闲,爸爸对不起你。现在才知道霍淡如跟汤明羿和她儿子是一样的货色!她欺骗了我,我气不过才与她决裂了。” “本来是我跟她两人的私事,可是杜松林这个小人,竟然趁机报警。” 楚乔殷切地抬头望住儿子:“……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忘了你妈妈。” 楚闲深深叹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现在还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媒体都闻讯赶来了,你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应付他们。我来时已经通知了雷利,叫你的团队立即想办法公关。” 楚乔凝视着儿子:“那些……其实都是次要的。楚闲啊,爸爸现在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你……不会对爸爸失望吧?” 楚闲没说话。 楚乔摇摇头,怆然地笑:“那一年,你刚上绿藤。你入校的成绩是全校第一名,我是带着无比的自豪亲自送你去上学。我知道凭你的资质和努力,你注定会是绿藤里最引人注目的男孩子。就算那所学校里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那又怎么样?我们楚家尽管不是什么世家,可是我们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拥有自己的一片天。“ “可是没多久,我就发现你消沉了下去。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所学校里还有个汤燕犀。汤家的孩子,除了自己成绩够好之外,当然是比咱们多了个好家世。这是投胎的学问,这是咱们都没办法改变的现实。” “不过你幸好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你跟他不咸不淡地和平共处,你也同样有不输给他的明朗。直到……那年,也就是安澄转学过去的那一年。” “爸爸发现你又消沉了下去,而且那种消沉已经渐渐不仅仅只是消沉,爸爸在你眼里看见了失望,甚至——绝望。” “爸,你别说了!”楚闲攥紧指尖。 楚乔满眼的慈祥,忧伤地凝视自己的儿子:“你们孩子之间的感情,爸爸亲眼看着,却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忙。爸爸知道,汤燕犀唯一超过你去的,不过就是个家世嘛!所以爸爸在那一刻就暗暗发了誓,一定要将咱们楚家也打造成名门,不输给汤家的名门!汤家有历史,可是我们楚家一样可以有现在和未来!” “所以爸爸决定涉足仕途,开始着手竞选州检察长。州检察长后就是州长,而州长的下一步就是总统!楚闲,爸爸要我们的家庭不再成为你的绊脚石,反倒能成为你的倚仗!” “可是,打造一个世家,绝不仅仅是一代人就可做到的。除了爸爸,还需要你啊。所以从你大学开始,爸爸就已经为你盘算好了你将来该走的路。这样爸爸和你联手,十几二十年之内,咱们就有机会将楚家推上青云,可以同样傲视他们汤家!”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爸爸拼了命,豁出一切去与菲力集团周`旋。也因此……葬送了你妈妈。爸爸知道你因为妈妈的事不肯原谅我,可是我何尝只是为我自己打算,我到了现在这把年纪,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你铺路而已啊~~” 楚闲紧紧闭上眼睛:“爸你别说了,行吗?算我求你!” 楚乔尝试着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儿子的手。 楚闲却跟触电似的,急忙弹起身来,转身走向门口。 “儿子,你要干什么去?”楚乔忙叫。 楚闲疲惫地停步回头:“我当然要去说服警方,让您回家,将今天这件事的影响压到最低。” 楚乔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好,那你快去吧。” . 霍淡如的家。 一地狼藉,杜松林却不方便整夜留下来照顾。 外面还有好奇围观的人群,以及想要刺探些内幕出来的媒体。 安澄及时赶到,推走了杜松林,低声许诺:“你放心吧,我一定能看好她。她的情况我看了,身子上没受伤;至于心理的创伤,她自己就是心理医生,她知道怎么调整好的。” 杜松林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安澄回来扶霍淡如回房躺好。 安澄想回身下楼去收拾一地的碎瓷片,霍淡如却伸手一把拉住了安澄的手。 安澄心下悄然叹息一声,回来坐下,帮霍淡如将被角掖了掖:“你别担心,我不走,就是下楼收拾收拾瓷片。省得谁不小心踩上了,再滑倒受了伤。” “谢谢你。”霍淡如的眼睛有些湿:“我没想到你会来陪我。” 安澄咬了咬嘴唇:“……其实,我是来替我爸的。你也别多想。” 尽管早已时过境迁,可是当年那晚的目睹,还是在两人身上留下过疮疤,哪儿能说不疼就一点都不疼了呢。 霍淡如吸吸鼻子:“就算你为了你爸,我也还是应该谢谢你。” “得了。”安澄垂下眼帘去:“咱们都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吵也吵过了,现在你有事,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还有汤燕犀这一层的关系啊。 “陪我说说话,行么?”霍淡如终究也还是受了些惊吓,捉着安澄的手不肯松。 安澄想了想,便也点头:“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边说话一边闭眼睡觉。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才好安心宁神。” 霍淡如静静凝视安澄。 这孩子的瘦高个子还是遗传了杜松林,而精致的五官、尤其是侧面立体而优雅的线条还是遗传自安然。 从前没太觉得这个女孩子美丽,可是越随着时光流转,越是觉得这个女孩子拥有了极少女子才有的自信、沉静和坚定,越发的清丽夺目。 霍淡如轻轻叹息一声:“你对我今天跟楚乔决裂,好像并不意外。” ------ 417、为你牵挂(1更) 417、为你牵挂(1更) “哦,”安澄的反应倒是淡淡的:“霍阿姨怎么忘了,我本来的第一专业应该是舞台表演的。况且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从小就在舞台边长大,舞台上的人一举一动我都认得出来。” 霍淡如红了脸:“你个丫头,当年就是一张嘴咬死人,现在这双眼也跟着越发毒了。” 安澄耸耸肩:“不管怎么样,还是恭喜您顺顺当当地了结了心愿。今晚上也算有惊无险。” 安澄歪头瞅过来:“我想霍阿姨可能有兴趣就今晚的事控告楚乔。如果需要我给意见的话,就告诉我。” 霍淡如点头:“我看看再说。” 安澄耸耸肩:“也是。还有汤燕犀呢,你跟他问意见更直接。” 霍淡如摇了摇头。这两个小冤家啊,只要提到对方,眼里就控制不住流露出斗志。 “澄澄啊……”霍淡如咬住嘴唇:“你跟犀犀,现在和好了么?” 安澄皱了皱眉。她想起霍淡如曾经那么殷切地问过,问她难道真的就不能再跟汤燕犀在一起了么。 安澄仿佛顾左右而言他:“您问我这事儿,那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既然正式跟楚乔决裂了,那是不是可以回到我爸身边了?” 霍淡如的面颊还是没控制住,红了。 安澄深吸口气:“你们年纪都不小了,50了。那我是不是该问得更直接一点:肯不肯嫁给我爸?” 霍淡如轻轻垂下眼帘。 尤其是这一回,失去警长之后的杜松林明显地憔悴下去。他的孤单一次又一次地刺痛她的心。她何尝不懂,那个害他这一生孤单的人,就是她自己。 安澄说得没错,50岁了,还有多少时光可以浪费? 她点了点头。 安澄的手在远离霍淡如的另一侧,攥紧衣角。 死死的。 她却表现得蛮轻松。她终究是学过舞台表演的专业人士,她的演技自然该高过霍淡如去。 “那,什么时候呢?告诉我吧,我也好提前替我爸做个打量。” 霍淡如想了想:“就等你汤三叔大选获胜那晚吧……如果你爸在那个晚上准备好戒指,我会同意他给我戴上。” 安澄轻轻闭了闭眼。 决选当晚,一共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她跟汤燕犀将从法律上成为兄妹。 她垂眸看了自己腹部一眼。 “澄澄你怎么了?”霍淡如也还在羞涩里,如小女孩儿一样地紧张:“是我选的这个日子不好么?” 安澄努力笑了笑:“没有啊,挺好的。” 霍淡如这才松一口气,放心地阖上眼帘:“我困了,先睡一会儿。” . 安澄替霍淡如掖好被角,熄了灯,静静起身走出门去。 为了避免被外人窥探,大厅和楼道里都熄了灯。只有窗外的路灯光筛进来,幽幽的。 大厅和过道地上都是一地的瓷器碎片。瓷片尖利的棱角在幽幽的路灯光里闪着惊心的光。 安澄深吸口气走过去,蹲下去,拾起一片,无意识地盯着,不觉出了神。 直到一个声音急促地接近,甚至激起一片瓷片稀里哗啦的惊声乱鸣,这才叫安澄回神。 “你在干什么?” 她还没等看清是怎么回事,手腕已经被一把掐住。 紧紧的,几乎掐断了她的腕骨。 她抬眼望过去,目光撞进汤燕犀一双闪着幽暗烫人的火光的眼底去。 她呆了呆:“我干什么了?” 这才看清,他竟然根本是踩着瓷片直接冲过来的,完全没顾上瓷片会不会刺穿了他鞋底,扎进他脚底板去! 她立即惊叫起来:“倒是你,你要干什么啊?!” . 心之牵挂,一刻都不能等。她几乎使出蛮劲,将他推倒在楼梯上,伸手就去掰他的脚踝。 他的鞋子是手工制的皮鞋,鞋底也是厚厚牛皮。可是却禁不住这一地的碎瓷片,所以还是有几片扎进了他脚底去。 “你眼睛……瞎么?”她急死了,忍不住骂他。 又不敢自己动手去拔那碎片,唯恐伤口里头还残留了。 正要急着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却要死似的又把她手腕给捉回去。 “你别管我。你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安澄闭了闭眼:“我没想什么啊!” 她只是想想霍淡如的话,想想……爸已经快来的幸福而已。 汤燕犀焦急又小心地上下打量安澄:“真的?没想用这瓷片——斩断什么?” 安澄被他这么冷不丁一句都给气乐了,“哦,你还以为我会用这瓷片割腕自杀啊?可是我凭什么啊?我活得好好的,有什么事儿这么想不开啊?” . “那就好。”他没头没脑地长舒了口气,这才松了手。 仿佛才觉着疼,抱着脚踝,微微咧了咧嘴。 安澄瞟他一眼:“霍阿姨已经睡着了,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你现在上去看看她,我叫救护车。你要是不放心走的话,那我叫我爸过来。” “不用了。”他平静下来,又是平素那个宠辱不惊的冷面律师。 “你那伤口得有专业人士给你处理!”安澄反倒更急。 “你就行。”他抬眼望过来,目光里毫不掩饰殷切。 安澄的脸不可救药地发热:“我……我不敢!” 她不是晕血,也不是怕看伤口。只是……伤者是他,她下不去手。 “嘁,”他轻笑起来:“不用你动手,有你陪着我就行。” “你自己弄?”安澄的声音都颤起来了。 “哦,我自己弄。”他故意重复她的话。 “那怎么行?!”安澄更慌了:“说不定里面有碎片,得扒拉开皮肉进去找!” 他的目光向她兜头罩下来,平静而柔软:“……我不怕。” “可是我怕!”安澄几乎要跳起来。 他静静地凝视她,目光比夜色更加幽深。 安澄张口嘴,刚喘了一口气。他便已经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向他,然后就落下唇来,深深地吻了她。 . 幽暗里,不知时间流逝为何物。 她被他不知吻了多久,顾不得这里是霍淡如的家,更顾不得窗外还有不断窥探的人。 直到,她的手迷乱里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瓷片,指尖被瓷片割疼,她才回想起来他脚上的伤! 她忙低呼一声推开他。 “你,你脚底的伤!别耽搁了,小心感染。” 他却垂首望住她指尖。 一线细细的血。其实不严重,只是轻微的割伤而已。 他却捉起她的手,径直放进了他唇里…… 伤口不痛了,可是却点燃了一把烈火。火苗钻进伤口去,沿着她的血和肉一直贯穿到头顶! 安澄全身绷紧,连脚趾都勾起来。 她的嗓音都揉进陌生的酥软,本想呵斥,可是听起来却变成了曼声的吟哦 “……不、不要啊~” 汤燕犀几乎一把就攥紧了她的腰,修长的指尖便控制不住想要下探。 安澄这才猛地清醒过来,红着脸死死按住他手指:“别闹了。快去处理伤口,我没跟你开玩笑!” . 汤燕犀还是先上去看看母亲。不过起身来却先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坐着别动,等我回来收拾。” 安澄“哦”了一声。 心说,就你脚都那样了,还怎么叫你收拾? 他却又蹲回来,两眼锁住她的眼睛:“答应我。” 安澄唇角抽了抽。 他便发了狠:“又不听话!” 安澄只好翻了翻眼皮:“你快去吧。” 他这才站起来,手叉进裤袋,悠闲地瞥她:“关键有些人实在是不适合做家务,做了都不如不做。比方说用干纸巾揩地这种事,经过一次就够了。” 安澄的脸轰然地红起来。 说起来也让她郁卒,她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儿笨手笨脚不会做饭,也不善于收拾屋子;可人家一个身娇肉贵、从小都不用自己做家务的公子哥儿却什么都会…… “我知道了。还不快去?!”她要恼了。 他这才勾起唇角:“我给你画圈儿了,你留坐在原地别动。我回来要是发现你挪动了,你看我怎么罚你……” 安澄的脸就止不住地更热,只能使劲冲他翻白眼儿:“毛猴儿,速去速回。” .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安澄才回过神来细想他之前那么紧张是为什么。 其实他真不用那么紧张,她才不会傻到自己冒冒失失去收拾那些瓷片。 她也怕滑倒。 想到这儿,忽然一个直觉毫无预警地就刺穿了她的脑海! ——难道,他知道了? 418、麟儿可待(2更) 418、麟儿可待(2更) 简老公的案子前期调查取证还没结束,兰斯先在亚洲被军方给逮捕了。罪名是刺探军方机密。 消息传来,贾西贝满意地勾了勾唇。 她和兰斯两人竞争,她说要帮兰斯调查军方在亚洲合作的私人公司是哪一家。兰斯被逼急了,这才失于冒进,叫军方找到借口羁押。 活该。 一个精虫上脑的男人,对于她贾西贝来说只是上位的踏板,所以她曾经乐于与他假凤虚凰。可是这个男人现在却敢公开跟她竞争,那他就该死了。 五分钟后,汤燕犀叫她开会。 贾西贝满意地上楼,走到汤燕犀办公室门口才将微笑给憋回去。 接下来这个案子,注定由她和汤燕犀两个人单独来办了。 本来就该如此,兰斯就是个多余的。 孰料汤燕犀只简短吩咐她:“跟军方的官司不好打,兰斯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你现在关于此案的所有调查都停下来,我要你立即退出此案。此案接下来的事情由我自己一个人跟进。” 贾西贝怔住:“Yancy,我不能放弃!你知道的,我之前已经调查了那么久;而且,没关系,我不怕的!” 汤燕犀面上一片清淡:“这是我的案子,叫自己的助手挡在前面,不是我的办事风格。” “你对此案的所有贡献,我心里都有数。我对你和兰斯的承诺也不会因此改变: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会亲自推荐你们两个参与今年的合伙人竞选。” 贾西贝摇摇头:“Yancy,我愿意替你冲锋陷阵在前。” “不用了。”汤燕犀垂下头去处理公事:“也另外有工作派给你做。接下来我要全力营救兰斯,马上要上庭的希金斯案交给你处理。案卷资料你找梅里太太要。我要工作了,你出去吧。” 贾西贝还想争取,却见汤燕犀已经完全投入了工作,完全没有兴趣再与她多说一个字。她也只能咬咬牙,转身出门。 . 贾西贝到梅里太太处。 梅里太太一边整理希金斯案的卷宗,一边狐疑地盯着贾西贝看。 “这个案子,Yancy怎么会交给你打?” 这话说得叫贾西贝这个刺耳。 她收回思绪,凝神盯着眼前的这位老太太笑:“怎么就不能交给我打?不妨告诉您老人家,对这个案子我可自信满满!” 梅里太太在鲨鱼的地位特殊,贾西贝好歹还因为可可先生而对梅里太太有所客气,可是她却同时也知道梅里太太是跟安澄有私交的,本来是被汤燕犀开除过,现在能回鲨鱼,都是因为她是从安澄的律所被并购回来的。 想到这一层,贾西贝就对梅里太太很有不满。 梅里太太皱皱眉:“对于希金斯的案子你了解多少,就敢这么自信满满地接?” 贾西贝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梅里太太也眯眼盯住贾西贝。老太太一双满是褶皱的眼,却也大胆涂着绿色眼影,平素只觉老太太不服老,而此时这么看过去,只觉那片绿都洇开了,化成一片迷影。 “希金斯是菲力集团的人。”梅里太太面上异常的严肃。 贾西贝扬了扬眉:“菲力集团又怎么了?我一样打得赢。再说,凭Yancy跟菲力集团的关系,他现在主要处理的案子,哪一个跟菲力集团没关呢?又有什么大惊小怪?” 梅里太太眯眼盯着贾西贝,一脸的不快。 “Yancy并没通知我,要把这个案子挪给你处理。他为什么临时做了这么个决定?” 贾西贝被老太太搅合得有些不耐烦:“那就是你消息太不灵通了。兰斯在亚洲刚被军方给羁押了,Yancy接下来自然要全力救自己人,他得去亚洲,他顾不上希金斯了!” 梅里太太这才无奈地将卷宗都交给贾西贝。 贾西贝推门离开梅里太太的秘书室。转过走廊,隔着玻璃墙回望梅里太太。 她真不明白,汤燕犀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老太太。 难道是因为安澄么? . 午休时间,餐厅。 莎莉和安澄对桌而坐,莎莉一听安澄刚刚的要求,惊得瞪大了眼:“你少来!我欠你的,上次用那个破广告已经还了,你还不放过我!” 安澄便狠狠呲牙:“放过你?你欺骗了我那么久,我还真心以为你是帮我律所创业的,可其实你根本是汤燕犀派的间谍。我说我律所里大事小情怎么都瞒不过那家伙的耳目,以至最后被他抢走大客户,律所又被他并购……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你欠我的可大了,好意思就凭一张广告就说还清了?你当我是慈善家,一报一还就肯饶了你了?” 莎莉闭上眼睛:“我是暗中帮了Yancy,可那都是我发现律所内部已经危机四伏,而你又太相信吉米,不肯信我的话,我这才去找Yancy的。之前出卖律所消息给Yancy的人,真的不是我!” 安澄耸耸肩:“反正我不信是向楠、大康,更不可能是梅里太太。你再否认,我也还是认定你了。” 莎莉有点抓狂:“你爱信不信!反正,你接下来这个主意,你甭想拖着我跟你一起耍!” 安澄点点头,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来,摆在桌上,推给莎莉看。 莎莉一看,手指就颤抖起来。她那涂成五彩的指甲,跟骨瓷的杯子彼此相撞,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安澄点点头:“兰斯,在亚洲,被军方羁押。军方故意折磨他,把他跟极端组织成员关在一起。心疼了吧?” 莎莉狠狠闭眼:“我心疼个P!” 安澄咬着吸管乐:“是不该心疼,谁让他是个渣男,身边女人没断过呢?可是啊,有些傻子就是一睡情深,就喜欢玩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把戏。” 安澄没喝咖啡,要的是水。冰块都没加。 莎莉恼羞成怒,哗啦一推桌子,起身就要走。 安澄抿住笑,伸手扯住她:“我能拿到这张照片,就是说我手下有人能打进去。所以我有机会帮到他。” 莎莉一怔,还是坐下了。 安澄指尖从照片里兰斯的脸上滑过去:“不过呢,军方做事的手段你也知道。况且是在亚洲的交战地,就更是天高皇帝远,法律有时候都是一纸空文的时候。所以谁也不敢保证这家伙还能活着回来。” 安澄歪歪头,故意说:“他要是死了呢?你就没打算帮他留个种?” “呸!”莎莉满面通红,又气又急地啐安澄:“凭什么要我替他留种?” 安澄晃晃头:“因为……他虽然是个渣男,可是他特别爱孩子。如果真有傻子想要留住这个渣男的心,我想生个孩子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 莎莉的脸更红,却还是紧绷着脸,不肯说话。 安澄垂首微笑:“……一年前,兰斯还跟贾西贝打得火热。可是真是好奇怪,他现在跟贾西贝却闹翻了。简老公的案子里,他跟贾西贝还争个天昏地暗。” “贾西贝那么个有魅力的女人,不正好是兰斯的菜么?我就纳闷儿了,兰斯怎么就突然不把贾西贝放在眼里了?以他那种渣男来说,必定是又有了新的,才能把老的给踹了。” 莎莉果然是“门牙”,那牙关咬得才叫一个严实。 “他……那是跟贾西贝竞争合伙人的位置呢!” 安澄耸耸肩:“那你告诉我,这一年来,你跟兰斯睡了多少次?”安澄说着眨眼:“一百次,有没有?” . 数日后,有跟安澄相熟的媒体记者在某种子银行外偶遇安澄。而且连续两个星期,数次遇上。 媒体便不由觉得奇怪,几番设法探寻之下,猜测安澄是跟同行一位女友人一起去种子银行“引种”了。 该媒体仗着胆子堵住安澄追问是不是这样,没想到安澄竟也大方承认。 安澄说家中原有一只名为“警长”的宠物猫,可是最近刚刚寿终归山,家中父亲大受打击。她为父亲健康担忧之下,明白父亲这是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为父亲诞下一名孙儿。 可是她自己暂时尚无固定男友,更没有结婚打算,所以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到种子银行“引种”。 “据悉安检已经引种成功,十月后即可期盼有新生儿降生。”媒体如是报道。 419、小人给脸就猖狂(3更) 419、小人给脸就猖狂(3更) 报道出来之后,安澄回到办公室,心中默念。 不超过十个数,房门就被撞开,楚闲冲了进来。 带着那份报纸,拍在安澄桌上。 “安安,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澄静静喝口水后才说:“就是这么回事。” 楚闲绷住一口气,上下打量安澄:“是汤燕犀的?!” 安澄漠然抬眸盯住他:“是我自己的。” “我不信!”楚闲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过去抓住她。 安澄垂首轻叹口气:“我想要个孩子,却不想结婚,所以去引种。行了么?” 楚闲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即便这是汤燕犀的孩子,可是你也并不想跟他在一起,是么?” 安澄起身走到书架旁:“楚闲,这说到底是我个人的私事。出于对你的尊重,我已经做了解释。而我的解释已经到刚刚那句话为止。请你也尊重我个人的权利,不要再讨论了。” 楚闲呆呆立在原地,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伤心。 可是还好,等来的消息并不是她与汤燕犀奉子成婚,至少她并不想要汤燕犀……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微笑。 心酸,却还是微笑。 . 他的表情也都落进了安澄眼底。安澄回到办公桌边,将报纸翻到另外一个版面,“我以为你更应该关注这件事。” 同一份报纸的另外一个版面,以更大的篇幅、更醒目的标题刊登的是楚乔对于那晚被捕的解释。 时隔两个星期,楚乔终于站出来道歉兼解释。准备了这么久,安澄早猜到是有备而来。 报道里,楚乔先鞠躬致歉,说自己以州长候选人、州检察长的身份发生了那晚的事,十分对不起支持他的选民,愧对自己的职务。 这一段里,安澄十分留心了楚乔的选词:“发生”。他说那晚“发生”了那样的事,而不是“他做了”那样的事。 接下来楚乔说:“可是我也终究只是个凡人,会在私人的底限被冒犯之后,做出任何男人都不得不做的事。”他说,是那晚他知道了他“倾心爱恋”的女友霍淡如,原来是个一脚踏多船的人。 所以他那晚冲动之下失态。他说他曾经爱得实在太深,并且那晚已经准备求婚,所以才会在乍然知道真相之后,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说他跟霍淡如的关系那晚已经斩断,可是他却担心伤害了选民的信任,所以才迟迟不敢出来面对大家,实在是愧对选民。 当着那么多支持者和媒体,楚乔潸然泪下,一遍一遍地说:“我那么爱她……我实在没想到她那然是那么对我。” 推己及人,在场的支持者和媒体都被楚乔的眼泪和悲伤打动,都理解那种付出深爱却被背叛的痛楚,于是接下来的采访再没有尖刻的指责和质问,大家已经接受了楚乔的解释。 楚乔虽然没在现场当面说霍淡如是脚踏了哪几条船,可是媒体自然不会让这个疑问这样空置,于是在楚乔的报道旁配发了媒体的独立调查报道。 霍淡如与杜松林在诊所的私会照片,被清晰地登载了出来。照片里尤其突出放大了霍淡如一脸陶醉的神色。隔着百叶窗缝隙的照片,与霍淡如那沉醉的神情形成强烈的对比,放大了窥私的视觉效果,更显得霍淡如和杜松林所做的事苟且而罪恶。 “我想接下来媒体会按图索骥,把我爸给扒个精光。所以令尊这是准备狠狠报复我爸了,是么?”安澄稳稳坐着,一脸的冷意。 . 楚闲闭了闭眼:“安安,这件事我也很不愿意看见它发生。可是你该明白,即便我是我爸的儿子,可是他选举的事情由专业的团队来运营,我无法左右。” “我没怪你。”安澄笑笑:“我只是觉得,既然长辈们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你我作为子女也应该有所避嫌。所以楚副检,我申请我接下来的工作都由刘易斯来亲自领导,请你暂时回避。” 楚闲面色微变:“安安……你是不想跟我一起工作了?” 安澄皱皱眉:“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好。” . 已经到了选战的尾段,再加上霍淡如同时与两位热门候选人的特殊关系,所以这时候曝出的霍淡如与杜松林的私情,让媒体陷入了近乎癫狂的狂欢。 霍淡如与杜松林多年来的情谊,全都被无孔不入的媒体给挖了出来。 公众这才知道,原来霍淡如跟杜松林像是在先;杜松林对霍淡如动情也在汤明羿之前。所以报道的矛头隐隐指向汤明羿才是“三儿”。口口声声要维护家庭的汤明羿,原来是个破坏别人恋情的伪君子。 然后自然扒到汤明羿和霍淡如的离婚。 便有媒体分析,“据说霍淡如与汤明羿的离婚全因两人的争吵,这让我们不由猜测一对本来相爱的新婚夫妇为什么会在结婚三年间不断争吵,各不相让,渐至到了必须以离婚收场的地步?——是不是霍淡如在婚后,还与杜松林保持私情,被汤明羿窥破,因此才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更有好事者捕风捉影,说霍淡如当年怀着孩子的时候,去医院产检都是杜松林陪同。以杜松林对霍淡如和胎儿的呵护状态猜测,说不定汤燕犀根本是杜松林的…… 报道继续发酵下去,终于牵连到了安澄。有媒体回想起当年安澄当庭说已于汤燕犀分手的事。媒体分析称:“本来是青梅竹马的隐秘情事,何至于要到法庭之上公开地宣布?想来一定是安检当时发现了无法承受的真相,大受打击之下才致。” “也就是说……安检当年发现了汤燕犀就是她父亲杜松林与霍淡如的私生子,而她与汤燕犀的关系乃为亲兄妹。不得已忍痛挥剑斩断情丝,并且要当庭宣布,以警告自己不可再泥足深陷。” 对于这些报道,无论是汤家人还是汤明羿的团队都保持了理智的沉默。 杜松林、安澄等人便也都同样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倒是简都沉不住了气,指着最后的那一条猜测跟安澄嘀咕:“只需汤律师做个亲子鉴定,便什么都戳穿了!” 安澄却沉静地笑了笑:“汤家是什么人家,又岂会为了一份小报的捕风捉影而大费周章去做亲子鉴定?况且小人给脸就猖狂,他们要是这会儿做了亲子鉴定,下头说不定又要跟着再来什么。到时候就变成了汤家和汤明羿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了,他们猜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被动。” 简都跟着愁白了头:“那这可怎么办啊,难道就任凭他们这么抹黑下去?” 安澄拍拍简的手:“霍医生答应了我,会跟我爸结婚。到时候这些侮蔑他们的话,自然而然就会随着婚礼而烟消云散。到时候,汤燕犀也就顺理成章成了我法律上的哥哥,那再猜测什么血缘就也慢慢没意思了。” 她垂首望望自己的腹部。 而她的孩子,只是“引种”来的,跟什么“兄妹”什么的都没关系。 幸好她还来得及抢先一步,让媒体先报道了她的“引种”。 . 夜色里,霍淡如端着一杯茶,小心看着杜松林。 这杯茶她已经端了很久了。茶水已经凉了,她却根本都忘了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犀犀没在国内。他手下一个律师在亚洲出了事,被军方扣了,他去那边全力营救手下。”霍淡如静静地笑了下,然后抬眼望住杜松林:“我只担心你。” “松林,你这辈子真是不该认识我,你看我把你害得多惨?时至今日,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该含饴弄孙的时候了,你还得因为我被泼这些脏水。” 杜松林倒只是淡淡笑笑:“我既然当年敢爱你,你结婚之后还敢继续陪在你身边,我就知道迟早都会都会有这些脏水。现在泼过来就泼过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怕什么。” 霍淡如眼圈儿不由得红了。 “楚乔那边的放料已经放得差不多了,我也已经沉默得够久,是时候反击了。” 杜松林一惊:“淡如,其实已经不必!他那人现在背景深厚,你势单力孤又哪里斗得过他?再说,无论是明羿还是我,包括澄澄,我们都根本不在乎这些报道!” “可是我在乎。”霍淡如坚定扬眸。 420、宝宝作陪(1更) 420、宝宝作陪(1更) 以牙还牙,霍淡如也开始向媒体爆楚乔的料。 不过霍淡如可不是直接站出来,摆出委屈和控诉的姿态,她爆料的方式比较宛转。 她谈到了楚乔前妻、楚闲的母亲:秦琪。 “诸位媒体朋友也知道,我此前有过那么一段并不愉快的婚姻,所以在考虑再婚问题的时候,我设法先了解结婚对象前一段婚姻的情况。尤其,是他前妻是否幸福。” 霍淡如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下,皱了皱眉:“可惜我打听到的情况,并不让我放心。” 霍淡如说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作为她在与楚乔决裂后首次出来回应,竟然就说的这么简短,媒体自是意犹未尽。 霍淡如的欲言又止,激发了媒体的积极性。他们自动自发去追溯秦琪与楚乔的感情生活。得出的结论是,秦琪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尤其是在楚乔放弃私人执业律师身份,改走检察官路线,渐至走上仕途之后,秦琪的不幸福就越发明显,她生前的亲戚和朋友们都能作证。 媒体立即找楚乔求证。楚乔直接回应,以全力备战竞选为由,只派竞选经理雷利出来代为回应:“媒体报道的情况部分属实。各位也都知道,Joe成为检察官后全力与菲力集团周`旋,工作太忙,舍私为公,客观上造成了对秦琪的冷落。Joe本人对此也十分遗憾,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心痛。也请诸位媒体朋友多多理解,给予客观报道,不要妄自揣测。” 媒体回头便将楚乔的话转给霍淡如。 霍淡如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我也是女人,也当过工作狂的妻子。谁说女人就都是小心眼儿,不分公私、轻重的?既然丈夫是为了公务而繁忙,那么妻子都是可以理解的,就算偶有小小埋怨,也不至于发展到‘不幸福’的地步。” 霍淡如说着叹了口气:“我是心理医师,现在做的更多是婚姻咨询方面的工作。以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经历,我发现女人觉得婚姻不幸福,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丈夫公务忙,而是丈夫以工作忙为借口,事实上是在外头有了人。” 有媒体机灵,立即问:“霍医生,你是在暗示楚乔当年背叛过前妻,在外面有人么?” 霍淡如耸肩:“我没这么说。我只是凭我的职业经验做一个总结,这话不是针对任何具体的人。当然,如果各位媒体朋友有兴趣,你们可以找到具体的答案。” 目送媒体们匆匆而去,霍淡如立在窗边浅浅勾起了唇角。 楚乔可以侮蔑她婚内与杜松林有私情,她同样也会将相同的球抛回给楚乔。 她当年跟杜松林坦荡荡,她于心无愧;至于楚乔么,他自己是怎么回事,很快就不止他自己知道了。 . 楚乔的办公室。 楚闲眼瞳幽深,凝望着父亲:“媒体就我妈妈当年是否幸福,以及您是否有婚外情的事情来向我求证。爸,你看我该怎么说?” 面对儿子的质问,楚乔勃然变色。他猛地起身,将茶杯摔在地上。 哗啦碎了。 “疯子!霍淡如就是个疯子!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谈起你妈妈?跟你妈妈比起来,她又算什么?!”楚乔有些气急败坏。 楚闲却没办法一起激动,他垂下眼帘,只看向自己的手指:“可是我听说您准备好要跟霍淡如求婚的戒指,是我奶奶当年结婚的时候戴的那枚。我记得连我妈妈都没戴过。” 楚乔怔了怔:“……那是因为你妈妈的婚戒毁在汽车爆炸里。我才不得不用了家族传承的那枚戒指。” 楚闲笑起来:“爸,您这逻辑都混乱了。怎么,如果我妈那枚戒指没毁在大火里,您难道会用我妈妈那枚戒指跟霍淡如求婚么?” 楚乔呆住,然后忙绕过办公桌走到楚闲身边来,伸手按住儿子的肩:“楚闲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那枚家族传承的戒指,其实没有那么独一无二的。我当年跟你妈妈求婚,就算用的不是那枚,也不等于在我心里你妈妈就比不上霍淡如。” 楚闲淡漠抬起头来,望向窗外辽远的天空:“……那您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最后那几年,那么不快乐?你们都有事瞒着我,说不想耽误我的学习,说我年纪还小不懂……那现在我不用学习了,而且也年纪够大了,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楚乔呆住,怔怔望着儿子:“楚闲……你怎么这么跟爸爸说话?难道连你对爸爸也——” 楚闲垂下头去:“我只是觉得,作为你和妈妈的儿子,我有权知道。” 楚乔抬起身,仰头闭上眼:“行,等我竞选结束,我都告诉你。不过现在你如果因为这件事跟爸爸分了心,那就才正中对手的下怀。” . 楚闲离去,楚乔气急败坏地将办公桌上的物品都扫落在地。 他狂躁地抓着头发来回踱步,良久之后他打给刘易斯:“鲨鱼的律师兰斯在亚洲涉嫌违规调查,已经涉及到军方机密的地步。军方将案情通报给州检察署,需要我们共同调查。” “可是在我看来,兰斯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真正涉嫌违规的是汤燕犀。鉴于你们办公室正在起诉一系列菲力集团的案子,我建议就由你们来牵头对汤燕犀在律师执业中的违规行为进行调查。” “查证之后,如果不适合起诉,也可将证据移交律师协会,提请吊销他的律师执照!” 刘易斯怔了下:“由我们办公室牵头?” “对。”楚乔揉了揉额角:“刘易斯,你们正在起诉一系列菲力集团的案件,所以由你们在办案过程中进行调查取证最合适;同时,本州的地检办公室里,唯有你的竞选主张第一条就是要打击菲力犯罪集团。” 刘易斯轻叹口气:“好吧。” 楚乔迟疑了一下:“既然这个建议是我给的,那么楚闲应该回避。这件事就不要让楚闲参与了。” . 夜色阑珊,安澄在忙希金斯的案子。 希金斯的案子开庭那天,她没想到是贾西贝走进法庭来。 是那天安澄才知道汤燕犀为了解救兰斯去了亚洲。 安澄并不惊讶,因为从克兰给了她那张兰斯被羁押的照片,她就知道汤燕犀免不了亲赴亚洲一趟。 汤燕犀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外界风评如何,可只要是他亲自选定了、任用的人,他便一定会力保到底。 可是贾西贝却不知道安澄因为已经有了克兰这样一个能干的调查员,所以早知道了兰斯在亚洲的事,她还得意洋洋故意跟安澄显摆了一句:“Yancy临走把希金斯这件案子托付给我,当然是他认为我有赢的能力;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相信我。” 安澄原本提醒自己别被她这句痴人说梦的话给影响到,可是说也奇怪,还是有点介意了。 庭审都开始了两天,她今儿晚上回想起来,还觉得气得肋骨疼。 这两天的庭审还都处于双方各自谨慎提出证人和证据,树立论点的阶段,双方都中规中矩,专注于看对方手里有什么牌,还没急着出尽自己手里的牌。所以这两天下来,她跟贾西贝的表现不分伯仲。 可是这对于安澄来说,已经略有些沮丧。 她是跟汤燕犀过招的人,贾西贝只是汤燕犀的手下,她要是只跟贾西贝不分伯仲,那又成什么了? 这么越发想着,腰腹间就越是胀得慌。 毫无预兆,肚子忽然隐秘地一动。 . 安澄是要愣了两分钟才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讯息。 她呆了。 按照胎动的月份,她还应该再等段时间的,可是今晚TA怎么就忽然动了? 会不会是这段时间工作节奏太紧张,加上正在上庭,而且又被贾西贝气了一下,所以导致胎动了? 安澄慌了,连忙上网查母婴网站。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无声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容走进来。脚步都湮没在地毯里。 安澄翻网页翻得太专心,直到忽然觉得身后的床垫向下一陷,这才惊得猛然回头! “是我,别紧张。” 这次可真是难得,还没等安澄寒毛倒竖起来,身后的人先柔声主动招供了。 这若是放在从前,他自然乐得吓她一下,坐着捡个笑呢。 安澄提到一半的心这才放回去,随即攥拳砸过去:“你是鬼么?回来不事先知会倒也罢了,进门就不敢弄出点响动来?” 421、你可以当舅舅(2更) 421、你可以当舅舅(2更) “是差点就成了鬼。” 他敛眉垂首,目光都攒在她面上。仿佛不是半月没见,倒像是一别已过三秋。 “出事了?”安澄立时转过身来,两手不自觉揪紧了他双臂。 他扬了扬眉,却只说“没什么大事”。 安澄锁紧眉尖:“不对。一定有事。” 他拍了拍她的手:“是有事,可是已经摆平了。我说出来,只是要让你知道有这么回事,却不是要你跟着担心。” 安澄深吸口气:“兰斯是饵?” 他扬眉,抑制不住浮起微笑:“怎么脑筋还这么好使?” 安澄便鼓了脸。他果然还是知道了,不然不会借“傻三年”的梗。 她垂下头去,“从兰斯在亚洲出事,我就担心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军方虽然在那边天高皇帝远,可是也不能不经司法程序任意关押一位律师,所以这件事的意义怕更多是有人挖好陷阱,等着你去。” “你家在国内叶大根深,动你并不容易,可是如果你去了异国他乡,又是交战的土地,你就算死在那儿也都可以推给极端组织,没人会去详查。” “嗯。”他只淡淡应了,却不肯多说。 安澄便急了,狠狠扯一把他手臂:“你怎么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 他这回却是异样的好脾气,只扶着她手臂,款款地笑:“真的都过去了,又何必说出来让你跟着白担心?” 安澄扶扶额:“是,你说对了,我就是跟着你白担心。不说是吧?那你就别在我这儿腻歪了,赶紧滚!” 他含笑轻叹,伸手捞着她手腕,将她拽回来,稳妥地挨着她坐好。 “是有这么回事,你也都猜对了。本来也不至于叫他们得逞,只是我着急回来,就冒了个险。不过真的不要紧,我和兰斯都安全回来了。我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回来之后我自然动手彻查。你放心就好。” 安澄凝着他,被他眼中那片一向的清冽和平静所摄住,心也跟着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他说得对,人总之安安全全回来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她缓缓舒了口气:“行,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他歪头看她:“就这么快撵我走?” 安澄认真点头:“你总这么三更半夜偷偷来我家,总之不是那么回事。” 他“嗤”了一声:“怕我留下过夜,怕我求欢,嗯?” . 安澄颤了下。 他冲她故意呲出犬齿:“我虽然人在亚洲,可是报纸上报的是你的事,律所早有人通报给我了。你还当我隔着远,那地方又战火频仍,就被消息隔绝了?” 安澄深吸口气:“知道就知道呗。你们律所的人不是也都光顾了那间种子银行么,我凭什么就不能去引种?” 他整齐的牙齿上闪烁银光:“鲨鱼的人去捐精,还是我号召的。是我说想要谈下这个客户,于是他们争先恐后去创造机会。” 这事儿安澄早就听莎莉说了。她也红了红脸:“呃,种子银行会感谢你们的。” 他恼得反笑,攥紧了她手腕:“你究竟还要耍什么花样?” 安澄深吸口气,清凌凌对上他眼睛:“……放弃菲力集团。” 他皱眉,目光滑下落到蛇戒上:“暂时不行。” “那算了。” 他这样的回答,安澄并不觉得惊讶,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她心下还是习惯地酸了酸,以为还想跟他发脾气,可是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生气。 她只摆开了头:“那这孩子就是我自己的,与你无关。” 不知是不是多年来,先后抚养过正正、警长,习惯了这种以她为主的单亲模式,现在的她也没那么多委屈和牢***。 也是,都什么时代了,她的性子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女孩儿家的柔弱和依赖,她完全有能力也有自信抚养好这个孩子。 更何况还有爸帮衬着呢。 她说完了,心便跟着平静下来,抬头冷静地回望汤燕犀:“你可以当舅舅。” . 堂堂汤燕犀,也被“舅舅”给呛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就这么定了。”安澄平静地微笑:“谢谢你关心你外甥。” 汤燕犀尽管咬牙切齿,却也对这样的安澄无可奈何。 他末了也只能哼了一声:“来日方长。” 他说得也不算没道理,谁也说不准未来这几个月还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他现在顽固不化,可是几个月后就会因为孩子的可爱而放弃对菲力的承诺,放弃了菲力集团呢。安澄这样想着,心情便好了许多。 可是她决定还是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歪歪头道:“既然你回来了,希金斯的案子会由你自己打了吧?” 她可懒得再对着贾西贝那张脸。 他却扬了扬眉:“庭审既然已经开始几天了,贾西贝的表现也不错,那我就没必要临阵换将。”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我这人一向的原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安澄这才真的有点恼了:“是么,原来她真没说错,你果然是信任她的!” 他的目光没有半点转移:“……我这辈子,最拿不准的人,只有你。” . 他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安澄愣了愣,随即便红了脸垂下头去。 心下甜了。 “嗤,随便。再说我也不介意在法庭上狠狠教训那丫头一顿。”她平静下来,抬眸望他:“顺便打鲨鱼和你一个嘴巴。” 汤燕犀只能耸肩:“拭目以待。” .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人之间有些冷场。 有时候都难以想象,他们两个是从小的冤家,是曾经只要一见面就吵个没完没了的对头。 因为后来,接下来的时间就该是他们两个,呃……黑白之舞了。 安澄尴尬地清清嗓子:“你真该走了。” 他转头看她:“还记得你刚从中国回来,站在那间小地下室的时候么?” 安澄略有黯然:“噢。那时候,警长刚来。” 他伸过手来攥住她的手:“我说的不是警长。我是说,那时候我们也能安安静静地同居一室。我不是……必须要那么激烈的。” 安澄两颊登时烧透,一把将手给抽回来:“谁有心思跟你讨论这个?我还得准备明天的质证呢!” 他索性伸直了腿,两手垫在脑后躺下来:“你准备你的,我一边睡一边陪着你。” . 安澄的心彻底被这家伙搅乱了。 她闭了闭眼:“……楚乔一直在攻击你妈妈和我爸的关系。最好的回击就是他们两个尽快结婚。你妈也已经答应我了,会在你爸获胜之后就答应我爸的求婚。汤燕犀,你我即将成为法律上的兄妹,不能这么浑闹了。” 他翻了个身,侧过来深深凝注她:“你知道的,我办不到。” 他伸手又捉住了她:“十年前,我非常讨厌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所以我极力保持与你爸、我妈的距离,我想用冷漠来表达我的抗议。现在我依然还是不想要这个局面,可是……我现在会真心祝福他们两个。他们跌宕一生,如今50岁了,这辈子该有个好的结果。” “可是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因为这个而逃避我。去他的兄妹,去他的法律关系,如果成全他们的代价是让我失去你,那我会亲手去毁了这份法律关系。” 安澄闭上眼。他的话,何尝不是她的心情。 对于父母辈的感情,说“祝福”或者“抗拒”,都没有那么容易。 她偏开头去:“是我替我爸向你妈求婚。所以你要怪,尽管怪我。” 他惊讶扬眉:“是你?” “嗯。”她搓了搓手:“当年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我。所以我想,这个决定只有由我来下。不然他们两个能一直拖到70岁去。” 这些年,她何尝不明白,爸一直是在对她“赎罪”,万事都以她开心为第一条件。所以爸虽然对霍淡如还是一片痴心,可是爸很可能还会为了顾及她的感受,而迟迟迈不出向霍淡如求婚这一步。 所以她明白,这个决定需要她来下;而且,只能由她来下。 她深深凝注他:“这个决定,同样也需要你来跟我一起下。” 她深吸口气:“那天你妈又见我,忽然跟我说,结婚的事想要再考虑考虑。我猜她也是看了报道,知道我有了孩子……我需要你也帮我。” 422、成 全(1更) 422、成 全(1更) 霍淡如的悔意,其实早在她答应安澄的当晚就起了。 她先时是睡着了,等睁开眼看见儿子来了,然后就看见了儿子脚底的伤——尽管儿子是忍着,没想叫她发现,可是终究是亲生的母亲,儿子动作上微微的一点歪斜就让她瞧见了。 霍淡如当时便心下亮亮筛响了铜锣。 她太知道儿子是个多冷静和理智的人,就算大厅里一地的瓷器碎片,儿子也会从容而安稳地走过来。 可是他却受了伤。可见那一刻他是完全失却了冷静与从容,完全不顾自己安危。 是谁叫他悬心如此? 她彼时只幽幽问:“看见澄澄了么?刚刚我睡着的时候她还在,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儿子同样幽幽看了她一眼,说:“她在楼下。” 霍淡如就有了答案。 说来也是心酸,霍淡如不得不承认,也一向都知道,这世上能叫儿子这么完全不顾他自己、始终悬在心尖儿上的女子,唯有一个那丫头啊。 接下来就是报纸上的报道。 不能不说,那孩子的主意来得真快、真绝。她看着那报纸都忍不住笑。可是笑着笑着……她却发现自己眼角有一滴水珠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 事情的发展总有前因后果,那孩子说去种子银行引种,正好发生在她替他们撮合那晚之后。不管那孩子自己是否还有其他的考量,可是那晚的事必定也是那孩子纳入考量的元素之一。 那孩子,又何尝不是决定牺牲她自己来成全他们两个老的? 于是挣扎了几个夜晚,她最终还是决定约安澄出来,笑意妍妍地说:“那晚的决定也是仓促,你也知道,我那晚真是吓坏了。你爸跟个天神似的出现在眼前,我就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可是回头我冷静下来就还是觉得有些仓促了。我现在还一心只顾着跟楚乔打嘴仗,得先帮你汤三叔赢下这场选战再说。” 安澄那孩子却勾着手肘盯着她笑:“不矛盾啊。咱们说好了,是在汤三叔赢下选战后才求婚。现在您忙您的,求婚的事儿我自然会悄悄帮我爸准备着,什么都不用您操心。只等汤三叔赢了那晚就双喜临门。” 那孩子终究是当检察官的,说话字字都在理上,倒叫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直到终于等回了儿子。 吃完了饭,说够了话儿,她才像是偶然想起似的问:“……澄澄啊,好像是有喜了。” 儿子用餐巾抿了抿唇角,然后淡淡抬眸,仿佛事不关己地看向她:“嗯,是引种来的。您该不会以为是我的吧?” . 安澄继续为指控希金斯上庭。 希金斯为菲力集团员工,对外宣称职务为货车司机。他被指控在八年前绑架并且在“运输”助理检察官杰拉德的妻子岳丹和女儿舟舟的过程中,因车厢密闭而使母女俩窒息身亡。 希金斯方面辩称他只是司机,接到公司指派只知道开车而已,并不知道车厢里关了人,所以才会长途连续行驶48小时,中途从没有开过车厢,才会导致岳丹母女被活活憋死; 更否认绑架与他有关。 希金斯案虽然没有范特伊案死那么多人,但是因为死者是前助理检察官的妻女,罪行直指菲力集团对于司法机构的挑衅,从而触痛了更多人的心。 庭上,安澄噙着一抹讥讽走到证人席前,紧盯着希金斯:“众所周知,菲力集团是一个‘正规’公司,而你的职务也只是正当工作,是么?” 希金斯咬了咬牙:“当然。虽然所有人都说菲力集团是犯罪集团,不过与我无关,我没犯罪。” 安澄点点头:“既然是‘正规’公司,总有工作流程。你作为货车司机,在接受调度指派之后,你必定应该先拿到货单,然后上车检查之后,才能启程。否则若是车里的货物到了目的地之后缺了少了,你又该怎么交差?” 希金斯深吸一口气:“流程应该是这样。可是你也知道的,菲力集团总有些特别。所以这些年来我是遇到过几次被要求不用事先验货的……我想可能车厢里的东西不方便叫我一个小司机知道,所以我就听命只管开车好了。” “这么说你就还是知道菲力集团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咯?”安澄一拍掌。 贾西贝起身叫“反对”:“我当事人只就事论事,他哪里能知道菲力集团是否有见不得人的买卖?这是检控官在引导证人作证!” “我看出辩护律师对菲力集团的回护之意了,辩护律师不用这么激动。”安澄瞟了贾西贝一眼,冷冷一笑:“OK,我暂时收回这个问题。”她又转向希金斯:“坦白说,这件涉及职务的犯罪,责任方就两个:不是你公司,就是你本人。公司的责任被撇得越轻,你本人的嫌疑就越重。希金斯,这个道理你总该懂,是么?” 贾西贝再喊:“反对!检控官又在引导证人!” 安澄咯咯一笑,转身盯住她:“你究竟是谁的律师?被告的,还是菲力集团的?我刚刚说的话,难道不是有利于你当事人么,你怎么还要这么急着反对?” “难道,你虽然表面上是你当事人的辩护律师,可你实际上是菲力集团的枪手,随时可能为了维护菲力集团而牺牲你当事人的?” “你!”贾西贝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法官大人,请你节制检控官这样肆无忌惮的妄自揣测!” 法庭门无声打开,汤燕犀一件银灰色风衣,款款而来。 安澄的目光便刺向他:“我是不是妄自揣测,庭审过程当中自会有答案。奥瑞德律师,你不用这么急着替自己辩白;等结案之后,你的表现自有在场这么多人的评判,咱们到时候再看。” 坐在证人席上的希金斯无声看着两位女律师的唇枪舌剑。 他小心地吞了口唾沫,忽地说:“检控官,我想补充一点:我想起来当年事发的时候,正好是死者的丈夫、当时的助理检察官钱木云在负责起诉菲力的案子。具体是什么我不记得了,可是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安澄展颜而笑,朝希金斯赞许地点点头:“我知道。” .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中午休庭,回到辩方休息室,贾西贝就气急败坏推了希金斯一把:“我是你的律师,我跟你说过,所有的法庭策略都由我负责。你出庭作证要按着我说的做。谁让你自作主张?” 希金斯也不客气,眉眼狰狞:“可是检控官也没说错,如果我一味替公司遮掩,那嫌疑就只能都落在我头上!” 贾西贝失望地摇头:“你要明白,公司才是你的后盾,只有你忠于公司,你才有能力打这个案子,并且才有获胜的可能!” “是么?”希金斯灰色的眼底飘过阴云:“可是我怎么觉得公司好像放弃我了呢?不然汤律师为什么不亲自为我出庭,反倒换成了你一个女人?!” 贾西贝惊得睁大眼:“如果是汤律师在这儿,你也敢对汤律师这么说话么?” 希金斯哼了声:“没错,我就是不相信你。你只是汤律师手下的一个小卒,我从你身上找不到汤律师对我有半点信心!” 贾西贝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这会儿没心思接电话,可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却是面色一变。她赶忙转身走向外去。 . 贾西贝一直走到外面,看四处无人,才接起电话。 她没做声,只静静听里面人说话。直到那人说完了,她才一怔:“您说什么?可是如果那样做的话,我就会输了这个案子!” 对方敏锐地诘问:“你不想输?” “是!”贾西贝闭了闭眼:“这个案子我会用心,我会拿下来的。” 对方嘿嘿冷笑:“其实一个官司的输赢,有那么重要么?法庭上的输赢不过是表面上的文章,真正要紧的是我们想要什么。为了我们真正想要的,有时候就需要输。” 贾西贝攥紧手机,紧咬牙关。 这个道理她懂,而且也执行过不止一回。 可是却不是这一次。 因为这次的对手,是安澄。她不想输给安澄! “怎么,你还在拧?” 对方声音里透出些不快,显是已经将贾西贝的性子了若指掌:“长大了,开始不听话了……是么?” ------------ 423、体无完肤(2更) 423、体无完肤(2更) 与此同时在控方休息室内,安澄忙叫简帮她调地检办公室八年前的所有检察官名单。 简办事麻利,以最快速度将名单传给安澄。并且不仅是官方的名单,还有跟名单相关的所有个人资料。传完了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要这个?” 安澄脖子上夹着手机,手却在迅速翻动。终于在一份不起眼的个人原始资料登记表里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兴奋地一拍那张表格:“还要感谢希金斯。他在法庭上偶然提到一个名字:钱木云。还说当年是钱木云在负责查菲力集团的案子。我当时愣了一下,因为死者是杰拉德的妻女,而我们起诉希金斯的理由,就是因为杰拉德当时才是负责调查菲力集团案子的——怎么会出来两个人。” “多亏你发给我的那些补充材料,我终于确定杰拉德和钱木云就是一个人。杰拉德是英文名,钱木云是他的中文名。杰拉德实际上是华裔,可是因为他已经是第三代华侨,所以已经在公开场合很少提到自己的中文名。” “可是这个有什么要紧么?”简还是狐疑。 安澄深吸口气:“因为我手里还有另外一份材料,来自八年前华人社区的宣传广告:八年前与楚乔竞争州检察长位置的还有另外一位检察官。两人直接对上,就是因为两人都是华人,背景相似,那位检察官的中文名从读音上看就叫MuYun。” . 辩方休息室这边,贾西贝接了电话匆匆忙忙出去,希金斯气急败坏地一脚踢在椅子上。 却没想到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打开,而汤燕犀就那么冷冷地立在门口看着他。 希金斯一见汤燕犀,腿便软了,狼狈地赶紧自己去将踢完的椅子给扶好。 汤燕犀也没说话,只是走过来,就拉开希金斯踢过的这把椅子坐下。 希金斯额角冷汗都下来了:“汤律师……我,我不会背叛公司。” 汤燕犀都没抬头,只盯着桌面:“检控官有一句话没说错,这是涉及职务的犯罪,责任只有你本人和公司两方。若不在你,就在公司。” 希金斯登时面如死灰。 汤燕犀顿了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瞟了希金斯一眼。 “不过她说得也不全对。她把‘公司’说成了单一的一方,可其实公司有这么多人,并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的。希金斯,你说对么?” 希金斯一愣,随即连忙摆手:“不敢!汤律师我绝对效忠公司,效忠您!” “嗤。”汤燕犀眸光更冷:“当着我的面还跟我撒谎,你这条舌头是不想要了!” 希金斯险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是汤燕犀眼明脚快,在希金斯跪倒的刹那,伸长腿踹过去一张椅子,稳稳地撞在希金斯膝盖上,这才让希金斯没跪成。 “跪就免了。我这人一向不在乎形式,我在意的是你的实际行动。” 他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希金斯,知道这个案子我为什么不替你打么?” 汤燕犀说完这些起身就走了,在贾西贝回来之前就稳妥离去,让贾西贝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那两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希金斯却也都听懂了。 . 下午再回到庭上,安澄就觉得情势忽然变了。她还没来得及全力出击,甚至还没来得及将钱木云的事向希金斯提问,辩方的就已经自己溃不成军了。 质证只进行不到一个小时,贾西贝就忽然起身说:“法官大人,我方已经没有其他的证人、证据,而且没有疑问了。” 一方律师这样说,就意味着交叉质证不得不戛然而止,庭审只能立即进入到最后的结案陈词阶段。 这种手段汤燕犀和安澄自己都用过,有时候是在法庭上故意干扰对方节奏才使出的险招,或者是对自己结案陈词的能力特别自信才会放弃部分无益的抗辩。 可是以安澄看来,此时的贾西贝却不像是在使手段。 贾西贝神色之间很有些慌乱和犹豫,所以这种情况更应该是出于她自己的需要。 虽然这样一来,情势变得对安澄有利,可是她并不喜欢。 安澄咬了咬唇,抓起笔来在本子上写:“怕我了,所以不敢玩儿了?” 安澄将本子竖起来给贾西贝看。 为了案子背后的真相,她愿意放开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激将贾西贝。 可是贾西贝看了之后并没有激发斗志,只是面色苍灰,随即便转回头去避开了安澄的目光。 结案陈词阶段,安澄尽力而为;贾西贝方面则明显准备不足、发挥得也很差。 陪审团当晚就给出了裁决:一致裁定被告希金斯过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 . 休庭,安澄赢下这个案子,兼之赢了贾西贝,可是安澄并不开心。 步出法庭,她便一把扯住贾西贝的手腕:“你在玩儿什么?!” 贾西贝狠狠摔开手:“你赢了,还有什么不满意么?你以为我愿意输给你?” “那你为什么不全力以赴?小贾,你的能力不止于此。我要赢你,也要你百分百发挥之下赢你!” 贾西贝奚落地瞥安澄一眼:“赢了却还不爽,哈?那也好,我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她推了安澄一把,疾步而去。 楚闲从旁迎上来,扶住安澄:“赢了就好。安安,恭喜。” 安澄盯着楚闲,却轻轻抽回了手臂:“没什么好恭喜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楚闲皱皱眉:“这么多年来,地检办公室起诉菲力集团的案子一向败多胜少,更有大部分连最终上庭的机会都没有,不是证据不足被迫撤诉,就是主办的检察官出了事。你这次打赢,是给咱们这届地检办公室开了个好头。我们要的就是赢,就是胜率,你已经做到了。” 安澄险些对着楚闲冲口而出:“你到底知不知道钱木云八年前曾经是你爸的竞争对手?”可是安澄还是忍住了。 楚闲却凝着安澄的眼睛:“你有话要说是么?怎么不说了?” 安澄摇摇头,只说:“算了。八年前你也还没进地检办公室。” . 随着决选之日的临近,媒体上汤明羿和楚乔双方的攻讦更为赤果果。 楚乔干脆好几次直接用“衣冠楚楚”来讽刺汤明羿,言下之意说汤明羿是伪君子、道貌岸然。 汤明羿也没恼,听了只是笑眯眯摇摇头:“Joe,你姓楚,‘衣冠楚楚’这个词不是应该送给你更好么?” 顾峻更是了得,随即利用霍淡如对楚乔前妻秦琪的爆料,给出“朝秦暮楚”这样的宣传主题来攻击楚乔在感情方面的虚伪。 雷利方面也不示弱,做了“连线图”,将汤明羿与霍淡如、汤明羿与杜松林、汤明羿与沈宛;以及汤燕犀与安澄、汤燕卿与安澄的关系形成网状交叉,并且配文注名“一家亲”,讽刺三家之间关系混乱、甚至有乱仑之嫌。 其中被恶意中伤最严重的,除了汤明羿之外,就是霍淡如了。 雷利甚至搬出多年来汤家对霍淡如的避而不谈,刻意歪曲汤家是早就知道了霍淡如婚内与杜松林的丑事,所以汤家老太太力主汤明羿与之离婚。甚至霍淡如婚内出轨的事活活气死了汤家老太太……就是那么巧,汤家老太太正是在汤明羿和霍淡如离婚后不久才去世的。 雷利手下的枪手更联系到安澄引种的事,绘声绘影说“安澄自知兄妹不能乱仑,故此才不得不引种;幸好这孩子不是两人的,否则便是乱仑的恶果”。 人身的攻击愈演愈烈,渐渐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天,楚乔甚至对某媒体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很庆幸跟霍淡如分手,竞选最后的这段路是我一个人走完。决选那晚,也将是我一个人走上胜利的舞台,迎接支持者的欢呼——没让她脏了身边的位置。” “我现在才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人:脚踏多船、朝秦暮楚说的就是她。她在与汤明羿婚姻存续期间与杜松林出轨,活活气死婆婆,然后被扫地出门。而当时杜松林也有婚姻,有了女儿,霍淡如就又搅黄了杜松林的婚姻,让安澄多年不能原谅。” “而如今呢,她终于可以跟杜松林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她又偏偏不跟杜松林在一起了,她又回头豁出去了脸皮、拼了命似的帮汤明羿竞选!” “她假装与我交往,跟我同居一年,每晚主动求欢,就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从我口中套出情报去交给汤明羿,博取汤的欢心……她是想显示她比沈宛更能帮得上忙,她是想让汤明羿知道,她比沈宛更爱他吧?” 424、黑暗的魅力(1更) 424、黑暗的魅力(1更) 面对这样的情形,汤明羿方面还好。 首先他是候选人,眼下的局面也是他应该承担的压力;其次他有汤家那样庭院深深的家宅、有整个竞选团队的保护,不用独自一个人来面对这一切;更何况他本人就是最著名的华人律师,媒体在抹黑他的时候也要尽量避免引火烧身。 可是霍淡如方面就糟糕了些。 她势单力孤一个人,没有叶大根深的家族,也没有强大的团队。楚乔对她的恨意比对汤明羿还多,媒体抹黑起她来就更是肆无忌惮。 这时候她唯一的倚仗只有儿子。可是她最怕的就也是儿子会为了保护她而沉不住气,所以每当有报道爆出来,她都要第一时间安抚儿子,生怕儿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犀犀啊,楚乔就是挖好了坑等着你自己跳进来呢。你现在毕竟还兼着菲力集团的事,他又是非要抓住菲力集团作为竞选的资本不可,所以一旦你按捺不住,他就正好一箭双雕了。” 汤燕犀听着母亲的嘱咐,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 一向清俊无匹的脸上,这一刻已然满是狰狞。他从自己眼里看见了冷峭的杀意。 他可以要了楚乔的命。 至少也想亲手卡住他的脖子,警告他不准再伤害他的母亲。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想要做到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却又何尝不明白,一旦真的开启了这蛇戒所象征的黑暗权力,也跟菲力一样开始想用恐惧的力量去让人屈服,那他就将彻底变成“菲力二世”,他将不再是汤燕犀,他就再也走不回来了。 安澄,那个目光澄澈的女子,高高瘦瘦地站得笔直,清清凉凉盯着他。况且她此时还带着他们的孩子,站在这条岔路的起点,时时刻刻让他警醒。 如果他真的走向了那条路,那他可能就真的只能当舅了。 他深深吸气,撩一把冷水浇在脸上。面上狰狞的戾色,终于一点点地平息了下去。 他声息平静地回应母亲:“您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就算要怎么样,也会等到法庭上。” . 汤燕犀擦干了脸走出来,逍遥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汤燕犀。 “汤家是您父亲的家族,霍医生是您的母亲,楚乔这样恶意攻击,您怎么能听之任之?”逍遥面色平静,两眼都是慈爱。 汤燕犀走过来坐下,面上已经恢复一向的漠然:“那我可以怎么做?” 逍遥点点头:“您是老爷子亲自选定的继承人,于是您完全可以继承老爷子的行事风格。这些年对老爷子说三道四的人也不少,老爷子一个都没有放过。于是便渐渐的没人再敢随便对老爷子说三道四了。” “是么?”汤燕犀悠闲地转了转蛇戒:“那后来媒体的那些报道,又该怎么说?” 逍遥抿嘴一笑:“媒体而已,就像耳边的苍蝇,他们说什么并不打紧。更何况老爷子到了晚年,反倒喜欢这种推波助澜式的炒作。老爷子后来终究年纪大了,只有反复重复他的赫赫威名,才能叫手下更俯首帖耳。” 汤燕犀点点头:“嗯,我看楚家父子早就不顺眼了。只是现在动手未免落了痕迹,你看我该怎么做?公司的事终究是你更熟悉,老头子临去也嘱咐我要多听你的建议。” 逍遥这才满意地笑笑:“楚家父子都是检察官,检察官们自己从选择这个职业起,多少也都是有觉悟,骨头蛮硬的。不过只要是个人就有软肋,家人就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即便现在不方便直接动手,也可以用些不违法的小动作,敲山震虎。” “比如说?”汤燕犀目光淡淡盯紧逍遥。 逍遥垂首笑笑:“就先寄过去几张照片吧。” “什么照片?”汤燕犀一眯眼。 逍遥不慌不忙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汤燕犀。 汤燕犀打开看,面色也跟着一变。 爆炸后车子的残骸,车内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 与之对比的是死者几张生前的照片,而且都是拍摄于车祸发生之前几个小时内。生前的女子虽然有了年纪,可是风韵更佳。她的笑虽然拢着淡淡的哀伤,可是满脸满眼温暖的母爱。 “秦琪?!”汤燕犀将照片平静地扔回桌上:“公司做的?” 逍遥微笑:“楚乔当年就是不会说话,老爷子亲自吩咐给他些教训。法子跟希金斯案一样,只是没想到秦琪临死之前拼尽全力推开了儿子,否则本来这张照片里应该是母子两人的残骸的。” 汤燕犀面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冷冷“嗤”了一声:“只把这照片寄给他,就能让他老老实实地闭嘴了么?” “可以一试。”逍遥一向的慈祥和温驯。 汤燕犀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逍遥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子走之前,最后那些天一直在嘱咐我,一定要看顾好您。您现在不只是汤律师,您还是老爷子的继承人,代表着整个公司。只是您年轻,看起来又只是个世家公子哥儿的做派,公司上下不易归心。” “您该明白,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人,能让他们慑服的必须是更强大的力量。汤律师啊,是时候展示您蛇戒的威力,否则公司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了。” 逍遥说着仿佛觉着有趣儿,抿了抿唇:“我听说您前些日子曾经带着范特伊去过老爷子最爱去的那间餐馆?人家非但没带着您去那张保留给老爷子的桌子,甚至还故意让您在外头站了半个小时,是么?” 汤燕犀唇角抽了抽。 逍遥点头:“白有白道,黑有黑法。在这条路上,您跟他们谈什么法律都是没用的。他们既然走上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已经不把法律放在心上了,不是么?” 汤燕犀缓缓勾起唇角:“好啊,就按你说的办。把照片寄出去吧。” . 楚乔方面收到了照片,立即向媒体披露,指名道姓说这是汤燕犀在威胁他闭嘴。 楚乔在媒体面前悲痛落泪,说:“当年菲力集团就威胁我闭嘴,我不予理会;他们便报复在我妻子身上……为了打击菲力集团,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对于我跟她之前的那些误会,我还没来得及澄清,她就那样永远离开我了。” “还有我的儿子,那样年少清俊的少年,虽然在大火里捡回一条命,却不得不整容,不得不躲开人群多年;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葬身在火海之中……为了法律的公义,我们父子没有退缩,如今我们都身在检察官位置上,我们不会被汤燕犀吓退,我们反倒会为了保护公众不受他们的威胁,而拼尽我们的全力!” 安澄也看见报纸将照片登载出来的那个早上,楚闲看着报纸,立即血灌瞳仁。 安澄头都大了,急忙给汤燕犀打电话,劈头就吼他:“你疯了么?!你难道不明白,这正是楚乔在等的!” . 当晚,安澄了无睡意。攥着被角,小心盯着房门。 汤燕犀没有在电话里与她细说,草草就挂断了电话。她知道今晚他一定会来。 已经过了午夜,楼下的杜松林已经休息了。窗外起了风,风扯动树梢,一片沙沙声,像是无数只蚕在齐齐啃着桑叶。 终于,房门无声一动。 安澄松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些位置来。 他无声走进来,钻进被窝,与她并肩坐好。却将头倚在了她肩上。 安澄一颤,不想与他这么亲近。 他却咕哝了一声:“我好累。” 只有三个字,没有详细的解释,可是安澄还是鼻尖倏然一酸。 她吸吸鼻子:“你到底怎么想的?脑袋被驴踢了么?自己送上门去?” 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贾西贝输了之后,气哭了。” 她“嗤”了声:“那我也没什么成就感。要这个案子是你打,我赢的是你,我才值得高兴一下。” 他咕哝了声:“岳父他,没事吧?” 安澄明白他问的是媒体的狂轰滥炸之下,爸是否受了影响。她哼了声:“先把你那称呼收回去。至于媒体的那些事儿,我爸的韧性比谁都强,他这些日子只顾着陪着你妈,他自己反倒看着身子骨更硬朗,眼睛更亮。” “那你呢?”他从她肩头转头看她。 “我什么我?”安澄瞪他一眼:“我怎么着,你觉着我就该扛不住了,抑郁了?” 425、从来不屑忍气吞声(2更) 425、从来不屑忍气吞声(2更) 他轻声笑了。却伸手抚上她的腹:“我当然知道你有多强韧,只是现在……我怕你辛苦。” 安澄连忙扭腰避开:“辛什么苦啊?这是我自己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哪儿就轮到你说这样的话了?” 他心底虽然明白,可是长眉之间还是忍不住懊恼浮动。 他一把捉了她的手:“要真不是我的,你猜我会怎么干?” 安澄瞪他:“你还敢怎样?” 他呲了呲牙,故意露出犬齿来:“自然界里,雄性动物会杀死幼崽以迫使雌性动物恢复发晴……” 安澄伸开长腿就将他踹到地上去了,噗通一声。 安澄这一下是真急了的,母性发作开,那是力大无穷的。 他摔得直咧嘴,却还是忍不住眉眼含笑:“只有咱们两个在的时候,别再说什么不是我的。我这人性子撒开,可指不定办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那我就先弄死你!”安澄干脆抽枕头就扑头盖脸砸下去。 安澄发音不是字正腔圆的“nong”,而是“neng”,叫汤燕犀又忍不住想起三岁那年,鬼精灵的小丫头竟然活活背出一篇东北腔的《长恨歌》,叫他完全没办法防备才输了的。 他被枕头砸中,却也还是微笑,攥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 安澄深吸口气:“你心里有事,别折腾了,说呗。” 他跟她打闹一向极有分寸,尤其是她现在这样的身子,他必定极为小心才是。可是他手上的力道还是有些重了,掐她手腕掐得有些疼。 他仰头看她的眼。明灿如星。纵是混沌夜空,也无论他身处四野八荒,只要仰头就能看见那颗星指着他该走的方向,他便永远都不会迷失。 他笑了笑:“照片是我做主寄出去的。” 安澄一诧,用力凝注他,缓缓说:“是你想要这样子的?” . 这个晚上他们只安安静静地并肩躺着,他的手叠着她的手。 真是相识太多年,所以这样并肩躺着竟也生出老夫老妻一般的心境。仿佛对方一个细微的动作,不用说话,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安澄在黑暗中微微歪了歪头,抿掉眼底的忧色。 她又仰头,正看见了床头挂着的那幅巨大的《黑白之舞》。 夜色氤氲,路灯都只是幽暗晦涩,那两只交颈而舞的天鹅,却优雅地自顾着自己的舞步。 她深深吸一口气,指尖滑到他无名指上,覆上了那枚蛇戒。 这世上所有的托付都不会无疾而终,所以这蛇戒终究不甘这么久以来的蛰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迟早都会发生……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故意握起拳头砸了那戒指一下。 戒指勒在指头上,被外力一砸,他登时吃痛。 她在黑暗中露出调皮的笑。 该来的都来吧,有开始才有结束。 . 夜色中,汤燕犀忍不住起身凝注她。手指上的吃痛却叫他心底腾起无法言说的欢喜。 他俯身抱住她,唇焦渴而贪婪。 安澄小心的回应,却终究还是在他的手向下滑去的时候按住了他。 “别闹!” 他懊恼地深深吐气:“……我后悔要TA了。” 安澄无可奈何地笑,想了想,翻了个身侧面对他。 “喂,你过来。” 他以为她要与他说什么,便面颊全向她贴过来。 他的注意力都在上头,毫无防备,安澄却是在下边——捉住了他。 他登时紧张地睁大眼。 安澄却含笑轻轻阖上了眼帘。 夜色正酣,他甜美的呼吸声也在幽暗里弥漫成了惑人的小夜曲,连绵不绝。 . 天还未大亮,汤燕犀已经楚闲在了检察官办公室后面两条街的那家“蒸不过你”里。 揉面拌馅儿,颀长的身姿映着圆滚滚的包子,相映成趣。 他眼角约略刻着几丝疲惫,可是唇角却愉快地勾起。 一个小时前他趁着夜色离开时,她还没醒。他俯身吻她脸颊,她咕哝了一声:“我手心里的那些……都冻冰箱里了,够你再去捐献一次了。” 那样还半梦半醒的她,他是全无防备的,当时竟然差点喷出来。 她就是这样,总是让他大出意料,总能带给他想象不到。 . 上午媒体就传出了消息,汤燕犀一身银灰色修身剪裁的西装,却配了血色猩红的领带,一身冰冷又血腥地站在媒体前,语声却清浅地宣布:“我要告他。诽谤。” 媒体脑袋转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汤律师,你的意思是要控告州长候选人楚乔?” 汤燕犀耸耸肩:“怎么,难道州长候选人就已经拥有司法豁免权了么?” “可是汤律师,会有人将这场官司当成是竞选的政治手段。会认为您提起诉讼的目的只是为了帮您父亲打赢楚乔而已。相信司法系统内部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掺和一脚,所以怕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呢。” 汤燕犀平静地微笑:“会有的。” . 汤燕犀决定要控告楚乔的事,随即又在媒体上热火朝天地炒开。风头一时盖过了媒体对于霍淡如和杜松林的关注,也将安澄引种这事儿渐渐盖了下去。 只是媒体的矛头又一时全都集中在了汤燕犀自己身上。 有司法界人士站出来批评汤燕犀,说汤燕犀一向就是个行走在法律和道德边缘的律师,争议不断。他这个时候站出来控告楚乔,就又一次是将法律当成私人武器,目的不是维护公义,而只是达到他个人的目的。 更有政坛大佬不满地批评,说M国三权分立乃是立国之本,司法与政治必须分开。可是这个汤燕犀却要利用司法成为政治工具。 刘易斯在对汤燕犀违规调查的卷宗下又将这些批评重重记录下了一笔。 这些都可以被看做是律师违法职业道德的重要证据,只要成立,就可剥夺他的律师执照。 . 可是这些嘈杂都并没有影响到汤燕犀,他在向媒体宣布完之后,立即向法院提交了起诉书。 与外界的猜测不同,案件不是被很快驳回或者搁置,而是有法官真的接了这个案子! 外界登时又是一片鼎沸,猜测该名法官一定是被汤燕犀收买的,甚至可能早就是菲力集团的走狗。 直到法官的名字被披露出来,才叫媒体大跌眼镜。 这位法官已经年逾七旬,是本地法院最德高望重的法官之一:马库斯法官! . 消息传来,楚乔先是怔然,然后倒吸几口凉气,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雷利忙问:“怎么了?” 楚乔黯然摇头:“我有不祥的预感:我小看了汤燕犀这个黄口小儿,现在怕是已经掉进了他设计好的陷阱!” 披露秦琪惨烈的照片,本是楚乔的“哀兵之策”,是可以为楚乔赚取同情分,同时将汤燕犀钉在耻辱柱上的。 可是谁能想到汤燕犀干脆决定起诉,而且就赶在决选前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完全不顾天下非议。 更要命的是,还有法官同样胆大,竟然在这个时候就接了这个案子! 雷利深思整个来龙去脉,“我只奇怪一件事,这位马库斯法官究竟是怎么想的?汤燕犀想控告,没关系,按照一般的流程,怎么也要排队四个月才能开庭,到时候早就结束了竞选,我们自然有能力全力对付他。” 楚乔眼珠儿乌黑地盯了雷利一眼。 雷利不过是他现阶段竞选时候的经理,并不了解他多年前的经历。 他便只淡淡点了点头:“法院里有不少法官也是要走仕途的,我在法官里也有不少政敌。所以自然也有人想利用这个机会踩我下水。” 雷利点头:“我们需要一位好律师。Joe,你不能为自己辩护,而楚闲现在是检察官,也不能作为辩护律师出庭。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楚乔又看了雷利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 离最终决选,只剩下一个月。 汤明羿方面一直严密关注着媒体所有的报道。当汤燕犀诉楚乔一案的排期定下,汤明羿缓缓吐一口气,转眸望向沈宛。 沈宛迎上丈夫的目光:“你在担心谁来代理犀犀,是不是?他自己虽然是很棒的律师,可是毕竟视角受限,所以他上庭最好还是另外需要一位律师的。” 汤明羿唇角微扬。 沈宛走过来,握住丈夫的手:“你是在遗憾,你现在身为候选人,不能以律师身的身份帮犀犀上庭打这场官司。” 426、退出(1更) 426、退出(1更) 汤明羿双眸炯炯,紧紧盯着爱妻。 虽然几十年老夫老妻,可是被丈夫这样盯着,沈宛还是不由得红了脸颊。 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垂眸轻笑:“好啦。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反正我始终都是站在你身边的,不管你最终选要站的地儿是哪儿。” 一个小时后,媒体曝出爆炸性新闻:汤明羿宣布退出州长竞选! . 汤明羿带着沈宛和团队,一起面对媒体。 汤明羿立在讲台上,面前的闪光灯幻化成一片刺眼的星海,晃得人睁不开眼。可是汤明羿却始终目光坚定,眨也不眨。 “距离决选之夜还剩下一个月,我在这个时候宣布退选,会被外界解读成‘临战脱逃’,也辜负了所有的团队同仁、还有支持我的选民。所以在这里我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汤明羿90°深深鞠躬。 他身边,沈宛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同样与他一起深深鞠躬。 鞠躬持续了三分钟之久,两人才携手重新站直。 “对于退选的原因,我有责任在这里向大家做以解释:我此次参选的主旨和口号都是‘守护家庭’,可是我发现随着选战的不断加剧,我的这项初衷已经距离我的理想越来越远。” “尤其到了近期,媒体上充斥着对我家人的捕风捉影、各种抹黑,我已经无法继续坐视下去。” 汤明羿难过地垂下头,摇了摇头:“如果是针对我本人的,这是我该承担的压力,我无所谓;可是对手却肆无忌惮地伤害到了我的家人。他们是为我受过,他们因为我的竞选事业而背负了本来不该的重压。” “尤其近来媒体的矛头更集中于我前妻霍淡如、长子汤燕犀的身上。在此我想与大家推心置腹说几句心里话:没错,我汤明羿这一生自认光明磊落,可是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亏欠过一个人、伤害过一个人。他们就是我的前妻、长子。” “当年年轻气盛,刚刚大学毕业就结了婚,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思考该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这两个角色便已经接踵而至。而彼时又正是我自创律所白手起家之时,对于工作、家庭和未来的种种压力,让我没能处理好与前妻、长子的关系。” “最终,我的前妻负气求去,而我的长子则被迫在那一年一夜间长大……这些年来我不提此事,其实是我不敢提,我也害怕,怕勾起那些心痛和悔恨。” “淡如,我的前妻……她虽然已经不再是我的妻子,可她是我儿子的母亲,所以她一样还是我的家人!” 沈宛的眼睛也湿了,含泪紧紧攥住丈夫的手。 汤明羿哽噎数声,努力平静下来:“我对他们亏欠良多,我当年没能守护好他们……可是我今天,不能再犯相同的错。我不准有心人再借着我竞选的机会,去继续伤害我的前妻和长子。为了他们母子,也为了我所有的家人,我汤明羿宁愿放弃竞选!”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历来各种选举,虽然候选人也有退出的,但是多数都是在自身问题之下不得不退出。为了家人而主动退出的,却是少见。 更何况他为的是前妻。 汤明羿平复下情绪,深吸口气:“华人有句话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以及‘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的都是要先守护好自己的家,才证明你有能力去治理国家、逐鹿天下。我汤明羿这一次参选,没能守护住自己的家人,那么也就是说我暂时并不具备成为本州州长的资格。” 支持者中爆发出一片呼声:“不会的,我们相信你!不是你没能守护好你的家人,只是对手太没人性!” 汤明羿欣慰点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四年后我会卷土重来。今日对你们的承诺,我四年后会一样不落都向你们兑现,请你们放心!” 支持者们又是一片呼声。不过有的是欣慰,有的依旧还是遗憾。 汤明羿缓缓绽开微笑:“即便我的许诺是四年后再见,却也不等于这一届选举我就撒手不管了。在本届候选人中,还有一位我本人十分敬重、且私交极好的候选人,他也是华裔……他就是现任本州财政总长,带领过本州走出经济低迷的霍宗华!” 汤明羿向台侧伸手,追光灯立马打过去,罩在了霍宗华面上。 原来今天这个场合,霍宗华也亲自到场替汤燕犀打气。 “我全部的团队会立即成为霍宗华的团队,而我本人将亲手为霍宗华打理接下来的竞选事宜。我的支持者们,也请把你们的支持和选票都慷慨地投给霍宗华,我由衷相信,霍宗华一定会赢下本次州长竞选,而且一定会带领大家走向‘更好的茄州’!” . 汤明羿的退选,发生得毫无半点征兆。于是当媒体披露开,楚乔才知道消息。 他呆愣愣站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直播完毕,便恼得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都划拉到地上。稀里哗啦,碎成一地,隐约又像是那晚霍淡如在他面前撕开他嘴脸时一样。 他浑身激灵灵如冷水浇头。 楚闲小心地看着父亲,忍不住劝:“汤明羿是您最大的对手,他退出竞选,对您应该是好事。” 楚乔霍地转头看过来:“你懂什么?!这哪里是好事,这分明是汤明羿挖好了陷阱等着我……呃不,这根本是他们夫妻、父子联起手来一起陷害我!” 楚闲扶额:“爸……您太悲观了吧?” “你怎么还看不出来?!”楚乔上前抓住儿子的肩膀摇晃:“汤燕犀是汤明羿的儿子,他们父子俩可以一唱一和来算计我;你是我的儿子啊,怎么到了这一步,你却还看不明白?!” 楚闲怔住,面上血色全部抽去,双眼空洞:“爸,您……说什么?” “那个霍宗华!”楚乔急怒攻心,“一个刚刚才莫名其妙跳出来的‘手写候选人’,没有根基,没有团队,我根本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过!甚至他刚刚出现的时候,我还高兴,认为他是来给汤明羿搅局的——可是你现在看看,这根本就是汤明羿早就埋伏好的!” “霍宗华没有团队,汤明羿让自己的团队去服务于霍宗华,他自己甚至亲自打理;霍宗华根基和人脉不够,汤明羿就干脆号召自己的支持者去投他的票!你难道不觉得,这其实是汤明羿早就设计好的么?” “他杀了我个措手不及,还剩下最后一个月,我对这个霍宗华除了知道他是州财政总长之外,我对他个人情况几乎一无所知!那这最后仅剩的一个月,我该拿什么来对付霍宗华,啊?!” 楚闲说不出话来,面色更白,两眼像是凹进去了一般。 “现在看来,汤明羿参选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在前台,逼着我所有招数都使出来,然后他再转身幕后,推出他支持的候选人来。我对霍宗华一无所知,可是霍宗华有了汤明羿的支持,却对我无所不知!汤明羿只留给我一个月时间,这中间还有一桩官司,我还拿什么来对付霍宗华?” “汤明羿虽然退出选举了,可是我如果输给霍宗华,其实一样等于输给了汤明羿!” 楚乔越说越后怕,越说越后悔,最后一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上,满头冷汗涔涔而下,全身冷战个不停。 楚闲缓缓平静下来,转过头来看着父亲。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看过父亲这个样子过。就算当年他跟母亲出了那样大的事,父亲也根本没这样过。 楚闲歪歪头,看了看窗玻璃里自己的倒影。 好陌生。 虽然是自己,却明明根本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 他调开目光,轻声问:“我不在乎霍宗华,我想知道的是您刚刚说什么汤家父子联手?霍宗华只是汤明羿的算计,汤燕犀又跟汤明羿联手做了什么?” 楚乔颓然闭上眼睛:“他告我。他告我诽谤。哈,以他汤燕犀的脸皮,他何至于就受不了我在媒体前的一句话,非要大张旗鼓地来告我了?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借机把你妈妈当年的事在法庭上摊开!” “这么看来,他绝不是当时没明白寄这照片的利害;他不但懂了,他反过来还利用了这件事儿。这照片正好成了他想要的口实,让他正好找着机会把我推上法庭,面对众目睽睽……” 楚乔此时心已经乱了,于是说话没再那么严谨,便叫楚闲听出了不对劲。 楚闲皱起长眉,狐疑盯住父亲:“关于我妈妈当年的事……您有什么不敢在法庭上摊开来谈的?” 427、是谁忘恩负义(2更) 427、是谁忘恩负义(2更) 楚乔被儿子问得一愣。理智回巢,他张着嘴尴尬地犹豫了一下,随即勉强笑笑。 “不是你妈妈的事我有什么不敢在法庭上摊开来谈的,而是竞选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任何关于你妈妈的事,都可能成为汤家攻击我的手段。” 楚乔走过来揽住儿子的肩:“更何况你妈妈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我绝不想任何人打扰了她的安宁。汤燕犀的做法堪比挖坟、鞭尸,我怎么能容忍他这么对你妈妈!” 楚闲垂下头去:“我妈妈的车祸,我迟早都会跟菲力集团、跟汤燕犀好好算。不过我现在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借我妈妈的名义,实际上只为达到他个人的目的。” 楚乔大为欣慰:“儿子,你说得对啊!” 楚闲起身:“我先走了,还有工作要做。” . 翌日一早刚上班,安澄就走进刘易斯的办公室。 刘易斯朝安澄点头笑笑:“是来总结希金斯的案子,还是汇报接下来的案子?” “都不是。”安澄坐下来,偏首看看刘易斯桌上堆得小山高的一堆卷宗。 由于经费和人手所限,地检办公室的工作量总是超负荷的。可是即便如此,每年仍旧有大约7成的案子连上庭审判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愿意进检察官办公室拿微博薪水的,多是法学院刚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而一旦在地检办公室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声名,他们大多数更愿意转入私人律所,赚取更高的薪水。 这也造成了辩诉双方律师力量的不均衡,检察官办公室越来越居于被动一方。 “我是来主动请缨的。”安澄说。 刘易斯一愣:“主动请缨?你不是请求过手上的案子完成之后,要请个长假?” 刘易斯说着也是促狭一笑:“我开始也是没明白你为什么要请假,后来听同事们八卦,才知道你是准备当妈妈了。” 安澄脸红了红,可是却没有笑容:“我是那么打算的,想在30岁之前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工作中发现的一些问题,我不能坐视不管。孩子要紧,工作同样要紧。” 刘易斯见安澄说得严肃,便点头:“你说说。” 安澄吸一口气:“自从我入职地检办公室以来,经手的案件里大多是与菲力集团相关。办案过程中,经过深入的调查和分析,我发现了菲力集团的辩护律师汤燕犀的诸多问题。身为律师,他已经在许多案件的处理中涉嫌违反职业道德,甚至有违背法律之嫌。” “所以我想主动请缨,针对汤燕犀的违规行为正式立案调查。” 刘易斯一怔,下意识伸手盖住他已经正式建档的、针对汤燕犀的调查。 安澄便也留意到了,目光刻意在卷宗上面停留数秒,然后又顺着卷宗上移到刘易斯的眼睛。 刘易斯便明白安澄已经窥破了,微微有些尴尬。 安澄倒是大方一笑:“我明白你会迟疑。毕竟我跟汤燕犀家有世交,我跟他还有过短暂的交往,你是担心我不分公司。” 刘易斯便也点头。 安澄深吸口气,扬起头来,抱起自己的手肘。 “虽然是世交,可其实我从小跟他就是冤家对头;后来交往,过程中也经历了太多的不快,让我越发看清了这个人,所以才以分手收场。我跟他交手了几十次,虽然败多胜少,但是我从中积累起来的对敌经验,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刘易斯,现在我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其实也就是想跟他彻底划清界限。” 安澄认真凝注刘易斯:“只要他还在菲力集团一天,我与他就注定势不两立。我对他是有私情,可是这私情却无法比得上我想要铲除菲力集团的责任感。” “咱们地检办公室,甚至整个检察官系统,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汤燕犀。他的软肋在哪里,他的思维方式又是怎样的,在法庭抗辩中应该从什么方向入手,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 “所以这件工作最适合的人选是我,如果我排第二就没有人有资格排第一。我今天来主动请缨,如果刘易斯你以大局为重,就没有理由拒绝我。” 安澄转了转手腕:“当然,你是boss,你有权对我还有所保留。那你完全可以再派人来监督我,如果我在办案过程中有任何徇私枉法之处,尽可以由那位同事来举报我、依法依规制裁我。” 安澄的话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倒叫刘易斯很有些挂不住。 “安,我一向欣赏你的能力,更记得你当初为了寻找菲力的犯罪证据,不惜吃下不明来源的肉,用自己的胃容物来当证据……你对汤燕犀的了解,我更是深知,所以才会不断将涉及菲力集团的案件都交给你。” 安澄点点头:“那就交给我办吧。我一定会找到足够的、确凿的证据,让汤燕犀的违规违法之处大白天下。” . 半个小时后,楚闲同样来到刘易斯办公室,同样表达了他想来负责调查汤燕犀的心意。 刘易斯点头:“你当然是很好的人选,可是跟安一样,也有需要回避的地方。毕竟他正在控告你的父亲。” 楚闲眯起眼来:“她先来找过您了?” 刘易斯抬起眼来:“我看这样,调查的工作主要由安来担纲;你身为副检察官,给安指导和支援。” “可是安现在的身子状况……我怕她太辛苦。”楚闲提到安澄,眼角露出一丝温柔:“而且她几个月后就需要休假,到时候调查不得不暂停,会影响工作进度。” 刘易斯点点头:“安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她也答应我,说如果调查工作到那个时候还不能完成,她会取消休假计划。”刘易斯耸耸肩:“她说她在M国生活了这么多年,观念早就改了,她可以一直工作到临产前,切不用跟其他华人似的坐月子,她说生产完几天后就可以继续上班。” 楚闲见一切已经无法改变,便也幽幽点头:“好,那就这么办吧。” . 楚乔聘请的律师,直到开庭那一刻才揭晓。 汤明羿、汤燕犀父子联袂而来,他们率先到达法庭门前,才看见与楚乔并肩而来的人。 高大的男子,须发全白了。可是却完全不见老态,依旧眼神洋溢,笑容自信。 汤燕犀一见是此人,眉眼间看似微微吃了一惊,不过随即却是蔑然一笑。 随后才赶到的安澄却是着实吃了一惊。 那人看到汤家父子,连忙大步紧走两步上前主动与汤明羿握手:“汤大律师……久仰久仰,今天没想到有机会与汤大律师过招。活到老学到老,我虽然比您还虚长十几岁,可是我相信一定还能从您身上学到许多。” 还没等汤明羿说话,汤燕犀在畔丝毫不留情面地冷笑一声。 汤明羿回头瞪了儿子一眼,也忙伸手握住对手递过来的手:“科克先生,同样也久仰您的大名。小犬当年初入律师行,还多亏您引路和指教。小犬能有今日成绩,我汤明羿对您铭记五内。” 楚乔找的辩护律师,竟然正是鲨鱼的创始人可可先生。 可可先生一派泰然地接受了汤明羿的好意,笑眯眯点点头:“从情分上来说,我也同样将Yancy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他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他的每一个进步我都与有荣焉。因为这样的心情,就算当年Yancy对我有误会,甚至让我远离本地,我也全都理解,没有半点失望。” 汤燕犀当年将可可先生扫地出门,是他在律师这个行当背负的第一桩骂名。那句“忘恩负义”在整个律师行当里,无人不知。 汤明羿终究年纪和身份在这摆着,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 可可先生便转身又去跟汤燕犀握手:“Yancy啊,咱们虽然都是鲨鱼的人,可是这个案子也赶巧儿了。你一向在律所倡导鲨鱼精神,说即便同类也可相残,就是同个律所的同事也可以同场为敌,所以今儿你是不会怪我的哦?” “再说咱们原被告双方都有鲨鱼的人,对咱们鲨鱼也有好处:你想啊,无论是你赢还是我赢,都是咱们鲨鱼赢了,你说是么?” 汤燕犀面上同样蔑然地笑,可是眼底却都是寒意。 他压根儿就没有伸出手去,任凭可可先生的手在半空悬着。 “老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恭喜。” 428、该晒晒那颗潮湿阴暗的心(1更) 428、该晒晒那颗潮湿阴暗的心(1更) 开庭。 马库斯法官一见原被告双方就笑了:“哎哟,原告是鲨鱼的高级合伙人,辩护律师是鲨鱼的创始合伙人;原告律师曾是州长候选人,被告同样是州长候选人。好有趣的一个案子啊。” 双方、四人都互相看了一眼。 马库斯法官瞥了汤燕犀和楚乔各一眼:“当然,鉴于辩护律师与原告同属一个律所,原则上应该有所回避。如果当事双方有提出反对的,本席同意被告更换律师之后再行开庭。” 汤燕犀耸耸肩:“我无所谓。” 楚乔便也说:“我信任我的律师。” 马库斯法官摊了摊手:“你们四位同样都是资深律师,既然你们都不介意,那本席就正式开庭。” . 当事双方在庭上都对可可先生担任辩护律师这事儿挺轻松,可是坐在旁听席的安澄却无法真的放松下来。 楚乔为什么选了可可先生? 可以确定一点:楚乔与可可先生早有勾连。 安澄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可可先生那场车祸,险些令汤燕犀锒铛入狱的车祸。曾经她是认定了都是菲力做的,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却觉得脊梁沟冰凉。 楚乔是老谋深算的人,如果不是十分必要,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就揭开他与可可先生的关系。那么可可先生今天出庭,楚乔的用意自然是可可先生能够从某些方面克制住汤燕犀才是。 身边的位置上,楚闲无声而来,悄然坐下。 安澄歪头看向楚闲。今天安澄本不想来听审,可是楚闲却要求她来。 一个念头倏然跃入脑海:可可先生既然是引领汤燕犀走入律师行的人,那么汤燕犀当律师初期的所有案件和处理过程,可可先生都是知晓的。以汤燕犀的性子,初期为了赢,免不了多动些手脚。所以今天可可先生上庭当辩护律师,随时都可以“偶然提及”汤燕犀当年的一些违规的手段。 而这些正是他们地检办公室需要的证据,指控汤燕犀违规的证据。 也就是说,如果汤燕犀想在庭上提及楚乔的旧事,可可先生同样可以以牙还牙提及汤燕犀的旧事,让汤燕犀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想到这里,安澄的心反倒安定下来。她甚至平静地向楚闲点头微笑:“来了。” 楚闲也转头看过来:“嗯。” . 庭审开始,原告律师汤明羿先提出控告理由:“被告指我当事人寄出被告妻子秦琪车祸现场照片,意在恐吓被告;并且字里行间都影射是我当事人的当事人——菲力集团制造了当年的车祸,害死了秦琪。” “我方坚决否认被告‘恐吓’与‘谋杀’之词,提请法庭判决被告收回言论,登报道歉、消除影响;并且赔偿给我当事人带来的精神损失——呃,一块钱。” 当听到“一块钱”,旁听席上发出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大多都认为这是汤燕犀故意砸羞辱楚乔。 只有安澄听了,一下子呛住,咳嗽了一声。 辩护律师可可先生认真听汤明羿说完,还仔细在本子上记录了,然后才笑眯眯起身:“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汤大律师对我方的控诉理由里,好像没有否认是原告,也就是‘汤小律师’向我当事人寄出的照片,是么?” 可可先生还解释了一下:“我年纪大了,又许多年没有正经上庭打这么要紧的案子,没面对过汤大律师这样强大的对手了……所以我怕我是老耳昏花,给听岔了呢。” 汤明羿淡然笑笑,起身同样客气地答:“科克先生客气了,您哪里有老耳昏花,您这分明是耳聪目明,句句都叨着关键了;更何况您有那么多年的经验,便连小犬在您面前都只能是‘汤小律师’,无论是见识还是经验都无法与您相提并论。” 听完这话,连安澄都不得不悄然叹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说的真是不假。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汤燕犀,或者是年轻一辈的律师们,都觉着上庭就应该唇枪舌剑,先把自己的气场都张开了压迫住对方才好呢。所以声调越扬越高,语速越抢越快,自以为这样就是获胜的保证。可是你瞧人家汤大律师,悠然自在,在这样紧张的法庭上,不像个律师,倒像个慢悠悠讲课的教授。 可是人家一句就砍到了对手的软肋上:卖什么老,博什么同情啊。外界都说是汤燕犀忘恩负义,可事实上你科克凭着这么多年的经验怎么就至于那么“被害妄想症”了,指不定这里有还有什么门道呢! 汤明羿笑眯眯可可先生点点头:“您都说对了,我方并不否认向被告寄出过照片。科克先生,恭喜您先下一城。” 可可先生叭嗒叭嗒嘴,什么先下一城的,却觉着味道并不对。 . “既然原告承认照片是他寄给我当事人的,那么就请原告坐上证人席,我方有些疑问需要向原告求证。”可可先生向法官提请。 法官准许,汤燕犀依旧不慌不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之后,才走上证人席,坐下。 证人席面向旁听席,他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安澄面上滑过。 “原告,Yancy呀,你这孩子该知道这桩民事案子就是因为你寄出照片给我当事人才引起的吧?如果不是你寄出照片在先,我当事人也不会因为激动而发表那些言论。” 汤燕犀耸耸肩:“照片是我寄出的,可是他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啊。” 可可先生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你寄出照片之前,难道不知道这照片是什么内容么?那是他的妻子啊,当年那一场离奇的车祸里,他的妻子葬身火海,他的儿子也毁了容……这是多惨烈的记忆,谁人再看见这样的照片能无动于衷,你说啊?” 汤燕犀难得认同可可先生一回,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是应该有动于衷。可是我认为,他应该在看到照片之后痛斥那一场车祸的责任者,比如说那辆车子故障的话,就痛斥车子厂商;如果是对面大货车相撞,证明是大货车司机的主观事故,那就痛斥大货车司机;如果是公路本身的问题,就痛斥路管局或者州警啊……” “怎么都排不到第一个就痛斥我。或者说痛斥完我之后,也应该同时再痛斥那些人吧……比起照片来说,更带给他痛苦的应该是那些责任方,不是么?他为什么放过了那些人,就急着跳脚把所有骂名都给我一个呢?” “难道说在楚乔看来,这照片对他最大的意义不是想要替妻子讨一个公道,反倒是只为了找个机会大骂我一顿?” “那么在他心里,岂不是我比他妻子的地位更重要了,哦?”汤燕犀说着轻蔑地凝注楚乔,唇角勾起冷冷的奚落。 . 可可先生脸上的笑也都挂不住了,他收回了之前的好脾气和慈祥。 “我当事人痛斥你,当然这本身就是在痛斥那场车祸的责任方啊!因为我当事人有理由相信,当年制造了那场车祸的就是菲力集团!” “是么?”汤燕犀眨眨眼:“那么证据在哪儿呢?请辩护律师出示一下。如果真的有证据证明这场车祸当年就是由菲力集团制造的,那么他骂我就没错,是我活该,我二话不说撤诉。楚先生,老科,来来来,请出示证据吧。” 楚乔面色一变,可可先生也是皱眉:“可是现在又不是审理秦琪车祸致死案,所以那些证据与本案并不直接相关。” 汤燕犀清冷含笑:“你说得没错,可是如果没有那些证据,现在这场庭审就都进入了逻辑死角——如果楚乔没有真凭实据就说骂我,将秦琪的死怪罪在我身上,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诽谤,本案就该我胜诉!” 庭审一时陷入僵局,马库斯法官认真思考了之后说:“本案让我不由得想起前不久刚刚结束的希金斯案。被告希金斯作为菲力集团的员工,过失致死助理检察官杰拉德的妻女罪名成立。由那个判例可见,菲力集团当年的确是曾经针对司法人员及家属进行过报复行动。被告当年同为地检办公室的检察官,妻儿同样遭受过类似的情形,所以本席也觉得心中有所怀疑。” “既然被告方手里的证据已经关系到本案诽谤罪名是否成立,所以本席也支持被告方出示相关证据。” 马库斯法官说完,汤燕犀长眉倏扬,唇角勾起迷魅的笑意。 反观楚乔和可可先生则同时都是眉头紧锁。 429、只因为,你值得(2更) 429、只因为,你值得(2更) 第一天的庭审后,楚乔和可可先生就使用了“拖字诀”,几次向马库斯法官申请延期提交那些证据。理由是:需要时间整理和确认。 汤燕犀和可可先生在鲨鱼还每天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两人不在同一楼层,汤燕犀也一定寻个机会跟可可先生“偶遇”。 每次见面,汤燕犀总会毫不留情地讥讽:“还要拖多久呢?我猜他是想拖到竞选结束。他以为拖得过这一时,他的竞选就无虞了么?” 可可先生没说什么,盯了汤燕犀一眼便转身离开。 . 趁这个空档,安澄找了个机会约兰斯出来见面。 兰斯受了,形容有些憔悴。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比从前多了些东西。 他的神情,有那么一部分与克兰的很相像。 安澄没说破,可是她懂那是“创伤”、也是“震动”。 安澄给兰斯要了咖啡,她自己只一杯温水。 兰斯不由得盯了那温水一眼,随即又瞟向安澄的脚,忍不住说:“你喝水都这么注意,怎么还穿高跟鞋?” 安澄笑起来,晃了晃头:“瞧,你现在跟我一样在意了。” 兰斯面上登时一红。 安澄点头,表示理解:“我从当律师的那一天,上庭就穿高跟鞋。它已经物化成了我工作时的一部分,所以需要上庭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直接穿来了。不过你说得对,我这次回去就换下来,都锁进柜子里,换平底乐福鞋。” 安澄刻意顿了顿,端住装温水的玻璃杯:“可是有个人不但高跟鞋改不了,就连白水也不能接受吧?她现在还喝什么呢?咖啡和可乐,一样都没放下,是吧?” 兰斯的脸就又红了一层。 安澄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兰斯:“叫她喝这个,就说是你从亚洲带回来的。美容淡斑、还预防妊娠纹,她一定抗拒不了。” 兰斯挑了挑眉:“这是?” 安澄咯咯一笑:“就是普通的花草茶,我给打碎了,里面不含刺激性的成分,又比白水好喝。” 兰斯小心将茶包收好。从那仔细得不行的动作,安澄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她一边喝水,一边小心藏住微笑。 兰斯放好了茶包,清了清嗓子问:“……莎莉的主意,是你给出的?” 兰斯面上很严肃,看起来像不高兴似的。 安澄点了点头:“嗯。是觉得你很有可能死在亚洲,所以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让门牙帮你留个种,也不枉这辈子相识过一场。” 兰斯轻吸口气:“我没想过你会帮我。” 曾经在鲨鱼,兰斯没少了对安澄动手动脚。他们俩的过结不算小了。 兰斯眨眨眼:“我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啊?你想多了,我不是要帮你,我只是想一旦你出了事,能让门牙还有个情感寄托,不至于那么伤心。” 兰斯恨得直咬牙。别说什么安澄大人大量,她等在这儿挤兑他呢。 “不管怎么样……安,谢谢你。” “要谢我,就别说这些假大空的。”安澄将杯子按在桌面上,抬起眼来,满眼黠光:“把你在亚洲的事儿,说给我听听。” 兰斯一怔:“那怎么行!” “怎么啦?”安澄手指头绞着手串上的穗子转:“你是想说,这是事关简她老公案子的秘密。可是简跟我是什么关系啊,我比汤燕犀更有资格知道这些资料。” “或者是汤燕犀不想叫我知道,对你下了封口令?” 兰斯没说话,只抿紧嘴唇。 安澄笑了:“那就是后者了。不过我跟他的过结你还不明白么,越是他嘱咐不准让我知道的,我还就越偏要知道了。你怕背叛他,我理解;可是你难道不怕我再想主意怂恿门牙打掉那个孩子么?” 兰斯脸色便一变:“你敢!” 安澄咯咯一笑:“我有本事设套让你先捐了精,然后又说服门牙去怀了这个孩子;难道你觉着我就没有本事再怂恿她打了这个孩子么?” 安澄说着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来,按在桌面上给兰斯看:“你说我如果给她看这个,她会什么反应?” 兰斯垂眸一看,登时便是面色一变。 照片里正是他在“澜”的走廊里,壁咚贾西贝的情景。 安澄还“善良”地补充一句:“看看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我记得那晚上你壁咚完贾西贝,半夜离开‘澜’之后,你却是跟门牙睡的。” “门牙早知道你是个渣,她却还能接受你,可是她却怎么也不能接受你在一个小时前吻别的女人,一个小时后却是跟她发泄的吧?” “安澄,你!” 兰斯惊得拍案而起:“怪不得现在业内人都叫你是‘黑蜘蛛’,你真是够阴够狠!” 安澄咯咯一笑:“你怕了吗?”她还故意做了个狰狞的姿态,呲牙嘶叫了一声。 兰斯摇头:“安澄,你变了。刚来鲨鱼时候的你,从来不屑用这些做交易、威胁人的手段。” “我是变了。”安澄眨眨眼:“不好意思我没按照你们期望的方式去转变,我只是,变成了我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兰斯:“你什么意思?” 安澄叹了口气,点点桌子,示意他赶紧坐下。旁边人都瞅着他呢。 她歪歪头:“我如果没变成现在的自己,我就还会看着你兰斯不顺眼。话又说回来,就因为我变成了现在的黑蜘蛛,我才会一点点看出你的好来,才会说服门牙帮你留种。所以我变成黑蜘蛛,对你来说,是好事啊。” 兰斯坐回去,不由得眯起眼:“你……看出我的好?” 安澄舒了口气:“嗯。譬如你这次去亚洲,挨了那么多的打,你却一没出卖汤燕犀,二没透露你们当事人方面任何的内情。” 安澄认真凝视着兰斯点了点头:“你当时所处的环境可不是适合惺惺作态的场合,军方和极端组织都可以分分钟钟结结实实要了你的命。你如果只是顾着自己的人,真没必要守着对汤燕犀的忠诚,也没必要顾着那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当事人。” “由此可见,你的确是汤燕犀值得信赖的人;你同样也是个铮铮铁骨的好律师。” 虽然这个人嘴贱,虽然这个人爪子更贱,虽然这个人在个人感情上就是个渣,可是此时的安澄还是理解了为什么汤燕犀始终留着这个人在鲨鱼,没有因为个人的恩怨就将他扫地出门。 安澄转着眼珠儿瞟他:“所以我想,我值得把你这些好处都告诉给门牙。门牙本来对你就有情,当听说你这些事儿之后,便当即决定了要给你生个孩子。” 安澄轻叹一声:“兰斯,其实我不是要让门牙借由这个孩子留住你;我其实是更想让你借由这个孩子,留住门牙啊。门牙是个多好的姑娘,你心里该比我更清楚。你都渣成这样儿了,她却还肯留在你身边,这次你既然还能侥幸活着回来,就应该懂得惜福。” . 这天,那个即便在亚洲随时可能死于非命的兰斯,面对军方和极端组织都没屈服,却向安澄敞开了自己的心,将这次亲自赴亚洲调查到的事,拣扼要的告诉了安澄。 安澄当听到“军方在亚洲多年来都与私人安保公司合作,不过最近的这家是刚换的不久,从前的那家说巧不巧正是菲力旗下的公司”时,安澄脑海中许多片段的信息,终于可以连缀成片。 她记得菲力参加过越战;她记得汤燕犀说过,菲力曾经在战场上吃过人肉。 她记得菲力的恶名就是从50年前开始传扬起来的,也就是菲力从50年前已经有了他自己的一方势力,而且渐渐做大。没人知道他的势力究竟是如何发展和壮大起来,于是人们只猜疑他是运毒、是集团犯罪……而50年前这个时间点正好与越战的时间有所重合。 末了,安澄幽幽叹了口气:“看来贝克这个案子又不是简单孤立的,原来还是与菲力集团有关。” 兰斯也目光炯炯地凝视安澄:“军方在当地与哪家私人公司合作,中间都涉及大量的军事机密,以及军队的财政预算。这其中就有可能涉及军队高层的贪腐。” “而一旦要撤换原来的合作伙伴,军方还要承担相当的泄密风险。所以军方一般的办法是……” 安澄冷冷一笑:“赶尽杀绝。” 430、人在做,天在看(1更) 430、人在做,天在看(1更) 楚乔和可可先生的拖延战术,终于也拖恼了马库斯法官。马库斯法官将双方律师叫到办公室,板着脸警告可可先生:“最迟到明天上午9点。如果你们再不能提出有力的证据,那我就会宣布原告胜诉!” “至于败诉对于你当事人在选战中的影响,我才懒得在乎!” 可可先生灰头土脸,也只好应下。 汤燕犀与可可先生一前一后回到鲨鱼,两人不得不搭同一班电梯上楼。电梯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汤燕犀笔直站着,高高抬起下颌:“如果我是你,会劝楚乔一起好好想想。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两个同样都是几十年的老律师,你们该知道事到如今,你们两个都应该如何选择。” 可可先生听了就一乐:“Yancy,你以为你赢定了,是么?” 两人话不投机,下了电梯就分道扬镳,一个直奔27楼,一个走进26楼。 . 次日上午9点,汤燕犀诉楚乔诽谤一案正式恢复庭审。 可可先生代表楚乔,向法庭提交了秦琪车祸的相关证据。证据中包括了事发现场的完整调查记录;秦琪和楚闲一路上所有的停留服务区、加油站等地点的图片和证人证言;撞上秦琪车子的大货车司机的口供笔录…… 林林总总,满满的装了三个拉杆箱。 身为原告律师,汤明羿有权查看对方新增的证据。 可可先生勾起得意的笑:“汤大律师,不急不急,您慢慢看。” 照正常的阅读速度,这满满三大拉杆箱的至少要看几十个小时。况且汤明羿还另外要兼顾律所其他的业务,以及霍宗华的竞选事宜,所以他要看完这些证据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楚乔和可可先生的用意显而易见。 孰料汤明羿只是申请了一个小时的暂时休庭,他申请与汤燕犀一起,就在法庭原地,在法警监督下迅速翻看。 可可先生愣了下,可是法官已经同意。 于是暂时休庭的一个小时里,可可先生和楚乔也同样没有离开。他们两个就坐在法庭里,看着汤家父子两个阅卷。 汤明羿倒还罢了,律师界早都知道他的厉害;倒是汤燕犀的阅读速度,着实令楚乔吓了一跳。 可可先生叹了口气,低声说:“他在鲨鱼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目十行,而且过目不忘。最早来鲨鱼的时候,一个助手团队三四个人,通常没有他一个人看得快。” 楚乔咬了咬牙:“可是这么多,我就不信他能在一个小时里全都看完。” 为了尽量拖延时间,楚乔和可可先生可谓费尽了心机,他们将与本案凡是能拉上一点关系的文件全都找来,厚厚地累积出了这些,就是为了给汤家父子制造障碍,客观上仍旧取得拖延的功效。 . 一个小时后,马库斯法官回到法庭。 马库斯法官先关切地问一句汤明羿:“原告律师,这么大量的阅卷工作,不知你们一个小时里是否已经完成?” 汤明羿起身,带着中年男子特有的淡然和雍容浅浅一笑:“谢谢法官大人关心。我方已经看完了。” “不可能!”楚乔忍不住跟可可先生耳语:“他翻卷宗的时候,我一直在盯着他。我确认他翻了不到三分之一而已!” 可可先生却是神情冷肃:“另外三分之二是汤燕犀翻看的。不过时间也不够他全都翻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可可先生先咬了咬牙:“汤家父子这么淡定,倒叫我不得不担心其中的有些材料是汤燕犀以前就看过的……或者说,是那个老头子生前偷偷告诉过他的!” 楚乔也有些慌神:“难道千防万防,咱们竟然是都没防住那个老东西?!他不是早就得了脑病么?他不是思维早就不清楚了么?他怎么还会……?!” . 既然原告方已经表示阅卷完毕,马库斯法官便令双方继续进行质证。 汤明羿率先起身,先客气地朝楚乔和可可先生微微鞠了个躬:“不得不承认,被告方体现了最大的诚意,我方真的没有想到,楚检察长能拿出有关那场车祸这么多的证据来。相信目下即便是警方都没有这么齐全的资料吧。” 汤明羿顿了顿:“不过也难怪,毕竟被告当时是地方检察官,后来又升任州检察长,主管全州的司法工作,能调动各个地方的检察官办公室和警方力量。” “由此可见被告爱妻情切,曾经真的是呕心沥血调查此案,想给亡妻一个交待。” 汤明羿说得缓慢,抬眼静静看着楚闲推开法庭大门走进来。汤明羿的目光毫无躲闪地都落在楚闲的面上。 对于当年的车祸真相,这世上没有人比楚闲更有资格知道答案。 楚乔也发觉了汤明羿的目光,便顺着转头去,也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知子莫若父,尽管楚闲面上淡淡的,外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他却还是看清了儿子藏在平静之下的期待和紧张。 楚乔不由得皱了皱眉。汤明羿这番话虽然没说什么不好的,可是分明听起来还是刺耳。 楚闲坐好,汤明羿便也收回了目光,继续满面和善地说:“我方只是好奇一个问题:从楚检察长方面掌握的证据已经这样充足,依我看来这些证据已经足够对菲力集团提起诉讼。至少也可以先将这些证据提交给大陪审团,由大陪审团来决定是否进入庭审程序……可是为什么楚检察长竟然保持沉默这么多年,任由爱妻含恨而死,亲子毁容呢?” 汤明羿话音刚落,整个法庭便都窃窃私语起来:“是啊,为什么没听说过这个案子上庭?难道还是证据不足么?可是你看明明已经有这么多证据了啊!” 楚乔面色大变,不由得回头去看楚闲。 . 身畔一片嘤嘤嗡嗡,楚闲独自端坐,一颗心忍不住点点变凉。 同样的疑问,他何尝没有过?当年刚刚事发的时候,他无法从噩梦里苏醒过来,自己的面容毁了还好说,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讲接受母亲就这样离开了。他哭着求父亲,求父亲一定要抓住凶手,给母亲一个交待。 彼时父亲刚刚赢下州检察长的竞选,刚刚宣誓就职,各项公务忙得脱不开身,几天才能来看他一眼。面对他的哭求,父亲也只能解释说,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更是主管一州司法诉讼的州检察长,所以他刚上任,不方便只盯着自己家里的一宗案件。他说他得一碗水端平,同样重视本州所有的罪案。 熬过父亲刚刚履职的那段忙碌期,他苦苦等了近一年。一年后他再向父亲谈起此事,父亲却又面有难色地解释,说因为车子发生了爆炸,DNA、指纹等一切痕迹信息几乎都毁灭掉,调查中取证极难,所以劝他要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可是摆在眼前这么多证据,哪里是父亲所说的“证据不足”?如今他自己就是检察官,依据现有的这些证据,他都看出足够正式提诉,进入司法程序了! 可是父亲他,为何迟迟没有走这一步? 他是忘了么?忘了曾经与母亲的夫妻情分,忘了母亲惨死的景象,忘了对他做出的承诺? 也是,父亲好忙,忙他的州长竞选,忙他与霍淡如的全新恋情……可能对于父亲来说,妻子是可以替代的一个角色。可惜对他不行。对他而言,生身母亲是唯一的,是永远无法被替代的。 楚闲的神色都落进了楚乔的眼底。楚乔攥紧了拳,坐得更直。 他有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事。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可以质疑他。 如果真的是个孝子,就应该听从他、配合他,而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他露出这样的目光! . “反对!原告律师的‘好奇’与本案无关!”可可先生也赶紧起身:“请法官大人驳回原告律师的‘好奇’。这里是法庭,不是科技馆,没必要那么多‘好奇’!” 汤明羿也没计较,点头笑笑:“好吧,那我收回。不过我建议,检察官们可以从这些证据里好好查缺补漏,回头就可以正式提起公诉了。” 汤明羿还张望了一下:“在座有检察官到场吧?”他的手随即指向楚闲的方向:“哈,我看见了一位。本郡的副检察官,而且还正好是当年那场车祸的亲历人,是死者唯一的儿子。” 汤明羿眨眨眼:“楚副检,相信你会对这些证据十分感兴趣的。拿走,不谢。” 431、要让他一无所有(2更) 431、要让他一无所有(2更) 与庭审同时,鲍鱼队长请逍遥到警局喝茶。 逍遥走进询问室,见桌对面坐着的是安澄便笑了:“原来是安检。不知道安检找我来说什么?汤律师知道么?” 安澄笑了,指了指腕表:“这个时间他正在庭上告楚乔呢,我就是算准了这个时间才请你来喝茶的,他当然不知道。” 逍遥便也坐下:“安检有事请说。” 安澄拿过一叠案卷来:“先说希金斯案。” “不是已经结案了么?”逍遥笑眯眯地说:“他没上诉。” “可是我要知道他背后的主谋是谁。”安澄也同样笑眯眯地:“我听说希金斯是你的手下。” 逍遥盯着安澄半分钟,才悠悠地笑了:“安检,话可不能乱说。希金斯是菲力集团的员工,我是老爷子的管家,偶尔替老爷子照料照料公司而已;老爷子去后,继承者是汤律师。” 安澄点点头:“逍遥你也该知道,身为检察官,首要的职业素质就是不乱说话。但凡是检察官说出来的话,就意味着这句话背后已经有了相应的证据支持。” 逍遥眯了眯眼:“安检的证据是指什么?是汤律师跟安检这样说的,还是希金斯的口供?” 安澄笑了:“我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只有上庭,我到时候自然会传唤证人。” 逍遥面色微变:“这当中恐怕会有误会。安检明白,希金斯只是公司最底层办事的职员,老爷子自然不会直接见这样的人。老爷子办事通常会直接吩咐给我,由我居中去传达,所以有可能希金斯是见过我的。可是我只是传达,并不是安检所说的主谋。” 安澄点点头:“到时候我们会甄别证据中具体的指向。当然,前提是逍遥你已经做好了上庭的准备。” 逍遥眯起眼来,凝视安澄半晌,才缓缓笑了。 “安检的潜台词我懂。安检既然请我来,说了这些话,那安检就是并不想直接上庭指控我的。”逍遥垂首摆摆衣角:“安检想跟我谈什么交易?” 安澄满意地勾起唇角:“汤燕犀。我要知道他从担任菲力集团的律师以来,有没有违规操作?比如收买法律界人士、威胁证人、湮灭证据?” 逍遥微微一怔:“安检,你在调查汤律师?” . 傍晚楚闲寒着脸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安澄早已送走了逍遥。 她立在窗边,看见楚闲的办公室亮起了灯。 安澄这时候想喝杯酒,至少是杯咖啡。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她隔了五分钟才过去敲楚闲办公室的门。 见是安澄,楚闲约略尴尬。可是他还是急忙收摄形色,亲自绕过办公桌走过来,拉开椅子扶安澄坐。 安澄的肚子已经显怀。虽然她仗着身高腿长,又一向是手脚飒爽的人,肚子并不怎么妨碍她,可是楚闲的小心翼翼还是叫她心底涌起温暖。 她轻轻抬眸看了楚闲一眼:“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情要忙,没能跟你一起去听审。今天庭审,怎么样?” 楚闲半坐在桌角上,神色之间难掩黯然:“他们还是围绕我妈妈的车祸在举证。” 安澄垂下头去:“我知道,旁听这个案子对你来说很艰难。” “对不起,我想喝杯酒。”楚闲走过去倒酒。 安澄点点头:“其实我很愿意陪你喝一杯。” 楚闲背身站着,唇角却还是勾起一抹惆怅的笑。他深吸口气:“你可以陪我喝一杯。不过你喝水。”他说完,已经倒好了一杯水,转回身去递给安澄。 安澄接过,便也笑了。 她挑眸:“我趁着你们庭审,见了一个人。想听我汇报么?” 楚闲忍不住惊讶,微微扬眉:“你……肯告诉我?” 安澄也笑了:“说什么呢?你是我副boss,刘易斯也要求我接下来的工作需要接受你的指导和支援。” 楚闲也顾不上酒了,忙拉把椅子坐过来:“你说。” 安澄深吸口气,还是决定对楚闲开诚布公:“我见了逍遥。” 楚闲自然也是一惊:“你,见了他?!” 安澄点头:“逍遥是费力集团核心区的人,他对菲力和汤燕犀的罪证最有权威。所以争取他成为我们的证人,一直是我在着手准备的事。此前我安排了一系列小动作,抓了几个他身边的小角色,收集到了足够过指证他的证言。我用这些小案子与他做交易,换取他嘴里更重要的情报。” 楚闲狠狠一怔:“你……真的想要指控燕犀?” 安澄垂眸微笑:“怎么,你一直当我是虚张声势,实际上是想包庇他?” 楚闲吁了口气,不得不点头:“没错。即便你开始调查了,我也担心你其实是想把他毁掉不利的证据,让包括我在内的其他检察官没机会起诉他。” 安澄摇摇头:“我说过,只要他还在菲力集团一天,我跟他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指控菲力集团,打击犯罪,始终是我放在私情之上的职责,我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楚闲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难以置信,更有钦佩。 安澄扬眸笑笑:“逍遥很配合。” 楚闲反倒眯起眼来:“他说了?” 安澄拍拍手上的本子:“都在这儿。他不仅说了,而且说了很多。你看看。” 楚闲还是有一点不敢置信,接过来迅速翻看,随即面上便有些变色。 他没想到逍遥会说这么多,更还是不敢相信安澄真的会拿给他看。 “以逍遥在菲力集团的身份和地位,我真是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配合。”楚闲不由得说。 安澄点点头:“不过有他的证词在,我们距离正式起诉汤燕犀那天,已经不远了。” 安澄说完笑笑,将本子留给楚闲,便起身离去。 . 夜色深浓,结束了庭审的楚乔和可可先生在楚乔家相对饮酒。 法庭上的气氛让他们感觉越发不妙。 不久有门铃响,楚乔跟可可先生对视一眼,急忙亲自去开门。迎进来的人穿长长风衣,戴礼帽,遮住容颜。 进房间来,褪掉大衣和礼帽,露出面容。正是逍遥。 逍遥开门见山:“庭审的事情我听说了。可是你们猜,我今天又见了什么人么?” 楚乔和可可先生听后也都吃惊:“安澄找你作证,指控汤燕犀?!” 逍遥摊摊手:“那丫头性子太烈,当年就连菲力都放弃拉拢。看样子她真的可以放弃私情,亲自送汤燕犀下地狱。” “那你?”逍遥沉吟问。 逍遥淡淡笑笑:“我自然帮她。我们三个联手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她却能办到。既然如此我何必不鼎力相助?” 楚乔迟疑片刻,便也点头:“这正是釜底抽薪。想汤家父子再了得,也想不到自己身边有个最亲的人卯着劲儿要逮他们呢。” 倒是可可先生更冷静些,问:“你都说了什么?” 逍遥耸耸肩:“从老头子当年考验汤燕犀开始,他每个案子里的违规之处我都毫无保留。我得帮咱们安检赶紧收集足够的证据,帮她尽早提诉才行啊。” 楚乔竖起大拇指:“只要将所有事都推到菲力和汤燕犀身上,那么等汤燕犀被判有罪之后,整个集团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逍遥冷笑一声:“整个集团早就是我的了。老头子的库鲁病已经得了一、二十年,这些年更是手脚震颤、记忆衰退,他除了借助媒体继续宣扬他的恶名,借此来保持低位之外,对整个集团早就没精力应付,一切大小事务还不都是我在打理?” “我只等他一死,就顺理成章接管整个集团。谁知道他竟然背着我,偷偷把蛇戒交给了汤燕犀!我真后悔当年没有除掉那小子,让他有机会羽翼渐丰。” 楚乔满意点头,又转头看可可先生:“律所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可可先生森然勾起唇角:“等这边安澄一起诉,我会立即召开合伙人会议,将他扫地出门。” “如此说来,汤燕犀这小子马上就要失去一切了!”楚乔惺惺作态地还叹息一声:“都怪他不识时务,非要跟我们过不去。他一个黄口小儿,真的以为能赢过我们三个老的去么?” 又有门铃声。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么晚了,会是谁? 三个老家伙互视一眼,隐秘而笑,碰了个杯。 432、当她敞开心扉(1更) 432、当她敞开心扉(1更) 楚乔让逍遥和可可先生稍等,自己去开门。 逍遥和可可先生对视一眼,苍老的眼中也都不由得露出贪婪之色。 可是出乎楚乔所料,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他以为的人。 他愣了愣,看着门外一脸寒色的男轻男子:“楚闲?你怎么来了?” 楚闲推开父亲的手,径直走进门来:“怎么,难道回自己家,也要提前打个招呼才行?” 楚闲说着故意朝门内望:“爸爸刚跟霍淡如分手,难道这么快又有了新女友?” 楚乔忍不住皱眉:“哪里有什么新女友。不过现在已是决选之前最后的准备时间,所以家里会有雷利他们来开会……” 他边说边朝内大声说:“是楚闲来了。我要跟儿子聚聚,有什么事都暂时撂下吧,你们也各自回去休息吧。” 内室里,可可先生跟逍遥对视一眼,也急忙走向满墙的大书架。其中一个花瓶一转,书架后闪出一扇门来,两人急忙先后走入。 书架刚转好,楚闲后脚便打开门走了进来。左右看了一眼,不见人。 楚乔面色早已变了,跟着儿子的脚问:“楚闲,你这是在干什么?” 楚闲已是将整个家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这是最后一个房间。他见果然没有旁人在,这才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爸爸,今天法庭上的事,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你明明手握这么多证据,却迟迟不肯起诉?你究竟在犹豫什么,以及,你这么些证据都是哪儿来的?!“ . 楚乔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可是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在楚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因为你妈妈的车祸对我耿耿于怀。你怪我只顾着公务,却顾不上自己妻儿的遭遇。可是这回你也该放心,我这些年从未放弃过追查,这些证据就是这些年逐渐累积起来的。” “你怪我不起诉,也是因为这些证据有些是最近才获得的。我也正准备在竞选之事完成之后,再寻找合适的机会都转交给其他检察官,由他们负责起诉。” 楚闲垂下头去。 他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对父亲充满了崇拜和信服的少年。 “那些证据,您怎么会得到的。我是检察官,我知道警方手里有什么。您的证据比警方的证据都更完整、更有力。可见,那些证据并非都来自警方。” 楚乔尴尬地张了张嘴:“……是因为我也有自己聘请的调查员。楚闲啊,毕竟爸爸是州检察长,如果动用大量精力只查自己家的案子,会被政敌攻击。所以我就自己花钱聘请了调查员啊。” “联系方式给我。”楚闲这便掏手机。 楚乔面色突变:“楚闲……这是爸爸的工作,我不希望你干涉。” “可是那是我和妈妈一起经历的车祸,我比你更知道当年有多痛苦,我比你更有资格知道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楚闲勃然而起,控制不住自己朝父亲大吼。 楚乔愣住,继而寒了脸:“楚闲,你越界了。” 楚闲狠狠甩甩头:“是,我是越界了。你的调查员可以是你自己的手下,是你自己的人脉,你可以拒绝介绍给我……可是如果你还是我爸,你就告诉我,让我去亲自聊聊,当年究竟还有什么真相!” 楚乔盯住儿子,面上眼底渐渐都被冷意笼罩。 最后他转过身去:“楚闲,你太孩子气了。即便我是你父亲,我也不能陪你这么儿戏!” 楚闲盯着父亲的背影,这一瞬哀莫大于心死。 他反倒平静下来,冷冷勾起唇角:“是根本就不存在那个调查员吧?!” . 楚乔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蒙地回头盯住儿子:“你胡说什么?” 楚闲摇摇头:“我是你儿子,可我现在更是个检察官。从当年在法学院上学到后来在法官办公室实习,乃至到FBI协助训练探员,以至今天做副检察官,我已经亲手办过百余起案子了。” “我有自己的办案思路,也在多年的实践中积累起来了自己的职业直觉,那么现在回头去看当年的事情,我也有了自己的不同见解。” “爸爸,您提供给法庭的证据实在太多太全了。您的本意我明白,您是想用这样堆山填海的证据来拖延住汤家父子,推迟法庭审判,给您最后的决选争取时间;可是您太心急了,也太只顾着竞选,却难道忘了么,这么多这么全的证据反倒是一个巨大的漏洞?!” “一件案子里,掌握最多最全证据的,往往不是警方和检方;因为警方和检方需要抽丝剥茧,才能一点点发现和积累证据。真正拥有最多最全证据的,反而是凶手!因为从这个罪案一开始到结束,只有凶手是全程参与,只有他的视角才是最宽广租全面的!” 楚闲从父亲眼底看见了惊慌。 楚闲忍不住笑起来,笑声却像哭泣:“……是凶手给你提供了这些证据的,是不是?也就是说凶手其实是你的旧识,甚至跟你有私交!” “楚闲你停下,你停下!”楚乔急忙伸出手来挡在面前,仿佛想要挡住儿子连珠炮一样的控诉:“你说的不对,你别再说了。” “那你敢不敢否认我?”楚闲急痛攻心,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理智被急痛一下一下戳破,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快要疯了。 他上前一把攥住楚乔的衣领:“你跟我发誓,这些证据不是凶手给你提供的,你也根本就不认识凶手!” “你给我发誓,妈妈当年的车祸与你无关,对于当年的真相你一点都不知道……你说,说啊!” 泪沿着楚闲的面颊不住地流淌下来。 “当年,我就知道我妈妈不快乐。可是我当时还是个高中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妈妈也不想让我知道。可是妈妈的痛苦却让我无法逃避,直到那天我偷偷打开了妈妈的抽屉,去拿了妈妈的日记本……” “可是等车祸发生之后,我回来整理妈妈的遗物,那本日记却不见了!你告诉我,那日记是不是被你毁了?你给妈妈的痛苦,只想让妈妈一个人背负,你不敢叫任何人知道……所以妈妈的死,堵你来说反倒是解脱,是不是?!” . 楚乔不断冷战,用力隔住儿子:“楚闲!我虽然是你父亲,可是你已经成年,所以这里是我的家,我有权请你离开!如果你再在我家里对我这么咆哮,我会报警的!” “楚闲你要好好想想,你现在是地检办公室的副检察官,是律政界正在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如果现在我报警,这对你的形象将有多大的影响!” “还有,还有两个星期就是州长决选,我如果当选对你会有什么坏处,啊?只要我能当选,我现在拥有的所有根基,将来就都是你的。只要我成为州长,咱们楚家就轻轻松松能赢过汤家去了。什么华人第一家族,以后再不是汤家,而是咱们楚家。到时候你再也不用生活在汤燕犀的阴影之下,等着你的将是一条青云路,焉知将来你不会成为第一位华裔总统,啊?” 楚闲泪崩:“可是我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楚乔小心地盯着儿子的眼睛:“你妈妈死得冤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妈妈。可是你妈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是你啊!所以我会把对你妈妈的愧疚都补偿给你。我会拼了我后半生的一切,帮你获得更大的成功,甚至是你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成功,好不好?” 楚闲盯着父亲的嘴脸,泪已流尽,反倒只剩下了笑。 “爸,怪不得这些年你都不敢到我妈妈墓上去。每当我请求,你都找各种理由推脱了。那这些话你先到我妈妈墓前,对我妈妈去说。如果我妈妈肯答应,那我就答应你!” 楚闲向前两步:“去啊,你倒是去啊!” 楚乔闭上眼,用力吸气:“楚闲!你好好想想,如果我出了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将来这条路,凭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走么?谁替你铺路,谁给你当后盾,嗯?” 楚闲蔑然一笑:“安澄都可以亲自起诉汤燕犀,我难道就不能亲手起诉您么?” 想到安澄,那个目光如星的女子,又瘦又高的个子,永远独自立在风口,任凭八面来风,却从来不肯躲闪的女子,楚闲的心平静下来,不由得挂上微笑。 “楚闲,你说什么?”楚乔大惊失色。 楚闲垂下眼帘,摆了摆袖口:“她只是个女孩子,我楚闲怎么能连一个女孩子都比不上呢?” 433、谁输谁赢(2更) 433、谁输谁赢(2更) 在距离州长决选之夜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汤燕犀诉楚乔诽谤案也终于落下大幕。 宣判那天,马库斯法官经过慎重考虑,最后咬着眼镜腿儿朝双方点点头:“本案认定责任的关键,在于另一桩案件是否成立:也就是被告妻子秦琪多年前的那场车祸,是否人为,而且是否是由菲力集团策划。” “可是那件案子尚无定论,甚至连起诉都未曾,所以并无判例可循。如果考虑到这个因素,我应该判原告胜诉。” 身为原告,汤燕犀和汤明羿父子对视一眼。 在场所有媒体的镜头也都对准了汤家父子。 这场诉讼被外界看成是汤明羿与楚乔之间州长竞选的延伸。尽管汤明羿已经退出竞选,可是外界还是将这场诉讼看成是汤明羿的复仇之战。 法官的话已经显示出了对汤家父子的倾向,可是这一瞬汤家父子看见的却是彼此眼中的平静。仿佛胜败早已不是这场官司的考量。 “可是……”马库斯法官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接着做了个转折。 汤燕犀便轻哼一声笑了,跟父亲又交换了个眼神儿。 马库斯法官年纪大了,近些年主要写书,已经不经常接案子。可是他却是汤东升老爷子的老友。汤老爷子对马库斯的性子和审判风格了如指掌。于是汤家父子遇见马库斯这一“说话大喘气”,并不意外。 马库斯法官又咬了咬眼镜腿,表现出他的委决难下:“虽然秦琪的车祸一案,本庭不能做出判断;可是本庭也充分注意到了被告提出的证据。大量而详实的证据,让本庭都深感震惊。” “以本庭看来,被告凭着这些证据,的确是有充分的理由来怀疑菲力集团在秦琪车祸中负有严重的嫌疑。所以被告在接到那样的照片之后,被告情绪失控,发出那样的言论……是可以理解的,乃为人之常情。” 马库斯法官说罢深吸口气,认真望向汤家父子:“所以……对不起了汤大律师,汤小律师,本庭在此宣判,被告的诽谤罪名不成立,被告胜诉。” . 法庭上下一时都怔住。 “耶!”楚乔兴奋起身,与可可先生兴奋击掌。 在决选前一个星期,赢下这个案子,对于他的竞选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马库斯法官宣布休庭,双方律师都上前握手致谢。 马库斯法官先跟可可先生寒暄完,等可可先生走远才叹口气握住汤明羿的手:“三儿啊,对不住了。我与你父亲这么多年老友,却在这件事上不能帮你。” 汤明羿含笑点头:“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肯接这个案子,已经是帮了我们大忙。” “走吧。”汤燕犀已经帮父亲收拾好了公事包,走上来立在父亲身畔。 汤明羿凝注儿子:“爸爸代理你,都没能打赢这个案子。你,失望么?” 汤燕犀无声地勾起唇角。 “您肯放弃个人声望,宁肯在这样敏敢的时刻输给对方,这也是只有我生身父亲才肯帮我做的事。” . 法院外,大批媒体奔上来,将汤燕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汤律师,请问你为什么要向楚乔寄出那样的照片?您怎么会有那样的照片,难道说当年的车祸真的是菲力集团制造的么?” 汤燕犀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本人担任菲力集团律师的时候,早已是车祸发生之后,所以我当初哪里知道有这么个案子呢?” “至于我为什么寄出那些照片,以及那些照片是从哪儿来的……呃,其实是我一位老朋友建议我的。我这位老朋友叫逍遥,是菲力的管家,多年陪在菲力身边。” 汤燕犀说得委婉,媒体却怎么听不懂? 汤燕犀又不失时机补充一句:“菲力去世后,面对那么庞杂的菲力集团,我连人脸都认不全,所以一切事宜还都需要逍遥帮忙。甚至可以说,我对逍遥言听计从~” 当天晚些时候,无孔不入的媒体们便将在餐馆吃饭的逍遥“逮着”,从此24小时跟随,寸步不离。 而逍遥正在吃饭的餐馆,正是当年菲力常去的那家。他坐的位置,也是当年菲力独享,而汤燕犀曾经去了都没的坐的那张。 有媒体写:“菲力留下的‘恐惧的力量’,汤燕犀也许是太年轻,没能继承;反倒是菲力身边同龄的逍遥,已经熟练得深入骨髓。” 报道出来,汤燕犀看后满意地勾了勾唇。 . 逍遥被媒体24小时尾随,便形同被看死,私下里再难脱出身来与楚乔和可可先生见面。 他咬牙切齿,知道这又是汤燕犀故意设下的套儿。 恼羞成怒之下,他抓起电话打给安澄:“安检什么时候起诉汤燕犀?我愿意为安检你出庭作证。” 安澄在电话里满意地微笑:“好极了。请您耐心等待,这一天已不远了。” . 逍遥被汤燕犀不动声色给“卖”了,此时又被媒体24小时盯死,楚乔方面有些惊慌。 “不能让汤燕犀太得意!得找个法子教训他一下!” 楚乔也没想到,虽然赢了案子,可是反倒因此而失去了左膀。没有逍遥的帮忙,决选之夜,他要靠谁来帮他盯住各地投票点? “他太闲了,得找点事绊住他。”楚乔眼珠幽深,盯着他的“右臂”可可先生:“本来我想等安澄起诉他,可是看样子,决选之前已经等不到这一天了。” 可可先生轻轻扬了扬眉:“我知道了。你放心。” 可可先生回到鲨鱼,便立即先分别找见吉米、贾西贝。 原本,他的这个名单里还应该有个兰斯。可是兰斯从亚洲安全回来,叫他知道兰斯已经不可用。 他先见吉米,开门见山:“合并进鲨鱼,就算已经成为初级合伙人,你也并不开心,是么?” 吉米微微蹙眉。 可可先生笑:“你不用说,我理解的。毕竟你是安澄的合作伙伴,是Ann&Jones的创始合伙人。你背叛了你的合作伙伴,私下里卖了律所,在业内为人所不齿。而你从前在你自己的律所,凡事都有权做主,可是来了鲨鱼之后,不过只是区区的初级合伙人,只有最初级的群体投票权,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 吉米抿紧嘴唇。 可可先生叹了口气:“你被Yancy骗了。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年听信他的许诺,其实到头来你想要的都还只是半空中的画饼。不过Yancy也实在是最善于这样花言巧语的,不止你一个受骗,被他骗的人还多着。” 可可先生说着眨了眨眼:“谁让你背叛的是安澄呢。那可是他心尖上的人。梅森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他没将你扫地出门已经不错,好歹还给了你一个初级合伙人的席位。不过你想让他器重你,那真的不用想了,他只会圈着你,慢慢折磨你,将他本人对安澄的欺骗和伤害的责任,全都转嫁到你身上来。” “是时候了。”可可先生逼视着吉米的眼睛:“汤燕犀即将离开鲨鱼,高级合伙人里会出现一个空缺,我会亲自提名你来补上这个缺。这意味着你将终于进入鲨鱼的管理层,你可以针对律所任何一项事务独立发言,律所里每个人都会侧耳倾听你的意见。你不再是旁听者,你将成为主宰者!” . 吉米离开十分钟后,可可先生又见了贾西贝。 可可先生先说兰斯:“你跟兰斯一向都跟着Yancy办事,除了海伦之外,你们二位堪称是Yancy的左膀右臂。连要上军事法庭这样风险系数极高的案子,他都叫你们两个负责,真是信任你们呢。” “说实话,这次兰斯从亚洲安全回来,真是叫我吃了一惊。以前我认识的兰斯就是个小花花公子,仗着鲨鱼的名声,在律政界里到处吃吃小律师们的豆腐。可是这次,他却是为了Yancy的案子出生入死。同样,Yancy也为了救他而独赴亚洲,同样冒了生命的危险。” “这两个人的关系,现在真可以说,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啊。” 贾西贝面色微微一变。 可可先生适时停顿,含笑打量贾西贝:“其实我本来以为你跟Yancy的关系会更亲近才是。毕竟你跟他是高中同学,而且他为了能让你进鲨鱼,也算费了不少的心思。平素跟你一起工作,他看你的眼神……啧啧,也是温柔似水。曾经有一度连我都要以为,他对你有意思;是在安澄离开之后,他又一个倾心相对的女律师。” “可是现在呢,在他跟兰斯的同生共死、肝胆相照面前,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就变得无足轻重了吧?” 434、情义都有价(3更) 434、情义都有价(3更) 贾西贝面色一变:“可可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可可先生含笑点点头:“我是说,我错了。我看错了Yancy对你的态度,我也估计错了你在Yancy心目中的地位。原来你非但跟安澄比不了,你甚至都比不上海伦。当年Yancy为了让海伦成为合伙人,可是不惜跟包括我本人在内的许多人都撕破了脸;可是他却拖了你这么多年,都迟迟没让你当上合伙人啊。” “而现在,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看样子连个兰斯都要比不上了。我猜年底的合伙人会议上,他力荐的一定是兰斯,又没你什么事儿了。” “或许不止合伙人的事儿,就说你们正在忙的与军方的案子,原本你的表现是要压过兰斯一头去的,可是现在看起来,Yancy也一定会更重视兰斯的意见了。奥瑞德你啊,注定是要被边缘化了。” 贾西贝面色一白。不过贾西贝就是贾西贝,她时刻能发现眼前的环境中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她也最善于见风使舵。 于是她笑了,对着可可先生娇媚地眨了眨眼:“那您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帮自己摆脱这困境呢?” 她眼中的电,可可先生当然get到了。他面上有些尴尬,不过随即还是郎朗大笑:“奥瑞德,知道安澄当年刚来鲨鱼的时候,是谁给了她机会么?” 贾西贝当即便懂了,妙眸微转:“当然。是您给了她机会。不然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怎么有可能独立承担了‘富贵猫’的案子,从而在律政界里声名鹊起呢?” “果然是冰雪聪明。”可可先生赞许点头:“我就知道你的资质只在安澄之上,绝不亚于她。她在鲨鱼里能获得的,你只会更倍于她。” 可可先生顿了顿,目光灼灼盯住贾西贝那张俏生生的脸:“不瞒你说,我刚刚答应了吉米升为高级合伙人,所以初级合伙人中就出现了一个空缺。奥瑞德,我希望这个缺来由你补上。” “虽然还只是初级合伙人,可是这个职位却会给你打开上升通道,你只有先占住这个位置,才有可能将来一步一步成为高级合伙人、管理合伙人。” 贾西贝当年在H&P的旧历史,被周松“不小心”抖落个底儿掉,所以鲨鱼上下其实都知道贾西贝想成为合伙人都快魔怔了。可可先生就更是早就心知肚明,他不失时机抛出这个饵。 贾西贝心下果然咚咚地跳。 在律师界,只有成为律所的合伙人,才意味着你终于当上了老板,不再是拿薪水的雇员。从此律所的收益也跟你有关,你可以从中分一杯羹,而不只是每月固定的死工资。 这对于被踩在社会底层太多年的贾西贝来说,有着太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她深吸口气:“您真的可以给我?” 可可先生点头,慈祥地笑:“坦白说,我私下许诺给吉米的事,不应该让你知道。可是我还是选择告诉了你,就是要让你明白:我相信你,我也想让你放心。” “奥瑞德啊你该明白,一个律所每年的收益是要全体合伙人来瓜分的,没人愿意再多出一些‘分母’来,让自己分到的被摊薄,所以咱们所每年有那么多年轻人竞选想要成为合伙人,却通常只能批一个,或者干脆好几年一个都不批准,就是这个缘故。” “所以我如果只是口头说会推荐你,到头来其余合伙人一致不同意的话,那都只是空手套白狼,就像Yancy这些年来一直敷衍你的那样。可是我这次提供给你的却不一样,这是出现空缺之后的增补,是必须要增补上的。否则合伙人数量就会出现改变,决议通过的比例也会打乱,整个律所的形势就更不可控,所以是合伙人们都不想看到的局面。通过空缺增补进入合伙人会议,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贾西贝深吸口气,妙眸轻转,嫣然而笑:“那我就先谢谢您了。您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呢。” 可可先生虽然年过六旬,可是除了须发皆白之外,皮肤和肌肉却还都十分年轻。面对这样的贾西贝,可可先生的脸也不由得泛起年轻的潮红。 贾西贝便更放下心来,在办公桌下褪下了自己的高跟鞋。空着的脚借着办公桌的遮挡,伸向可可先生去…… 可可先生受用得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想说什么。他红着脸,手指一把抓紧了笔杆,一边享受得颤抖,一边面上却还保持着镇定。 “奥瑞德啊,其实不用你替我做这些。你只需要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做,就够了。” 贾西贝娇柔地喘息:“我当然全都听您的……您想要我,嗯,怎么做?” . 27楼,汤燕犀找贾西贝办事,可是打她办公室内线却没人接听。 他想了想便起身下楼,到26楼转了一圈儿……所有办公室都是玻璃墙隔断,于是远远地隔着几乎整层楼,汤燕犀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贾西贝的侧影。 他扬了扬眉,上楼回到自己办公室。伸手拿过一份文件,然后叫梅里太太来,叫梅里太太送给可可先生去。 . 梅里太太的腿脚有些慢了,于是等她慢腾腾挪到电梯门口去,贾西贝正好已经上来了。两人在电梯门口打了个照面。 贾西贝一直因着安澄的缘故,并不喜欢可可先生;今天她对梅里太太的态度就更有些不恭。 都只因为,她现在知道身在鲨鱼应该攀住的大树是谁,所以她刚刚那么用心勾着可可先生。可可先生分明那么享受,甚至捏着笔杆的手指都一直在颤抖,可是到最后,可可先生却主动向后退开了身子。 她的脚尴尬地悬在半空。 她忍不住惊讶,却也懂事地随后就收回了脚。她羞涩而腼腆地向可可先生微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科斯她心里却也转过了数十个念头。 她猜,促使可可先生最后撤开的缘故,应该就是梅里太太。 可可先生这样的老东西,在关键时刻还肯为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而躲开她,这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错身而过的刹那,她盯着美丽太太那明明已经沟壑深刻,却还打扮得比小姑娘还要鲜亮的彩妆,便觉得可笑又恶心。盯着梅里太太的目光,便忍不住流露出轻蔑。 梅里太太便皱了皱眉。 . 梅里太太笑不出来,一路下了电梯到了26楼,板着脸走到可可先生办公室门前。 可可先生并不在办公室里。 可是凭他们两个的关系,梅里太太毫不犹豫便直接推门而入。 她立在办公室里四顾,然后目光一厉,投向洗手间大门。 她脸上已经再难找出半点笑容,径直走向洗手间。没敲门,而是径直便推开了门! 可可先生私人洗手间里,正在上演难堪一幕。 可可先生方才被贾西贝逗得太狠,已是控制不住了。他狼狈地在洗手间给自己擦洗着。 冷不丁见梅里太太进来,他惊得张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样。 梅里太太震怒之下却没忘了关门。 她转头看向外面一眼,见并无人注意这个方向,便将门悄然关上。 门关上的刹那,她抬手就猛地抽了可可先生一个大嘴巴! 堂堂可可先生,在任何人面前都笑容可掬、老神在在的男子,只有满脸的惊恐,并无半点反抗。 梅里太太冷笑:“知道么,是汤燕犀叫我下来给你送文件。别以为你自己玩儿得隐秘,他是早就看穿你了!” 可可先生将所有的怨恨都转向汤燕犀,他咬牙冷笑:“他看出来又怎么样?事到如此,他早已大势已去,他已经来不及改变什么了!” 洗手间里不可避免地都是那种特殊的腥气,梅里太太吸着,面色越来越冷。 “找个什么人不好,偏挑那么个货色!” . 当晚,可可先生连夜召开合伙人会议。 作为召集人,可可先生最早来到会议室。随后赶来的合伙人们一个个走进会议室,不约而同都与可可先生悄然递了个眼神。 在汤燕犀忙着打一系列菲力集团的案子,忙着与军方周璇的时候,可可先生早已暗中一个一个与合伙人们完成了利益交换。汤燕犀能为律所赚最多的钱,可是汤燕犀也同样每年都拿最大头的分红,那个分红的比例是所有合伙人都眼红,都想据为己有的。如果没有了汤燕犀分走最大一杯羹,那么其他合伙人都会多分不少。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435、若失去,痛不痛?(1更) 435、若失去,痛不痛?(1更) 汤燕犀依旧还是最后一个姗姗来迟。 可可先生翻开最近一年来的财务报告,瞄了汤燕犀一眼:“从前每次讨论财务收入,我都是最乐于看Yancy的收入表。可是真遗憾,这次Yancy非但没能给我们带来惊喜,甚至连他该分担的计费工时都没能达标。全部在职合伙人的收入排名里,Yancy垫底。” 所有目光都转向汤燕犀去。他坐在首位,依旧只是淡淡扬眉:“是在批评我偷懒么?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可以看看我的日程记录。” 可可先生笑着摇摇头:“你的确是一直在忙。比如给薇薇安那孩子的案子付出了超过100个工作小时的时间,可是最终收费却只是一块钱;还有范特伊案,同样付出了上百小时的工作时间,最后还是以一次性收费500块来入账。” “说到范特伊,我就不能不想到鲨鱼从前代理的几桩案件,比如琳达案,同样只是象征性的收费……” “当然Yancy,我们都承认你拉入菲力集团这个大客户,给律所带来了数以千万美元的收入。但是这一切从菲力离世之后就改变了。菲力去世后,你继续代理菲力集团的案子,却每一桩都不再按照你从前的标准收费,而是大多变成了这样几百块封顶的一次性收费……Yancy,这是怎么了?” 汤燕犀耸了耸肩:“没怎么,我愿意这么收费,不行么?” 在座的另一合伙人库彻冷笑一声:“我看这是另有说法吧?就是刚刚审结的那个案子,Yancy状告楚乔诽谤的那件,从庭审过程中我们才知道一个内情:原来Yancy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菲力集团的律师,更已经成为了菲力的继承人。也就是说菲力集团从原来他的客户,变成了他的私人资产。” “那就好理解了:原来是自己的客户,客户当然是用来赚钱的,所以自然可以按照正常的收费标准来收费,给律所赚进上千万的收入;可是一旦成为了自己的资产,又怎么还舍得花自己的钱来充入律所的账呢?当然要千方百计减少收费,哪里还管律所的利益,以及我们这些合伙人的收入呢。” 汤燕犀翻了翻眼皮:“又怎样?” 汤燕犀的桀骜叫在座的合伙人都忍不住面浮怒意 可可先生叹口气:“Yancy啊,你究竟明不明白,你现在作为菲力的继承人,会给我们律所带来多大的麻烦?从前他们只是咱们的客户,咱们跟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定的距离,可是现在呢,外人都会说咱们律所就是菲力集团旗下的一部分,那咱们律所的声誉就完了;所有在鲨鱼工作的律师们,个人的清誉也都完了。” 可可先生沉痛地看看大家:“我们每个人投身律师界,谁不是为了追求法律的公正与公义?谁愿意被贴上从属于犯罪集团的标签?那以后大家在这个行当还怎么混下去?” “尤其是那些有志于走仕途,想要参选各级公务职务的,被你害得背上这么大的黑锅之后,还怎么去走将来的路?” 律师在M国是一个特殊的职业。当初M国建国,就是律师们据理力争;而历届总统和参议员里,更有超过半数都有律师执照。律师因为自己的财富、地位和演说的能力,成为走向仕途的最佳人选。所以很多的律师走进这个行当,其实瞄准了将来的政治生涯的。 尤其是在座这些合伙人们,有些已经不在律所中实际工作,他们有的已经走向了仕途,或者已经开始了筹备。所以可可先生这样的话一出,众人对汤燕犀的不满便更清晰。 “不仅如此,还有你正在打的跟军方做对的案子……你想没想过在你任性之下,会给我们鲨鱼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如果军方想要报复你,动动小指头就能彻底毁了我们鲨鱼所有的电脑资料,让鲨鱼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你在接案子之前,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律所的利益,从来没有在乎过其他合伙人的感受,是吧?” 可可先生看气氛已经差不多了,便叹了口气:“我提议解雇Yancy——尽管对我来说这也是个困难的决定。毕竟,当年是我亲自将他带进鲨鱼来的。我把他看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路信任他,扶持他,却没想到……他变成今天这样。再不下这个狠心,鲨鱼就将断送在他手上。” 汤燕犀清亮冷笑。 可可先生也不再看向汤燕犀,率先举起手来:“同意的,请举手。” . 合伙人中本就双方力量伯仲之间,变数就是被汤燕犀扶持进来的几个人,如海伦、吉米;还有中间的摇摆派,如本森等人。 此时投票,海伦自然还是坚定站在汤燕犀一边,冷笑着抱起手臂,将手卡在臂弯之中。 本森等人虽然是摇摆派,可是与可可先生也有私交;况且当初是否纳入贾西贝加入鲨鱼时,本森就曾经表现出过对贾西贝的欣赏。 今天贾西贝得了可可先生的意思,便先一步找本森做过工作了。本森看了看众人,虽然迟疑,却还是终究举起了手来。 最后的焦点便都集中在了吉米身上。 双方出现平局,而吉米一个人的态度将决定此次投票的最终结果。 吉米还在迟疑,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垂眸一看,便是面色微微一变。 他不顾众人的不满,还是坚持暂时请假出去接个电话。 可可先生眯眼打量他半晌,最后还是点了头:“吉米,我们都在等你,你务必要快去快回。有些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永远都错过了。” 吉米仓皇出了会议室,在走廊角落里接听。 他也没想到,竟然是安澄打过来的。 . 当年背着安澄与梅森联手,将Ann&Jones合并给鲨鱼,吉米对安澄终究心存歉疚。所以这个时候他可以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可是却不能不接安澄的。 他知道安澄这个时候打过来,就必定是得知了他们在干什么。毕竟鲨鱼里还有安澄的老人儿,比如梅里太太、门牙,还有向楠和大康,甚至还有卓星华,谁都有可能向安澄透露消息去。 他以为安澄必定是打过来替汤燕犀说情的。 Ann&Jones结束之后,他来到鲨鱼才更明白汤燕犀与安澄之间的情分,从曾经那些桌椅,到现在又重新摆回汤燕犀办公室的那幅巨大的油画,以及莎莉等人,都叫他慢慢明白,原来当年律所最最艰难的时候,暗中伸出援手支撑他们走过来的,其实就是汤燕犀。 当然更有梅森被扫地出门的事,叫他更明白了汤燕犀与安澄之间的感情,也许都不像人们表面看起来那么只剩下了针锋相对。 他接起电话的刹那还在犹豫,如果安澄直接求他放汤燕犀一马,他该怎么说。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安澄非但不是给汤燕犀求情,反倒清清凉凉地笑:“都说善恶到头都有报,他当年抢走咱们律所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一定会让他也同样尝尝这个苦头。现在时机到了,吉米,你有机会帮我,有机会补上你当年骗我的过儿。” 吉米凛然一惊:“安!?你的意思是?难道是……?!” 安澄轻哼一声:“他让我失去了Ann&Jones,我就也应该投桃报李,叫他也失去鲨鱼。” . 吉米回到会议室,沉静坐下。 安澄那个电话已是帮他最终做了决定,他现在最后的那点犹豫也都平静了下来。 他朝可可点头:“我可以投票了么?” 可可先生也紧张,紧紧盯着他看:“好啊。” 吉米深吸一口气,扬起头来,缓缓举起了手:“我也同意科克先生的提议,解雇汤燕犀!” . 结果一锤定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哗啦一下子泼向汤燕犀。 海伦更是忍不住,拍桌子起身指向吉米:“你真是不要脸。如果不是Yancy,你怎么有资格坐在鲨鱼的合伙人会议上?” 吉米也不含糊,反唇相讥:“没错,如果不是Yancy,我现在还是Ann&Jones的创始合伙人,一切都可以单独决定,不用投票!” 汤燕犀却只是淡淡笑笑,伸手按住了海伦的手腕,叫她坐下。 他的眼睛被银色镜片挡住,外人只能看见他镜片上银色的镀膜,却看不清他的眼。 他薄情地勾起红唇:“你们这份投票无效。因为合伙人协议里写得明明白白,鉴于本人对鲨鱼的卓越贡献,所以本人对合伙人的决议拥有一票否决权。” 436、蛇女(2更) 436、蛇女(2更) 汤燕犀提到那份合伙人协议,在座合伙人都是面色一黯。 那份协议签订于特殊时期。彼时汤燕犀异军突起,将可可先生扫地出门,整个律所几乎所有的大客户都是汤燕犀一人的,律所超过八成的收入是汤燕犀一己之力赚来的。 那时候的鲨鱼,正是从一个小律所向大律所扩张迈进的过渡期,如果没有汤燕犀,鲨鱼就会痛失发展良机,甚至有可能倒闭。 在那样的情形下,合伙人们开会,答应了汤燕犀的所有要求,最后落实成了这份协议。 合同条款全都特别有利于汤燕犀,比如其他合伙人从案件收入里可以分得三成,汤燕犀可以独分五成;还有就是这个一票否决权。 可可先生咬牙冷笑:“身为律师,却逼迫合作伙伴签订这样一份不平等协议,这时候还好意思拿出来叫嚣么?” “你说错了,法律上可不是你那么规定的。”汤燕犀隔着银色眼镜,傲慢冷笑:“法律规定,一份合同只要双方是自愿签字的,那就是合法的合同。” 汤燕犀说着,身子向前,双手肘抵在桌面上,十根修长的手指相对。 清凉视线便穿过手指尖儿上的空隙,嘲讽盯住可可先生:“再说这世上的合同,有哪一份是百分百公平的么?就算法律也无法给出绝对的标准吧?所以法律只在乎双方的接受度,只要是心甘情愿签字,就表示可以接受合同内容,那么合同就是受法律保护的。” 汤燕犀说完,环顾在座合伙人面上的黯然,得意一笑,按下内线叫梅里太太将合伙人协议送上来。 他要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份协议再好好重读一遍,以此来狠狠扇老科脸上去,叫他瞧瞧什么叫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 海伦等人也都在翘首以待。 十几分钟后,梅里太太才颤巍巍地敲门进来。 今天的老太太穿一身水葱绿的小香风粗呢套裙,耳朵上戴了满翠的大颗翡翠耳环。再配上她那一头烫得十分标致的金发,在这沉肃的会议室里更显得老太太青春逼人。 尽管一脸沟壑,脚步蹒跚,可是这份活泼泼的鲜亮气儿还是透露出老太太半点都不服老的心态来。 她一向都是这样的。即便这么多年跟老科都无法相守,她也没有一天不是这样整齐靓丽的。 叫人钦佩,也叫人心疼。 她站在会议室门口向众位合伙人不好意思的笑:“……我刚刚再烤曲奇,其实如果你们愿意再等我十分钟,我就可以端上来给大家当茶点。” 汤燕犀叹了口气:“不用了,今天大家都没心情吃茶点。是吧,诸位?” 梅里太太咬了咬嘴唇:“那好吧。” 汤燕犀扬手叫梅里太太到他那边去,将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叫老太太坐。 梅里太太跟小姑娘似的两颊都羞红了,连忙摆手:“这怎么行!这是合伙人会议,而且这张椅子是首席!” 汤燕犀笑笑,两手托着老太太的手臂,按着她双肩将她按坐下来。 老太太颤颤巍巍坐下来。坐定的刹那,整个会议室仿佛一静,而她羞涩而又局促的眼神也瞬间平静了下来。 合伙人会议的首席,谁坐在这里,谁就是鲨鱼真正的大boss。 在座多少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这个位置,又有多少人想都不敢想这个位置。今天,此时,她终于稳稳的坐下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说不清自己是满足,还是怅惘。 汤燕犀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过来:“念~” . 她轻叹一声,收回思绪,垂首打开了那几页纸。 这样一份关键的合同,其实却不过薄薄的两页。因为当初签订这份合同的时候是非常时刻,大家都没心情还堆砌那么多空话套话,只集中捞干的写了大家商量的结果,合伙人之间的权利和利益的分配。 梅里太太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完,然后就合上了合同,笑眯眯抬头看向汤燕犀,像是等着得到糖果奖赏的孩子:“Yancy,我念完了。” 在座所有人神色之间都有些莫名的古怪。 汤燕犀也垂眸,眸光透过银色的眼镜落在老太太那张过分精致和不服老的面上。 海伦却先忍不住了,她努力沉一口气,尽量柔声说:“梅里太太……您漏了一条。您回去好好看看,是不是念串行了?” 梅里太太甜蜜蜜一笑:“不会的!凡是Yancy交给我的工作,我都是打120分精神完成的。” 海伦按捺着焦急,低低提醒一声:“还有一条的:是关于Yancy在合伙人会议上的一票否决权。” “是么?”梅里太太带着孩子气的稚拙,赶紧低头去翻那合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老太太身上。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又认真小声嘀咕了一遍,然后又朝大家绽开甜蜜蜜的笑容:“真的没有啊。” . “怎么回事?!” 海伦按捺不住了,劈手一把从梅里太太手里夺过合同,上下急忙看过。 再抬头望向汤燕犀去,海伦也是一脸苍白。 没有,是真的没有! “合同都是我们在座每个人亲眼看过的,怎么会突然没有了那一条?这合同是谁经手的?”海伦目光凌厉扫过在座众人。 汤燕犀没说话,可是目光却寒凉了下来,垂下来,刺在梅里太太头顶。 梅里太太微微震动了一下,怯生生朝海伦伸手:“是我,我经手的。我是Yancy的秘书,所以这份合同最新修订的版本是我打字,也是我归档收存的。” 这份合同的原始版本虽然是签订于多年之前,可是每当律所有新的合伙人加入,都需要重新修订一次,确保合同的内容为每一位合伙人知晓和认可。最新的一次修订就是发生在鲨鱼并购了Ann&Jones之后,因为吉米成为了鲨鱼的合伙人。 而彼时梅里太太跟随Ann&Jones的人一同回归鲨鱼,才成为了汤燕犀的秘书,正式管理汤燕犀手里的重要文件。 梅里太太说完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捂嘴,惊慌地站起身来。 “天啊……难道是我又犯了老-毛病,打合同的时候漏掉了一些字句?” 汤燕犀终于轻声冷笑:“而我又那么信任你,所以你打完的合同我一般都不会逐字逐句重新核对就直接签了字。” “天啊,你看我这该怎么办?”梅里太太惊慌失措,小姑娘似的在恐惧里还混着娇羞:“我当年就把安的合同给打错了,漏掉了天价违约金,让她顺利离开鲨鱼,让Yancy你大失所望……所以你后来才开除我,让我离开我守护了这么多年的鲨鱼。” 老太太哀伤地笑:“那年老科被你撵走了,然后我又被你撵走了……我以为我会一辈子都不离开鲨鱼,死也死在鲨鱼的。如果不是后来我被安聘请到Ann&Jones,然后跟着律所合并又回到鲨鱼的话,那我就已经彻底失去鲨鱼了。” 她抱歉地仰头望住汤燕犀:“Yancy啊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算这次会让你也尝尝被鲨鱼扫地出门的滋味,可是你却一定不要记恨我,一定要原谅我啊……哪怕是看在安的面子上。” . “梅里太太!”海伦惊愕地望向老太太,如遭雷劈。 而可可先生则缓缓勾起了唇角,彻底放出心底的得意。 在座的合伙人们也才仿佛大梦初醒,惊喜的看了看梅里太太,然后又都一致望向可可先生,满眼的钦佩。 可可先生轻轻咳了声:“不好意思Yancy。既然合同已经发生了更改,而且那份合同早就经过你自己的签字确认,就如你自己所说的,只要是自愿签字了就证明你是接受合同内容的,那么这份合同就合法,就成立。” “所以在此我代表鲨鱼的合伙人会议宣布:解除汤燕犀在本所的一切职务,从现在起汤燕犀与鲨鱼再没有任何关系。即可生效。” 可可先生说完立即叫保安,几个保安分别上楼走向汤燕犀的办公室,封存他办公室所有物品。还有一个走进来干脆直接拿走汤燕犀放在会议桌上的笔记本和合同。 “审查之后,你私人的物品,我们会快递给你。Yancy,请你马上离开鲨鱼。恕不远送。”可可先生志得意满,满面红光。 保安上前要架着汤燕犀离开,汤燕犀只是昂然一笑,凑近梅里太太说了一句话。 “美杜莎夫人……蛇女,复活了。” 437、别碰我肚子(1更) 437、别碰我肚子(1更) 这个晚上,小家伙的动静有点大。 安澄小心地握着温热的牛奶喝,帮自己的心情平复些。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工作强度太大,惊动了小家伙;又或者是TA隔着肚皮也感受到了州长竞选决选之夜的紧张气氛。 投票日已结束,晚五点各郡都开始了计票工作,竞选结果将从凌晨开始,陆续发布。 这场选举已经没有了汤明羿,可是安澄却还是无法不关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她要知道新任州长究竟是不是楚乔。 一整天她都有些忐忑不安。虽然霍宗华有汤明羿的团队和汤明羿本人在支持和运作,可是霍宗华终究是太晚才投入选举,而且他的家世背景也无人从政,在这方面的经验总归要逊于楚乔太多,安澄也为霍宗华捏了一把汗。 这个夜晚也注定她和爸都无法入眠。 杜松林走过来,小心看一眼她的肚子,安澄知道爸是放心不下了。她便没告诉爸小家伙动得厉害,只点头笑笑:“没事的,TA很乖。” 她说着还为了表示自己也很乖,特地拿过给胎儿用的防噪耳机来捂在肚子上。 杜松林轻叹一声,抓过遥控器直接将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小。 安澄便挑大拇指:“还是您这招最简单有效,我怎么忘了。” 杜松林严肃地绷起脸:“虽然中期是最稳定的几个月,但是也决不能因此而大意。你的工作……就不能推推么?” “您说什么呢,”安澄淡然地笑笑:“工作都是早就排好的,上庭的传票也都定了日期了,我怎么能因为个人的情况就随便推工作啊?再说我们办公室里,本来就人手不够,每个人手上都有大堆的案子要办;况且一个案子开审前的调查准备期平均都要四个月之久,我要是推了,这要别人怎么接手啊?更何况还没人能接手。” 她更不想叫爸知道,手上这几个案子都是与菲力集团有关的案子。她自己亲自盯着还怕出了纰漏,如果交给别人去,她又怎么能安心? 她揽着爸的手臂笑:“这里是M国,我早见过太多女律师,在法庭上一直打到分娩前一分钟。您就放心吧,没事的。” 她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候响起来。 安澄看了一眼屏幕,是梅里太太。 她拍拍爸的肩头,抓起手机上楼去接。 电话接起来,便传来老太太快要哭了的声音:“安……你得着消息没?” “什么消息啊?”安澄含笑安抚:“您慢慢说,别急,啊。” “就是……Yancy刚刚被鲨鱼的合伙人们一致投票表决,解除一切职务,立即离开鲨鱼了!” 安澄攥住手机,肚子里的动更激烈起来。可能是有一点点缺氧,她觉得略有些头晕,便急忙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些,叫夜风进来。 “……已经定了啊。”安澄淡淡答。 梅里太太愣住,迟疑着问:“安,你,知道了?” 安澄轻轻叹了口气:“哦,之前跟吉米通过电话了。” 梅里太太如释重负:“果然是你啊!我说怎么吉米接完电话回来就拿定了主意,也跟着大家一起投票反对Yancy了呢!是你帮他定了主意,是不是?!” 安澄没说话,只是支吾了几声。 梅里太太的心情却已经雨转晴:“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安,其实从当年Yancy抢走Ann&Jones的大客户,害得咱们Ann&Jones走投无路,不得不投身鲨鱼,我就好心疼你……我不明白Yancy怎么可以那样对你?” “没有人比我们几个更懂你,知道你是多么坚强的孩子,不管在法庭上遇见什么样的对手,你都不怕;可是你再坚强,也受不了偏偏是他那么欺负你啊……” 梅里太太深吸口气:“我本来也是不想回鲨鱼的,可是我还是回去了。我想就算是为了你,我也应该回去。我留了个心眼儿,把合伙人合同上一个有利于他的条款给漏掉了……所以,安,我替咱们报了仇,叫Yancy也失去鲨鱼了!” “干得好!”肚子莫名疼了起来,安澄小心吸气,却坚定地第一时间称赞:“我也早就说过,别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他了。他让我失去律所的痛苦,我迟早都会还给他。梅里太太,谢谢你和吉米帮我。” 梅里太太这才忐忑地笑了:“我没有做错,是不是?尽管我也很挣扎……可是在Yancy和你之间,我还是选择帮你。” “当然没错。”安澄小心地抚着肚子:“我真想亲您一下!” 梅里太太忽地问:“你怎么了?好像在喘气?” 安澄“呃”了声:“很晚了嘛,困了。” 梅里太太笑:“那你快去休息。我吵醒你了吧?” 安澄乖乖应下:“您老也早点休息。改天我请您吃饭。” 临挂断前,梅里太太忽然问了一句:“对了,Yancy忽然说我是美杜莎,还说什么蛇女复活……我知道他是生我的气了,可是这话说得我摸不着头脑。安啊,你帮我分析分析,他这是什么意思?” 安澄在夜色里高高挑起柳眉。 可是她却在电话里淡淡地笑:“哦,您老自己都忘了?当年我在鲨鱼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圣诞晚会那晚,您不就是扮成了蛇女美杜莎么。” 梅里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哦,我自己都忘了。唉,他是说我心狠,我明白了。” . 与此同时,时钟已经敲过了零点的钟声。 有几个郡已经率先公布起了竞选结果。 安澄的心嘣嘣跳,小心地下楼立在沙发边。肚子里的小家伙更是开始翻腾不休。 安澄小心问:“爸,怎样?” 杜松林回眸,黯然望她一眼:“最早公布结果的几个郡……都是楚乔得票领先。” 安澄有些头晕,忙伸手死死扣住沙发靠背,努力地微笑:“哦,先赢不算赢,还有那么多个郡呢。” 杜松林却已经起身,紧张地望着女儿:“澄澄……你,没事吧?” “没事啊……”安澄话音还未落,她已经软软倒地。 最后耳边传来的是爸的惊呼:“澄澄!” . 安澄醒来,已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歪头看,她床边围满了人。 爸、霍淡如,还有沈宛何汤燕声。 她先下意识赶紧摸一下肚子。还好,依旧是鼓鼓的,而且也已经安静了下来。 她这才抬眸向爸努力微笑:“你们怎么把我送医院来了呀?没事儿的,我还要看选举呢。” 爸虽然还是满眼的关切,不过神色却是放松的,这叫安澄也悄然松了口气。 杜松林走过来亲自握住女儿的手:“幸好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缺氧,已经给你吸氧了。” “都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紧张,今晚又看竞选看的吧?”霍淡如语气中都忍不住有些带刺儿。 安澄蹬了蹬腿,转头只看向沈宛:“汤三婶,竞选怎么样了?” 沈宛悄然忍住一声叹息,小心看了霍淡如一眼。然后才说:“又有几个郡发了结果……嗯,还是楚乔暂时领先。” 安澄闭上眼,不想说话。 “就算他赢也无所谓,”门口忽然扬起一个人的声音。大家闻言都默默一喜,齐刷刷转头望过去。 一道银灰色的颀长身影,手插裤袋傲然而来,像是一抹染了夜色的月光,水银泻地。 他在床边站定,垂眸深深凝视她:“身为检察官,你难道就没胆量调查在位州长了么?” 安澄翻了个白眼儿,赶忙掉转头去。可是大家还是瞧见,她的颊边涌起了淡淡的红晕。 还是杜松林咳嗽了声:“澄澄没事了,谢谢大家这么晚来看她。不如大家都回去吧,明天还都有事。” 沈宛等人便都起身,看了看汤燕犀后,都转头走向门口去。霍淡如还有话想跟儿子说似的,捏了捏儿子的手臂,可终究还是转身先离去了。 杜松林送大家出去,然后将病房门带上。 病房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安澄知道总得面对他,便转过脸来。却还没等说什么,他却已经无声走上来,伸手,掌心覆住了她的肚子。 . 只是这样最简单的一个碰触,她不知怎地就红了眼眶。可却还是小心地挪了挪身子避开他的手,咬着唇冷笑了声。 “听说汤律师终于被合伙人们扫地出门了?呵呵,老天有眼,咱们又扯平了。” 438、小家伙,嘘,安静(2更) 438、小家伙,嘘,安静(2更) “嘁……这不也正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么?” 他只微微挑眸,轻轻白了她一眼。 说完就将注意力都转移到肚子上了。虽然掌心再碰不着,可是视线却是挡不住的,他冲着那颗圆圆的肚子呲了呲犬齿。 “无论是官司,还是竞选,都跟你无关,还不到你小子乱关心的时候。你给我老实呆着,敢惹祸试试看,咱们两个见面算账的那天已不远了。” . 安澄要愣了一下下才意识到他不是在跟她说话,而是在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 他这话说得,可真是叫她哭笑不得。 她捉紧被单,用力别开头:“汤律师别闹了,我的孩子还轮不到你来管教。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别影响我孩子的情绪。” 这个晚上,小家伙过得也很辛苦。就算是他,她也不想让他训。 汤燕犀不由得扬眉,手指按在袖扣上,仿佛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还是都忍住了。 他哼了一声:“既然不欢迎我,那算了,我走就是。安检,我本来也就只想来站个5分钟而已。” 他说罢垂眸看向腕表:“喏,5分钟到了。我得走了。回见。” 房门轻轻关严,安澄这才悄悄转过头去,望向那已经寂寂的房门。 好在杜松林随后就进来了,他也没想到汤燕犀就来站了5分钟就走了,亏他还大费周章地将那么一屋子人都给劝走了。 杜松林真是有点要发火了。 安澄忙说:“爸,我撵他走的。他这人一站到我眼前,我看着就生气。今晚上我还想看竞选结果呢,撵他走才能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孩子……”杜松林沉吟。 安澄叹了口气:“爸!都说了,孩子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跟任何男人都没关系,OK?” . 竞选结果不断爆出,直到翌日上午9点,最后一个郡的计票结果也已经公布。 安澄红了眼睛。 不仅是熬夜熬的,更是被这虐心的结果给折磨的。按照各郡的计票结果统计,竟然是楚乔获得了这次州长选举的胜利! 电视直播画面里,楚乔和团队已经在庆祝胜利。他们的竞选办公室里,已经到处都是彩带、气球;处处都是欢乐的人们在拥抱和欢呼、开香槟。 安澄咬住指节,用力吸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汤燕犀说的是有道理,检察官当然还可以调查在位的州长,但是要遇到的阻力无疑就将几何倍增加。 只有一点叫安澄欣慰:在这她自己都要晕倒的情形下,肚子里的小家伙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没再跟之前似的那么扑腾。 有那么一瞬,她都担心小家伙是不是缺氧窒息了。不过好在有爸亲自在畔始终监测着胎心,所以她放心小家伙是没事。 “TA是……睡着了,是么?”她小心地问爸。 杜松林也含笑点头:“胎心很平稳,现在没受你情绪和血流量的影响。看样子昨晚上是累坏了,现在睡沉了。” “呵……”安澄垂首捧住肚子,面上漾起无限的温柔。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刻心下有多柔软,尽管还没见过TA的样子,与他还隔着厚厚的肚皮,可是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甜甜熟睡的模样。 TA倒是个听话的孩子,混不似TA父亲那么桀骜和自负。 . 杜松林又亲自请妇产科的专家来给看诊过,确定小家伙真的是安然无虞,他这才带安澄回家。 车子路过报摊,还有沿途的各个街区,所有人都在热烈讨论这州长竞选的结果。 安澄轻轻咬了咬指节:“一切都已成定局了,是么?” 杜松林从镜子里静静看了女儿一眼:“一场竞选的最终的结局,通常是以失败者站出来承认失败。可是你看,尽管楚乔方面已经在准备获胜演说,可是霍宗华方面可已经站出来承认失败了?” 安澄眼前也豁然一亮:“没错啊!一定不是霍宗华不知道这个惯例,因为就算他不知道,还有汤三叔和顾叔他们提醒呢。霍宗华现在还没站出来,一定是汤三叔和顾叔他们还有后手——也就是说竞选结果还有变数!” 杜松林轻轻勾起唇角。 昨晚如果不是女儿身子这样的情形,他也应该跟汤明羿他们在一起,亲临战场第一线。 “你瞧楚乔那么一个心急的人,不是也还没正式发表获胜演说呢么?通常选举里是会出现失败者不甘失败,所以迟迟不站出来认输的;可是倒是罕见获胜者还不急着宣布自己获胜的。” 安澄眼睛也是一亮:“这也即是说楚乔自己也是心虚!” 杜松林愉快地将车子转进自家车道:“静观其变吧,这场竞选不会这么简单就尘埃落定的。” . 安澄回家简单洗漱更衣,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一路上形势已经又有了新变化:楚乔方面终于正式宣布自己获胜,而且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获胜演说。 安澄到办公室后,忍不住第一时间关注楚闲办公室的动静。 已经有些同事主动敲门去表示恭喜,可是显然气氛却没有想象的热烈。 楚闲对于父亲的竞选获胜,并没有太多欢喜。 安澄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楚闲的反应是个风向标,如果此时楚闲惊喜若狂,那就说明楚闲的心里是将自身身份的抬升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这个人就已经跟他父亲没什么分别了。 一直到午休之前,安澄都无法安下心来工作,仿佛冥冥中有所等待。 终于,就在中午12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各大媒体纷纷曝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霍宗华亲自站出来指责本次选举的计票工作中有对手舞弊的嫌疑! 中午12点,恰恰是对应开始公布计票结果的午夜零点。这个时间点的选择便充满了寓言感。 安澄忙同时登录几大网络媒体,寻找霍宗华这样指责的缘由。果然,网络媒体已经先于纸媒将缘由刊登了出来——橘子郡、湖郡、拉森郡等连续数个经济较为不发达的郡连续曝出用于计票的计算机系统曾经在计票过程中楚闲过十几分钟的系统延迟的消息。 而其余又有几个人口大郡,也被网友曝出发现选票在运送过程中,运送车辆曾经发生过爆胎等中途停止的情形…… 按照本州的《选举法》,这样的情形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且不说各地的选举点都有监督员监场;运送选票的车辆更有警员武装押车啊。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悍然企图影响计票工作! 楚乔方面也立即出来澄清,说此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从未有过任何干扰计票的计划和行动,他们所获得的胜利是民心的选举,希望选民们不要受到相关烟幕消息的影响。 安澄终于笑了。 简进来送午餐,坐下来陪安澄一起吃饭。 “老板,你怎么看?楚乔真的是无辜的么?” 安澄耸耸肩:“按照‘得利原则’,此事最有得利嫌疑的人,自然是他。所以不管这事儿是不是他的人干的,也不管计算机系统故障和车辆故障中是否有人动手脚增加了他的选票,总之人们会首先相信是他干的。所以他无辜与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安澄咬一口包子,将汤汁儿咽下:“这就是‘事实’与‘真相’的区别。” . 发生了这样的事,相关部门紧急封存全部选票,并且不对选举结果进行官方确认。并且马上向州法院提出听证申请,双方都要到法官面前去诉说自己的清白。 得到这个消息,安澄才拎了两个酒杯去敲楚闲的办公室门。 楚闲见安澄手中的酒杯,便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不能喝酒。” 安澄笑了,将手中的酒瓶晃了晃:“葡萄碳酸饮料,不含酒精。” 安澄将两个酒杯都倒上,递一杯给楚闲。 楚闲眉心难解:“你总不是来向我道贺的吧?” 安澄耸耸肩:“我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有个人陪你喝一杯,说说话。” . 楚闲沉默啜饮,却不说话。 安澄晃了晃酒杯:“新闻我也都看见了。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收场?正式走司法程序么?” 楚闲想了想,然后摇头:“不过重新计票是免不了的。” “遗憾么?”安澄静静凝视楚闲:“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成了州长公子。这是华人在本州有史以来第一次获选州长,你会成为华人们口中的‘华人第一公子’。” 439、我可不可以相信你?(1更) 439、我可不可以相信你?(1更) 安澄不错眼珠儿地紧盯着楚闲。 终于,楚闲黯然一笑,目光先滑过桌面上他母亲秦琪的相框。 安澄也留意到,这个相框是新的,以前楚闲的桌子上只摆两父子的合影,却不摆母亲的,所以这么多年安澄也没能知道秦琪的相貌。 安澄倒也理解,毕竟楚闲无法再面对大火中惨死的容颜……毕竟,大火最先摧毁的,就是一个人的脸啊。 可是最近楚闲却将母亲的相框摆出来了。 人类的每个行为都与心理动向相对应,安澄明白,这是楚闲自己做出了抉择。 “当然遗憾啊,”楚闲抬眼望向安澄:“我父亲如果能当选,对我本人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我们都是东方人,小时候都是在‘要出人头地’的教育环境里长大,总希望自己打败所有人,当那个最顶尖儿的。” 安澄点点头,啜一口酒,耐心等待楚闲的下文。 楚闲的目光落在相框里母亲的面上,他的眼圈儿微微红了:“可是我却总忍不住先问自己:我妈妈就在这里看着我呢,如果我兴高采烈,我妈妈会开心么?” 安澄沉默递杯子过来跟楚闲碰了个杯。 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闲陷入自己的情绪,说不出话来。倒是安澄先轻轻笑了一声:“那就换我说吧——汤燕犀,失去鲨鱼了。” 楚闲果然一怔:“你说什么?” 安澄耸耸肩:“鲨鱼的合伙人们开会,投票通过,把他扫地出门。他当年加诸可可先生身上的耻辱,今天自己也尝到了;还有当年让我失去律所的仇,也算报了。” 楚闲有些不敢置信:“……有你的安排?” 安澄哼了声:“我原来的合伙人吉米,最后投票委决难下的时候,我帮他下了决心。还有当年跟我一起吃苦的梅里太太,最后在合同上摆了汤燕犀一道,他全无防备,所以只能灰溜溜走人。” 楚闲眯起眼来,仔细打量安澄。 安澄苦涩地笑笑:“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这个结果却是我想要的。现在没有了整个鲨鱼团队支持的汤燕犀,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正式起诉他的机会已经出现了。他单枪匹马,纵然全身都是铁,又能捻几根钉?” 楚闲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安,我真的没想到。” 安澄吸一口气,伸手抚了抚肚子:“昨晚上小家伙动个不停,我紧张了。这是我第一次有孩子,我完全没有经验可言,所以先前说过的许多话都变成了打脸……” 楚闲忙问:“可有事?” 安澄含笑摇头:“没事。可是……我也还是有点担心了。我怕接下来正式起诉汤燕犀的话,我本人无法办到。” 安澄将手边一叠厚厚的资料推到楚闲面前:“这些是我手上所有的资料。楚闲,我希望由你来主控。” . 楚闲彻底怔住,震惊的程度甚至高过他父亲竞选上的波折。 “安?……你确定?” 安澄含笑点头:“本来我进行的调查工作,也是由你来监督和指导,所以我身子不支的话,你自然是第一人选。” 楚闲缓一口气:“可是安……你怎么能这么相信我?” 安澄静静凝视楚闲:“所以我也希望由你亲自来向我证明,我没有信错人。” 楚闲登时气血上涌,脸已是红了。 “可是安……你明知道我跟他之间,这么多年的过结。” “我知道。”安澄点头微笑:“也许从当年,我第一眼看见你开着的是一辆银灰色的车子时,我就已经隐约有所直觉。彼时所有人都是被你车子的豪华品牌所吸引,可是我其实只震惊于那个颜色。” 安澄静静看住楚闲。 “灰,一向是汤燕犀的颜色。鲜明到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那是独属于他的,所以你选校服的时候没有选灰色,而是选了蓝色。可是你买车,那么贵重的车子,你竟然心照不宣选了银灰。” 楚闲悚然一惊! 安澄收回目光,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你也曾经想过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吧。灰是黑与白的中间色,他能赢过你,便是每次都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所以你不甘心,你也想以灰制灰。” 安澄顿了下,重新抬眸凝注楚闲:“所以其实这么多年,我心里对你都有防备。” . 办公室陷入一片寂静,楚闲的呼吸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那目光狠狠朝安澄袭来,热得像火,像是随时都能将安焚尽。 安澄只是沉静垂首,全都默默承受着。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无法感动你。”隔了良久,楚闲终于幽幽说。 安澄点头:“即便我经你介绍进了检察官办公室,咱们两个一起办案,我也对你还存有疑虑。” 楚闲一声深深叹息:“怪不得……” 安澄抬眼静静对上楚闲的眼睛:“楚闲,你告诉我,我可否从现在起放下对你的戒备,可不可以从现在起,对你深信不疑?” . 与此同时,竞选计票事件的听证会也正在举行。 法庭上,楚乔和霍宗华双方也正就竞选计票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各自举证。 汤明羿当仁不让代理霍宗华,而楚乔的律师自然还是可可先生。 汤明羿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向法庭出示了多张图片,包括网友发在社交网站上的照片,以及监控截图:“经辨认,这些都是菲力集团的员工。” 可可先生听了就笑了:“汤大律师可真会开玩笑。既然认出是菲力集团的员工,汤大律师为什么不控告菲力集团,却反要来控告我的当事人?” “更何况,汤大律师难道不知道么,令公子汤小律师正是菲力的遗嘱执行人,也就是等于菲力集团的继承人啊!汤大律师要告,可以直接控告令公子,让我们也来观赏一下汤家父子同堂、大义灭亲的精彩戏码!” 汤明羿不慌不忙,拿出几分口供:“这几分是照片中的嫌疑人的口供。他们都承认,利用了故障,将更多选票替换成支持楚乔的。” 可可先生面色一变,当即反驳:“那也有可能是汤燕犀故意栽赃陷害我当事人!相信法官大人不会忘记,就在几天前,汤燕犀刚刚打输了一场控告我当事人的官司。汤燕犀完全可能记恨在心,故意报复!” 汤明羿也忍不住冷笑:“对方律师的逻辑难道是,小犬报复楚乔的目的,是想让他赢得竞选,当上州长么?如果这样的逻辑也能成立的话,我相信在场所有人都希望被我儿子狠狠报复一回,不是么?” 汤明羿特地走到可可先生身边:“你呢?你希望小犬怎么来报复你呢,嗯?” 可可先生颊边肌肉颤动,咬牙冷笑:“既然汤大律师确定了那些人的身份都是菲力集团的人,那么至少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既然汤燕犀就是菲力集团的继承人,那么他对手下的这一行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消息传到地检办公室,安澄扶了扶额,默默地在汤燕犀的罪证上又加上了一条。 看这份档案,各种罪名和证据都已满满当当,很有些老话说的“罄竹难书”的意味了。 安澄面对这些,也只能咬着牙冷笑。此时的汤燕犀,就算比不上菲力的那么“罪大恶极”,可也都够“作恶累累”了。 是时候由法律来做一个裁决了。 . 卓星华家,汤燕犀和卓星华一起举着酒杯,关注着听证会的情形。 卓星华叹了口气:“瞧,听证会说来说去,真正的众矢之的最终倒都成了你。你又何苦?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事儿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叫卓星华来气的是,汤燕犀自从离开鲨鱼,便连他也不见了。汤燕犀的说法是,他卓星华还在鲨鱼任职呢,不想影响了他。 今儿汤燕犀终于肯来他家,还是因为卓星华要亲自将汤燕犀在鲨鱼的私人物品归还给他。 卓星华是又心疼,又难过,忍不住说既然汤燕犀不在鲨鱼了,那他自己又何必继续留在鲨鱼? 汤燕犀却轻飘飘一笑:“不然你想跟我去菲力集团?免了吧。只有我一个就够了,我不要你们任何人与他们沾上边。” 汤燕犀晃了晃酒杯:“我成众矢之的,那岂不是说我抢了主角的戏份,成了这场听证会的真正主角?那不正符合我的性子嘛,我喜欢。” 卓星华恼得咬牙:“到底是不是派人干的?” 440、心有灵犀(2更) 440、心有灵犀(2更) 汤燕犀凝视着卓星华,没急着回答,先眨了眨眼,缓缓给自己卷了一根烟。 卓星华见了一怔,急忙按住:“燕犀!” 汤燕犀深吸口气:“没事。已经忍了一年多,怕影响要孩子。现在可以稍微尝一点。你放心,娱乐性的。” 卓星华便也松了手。 他知道,汤燕犀一向都是到了最紧张的时候,才会向这些叶子寻一点寄托。 卓星华亲自拿火机帮汤燕犀将卷烟点燃,汤燕犀深深吸一口,沉醉地闭上眼睛。 “现在的逻辑是这样:不管人是不是我派的,我作为菲力的继承人,总归难辞其咎。那既然如此,我何必不索性派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卓星华闻言脸色就是一变:“你还真的去影响选举了?安澄要是知道了,准饶不了你!” 汤燕犀笑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凝着卓星华笑。 卓星华随即心中咯噔一动:“等会儿等会儿,我又差点被你给唬过去,我得重新捋捋:你承认你是派了人了,可是不等于你就真的影响了大选……” 汤燕犀笑意更深,眸光微微闪动。 卓星华暗自叹了口气。他认识的汤燕犀永远都是这样的,即便被人误解和指责,也从不为自己辩解。汤燕犀的逻辑是:信他的人,不用解释也会信;而不愿相信他的,即便解释了也只是画蛇添足,或干脆成了越描越黑。 他其实更期待有人不用他解释,就能与他心有灵犀。 犀,也是,他的名字里好歹担了个“犀”啊。 卓星华便一拍手:“我想我懂了:你早知道楚乔那边必定会动手,而且动手的人怕也就是你菲力集团手下的人,所以你索性将计就计,同样用菲力集团手下的人在事后再故意捅一个篓子出来,将他们本来天衣无缝的行事全给捅漏了——我甚至怀疑,你不是故意往车里放了楚乔的选票,你是设法将楚乔方面做了手脚的选票给替换出来!” 卓星华说着,也不知怎地,眼角有些湿了:“而为了这真正的公平,你不惜担上这样的罪名。” 汤燕犀垂首无声一笑:“至少让计票结果获得了重新统计的机会,那就够了。” . 三天后,特别法庭终于裁定,所有选票重新统计结果。而且这一次要求摒除计算机,全都改为人工操作。 楚乔气急败坏,回到办公室就将整个办公室里几乎能砸的都砸了。 雷利赶紧进来提醒,说外面还有媒体。 楚乔苦涩地笑:“不砸还留着它们做什么?已经再用不上了,用不上了……” 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的获胜是怎么来的。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与逍遥交往,就是为了将这一方黑暗势力控制在自己手上。在他需要政绩去博上位的时候,菲力集团的小喽啰会适时跳出来犯案,被他捉住,定罪;在与政敌竞争到关键的时刻,菲力集团会有数桩旧案悬案被他神奇地破获……而在这样的投票日,更需要菲力集团这样的势力去各个社区影响选民,甚至在投票点制造些机会。 他一再嘱咐逍遥要小心,而这么多年也从未出过事,可是这一次又究竟怎么被那么多网友给抓住了把柄,曝出了那么多张照片! 雷利听不懂楚乔在说什么,他忍不住眯眼盯住楚乔:“Joe,是不是有什么是我都不知道的?” 楚乔恼了,霍地转头盯着雷利冷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你以为就凭你,你可以知道什么?!你真的以为我获胜,都是你的功劳,啊?” 赶走了雷利,楚乔气急败坏又打给逍遥。 逍遥这些日子都没有与他联系,他知道是因为逍遥被媒体给盯死的缘故,可是事到如今,楚乔如何不怀疑是逍遥没有把事情安排明白?! 逍遥接到电话也是一愣:“你以为是我安排的人?开什么玩笑,我们的手脚是动在投票过程中,不是在投票完毕、运送投票的路上!我们都动完了的手脚,我自己何必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两人都痛定思痛,忍不住不约而同狠狠念出一个人的名字: “汤燕犀!” . 选票进行人工统计,需要的时间至少是48小时。在这样叫人几乎发疯的等待里,安澄接到了莎莉的电话。 两个准妈妈见面,安澄看莎莉还是一脸的浓妆,也只能摇头叹息了。 安澄又从包里拿出一套化妆品:“喏,这指甲油是水溶的,化学成分压缩到最低,准妈妈和宝宝都可以用的;这口红是网上一位达人手工制作的,全天然原料,食品级的。” 莎莉却放松不下来,紧盯着安澄。 安澄倒笑了:“干嘛这么紧张?想说汤燕犀失去鲨鱼的事儿?你又不是合伙人,你帮不上忙的,他也不会怪你;再说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我更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 莎莉“嗤”了一声:“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绝对相信Yancy,他能把鲨鱼从一间小律所带到今天的高度,他就随时有能力一巴掌再把它拍回地狱。” 莎莉盯住安澄的安静:“我是想明白了你曾经对我说的一句话。” 安澄笑了,却也只是淡淡垂首喝温水:“我对你说过的话可多了,几个货柜都装不下。你到底说哪句啊?” “你说……你让我给兰斯留种,因为兰斯在亚洲,也许就回不来了。” 安澄扬扬眉:“虽然兰斯后来还是安全回来了,可是我当时也没说错吧?怎么,你现在后悔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莎莉叹了口气:“我现在才想明白,其实你当时也是说你自己呢……我还纳闷儿你怎么就好端端忽然想要孩子了呢?其实何尝不是你知道Yancy那一次去亚洲有危险,你又何尝不是也给他留种?!” 安澄不小心有些呛住,赶紧垂首轻咳,然后淡然说:“你说什么呢。” 莎莉翻翻白眼儿,又忍不住心疼:“你们两个啊,都最会打哑谜了。不过幸好我在你们两个身边呆的日子都不短,所以就算当时想不到,事后也还有机会想明白……你跟他这么时好时坏的,可是你这次却还是留下了孩子,就证明你知道他的处境危险了。” 莎莉的眼睛有些空洞:“亚洲之行好歹安全回来了,咱们先翻过去不说。那眼前呢,如果计票结果出来,推翻了楚乔之前的胜果,你说他会不会发疯,会不会不顾一切地疯狂报复Yancy?” 莎莉越说越后怕,眼睛直直盯住安澄:“……那他能放过你,能放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么?” 安澄垂首,恬淡微笑。 不愧是门牙,虽然迟了些,不过终于都想明白了。 可是门牙现在自己也是个准妈妈,安澄不想叫她跟着担心,便淡淡说:“你别胡思乱想,没那么严重。再说,我什么时候是伸着脖子等人欺负的呢?” 莎莉知道她自己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苍白着脸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你还怀疑当年失去律所,是我出卖了你么?你还要怀疑,Yancy为什么要一个一个抢走你的大客户,让咱们律师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了么?” 安澄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 翌日上午9点,距离当晚12点的计票结果公布,还剩下15个小时。 安澄终于将手上的最后一个案子的报告写完,发送给了刘易斯。 最后三起涉及菲力集团的案子,她上庭输给了汤燕犀一件;另外两件,嫌犯签订了认罪协议,结案。 她起身去楚闲办公室,商讨手头仅剩下的对汤燕犀的调查案。 安澄坐下,先指了指时钟:“今天如果你没有心情讨论案子的话,我可以改到明天。” 楚闲便笑了:“说什么呢?竞选是我爸的事业,我的工作在这里。” 安澄这才微笑,指了指卷宗:“可以再加上一个证人的名字。” 楚闲一怔:“谁?” 安澄深吸口气,高高扬起下颌。 “安澄。” . 楚闲惊了:“安安,你?你要为指控汤燕犀而作证?” 安澄点头:“当年在鲨鱼,我跟他一起合作过琳达案。他在琳达一案中的违规操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现在琳达作为保护证人已经不方便再出面,所以我要出庭亲自指证他。” 441、一念之间(1更) 441、一念之间(1更) 楚闲的震惊无以复加。 安澄却是恬淡微笑:“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请你来做主控的缘故。” 楚闲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安澄的手:“安安,我定不负你所托。” 安澄点头微笑:“做出这个决定很不容易,我也曾犹豫和迟疑过。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年选择学习法律的初衷:追求公平和公义,是比我们个人的性命更珍贵的东西。” 楚闲呼吸都梗住,手指收紧,将安澄的手紧紧包在掌心。 . 午夜,楚闲回到楚乔家,陪他一起等最后的结果。 今晚的来宾也不少,不过却明显没有第一次公布竞选结果时候的人多了。明眼人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些今晚没来的,都是政界和党团的资深人士,他们更先一步对今晚的结果有了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这样的情形叫楚乔更有些气急败坏,他懒得出来应酬,自己关进书房单独看电视。 楚闲走进来的时候,书房里正是一室窒息的沉闷。 楚乔见儿子还是赶来了,略有欣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谢谢你能来。” 楚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跟楚乔并肩坐在大沙发上。 已经有几个郡开始公布结果,目前还有一半是楚乔在领先。 楚闲面上淡淡的,任凭电视上五彩的光投射在他面上,五光十色,变幻迷离。 他晃了晃酒杯:“汤燕犀的调查案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等选举的事情结束,我会正式起诉他;先由大陪审团听证,如果不能进入小陪审团的庭审步骤,我也会向律师协会指控他。” 楚闲转过头来,面上眼底依旧是平淡无波:“按照现在获得的证据,我有把握至少让他通不过律师协会的听证,至少可以被吊销律师执照。” 楚乔这才有些兴奋起来,放下酒杯一拍掌:“我就知道我的儿子不会叫我太失望!” “可是一切还没开始,所以也还有变数。”楚闲静静凝视着父亲:“安澄将主控的资格交给了我,所以到时候是赢是输,变数在我。” 楚乔一惊,眯眼打量自己的儿子。 从儿子出了车祸之后,两父子的关系便渐行渐远。也即是说,从楚闲上大学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与儿子亲近的机会。 在他印象里,更多的还是儿子依旧是高中生的、少年的模样。 可是此时看来,儿子好陌生。长大了、成熟了,气质是即将而立之年的沉稳;当然,还有这张陌生的脸。 泯灭了楚乔自己遗传基因的脸。 身为父亲,总是骄傲自己的遗传基因在孩子身上得以传递,就像自己在孩子的身上独有权利钤下的印章,也是父子之间感情建立和存续的基础。可是此时看去,早已经都由那场车祸焚尽了。 楚乔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 楚闲没回望父亲,面色目光依旧淡漠:“当检察官之后,学会的最重要的职业技能就是控辩协议。所以我现在做事之前,也都习惯要先跟对方做个交易,然后才肯摊开自己的底牌。” 楚乔呼吸一梗,已是顾不上看电视:“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做交易?” 楚闲耸了耸肩:“您也是检察官,您应该比我更懂得这种感觉。” 楚乔收回目光,也坐直。 他是儿子的父亲,他也是经验更加丰富的检察官,所以即便儿子还没正式谈交易内容,可是他凭直觉已经知道交易不会太乐观。 “你说吧。” 楚闲又晃了晃酒杯:“安澄已经被我列入了证人名单,她将成为我此次指控的重要证人,所以……她不能出半点差池。” . 房间里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或者又如一池冰水,冻得人骨头都要发抖。 楚乔忽然大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质疑我会伤害安澄么?” “你不会么?”楚闲的目光全凉:“对您来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再说,您为了您自己,连我妈妈和我都能伤害,您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无关的人的死活?” “楚闲!”楚乔砰地站起,双眼的冷酷,可是面色还是随之惨白。 楚闲却只幽幽垂下头去:“……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她不能出事,她肚子里的孩子同样不能出事。” . 电视上又放出一个郡的计票结果,可是楚乔却恍如未闻,直惊愕地狠狠盯住儿子。 “你说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楚闲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摊放在桌面上。 楚乔垂眸一看,便是惊得眼珠子都几乎掉下来。 其中一张照片,他是看过的。那是之前媒体发布的,照片里是清晨时分,楚闲与安澄一起从楚闲的公寓里走出来。那情形一看就是一起过夜之后的男女。 可是楚闲今天带给他的还有更多的画面:其中有安澄沉睡在楚闲的衾被里,有安澄坐在楚闲房间的灯影里迷醉地笑,甚至还有……她性敢地躺在楚闲身子下的模样…… “我一直喜欢她,您知道的,从高中就开始了。我是您的儿子,所以我为了得到她也同样会不择手段。更何况,得到她也就等于打败了汤燕犀,这种追逐和征服的游戏就让我更加上瘾。” 楚闲指了指两人一同走出公寓的那张照片:“那时候她刚被汤燕犀抢走律所,在律师界找不到立锥之地。我借机接近她,让她那晚上成了我的……我故意让媒体拍到这张照片,用来以后要挟她。” “有了这张照片,她对我虽然还有抗拒,可是她不敢不服从我。所以她在法庭上当众宣布跟汤燕犀分手,而私底下……她跟我保持了这种身子的关系。” 楚闲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想完全得到她,彻底断了她和汤燕犀的关系,所以几个月前我用了手段,让她怀了孩子……她的性子您也知道,她不想这么服输,更不想叫外界猜出孩子是谁的,所以她才说去借种。” . 楚乔震惊得无以复加:“……真的?” 楚闲淡漠地仰头看向天花板:“这样的事,我有必要跟您撒谎么?我没那么喜欢绿头巾,如果不是我的,我干嘛往自己身上揽?” 他顿了顿,目光清冷转向楚乔:“我妈妈已经离开我那么多年了,这个孩子是这世上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唯一一个人……您夺走了我妈妈,您总该把TA留给我。” . 楚乔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眼中流露出若悲若喜的神情,那一瞬他脑海中全都是妻子丧生的那一场大火。 那场大火之前,当时与他竞争州检察长职位的钱木云因为妻女丧生而获得了许多同情票。那场悲剧将钱木云塑造成了一个英雄,在媒体的报道之下,形势一路高开,竟然将本来领先的楚乔压了下去。 楚乔焦躁不安之下,便也想出了用同样的案件来挽回颓势的法子。所以他接下来需要一个案子,一个由菲力集团策划和实施的、针对他妻儿的案子。为了赢过钱木云去,为了收获更多的同情票,他需要他妻儿遭遇的比钱木云妻女的更惨烈…… 当年的计划成功了,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州检察长。午夜梦回他也想到过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安慰自己:他没想让妻子死,他以为只要有一场惨烈的车祸就够了,可是他没想到油箱会爆炸……他对梦中的妻子说:“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控制。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待楚闲,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我们的儿子。” 言犹在耳,楚乔疲惫地垂下了头:“所以只要安澄和她的孩子没有事,你就一定会让汤燕犀被定罪,至少也是丢掉了律师执照,是么?” 楚闲轻轻吐一口气:“我会尽我所能。” “好。”楚乔疲惫地抬抬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看完今晚的结果。” . 天亮了。 在双方票数的几番胶着之下,最终结果终于出炉:霍宗华获得了更多郡的选票,于是终究还是这个半路加入竞选,原本丝毫不被外界看好的华人男子获得了胜利。 不管是楚乔,还是霍宗华,终究都是华裔,于是华人社团放鞭炮、舞狮子,像过年似的那么开心。 全不顾,有些狮子原本是为楚乔准备的。舞狮人直接将狮子嘴上叼着的条幅扯掉,将楚乔换成霍宗华即可。 轻巧得,就像楚乔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442、爱有多年,恨又多年(2更) 442、爱有多年,恨又多年(2更) 州长竞选尘埃落定,楚闲也依照与父亲的承诺,立即启动了对汤燕犀的指控。 因菲力集团的罪行已经延续了数十年,菲力自身也是臭名昭著,所以究竟有哪些罪名适合由汤燕犀来承担,并不能够简单界定。于是楚闲先提请组建了大陪审团,由大陪审团的成员来听取双方证据,最后决定是否进入庭审。 叫外界比较好奇的是汤燕犀这回会聘请谁来当他的辩护律师。 虽然他父亲汤明羿,以及汤明羿律所的刘清田、程向东等人都是现成的选择,可是这桩案子毕竟是针对汤燕犀违反职业道德方面来进行的指控,所以如果汤明羿或者他律所的人代理汤燕犀,就难免会受到徇私的怀疑。 而鲨鱼的人,相信汤燕犀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会放下身段去用。 大陪审团听证会召开那天,谁都没想到陪同汤燕犀走进来的辩护律师,竟然是贾西贝。 . 饶是楚闲,都愣了几秒之后才上前去握手:“贝西,没想到是你。” 时隔多年,就连贾西贝自己都快忘了曾在绿藤高中时候用过的英文名。此时听楚闲叫起,真是百感交集。 可是她还是摇摇头:“我早已不再是贝西了,我也不喜欢再当贝西。楚闲你可以叫我中文名,如果你非坚持叫我英文名的话,你可以叫我奥瑞德。” 楚闲却也没意外,淡淡点头,可是目光却真是深刻,紧紧盯着贾西贝的眼睛:“……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站在我的对立面,替汤燕犀辩护。” 贾西贝耸耸肩:“我也没想到。不过,他实在是出了一个很好的价钱,让我无法拒绝。” 她回头瞥了汤燕犀一眼:“我还是鲨鱼的律师,我接案子也要经过律所同意的,所以你懂的,他出的价钱不但我拒绝不了,就连律所都拒绝不了。” 楚闲不由得好奇:“什么数字?” 贾西贝上下打量楚闲,旋即笑了:“谁说一定是数字?” 这世上只要是数字,就总会有高低之分。没什么数字绝对高到让人拒绝不了,因为那么高的数字便也必定意味着更高的风险和付出。所以这世上真的叫人抗拒不了的价钱,一定不是数字。 楚闲眯眼盯住贾西贝:“……那我现在就更好奇,他究竟提出了什么条件,让你和鲨鱼都无法抗拒了。” 楚闲猜不到答案,知道答案的贾西贝却并没有半点得意。 她反倒,俏脸微白。 她嘴唇动了动,可是什么都没说,随即只转身走回去。 汤燕犀正站在法庭门口等着她。 贾西贝一脸黯然地走回来,汤燕犀歪歪头道:“瞧,只要见到我的辩护律师是你,咱们楚副检已经一副被打了个嘴巴的神情。他好不容易掐着我这么多的把柄,正是春风得意,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开头吧~” 贾西贝轻轻闭了闭眼:“Yancy,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再说,你威胁我才让我就范,你难道就不担心我呆会儿到庭上去,会替你辩护得没那么积极么?” 汤燕犀收了笑容,冷冷盯住贾西贝:“是么?我倒希望你有这个胆子。小贾,一辈子被人要挟着活下来,真的没有厌倦么?你难道就没想过好歹也要反抗一回?” . 大陪审团还在法庭内听证,媒体不得机会进去旁听,却也已经在法庭外炸开了锅。 就凭汤燕犀跟鲨鱼闹到不欢而散,却还能请来鲨鱼的旧同事为自己辩护,这本身就引人无限遐想了。 鲨鱼,可可先生见了网上曝出的新闻也是狠狠一怔。 汤燕犀走后,他终于又找回了鲨鱼当年的状态:律所仿佛又是他一个人,他又可以一言九鼎、只手遮天。 可是贾西贝是什么时候接了汤燕犀的案子,却并没有事先与他商量,更没得到他的首肯! 他气急败坏冲出办公室质问秘书:“马上问问看,是哪个合伙人同意了奥瑞德接汤燕犀的案子的?!” 秘书怔了怔:“奥瑞德她自己就是合伙人啊。” 可可先生扶了扶额:“她现在只是初级合伙人,她还没有这个资格。必须由高级合伙人同意,她才能接案子,并且以律所的名义签合同的!” 秘书也马上查,却在电脑系统里并无头绪。 可可先生一眯眼:“查海伦、吉米!” 秘书摇头:“不是他们批准的。” 可是合同却已经存在了。 可可先生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吩咐秘书停了。他自己转身直奔27楼。 汤燕犀原来的办公室空出来了,可是并无人坐进来。汤燕犀的秘书室里,依旧还是梅里太太的天下。所以汤燕犀的这一亩三分地,目前真正的主人,就是梅里太太。 可可先生冲进来,便掩不住一脸的怒气:“……奥瑞德代理汤燕犀,你知道么?” 梅里太太今天是一套紫色羊毛套裙,手腕上配了主色调为紫色的碧玺手链。 门刚响的时候,她保持着一贯的笑眯眯,抬头迎向门口。等看清是一脸气冲冲的可可先生之后,那笑容就唰地一下都掉下去了。 她淡漠抬眼:“我知道。是我同意的。怎么了?” 可可先生懊丧地挥了挥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梅里太太坐在位子上,不由得冷笑起来:“跟你商量一下?我为什么?老科啊,你该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这个律所的主人,以为只要汤燕犀走了,你就真的就是一人独掌了吧?” 可可先生脸涨得紫红,简直有些像梅里太太身上的颜色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至少可以在事后通知我一下的,至少别让我看媒体爆出来才知道。” 梅里太太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如果告诉你,你自然会不同意。我没兴趣跟你解释我为什么要同意这么做,所以就没告诉你。不过你现在也已经知道了。至于你自己的情绪,得由你自己来控制:如果你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么职员们都会以为这个决定还是你做出的,还当你是这个律所的老大,那岂不是更好?” 可可先生登时像是被甩了个耳光,两眼盯着梅里太太,却实际上已经没有了聚焦。 “可是我还是至少应该知道理由!你做出决定,可以不用事先告诉我,可是事后给我一个解释,总可以吧?” 梅里太太漠然垂下眼帘:“我都说过了,没兴趣跟你解释。我现在很忙,你可以出去了。” 可可先生被钉在地上,像是被一脚踹进冷水里的狗,尽管还有能力自救,却不敢自行其是。 他盯着梅里太太良久,用力吸一大口气:“……怎么,你们利用完了我,把汤燕犀扫地出门之后,决定把我也彻底架空了?是逍遥他授意你这么做的吧,他只等把汤燕犀也送进监狱之后,就一手独掌菲力集团和鲨鱼了!” 梅里太太冷漠地抬眼盯着可可先生的脸。 “说够了么?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没活明白。话是可以说,只要连命都决定不要了,那自然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可先生惊得呆住:“你,你们,原来还有想除掉我的念头……” 梅里太太看都懒得看他:“如果想活下去,就得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外加管住自己的嘴。” 可可先生失望地踉跄两步,扶住沙发,用力地笑:“这外面的人,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两个才是一对。你也愿意让大家这么猜,这么传,时间久了便连传言都变成了真的。你是不想叫人知道,你真正在意的人是谁。” 可可先生疲惫地笑:“也是啊,谁让你真正爱着的人,是菲力呢?可是菲力他,却又偏偏不爱你啊……你拿我当幌子,守了一辈子的独身,一直等到他死,他也最终都没接受你。” “我以为你长情,可是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早跟逍遥联手了!他也一辈子独身,原来不是真的独身,而是你们两个早就沆瀣一气了!” 梅里太太眼中闪过紫色的冷雾,她伸手抓住茶杯,猛地向可可先生就砸了过去。 . 一天前,也就是昨天,梅里太太怎么都没想到,汤燕犀出现在了她家门外。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一本日记放在了她的桌上。 443、谁是罪人(1更) 443、谁是罪人(1更) 那本日记已经十分古旧,皮面斑驳,是被人的手指无数次摩挲过的痕迹。 她一下子就呆住,都顾不上多看一眼汤燕犀面上眼底的神色,全部的心神都只能投在那本日记上。 她颤抖着手,胆怯却又更急切地想要碰触。 却被汤燕犀凌空冷酷地夺走。 她抬眼,带着绝望和再也掩藏不住的阴狠,死死盯住汤燕犀:“……你想要怎样?” 汤燕犀淡淡叹了口气:“这是个价码,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梅里太太想都没想,“我答应你!你现在就给我!” 汤燕犀却没急着回答,垂首爱惜地将日记本摩挲过:“那老东西死了把什么都留给我了,也不管好的坏的、我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这个本子对我来说就是一本废纸,我看不懂他在写什么,更不会珍惜它。” “可是我想,这世上说不定会有人明白它的意义,会比我更懂得珍惜它,比我更应该拥有它……” 梅里太太眼圈儿已是红了:“你还有什么条件?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汤燕犀却依旧不慌不忙,将日记本抱在怀里:“你确定?呃,不用事先问问老科,或者别人?” 梅里太太一声尖叫,像是发怒了的老猫,起身就去抢那日记本。 汤燕犀这才笑了,“你先坐好。真的,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模样,这才是真正的你。” . 法庭里,先由主控官楚闲发言。 大陪审团听证,没有媒体,也没有旁听的听众。贾西贝扫视了一眼周遭,没见安澄的踪影。 她咬了咬牙,跟汤燕犀低声嘀咕:“你确定你真的要让我替你辩护?我昨晚才接到这个case,可是你连一页纸的资料都不肯给我,你让我空手而来,拿什么替你辩护?” 汤燕犀答案抬眸,连一抹回眸都没给她:“今天是大陪审团听证,他们只听取控方的证据和传召控方证人,本来就不用你出庭抗辩。” 贾西贝都忍不住咬了咬牙:“那你让我来做什么?……Yancy,这个案子你究竟想不想赢?你这么怠慢,我输了不要紧,你自己到时候付出的代价更大!” 汤燕犀这才淡淡回头过来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还需要你来提醒我?我要你出现,只是让楚闲看见你是我律师,这就够了。” . 楚闲最先出示的是逍遥提供的一大波证据。这一大波证据可谓充分而又详实,跟当初楚乔提供给汤明羿的那三大拉杆箱秦琪车祸的资料有的一拼。 从主控官角度,楚闲在出示这些证据的时候都是信心满满,可是他自己又如何能忘了,当初就是因为那些证据的过于详实和完整,才让他对父亲起了疑心……此时又是,所以从他内心,对这些证据反倒不由得产生了怀疑,甚至厌恶。 楚闲自己渐渐有些说不下去,他索性宣召逍遥出庭作证。 逍遥面对23名陪审员,依旧淡然从容,面带微笑,充分显示出他多年伴君如伴虎的心理素质。 逍遥将那些证据一件一件都说完之后,仍是面不改色,淡淡微笑。 有陪审员举手,示意有问题要问逍遥。 楚闲点头,示意可以提问。 陪审员A便问:“我注意到你证言中的时间点:有一系列案件发生在菲力死亡之前,也就是说那些案子发生的时候,菲力还依旧是菲力集团的主人,而汤燕犀只是菲力的律师罢了。你如何就能认定那些案子的责任要由汤燕犀来负,而不是由菲力自己来承担呢?” 陪审员问得相当好,楚闲也忍不住盯着逍遥的侧影,悄然叹了口气。 就是那个毛病,逍遥提供的证据实在太过贪大贪全。看来是真的想找到足够的证据,将汤燕犀一帮子打死,所以只要能挂上点联系的案件,便都往汤燕犀头上堆。 逍遥或许是工于心计,可是却终究不是律师,并不深谙法庭上的游戏规则。 在法庭上,只有找不到漏洞的证据才是可以用于定罪的证据;而只要有一点漏洞的证据,不但是对己方不利的,反倒有可能被陪审员抓住,叫陪审员对控方证据本身产生怀疑。 逍遥果然微微紧张,转眸看了楚闲一眼。 “因为当时……菲力已经罹患了库鲁病。大家知道,库鲁病是一种脑组织疾病,到后期会发生肌肉震颤、记忆丧失,甚至神经异常、尿失禁、痴呆等症状。所以后期的菲力自己已经无法决定一些事,真正帮他下决定的都是他身边的汤燕犀,也就是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 菲力还补充一句:“菲力选中汤燕犀当继承人,这个念头不是去世前才有的,而是早就有了。甚至……呵呵,从汤燕犀才十几岁的时候,就在观察和考验他了。所以当时尽管菲力还活着,可是真正帮他做主的,早就是汤燕犀了。” 陪审员A对答案表示满意,点点头,便垂首去认真记录着什么。 逍遥这便更松弛,笑容更自信了起来。 陪审员B又举手提问:“我也注意到了证人提到的时间点……恰好我当时曾经关注过这个汤燕犀,毕竟他是律师界横空出世的新人,当时媒体对他‘魔鬼代言人’的报道又十分多,所以我能记得他当时十分当红,一边在推动鲨鱼迅速膨胀扩大,一边又在同时处理几十个案子。” “我这些话可以从鲨鱼调集那个时间段的工作计时表就可以证明。所以我关注的是:既然那时候汤燕犀忙到脚不沾地,他究竟有多少时间陪在菲力身边,又有多少机会能对菲力集团的每一件事都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呢?” 逍遥刚和缓下来的面色,不由得又是一变。 不过他还是很快平静下来,含笑点点头:“没错,那时候的汤律师的确是非常忙。可是他再忙,也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来见见菲力,陪菲力吃吃肉……” 逍遥说到这里还故意停顿了一下,给大家充分的时间去想象汤燕犀究竟是陪着菲力吃了什么肉。 果然,有几位陪审员恶心了一下。 逍遥这才含笑继续说:“有什么事,他们两位那时候决定就是了。” 可是陪审员B却没有轻易满意,他皱着眉继续问:“这么说是可以部分做解释,可是却不够充分吧?你也说了,他都是很晚了才来陪菲力,而且他当晚是一定要走的,从不肯住下……那他跟菲力相处的时间又有多少?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可是一天有24小时,菲力集团在另外的20几个小时里能发生多少事?又有多少是完全随机的,根本无法预判的?所以怎么就能证明汤燕犀凭那一两个小时,就能对菲力集团发生的人和事都了若指掌,而且对每一件事都是由他做的决定呢?” 逍遥这次面色大变,转眸望向楚闲,目光中已是泄露了慌悸。 楚闲悄然叹了口气,上前先问了一句:“您老……身子没事吧?” 逍遥也够聪明,登时一口气没喘匀,便晕倒在当场。 楚闲赶紧向众位陪审员致歉:“证人年纪已经大了,他显然不适应听证会这样紧张的气氛。我申请听证会暂停,等证人恢复了再重新出庭。 陪审员们也只好首肯。 . 逍遥在法院的医务室里“醒来”。 房间里只有床边坐着的楚闲一个人。 逍遥小心吸一口气:“这帮陪审员都是什么人?你有没有仔细查查,他们的名单在听证会前有没有被泄露出去,他们受没受到汤燕犀的影响?!” 楚闲扬了扬眉:“大陪审团都是一团审多案,他们不是单为这一件案子组成的,所以相信汤燕犀并不会事先对他们施加影响。” “那他们提出的问题还这么尖锐?”逍遥咬牙切齿:“看他们一个个,真的没有法律界的背景么?我看到时一个个的都足够当辩方律师了!” 楚闲满眼的淡漠:“我都说了,大陪审团是一团审多案。就算他们本来都不是法律界人士,可是在多轮多个案件的听证之后,也都会积累了不少经验。” “况且本来就是你的证言里有太多漏洞,所以人家才会有机会提出这么多问题。如果你的证言天衣无缝,谁又能奈得你何?” 逍遥悚然一惊,转头死死盯住楚闲:“你……说什么?” 楚闲是楚乔的儿子,他原本放心,可是此时听这话头却不对啊! 44、赌你必输无疑(2更) 44、赌你必输无疑(2更) “照你这个说法继续说下去,陪审团就快要发现其实那个罪人是你了。” 楚闲一脸的淡漠,完全没有一点跟逍遥是一伙儿的那种态度:“陪审员B说的明白,汤燕犀只有平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陪菲力,其余20多个小时里,其实都是你陪在菲力身边。” “再加上希金斯案,还有安澄手上刚办完的几个案子,被告都交待,其实都是听命于你的。这些都是最新最有力的判例,陪审团们不会完全不在乎;等咱们这案子上了庭,法官也同样不能不援引。” 逍遥面色急变:“你的意思是,我出来作证,其实是冒进了?” 楚闲眸光淡漠地抬起来,罩上逍遥的脸:“你出来作证,而且给了那么多证据,其实就是把你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谁都没办法忽视你的存在。” “而且你提这些证据的时候,其实是怎么都应该事先跟你律师商量一下的……要不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律师呢,越是成功人士越不是自己站出来辩护,而是额外需要一个律师呢,就是因为成功人士本身却并不懂法庭上的规则。” 逍遥欲言又止。 楚闲倒是一声哂笑:“啊,我想起来了,彼时你的律师也应该是汤燕犀啊,你又怎么可能向他咨询呢。而且那时你不能让汤燕犀知道你早已与他分道扬镳,所以也不敢跳过他再另外去请个律师。” 逍遥抿住嘴没说话。 其实律师人选倒还是有一个的:可可先生。只是彼时他又如何能叫可可先生知道那么多呢~ 逍遥深思片刻:“那我现在是否可以退出作证?” “开什么玩笑?”楚闲眸光一沉:“你在庭上发过誓的,如果你中途好不负责任地退出,大陪审团有权裁决你藐视法庭。” “那我该怎么办?”逍遥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能救你。”楚闲垂下眼帘去,眼睑挡住目光:“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逍遥像是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自然要顺杆向上爬。 “我妈妈的案子。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 . 午后楚闲再回到法庭,已是面色铁青。 他向大陪审团出示了医生的诊断,说逍遥的健康状况已经不容许再回到法庭作证。不过他强调,说逍遥之前的证言都是逍遥签字认可过的,一样可以当做呈堂证供。 陪审员B有些不满:“检控官你说得没错,签字确认过的证言当然可以呈堂。可是问题在于我们陪审团需要对证言本身提出验证。可是现在证人不能再出庭,我们有任何的疑点却都没机会提出来了,难道你让我们就把疑点都咽回肚子里去,任凭你给我们看什么,我们就全盘都相信和接受了什么吗?” 在场有不少陪审员都附和陪审员B的意见。 楚闲也十分尴尬,只能向众人躬身,说:“抱歉。” 楚闲为挽回颓势,只能继续宣召下一位重量级证人。 下午3点,安澄受传召,来到了法院。 . 汤燕犀和贾西贝本来坐在法庭外面,稍微悠闲下来些。没想到远远就看见安澄走过来。 贾西贝便眯了眯眼,噌地站起来迎着安澄走过去,瞪圆双眸:“你怎么来了?” 安澄的肚子耸曾了一个小球,不过“球”的横径并没有超过腰线去,她又穿一身黑,所以远远看过去倒会没留意她已经有了肚子。 她的脚步依旧坚定有力,丝毫没有带着孩子就步履蹒跚的模样。 安澄对于贾西贝的出现也微微眯了眯眼,不过面上依旧是淡然清傲:“我来,需要向你报备么?” 她的目光跳过贾西贝,望向汤燕犀。她丝毫没有半分躲闪,而是直直盯着汤燕犀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我来作证,指控汤燕犀在过去多项案件中有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 “你真够狠心!”贾西贝砰地一把攥住安澄的手腕,说:“楚闲指控他,我还可以理解;我却真没想到你肯出庭为指控他而作证!” “为什么不可以呢?”安澄眸光澄澈如水:“公义面前,任何私情都可以被抛弃。尤其是我们身为律师的,就更应该知道如何抉择。” 贾西贝冷笑一声,回首朝汤燕犀指了指安澄:“Yancy,这就是你爱了这么多年的人?可是你瞧,她好像更爱的是法律,而不是你呢。” 汤燕犀这才抱着手臂,慵懒地走过来,居高临下睨着两位女律师。 “要打个赌么?看看你们二位谁输谁赢?” 两人都抬眸瞄他。这人难道忘了他自己才是被告,还有心情怂恿别人打赌? 安澄淡淡抬首,瞥了他一眼:“汤律师打赌的瘾又犯了么?”她说着进手袋掏出一枚硬币按在他掌心:“我赌一块钱,你必输无疑。” “嗤……”他忍俊不已,清冽的眸底涌过粉粉桃花色。 “就赌一块钱?是我这么不值钱,还是安检出手这么不大方?” 他自顾着与安澄说话,眉眼流光,倒仿佛旁边没有贾西贝这个人。 安澄哼了声,也完全看都没看贾西贝,只伸手从他掌心将那一块钱硬币拿走:“那算了,我连一块钱也不给你。” 她傲然睨着他空空如也的掌心:“我赌你必输无疑,而且从此失去一切,两手空空。” . 安澄出庭作证,因为是准妈妈的缘故,陪审员们颇为客气,语气也温和许多。 安澄将当年在鲨鱼实习一年的经历娓娓道来,尤其特别提到了当年的琳达案。 “这个案子是我推荐给汤律师的,所以我得以全程参与,了解汤律师办案中的每一个细节。” 安澄将琳达案从头至尾详细讲述,然后郑重说:“我当年就怀疑两个关键证人来得有些太容易,所以担心是汤律师‘制造’出来的假证人。彼时在鲨鱼里,所有同事都知道汤律师的一句名言:‘想当律师,必须要学会从空空如也的帽子里拎出兔子来’,也就是说鼓励同事们,如果没有证人那就自行‘创造’出证人来。” 安澄轻吸口气:“后来转任检察官,有了更多法律方面的经验,所以我暗中重新去寻找过那两个证人。这里是他们签名过的证言,果然如我当年的怀疑,他们的确有些证言是被汤燕犀教出来的。而他们本人的身份,都是菲力集团的手下。” 陪审员们有些动容。 “还有这一份。”安澄轻轻咬住嘴唇,将最重要的一份证据放到了桌面上:“这份是琳达的签名口述。她在几个月前向我承认了当年杀害鲁德的凶手,就是她本人。” 安澄深吸口气,抬眸望向众人:“琳达就是凶手,可是汤燕犀却利用陪审团的情绪,让当时的陪审团最终裁定了琳达无罪。他让一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 一天的听证结束,大陪审团进入紧张的和议投票阶段。 安澄回家就蒙头睡了,梦里却又梦见了霍淡如和汤明羿离婚的那个时候。霍淡如从汤家决绝地离开,而三岁的汤燕犀独自站在桃花树下,隐忍而孤单地望着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个场景她自己明明没有亲眼看见过,可是或许是听爸、霍淡如、汤燕声、沈宛等人说得多了,那场面就一笔一笔在她脑海里越发的浓重和鲜明了起来。这样出现在梦里,竟像是她当时就站在那里,亲眼看见他了一样。 她知道,那一刻从他的年纪和视角看起来,就像是他所有至亲的人都背弃了他。 她知道,这些年,他最无法忍受的疼痛,就是那一刻。 她以为幸好,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不会再发生第二回。 可是今天,她却也好像在梦中化身成为了霍淡如,那样决绝地在他的注视里,转身而去。 她在午夜醒来,发现已经泪湿了枕头。 . 三日后,大陪审团方面给出了结果:投票确认汤燕犀在办案过程中的确有违反职业道德之处,但是却无法直接确认就是汤燕犀直接指使的犯罪,所以不批准此案进入庭审程序。不过鉴于汤燕犀的确存在违反职业道德之处,所以建议检控官将此案证据移交律师协会,由律师协会裁定汤燕犀是否应该被吊销律师执照。 45、都要付出代价(1更) 45、都要付出代价(1更) “大陪审团竟然驳回?” 夜色沉迷,楚乔一脸阴色盯住儿子:“你答应过我,会尽力而为!” 楚闲坐在沙发上,神色之间却根本没有父亲那么紧张,依旧淡淡的:“我当然已经尽力而为。可是我手里最要紧的证人是逍遥,他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我有什么办法?” “你知道大陪审团驳回的比例有多低么?!”儿子的态度叫楚乔更为震怒:“大陪审团只听取控方的证据,根本就没有辩方律师出庭辩护的机会,所以只要是一个稍微差不多的检察官,就都有能力引导着大陪审团同意立案!” “楚闲你,我不信你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了。你说你尽力了,可是你就是这么尽力给我看的么?” 楚闲淡漠地眨了眨眼:“还有律师协会那一堂。” 楚乔暴跳如雷:“律师协会那一堂?那一堂就算他输了,也只是吊销他律师执照而已,并不能问他有罪。他却是毁了我的州长竞选,毁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如果我只是让他吊销一个律师执照,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楚乔这样激动,可是他的情绪却没办法影响到楚闲。 楚闲依旧淡淡地摇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比起这件事,我倒是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楚乔皱眉:“还有什么事?” 楚闲缓缓起身,冷冷走到楚乔面前:“我会为了我妈妈的案子再起诉菲力集团。到时候你肯为了我和我妈妈而出庭作证么?” 楚乔便是一个踉跄:“你……要为了你妈妈的案子起诉菲力集团?你起诉谁?菲力已经死了,而当年发生车祸的时候,汤燕犀还没成为菲力的继承人!” 楚闲冷笑起来:“逍遥已经都告诉我了。” 楚乔面上登时抽去血色:“……他都告诉你了?他告诉了你什么?!” 楚闲猛地将手里的一杯酒,全都泼到了楚乔的面上:“他告诉我,是你请求他们出手,想要利用我和我妈妈的车祸,来博取同情票,从而打败钱木云去!” 楚乔也顾不上脸上的酒,急忙后退两步,用衣袖抹去眼睛上的酒。 “……那你要让我上庭作什么证?你难道是想让我上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证我有罪?!” 楚闲死死盯着楚乔:“如果我不是检察官,我现在会很乐意亲手要了你的命!可既然我是检察官,我就必须上法庭去宣判你有罪……当然,你可以不去,不过我却可以向法官请求,强行宣召你出庭作证!” . 夜更深了,窗外不远处的湖面上起了大雾。 雾被夜色染黑,灰蒙蒙地扑过来,罩满了所有的窗。 楚乔盯着楚闲汽车尾灯开远,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老科啊,照你来看,大陪审团决定不起诉汤燕犀,是哪儿出了问题了?” 可可先生也望着同样的一窗浓雾:“首先是逍遥坏了事。他莫名其妙在庭上就晕倒了,我就奇怪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 因为与梅里太太当面闹翻,可可先生也同样记恨逍遥,对楚乔分析逍遥的时候,便没有半个字留情。 “Joe,依我看的话,逍遥有问题。他的晕倒和中途退出作证,一定是他的自保手段。也就是说他为了自保,而完全罔顾你的全盘计划。他为了他自己,完全可能出卖了你啊。” 楚乔咬牙切齿:“你说对了,他已经全都告诉楚闲了!这个混蛋,自以为现在汤燕犀腹背受敌,他就能在菲力集团只手遮天了?他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就不管咱们了!我,绝不会饶了他!” 可可先生便满意地笑了:“Joe,你当然能办到。就算州长你当不成了,可是只要你点头,你还是有机会去当联邦检察官的。凭你的资历,你有的是机会抓住逍遥的把柄,把他一直告到死!” 可可先生说到这里又顿了下:“呃,当然还有安澄。安澄虽然出庭作证,可是她还是强调说是陪审团裁定了琳达无罪——她在暗示,陪审团也同样知道琳达杀人的犯罪事实,可是因为情绪的影响,他们一直裁定她‘无罪’。” “她向大陪审团廓清了‘杀人’和‘有罪’中间的区别。你想啊,大陪审团是陪审团,当年做出裁决的小陪审团也是陪审团,所以大陪审团怎么会推翻小陪审团的裁决呢?” 楚乔眼中阴沉飘荡:“我知道了~” 楚乔挂断了可可先生的电话,回头又打给另外一个人。 “我问你,胎儿有没有办法做DNA鉴定?” 对方答:“可以,羊水穿刺。” 楚乔挂断了电话,面上浮起狞笑。 全世界都要与他为敌了,是吧?那好啊,都来吧,他也要让所有与他做对的人付出同样惨重的代价! . 一个月后,安澄到律师协会,做了相同的一番证言。 她离开律师协会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竟然是久未联系了的艾米。 她轻吸了口气,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 不知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后的两个月的缘故,她现在感觉已经比较辛苦了。孩子在肚子里沉沉地下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出来似的。 艾米在电话里说:“……我今晚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还是希望咱们见面聊。因为,我想说的话,在电话里有些不方便说。” 安澄用手轻轻抚了抚肚子。孩子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咕噜转动了一下。 肚子便不那么坠着了。她含笑说:“好啊,待会儿见。” . 艾米没想到安澄已经大了肚子,睁大了眼:“什么时候生?” 安澄笑:“还有两个月。不过也说不准,我爸说到了晚期,随时都要做好准备。” 艾米也点点头:“不过你幸运,你爸就是医生,你就不用紧张了。” 安澄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艾米喝了口水,再抬眼看向安澄,不过还是有些迟疑。 安澄就笑了:“上回楚闲的‘回归’宴会,你就说过可能有法律事务要咨询来着。可是你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怎么,还没下定决心么?” 艾米被安澄一语道破,脸不由得红起来:“下定决心了,所以我才约你出来见面。可是……我只是怕我说错了,毕竟事到如今我却也没能全都想明白。” 安澄点点头:“放心,都交给我。” 艾米又喝了一大口水,借着又深吸一口气才说:“……是关于当年。嫣嫣跳楼的事,以及光碟的事。” . 送走艾米,安澄钻进自己的车子。 因为肚子的缘故,她现在都宁肯放弃了安全带。 接到楚闲的电话,说律师协会的裁决已经下来了:“吊销汤燕犀的律师执照。” 安澄两手攥紧方向盘,紧紧闭上眼睛。 律师执照不仅仅是一张纸,也不仅仅是一种资格证书,它是一个律师所有的理想和骄傲,代表了一个律师多年的学习,毕生心血的付出。 更关乎一个律师的声誉——在律师行内,只要被停牌过的律师,有的即便后来还有机会复议、申诉成功的,却也从此在业内便臭了,没人再愿意与之合作,客户也不愿意找其代理。 她一闭上眼睛,都是年少时代她在汤家看见他在他房间中的一幕。他一身白衣,孑然立在窗口,捧一本厚厚的法律书,冷眼看楼下汤燕七与其他孩子的打闹和玩笑…… 可以说这些年陪伴他熬过那些孤单岁月的,唯有法律而已。它们成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它们早就成了他唯一的信仰。 而今,他却失去了他的律师执照。 心里勾起的疼痛,让肚子里的小家伙都跟着躁动起来。她小心地吸气,却在电话里淡然地对楚闲微笑:“是么?那就还算是咱们赢了。他应该为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楚闲倒是叹了口气:“他从现在开始不再是律师……以后法庭上再也没有他与咱们做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算是战胜他了吧?” 安澄淡淡地笑:“是吧~” 挂断电话,安澄发动车子。眼前的雾又浓了,能见度一点点降低。车子大灯晃出去的光柱都被雾气形成的灰幕给反弹回来。 这样的情形叫安澄有点紧张,命令自己小心驾驶。可是之前艾米说过的话却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这时,路边一辆蛰伏许久的黑色路虎第四代发现,冷不丁从路边打横便撞了过来。 446、究竟做错了什么(2更) 446、究竟做错了什么(2更) “……当年,嫣嫣最恨你的时候,曾经跟楚闲联盟过。” 耳边,艾米说过的话还在一句一句地回响,就像老式的卡带录音机出了故障。 安澄记得自己当时听了都只是淡淡一笑,说:“我想到了。” 艾米黯然点头:“也是,你后来还能帮楚闲‘回归’,现在更能跟他一起工作,就足以证明你跟他的心结已经打开了。” 安澄只是淡淡地笑,不置可否,迎上艾米迟疑的目光。 艾米说:“可是后来嫣嫣跟楚闲掰了。死楚闲嫌嫣嫣做事不动脑子,总是达不到他的预期。他跟嫣嫣放过狠话,说嫣嫣要是再不能向他证明能力,他就会去找‘更聪明’的人合作。” 安澄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艾米垂下眼帘:“我觉得是贾西贝。” . 安澄在梦里焦急了起来。 她几年前就因为高中生乔迪的谋杀案怀疑过贾西贝就是顾静嫣坠楼案的真凶。可是此时想来,贾西贝一个人就能将那件事做到天衣无缝,是不是有人帮她? 如果有的话,那个人是谁? 会不会……是楚闲? 安澄焦急的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在空气中抓了几把却都没抓住什么具体的实务。 她在梦里焦急地辗转,忽有一只手伸过来,她急忙紧紧地一把抓住。 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她坠入更深沉的梦里。 . “安,还有啊……”艾米的话还在不断地回放着,“你还记得嫣嫣最开始想要跟你和好,想要把你拉进‘四公主’来么?那时候我们四个下课就在一起,而贾西贝就被排除在外了。可是当时受到孤立的不止一个贾西贝,还有……你当时的好朋友,粒粒啊。” 安澄在梦里还忍不住皱眉,默默呢喃:“粒粒?她又怎么了?” 艾米垂下眼帘:“贾西贝的性子你现在还不了解么?当时嫣嫣拉你入伙,贾西贝一定会去找粒粒离间。” “还有啊,你忘了,闹出光碟那件事的时候,就是咱们四个女生都住在向楠家。你跟粒粒一间,我跟贾西贝一间。后来我闹着要换房间,你跟贾西贝一间,而我跟粒粒一间……” “粒粒一直都存在于那些事中间,可是她不是太引人注意。可是谁能说她就什么真相都不知道呢?” . 安澄睡得头疼,身子上也有莫名的记忆。 好像是谁动过她的肚子,又好像空气中流淌着满满的药水味道;以及……紧闭的眼睑前有刺眼的亮光,仿佛是手术室的灯光,那样明晃晃地悬在头顶,让她无处躲也无处藏。 . 安澄再出现在检察官办公室,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大约两个星期前,是杜松林亲自帮她致电刘易斯请假。 因为几个月之前,安澄曾经跟刘易斯有过这么一个要请长假的话儿,而且恰好此时安澄手上已经没有了案子,正符合当时说好的条件。刘易斯便也欣然应允。 可是叫所有人都惊愕的是,再回到办公室的安澄,肚子却平了。 简不是整个办公室第一个看见安澄的人,可是她却是第一个失态的。她原本按着安澄平日的习惯,刚沏好一杯花草茶,结果转身就看见了平着肚子的安澄,她手上的茶杯一下子跌落在地,一杯热茶溅湿了脚面,她却也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安澄努力笑了下,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带进她办公室,关上了门。 简是当过母亲的人,她从安澄的面上看不见一个母亲的喜悦,所以她就猜到什么事了,难过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安澄也努力忍住哀伤:“……车祸。那天跟我高中同学见面出来,满城大雾,结果就撞上了。” 她甚至用力地笑:“我被送进医院。医生给我做了全面的检查,可是当晚孩子就保不住了……” 简还是哇地一声哭出来,伸手死死抱住安澄。 “怎么会这样?Yancy刚被吊销了律师执照,你跟着就没了孩子……你们两个怎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安澄抹干眼角的泪:“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汤燕犀既然已经被吊销了律师执照,那么你老公的案子他就不能代理了,你需要赶紧想办法再换一个律师。” 简也怔住:“是啊……可是我该找谁?这世上我所能信任的律师,除了你和Yancy之外,我还能找谁?” . 简自己还没做出决定的时候,倒是鲨鱼的人先找上了门来。 简接到前台通知,说有鲨鱼所的律师来找她,声称是她老公的代理律师时,简惊得赶紧奔进办公室问安澄。 安澄听了,随即便明白了:“汤燕犀跟你签订代理协议的时候,他还是鲨鱼的合伙人,所以严格来说你不仅是汤燕犀个人的客户,你更是鲨鱼所的客户。” “汤燕犀离开鲨鱼,鲨鱼所的人费了不少力气去游说他的客户,不让他们跟着汤燕犀一起离开。可惜他们收效甚微,还是有很多大客户只认汤燕犀本人。”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汤燕犀被吊销了律师执照,那么他的大客户只能离开。鲨鱼所自然会趁机将所有客户都收集回去。” 简皱眉:“原来如此!我这就去见他们,告诉他们不用打我的主意了!就算Yancy被吊销了律师执照,我也不用他们费心!” 安澄却拉住了简:“别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况且这个案子除了汤燕犀本人之外,的确只有跟他一起办案的两位鲨鱼的律师才最清楚。你别忘了,兰斯也曾经为这个案子出生入死过。” 简这才恍然大悟:“对,我怎么忘了兰斯……我是应该继续聘请他的。”她迟疑地望安澄:“只是……这个兰斯在业内的口碑一直很差,我不放心把案子委托给这样的人。” 安澄抬眸望望窗外高天:“兰斯和奥瑞德是对本案了解度仅次于汤燕犀的,这两个人客观评价来说都不一定算‘好人’,但是这不耽误他们两个都是‘好律师’。我倒觉得你值得一试。” . 简出去见鲨鱼的人,出门的同时,楚闲已经站在了门外。 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安澄努力勾勾唇角:“嗨~” 楚闲走进来,便跟所有人一样紧紧盯住了安澄的肚子。 他在安澄桌子对面坐下,手脚和动作都有些僵硬。 安澄尴尬地笑笑:“呃,答应我,你不是进来看我哭的。这里是办公室,不是哭的地方,我不想哭给任何人看。” “孩子呢?发生了什么事?”安澄已经尽了力在缓和气氛,可是楚闲两只眼却还是直勾勾的。 安澄深吸口气也坐下:“半月前席卷全城的那场大雾里……我撞车了。对方车子打横装过来,正好撞在我腰腹的位置,所以,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 “撞你的车牌号,还有是哪家医院,哪个医生?!”楚闲忽然怒吼医生拍案起身。 安澄眯起眼:“楚闲,你怎么了?” . 简下到一楼,看见接待室里坐着的正是贾西贝。 简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奥瑞德律师?怎么只有你一位?兰斯呢?” 贾西贝起身跟简握手:“我是代表鲨鱼所来继续代理你丈夫案子的。这个案子现在由我负责,兰斯暂时有其他的案子要忙。” 简没接贾西贝的手,抱起手肘清淡一笑:“鲨鱼肯挽回我这个客户,我当然是开心的。汤律师现在被停牌,我本来也还在范畴该去找那间律所。既然鲨鱼还肯来挽回我,那我就还继续委托鲨鱼好了。” “不过兰斯曾经为了帮我老公取证,亲赴亚洲出生入死,我不能忘了这份人情,所以我还是更希望让兰斯来接替汤律师打这个案子。不好意思啊奥瑞德律师,我对你实在是还不够了解。” 贾西贝也不气馁,面上依旧是自信而明亮的笑:“简你也是律政界资深人士,你该知道如何来衡量一个律师的身份。兰斯的确曾经为了你丈夫的案子出生入死过,可是他只是鲨鱼的一位主办律师;我却不同,我现在是鲨鱼的合伙人。” “合伙人可以支配鲨鱼里所有人手,调用一切资源;可是主办律师却不行,他们只能听命于合伙人才行。而且,合伙人接受的案子,可以充分表明律所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简,你应该明白的,为了你老公,你应该选谁。” 447、远在天涯(1更) 447、远在天涯(1更) 楚乔书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楚闲怒气冲冲闯入。 “你答应过我的!可是你做了什么?!” 楚乔抬眼阴测测打量儿子,却并未起身:“我答应过你什么?” 楚闲握紧双拳:“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安澄,以及她的孩子!” 楚乔笑了:“那倒要你告诉我,我当初是为什么答应你的?用我帮你回忆么?” 楚闲眯起眼来,忍不住摇头:“你这样的态度,就等于承认了是你干的!” 楚乔冷冷盯着儿子,蔑然冷笑:“你说因为安澄是你指控汤燕犀一案的重要证人,你需要她出庭作证,所以她不能出事……OK,她在出庭作证期间的确没有事啊。那晚的事,也是发生在律师协会做出了裁决之后的。楚闲,我答应你的,做到了啊!” “还有她的孩子……楚闲,你注意到了么,你刚刚的用词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你们的孩子’……” 楚闲面色也遽然一变。 楚乔眯着眼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儿子的面色骤变没叫他心疼,反倒叫他开心。 “我答应你不碰那个孩子,前提是什么?那得是你的孩子,是我楚家的血脉,是我楚乔的孙子才行!可事实上呢,你敢再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一遍,TA是我们楚家的孩子?!” 楚闲额角青筋直蹦:“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不是?!” 楚乔大笑:“儿子啊,你虽然也快30了,可是你终究还是没当过父亲的人。你以为孩子还没出世,就没有办法做亲子鉴定,是吧?可是事实上早就有‘产前鉴定’这一说,只需要从羊水中抽取胎儿的DNA就够了……我已经做过比对,TA根本就不是我们楚家的血脉!” “你杀了那个孩子?!” “羊水穿刺”这说法叫楚闲忍不住地轻颤。既然是从羊水中寻找到的DNA样本,那是不是说那孩子已经…… “我杀了那孩子?”楚乔森然冷笑:“怎么能说是我呢?是发生了车祸啊,被车子那么打横直直撞上去,什么孩子也都保不住了。谁叫安澄那么大雾天儿还要出门,又谁叫她开车还心事重重,而且她那破车子实在太老了,侧气囊都没有,而她自己连安全带都没有系……” “我要杀了你!”楚闲大恸,从书桌扑过去就要去卡楚乔的脖子:“你答应过我的!你到底拿我的话当成什么?!” “你杀了我妈妈还不够么?你毁了我的脸还不够么?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她,还要杀了她的孩子?!” 门外冲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开楚闲。 楚乔扯了扯被楚闲扯乱的领带,盯着楚闲冷笑:“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亲生儿子,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尤其是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胎儿来欺骗我!” “甚至还P出了那么多照片。只有高手才能P得惟妙惟肖的照片,可见你有多苦心孤诣,就为了骗我上当!还说什么是我们楚家的血脉……我们楚家,不稀罕要这种来路不明的血脉!” 楚闲双臂被狠狠架着,挣脱不开,不由得血灌瞳仁。 “楚乔,骗你是我自己的主意,安澄根本就不知道!你想报复,那你就冲着我来,冲你亲生儿子来!你为什么要伤害安澄,为什么要杀了她的孩子?!” “她?” 楚乔冷酷地抬了抬眉:“是她活该。谁让她一路走来,不断阻挡我的事业。汤燕犀倒也罢了,好歹还有汤家的根基;她一个小丫头,她又凭什么跟我斗?!” “更何况,她是杜松林的女儿。” 说到杜松林,楚乔阴冷地笑起来:“我倒真想看看,杜松林知道自己的外孙没了,又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他有负于前妻和女儿,曾经跟前妻发过誓会好好保护他女儿。可是呢,他其实还是什么都做不到,我倒要看他如何面对女儿、前妻。他啊,就是个懦夫,永永远远在我楚乔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懦夫!” . 这样的父亲,叫楚闲陌生,也更死心。 他收住眼泪,咬紧牙关:“我会告你。你别以为你就这么得逞了!” “你告我?” 楚乔仿佛听见了个笑话,朝楚闲眨眨眼:“你拿什么告我啊?那晚大雾,所有的监控设备都跟睁眼瞎一样,什么都拍不到啊!” “再说了,肇事的是那辆撞了她的车子。警方应该去查那辆车子,别说现在还没查到,就算将来查到了,我也有把握那辆车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整件事,我等于什么都没做。” “或者你想凭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哦,真对不起,我绝对会否认的。当时房间里就你我两个人,没有其他证人为你作证的,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楚乔说着瞄了那两个保镖一眼:“搜他的身,把纽扣、领带夹什么的都给我搜仔细了,仔细他别带了什么录音录像的设备。” 两个大汉一个制住楚闲,一个拿电子探测设备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楚闲这一刻只觉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没有带任何的录音和录像设备,就是因为他还是将眼前这个人当成他的亲生父亲啊!可是他对父亲的心,显然父亲却完全没有同样的心情,父亲怀疑他,对他已经没有了半点的信任和尊重。 他心力交瘁,疲惫地笑:“楚乔,你除了给了我一条Y染色体之外,你对于我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跟你这辈子的父子情分,到这一刻,已是全都断了。” 楚乔却冷眼看他:“是么?可是我怎么觉着,从当年车祸发生之后,你就已经跟我断了呢?这些年你可还把我当做你的父亲过?你什么时候为我的利益着想了?” “譬如竞选,谁家的孩子不卯足了一切只为了帮自己的父亲?可是你呢,连出来帮我站个台都要推三阻四。我知道你为了你妈,早已经放弃我这个父亲了!” 话已至此,楚闲忍不住地流泪,可是他却还是在笑:“好极了,话这么说开才真叫痛快。楚乔,你会为了今天的一切后悔的!我会告你,我会亲自起诉你!不仅仅为了我妈妈,也同样为了安澄那个无辜的孩子!” “楚乔,你已经泯灭了人性,就别怪我不客气!” . “是么?” 面对儿子的指斥,楚乔没有半点的在乎,反倒冷笑。 他走过来,蹲下,伏在儿子耳边。 “你告我?你自认为你手里握了我足够多的把柄?儿子啊,你太天真了。你难道忘了这世上的那句话么——知子莫若父。你对我了解,难道我就不了解你么?” “儿子啊,你如果真的想扯掉咱们父子这层面纱,真的想不顾一切为了不相干的人来起诉我的话……我奉劝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担心一下,我会不会也同样不顾了咱们这份父子情,也把你的事都曝出来,啊?” . 亚洲某国。 位于沙漠中某位部落长老的营地,几个荷枪实弹的手下押着一个穿长袍、戴面纱的男子走进来。 那男子手无寸铁,一路上已经被确认过无数遍了。 长老眯眼打量那个人:“就是你一直在网上P我的丑照,故意抹黑我?” 这位部落长老在当地极有身份,可是近来却发现网上一直有人在故意P他的照片,长老决定不能忍,暗中拜托人查了几个月,终于趁这个人出现在亚洲的机会,将这个人给捉住了。 “为什么?”长老一把长胡子气得直颤:“我认识你么?我又得罪过你么?你凭什么故意黑我?!” 那人在干土地面上坐下来,嗓子眼儿已经都要冒烟。他将头巾一圈圈解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东方清隽的面容。 正是汤燕犀。 “哦,图片是我P的。”他倒坦白,丝毫不做狡辩。 长老恼得咬牙:“你难道不怕死么?你不知道国际上已经发生了多少起针对丑化我们形象而发生的命案?对于所有敢于诋毁我们的,我们都会绝不放过!” 汤燕犀认真点了点头:“就因为知道你们对这样的人绝不放过,我才干那件事的。” “你说什么?”长老都被说愣了:“你……智商有问题么?” 汤燕犀露齿一笑:“考验智商的时候到了~” 长老也警醒,霍地眯眼:“你是在反讽,其实智商有问题的人,是我?” 448、胜算(2更) 448、胜算(2更) 汤燕犀笑容清隽,不似阶下囚,倒像他才是主宰者。 仿佛又回到了法庭之上,他又是长身玉立的金牌律师,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与法官,都能含笑破樯橹。 “就因为知道长老一定不会放过任何敢抹黑你形象的人,所以我才故意要P图上网。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您一定能找到我,您的手下一定会不计一切手段将我带到您面前。” 他扬眸打量四周,笑意吟吟:“这片旷阔沙漠,您行踪成迷,我是找不到您。所以要想见您,我只好虚席以待,等长老的手下来找我好了。” “你!”长老憋得满脸通红:“你是为了见我,才故意P图丑化我?你是谁,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干?!” 长老尤其受不了的一幅图是他在啃一条美女的腿,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汤燕犀轻叹一声,向长老按照当地礼节,郑重行了个大礼:“晚辈汤燕犀。” . 网上的图片只能找到一个网名,以及一个不断变换的IP地址,长老的人也无从查清对方的真实身份。直到最近,那个IP地址才莫名固定了下来。长老的手下都以为这位是不再购买境外的代理服务器,所以才找上门去的。 他们都始终不知道,他是汤燕犀。 长老一听汤燕犀的名字,忽然皱眉:“你说你叫什么?” 一个从M国捉来的人,用的却是个中文名字,叫长老有些拗口。 汤燕犀用手指在干燥的地面上划下:Yancy。 长老忽然瞪大了眼睛:“……神的慈悲。” 汤燕犀笑了:“觉得我的名字眼熟了,是么?那我再提一个人的名字——菲力。” . 半个小时后,汤燕犀已经成为了长老的座上客。长老用最高规格来招待汤燕犀。 尽管是在隐秘的沙漠地堡里,汤燕犀面前的桌子上还是摆满了各种牛羊肉食,以及油炸的面食点心。甚至,长老还叫来了两位身穿纱衣的美女来给跳舞。 汤燕犀也不客气,大口吃肉,大碗喝水。他也主动给美女助兴,用脚踏着地面给打拍子。 原来长老是菲力的故人。当年菲力参加越战来到亚洲。因越战渐渐拖成了泥沼,菲力等士兵反战情绪越来越高涨,最终一次惨绝人寰的战役之后,菲力等人最终只能以吃同伴尸体的方式熬到后援部队到来……那场战役之后,菲力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申请退伍无望后,索性带着那场战役里生存下来的弟兄们,一起当了逃兵。 他们从越南辗转进入亚洲其他地区,为了生存还做过当地部族纷争的雇佣兵。就是在那里,菲力结识了长老。 那时的菲力,正处于一生中最黑暗的时期,他当雇佣兵杀人不眨眼,他参与部族纷争从各个部族里收敛钱财……可以说那段时期他置身地狱里,成了阎罗,无恶不作。 那段时间难得留给他的美好记忆,就是与这位长老的过命的友谊。 “老头子无数次跟我念叨,当年如果没有您在当地的影响和帮忙,他没机会在亚洲做生意。他更没想到因为您的帮助,他后来甚至垄断了M国.军方在本地的合作生意。他的手下在军方需要的时候,成为雇佣军;军方与当地部族需要沟通的时候,他的手下也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长老也是怅然微笑:“其实我们也同样并不相信M国大兵。他们顶着维和的光环而来,可是在我们本地却也做出并非我们所期望的事。所以我们也同样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来充当我们与M国.军方之间的桥梁。菲力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 长老凝视着汤燕犀:“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菲力会把集团交给你这样一个东方人,更是这样年轻的人。” 汤燕犀笑了:“我也没想要。他去世前晚,我还跟他为这事儿吵来着。可是他死皮赖脸非要把这破戒指交给我,还非要我戴在无名指上。” 长老也笑了,他更深知菲力的为人。 他仰头闭目静静地想了想,然后轻轻拍了拍汤燕犀的手。 “我记得那年他写信给我说,他看中了一个年轻人。我问他那年轻人究竟有什么好的?他半年后回信对我说:‘……你知道么,那孩子叫Yancy呀。那是,神的慈悲’。” “他说,‘你相信么?我这样身在地狱里的人,等着万劫不复的那一天的人,却还有机会得到神的慈悲……” 汤燕犀静静凝视着长老,面上依旧还是淡淡的。地堡里的灯影幽暗,光点都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却将他凹陷的眼睛藏进了黑暗。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眼角濡湿。 . 十天后,当汤燕犀终于回到M国的土地上,网上也几乎同一时间发布了一段视频:亚洲当地某武装力量承认制造了一起针对M国无人机驾驶员的爆炸行动。 视频中出现了整个爆炸事件的全过程:从炸弹的预埋设,到目标人物的出现,到最后炸弹的引爆。过程完整、细节清楚,让责任廓清到毋庸置疑。 这个爆炸案的场景,正是简的老公贝克被控谋杀四名战友的那一场爆炸。整个视频一出,贝克身上所有的嫌疑都被一洗而清。 贾西贝又是何等的嗅觉敏锐,她几乎当日便将视频刻录下来,马上奔赴军方检察官办公室。 事情发展至此,军方也终于不得不黯然撤诉。 贝克被无罪释放。出于补偿,他在军中监狱所蹲的一年牢狱也抵偿了他未服满的役期——当然这已经不是正规役期,而是被军方强行延长了的海外服役期。 而且由于确定无罪,贝克退役之后得以重新获得取得津贴的资格。至少在他出狱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他的生活将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 案件至此,贝克出狱后抱着贾西贝欢笑和落泪,可是简却还是悄悄发给汤燕犀一条短信:“谢谢”。 汤燕犀收起手机,也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 其实真正要感谢的是那位长老。是长老以他的身份和威望,终于说服了那个派别武装的首领,才有那段视频的曝光。 又或者…… 汤燕犀转头望向被夜色染透的窗棂。窗玻璃里映出他自己的倒影。面容微微模糊,黑白难明;可是却毋庸置疑就是他本人,无法抹杀。 他向玻璃里的自己举了举杯。 或者要感谢的,还有菲力。如果不是菲力与那长老有过那样过命的情义,如果不是菲力生前总是抓着他有的没的都讲给他听,就像一个老祖父最爱抓着小孙子讲故事,却不管小孙子愿不愿意听一样……那他就不会知道长老这个人,面前的这个局便没有办法以这样最小代价的方式得以圆满的解决。 那个老东西……举世皆骂名,谁会相信他也曾帮过人;并且在他过世之后,还能帮一个无辜的大兵逃脱了军法惩处。 等在前面的毕竟是军事法庭啊,再厉害的律师也没有愿意上军事法庭的。慢说法律适用的完全不同,更叫律师们无法掌握的是军事法庭上的倾向。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他绝不愿罔顾当事人的权益,只为了上军事法庭去耍自己的威风。 再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律师了啊,已经没有资格再代理贝克上庭去抗辩。可是即便已经不是律师了,他也一样会履行对贝克,对简,对安澄的承诺:尽自己最大努力,替当事人争取最大的权益。 他做到了。 所以…… 干杯。 . 转眼又是夏天。如果安澄的孩子还在,已经该六个月了。 六个月,正是一个孩子要开始一些全新活动的时候。会坐、会爬、会牙牙学语了。 安澄也经常翻看一些来自中国的母婴论坛的帖子,看网友发在里面的图片和视频。每每都会泪湿双颊。 不过幸好还有繁重的工作,不会留给她太多的时间去想念孩子。从这个月起,她与楚闲要联手正式起诉菲力集团! 对于安澄和楚闲的联手起诉,律政界人士虽然乐见这股正义清风,不过反响却没有太过热烈:毕竟打击菲力集团,一直是各级检察官办公室几十年来一直坚持不懈所做的事。在各地检察官办公室里堪称“月经贴”。 却也有明眼人,说这一次终究不同。 因为不说久远,单说近些年,检察官们之所以都铩羽而归,就是因为菲力集团有汤燕犀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律师。 可是现在,他已经被停牌,就不能再为菲力集团辩护了。 449、那一场梦,该醒了(1更) 449、那一场梦,该醒了(1更) 对此也有媒体去问过汤燕犀的意见。 汤燕犀高高翘起二郎腿,清傲冷笑:“你们说得没错,现在想来安检和楚副检真是高人:两人先联袂起诉我,让律师协会吊销了我的律师执照,回头就又联袂起诉菲力集团,让我无法继续为菲力集团辩护。” 他耸耸肩:“没有了我这样的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他们这回看扬起是有胜算了。” “汤律师是说他们这次真的有胜算了?”媒体们也十分惊讶竟然会从汤燕犀口中听见这样一个字眼。 “哎~”汤燕犀竖起食指:“我现在已经被停牌,别叫我汤律师了。” 记者也有些尴尬,“呃,对不起,汤……先生。” 汤燕犀耸耸肩:“叫我Yancy吧。” “Yancy,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真的认为两位检察官已经有了胜算?” 汤燕犀扬扬眉:“……别忘了前提:是没有了我这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媒体们心里都琢磨了一下,越发觉得汤燕犀被停牌这步棋,安澄和楚闲走得真是绝妙。正是所谓,既然打不过,索性先设法废你武功。是为釜底抽薪呐! “可是起诉菲力集团,总要有集团的代表出席。听说Yancy你是菲力亲自指定的继承人,那么你会代表菲力集团出庭吧?” 汤燕犀眨眨眼:“其实你是想问,我既然已经不再是菲力集团的律师,那么到时候我会不会作证,出卖菲力集团,哈?” 媒体红着脸打着哈哈,也不敢直接承认。 汤燕犀轻叹口气:“当然不会。我虽然被停牌,可是之前曾经担任菲力集团律师期间,与菲力集团的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依旧有效,所以我本人有权援引保密协议,拒绝回答控方任何问题。” 汤燕犀说的问题,安澄和楚闲也都注意到了。于是二人向法庭申请,是向逍遥发出传票,以逍遥作为菲力集团的代表出庭。 . 逍遥接到传票便有些乱了手脚。该聘请谁来当律师,成为他的当务之急。 从前万事都有汤燕犀挡在前头,即便有诉讼也自然有汤燕犀来辩护,可是此时此刻……汤燕犀已经因为停牌而闪身事外,他自己反倒被推到了头牌。 他唯一安全的选择,自然可可先生。除了可可先生,他不放心把自己当年那些事托付给任何一个陌生的律师。 可可先生接完逍遥的电话,便抱住手肘冷笑。 逍遥,也有身家性命都攥在他掌心的这一天。 他甘当小丑,被那老太婆和逍遥联手利用已经太多年。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连汤燕犀都被他成功赶出了鲨鱼。那么他跟逍遥之间的账,也是时候好好从头算一算了。 他闭上眼,思绪又回到30年前。 30年,那已经是30年前的事了;而汤燕犀,也不过30岁而已啊。 . 30年前的那天,他还是一个独自执业的小律师。辛辛苦苦、砸锅卖铁读完了法学院,终于拿到了律师执照,却四处碰壁,根本没有律所聘用他。 万般无奈,他也只能最后一搏:用自己家当营业地点,开了个私人律所。 没有助理、没有秘书、没有调查员,万事都只有他自己一个。 终于算是勉强正式走上了律师这条路,他接下来却遇到了一个更难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客户上门。 别说是他这种将律所开在家里的,即便就是开在商业地段的门市楼,也并非所有律所都有生意的。律师这个行当竞争实在太惨烈。 他记得那天下午,他独自一个长吁短叹地半躺在椅子上,黄昏的阳光有气无力地从窗子里照进来,覆盖在他身上。 他没想到,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客户,就是在那个时候敲响了他的门。 那是一个美丽得有如电影明星一样的女子,尤其一双闪烁着黠光的眼,简直像是个狐狸成了精。 那女子伸出手来:“我曾经跟一个姓梅里的家伙订过婚,不过真可惜,还没等到婚礼,那个短命鬼就死了。不过你还是可以跟着他的姓,叫我梅里太太。” 那天的夜色终于倾城而下,湮灭了最后一缕黄昏的日光时,她坐在光影明灭里向他狐狸一般的笑:“……只要你听我的,我会让你的律所活下去,而且越活越好,从此再不担心吃不上饭。” 从那天开始,到后来数年,他才一点一点摸清楚,梅里太太聘请他前去调查的,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菲力集团!甚至,菲力本人! 想明白真相的那天下午,又是一个阳光昏黄、有气无力的傍晚。他怪自己笨,才没能早点从那些兜圈子的案子里,猜到梅里太太真正的目标其实是菲力集团和菲力本人。可是事到如今,早已过了数年,他再想收手退出,已是晚了。 梅里太太就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也该明白。你既然调查过他了,而且也已经调查过这么多年,他是必定不会留着你的。就算你现在想退出,也一样得死。” 那天黄昏他甚至不争气地给梅里太太跪下了。她笑:“你听我的,只要你肯永远乖乖听我的话,那我就能保证你活着。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留着你这条命的。” 是那一天摊牌,他才知道梅里太太聘请他的用意:梅里太太是想收集菲力的罪证,捏在掌心,为不时之需。 那天的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梅里太太没叫点灯,只坐在黑暗里幽幽地说:“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就得捏住那男人的把柄。对于一个想让别人都怕他的人,制伏他最好的武器就是让他同样也感到害怕……” 他当时还不太明白梅里太太说的是什么,只是听着美丽太太笑得凄凉,到最后,都瘆人了。 可他还是害怕,说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怎么都查不清楚菲力集团,更别说菲力这个人了。梅里太太安慰他,说:“别怕,会有人帮你。” 那之后,他经由梅里太太,认得了逍遥。 那时才终于明白,梅里太太是对菲力因爱生恨,所以与逍遥联起手来收集菲力的罪证,只为有一天以此为要挟。梅里太太是为了报复菲力;而逍遥,要的却是菲力集团的权力和财富。 为了叫菲力放他一命,从此梅里太太对外说,他是她男朋友。这话空说了多年,也在后来的鲨鱼传了太多年。传着传着,就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所以他竟然也真的傻到这么多年,都没再找另外一个女人。 可其实呢,他全都白傻了。因为最后真正跟梅里太太在一起的人,轮不到他,其实是逍遥…… 他恨,恨梅里太太,恨她骗了他的心这么多年;更恨逍遥,是逍遥挡了他的路,而且现在几乎就要得到菲力集团,到时候梅里太太自然还是他的。 30年的时间,人一辈子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他不甘心就那么白白地被算计没了。也许眼前是他唯一的一次报复的机会。 逍遥找他当辩护律师,不得不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了他的手上……呵呵,真是有眼光啊。 . 可可先生选中了贾西贝来当他的副席。 一向最是争强好胜的贾西贝,这一次被可可选中参与这样重要的案子,按说该高兴才是。可是她在接到认命时,几乎第一时间便来找可可先生请辞。 “律所这么多资深合伙人,他们都比我更有资格。毕竟我还只是个初级合伙人。” 可可先生大笑,起身拍了拍贾西贝的肩:“奥瑞德啊,你的能力,我却是最放心的。还记得当年安澄是怎么在律政界声名鹊起的么?还不是同样被我选中,当了我的副席?” 可可先生居高临下看过来的视线,最终都钻进了贾西贝的领口,不住往下。 贾西贝知道可可先生的用意,她也不是不珍惜这次机会,只是…… 她咬住嘴唇,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是咱们是为菲力集团辩护。那么可怕的集团,我真怕自己稍有行差踏错,再惹来杀身之祸。” 可可先生的手顺着她纤柔的肩头揉下来:“别怕,一切还都有我呢。” 他弯腰咬住她的耳垂:“你乖乖的,我一定会让你好好的。” 贾西贝喘息起来,厌恶那只手,却不敢抗拒。 她耳边莫名又响起汤燕犀说过的那句话:“……一辈子被要挟着过活,你难道真的就没想过要反抗一次么?” 450、掏出算盘,一起算账(2更) 450、掏出算盘,一起算账(2更) “可可先生,您先听我说!” 贾西贝先时声小,宛如嗫嚅;可是可可先生就像没听见,她这才按捺不住变成了尖叫:“你放手!” 可可先生都被吓了一跳,抽出手来眯眼盯住贾西贝:“你……什么毛病?” 上次是这个丫头主动给他用脚的,所以他这次才用手。上次表现成那样,现在又要立什么牌坊?! 贾西贝心口呼吸难平,她勉力按住,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可先生,我现在也同样是鲨鱼的合伙人。一切已经与过去不同了,我不再是寄人篱下的授薪律师。” 从前的贾西贝,出身低微,在努力向上爬的那条通路上,伤痕累累。那时候她没有资格说不,更眉宇胆量反抗,她一切都只有默默忍耐。直到,现在。 她现在已经成功了,她已经成为了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律所鲨鱼的合伙人。这就意味着她在这个行业已经拥有了一席之地。合伙人是老板,再不是随便被人拿捏的打工族。 所以此时此刻,她要开始学会说不,学会与自己曾经不堪的过去一刀两断,学会不叫过去的记忆影响了将来的路。 . 可可先生眯了眯眼睛,退开两步打量她,阴测测笑了:“是啊,你现在合伙人了,跟以前不同了。也对,你上次用脚对我……的时候,你还不是合伙人。而且也就是你用你那绝技,才让自己成为合伙人的。” 贾西贝闭上眼,仿佛不愿回想。不过贾西贝就是贾西贝,片刻的尴尬和被动之后,随即便重又展开笑颜。 “我现在是合伙人了,那我本可以帮您做更多,而不只是一个女人的那点本事。”她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去,手肘搭在可可先生椅背上:“如果您只是想要找个女人,那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去安排。” “可是你我都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能指望得上的帮手,来帮你搞定菲力集团这个案子。”她俯身伏在可可先生肩上:“您选定我,一定不仅仅是您提拔我那么简单,我必定在业务上有一定能帮得上您的地方。那何必您不好好只跟我合作Case呢?” . 可可先生不习惯被贾西贝拒绝,依旧还是有一缕不满。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贾西贝没说错。 他选她来当副席,自然有他特别的打算。 不是男人对女人揩油的那点打算;如果有,也不会用在眼前这个他等待了30年的机会上。 他选贾西贝,是在赌楚乔。他、逍遥、楚乔是三足鼎立的状态,他希望在接下来打仗的过程中,楚乔能站在他这边。 . 贾西贝受命跟楚乔约了时间见面。 见面地点,她自己选在了他的办公室。 其实州长竞选早已尘埃落定,楚乔的办公室也正在一点点拆除当中。整个曾经富丽堂皇的套间,此时看起来满眼的破败和荒凉。除了一些拆迁工人之外,并无其他人在。 饶是如此,贾西贝却还是难掩紧张。她还是没有直接走进里面那扇门,而是先进了走廊里的公用洗手间。 镜子里,她的脸苍白得厉害。她赶紧拍了拍脸颊,想要拍出一点血色,却还是不济事。她狠了狠心,索性掏出化妆盒来,在面颊上补大量的腮红。 . 还是走进了楚乔的办公室。 虽然没有外面那么乱,可是楚乔的办公室里依旧一派搬迁的模样,地上堆满了大纸箱,书架上大半都空了。桌案上摞着小山高的各种文件。 贾西贝深吸口气,“Joe,我来了。” 楚乔停下手,转头望她,淡淡点了点头。 “你要搬走了?”沙发上也一样堆满了文件,贾西贝仗着自己瘦,只挤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坐下。尽管坐下,她的手也还是紧张地捏着公事包的提梁。 楚乔哼了一声:“要去特区。他们给我在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留了个副联邦检察官的位置。” 听说楚乔要横跨整个大陆,去那么远,贾西贝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开心还是怅然:“哦?是吗?那恭喜你啊。那应该是升职。” “升职?嗤~”楚乔冷冷哼了一声:“给人打工而已。我要的又不是那么个职位,我要的是州长!” 贾西贝垂下头去:“我今天来,其实是代表老科。” 楚乔这才转身正眼看她,随即却是不屑地冷笑:“猜到了。不然你怎么会约到我办公室来谈。说吧,什么事?” 贾西贝抬起下颌,目光微微薄凉:“安澄和楚闲打定了主意联袂起诉菲力集团,逍遥即将作为被告代表上庭。安澄的性子您了解,就更别说楚闲了,他们两个若笃定了打这个官司,那么便注定这次是极难打的一仗。” “到时候法庭上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到时候逍遥为求自保说出什么来,更没人能阻拦得住。Joe,老科害怕了,他说你也必定放心不下。所以与其你们两个人一起担心逍遥一个,与其这么白白地把自己的安危都悬在逍遥一个人的手上,那还不如你们两个趁着还来得及的时候,联起手来,防微杜渐。” “他是想……?”楚乔也是霍地回眸。 贾西贝摆着一脸职业的清冷,缓缓地说:“没错。如果到时候真的不得不暴露出些什么来,那么就都推给逍遥一个人好了,你说呢?” 楚乔瞟了贾西贝一眼:“你是老科的副席?” 贾西贝傲然一笑:“没错。” 楚乔绕着办公室走了两圈,然后停在贾西贝面前,凝眸望向她的眼:“……举足轻重啊。我想,就算不用我吩咐,你也总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吧?” . 开庭前,安澄去监狱探望了柳真。 曾经也倜傥英俊的男子,再出现在面前竟然已是憔悴和苍老。 安澄从公事包里掏出几张照片。都是东方女子,都是黑发黑眼、温柔细致的人儿。安澄将照片在桌上摆开给柳真看。 柳真愣住:“安检,这又是什么意思?” 安澄摇摇头:“我不难为你,你不愿意说就不说。人这辈子都有自己深深爱着的人,都有自己心甘情愿犯下的错。我不难为你,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些照片,然后我会自己找到答案。” 柳真眉头一拧:“你还没放弃?” 安澄勾起手肘:“身为检察官,对于逍遥法外的罪犯,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柳真霍地起身:“我要回去了。Sir,我要结束此次探视!” 安澄是检察官,身份不同于普通探视者,所以警卫没直接答应柳真的要求,先用目光征询了一下安澄的意见。安澄点了点头,警卫这才带着柳真离开了。 柳真出了探视室的门的刹那,才忽地回眸又看了安澄一眼。那一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等柳真走远了,安澄才起身走到门口,就站在柳真之前站过的位置,踮起脚尖来达到柳真的身高,然后回眸…… 她一拍掌,兴奋地走回桌边,从八张照片中,拈起当中的一张。 . 开庭日。 这一场在菲力去世之后再度掀起的对菲力集团的起诉,吸引了全城关注,所有媒体都集中了最精华的资源,围堵在法院门口。 这场诉讼尤其因为安澄曾经跟汤燕犀的关系,而格外多了一重火药味。 却也因为汤燕犀的缺席,而略微少了那么一点噱头。 有媒体见安澄下车便不顾一切递过话筒来:“安检,凭你和汤燕犀的关系,你觉得你适合做这场官司的检控么?你不觉得你应该回避么?” 安澄站住,盯着那个记者的眼就冷笑:“英美法系是一个注重判例的法系,前面的庭审结果,将直接影响到后面的同类案件的裁决。那么你的这个问题也与之类似——我倒要反问你:今天汤燕犀是对方律师么?” 记者讷讷:“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回避?”安澄傲然轻笑:“再说记者朋友你最好在提问之前做做功课,别说汤燕犀此时不是对方律师,就是曾经他还没被停牌的时候,我跟他也同堂过招过几十堂了。你看哪位法官判定我需要回避的?” 记者讷讷望向同事。 安澄才没那么多时间给她,清傲抬步径直越过她:“想采访律师,尤其是想挑律师的刺的话,拜托你至少有跟律师一样的认真和敬业,别到时候被律师轻易就问个哑口无言。” “哑口无言,你就已经输了。白白。” 451、前日种种都为今日之证(1更) 451、前日种种都为今日之证(1更) 法庭门口,控辩双方冤家路窄。 本来这个时候极有理由分外眼红,可是可可先生却是一贯的笑容可掬。见了楚闲和安澄,反倒主动上前握手。 楚闲和安澄交换了个目光,便也分别与可可先生相握。 老科不方便当众与楚闲表现出亲近,以免被人揣度他与楚乔的关系;可是他与安澄多说几句,就再有理由不过了。 可可先生含笑不掩满眼的赞赏:“安,我们终于有机会法庭上过招了。我还记得你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作为我的副席,我当时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成为律政界了不得的人才,尤其是女律师里的顶尖之属。” 安澄知道老科这又是在卖旧情,便也由得他说完,然后不失时机瞟了一眼他身后的贾西贝:“可可先生谬赞了。别的倒也罢了,尤其是女律师顶尖之属这句,您这可叫奥瑞德律师如何自处呢?” 贾西贝果然脸色一变。 人这辈子总有解不开的结,永远看不顺眼的人。对于贾西贝来说,安澄就是这个劫。 老科略有尴尬,赶紧笑笑,伸手拍了拍贾西贝的肩:“我说了是‘顶尖之属’啊,那就是一个小团体,安你和奥瑞德都是的。” 安澄也懒得计较,只需对贾西贝一个奚落的笑就够了。贾西贝是个聪明的,却也因为个人格局所限,反倒因为聪明而更愿意把事情给想多了、想复杂了,所以安澄张子虚一个眼神,就够那小妮子心里翻腾大半个上午的。 扰乱对手军心,永远是律师们在法庭上的必备武功。 . 媒体们忽然有些惊动,有几个就站在前排观察四人“眉来眼去”的,忽然也都转头看向大门处。 安澄便顺着他们看过去。 原来是汤燕犀到了。 媒体们上前去套话,问汤燕犀怎么来了。汤燕犀两手叉在裤袋,潇洒扬眉:“我虽然已经不再是律师,不能再为菲力集团上庭辩护。可是我现在终究是菲力集团的主持人,所以我当然要来旁听了。” 他的目光若远若近从安澄面上扫过。 “……我是来,为逍遥站脚助阵的。” 安澄低低“嗤”了声。旁边便有耳尖的媒体给听见了,忙追问:“安检仿佛对汤律师的话颇有意见?”说完了才赶紧自我纠正:“呃,不是汤律师了,是Yancy。” 安澄轻哼一声:“哦,你们应该去提醒他:他既然已经被吊销了律师执照,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在法庭上不可以发表任何法律意见。私底下给被告支招也不行,我会紧紧盯着他,如果发现他敢擅自违规,我会再告他的!” 那记者犹豫了一下,不过当然不怕事儿闹大,所以他立即就钻到汤燕犀身边去了。 远远看过去,两人的神情就正是在说这事儿。汤燕犀约略向那记者倾身侧耳,而目光则是直直落在了她面上。 片刻那记者又挤回来,兴奋得一脸通红:“安检,Yancy说了,请你说到做到,千万要紧紧盯着他。要是有一刻不盯着,他说不定就会使出什么小动作来,安检到时候可别后悔。” . 正式开庭,安澄屏息看向主审法官:真巧,还是马库斯法官。 老爷子多少年都见不着上庭了,可是这回复出,接连就接这两宗大案子。可真是老骥抖擞,威风不减啊! 楚闲作为主控,先向法官说明起诉事由。 马库斯法官皱着眉头,先摇了摇头:“楚副检啊,你这宗起诉严格说起来,是有些指向不明的。你看你起诉的是菲力集团,可是菲力已经过世,汤燕犀又因为原有的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不便出庭,所以只能让个代表来出庭……这缺乏直接的相关性嘛。” 楚闲也不意外,含笑躬身:“您指正得对。为了弥补这一过失,我方决定在接下来的庭审里,只针对与逍遥直接相关的罪证进行指控。您看,这行么?” 楚闲说完,目光含三分嘲讽,滑过被告席上逍遥的脸。 安澄坐在副席上,便也垂首静静微笑。 这是她与楚闲商定的策略,起诉之处不直接点明要起诉的其实就是逍遥,否则逍遥极有可能会铤而走险,消灭罪证;而一定要等到正式开庭才正式掀开底牌,叫逍遥此时万事已晚。 马库斯挑了挑眉:“按说是可以的,不过需要控方在我面前立即更改被告身份。被告主体不可以再是单一的菲力集团。” “乐意之至!”楚闲含笑上前在法官监督下,在被告一栏上又加上了逍遥本人。 法官向陪审团解释法律程序,逍遥则已经如遭雷劈,愣愣望向安澄和楚闲。 他原本是做好了准备,即便代表菲力集团出庭,也只将一切都往菲力和汤燕犀身上推就是了,哪里想到法庭上忽然变成了对他个人的起诉! “你应该马上提出反对!”他低低冲可可先生嘶吼。 逍遥后悔今天自己竟然出庭了,他现在真想就这么起身从法庭逃走。 可可先生不慌不忙起身,整理好西装扣子,才缓缓出声:“反对!法官大人,不好意思,您这决定难道不需要同我方商量么?” 法官眯眼打量可可先生,忽然问:“你的头发也都白了……对了,你今年高寿?” 可可先生被问得一愣,只得据实回答:“虚度了六十个春秋……” 马库斯翻了翻眼皮:“呃,60多了啊,不是小伙子了,所以反应迟钝点也可以理解。不过我都70多了,你反应快不过我,那就说不过去了。” “本席都已经向陪审团解释完了法律程序,你怎么才想起来要反对?刚刚你干嘛去了?你是故意要耽误本席的时间,延误庭审的进程么,浪费纳税人的钱么?被告律师,还是你觉得本席年纪大了,脑筋动不过你了?” 可可先生完全没想到法官竟然这么说,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贾西贝赶紧起身:“法官大人……请恕我方刚刚没能及时作出反应。错在我们,可是我方还是希望法官大人能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毕竟这事关我方当事人的利益。” 法官又翻了翻眼皮:“那本席就浪费一点时间,再跟你们廓清一下:现在更改被告主体,与之前并不矛盾。原本起诉主体为菲力集团,控方列出罪案53起,关联到的人名为103个。” “在更改之后,涉及罪案减少为32起,关联到的主要人名为逍遥一人。可是这个变更并非与之前有根本性改变,而只是缩小了起诉范围,锁定了主要罪犯。这是化繁就简,是将诉讼增强指向性,符合法律精神,可以精简法律程序,减少纳税人的支出。所以本席已经批准更改生效,而辩方你们如果觉得这是违背了原来起诉,你们可以去告本席!不过,可不是在本席的法庭上,你们要另案起诉喽!” 贾西贝跟可可先生对视一眼,急忙都说:“不敢。” 两人本来也心下早有默契,谁会真心替逍遥的利益着想呢?或者说这一变更也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效果,所以两人都跟逍遥摊摊手,然后坐下表示默认。 逍遥瞪着两人,却已无可奈何。被告请律师就是上庭代表他发言的,被告自己在法庭上除了出庭作证之外,是没有发言权的。 他只能接受。 或者说这一刻开始,已经变成了任人宰割。 . 安澄起身,先宣召第一位证人。 不过证人不是直接出庭,而是向法庭提交了一份录影作证。 安澄向法官和陪审团出示了一份证人证人保护协议,“鉴于证人出庭作证将承受生命危险,尤其他有家庭和三个孩子,所以我方与证人达成协议,请法官大人和陪审团同意接受这份录影证言。” 马库斯法官审慎地皱了皱眉:“有什么证据证明,证人是真的有可能遭遇危险?” 安澄向法官提交了几张照片,画面里是一间汉堡店被砸的场景。满地的碎玻璃,狼狈不堪。 此外还有几张监控拍到的模糊影像:是十几个统一着装的黑衣男子。 安澄轻叹口气:“照片中的店,就是我证人妻子所开的店铺。而砸店者,警方也业已查明,的确出自菲力集团。从以上事实,我们有理由担心证人的安危。” 法官也大为震怒,随即同意:“好,为了保护证人,本席也同意接受录影作证。” 452、落入谁的圈套(2更) 452、落入谁的圈套(2更) “打砸的事不是我干的,是汤燕犀!”逍遥狠狠咬牙:“你应该站起来反驳安澄,照片里的内容不是那个小人逃避出庭作证的理由!安澄凭什么把打砸也推在我头上?!” 一看那照片,逍遥就明白了安澄所指的证人,是他的司机汉萨。 再联想到汉萨一家莫名失踪的事,他现在心下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头——亏汤燕犀还说是他帮汉萨一家消失,可是现在看来倒更有可能是安澄干的;或者,根本汤燕犀自己干的! 可可先生认真听着,却皱眉:“我起来喊‘反对’是简单,可是我需要证据来证明这真不是你干的,而是汤燕犀干的。可是……老伙计,我真没这个证据啊,所以就算起来喊反对,也没用啊。” 贾西贝在另一旁轻轻勾了勾唇角:“除非您有证据证明是汤燕犀干的,而且需要现在就交给我们。” 逍遥愣住,左右看向两人。 . 安澄那边已经开始播放录影。 事楚闲在问汉萨:“汉萨,你是逍遥的司机,所以你最熟悉逍遥的车子了,是么?” 汉萨点头:“当然。” 楚闲问:“逍遥有几辆车?是什么牌子和型号?” 汉萨轻轻耸了耸肩:“他只有一辆车。虽然以他的经济能力,多买几辆车都是小case,可是他想要低调,不想被菲力看出什么来,所以除了公司另外还给提供的一辆奥迪轿车之外,逍遥自己的车子只有一台路虎第四代发现。” 楚闲拿出几张照片摆在桌面上给汉萨辨认:“你能从中认出哪辆是逍遥的车子么?” 汉萨只看了一遍,便毫不犹豫从中选出了一张。 被告席上,可可先生跟贾西贝对了个眼神儿:“奇怪了,她今天怎么揪住一辆车做起文章了?” 还有多桩更严重的指控,比如谋杀、严重伤害、运毒。安澄却选了这样一个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方向来切入。 贾西贝也皱眉,低声答:“汉萨也不是第一次给安澄作证了。他此前就曾给过关于逍遥行踪的口供,安澄完全可以再度利用那些口供。我也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转向车子。” 自己的两位辩护律师窃窃私语,仿佛这事儿都跟他自己无关……逍遥悄悄咬紧牙关,他却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安澄将录影暂停,回眸冷冷瞥了逍遥一眼,然后又拿出几张照片,转向法官和陪审团:“大家请看清录影上的照片,同时我手里还有几张照片,通过计算机对车子关键细节部位所做的比对,可以确定是同一辆车。大家也请看~” 其中一半照片,拍得略有些模糊,是在夜色里,车子仿佛停在街边,只有车灯部分的一角被拍进了镜头。 另外几张照片,从视角来看则是运动中拍摄,类似于行车记录仪的方位,位置却比行车记录仪要低一些。 安澄做出解释:“前一部分照片,来自街边监控;后一部分,则是来自方向盘旁的手机。” 可可先生终于悠闲起身:“反对。法官大人,我实在看不懂,安检这是在说什么。与本案又有什么联系?” 安澄回眸望了楚闲一眼。楚闲颔首起身:“为了回答对方律师的提问,我方请求宣召一位证人出庭作证。我方要宣召的是——被告逍遥!” 可可先生耸了耸肩,便坐下了。 逍遥大怔,伸手扯可可先生的衣袖:“他们凭什么传我?我又不是控方证人,你应该反对!” “反对什么呢?”可可先生朝逍遥眨眨眼:“你是被告,现在就在庭上;而且他们完全可以向法官申请,强制宣召你作证啊。再说她不就是问你个车嘛,你紧张什么?” . 逍遥无奈只得坐上证人席。 控方也换成楚闲来提问。 楚闲:“被告,你认得安检所出示的这些照片么?” 逍遥嗤了一声:“我不认得!不过听安检的意思,好像是要说这些照片里的车子就是我的车子。可是相信所有人都看见了,前一部分是在夜里,而且只拍到车灯部分的一个角;而后一部分则根本是在大雾里。这样的照片谁能看清什么?” 楚闲也不慌不忙,用遥控器在大屏幕上着重圈出车灯部分的细节:完全相同的部位,有完全相同的凹痕。 楚闲还出示了撞击实验室给出的凹痕受力报告,他含笑眨眼:“车子有相同的,也可能有相同部位楚闲类似撞击的——可是这世上总归不可能有所有受力和摩擦很急都完全一模一样的凹痕,所以这份受力报告已经确认录影中证人所选的车子,与这两份照片中的车子,是同一辆!” 在旁听众人还没明白这车子有什么要紧的时候,逍遥已经坐在证人席上,额角涔涔汗下。 他的目光终究还是滑过汤燕犀的脸,撞上汤燕犀森冷如刀的目光。 他便是狠狠一个激灵。 他从汤燕犀唇边,看见了来自地狱一般的冷笑。 . 楚闲面向陪审团解释:“前一部分照片来自数年前,我的同事安澄家门外。当年她家门上被莫名以鸡蛋袭击。而后一部分照片则来自六个月前,安澄在大雾的夜晚遭遇的一场车祸。多亏当时安澄握住方向盘的时候,手上恰好还拿着手机,而手机难得近距离地拍摄到了那辆向她撞过来的车子——正是被告的车子!” “将两份照片一同出示的原因,就是安澄十分‘感谢’当年的那一场蛋袭,才让她在被撞到的刹那,因为对方车子的外观,猛然想起了这车子是属于谁的……” “哈哈,哈哈……”逍遥纵声冷笑:“楚副检,这件事岂非太可笑了?且不说当年那场蛋袭是否严重到要被控罪,单说那一场撞车……如果是我想要策划这样一件车祸,我会傻到要调用自己的车子么?!” 楚闲摊了摊手:“可是就是这么巧,照片拍得很清楚,凹痕受力测试数据也都给了证明,当时撞向安澄的就是你的车子。” 逍遥猛地一拍桌子:“这是栽赃!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我的车子!没有人事先通知过我!” 他的眼睛狠狠瞪着楚闲,仿佛想透过楚闲,找到楚乔那张脸。 车祸是楚乔要的,他只吩咐人踩点、动手就是了。他哪里会想到怎么会撞上去的,竟然是他自己的车子?! 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这是楚乔设下的一个陷阱,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头上去罢了! 楚闲耸耸肩:“你的车子,你却不知道怎么在那个时间、地点,那么巧就撞上安澄去的……这话谁都会说,可惜从法理上来认定,既然是你的车子,你作为车主就是首要的嫌疑人!” 楚闲走到逍遥面前,轻声一笑:“你的车子有过失窃的记录么?还是你能证明这车子已经很久不被你自己使用了?可惜警方没有你的报警记录,这车子也在车祸前后都依旧被你亲自使用着啊。” . 第一天庭审结束,逍遥出了法庭,先没顾上跟可可先生和贾西贝算账,先急着打给楚乔。 “那晚的撞车,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撞上安澄的,变成了我的车子?” 楚乔听了电话也有些意外:“怎么会变成了你的车子?老兄,你在说什么啊,你老糊涂了么?这件事是我交给你去做的。派什么人、用什么车,都是你来安排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好不好?这事情你不问问你自己,或者你自己的手下人,你怎么反倒来问我?” 逍遥脑袋也嗡了一声,一种已经一脚踩进陷阱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 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手下一定已经出了内鬼,而那场车祸已经不是他成功的设计,他反倒有可能是被别人设计了。 他撑住额头:“Joe……不管究竟是哪儿出了错,可是你也不能这么置身事外。别忘了,那件事是你要我去做的,跟我自己本来无关!我替你做了事,如今却又担了责任,你不能一推不管,你得帮我!” 楚乔那边静了一下,随即传来楚乔的冷笑:“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威胁我,是么?” “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不帮你,你会把我也给供出来么?” 453、以彼之道,还施彼身(1更) 453、以彼之道,还施彼身(1更) 越是到这样的情境,楚乔反倒笑得越是云淡风轻:“老兄,我知道你手里握着我不少把柄,毕竟这些年这些事都是你帮我动手搞定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当检察官这么多年,州检察长八年、加上之前的地方检察官八年……整整十六年,我一直在调查菲力集团,你猜我手里又掌握了你多少证据?” “如果你真的想把我推出来,那我也不拦你。这世上谁不为了自己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友情,什么这么多年来的情分,在自保的关头,是谁都可以放得下的,不是么?” 逍遥如遭雷劈,满脸苍白,半晌讷讷说不出话来。 楚乔不慌不忙补充一句:“还有啊,你可别忘了,在庭上盘问你的检察官,可是我楚乔的儿子。你就算上了庭,证人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而只有人家检察官要你说什么,你才能说什么;否则就算说了别的,也不会作为证据被陪审团作为裁决依据的。” 逍遥深深吸一口气:“Joe,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把你供出来,我是……觉得咱们已经掉进了汤燕犀的算计!不瞒你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我的车子撞了安澄;更何况,撞车之后一定会有掉漆、凹陷,可是我第二天用车的时候,车子完好,一点痕迹都没有……一定是有人利用完我的车子,连夜修理好了。” 楚乔也半晌没说话。 逍遥小心地说:“……Joe,你不觉得这个故事的套路,有些熟么?” 楚乔缓缓咬牙说:“是,很熟。这不正是当年咱们用汤燕犀的车子撞老科,回头嫁祸给汤燕犀的路数……” 逍遥觉得冷:“这世上对这路数这么熟的,除了咱们之外,就只有汤燕犀一个了。” 楚乔耳朵也忽然尖利地鸣了起来:“你是说,车祸都是汤燕犀设计好的?那么安澄那孩子呢?究竟真死了,还根本就是一招将计就计?!” . 逍遥连夜约见可可先生和贾西贝。 他坐在菲力的老房子里,就坐在菲力寻常坐的那张大沙发上。可是从前的菲力永远是满面笑意,不论对谁都是泰然自若;可是此时的逍遥自己,却怎么都是浑身发冷,平静不下来。 可可先生与贾西贝一起进来,逍遥将桌上一份文件推给二人。 可可先生接过来一看,便笑了:“你解雇我们两个?呵呵,老伙计,你想换成哪位律师帮你辩护?还是你干脆准备上庭自己给自己辩护,而不用律师了?” 逍遥冷冷盯着可可先生:“不用你管。有这么多律所,这么多比你名头响得多的律师,我不是非要用你!更何况你在庭上究竟都做了什么,你究竟是替我辩护,还是想趁机踩我下水?!” “就连安澄用她自己的事来攻击我,你竟然都不请求法庭让安澄回避!她是检控官,只要让她回避,那么楚闲一个就孤掌难鸣!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做,你还能替我做什么?!” “话别说那么难听。”可可先生依旧笑意吟吟地稳稳坐着:“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我要帮你,我也得先有证据啊!你知不知道当事人跟律师之间,首先必须要全心信任,你要把实话先说给我听才行啊。可是你对我什么态度呢,你一向都不跟我说实话,你有话这说给Joe听,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所以啊,我怎么知道撞车当晚,是不是你本人老糊涂了派了自己的车出去;我又怎么知道,你连朝人家安澄家门上砸蛋这样的小事儿,你自己也要忍不住去旁观一下呢!” 逍遥额头青筋直蹦:“砸蛋的事……是菲力的安排!是那个老东西,顽童兴起,他说他就看安澄这个丫头不顺眼,所以想要捉弄捉弄她,还非要让我亲自去现场拍视频给他看不可。否则我又何必傻到自己出现在现场!” . “等等……”坐在一边的贾西贝忽然说:“是菲力安排的?逍遥,你现在回想,这难道不是当年菲力就在故意设计你么?他那么关注安澄,自然知道安澄的性子,他知道安澄被砸了蛋一定不会忍气吞声,一定会设法将她家周围都查到,所以势必有你的蛛丝马迹……” 逍遥也只觉指尖冰凉。 贾西贝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就不会被安澄在撞车一事上抓住把柄。逍遥,就算检方对你和菲力集团的指控,咱们都可以推到菲力头上去……可是至少安澄这一桩,她却可以亲自告死你谋杀公职人员啊!” 逍遥紧张得指尖微微轻颤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 可可先生依旧笑意吟吟:“我不介意你去另外再找个律师。当然,前提是你同样要把你曾经做过的那么多事,多告诉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等他也尽数了解了你的那些把柄,他兴许还有办法救你。” 逍遥盯住可可先生:“你……要挟我?” 可可先生耸了耸肩:“老伙计,你和我啊,认识多少年了?30年了……这30年来我替你做了多少事,嗯?你说炒了我就炒了我,你真的很让我伤心啊。” 逍遥大口大口呼吸:“你想去告发我?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律师,你跟我之间有保密协定的!” 可可先生却摇了摇头:“我刚成为你的律师没几天,可是我认识你已经有30年。30年减去当你律师这一段时间,我还有20多年的料可以爆给控方啊~” “你要什么?!”逍遥瞳孔扩大,鼻翼翕张:“她?还是整个鲨鱼?好,我都给你就是!” 可可先生歪了歪头:“现在才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呢?况且他们指控你的那些罪名,总需要有人承担才是。如果没有人扛下来,他们就会继续深挖下去,到最后难免把我和Joe都给牵连进来……那就算你把她和鲨鱼都给了我,我还哪有福气去消受呢?” 逍遥砰地站起来:“你想让我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哪一件不是咱们三个一起做的?他要仕途,我要集团,而你要钱!凭什么都让我一个人来扛?” “由你自己决定。”可可先生摊摊手:“反正官司已经砸在你头上。你可以选择被法庭将数十桩罪名都认定,然后叠加判你个几百年徒刑,这辈子再也走不出监狱;又或者,继续用我这个律师,听我的话,让我帮着你从中捭阖?” 可可先生顿了顿,然后眯眼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Joe也是这个意思。” . 从地下室出来,贾西贝避开可可先生,接了个电话。 可可先生远远瞄着贾西贝,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贾西贝压低声音说:“老科把话都跟他说明白了,不过看样子,他还是很不甘心……” 那边人冷笑一声:“也难怪,他自然不甘心。他自以为手里还攥着我们的把柄,不说出来不痛快。也是啊,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最叫人放心。” 贾西贝怔住,声音微颤:“……你该不会是是想让我,杀了他?” 那边淡淡一笑:“人死了,案子就结了,这事才能不牵连到旁人,才能一了百了。” “小丫头,声音怎么抖成这样?杀人,让你害怕了?可是你别忘了,你早就做过了。而那年,你才几岁?” 贾西贝攥着手机在夜色苍茫里蹲下来,紧紧搂住自己:“……可是现在,安澄他们都在紧盯着我,已经做不到当年那样天衣无缝。一旦我被捉住,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天,她刚刚当上鲨鱼的合伙人,她的生活刚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怎么能……?! “随便你。你可以自己做出决定,不过你也要从此自己来承担后果。”那边说完就挂断了,只想下一片空茫的回音。 贾西贝抱住自己,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到地上。 她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这样被控制、被利用、被胁迫、被从来都没有当成一个人看过! 她手臂上,忽然多了一双手,扶住了她。 虽然并不温暖,可是有力而稳定。 她忙抬头看过去。夜色里,那东方男子清隽如玉的脸,带着月一般的华光。 她忍不住低低惊叫:“Y?!”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刚刚又听见了什么?! 他垂眸凝视她,目光却清淡,没有半点情绪的波澜,却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他淡淡勾起唇角:“你猜呢?” 454、这世界总还有温柔期待(2更) 454、这世界总还有温柔期待(2更) 贾西贝也没想到,当晚刚见过汤燕犀,次日安澄就约她见面。 周末的街道人群熙攘,贾西贝小心穿过街道,留意身边是否有人观望,然后才谨慎走进约定好的茶室。 安澄也不废话,直接拿出两张照片来放在桌上。一张正面向上,一张则是倒扣在桌上。 贾西贝眯起眼来:“这是什么意思?一张是题面,另一张才是谜底?” 安澄点着那张正面朝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你认得么?” 贾西贝垂眸看过去,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她却随即冷笑:“不认识。或者说,认不出来。” 安澄倒也不意外,垂下头去,仿佛自说自话:“他叫柳真,曾经是我的当事人。我替他打了一场暴力性犯罪的案子,指控罪名有三,我帮他排除了两个,只剩最后一个。我跟当时的检控官谈条件,帮他争取到了只需要坐两年牢的绝佳条件……” 安澄的目光抬起来,漫过贾西贝的眼:“两年早就过了,可是我几天前去看他,我们见面的地点却还是在监狱里。” “为什么?”贾西贝终于微微有所触动。 安澄轻轻闭上了眼:“因为他曾经犯下的第三桩控罪的受害人江宁,死了。而且就死在他刑满释放的那段时间,死亡时江宁身上的痕迹跟柳真当年留在她身上的,几乎如出一辙。所以他就又成了头号嫌疑人。” “而这次他没有再找我当他的律师,也是因为我已经转作检察官了……他没钱,他只能用公派律师,而你也明白的,没几个律师打公派援助的案子会真的用心,所以,他输了。” 安澄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而他这一次的刑期,是20年。” 贾西贝的面颊倏然苍白:“20年?!”她的指尖也忍不住颤抖,即便攥住温热的茶,也还是连带着茶水都跟着一起泛起了涟漪。 . 安澄摇摇头:“从社会主流价值观上来说,他不是个好人。他年轻英俊却不走正道,沉沦为凭借自己的男色去勾有夫之妇的角色……可是对我来说,我却很难把他简单界定成是一个坏人。” “因为……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是为了谁,而甘愿沉沦的。” 安澄将柳真的照片向贾西贝更推近了些:“他曾经爱着一个人,东方女孩儿,他在跟她分手之后一直在寻找与她相似的女子。他不可控制地主动亲近她们,哪怕只能在她们身边多呆一天,哪怕他为此背上了刑责。” 贾西贝别开头去:“你约我出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真可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爱听这个?” 安澄静静凝视贾西贝:“因为这世上没有能永远掩盖住的秘密。” 安澄说着又拿出一叠资料:“这是柳真在来到本州前的资料。八年前他在德州,读G大。” 安澄又拿出另外一叠资料,其中有学生登记表,然后安澄终于翻开了那张倒扣的照片。 “那一年恰好也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德州,读G大的法学院。虽然表格里的名字我看起来有点陌生,不过姓却恰好是‘奥瑞德’;当然更托福于这些照片——虽然那个人很小心,留下的照片很少,可是我的调查员真的很能干,所以他还是帮我找来了这张——我惊喜地发现,原来这就是你啊。” 安澄又拿出三张照片,分别是柳真当年曾经伤害过的柳缘、郭田、江宁,将贾西贝当年的那张照片跟这三张放在一起:“瞧,一样又黑又直的长发,一样喜欢穿牛仔喇叭裤配黑色衬衫,一样面对镜头都有这样羞涩而宁静的微笑……如出一辙。” “即便你们五官上是有差别,可是整体的感觉,对于白人来说,已经完全可以当成是一个人一般。” 安澄抬起眼:“小贾,你那么聪明,你该明白,话说到现在如果你还只会说no的话,那你就太没意思了。” . 时光回转,翩然又是当年。 她是个每天恨不得用功24小时,却也总是很难拿到教授给的A分的法学院学生。 而柳真呢,尽管年轻英俊,在校园内很出风头。可是,他却也还是个要靠自己打工才能勉强赚够学费的穷学生。每一年是否还能来注册,都要看假期里能不能幸运地找到赚钱的工作…… 这样的他们两个相遇了,柳真对她动了真情。 从没有人这样对过她,这样的真心实意,也是这样的爱若珍宝、小心翼翼……她也同样贪恋他给的温柔,可是——他却不是能带给她安全感的男子,他能给她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就连两人在一起亲热……他也是那样小心翼翼。可是她却已经习惯了那种被压迫,被鞭策,被征服的方式。她发现她根本就兴奋不起来,所以她终于找到理由,正式对他说“忘了我吧,别再来找我”。 法学院毕业后,她终于成功考取律师执照,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已经成为了鲨鱼的合伙人,她已经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她想要的生活。她以为她这样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想起曾经的那个傻男孩儿,所以她甚至想主动逃避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她关注安澄,她都不知道他竟然也来了茄州。她知道他被控罪,进了监狱,那时候她告诉自己她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当刚刚听见安澄说他又被判了20年的时候,她的心为什么会有一块被扎得那么疼啊? 她没办法不想,如果他没遇见过她,那他可能就不会对她这个类型的女子产生特别的兴趣,就不会从德州远远地跟来茄州,更不会……连续两次被控严重犯罪,也许要将这辈子最好的年华都葬送在了监狱里。 她不想欠他,她从法理上来说也没欠过他。可是……此时此刻,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 这么多年来,贾西贝是第一次在安澄面前红了眼眶。 安澄静静看着她,只是默默递上纸巾去。 贾西贝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用纸巾沾了沾眼角,抬眼望过去:“你知道了,又能怎样?犯罪的是他自己,你总找不到我在法律上的问题。” 安澄摇摇头:“我自己已经是检察官,汤燕犀连律师执照都没了,就算我想要找个律师帮他上诉,我一时都不托底该去找谁。” 贾西贝一颤:“你该不会说……我?” “嗯,你当然是最佳人选。不过我也知道你心里的忌讳。可是至少你还在律师这一行,你能帮帮他。” 贾西贝又扭过头去,鼻头又红了。 半晌她才又恢复了平静地转过来,点了点头:“我会考虑。不过现在忙不过来,以后再说吧。” 安澄垂下眼帘看向柳真的照片:“我是想说,小贾,对于你的背景和经历,我也曾经听顾静嫣她们偶然说起过几句……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可是我想提醒你别忘了,这世上并非任何人都对你心存恶意。” “这世上还有像柳真这样的,虽然自己不够强大,却始终还是愿意傻傻地爱着你的……这世界留给你的不都是恶意的面孔,小贾,你该为了那偶遇的善意,该为了那曾经错过的真情,为了每一个值得的人,去走你将来的路。” . 贾西贝走了。 从窗子看出去,贾西贝小小瘦瘦的肩膀紧缩起来,被人群轻易吞没。 在这苍茫的人世间,她就像一颗孤独无依的种子,也想要努力向上爬,也付出了一切她能付出的,却依旧活在漩涡里,被人浪裹挟,左冲右突。 安澄轻轻叹了口气。 手机响起来,是陌生的号码,一看就是路边便利店买到的那种一次性手机。 接起来,那人在她耳边呢喃:“……会坐了。只是就是不说话,难道这么小就知道要当个安静的美男子?” 安澄一震,随即捂住嘴无声而笑,可是眼圈儿却还是红了。 “我就奇怪了,他父母好歹都是律师,都是靠口舌家伙吃饭的,他怎么就能这么淡定呢?” 安澄用力眨掉泪花,轻嗤了声:“也许随我。我当年也不牙尖嘴利,我还结巴过呢。” “是么?”那端仿佛认真静默了下:“如果你都不算牙尖嘴利的话……那我当年,为什么会输?” 455、慈悲 455、慈悲 “Yancy,逍遥到了。” 身旁有黑衣男子恭敬禀告,汤燕犀含笑放下电话。 转头迎向逍遥。 此时的汤燕犀,面前一泓碧水,远处是青山高天。 汤燕犀一袭亚麻衫裤,像个富贵闲人。 他手边放着一根钓竿,可是他手里却是抓了一大把的鱼食,不往钓钩上挂,反倒随意地都丢进水里去,任凭鱼群们聚拢过来,轻巧地抢食过,然后又都自由自在地游走了。 逍遥眯起眼,只忘了那钓竿一眼:“怎么,Yancy?是给我玩儿姜太公钓鱼的把戏?我虽然不是华人,可是你们华人那些经典的桥段,我好歹也还是略知一二的。” 汤燕犀点头赞许地笑:“也是,研究我这么多年,自然顺便都成半个中国通了。” 汤燕犀请逍遥坐,却努努嘴,让手下都离开。 水边就只剩下他和逍遥两个人。 逍遥眸色一寒:“就这么放心跟我独处?不怕我现在要了你的命?” 在逍遥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嘴巴厉害之外,其余的就过于文弱了。 汤燕犀倒扬声笑了:“不如,试试?看看你出枪快,还是我手快?” 话还未说完,他已经随便一抖腕,掌心藏在鱼食中间的一枚鱼钩已是闪着寒光钉在了紧贴着逍遥咽喉的衣领处。 逍遥惊得一身冷汗,腾地起身。 汤燕犀笑笑,拍拍座位说:“坐下。你懂的,我虽然对自己有信心,可我也从来不做不动脑子冒险的事儿,所以他们虽然都离开了,不过还都随时监视着咱们这边的动静呢。你猜现在同时有多少把狙击枪瞄准了你?” “你突然这么站起来,他们还以为出了状况。手指头若是轻轻一颤,子弹就飞出来了。狙击弹,你懂的,只要打上,即便不是关键部位,也很难救了。” 逍遥面色大变,急忙重又坐下。 “你到底要怎么样?” . 汤燕犀唇角轻勾,歪头颇有兴趣地打量逍遥:“我想怎样,其实你自己都能猜中。现在以你的情形,我应该落井下石,反倒卖老科和楚乔一个面子,与他们联手,让你能死多惨就死多惨。” “你说得好简单啊!”逍遥却也是狞笑:“现在集团大部分还在我手里。” “集团是大部分在你手里。”汤燕犀转了转手腕:“可是法律的游戏,你玩儿不过我。我可以不用集团的人作了你,只用法庭上的玩儿法,就会叫你这辈子都别想走出监狱。” 逍遥紧咬牙关:“你……你们,都是小人!” 汤燕犀高高仰头:“这世上,私利面前,人人都是小人!就看谁看得更准,预备得更早,手腕更狠罢了!” “汤燕犀,你不要太得意!”逍遥紧咬牙关:“别忘了,你跟集团有律师-当事人保密协定,你一个字都不可以对检方说;就算你说了,法庭也绝对不可以采信。” 汤燕犀冷笑:“规则?你看我汤燕犀什么时候被规则勒死过?” “那菲力呢?”逍遥又想站起来:“你难道忘了,你跟菲力发过誓,只要戴着这戒指一天,你就绝对不会站出来指证集团里任何一人;绝不会与检方联手,绝不泄露他与你说过的任何一句关键的话!” 汤燕犀笑了。逍遥就是逍遥,即便已经这样穷途末路,可也还知道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说得没错,我发过誓。而且,我汤燕犀也做到了!时至今日,检方控告你的任何一条罪名、每一件证据,都不是我泄露给他们的。即便那个人是安澄,我也没有对她说过一个字。” 汤燕犀垂眸,目光落在蛇戒上,他轻轻转动。 “虽然一路走来,都是那老东西想方设法挖坑拽我往里跳的。可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我就会守着这个承诺,决不食言。” 即便……曾经那么险,几乎就要为了这个诺言失去了安澄。 想到这里他笑了。 因为律师的职责,因为对菲力的承诺,他不可说;可是幸好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不必他说,迟早全都会懂。 . “坐下说说案子吧。”汤燕犀顺手抽出了垂在水里的鱼竿,真的没有吊钩。 逍遥嗤了一声:“果然就是姜太公钓鱼的把戏。愿者上钩?你真以为我会是愿者?” 汤燕犀耸耸肩:“错了,我不是姜太公,我也根本就没想要钓鱼。我呢,只是想喂鱼。你瞧,就像这样。” 他大方地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抛洒在水面上,让鱼儿们轻易大嚼。 “我树这根钓竿在这儿,是吓唬它们的。是告诉它们,吃完了就赶紧游走,不要贪恋这里。鱼也有惰性,你总这样喂它们,它们就会懒得再自己去觅食。” 逍遥眯起眼来。 汤燕犀拍了拍空了的手,转头凝视逍遥:“在我眼里,你也是鱼。我不钓,我只喂,还让你好好地过你该过的日子。” 逍遥咬牙,故意岔开话题:“我记得你已经被吊销了律师执照。按照律师协会的规条,你就不可以再讨论法律话题,也不可以插手案子。” 汤燕犀点了点头:“我不讨论案子,我也不说法律话题,我只跟你聊聊你的两位律师,说说人心。这总归不违反律师条例。” 汤燕犀拿出手机,放一段录音给逍遥听。正是那晚贾西贝的通话。 逍遥一听便是色变。 汤燕犀放完了录音,轻叹了口气:“老科怎么对你,你自己想必已经心里有数;那么楚乔那边呢,你也听到了,他只会更狠——他要你永远地闭嘴啊。” . “那我既先要了他的命!”逍遥恨得眼都红了。 “是,你可以。”汤燕犀清冷一哂:“你当然可以,多一条人命,也不过在你的罪行簿上多添那么一笔而已。可是那充其量也只能让你痛快一下,却在法律的游戏规则下,根本帮不上你任何。” “帮我?”逍遥凄凉地笑:“谁还能帮我?我自己的律师一个故意落井下石,一个要听命于人杀了我;两个检控官,更是卯足了劲要让我判几百年的徒刑……我现在知秋痛快痛快就罢了,已经不指望还有谁能帮我!” “我能。”汤燕犀眸光清隽而起:“法律有法律的玩法,你虽然已经恶贯满盈,可是如果你还肯遵守法律的游戏规则,那么法律就还会给你留下一扇后门。” “你什么意思?”逍遥惊住。 汤燕犀轻叹一声:“去找安澄。她是负责本案的检察官,按照法律规定,检察官有达成辩诉交易权。趁着庭审还没得出结果,你现在还来得及去跟她谈一个交易。在只有你们两个的情形下,尽量为你自己多争取一点利益。” 汤燕犀又转了转蛇戒:“比如,可以假释;比如求得一点缓刑。至少,还可以在牢房的选择上,给你挑个舒适一点的,而且能躲开你的旧仇家的。” 汤燕犀说着帮逍遥拈掉一枚落在他肩头的树叶:“逍遥啊,你年纪大了,该对自己好一点。我呢,看在你陪伴菲力多年的份儿上,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汤家。 汤东升老爷子郑重等孙儿回来。 汤燕犀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薛如可冲他直努嘴。等他走进庭院,就见祖父坐在天井里,青石砖上摆了茶具,正在独自品一壶茶。 不对劲的是老爷子今天的穿着。簇新的一套紫檀红的中式上衣。 汤燕犀,这是祖母替祖父手工缝制的。祖母出事的那天,衣裳还没完全做好,还差几个扣子没钉上。 祖母在血泊里,握着他的手,曾经为了不让他害怕而用力地笑。祖母那一刻还在他耳边叮嘱:“……扣子,还差两个。叫,叫燕声想办法去找人给盘出来,别叫你爷爷发现了。” 汤燕犀深吸口气走过去:“您老有话说?” 汤老爷子笑了,亲自给孙子斟上一杯茶:“不是我有话说,是你该有话对我说。” 汤燕犀皱眉:“哪一宗?” 汤东升白了孙子一眼:“喜事。” 汤燕犀高高扬眉,却笑了:“我岳父漏的口风?” “嗤……”汤东升抓起拐棍来就在汤燕犀肩膀上砸了一记:“小杜有事当然是瞒不过我的,不过你小子就自以为能瞒得过我了么?你跟橙子那丫头,就算人前闹得那么僵,可也没有理由她出了车祸,孩子掉了,你还能真的那么没事儿人似的?” 456、总会团圆 456、总会团圆 汤燕犀只得笑了。 为了让后来这些安排能一一实现,所以他需要在外人面前与安澄越僵越好,这样安澄孩子掉了之后,他的反应才不被怀疑。 可是这些总是瞒不过自家人去的。自家人怎么可能真的相信,他真的就对安澄死心了呢? 他点点头:“在中国,在岳母那里。是个安静的小伙子,最爱看他外婆跳舞。” 汤东升老爷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历尽沧桑的眼底也涌起了红意。 “怎么送过去的?连家里人都被你瞒过了。” 汤燕犀点头:“安澄本来就瘦,那段时间忙案子也已经心力交瘁,孩子已经有早产之相。岳父亲自做了仔细检查,确认孩子这个时候出世不会有事,所以我干脆将计就计,安排好了逍遥的车子撞过来时,我早埋伏在车里,抱住她挡住了撞击。” “撞车后,我趁乱与大雾的掩护,从另一端下车。她如期被送进医院,楚乔安排的人做了检查。做完检查后,那人忙着去报告,我岳父则趁机为安澄接生,让孩子平安出世。之后等楚乔的人回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死婴,只说胎死腹中。” “之后我趁机立即飞去亚洲,先与岳母见面,将孩子交给她,我接下来才被长老的手下‘捉住’,去办完了贝克的事。这样一来,就算有人知道我去过亚洲,也只知道是被长老的手下抓走,却不会想到我其实是先主动见过岳母。” 孙子说得虽然轻描淡写,可是汤老爷子却也能感受到当时的紧张情绪,屏住呼吸听着,半晌才重又吸气。 “只是……苦了那小宝贝儿。” 汤燕犀向祖父垂下头去:“也请您谅解,我这样安排的苦衷。当时一切还无法预测,我担心那几个老的会伤害孩子。其实楚乔也已经动手了,不过好在他更在意的是DNA,让我有机会利用时差将计就计。” “不是不相信咱们汤家人,只是家里人多,燕余、燕翦她们还小,我不想把孩子带回来之后,反倒会危及到其他的家人。” 汤东升便也笑了:“没关系!反正是自家人,迟一步早一步总会团圆!” 其实杜松林那个当了外公,乐得好悬要上天的,早就偷偷放视频给了汤老爷子看。只是不明说,只说是网上的帖子,说小孩子好可爱,让老爷子也跟着乐乐。 汤老爷子当了几十年的法官,最是火眼金睛,孩子小的时候倒也罢了,渐渐眉眼齐整起来,怎么可能还看不出自家人的特征! 老爷子又抿了口茶,挤了挤眼睛:“交给他外婆带,倒也好,总比小杜这个当爹还当得绊绊磕磕的来得好。更何况安然本就是舞蹈家,气质再好不过,正好熏陶熏陶咱们的小男子汉。” 汤燕犀也垂首微笑。看来是的,怨不得别的孩子早在这个月份上咿呀学语了,可是自家这个还一声不出呢。 好在岳母安然说得好:贵人话语迟。 . 汤东升老爷子亲自又换了壶茶,这才慢悠悠说:“喜事说完了,那就该说说旧事。” 汤燕犀目光又落在祖父的衣裳上。 老爷子的眼圈儿有点红:“当年你奶奶出事,你是在眼前的。那天她带你到法院玩儿,没成想倒叫你眼见着发生了那件事……” “那天也是我没能做好,我大惊之下只顾着抱着血泊里的她,直到看见她朝门外抬起手来,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才看见小小的你白脸黑眼地站在走廊里……我当时腾不出手来也去抱住你……燕犀啊,那年你才那么小,却让你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是爷爷不对。” 汤燕犀用力吸了吸鼻子,摇摇头笑:“我没事。反而,我很庆幸我当年就在那里,让我有机会看清真相。而且,也正因为我年幼,没人会费心在我眼前掩藏什么。” 汤东升垂首无语,半晌才轻轻吸了吸鼻子:“你在那儿,就见过菲力了,是吧?” 外人也许永远无法理解,眼高过顶的汤燕犀怎么会当了菲力的律师。他们也只以为汤燕犀是想报复他父亲,又或者是想要得到菲力给他的金钱和权力,却无法知晓原来他在那样小的年纪,便已经与菲力结下了缘分。 或许算不得善缘,可也……不完全都是孽缘吧。 汤燕犀点头:“他藏在拐角处。人们听见枪声都蜂拥到办公室门口,只有我的角度才能看见,他其实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汤燕犀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祖父年纪大了,不宜再叫祖父激动。 “从那一天起,我就对菲力产生了好奇,一直小心翼翼,一点一滴在网上搜集他的信息。十岁后开始去汤、程&刘打工,翻遍他们的所有存档文件,一件一件发现了与菲力有关的案件。那些案子都被我爸小心翼翼束之高阁,或者是当时没接,或者是表面上看起来与菲力集团无关的——可是我爸越是这样小心对待的,反倒越勾起了我的兴趣。” 一切到了他十六岁,是一个男孩子已经挺起肩膀的时候,菲力也正式对汤明羿心死,才如魅影一样出现在了汤燕犀的生活里……从那开始,汤燕犀的生活里,便被硬生生刻进了菲力的烙印。 “我知道我爸防备他,当他是杀害奶奶的嫌犯;我爸又因为法律精神,从而规避接菲力的案子。”汤燕犀习惯性地清傲扬起下颌:“可是我不。因为我看清过他,所以我更想走近他,想要看看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黑衣和恶名之下究竟藏了什么故事。” 汤东升沧桑地微笑点头:“你有答案了么?” 汤燕犀凝视祖父:“他爱奶奶,用情甚至不比您少。可是他注定一辈子得不到她。所以他起过恶念,想过把她从您身边强夺走,所以那些年他为了跟您叫板,坏事做绝,只为看您在法庭上拿他无计可施的样子。” “奶奶中枪那天,他就在法院,而且站立的位置就在射击位置附近,所以他的嫌疑最大……对于这样的指控,他从不对人解释,也从不否认;可是事到如今,我却还是选择相信,不是他。” 菲力是恶人,但是恶人也有恶人的骄傲。他从不为自己辩解什么,甚至也从来不跟他说起祖母的事,可是他却千方百计、死乞白赖将他拉到身边,然后将逍遥之流蓝了眼睛要抢到手的菲力集团,硬生生塞给了他。 这样霸道的行为,如果绕过另外一个角度去看,怕也就是他无声的诉说了吧。 直到菲力去世后,他翻检菲力留下的遗物,发现了那些古旧的日记,才从中窥得了菲力与奶奶、以及梅里太太三人之间的爱与恨。 “如果菲力不是真凶,那我就要继续找到真正的凶手。而这一切只有留在菲力集团,只有更深挖掘菲力自己和菲力集团的秘密,我才能抽丝剥茧找到答案。” 汤燕犀仰头望清朗夜空:“我永远也忘不了,奶奶在血泊里一直望向我……我更忘不了,她带着温热的血,那样不舍地握着我的手。” 汤东升老爷子已是老泪纵横:“说到底,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没认得我汤东升,如果我不是个从来不留情面的律师和法官,她就也不会为我而死。” 汤燕犀起身,凑上前去,蹲在祖父膝下。 “不,您错了。我知道这些年您曾一直为此自责,但是我现在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一切都不是那样的。奶奶的去世是因为爱恨情仇,却不是为法律必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有人想要做成这样的局面,是有人想要让咱们汤家从此丧失了对法律的信仰,也是有人想要利用奶奶的去世来摧毁您的信念……可是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请您再也不要为此自责。” . 夜深了,汤燕犀扶着祖父进房歇下。 汤明羿也已经回来,等在走廊上。 紫檀楼阁,红灯如雾,汤明羿静静凝视长子:“关于未来,怎么打算?” 汤燕犀淡淡耸耸肩:“还能怎么打算呢,反正已经没有了律师执照。” 汤明羿皱皱眉:“可以申诉。只要……安澄肯为你求情。” “不要。”汤燕犀眉眼之间若月光皎洁:“她从未做错,从来错的是我。违反职业道德、安排证人,的确是我曾经做过的事。” 汤明羿也只能摇了摇头:“唐朝……不赚钱,如果你肯,便交给你吧。” 457、影子 457、影子 菲力老宅里,安澄跟逍遥对坐。 两人中间的黑色牛皮茶几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份素白的文件。 黑与白的强烈对比,由不得逍遥不凝神看向那份文件。茶几那么大,边长一米五的正方形,大面积的黑之上,文件只是A4纸那么小小一点面积——可是,这反差反倒叫人更无法抗拒白的力量。 逍遥偷眼看安澄一眼。安澄一身黑,短发薄削,眉眼如刻。偏一双唇是火焰一样的红,左手腕垂下绕成四匝的手串。逍遥懂,在东方禅意里,这手串代表隐忍与慈悲。 尽管文件已经摆在眼前,可是此时此刻的逍遥还是不想从气势上输给面前这个年轻人。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他轻咳一声:“我没去安检的办公室见你,反倒叫你来我安排的地方见面,没想到安检敢来,而且还是独自一个来。安检就不怕你这次来了就再也离不开了么?我现在就可以扣下你,拿你跟Yancy好好做一笔交易。” 安澄浅浅勾了勾唇角。那股子天生的冷意,叫人想到法律,也想到汤燕犀。 一同走法律之路的安澄和汤燕犀,摆出对待公事的严肃来时,竟然是这样地相似。 “是么?那照你看,我值个什么价儿?” 逍遥挑了挑眉:“我猜……如果我用你跟他换整个集团,他是肯换的。” “安检,你也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在想着集团,可是这么多年都无法得到。我现在才想明白,其实我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只要用你,我就能轻而易举得到集团了。” 安澄扬声清笑:“是么?如果你这次找我来,安的是这个心,那你就动手吧,咱们都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逍遥一双苍老的眼底终于涌出了凶光,紧紧盯住安澄,就像盯住了他此生的梦想。 那梦想,也许此时此刻才是离他最近的时刻。 一步之遥。 安澄却坐得笔直,对上他的眼,丝毫没被他眼中凶光摄住。 半晌逍遥才叹了口气,眼中凶光卸去,只剩黯然。 “看样子安检既然敢来,就是笃定我不会动手。我能知道,是我哪里泄了自己的底,让你产生这样的自信的?” 也许时代真的说过就过去了,尽管他更胜在老谋深算,可是在安澄和汤燕犀这样的年轻人面前,他的目露凶光都早已只剩下色厉内荏。 安澄抬头环视四周:“喏,就是这个。你选择在这里见面,这里是菲力的老宅,现在从所有权上来说是汤燕犀的。你选择在这里见面,你就必定是没机会伤着我的。” 这话说得叫逍遥又起不甘心:“安检的意思是说,因为这里现在的权属上是Yancy的,我就动不了手了么?那安检未免太小看我了!你别忘了,这里只是权属上归于Yancy,可是我却是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 安澄摇摇头:“那也没用。这房子菲力在世的时候我就来过,大大方方地来,大大方方的走,您忘了?我当时就说破过菲力这房子格局的特别:这房子本身看起来跟普通民宅没什么两样,真正特别的是环绕着这房子周遭的民宅都没人住。所以这座房子真正的秘密在那些房子里。” “那些房子里一定有菲力——或者说现在是属于汤燕犀的人。你根本没机会在这房子里埋伏人的,不然早在这房子的外围就被解决掉了。” 安澄轻叹口气,再抬头望向四周:“其实你选择在这儿跟我见面,一来是不想到我办公室谈,以免被你的两位律师,或者说是两位律师背后的人所知晓;二来,这地方既然是属于菲力-汤燕犀的,你也是想让我知道,来这里跟你见面,我是安全的,你用这个信息让我放心前来。” 安澄顿了顿,目光扬起来,目光里已是含了几丝调皮:“其实你跟菲力、汤燕犀一样,你也有你的骄傲。所以你不想公开向我示弱,你只是留下无言的信息叫我自己猜。只有我猜中了,接受你的条件来这里了,你才肯跟我谈。” 逍遥终于无奈地摇摇头,怅然地笑:“老爷子当年第一眼看见你,就讨厌你。安检,现在我也非常讨厌你。” . 安澄扬声一笑:“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其实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把我拟定的这份协议拿起来看,然后认真签字。” 逍遥叹口气,终于伸手拿起了那份协议。 要件都很清楚:一、要他认罪;二、以污点证人身份,指证楚乔。 安澄能给出的条件是:十二年牢狱,然后以健康状况为由保外就医。 逍遥看罢便是满脸的黯然:“十二年?安检,你算好的吧?我今年六十五岁,十二年后就是七十七……我的阳寿也就将尽了。” 安澄耸耸肩:“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活过八十岁都很轻松,逼近百岁也不无可能。便如马库斯法官,七十多岁了不是也还是眼聪目明,还能当庭主审呢。” “逍遥,十二年听起来是不短,可是你应该明白,对你来说十二年已经是太大的便宜。如果不是考虑到你的年纪和健康状况,我会至少开出二十年的条件当门槛,你不接受我根本就不跟你谈。” . 逍遥闭上眼,向后贴住靠背:“这不公平……我知道你们检察官们几十年来的梦想都是要让菲力集团认罪。可是你也不能把菲力集团的罪过都算在我一个人身上!Yancy他,也并非事事都干净!” 安澄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手上的素串:“我知道他并非无辜,所以我已令他失去鲨鱼,接着再被吊销律师执照。也许你以为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惩,比不上牢狱之灾。可是我告诉你,对于一个律师来说,失去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律所,然后再失去律师执照,这便是活生生拔掉鹰的两只翅膀,彻底毁掉了它的骄傲。” “汤燕犀是不干净,可是他毕竟是律师,他的玩法都是打法律擦边球而已,他的玩法比你更高端。我从法律本身治不到他的罪,所以我给了他法律之外、职业上的最重的刑罚。” 安澄缓缓扬起眸光:“逍遥,你该知足。如果继续耿耿于怀,那咱们今天便连谈都不该谈,我连这份协议都不会给你起草。” “再说,你更应该记得,马库斯法官已经在法庭上廓清过:本案接下来的案件都是与你直接相关的案件,排除了与你无关的指控,所以根本已经不存在你所谓的不公平。” 逍遥哑口无言。 他垂眸再细看协议,可是却幽幽地问了个看似与协议毫无关联的问题。 “安检……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该不会是Yancy泄露给你的吧?安检啊,他这样做可是违反保密协议的。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是律师职业道德里最重要的基石,律师不享有言论的自由的,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他就永远都不可以再从事法律范畴内的工作。安检你在当初出庭作证指证他违反职业道德的时候,你怎么好像落掉了这最重要的一条了吧?” 安澄端起手肘,冷冷凝视逍遥。 “你时刻还不忘了向他反扑!我今天要是不回答你,你会一直这样以为。就算十二年后出狱,你也还会用这个借口来诋毁他吧?那好,我今天就帮你解了这个惑。” 安澄略停,端着手肘,让自己的思绪回到当年。 那一年,她初生牛犊,独闯菲力的老宅。那一次她初见眼前这个老人,彼时的他谦恭、和善,活在菲力的恶名昭彰之下,叫她感受到的是难得的温言软语。 也是那一次,她听他自我介绍,说叫“逍遥”,还是汤燕犀为他取的中文名。 彼时,倘若不了解汤燕犀性子的人,也只会一听而过。也是,一个华人帮一个相熟的老伙计取个中文名,这本身实在是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她听了心下却是微微的一个翻涌。 汤燕犀这样一个人,又岂是亲切到随便帮人取中文名的人?他一向对人保持距离,那么他给逍遥取名,必有缘故。 “你该没忘,我当时就对你说过,逍遥不是个普通的名字,叫我第一时间联想起金庸笔下一个绝顶高手逍遥子。小说里,这个高手深不可测,即便是徒弟都已经个个是一代宗师,可是这个高手却从来就没有露过面,是个‘影子’。” 安澄轻叹一声:“逍遥,这不正是你在菲力集团的真实写照么?” 458、北冥有鱼,大鹏扶摇 458、北冥有鱼,大鹏扶摇 逍遥便是狠狠一怔! 安澄垂下头,纤直的手指捋着素串上的佛头:“你若非想说,是汤燕犀把你卖给我的,我才能留意到你,那也行。你瞧,毕竟我是通过你的中文名才留意到你,而你的中文名就是他取的。可是问题在于,他从未直接对我说过你这个人如何如何,就连你这个中文名的信息,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如果当年你不对我说这些,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你这么个人存在。” 逍遥耳边汗下。 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就连一个中文名,背后都种着汤燕犀那么深的用意!而且那用意,那么多年前就已经埋下……不过幸好这用意,这世上只有安澄一个看懂了。 又或者说,汤燕犀这用意,原本就只是设给安澄一个人看的? 他这么设置,就是笃定他那难读的心意,纵然别人都不懂,可是安澄却早晚,一定会懂。 而当时的汤燕犀才多大?不过才刚刚20岁而已! 如今的汤燕犀已经三十,也就是说十年前,五十五岁的他就已经输给二十岁的汤燕犀了。 纵不甘心,可是此时却也不能不承认,原来那么早以前,胜负早已定了。 “其实他只用一个中文名,告诉我的就不止你的真实意图而已,他还告诉了我,你与鲨鱼所有关联。”安澄不紧不慢,再抛出一张牌:“所以这次我再给你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你肯指证鲨鱼所里某人的罪行,我愿意再为你减少两年刑期,最终的交易刑期是十年。” . 逍遥便是狠狠一震。 “你说什么?!” 安澄轻轻叹口气:“说到‘逍遥’二字,其实我最先想到的倒是《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鲨鱼本身就是大鱼,所以这两个意象在我脑海中自动产生辉映效果。“ “只是当时也是我修为不够,并不能马上想到你与鲨鱼究竟有什么关联。可是就算当时不知,我却也并不怀疑我的直觉。因为汤燕犀将一个疑问摆在我眼前,多年无解:那就是他为什么法学院第一名毕业之后,放着他父亲的最大华人律所不去,却偏要到了鲨鱼去?” “就算我当时可以当是他对他父亲有心结,不肯去给他父亲打工;可是凭他第一名的毕业成绩,城中哪间大律所去不得,偏要去鲨鱼这样一间又小、又没什么前途的律所?” “以我对他的了解,唯一的答案就是:鲨鱼里藏着秘密。他想要挖掘的秘密。所以鲨鱼跟菲力集团有内在联系,这是说得通的。他后来又正式接下菲力集团的生意,既更把这层窗户纸都捅破了,让我相信,我的怀疑是准确的。” 安澄从公事包里又掏出一张纸来,附在现有的协议后面:“这就是关于那两年减刑的补充协议。两年不多,不过对于你的年纪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 逍遥岔了一口气,故作不知:“鲨鱼所的谁?老科?” 逍遥细细观察安澄的神色:“就是老科,对不对?我记得你曾经质疑过当年老科利用车祸来嫁祸给Yancy。你猜到了动手的是我的人,所以你去查了汉萨,最后把他变成了你的证人……你要的就是这个,我没猜错吧?” 安澄笑了:“逍遥,看来你真的是豪爽的人,这个年纪了,还不当两年是一回事。” 她劈手抽回那张补充协议:“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不用你来给鲨鱼所的那个人来作证,我把机会留给别人。我们的交易条件就还是十二年,不再涉及鲨鱼的事。” 逍遥绝望地闭上眼,也快速伸手,啪地按住了那张纸,没让安澄抽回去。 “你想让我再多接受一个条件,可是你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想让我指证什么?也就是说——我必须要知道你手里有什么牌。” “安检,我希望你别忘了,我有我的骄傲。今天我即便坐下来跟你谈,也都是平等交易,并不是我求着你!所以你别想炸我,用这么含混其词的话来套我上当!” . 安澄盯着逍遥,良久,缓缓笑了。 “那我先讲一件旧事:我安澄曾经组建过自己的律所Ann&Jones。我为这个律所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甚至不惜去做一整个案子只能赚七百块,却先被罚进去一万块的赔本生意……那么难我就坚持下来了,可是最后我的律所却崴在了我自己人的手里。” 逍遥眯起眼来:“我当然知道,是Yancy收购了你的律所。” 安澄秀眉高挑:“我用了‘自己人’,那么彼时指的当然就不是汤燕犀!是我当做自己的班底、是我亲自收揽回律所的,是我以为我能倚重的人。” 虽已是旧事,可是至今回想起来还有隐痛。痛的不仅是律所的失去,更是对那人信任的错抛。 “这么多年过来,我才回想明白,当年那个卖了我的‘自己人’其实是谁。逍遥,我要的就是那个人。” 安澄向前倾身,手肘抵在膝盖上,眸光如刀。 “梅里太太。” 逍遥心底咯噔一声:“她?你要我指证她什么?是她出卖了你的律所,还是——她在Yancy失去鲨鱼这件事上同样叫他也失望了?” 安澄扬声大笑:“你够了!我安澄失去Ann&Jones,虽心痛却心怀磊落;汤燕犀失去鲨鱼,虽心血白费,却也不至于要死要活——我跟他要的,同样都是一个字。” “真相!” . 逍遥垂下头去,心下异样。 “什么真相?你想要梅里太太的什么真相?” 安澄轻轻吁了口气:“……二十多年前,发生在法院里的一个血案。” “那案子同样被安在了菲力同上,被认为是菲力报复司法人员的一个有力的例证。可是这么多年过来,真相已经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安澄又将那张补充协议推回去:“两年,要么?” 逍遥还是犹豫难决。 安澄便也更清冷下来:“用三十年拥有了一个女人;却也同样用三十年才明白,从来拥有的都只是一个女人的躯壳,长长的三十年里都没能得到那个女人的真心。逍遥,从情路上来说,你这一辈子最好的年华就都这么蹉跎了。” “你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与其继续用剩下的那么一点宝贵的时间继续去咀嚼这个错误,何不用这个错误去交换在这个时候已经变得弥足珍贵的两年自由?” 逍遥面色倏然一变。 安澄准确触到了他的痛处。一个男人的痛处。 安澄说得没错,他用三十年的时间,以为得到了一个女人的心。更要紧的,这是个曾对菲力一往情深的女人,他得到了她的心,便也等于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打败了菲力。 他以为他赢了,他以为他已经赢了三十年,可是直到菲力去世他才明白,其实他从来就没有赢过,她的心依旧还在菲力那里,从那一天起她就再不与他同居。 他自以为赢了的三十年,原来根本是一败涂地,是被人活活欺骗当了傻子的三十年! 他咬紧牙关:“……我还要再想想!” “可以。”安澄大方地答应了,却随即垂眸看向腕表:“你可以再考虑十分钟。我这张补充协议的有效期截止在十分钟后。十分钟之内你要是还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这张补充协议就自动失效。” 安澄说完,从公事包里掏出手机,调到秒表,然后故意调大了倒数的音效,放在了茶几上。 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宁静,只有那被调大了的数秒音效滴答滴答空洞地被不断放大,仿佛有一根重重的铁锤,一下一下敲击着逍遥的心。 “还剩一分钟。” “……最后三十秒了。” 时间的最后,安澄不断残忍地给出提示。 最后十秒,安澄提醒完,便毫不犹豫抓住那张纸。 逍遥情绪已经快要被挣扎击溃,男人的自尊、对梅里太太的不舍、对自己那三十年的不甘心,再加上安澄的最后提示声、秒表的数秒声,都叫他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可是也不是她自己动的手!那是法院,她一个女人就算敢带枪去,就算敢开枪,她也没有机会全身而退的!所以你该明白,你想要的人其实是法院内部的人。只有法院内部的人,才能躲过那一层层的安保,才能带枪自由出入,也才能熟悉每一个监控的位置,开枪之后才能全身而退,让那案子至今破不了啊!” 459、心 安 459、心 安 安澄满意而笑:“你说的太对了,逍遥谢谢你又帮我确定了这个信息。” 安澄目光落在补充协议上:“法院内部的人……我记得当时的地检办公室就曾设在法院内。当时的楚乔还只是个法学院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刚做到他的三年级律师。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件事看似与楚乔牵连不上干系。” “彼时他虽然还没转作检察官,不过他所在的律所却从地检办公室承包了民事案件去做,他所在的律所可以看做是地检办公室的外包商。那时候楚乔正是负责律所与地检对接这一块工作,需要不停在两方之间穿梭,所以他那两年中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到地检办公室来上班。” “那两年里,因为这项工作,使得他在地检办公室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和人脉,也为他后来转作检察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因为此,那两年里甚至外人都以为他本身就是地检办公室的内部人,所以他在法院频繁出入都不会被当成是外人……” 安澄的目光漫上来,像是冰湖里澄澈却刺骨的水:“所以当年那件事真正的执行者,就是楚乔吧?他因为那件事才获得梅里太太的青睐,从而与菲力集团拉上关系,最后一步一步成为逍遥你的合作伙伴。” …… 在安澄的攻势之下,逍遥全线溃败。最终签字之前,他眯起眼再度打量安澄。 “现在,我是真的明白老爷子当初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他认人的直觉一向准确,或许他当初见你,就知道你早晚就是那个亲手埋葬菲力集团的人。” 安澄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指。 曾经有人说过,她十指虽然修长,却没有跟人家其他女孩似的如水葱般纤细。她的骨节有些突出,从中可见她性子的刚硬和执着。这样的手,或许的确适合掘墓。 她便笑了:“虽说我不该贪功,埋葬菲力集团是几十年来多少代检察官一直锲而不舍追求的目标;更何况真正断送了你们的,其实还是你们自己……不过我却很高兴被你这样认为。我愿意用我这双手,在你们自己掘好的坟墓上再添一抔封土。” . 逍遥闭了闭眼,无言以对。 他的目光再度划过协议上那最关键的要件:其一认罪,其二指证楚乔。 “我忍不住好奇:看样子安检最想捉住的倒不是我,反倒是楚乔。为了能揪出楚乔,竟然不惜与我谈交易。我本来以为,你们当检察官的,最大的目的是菲力集团,你本该卯足了劲治我一个重罪。” 安澄深吸口气,目光放远:“逍遥,菲力集团和菲力本人都已恶名远播,虽然多年来被成功认定的罪名不多,可是因为菲力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所以这世上仿佛没人不知道他和集团是恶人、恶势力。” “对于这种直来直去的作恶,我们当检察官的并不真的在乎。因为法律自有公义在,就算多年没能问罪,可是迟早迟晚一定会捉住你们的小尾巴,收集齐足够定罪的证据。” “反倒是楚乔这种,隐身在律政界内部,却为虎作伥,甚至自己已经成为了幕后黑手的,才是我们当检察官的最不可容忍的。更何况他本身就是州检察长,还曾企图竞选州长,如今竞选虽然落败,却还有可能凭着资历而当上联邦副检察官……那他对法律的亵渎和伤害将更难以弥补。” . 终于拿到了逍遥的签字,安澄攥着协议走出菲力故宅,立在夜色里高高仰头,极目看满天繁星。 有些想哭。 多少年的用心良苦,多少年的卧薪尝胆,多少年的忍辱负重,多少年的默默等待……终于在这一刻,得偿所愿。 他先打给大boss刘易斯,向他汇报这一成果。 多年与菲力集团不懈斗争的刘易斯,这一刻也在电话里哽噎了。他半晌才说:“谢谢你,安。从多年前认识你,不知为何我就有一个直觉:你会成为检察官;而且将菲力集团绳之以法这一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定可以由你来完成。” 安澄也掩住脸:“刘易斯,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凭我跟汤燕犀的私人关系,如果你不信我,我根本没办法走到今天。” 刘易斯也感慨颇深:“安,我永远不会忘记,曾经有个刚刚20岁出头的女律师,为了能拿到菲力集团的犯罪证据,不惜以身犯险,让自己吃下别人都不敢吃进去的肉类,然后马上跑到法证工作室,用自己的胃容物来做证据……这样的智慧和胆量,绝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甚至不是每个检察官都能具备。所以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应该相信这个女律师,她能做到我们都做不到的事。” . 给刘易斯的汇报电话好打,安澄平复下情绪之后,却还是认真看了看自己的电话,准备待会儿打给楚闲的,又该要如何斟酌用词。 她单独与逍遥达成了协议,真正的目标是楚乔啊……虽然现在的楚闲已经让她刮目相看,可是,父子情总归是人伦天性,他就算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也是人之常情。 电话还迟迟没拨出去,街对面却传来车喇叭响。 安澄一整望过去,车内开了灯,映出楚闲的脸。 那灯光昏黄却温暖。 安澄便笑了,放下电话,迎着楚闲走过去。 . 安澄上车与楚闲并肩坐好,歪头看他:“不怪我撇开你,单独来找逍遥谈交易?” 楚闲淡淡扬了扬眉:“那你呢?不怪我不请自来,自作主张想亲眼看见你安然无恙走出来,才能放心?” 安澄笑起来,摇摇头:“当然不怪,反倒感谢。我是打车来的,正愁这个时间了,回去都不容易打到车。” 安澄说得这样巧妙,楚闲便也笑了:“那我当然也不怪。因为你虽然单独来了,可是你来了之后还是发了位置给我,等于告诉了我你来做什么。所以你也不算瞒着我,而且我更相信,你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对我们的工作更有利。” 安澄的鼻尖有点酸。 如果这世上没有汤燕犀,如果不是她跟汤燕犀相遇那么早,楚闲凭借此时此刻的模样,会令她倾心。 她随即便笑了,甩甩头。这世上最没有意义的就是假设。假设假设,永远是假的。 她撇开杂念,将协议大方全都交给楚闲看。 楚闲粗略看过,便已心里有数。 他抬起头,目光深黑地望向前方。 前方的夜更黑,比他的瞳色更为幽深。 “安安……”楚闲无意识之下,又唤了这个已经渐渐远去的称呼:“知道我在想什么?” 安澄听到了他的称呼,却没纠正他,只是淡淡一笑而过:“想什么呢?” 楚闲轻叹:“我想起当初你要起诉汤燕犀的时候,你来找我,把主控权交给了我。” 安澄点头:“一来我应该避嫌;二来,我本人需要出庭作证;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所以这次……”楚闲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望住安澄:“我也希望由你来主控,起诉楚乔。” “原因与你相同,一来我是他儿子,我需要回避;二来,我也想出庭作证,亲自指证他;三来,当然也是更重要的,安,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安澄微微怔住,可是却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唯有心底涌起层层叠叠的温暖,叫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拍了拍楚闲的肩膀:“好拍档。” 她说完才意识到失言,连忙红着脸道歉:“我说错了,你是我顶头上司才对。” 楚闲借着昏黄的灯深深凝视安澄,心中只觉万语千言。可是却已知,早已没有必要再说出口。 错过了,就是永远都错过了。 所谓错过,必定曾先铸下大错,才会再也来不及。 不过幸好,他能在途中幡然醒悟,于是还来得及与她真正成为拍档。 他也轻轻拍了拍安澄肩:“不,你没说错。我不喜欢当你的上司,我只愿意当你的拍档。” 尽管,她这一生最重要的拍档,已经另有人选。可是至少他和她曾经在案子上这样携手走过一路,便是从此寂寥的那一段人生路上,也还总有些可以聊以为慰。 安澄便笑了,向他伸出手去:“一言为定。” 楚闲带了点点隐秘的心酸,终于握住安澄的手,含笑:“……一言为定。” .............. 460、寂寞如雪 460、寂寞如雪 安澄正式以谋杀罪名,起诉梅里太太,重启了汤家老太太林寒枝的命案。 递交诉状之后,安澄第一时间约梅里太太来地检办公室见面。 约定那日,安澄叫简提前准备好了苦丁茶。安澄看着简手法熟练地操持苦丁茶,便忍不住扬眉:“难得,这东方的泡茶手法你也学会了。本来我还担心你这种洋大姐给我泡茶,都是红茶加奶呢。” 简瞟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才说:“从见到你的第一面之后,我就去特地学了你们华人的茶艺课。” “哦?”安澄一怔:“第一面?凭什么啊?” 她们的第一面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记忆,安澄都尽量再不在简面前提起了,那更怎么可能牵扯到什么老板和茶艺课去?那个时候看起来,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简会成为她秘书的吧。 简挑了挑眉:“你不知道罢了。” 安澄心下莫名一跳:“那你还不赶紧告诉我?” 简垂首抿了抿唇:“你记得我当时早就想要离开巴顿的办公室的哦?可是我需要一份合适的工作。”简说着停顿,又看了安澄一眼。 安澄颊上便莫名滚烫了起来,她轻咳了一声:“该不是有人那个时候就跟你说过,我早晚会有自己的律所,而我的律所对你这样的人才求贤若渴。” 简淡淡瞟了安澄一眼:“嗯,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即便我也没想到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那样的场合下,不过见到你是跟着他来的,我心里就也有数了。”简说着拍拍茶壶:“从那晚起,我就知道你将是我老板,我得取悦你了。” 安澄哑然失笑:“原来还是真的?” 简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人早就担心你身边有人靠不住,尤其是做着秘书工作的那老太太有问题,所以才急于帮你找我来帮你占住那个位置。可惜那时候我没看好你,后来更没看好你们那个小律所,所以没答应。” “嗯……只是呢,后来我跟巴顿之间的秘密被你给亲眼撞见了,我就不敢得罪你,反要主动接近你、讨好你了。也才促成了后来我认识到真正的你,被你的人格魅力征服,才心甘情愿跟着你直到今天的。” 安澄晃着茶杯,千头万绪都浮上心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傻笑。 简拍拍安澄的肩膀:“那个人呢,对人好却从来都不肯说;又或者说,曾经那些时间点都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暂时藏住不说。可是时间早晚都会给出答案,现在明白了也还不晚。” “老板,办完这件案子,就嫁了吧。” . 简这七窍玲珑的,一圈儿话绕到这儿才算是尘埃落定。安澄睁大了眼,这才明白简是帮某人催婚呢。 她红了脸,使劲掐了简一把:“你的薪水是我发的,我才是你老板,你敢替别人说嘴来!” 简轻叹口气:“我哪里是替别人说嘴?我是为了你啊,老板。” 饶是安澄,这一刻也只能红着脸,无言以对。 她何尝不明白,就算她自己不急,身边人早都替她和那人操碎了心。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个小家伙啊。 她垂首抿茶。明明是苦丁,这一刻却也只剩了满嘴的回甘。 眼帘微垂,她难得又露出唇边梨涡,“嗯~” 她的声音清浅,简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忙睁大了眼盯住她:“你说‘嗯’?就是说答应了?” 安澄无奈地摇头:“我的秘书大人,我败给你了,ok?” 简竟然红了眼圈儿:“太好了。” 其实她自己现在跟巴顿法官的事儿还悬而未决呢,结果她倒是先替安澄操碎了心。 安澄白她一眼:“不过你也说了,是忙完这件案子之后。所以现在请你把心情调整回这个案子来,待会儿我还要见被告和人家的律师呢,马上就是一场没有逍遥的硬仗,你别再让我分心了,ok?” 简赶紧做出ok的手势。 安澄靠住墙壁,收回思绪,缓缓道:“依你看,她带来的律师会是谁?” 简垂首沉思:“老科吧?” 安澄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串。她今儿换了串星月菩提:“要是老科倒好办了。” “你是说……?”简也眯起眼来。 门外,隔着大玻璃,正好见老太太带着自己的律师走过来。老太太今天还穿苹果绿的套裙,金发烫得一丝不苟,耳垂上的两枚满翠耳环绿得直晃人眼。 她一路走过来,远远就看见了安澄。她笑意盈盈地迎上来,仿佛安澄不是正在起诉她的检察官,而依旧是曾经的故人,是那个被她吃得死死的小姑娘。 . 老太太的目光和笑容都有毒,让人容易轻易被她麻痹,完全想不到这样年纪的女人还有一副毒蝎心肠。安澄曾经被“咬”过,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上当。 她只淡淡看了梅里太太一眼,便移开目光去看向梅里太太背后的律师。 她勾起唇角,主动伸手:“小贾,原来是你。” 梅里太太这一案选择的辩护律师,原来是贾西贝。 贾西贝也走上来与安澄握手:“怎么,安检意外了?” 安澄耸耸肩:“那倒没有。反正你也是鲨鱼的律师,老太太用你还不用给钱,就像你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似的。” 贾西贝顿时色变:“安检你说什么?” 安澄耸肩:“当然是在说律师费呀。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她用你当律师还付费的么?那我倒好奇了,打听打听,是按小时收费,还是一次性收费呀?凭你小贾现在贵为鲨鱼初级合伙人的身份,小时收费应该不低于750美金了,那这个案子你必定将耗费不低于200个工作小时,那么必定是一大笔收入。如果按照一次性收费的话,凭你的身价,也至少不低于10万美金才是。” “不关安检的事。”贾西贝面色十分不好看。 倒是梅里太太走上来,轻轻按住了贾西贝的手:“安吃醋了?也是,现在检察官的收入实在跟当律师的时候无法相比,是个清苦的差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安,你该不会忘了,你当初自己经营律所的时候,不是也没赚到多少钱么?” 老太太一脸少女似的俏皮,笑容殷殷:“对了我还记得,柳真的案子只能赚700块,可是钱还没拿到呢,就先被罚进去一万块啊。安,你说是不是?” 当年这是安澄心上一块伤疤,此时听来,她却反倒扬眉大笑:“是啊,谁说不是呢?当年的Ann&Jones千疮百孔,也多拜了您老所赐。您是最知其中底细,所以今日才有资本到我眼前来戳我痛处。” 安澄还状似亲热地揽了揽梅里太太的肩:“您现在跟我说话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您现在这么说话的样子——咱们都直来直去,不兜弯子才最好了。” 安澄说着将两人向办公室里让,回头朝简嫣然一笑:“客人都来了,赶紧泡茶吧。” . 茶水上来,梅里太太和贾西贝一喝就都皱眉头。 贾西贝是华人,反应还好;梅里太太则好悬没一口就吐出来,只好强自忍着咽了。 安澄垂首看向自己的星月菩提:“这茶老太太你没喝过,不过却是汤家老太太最喜欢喝的。” 梅里太太面上便是勃然变色。 安澄抬起眸子,眸子中的客气和笑意全都不见,一双本就天生清冷的凤眼,这一刻满是凌厉。 “二十七年了,老太太你将这个秘密独自藏了二十七年,明明亲手杀死了自己最恨的情敌,却不能将这份喜悦向全世界张扬,你其实早已寂寞如雪了吧?” . 梅里太太被安澄戳中,目光一寒。 贾西贝忙伸手按住梅里太太的手腕,抢先代替她说:“安检,我反对。检察官需要用证据说话,安检不合适在没有出示任何证据之前,就直接将这个罪名安在我当事人头上。” 安澄轻笑,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从头说起。” 安澄起身从柜子上抽出一摞足有一米高的案卷,“duang”地都砸在桌面上:“证据,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安澄坐下,抽高袖口,将袖口堆在手肘上。 “被害人林寒枝,汤东升妻子。在除此身份之外,她曾经先是汤东升的秘书……1960年代曾陪同汤东升作为人.权律师代理越战逃兵的系列案子,在办案过程中,结识了菲力。” 461、宁愿拣尽寒枝 461、宁愿拣尽寒枝 安澄给出的认罪条件不可谓不优渥,梅里太太只要肯指证是楚乔帮她动手,那么她入狱的时间都不会长于逍遥的十年。 可是梅里太太还是拒绝了。就连贾西贝给她使的眼色,她也好像都没看着,只是笑意吟吟地摇头:“不,我不接受交易。安检,上庭吧。” 谈判破裂,安澄叫简送两人出门。 简回来赶紧敲门进来,道:“一路走出去,奥瑞德一脸铁青,几次好悬忍不住要埋怨老太太。反观老太太一路走得坚定,脸上的笑容一丝儿都没凋零过。老板,我看她是笃定了不会认罪。” 安澄垂首,将自己杯里有些冷了的苦丁茶饮尽了才说:“她会认罪,只是不肯在庭外跟我认,她想上庭;她想上庭去当众认罪。” 简愣了下:“怎么说?” “菲力已经不在人世,她就在等这一天,她想当众认罪,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当年的扬眉吐气。她年纪也大了,这个心愿完成之后,她就可以安心地等待死神了。” 简心下转了个弯儿,便也都明白了。只是忍不住叹气:“真是的,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玩儿这么多弯弯绕。” 安澄拈住手串,指尖从小小的珠子上一粒一粒拈过:“这一辈子从未真正扬眉吐气过,又怎么学得会直抒胸臆。” “那老板你也不必跟她兜圈子了,她想上庭那你就让她上,难道还怕庭上就不能罪名成立么?!” 安澄手指却一停:“不,我偏不叫她如愿。” 安澄说着盯了简一眼,这一眼眸光深黑,却又闪过一丝黠光:“她想在庭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是她杀了汤家老太太,是她手刃了仇人,将自己这辈子的那口气出尽了……切,我偏不给她这个机会,我要她那口气在心里永远憋下去,憋死她!” “以此……也算是送上我对讨人家的祭奠。” 此时此刻,她又忍不住想起菲力那个老魔头。 凭菲力当时的地位和手段,他不可能这么多年还想不明白背后的真凶是谁。可是这老东西竟然就不声不响了这么多年…… 是不够爱汤老太太么?如果是的话,他也不会这一辈子再没有其他女人,宁肯孤单离世,也终究不肯接受梅里太太。 那么菲力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复仇方式:或许是跟她想的一样,故意就不揭开这个事实,故意就不让梅里有机会扬眉吐气,非要一辈子憋着她,让她独自憋起二十七年……孤单地活着,寂寞如雪,生不如死,才是比死亡更痛楚的惩罚。 就是要让她一日一日都生生记着,就算林寒枝已经不在人世,仍旧轮不到她,他仍旧看都不多看她一眼,至死都不会再选她。 还有……林寒枝是汤家的老太太,替老太太查出凶手是汤家子孙的使命,所以她把雪恨的机会留给了汤家子孙,留给了汤燕犀。 也许在老家伙看来,林寒枝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这样吧。他不是不能动手,可是他甘愿忍了二十七年,只为用林寒枝自己希望的方式,了结了这件事。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辈子的爱而不得,最终的最终,最好的方式,也不过如此了吧? . 简点点头:“老太太不合作,不过看老板你的样子却并未遗憾,看来你是早有所料。” 安澄挑挑眉:“说白了,我今天约她见面,不是为了见她,而是为了看看她的律师是谁。” “见到是奥瑞德律师,老板你有心得了么?”简还是放起了苦丁茶,喝起了巧克力。 安澄轻吁口气:“……见到她选的是贾西贝,我就更可以确定,当年帮她动手的人是楚乔了。” 简一怔:“可是你为什么认定贾西贝跟楚乔是有联系的?至少我们从未见过他们有在一起过。” 安澄垂下头去:“有一件旧事。当年我办过一个案子,当事人叫乔迪,也是绿藤的学生,在屋顶推人下楼的。贾西贝就曾经是乔迪的辩护律师,与乔迪还有私人的关系……” 安澄眯起眼来,当年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当时有一次贾西贝跟乔迪碰面,当面叫乔迪为‘乔’。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兴许从中文来理解,‘乔’可能是‘乔迪’的昵称。可是乔迪毕竟是M国人,用英文来思维的话,这就说不过去了。” “直到后来,我才想起有另外一个‘乔’……” 简只是大略知道安澄在高中时代的事,所以听着还是有点迷糊:“你确定?” 安澄摇摇头:“也不能简单确定。可是却还是有这个可能。我是后来听艾米说才知道,贾西贝后来与楚闲联手。虽然现在不能确定贾西贝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楚乔的,不过楚闲却的确可以成为这种相识的桥梁。也说不定就是在上下学的时候,她跟楚闲走在一起,恰好遇见楚乔,这便认识了呢。” 简都皱了皱眉:“其实你不如去直接向楚闲求证。他该是知道最清楚的。” 安澄垂首看向自己的茶杯:“我知道,可是……谁都有不愿回首的记忆,我很担心为了这件事去向楚闲揭开过往,那眼前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可是,老板……”简也替安澄为难,可是如果不去求证,那么可能就永远找不到答案。 “我知道。”安澄拍了拍简的肩:“再难以面对的事,为了寻找背后的真相,我也一定都会去面对。我会找合适的时机向楚闲求证的。” . 踌躇了整个下午,夜色降临时分,安澄敲响了楚闲的办公室门。 安澄将自己今天与梅里太太和贾西贝见面的情形汇报给楚闲听。 听完结果,楚闲也忍不住皱眉:“法律赋予我们检察官的自由裁量权是不小,可是终究有限,我们总归要按照司法程序来办事。既然她不肯与我们达成控辩交易,那么按照司法程序,我们只能将案子带到法庭上去,由法官和陪审团来做出裁决。安,你想不上庭是不可能的。” 安澄垂下眼帘去:“倒是还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楚闲眯眼盯住安澄。 安澄指尖划了划裤缝:“她的律师。既然当事人不肯买账,我可以向她的律师施压。” 安澄扬起脸来:“我打算这么做。当然,如果你认为我违反检察官职业规范,也请你在事情结束后再检控我。到时候无论是刑责,还是失去检察官这个工作,甚至被吊销律师执照,我都听凭你发落,绝无埋怨。” 楚闲呼吸漏了一拍,紧紧凝视着安澄:“安,你为什么会下这么大的决心?只是因为,林寒枝是汤家的老太太?为了汤家,为了汤燕犀,你竟然肯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理想和信念全都抛弃了?!” 安澄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对她是汤家人,我当然心有感念。当年汤燕犀父母离婚,是汤奶奶将汤燕犀拢到身边,帮他挡开外面的风风雨雨,护他走过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可是楚闲,我这么决定却又不仅仅因为她是汤家的老太太。“ “我是检察官,检察官的职责就是打击犯罪,让任何一个罪犯都被绳之以法。可是多年来的职业经验告诉我们,一种犯罪不仅仅是犯罪行为本身,更在于他们的黑暗信念,在于他们想要挑战法律的嚣张气焰。” “譬如菲力,这么多年被我们列为头号对手,就是因为他这种气焰。这一案,梅里太太想要上庭认罪,她的目的不在于认罪,而是要让她自己的‘胜利’被法庭所记录,被更多人关注,被媒体传扬!” “法律也总有缺憾,法律可以根据罪行来定罪,却无法因为嚣张气焰而定罪。那么法律之外的这些事,就应该我们身为检察官的来做。我不让她上庭,不是不想让她经受公平的审判,我只是不想让她的罪恶信念得以施展,不想叫她的嚣张气焰得逞。” 楚闲背过身去,半天没作声。 安澄静静起身:“楚闲,不如这样,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你不知道我打算怎么做,我接下来要做的事都与你无关。等我做完之后,你再追究我责任就是。” 安澄起身走到门口。 “安安。”楚闲忽地叫住安澄。 “嗯?”安澄回头。 “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你听着,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所以你接下来要听取我的指令,按照我的意见去做。” 安澄皱眉:“楚闲……” 楚闲抬起头来,目光如晨星一般坚定而明亮:“我对你的指令是:我要你设法向对方律师施压,务必让被告梅里太太在庭外达成认罪协议。” 462、拨开前尘(1更) 462、拨开前尘(1更) 安澄眼圈儿登时湿了。 “楚闲,你!” 楚闲这根本是要将责任揽到他自己头上去,让她免责。 楚闲却一笑摇头,在唇边竖起手指:“嘘……” “可是!”安澄怎能心安? 楚闲却上前轻轻推着她手肘,将她向门口送:“好了,别忘了你是检察官,应该听从指令,服从分配。回去忙吧。我也还有工作,就这么定了。” . 安澄回到办公室,平复了下情绪之后,还是振作精神,打给贾西贝。 这样的特殊时刻,贾西贝当然明白安澄想单独见她,就是为了谈条件。 她抬腕看了看腕表,轻松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应该尊重我当事人的决定。她想上庭,我不能绕过她,单独与你达成交易。” 安澄笑了:“你说得没错,我们当律师的,要以代表当事人的利益、为当事人争取最大权益为天职。可是话又说回来,当事人毕竟不是我们专业人士,她想要上庭对她来说,难道就真的是最有利的权益么?小贾,身为律师,明知道当事人会选一条错路,怎么都不能就当没看见吧?” 贾西贝犹豫了下,脑海里又浮现起柳真的身影……她垂下头去:“好,那晚上8点见。” 贾西贝这边刚放下电话,手机就又响了起来。贾西贝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应该是一次性手机的那种。她迟疑着接起来,听见里面的声音便是一震。 竟然是汤燕犀。 汤燕犀在电话里幽幽地笑:“刚刚打给你,占线。请恕我好奇心重,打听一下,是安澄打给你?” 贾西贝咬了咬牙:“是!” 汤燕犀径直问:“约了什么时间见面?” 贾西贝扶了扶额,却也不敢不答:“今晚8点。” 汤燕犀“嗯”了一声:“距离你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那正好,你现在出来,我们先见个面。” 贾西贝有些崩溃,忍不住低喊:“你们两个又要干什么?我见她就是了,何必还要见你?” 汤燕犀也懒得争辩,径直丢下时间和地点,便干脆挂断了电话。 一片空茫的回响里,贾西贝捂住额头,黯然跌坐在座位上。 ——梅里太太的案子,她是辩护律师。梅里太太坚持要上庭,那么她能想到,接下来汤燕犀和安澄会向她施压。而汤燕犀和安澄想要让她妥协,手里必定握着能叫她就范的牌。 而那些牌……她大致也能想到都是什么。 就像安澄都能挖到柳真,更为厉害的汤燕犀,只会早已手握了更狠的底牌。 所以说到现在,此时此刻将要承受梅里太太一案压力的不是梅里太太自己,反倒成了她。 她讨厌这样如同替罪羔羊一样的感觉,她想逃避,也想反抗。可是……能留给她反抗的资本和空间,又还剩下多少? 这多年的积重难返,这多年的身不由己,到头来还不是都变成了枷锁,将她紧紧地锁住。挣不开,砸不烂。 . 尽管崩溃,可是半个小时后,贾西贝还是整理好了情绪出现在了汤燕犀面前。 汤燕犀只给两人点了两杯水。贾西贝看了便是苦笑:“Yancy,你是想向我强调,你我之交淡如水么?” 汤燕犀清淡垂下眼帘:“水虽然淡,却是生命的必须。人在临死之际,往往只需要一杯水便能逃脱死神。” 贾西贝当然听懂了,神色便更为黯然。 汤燕犀依旧不抬眼帘,只用修长的指尖在玻璃杯上划了划:“……先从我送给顾静嫣的鸭子说起吧。” . 晚上8点,安澄提前一步到约定地点来等贾西贝。 8点过5分,贾西贝终于到来。她一脸的苍白,看上去像是疲惫不堪。 安澄为她叫一杯热可可。贾西贝手捧住温热的杯子,脸色却还是不见血色,只是朝安澄点了点头:“直说吧。” 安澄深吸口气,“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的一个问题么?顾静嫣的嘎嘎,在顾静嫣出事之后,哪儿去了?” 安澄是想从小问题切入,由浅入深来谈。毕竟贾西贝也是个顽固的人,直接切重点的话,反倒有可能触发她的反弹。 可是安澄却没想到,第一个问题,贾西贝就发作了开来。 贾西贝像是一只被再度刺痛的雌狮,弓着身子向安澄低吼:“行,我承认了行么?是我杀了它!顾静嫣自认为是公主,她拿我当她的仆人看,所以她养鸭子都是要我去伺候,鸭子要揣在我书包里,她不让它满地拉屎,却都拉在我书包里!” “顾静嫣出事了回中国去,顾不上鸭子,我凭什么还要照顾那个活祖宗?所以我杀了它,我讨厌死它了!” 贾西贝轻灵的眼中已是难掩凶光:“可是那只是个鸭子,就算我承认杀了它,你们又能拿我怎样?!” . 反倒轮到安澄自己愣住了。 贾西贝怎么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安澄以为贾西贝还是会跟第一次触及这个问题时一样的敷衍过去。安澄还准备着艾米的证言呢,结果还没等用上,贾西贝怎么自己就撂了?这不是她的风格呀。 安澄指尖划过茶杯,冷艳而笑:“小贾,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既然你今天想快刀斩乱麻,我当然更喜欢这种风格。” 安澄深吸口气:“说到嘎嘎,我就会想到我的鸭纸。你恨顾静嫣,所以杀了嘎嘎;你也同样恨我,所以我的正正也死了……” 贾西贝咬住嘴唇,目光凶恶而又阴冷:“说的没错!我恨你,我也同样讨厌你那只天鹅。我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嘎嘎,我也当然有想过也杀了你的天鹅!我已经计划好了,我是真的会那么做的……你的天鹅那晚失踪,就是被我带走了。因为我知道你总给那天鹅喂什么鸟粮,所以我用一模一样的鸟粮就趁着大雾把它给逗走了!” 那一年正正已经长大,天鹅离不开水,所以白天安澄会将它留在庭院里,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却给有心人留下了带走正正的机会。 想起当年,安澄还是觉得痛:“你承认了就好。既然是你带走了正正,那自然就是你杀了它。” “不是我,我真没做!”贾西贝也同样激动起来:“如果是我,我不介意向你承认!” “你说的没错!”安澄竖起手指来隔在两人中间:“你会辩称,因为它是疣鼻天鹅,是被州府早就命令要禁绝的物种。州府甚至还专门雇有天鹅猎人,所以你做的不算犯罪。” “安澄,我不是那个意思!”贾西贝眼中露出孤绝而凶狠的眼神:“我知道你有多爱那天鹅,如果是我做的,我很高兴在你眼前承认,然后享受你的痛苦!可是我说了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那晚上我把天鹅带走,它毕竟比鸭子大,我还没确定该怎么动手的时候,那晚上它就又在大雾里失踪了!” 贾西贝说着,身子有些颤抖:“是菲力干的。我告诉你,是菲力干的!我那晚发现天鹅不见之后,我曾经追出去过。我只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街道对面。那晚明明有雾,可是车子里却亮着灯,所以我看见了是一个老者。那老者见我追出去,还曾向我阴测测一笑。”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也是多年之后我才认出他就是菲力!” . 安澄尽管心痛,却依旧坐得笔直。她将指尖攥回掌心,掌心里火热的温度都温暖不了指尖的冰冷。 “哦?是他?” 贾西贝闭了闭眼:“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不过我相信,那晚就是他带走你的天鹅,并且最终亲手扭断了它的脖子……” “安澄,说句实话,既然那天鹅是Yancy送给你的,可是菲力却亲手杀了它,Yancy后来却还肯替菲力辩护,我真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安澄垂下头去,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淡淡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 贾西贝惊讶地望向安澄:“你知道了?你只是这种态度?看来你原来也没有多爱那天鹅嘛。” 安澄摇摇头:“你不懂,它还活着。” 她的正正还活在《黑白之舞》里,就悬在她的床头。每日晨昏,她一抬眼就能看见。 它从未曾真的离去,它始终都陪伴在她左右。 安澄深吸口气:“不是你杀了正正,也没关系。你还是向我承认了一条重要线索:你与楚家的关系。” 463、不堪(2更) 463、不堪(2更) 贾西贝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可是心下却是倒抽一口冷气。 此事,她是绝不肯叫外人知道半点的!安澄怎么忽然这么说? 于是她笑了,云淡风轻一般:“安澄,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说鸭子和天鹅的事,哪里提到过楚家?” 安澄便也同样报以微笑,淡定从容:“你自己刚刚说得明白:你是用正正日常吃的鸟粮,将正正逗走的。” 贾西贝眯起眼来,心下已是警铃大震。可是刚刚只顾着否认杀死正正,却一不小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此时反悔已是晚了。 安澄不慌不忙将谜底掀开:“因为州府扑杀疣鼻天鹅,所以我当时在各个宠物商店都买不到适合喂给正正吃的鸟粮。后来还是楚闲帮忙,才在楚表哥开的宠物商店里找到了那种鸟粮。后来几年,便也一直都没变过。” 安澄抬起眼帘:“这事你只有从楚家才能知道。也就是说,你与楚家必有关系。” . 安澄话说到此处,并不指望贾西贝马上就承认了。毕竟此时的贾西贝还可以辩称,说是从楚闲,或者楚表哥嘴里知道的也就是了,未必能直接联系到楚乔。 可是安澄却没想到,贾西贝竟然又上演了一回情绪崩溃。 她盯着安澄,眼里泛起血一样的红色:“……好,好。原来连你也知道了。一定是Yancy告诉你的,我就知道!” 贾西贝握住杯子的手指一个劲儿颤抖:“……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当时我只有十六岁,好不容易被家人送来M国留学,本以为自己的成绩足够进绿藤,可是等来了之后才发现,M国的高中并不只看成绩收人的。绿藤就非找种种理由拒绝,说没有空位了,可是我后来才明白,是因为我身份不够,更重要的是没有推荐人!” 贾西贝痛苦地闭上眼睛:“谁让他是家长委员会的主席啊,能进家长委员会的都是非富即贵、有权有势的人,所以家长委员会对学校事务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只要他肯当我的推荐人,我就可以轻松地进绿藤读书。” 一滴泪,无声沿着贾西贝眼角滑落。 “安澄,你不会懂的。可是你其实本来应该懂的,因为就凭你爸当时的身份,你也不够资格进绿藤的!要不是汤明羿当了你的推荐人,你根本就进不了绿藤——我当时比你还惨,我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在M国,又不能告诉家里人说我进不了绿藤,他们还都在期待着我的好消息,等着家里出了我这么个留学生光宗耀祖呢……” “我啊,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啊,只好独自敲响了家长委员会的门……他原本很好的,年轻而儒雅,我以为他会帮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 . 多年前的绿藤,窗外是明媚的夏日午后,安静的走廊里飘着花香,以及不知哪个教室里传出来的朗朗笑声……可是她却要每周一次,在那个人在那间办公室里轮班的时候,如破败的人偶一般瘫在办公桌上。 所有的美好和宁静,都只是一门之隔。可是对她来说,却付出了太大太大的代价。那代价大到,即便她此时已经长大,即便她已经拼尽了所有,终于拿到了律师执照,成为了鲨鱼的合伙人,挤进了这个国家的精英阶层——可是她还是会午夜梦回满面的泪,她还是会无法摆脱曾经的噩梦,还是无法挣脱那人的牵线操控啊! 贾西贝自己也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她会当着安澄这样哭得不能自已。 彼时在她看来,整个绿藤里只有安澄与她条件差不多,可是安澄凭什么就会拥有汤燕犀的凝眸,凭什么就拥有了她永远都无法拥有的自由、独立和……爱慕啊? 啊?! 还不是因为汤燕犀,还不是因为汤家!所以她恨,她不想让她得到汤燕犀啊! 面对安澄一脸的惊愕,贾西贝忍不住双手掩面,让泪无声地滑下。 她想起几个小时前,汤燕犀一脸淡漠地说:“你当然想不到我是怎么窥破你和楚乔的秘密的。其实你们行事很小心,人类是没机会发现的——其实是我的乌鸦。它们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意外地经常每个星期的固定一天,给我带回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枚男子的袖扣,有时候是女孩子的一枚发卡;还有一次干脆是男士的皮带扣,还有一副有点熟悉的眼镜……” “于是只要我稍微用心观察,就会留意到乌鸦习惯飞过的路线里会经过家长委员会办公室的窗口;再结合每周那一固定的日期,就知道是谁在值班了。至于女孩子的那些玩意儿我是不会留意,不过那副眼镜实在有些显眼,况且那天下午上课,你空着鼻梁就回来了……所以这些事纠合在一起,就算我不想知道,也还是知道了。” 贾西贝哭得难以自已。 她以为自己这些年小心翼翼地藏着,藏得已经完美。她更相信凭楚乔那样一个人,就更不会露出破绽去给别人,她更可以放心了。可是孰料这世上真的就是有天网恢恢之说,她怎么逃得过人眼,却没想到竟然没有逃得过鸟的眼睛去。 . 安澄虽然不知道贾西贝在想什么,可是她却能理解贾西贝此时的痛苦。 她又脉脉递上一张纸巾,宛如上次在揭开柳真一事时候一样。 她静静等待贾西贝自己停住悲声。 贾西贝捉紧纸巾,低垂下头替自己擦泪。半晌才终于红着眼睛抬起眼来:“Yancy还告诉了你什么?你不用再一点一点挤牙膏了,你索性都说出来!” 安澄只能叹息:“其实你错怪他了,这些都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你说什么?!”贾西贝反而更是如遭雷劈:“你自己发现的?就凭你?!” 她的隐秘被汤燕犀发现了,她认;毕竟那是汤燕犀啊,更何况养那些鸟儿是只有汤燕犀那样的人才做得出的事。可是安澄,她又凭什么? 安澄微微蹙眉:“有一段时间,我曾经要帮汤燕犀照顾天台上那些鸟儿。乌鸦和白鸥都有个习惯,会把‘偷来’的东西带回鸟巢,藏在干草下面。我替它们打扫,有几次就发现了。” 安澄说来也是叹气:“只可惜我当时跟你不熟,也不知道楚乔就是家长委员会主席,所以我没能那个时候就猜到你们的关系。我只以为那些东西随便来自校园里哪个女同学,或者是男老师的而已,没往深想。” “直到……后来我们寄宿到了一个家庭,甚至后来因为你跟艾米闹矛盾的缘故,我跟你住在了一个房间里,我才留意到你使用饰品的风格,忍不住联想到了鸟窝里发现的那些东西。” 安澄轻轻摇头:“可终究还是不敢轻易认定啊,只是从那开始,心下存了怀疑。” 贾西贝心下也是咯噔一声:“怪不得在向楠家,有一次你莫名其妙问我,怎么换了新的眼镜……难道你也是发现了我的眼镜?” 安澄点头:“长大以后再见面,你就再也不戴眼镜了。我猜,那也是你心上一个隐痛吧?” 贾西贝眼镜又火辣辣地疼,却又酸涩。她当然痛,因为不是她自愿摘掉眼镜,否则也不会让乌鸦有机会飞进来偷走眼镜,这都是因为楚乔喜欢各种方式征服她,而且过程中不许她闭上眼睛,甚至不许隔着眼镜……他要真实看清楚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所有表情,他要欣赏她的所有痛楚、不甘,来增加他的兴致! 安澄静静凝视贾西贝:“……我记得,在向楠家我问过你眼镜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光碟事件。” . 贾西贝自己都不愿意再面对的旧日历史,终究要这样一页一页被重新翻开了。 每多翻开一页,对她都像凌迟行刑时多一刀一样。 她攥紧拳头砸向桌面:“够了,够了!你别再问了,我不想再回答一遍!” 她恶狠狠盯着安澄,仿佛当她是索命的无常:“你想干什么,我懂!你是用这些向我施压,以此迫我就范,帮你们谈成梅里太太的控辩协议!我答应你……安澄我答应你,你赢了,够了么?” 安澄再一次怔住。 贾西贝这是怎么了,一些还刚开始谈,就算她再不愿意面对不堪的过去,可是凭她贾西贝的韧性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安澄忍不住问:“……在见我之前,你先见过谁了?” 464、对不起,来不及救你(1更) 464、对不起,来不及救你(1更) 她还问见过谁?! 贾西贝恨恨盯住安澄,心底涌起的却更是无限的悲哀。 在这世上,她也多想能有这样一个人啊。凡事都想在她前头,所有的风霜雨雪都挡在她前头,帮她将一切障碍都扫开,最后却什么都不用告诉她,只需云淡风轻地在清风里回首,轻轻勾起唇角。 越想越是绝望,贾西贝收回目光,闭上了眼。 “那人最后告诉我:总之,这些事都与你无关。这些话都是他先问过我的,我就不用再向你回答一遍。他说如果我在乎那些事,我就答应跟你合作;如果我不跟你合作,他就会将这些事全都公诸于众。” “他说……他会毁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毫不留情。”贾西贝现在说起来还是后怕,禁不住肩头轻颤:“他……是个魔鬼。” 再也不是魔鬼代言人,他现在自己已经够资格成为那个操控一切的魔鬼。只要他想,他就能轻易毁了她。 可是……该死的,这个魔鬼却在用他的所有,去保护眼前这个性子冷清的女子。她凭什么?! . 安澄听完,屏住呼吸登时转头向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每个不经意走过窗边的路人,共同交织起了这个人世最普通的模样。 可就是这最普通的模样,才正是人世间最具有魅力的时刻:每个人都能在阳光下自由地行走,为了自己和家人而努力地生活,不受黑暗袭扰,不因不公而颤抖和哭泣。 安澄深吸口气,收回目光,望向贾西贝。 “小贾……其实我一直还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也会选择要学法律了呢?” 她也曾经小心眼儿过,想过或许贾西贝也是因为汤燕犀吧。 贾西贝怔了怔,却咬住了嘴唇。 “让我猜猜。”安澄却没坚持非要向贾西贝追问,她垂下臻首,指尖抵在额角:“我猜……在经受那些痛苦时,你也想过要向法律寻求帮助,对么?可是那时候一来你年纪小,二来你在M国无依无靠,三来那个伤害你的人自己就是检察官……所以你那时不敢报警,你只得将那痛苦独自忍下来。” “你苦苦等着长大,等自己终于能够独立,然后就选了律师这条路。潜意识里,你是在为当年那个少女时代的自己追诉不平。” 泪一下子涌出了贾西贝的眼眶。 安澄也阖上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对不起,那时的我不知道你在经历那样的事,所以没能帮得上你……” 贾西贝怔住。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此时此刻知道了她秘密的安澄,没有趁机打压她、嘲笑她,反倒向当年的她致歉。 她紧紧咬住嘴唇,不想示弱,可是泪就是自己无声无息地滑下脸颊,无可遏止。 这一生……也许都已经来不及;这一生,是否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来得及? . 三天后。 鲨鱼。 贾西贝敲响梅里太太的办公室门,走进去。 梅里太太依旧一脸慈祥的笑,指了指烤箱:“坐下来,还有五分钟,蔓越莓小饼干就要烤好了。” 贾西贝却没心情陪这老小孩儿再过家家,她将手里一份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梅里太太登时面色一变,盯着那文件问:“这是什么?” 贾西贝勾着手肘,直盯住梅里太太的眼睛:“作为你的代表律师,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就是我的职责,所以我已经代表你与安澄签订了控辩协议。这是一份副本,具有同样效力,你可以看看。” . “你说什么?”梅里太太愣了几秒,才收起一脸慈祥的笑容,换上阴冷,沉沉地问。 贾西贝扬扬眉:“您老不必说是自己耳聋眼花没听清。我可是清楚的,您每个字都听清楚了。” “我当然不是没听清楚,”老太太平素的慈祥都已不见,此时一双眼咄咄逼人,面上的笑也恍如毒蛇:“我就是质疑,你凭什么敢问都不问我,就替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别说您不敢置信,相信别人也一样都不敢相信。”贾西贝也不客气,掀开自己一向柔婉的外壳,同样露出如蛇一般的阴冷的笑:“我要的就是这个。” “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是我自作主张,绕过您去作了这个交易。就算您自己要这么指责我,鲨鱼的同事也不会相信。就算闹到律师协会,甚至你上法庭告我,相信鲨鱼的同事也都只会为我作证。” “奥瑞德,你好大的胆子!”梅里太太这才陡然吃惊,没想到自己当了一辈子的美杜莎夫人,可是身边其实早已悄然长成了一条更年轻的蛇女! “我就是这么大的胆子。”贾西贝绕着梅里太太走了一圈儿,好好欣赏了一番老太太满脸的沟壑,用重重的粉都盖不住的岁月痕迹:“如果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老太太你又怎么会在本案启用我来当你的辩护律师?你是吃定了我敢为了赢过安澄,而不惜一切代价;当然,你更指望用我来当律师,逼得楚乔不得不出手帮你。毕竟,我跟他当年的事,他也不想叫人知道,影响了他的仕途。” 梅里太太冷冷咬牙:“你是我的律师,可是作为律师你必须首先尊重我的意见。你绕过我单独跟检察官达成的协议,不成立!” 贾西贝含笑观赏老太太的气急败坏,等到梅里太太发泄完了,才不慌不忙地说:“真可惜,法律却不是那么规定的。我是你的代表律师,既然是你雇佣了我,跟我签订了代理协议,那么我就有权全权代表你来处理本案的法律事务。所以只要我已经签字确认,那么这份协议就已经生效。” “我会去告你,要求法庭撤销这份协议!”梅里太太怎么都没想到,老来老来竟然崴在这么一个小蛇女手里。 贾西贝悠闲地转了转颈子:“您要去提告,当然没问题。不过既然我现在还是你的律师,那有些法律问题我应该提醒你:首先你需要证据。我在法庭上可以坚称,接受交易就是你本人的意见,我没有绕过你去。就算你否认,可是我们之间有律师-当事人保密协议,也就是说我可以辩称,当你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我们身边没有第三个人在。我说是,你说否,这叫一对一口供,属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很难得到法庭支持的。” “可是同时呢,我却可以为我找到第三方证人。就像我刚刚说的呀,只要是鲨鱼的同事,就都不会相信我敢违抗你。毕竟现在除了低层的律师和行政人员之外,其他人精儿似的高职位律师以及合伙人们,心下都已经明白,真正统治律所的人是你了。对于你这样一位美杜莎夫人,小绵羊似的我,怎么敢违抗呢?” “再说眼前是一份合同啊,鲨鱼里的人谁不知道您有多‘擅长’管理合同了。当年就凭两份合同,可以轻松送走安澄和汤燕犀两人……在合同这方面的手腕,没人能跟你媲美。所以眼前这份控辩协议,所有人都会相信你一定会亲自审核好了的,又怎么会出现你事先不知情的事呢?你说,是不是?” “你不要太得意!”梅里太太眼底闪出寒光:“你倒有一点说对了,现在鲨鱼里高职位的律师和合伙人们都已经能猜到我才是鲨鱼真正的主宰,那么他们当中自然有识时务的,只要我去找他们谈,他们是会愿意为我作证的。” 贾西贝都忍不住拍拍掌:“蛇女就是蛇女,总是有手段。我承认你说的没错,可是你有法子防我,却好像没办法防住汤燕犀了呢。” “你说什么?”梅里太太一震:“他又怎么了?他已经被我撵出鲨鱼去了!” 贾西贝轻轻叹了口气,忽地抬手指了指汤燕犀的办公室。 . 鲨鱼的独立办公室全都用玻璃幕墙隔断,梅里太太是汤燕犀的秘书,秘书室就在同一层走廊,中间的隔断同样是玻璃的。 汤燕犀走后,那间象征着“王座”的办公室就一直空着。可是明眼人都明白,梅里太太坐在“王座之畔”的秘书室里,其实就是摄政。 梅里太太很满意这种隐喻,所以自己也没挑破这层窗户纸,没干脆搬进汤燕犀的办公室去。别人自然也就更没资格搬进去。 所以汤燕犀办公室的格局和陈设,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未曾更改。 就连那幅大油画,也依然还挂在原来的位置上。 465、蛇女vs.蛇女(2更) 465、蛇女vs.蛇女(2更) 梅里太太顺着贾西贝的指尖望过去,也眯起眼来。 整个办公室经过两次装修。第一次是黑白主调,第二次则变成了灰与蓝的变奏。 第一次装修的时候,那幅巨幅油画还挂在走廊里,正对着汤燕犀的办公桌而已;第二次装修则是鲨鱼合并了Ann&Jones,走廊里一部分隔出来当了梅里太太的秘书室,同时也仿佛就为了安置那幅送回来的油画,所以汤燕犀办公室里的颜色也配合油画的主色调改成了这样的灰蓝相间。 灰与蓝的变奏里,最绚烂的只有那幅油画,所以梅里太太这么一眼望过去,也首先看见了油画。 “那幅画……怎么了?!” . 觑着梅里太太的神色,贾西贝也忍不住要得意地笑。 尽管,她也曾完全不知那油画的秘密。可是此时不知不觉站在汤燕犀的立场上,她心内有莫名的,与有荣焉。 “你以为你把Yancy赶走了,他就对鲨鱼和你一无所知了?实话告诉你说,他之所以那么痛快地离开,不是你赢的漂亮,而是他依旧可以透过那幅油画,每天24小时盯着你。” “你说什么?!”梅里太太大惊失色,转头凝神盯住那幅油画:“你是说,那画里藏着……?” 贾西贝幸灾乐祸地点头:“没错,那画里就是藏着摄像头。而你跟他办公室之间,所有的隔断都是透明的玻璃。” “亏你还以为他的办公室空出来了,你就可以在你的秘书室里为所欲为了。其实啊,你的一举一动从来就没有逃脱过他那双眼。” . 说到这里贾西贝自己也是叹口气,彼时她听见汤燕犀这样与她揭开谜底的时候,她也惊得头发根都竖起来! 那幅油画有些特别,是抽象派画法,一般人只能看见画面上大面积的色块交织、盘旋,却看不懂里头究竟画的都是什么。 而绘画和色彩本身会透过视神经对人的情绪产生影响,这种效果与音乐对人的影响类似——所以看不懂这画的人,普遍会觉得看一眼都头晕,所以极少有人会盯着这画面看。于是在色块最复杂的部分签入一枚摄像头,根本就不会被人察觉。 饶是安澄,当年尽管也曾隐约觉得这油画有点特别,尤其是莫名与《黑白之舞》产生过关联性的联想,可是终究因为在绘画造诣本身的欠缺而未曾看出端倪来。 安澄都看不出来的,梅里太太之流又如何会有半点防备? . 贾西贝说完,便悠闲地欣赏着梅里太太的表演。 老太太登时再也不像素日里的慈祥和苍老,而立即如打了鸡血一般,冲出秘书室,冲进汤燕犀的办公室,爬上椅子一把掀掉了那幅油画! 贾西贝忍不住笑,笑得前仰后合。 “你现在才掀了有什么用啊?你过去那些日子里说的做的,他该看的都看到了,该录下来的也都录下来了!” 梅里太太奔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我要告他!他已经不是鲨鱼的合伙人,他还敢在鲨鱼里安装监视设备!” “你弄错了。”贾西贝一点点收起笑,十分觉得解气:“他没犯法。你别忘了他安装摄像头的时候,是他还是这间办公室主人的时候。当时作为鲨鱼的管理合伙人,他当然有权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安装监控设备啊。” “至于他走之后……呃,对了,他被撵走的时候是‘净身出户’啊,老科说的事后律所会审核他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确定是他私人的物品才会还给他。” “可是你瞧,那油画还挂在原来的位置,那就是你们没想还给他。他被‘净身出户’,对这办公室里留下来的任何物品都没有了处置权。是你们自己不肯将画还给他,又不肯摘下来扔了,那怎么能怪得了人家?” . 梅里太太恨得咬牙切齿。 “当然不能还给他!因为他装修办公室的钱,是律所出的!” 对于律所里每一间独立办公室,律所都会提供一万到五万不等的装修基金。汤燕犀彼时作为管理合伙人,更是拿了最高的装修基金,这幅画当时的报账就是花了大价钱。所以汤燕犀被清退的时候,他们又怎么肯将这幅画也划归成汤燕犀的私人物品呢~ 贾西贝越想越有趣,忍不住扶着桌子还笑得弯腰:“哎呀呀,真没想到,你这样一个善于算计的人,以为都把Yancy给算计走了,结果却因为一幅画的小气,活活被人家监视了这么久,却又不能追责,只能哑巴吃黄连。” 贾西贝从刚进鲨鱼,跟梅里太太就莫名地不对盘,所以这次自然借机撒火。她笑着绕着梅里太太又转了一圈儿:“那现在回想起来,到底是你算计了Yancy,还是根本是被人家给玩儿了?” . 无法发泄的愤恨,让梅里太太脸色铁青。 她转身一声怒吼:“奥瑞德,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讥笑我?” 她将所有的恼怒都朝贾西贝发泄过去:“汤燕犀是汤燕犀,我跟他的账日后慢慢再算;可是你还在鲨鱼里,我就不容得你对我这样!” 贾西贝点点收起笑意,却还残存了一丝挂在唇角,轻蔑地瞟着梅里太太:“那你又想怎么样呢?” 她走过来,距离梅里太太更近。 从行为心理学上来说,远离表现的是惧怕,而主动的靠近便是无畏,甚至是挑衅。 “你打算要挟我,把我跟楚乔的事说出去?” 梅里太太眼睛里碧光一闪。 贾西贝登时尖声地笑:“我就知道!你年纪大了,脑筋不灵光了,就算一辈子算计人,到头来也就只剩下这一招而已。” 贾西贝又更贴近一步,几乎整个人都挨住梅里太太。她又浮起妩媚清婉的笑,凑近梅里太太的耳边:“可是你说,如果你把这件事张扬开来,谁会更害怕一点?是我,还是楚乔呢?” 梅里太太便一眯眼。 “坦白说,我贾西贝人微言轻,就算有杀人的心,却还没有杀人的手腕。可是楚乔不同,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敢抖搂出他的丑事,影响到他前途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梅里太太眼中涌出片刻的迟疑。 贾西贝于是轻笑一声,乘胜追击:“况且现在安澄正在重新追查当年汤家老太太喋血法院的命案啊!老太太,你该明白,安澄既然愿意跟你签订控辩交易,其实她是更想揪出那个替你动手的人。” “你说,此时此刻,还有谁比楚乔更希望你能在这个时候突然与世长辞,然后永远地闭上嘴了呢?” 贾西贝春葱儿似的指尖在梅里太太肩上轻轻划动:“他现在太需要一个让你永远闭上嘴的理由了。你想把我跟他的事传扬出去,那你就去啊,我想他会很感谢你终于帮他找到了一个除掉你的理由。” 当了一辈子的蛇女,梅里太太此时此刻却也感受到了一个女人黏腻、阴冷的缠绕。 她猛地一把推开贾西贝,后退两步。 “你拿楚乔来威胁我?” 贾西贝原地站定,妩媚回身,嫣然一笑:“没错,我就是拿他来威胁你。怎么,难道你觉得分量还不够。” 贾西贝略顿,抚了抚鬓角:“醒醒吧。已经不再是你们那个时代,菲力死了,而你已经老了。你们的时代已经退场,你们早已不是年轻一辈的对手。” “从前楚乔可以为了讨好你而替你杀人,可是现在,他分分钟可以为了让你永远闭嘴而要了你的命。” 贾西贝说着又故意贴上前来,手还搭在梅里太太肩头:“我好意提醒你啊,从现在开始,你在这人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小心谨慎了。比如过马路,千万要多看几眼,别被莫名加速冲上来的车撞飞了;” “从建筑物下走过,也要时刻小心着空中抛物;即便就是在这鲨鱼的办公室里……呃,烤小饼干的时候也是可能触电的;上下电梯也是可能电梯突然失控坠落的哟~” “你!”梅里太太惊得一口气憋住,险些现场晕倒。 贾西贝也只能故作怜悯地叹了口气:“楚乔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你惹他起了杀心,那他就有无数种法子,看似与他毫无牵连地,轻而易举地,要了你的命。” 466、不容有失(1更) 466、不容有失(1更) 那天晚上下班,梅里太太的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虽然她不想在乎贾西贝的警告,可是却终究还是步步小心:下电梯一定要跟一大堆人一起走进电梯厢;要过马路,也要事先求助于警员,非要有警员搀扶之下才肯过去。 一路小心翼翼,回到家已是浪费了两个小时。 她老了,坐在沙发上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整个房间悄然无声,寂寞化作了有型的魂灵向她缠绕过来。她仰头环视四周,心内一股无力的悲凉便涌起来,将她死死地捆住。 贾西贝说得没错,属于她的时代已经退场了。纵然再不甘心,她也老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菲力已经死了,死了。 这世上就剩下她一个。就算再有无限风光,再能将整个鲨鱼攥在股掌,却又用什么来击退着孤身一人的寂寞? 那么多年,曾经,她那么不甘心。于是她也想缔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给他看,她的鲨鱼纵然比不上他的菲力集团,可是她却占着法律这条线。她知道他注定这一辈子官司缠身,而给他辩护的律师无不有着个人的目的,或者是想借他扬名,或者看中他的钱财,却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为了帮他而受雇于他。所以她要占着鲨鱼,她要在关键时刻能在法律事务上帮得上他的忙。 即便他有自己的律师,可是他仍然需要多一方的律师意见。她以为她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守着他、护着他,总有一天能让他原谅她,终于接受她。 可是这一切,这么多年的用心良苦,终究……付诸东流水。 他说走就走了,临走之前只肯握着林寒枝亲自抚养的孙儿的手,却连事先一声知会都不肯给她…… 就连最后一面,他都不肯让她见。 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脸。苍老而孤寂的泪,终于沿着指缝,无声流淌。 他已经走了,她都不知道她独自一个人在这世上还要坚持什么?曾经她以为她是在等一场庭审,她非要当众揭开当年真相,满面春风地宣布当年就是她亲自筹划杀死了林寒枝的! 她要让所有人听了颤抖,说她是“女版菲力”,那她这一辈子的等待就也都算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那她就可以放手一切,安安静静等待死神降临了。 可是……就连这样一个最后的期待,竟然也都被安澄和奥瑞德这两个小J人联手给毁了! 呃不,或者那两个丫头只是执行者,而真正的幕后设计者,还是林寒枝的孙子、那个被菲力当成亲孙子宠了这么多年的继承人汤燕犀! 菲力啊,那个狠心的人,自己走了却把她给孤零零一个留下来,给林寒枝的孙子当成玩具,让他把她往死里整——以此来为林寒枝复仇,是不是? . 她喝了两杯酒,和着泪想累了,也哭累了,她于是和衣躺下来,裹进冰凉的被窝里,悲凉地闭上了眼。 门铃却在这一刻响起来。 她立即睁开眼,撇开醉意,满眼的防备。 她伸手进枕头下抓住手枪,坐起来寒声喝问:“谁?!” 门外传来和煦的嗓音:“梅里太太么?您好,我是‘必达快递’。有您的包裹,请您签收。” 梅里太太脑筋倏转,十分担心是楚乔派来的人,于是她寒声问:“谁寄来的?是什么东西?” 门口的快递员说了个地址,然后也咕哝了一声:“有点奇怪,寄件日期已经是几年前……不过却是预定投放日期的。” 梅里太太一听那个地址,以及那个日期,便是惊住。 尽管还是担心危险,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起身,将手枪背在身后,走去打开了门。 是个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的小伙子,只是递上包裹,然后请梅里太太签字而已,真的没有发生任何的危险。 梅里太太签收完,那小伙子就笑呵呵离开了。 梅里太太将门关好,首先将包裹先扔进洗手间里去,关上门半晌,确定不是炸弹,这才重新将包裹打开。 那一瞬,看见包裹内货单上熟悉的笔体,她的眼便涌满了泪。 天杀的,她如何能想到,这包裹竟然是菲力亲自签单寄出的。 而寄出的日期,正是他离世前一日。 . 安澄起诉楚乔一案,经历了重重阻挠,终于上庭。 上庭前有多位律政界大佬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她,向她直陈她这样做的危害:地方检察官起诉原州检察长、现联邦副检察官,这会被视为是检察官系统内的一大丑闻。 不过幸好安澄的两位顶头上司:刘易斯和楚闲都坚定站在她这一边,帮她挡过了许多来自外界的压力,让她能集中精神专注于工作。 终于楚乔一案上庭。 这一次的上庭,楚乔竟然没有聘请辩护律师,他自辩。 开庭伊始,他便向法庭表达抗议,说安澄起诉他是一场“政治迫害”。 “谁都知道我之前曾与汤明羿竞争州长一职,而本案的主控安澄与汤家世交,她父亲是汤家多年的家庭医生,而她本人曾与汤燕犀交往。所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精心设计的政治迫害,我要求法官大人驳回此案!” 安澄便笑了,起身抗辩:“若说世交,我不能否认。可是相信被告一定听说过‘六人关系说’,也就是这世上任何两人之间,都能缩减成中间只隔着六个人的距离。透过这中间的六个人,即便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也总能找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说我跟汤燕犀的交往……嗯,我倒要请问被告,我现在是他妻子么,我跟他订婚了还是结婚了?如果是有这样的法律关系,我当然不宜作为本案的主控。可惜我跟他现在什么法律关系都没有,那么就不违反法律规定,所以被告无权对我的法庭身份提出质疑!” 主审法官巴顿看了看安澄,点了点头,忽地朝楚乔微微一笑:“被告,你是不是也应该要求本席回避呀?呃,我想你一定事先调查过了,安检的秘书曾经是我的职员……” 楚乔面色一变,正想说话,却被巴顿法官截住:“对了其实要说世交,安检跟你本人也算——你别忘了安检跟令郎楚闲是同事,也是同学,更曾经传过绯闻。” 巴顿说得有理,楚乔竟也无言以对。 巴顿笑笑:“本席认为安检不需要回避,可以继续表述控方意见了。” . 安澄针对多项罪名起诉楚乔,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秦琪和林寒枝的两个案子。 在秦琪一案中,安澄已经手握逍遥的关键证词。当安澄当庭将逍遥的口供宣读完毕,整个陪审团都是一片惊愕,紧接着所有目光中都含着怒意投向楚乔。 楚乔气急败坏,忙起身高喊:“反对!” 作为被告和自辩的律师,他走到陪审团坐席前,双手搭住栏杆,目光沉痛地凝视众位陪审员:“首先各位,不知你们是否知道控方这位关键证人是什么身份?没错,他是菲力集团的首脑之一,多年是菲力身边的管家,很长一段时间里充当了菲力集团执行者的角色。这样一个人,本就是老谋深算,罪大恶极的!可是各位可还记得,当时针对他的起诉,最后只判了他一个什么刑罚?” 在座陪审团都是由普通百姓组成,有的并未关注逍遥之前的案件。 楚乔点点头:“告诉大家,逍遥被指控数十桩罪名成立,其中一级重罪超过20件,这样的人判无期都是便宜了他,可是就是我们这位安检,却跟他达成了控辩交易,只以十年徒刑告终!” 陪审团中果然一片惊愕。 在普通百姓的视角看来,罪大恶极的罪犯就应该判处最严重的刑罚,控辩交易并不被他们理解和接受。甚至从某种程度上看起来,这像是检察官们在玩弄权术,从某种程度上可能会影响到程序正义。 安澄也不得不小心吸一口气。 楚乔就是楚乔,更深谙法律的游戏规则,所以他懂得如何挑起陪审团对她的不满。 如果陪审团不相信她,那就不会支持她的意见,那么她就很可能会输了这个案子。 可是这个案子,是她一路排除千难万险才带到法庭上来的;这一场起诉更是汤燕犀从十六岁以来,几乎半个人生的所有心血所换来……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外人永远无法想象。所以她绝对不可以输。 无论为了她自己和汤燕犀,还是为了还司法公正一片明净的晴空,她都绝对不能让这个案子有半点闪失! 467、最恨枕边人(2更) 467、最恨枕边人(2更) “谢谢被告对于逍遥身份的介绍。” 安澄起身走向陪审团坐席:“被告多年来连续担任地方、州、联邦的检察官职务。以检察官职务本身来说,对逍遥这样的罪犯满怀愤恨,是应当的。” 安澄说着稍顿,凤眼斜挑,目光轻悠悠瞟过楚乔去。 “可惜被告却忘了再向各位陪审员介绍逍遥的另一重身份:那就是被告亲手选定的拍档,一手帮他实施了当年秦琪母子的车祸!” 安澄转身,直面楚乔:“被告说得一点都不错,逍遥本身是罪大恶极,那么请问被告却为什么偏偏选跟这样的人合作,将自己妻儿的性命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去?” “这是不是说,虽然我的证人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可是被告在衣冠楚楚之下,其实是个比我证人更为阴险冷血的人?!” . 安澄的话掷地有声,将陪审团对于控方证人逍遥的厌憎,全都成功转移回了本案被告楚乔的身上来。 楚乔眸光陡然一寒,狠狠盯住安澄。 原本他以为,无论从资历还是年纪,安澄在他面前都还只是个小丫头;却没想到她能这样自如迎头还击! “对了,就是这个眼神!”安澄一拍掌,向众位陪审员一指楚乔:“各位看清了他的眼神么?这与一向人前风度翩翩的楚检察长简直判若两人,是不是?!” 安澄走回楚乔面前,故意俏皮地眨了眨眼:“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呈现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面目。楚检察长,怎么,演不下去了?” “我反对!庭上,我反对对方律师对我人格做出这样无端的猜测和指责!”楚乔既然已经来不及收回目光,便索性目光里更显阴冷。 安澄昂然一笑:“怎么会是‘无端’指责?法官大人刚刚也听见了我证人证言中说得明白,他们两个就是合作伙伴,以及当年那场车祸的来龙去脉。” 安澄回眸朝楚乔轻蔑一笑:“当然,如果对方律师还不肯认,那我方提请再请一位证人出庭作证!” . 十分钟后,楚闲在证人席上端坐,坦然迎上众人的目光。 楚乔狠狠盯住儿子,最初刚上庭还能维持的一点风度,此时已经消失殆尽。 楚闲则打量过在场所有人后,最后将目光平静地对上父亲的眼睛。 楚乔咬了咬牙:“庭上,我方请求排除控方这名证人。他是我儿子,应当回避。” 楚闲点点头:“我是被告的儿子,可是我也是一名检察官,所以我愿意在庭上发誓,接下来所有的证言都是真实客观,否则宁愿承担伪证罪。” “他对我有偏见!”楚乔扬起手臂表示抗议:“他因为他妈妈的事而恨我,我们父子多年不睦,他的证言根本就做不到客观!” 安澄含笑起身,出示数张照片:“怎么会呢?被告言过其实了吧。法官大人请看,这里是被告从前竞选州长的时候,楚闲为他站脚助阵,父子俩多次四目相投、含笑拥抱的场景。怎么,难道这都是假的么?” 安澄歪头瞟着楚乔微笑:“难道说楚检察长从前在竞选中的言行都是假惺惺的,做出来给选民看的?难怪最后会输了。” “我反对!”楚乔面上涌满尴尬。 “请问楚检察长反对什么?”安澄不慌不忙地笑:“反对我刚刚的话,反对我说你竞选中的言行都是做戏,是不是?” 楚乔闷哼一声点头。 安澄眨眼而笑:“那好,我收回刚刚那句话。那么出检察长也应该同意,你与楚闲的夫妻情深都是真是无伪,所以楚闲接下来的证言不存在为了他母亲而痛恨你的可能。” 楚乔狠狠咬牙,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巴顿法官最后裁定:“证人可以作证。” . 安澄走向楚闲,眸光澄澈:“楚闲,请你说说当年车祸发生之前,你曾发现了什么?” 楚闲微微垂下眼帘。即便事过多年,可是此时回想起,还是心底阵阵难受。他真遗憾自己当年还是个孩子,更是个男孩子,所以无法设身处地了解母亲当年的痛苦,来不及帮母亲一起熬过那段艰难时光。 “当年……事发前有几年,我父母的关系急剧恶化,越来越僵。我能察觉到,可是我那那时作为高中生,又是个男孩子,不方便与我母亲推心置腹聊开,所以也只能以为是父亲工作太忙,导致母亲受了冷落,才会落落寡欢。” “直到母亲开始偷偷去看心理医生……我才知道情形有些严重了。我暗地里担心,又不敢再当面与母亲挑开疮疤,便偷偷去寻找线索。我在母亲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日记。” 楚闲说到这里要大口喘气,才能平抑心底的闷痛。 安澄走上前来,手轻轻抚在栏杆上。与他的手背很近,不过寸许。 楚闲抬头看向安澄。那双天生略带清冷的凤眼,今天还特地做了个黑色的小烟熏,更显冷艳刻骨。可是那烟熏妆衬托之下的眼,永远都是明澈无波。 楚闲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继续说:“我翻看了母亲的日记,得知母亲已经知道父亲在婚外有了女人……母亲描述说,她也曾经试图去理解父亲,挽救婚姻,从她自己身上寻找不足,可是她后来发现的真相,却让她所有的努力都被打碎了——因为她发现,他做出的事,她永远都无法原谅她。” 楚闲闭了闭眼:“彼时以我的年纪,还无法理解一对老夫老妻的婚姻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婚外事故是一个努力在试图宽恕的妻子所不能接受的。”楚闲说完,终于睁开眼,痛苦却又怨恨地瞄向了楚乔。 “楚闲!”楚乔忽然一声怪叫。 楚闲收回目光,面上渐渐被霜色堆满:“是后来我才找到那个答案——原来我母亲发现父亲婚外有的女人,并不是正常的婚外之情,因为那个女人甚至是未成年少女!” 全场大哗。 楚乔一副被雷劈过的神色,绝望、愤恨、冷酷地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楚闲却不肯再看向他:“我母亲可以原谅他婚外偶尔的几次事故,但是却不能原谅他披着检察官的外衣却与未成年少女有那样的关系,所以我母亲陷入深深的痛苦和自责,难以抉择,最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我高中毕业,考上了东海岸的大学,即将远行。等我走了,家里就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我不放心母亲,忍不住将这件事与父亲挑开,请求父亲收回心。父亲得知我已经知道此事,极为震惊,于是当晚就又与母亲爆发了大吵,摔碎了很多东西,也让母亲的病情更为恶化……” “那晚我说出去跟同学聚会,可事实上我不放心母亲,中途从后门回到家中,于是撞见了他们两人的大吵……父亲以为是母亲将这件事泄露给我,恼羞成怒,抓着母亲的头发,说要杀了她。” 楚闲陷入深深的痛苦。 安澄忙回身去倒了一杯水来,递给楚闲。 楚闲紧紧盯住安澄,从她澄澈的眼中汲取能量。 如果不是安澄,他也许永远都没有勇气坐到法庭上来揭开自己家庭里那丑恶又悲痛的一幕。 一杯水喝下,他好多了。他深深吸气,继续说:“那晚父亲的神色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也绝对相信他的威胁是真的。我很担心母亲的安危,于是我要求母亲陪我去东海岸上大学,至少暂时分开他们两个。” “我当晚又与父亲摊牌,同样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善待母亲,那我就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同样都说出来!” 楚闲紧紧闭住眼睛:“……可是现在想来,是我莽撞了。那时候还不满20岁的我,只急着想把一切都跟他摊开来谈,可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却暗地里生了杀心,做了安排。” 关于那场车祸,曾经在汤燕犀诉楚乔诽谤一案中,逍遥和楚乔自己已经提供了太充分的证据了。于是楚闲当庭又将那些证据出示,包括加油站、事故现场等完全第三视角的照片。 楚闲终于抬头紧紧盯住父亲:“前面逍遥的证言已经给出了杀人的行为,而被告辩称的是自己不存在杀人动机——那么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刚刚给出的证言,就是被告的杀人动机了!” 安澄点头转身:“杀人动机和杀人行为都已经有了充足的证据,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你们难道还有任何的疑问么?!” 468、此时最想念(1更) 468、此时最想念(1更) “是么?现在就凭楚闲这么几句话,凭他回忆里十几年前的一本日记上的只言片语,各位陪审员,你们就会全都相信他们的了么?” 楚乔虽然已经被动,可是却仍旧半点不服输,他起身走来,满面的嘲弄。 “楚闲,你再向陪审员们说一遍:你妈妈当年是个什么状态?是你亲口说她很消沉,甚至要到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是不是?”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楚闲也目光倏然变凉,眼中充满了失望。 “楚闲,你回答我啊。你到底刚刚在庭上有没有这么说?”楚乔得意地笑起来,曾经的风度儒雅,此时全都变成了满脸横肉。 楚闲紧咬牙关:“可是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不重要,我只问你,你刚刚有没有这样说过!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就行。”楚乔冷笑着盯住儿子,满面的自信。 这是他自己的儿子,他教儿子长大,教儿子说话,教儿子学法律,教儿子怎么打官司……儿子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所以儿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说来儿子就是儿子,就是稚嫩啊,刚刚一分钟还得意地以为将他踩在了脚下,却殊不知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只需他在背后轻轻地那么踹上一脚。 楚闲额角青筋暴跳,却不能不回答:“是!” . “那就对了!”楚乔得意地一拍掌:“各位陪审员也都听见了,我妻子当时是心理出了毛病啊。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各位,她当时是罹患了深度的抑郁症。我会将当年的诊断呈送给法庭,证明我的说法。” 他眨眨眼:“对于一个罹患深度抑郁症的人,她所写的日记,就有可能是病态的,一切的人和事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她在病态之下自己臆想出来的。” 楚乔耸肩笑了笑:“在座很多都是结过婚的,大家都懂的,女人嘛,一旦婚姻不幸福,丈夫工作太忙受了冷落,就喜欢胡思乱想。最常想到的就是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嘛。当然她是病人,病态之下的想象就会更混乱一些,把丈夫婚外的女人想象成未成年少女,以加重丈夫的‘罪恶’,让病态中的自己好过一点嘛!” 楚乔说的并非无理,陪审团中有几位神色上已经有所松动。 楚乔便更加放松和得意:“况且按照法律规定,抑郁症患者的日记是不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因为没办法保证那些文字是客观、真实的,所以我要求庭上排除证人以上所作出的证言!” . 情势陡转,楚闲和安澄对视一眼,都忙向巴顿:“法官大人!” 巴顿也很有些为难,细细思量半晌,还是将双方叫到桌边去:“安检,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法律就是法律,我不得不尊重法律中对于这一类证人证言的限制。所以,书记员、各位陪审团,刚刚证人关于日记一节的证言,不予记录,不用采纳。” . 第一天休庭,楚闲等安澄走出来,忙迎上去握住了她手腕:“安,对不起……” 安澄摇头:“不,你今天有勇气上庭来说出这些事,我已经非常感谢你。是我疏忽了,才留下这样的漏洞给对方。明天开始我会更小心。” 安澄看了楚闲一眼:“你父亲他,在法庭上的确是一个难打的对手。先前那几个案子的庭审,都是别人替他辩护,所以我小看他了。他这次自辩,他的本事的确远在老科和贾西贝等律师之上。” 甚至就连她自己,客观来说,从庭辩的手腕上来说,都不是楚乔的对手。 不过幸好控方打官司打的是证据,辩方才打的是逻辑和情绪,所以她手握的那些重量级的证据会帮她加重砝码,至少能与楚乔持平。 此时此刻……她好想念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在,在法庭上不管楚乔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那个人都有法子化解,甚至十倍以牙还牙。 她心思一动,便忍不住悄然回眸四顾。 今天在法庭上没看见他的身影,可是她相信他一定在关注着这场庭审。所以他说不定还是来了,他……不会放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打这场大仗。 . 安澄悄然四顾,楚闲的心终究还是黯然跌落。 她还在跟他说着话,甚至……他还握着她的手腕,可是她竟然说走神就走神了。 若还是年少时候的自己,一定又会控制不住,说不定会故意捏疼她的手腕,或者干脆沉着脸走掉,回去小心筹谋法子报复到汤燕犀身上去吧? 可是这一次……楚闲摇摇头,极力克制住心酸和不平,主动松开了手,释然一笑。 争过了,也斗过了,不是束手就擒、引颈受戮,而是真真正正地以牙还牙过。可终究……斗不过还是斗不过啊。若非要放不下,非要不认输,那赔上的也许是自己余生全部的时光和骄傲。 那叫牛角尖,越钻越窄,他不傻。 . “在找谁?找我么?” 简忽然从人群中走来,含笑迎上安澄的目光。 安澄才意识到失态,面颊一红,赶紧瞟楚闲一眼。 却见楚闲淡然微笑,不知何时早已松开了手。 安澄咳嗽了两声便也答:“嗯,可不是找你么!怎么一出法庭,你扭头就没人了?” 简咯咯笑了声:“你不用以为我是去找巴顿了。其实我去给你拿了这个。” 纸袋包装的包子,上面印着火热的“蒸不过你”。 安澄的脸便更红更热了,跟包子一样热,跟那四个字一样红。 简将包子塞进安澄手里:“趁热吃吧。忙着今天的上庭,早餐几乎没吃,午餐也只喝了杯咖啡。包子都会心疼的。” 安澄呛住,顾忌着楚闲还在身旁呢,忙瞪眼:“包子心什么疼?这是什么话?” 简翻了个白眼儿:“包子当然心疼啊。做出来等着你吃,你要不趁热赶紧吃,它的心都凉了。” 可怜安澄,法庭上唇枪舌剑的检察官,这一刻却活活被秘书噎住,说不出话来。 楚闲便也笑了,拍拍安澄:“快趁热吃吧。我先走一步。明天还是更难打的仗,今晚好好休息。” . 楚闲说得没错,安澄当然也知道明天会更难打。 本来秦琪的车祸,她以为必定能拿下来的,毕竟有逍遥的证言,更有楚闲本人的出庭作证。没想到却崴在了一个小细节里,让几位陪审员都被楚乔给拉过去了。 接下来若再想谈到林寒枝案,证人和证据就更不足,如果再不加120个小心,那就糟了。 她窝在被窝里,将林寒枝一案的辩词反复又看了几遍,小心寻找漏洞。 手机忽然一响,是楚闲发过来的:“睡了么?” 安澄忙打过去:“当然睡不着。对于明天……领导啊,给点建议呗。” 虽则心里……更想去问建议的,是打给另外一个人。可是,一来她才不想主动去求他,多年的习惯使然了嘛;二来,他还被吊销着执照,她是不可以听他任何意见的。 楚闲略作迟疑:“就算我爸质疑日记有问题,可是我们都知道事实是存在的。你可以向法庭证明事实存在——只要让贾西贝出庭作证。” 安澄怔住。 从逻辑上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办法,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办法。只要贾西贝出庭作证,那么楚乔今天在法庭上的反扑就全都白费,她接下来的案子也更好打。 可是安澄还是摇了头:“不,我不打算这么做。” 若贾西贝出庭作证,那么她那丑恶的当年便都等于大白于天下。尽管她并不喜欢贾西贝这个人,这些年走过来贾西贝也没少了给她使绊子,可是她还是不想叫贾西贝承受那一刻。 楚闲轻叹:“安……这是打官司,你不应该心慈手软。再说贾西贝这个人本来也……” “不,楚闲。”安澄抬起头来,坚毅面容印入窗棂:“我们检察官的天职是打击犯罪,保护受害人。所以我们也不可以仅仅为了给嫌犯定罪,就在庭审的工程中让更多的人承受痛苦。” “贾西贝她……虽然有些事也做的不好,可是至少在当年那件事上,她是受害者。法律没来得及在那个时候保护她,那么就更不能在迟来的十年之后,再让她被强迫承受一次痛苦。” “我宁愿暂时被动,也不能这么做。明天我会自己想办法……用自己的能力打败罪犯,是我们当检察官的自己的职责。” 楚闲除了心折,已是说不出话来。 安澄点头笑笑:“晚安。” 放下手机,却听见门上轻轻一响。窸窸窣窣,像个耗子。 469、小王子(2更) 469、小王子(2更) 安澄不由得伸手扭住了被角。 房门幽幽开了,安澄也赶紧关了灯。回头再看向窗子,确定窗帘已经拉严,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房间乍然陷入黑暗,安澄的眼睛还有一点不适应,所以直到身边的床垫一矮,她才知道他已经过来了。 她扭紧被角小心吸气:“你怎么来了?难道不明白,这个案子一天不审结,你我就不该这么私下见面么?” 更何况是他这样直接走进她房间里来。 黑暗里,他轻轻一笑:“嗯,我当然知道。” 此案从开档案那一天,楚乔就不断在质疑安澄是否有资格在起诉他,所以此时的安澄和汤燕犀之间不可以有任何的法律关系,否则一定会被楚乔所利用。 甚至就连私下的见面也不合适,以免被楚乔狗急跳墙抓住把柄,使陪审团对安澄人品产生怀疑。 况且,汤燕犀此时已被吊销律师执照,是绝不可以让人以为安澄却在这个时候听取了他的意见。 “不过我来不是看你……”安澄的眼睛终于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他清亮的眸子在夜色里潋滟如清泉。他笑了笑接着说:“我是来看病的。” 安澄心下咯噔一跳:“你又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他向后坐去,两手左右撑开:“岳父是我汤家几十年来的家庭医生,我从出世到现在,身子都是他照料的,所以我觉得不舒服的话,当然应该登门来找岳父看病。” 他向她眨眨眼,光如碎星:“所以我不是乱说,我是在自圆其说。在法庭上也一样,往往并不一定需要缜密的逻辑,只需要你能自圆其说,陪审团也都是人心肉长,自然就肯相信。” 安澄心底莫名被某种说不出来的情绪胀满。她紧紧盯着他侧颜:“你……该不会真是哪儿不舒服了吧?” 他转过头来,露齿而笑:“嗯,真是病了。” 他捉她的手,按在他心上:“相思成病。” 那一瞬,他的心脏热烈而又稳定地在她掌心下怦然悸动,那频率穿透掌心,沿着安澄的血脉,也同样振荡在了她的心上。 那一瞬,他们是两颗心,却跳着相同的节奏。 安澄忍不住湿了眼眶。 “值得么?”母亲曾经这样问过她。为了维护司法公义,要忍受与他的表面为敌,更要母子天各一方……彼时她也曾在手机里对着母亲痛哭,最初的那些时日忍受不了对孩子的思念,恨不能尽毁了前言,不想再管什么案子了,只想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可是当泪擦干之后,她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冷静。 她不后悔。 从选择学习法律的那一天起,这就已经成为了她的理想和信仰。一路走来这多年,每一步,她都在践行自己曾经的誓言。 况且这个案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她越发清楚这是她注定要扛起的责任。因为她邂逅了汤燕犀,因为曾经只有她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到如今也唯有她才能最终将他多年的心血付诸现实。 这么多年,他始终披一身灰,立在黑白之间。那枚蛇戒无疑又成为加重黑的砝码,只有她才有能力拉他一把,将他带回阳光。 安澄含泪点点头,伸出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我也一样。病了,因相思。” . 他的身子在她掌心下倏然一震。 她却随即俏皮一笑,缩回手来:“别自作多情。我想的是我儿子。” 那一刻的微妙,倏然就被打破了。他懊恼闷哼,“……我受伤了。” 她唇角继续上扬:“那正好,你现在可以名正言顺下楼找我爸看病去了。我明天还要上庭呢,没时间跟你闹。” 汤燕犀便也只能叹息。 他们俩啊,斗嘴的习惯都已经印入了血脉里,张嘴就来,完全不用打腹稿。 他哼了一声:“我怎么会不明白。” 她所有的心血和努力,又何尝不是在帮他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他自知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也必定要承担法律责任,所以被吊销律师执照也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所以他未竟的事业,只能托付给他最信任的人。 她是他最好的,也是不二的人选。 所以他带她一步一步成为律师,最后又一步一步成为检察官,终于挺起了那副肩膀,与他并立。 他抓过她的手来,揉在掌心里,然后勾住她的头,让她舒服地靠在他肩上。 他接下来打开电脑,十指翻飞连线中国。 一分钟之后,安然便含笑出现在了安澄的视野。 中国正是早晨,阳光清透明媚。安然穿一身黑色练功服,正在练功房里的模样。 安澄看了母亲几眼,便赶紧向她身后寻找。安然又岂会不明白女儿的心,竖起手指朝女儿女婿“嘘”了一声,转动屏幕,照见练功房墙边的把杆。 白的墙,黄的地板,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把杆。这一切都晕起朦胧的光,光线又空蒙成了雾,共同笼罩在把杆旁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不是成人高度的把杆,而是一看就是特别安置的低度把杆。就在那把杆旁,一个稚嫩的身影笔直地站着。身穿特质的纯白练功服,手扶把杆,立在那光雾里,像一个小小的白天鹅王子。 安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像是怕打扰了那小小的王子,只能伸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天啊,他会站了,可是这一站却竟然就是这样有模有样地站在了把杆旁,气质清贵得像是小小的王子。 她几乎……透过那光雾,看见了一双白天鹅的翅膀,悄然扬起。 . 女儿那边光很暗,可是安然还是听见了女儿细碎的哽咽。她便含笑安慰:“神奇,是不是?许是他总跟着我在练功房里看大家练功,所以就有模有样地学会了。澄澄啊,这孩子的骨骼是天生的舞蹈苗子。我知道你们两个可能希望他将来也能成为律师、检察官,可是现在他还小,我可不可以先教他跳舞?” 安澄用力点头,泪已经控制不住。 她对自己的孩子没有过任何带有束缚的设想。不,她不要求他也同样要成为什么律师、检察官,他成为他自己就够了。他自己的路都由得他自己去选,他既然喜欢看外婆跳舞,刚会站就自己选择这样笔直地站在了把杆旁边……那她就全由得他去。 只要他幸福,只要他健康。 安澄已是哭成了泪人儿,汤燕犀虽然还在竭力按捺,可是也终究已经泪湿眼眶。 他还好,自从成了富贵闲人,还能偶尔找个理由偷偷去亚洲一趟,然后从其他国家悄然过境去中国看看孩子。安澄就始终公务缠身,只能这样凭借网络,远远地看着孩子。 他攥紧安澄的手,心疼全在动作里,却不说出来。 他只含笑说:“糟了,这小子周岁就敢站成这样儿,这不是来抢我风头的么?” 安澄流着泪却也忍不住笑,回手拍他:“说什么呢?我儿子才不稀罕抢你风头,他是一出生就早把你甩八百里以外去了好么?” 汤燕犀也只能笑着点头应了,回头嘀咕:“我倒真想起来一件事,或许我该检讨。” “什么?”安澄回头瞟他。 他轻叹一声:“他出世前,那次你晕倒,他在你肚子里动得很厉害。我和岳父都担心他不等足月就出来,那一来对他成长不利,二来也会太伤了你的身子,所以我曾经隔着你的肚子警告过他,让他安安静静的,什么案子啊、庭审啊的都与他无关……” 他勾了勾唇角:“看样子,这小子是真听进去我的话了。所以他现在只对跳舞感兴趣。” 安澄又是笑,又是哽咽,只能解恨地瞟他:“该,你活该。” 堂堂汤家,数代的律政家族,却在这一辈上的男孩子里,出来个不喜欢法律却选择跳舞的,该叫汤家的家长们头疼一壶的了。 汤燕犀含笑朝安然点头:“岳母您说了算,您想教他什么,只要他自己喜欢,就都由得他去。” 背景里,音乐响起,安然舞团的成员们已经开始随音乐练功。而墙边,那笔直站着的小王子,竟然也神奇地跟着一起抬起了一条腿…… 当然,对于一个连站还都刚刚学会的小家伙来说,下一个动作只能是直接一个屁墩儿。 安澄低呼……可是镜头尽处,那小小的王子竟然没哭。 他肉肉地,酷酷地,自己又爬起来,重新借助把杆的力量,傲然起立。 470、是否该走这步险棋?(1更) 470、是否该走这步险棋?(1更) 那一晚,尽管只有私下两人,汤燕犀却也谨守职业规范,没有与安澄讨论案情,而只是用儿子的连线,温暖了安澄的眼;又用他自己的身子,温暖了安澄的肢体。 那晚他只矜持地要了她一回,帮她放松之后,便克制着自己的需要,只拥她入眠。 他修长的指,曾经都是扼断对手脖子的冷酷,这一晚却化作梳,只为松泛她纠结的发丝。 那一晚,安澄以为自己会紧张和烦躁得难以入眠,却其实在他怀中饱饱地睡了一大觉。 唇角不知不觉含着笑。 历尽疲惫,终于,一切都将在不久的前方,画下句号。 . 庭审继续。 正如安澄做好准备的那样,庭审进行得十分胶着,几乎安澄抛出的每个论点,楚乔都会死咬不放,拼力自辩。不过安澄也同样寸土不让,再加上手中握住的证人和证据,每每在庭上尽管遭到楚乔的疯狂反扑,最终也都化险为夷。 只是暂时的化险为夷,并不能稳妥保证12位陪审员都会被说服。到时候哪怕只有一位陪审员被楚乔拉过去,那么也不能达成一致的裁决,那就也都等于前功尽弃。 就在安澄急需一个极大的利好来打开局面的时候,法庭门一开,一个蹒跚的身影毫无预警映入视野。 安澄本只是目光无意识一扫,然后便怔住了。 简见状也赶紧回头看过去,没想到竟然是一位狱警陪同之下的梅里太太! 安澄身在庭上,不方便直接去问发生何事,便向简点了点头。简会意,急忙悄然起身,朝梅里太太走过去。 安澄略有一点走神,一时都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便连忙背转身,不再看向梅里太太那边,放心将此事交给简去处理。她自己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情绪:“……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请看,这里是一份病历报告。这份报告来自受害人秦琪当年所看诊的心理医生所出具,报告证实,当时秦琪虽然心理状态不稳,但是并未产生妄想症状。也就是说秦琪日记中的内容,虽然体现了秦琪当时情绪的压抑,却不会无中生有。也就是说那名未成年是真实存在的,并非由秦琪在病态下臆造出来。” 楚乔阴冷一笑,起身问安澄:“请问安检,那份报告的诊断日期是哪一天?” 安澄皱眉,也只能据实回答。 楚乔扬声大笑:“我提请各位陪审员,诊断报告和我妻子写下未成年少女那日记的日期,中间隔着长长的两个星期!也就是说,那份诊断报告只能证明我妻子在写下那日记的14天以前还没有出现妄想症状,却不能保证后来就没有!” “控方如果想证明我妻子后来也一直没有妄想症状,那么麻烦请出示我妻子日记那天日期之后的诊断证明!安检,请你拿出来吧~” 安澄抿紧嘴唇,压住心底的火。 这个楚乔,果然难缠! “拿不出来了,是么?”楚乔得意地笑:“那就对不起了,我必须要提醒各位陪审员,她的病例报告时效不够,所以不能证明我妻子在写日记的时候没有妄想的症状。” 安澄的脑仁儿有点疼,双耳泛起轻度耳鸣。 就在此时她看见简在向她招手。 她忙走过去,简附上来耳语:“梅里太太说愿意为你出庭作证,指证楚乔就是杀害林寒枝的凶手!” 安澄忍不住惊讶,转眸去看向那老太太。 凭梅里太太的为人,安澄此时不得不心生疑虑。 甚至虽说与老太太之间的那份控辩协议里有让老太太出庭作证的条款,但是安澄其实也并不托底。谁知道到时候老太太上庭之后会装出怎样慈祥的模样来博取陪审员的好感,然后就反过来说不利于控方的话呢? 简也明白安澄的担心,低低说:“不然就当没发生。” 这是在法庭上,留给安澄思考的时间不多。 安澄又急速看向坐在旁听席的楚闲一眼,楚闲的神色显然更为惊愕。安澄心下便有了底:不是楚闲找梅里太太来的。 她马上想到了汤燕犀。 如果不是梅里太太自己故意来搅局的,而是被人说服的话,那就应该是汤燕犀了。 想到这儿,安澄的心微微一定。 再回眸去仔细观察老太太的神色。今天的老太太与平素有些不同。 从前的老太太,总是一副精致打扮、不服老的模样。而且总是堆满脸的笑,看上去那么慈祥又可爱,叫人挑不出不好,更无从防备。 可是今天的老太太,却彻底露出了垂垂老态,一双眼虽然还是有光,却已经没有了那种顾盼生辉的模样。就连头发也不是吹烫得一丝不苟的模样,而是微微有些乱了。 安澄闭了闭眼,让自己再冷静一下。老太太这样狼狈的模样会不会又是在演戏?又或者是这一段的监狱生活所致?她可以相信她么? 一旦让老太太上庭的话,如果老太太又开始表演,她该如何控制局面? 这时简忽然咬了咬唇,伸手将一个小小的东西塞进安澄掌心。 安澄一怔,垂首摊开,便是吓了一跳——竟然是汤燕犀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蛇戒! 她知道,这对于菲力和汤燕犀来说都代表着什么:这是菲力集团的权力、财富,也是汤燕犀对菲力的承诺。将这枚蛇戒戴在无名指上,如婚姻一般的郑重承诺,许诺永不站出来伤害菲力集团,那老头子才肯闭眼长辞而去的…… 汤燕犀怎么竟然摘下来了,还让简交给她? 可是安澄就是安澄,随即心思电转,已是瞬间福至心灵。她忙将蛇戒戴在中指上,回头向巴顿法官鞠躬:“法官大人,我方请求宣召下一位证人出庭作证!” “只是鉴于我方证人年事已高,所以在她正式出庭作证之前,我请求法官大人允准暂时休庭,等午饭后再继续审理。” 楚乔一见到是梅里太太出现,也早已惊得满脸煞白。他一听安澄要求休庭,忙起身叫:“反对!控方这是想要故意拖延时间,或者利用休庭时间教证人如何作证!” 安澄瞟了楚乔一眼:“楚检察长不必紧张,别忘了咱们在庭上是交叉质证,我问完了你也可以问的。就算我可能与证人事先沟通,那难道楚检察长就没有自信,能在接下来的交叉盘问里,把我的算盘尽数打翻么?” 安澄说完盯了梅里太太一眼。 梅里太太应声晕倒,虚弱地向法官请求:“……我就是有点累。让我吃个午饭,我就没事了。” 对老太太的演技,安澄给个赞。 楚乔气得鼻翼翕张,却无计可施。 . 巴顿法官宣布休庭,午饭后继续审理。 安澄哪有心思考虑什么午饭,征得狱警同意之后,几乎将梅里太太拎起来,直接进了休息室。 门外狱警与法警交接,由法警负责在门外看守。 安澄坐下,按住额角:“首先,不管怎么样,我很感谢你肯出庭来作证。” 梅里太太之前的演技已经仿佛都飞走了,只呆呆坐在椅子上,不回声,也没有表情。 安澄咬住牙关:“可是我必须要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肯来?” 老太太还是不肯说话,就仿佛她已经跟安澄不同在一个时空里。 安澄闭了闭眼,试探着问:“……是汤燕犀让你来么?” 听见汤燕犀的名字,梅里太太终于有了点反应。她傲然一笑:“林寒枝的孙子,他真的以为打败我了,是么?他真的以为,他是凭着自己的能耐替他奶奶报了仇?” 安澄眉头拧紧。 难道不是? 安澄深吸口气:“那算了,我现在就通知狱警带你走,我还是那句老话儿,不会给你机会上庭。” 鬼知道这老太太是不是前次企图没得逞,这次借出庭作证的机会来再度寻得上庭? 梅里太太一双干涸的眼珠,这才缓缓转过来盯住安澄:“不行,我必须出庭,你不再拦着我!” “那你就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说服我!”安澄腾地站起来,俯身居高临下盯住梅里太太的眼:“说啊!否则,我跟你保证,我就算拼了这个案子不赢,我也绝不会让你有出庭的机会!” 梅里太太扬起头来,深深凝视安澄。 那目光,让安澄有一种穿越时光,又回到鲨鱼圣诞晚会那晚的感觉。那晚,满头毒蛇的老太太,独自在阳台幽暗的灯影里,哭得肝肠寸断。 曾经以为她是为了老科,此时想来,原都是错了。 471、人之将死(2更) 471、人之将死(2更) 安澄情不自禁指尖抚上中指上的蛇戒。 她的指围比汤燕犀小些,于是汤燕犀稳当当套在无名指上的蛇戒,她却需要套在中指上才不至于掉下来。 现在想来,那晚梅里太太的痛哭,只可能是为了菲力一人。 这样一想,安澄心底隐有触动:汤燕犀不会平白无故摘下这枚象征承诺的蛇戒来,在这个节骨眼儿给她送过来。而刚刚梅里太太也否认了是汤燕犀叫她来的……两者综合起来,安澄心底迷雾终于一点点消散。 她还是深吸口气,却随即便笑了,手指特特捏住蛇戒,抬眼瞟梅里太太:“我知道了:是菲力叫你来的。” . 这话要是搁在几个小时之前,安澄都得觉着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是疯了。 菲力死了,已经死了好几年,他怎么可能还在这个时候叫梅里太太来作证? 多亏这枚突然出现的蛇戒。 汤燕犀虽然摘下了戒指,却还依然谨守着对菲力的承诺,没有告诉她一个字,却足以叫她凭借心有灵犀而自行找到答案。 她心下轻叹,面上的笑却一点点清透、自信了起来。 甚至都不用等梅里太太自己作答,安澄便点了点头:“我已经确定了。好,我让你出庭作证。” . 午后继续庭审。安澄召梅里太太出庭作证。 从法庭门到证人席之间,距离不过短短十几米,可是对于梅里太太来说,却是走了三十年。 曾经最后一步,她被安澄死死拖住。她以为有生之年再没机会走上法庭,面对众人,却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走进来了。更没想到,是他说服她这样做的。 她在证人席上,由法警引领先发誓,保证自己接下来的证言全都真实无伪,否则甘愿接受伪证罪的惩罚。 然后坐下,在众人面前缓缓抬起下颌。 面上早已没有了这几十年始终挂在脸上的慈祥笑容,更没有了数十年如一日的精致妆容。 她只是在素白无饰地做完最后一件事,然后就安安静静等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刻到来。 只为了他在信中写:“本来,我这一走是不想再见你了。即便将来天上地下,我也绝不与你相逢。你我都不是好人,我比你更坏,所以我或许没有资格指摘你。可是唯因那件事,我就曾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可是,也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思来想去还想给你留最后一个机会:若来日寒枝的案子开审,我要你亲自出庭指证那个向寒枝开枪之人。” “唯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做了,将来咱们在地狱里才会再有相遇的机会。” 可是信末,他却还又补上一句:“当然,如果你并不期待在地狱与我重逢,那就当这封信你从未收到过。我也会尽数忘了,咱们这辈子这一场孽缘遇见。” . 安澄已经走到她面前来。 这丫头个子可真高,又加上瘦,便更显得高。偏还爱穿一身黑,用饱满度最高的大红唇膏,于是这样看起来就像个勾魂的无常鬼。 她暗叹口气,仰头也迎上安澄。眼中所有的伪装都撇去,淡然迎向她必知的命运。 安澄问:“……二十七年前,第12刑事庭法官办公室职员林寒枝在法院被枪击,后伤重不治而亡一案,证人,你可还记得?” 梅里太太黯然点头:“记得,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安澄小心地控制着话语权,不想给梅里太太主动发言的权力,于是理解打断她:“你知道开枪的,是谁么?” 安澄还是不给梅里太太机会说出她自己就是主谋,而只问开枪者。 梅里太太心下也是明了,面上不由得更是黯然:“知道。”她抬眼掠向楚乔去:“他现在就站在那里。就是他,本案被告,楚乔。” . 楚乔登时五官狰狞,起身高叫:“反对!法官大人,先前你也看见了,证人年事已高,刚刚甚至当庭晕倒。对于这样的证人,她可能现在神智并不清楚,我请求法官大人排除她的证言!” 梅里太太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是老了,可是我还没糊涂!” 她精明一世,自认将人心玩弄于股掌,所以她最讨厌有人指责她是老糊涂了。 安澄也轻蔑一哂:“楚检察长别着急,证人是否糊涂都不是你我用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如我来测试一下。”她又转向梅里太太:“请你将当年林寒枝一案的细节向法庭讲清楚。只要你能讲清楚,那么你是否糊涂,就已经有了答案。” 梅里太太深吸口气:“……那一年被告还只是个三年级的小律师。你们做律师的都知道,三年级对于律师来说是个坎儿。混得好的,接下来就有资格成为律所的初级合伙人;如果不想成为合伙人的,也可以在年薪上与合伙人谈价钱,成为拿年薪数十万的授薪律师;” “可是混的差的,下一步就没有机会成为合伙人,甚至在年薪上也没资格跟律所谈条件,那么接下来的命运就是被新人代替,然后被扫地出门。全M国有这么多法学院,每年毕业加入律所的新血那么多,一旦被挤出律所,那么极有可能被从整个律师行业淘汰出局。” “这样一来,职业梦想破碎了不说,当年上法学院花的那么多钱和心血就也都白费了。所以律师行业内,每个三年级律师都会削尖了脑袋,拼了命地创业绩、往上爬。” “当时的被告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时期。他急需攀附上一方实力,保证他将来的路能越走越顺。那时候他正好办过一起小案子,当事人是费力集团的低等小头目。说来也巧,这个案子原本是找汤明羿打的,可是汤明羿拒绝了。” 梅里太太抬眼看一眼安澄:“不瞒你说,当年那个时候正是菲力在考察汤明羿的时候。他看好汤明羿,想让汤明羿成为菲力集团的律师。可是显然汤明羿并不感兴趣,接连推了菲力送上门去的好几个案子。” “那个案子后来是楚乔接了,最后也打赢了。菲力开始留意到楚乔这个年轻的律师,又听说楚乔曾经多次与汤明羿法庭上交手,虽然数多胜少,但是每次的局面都并不难看,可以说在当时的年轻一辈的律师里,楚乔跟汤明羿是旗鼓相当的两个。” “菲力手下都劝菲力放弃汤明羿,转而考察楚乔看看。当时菲力在犹豫的时候,逍遥等人却想推动此事进行下去——想来你现在也该明白,逍遥并不希望菲力集团有朝一日落入汤家人手里,所以他更希望有另外一个律师的出现。所以逍遥私下里便与楚乔有所接触,将此事给楚乔通了风,让楚乔好好表现,争取让菲力无法拒绝。” 彼时,也是逍遥与楚乔的初相识。 “楚乔便十分用心,利用他彼时负责接洽律所与地检办公室民事案子的机会,时常有意将地检办公室对菲力集团的检控动向透露给菲力集团,以求菲力赏识。楚乔不可谓不用心,可是菲力对他的兴趣依旧缺缺。” “那时候的楚乔年轻气盛,用尽了全力,却不明白菲力怎么会对他还是无动于衷——那时的楚乔,是不知道菲力对汤家的执念啊。” 梅里太太几次忍不住想将菲力痴迷林寒枝的事说出来,幸亏安澄始终小心地守在座位旁紧紧盯着她,兼之不断转动蛇戒,才让她终究没有直接说出口。 以汤家律政家族的身份,若被外界知晓世纪狂魔菲力曾经对汤家老太太一往情深,那将是一场轩然大波。再说老太太已经仙去这么多年,绝不可以再让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梅里太太收到安澄的警告,深吸几口气才又说:“当年我跟逍遥他们的想法相同,都认为菲力绝对不应该让汤家的儿子来给集团当律师。毕竟汤家是律政家族,他们若掌握了集团的内幕,怕不但不会真心实意替集团辩护,反倒可能暗中与检方合作,彻底毁了集团!” “所以我觉得当时我有必要帮楚乔一把了。” 她抬眼淡漠瞟向楚乔:“我去找他,告诉他,只有让汤家出事,叫汤明羿分心,在法庭上连输几场,才能让菲力断了对汤明羿的念想。他楚乔才有机会。” 楚乔恨恨咬牙,冷笑着看老蛇女当着这么多人红口白牙地撒谎。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结局确是那个结局,可是中间的情节,根本被她篡改了模样。 472、心愿(3更) 472、心愿(3更) 老太太的故事,絮絮地讲了整个下午。 晚上休庭,楚乔等着安澄。 安澄将梅里太太交还给狱警,嘱咐了狱警多费些心,这才转身迎向楚乔。 楚乔阴冷一笑:“她还说她没老糊涂,分明连故事都讲错了。我真可怜那些陪审员,丢下家人和工作,却听了这么一下午的假话。” 楚乔冲安澄眨眨眼:“你的证人,伪证罪是坐实了的,你知我知。安检,这么大义凛然的你,是不是应该首先向法官告发她的伪证罪啊?” 安澄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她说错了?还是楚检察长在承认,只有你是知道当年真相的?可是身为律师、检察官,明知真情却不举报,隐藏真相27年……也足够吊销你的律师执照,兼问你的刑责了!”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楚乔也只能讪讪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玩儿什么双簧。” 他又凑近些,低低道:“你们是想保全林寒枝的名誉,所以故意在法庭上避过这一节。” 安澄也小心地吸一口气。 她知道梅里太太的表现能瞒得过其他所有人,唯独瞒不过楚乔。 她傲然扬眉:“你想怎样?” 楚乔点头阴测测一笑:“做个交易:在保全林寒枝九泉之下的清誉,与非要治我的罪之间,你做个选择。” . 安澄妙眸一眯。 努力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走到今天庭审这一步,就是为了剜除这颗跗骨在司法系统里的毒瘤!所以这个交易,她不能做! 可是反过来想想,倘若不接受他的交易,那么接下来一旦轮到他来盘问梅里太太,他必定设法引导梅里太太将林寒枝一节的真相全都说出来——更何况,那老太太自己也是想说的,如果不是顾忌着菲力的蛇戒,她自己早就说出来了。 到时候若是两人一拍即合……汤家必定又要面临一场疾风骤雨,更会让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也再遭一场无妄之灾。 于是尽管心中的信念并未动摇,可是她此时此地,还是犹豫了。 她深吸口气:“楚乔,你未免太贪心。” . 将安澄的犹豫都看在眼底,楚乔得意大笑:“贪心?嗯,是有点儿。” “也是啊,一个死人的声誉,而且是一个死去了27年的死人的声誉,跟你和汤燕犀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想要至于死地的我这个大活人来说,的确有些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并非只用单一标准来衡量呢。汤家老太太的名誉,在汤家人心里,却就是比我的性命还要重。他们一家人都想要我的命,可是显然,他们更想保全林寒枝的名誉。” 楚乔冷笑着睨着安澄:“而你,终究想嫁进汤家,所以你怎么敢还没进门就先为了自己赢而毁了汤家老太太的名誉呢?更何况,当年霍淡如和汤明羿离婚,汤燕犀在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汤老太太将孙儿拢到自己身边的……你若毁了林寒枝的声誉,你又让汤燕犀如何自处?” 楚乔字字是钉,刺得安澄呼吸渐急。 她紧紧攥住指尖:“我总之现在给不了你答复。不如现在各行其路,一切明天都自见分晓。” 安澄也同样上前一步,逼近楚乔:“明早上庭之前,在这个晚上你总之是没机会说出汤老太太当年事的。当然,除非你想明白了,在明天上庭之前,就先向外界承认你是当年的知情者,或者干脆承认就是杀人凶手。” 楚乔面色也一变。 安澄终于笑了:“楚检察长,我们当检察官的都明白做交易最有效的手段,是时效。我们来定交易内容,也由我们来控制控辩交易的时效。我们通常只留给对手很短的时间来考虑,比如一个小时,以此来给对方施压。” “可惜这个手腕,在此时此地,在你我之间却并不管用。你我终究要等到明天继续上庭,今晚十几个小时都还是我的,你无法在此之前设定任何时效。所以,我不吃你那一套。” 安澄抓过公事包,昂然转身:“不过作为最后的尊重,我答应你会考虑你的建议。在明天上庭之前,如果我觉得对你的提议感兴趣的话,我兴许会打给你。” 安澄说着笑笑,故意拍了拍楚乔的肩膀。 论辈分,安澄是矮着楚乔一辈,所以从华人的礼节来说,安澄是不可以向楚乔使出这样拍肩膀的动作的。 同样因为华人传统观念里的长幼有序,安澄的气场在楚乔面前的确要矮一头。可是当安澄此时伸出手去拍在了楚乔的肩上,那“长幼有序”的魔咒便应声而破。 安澄用了这样简单的动作便告诉他,她已与他平等而立,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安澄眨眨眼:“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我未必就真的打给你,所以你千万别为了等我的电话而失眠。好好睡,明天才能在庭上继续与我交手。你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再睡不好就更不妙了。” 楚乔气得肝儿颤,“你!” 安澄已经走到门口,反手扬起挠了挠:“白~” . 安澄用自己的轻松,四两拨千斤地抽掉了楚乔的得意。 可是等走出法院,坐进自己的车子里,安澄就没办法继续那么轻松了。 楚乔摆出的威胁还在眼前,接受或者不接受,都不是容易的选择。 她咬咬牙,索性猛地一打方向盘,不是朝向家里的方向,而是改道汤家的方向去。 . 薛如可见是安澄从大黑车里走下来,都吓一激灵。 这位女检察官,多年的职场生涯将她的气质锻造得更为清冷料峭。尤其这大黑夜的,穿一身黑,一头乌黑短发薄削,俏脸雪白,唇却红得如血…… 当然,激灵的缘故更多是意外。 已经快想不起,安澄上一次这么正大光明从正门来汤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隐约从安澄组建自己的律所,与犀倌儿就闹翻了;后来Ann&Jones被鲨鱼兼并,安澄与犀倌儿就更势如水火。到后来安澄当了检察官,两人就再也没好过…… 薛如可小心吸一口气迎上来:“哟,这不是澄姑娘?” 安澄点了个头,躬了躬身:“薛叔儿。我是来见汤爷爷的,你帮我通传一声儿?” 薛如可小心觑了觑安澄面上神色:“澄姑娘……有句话,我能实话实说不?” 正说着话,门里已经皎皎然步出一道身影。 家居的府绸衣裤,清浅的灰,映在月亮地儿下,被月色涤荡,变成皓然的白。 他径直走下来,走到她面前:“通传什么?没见过有人回自己的家,还需要通传的。” 他说罢回头,瞥了薛如可一眼,显见是对薛如可“挡门”有些不满。 也不等薛如可言语,直接伸手绕过了她手指:“走吧~” 两人都是又高又瘦,四条腿那么齐刷刷的长,一起并肩踏上台阶,转眼就不见了。剩下一个苦主似的薛如可,立在门口的月亮地儿下盯着他们的背影,这个委屈。 可是薛如可又是谁呢,委屈一秒钟,便也鬼兮兮都化作了眉开眼笑。 实则他刚故意吞着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老爷子早就吩咐过,这几天怕是橙子丫头肯定要上门来,到时候不管多晚,也甭管我是不是歇晌了,睡下了,你都只管叫澄丫头直接进来,半点都别含糊。” 可是你瞧,要是澄姑娘是因为他传达的半句话进去的,那倒没什么意头了;反倒是被犀倌儿这么手拉着手的迈进门槛儿去……啧,这才像媳妇进门似的,多齐全美好。 这么想着薛如可竟也红了眼圈儿:话说如果没有这么些棘手的案子,澄丫头跟犀倌儿早就双双对对,更何况还有那已经周岁的小小倌儿…… 他在心下都默默祈祷:上天啊,快让这一切都顺顺当当地结束。让这一对早该相守的有情人,早一日正大光明地白头偕老吧。 . 汤东升老爷子房间外,汤燕犀昂然而立,朗声道:“爷爷,醒醒。” 老爷子的房间已是熄了灯,显见已是睡下了。往日到了这个时候,汤家人都会轻手轻脚,都不想吵醒老爷子的梦。 老爷子年事已高,这么多年沉浸在失去亡妻的痛苦里,睡个好觉都是难得。 473、房顶,也许是与天堂最近的地方(1更) 473、房顶,也许是与天堂最近的地方(1更) 汤燕犀在这个时候站在房门外想叫醒汤老爷子,这在汤家已经算大不韪。即便是小时候最调皮的汤燕七,要是敢这么着,也得被沈宛掐。 安澄瞄着汤燕犀那笔直的背影,咬了咬唇,上前推了他一把。 “不用你叫,我自己会叫。你去忙你的,我有话要单独跟汤爷爷说。” 汤燕犀回头就瞪她:“嘶……你敢不识好人心?” 安澄也不示弱地呲了呲牙:“规矩是你们汤家的,我又不姓汤。所以谁也拦不住我叫醒老爷子,我谁也不怕。” 安澄说着径直越过汤燕犀,可不只是张嘴喊,而是直接上前砸门。哐哐哐,她用女子特有的高声调,穿透性地喊:“老爷子,我给您老五分钟穿衣裳。五分钟后我要是看见什么,那就不怪我了。” 汤燕犀也满脑门子黑线。 安澄却笑了,瞪了他一眼:“笨死了。老人家睡觉都轻,你这么喊哪儿还有不醒的。可是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根本就是装睡呢。” 汤燕犀只能悄然叹息。 都说他是汤家子孙里性子最冷的一个,汤家的规矩很多执行起来到他身上,总能打个折扣。可是说实话,他也不敢像她这样直接上前就砸门。 毕竟身在此门中。 . 安澄一边说着,一边抬腕认真倒计时。 待到安澄已经倒数十秒,却冷不防听见一声咳嗽:“咳咳,哪个没眼色的小丫头看见我装睡了?” 门前两人都吓了一跳。敢情动静根本不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倒是从房顶。 安澄扬头看过去,只见清夜明月,房顶上露出老人家一角冷脸。 安澄脸颊腾地就红了,赶紧行礼:“汤爷爷……这个时间了,您老不好好在房间里睡觉,您跑楼顶上干什么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也没见过能上房顶的楼梯啊,您老怎么上去的?该不会是梦游,开启了潜能吧?” 汤燕犀则无奈地摇头,笑开。 这徽派的老宅,一般不留上房顶的明楼梯,只有藏在壁墙里的暗梯。家里人一般都不知道,不过这宅子可是老爷子用了十三年的时光跟拼积木似的一块一块给拼好的,所以老爷子心下自然门儿清。 汤东升老爷子一脸的严肃,朝下瞥着:“那你找找。能找着梯子,就上来跟我聊。要是找不着啊,那就不怪我了。” 老爷子说着抿抿嘴:“或者照你自己个儿说的,你也睡一觉,梦游了能上来也行。” 汤燕犀已是憋不住笑意,只好垂下头去。 心下想的却是,等自己儿子回来了,都不用找保姆,直接交给爷爷去带就行,肯定把儿子玩儿得可高兴了。 顺便,将那不说话、一脸高贵严肃状的小模样,也给改喽。 安澄却有点犯了难。从小就觉着汤家这老宅子跟迷宫似的。况且早听说过徽派建筑的典故,那些都是家里的男人当徽商离开家乡,专门建了给家里的女人们住的。不光要防火,更要防盗,还要防山贼,所以宅子里机关玄妙可不老少。 她从小来汤家就不是到处钻着看的人,所以这一时之间让她上哪儿找梯子去啊? 不过她脑筋也来得快,立即就抓手机拨号。 汤燕犀看了便一皱眉,上前抓住手机问:“你打给谁?” 安澄想当然地答:“汤燕七啊!” 如果汤家就是个耗子洞,汤燕七肯定是每个洞都掏明白了的小耗子,她打给汤燕七,准知道上房的梯子给藏哪儿了。 . 清夜朗月之下,汤燕犀知道自己每根表情都藏不住,就算明知道爷爷正坐在房顶看戏呢,可也还是没法忍。 他一把将她手机夺过来,恼得咬牙切齿:“你又敢当着我的面,只想向他求助!” 安澄怔住,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她红了脸,连忙向房顶瞟了一眼,提醒他。然后低声解释:“你怎么还乱吃醋……我这不是找个最近便的解决方法么?” “近便也不行!”他虽说压抑不住,可也还是想小心地绕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脊背挡住爷爷那方向的视角,将安澄的神情妥帖地护在自己身子的阴影里,不让爷爷瞧见:“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抑或将来……你永远第一个想到的,只能是我!” 安澄只能叹口气:“Y同学,人家现在有时年了。” 他又咬咬牙:“可是我二十七年来,只有你!” 安澄心下又是熟悉的微微疼痛,却又是燠暖。她赶紧又瞟了一眼房顶,见看不着老爷子,这才放心地偷偷伸手勾了勾汤燕犀的指头尖儿:“好,我错了还不行?——不过我认错的时效只有五分钟。喏,给你五分钟帮我找到梯子,找不到的话,那我就收回道歉。我五分钟还打给汤燕七去~” . 她俏皮又强硬的姿态,让汤燕犀真是又气又爱。 真想现在就直接咬她颈子一口去,顺便扔一个花瓶,先将爷爷从房顶上给砸下去,不让他偷瞄。 他按捺住心痒,深吸口气:“五分钟?你想让我找多少个梯子?一百个么?” 安澄要愣一下才明白他臭屁什么呢,忍不住摇头展颜:“你家趁一百个上房的梯子么?好啦,先别说嘴,赶紧干事儿去。” 汤燕犀深吸口气:“……找得快,可有赏?” 安澄勾着手肘,骄傲地扬起下颌:“嗯,有。” 汤燕犀立即抹头就朝祖父房间去。 汤东升老爷子坐在房顶,小心向下瞄着。心说自己的房间可是自己的大秘密,他就不信孙儿能那么轻松就给找着了。 汤燕犀进屋都没停留,直接冲着汤老爷子的床榻去。进去简单看了看,放弃了一堆抽屉的炕柜,直接朝看似最没遮掩的空面墙就抠过去。掀开帐子后,就露出一扇小门来。门开处,终于露出一架古老窄仄的木楼梯。 . 安澄顺利上了房,汤老爷子颇有些灰头土脸,像是躲猫猫玩儿输了的老顽童,别过脸去不肯理人。 安澄笑了,坐下来:“您别给弄岔了,您没输。因为跟您赌的人是我,可是却不是我自己找着梯子的,所以我其实还是输了。我之所以能上来,是开外挂,作弊了。” 汤东升这才笑了,转回头来:“嗯,这个逻辑好。” 安澄从房沿儿伸头朝下望:“汤燕犀,你走吧。我跟汤爷爷聊天儿,不入第三人的耳朵。” 汤燕犀在下面掐住腰,忍不住轻咬住唇。 这个丫头,越来越放肆了,是他纵容太多,收拾太少。 “他不听你的。”汤东升不失时机添油加醋:“这孩子性子从小就冷,谁的话都不听,我的也不听。除了……他祖母的。” 安澄微微扬眉。 继而微笑:“您又想多啦。他不是不听话,他是等赏钱呢。” 安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用手指头一弹,硬币嗡的一声飞进半空,然后就被地球引力牵着朝下去了,稳当当被汤燕犀接住。 安澄故意绷起脸来:“账清了,还不走?” 汤燕犀此时除了微笑,已是绷不起脸来。 多少的甜蜜记忆,经由这一块钱,再度浮上心头。他抵抗不了。 他便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小心点儿。” . 汤燕犀终于走了,安澄朝老爷子摊摊手:“看,他听话了。” 汤东升苍老而睿智的眼中光芒涌动:“澄丫头,自从他祖母走后,我终于又等着一个能叫他听话的女子了。虽然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二十七年了,可是我终于等到了。我,可以安心了。” 安澄毫无防备,猛然鼻尖一酸,眼眶已是湿了。 汤东升点点头:“他祖母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我,却是这个孩子。她在血泊里拉着我的手,朝门外指着,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才看见燕犀那孩子,才三岁的小不点儿,白脸黑眼地就站在门外,直盯盯看着我怀里满身是血的她……” “她那时已说不出话来,却还死死攥着我的手说:‘好好,顾着他’。” 安澄的泪无法控制地滑下。 “燕犀这孩子跟燕卿不同。燕卿一切都顺,父母感情和美,他要什么有什么。长大后只是生出点反骨,想要调皮捣蛋,也是才惹了那桩祸;燕犀却不同,他太早经历分离,先是父母离婚,再来就是他祖母死不瞑目……他担了太多的责任,背负了太重的念想。想要走进那孩子的心,更难。” 474、家族的荣誉(2更) 474、家族的荣誉(2更) 安澄用纸巾悄然拧了把鼻尖儿,努力平静地说:“我知道汤燕犀对汤奶奶的感情。可是我接下来,却要做一桩伤害汤奶奶的事儿来了。” 汤东升转过头来,眯眼凝视安澄:“哦?” 安澄因前头错过了薛如可的那半句话,所以并不知道汤老爷子已是心里有数。此时身在房顶,硕大天幕垂挂而下,一言一语仿佛都能惊动天上人……她的心虽不改坚定,却终究有些歉然。 她垂下头:“明天庭审,我会揭开菲力对汤奶奶的旧情。” 汤东升果然皱起眉头来:“非要如此么?澄丫头,你该明白,那不过是菲力的一厢情愿,凭什么非要在这么多年之后还扯上她?”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再含糊其辞。”安澄眼中泪意已经尽数褪去,此时只剩下坚定的澄澈之光:“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揭开当年真相,才能叫楚乔束手就擒。” “楚乔是律政界老人儿,他对各种法律手段比我更深谙于心,所以不管我用什么手段来避开菲力对汤奶奶这一节,他总有办法从中利用。现在要想让他伏法,我只能用不可辨驳的事实来让他低头。” 安澄深吸口气,伸手握住汤东升手腕:“汤爷爷,我知道这对于您、对于汤家,对在天上的汤奶奶来说都意味着什么……可是法律不容亵渎,唯有不曾被扭曲的真相,才能还法律全然的公义。” 汤东升微微挑了挑眉:“这么说你是来,征求我意见的?” “不。”安澄摇摇头:“我尊敬您,我也同样悬心汤家,可是我却不是以安澄的身份来,我是以检察官身份来的。所以我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我只是将我明天的打算通知给您,希望您做一个心理准备。” 安澄仰起头来,深深仰望浩瀚夜空:“汤奶奶,我相信您在天有灵,您听见我的话了,是么?我也想维护您身后的清誉,可是我相信您也一样想揪出杀害您的凶手,还法律一个真相。身为汤爷爷秘书的您,也一定跟我有相同的法律理想,一定肯为了维护法律公义,暂时放弃个人的利益,您说是么——?”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屋顶,清亮地高高扬起,通透直达天际。 汤东升的眼圈儿也有些红了,可是他不想叫小辈儿给看见,便偏开了头去。 片刻之后才又恢复了平静,轻哼一声:“咱们当律师的,最擅长的事儿就是达成交易。你明天的法庭策略我同意,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安澄眨眨眼:“您说。” 汤东升轻叹一声:“你汤奶奶的外形跟你汤三婶有些相似,都是身材小小,安静而柔婉的模样;可其实她的性子却反倒更像你霍阿姨一些。她在是非问题上也是性如烈火,当年甚至曾为了护着燕犀,怎么都不肯点头让你汤三婶进门儿……” 安澄扬了扬眉。 汤东升这便笑了,轻轻拍了拍安澄的手背:“也就是说,澄丫头啊,你的性子其实像极了她。” 安澄不由得高高挑眉。以前只以为自己性子有点像霍淡如,于是十分担心自己跟汤燕犀之间也迟早跟霍淡如与汤明羿似的,吵着吵着就散了,所以这些年始终不敢长长地设想未来。却没想到,在汤爷爷眼里,自己原来是像汤奶奶。 如此想来,心下偷偷地甜了。 汤燕犀对母亲的感情有些淡,可是他却是最最爱他的祖母。若他从她身上看见的不是霍淡如,而是汤奶奶的话……那未来,也许就没有她那些无谓的担心了。 汤东升看见安澄眼底清光流转,便点头笑了:“就是这个话……还有,我既然说了你跟她性子相像,那你就也应该明白,在这样的事情上,她自己会是个怎样的抉择。” 安澄微微一怔,眼圈儿立刻就又湿了。 “汤爷爷您的意思是……您,答应了?” 汤东升摇头而笑:“你这丫头,怎么又说傻话了?我哪儿答应了,我可没答应!是你自己问了你汤奶奶,而决定也都是她自己下的。我这一辈子当大律师,大法官,却唯独左右不了一个人的决定。她当了我一辈子的秘书,几十年的妻子,她却始终都独立地保持着她自己的意见。” 想起往事,汤东升含泪微笑,末了轻轻用肩头撞了安澄一下:“……不瞒你说,我们两个也吵。为了任何一个意见不同的问题而争论不休,她从不屈从我,我也说服不了她。” 汤东升回眸慈祥凝视安澄:“还记得那句华人的老话儿么?吵吵闹闹过到老。” 安澄使劲忍了半天,却还是没忍住,再度在老爷子面前洒泪,伸手一把抱住了老爷子。 她自己也本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这些年也是不太善于与人表达这种亲密的情感,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紧紧抱住老人家,哽咽得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汤东升拍拍安澄的后背:“澄丫头啊,放心大胆地赶紧了结这个案子,然后带着我那天天做梦都想的小乖乖,赶紧回家来吧,啊?” “为了这个案子,只要能速战速决,无论你想要咱们汤家做什么,咱们所有人都举双手双脚赞成。收起你的顾虑,半点都不必有,你尽管放手去办你该办的事!” “这也是……咱们汤家身为律政家族,早就有的觉悟。为了维护法律的公义,为了还法律一个真相,咱们汤家没有什么舍不得交出去的。” 老爷子的音量不高,却中气沉稳。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如金钟回响。 安澄使劲抹干了眼泪,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 次日,安澄再度与楚乔在法庭门口冤家路窄。 安澄容光焕发,楚乔却满面疲惫。 安澄见了便笑:“怎么了楚检察长,昨晚没睡好?是担心自己再也无法遁形了,还是在等我答应交易的电话?” 楚乔眯起眼:“这么说,你是拒绝我的提议,不把林寒枝的名誉当回事了?” “哦,我就是不当回事了,怎样?”安澄故意火上浇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那么在乎呢?我现在又不是汤家的人。我直到今天都不肯跟汤燕犀正式结婚,为的就是留着这个‘非汤家人’的身份来打这场官司啊,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楚乔冷笑:“就算你能打赢林寒枝案的罪名,可是你别忘了,我不是主谋啊,我只是被那老巫婆胁迫做事而已……安澄,我在庭上有的是法子博取陪审团的同情。就算你有机会让我获罪,却不是你想要的极刑。” 安澄深吸口气:“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安澄的反应让楚乔有些意外:“你,并不惊讶?” “惊讶什么啊?”安澄妙目一转,咯咯一笑:“你明知道我原本最不愿意说出菲力对汤老太太感情的事,那我为什么还要直接跳到这一案呢?你以为你妻子的案子卡在未成年少女是否存在这儿,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楚乔一惊:“难道你故意跳到林寒枝案,就是为了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开,打乱我的节奏的同时,你继续去寻找其他的证据?” “姜果然是老的辣,”安澄清亮一笑,伸手拍了拍楚乔肩膀:“被你猜中了。对了楚检察长,我忘了告诉你,我有一位十分厉害的调查员。” 安澄恰到好处说完,便含笑率先推开门走进法庭去了,剩下楚乔一个人在门口,脸上阴晴不定。 . 庭审继续进行,轮到楚乔盘问证人梅里太太。 原本楚乔以为可以凭借这一轮盘问给安澄施加压力,毕竟安澄曾十分忌讳谈及林寒枝一事。可是今天气氛整个翻转,安澄坐在座位上,非但一点不紧张,反倒还悠闲自得地不断回头望向法庭大门方向。 倒是楚乔分心了。 他无法不受到安澄之前话的影响,极担心随时法庭大门一开,就会走进一个女性证人来! ……不会是贾西贝,他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那个丫头是极会自保的,从梅里太太已经接受庭外协议来看,贾西贝极有可能是卖了梅里太太来跟安澄达成交易,所以安澄应该不会叫她出庭。 那么……还有可能是谁? 他安慰自己:安澄不会找到别人的。这些年,他隐藏得十分完美。 475、蛇戒已白(1更) 475、蛇戒已白(1更) 楚乔的表现,安澄自然了然于心。 她笑眯眯每隔五分钟回头瞅一次,平均每隔十分钟就进来个人跟她交头接耳一番……实则这些人都是她安排好的,来了也并非说的都是案子,有的只是做做样子其实什么都没说。 为了筹备这些人,安澄不但将检察官办公室里的下属和助手都用上了,甚至叫包大人把他手下的外卖小哥都给派过来了。 她真正等的人是克兰,可是她却要让楚乔以为,今天来的人有很多,带来的证据更是纷至沓来。 楚乔的盘问成功被安澄给扯得支离破碎,楚乔不断分神之下,自己便乱了阵脚,时常前言不搭后语。巴顿法官听得直皱眉,那12位非法律专业背景的陪审员就更是听得晕了头,就连梅里太太都忍不住直拍栏杆:“楚乔,不是我老糊涂了,我看是你未老先衰!你到底要问什么,说的是人话么?” 楚乔紧咬牙关,不得不转回头来盯着梅里太太。可是绞尽脑汁却还是忘了刚刚在问什么,只得闭了闭眼反问梅里太太:“你刚才回答什么了?请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梅里太太虽然自己不是律师,可是她在鲨鱼呆了一辈子也不是白呆的,她立即扭头朝巴顿法官举手:“法官大人,我知道证人没资格喊‘反对’。可是被告再这么折腾我这个老人家,我是真的要喊‘反对’了!” 巴顿法官也一敲法槌:“被告!既然你选择不聘请律师而自辩,那请你集中精神;而如果你精力不济,本庭还是建议你停止自辩,为自己聘请一位律师。如果你暂时没有什么好的选择,本庭也不介意帮你指定一位律师。” 楚乔灰头土脸地点头:“对不起法官大人,我不会再分心了。” 他深吸一口气,“麻烦书记员提醒我一下,刚才问到哪里。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巴顿法官点点头:“如果再出现这样情况,为了维护法庭秩序,本席会剥夺你这一轮交叉盘问的权利!” 楚乔只得黯然接受,可是表面的平静却已经无法彻底平息心下的烦乱。 . 楚乔盯住梅里太太,心底的不安和烦躁都化作了对梅里太太的怨毒:“……你替控方作证,口口声声说是我开枪打死林寒枝。我倒要反问你一句,究竟是谁想杀林寒枝?” 梅里太太的面色苍白下来。她盯住楚乔,缓缓道:“是我,我承认。” 安澄望着这一对凶手当面对质,真相终究无法掩盖。两人现在争论的,无非是谁的罪责更重,谁是从犯。 对于结果啊,安澄已经心下有数。她再度回眸,焦急等待克兰的到来。 贾西贝不能出庭作证,她全部的希望都悬在叫克兰去查的这条线索上。她只暗暗祈祷,她这个方向不会错了。 庭上楚乔跟梅里太太已经争得面红耳赤。 楚乔:“……你说我是为了给自己捞资本,为自己平稳度过律师的三年级才肯帮你动手。那你难道忘了你当时来找我,是怎么威胁我的么?” 楚乔闭了闭眼:“那一年,我儿子楚闲也才只有三岁。你来找我对我说,那么大的孩子刚刚会走会叫,可却还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说我要是不听你的话,非但三年级不能顺利熬过去,得不到菲力的赏识;甚至说不定我连儿子都会没了呢。” 安澄也不由得收回目光,紧紧盯住梅里太太去。 那一年汤燕犀三岁,楚闲也同样只有三岁啊……她知道那一年汤燕犀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她却没想到原来楚闲在那一年也曾经收到性命的威胁。 梅里太太冷冷坐直:“是,我是那么说过。用孩子来逼人就范,本来就是这世间最常见的手段。可是威胁归威胁,我何曾真的动过你儿子一根寒毛?” “你是没动我儿子一根寒毛,可是在动手那天,你却带走了我儿子。”楚乔满脸的悲愤:“是,这个法庭上所有人在几天前都曾亲眼见证了我们父子之间的对峙和决裂,可能所有人都认定我不是个好父亲,所以你们可能都无法想象,那天我发现三岁的他不见了,我紧张成了什么样!” “那天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安然无恙换回我的儿子,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包括帮这个恶毒的女人,去开枪杀人!” 安澄看见,陪审团里已经又几个年纪约为父母的陪审员,已是眼中含泪。 安澄攥紧手指:楚乔这个讼棍,就在这样对他不利的情形下,他还有机会利用儿子来为他自己博取同情,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影响陪审团情绪的机会。 克兰在哪儿?他为什么还没来?让他查的事情,究竟能不能带给她一个满意的转机? . 就在庭审进行的同时,位于商业中心的道尔银行里,正有一位奇葩客户,坐在至尊客户的独立服务窗口前,一次一块钱地取出存款。 柜员敢怒不敢言,因为那个账户正是恶名昭著的菲力集团所设。 幸好银行还储备有相当量的一块零钱,所以还能抵挡一阵子。可是银行库存终究有限,菲力集团的账户余额又过于庞大,于是渐渐那柜员已是面色发白。可是那客户还是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柜员急忙请示经理,商量对策。 经理也恶徒汗下。一来客户的行为虽然带着找茬的恶意,可是本身不违法;二来那是菲力集团的账户……经理也自知无法处理,急忙逐级向上请示。 最后,客户还是被请进了总裁的办公室。 总裁科南急忙起身,亲自迎到门口,主动握住那客户的手:“汤律师,您怎么亲自来取钱了?您要是要用现金,只需要打个电话过来,我必定亲自给您送过去,又何必劳您大驾?” 汤燕犀毫无温度地笑笑,在三人位大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我最近特别喜欢一块钱的硬币。你帮我把我账户里的余额都换成一块钱硬币,都提出来吧。” 科南眼前有点发黑。 存款都换成一块钱硬币这事儿还好说,他本行的库存不够,他还可以想办法去支行、或者同行那边想办法筹措调度,可是菲力集团的账户要清户这事儿,对他来说却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科南急忙坐过来,小心翼翼陪着笑:“这些年,老爷子的账都放在咱们银行。几十年来我们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没出过大岔头。汤律师……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够周到,叫您不满意了?只要您说出来,我们全都立即整改!” 菲力集团有些非法生意的大笔收入需要洗白,道尔银行便是多年来暗中操作此事的。 汤燕犀点点头:“听说你又要结婚了,需要我送点什么?” 柯南愣了愣:“啊,汤律师太客气了,没想到我这点私事您也知道了。哪里敢收您的礼?您只要还将账户留在道尔银行,那就是对我最好的祝福了。” 汤燕犀扬眉:“祝福?你弄错了,我对你的婚事没有祝福。” 柯南心下又咯噔一声:“那汤律师的意思是……?” 汤燕犀摆了摆手指。无名指上的蛇戒暂时没在,空着,可是那蛇戒却因为长久戴着,于是在手指上留下了一圈儿白痕。 蛇戒没在,可是蛇戒分明却仿佛依旧在。 蛇戒原本是黑的,可此时环绕着指头的,却是白色的蛇戒。 汤燕犀舒口气:“想起个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琳达。” 柯南面色陡然一变。 可是转念一想,又怎么可能啊。那时候的汤燕犀还没跟菲力集团产生任何的瓜葛,甚至算算年纪,他也只有十五六岁吧? 科南便咧了咧嘴:“常见的名字,我认识一些叫这个名字的,银行职员里就能找出一打。倒不知道汤律师说谁?” 汤燕犀也不意外,眨眼笑笑:“没错,琳达是个普通的名字;可是你儿子,却只有一个。” 科南猛地一颤,膝盖撞到玻璃茶几,上面的瓷器跟着稀里哗啦地晃。 汤燕犀却看都不看他,只垂眸看着自己那环着白色蛇戒的手指:“婚可以结很多次,从你前妻,到死了的江宁,以及你即将迎娶的这位。可是你儿子却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啊。” 科南闭上眼:“汤律师……您,有何吩咐?” 这时科南的秘书走进来悄然与科南耳语。 汤燕犀勾勾嘴唇站起身来:“有人要见你,是么?见吧,好好谈谈,推心置腹地谈谈。我先走了,钱你们再给我一块一块地存回去就是。” 476、不好意思,你没机会了(2更) 476、不好意思,你没机会了(2更) 直到下午,安澄频频回顾之下,才终于盼来了克兰。 克兰急匆匆跑过来,在旁听席第一排与安澄就近耳语,将一叠文件塞进安澄手里,安澄这才长舒一口气。 安澄起身:“法官大人,我方请求加入新的证人和证据。” 两人被法官叫到坐席前,楚乔看了安澄新提出的证人名单,便面上猛然变色:“法官大人我反对!控方中途临时加入证人和证据,这就是故意想打乱我自辩的节奏。” 安澄也据理力争:“银行家科南,也是刚刚向警方自首,是多年帮菲力集团洗白资金的。在这之前,我方并不掌握充分证据。证人什么时候向警方自首,并不是我方能提前预判的。” 巴顿法官扶了扶额:“控方临时加入证人和证据,的确是对辩方有影响。不过鉴于安检的解释也可以成立,毕竟证人什么时候向警方自首,的确不是她能控制的。从警方新补充进来的证言可见,新加入的证人的确对本案有重要的影响力,所以本席支持控方请求。” 安澄深鞠一躬,“法官大人,我方请求科南出庭作证!” . 安澄跟楚乔并肩走回各自座位,安澄知道楚乔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她。她故意放慢脚步,与楚乔靠近:“楚检察长,法官批准了叫科南出庭作证。不过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如果你现在肯认罪,一切还都来得及。” 楚乔冷哼一声。 安澄耸耸肩:“杀人和伤害未成年少女之间,也许量刑相同,可是留在人间的恶名其实不同。世人都善良,即便是杀人犯,也会有人觉得是义愤杀人,情有可原;可是如果伤害未成年少女罪名成立,那你就完了。没人会再拿你当人看,每个有孩子的成年人都会当你是畜生,猪狗不如。” 安澄回眸瞟了一眼陪审团坐席:“你该看得明白,本次陪审团的年龄结构都是家有未成年子女的父母。就算他们可能对杀人的见解还有不同,可是对伤害未成年少女的罪犯,却一定高度一致。没有当父母的愿意为一个伤害未成年少女的罪犯求情。” 楚乔额头青筋暴起:“就算科南出庭,他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他自己也不干净,我到时候照样还能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就像对梅里太太,我一样还能说是他强迫我,而我还能赢得陪审团的同情!” 安澄耸了耸肩:“楚检察长,你是向我生动演绎了什么叫不可救药、死不悔改。” 安澄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希望你拒绝我的提议,因为我实在是更想在法庭上,当众戳开你的假面!不过为了节省纳税人的钱,也为了节约法律资源,更是为了楚闲……我才想给你这最后的机会。” “不过既然你拒绝,那我也正好心安理得地接受,准备接下来在法庭上再不给你留半点颜面——呃,不,不是我不给你留半点颜面,而是从很多年以前,你自己早就不要脸了。” 楚乔脸上一红一白,不能不再重新考虑一下安澄的提议,可是面子上却又不容许自己对这样讥讽他的小丫头投降。 可是法官坐席到双方律师坐席之间的距离就这么短短几米,留给他权衡和挣扎的时间并不多。之前安澄是故意放慢脚步,才将那些话跟他说完,此时安澄既然说完便已经心安理得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旋身儿,就待坐下。 机会只悬在一线。 楚乔狠狠咬牙,上前忙低声吼:“安澄!” 安澄抬眼瞧他,可身子却还是不急不慢地向下去,然后坐下。 “我接受!”楚乔最终终于挣扎着妥协。 安澄说的没错,他可以承认自己是杀人犯。如今全M各州都在推进取消死刑,到时候他可以找人推波助澜,使得自己最终的量刑逃开死刑。就算最后是无期徒刑,他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办法,入狱之后可以利用各种法律空子,给自己获得减刑以至假释。那么也许不到二十年,他就可以出狱。 可是如果将未成年少女的事情揭开,那他就完了。即便将来也同样还有机会出狱,他也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例:伤害未成年人的罪犯,连居住的社区都不肯接纳,他们不得不搬到环境最差的社区里去;而且法律也会对他们继续严格监视,即便出狱也等于从此失去自由。 就更不用提自己的仕途。 权衡之下,他还是宁肯暂时向眼前这个丫头低头。 可是安澄却扬眸一笑:“对不起楚检察长,我已经坐下了,也就是说我刚刚跟你提的交易时效要经过了。你现在只能、必须在法庭上,眼睁睁看着我揭开你丑陋的全部!” “安澄,你!”楚乔像是被扇了数百个耳光。 安澄含笑眨眨眼:“楚检察长当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难道忘了检察官最大的权力就是达成控辩交易;而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控制住控辩交易的时效……这话我昨天也跟你说过,你该不会是未老先衰到,只隔了一个晚上就都忘了吧?” 身为执法者,检察官应该在冰冷的法律条文之外,留有一线人情,给任何一个罪犯还留下一个可以回头是岸、重新做人的机会。这一次对楚乔,她尽管不愿,却也做到了。 是他自己拒绝,是他不肯再从头做人。 尽管后来他还是妥协,可是那已经不是第一时间的反应,也就是并非向善的本能,而反倒成了他自己心底各种算计的结果。 安澄眨眨眼:“楚检察长也别站着了。我的证人已经到了,我马上要盘问证人,请你不要再耽误我的时间。” . 当斜阳西坠,窗棂上被染上大片茶色挂光芒的时候,一脸苍白的科南徐徐向法庭讲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故事。 那是十几年前,安澄和汤燕犀、楚闲,还不过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彼时在菲力集团的巨大黑色羽翼之下,逍遥、楚乔、可可先生、科南都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彼此结识,渐渐因为臭味相投,开始越走越近。 彼时楚乔的身份略有些尴尬,因为他当时是地方检察官,负责本郡的打击犯罪。逍遥、老科和科南都各自有不可告人之处,所以几人聚会时,时常当着楚乔的面会有些遮遮掩掩,完全没有那三人之间的亲近。 楚乔明白自己想要打破这层玻璃幕墙,唯有自曝其短,用自己同样黑暗的背景,来换取那三人的接纳。 彼时他自己的黑料还不算多,帮梅里太太杀害林寒枝是重要一项,可是这对于那三人来说早已是十几年的旧事,没多大价值。楚乔百般无奈之下,在一次四人聚会酒酣耳热之际,谈到了贾西贝。 虽然他没具体说身份姓名,只骄傲地显摆说玩儿了自己儿子的高中同学……还添油加醋描述了那青涩未满的东方女孩的怕痛、啜泣有多迷人。 那三个本就是恶棍,更是正值工作压力巨大的中年阶段,于是都被楚乔的故事迷住。逍遥的兴趣最淡,因为他要忌惮梅里太太,再说他身在菲力集团,想要个女孩儿,难度并不大;当时兴趣最高涨的是科南。 科南是银行家,平时需要保持社会精英的道貌岸然,他没有很多机会结识年轻的少女,所以他向楚乔毫不遮掩地表示出了希望帮忙的意见。 只因为楚乔说,那女孩儿对他言听计从,丝毫不敢反抗。他叫她做什么,她都乖乖顺从。 楚乔大话说出去,却迟迟没能力帮科南安排女孩儿。倒是逍遥并不希望楚乔与科南走得太近,于是逍遥从他手下那里为科南安排了个女孩儿——就是琳达。 琳达当时受菲力集团控制的一个黑邦所操控,黑邦控制琳达这样女孩儿的手段就是毒。 琳达的表现让科南满意,却没想到琳达竟然很快就有了孩子。科南利用自己和妻子多年不育为借口,索性公然将琳达带回家,生下了孩子。对外称琳达是孩子的保姆,实则科南趁机享齐人之福。 科南第一任妻子原本最开始因为孩子而忍下了屈辱,可是后来渐渐无法忍受,又因为安澄误打误撞找上门来,她便与科南摊牌,想要挟科南送走琳达。 科南生怕妻子将自己的丑事传扬出去,向逍遥抱怨。逍遥为了能从科南手里得到金钱,于是主动出手,一场意外让科南成功地彻底摆脱了妻子的威胁。 477、一石三鸟(1更) 477、一石三鸟(1更) 科南说到这里略停顿,抬眸望向安澄。 真像一场轮回的因果报应,十几年前那个误打误撞敲开他家大门,狐疑地盯着他们两夫妻和妻子手中抱着的儿子、并且追问起琳达的小姑娘,今天竟然就是当庭而立,亲自指控他的检察官。 科南闭了闭眼:“当年与安检你一同去的还有一个少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竟然就是楚乔的儿子。” 当年那个目光清冽的东方女孩儿,不但怀疑地盯着他们夫妻与孩子,他担心她已是看出了妻子与孩子的不同;更何况她还在追问琳达啊!那女孩儿的一双眼澄澈清冽,仿佛能直接看进人心底,叫他越想越怕。 就更别说后来才知道,带那女孩来的男生,竟然就是楚乔的儿子! 彼时妻子刚离世,他每晚都是噩梦连连,惊醒过来一身大汗之下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是楚乔会出卖他。楚乔肯定把这件事告诉过他儿子,而他儿子又告诉给了一个不小姑娘……凭那两个孩子的年纪,楚乔竟然能把这样严重的事随便就说了,那楚乔还不更随便就能告诉给任何人! 他便因执念而发了疯,找上楚乔去,声称楚乔会出卖他,他也同样会将楚乔跟他们说过的话都传出去。 楚乔大惊,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儿子带着安澄找上科南的地址去,这事儿本与他无关,可是却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科南威胁楚乔,说要一样拖楚乔下水,非要楚乔将当初答应他而一直没做到的事情办了。这样两人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才肯放心楚乔不敢再出卖他。 科南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眯起眼回想当年。楚乔后来还是给我介绍了女孩儿……只不过那女孩儿一点都不乖,他没吃到嘴不说,反倒还被那小女孩儿给打了。他恼羞成怒之下找到楚乔,发誓跟楚乔没完,楚乔才不得不后来又给他介绍了江宁。 彼时他妻子还未正式宣告死亡,只是处于植物人状态。于是楚乔设法在一桩非法移民案中找到了江宁——一个跟贾西贝一样同样柔软、怯懦,而又极有主意的女孩儿。楚乔用自己的手段帮江宁逃脱了移民局的牢狱和遣返,获得了合法居留下来的身份,条件是送江宁去科南家当保姆,照顾小孩子以及植物人状态的科南妻子。 江宁自知命运,顺从地留在科南身边伺候。可是越来越不满自己身份的尴尬,越来越看那植物人碍眼……于是江宁亲自动手了结了科南妻子的性命,并且以此为交换,正式成为了科南的第二任妻子——这些就是后话了。 庭上,科南摊摊手:“安检,我出于公民义务,前来协助检方来作证,可是我也要在庭上强调一下:我没犯罪。” “琳达是为了交换毒,自己愿意到我身边的。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证是伪造的,所以我看到的身份证上她是成年了的,从法律上来说我没有责任;至于我第一任妻子的意外,我只是在逍遥面前抱怨过而已,没想到他会自作主张动手,真的与我无关。” 安澄勾着手肘忍不住冷笑:“尽管你是我控方的证人,可是我也不得不说:您真有魄力,在这样的场合还能面不改色说出‘与你无关’四个字。” 科南脸上一红一白,可是竟然还是毫无愧疚。 安澄悄然攥紧了拳。人性之恶,有时候超脱法律束缚。作为检察官,从法律的立场上来说,对这样的人无能为力。这也是她身为检察官,最大的遗憾。 . 麻木地听科南讲述当年往事,楚乔也无法控制地被回忆拖回泥沼,一点点感觉整个身子都被肮脏的污泥越埋越深。 他想挣扎,想不听科南的讲述,想从那罪恶的记忆里拔身而退……可是此时是在法庭之上,众目睽睽,无处可躲。 那一年……一切都来得叫他猝不及防。他哪里会想到他自己的儿子会莫名为了一个女孩儿动了心,又毫无预警地为了那个女孩儿的请托,动用了他的人脉去查一个地址。 最后儿子甚至为了讨好那个女孩儿,在根本就不通知他的前提下,亲自陪着那个女孩儿找到了那个地址去,站在那女孩儿的身边敲开了那扇门,出现在那对夫妻眼前…… 怨不得科南知道楚闲的身份之后会发疯,他自己得知之后,也要发疯了! 科南发疯似的逼迫让他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彼时他能控制的女孩儿只有一个贾西贝而已,他便不得已之下将此事与贾西贝摊牌,叫贾西贝也去伺候科南,让科南满足了就完了。 可是贾西贝也有她的自矜,听说他还要把她送给另外一个男人,她怎么都不肯。 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这件事推给她去,告诉她如果不想自己来,就想办法帮他找到合适的女孩儿。 彼时的亚裔小留学生们,大多都是独自在这异国他乡,有的即便不缺钱,却也是孤独无依。再加上都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就更缺乏自保的能力,他认定当中必定有贾西贝的可乘之机。 当时贾西贝作为“四公主”成员之一,平素交往最多的也就是顾静嫣、艾米和黛尔。她万般无奈,再加上不可言说的微妙恨意之下,他也没想到她竟想介绍顾静嫣入局。 一次她借口说过生日,请顾静嫣出去happy,她偷偷开酒,说带顾静嫣做点不一样的事。彼时顾静嫣正是青春叛逆期,独自身在异国他乡本来也苦闷,再加上汤燕犀对她的滴水不进都叫她想要借酒买醉,于是那晚就喝多了。 在最恰当的时机,贾西贝打给他,说女孩儿已经准备好了,叫他带科南进场。 那晚的顾静嫣醉眼迷离,两腮酡红地盯着他们两个。少女的美好和憨态一展无余,科南当时便表示满意。贾西贝只介绍说他是她的叔伯亲戚,科南是他朋友。贾西贝还煞有介事吹捧科南是多成功的男士,彼时的科南虽然年近四十,可是保养得宜,所以顾静嫣也笑呵呵说科南真是个大帅哥。 科南自以为一切得手,于是那晚趁着酒酣耳热,尾随顾静嫣去洗手间,在走廊里吻住了顾静嫣,对她上下其手。科南以为顾静嫣必定就范,却没想到顾静嫣却不是贾西贝,她可是个性子烈的,结果那晚以顾静嫣狠狠抽了科南的大嘴巴而不欢而散。 . 那晚的楚乔,本以为一切尽如人意,可以从此让科南满意。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大错特错了。 此时回想起来,也许是小孩子的世界,他是无法真正掌控的? 他怎么会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贾西贝,会借那件事泄私愤,找上了顾静嫣这样的女孩儿,让一切计划都全数翻盘…… 事后,顾静嫣越来越怀疑是贾西贝设计她,不管贾西贝怎么将事情描述成是科南喝醉,顾静嫣也不肯相信。接下来机缘巧合,顾静嫣在家委会开会的时候竟然认出了他。 原本那晚灯光迷离,顾静嫣又都喝醉了,他只是带着科南出现一下就离去,他和贾西贝怎么都没想到,顾静嫣竟然将他这张脸给记住了。 顾静嫣发现了这天大的秘密,盛怒之下带着艾米和黛尔狠狠教训了贾西贝,逼她下跪,扯着她的头发追问实情,并且威胁曝光贾西贝真正的家庭背景。 彼时的贾西贝除了妥协别无他法,竟然大略承认了与他的关系。这把柄被顾静嫣利用,在寄宿一事里向贾西贝要挟。贾西贝因此去找他,惊得他也是半天回不了神——顾静嫣是个小丫头,她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那随时都有可能是一颗定时炸弹,到时候不仅贾西贝,连他自己都完了。 于是一个意外而又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在寄宿一事定下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形。 他必须要除掉顾静嫣这颗小炸弹,他不能冒被一个孩子随时要挟的风险! 可是想要不被怀疑地除掉顾静嫣并不容易,他不能求助于逍遥。毕竟用那样恶名昭著的黑道来除掉一个小留学生未免太过夸张,反倒会引人怀疑。 也许是上天帮他,幸好当时有顾静嫣钟情汤燕犀这件事,而且顾静嫣还三不五时就站到窗台上,公然声称要为汤燕犀跳楼。 于是,机会来了。 更何况汤燕犀是汤明羿的儿子,而汤燕犀不理顾静嫣所为的女孩儿,又正是那个莫名其妙找上科南家门、坏了他大事的安澄! 一切都很完美,正是一石三鸟的绝妙好计。 478、为了这一天(2更) 478、为了这一天(2更) 科南最后看了楚乔一眼:“……我第二任妻子江宁,跟我的时候已经不是完璧之身。是她亲口告诉我,当年刚被移民局探员抓住的时候,她还未成年;她那个时候认识了楚乔,楚乔借检察官身份,答应为她逃过牢狱之灾,可以不被遣返,江宁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帮她,所以——她看懂了他眼里的光,她把完璧之身给了他。” 科南叹了口气:“不过那都是发生在我跟江宁人认识之前,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江宁的事情却可以证明被告的确是跟未成年少女有染过的。好了安检,我能说的都说完了。” 安澄点头冷冷一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年办柳真案,我与江宁有过一面之识。算到现在,也已是多年未见。不知江宁她现在好么?” 科南面上黯然,摇摇头:“她死了。” 安澄其实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此时不过是故意说出来。安澄故作惊讶:“啊?怎么会?真是抱歉……我能知道她是怎么故去的么?” 科南哀伤地笑笑:“没关系。她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安澄却伸手在坐席栏杆上敲了三敲:“可是科南,怎么会这样?我见过你第一任妻子,她死于意外;我也见过你第二任妻子,她也同样死于意外……你知道么在我们华人眼中,会觉得这样的男人不祥。” 科南面色也微微一变。 安澄耸耸肩:“实在是太巧了,对么?” 科南呼吸急促起来:“安检,你的暗示我能听懂。可是一来那是另外一个案子,与现在这个案子无关;而且你对我的怀疑真的是没有理由的!我有时间证人,我银行里的职员都能证明江宁发生车祸的时候,我正在开会!所以这与我无关!” 安澄点头笑笑,不慌不忙回头瞟了楚乔一眼:“你别激动。科南,我没忘了你是我控方的证人,我还不会在庭上为难你。我只是想说:你说这世上想让她死的,会有谁呢?” 科南也不傻,为了当庭撇清自己的嫌疑,立即抬头望向楚乔,然后霍地说:“如果说杀人动机,楚乔是有的!对了,江宁死亡的时间正是州长竞选前,我想也许是楚乔怕江宁将当年的事说出来,所以杀人灭口吧!” “科南,你!”楚乔拍案而起:“你血口喷人!” 安澄满意地轻勾唇角,横身挡在楚乔和科南之间,朝科南眨眨眼:“好了,谢谢你科南,我问完了。” 安澄满意回到座位坐下,楚乔一脸愤怒地起身向科南走过去。 “科南,你既然血口喷人,我也同样会说,江宁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 安澄不慌不忙起身:“反对。江宁的死亡是否由科南造成,这是另外一个案子,与本案无关。我方证人没有义务回答被告这个问题。” 楚乔面呈灰色,手握住栏杆紧紧闭了闭眼。 简向安澄倾身过来:“他本来可以问科南凭什么说他与江宁的死有关。他是本案的被告,任何针对他的指控,都与本案有关。他怎么不这么问,偏选了个容易容易被你抗辩与本案无关的方向去问?” 安澄垂首轻笑:“因为他也不傻。我本案指控他的罪名里,本来没有江宁之死这一条,他要是自己向科南问出来,那我就有理由再给他多加一条罪名。” 果然不出安澄所料,楚乔虽然脸被憋得通红,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质问科南。狠狠盯了科南半晌,才不得不向法官缴械:“……我也没问题了。” 科南这才长松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匆匆逃离法庭而去。 汤燕犀答应过他的,只要他出庭为安澄作证,那么汤燕犀就会教他如何避开盘问陷阱,不至于等同在法庭上自认有罪。 . 双方所有的证人和证据都出示完毕,质证结束,进到结案陈词阶段。 作为控方,安澄先起身。她脚步沉沉走到陪审团坐席前,沉痛地点了点头。 “我本人认识被告,是在许多年前。那时候我刚十六岁,刚从中国来到M国,肚子走进高中校园。彼时我的高中同学楚闲有着卓越的形象、出色的成绩,一看就是出自良好的家庭环境。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正式见过被告的面,可是我已经在心里给他打了一个很高的分数。后来又听说他是当时的地方检察官,我对他其实心怀尊敬。” “年少时代我与被告缘悭一面,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其实早就渗透到了我的生活里。数年之后,我回中国上完大学,又回到M国念完法学院,当了律师之后,我才有机会见到了被告的面。” “可是说来叫人扼腕,第二次机缘虽然是见了面,却不知他其实就是楚乔,我只知道他一个英文名叫Joe。那时候的Joe给我的印象是风度翩翩、中年睿智、温柔款款、极有女人缘。一个成功的华人男子的形象,再完美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各位你们看,无论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还是见其面后,我对被告的印象都是极好的。若是时光倒流,高中时代的我,或者是初涉律政的我来说,都无法想象有一天,我会作为主控官,站在这庄严的法庭上,向各位陈述他的罪行,指控他多项一级谋杀罪名!” 安澄停顿,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是尘世无情,等闲换却人心;还是人心本就生来存恶,只是善于掩盖罢了……作为一个晚辈、故人,我是多不希望看见被告会有这样的一天,为了我的好友楚闲考虑,我是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 “可是作为检察官,我却要睁大双眼,用更冷静而审慎的心,向各位再度强调: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士,这位曾经担任过地方检察官、州检察长、联邦副检察官,甚至曾经参加过州长大选,差一点就赢得了选举的男士,他真实的面目却是一个多年来潜藏在司法系统里的毒瘤!” “他与黑道势力狼狈为奸,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对方提供法律保护,借此换取对方为他出力,除掉他仕途上的竞争对手,甚至是私人生活中得知了他真实面目的妻子!在他担任地方检察官、州检察长的前后十六年里,多宗针对菲力集团的恶性犯罪案件不是证据不足最终撤诉,就是担纲出庭的检察官无法胜任。在民声一片鼎沸之中,所有人都以为是菲力集团一手遮天,都指责检察官们工作不力,没人明白其实是他在背后田忌赛马,出卖情报,以至于多项指控不得不无疾而终!” “不仅如此,他在私人生活中也道德败坏。他曾经侵害过未成年少女——在这里我要强调一下,就算科南证言中隐约透露过可能是江宁为换取合法居留身份而主动委身,可是在法律层面上来说,未成年人还不具备完全的辨识能力,所以即便是江宁有主动的成分,却仍不能免除被告的相关罪名。更何况,他自身本就是检察官,他更应该明白以公职为手段与未成年少女换取交易,是该承担刑责最上限的行为!” 法庭大门打开,一道灰色身影,清逸而来。 安澄本来侧面对着大门的方向,全神贯注面向陪审团的,可是说来也是奇怪,她莫名回首轻瞥过去…… 那款步而来的男子,红唇微挑。 她心里蓦然被一股暖流击中。她知道她此时不可以微笑,所以她只能淡淡与他目光相握。 深吸口气,转回去。 “各位陪审员,此时此刻我忍不住想象,如果这么多年来司法系统没有被告这样一颗毒瘤存在,也许菲力集团的案子不会拖了这么多年。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虽然我们各级检察官不敢保证每案必胜,但是至少可以争取到正常的司法审判的机会。菲力集团的罪恶,就算不一定能一下子铲除,至少也可冰山渐融。” “而所有致力于打击菲力集团的司法人员们,包括法官、检察官、律师们……就也不必承受那样大的压力,甚至付出那么多的牺牲……” 她的目光又滑过他,眼圈儿不由得发烫。 “有人为了这一天,曾经付出了十多年、生命中最好的年月。为了这一天不惜以身犯险,不辞背负天下骂名,甚至最后还要一件一件失去他曾经呕心沥血的所有……” 479、这一次愿你赢我输(1更) 479、这一次愿你赢我输(1更) 安澄轻轻阖上眼帘。 “为了受害人:从二十七年前,在法院办公室倒在血泊中的林寒枝;到十二年前,为了救出儿子,不顾自己葬身于熊熊烈焰中的秦琪;再到曾经不明不白惨死的钱木云的妻女……各位陪审员,我请求你们一致裁决,被告楚乔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为了这么多年来,在楚乔利用职权阻挠之下,依旧锲而不舍紧追菲力集团罪案不放的检察官们:现任地方检察官刘易斯、为检举罪案不惜大义灭亲的楚闲、痛失妻女的助理地方检察官钱木云……我恳请各位陪审员一致裁定被告罪名成立,为司法界挖出这样一颗毒瘤,让所有检察官的心血不会白费。” “还有……”安澄忍不住攥紧指尖,悄然侧眸,望向那端直坐在旁听席上的男子。他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从法庭的距离来看仿佛是与事件核心最远,可是这世上也许从未有人比得上他与风暴中心的距离之近。 那样的距离,可能让人粉身碎骨,也可能让人失足深陷,更会让外人将之与风暴混同而痛恨和咒骂—— 此时此地,安澄忍不住回想当年。曾经十六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少,他却总是孑然一身高高立在楼顶,与黑的乌鸦、白的鸥鸟为伍。那高处不胜寒的风,不得不只能背负的重,立在黑白之间的尺度把持……都远远超越了十六岁的年纪能够承受的。 可是他从未与人言说,他在他们欢腾奔放的少年快乐面前保持了高贵的缄默。他不将自己的沉重要任何人分担,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守护着包括她在内的宁静。 此时想来,她庆幸自己曾经不被他的清冷吓怕,她曾自己主动穿过那道通向天台的门,站上那只有他孑然独立的高度,曾经博得他在日光清浅里,不得不向她转回的眸…… 她深深吸气,凝神注目。 “为了所有为了这一天,默默付出自己一切,不为人知的人们……我再次提请各位陪审员,一致裁决被告有罪!” . 巴顿法官宣布休庭,陪审团回到和议室去开会和投票。 安澄走出法庭,却见汤燕犀就长身鹤立在门口,长眸轻挑,红唇微勾,等着她。 安澄深吸口气走上去:“还没最后出结果,你现在就出现,不太合适。” 他伸手自然接过她手中的公事包:“已经结束了。”说罢挑眉侧眸望向她:“要打赌么?” 安澄当然也希望结果一如所期。可是那陌生的十二位陪审员,终究在最终结果出炉之前,还是不敢托底。 她疲惫地点点头:“好啊,那就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不过这次,我当然希望你赢。” 汤燕犀伸手去拿那一块钱,趁势将她的手全都包进掌心。 “虽然这么多年都心甘情愿输给你。不过这一次,我赢定了。” . 陪审团的结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安澄也不愿回家。 实则不止她自己一个,还有楚闲、简、刘易斯,甚至整个地检办公室的同仁们,都在悄然翘首,等着这个结果。 安澄还是决定回办公室去,跟所有同事一起等待。 她轻轻推了汤燕犀一下:“对不起……你先回去吧。” 汤燕犀跟地检办公室的积怨太深,他每次去都会被检察官们的目光凌迟。如今他没了律师执照,如果去了,还不定被检察官们怎么挤兑。 她受不了。 他却笑,顾左右而言他:“谁说我已经付出了生命中最好的年华?错了,我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现在才刚开始。哦,还包括三岁那年。” 安澄心倏然一颤,忍不住转头望他。 夜色已降,清月刚升,他立在黑夜白月之间,又是一贯的身兼黑白。 他没转头过来与她四目相投,他此时此刻更享受被她凝望。他傲娇地轻哼了一声:“我也没失去我最宝贵的所有……我现在有你,嗯哼,还有那个安静的美男子。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富有。” 安澄想笑,可是不知为何,喉咙间却是溢出一声轻轻的哽咽。 他这才终于转头过来,眸光如月光、似清泉,深深凝视她。 “上天待我不薄,三岁时先认识你,之后才一件一件付出我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从时间顺序上来说,我是先拥有,才失去,便不觉得难过;从数量上来说,一个你,远超过后来那些所谓的失去,我只赚不赔。” 安澄终于压抑不住,哽咽出声。 可是脸上却终于还是微笑的:“嗯哼,小家伙就是利息。这些年,上天连本带利都还给了你。” . 回到办公室去等陪审团的消息,安澄做好了要等整夜、甚至一周、一月的准备。 楚闲敲门进来,坐在桌子对面陪她一起等。 可是两人这样枯坐更觉紧张焦虑,楚闲清了清嗓子说:“不如聊聊天。” 安澄倒笑了:“真不用你费心找话题来陪我。这点压力,我还扛得住。” 楚闲却摇头:“我不是要编故事哄你开心,我是真心有些话想跟你说。” 安澄心下微微一跳,便也坐直了。 楚闲,从高中一路走来,其实也有太多的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今晚此时,也许是他想向她剖开心迹。 楚闲点点头,“我曾向我父亲说,你的孩子是我的。为了让我父亲相信,于是我P了些照片。” 安澄轻轻一叹:“原来如此。谢谢你,楚闲。” 安澄转念想了想:“可是我有一点好奇,你P了我什么照片?而你要P的话,也总归需要我的照片当原始素材……我不记得我给过你什么私人照片啊。” 楚闲面上略有些尴尬,不过随即眨眼一笑:“不用跟你要,我也拿到了。” “嗯?”安澄有点愣:“从哪儿拿的?”安澄心思电转:“难道你找了我爸?” 楚闲轻叹:“彼时我不光需要你的照片,我也同时需要一个P图高手。当然,这个高手更需要对此严格保密……性命攸关的保密。” 安澄娥眉轻蹙,紧盯着楚闲。半晌忍不住轻轻一拍桌子:“你该不会是说……?!” 怪她迟钝了。会画画的人,有几个不会P图的?她虽然没亲眼见过那人P图,可是她怎么忘了他会画画儿啊~ 楚闲徐徐吐气:“是他。我本来也没想到他会P图,可是他一听说我要做这个用,登时就给我甩了脸子,说那样的图片只能他来做,绝不准另外一个人来做。” 安澄轻轻闭上眼,不知该笑,还是该啐一声。 回忆往事,她轻轻摇头:“我猜,你当初之所以敢这么干,也都是因为咱们之间有过那么一次绯闻——可是楚闲,我该道歉,那晚我是装醉,而且在你酒里下了药。所以那晚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 楚闲深深垂首叹息:“……安安,其实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以为我会意外么?只是我也宁愿将错就错,拿那个晚上当借口,才能名正言顺地靠近你。” 安澄轻叹口气:“所以你设计叫媒体拍到翌日早晨你我一起出门的照片。” 楚闲面颊微白:“是。” 安澄轻轻点头:“都过去了……我也没想到,那张照片最后却反倒帮上了我。就像我没想到,楚闲你最后,没有成为第二个你父亲,你终究走回来了。” 楚闲抬眼深深凝注安澄,寂然微笑。 是啊,他走回来了。是因为在那时的漩涡里,担尽天下骂名、仿佛已然变身魔鬼的汤燕犀都能为了她走回来,他楚闲又会输到哪里去? “还有一件事。”楚闲抬眼凝视安澄。 他最后虽然走回来了,可是当年他毕竟曾经走远过……她能接受他后来的回头是岸,却是否能接受他当年的一念之差? “你说。”安澄抬眼望过来。 楚闲深深吸气:“我当年……曾经与顾静嫣联盟。” 安澄的心又悄然地提了起来,她徐徐点头:“我想到了。” 楚乔的起诉罪名里,最终没有具体提到顾静嫣一案,一来是因为不想叫贾西贝出庭作证,二来也是因为顾静嫣还活着。 不是说幸存者就不应该被重视,而是因为顾静嫣在中国好不容易获得了平静的生活,如果这件事将过去撕开,就又要顾静嫣去面对曾经的一切。这对顾静嫣来说,未必就是最好的安排。 480、只是当时已惘然(2更) 480、只是当时已惘然(2更) 楚闲紧张地吸气,脑海中又浮现起父亲曾经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说:“……别忘了,你当年干过什么!” 可是幸好,此时抬眼,他看见的却是安澄那安静澄澈的目光,叫他那一颗起起伏伏的心,也终于一点点回到了原处。 他吐一口气,垂下眼帘:“可是后来,我跟顾静嫣却掰了。” 那时年少,再聪慧的也毕竟还都受年纪限制,所以做出的事,以现在去回想,都只觉得孩子气罢了。安澄便点头笑笑:“嗯,我想我能理解。你需要一个能跟得上你思路的拍档,可是顾静嫣并不能让你满意。所以你后来选了心思更细密的贾西贝。” 楚闲却摇摇头:“如果只是那么简单,我也不至于现在要这么郑重与你说出来。” “哦?”安澄也微微一怔。 楚闲攥了攥手指,这动作显示了他的紧张:“不是我嫌弃顾静嫣,是她嫌弃了我。寄宿前后,她开始莫名其妙用轻蔑的眼神看我。每当我向她传达指令,她不做,还反过来带一脸嘲笑。”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次与她当面吵开。她竟然冷笑着讽刺我,说我永远比不上汤燕犀。” 楚闲抬眼悄悄注视安澄。 “我当然不服气,质问她凭什么这么说。我说就算我楚家不是汤家那样的世家,可是我楚闲凭自己的资质和努力,又有哪一点比不上他汤燕犀?她当时就一脸不屑地笑,清清凉凉说,‘你就是家世比不上他啊。什么家养什么孩子,你楚家连汤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当时便怒了。” 安澄心下咯噔一个惊跳,坐直了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了!楚闲,你其实是误会她了。” 其实相对于楚闲、贾西贝,汤燕犀和安澄自己来说,顾静嫣是个比较“字面”的人。她虽然娇蛮,可是她说话办事,甚至使手腕都是表面上的,听顾静嫣说话不用费心去找弦外之音,你就只简单从她字面意思上听就是了。 回想当时,顾静嫣说楚家不如汤家,她就是这字面意思,并没有存了讥讽楚闲的心。她说的是楚乔渣,比不上人家汤家,这一点上从如今真相已白时听起来,顾静嫣真的没有说错。 可是只可惜,当年的楚闲也还是年少,而且正是最容易藏了心事的年纪,又因为多年与汤燕犀之间的比较而十分容易多心,于是便自然将顾静嫣的话给想多了,当成了是顾静嫣对他本人的讥讽。 楚闲也黯然闭上眼睛:“是,我现在明白了,可是已经晚了。少年时代的错,已经来不及弥补。” 安澄连呼吸都要停了,攥紧手指紧紧盯住楚闲:“……当年你做了什么?难道顾静嫣坠楼的事,你也有份?!” . 楚闲小心吸气,忐忑迎上安澄的眼睛。 “寄宿之后,你与汤燕犀的关系越发明显。他甚至在你房间里贴满墙的墙纸,他从他房间的天窗里时刻可以看见你……他为了你,故意去我表哥的宠物商店里挑刺,口口声声说那天鹅是你们的儿子……凭他一向清冷的性子,他那时竟然已经时时处处公然在向我宣示对你的所有权。” “安安,我受不了……尤其那次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带着正正从我表哥商店里,那么远却步行回来。我看见他牵了你的手,我看见了你脸上那悄然绽放的娇羞……安安,我真的受不了。” “我跟他在寄宿家庭外爆发了正面的大吵,我们两个一直小心翼翼掩盖的矛盾再也无法掩饰。甚至,我发现我再也压抑不了我的怒火,就好像我灵魂深处隐藏的另外一个我就要苏醒过来。我知道我不能再任由局面那么发展下去,汤燕犀跟我,我们两个之中必须要消失一个。” 安澄的心被揪着疼。那些年少时的往事,很难具体说清哪些是全然的对,哪些是全然的错;哪些都是与自己有关,又有哪些与自己一点瓜葛都没有……总之当时几个少男少女的生活和命运就都是被缠绕在一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摘不清理更乱。 楚闲咬住嘴唇,用力半晌才又缓缓说:“接下来就发生了光碟事件。” . “顾静嫣让艾米和贾西贝去找光碟,孰料她们找到的却根本是一张空的光碟,里面什么都没有。艾米没见过光碟,贾西贝却看见了。” 楚闲说到这里略停,带了一点不甘心望向安澄。 安澄皱皱眉,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她的神情还是充分表现出,她现在已经能明白那光碟为什么是空的了。 汤燕犀……那个刚刚十六岁就将一切都攥在掌心的魔鬼,其实彼时早就设好了圈套,保护她,却要狠狠奚落贾西贝她们一番吧? 彼时的贾西贝在经历了寄宿之前被顾静嫣、艾米和黛尔的欺负,以及顾静嫣的威胁之后,正打算要报复三人,便想以光碟之事来分化艾米和顾静嫣的关系,所以当她发现是一张空白的光碟之后,她知道她绝对不可以拿这样一张光碟去给顾静嫣,否则顾静嫣对她的信任就全完了。 她一时无措之下,私下去找楚闲商量。 楚闲在莫名其妙被顾静嫣当面讥讽过数次之后,也已是决定与贾西贝合作。再加上……彼时的楚闲也是看懂了汤燕犀的陷阱,心中对汤燕犀更涌起恨意:同样都是十六岁的高中生,凭什么汤燕犀就总是一副掌握一切的模样,让旁人只能掉进陷阱,却无法破解?他这一次就非要教训汤燕犀一次,让他知道什么叫机关算尽,终就算计的还是自己。 于是楚闲便认真地帮贾西贝想了办法。 “我明白当时贾西贝需要的内容,不管原来的光碟里头是什么,只要是能展现你跟汤燕犀关系、能刺激到顾静嫣的就够了。于是我回到我表哥店里,拷贝了汤燕犀公然说正正是你们儿子的那段监控录像,刻成光碟拿给贾西贝。”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可是安澄还是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凭顾静嫣的性子,她能想到顾静嫣看过那光碟之后,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楚闲小心地吸气。 “那时候在绿藤,能撵走汤燕犀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顾静嫣出事。因为顾静嫣实在是太多次公开说要为了汤燕犀跳楼了……只要顾静嫣真的跳楼,那汤燕犀一定会迫于压力离开。” 他抬眼悄然凝视安澄,这一刻的他,是这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狼狈。 “我知道顾静嫣一看那光碟必定就疯了,她一定会去找汤燕犀去理论。而汤燕犀平素放学后都只呆在楼顶上,那里没有旁人涉足,又正好符合让顾静嫣坠楼的条件。所以我跟贾西贝虽然眉宇当面明说,可是彼此都心领神会。” 他又深深吸一口气:“那几天正好是你在查琳达的事,我就也索性装作不知贾西贝的设计,只专心帮你去查地址,又亲自陪你去科南家,将这件事与我拉开干系。而那几天汤燕犀也莫名地忙,并没有如常放学后就上天台。顾静嫣找不见汤燕犀,情绪就更急迫。” “那天午休我见贾西贝跑过来对顾静嫣说,她看见汤燕犀上了天台,告诉顾静嫣可以去找他了……我就知道,是贾西贝自己已经安排好了。” 楚闲说到这里停下来,痛苦地望住安澄。 “我明明知道贾西贝想要安排什么,我也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可是我却因为记恨顾静嫣,而选择了沉默。” 安澄的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连呼吸都是疼的。 一时之间,她没想好该如何对眼前的楚闲。她生气,她痛,她也后悔自己当时竟然没有半点的预感和防备…… 就在这时,门上急促的敲击,然后简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陪审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巴顿叫你们现在立即回法院去!” . 只得暂时按下心中因顾静嫣而起的痛,安澄和楚闲一起连夜赶到法院去。 简开车,安澄和楚闲并肩坐在后座上。可是这一刻安澄却跟楚闲无话可说,也暂时不想跟他说话。 可是两人这么并肩坐着实在尴尬,她便掏出手机来给汤燕犀发短信:“陪审团出结果了。” 车里这样幽暗,车外的夜色更加幽暗,光线的反差使得她的手机变得这样显眼。所以尽管并不是楚闲故意,却也只需微微一瞥,就能看见她在发什么,进而猜到,她是在联系谁。 楚闲在幽暗里,孤单地攥紧了手指。 他深深明白,是他活该。 481、汤圆【正文终】 481、汤圆【正文终】 尽管已是深夜,法庭依旧灯火通明。 控辩双方都到了,安澄和楚乔互相看了一眼,都紧张入席,等待陪审团裁决结果。 巴顿法官入座,朝陪审团点点头:“首席陪审员,你们是否已经就本案达成了一致意见?” 安澄的心此时已经提了起来。 对于涉及一级谋杀罪名的指控,十二位陪审员必须达成一致,本次庭审才能是有效庭审。她对整个案子是有一定把握的,只是不敢保证十二位陪审员里是否会有一两位摇摆的。 只要十二位陪审员能达成一致裁决,那她就敢相信他们十二位都是倾向于她的。 白胖戴眼镜的首席陪审员站起身来,朝法官点头:“我们已经有了一致意见。” 简作为资深人士,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登时就低低一声欢叫,跟安澄击了个掌。 安澄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敢出声,生怕是自己高兴错了。 巴顿法官点头:“请宣读你们的裁决意见。” 首席陪审员看了控辩双方一眼,嗓音洪亮而庄严:“我们一致裁决,被告的三项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首席陪审员话音刚过,简已经一声尖叫,起身抱住了安澄。 可是安澄反倒站不起来了,她觉得自己的腿软得就像两根面棍儿,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于是她只能坐在坐席上,与简拥抱在了一起。 这一刻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只能让清凉的泪一颗又一颗不断滑下眼眶。 赢了,终于赢了。 . 巴顿法官一敲法槌:“法警,将被告即时收押。等待伺后具体量刑。” 法警上前给楚乔戴上了手铐。 楚乔狠狠盯住安澄,走上前来的刹那还阴测测地冷笑:“不会有死刑的,这是全国的大趋势。而且你别忘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监狱里到处都是我的人……我跟你保证,不到二十年我就会出来。安澄,咱们来日方长。” 他眯起眼睛算了算:“到那时候,你跟汤燕犀的孩子,也就才不到二十岁。正是半大孩子,什么还不懂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安澄登时眼都红了。 可是法警却不许两方再说话,径直扯住楚乔朝外去。 一直走到法庭门口,恰好大门打开处,有个人不早不晚走进来,与楚乔走了个碰面。 那人看见楚乔便笑了,同样声音低柔地说:“……当了多年的检察官,各个监狱的狱长和狱警你都认识,我知道。可是你别忘了,监狱里不止有狱长和狱警,还有数量更加庞大的犯人。” 那人调皮地眨了眨眼:“凭菲力集团的罪大恶极,本州任何一个监狱里都有庞大的菲力集团手下……楚乔,你放心地去吧。我现在就可以跟你预言20年后的事:我跟你保证,无论你是用手段换得了减刑还是保释,又或者是正常的刑满释放,你都会在出狱前一天,遇见菲力集团的人。” 那人一张玉白的脸,薄唇却红得像血。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带着冰一样的温度,滑过楚乔颈侧,拍在楚乔肩头:“……你会永远留在监狱里,就这么定了。” 楚乔头发根都竖起来,狠狠盯住眼前这魔鬼一样的年轻人。 “汤燕犀!你威胁我!” 他扭头朝法警吼:“你听见了,他在威胁我!” 法警也是皱眉:“他在预言二十年后的事,我现在真管不着二十年以后。你快走吧!” . 带着万般不甘,楚乔还是被法警推出了门外。 安澄转头望过去,他收起冰冷,面上点点浮起桃花一般绯红温暖的微笑,远远迎着她。 安澄那两根软了的腿,不觉又找回了力量。她含笑站起,走向他,视野却一点点被泪水模糊。 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 她终于可以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他,而他们也终于到了团圆的时刻。 他就站在原地,等着她走过来。他不急,他也不用上前扶住她。因为他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多清醒又坚强的女子,她永远都知道她的方向在哪里,她永远都有能力独自走完那条通向目标的路。 而他只需要等在那里就好了。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眼中的泪早已一点点变成澄明。 她与他并肩而立,面上气势不输半点。她与他一样倨傲微微扬起下颌,用与他一样悠闲的目光望向他:“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羡慕嫉妒恨。赢得这个案子,也是你的梦想,可惜你没机会实现。” “我呢,从前是输给你不过不少次,可是我却赢了这最关键的一场。所以我建议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在我面前摆胜利者的架子。更何况——你现在连律师执照都没了,只能做你最不愿意做的事:借着你父亲的树荫,才能有个唐朝来做管理工作。” 汤燕犀咬牙切齿地笑:“嗯哼,可惜你没说全。谁说我就没赢?你别忘了你我之前刚刚打完的那个赌。” 他眨眼朝她:“我赢了。” 安澄呲呲牙,煞有介事掏钱包拿钱:“不就是一块钱么?我给你就是,不欠账。” 他却伸手一把扯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去:“一块钱?谁说这次的赌注还是一块钱?一块钱是你说的,可不是我的决定。” 他才不管多少人正在惊愕地望向他们两个,他说完就照直了吻下去:“……我这次要的赌注,是你接下来的所有。所有时间、所有爱、所有的一切一切。” 他的唇落下来,他傲娇又温柔地在她唇齿之间低哼:“……收账了。” 众人都愣,简却第一个含笑哭出了声,她跳起来鼓掌。周遭众人才隐约寻思过味儿来,登时掌声如潮水般响起,将他们二人湮没。 大门外,一位气质绰约的50多岁的女子,蹲下来扶着一个小小的、眉眼如画的小男生。小小男孩儿竟天生沉静如玉,仿佛丝毫不受大人们的气氛所影响,一双清亮的黑眸只静静打量着那两个拥吻在一起的人,仿佛在沉思,他们在干嘛~ 那女子落泪含笑,指着那两个人对小孩子说:“去……” 小小的美男子,迈开蹒跚却沉静的步伐,走向那两个难分难解的人。伸开小手,虽然还是不肯说话,却以实际行动代替——悍然以“三儿”的身份,坚决插足;从此时起,直到永远。 这一刻窗外月光如洗,不温不凉,正是春末最好的时光。 . 那一晚直到很久之后,安澄再回头找楚闲,才发现他早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 次日到办公室,刘易斯率全体同事夹道迎接,送上热烈的掌声。 可是安澄还是没有找见楚闲。 安静下来后,她去楚闲办公室。楚闲秘书说他今天没请假,可是不知为什么还没来。 安澄纳闷儿地走进楚闲办公室—— 却见他办公室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一向堆满卷宗的桌上竟然清空了。 除了,上面静静躺着的两封信。 安澄走过去看,两封素白的信封上分别写着她和刘易斯亲启的字样。 安澄心下莫名一颤,连忙拆开写着她名字的那封。 楚闲优雅的手写体呈现在她面前:“……昨天与你聊起那么多,重新面对曾经的那个我,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继续担任检察官职务。我已决定离去,所以另外那封信是我写给刘易斯的辞职信,请你帮我转呈给他。” “安安,请恕我在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别为我的离去而感伤,其实,我早已心生向往……” “还记得我那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么?你说过,你因为那灰色而窥知我内心也是介乎黑白之间的。安安,你说对了。这么多年我讨厌汤燕犀,其实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我在崇拜他?” “我羡慕他能活得那么恣意,羡慕他能不将家庭的重望当成自己的压力,他能活出他想要的自己。即便站在黑白之间,也依然可以一身银灰,任意披两肩日光或者月色……” “所以我走了,不再担任检察官,我去转作私人律师。索性放弃检察官正义凛然的面具,去如汤燕犀一般自由游走于黑与白之间,只做自己认定是对的事,不在乎是否会遭世人唾骂。” “所以安安……你瞧,我其实是自由了。所以,祝福我吧。至于我手头的工作,以及我副检察官的身份,我已向刘易斯推荐都留给你。安安……或许不久的将来,你和我还有机会在法庭上,以对手的身份重逢。” “期待那一天。祝你——永远幸福。” . 【尾声】 后来夏日来临的一个中午。 汤家所在的山间,蝉声如海,叫得人更是昏昏欲睡。 饶是薛如可,竟然也坐在门廊里的条凳上睡着了。就更别提宅子里的汤老爷子,以及汤家的大人们了。 这样的昏睡时光,也只有“生猛”的小盆友们才能抵抗得过了。 例如解忧。 解忧无聊,晃荡到大门口来。这时只见远远开来一辆车子,车门打开,走下一个小小的男孩儿。 男孩儿走路还有些不稳当,可是却不准后面跟上来的一位奶奶扶着。 解忧坐在门槛上,看着他有趣。更好奇一个小不点儿,明明生得那么好看,怎么一张脸绷得这样严? 她眨眼朝他笑。 他却还是小脸紧绷地盯着她,毫无表情。 解忧无奈了,便耸耸肩起身想回去。 却冷不丁听见外面传来稚声:“……喵。” 解忧愣了下,回头看向那小家伙。 那个奶奶更是一脸的惊愕,蹲下竟是要哭了,揽着他哀哀说:“我的小祖宗,你终于肯说话了?!” 解忧觉得奇怪,便道:“奶奶,他没有在说话,他是在学猫叫。” 那小小的男生却抬眼定定盯住解忧的眼睛:“猫。你,猫。” 解忧这才猛然意识到他说什么呢。她是碧眼,他说她是猫! 刚刚那一声,敢情他是在学她叫! “哈你个小孩儿!”解忧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跳下台阶来教训他:“我是姐姐,不是猫。” 小男孩儿却黑瞳幽深宁静地伸手摸她眼睛,再度坚定地说:“猫。喵……” 解忧都被气乐了,捉着他的小手:“哎你个小坏蛋……你叫什么呀?” 那奶奶担心地盯着小男生,低声解释:“他……才开口说话,可能还不会叫自己的名字。” 却孰料那小男生一挺胸膛,亮堂堂发了个音:“Tang-Yuan。” 那奶奶一听,登时眼泪就下来了。 解忧不知奶奶为何这么激动,只是耸耸肩:“你说啥?汤圆?” 奶奶含笑纠正:“是汤玉安。” 汤玉安,汤燕犀遇见安澄;汤家与安家,玉成姻亲。 玉安,也是汤燕犀和安澄一番心事:只愿儿子随遇而安,不必受任何的约束。 可是那小小的男生却眨了眨眼,朝解忧悄然一笑:“汤圆。我是,汤圆。” 团圆的圆。 圆满的圆。 缘分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回到彼此身旁,画下的那个“圆”。 圆了的缘。 汤家,团圆。 482、【番外一】莫道无情1 482、【番外一】莫道无情1 四年前,在决选之夜即将到来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州长竞选的大热候选人汤明羿竟然当众宣布退出竞选! 那一晚,这条新闻席卷了整个州,让每一个选民都目瞪口呆。 电视上更是不断将这条新闻循环播放。 新闻发布会现场,所有的灯光都照在台上。台上的汤明羿优雅而立,虽两鬓微白,却半点不减风姿,更因为岁月的洗炼而添睿智光芒。 便如一枚古玉,沁色古雅,光泽温润有度,光华内敛而不刺眼。 灯光,同样照在立在他身畔,那身量娇小,面上笑容柔美,却跟丈夫一样坚定挺直了脊梁,与丈夫十指紧扣的沈宛身上。 那一晚,他们夫妻震撼了所有人,也感动了所有人。 同样也赶到现场来,却被淹没在人海、站在暗影处的霍淡如,也亲自见证了这样一幕。就在她身旁,她清清楚楚听见许多女士为了他们两个而哭泣。 霍淡如自己何尝不是。 她怎么都没想到,汤明羿做出退出竞选的决定,竟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她。 她听见汤明羿坚定地说,尽管他和她已经离婚多年,可是他却依旧当她是……家人。 她听见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当年年轻,对她多有抱歉……他那么多年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出的道歉,那一刻却肯在他最重要的舞台上,当着那么多人,尤其是当着沈宛的面,那样坚定地说出…… 她只觉这一辈子便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台上那个男人,她尽管与他无缘厮守终生,她尽管也曾恨过他怨过他,可是那一刻她却知道——她终是不悔这一生遇见过他,爱过他。 可是那晚,当所有的喧嚣散尽,当所有的灯光都恢复暗寂。灯火阑珊里,杜松林向她凝眸走过来……她看见了他的肢体动作:他那深沉如海的眼,还有他右手没有露出来,她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蓦然回首,灯火珊阑处,是归宿。她都知道,她也都已经心甘情愿了,可是她却还是在那一刻,抢先说:“松林,对不起。” 她清清楚楚看见那一刻杜松林眼里的破碎。 明明灯影如海,可是那一刻光芒尽碎,化作了点点繁星,被夜风吹开吹乱吹散……远远地飘上夜空,随风远去,渐成星尘,空茫飘远。” 她知道她对不起他……可是她却还是摇头,扶住了他手臂:“我之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赢得选举,当上州长。我也说过,等这个心愿实现,我才能彻底放下他,正式跟你在一起。” 她别开头:“可是你也瞧,他却退出了,他没能赢。”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满了眼眶,她极力压抑,却还是被他看见,“所以松林,对不起,我现在还是不能答应你。” 她听见他干哑地说:“……好,只要你还没想好,那我就等。” 他努力地笑,将藏起的右手空着拿回来,极力掩饰他眼底的失落:“反正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你知道的,等待早已成了我的必备技能。” 她当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已经痛成了什么模样,甚至连当初与汤明羿离婚,独自一个人离开汤家的时候,她也没有心痛若此。 是不一样的,那时候走还带着不甘心,还带着对汤明羿的怨,可是此时此刻对着杜松林,她心底却没有半点的不甘和怨念,唯有心痛,彻彻底底的心痛,完全无法原谅自己的心痛…… 可是她却还是坚定地没有收回那句拒绝,转而努力浮起一丝笑意,说:“松林,其实我倒是劝你别再傻了。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什么情啊爱啊,都没有必要继续执着。不如现在好好享受亲情,该放下就放下吧。” 杜松林那一刻愣愣盯住她,好久才说:“……你还放不下明羿,我都明白。今晚他的话我也都听见了,一个字都没落下,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本来这些年都没能彻底忘情,今晚听见这些话,你就更难以割舍。” 那一刻的霍淡如,真的是庆幸自己的职业是心理医师,于是那样的情形之下还知道如何默默地自己为自己梳理心情,将所有的情绪澎湃都化作表面上的平静。 她点头,静静地笑:“是啊,我就是还放不下他。我这人也是拧,心里放不下一个人,就怎么都不能接受另一个人。” 杜松林满眼黯然,却也同样还是豁达地笑笑:“好吧,那我们就暂时放下。” 那一刻,反倒是霍淡如有些微微的惊讶。 她以为杜松林会失望,会忍不住吼她几句。可是那晚的杜松林却如同她一样地,表面看起来平静而豁达,甚至有那么一丢丢的,似乎松了一口气。 她回去回味了几天,才想到了他这样做的缘故: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 那晚她能跟杜松林心照不宣,可是她接下来却要面对安澄。 只因为她曾经那样明白地答应过安澄,等汤明羿选战晚了,她彻底放下了跟汤明羿和楚乔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就会跟杜松林在一起。 可是她没做到,她总得给安澄一个理由。 于是最好的理由就又是她对汤明羿的旧情难忘。 她端着一贯的清高而又带一点疏离的笑,对上安澄的眼:“……我就是对汤明羿旧情难忘,怎么了?你也听见了,他那天晚上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那么清楚,他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才决定退出竞选。他都那么说了,我怎么还能割舍下他?” 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对安澄说:“我从前就忘不了他,那晚就更发现,我再度爱上他了……我这一辈子都放不下他,你爸怎么都没办法代替他的。” 那一天的安澄一脸的惊怒,拍案而起:“汤三叔对你的一片心意,我也是感动。可是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拿我爸当成什么?” “你继续爱汤三叔,是你的权利;那你倒是别跟我爸在一起,你倒是别答应我会跟我爸结婚啊!我跟我爸一直在筹备你们的婚礼,我爸也多日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里……你这突然说不嫁就不嫁了,你拿我爸究竟当成什么?!” 她仰眸望向安澄,只能维持着疏离的笑:“你说我把你爸当成什么呢?” 她知道她这话在安澄耳朵里听来都是讽刺意味的反诘,可事实上她却只是在平铺直叙地问……只因为这一刻她自己都并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安澄。 她在口口声声说依旧放不下汤明羿、甚至再度爱上汤明羿的一刻,她又能对安澄说她将杜松林当成了什么呢? 以安澄的性子,自然当时就恼了。安澄勾起手肘,盯着她,冷冷地笑了。 “……是备胎吧?霍医师,你是这么多年都把我爸当成备胎,是吧?!” 安澄的眼已是红了:“当你被汤三叔抛弃,空虚寂寞冷的时候,你就想到了我爸;可一旦汤三叔给你一点甜头吃,你就又彻底忘了我爸,巴巴地回去等着汤三叔再看你一眼!” 那一刻安澄真的是怒了,连“霍阿姨”都不再叫,退回到叫“霍医师”的地步。 她也只能梗着脖子应了:“或许是吧。” 她的性子同样不服输,同样不习惯被晚辈这样指着鼻子问,所以她冷笑得更加逼真:“可是就算是这样,你爸也是心甘情愿。这终归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谢谢你关心,可是不用你这么激动。” 她看见安澄失望地摇头,收回手去,退后两步,满眼的失望。 彼时的安澄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杜心澄,那时候的安澄会冲上来跟她大喊,甚至恨不得生生卡住她脖子……那一刻的安澄已经长大,学会了隐忍,可是反因为如此,反倒让她觉得安澄的目光更加有了剖开人心的锋利和森凉。 她却也只能厚着脸皮仰起头,用同样冷漠的目光对抗安澄的注视,不肯表面上露出半点软弱和服输。 安澄失望而去,从此再度闹掰。 那段时间,汤明羿的竞选尘烟散去,人们开始格外关注她与杜家父女的关系。 尤其是汤家人。 当汤明羿终于敞开心扉,公开向她致歉,并且将她定位为“家人’之后,汤家从前不提到她的禁忌便也已经打破。又因为知道她曾经为汤明羿而与楚乔虚与委蛇,于是汤家上下对她更为关心,是真的将她又当成了一家人。 483、【番外一】影帝影后2 483、【番外一】影帝影后2 汤燕声开始三不五时请她到“中古”里喝茶、品香、学禅。沈宛就更是直接把她算进了亲友名单,只要汤家女眷聚会,或者有邀请汤家女眷参加的场合,一定给她发帖子,邀请她一同去。 也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这样的场合里也同样会出现安澄,以及时年。 那样的场合她是能避则避,可是有时候却是实在避不开。安澄是那样直率的性子,她自己也同样学不会太多的柔软和转弯,所以两人还是不时卯上,无可避免地总要吵上几句才肯罢休。 每当其时,汤家的女人们便都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注视着她们两个。 她不知安澄怎么想,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承受到的压力要更重一些。毕竟她是长辈,又是当心理医生的;况且,今日的情形,主要是她造成的。 她便总是搜肠刮肚找理由,然后落荒而去。 不够幸好汤家的女人们都是眼明心净的,于是即便每次都按捺不住复杂的目光,却极少会当着她们两个直接说破。 直到,那场聚会里多了时年。 时年来得晚,不知她与杜家父女多年的经历,只是出于一片赤忱之心,私下里与安澄谈了。她们谈的时候,其实她比安澄更为忐忑,于是她甚至偷偷藏在一墙之隔,悄然听安澄的反应。 安澄的愤怒,安澄的失望,安澄对她毫不客气的批评,她一个字都不落地听见了。 也不意外,甚至并不失望。 她反倒觉得,叫安澄说出来骂出来,她自己的心里才更好过些。 况且,也只有安澄这样直泼泼地说出来,才能让整个局面看起来更加真实。 不然汤家的女人们怎么肯接受,她明明都与杜松林准备婚礼了,却忽然又说不嫁了呢? 反正婆媳关系、继母继女的关系,千万年来都是人类最难安抚的关系,而她跟安澄之间,就更是把这两种关系给混一块儿了,就算她自己是心理医生,却也可以直白地跟人说她也处理不好,所以就不跟杜松林在一块儿了吧。 此时此刻,她跟安澄表面吵得越凶,反倒更容易堵别人的嘴。谁也不好意思直接介入人家这样的内部事儿,不是? 于是接下来当安澄有了孩子,她亲眼见汤家上下隐隐乐开了花的时候,她终于能心安理得地独自微笑。 她的小孙儿啊,他已经有了外婆,外婆从小带他长大,教会他跳舞……所以那孩子只有一个外婆就够了,她只妥妥当当地当她的祖母,就不必成为另外一个外婆,叫那小乖乖闹不清了。 本来嘛,有沈宛在,小乖乖连祖母都有两个了,这本身就够孩子闹不清楚了,何必再出来两个外婆……那小家伙本来就不爱讲话,一旦“奶奶”、“姥姥”分不清,那就更不爱说话了,从心理学上来说,这叫“语言认知混乱”,那会叫那孩子语言能力发育更慢,就更不爱说话了。 她不能如此。 更何况,安澄和犀犀,还没顺利成婚呢。他们两个走了这么多年,历经这么多坎坷,不可以再有任何一点点阻碍挡在他们未来的路上。 想到儿子和孙子,她的决定便下得……即便心痛,却坚定不移。 这样想时,她独自捧一杯暖茶,坐在午后的办公室窗下,披一肩斜阳缓缓露出微笑。 . 可是四年后,汤明羿卷土重来,成功当选了州长。 这样一来,她曾经的承诺便又被翻出来,摊开在了大家眼前。 他不赢,她不嫁;此时他赢了,她还能怎么说? 当又是一个与四年前相似的场面,汤明羿又携了沈宛立在讲台上,面对耀眼灯光和众人的欢呼时,她站在人群里却紧张地哆嗦起来。 杜松林并不在她视野里,他作为汤明羿的团队成员,正陪汤明羿一起,就站在台侧。于是她并不托底,待会儿杜松林会不会再度捧着戒指出现在她面前。 若卷土重来,这一次她还能如何拒绝? 果然那晚杜松林再度在灯火阑珊里,向她走来。那一刻汤明羿夫妻两个,连同汤明羿团队的所有成员都留下来,向他们两个爆发出祝福的尖叫和掌声。 就连安澄都赶来,立在她身边耳语:“我收回我以前的话。这事儿我也想开了,你要是想继续惦记着汤三叔,那你就惦记好了,反正现在汤三叔也有了汤三婶,你也惦记不来;你拿我爸当备胎也行,反正我爸也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备胎,有钱难买他愿意。” “总之……我总归不是软言细语的性子,可是我会努力像爱我妈妈一样爱你。” 她被安澄这样一句话击中,再说不出拒绝。 那晚的后来,倒仿佛是她和杜松林成为了主角。 她含泪望住杜松林,只能含泪点头;可是她自己却清清楚楚,她心里的迟疑依旧没有办法开释。 所以那晚她的反应被解读成了“勉强”和“犹豫”。她不否认,因为直到跟杜松林成婚之后,她还是每日里都会表现出对这段婚姻的迟疑和悔意,甚至有一点点暗自期待,只要能找到个借口就跟杜松林平心静气地办了离婚的手续吧,这样既能堵住众人的嘴,又能彻底解除了这尴尬的关系。 只是她也知道,她的迟疑也伤了杜松林的心。于是后来的婚姻生活里,两人反倒没有了从前的默契,时常相对无言,一坐就是默默的一下午。 她知道是自己的错,可是杜松林却说是家里太静了。他说家里从前有正正,有警长,可是现在都没了。 他这样说完之后,就会独自进书房。她知道他不是去工作了,他是上网联系安然看汤圆。 她也偶然看见和听见过几次他与安然柔声细语的模样。她便也……难过了。 虽然她明白,他那样都是为了汤圆。小小的安静的美男子,总归叫人说话都舍不得大声的。可是终究,那小美男不说话,一切的话都只是他跟安然之间说的呀,所以她想不吃味却做不到。 有时候就也难免心灰意冷地想,反正人家安澄一直都希望父母复合的,说不定就因为汤圆的到来,正好是绝佳良机,然后人家一家三口团圆……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然后人家汤家也一样,汤明羿有沈宛,汤圆自然可以叫沈宛为奶奶,就又没她什么事儿了。 她在这两家之前,仿佛从来都是多余的。 心结最怕累积,慢慢地,原来没有什么的,却也当了真,认了死理儿。 终于有一天,她跟杜松林拌了嘴。万般缠绕之下,她索性提了离婚。 . 那一刻,她不敢看向杜松林的眼睛。可是她却没想到,杜松林却在那一刻只静静地凝视她,良久良久,缓缓点头:“为了这句话为难了这样久,终于说出来了,是么?” 她那一刻只默默收拾起心痛,面上只露出冷硬的笑:“是啊,说出来了。” 她说着耸耸肩:“原本以为很难出口,可是现在才发现,其实没想的那么难。或许是从前跟汤明羿离婚、离开汤家那一次都长经验了吧?等这第二次经历,倒一点都没什么了。” 那一刻杜松林猛然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万家灯火。 她挑衅地瞪他:“我今晚就搬走!” 杜松林宛若绷紧的弓箭,良久却一点点松了力道。最后转回头来时,又是一向那个好脾气的男人。 他深深凝视她:“……我去替你收拾。从来整理行李,都不是你强项,收拾久了你就会烦。” 他上楼,她的泪却狠狠地掉下来,砸在脚尖上。 . 只是没想到,办理离婚的公务员认识安澄,见是他们两人去办理离婚,那人一边拖着,一边就去悄悄通知了安澄。 安澄火速赶到,听了她和杜松林小心的解释,却登时就拍了桌子。 “你们两个都够了,别再联袂在我眼前演戏,OK?别忘了我是学过四年舞台表演的,若论演技,我才是专业的!至于这种联袂演戏,我跟汤燕犀比你们演了更多年,我跟他才是影帝和影后,轮不到你们抢戏的,你们还是乖乖当配角吧,OK?~” 那一刻她望向杜松林,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了然。 安澄澄澈的眼泠泠盯住她:“我是当检察官的,所以说实话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心照不宣演戏开始,我就瞧出来了。我就想,你们两个不这么着一回,就都不心安,我就索性装聋作哑,容得你们彻底演完落幕。” 安澄说完一把抢过登记表,直接撕了:“行,戏也演完了,你们俩赶紧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门外,不知何时汤燕犀已经到来,也叉着裤兜盯着他们两个乐,凑近了杜松林耳边说:“想离婚也行,先给我生个小舅子出来,我就批准了~” 所以直到后来,她跟杜松林一直都没机会离婚,只得白头偕老。 (本番外完) 484、(番外二)Blowing in the wind 1 484、(番外二)Blowing in the wind 1 1960年代,越战终于结束。 可是越战带给M国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大街上到处还都在播放着约翰·列侬的《Give-peace-a-chance》,以及鲍勃·迪伦的《Blowing-in-the-wind》。 在歌曲的旋律里,街上到处都是留着长发、夸张胡须、穿机车夹克、喇叭裤的年轻人,他们抱着吉他,脸上涂抹着各种各样的油彩,在街面上游荡而过。 战后的M国,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这种气息远别于二战带给M国的振奋和繁荣。 在这样的气氛里,那一年刚刚三十岁的年轻律师汤东升,神情严肃地走进了“越战老兵安置所”。他身后,是他新婚的妻子林寒枝。 两人都穿黑色的羊毛大衣,汤东升头上戴黑色礼帽,林寒枝则将一头丝缎一样的黑发简单盘在脑后,唯有刘海上烫了一点平滑的弧度,来显示出她是个新娘子。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他们尽管新婚,却都轻松不起来。 跟大街上一样,安置所里的空气里也满满地流淌着的都是失望、颓废、自暴自弃。 战争带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以及整支军队的,是这样难以抚平的创伤。 这种创伤并非来自恐惧,不是害怕死亡和鲜血,每个士兵既然选择当兵就知道要面对牺牲;他们的创伤是来自越战这个泥沼的消耗,越打越不知道为何而战,越打越不知道究竟和平什么时候才会来。 于是尽管此时战争已经结束,可是他们在战争里遭受的创伤还依旧无法抚平。他们即便回国,也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究竟该朝向何方。 更何况,此时这处安置所里的老兵,许多还都在等待军事审判。 因为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当过逃兵。 按照正常的军事法律,当过逃兵的毫无怀疑要被军事法庭问罪,其中有些甚至有可能被裁定为叛国罪。一旦罪名成立,这些人注定将一辈子背负耻辱的烙印。对于这些人来说,战争虽然终于结束了,可是他们的噩梦却永远都没机会醒来。 可是这场战争中的逃兵是否该承担这样重的罪名,却引起了M国国内巨大的争议。在全国范围内爆发的巨大反战浪潮里,在摇滚乐队近乎声嘶力竭的呐喊和歌唱里,这些厌倦战争、渴望和平的逃兵,甚至被塑造成为了英雄。英雄怎么可以被法庭问罪,又怎么可以终身背负黑色的烙印? 在这样的大形势下,许多有良知的律师站出来,自愿免费代理这些逃兵。 汤东升就是其中之一。 身为华人律师,他在东倒西歪的老兵们当中优先寻找华裔和东方面孔。于是当他走过菲力,只是目光淡淡扫过,并未停留。 . 没错,菲力此时也就在其中。 如果说在全国范围内的反战浪潮影响下,许多老兵成为逃兵不是在逃避国家的责任,而只是厌倦了那场泥沼一样的战争,所以不应该被判刑的话,菲力却是自知有罪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滩烂泥,在战场杀过人,抢过劫,还……吃过人肉。 所以这样的他,醉眼看眼前不断走过的律师们,只觉是个笑话。不是觉得律师们可笑,是觉得自己可笑——他这样的人,又何必还到这儿来瞄着律师们一个个走过?总归不会有律师代理他的,他甚至连存了这个念头都是可笑。 所以他对自己说,他每天来这儿就不是等律师的,他就是来——看看热闹。 反正现在一滩烂泥一样的他,活着也没事做,当然除了做坏事。 他就想每天醉醺醺躺在这儿一个一个目送战友们被律师们带走,然后安安心心的等他自己这摊垃圾成为老兵安置所里最后剩下的垃圾,没人要的垃圾。 然后他就可以铁下心来,拍拍身上的征尘,站起身来走出安置所,走进茫茫的街道。 彻底铁了心做一个坏人,做自己这些年最擅长的抢劫和杀人,享受罪恶带来的快乐,为自己积累权力和财富。 彻底沦落,要落就落到地狱的最底层好了。 . 出于这种“死狗不怕开水烫”的心思,他便忍不住从不搭理他的律师身上找点乐子。不是正好弹出烟头去,险些烫了人家;就是装作要吐痰……总之能叫从他面前漠无表情的律师露出一点真实的表情,哪怕是对他怒目而视,或者干脆当他是一团垃圾呢,他也能乐呵半天。 直到,汤东升也从他面前漠然走过。 东方面孔,黑发,那样寂然隐忍的气质……都叫他忍不住眯起眼来。 他想起他在越南见过的那些东方人,与眼前的律师有着如出一辙的模样。 他曾经将那些人当成敌人,他曾经毫不留情地夺走他们的性命;那些人也一样,决不妥协的反抗,宁死不屈的目光…… 他想起有一次他跟十几个战友围攻一个村子,在先进武器的武装下,那个村子已经被摧毁成了一片废墟。可是里面却竟然还有人在打枪,在不屈地反抗。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战友,就那么活生生倒在他面前。他当时就疯了,不顾一切冲进去,发誓要杀光反抗的村民。 可是最后……那个子弹打光被生擒到他眼前的“敌人”,却竟然只是个七岁大的男孩子…… 那个孩子用不谙世事却沉静如冰的眼睛盯着他,对翻译说是他们毁掉了他的家园,打死了他的爸爸、妈妈和还在襁褓里的妹妹。所以他虽然从未摸过枪,可是在家人在他眼前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他却无师自通,坚定抓过了父亲尸体旁的枪。 那男孩子冷峻地盯着他,丝毫没有恐惧,只说“想杀了我么?那来啊!” 那一刻,他对这场战争的信念,忽地就崩塌了。 可是那天,为了给战友的誓言,他还是杀死了那个孩子。因为他明白,战场上开过枪、打死过人的孩子,就已经不是孩子了,那同样是一个敌人。如果他那天不取了那孩子的命,那孩子来日只要还有机会,同样还会重新抱起枪,要了他的命。 可是却从那天开始,那东方孩子的黑眼却深深刻进了他心底,抹也抹不掉,成了他之后每晚都必须要面对的梦魇。 此时此刻从他面前经过的律师,就同样也有这样的一双眼。 他笑了,扬声聊扯汤东升:“嘿,这位律师。” . 汤东升闻声站住,淡淡回眸,迎住菲力的眼:“有事?” 菲力一身的痞气,半靠在战友身上,咬着雪茄耸肩摊手:“多有趣儿呀!我当然有事才叫你,如果没事的话,我叫你干嘛?拜托你们律师不是都自诩精英,脑袋最好使的么?怎么你就这么傻呀?” 他那时候自暴自弃到也不想别人好过,于是故意上下打量汤东升:“怎么,因为你是东方人的缘故?” 也许一切不说到最后一句还好,汤东升不至于跟菲力计较,可是当这话上升到了种`族歧视的高度上,汤东升便是勃然变色。 林寒枝见状不对,连忙上前扯住汤东升的手。 这样的情形他们不是第一次见,汤东升也没动气过。因为他们都明白,现在的老兵很多是罹患了战后应激障碍,他们的颓废和自暴自弃都是战争带来的后遗症。 妻子的心意,汤东升当然明白。于是他深吸口气,想连这次都勉力忍下去。 毕竟他们来这里,是来帮这些老兵的。 他握了握林寒枝的手:“没事的,你放心。” 他回眸再冷冷觑了菲力一眼,抬步就向前去。 . 菲力没想到这律师明明已经被激怒了,却还能硬生生把气给忍回去。 可是这没能叫他满意,反倒叫他更是莫名的恼怒。 他又想起那个黑眼睛的越南孩子,想起自己对那孩子的村子和那孩子的家庭都做了什么。 他曾经无数个夜晚在噩梦里大喊:“那是战争,那是战场!是那孩子向他们开枪的,他打死了他的战友,所以他要为战友报仇!” 可是醒来之后,面对空茫的黑暗,却半点都找不到底气。 一切看起来,终究还是他欺负了人,杀了人,却还要拼命为自己的作恶来找理由,想让所有人都相信,他自己其实才是受害者——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空洞,好可笑。 这律师竟然也这样。他为什么不把怒气发出来,为什么不朝他打过来,为什么——又要让他成了欺负人的人? 可是律师走远了,他不甘,便调眸瞟住了落在后面的林寒枝身上。 他觉得,既然来不及再欺负那律师,却可以欺负那律师身后这个娇小的东方女子。 485、(番外二)Blowing in the wind 2 485、(番外二)Blowing in the wind 2 他朝林寒枝故意邪邪地吹了声口哨,引得林寒枝停下,回眸望向他。 他便故意又瞄上林寒枝的心口,痞气地坏笑:“……我猜,是A-Cup。” 他这欠揍的说法又是延续前面对汤东升的歧视,就是针对林寒枝的东方人身份的。这样的法子屡试不爽,华人女子听了没有不生气的。 “爆发吧,打一架吧。”他坏兮兮地笑,心里暗爽。 却没想到林寒枝听了只是高高地扬了扬眉。 明明就身量娇小的东方女子,还穿一身的黑,收缩的颜色就显得更加瘦小。可是她却在他面前那么高地挑起了眉毛。 当年她那样的一幕,在她死后许多年、他独自活了那么多年之后,在从汤燕犀那里学到的一个新词汇的时候,才蓦然心被猛地撞疼。 “气场一米八”——真的,那时候娇小的她,在他面前高高扬眉的模样,就是活生生的气场一米八。 一点都不输给他,反倒叫他不自觉地仰望。 她这才泠泠地哼了一声:“优秀的女人,连这儿都是A。你不懂,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拿过A吧?” 她说完,竟然一点都没有羞涩扭捏,反倒用小小的身子骨撑起一米八的气场,带着傲然,踩着高跟鞋就走了,直追上汤东升去,吊都不吊菲力。 菲力惊了,那一刻竟然词穷。 他旁边的老兵全都哄堂大笑,有的甚至还吹口哨揶揄他。 他菲力,从战场回国之后,在这间老兵安置所里,从来都只有他奚落和戏弄别人的份儿,却从来都没有过被这么哄堂大笑的时候。更别说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较小的A-Cup女人;一个根本都不是律师,看样子只是个律师助手的女人! 他咬牙切齿,可是莫名地却眉开眼笑。 也不知怎地,他忽地就觉得在那一刻,他又重新活过来了。 当了那么久的行尸走肉,沾满两手鲜血,自己都讨厌自己,对这世间一切都麻木不仁的他……竟然心又跳动起来,血也再度活泼泼地流动,当着一众哄堂大笑的战友又学会了尴尬又无奈地笑。 他知道,是那个小个子东方女子带给他的。 尽管好奇怪,奇怪到他自己半点防备都没有。可是……竟然就这么来了。 他便霍地回头,双眼准确地又锁定那个女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健步如飞追上去。 明明,他一个钟头前还拖着一条伤腿,像是残疾人似的不良于行。 幸好那两个人在满地的老兵中间走得小心,所以没能走出去多远,他几步就撵上他们,兴冲冲地冲汤东升喊:“嘿,我要你做我的律师!” . 他又活了,所以他想好好活下去,那他就需要一个律师为他辩护。 瞧,他还是向这个人世妥协了。 可是那律师却一双黑眸冷冷看向他:“不好意思,我不接你的case。” 他怔住,不喜欢被拒绝。戾气不由得又从骨头缝儿里涌出来,他眯起眼来冷笑:“不接?你敢!” 汤东升依旧平静,可是黑瞳里却也潋滟开同样的光芒,丝毫不逊于他的威慑。 “身为律师,我有选择case的权利。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胆子,认为可以威胁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如果你认为你这一脸戾气能吓到我,那我劝你赶紧都收回去,因为我非但没有半点被你吓到,而且它反倒让我看到了你的——色厉内荏。” 汤东升说着上下打量他,蔑然地笑:“真正的强者,从来不做这样的表面功夫。倒是地痞无赖,整天挂着这样一副表情,自以为能把人吓怕。” 他的目光滑过那娇小的女人。那个“全A女人”竟然也同样地气场一米八,立在她搭档身边,冷冷迎向他。 “你要怎么才肯接我的case?”他恼羞成怒,却又无计可施:“你要钱?好,我给你钱。你现在就开价,多少都行,我绝不还价!” 在战场上当了逃兵之后,他的生意在亚洲已经展开,私卖军火,替人当雇佣兵,甚至当杀手……他都做过了,钱已经赚了不少。律师不是都贪财么?没关系,他这一次绝对能用钱砸掉眼前这律师一脸的傲气! 却没想到那律师仍旧蔑然一笑:“钱?我要那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如果为了钱,我就没必要当律师了。” 汤东升甚至向他逼近一步,也高高挑眉:“你很有钱么?那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一副穷样?” 汤东升的文字游戏,他当然听得懂。他登时气得咬牙切齿:“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才肯接我的case?”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多次扫过那娇小的女子去,所以汤东升忽地歪头看向她,然后防备地眯眼盯住他。 “我怎么都不肯接你的case。你死了这条心。”汤东升最后狠狠地撂下这样一句话,便伸手拉住林寒枝,决绝而去。 . 菲力从没被这样拒绝过,他当时就发了疯,不顾一切冲上去,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一把就抓住了汤东升的衣领。 秀才遇见兵,汤东升是秀才,他是兵,他以为他是主宰者。 却没想到汤东升神色未动,只是肩头微微一晃,他都没能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竟然酒杯汤东升一记完美的过肩摔直接摔倒在地! 整个老兵安置所里,登时响起一片口哨声。所有伤兵残将们都聚拢过来,兴趣盎然地围观他的狼狈。 他疯了,真的疯了,起来就要跟汤东升拼命。 幸亏这里是军队地方,有负责整顿军纪的宪兵,他们冲过来拉开他们两个。 上级将他们带到办公室,问清原委,命令他必须向汤东升道歉。 汤东升却淡淡掸掸衣摆,清淡地说:“不用道歉。不过不是我原谅他,而是我根本就不接受他的道歉。” 那位军官也尴尬地搓手,恨其不争地瞟了菲力一眼,咕哝了一句:“也奇怪了,你怎么忽然就想找个律师么?你不是说没有律师会代理你,也没有你看得上的律师么?” 林寒枝忽然看了他一眼。 他更觉尴尬,摊摊手无赖地笑:“本来就是。司法程序,在我眼里就是个P!” “上尉菲力,请注意你的措辞!”军官恼了。 他最后被哄了出来,回到战友中间去,反倒是汤东升和林寒枝被军官就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 也许是在以军方的名义,替他向他们道歉吧。尽管他觉得多此一举,他才没想要道歉。 他回到战友们中间,那颗刚活过来的心,就又死寂了下去。 他知道他活该,本就是一滩烂泥了,又何必还忽然要那么活泼泼地心跳? 可是他却没想到,大约一个小时后,林寒枝却回到了他面前。 他扬眉,满不在乎地盯着她:“你又来干嘛?” 林寒枝娇小的身量,依旧还是气场一米八,盯着他哼了声:“……捡垃圾喽。” 他不可救药地当时又呛住了,哑口无言。咳嗽了好半天才能又发出声去:“你什么意思?” 她清淡却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听说你是垃圾,无可救药。别说没有律师愿意代理你,甚至压根儿就没有律师愿意搭理你……” 她刻意顿了顿:“不过我想,从人类社会的整体利益来考虑,垃圾虽然是垃圾,可是也不能就任由它摊在地上。只要回收得法,就还有机会二度利用,变废为宝。 “今儿既然是我自己踩中了这团垃圾,那就也算是我的‘狗屎运’,我就只好做回垃圾回收了。” 她回眸望向远远立在人群里,与其他老兵攀谈的汤东升:“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肯帮你,而且有把握帮到你的,那就只有他。看在你刚才死皮赖脸非要他代理你,证明你还有点眼光的份儿上,我会帮你说服他。” 他心下叹息,那一刻真想告诉他,他哪里是什么有眼光看上了汤东升来替他打官司啊……他为的,从来都不是他。 只是那年的他太颓废,也太骄傲,什么都不肯对她说出口。 甚至就连最后汤东升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帮他拜托了逃兵的罪名,让他能有机会重新堂堂正正回到人间……他也从来就没给汤东升好脸子过。 只因为……当他第一次学着向她微笑的时候,她却回头望着汤东升,温柔地告诉他:“他不仅是我老板,他更是我丈夫。” 他都知道,他跟她的这一场相遇,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后来也不会惨死在血泊中。 所以他知道,他对她所有想说的话,都没有资格再说出口。他知道,即便是撒手离开人世,他也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见她。 他只可以在那些再没有了她、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人世间的荒芜的时间里,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 任凭那些话,全都随风而散,零落在风里。 永无资格,被她听见。 (本番外完) 486、(番外三)心意多少,不必你知道1 486、(番外三)心意多少,不必你知道1 夜色深沉,窗外迷雾笼罩,艾米转头死劲盯着窗子,满心的焦虑。 这样的夜晚真的不是跟安澄见面的好时机,这窗外的模样简直像是世界末日,从窗口距离街边不过几米的距离却都看不清了,更别说还要开车。 更何况,安澄还大着肚子啊。 今晚这样的天气,约安澄出来,合适么? . 焦虑之下,她又要了第三杯咖啡。意式咖啡浓厚的奶泡,以及蒸汽带来的高温,都帮她放松下来不少。 她便深呼吸几次,暗暗告诉自己,汤燕犀安排她们今晚见面,一定是有他道理的。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只要是汤燕犀说的做的,就算当时不理解,到后来也都证明是最好的选择。 更别说当年她差点被贾西贝害得被学校劝退,同样是人家汤燕犀救了她。那也许是汤燕犀第一次以律师的角色代理她,与校方据理力争。 这样想来,她便微笑了。 . 远远地,终于透过乳白色的迷雾,看见了安澄到来。 她又高又瘦,又穿一身黑,便如一柄黑色的利剑,劈开夜色,斩断迷雾。 她在窗外微微抬头,艾米看清了她火红的唇。 那一刻,无论何样的夜色和迷雾,都无法掩盖那抹火烫。 艾米的眼睛跟心,便也一同跟着温暖了起来。 门上铜铃一响,安澄已经走了进来。她只四周扫视了一眼,便一眼就找到了艾米的位置。她踩着高跟鞋,无比坚定地朝艾米走了过来。 这一刻,艾米一颗本来犹疑的心,也全都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值得她托付。 . “安澄对不起,我这么迟才约你出来,尤其还是这样的天气……”安澄在她对面沉静坐下,尽管安澄因为又高又瘦,所以肚子没有显得特别大,可是她还是看出安澄脸有些肿了。 “几个月了?是不是快生了?”艾米尽管自己还没有过生育的经验,可是看安澄脸上的情形,女人的直觉便这样告诉她。 安澄点头笑笑:“嗯,最后两个月了。” 医生说过,到了晚期,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出世。况且她瘦,再加上公事操心,就更有可能带不稳了,让她提早做好准备。可是这话她今晚不会对艾米说出来,以免艾米觉得不好意思。 安澄便将话题又拉回到今晚的约会上来,她目光直直望向艾米去:“我知道你早就想说,可是你一直在犹豫。上次楚闲的‘回归聚会’上你已经有此意。” 安澄小心打量着艾米:“……可是你那次终究还是没说。我先前觉着你是也许还不够信任我,毕竟我当时还没站稳脚跟;可是我现在猜想,也许是——当时的环境不对劲。” 当时的场合是为楚闲而办,主人是楚闲,而她自己又几乎是以楚闲女友的身份出现……现在想来,或许艾米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迟疑的。 安澄便垂下眸子去,晃了晃水杯:“你想说的事,也许是与楚闲有关吧?” . 那一刻,艾米才更加确认时机到了。因为安澄与从前都不同了。 那一刻的安澄不再是依附在楚闲身边的小律师,甚至不再是需要汤燕犀保护的小结巴。 艾米深吸一口气:“安,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原来你已经想到了。” 那一晚的艾米,终于向安澄敞开了心扉,讲述了当年的顾静嫣跳楼事件、光碟事件中,她所了解的那一面。 “贾西贝她在M国,之所以能顺利进绿藤念书,其实都是因为跟学校里的一个老男人有关系……她卖自己的。” “嫣嫣是知道这个人的,可是嫣嫣不肯告诉我和黛尔,不过看样子是真的。寄宿分家庭的事,就是嫣嫣威胁贾西贝去找那个老男人帮忙,贾西贝不敢反抗,就证明嫣嫣是对的。” “我也不明白,嫣嫣为什么不肯把这个人告诉我和黛尔……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也许是与楚闲有关吧?毕竟那个时候她跟楚闲结盟,她想要从你手里抢回Yancy,她不能没有楚闲的帮忙。” 艾米的话,让安澄更加确认了贾西贝与楚乔的关系。 “还有光碟那件事……”艾米小心地看向安澄:“我跟贾西贝偷拿了你的光碟,然后回去复刻。为了不让你发现,我们需要把光碟趁着你回来之前再送回去,毕竟那光碟是藏在你枕头套里的嘛,你回来睡觉就会发现没了的。” 想到那张光碟最终竟然导致顾静嫣的跳楼,安澄还是心痛。 她肚子又疼了起来,有沉沉下坠的感觉。她忙抓过水杯来紧喝几口,努力不表现出来,别让艾米看出来。 艾米两手紧张地攥着:“贾西贝让我把光碟送回去,她说是我拿的,她怕放不好。我去还光碟的时候,你却已经回来了……” 安澄点点头:“可是你最终还是成功地放回去了,因为我记得当晚我回去之后,感觉到它还在枕头里。” 艾米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安澄微微挑眉:“……是有人帮了你,对么?” 艾米吃了一惊,再度被安澄此时的成熟和敏锐吓到:“是。” 安澄轻轻闭上眼睛:“现在回想,当时唯一能顺利帮到你,而不被我怀疑的人,只有一个:粒粒。” 彼时粒粒与她是手帕交,又住在同一个房间,所以只有粒粒进进出出才最自然不过。 艾米深吸口气,便终于点头:“是,是粒粒。” 安澄紧紧盯住艾米:“我只是奇怪一件事:粒粒怎么会答应帮你?粒粒从来就不是胆小的姑娘,应该不是被你吓吓就答应了的。” 艾米咬住嘴唇:“她背叛过你!她跟贾西贝私下里好的。” “哦?”安澄淡淡扬眸。 艾米哼了声:“粒粒是黑白混血,在学校里本来也不受人待见。后来你来,你们两个正好凑在一起互相取暖。可是后来嫣嫣故意亲近你,你跟粒粒就又所疏远。贾西贝故意跟她接近,她们两个就私下里达成了联盟。” 虽然时隔多年,而且确定粒粒后来并未真正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可是此时此刻而安澄回想起当年来,还是忍不住微微后怕。 如果粒粒也是如贾西贝那样的人,那粒粒当年就有更多机会伤到她。也许她会比顾静嫣的下场还要惨烈。 安澄垂下头去:“光碟……你们看了么?” 这也是多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如果顾静嫣也是因为看见了光碟里,汤燕犀的身子……那么她因此跳楼的话,安澄会更觉得难以心安。 “没看到。”艾米咬了咬牙:“嫣嫣的性子你也知道,我要是抢在她前头看了,她一定跟我没完。再说我们当时偷拿出光碟来,还得趁着你回来之前就放回去,所以没来得及打开内容看,直接复刻而已。” 安澄倒轻舒了一口气。 “那后来顾静嫣看了之后呢?她有没有提到是什么内容?以及贾西贝呢,她就什么都没说过么?” 艾米又忽地停顿下来。 安澄便摇摇头:“没关系,现在什么你都可以说了。” 艾米咬了咬牙:“……好吧,其实我是看过的。不过不是我自己好奇光碟里的内容,而是我要防备贾西贝。当时她想抢在我前头向嫣嫣献媚,我不能不小心。” 安澄的心又提起来:“你看见了什么?” 艾米脸不可救药地红起来:“那天也是意外,我捡到了Yancy从楼顶丢下来的光碟。因为那房顶是Yancy一个人的王国,所以当我恰好看见有光碟从楼顶上掉下来,我就知道是Yancy扔下来的,而且可能就是那张神秘的‘礼物’。” 安澄惊得张大了嘴:“咳咳,你捡到了!” 艾米点头:“幸好光碟掉在花丛里,只是盒子摔碎了,里面的光碟还完好无损。”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黯然。 没错,那个角度也正是顾静嫣坠楼的角度,正好就是在花坛边上。只是顾静嫣没有光碟那么幸运,虽然也被花丛挡了一下,卸去了一些力道,可是顾静嫣的头还是撞在了花坛边沿儿上。 艾米别开脸去,“我把光碟偷偷拿回去放……结果没想到,里面根本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487、(番外三)心意多少,不必你知道2 487、(番外三)心意多少,不必你知道2 “空白的?”安澄也惊呆。 彼时她也在楼顶上,眼睁睁看汤燕犀将光碟随随便便就朝楼下丢去,那一刻的心痛她直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那一刻她自己都顾不得安危,冲那张光碟坠落的方向就扑过去,恨不能自己变成一只大鸟,能在半空稳稳地将光碟给拦回来。可是她的腰却被他托住,整个人被他扯了回去。 是安全了,却只能听见那张光碟跌碎的声响空洞洞地飘上来,印入耳鼓。 她当时太不解他那样做的用意。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那里面的内容更是他和她之间隐秘、不可为人所知的年少情愫啊! 难道他就不明白,她对那张光碟有多珍重? 就算他想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在意,可是也不该用那样随随便便的姿态,说丢就给丢了啊…… 那天的后来,她还独自下楼去寻找过。可是已经找不到了。 那张光碟的下落一直是她的心病。她曾经深深担心,如果那光碟到了谁的手里,被人看见里面的内容的话,那该怎么办。 可是怎么能想到,那光碟竟然是空白的?! . 艾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对啊,我也不明白。” 她黯然垂下头:“还记得后来上体育课,嫣嫣故意找我的碴儿,让我差点被学校劝退么?后来我想,也许就是因为嫣嫣看见的光盘,也是这样空白的。光碟是我找给她的,她可能觉得我耍她,至少是办事不力,所以就记恨我了。” “不对。”安澄撑住额角:“本来不是空的。” 艾米也愣:“不是空的?那里面的内容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安澄脑海中再度浮现起汤燕犀那“随随便便”将光碟朝楼下一丢的画面…… “你说光碟是粒粒帮你还的?”安澄脑海中莫名一响,紧盯住艾米。 “是啊。”艾米不明白安澄想到了什么。 “你把光碟交给她,她说帮你还就还了,一点都没怀疑,什么都没问么?”安澄心下仿佛有小小的野草将要冒芽儿。 艾米想了想:“……没多问什么。” 安澄忽然砰地一拍桌子,柳眉虽然倒竖,可是一双眸子却忍不住浮起了笑意。 “怎么了?”艾米还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澄叹口气,无奈地笑笑摇头,伸手拍了拍艾米的手:“你就也别再纳闷儿了,这其实不关你的事。” 艾米被这疑问困扰了这么多年,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她紧缠着安澄:“你倒是让我也明白明白。” 安澄只能叹息:“……我猜,又是汤燕犀那家伙的事儿。” “怎么说?”艾米瞪圆了眼。 “唉~”安澄无奈地摇头:“光碟是粒粒帮你还回去的,她还问都没问,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了,症结其实就出在粒粒身上。” “其实……你和贾西贝拿走那光碟的时候,光碟就已经是空白的了。不是汤燕犀原来送我那张,而是早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掉包过了。” 安澄眨眨眼:“你该懂了,能神不知鬼不觉掉换那光碟的人,是谁。” 艾米也猛然省悟,拍案大叫:“是粒粒!” 安澄无奈地笑:“对,可不就是她。她跟我住一个房间,我们两个又亲昵,所以她动我的东西简直跟自己的东西一样,我一点都不会起疑的。” 艾米也点头:“就因为本来光碟就是被她掉换的,她根本知道光碟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才会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帮我把光碟放回去了。” 艾米的思路也随之开了:“怪不得后来我闹着要跟贾西贝换房间,贾西贝去跟你一个房间,粒粒却死活不肯跟我一个房间呢。她是心虚,她是怕被我琢磨出来!” 安澄也只能摊手:“看样子,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也被她瞒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 . “可是粒粒为什么要这样干?” 艾米刚恍然大悟的欢喜,却随即又被担忧代替:“难道她是帮贾西贝,不愿意让我超过贾西贝去?还是故意让我拿空的光盘给嫣嫣,让嫣嫣对我不满?” 艾米说着便生起气来:“原来害我的还不止贾西贝一个,还有个粒粒!亏我上次聚会都不知道,还跟她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呢。我真是被鬼骗!” “不是那样的……”安澄按下叹息,伸手按住艾米:“你别错怪了粒粒。如果你要怪的话,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怪汤燕犀。” “为什么呀?”艾米睁大了眼。 安澄又仔细想了想,继而更为确定,她便微笑:“我想应该是汤燕犀安排粒粒这样干的。当时粒粒不是贾西贝的帮手,她其实是汤燕犀的帮手。” “怎么说?”艾米睁圆了眼。 安澄含笑叹息:“他是为了我……你们都看出贾西贝跟粒粒接近,他那样毒的眼睛,又怎么会毫无觉察?可是我当时只有粒粒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他也不愿当面跟我说开。” “他一定是私下里找了粒粒,让粒粒跟贾西贝不过虚与委蛇,实际上反成了他摆在贾西贝身边的一枚棋子。他用这样一招,来防范贾西贝想阴招害我。” “光碟的事,他一定是想到贾西贝会卖情报给顾静嫣,他为了掩藏光碟真实内容,又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在我看完光碟之后,就让粒粒借跟我同住一室的近便,将光碟给掉包了。” 艾米这才一拍脑袋:“对了,这样解释就更合理了!” 安澄的心里涌起无限的温暖。原来她的好朋友粒粒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她,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暗中跟汤燕犀联手,保护过她。 可是这么多年,粒粒却从来都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件事,不必她说一声感谢。 . 那晚多亏艾米,让安澄对顾静嫣一案又有了更多了解。 那晚告别,艾米深重地凝着安澄的眼睛:“贾西贝……你会放过她么?” 安澄垂下头:“至少在跟老男人的那件事上,她是受害者。所以为了指控那个老男人,我会对她网开一面,让她不必出庭作证,也不必她被牵连进那老男人的案子而被问罪。” 安澄的眼在夜色迷雾里,却澄明如清泉。 “不过对顾静嫣的案子,我不会明知却不问。这世上任何一个有罪的人,都不该逃脱法律的制裁。等这些事都办完,我会亲自回中国一趟,去看顾静嫣。我会把我了解的情况都交给顾静嫣的家人,让他们根据自己的心愿,选择起诉或是不起诉。” 安澄捏了捏艾米的手:“顾静嫣已经算是再世为人,所以也许她的家人比我们更知道她自己会怎样选择未来的路。所以我把这个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们。” 与艾米告别的那一刻,窗外的雾气更浓了。 艾米一直攥着安澄的手:“等你去看嫣嫣的时候,你一定要打给我,我跟你一起去看她。” 安澄心下温暖:“你不怪她了么?那次劝退的事,你有理由生她的气。” 艾米释然一笑:“都过去了,不是么?而且,我们都长大了。” 安澄伸臂拥住艾米:“说得好。” 艾米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么大的雾,你大着肚子开车,真的没关系么?” 安澄笑起来:“放心吧,我心里明镜似的,有自动的‘滤雾’功能。” 飞机不等人,艾米也只好离去。 安澄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心下因为顾静嫣而沉坠,可是随着脚步,唇角却是一点一点地扬起。 就像艾米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一切的一切,都即将在不远的将来,画下完满的句点。 就像眼前的这迷雾,不论现在看起来有多浓,多遮蔽视野,也都终将散去,还世界一个澄明。 . 之后,那辆路虎猛地撞过来的时候,她竟是全身都放松的。 因为有一个人从后座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腰,完好地挡住了她的肚子,护住了她……呃不,是他们的孩子。 一如,当年他随手丢了光碟之后,却伸臂抱住了飞冲而去的她,紧紧揽住。 之后她在昏睡里听见医疗器械相撞的声音,手却被人温暖地握紧。 她在梦里微微勾起唇角:“……光碟,真正的那张,后来,去哪儿了?” 掌心微微一硌,有人将一张小小的、适用于手持DV的那种光碟,搁进了她的掌心。 (本番外完) 488、(番外四)死不悔改 488、(番外四)死不悔改 律师协会最终通过了汤燕犀的复议请求,恢复了他律师执照的那天,汤燕犀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跟家人庆祝,而是一个人开车离开。 杜松林担心地问安澄:“他怎么了?” 安澄眯眼凝视他白色的英伦豹子绝尘而去,心思也跟着一同放远,却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他也许只是想去找人聊聊天。” 没有人能够明白,失去律师执照曾经对汤燕犀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 那些没有了律师执照、被迫远离法律事务的日子里,他也同样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他的痛楚。 可是安澄却明白。 可是在律师协会最终的恢复执照的判定做出时,所有到场的汤家亲友都清楚看见了他眼底浮起的泪光。 安澄明白,此时此刻他需要宣泄。 躲开众人,只有独自一个人的宣泄。 以男人的方式。 . 汤燕犀去了墓园。 汤家祖上在墓园里买了一块地作为家族墓地,林寒枝就安葬在那里。 可是那块地却成了“孤岛”,它周围的墓位都已经荒废了二十多年,无人安葬,就那么空着,像是洪水围城。 直到最近不久,才终于安葬进来一个人。 汤燕犀就去了那个人坟前。 菲力的墓。 . 一路开车狂奔,汤燕犀那颗奔腾的心此时已经点点平复下来。 他在菲力墓前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贯的清傲、淡然。 他哼了一声:“老家伙,我的律师执照拿回来了。意外么?” 他高高仰头望向碧空:“从给你当律师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律师执照必定有一天会被吊销。我做好了准备,我只是自己都没想到还有机会通过复审,拿回执照来。” 其实就连汤家人也觉得没希望了吧,所以父亲几乎在他成为菲力律师的那一天,就成立了法律援助公司“唐朝”,让他能在失去律师执照之后,还能有个最靠近法律的落脚点。尽管不能再上庭,只能从事管理工作,可是至少那里与法律,近在一步之遥。 “……从他成立唐朝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我。如果他想做法援,他每个月都要接至少两个法援的case,已经足够了,不需要额外再成立一个法律援助公司。” 汤燕犀眯眼打量那个连照片都没贴的光光的墓碑:“那是我父子之间的默契。我十岁起就在他的律所翻阅他们历年来的文件;等过了十三岁,我关注的卷宗都集中在跟你有关的案子上。那时候别人可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是他却知道了。” “他知道我已经为自己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他也知道凭我的性子,他拦不住,所以他只默默帮我准备好后路。” 他顿了顿,压住心潮澎湃:“他本想自己报仇的,所以他才在那么多年里绝不肯接你的案子,却接下了几乎所有针对你和你集团的民事诉讼案件。他在那十几年里让你菲力和菲力集团损失了数亿美金的民事赔款。可是他发现了我的心事之后,他便自动将报仇的机会都留给了我。” 因为那一年,他就在祖母案发的门外。那一年,他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可是那时候他实在太小,警方无法向他取证,他的证言也没办法成为呈堂证供。 只是父亲误会了,父亲以为他目击到的是菲力杀害祖母;可是他真正看见的却恰好相反:他是唯一目击到了菲力那一刻哭倒在地,而不是拔枪怒射。 所以他后来真正走向的方向,跟父亲并不相同。他并未以律师的身份,在法庭上对抗、打压菲力和菲力集团,他反倒自己一步步走近了菲力,成为了菲力集团的辩护律师,成了魔鬼代言人。 汤燕犀转眸凝视空空的墓碑:“是她帮我拿回来的。” 是安澄,他年少时便选定为自己“游戏拍档”的人,是他软硬兼施把她拖进了这样一场“游戏”。他知道自己没机会打通关,因为半路上一定会失去律师执照,所以他必须选定一个人来帮他走到最后。 就是她,她做到了。 中途,她亲手摘掉了他的律师执照,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却又是她亲自去律师协会,以副地方检察官的身份,与律师协会进行了恳谈。 她去做那件事,没让他知道,他不知道那些天她具体都跟律师协会谈了什么,可是他却能想象到那样的场景:律师协会庄严却空荡的大屋子里,浅金色的阳光从弧顶的大窗子照进去,落在她的肩上。一身黑的她在那样的阳光里坐得笔直,一个人面对律师协会裁判委员会7个委员,以一敌七,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能想象到那几个男人先时并不肯接受一个年轻女子的说法,更别说是个东方女子,可是渐渐他们的眼神便无法继续保持倨傲,他们的唇只能无奈地闭上,哑口无言。 “我猜,她是故意不跟我说那天的细节的。用来‘报复’我这些年什么都没有跟她明说。”想起这些年他和她之间互不相让、屡次扯平的经历,他的唇角忍不住轻快地上扬。 笑完了,他又瞟一眼墓碑,扬了扬无名指上的黑戒:“嗯哼,你也听见了,我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你用这戒指锁着我,我也从来都没跟她泄露过一个字。” “只是你以为,你让我把这蛇戒戴在无名指上,就先抢占了婚戒的位置,我就真的只能先替你守着烂摊子,就不能结婚了?——你想得美,我又什么时候乖乖听你摆布了?” “这枚破戒指我才不会戴一辈子,我会尽快摘下来,把位置给我腾出来,戴上我早就该戴上的婚戒。” 他转了转戒指:“说来也是可笑,你活着的时候都控制不了我,现在你都尘归尘,土归土了,就更束缚不住我。” 他清傲地勾起唇角,愉快地仰头向天,嘬唇打了个口哨。 墓园从来就是乌鸦的乐土,于是便有数只乌鸦闻声拍着翅膀飞来,围绕在他身旁飞舞。 诡谲,却又绮丽的一幕。 他玩儿够了,方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墓碑顶,就像是拍着那老人微有佝偻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会找个妥帖的人,不会随便就把这戒指送出去。这破玩意儿我虽然不稀罕,可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替你看好,守护到底。” 话说完了,他心底一片舒畅。 多年的郁闷一扫而空,这一刻就是看着墓园,都觉得好山好水。 他又环视一圈四周,忍不住摇头:“你啊,该说你什么好呢?我们汤家的墓地你进不去,你还真就好意思把这周围一圈儿的墓位都给买下来了。你再围城,可也只能是遥遥观望而已,结果连照片都不敢贴,名字都不敢留,也只敢树起这么一个光秃秃的墓碑而已……你觉得我奶奶能认出你来么?” 当初听他这么句遗嘱的时候,他都笑来着,说:“怎么,你还想学武则天,留无字碑,让功过留给人评说呀?” 可是他彼时却只是虚弱一笑,摇摇头:“我是没脸见人。” 地下也许有地下的玩儿法,或许真的在墓碑上不留姓名、不留照片,那么地下相见时,便也仿佛没有脸目了吧……他说他没脸见人,便也是自己放弃了被奶奶认出的资格。 汤燕犀眼睛有点热,便努力一笑,化解开去:“你瞧你活着死了的这点玩儿法,都一点新意都没有:你活着时候住着的宅子,周围弄一圈儿空房子围着;等你死了,又换成你来围着我们家人了。你啊,就是个老顽固,玩儿来玩儿去就那么点心思,孤零零的,死不悔改。” 风来了,飒飒吹动树冠。 像是一个老人促狭的笑声:“小子,那就是你不懂了。你们汤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可是就留下这么一块地方,哪儿够用啊?迟早迟晚,你们总会继续买地。” “既然要买,必定是就近买,那我这一圈儿就是你们的首选。况且啊,我现在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了,于是连这一圈儿的产权也是你的。你连买都不用买,将来直接用就是了。” “所以啊,不用急,也许用不了一百年,你们家的地方就得往外延展,到时候就不是我再围着你们了,而是你们把我给包含进去了。” “小子啊,我虽然没脸见人,墓碑上不刻名字也不贴照片,可是我却终究能跟她,跟你和你的子孙融为一体,永远永远,都不分开了。” (本番外完) 489、(番外五)声声慢 1 489、(番外五)声声慢 1 《声声慢·秋声》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 “燕声。” “嗯?” “……你是大姐。爷爷年纪大了,叔叔婶婶们工作又都忙,弟弟妹妹们还小,你要时时记得你是大姐,长姐为母,让着弟妹。” “嗯,我记住了。” 那年在机场,艳阳如金,她立在空旷的风里,面对父母殷殷嘱托,她要眯起眼才能看清父母的眉眼,认真地点头许下承诺。 那一年父母要离开M国,远赴欧洲,到海牙国际法庭担任要职。临行前父母将决定的权利交给她,要她自己决定是跟随父母一同远赴欧洲,还是留在一家人身边。 她最后自己决定,留下来。 她是汤家“燕字辈”里的大姐,从小就是在汤家大宅里长大。从奶奶去世之后,小小的她便不自觉地承担起了汤家女主人的角色。 当然,汤家还有她的婶婶们,譬如二婶素昔刘、三婶沈宛,她们都是优秀的女性,同样都有能力承担起汤家女主人的角色。 可是彼时二婶素昔刘奉命打入运毒集团,几年没回过家;三婶沈宛要顾着燕犀和燕卿两兄弟的关系,她自己还有汤森集团要经营,所以总要M国和香港两边跑……那么大的汤家,经常就在女主人的职责这块出现了真空。 彼时的汤燕声虽然还小,却默默无声地担起了这个角色。 每天早晨从厨房给汤老爷子和各个弟妹准备不同的早餐开始,一直到晚上提醒薛如可严谨关门闭户,小小的她以一贯的沉静和从容,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所以虽然她也知道父母这一去海牙将是漫长的年月,她也想随着父母一同去,可是回神一想到那大宅子里又要空荡下来,便还是决定留下来。 . 弟弟妹妹里,几个弟弟是大一点的。只是可惜大弟弟燕尊随着父母去了东海岸,二弟弟燕犀又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时时更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凭窗淡淡地望下来;三弟弟燕卿虽然与她亲近,却是个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她都指望不上。 三个妹妹年纪要更小些:二妹燕衣终究是领养来的;三妹燕余性子柔弱,只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妹妹燕翦,那时候刚刚出生……也都帮不上燕声半点。 每天她都像个小小的老母鸡,照顾着六个弟弟妹妹,操心他们的吃喝,小心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譬如燕卿这边厢刚在燕犀那碰了一鼻子灰,他下楼扭身就去欺负燕衣去了,那边燕衣哭声一起,她就得赶紧跑过去。 燕衣刚哄好,房间里的燕翦又哇地一声哭起来了,而且一哭就不停,非得人抱着一刻不停在院子里走半个小时以上。 那个时候,燕声自己也才十二岁大,便觉自己已经如三十五岁的家庭主妇一般,每天脑袋都是大的。 这六个弟弟妹妹已经都够燕声头大的了,更别说燕卿隔三差五就往家里领的十几、二十个小朋友……每到周末,整个大宅就更是成了世交家几十个孩子的游戏场。 后来长大成人之后,燕声曾经想过,自己后来选择了聆听禅意、选择经营了“中古”那样幽静的店,是不就是物极必反,活活小时候被吵烦了。 所幸那时候被燕卿领回家里的那帮子孩子里头,并不个个都跟燕卿一个猴儿性,还有那么一两个比较懂事,比较不给燕声多添乱子。 甚至还有一个,还能默默帮燕声扛起部分担子来。 那个人就是骆弦声。 因为名字里恰好也有一个“声”字,而年纪又小于燕声,所以被人们称为“小声”。 燕声永远也不会忘记,燕卿将小声领回家来的那天…… 那是个午后,斜阳深金,将院子里的花草都染了一层的金。唯独染不透墙边那一丛毛竹。竹竿带叶,歪身半垂,在地上拢出一块阴影。 燕卿就带着几个半大小子,蹲在那儿用石头在地上画着,一看就又是在想主意怎么一起坏燕犀。 一看这样的燕卿,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么多年了,这小子跟他哥之间的“战争”就是无穷无尽,他自己一个人斗不过了,就找帮手。他绝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烂摊子却最后还总要她来收拾。 她伸手就捞起立在墙根儿下的扫帚来。 那平时是打扫落叶用的,她这回要清理门户。 燕卿蹲在几个小子当间儿,正眉开眼笑说得开心,没留神她朝着扫帚已经走了过来…… 就砸她正想偷袭弟弟的时候,那几个小子里却有个含笑站起来,朝她温暖却又羞涩地笑。 “大声。” .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余韵绵长。倒如他的名字:“弦声”。 几个半大小子闻声都转过头来,看见的正是她高高举起扫帚的一幕……汤燕声从小娴静懂事的形象,在那一刻几乎都毁了。 于是后来再有人问起她跟骆弦声的第一次见面,她死活都会掠过这次去,只说后来的见面。 她狼狈不堪,丢下扫帚就走。燕卿已是吓呆,骆弦声却跟上来,坠在她身后轻声喊:“……大声。” 转过长廊去她才顿步回身,又端起姐姐的架子,高扬起下颌盯着他:“你是谁家的?” 他笑,反倒在栏杆上坐下了。 其实他竟然比她高,尽管她是姐姐。 那时候的燕卿个子还没开始蹿高,他带来的小子也都差不多,所以燕声已经习惯了在那帮小子面前高高抬头,用身高帮忙端出姐姐的威严来。可是却没想到骆弦声竟然不一样。 骆弦声坐在栏杆上仰头微笑:“我姓骆。” 汤家的世交里,姓骆的就是那么一家,燕声便知道了。 她哼了声:“叫姐。” 她听长辈提起过骆家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名字里也有“声”的,比她小大约两岁。从小拉琴,还被称为什么弦乐天才,八岁已经出过唱片,十岁已经与殿堂级的乐队和指挥合作登台。 那样的孩子怎么也跟燕卿这猴儿精混到一起来了? 骆弦声依旧微笑,却不为所动:“他们告诉我,你叫大声。” 她将他的话在脑海里打了个转,不由得咬住嘴唇:“这么说,你就是不肯叫姐了呗?” 他眨眨眼:“从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就是‘大声’。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转啊转,却从来就跟‘姐姐’没有半点关联。” 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必定又是跟燕卿一样胡搅蛮缠的小孩儿,连思维方式都是一类。她便转身:“随便你。不过我还是警告你,别惹祸,也别跟着燕卿瞎胡乱闹。不然被我捉住,我一样饶不了你。” . 那么个仿佛从地缝儿里钻出来似的男孩儿,从那一天之后,倒是忽然就变成了常客,几乎最多两个星期就要来汤家玩儿。 只是不知是否燕声上次的警告起了效,他再来之后非但没跟着一起瞎胡闹过,还经常有意无意将燕卿即将开始的胡闹计划泄露给她,叫她有机会提前破坏了燕卿的打算,好几次给家里免了大乱子。 后来,他再来就只到燕卿那帮男孩子那边打个转、点个卯,便到她们女孩子这边来坐着了。 他是个懂音乐的人,随便拈一枚竹叶,就能吹出悦耳的乐声;再加上他有温柔微笑的本事,所以很讨女孩子的喜欢,所以他的到来便也被自然地接受,渐渐成了习惯。 尤其是还在襁褓的燕翦,简直成了他的头号粉丝,只要他来便要他抱,小小的肉手抱着他的面颊,慷慨地不停亲他,在他脸上留下湿哒哒的口水。 若有一两回他没来,女孩子们还会围着她问:“大声姐,小声怎么没来?” 而燕翦也对“小声”二字仿佛有了认知,听见女孩儿们说就会哇地大哭,扰得她莫名地心乱。 她那时只有叹气:“他来不来也不跟我打招呼,我怎么知道他的事?” 便有世交家的女孩儿笑,说:“可你是大声,他是小声,你们两个一听就是一家的,他怎么会不告诉你?” . 490、(番外五)声声慢 2 490、(番外五)声声慢 2 先更正个笔误:大声比小声大四岁,不是两岁。 . “你们别乱说。” 她面上摆出一向的沉静和汤家大姐的威严,可还是听见心下咯噔了一声。 那一年已是青春期,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有了莫名的敏感。 却最初是厌憎那种情感的,仿佛想与那种关系退避三舍。最不喜欢被人莫名其妙说跟哪个哪个异性亲近了。 以她的年纪和家境,她对任何男孩子都是抱着挑剔目光的。因为在她眼里,他们都是弟弟,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在她那颗近乎三十五岁家庭主妇的心里,他们都是不懂事的小P孩儿。 所以这些年很少有人敢在她面前,开她跟哪个哪个男孩儿的玩笑。可是骆弦声却成了例外,他成了她们在她面前第一个大大方方说出来的绯闻对象。 她自问没有主动与小声有过任何超过其他女孩儿的亲近去,甚至她还主动与小声拉开距离,每次小声到女孩儿这边来玩儿,除了跟她说燕卿的计划之外,她并不跟他多说任何话。 他也一样,并不多说很多话,谈完燕卿的事之后,就在她身旁不远处拣个地方坐下来,或者是含笑跟那些女孩子们说话,或者就是抱着燕翦逗着玩儿。 尽管……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从她身上掠过;而她也偶尔抬眼望过去……但都是仅此而已,她不知女孩子们怎么就认为她跟他是一起的了。 唯一的特别,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名字里相同的“声”字。 可是名字的事是长辈们选的,跟她自己没关系,这个由名字带来的误会,她可不愿意背。 于是彼时,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再与骆弦声的距离拉得更远。 青春期的她认为,也许只要距离足够远,不看他,不跟他说话,那么女孩子里那个流言便也自然可以烟消云散了吧。 所以后来小声再来女孩子这边,她每次都要沉沉绷起脸来,寒声提醒:“你是燕七的朋友,你来了也应该跟他在一起,你别来我们这边捣乱。” 幸好他怀里还有燕翦,那小娃娃黏他黏得紧,于是他便自自然然地歪歪头:“我是为燕翦来的。” 于是后来女孩儿们之间的传言就变成了:小声特别喜欢燕翦,燕翦是小声的“养成系”小媳妇儿。 彼时她听这样的话不入耳,却也只以为是自己出于大姐的身份,不喜欢小妹被人这样说吧。 . 后来燕翦也一点点长大,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燕翦跟小声理所当然地越来越亲密。他走到哪儿,燕翦都跟着他,亲昵地将小手塞进他的掌心。 就连长辈们看了都忍不住打趣,说汤家和罗家在不久的将来必定有一场联姻。 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一桩趣事儿和好事儿,只有燕声不自觉每每看到何样一幕,便黯然闪开。 那一天他追出去,将她拦在抄手回廊上,盯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要逃?” 她被他那一声“逃”触痛了心,便冷笑着顶回去:“怎么是逃?这是我家,我是大姐,我有什么好逃的?” 骆弦声轻轻闭了闭眼:“为什么听不下去,要离开?” 她垂首,“燕翦是我小妹,是我从小把她照顾长大。从情分上来说,她就像我的小女儿。她虽然已经长大了,可是她现在还小,我不喜欢听大人们现在就编排她的故事。” “只是因为这样么?”他的声音里,不知怎么多了一点疼痛。 “当然就是因为这样。”她狠下心抬起头来,迎向他的眼睛。 他越发高了,现在跟他说话,都要高高仰起头去才能对上他的眼睛。他的压迫力好大,叫她心里没底。 “大声……”他深深吸气:“我是小声。从小到大,我们两个才是被凑成一对的。” 她笑,用力地笑:“可是现在才不是。你也听见了,是你和燕翦。” 她推开他,努力去走自己的路。 他从后面吼过来:“大声,你什么时候才肯放下你‘大姐’的身份?什么时候才可以只为自己想想,不用再把弟弟妹妹的利益摆在你自己前头?” 她心里一跳,却停步回身,满面的沉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是我,你又不了解我,我没有如你所说那样过,我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立在长廊里。长廊幽深,九曲回还,就像一个女孩子的心。 他深吸口气:“大声……那我问你,什么时候才肯接受一个男人?” 她扬了扬眉:“我喜欢参禅,你懂的,喜欢参禅的人在男情女爱的事儿上心思就淡。所以你的问题我真没办法回答——因为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不谈恋爱,不结婚呢。” 那一刻,她看见烈日当空,他却面如死灰。 她也不想的……可是她亲眼看见自己如小女儿一般照顾长大的小妹,一日一日出落成了小美人胚子,看见她一日比一日浓烈地痴痴凝望他的侧脸,看见她偷偷在日记里一笔一笔写下他的名字。 那年,父母临别之时嘱咐她的话便在耳边轰然萦回。他们说:“燕声,你是姐姐。长姐如母,你要让着弟妹。” 她答应过他们的,这些年她也都是如此做的。凡是弟弟妹妹要的,她永远都不考虑自己,永远都想都不想就拿出来,递给他们。 再说……她跟小声,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只是人们用他们的名字开玩笑,硬把他们连在一起说,不是么? 她一直都努力不想当真的。 她这一生的情爱,怎么可能就凭一个名字,就被旁人这样用玩笑的态度给决定了呢? 那是她自己的事,只有她自己说的算。 . 再后来,燕翦十六岁的生日到来。 这个年纪在M国,在世家之间,已经可以被当成是可以恋爱的年纪了。 而燕声,则已经奔三,于感情一事还没有任何着落。 华人世家之间,便有些流言传扬起来。许多人用了“自梳女”的旧事,说汤燕声从小就沉静懂事,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帮衬家里,这些年连个入眼的男孩子都没有,看样子是有志气要当个新时代的自梳女,永远留在汤家帮衬,这辈子都不嫁了的。 当这些流言蜚语传进耳鼓,燕声也只是淡淡一笑,然后独自点燃一炉香,用檀香和了墨,抄一卷经。 更合那些人的想象了。 只是经抄完了,香尽了,一转头看出去,还是总免不得看见燕翦捉着小声的手,两人花前月下,燕翦高高仰头,满面娇憨。 小妹是快乐的,她看得最是明白。小妹是汤家最小的女孩儿,理所应当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未体味过失去和求不得。这样一个孩子,如果在这个年纪忽然被打碎了迷梦,这孩子也许整个人生都崩塌了。 她得守着那孩子的美梦,不容别人打碎,更不容是由她自己来打碎。 于是稍后门上有人敲门,她明知道敲门的是小声,她却也声音平淡无波地说:“谁呀?我累了,已经睡了,有事以后再说吧。” . 就这样,时光一年一年地蹉跎,缘分一次一次擦肩而过。 她守着汤家,守着弟弟妹妹一个一个地长大,就连燕翦也上了大学。 小声却入了娱乐圈,声名渐渐狼藉。 她努力学会充耳不闻,她自己的事业也在沉静之中风生水起,她因为寻找古老家具的生意,不时穿梭于亚洲。缘分偶然,遇见了那些可怜的孩子。 从小就守护着弟弟妹妹长大,她看见那些孩子的惨状,便没办法当做没看见。 她将那些孩子设法用装家具的集装箱带回M国来。她是汤家的孙女,她从小背诵的就不是唐诗宋词,而是法典,所以她知道她现在做的是什么事,将来又必定难逃什么样的罪责。 那一年开始,她开始做知法犯法的事。她瞒过所有人,沉静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并且静静等待自己承担罪责的那一天的到来。 这样的她,已经注定了更要远离男情女爱。 曾经她的店里,桌案上,不摆鲜花,只摆干枯的莲蓬。入狱之后的她,只觉自己也快要成为了那些过了花期、只能被时光一点点蒸干水分的残荷,沉静却寂寞地了此残生。 虽然萧索,她却没有抱怨。 因为她亲自照顾的弟弟妹妹们已经一个个活泼泼、鲜亮亮地长大,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绽放成了最耀眼的花朵;因为她带回的孩子们,暂时可以逃开战火,可以活下来。 衬托了那么多的花朵,她自己就算瘦成一株残荷,又有什么关系呢? 491、(番外五)声声慢 3 491、(番外五)声声慢 3 狱中岁月长,她那颗沉静的心反倒在这更漫长的寂寞里,一点一点地细致了起来。 小声公开发表的那句话,时不时在她心底翻涌开来。 他说,他爱一个人已经爱了三十年。 三十年,他当然说的不是才二十二岁的燕翦。可是,呵,她却也有理由并不认为是她自己。 她认识他那年,他都十岁多了,算到今天怎么也不够三十年。就算他想用这样的数字,来区隔她和燕翦,可是在她这里却也糊弄不过去。 自己心里跟自己别扭着,却也奇怪,却有一抹笑,悄然爬上唇角。 后来,外头的消息不断地传进来,先是她的“中古”实际上是被他托管了。他那么个曾经在娱乐圈里纵情声色的年轻大鳄,却竟然就褪掉了声色犬马,也换上了素色的亚麻衣衫,坐进她的店里,独自弹响泠泠古琴。 还有,燕翦长大了,竟然也已经大学毕业了。那个她从襁褓之间一手抚养起来的小妹,竟然也已经大学毕业了……她开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将毕业设计展示会开成了她今生的第一场大秀。她听说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对小妹的赞美,她还听说——小妹有了一个男朋友。 说来也是偏心,这两个人的消息都叫她悬心,可是对骆弦声的,她心颤几日便也点点平静下来;反倒为了燕翦的事,叫她高兴了之后又担心,连绵许多日子都无法放下。 先是感慨那小肉丸一样宠大的小妹,竟然也大学毕业了,有了自己的事业,让她不禁感慨时光飞逝之快。带一种母亲的心态,既高兴小妹的成长,又忍不住担心小妹在外独自闯荡,会不会受委屈。 接下来就想小妹的那个男友。也是有恶名的人,更有那样创伤的历史,那他究竟对小妹是不是一时的新鲜,将来又有没有给小妹完整幸福的能力? 她就像一个面对成年女儿的母亲,患得患失,怎么都放心不下。 同住一间牢房的女犯劳拉就摇头:“她是你小妹,又不是你女儿。你对她没有这么多义务的。” 她也不辩解,只垂首微笑。老外是没办法理解华人的这种家族观念的。 劳拉凑过来,“嘿,燕声,记住:你自己才最重要。” 她便也释然含笑:“我知道。” 每个人在自己心里自然都是最贵重的,只不过时机不同。现在时机终于到了,她知道她该怎么做。 . 出狱的那天,她没有直接回家去,只是在最近的一间商店里买了一条羊毛的大披肩。红黑格子的,暖暖地围在身上,就像一件新添的外套。 她裹着这条大披肩去了店里。 簪花和小楷都在店里,她隔着大窗子就看见了。可是第一眼看见她的,却是悬在门上的玉环。 玉环一看见她这模样,竟然就惊得磕巴了,拍着翅膀半天才卡出一句话来:“……声,声!” 她不觉扶额,抬头瞪了它一眼:“生你个头啊?你是公的,你生不了。” 人家是公鹦鹉,却被她取了“玉环”这么个名儿。 在汤家一向沉静自制的大姐,没人看见过她调皮的一面。她也只有在自己的店里,在玉环这事儿上,方小小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本性。 她也不是天生就是大姐,她也曾经生来只是独家受宠的小公主。 簪花和小楷闻声便迎出来。一见她,两人的眼睛都红了,可是谁也没敢哭出声。 她只能摇头轻笑:“店里西墙上不是挂着‘青水涵’么?据人家老主人说,那可是照妖镜。你们两个给请出来,照照我,看我究竟是大活人回来了,还是一缕魂魄。” 组织偷渡多名未成年人入境,这是一级重罪,当初她入狱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再出不来了。 两个小孩儿登时就哭了,上前都抱住她。 . 给两个小孩儿放了假,燕声深吸口气,借着玻璃上的光影,抿了抿鬓发。 在狱中没什么机会好好保养,虽然她平日里也不是太重外貌的人,可是这一刻,她还是有一点担心自己的头发干枯蓬乱了。甚或,已生白发。 终于还是推开门走进去。 一室幽香,该是沉香。而且不仅是沉香,还是沉香里极品的奇楠。 空气中除了香,还流淌着琴声。琴声如泉,叮咚入耳,与香气相和,不冲不突,反倒更添和偕妙味。 在这样原本的一室宁静里,多了一品香、一曲琴,可是非但没有扰乱了满室的清幽,反倒让原本的宁静更多了诸多种意境。便如,他没起身,可是他却已经迎出来了。 又如,他守着宁静等着她,可是他却未曾寂寞。 再如,她爱静,他爱闹,可是他并未简单地将自己的闹给割舍了,他反倒是将他的闹融入了静,创造出一种动中有静、静却不寂的和偕况味来,等着她。 此中种种,只可意会。便如参禅者的入定沉思,与片刻之间的含笑顿悟。 她知道,他变了。 是长大了,长成了她等待的那个人的模样。 她便含笑抬眸望向矮榻上的他:“好香,好琴。” . 两人竟不像久别重逢的故人,更不像多年来情愫暗转的冤家,两人只隔着炕几对坐,一同品一壶茶。 有了香,有了琴,再多一壶茶,已是完美,不需多言。 他只定定凝视她,眼珠儿都舍不得转。她本静静地推着沙盘,也只能浅浅微笑。 她今天穿红,很多年没碰过的炽烈颜色,将她绢画上仕女一般柔婉的眉眼衬托得漾然生姿。但是更关键的是:她穿了,而他也看见了。 她扬起头来,含笑对上他黑亮的瞳:“天才小提琴演奏家,怎么换成了古琴?” 他眨眨眼:“因为,你听。” 她便又笑了,轻轻摇头:“西洋弦乐,我一样听的。帕格尼尼也曾是深爱。” 他便也点头:“好,下次就换帕格尼尼。” 她深吸一口气,深深凝望他:“小声,你变了。” 他黑亮的瞳卷起温暖,丝丝缕缕笼罩住她:“没有,我没变。” 是谁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那年,她20岁,还在上大学。那年她被学校派到东海岸的大学做一年的交流生。 那年,她在宿舍里放的音乐本来都是东方的古典音乐,只有一首是西洋弦乐。 因为罕见,便格外惹眼。 有同学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看起来明明更喜欢东方古老的音乐,却也同时还喜欢一首帕格尼尼? 她笑,说:“兼收并蓄”。 那一天她转眸看向中央广场大屏幕上的新闻,一位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小提琴演奏家,与世界著名的乐团和指挥大师共同致敬帕格尼尼。屏幕里黑发黑眼的少年,星眸半眯,手臂轻扬。 “他还这么年轻,只有十六岁。”电视记者这样说。 她在那一刻高高抬起头望向遥远青空。他还那么年轻,而她比他大了整整四岁。 那晚她莫名接到他的电话,她听得出,他竟醉了。她忍不住端出姐姐的姿态呵斥他:“你才十六岁,怎么可以喝酒?” 他却在电话里问她:“大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垂下眼帘:“成熟、稳重的。” .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而她已经三十岁。 她在西亚,一个破败的小村落,簇拥着一座被炮火尽毁的古寺。 望着那一片瓦砾,她跌坐在沙地上欲哭无泪。她只是迟到了两个小时,古寺就已经化为了乌有,如果她能再快一点,也许就还来得及抢救出一些物件来。 同样让她揪心的,还有背后那一片同样毁成残垣的村庄。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哭已经哭干,此时只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这个已经失去了依靠和希望的世界。 她抹一把眼睛,紧咬牙关站起来,走向他们。 她打开自己的行李,将里面所有的食物都拿给他们。随着她的手势,一张报纸飘落在地面上。 上面是大幅的娱乐报道:年轻的娱乐圈投资人骆弦声,左右拢着年轻的美女新人,满面含笑。 有记者写:骆弦声最爱嫩草。 . 他们的蜜月是避开喧嚣,换上素服去山中古寺吃一个月的斋。 每天听铜铃醒来,枕山风睡去。吃的是亲手摘的素菜,饮的是山间流下的清泉。 本来面目,素心相对。 遇到禅友,被人善于地笑说:“燕声,你竟逆生长,如今越看越像二十五岁的人。” 他在她耳畔低语:“他们怎没见我憔悴?” 她登时面红,狠狠掐他。 . 曾经对着她,隔着四年的岁月,隔着姐弟的身份,也隔着燕翦,他不敢说。只怕说了便是唐突,从此倒彻底推远了她。 她亦是,想都不可以想,更因为他的不说而不敢确定。幸好时光不是无情物,只要肯等,花期终会来。 时光虽慢,终于等到这样一刻:不管什么话,终究都可这样恣意地说。 (本番外完) 492、(番外六)1、嗨,我的白天鹅王子 492、(番外六)1、嗨,我的白天鹅王子 安澄给汤圆布置房间那天,所有的硬装都做好了,她只仔细掂对着该往墙上挂些什么装饰画。 她跟汤燕犀这一路走来,画儿倒是没缺过,无论是他亲手画给她、概括了他们这么多年经历的《黑白之舞》,抑或是曾经挂在大沙发上面、充当了汤燕犀多年奸细的那幅大油画,都在安澄的考虑之列。 可是,安澄最终还是都给否了。 那幅抽象画,大人看着都迷糊,才能那么多年逃过人眼去,要是给汤圆看了,岂不更迷糊了? 至于《黑白之舞》,意头当然好,里头更是嵌入了正正的意象,而且正符合汤圆最爱的天鹅舞形象。 只是……当年汤燕犀画这幅画,送去挂在她床头,其实是另有意图。 天鹅交颈,那是男女欢好的寓意。 想来想去,这两幅画都不能用。看着空空的桌面和五斗柜,安澄想了想,心里忽然就又了主意。 她叫母亲将汤圆练功跳舞的照片都发过来,从中还是几乎一眼就选了上次在电脑里看见的那张画面——阳光浅金,汤圆穿特制的纯白练功服,笔直地站在同样特制高度的把杆旁,神情是超乎年纪的严肃和轻灵。 小王子,安澄心里微笑。 她将照片送去洗印出来,放大,装框。 . 整个房间随着最后挂画的确定而全部完成,汤家人都排着队来参观。 安澄此前对整个房间的情形严格保密,就连汤燕犀也不准看见。 可是这里毕竟是汤燕犀自己家,有什么房间能拦得住汤燕犀的脚步呢?就算安澄刻意把房间门锁上,可是汤燕犀却早就通过楼下的房顶,利用老宅子的密道爬进来看过了。 于是汤燕犀也假门假事儿地跟着家人一起来排队参观那天,他心里实则是早就有底的。他两眼也放光,装作好奇、从未看过的样子,可是他的唇角还是忍不住轻轻勾起,泄露了他小小的得意。 安澄瞟一眼,就明白了。 不过安澄也只是同样勾了勾唇角,还微微扬眸,露出一缕俏皮的小傲娇来。 汤燕犀瞄见了,便是暗暗挑了挑眉。心说难道她还有什么叫他都想不到的后手? 可是凭他的自信,他确定自己该看见的已经都看见了,难道还有什么会被安澄吓一跳的不成?他还真不信。 . 房门大开,汤家人都进去参观。却实际上并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 汤家这老宅有自己浓郁的古典风格,所以汤家人各自的房间也都“修旧如旧”,尊重这份古老,并不刻意用自己的喜好来改变原有的韵味。 安澄主持装修的这个房间,看起来也跟其他的房间没有太多的不同。同样都是古典的紫檀红的家具:多宝格、褡裢桌、官帽椅、笔筒笔架、雕花架子床一个都不缺,也一个都没有什么跟汤家其他人不同的。 那安澄这些日子关起门来,带着工人进进出出,装修的究竟是什么? 大家都存疑在心,却也不好直接说出口。大家便都不由得一致看向汤燕犀。 汤燕犀直咳嗽。他自己看见的也就是这些,也没看出其他什么蹊跷的来。 大家无奈,只好再一致看向汤东升老爷子去。 别人不好直接问出口,汤老爷子总可以了吧。 汤家人之间的目光流转,安澄都瞧见了,不过就都当没瞧见,依旧悠然轻挑唇角。 汤东升老爷子也跟汤燕犀一样被盯得咳嗽,却知道没办法当没看见,只好咳嗽够了才说:“……这屋子,有点闷哈。应该把窗帘拉开敞亮点儿,透透气。” 还没等安澄应声,却听窗子那边自己“唰啦”一声——窗帘竟然自己拉开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他们距离窗子都还有点距离,根本就没人碰那窗帘啊! 薛如可吓得直拍心脏:“哎哟,闹鬼了么?” 他说完了,大家都回头来瞅着他,他顿时明白过来,直拍自己的脸:“我这张破嘴,这是浑说什么呢!” 老宅子,最忌讳说这些话。更何况,这房间是留给小孩子住的呀。 倒是安澄响亮地笑,笑声冲破了尴尬和那片刻诡异的气氛,她拍了拍掌:“答案揭晓——这屋里不仅这窗帘,还有所有的生活必需设施上,都安装了声控设备。爷爷刚刚说‘应该把窗帘拉开敞亮点’,这里面还有声控数据库里的关键字,声控设备便自动执行操作了。” “原来是这样!”大家都低低惊叹。 怪不得安澄这些日子这通忙,原来是将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古老家什,全都换上了最新的声控设备。 “安姐姐是为了汤圆,用声控设备逗着、也逼着汤圆多说几句话。”燕翦一语点破。 沈宛便也含笑点头:“这才是一颗做母亲的心。” . 汤燕犀对上安澄的眼,傲然扬了扬眉。 怎么着,原来她之前那股子小傲娇,只是指这声控设备么? 对这声控设备,他之前来是没发现,因为彼时尚未调试完毕,还没通电。 不过这安排对他来说……嗯,是小意外,不过还算不上什么惊喜。 这么个小意外,就值得她之前冲他做那么傲娇的表情么? 安澄瞧见了,微微垂首,抿嘴一笑。 正巧解忧也已经发现了五斗橱上两幅画还盖着“盖头”,便问:“安啼,画为什么要遮起来?” 安澄心底暗喜,拢过解忧来摸了摸头:“是因为咱们华人都喜欢‘剪彩’。汤圆的房间刚安置好,也要让全家人一起来剪彩。” 安澄说罢便走上去扶住汤老爷子,同时示意汤燕犀将汤圆也扛到肩上去,一老一少一起走到墙边。 安澄眨眨眼:“就请你们二位一起‘剪彩’吧。” 汤东升就笑了:“好啊,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汤老爷子伸手,扯掉面前画上的红布——画框里小汤圆一身白衣立在金光里的小王子模样,映入众人眼帘。 大家都跟安澄最初看见这一幕时候一样,惊叹之余,也都湿了眼眶。 解忧捉着汤燕卿的手,歪头问:“天鹅湖?” 安澄点头微笑:“是。不过不是原版本的芭蕾,是被我母亲改编成现代舞的版本。” 解忧点点头:“那也还是白天鹅王子。” 安澄轻轻叹息:“是……” 她彼时乍然看见儿子那一幕的时候,她心中涌动的情绪不仅仅是身为母亲的欢喜和骄傲,更是仿佛看见一个缘分的重来——她就好像看见了正正。 她亲手养大的鸭纸,终于变成了白羽的天鹅,变成了她的孩子,翩然重来。 所以当母亲安然说,是汤圆自己选择爱上了跳舞,尤其是刚会站就要跳《天鹅湖》,她就更相信这不是巧合,不是偶然,而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注定。 一幅画已经揭晓,还剩下汤圆面前的一幅。 汤燕犀又忍不住挑眉朝安澄望过去。 这幅画虽然也叫他湿了眼睛,可是对他来说已经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情绪的冲击没有家人那么大……那么她究竟还有什么后手? 现在唯一还没揭晓的,就剩下这最后一幅画了。里面还能有什么? 汤家人的目光已经不由得都聚拢在了汤圆这儿,等着他自己揭开最后一幅画。 汤圆一脸严肃,面对一家人前来为他贺喜,他还矜持地绷着小脸儿,不苟言笑。当家里人都为刚刚那幅画里他的小模样而湿了眼眶的时候,他自己却小脖子梗得直直的,黑亮的眼也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里的自己看。 可是那神情里却没有半点的骄矜,甚至没有看到自己的欢喜和羞涩,反倒是以一种类似客观的目光在审视。仿佛是在看照片里的自己,有哪里的动作还不够到位。 安澄从旁觑着,心里多少有数。她轻叹一声上前拍了他小P股一下:“该你了。” 小家伙这才别开了目光,丝毫不害羞地,直接一把扯掉了最后那幅画上的“盖头”…… 全场尖叫! . 画里,是另外一位白天鹅王子。 年纪大些,不是汤圆的娇憨,而是十六岁左右的模样。 青春正好,身材也在青涩与成熟之间——刚刚好。 呃,说的自然是那白色紧身裤衬托出来的轮廓。 汤燕犀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满脸通红!他又羞又急,别过头去就去瞪安澄。 安澄含笑眨了眨眼。 嗨,我的大小王子。 她生命里的两位白天鹅王子。 493、(番外六)2、黑猫 493、(番外六)2、黑猫 因为汤圆,冥冥之中仿佛正正重来。安澄和汤燕犀开心之余,杜松林却是独自默默神伤。 他虽然也同样喜爱正正,可是终究,他对警长的感情更深。 警长来家的时候,正是澄澄已经长大,当了律师又当检察官,工作日以继夜的时候。以及,他与霍淡如的感情还在蒙昧不清状态的时候。 警长的到来,给了他最重要的慰藉和陪伴,让他在那无数孤单一人的晨昏里,多了最重要的一抹温暖。 从情分上来说,它仿佛是他的小孙儿。 可是他这样的话不愿当面跟任何人讲,也只有汤圆每周三天来他家住的时候,他才会在哄着汤圆玩儿的时候,独自念叨几句给汤圆听。 也许就是因为汤圆不爱说话,所以他们一老一小独处的时候,杜松林只能让自己变成一只话唠。一来为了不冷场,二来也是希望由自己来带动小外孙,让他兴许能张嘴说两句话呢。 作为外公,他自己就是医生;作为祖母,霍淡如又是心理医生,所以他们两个在外人面前总要表现得更加淡定一点,劝大家不必担心,说汤圆的器官和心理发展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他自己不愿意说罢了。等到时机到了,说不定你想不让他说,都捂不住了。 可是私下里,他们两个单独相对的时候,还是从彼此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担忧。 医生难治家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虽然医理、药理都摆得明明白白的,他们也知道如何劝说他人,只是却都无法让自己放心。 经不住天深日久这么在耳畔,汤圆虽然没见过警长,却对警长的故事了如指掌,简直如身临其境似的,比安澄知道得都详细。 . 汤圆虽然不说话,他该上幼儿园还得上。 汤圆在幼儿园当了半年的安静的小美男,接下来就是万圣节晚会。 老师略有担心,事先跟安澄和汤燕犀沟通。 安澄也明白老师在担心什么,毕竟是对孩子来说那么好玩儿的一个节日,汤圆如果不参加就太遗憾了;可是如果参加的话,难以保证别的小朋友不在玩儿心之下,吓吓汤圆什么的。 毕竟在大人们看来,不说话的孩子,几乎就是等于内向和胆小的。 汤燕犀回家就扛着儿子进房间,进去就将门反锁上,看样子是要跟汤圆单独谈话。 安澄不知两人会聊什么,也有点担心汤燕犀会发脾气,于是紧张地跟过去,守在房门前,焦虑地直啃指甲。 这一幕被解忧看见了。 解忧因不是汤燕卿亲生的骨血,又因为是皇甫华章的孩子,再加上东方人的黑发之下却生了一对碧眼,于是每次汤家有聚会,总会有人对解忧表示出好奇和惊讶。 尽管汤家人和时年事先都尽全力做了预防,却还是难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于是解忧也渐渐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大宅里游荡。 古宅幽深,她又身量娇小、走路无声,另外再加上那一对天生碧眼,便冷不丁看上去就像一只狸花猫一样。 解忧从楼梯夹角里无声地站起来,倒把安澄也给吓了一跳。 安澄吓一跳的同时,却见那孩子眼底幽光一闪,安澄便知道自己错了。她急忙先松开手,两手敞开走上前去,轻轻拥住解忧小小的肩膀:“呦呦,对不起。是我自己担心汤圆的事,担心得太专心,没留意你来了。不是你吓了我一跳。” 解忧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探头朝汤圆房间方向看:“他,怎么了?” 安澄便将幼儿园万圣节晚会的事情说了。 没想到解忧碧眼眨动而笑:“他不会被吓到。” 安澄微微一怔。她也听过母亲安然讲起,那天送汤圆回汤家,在汤家门外邂逅解忧的一幕。 安澄便蹲下来,握住解忧的手:“呦呦,你告诉安啼,是不是有什么安啼不知道的事?” 解忧点了点头:“他不怕我。” 安澄迷茫地眨了眨眼。 解忧又说:“你们都怕我,他不怕。” 一句话说得安澄心下难过,她忙摇头:“呦呦错了,我们没有怕你,全家人都不是怕你。” 解忧努力笑笑:“我明白的。你们只是都不能确定,我将来长大后,会不会长成爹地那样的人。” 安澄的心又跟拧了一把似的疼。当年她作为检察官,也亲自出庭指控皇甫华章,所以也可以说解忧失去父亲,不能与她完全无关。 她倒暂时忘了对儿子的担心,只将解忧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我们不会的。你是呦呦,是我们最疼爱的小侄女。” 为了解忧,汤燕卿甚至早就跟家人打好了招呼,说不想额外要孩子了,以免解忧敏感。 解忧这才浅浅地微笑:“我是说真的,我偶尔出现的时候,会吓你们一跳;可是不管我是怎么出其不意地出现,汤圆都没被吓着过。” 解忧指着汤圆房间的窗:“他甚至在那冲我笑。就好像我的把戏没逃过他眼睛,他早就知道我会从哪里钻出来一样。” 解忧又眨眨碧眼:“他会冲我叫‘喵’,他还会把他自己的饼干掰碎了喂给我吃。看样子他是真的把我当成猫了。” 安澄哑然失笑:“他还把饼干掰碎了喂给你吃?” 解忧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嗯,猫粮就是那样的。” 这样一面的儿子,是安澄从未看见过,甚至都不敢想象的模样。原来儿子在安静之余,还有这么一点小坏坏? 解忧勾了勾樱桃似的小嘴儿:“我也不服他,有时候就故意跟他躲猫猫。我尽我所能神出鬼没,他却总是稳坐钓鱼台,等我出来。嗯哼,我都吓不怕他,我就不信他们幼儿园几个P大点儿的小孩儿,穿点血淋淋的衣裳,就能吓怕他了。” . 安澄微微怔住,唇角却不自觉扬起。 虽然解忧的话不足以打消她身为母亲的忧虑,可是解忧的话却也确实让她不再那么紧张了。 她索性拥住解忧问:“那你呢?万圣节准备好了服装、道具和节目了么?” 安澄当然相信时年和汤燕卿会帮解忧准备得好好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关心。 解忧点点头:“想好了。其实还是你们大家给我的灵感。”解忧俏皮地眨眨碧眼:“我要扮黑猫。” 反正汤圆在家里只肯说一句话,就是把她当成猫;反正在外人眼里,带着皇甫华章血统的她,的确如一只黑猫一样善恶难测。 安澄难过,将小女孩儿拥得更紧些。 “知道么,我就养过一只黑猫,它叫‘警长’。我很爱它,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它与众不同,爱好都是‘作死’,比如陪我吃韭菜合,用咖啡渣当猫砂……” “我后来才明白,不是它自己作死,是它太爱我,才会不顾自己,陪我做一切我喜欢的事……或许就是因为它早知道,它没办法陪我太多年……” 安澄说着说着都要哭了,她急忙眨眨眼,努力笑起来,才又说:“在中国,孩子们都看过《黑猫警长》,都相信黑猫是正义的化身。原因么……可能是因为中国古代那位著名的青天包拯,就是黑脸的啊!” 却没想到解忧倒是嫣然一笑:“典故不是这么来的。是《周易》中说‘玄猫,置南门,辟邪物’。” 安澄只能张大了嘴巴。 别的小女孩儿在这个年纪只会抱着洋娃娃撒娇,解忧却已经读过《周易》。或许,这就是皇甫华章的女儿才能做出的事吧? “那……你妈妈和汤爸爸都同意了么?”安澄小心地问。 汤燕卿是行为分析的专家,如何会不明白,透过这一选择,会折射出解忧心中何样的阴影呢? 解忧耸了耸肩:“还没跟他们说。” 安澄有些为难,真想飞奔下去告密,可是……她深吸口气,拍了下膝盖:“扮成黑猫也好啊,不过M国电影里的猫女什么的已经不稀奇了,所以说不定你会撞衫的。不如我帮你出个主意,咱们黑猫还是黑猫,却换个形象。” 解忧扬眉:“什么形象?” 安澄点头微笑:“我们当神。呦呦,知道古埃及神话里的猫神——也就是女神贝斯特么?” (番外六)3、从未离去 (番外六)3、从未离去 解忧也眯起眼来,那双碧瞳里终于涌起温暖:“我知道。法老的壁画,以及古埃及的象形文字里,到处都有它的形象。” 安澄只能再度暗叹。 “没错,猫神贝斯特是丰收和康复之神,它还是家庭、妇女和孩子们的守护神。呦呦,我们既然打算要扮成猫,就扮成贝斯特好不好?” 安澄主动高高举手:“猫神的黄金项圈你见过的吧,很漂亮的!呦呦,如果你戴上那样的项圈,一定好看极了!我来负责给你找到那样好看的项圈,上面的宝石我们就选绿松石,好不好?绿松石配上你的眼睛,一定好看死了!” 解忧终究还是小女孩儿,最爱打扮,一听安澄这样说,便终于面颊浮起红晕,羞涩笑了。 “可是安啼,找那样的项圈,会不会太难?” 安澄使劲摇头:“只要我们的呦呦喜欢,那就什么都不是难事。” 安澄现在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儿子,只准备等解忧点头,她起身就下楼飞奔向燕声的“中古”。燕声的店里经营不少从美索不达米亚带回来的老物件儿,其中不少饰品的风格与古埃及一脉相承。 如果燕声的店里没有……她也可以找骆弦声。凭小声在娱乐圈的地位,找两件类似的道具应该不难。 就算大声和小声那边都没有——不是还有她老公么。她一辈子跟菲力集团过不去,可是这次为了解忧,她不介意偶尔求菲力集团的手下们,稍微帮她办点事。 总之……她现在只想抚平解忧心上的阴影,只想看这孩子展颜而笑。 却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听见汤圆的房门砰地一声撞开了。 房门开处,没先见着人,倒先见飞出来一大片羽毛。黑的白的都有,跟进了羽绒被厂子似的。 安澄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枕头散了么?” 不过看着又不对。枕头里的羽毛都是羽绒,只剩绒毛,去除羽梗的,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么完整的一尺来长的羽毛? 更何况,家里无论是枕头还是被子里的,都应该是白色的羽绒,没用过这么粗壮的黑羽毛啊! 只见羽毛一根根飘落处,汤燕犀一脸狼狈地走了出来。 安澄眨眼瞪他:“……究竟,怎么了?” 汤燕犀一脸悲愤,却眼角眉梢却又分明挂着无可奈何的笑意。他回头朝屋子里瞪了一眼,哭笑不得地哼了一声:“那小子他,疯了。” . 安澄听得一脑门子黑线,连忙起身奔房门去:“这到底是怎么了?” 安澄奔到门口,踩着一地的黑白羽毛,却见房间里幽暗处,汤圆正嘴里叼着几根羽毛,四肢着地,伏在桌面上! 安澄头就嗡地一声。 汤燕犀叹口气凑上来:“瞧,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安澄扶着门框,深深吸气,警告自己先别激动。 拜这些年无数次法庭斗争的经验,她什么没见过,于是倒也很快冷静下来。她盯着儿子,扭头先盘问汤燕犀:“你跟儿子进房间聊什么了?” 儿子还小,再发疯也不是小孩子的错,一定是大人先没处理好。 汤燕犀委屈地嘟起嘴来:“干嘛?你有了儿子,就不管老公了?” “回答我的问题!”安澄额角突突直跳。 汤燕犀叹口气:“我没跟他聊什么,我是上来帮他准备万圣节的行头来着。既然我儿子愿意当安静的美男子,那就没必要让他改变自己去适应别人,我就给他想个主意,让他把那帮孩子都给震住喽,让他们张口结舌,陪着我儿子一起说不出话来就完了。” 安澄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果然是汤燕犀的逻辑,虽然听起来略有一点不走寻常路,却往往才是更有效、更贴心的。 “那这些羽毛……” 汤燕犀忙答:“我儿子会跳天鹅舞,我就准备亲手给他准备一件霓裳羽衣。天鹅王子嘛,当然穿真正的羽毛舞衣!” 安澄心下想叹息,却终究还是忍不住笑意浮上唇角:“羽毛哪儿来的?” 不过安澄问完,自己就想起答案来了:眼前这位Y同学,是十几岁的时候就养了一大堆黑的白的鸟儿的。 安澄扶了扶额:“你把你那些鸟儿都给拔光了?” 真又这个可能,为了讨儿子欢心,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汤燕犀忍不住笑,却傲娇地哼了一声:“怎么能呢?我一向都不强迫人家,拔毛什么的当然不能我亲自动手。我就示意一下,它们就自愿每个人都叼下自己的一根羽毛了。聚少成多,就有了这么多。” “可是我没看见你的霓裳羽衣,我只看见了‘一地鸡毛’。”安澄叹口气,指着汤圆:“到底怎么了?” 汤燕犀伤感地叹了口气:“为了他,我都变成了织女,一根一根往舞衣上缝羽毛的翅膀。结果这小子非但不帮忙,他还扑上来抢羽毛,叼在嘴里上窜下跳……所以羽毛还是羽毛,没成羽衣。” 安澄这颗心又提了起来。 儿子干嘛这样?如果说有小男生淘气的,倒也能解释,可是她的汤圆从小就是安静的美男子,何至于见了羽毛就发疯了? 安澄小心避开满地羽毛,朝汤圆走过去。她柔声道:“羽毛不能咬在嘴里。乖乖,我们吐出来,好不好?” 却是悄然立在门口的解忧忽然低呼了一声:“安啼……好像不是那样的。” 安澄也顿住,眯眼仔细打量儿子的姿态,忽然一个念头毫无预警劈开脑壳,钻进脑海。 她霍地转头望住汤燕犀:“……这个姿态,我见过的!” 汤燕犀也扬眉:“哦?” 安澄的眼睛忽地一下就湿了:“警长……还记得当年我爸给警长买过很多猫玩具么?其中它最喜欢的就是羽毛的逗猫杆。只要我爸晃动那根逗猫杆,警长就会冲上去死死咬住杆头的羽毛……我爸还说,警长这是把羽毛当成活的鸟儿了。” 解忧袅袅婷婷地也无声笑了。 汤燕犀面上神情也跟着一肃,跟安澄一同上前,抱住汤圆。 汤圆这才咬着羽毛,摇头晃脑地冲父母一笑,然后松开嘴吐出羽毛,却抬起小手,凑在唇边慵懒娇憨地舔了舔……然后歪头冲门口叫了一声“喵”。 . 那天接下来的时光,安澄跟汤燕犀四只眼睛瞪圆,观看了一场超级仿真的“猫咪之舞”。小小的汤圆,却用他那天赋的肢体语言,完美地演绎出了一只猫儿的模样。动作中有些特别的小细节,根本就十足十都是警长当年的独有特征。 恍惚之间,他们两个仿佛看见了警长又回到他们面前,活蹦乱跳,调皮捣蛋,而又,时而卖萌,乖得叫人心悸。 安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低声跟汤燕犀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他根本没见过警长。” 汤燕犀便起身给杜松林打了个电话,然后才恍然大悟。 汤燕犀也唏嘘着抱住儿子:“这样看来,也许这小子是不想在万圣节晚会上跳天鹅舞,他是更想跳黑猫舞吧。”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也是,大万圣节个鬼节的,跳什么高雅圣洁的天鹅舞啊,完全不合气氛嘛。不过跳黑猫舞就很好,应景。” 安澄瞟了老公一眼,低声说:“咱们家已经有一只小黑猫儿了……” . 汤家幸有燕翦这位时装设计师,所以最终的羽毛舞衣还是在燕翦的工作室里脱胎而生的。 燕翦同时也做好了黑猫装。 当两件服装一起摆在汤圆和解忧面前时,两个孩子的反应却叫大人们意外。 解忧是小姑娘,更被羽毛舞衣的轻盈和美丽所吸引,她先情不自禁上前捧住了羽毛舞衣,满眼的惊喜和爱惜。 反观汤圆,则是沉着小脸儿,毫不迟疑地直接捞起了黑猫的服装。 安澄跟汤燕犀互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以及了然。 所以他们在给燕翦尺寸的时候,根本就是早就交换过了的,羽毛舞衣完全做成女孩子的裙子的模样,符合解忧的尺寸;而黑猫舞衣才是汤圆的身量。 那晚的万圣节晚会,汤圆化身小小的、邪魅的黑猫王子;而解忧则成了轻盈的天鹅公主。 许多年后,当汤玉安带着他获得国际大奖的作品造访香港时,他代表作的名字就叫《黑猫王子》。 他是三儿,那曾是父母间的一个笑谈,可是他来了,却真的带回了正正和警长。他们三个,永远陪在父母膝下,从未离去。 495、(番外七)1、你活该 495、(番外七)1、你活该 那一年,汤明羿为了保护家人,主动退出州长选举,将自己的全部班底拱手让出,协助霍宗华以不可思议的局面最后战胜楚乔,当选茄州第一位华裔州长。 所有人都明白,霍宗华能获胜,最最需要感谢的就是汤明羿。 在霍宗华当选那晚的庆祝酒会上,霍宗华避开外面人群的喧嚣,单独将汤明羿拉进了内室。 霍宗华开门见山:“明羿,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你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欠人情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汤明羿也不想叫霍宗华为难。于是他便大方地笑了,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 霍宗华认真点头:“你说。” 汤明羿深吸口气,伸手拍拍霍宗华肩膀:“第一件,当个好州长,认真兑现竞选期间你对选民许下的承诺;同时要尽你所能改善华裔社区的面貌,为华裔争取更多的公平竞争的机会。” 霍宗华一怔,心底呼啦一热。 他以为,汤明羿可以寻求一些私人利益。 他诚挚点头:“明羿……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不辜负所有华裔选民的支持。” 汤明羿点头微笑:“第二件,是私人的请求:请你帮我废除一条法令。” 霍宗华这一次微微有些审慎:“废除法令?明羿,我要听听是什么,才能确认我是否应该做,以及是否有能力做到。” 汤明羿便笑了:“我喜欢你的审慎。的确,为了一人的私人请求而废除法令,这绝对是妨害司法公正,而且与我上面对你的那个请求相悖。” “明羿,你明白就好了。”霍宗华也诚恳说。 汤明羿点头:“我请你帮忙废除的法令是:停止扑杀疣鼻天鹅。” . 霍宗华怎么也没想到汤明羿提出的私人请求,竟然是这个。 他张了张嘴,真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尴尬地笑:“明羿,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当年州府莫名其妙颁布了扑杀疣鼻天鹅的政令,理由是疣鼻天鹅的排泄物会污染水源,以及疣鼻天鹅威胁航空器的安全。当年政令刚一颁布就引来本州许多动物保护组织的抗议,甚至引来其他州的嘲笑。 疣鼻天鹅在世界上许多国家都被列入保护动物名录,只有在茄州竟然遭到公开的扑杀,成为本州行政史上的一大莫名其妙。 更别说因为这条政令的出台,还衍生出了专门以此赚钱的天鹅猎人,以及处理天鹅蛋、使天鹅蛋无法正常孵化的商家。在保护环境和飞行安全的冠冕堂皇之下,对疣鼻天鹅的扑杀竟然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其实说句实话,明羿,我本人对那条政令也十分反感。疣鼻天鹅在我们华人的文化里是多么高雅和美丽的鸟类,怎么能以那么片面和绝对的理由,就剥夺它们生存和繁衍的权利呢?” “所以,其实就算没有你的这句话,我也早就想过就职之后,就会将这条法令列在首批废除的法令之列。” 霍宗华笑着拍拍汤明羿的肩:“当然,州长就算有职权,可是要废除法令,也需要你们这些法律界的精英人士帮我找到法律上的立足点。” 汤明羿便也点头微笑:“义不容辞。” 除了房间中相视而笑的两个男子,有谁会相信,汤明羿拱手让出州长竞选的所有资源,他自己所要求的不过只是这两件事而已。 只有汤明羿自己知道,这是他无论身为一个律师,还是一个父亲,都早就想要做的。 因为除了他也没人知道,曾经有个少年,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成为了这个美丽的物种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 霍宗华就职后,果然不负汤明羿所托,于上任伊始就首先废除了扑杀疣鼻天鹅的政令。 随着政令的废除,曾经在这条产业链上以非法手段谋利的一批商人也受到惩处。 这天动物检验检疫管理局的官员,手执搜查令也来到了楚表哥的宠物商店里,共搜查出非法入境与交易的动物二十多只,还有非法只做成标本的保护类动物一百零二件。 动物检验检疫管理局的官员当即宣布吊销楚表哥的经营执照,并表示会将相关证据转交地检办公室。如经查实,楚表哥还要被起诉,追究法律责任。 楚表哥登时面如死灰。 这时大门一开,一个穿银灰色羊绒大衣的男子含笑步入,他上下左右瞟了瞟店内货架,走上前跟官员说:“还有些动物是不违法的,比如常见的猫儿、狗儿。可是我建议各位officer,你们还是把它们也仔细检查些。” 官员上下打量那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汤燕犀耸耸肩:“活人都可运毒,甚至准妈妈都有不惜以身犯险的,难道宠物不更可能?” 几句话说得官员们当场色变,他们急忙去将本来不违法的普通猫狗都搬出来,交由专业人士,重新查验。 楚表哥一双眼狠狠盯住那人,咬牙切齿:“汤燕犀!我究竟怎么得罪了你!你这么抓着我不放?!从你还是个高中生,到现在,十几年了,你为什么都在我眼前阴魂不散?” 一听“汤燕犀”的名,几位官员都是面上一凛。 曾经是菲力的魔鬼代言人,后来干脆直接成为菲力集团新一任首领的这个名字,曾经像一片乌云似的飘荡在这个州的天空上,所有公职人员都把他列在公敌名单里。 “难道是因为楚家?”楚表哥还在转移视线:“你跟楚家父子有仇,这所有人都知道!可我只是跟他们表亲而已,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也陷害我!你如果对楚乔还耿耿于怀,那你直接找楚闲去啊。楚闲是楚乔的亲儿子,你怎么放着楚闲不动?” 汤燕犀长眉轻扬,笑意傲然:“说得可真好。我会把你这番话转告给楚闲,让他也好好看清楚,他表哥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楚表哥脸色登时尴尬。 汤燕犀朝他走过来,用手套碰了碰他面颊:“我是从十几岁开始就缠着你,而且这辈子都没打算放过你,可是不是因为你跟楚家的关系,而是因为你曾经做过的事。” “对我汤燕犀来说,我首先是个律师,所以对那些干违法事情的家伙,眼里总不能揉沙子;当然我也同时还是本州恶名最著的集团的首领,所以你干的任何坏事,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我会两只眼盯着你,一黑一白,一正一邪,总之你只要犯了法,我就让你无路可逃。” . 半年后,动物检验检疫管理局将楚表哥的罪证移交地检办公司。 因为楚闲的缘故,地检办公室的助理检察官们对这个案子还是蛮审慎的。 却是安澄主动请缨,要了这个案子。 彼时她手上还有几个大案,她同时忙着几个案子,已是牺牲了所有的周末和假日,几乎就要不眠不休了,所以同事们都不理解她又何必接这么一个案子。 她却泰然轻笑:“因为是老朋友,正好趁着这个案子叙叙旧。把陈年烂谷子都摊出来晒晒太阳,这是我最喜欢干的事儿。” 安澄几天后正式去见了楚表哥。 因是安澄,当年的那个曾对他千恩万谢的小姑娘,所以楚表哥还想卖个旧人情,苦着脸向安澄哀诉:“安检……我知道我做了非法的事。可是那些动物都不是我捕捉的,我不过是卖个手艺,帮他们把已经死亡的动物做成标本而已。我想就凭我这些事,还不够提起公诉的标准吧?” “安检……我觉得汤燕犀莫名赶在那个节骨眼儿来了,而且那么明确指出哪些宠物身上可能有问题——你难道觉得这不是他在故意陷害我么?他是谁啊,他现在是菲力集团的首领,整个州的非法买卖一大半都在他控制之下,所以焉知不是他手下听了他的命令,事先把那些毒放在动物身子里,然后才送到我的店里的?” 安澄面无表情地听着,耐心地听他说完,继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有可能。” 楚表哥登时激动:“那……你们还不放了我?” 安澄抬眼冷冷瞟过来:“证据呢?你说他陷害你,你必须给我提供证据。我们检察官办案,是讲究证据的。” “这!”楚表哥一脸的为难。 安澄这才清冷一笑:“你没有证据自辩?那对不起了,人家是有证据的。只要他手握证据,就算是故意陷害你,你也只有乖乖受着。因为,你活该。” 496、(番外七)2、一期一会 496、(番外七)2、一期一会 “证据?什么证据?” 楚表哥咬牙切齿,心下隐约想到,眼前怕就是汤燕犀和安澄联手给他挖好的坑。 “安检说的,该不会就是动物检验检疫局移交过来的那些动物标本吧?我说了,那些东西我都只是卖个手艺,都不是我的。关于这一项的公诉标准,我还是明白的,你如果非要对我提起公诉,那你也许连大陪审团都过不了。” 楚表哥得意地笑:“做这行做了那么多年,该学的法律我自然早就学了,该做足的手段我自然也都做了。所以到时候我会提交出所有标本的货单和票据,证明它们都是外人送过来的,另有货主,不是我的。那你还拿什么对我提起公诉?” “安检,现在老百姓都很讨厌检察官们滥用公帑,P大点的事儿也要上堂、组织陪审团,浪费纳税人的时间和金钱啊。” 安澄点点头:“嗯哼,从表哥刚刚这番话里,我已经领教了表哥在这一行里手脚的娴熟。看样子,起诉你是不容易。” 楚表哥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安澄扬声娇笑,妩媚又清冷:“可是表哥你太不了解我安澄的性子。我啊,就是最喜欢啃难啃的骨头,我就觉着越是难啃的骨头越有滋味儿。” 安澄手肘撑在桌面上,朝楚表哥勾了勾手指头:“今天你落在我手里,那么我要真心恭喜你:你死定了。” . 楚表哥面上一红一白,拍桌子就起身:“检察官就了不起么?别忘了,楚家出过两个检察官,所以我知道怎么对付检察官。” 他说着扯脖子就嚷起来:“检察官威胁人了,我要投诉检察官!” 安澄就像没听见,淡淡垂首,只悠闲地转着左腕上松松垂下来的手串。 楚表哥喊得声嘶力竭,也没喊个人来,他愣愣盯住安澄:“人呢?” 安澄眨眼一笑:“你光喊是没用的,还是那句话,检察官的工作是讲证据的,所以你想投诉检察官,一样需要证据。你这么扯脖子喊,就算喊破了喉咙,这也不叫证据。” 楚表哥一眯眼,忽然猛地将头向墙上撞去。额角登时磕破了,有血淌下来。 他更得意了,上窜下跳:“来人啊!检察官刑讯逼供了,快来人啊!” 安澄轻叹口气:“说真的,我这些年不要脸的嫌犯也见过不少了,我都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跟你比起来,楚乔都不是对手。” 楚表哥夸张地抹了一把血,将血更大面积涂满一脸:“是么?你知道就好!放了我,别自不量力,咱们今天就也哪儿说哪儿了。” 安澄忽地歪头斜挑凤眼:“哪儿说哪儿了?表哥,我跟你还没算账,怎么就能了?不亲手把你送进监狱,我安澄就跟你没完没了!” 楚表哥眯起眼来:“……为什么?为了汤燕犀?” 安澄砰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冷冷盯住楚表哥:“因为你至少欠了我一条警长的性命!就算它只是个动物,以人类的法律没办法叫你一命偿命,那我也至少要弄你个半死!” . 几日后,楚表哥聘请了律师。 在律师陪同之下,双方庭外交换证据。 安澄冷笑着盯住楚表哥,唇角挂满了不屑。 “要证据?好,这是第一份——这是你当年以技术手段灭活天鹅蛋,造成天鹅蛋无法正常孵化的证据。” 楚表哥一个激灵:“这么多年前的事……你也拿出来?” 安澄哼了一声,勾起手肘。 这事儿不是她自己知道的,其实是汤燕犀知道的。当年年少,只觉汤燕犀送给她一只鸭纸,会有一点莫名其妙。后来知道疣鼻天鹅的命运,却没真正追究过汤燕犀是从哪儿拿来的鸭纸。 是后来才知道,那枚蛋就是曾经在楚表哥的店里被技术手段处理,险些就没机会孵化出来的。是汤燕犀一直在关注疣鼻天鹅的命运,才会追踪到楚表哥的店里,由他通报给动物保护组织,才救下那一批蛋。 就连安澄自己当年都没想到过,原来她跟楚表哥之间的仇,从正正那时已经开始了。 如今回想,怪不得汤燕犀对楚表哥的店充满了关注和莫名的敌意,甚至在十六岁的年纪就曾在那店里宣告过“我要起诉你”。 彼时,她以为他年少桀骜,仗着律政家族的出身而欺负人…… 楚表哥拧眉盯着那证据,却随即冷笑:“这也叫罪证?安检,用我提醒你,当时州府有法令,可以合法扑杀疣鼻天鹅。” 安澄也同样咯咯一笑:“当然。不过表哥,你知道法律专业人士跟门外汉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么?——我告诉你,是对字眼的把控能力。” “门外汉也只能这样泛泛地引用法令表面而已,可是真正的法律专业人士,却能从字眼里抠出不同的涵义,从而找到自己的立足点的。” 安澄甩出刚被废除的那条法令,指着其中的用词:“你说得没错,州府是颁布法令允许合法‘扑杀’疣鼻天鹅,可惜却并未允许‘虐杀’啊。” 楚表哥面色一变,他的律师也一愣。 安澄深吸口气:“这世上的法律,也总有法律的不足。因为任何一部法律都没有办法以文字的方式涵盖全部的具体情形。比如‘扑杀’,究竟哪些手段才是全部合法,而有哪些手段则属于‘虐杀’范畴,这些就都成了我到法庭上去指控你的余地,具体要陪审团们来裁定。” 安澄又抚了抚腕上的手串:“你当年用什么法子来处理那些天鹅蛋,表哥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你自己说,如果我直接披露出来,陪审团们会不会觉得你那是丧失人性的虐杀?” 当年的正正已经不是一枚无知无觉的天鹅蛋,彼时的它已经成形,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小小生命,只待破壳之日。这样的天鹅蛋却还是被楚表哥用专业手段活活杀死……如果不是汤燕犀通知动物保护组织及时赶到,正正会毫无抵抗能力地活活被杀死在蛋壳里。 “第二份证据。”安澄又啪地摔在桌上另一份文件:“表哥没忘了被你亲手阉割,又最终死在你手里的警长么?” 楚表哥的律师打开文件看,是一份宠物饲料的检验报告,表格里将饲料里所有的成分一一列明。 对方律师仔细研究后,有些为难地问:“表格中所列成分,就我个人来看,全都是合法的成分,不知安检你想表达什么?” 安澄笑了:“您不养宠物吧?或者说,养了宠物也并未用心养吧?” 安澄抓过笔来,在几栏成分上画了个圈。 “这是一份警长在生命最后食用的猫布丁的成分分析表,我画圈的都是添加剂。这些添加剂用在宠物饲料里,就是俗称的‘诱食剂’。” 对方律师点点头:“可是这些添加剂,都是合法的不是么?” 安澄冷笑:“名字当然是合法的。可是就如人类的食物也因不同的生产商而质量各异一样,这些诱食剂本来应该是由纯天然植物提取物、动物肝脏提取物等来提供,可是有些不良商家却会以次充好,在添加剂中加入过多的淀粉,甚至加入能使宠物上瘾的非法物质。” 安澄深吸口气:“真正的合法添加的诱食剂,是以不伤害宠物为最大前提的,而不是为了诱而诱,更不能让宠物上瘾。” 安澄抬眼恨恨盯住楚表哥:“警长因为曾在你的店里被你阉割过——或者说你切割它不是为了帮它绝育,你其实是用它运了毒,你当时是打开它的体腔取出毒罢了!可是当时正好赶上我们去,所以你用了最好的借口,说是给它做手术……” “因为在你店里呆过,而且体腔里很可能已经接触过毒,所以它对你店里提供的东西会有特别的记忆,甚至上瘾。后来它忽然什么都不肯吃了,只肯吃唯独从你店里买来的猫布丁才能安静下来,结果它的身子却一天比一天更差……可惜当时我也什么都不懂,不知道猫布丁里还可能有这样多的门道和陷阱!” 安澄深吸口气,努力控制住情绪。 “我当时虽然不懂,可是我会学习。” 安澄又抛出一袋植物:“警长后来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也是我父亲无法接受的一点:现在我才明白,就是因为你用了猫薄荷。” 猫薄荷,一种植物,猫儿吸嗅之后会产生宛如嗑了药一样的反应。 “它们本身无毒,可是你却在你店里的猫薄荷里加入了毒,警长就是无法抵抗这种上瘾,无声无息地被你引走了——你是怕警长最终被我们发现,曾经成为过你运毒的工具,让你被楚乔案牵连进去!” . 楚表哥被裁定罪名成立那天,安澄独自去了家后面的那座小山。 她更宁愿相信爸说的:猫老归山。 她想,如果警长自己选择,它一定最后是归宿在了这一片距离家最近的山林里。 她席地而坐,打开袋子,拿出一个韭菜合。 她努力微笑,将韭菜合递进虚空,说:“乖,你先吃。” . 一期一会:一生中只有缘分与你相见一次,所以我会刻骨铭心地珍惜,尽我最大能力好好待你。纵使你走了,也不会让你这样白白离去。 (本番外完) 497、(番外八)只为你,回眸一笑1 497、(番外八)只为你,回眸一笑1 安澄跟艾米约好了一同回中国看顾静嫣那天,却没想到在中途,于飞机上与汤燕犀“偶遇”。 艾米一见汤燕犀就笑了:“怪不得之前我们获得升舱,空中小姐还说是因为机票超卖了,可是我分明看见都没坐满嘛。原来是有人背后授意啊。” 汤燕犀走过来站在她们座位旁,神色宁然:“我只是不想我老婆坐长途飞机太辛苦嘛~” 艾米登时捧住下巴:“哎哟哟,我牙倒了。” 艾米虽然这么说,不过还是极有眼色地站起来,将挨着安澄的位子让给汤燕犀。 不过幸好这班飞机的头等舱很空,一共也不超过五个人。 安澄无奈地摇摇头:“我记得你三天前离开家,说是要到欧洲帮小笨处理一个集团分公司的法律纠纷。你怎么穿越到这条亚洲航线上来了?” 汤燕犀便笑了:“本来我倒欧洲三天就回,可是你回中国了,我就算回家也独守空房。我转念一想,还没正式陪你回门呢,就一起回一趟中国喽。” 他啊就是歪,什么本来不合理的事儿,到了他嘴里都变成天经地义,倒叫她都没办法反驳了。 她只能哼了一声:“我呢,不是不想带你一起回去看顾静嫣。我只是不能确定顾静嫣现在的情绪状态,怕一旦她看见你,再想起过去的事来,那反倒对她是二次伤害。” 他认真地听了,然后更为认真地将脸挪近她:“……可是,她怎么可能认得出我?难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没有比十几年前又帅了十倍么?” 艾米那边已经捂嘴憋出了内伤。 安澄叹口气,伸手将他的脸推回去:“嗯哼,帅的定义不同,我不敢肯定有没有十倍;不过脸皮的厚度绝对有了。” 一趟原本略微伤感和担忧的旅程,因为汤燕犀的突然加入而变得轻松了许多。 航程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安澄拉艾米一起上洗手间。两个女人避开汤燕犀,安澄先低声道歉:“真不好意思,说好了咱们两个旅行的。” 安澄认真地看艾米:“你会不会介意?如果介意的话,现在就要告诉我,一切还都来得及转圜。下了飞机我就直接把他撵回去。” 艾米也只能笑,她扶了扶额:“坦白说,要是我们出发之前,Yancy就说他想一起来的话,我会选择拒绝。我也是担心一旦嫣嫣看见他,就会想起当年那些不开心的事。” “可是呢,既然他是中途上的飞机,我已经来不及say-no,倒叫我后来一路反思,改了主意。” 艾米也深吸口气,握住安澄的手腕:“带他去见嫣嫣,虽然冒险。可是谁知道呢,他也许才是嫣嫣最想见的人。” . 去看顾静嫣那天,安澄还是设计了个小包袱。只有她和艾米一起登门。 毕竟是两个女生,顾家人会更放松一些。 尽管当年就知道顾家的身家不菲,可是真正走进顾家,那宅子里的富丽堂皇还是叫安澄微微咋舌。 艾米是老外,她看不懂中式那些摆设的门道倒也罢了,安澄却不能当做看不懂。 听说是M国的同学不远千里前来探望,顾家父母虽然神色上有些谨慎,不过却也还是客气地亲自迎接出来。 顾父风度儒雅。只是人过中年,有了肚腩,却还要坚持将衬衫扎进裤腰里去,露出老式的皮腰带。身上穿的也不是西装或者休闲装,而是一件深蓝色夹克衫。 安澄瞟了艾米一眼。艾米是看不出门道来的,可是安澄却知道,凡是到了退休年纪还习惯这么穿,居家都这么穿的人,一定曾经是官员。 顾静嫣的母亲要和蔼许多,不过确实典型的“夫人”,场面话说起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让任何人都觉如沐春风。 闲聊了几句,大致介绍了自己和艾米的姓名、职业,以及大致介绍了当年与顾静嫣的同学情之后,安澄便直入主题:“阿姨,我们想见嫣嫣。” 顾母听说安澄是检察官后,对安澄登时客气了许多,便拍拍手笑:“哎哟,是哈,你们是来看嫣嫣的。倒被我们两个老的扯住说了这么多话。你们两位多包涵哈,我们家也是太安静了,来的人少。” 这话听得安澄心下微微一酸。 这样的家庭,怎么会上门的人少呢?怕就是顾静嫣出事之后,顾家为了让女儿安静休养,闭门谢客了吧。 至少从这一点上来说,还是叫安澄欣慰的。 “吴阿姨,看看嫣嫣午睡醒了没有。帮她整理整理,告诉她有同学来看她。”顾母吩咐保姆。 顾母陪着安澄和艾米上楼,安澄与顾母并肩而行,小心问:“嫣嫣……她平常经常出门不?我是说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想带嫣嫣出去吃饭。” 安澄能看得出,谈到这样的问题上,顾母还是有些紧张的。 “吃饭啊,其实安小姐你可以改在家里吃。家里的厨师手艺很好,曾经也是在大饭店里当过厨师长的。当然,如果你们想吃点外面的特色,我也可以叫司机马上就出去买,带回来还都是最新鲜的,一定不会影响口感。” 安澄只能叹口气:“阿姨,其实吃什么是次要的,我们只是想带嫣嫣出去走走。” 顾母垂下头去。 没有顾父在身边,顾母的表现明显轻松和真实了许多,不再那么表面上的完美。 她压低声音:“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们是很少带嫣嫣出门的。嫣嫣的头摔坏了,丢掉了许多记忆;到了陌生的环境里,见到陌生人,她会很紧张,甚至……发狂。” 安澄情不自禁握住了顾母的手:“我也已经是个母亲,所以您的心情,我都懂。我儿子,嗯,也跟别的小朋友有一点不一样,他不喜欢说话。有时候带他出门,在一群小朋友里,别人都是又笑又闹,只有他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不合群,我也曾经胆怯过,想过要逃跑……” 顾母惊讶地看过来。 安澄点点头:“我知道您是想保护她,可是外面的世界同样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不可能永远只生活在这个大院子里,只对着您和叔叔。她需要走出去,不管外面的那个世界再恐怖,也要走出去。只有那样,她才能做回完整的那个顾静嫣,做回一个正常的人。” 安澄的话说出了顾母的眼泪,她捉住安澄的手,就站在浅金色大理石铺就的富丽堂皇的楼梯上,掩面哭了起来。 “……是我们做错了。如果不是当年我们坚持非要将她一个人送出国去,而我们自己却因为工作忙而没时间出去陪着她,那么也许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我们曾经坚信那是对她好,现在回头想想,才知道那其实或许更多只是我们的虚荣心……作为父母,我们自以为给了她最好的,可是事实上我们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没能给她。” 安澄的眼圈也红了,伸手拥住顾母:“说实话,刚刚我很讨厌你们二老。你们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堂里跟我打着官腔,那不是我想见到的父母双亲。可是现在,我已经喜欢上您了。” “虽然嫣嫣出了那么大的事,可是我想,也许对于嫣嫣来说也许反倒是因祸得福。因为她终于不用再孤单一人留在异国他乡,她终于能被你们接回来,终于也得到你和叔叔小心翼翼的看顾了。” 顾母听了这话更是哭得难以自已。 安澄揽了揽顾母肩头:“您后悔曾经将她一个人禁锢在异国他乡,那现在您就别再重蹈覆辙,再把她禁锢在这个院子里,只禁锢在亲人身旁。今天您就权当做个试验,把她交给我们一天,让我们带她走出去看看。” “阿姨,我跟您保证,我们一定会好好地看顾着嫣嫣。一旦她有什么不适,我们也绝对会第一时间带她回来,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 顾静嫣的房间是三楼朝向最好的一间,从门口廊檐下就能看见隔壁古典园林里一泊碧玉似的池子。 吴阿姨立在门口朝三人微笑点头:“嫣嫣已经梳洗好了。” 安澄和艾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些许的紧张。 安澄自己先笑了,伸手过去跟艾米握了握。 她们两个都明白,曾经在顾静嫣的记忆里,她们两个也许也都并不是太好的记忆。艾米因顾静嫣而险些被劝退,两人是有过心结的;安澄呢,也许顾静嫣的恨意就更浓些了。 498、(番外八)只为你,回眸一笑2 498、(番外八)只为你,回眸一笑2 此时,真是希望顾静嫣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却更希望顾静嫣还什么都能记得。 安澄朝艾米眨眨眼安慰说:“最坏也许其实才是最好。” 惟愿,顾静嫣还是什么都记得。 . 吴阿姨将两人请进了门,顾母跟在后头,擦干眼泪又换上一副笑脸,这才跟进去。 房间中阳光极好,房间的装修风格还是以粉红色系为主。窗玻璃上、镜子上,都贴着Hello-Kitty的贴纸。 中间是四柱大床,四面垂下粉红的纱帐,简直就是一张属于公主的大床。 在这一片浪漫和温软的衬托之下,坐在梳妆镜前的顾静嫣娇俏回首,用好奇和羞涩的目光打量两人。 安澄的心咕咚放下,却又随即再度悬起来。 顾静嫣恢复得原来很好,好得都出乎她们两个预料。整个人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那么大的伤,更难得的是她眼神依旧灵动,完全不像脑部受过重创的人。 可是……如今已经年过三十的她,却依旧还生活在这样一片粉红和梦幻的氛围里,就连那娇俏回眸的眼神,也仿佛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 “嗨。”顾静嫣竟然还主动打招呼:“你们好。吴阿姨说,你们是我的同学。” 她起身迎过来,眼中含着期待,笑容却微微腼腆:“可是真对不起,我头受过伤,忘了很多事。我想不起来你们是谁了。你们是我什么时候的同学?小学、还是幼儿园的?” 她尤其好奇地打量艾米:“……你更像个老外哦。你是‘香蕉人’吧,这么洋气,我小时候一定很羡慕你吧?” 艾米回眸求助地看了安澄一眼。 顾静嫣没说错,艾米已经是第五代移民,虽然外貌还是东方人的模样,可是心儿里早已是个老外了。 安澄高高挑着秀眉,半晌却化成意味深长的一笑。她主动向顾静嫣伸出手去:“那我呢?你能看出我是不是香蕉人?” 顾静嫣迟疑了一下,才调眸看向安澄来。不过她的迟疑只有一秒,随即就变成了微笑:“你?应该不是哦。听你中文还说得这么字正腔圆,怎么可能是老外呢?” 安澄耸了耸肩:“那我表演段绕口令给你听哦。听好了: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艾米一怔,随即却已是红了眼圈。 顾静嫣微笑听着,却没有艾米那么激动,她只点点头:“你说的真好。我就说嘛,那你肯定不是歪果仁。” 安澄眨眨眼,上前在掌心里写:“你说歪果仁?不正为歪的那个歪?” 顾静嫣有些意外,目光晃了晃:“哦,是吧。网上不是都那么说么。” 安澄瞟了艾米一眼,掩嘴笑起来:“我倒真认识个Y。” 艾米紧张地笑都笑不出来了。 顾静嫣却转过身去走向沙发:“你们两个过来坐呀。到了我家,都别客气。” 安澄便也一拉艾米的手,一起走到沙发边坐下。 三个女生一起说话,顾母和吴阿姨却还紧张地立在一旁,仿佛生怕安澄和艾米说出什么来,刺激到了顾静嫣。 安澄扭头冲顾母笑笑:“阿姨,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聊聊。您瞧,我们相见欢,您不必担心。” 顾母虽然还是有些撒不开手,可是因之前的那番谈话,对安澄已是有了信任。她两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却最终还是毅然点头:“好,我们先下楼去。你们有什么需要,就打个电话下来。桌子上的可以打分机的。”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大女生。艾米捉着顾静嫣,神情要更哀伤和激动的,几乎随时都可能哭出来。安澄明白艾米的心情,毕竟她们曾经是“四公主”,交情要更深一点。 艾米拉着顾静嫣说话,安澄就四处打量。眼前的所见就化成四个字:完美保护。 也是,顾家父母对顾静嫣处于完美保护之中,可是……安澄转眸瞄了顾静嫣几眼:谁能说这完美保护的氛围,就不是她自己造成的呢? 三人隔着一段记忆,也都刻意回避了某些话题,所以三人之间的谈话有点找不着重点,如同鸡同鸭讲。 终于说到不知再继续说什么好,安澄忽然垂下头去,目光从茶具的花纹上滑过:“贾西贝来看过你吧?” 顾静嫣明显一僵,不过随即却娇俏地笑:“贾西贝?谁呀?” 艾米还想说什么,安澄伸手按住艾米的手:“我饿了。” 顾静嫣便笑着起身:“那好说,我现在就叫厨房准备好吃的。你们想吃什么?中式,还是西式?” 安澄抬眸看她:“我们出去吃。” 顾静嫣便明显紧张了起来:“出去?不要了。我妈妈不让的。” “我已经说服阿姨了。”安澄起身,扣住顾静嫣的手:“只是出去吃个饭,没什么了不起的。” 顾静嫣想抽回手去:“……我,我今天不想逛街。” 安澄盯着她的眼睛:“我十六岁去M国以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上街。因为我那时候结巴,跟陌生人说话就更是半天都说不出来,点餐都是大问题。而且,我更怕在街上遇见熟人,被他们打听起我爸妈离婚的事。” “还有……我总觉得好像只要我走在街上,周围的人都知道我爸妈离婚了,我会被他们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 顾静嫣微微张开嘴。 安澄点点头:“我都熬过来了。所以有我和艾米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就更不用害怕。” . 三人还是到了商业街,繁华的人群和车流带来现代社会的喧哗和热闹。 安澄带顾静嫣上了一座shopping-mall的顶层。那里有几间餐馆,闹中取静,人并不多。 安澄带顾静嫣走进的一间就更是空无一人,她们三个是唯一的客人。 也没有人送上菜单,安澄也没点餐,便不过十几分钟后,就有厨师推着银亮的餐车走出来,款款走到她们桌边。 安澄笃定地说:“我们今天吃鸭子。” 立在一旁的厨师便煞有介事地擦擦磨刀,准备现场切。 顾静嫣便又是一僵。她扭头瞪住安澄:“为什么要吃鸭子?” 安澄摊摊手:“我们好歹也是刚从M国来的,回到中国当然要吃烤鸭啊。这几乎已是国菜。” “可是我不想吃!”顾静嫣低声喊:“这间店没有别的菜么?” 安澄便问那厨师:“还有别的么?” 那厨师停下磨刀,终于在顾静嫣面前徐徐抬起头来,露出清俊无匹的一张脸来。他眨了眨眼:“还有汤包。” . 当汤燕犀的眉眼缓缓展现,顾静嫣便如石雕的人一般,动都动不了。 安澄心下叹息。按说如果有女性对自己老公表现出这样一面来,她早掀桌子了。可是此时,她为自己的涵养点赞。 安澄清了清嗓子,歪头认真问顾静嫣:“他说有汤包……你吃么?” 艾米也跟着有点愣,低声问:“可是,为什么是汤包?” 汤大厨已经丢了刀具,笑眯眯坐下来,用无限温暖对着顾静嫣,却是回答艾米的问题:“因为我儿子最近最爱吃的是汤圆。我儿子就叫汤圆。可是我媳妇儿爱吃的是包子……我只好两厢折中,做汤包。” 他说着向顾静嫣眨眨眼:“没错,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了儿子。小顾,我们现在每个人都过得很幸福。可是尽管幸福,我们却都知道还不够完美。因为我们不想忘了一个人,不想在我们自己幸福的时候,却知道她没有获得幸福。” 顾静嫣的眼睛红了:“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汤燕犀点点头:“没关系啊,你只要记得我就这样坐在你面前,跟你说了刚刚那番话。” 汤燕犀微微闭了闭眼:“小顾……我给你表演个小把戏,怎样?” 顾静嫣愣住:“什么把戏?” 汤燕犀站起来,伸手捉住顾静嫣的手臂:“你跟我来。” 顾静嫣不由自主跟着汤燕犀朝窗边去。 艾米不知道要干嘛,有点紧张地站起来,想跟上去。安澄却深吸口气,按住了艾米的手。 汤燕犀带顾静嫣到了窗边,忽然迈开长腿上了窗台。立在窗口,微风从外面来,吹动了他额上发丝,拂过他真诚的笑。 他凝眸,轻轻说:“曾经有个傻姑娘说过要为我跳楼。我也曾年少气盛,无以为报。” 顾静嫣突然明白过来,猛然尖叫起来:“不要!” 可是汤燕犀已经在微风里,含笑歪身……整个人朝窗外倒了下去。 顾静嫣一声尖叫,冲过去扒住窗沿,早已痛哭失声:“不要……不要!” 窗外,那男子如一只纸鹤飘在风中。最后却稳稳落在了地面上膨胀起来的充气软垫上。 安澄跟艾米低声道:“他曾经练过三个月的定点跳伞……” 即便如此,窗边的顾静嫣也早已哭成了个泪人,腿也软了,瘫坐在地上。 安澄走过去扶住她,轻叹了口气:“讲真,我都吃醋了。不过我今天豁出去大方一回。你呢,就也别把自己关在那个壳子里了,走出来吧。既然曾为了他,连跳楼都敢,现在又怎么会连一个玻璃的罩子都不敢自己打碎呢?” 艾米听得惊住。难道,安澄的意思是,顾静嫣此时的症状其实是演出来的?是自己将自己关进了那个自我保护的玻璃罩子? 安澄朝艾米点了点头。 少顷汤燕犀已经回到楼上,他一步一步走回顾静嫣面前来。 顾静嫣满脸早已哭花,却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汤燕犀的面颊。 “……你知道么,你的相貌是我最喜欢的模样。如果我当年更早遇见你,我想我一定会喜欢上你。” 她转眸瞟向安澄,缓缓又说:“可惜我丢掉过记忆,所以我经历过的事、遇见过的人,都已经忘了。” 她落泪深深垂下头去:“我只想假设一句:如果我曾经遇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你。而且,不管经历过什么,我都不会后悔曾经那么那么地喜欢过你。” 她缓缓别开头,不再看他,只看向窗外:“……只可惜,我都已经忘了。” 片刻又转回头来,向安澄淡然一笑:“忘了也好,不是么?因为放下,才有开始。” 回头是岸,回眸嫣然。 (本番外完) 499、(番外九)最佳损友1 499、(番外九)最佳损友1 那一年,汤燕犀还是清俊而冷冽的少年。而卓家兄妹还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叫安澄的女孩儿存在。 那一年,他们是被列入汤家周末派对的邀请名单的世交,可以时常出入汤家,与汤家子弟如兄弟姐妹一样地交往的。 彼时年少,一班少男少女陆续进了青春期,孩子们之间的普通交往便也出现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除了汤燕声跟骆弦声之间的若有若无之外,便是卓家的小妹卓星雨对汤燕犀用了心。 那时汤燕卿年纪还小,身量还没放开,整个人还处于一种球儿似的状态,没工夫看女孩儿,只顾着跟一帮混小子凑一起嘀咕怎么收拾他老哥。这样的小子,还欠一点火候,还不到叫小女生魂牵梦绕的时候。 汤家的大公子汤燕尊却并不在祖宅中,所以一班少女们对汤家的倾慕之情,便都牢牢拴在了汤燕犀一个人的身上。 虽然汤燕犀天生性子冷,每回家里宴客,他也都是在最开始出于礼貌下来打个招呼,跟世交长辈们行完了礼,便独自一个儿上楼去了,对平辈的都不是十分热络。 更别说对他满眼桃花儿的女孩子们。 青春期时候的女孩儿们也很有趣,喜欢的异性类型大多都走两极化:或者喜欢轻松逗趣,体育很好,会一点弹琴或者唱歌的男生,这一类属于暖男;另一类就是喜欢汤燕犀这种高岭之花了。 因为出身好,相貌出挑,智商一流,所以反倒越是清冷如雪,反倒能越反衬出他的不同凡响。而女生们根本不会被他的冷给吓着,反倒因为他的冷和高不可攀,而更坚定了自己喜欢的心。 也是,越是这样的男生,你就越不用担心有其他女孩子能与他拉上关系。而如果唯有你能采下他,那成就感将是无与伦比,甚至比征服几个暖男什么的更让人满足。 所以那一年的汤燕犀尽管对人冷淡,除了刚到汤家能与他对上一缕目光之外,其余时候卓星雨和一班女孩儿想要见到他的话,只能仰头看向他的窗口。 那一扇清寂开启的窗,头顶明月,也许能看见他同样清寂而高卓的剪影。 越是痴痴遥望,越是渐渐无法自拔,卓星雨便捉住了哥哥卓星华,求哥哥给她帮忙。 卓星华也同样是世家公子的脾气,同样不是特别爱热闹的性子,所以在学校里还能跟汤燕犀谈得来。 面对妹妹的恳求,卓星华忍不住直言相告:“他究竟有哪里好?除了家世、相貌和头脑之外,他可不是当男朋友的好选择。” 卓星雨行了可不愿意,“你凭什么这么说?” 卓星华叹了口气,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法典:“首先,他天天看的书,是这种。他不但天天都看,还要倒背如流。如果想成为他的朋友,你就得也天天看这种书,以备某一时刻他忽然抬起头来,就其中一个概念跟你探讨。如果你到时候说不出有见地的看法,或者你干脆就不知道这个概念的话,那……他会直接就无视你,直接把他眼前有血有肉的你就看成是一堵水泥墙。” 卓星雨张了张嘴,却隐有所悟:“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你的志向也不是当律师,可是你还在家里天天都捧着本法典看。好几回看不进去还得咬牙坚持,结果着急带上火,嗓子哑了不说,脑门儿上还窜出一排青春痘!” “去!”卓星华尴尬得直咧嘴:“你提什么不好,偏提这个?再说我的青春痘是因为成长而起,哪儿是为了汤燕犀起的~” 卓星雨听得乐呵,便调皮说:“那就是你为了汤燕犀而青春了,所以就长了青春痘呗~” 卓星华无奈,板起脸孔来认真说:“真的,他说过他这辈子的大老婆只能是法律。没有任何人能取代法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卓星雨只听这一个,虽说不服气,可却真的有一点点泄气。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几个愿意捧着大部头的法律书去看?更何况还要如哥哥说的,任何一本法典里,随便拎出来一个概念,就能发表有见地的看法……真是要让人愁白了头发。 卓星雨咬咬牙:“还有么?” 卓星华倒也有一点点意外。以为这第一条就足以让小妹却步了,可是看样子小妹还真有那么一股子韧劲儿。 这韧劲儿,便也是真的对汤燕犀有些认真了吧。 卓星华撑了撑额角:“还有就是你得敢在他面前说话。他是注定当律师的人,从小就很注意培养辩才,所以凡是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他都不会放过转成辩论的机会。他可能会捉住你言语中任何一个点,转化成辩论点,跟你以不同的立场和视角进行争论。” 卓星华心疼地凝视小妹:“也就是俗话中说的:没事找事儿、鸡蛋里挑骨头。” 本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小妹,家里人平常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若是到了汤燕犀面前,还不三言两语之间就被汤燕犀给生吞活剥了?他自己就亲身体验过被汤燕犀唇枪舌剑凌迟的苦,他好几次都当场差点气哭了,或者要跟汤燕犀打一架……小妹又怎么受得了? 卓星雨面色又一点点苍白。 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最有效的法宝是撒娇。无论是跟家人,还是跟老师,甚至跟朋友,如果尴尬了就撒个娇便能解决。可是辩论什么的……她还真的心里没底。 卓星华索性一口气说到底:“除了上面这两项之外,他还不懂浪漫,根本没花过心思去讨女孩儿欢心。甚至可以说,他对女性可能有一点点骨子里的歧视,他不认为女孩子们有资格分散他的注意力。” 卓星华说着顿了顿:“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分析。因为认识他这么久了,在学校也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他却从来都没正眼看过哪个女生,更没费心主动跟哪个女生说过话。甚至,都没跟其他男生一样讨论过哪个女生。” 卓星华忧心忡忡地说:“所以我的结论是:如果他不是弯的,那他就是个歧视女性主义者。” 他越说越不放心妹妹:“你瞧,他傲娇、毒舌、腹黑、冷漠……这些男生的阴暗面,他全都占全了。他绝对不是你的好选择,你绝对应该跟他远一点。”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却没成想却换来小妹梦幻般的一笑:“可是傲娇、毒舌、腹黑、冷漠……这些在我们女孩子眼里,却不是缺点,反倒是萌点呢。” . 小妹这反应叫他郁卒了好些天,在学校再遇见汤燕犀,就总觉得扎眼。于是便也好多次借故躲开汤燕犀,尽量减少两人独处的机会。 不过汤燕犀就是那样的性子,独来独往惯了,就算身边没有他,也能过得自由自在。 更何况,绿藤里从来就不缺攀龙附凤的人,只要汤燕犀出现,他身边总会出现满眼亮星星的迷妹,以及主动拉交情的男生。 卓星华觉得自己都要病了。 本来他觉得这没什么,就算病了也是为自己妹妹操心病的,算是身为一个哥哥的荣耀,可是……他却渐渐发觉同学和世交的目光忽然有点不对劲了。 他后脊梁莫名地就涌起一片冷汗。 果然,那天他忽然莫名其妙被顾静嫣给堵在了走廊角落里。顾静嫣眼睛里两团怒火:“什么意思啊小桌子,你还真想跟我抢Y?” . 他原本是最烦顾静嫣管他叫“小桌子”的。都赖那年中国播放《还珠格格》,里面就有个太监叫小桌子,于是顾静嫣从知道他姓卓开始,就一天到晚这么叫他。 不过幸好这是在M国,大多数同学不知道他们这是叫什么呢。 要是往日,卓星华也必定不相让,找些话也来刺刺顾静嫣就是了。可是今儿……他顾不上这个绰号了。 他直眉楞眼地盯住顾静嫣:“顾……咕咕鸡,你说什么呢你?” 顾静嫣气得一翻白眼,不过也同样顾不上绰号,“你还跟我装傻你!谁看不出来Y在跟你冷战,你为了Y都得了相思病了!” 他惊了,嗓子眼儿一热,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是怎么话说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眉毛眼睛都挪了位,半天才回到原来位置上。他掐着腰指着顾静嫣,半天才找回嗓音来:“……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顾静嫣也毫不示弱,冷笑着狠狠盯住他:“还敢不认?我都问过Y了,他跟我承认了,就是你暗恋他!” 500、(番外九)最佳损友2 500、(番外九)最佳损友2 卓星华立马就疯了。 论到这样的事儿上,他没法不疯! 他也忘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主动远着汤燕犀,午休就直接冲到了汤燕犀面前。 餐厅里,汤燕犀独坐一桌。原本有人端了餐盘过来攀谈,可是看见卓星华这么着来,都赶紧端着餐盘避开了。 卓星华没办法当做没看见。因为不止那端盘子让位的,几乎整个餐厅里,所有人都用那么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他俩瞧。 他提醒自己小心处事,忍住脾气坐下,盯着汤燕犀侧脸。 嘿,人家汤燕犀自顾吃着午餐里的鱼,连吐刺的动作都那么优雅,仿佛完全没看见餐厅里的气氛变成了什么样儿。 卓星华深吸一口气,闷声道:“你……说我暗恋你?!” 汤燕犀反应如旧平静,缓缓取出嘴里的鱼刺,用餐巾擦好了唇角和手指,才清浅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嗯。”连语声也是清浅无波,完全跟卓星华的火急火燎不在一个频率上:“你最近的表现叫很多人好奇,他们来向我求证,我想想倒也有理,就没否认。” 卓星华气得只想哭:“可是燕犀,这是什么事儿啊,你就不否认?你难道不明白,不否认就等于默认?” 汤燕犀却摇头,日光经由瓷器倒映进他眼底,那般如泉般澄澈:“我不同意。从法律上来说,不否认只是不否认,却不等于承认。宪法保证公民有保持沉默、不自承有罪的权利,可是这种沉默却绝对不可以被当成认罪。” 卓星华又习惯地头疼起来,他忙摇摇头:“好了燕犀,我不想跟你就法律问题进行讨论。我就是想对你表明立场:我不同意你不否认他们猜测的这种态度。我是利益关联人,你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对你很失望。” “哦。”汤燕犀依旧淡淡的,“那我道歉。” 他说着忽然高高抬手:“小顾?” 顾静嫣自然P颠儿地跑过来:“Y?你叫我?” 汤燕犀郑重地说:“我错了,我收回上次的表态:我重申一遍:卓星华没有暗恋我。” 汤燕犀一本正经地说完,餐厅里先是静了三秒钟,随即大家却是哄堂大笑。 卓星华都要疯了,低声跟汤燕犀抗议:“你这叫适得其反!” 汤燕犀长眸里在清浅之外,终于滑过一缕狡黠。 他无辜地冲卓星华摊摊手:“看样子我好像又说错了?你不是没有暗恋我?” 旁边的笑声就更响了,整个餐厅的气氛都轻易被汤燕犀给带歪了。 卓星华红头胀脸:“燕犀!” 汤燕犀无奈地叹息:“那你究竟有没有在暗恋我吗?你的心可真难猜,我投降了好不好?真正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那你就告诉大家嘛,你有没有暗恋我?” 卓星华深深感到,自己已经踏入了一片漩涡,现在已经失去了拔腿就跑的机会。 他愣怔怔盯着汤燕犀,只能深吸口气,小声问:“燕犀……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汤燕犀终于垂下眼帘,睫毛长长地颤了颤:“嗯,你这回终于想对方向了。” . 卓星华一把抓住汤燕犀走向门口去,满餐厅登时口哨横飞。 卓星华可顾不上了,径直把汤燕犀抓到走廊角落里:“直说吧,我现在怎么都想不到我哪儿得罪你了。” 汤燕犀睫毛眨眨,几乎是嫣然一笑:“……星雨来找我了。” 卓星华两耳便一片轰鸣。虽然脑子有点乱,不过他终于理出一点头绪了。 “你……不喜欢星雨这么干?” 汤燕犀又眨眨眼:“嗯。我觉着既然她是你妹妹,你就该帮我好好劝劝她。我不应该成为她的目标,你得替我挡着她。” “如果我不呢?” 卓星华知道,一向跟汤燕犀过招,最先就得做最坏的打算。等最坏的可能出现之后,自己掂对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再决定是否要跟汤燕犀继续玩儿下去。如果那最坏的结果是自己一想就承受不了的,那还不如在起点就赶紧收手。 汤燕犀又是眨眼微微一笑:“那就是这样喽~” 卓星华脑仁儿又是嗡地一响:“你该不会是说……你会叫星雨也以为我是暗恋你?!” 汤燕犀这回终于轻挑唇角,绽开明确的笑颜:“嗯,就是这样。不过我倒是蛮期待这个场面出现,想看看星雨拿你这个亲哥哥当成情敌,会是个什么模样。” 卓星华再一次快要被气哭了:“燕犀!你好狠啊你!” 汤燕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知道中国古代一个故事么?一雄复一雌,双飞入紫宫——公元370年,前燕为前秦所灭后,前燕皇子慕容冲及其姐清河公主都被苻坚掳入宫中。慕容冲成了前秦天王苻坚的娈童,与其姐清河公主一同被苻坚宠幸……” 汤燕犀坏坏地眨眼:“我也挺好奇,那该是什么滋味。” “燕犀,你!”卓星华鼻子发酸,真的要哭了:“你真能欺负人!” 在绿藤,几乎没人比卓星华更了解汤燕犀的为人。他是看似清冷,自动远离人群。可是如果敢有人踏足他设定的结界,他都不需要动手,只转转眼珠,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汤燕犀看效果已经达到了,这才点点收起笑谑来,伸手又郑重拍了拍卓星华的肩。 “星雨是你最疼的小妹,你总不该看着她人生第一次爱恋就受了伤。所以我欺负你,总比欺负她来得好。” “我这人的性子你也知道。如果我不设法叫你帮我拦住星雨,而任由事态发展下去,那才真的是在欺负人了。” 卓星华心下咯噔一声,不由得抬眼认真望住汤燕犀,被他眼中清光所摄。 . 于是,即便很多年之后,卓星雨都不知道,其实是她最爱的兄长亲手掐灭她对汤燕犀的爱恋的。 彼时兄长每次去了汤家,就会献宝似的给她偷回几份情书来。兄长说是他在汤燕犀房间里发现的,都是其他女孩子写给汤燕犀的。他偷回来,给她打个预防针。 那些信……写得一封比一封肉麻。 可是卓星雨对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爱恋也有着格外的执着。她每次看完了虽然都被气哭,可是她回头抹一把眼泪就跟哥哥说:“没关系!反正这些都是那些女生写给他的,又不是他写给那些女生的!” 她也没想到,不过几天之后,她兄长竟然真的就给她拿回了汤燕犀回复给那些女生的信! 信的内容……叫她看完就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都没想到,表面上那么高岭之花的汤燕犀,在回信里却写成了那样。 每次她兄长总是神色尴尬地劝她,说:“看见了吧,人不可貌相。” 要依着卓星雨自己的性子,是绝对不肯相信那信是汤燕犀写的。可是一来那笔迹的确跟汤燕犀的很相似,再者……这是她亲哥给她带回来的啊。她不信谁,还能不信她亲哥哥?她亲哥哥怎么可能坑她呢? 可是她终究不甘心,还是有一次豁出去了直接冲进汤燕犀房间去,把他写的回信掼在他面前,质问他既然能对其他女孩儿这么热乎,凭什么就不能对她也这样? 汤燕犀当时看了信,面上没什么,可是额角的青筋却直跳。 卓星雨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些信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些女孩儿,或者汤燕犀写的,而都是她亲哥哥卓星华写的! 可是那次汤燕犀尽管额角青筋直蹦,可是片刻之后便也恢复冷静,将信淡淡放在了一旁。对她清泠泠地说:“嗯,就是我写的。” 卓星雨回家大哭了三天,病了一场。整个过程里,她哥哥都一直守在她身边,攥着她的手。 那次病愈之后,她哥哥又被汤燕犀安了个“恋妹狂魔”的雅号。她便也破涕为笑。 虽然得不到汤燕犀,可是好歹她命里有这么一个好哥哥呀,也该知足。 . 只是那件事了结之后,卓星华曾经问过汤燕犀:“就真的不喜欢任何一个女生么?反正你也没心仪的女孩儿,干嘛不接受一两个,试试看?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绝情?” 那晚,夜空幽蓝,明月皎白。 汤燕犀在月色里幽然回眸:“你怎么知道没有?” (本番外完) 501、(番外十)1、并不值得期待 501、(番外十)1、并不值得期待 那些年在绿藤,顾静嫣要为汤燕犀跳楼的事儿,早就成了一件毫无新意的老生常谈。 所以那天,当顾静嫣就把汤燕犀拽到走廊窗边,再度嚷嚷着跳楼的时候,远远坐在方形天井另外一边楼梯上的楚闲,都麻木地权当是没用的噪音,连头都没抬起来去瞟一眼。 别说汤燕犀啊,连他都听得耳朵长茧了,顾静嫣又怎么还有可能再凭这一招让汤燕犀心有所动呢。 虽然是那两个人的私事,可是他却也莫名跟着生出一点烦躁。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校服内袋。 绿藤的校服是名师设计,大厂手作,价码堪与一线男装品牌比肩。所以内袋的设计,也与成年男装相同,兼顾了男性的某些小秘密。 比如,可以藏起一个扁扁的不锈钢小酒瓶;或者一包烟。 他忍不住将香烟逃出来,从里面抽出一根,攥在手上。 这一刻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向烟草投降。 这么久以来,尽管他天天都偷偷揣着香烟上学,可事实上他却从来都没有真的抽过一根。因为他知道,旁人眼里的楚闲,是个风度翩翩的优等生,怎么会在学校里抽烟呢。 他也知道他在父亲的眼里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儿子:好学、上进、勤奋、谦虚。那就更应该跟烟草绝缘。 这么久了,他就一直在自己和“别人眼中的自己”之间挣扎,自己都说不清天平的指针最后会偏向哪一边。 可是说来也奇怪,他并不怕指针有偏向真实的自己这边,他反倒经常会斜斜勾起唇角罪恶地憧憬这一幕到来的时候。那时,老师同学,还有他爸,都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眼球凸出,吓掉下巴吧,一定都丑死了。 耳畔传来汤燕犀的声音,他在回应顾静嫣。 一个字:冷。 两个字:无情。 不过他不意外,汤燕犀一向就是这样的人。他知道汤燕犀小时候经历过家庭分裂的苦,可是他却也并不苟同汤燕犀这种态度。 都什么年代了,离婚很罕见么?学校里和班上这样家庭的同学都占很大比重,怎么没见别人都这么愤愤难平?只有汤燕犀,将那件事过度当成个事儿,倒像从此就自绝于人间似的。 他越是想,就越是想抽烟。他的手指都碰到了火柴盒……只需要再下一点狠心,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只点燃那小小的红火,温暖自己。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叉进顾静嫣和汤燕犀之间。这声音让他不由得停住了动作。 说那声音奇怪,是因为那竟是个结巴。 中文、女声,却是个陌生的声线,他确定他从来没听见过。 从声线上判断,也是他们的年纪,并不是学校新来的老师或者是哪位偶然路过的家长。 他将上述信息在心中迅速整合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是个新来的学生,还是个结巴,却竟然敢在刚来的第一天就主动叉进顾静嫣跟汤燕犀之间的这段老生常谈? 该是多大的胆子;或者说,得有多傻啊? 他不由得站起来,将烟盒和火柴又丢回口袋里去,两手叉在裤袋,迈开长腿,悠闲地走到窗边。身子侧在墙边,只借助敞开的窗玻璃里的倒影去看那边的情形。 他很有兴趣知道,汤燕犀会怎么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转学生。 汤燕犀的事,在绿藤里一向都是没有人能管得了,汤燕犀也一向没有兴趣为任何人改变了这个定律。汤燕犀一定会狠狠给这个人一个教训,从源头上掐灭她多管闲事的“好心”。可以想见,这个胆大包天的转学生一定会“死”得很惨。 “好悲惨啊”,他心底泛起冷笑。第一天转学来,就碰上绿藤最难碰的硬钉子。被汤燕犀收拾一顿之后,这女生人生怕是就此失去了色彩,她接下来的校园生活一定愁云惨雾了。 他轻勾起嘴唇,悠闲“看戏”。 那小结巴的声音不断穿过来。 问路?老套路。 说顾静嫣爬这么高是擦玻璃?呵呵了,亏她想得出来。 还有那听起来似乎是故意放松,可是根本越说结巴越严重的情形——她应该是已经感受到汤燕犀放出的冷气了。 他都忍不住耸了耸肩。汤燕犀是冰山,都不用说话,只要被汤燕犀的眼睛瞟一眼,都够人急冻的了。那小结巴该知难而退了吧? 他在心底暗暗数数,笃定不到五个数之后,汤燕犀就放大招,那女生肯定会吓哭出来。 他耐心输到五……嗯,怎么什么都没发生? 他忍不住站直,从墙角歪头看出去,宁可担了被汤燕犀发现的风险,也要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边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顾静嫣也不傻,顺坡就下了,还真就真事儿似的带着那转学生走向历史课的教室;而汤燕犀——那个向来对人不留情面的汤燕犀,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盯了那女生几眼,然后转身,两手叉进裤袋,就那么走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看见的,更想不明白汤燕犀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过幸好他听清了那个女生问的教室——世界历史课的教室。 嗯哼,他幸好也同样报了那门课。 他眯眼想看清那个结巴的小女生,可是隔着天井,他的视线中间又被顾静嫣隔断所以他只能隐约看清是个短头发。个子不高,身子却瘦得仿佛一条直线。 总之一瞥之下,他只能得出四个字:乏善可陈。 可何况,还是个结巴,还没眼力见儿。 这么想来,他倒是仿佛明白汤燕犀为什么这次不计较了:也是,对于这么个乏善可陈的结巴,汤燕犀凭着他的伶牙俐齿,就算赢了也没什么风光。 他松了一口气,便也转身朝世界历史课的教室踱过去。 心中放轻松下来,却也有一点小小的遗憾:本来是一件有趣儿的插曲,却可惜偏偏是个没趣的人。否则他还说不定可以小小期待一下,这个枯燥的校园能出一点真正有意思的事儿。 不过看样子他想得太美好了,这件事儿因为那个人而变得一点期待的价值都没有了。 他的生活,依旧还是要继续这样无趣下去。今天虽然可以借着这件事暂时逃脱对烟草的渴望,可是还有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如此无限循环下去,他终究还是会有一天,终于再也抵抗不了,亲手点燃了那根香烟。 周遭人的那副眼球凸出、吓掉下巴的丑态,终究还是会出现。 他走进教室之前的最后一步,还是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无聊。 无聊得都要死掉了。 可是他踏进教室门槛之后,却要立即换回另外一副面具,他只能做回原来的那个楚闲,那个老师同学和家人长辈眼里的那个楚闲。 温文尔雅、与人为善。笑都是漾满阳光,全身360°无死角。 尽管他自己心里已经对这样的形象已经心生厌倦,可是现实却从来都由不得他选择不做这样的他。 因为他从出生以来,就一直都是这样的楚闲。他已经习惯了扮演这样的形象,甚至只要走进众人目光,他就会像个天生的演员一样,都不需要刻意去演,便能自然融入那个形象。 也是,那本来就是他自己啊,又不是一个什么戏剧里的角色。 这样想来,不知怎地,更觉悲哀。 . 他踏入教室,正想含笑跟众人打招呼,却意外地看见全教室的同学都已经笑翻了天。 他听见他们低声的复述:“Cherry?哈,Cherry。” 他又看见他们笑谑的眼神。他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教室最后一排座位的方向。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儿。 虽然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脸,可是从她那短发、细瘦的身形上,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敢管汤燕犀和顾静嫣闲事的小结巴。 他不由得扬了扬眉。 果然不出他之前的预料,她的确是个不值得他多做期待的女生。她的面容跟她的头发和发型一样,乏善可陈。 不够精致,算不上漂亮;甚至就连东方气质里所崇尚的羞涩和婉约都没有。 眼睛太亮,看人的目光太直。 走近了看清,鼻梁上还有芝麻似的细细碎碎的雀斑。 502、(番外十)2、越来越有趣 502、(番外十)2、越来越有趣 既然大家都在关注那个转学生,没人留意到他,这让他倒松了一口气,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的座位也在最后一排,跟汤燕犀的座位并列。 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转学生,正站在汤燕犀的座位旁。 他心底又忍不住涌起期待:又有好戏看了。 说起来也叫他意外,看样子这个乏善可陈的女生还真是很有本是帮他缓解无聊哈。刚已经对她不抱任何希望了,她一扭头就又把自己送到砧板上来了。 一而再,这可真挑战汤燕犀的底限,汤燕犀来了看见,一定会觉得是她故意找茬,那以汤燕犀的性子,一定会气疯了。 他沉静地坐着,安稳等大戏开锣。 不够离着这样近,倒是方便他更仔细看清她。 他知道同学们为什么会笑成那样。Cherry,中文含义是很好,可是用作英文名就实在太多歧义了。不过身为华人,他对这名字倒也并不奇怪,刚从中国来M国的留学生里,真的有很多这样的名字出现。 别说Cherry了,连“Juicy”都有啊。 嗯哼,别说,这个相关性联想还挺有趣的。樱桃,正好是多汁儿的。 都是青春期的少年,他脑海里也禁不住微微邪`恶了一下。 不过悄然侧眸打量一下眼前的女孩儿,便什么幻想都瞬间破灭了。她既没有樱桃的甜美,又干干瘪瘪,一点“多汁儿”的边都挨不上。 他甚至忍不住残忍地想:即便这样的女生主动躺下,邀请他拿走她的cherry,他也不屑一顾吧。 心思电转,汤燕犀已经来到了教室。 果然不叫他失望,汤燕犀的目光掠过来的刹那,便已经浸透了冰冷。 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笑她的英文名,却都被汤燕犀那森冷的目光给冻住,于是大家都再笑不出来,赶紧坐正垂首去看自己的书。 他却知道,这不过是汤燕犀在“清场”。 清场完毕,汤燕犀自己才作为主角登场。 果然汤燕犀上来就是找茬,故意跟她抢座位,还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学她结巴。 本来就是一个相貌乏善可陈的女生,还带着那么个叫人笑翻的英文名,最后说话再是结巴的……哦哦,真是人间悲剧了。 他耸了耸肩,心下暗道:汤燕犀果然是汤燕犀,杀人从不心慈手软,必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半点退路都不给留。 汤燕犀的态度让他并不意外,而让他意外的,却是那个小结巴的态度。 她没哭? 她没向老师和校方提出抗议? 她甚至……还稳稳当当地坐下,听完了整堂的课? 可是他在她斜后方的位置,分明清楚看见她那细瘦的脊柱和双肩都绷得僵直。那是紧张,刻骨的紧张。 他便不由得再悄然转眸去看隔壁座位上的汤燕犀。 好奇怪……汤燕犀竟然一整堂课都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结巴的后背,连黑板都没看过。 他便不解了,汤燕犀究竟在看什么?他能百分百确定,那小结巴的背影也跟她的相貌一样乏善可陈。因为紧张,便连半点曲线都没有了,这么看过去跟看一张套着布料的木板没有什么区别。 难道汤燕犀今天就喜欢面壁? 他敢打赌,汤燕犀那堂课一定是破天荒地溜号了。 果然,接下来就传来消息,那天世界历史课的作业、查理老师留的报告,汤燕犀竟然写跑题了。 这可是同进绿藤以来,汤燕犀的第一回。 本来他跟汤燕犀在学业上就明争暗斗,每年的第一第二名总是他们两个。汤燕犀是怎么都不肯输给他的,所以每次的报告都是完成治疗极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写跑题了,给自己拿一个A以下的分数? 他无奈地想,或许他应该为此,对汤燕犀幸灾乐祸一下? 却接下来就听说,那个小结巴一样写跑题了。而且更为有趣的是,那两个人跑题竟然都跑一起去了,两人跑题之后的论题竟然是一致的。 他当时心里涌起的一个词是“心有灵犀”,不过他自己随后就否定了自己,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冒得莫名其妙。 他那时想,汤燕犀也一定会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撞车”而大为恼火吧? 汤燕犀恼火的,他就是喜闻乐见的。 于是有意无意之间,他倒在课上课间、即便只是在窗边偶然看见她走过走廊的时候,对她多看几眼。 .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趣了。 汤燕犀够阴,在发现他们两个的跑题都跑到一起去之后,竟然去找了顾静嫣。 谁不知道顾静嫣是最对这样的事小心眼儿的,他知道顾静嫣必定饶不了那个小结巴。 果然那天就出事了。他远远看见顾静嫣等“四公主”将那小结巴给堵进洗手间去,反锁了门,外面挂了“打扫中”的牌子。 他能想象里面发生什么。女生欺负女生的把戏嘛,就那么几手。 没人来管,凭那小结巴细瘦的胳膊腿,以一敌四必定一点胜算都没有,下场一定会很难看。 他正思忖是否应该上去干涉一下,毕竟他是“楚闲”啊,可是他却意外发现,就在那与洗手间形成视线夹角的窗台上,汤燕犀正斜身而坐。 汤燕犀面上一贯的清淡,眼神里也看不出任何的波动,可是楚闲左右打量之后就是确信:汤燕犀绝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也绝不是对那边毫无反应。 汤燕犀在看,一直都在关注。 他便越发觉得有趣。 事情只要与汤燕犀关联越深,对他来说就会越有趣。 为了不让这好不容易出现的趣人趣事别那么快就消失于无踪,尤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能叫汤燕犀这么莫名关注的人和事儿别那么快就变得无趣了,所以楚闲决定自己不能再继续袖手旁观。 他应该参与进去,以增加汤燕犀对这件事的关注程度。 于是他还是从窗边墙壁的阻挡里走了出来,含笑朝汤燕犀直直走了过去。 眯眼望向那扇紧紧锁上,挂着“清扫中”的门,他问汤燕犀:“不干预一下么?放任下去,怕要出事。” 可是汤燕犀却表面上看似并无波澜。 他便忍不住再添一把柴:“都是华人,你从来不会对华人的事放任不管。” 华人初来M国,会遇到诸多的困难,尤其是在法律方面的。所以汤燕犀虽然性子清冷,但是却已经无数次为了华人学生与校方公开叫板,尽力保护华人学生在校园里的权利。 他以为搬出这个大名头来,汤燕犀总该有动于衷了。 可是没想到汤燕犀依旧没有行动,只是淡淡说了声:“她竟没喊。”便走了。 他盯着汤燕犀的背影,努力品咂这几个字的余味。 汤燕犀的意思是,因为那个小结巴自己没有呼救,所以外人就不应该贸然去施救么? 还是,汤燕犀只是惊讶于那个小结巴竟然这样顽强? 他将两个可能在脑海中排了排位置,最后勾起了唇角。 汤燕犀是后者,他确信。 那么这件事便更有趣了,看来汤燕犀对这个小结巴的关注,比他期待的还要多。 可是汤燕犀就那么走了,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继续当洗手间霸凌事件的目击者。他知道“楚闲”不能袖手旁观,而他自己也想让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关联度更深一点…… 于是他含笑,走向了洗手间。 . 他救了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了她视野。 尽管他事实上已经与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她并不知道啊。 不过他想,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与她正式见面也蛮好:至少在她眼里,他是个英雄。 在这个微妙的年纪里,有他这样一个英俊、阳光的少年救下了这样平凡的她,她一定会对他心生许多特别的情绪。 尤其是有汤燕犀那么个虽然同样英俊、优秀却冷血的人对比起来,他在她的心目中,形象就会更完美、更高大。 这样想来他就愉快极了。 他向她自我介绍,风趣地解释了自己的名字,果然博得了她的好感。 他看见她那双过于黑白分明的眼底终于浮起的一丝微笑,以及——羞涩。 他心下轻哼:嗯,终于有了点女孩子的样子。 这样近地看起来,嗯哼,好像她那乏善可陈的眉眼,仿佛也终于有了丝柔和的味道。 503、(番外十)3、拼上血冷 503、(番外十)3、拼上血冷 一切就那么误打误撞地拉开大幕,他彼时站在大幕起处,完全想象不到人生这出大戏后来的走向。 倘若能够,他必定不会那般唐突和粗陋。 他会小心翼翼,他会倾尽心血,必不使之经受一丝丝的伤痛。 可是他却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他本来就已经比汤燕犀晚了十三年出现在她面前,等绿藤初遇时,他本来还有机会比汤燕犀有更好的机会博得她好感,可是他却因为自己彼时并未动真情,而将那么好的机会活活地葬送了。 他第一次确切知道自己真的为了她心痛了,是在他表哥店里那场冤家路窄之后。他先回了向楠家。 那晚汤燕犀和安澄一起带着正正走了,步行;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表哥刺探的目光下,狼狈地出了店门。凄凄惶惶立在路边打车。 很久,才终于等来了一辆。 他独自坐进计程车,车里亮起昏黄的光。 他就独自一个坐在那昏黄的光里,任凭计程车与路边相偕而行的那两个人擦肩而过。 他看见了他们,他也知道他们也一定看见了他。可是他硬生生板正自己的头,没叫自己回头。 那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遛着他们的“儿子”。他凭什么还要扭头去当他们的观众? 他宁肯留给他们一个坐得笔直的背影,最好叫他们从中读出不在乎和轻蔑。他就要让汤燕犀知道,汤燕犀以为自己刚刚赢了么?无论是安澄的倾向,还是对于法律的理解和运用,汤燕犀都以为赢了么?——并没有! 还有安澄……他想要让她歉疚。他对她那样好,每时每事都那样小心翼翼,她却在关键时刻还是站在你了汤燕犀的立场上!她要他,心下难以平静。 他一路坐得笔直回到了向楠家,他想告诉自己冷静、淡定,今晚只自己好好睡个觉就是了。可是他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汤燕犀和安澄怎么还没回来?就算要用步行的,半个小时也该够了,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不断起身看钟,看完之后躺下,过会儿又起来看。结果发现时间距离上一次看钟,不过才过了一分钟。 他彻底躺不住了,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所以他还是狼狈地推开被子起身,下楼去等。 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草坪后的树丛后,夜风从小区后的小山上来,虽然还不到冷的季节,那一刻的他却莫名被那风吹得不得不抱紧自己。 一种体认,如闪电一般,毫无预警劈开他透露,击中他的心脏。 他这是……怎么了? 他本来只是因为汤燕犀而留意她的,不是么?是因为汤燕犀对她的过度关注,而为了让事情变得更有趣,这才主动走近她,逐渐用了心思、再到费尽心思去博取她好感的……这一切,原本只是做出来的,他自己本来的设定是不用走心的。 那这一刻的怒发冲冠、恨断肝肠,又是怎么回事? . 就在他如遭雷劈惊悟到真心的时候,就见远远地,汤燕犀和安澄回来了。 两人丽影双双,脚前还有一只蹒跚的鸭纸。 他的心头恨意就更就家汹涌,而那一刻他对自己的真实情绪便再也无法否认。 他竟,动了真心。 .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紧接着后面发生的光碟事件、顾静嫣坠楼事件,他本来在那两件事中都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控制住事态的发展,不让那两件事发生;至少,也不会滑下那最坏的结果去。 可是他却都因为忽然明白了对安澄的感情,而任凭那两件事发生,甚至亲自参与进了其中。 他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用这样的事来逼汤燕犀消失。 只要汤燕犀消失了,那安澄身边就只剩一个他了。 虽然他跟安澄的相遇比汤燕犀晚,虽然他最开始对安澄用的心没有汤燕犀深,可是他们的年纪还小,未来还长。他既已知道自己动了真心,便敢用未来更长久的时光,用比汤燕犀更深更真的情,去赢得她。 只要汤燕犀不在她眼前,不再有机会扰乱她的心,他相信他必定能做到! 所以这一场算计,他必定要做。汤燕犀自己不也是最擅长算计的人么?那他就要从这一回就赢过汤燕犀去! . 于是在他帮助之下,贾西贝拿到的那张原本空白的光盘,有了辛辣的内容。 有了这样的光碟做引子,顾静嫣一看就疯了。人一旦疯了,心智都会迅速降低到零,于是本就心思更加缜密的贾西贝就更容易得手了。 顾静嫣坠楼事件发生那天,他已经早有预感。 那天难得汤燕犀没来上学,天台变成了可资利用的舞台,他看见贾西贝一整天小脸苍白,可是一双眼却黑亮得惊人;他又看见,贾西贝几次主动贴近顾静嫣,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于是那天,顾静嫣独自走上天台去的时候,他就坐在天井对面、恰好能看见那楼梯口的窗台上,亲眼看见顾静嫣从远处走过来,然后背影消失在了楼梯口。 那一刻,哪怕直到那一刻,如果他还想阻止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仍旧是来得及的。 可是他脑海中却只晃动着那晚汤燕犀和安澄并肩回来的身影,晃动着汤燕犀在阑珊灯影里捉住了安澄的手……他的心对那样一幕情景会感觉更疼。反倒是顾静嫣,死了活了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 这一生,他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血在某一刻是冷的,是冰一样的冷。 不过他却不在乎,那一刻只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他为什么就不能冷血?既然别人都算计他,他为什么就不能算计别人? 汤燕犀那么冷血,那么多人依旧那么众星捧月的捧着他,安澄被他那么欺负却还是倾向于他……那么他楚闲,凭什么就不行了? 那张完美、阳光的面具,他戴厌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道身影如同折翼的白鸽,从楼顶急坠而下。再然后,就响起一片学生们的尖叫声。 他的手指弯了弯,仿佛在模拟,如果他还来得及伸手,是否还来得及接住顾静嫣坠落的身子。 不过已经晚了,太晚了。 . 之后的事情按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所有的压力都山呼海啸地涌向汤燕犀去。汤燕犀不得不离开绿藤,汤燕犀又不得不远远离开,赴东海岸上了大学。 他将安澄一个人丢在了原地,丢在了绿藤。 那样绝望的境地,那样不明不白的被抛下,他能想象得到她的心境。于是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才是她的英雄,他来拯救她了。 他不会丢下她,他会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着她。 一直。 . 那段时间的她十分消沉,敏感而易怒,每每看向身边人的目光,让他想起惊恐的猫儿——想抵抗,却根本连抵抗什么都不知道。 他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汤燕犀为什么就那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她哪里知道,那时那刻,就连汤燕犀自己也未必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只有汤燕犀离开,才能将风暴中心一起带走,让绿藤慢慢恢复平静。 可是那样十几岁的年纪,她却极正常地并不理解他这样做的初衷,只无法承受他忽然的远离。 他等着趁虚而入,也必须要趁虚而入,填补上汤燕犀的离开在她身边、她心上留下的那段空白。 所以他耐心地陪着她,每时每刻都保持在她几步之遥。他为此甚至修改了自己的课表,将自己所有的课都选成跟她一样,以便每堂课都能在一起上。 他还成了随时扑火的消防队员,不管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只消眼角余光扫到有人围拢在她身旁,看见她如果略有一点防备的神色,他便会放下手上的事,撂下身边任何人,只拼命跑回她身边去。第一时间攥住她的手,陪她一起迎向那些好奇或者恶意的刺探。 那时候,他拼命打开自己,在她身边撑开了一张尽量巨大的伞。为了她,他学会了低声下气,也学会了不顾一切与人怒吼。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凡事都不挂心,只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的那个“别人眼里的楚闲”。 504、(番外十)4、心魔 504、(番外十)4、心魔 他这一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学会,如何爱一个人和保护一个人。 他从未有过那段时间那样的、对一个人的牵肠挂肚。 每时每刻想到她,事事处处都会同时设想她在做什么。脑海中不断滑过她的面容,猜测她是否开心。 同时,却想向这一整个世界板起面孔,不准他们再来向她提问题,不准他们再来打扰她,不准他们再让她面上挂起茫然而彷徨的神色。 他太专注于这个角色,太用心用力去当她的英雄,甚至有时候,他都会忘了她那时候所经受到的外界压力,有一部分就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 如果没有光碟事件,如果没有顾静嫣的坠楼,如果没有汤燕犀的突然离去……也许她本不必被推到风口浪尖,不得不独自面对外界的好奇和猜疑。 他再努力,却终究是单枪匹马,没办法帮她挡开来自外界四面八方的所有压力。 所以她不得不休学那天,他在校办门前狠狠将额头撞上墙壁。 不是的,他想要的本来不是这样的。他想要的只是给汤燕犀设定一个无法绕开的困境,逼得汤燕犀不得不离开罢了;他没想这压力却最终都落到了她肩上,要她一个人来扛。 纵然他用尽了自己的心意和力气,却都没办法保护住她。他不想这样的……这些本来该由他来承担。 他改变不了杜松林的决定,他也不得不接受校方也倾向于这样的安排。他只能尽己所能小心翼翼地去陪伴她,每天放学后都去看她。 当然,拿出的借口都是帮她补习,给她送去他的课堂笔记,让她不至于被落下。 幸好他的心意,她也并不推拒。每天下午都开门让他进来,然后接过他的笔记,坐下就开始认真地抄写。 遇到不懂的,她还及时抬头问他。她敏捷的反应叫他意识到,原来休学的这段时间她根本就没有放弃功课,她一定是在家利用他的笔记进行了自学。 她令他刮目相看,让他不由得想起,这段时间虽然过得艰难,可是她竟然从来就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一次都没有。 他不由得只能呆呆凝望她。在她认真抄笔记的时候,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其实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坚强,更独立。 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一个英雄来拯救她,尽管他做得那么尽心尽力,却事实上并不是她需要的,所以她根本就没有他本来所期望的生起更多的好感…… 于是他忍不住小心地想,是什么信念支撑她这样的坚强。 从她那咬紧牙关、卯着劲儿抄笔记、学课业的劲头,他仿佛能感受到那股信念的坚定和强韧。 他忍不住挪开视线,小心打量她书桌周遭。 然后他就看见了法律书籍。 厚厚的法律书,而且不是一本。 他心下莫名一跳。她竟然也开始看法律书了么? 他自己和汤燕犀这样出身律政家庭,将来的职业也必定是律师的人,在十几岁这个年纪看法律书不奇怪。可是她怎么会也开始看法律书? 他记得她说过,志向是跟她母亲一样站上舞台,更何况……她还是个小结巴。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脑海中响起一片惊雷:她是为了谁而开始看法律书的?! 他小心按捺住,只捞起法律书来,装作随便看看的模样,轻飘飘地问:“法律?杜伯伯看的?” 她终于暂时停下笔,抬眼瞟了他一眼。没做具体解释,只是极快地摇了下头。 他便又扬了扬眉,指了指书脊上的标签:“是图书馆的哦~~不过这个版本已经老了,很多内容重新修订过。我家里有最新的版本,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明天给你带来。” 然后他就终于看见她眼底闪过一片光芒。 那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他闪过的光芒。 他心下不知是苦涩还是欢喜,只觉万语千言都一下子堵在嗓子眼儿,却不敢问出来。 只是怕,一问,她便承认了,那么他便连最后一点点能够支撑自己的假相和谎言都无法维持下去了。 不,这一刻他不想清醒,也不想理性地思考,他宁愿还活在假相里,宁愿继续自欺欺人,宁愿相信——所有的事还会按照他期望的方向去发展。他依旧是她的英雄,拯救她的英雄,然后他终究有一天能战胜汤燕犀,最终赢得她。 . 那段时间,母亲也发现他的改变。 有天傍晚,母子俩坐在窗前喝茶,母亲秦琪含笑歪头看他。 他不习惯被人这样近距离审视,便别开了脸,问:“妈,您看什么?” 秦琪含笑摇头:“我是看,我儿子长大了,也知道心疼人了。” 他愣住,心下莫名其妙地慌乱,唯恐被母亲看出什么来:“妈,您说什么呢?” 母亲促狭地耸耸肩:“我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说,我儿子现在更懂得体贴妈妈了。瞧,你小时候哪里会抽出这样的时间来陪我喝喝茶、聊聊天呢?” 母亲的洞察力叫他心下震动,母亲话中隐藏的苦涩却也叫她心疼。 母亲说得对,从前小,那么多年都不懂得多陪陪母亲。父亲工作本来就忙,一旦有大案子就更是许多天不回家,母亲独自一人孤单坐在窗边的剪影,早已深深镂刻进他的记忆。 从那开始,他开始主动关心母亲,留意母亲。 这也许都是因为习惯了关心和照顾安澄才来的吧。 于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机缘,让他隐约发现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秘密。 他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一定是有问题了,可是他却不明白症结在哪里。难道只是因为父亲工作忙,没时间陪伴母亲么?可是母亲从来都不是不识大体的女人,她是不会因为这个缘故而自怨自艾的。 他忍不住暗自追查下去,然后巧合之下发现了母亲的那本日记…… . 从汤燕犀离开,到上大学之前的那两年,几乎是他的人生被捏碎了重塑的过程。 十六岁之前的整个人生观,在那两年里彻底崩塌,然后又按照青春期的复杂、迷惘的规则重新组合。 他曾痛苦之下,将房间的颈子砸碎。然后再亲手一块一块粘和起来。 那样的镜子就像他重新审视人生所用的那双眼睛。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再完整,七扭八歪,就连一向都最阳光无害的笑容,也变得那么扭曲而阴森。 他终于知道自己其实是个什么样的多面体,而他也终于弄清楚,他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模样。 每个人的出生,都不可逃避地带着原生家庭的烙印;你父母的基因,是一定会将他们的一部分不可抗拒地植入你的灵魂,无法更改,无处可逃。 他开始恨镜子里自己这张脸,恨自己这个看似高尚幸福的家庭,恨自己那个满嘴讲着正义,高举打击犯罪旗号的父亲。 可是他……无法反抗! . 破碎和绝望之下,他更想紧紧抓住自己想要的。 哪怕只有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是有力的,自己还是有机会挣脱那些无法逃脱的命运的。 他认真检视了自己内心的诸多渴望,最后将这个唯一的目标确定在了安澄身上。 他想要她,想要她那双眼里黑白分明的光,想要她小小身子里永远不弯的坚强。 她的那股力道,叫他想要依附,叫他着魔! 那段时间,她也已经返回学校继续上学。顾静嫣坠楼事件的影响渐渐远去,她看起来也仿佛完全忘记了汤燕犀。 她再也不在同学面前主动提起那个人。 一切都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除了那时候总有个烦人精汤燕卿叉进来。 不过不管那个烦人精如何自称是安澄的男朋友,他却也看得清安澄对待汤燕卿的眼神——那几乎刻着三个字“小P孩”。 他放心了,他耐心地等着一个机会。 已是高中最后一年,大学的分离即将到来。他已经隐约感受到了安澄的方向——她绝不会平白无故看法律书,说不定她接下来选择的大学,会是法学院。 他不用想也能猜到,她想奔向哪所法学院。 不行,他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决定,在这一切终究成为不可挽回之前,要了她。 那晚的party,机会来了。 505、(番外十)5、唯有相思未曾闲 505、(番外十)5、唯有相思未曾闲 那晚是“ABC”聚会,也就是“除了衣服,穿什么都可以”,这符合了少男少女们寻求新奇的口味,也可以冠冕堂皇地嵌入环保理念,所以极受欢迎。 那晚他自己穿了杂志彩页做成的西装。 看似简单,可是事实上他老早已经开始准备,那件最终成型的彩页西装是他请了专业的设计师帮忙设计和裁制的。 这样费尽心机,他告诉自己说,因为“楚闲”一向是优秀的,所以就算只是件杂志彩页做成的西装,也必须要合体,凸显他一向的品位和气质才行。 他还暗暗对自己说:楚闲你别忘了你是打算在这个晚上得到安澄的。为了这个计划能执行得顺利些,你值得付出一点心力来筹备。 他独独不想对自己承认:他也是期盼穿着这身特别剪裁的西装,出现在她面前时,会看见她眼中为他亮起的光。 . 当他敲响她家门的那一刻,他果然等到了他想要的。他看见了她眼底毫不掩饰的、为他而点亮的光。 可是他却没想到,那一刻真正目瞪口呆的人是他自己。 她好美。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甚至是他从来都未曾想象过的模样。 她的相貌曾经长久的一段时间在他眼里都是“乏善可陈”,后来因着他自己的心境改变,开始有些不情不愿地承认她越来越“顺眼”。可是也仅止于此,他一直不肯承认她竟然也有美成这样的潜质。 那晚,她穿了易拉罐裁剪出的铝片编成的裙子,通身的铝片都被编成了巨大的中国结的主题;她左右耳边悬垂而下的是小药瓶串成的耳坠,最别出心裁的是小药瓶她用了小小的杉树枝,上头喷了荧光水,悬在耳下碧莹莹,说不出的轻盈灵动。 他难以想象,稍经打扮的她,就能美成这样。 他那一刻真不甘心承认,原来她不是“乏善可陈”,她只是一直没有过用心的妆扮罢了。 她是璞玉,唯有生就慧眼的人才能早早认出。 可惜那个有慧眼的人不是他,他迟到此时才看见。 . 那晚,虽然后来的一切是他计划里早就设置好的,可是从开门看见她的那刻起,真正支配他后来一切的,就早已经不再是计划。 是他的心,真的在动。 是他的眼睛,是真的只能整晚寻找她;在那么多打扮得多姿多彩的女孩儿里,独独只能看见她。 那晚又跟从前无数次聚会一样,她又中途离开了。他知道她一定有独自去外面,站在夜色里学正正的叫声。 他跟出去,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她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他是谁。可他就是玩的乐此不疲,因为他喜欢听她在第一时间喊出的他的名字。 而不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汤燕犀。 如他所愿,她果然又毫不犹豫地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只是那么轻轻一个呼唤,他甚至是知道她声音里透露着无奈和勉强的,可是他心里、身子里,还是腾地就燃起了一把烈火。 他强烈地渴望她,他知道自己这种强烈的渴望,早已经不是跟汤燕犀斗气,也无关乎什么计划,他就是那么单纯而炽烈地,想要得到她。 他不顾一切朝她吻了下去…… . 他“醒来”已是在医院里。 至少,别人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睁开眼,茫然地望向天花板。一片空寂的白。 其实他早醒了。 他是知道,她绝不可能是一个任凭他吻下去,却根本就不做反抗的人,所以他吻下去的瞬间,事实上他也是下意识做了预防的。 所以他后脑中击倒下去之后,他是昏迷了一会儿,不过却不是一直都昏迷着。他躺在地上的时候已经迷迷糊糊醒来,然后痛苦地睁开眼……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有人代替了他,在深深地吻她。 甚至……不只是吻,他还看见了他伸进了手指去! 他浑身气血上涌,他想阻止那个该死的人! 可是……他却看见她丝毫都没有反抗。甚至,她不自知地配合着那人的动作,甚至发出生涩而甜美的喘息…… 他愣住,在夜色里努力睁圆了眼。 初看之下他也以为是汤燕卿。可是再细看之下,尤其是在她的反应之下,他却脑海中嗡了一声——他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汤燕卿,而应该是这个时候还远在东海岸的汤燕犀! 汤燕犀怎么回来了? 汤燕犀怎么偏偏在今晚这个节骨眼儿,特么的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地回来了?! 那两个人拥吻的一幕,如一根针一样狠狠刺在他脑海中。从相识至今的种种,都叫他心底长满了荒草。耳边只是铜锣般筛响的一句话: 他来晚了。 . 那晚之后他开始变得阴郁。 他是为了安澄的变化而阴郁。 安澄就像迟开的花,竟然就从那一晚开始尽情绽放。 从前又瘦、又毫无亮眼之处的女孩子,从那晚开始莫名变美。虽然还是瘦,却眉眼之间生起无可比拟的冷艳。 别人都不知道安澄为什么会开始改变,安澄自己也只是推说因为长大了。 可是他却知道那背后真实的原因! 是因为汤燕犀回来了,是因为汤燕犀跟她剖明了心迹,是他们两个终于在18岁这个年纪正式地开始相爱了! 从前的针锋相对,从前的互不服气,终于在了这个成年了的年纪,全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和转化! 而他,就像被随意摘下,然后就丢在路边全被忘了的野花儿,她再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亏她还曾带汤燕卿到他面前来,郑重其事介绍说汤燕卿是她的男朋友! 即便到了那一刻,她竟然还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 她或许,从来就没有哪怕一天,真正地将他放在心上过吧? . 天知道,他那时有多恨。他绝不肯就这样善罢甘休,他绝不会只叫自己痛,却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甜甜蜜蜜! 他要报复! 直到那天,贾西贝走到他身边,耸起肩膀冷笑着说:“想听个八卦么?” 他目光毫无温度地瞥向她,说:“不是提醒过你么,从顾静嫣坠楼那件事开始,都要离我远点。否则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忽然良心发现,就把我看见的、推理出来的都告诉检方了。” 贾西贝勾着手肘冷笑:“哦吼,我知道,你是检察官公子嘛!你最正义,你最忍受不了罪恶!” 彼时的他已经开始厌恶贾西贝,却还不知道贾西贝对他也同样阴阳怪气的原因。 总之,他们两个已经不可能再当拍档,他们俩从对方身上总能看见自己黑暗的影子。 所以他冷冷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没兴趣听你的八卦,你也收着你的故事好了!” 他起身就走,贾西贝却冷冷叫他:“……我猜的到你在苦恼什么。用一个八卦,换你帮我守着顾静嫣坠楼的秘密。” 他霍地回头:“你有什么值得跟我做这样的交换?” 贾西贝缓缓勾起唇角:“……霍淡如跟杜松林,在一起了。你说如果安澄知道了,她跟汤燕犀还有可能继续在一起么?” 他狠狠一震。 贾西贝满意地走上来,朝他无邪地微笑:“没错,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从法律上来说可以不受影响。可是,咱们都是华人啊,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就算不违法,也得被人吐沫星子给淹死。楚闲,你说我这个料够不够与你交换?” . 值得,彼时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所以顾静嫣坠楼之事在其后的十余年里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那晚安澄又要从寄宿家庭回家去,本来那个周末是她不回家的日子;贾西贝那边也给了消息,说霍淡如已经回到杜松林家去了…… 彼时他松开了手,没有阻拦安澄回家的脚步。 他笃定只要安澄撞见了那一幕,她就会彻底离开汤燕犀了。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场撞见之后的直接结果,却是安澄干脆自己离开了M国,回了中国去…… 虽然安澄的离开,看似直接的原因是她母亲坠下舞台;可是,最深层的原因唯有那一件事罢了。 当他知道安澄已经离开的消息,他呆呆望向东方的天空,两手空空儿徒劳地想要握住什么,可是却只有一缕空气罢了。 他想对空气大吼,他只是想让安澄离开汤燕犀,他却没有想让自己也失去她了啊…… 失魂落魄之下,再加上父母之间的状况,他带着母亲黯然踏上上大学的路。 当那场大火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的竟然不是害怕,反倒是松开手,不想逃开。 或许,这场大火就是对他的惩罚吧? 可是母亲却发疯地爬过来,浪费掉了她自己的求生时间,而将唯一的生存机会留给了他…… 那场大火,他“死”了。活过来的那个毁了脸,做了多年的手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他自己照着镜子,都认不出是自己来。 可是他却再度遇见安澄。她……还是又回来了。 在猜到他身份之后,她没有惊愕,也没有恐惧,反倒是主动挽住他的手肘,带他回到了旧日同学们的眼前。 她含笑歪头看向他:“浴火也可重生。” 之后的每一步,他也同样都曾险些行差踏错,可是最最关键的时刻,眼前耳边回绕的却都是她这一刻的微笑与声音。他便在心底对自己怒吼:“既然已经重生,又怎么还能重蹈覆辙?!” . 当一切尘埃落定那天,他去找了安澄,当面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少年也曾自私而冷血,也曾扬起过黑色的翅膀。 若论腹黑,他也曾不输给汤燕犀多少。 那一刻,他是将自己再度置身火上。她的态度便是唯一的裁定标准,他或者被地狱之火再度焚烧殆尽,或者再一次,浴火重生。 他语声轻松,可是他却知道自己的心实则上紧张成了什么模样。 “楚闲”不习惯将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给人看,“楚闲”习惯当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子和少年。可是那一刻,他亲手将自己剖开,活生生都展露在她眼前。 这一生,遇见她,却最初不懂得什么叫爱她,于是做了这许多事,早已找不到了回头的路。她有太多的理由恨他,至少也可讨厌他。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用这最后剖白的方式,向她展示他这一生迷惘却未曾后悔的感情。 他爱过她,这么多年生生死死都无法放弃,想想就心酸。 可是这一刻,他宁愿她从前从来都不知他在爱她;只要这一次。 . “陪审团的决定出来了。”他还没等到她的回答,简便进来将她叫走。 他轻叹口气,站起身来。 或许,这也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终究还是怕听见她说恨他吧? 夜深了,他独自一个人走回办公室,安安静静地手写完两封信。将它们素白平静地放在桌上,再环顾周遭,他终于能够静静微笑。 再见了。 他的少年时代。 他曾经苦苦爱过,却从一开始却用错了方式的女孩子。 还有……他那并不真正快乐,活在别人目光和期待之下的,戴着面具的“楚闲”。 . 他重新开始做真实的自己,去了北部州,从只有一个人的私人小律所从零开始。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起她,甚至努力忘了她。 可是还是在招聘秘书的时候,只听见那个前来应聘的华裔女孩儿介绍说她姓“安”,他的心区便是一阵无法抵挡的疼痛。 他努力压抑,抬头冷漠地挑挑眉:“对不起。我的律所,不招姓安的女职员。” (本番外完) 506、四世同堂1 506、四世同堂1 汤圆回到汤家去,一家团圆了之后,仍旧不爱说话。 这让此前大家的猜测全数都落了空:并不是因为孩子不在父母身边、亲子关系生疏造成的他不爱说话,看样子怕是这孩子天生就是不喜欢说话。 这让包括霍淡如、杜松林等专业人士也没了主意。 倒是汤老爷子摇摇头“嘿嘿”一乐:“你们都在苦苦追问这孩子为啥这样儿,可是依我看,这倒一点都没什么奇怪的啊。” 老爷子的目光悠悠闲闲朝汤燕犀飘过去,“亏你们还要怒问苍天,说这孩子像谁?你们啊,这都是怎么了?答案还不明摆着么?” 大伙儿叫老爷子这么一说,都猛然怔住,然后目光齐刷刷随着老爷子一起都投向了汤燕犀去。 大家心底都是呼啦一亮:是啊,怪不得觉着汤圆那总是端正坐着,仪态清贵,却就是抿着小嘴唇不说话的模样,莫名觉着眼熟呢……可不,这不就跟活脱脱看见了又一个汤燕犀一样! 大家伙儿先前没想到这儿,都是因为明白汤燕犀当年不是自己不说话,而只是受了家庭变故的影响才那样的;汤圆这个更像是天生。 大家伙儿这才都笑了。 素昔刘一拍掌:“那我知道了,想叫汤圆说话,咱们也得同样再找一个人。” 素昔刘促狭的目光便瞟向汤燕卿去,大家便都会意,跟着一起笑。 当年燕犀燕卿这两兄弟的“相声”可是说了太多年,都成了汤家一大欢乐记忆。甭管汤燕犀多冷,汤燕卿总是打不死的小强,非主动往枪口上撞不可;话又说回来,也甭管汤燕犀有多不爱说话,只要汤燕卿又来招惹他,他总是不得不长篇大论。 汤燕卿接着二婶的目光,也贼懂事,立马双手托住腮帮子,笑成一朵向日葵。 沈宛便不失时机哼了一声:“可惜啊,有人直到现在还不想给自己也创造个迷你版的。” 因为解忧的缘故,汤燕卿无数次宣告不想再另要孩子。 沈宛自然忧愁在心,如今看着汤圆活脱脱就是个迷你版的汤燕犀,便没忍住当场说了出来。 汤燕卿一皱眉,急忙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腕。 沈宛也自觉失言,也连忙转头去找解忧。 一群欢欢笑笑的大人当间儿,小小的解忧也高高仰头,同样努力地笑。 可是沈宛还是看见了,她那双灵动的碧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怅然。 沈宛忙蹲下来拉住解忧的手:“呦呦原谅奶奶。” 解忧极力掩住失落,使劲摇着头,转眸去捉住汤燕卿的手:“燕子爸爸,解忧也想要个小弟弟。” 本来一家人的打趣儿,这会儿气氛都变了。老爷子便也出声打圆场:“我看不说话也挺好。咱们汤家的子孙一个个生下来都是伶牙俐齿,要不怎么一水儿水儿地都当了律师呢?咱们汤家不缺伶牙俐齿的,反倒却这样安安静静的小美男子。” 他又瞟众人一圈儿:“你们可甭乱出主意了。咱们家出了那么个混世魔王,不用再出第二个了,不然这房盖必定给掀了去!” 大家都用力地跟着一起欢声大笑,想将那一缕哀伤给转化开去。 一大群大人当中,除了一个年幼却早慧的解忧之外,还有个不爱说话的汤圆。他虽然不说话,可是却认真听着在场所有人的交谈,大眼睛里微光流转,显是将每个人的话都听进去了。 于是当大人的话说到这儿了,他忽然挣脱开安澄的手,走到解忧身边,伸手握住了解忧的手。 因为这孩子不说话,于是他的一举一动反倒更加吸引了全家人的注目。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这个突来的动作,猜测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还是知子莫若父,汤燕犀旋即笑了,蹲下伸手,一只手握住汤圆,另一只手拉住解忧:“嗯哼,我想这小子的意思是:解忧已经有一个弟弟了,没有另外一个也没问题。” 解忧眨动大眼,询问地转眸去看汤圆。 汤圆难得地朝汤燕犀笑开。 汤燕犀登时美的哟~~蹲着朝大家显摆:“瞧,我说对了吧?我儿子嘛,我们父子两个不用说话,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倒是解忧却没有听汤燕犀显摆,只认真盯着汤圆的大眼,低头跟汤圆咬耳朵:“什么?你真的承认要当我弟弟啦?那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不肯叫我姐姐?呐,现在给你个补救的机会,你快叫姐姐。” 解忧终究是皇甫华章的女儿,小心眼儿也是玲珑剔透,低低笑笑说:“你要是现在就乖乖叫一声,我就跟小燕子爸爸说,暂时不要别的弟弟了。” 汤圆还是不说话,不叫姐姐也不说别的,就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地盯着解忧的眼睛。 小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仿佛有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所以民间的忌讳里就说不带孩子去看不干净的东西……解忧被汤圆这样看着,竟然有一点心虚。 她咬了咬嘴唇,赶紧别开目光,不再迎向汤圆的眼睛。 “切,小东西。”她心里暗叫:“我才不信你看穿了我想什么呢。” 她想的是:只要他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叫她姐姐,一来她自己可以终于当上姐姐了,二来也能叫大家听见他说话,多少宽心。 当然她才不会就真的不让小燕子爸爸有自己的孩子呢;大不了她就真的暂时不要别的弟弟,那她还可以跟小燕子爸爸要妹妹呀! 看解忧嘟嘴转开头去,汤圆这才收回目光,小嘴唇勾了勾,张开嘴发出一声:“喵……” “你瞧你瞧,这个小坏蛋哟!”汤东升老爷子还是乐开了花:“他不肯说人话,可就是爱学猫叫。不过也好,好歹能证明他发声器官都没有问题,现在不说将来说也行,就都由着他吧!” . 既然汤家上下都达成了共识,暂时接受汤圆不说话的现实,谁也别再用什么自以为是的法子去逼那孩子。但是从那以后,汤家人却矢志一同地形成了一个默契:大家都尽量给汤圆淘弄些玩具回来。 都是那种不吵不闹,符合他性子,也不用他发声的玩意儿。汤家人们都是怕汤圆不说话,别把自己给闷坏了,所以就要那些玩意儿帮他解闷。 汤家本就是注重传统文化的家族,所以许多中国传统的玩意儿也都给汤圆淘弄回来了,什么九连环、华容道、孔明锁,一样都不落。这些玩意儿也恰好都安安静静,如何汤圆的要求。 大家每当看见他独自一个人在那安安静静地摆弄这些东西玩儿,便也都不去打扰,心下稍微安慰也就罢了,却没人太过留意他具体在干嘛。 直到那天,汤东升老爷子从他房间窗外头过,往里瞟一眼,看见他在搭积木。 小孩儿玩积木自然是最常见的了,除了木块就是乐高,倒也没什么奇怪。所以汤老爷子最初也只是瞟了一眼,就那么走过去了;可是他没走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紧接着脊梁沟就是一阵发凉。 他赶紧退回来,重新站在汤圆的窗口,终于叫他给看出门道来了! 汤圆是在玩儿积木,没错,可是他不是普通地搭城堡,或者摆成个什么大轮船的,他竟然是在——复原斗拱! 斗拱是中式古建筑的承重构件,是将横纵的梁木之间,以榫卯的形式进行互相的咬合,已达到无数个稳定的三角形结构,用于承托房顶的重量。 也就是汤老爷子当年是亲手将这座徽派老宅如拼积木一样一块块重新拼合起来的,才能猛然省悟汤圆是在干嘛;换了旁人,慢说想不到一个小孩子会用积木来复原斗拱,更连斗拱是个神马玩意儿都不知道啊! 汤老爷子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 高兴那是当然的,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冒冷汗——这么大点儿的小家伙,怎么竟然会了这个! 还有……汤老爷子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这座有他亲手复原拼合的老宅,那滴水檐下的斗拱形状,岂不就跟汤圆现在摆弄的那个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儿,汤老爷子的心都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究竟是这小孩儿聪明绝顶,自己照着家里的斗拱开始搭积木,还是……这小子已经在捉摸这栋原来只有他老人家才知道的、老宅的秘密? 507、四世同堂2 507、四世同堂2 老爷子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来反复想了好几回。 三岁多大点儿的小孩儿,怎么有可能在复原斗拱? 老爷子前前后后仔细想想,最后想到了孔明锁。孔明锁是时年拿给汤圆的,孔明锁的制作工艺同样是榫卯,外型上也都是用木块彼此咬合,倒是跟斗拱略有些相似。 老爷子这才舒了口气:原来都是孔明锁闹的,只要不是汤圆瞄上了这所花了他十三年心血的老宅子就行。 他目光穿过窗棂,环视这座老宅,心下涌过无声的轻叹。 这个家啊,他什么都能舍出来给汤圆霍霍,唯独这老宅不行。 这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从将这老宅从中国运出来,费尽了心力才能打通各种关节;运回M国之后又前后整整用了他十三年的时间来将部件重新拼合起来。 更是因为,这老宅是他的老妻林寒枝幼时住过的祖宅啊。 当他想念老妻的时候,他不能当着子孙们的面儿显露出来,他唯有独自对着这一幢老宅,努力想象老妻年幼时的模样。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可是至少,还可凭物思人,而不必在这失去老妻的三十年时间里、于这阔大的时间荒凉里,空空想念。 . 可是老爷子的心才放下没几天,这晚却忽然听见汤圆房间里传出惊呼。 发出惊呼的是安然,她来看外孙,结果进屋就没见人在。 安然在汤家上上下下问遍了人,愣是没人知道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老爷子亲自下去问了薛如可,薛如可说提着自己脑袋担保,他绝对没见着汤圆出门去。老爷子又亲自问了厨房、库房,甚至连司机都问到了,都说没瞧见过汤圆。 这么一顿折腾,汤家上班的人也陆续都下班回来了,在院子里聚了一圈儿。 安然最是悬心不过的,这一着急之下已是红了眼睛:“按说这不可能啊。汤圆自小是我带大的,我最了解这孩子不过。他不爱说话,也从不淘气,他更不会随处去乱走……肯定出事了,必定不会是孩子自己走没了。” 汤老爷子瞄一眼众儿孙,“嘿,行嘞。各位阿sir、madam们,各位先在咱自家好好侦查一番,破了这宗人口失踪案吧!” 汤家二叔、警政厅长汤明翔,连同妻子素昔刘、女儿汤燕衣互看一眼,立即各自转身,奔向家里不同的方向去。只见他们三个手脚敏捷,身影隐约在梁栋、花影之间迅速晃过,下一次再出现已经是出现在了另外的一个位置。 汤老爷子瞟一眼还袖手旁观的汤燕卿:“小汤sir,你们厅长大汤sir都亲自出马了,你怎么还原地不动啊?” 汤燕卿嘿嘿一笑:“我们玩儿犯罪心理的,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汤老爷子扬起拐棍儿给他一下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这儿给我偷懒?” 汤燕卿冲刚回来、还没弄清家里情况的安澄眨眨眼:“我是觉着,二叔他们家三口人既然都出手了,就轮不着我了。” 汤老爷子用拐棍儿点点地:“哼,你不出手也行,你就站在这儿,给我用用你那行为分析。你给我分析分析,凭汤圆那么个性子,他会做些什么?我倒看看你那套理论,究竟是不是只诳外人的。” 汤燕卿下意识抬头望天,吭哧了两声:“很难。行为分析呢,不是空中楼阁,需要大量的分析基础。比如我需要确定情绪基线,这需要平日大量观察样本的行为习惯,并且通过足够的交谈,可是咱们家汤圆也不爱说话,所以我现在连个基线还没办法建立呢,就更遑论要分析了……” 安澄这才听明白,是自家汤圆不见了。她连忙走上前来扶住安然,小心劝慰母亲。 这是汤家,这么多人眼睛都是雪亮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孩子,让汤家上下这么惊动的,便拿汤燕卿打趣:“嗯哼,不过我倒分析出你一件事儿来了:刚刚爷爷话音刚落,你第一反应是抬眼望天。汤燕七,你不是没有进行分析,你那动作就泄了你的密。” 时年也回来了,牵着解忧,听见安澄的话便垂首温婉地笑。 汤燕卿的脸腾地就红了:“谁,谁说的!” 安澄耸肩:“瞧,又结巴了。若论结巴,你远没我有经验。所以我知道,你这一结巴就代表你心虚了。也就是说,我刚刚分析对了。” 汤老爷子听出滋味来了,眯眼盯着汤燕卿:“哦你个混小子!你心里早有数了,可是你不想告诉我,是不是?” 老爷子说汤燕卿是次要的,他心里莫名地警铃大作。 汤燕卿眼睛望天,这老宅子里最高处是什么地方儿啊?再加上只有他老人家自己发现的斗拱的事儿,他脑子里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了! 他吩咐人:“快,上房顶瞧瞧去!” 话音刚落,房顶已经传来汤明翔和汤燕衣的声音:“在这儿呢。” . 这会儿,汤燕犀才不紧不慢地拎着公事包从大门的方向溜达过来,勾起薄唇微微一笑:“你们怎么忘了,他是我儿子?” 安澄一听便忽地扬眉。是啊,她怎么忘了汤燕犀也曾在五分钟里就找到了老宅里隐藏的梯子,赢过老爷子来着? 安澄便低声对母亲解释:“这老宅子过去都要防火防盗,所以很多房间里都有藏在影壁或者廊柱里的梯子,能上房。汤圆八成是自己找见了他房间里的梯子,就顺着上房顶了。” 安然这才破涕为笑,又是擦眼睛又是笑:“哎,哪能想到这宅子里还有那么多门道啊?更上哪儿想到,那么多大人都不知道的,却叫咱们这么小的汤圆给找见了呢。” 老爷子听得不由得咧咧嘴。 当年跟汤燕犀打赌,让汤燕犀五分钟找到隐藏的梯子;结果现在倒好,那小东西才几岁大啊~~他那点老秘密,怕是要藏不了多久啦。 . 安澄和汤燕犀亲自登上房顶去,却见汤圆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顶,穿家居的盘口对襟牙白小衫子,盘腿坐在风里。尽管身子小小,却是目光清宁。 他是跳舞的孩子,一向最护头,不喜欢剪头发,所以他的头发较之于一般男孩子要长一些。他这样坐着,从远处看过去,只见那微长的柔软发尾簇拥在他耳侧面颊,柔软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侧颜,美得已像一幅画。 作为母亲,安澄没好意思自己说什么,只暗暗瞟了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可不管,径自勾唇一笑:“这小子。现在就美成这样,将来再长大点儿,还能有天理了么?” 安澄真替老公脸红,不过心里却是极为同意的。 汤圆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这才微微转头,朝父母静静一笑。 汤燕犀回望安澄一眼,无限满足地叹了口气:“我都被他迷住了。现在忍不住想下去找个本儿,上来让他给签名……怎么破?” 安澄无奈只能给他一拳:“滚!” 汤燕犀大笑,疾步上前伸臂将汤圆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旋了个身,仿佛将小小的男孩儿放飞到了空中。 碧空艳阳,那小小的白衣身影,轻灵如流云,矫捷如幼鹤。 . 因为汤圆反正也不说话,所以大家就也都没逼问这孩子为什么爬上房顶之类的。 也是,这就是小孩儿心性,天生好奇,看见什么就都尝试了呗,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可是旁人能那么想,安澄却不能就这么算了。等全家吃完晚饭,安澄上来陪汤圆入睡,还是忍不住问了儿子。 “告诉妈妈,是怎么发现房间里藏着梯子的?” 汤家不缺人精儿,可是除了汤老爷子和后来的汤燕犀之外,倒还没听说有哪个发现过自己房间里有梯子。 汤燕卿没发现,是因为老宅里不是每间房里都有梯子,他那间恰好就没有,所以他错过了。而其他的女孩子则兴许没有那个抠开墙壁挨个瞧瞧的兴趣。 汤圆能发现,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汤燕犀的儿子,继承了他老爹的基因不成? 汤圆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静静回望母亲,却依旧只是默默含笑,并不说话。 安澄叹口气:“听妈妈说,妈妈不是束缚你的手脚。只是你年纪还小,房顶还太高,为了安全着想,你不可以再一个人偷偷上去了。” 汤圆依旧好脾气地含笑安静听着。 安澄便哼了一声:“我是你老妈,你这副乖宝宝模样能骗过太爷爷、爷爷他们就也罢了,你可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自己心里还有主意呢!” 安澄转了个念头:“……那你至少告诉我,房顶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了你?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508、四世同堂3 508、四世同堂3 汤圆还是不说话,却推开被子,一片腿儿下了床,走到书桌前去抓过了一张白纸。拈起一根笔,他偏头想了一下,便在白纸上画了起来。 他在画画儿方面,安澄同样没有刻意去培养他什么,可是他终究还是继承了汤燕犀的部分天分。 等他画了一会儿,安澄问:“妈妈可以去看你画了什么吗?” 汤圆回首,乖巧地点头微笑。 安澄便走过来,瞧见白纸上画了一个个扁长的矩形。矩形上各自有那么一笔两笔,看上去更像是划痕。 安澄怔了怔,盯住儿子的眼看了好几眼:“这些……是砖头?” 汤圆开心极了,丢了笔,两只眼睛亮闪闪地冲安澄无声鼓掌。 安澄便坐下来,捉住儿子的手臂:“原来就是这个吸引你了啊。那妈妈就给你讲讲这些是干什么用的,你以后就别再自己一个偷偷爬上去看了,好么?” 汤圆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地盯着安澄,等着答案。 安澄虽然明知道这小子心里想什么呢,可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还是狠不下心来。便也只好叹口气摇摇头,没戳破他。 “因为这座房子是一座很老很老的房子,比太爷爷还老,也许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安澄将汤圆揽过来,坐在她腿上,伸手指着转头上的划痕说:“几百年,汤圆知道这是有多长么?” 汤圆用力点点头。 “因为这老房子已经有了很老的历史,宅子里用到的砖头就也同样都是老物件儿了。太爷爷当年将老房子整体打包从中国运出来,就是要求所有的部件儿都必须是原物搬迁,所以这些砖头就也还是那些老的。” “那么老的物件儿了,经过了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打,还有搬迁运输,难免会留下一些划痕……” 汤圆却摇头,一双眼清亮逼人。 安澄便也只能叹口气:“好吧,既然你不接受这个,那我就再给你另外一种可能的解释:古代工匠呢都是手工操作,他们烧完砖头,或者盖完了房子之后,就也希望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自己的印迹啊。这就像是签名或者是盖章,可是他们在砖头和建筑上却没办法签名和盖章,所以他们选中了砖头。” 安澄用指尖划过白纸上一块砖头上那一道看似很随意的笔画,那好像是一捺。 “他们就用刚完成这些砖头或者房子的手,在还软和的砖头上划一下。这就是流下了他们独有的印迹。” 安澄说着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紫砂壶,翻过底儿来给汤圆看:“跟这在紫砂泥上留下印章的道理是一样的。” 这一回汤圆没有再那么坚定地拒绝接受了,他转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过思索的光芒。 安澄这才松一口气,轻轻抚着儿子略长的发丝:“妈妈知道,男孩子天生都喜欢探险,喜欢神秘的故事。可是小伙子,这些砖头真的没什么神奇的,不值得你再冒着危险爬上去,好么?我们收回思绪,乖乖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乖。” . 安澄哄睡了汤圆,自己却回到房间后,一直闷头等到夜半三更,整个汤家都安静下来了,这才悄然坐起来,伸手捏住汤燕犀的鼻子。 汤燕犀夸张地学了两声猪哼哼。 他其实也没睡,之前虽然躺下了,却知道安澄根本是在装睡。 她若真睡,身子会彻底软下来,一个翻身就会不知的滚进他怀里来。他守株待兔,软玉温香抱个满怀之后才会开开心心地睡去。 可是今晚儿,媳妇儿就背对着他,虽然看似安安静静,可是肩膀的线条分明绷得溜严,他不用猜都知道媳妇儿一定是在黑暗里瞪圆了一双眼。 . 他那猪似的哼哼声在夜里听起来这个刺耳,安澄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可是他却趁机探出舌头来,在她掌心湿乎乎的打转…… 安澄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忍不住红了脸,伸手掐他一把:“别闹!有好玩儿的事,要不要一起来玩儿?” 他一听眼睛就亮了:“好玩的事儿?” 安澄认真点头:“嗯。” 他却随即一扯媳妇儿的手,另外一手呼啦将大杯掀开来,将两人兜头盖住。 安澄低呼,手刨脚蹬给踹开,又羞又恼地低吼:“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无辜又好奇地眨眨眼:“好玩儿的事儿……难道最好玩儿的事儿,不是这个么?” 安澄气得没别的话好说,只能踹他一脚赶紧起身:“去死!” 汤燕犀看够了媳妇儿这又气又羞的模样,过完了眼瘾——这也是他从小就种下的心瘾,这么多年都无法拔除啊。他接下来也赶紧起身下地,手脚麻利地一同套上运动服。 安澄扭头盯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买好的夜行衣?” 是真的夜行衣,跟电影里似的,一身黑、连头套都有。 他笑了:“带儿子去学剑道,把剑道的服装拿回来调整调整就是夜行衣了,连头套都是现成的。” 安澄白他一眼:“你儿子是瞪眼不说话,你是瞪眼说瞎话。” 都是太聪明的缘故,在别人还没看明白的时候,他早就看明白了,却又不想叫别人知道自己慢一步而尴尬,所以他干脆用这样的方式来插科打诨。 汤燕犀也不以为忤,故意将眼睛瞪得更大:“谁叫我们爷俩儿都是薄眼皮儿呢,容易被人当成是单眼皮,所以这眼睛得多瞪瞪,才能瞪出欧式双眼皮儿来。” 安澄也是无奈,只能扑哧儿笑一声,然后将他的头套给扯下来。 也是,她自己也是相同的凤眼,长而清冽,儿子就更是如此了。 “干嘛扯下来?我好不容易设计的全身造型……”他微微抗议。 安澄将头套给撇一边儿去:“这是你家,他们都是什么眼睛你不知道?你就算戴着这破头套,以为他们就认不出你来了?” . 头套既然不管用,两人都知道自己唯一的法子就是尽量轻手轻脚,干脆就别惊动其他家人。 汤燕犀抽出自己房间里的梯子来,小心翼翼牵着媳妇儿的手上了房顶。 两人不约而同奔向房梁下协同承重的矮砖墙去。这砖墙砌在高大的木头龙骨下,帮助木质的梁柱一起来支撑起尖儿的巨大房顶。 传统的徽派老建筑都是纯木的,不用砖头,这些砖头显是后来在修缮房屋的时候,担心木头腐败而加进去的。不过就像安澄跟汤圆说的,这些砖头也同样都是老砖头了,不敢说有一百年,不过大几十年是一定有了。 两个人各分左右,小心翼翼挪动脚步,用手沿着砖头滑过。 为避免有光,两人都没拿手电,只能凭借手指去记忆那些划痕。 两人忙活了半天,回到楼梯处碰头,望着对方的眼睛点个头,然后再携手悄然下楼。 刚走到一半儿,忽然被楼下站着的一个人给吓了一跳。 是汤燕卿打着呵欠问:“哟,你们两个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房顶干什么去了?” 安澄一颗心咚咚乱跳,却傲然白了汤燕卿一眼:“我大半夜的跟我老公手拉手上房顶,我又没拉别人,你管得着么?” 汤燕卿被噎得直乐。 汤燕犀见媳妇儿没尴尬,便也凑上来朝弟弟一眨眼:“……我敢打赌,你接下来也会带着时年一起上房顶。嗯哼,两口子在房顶上,满眼星空,四野空寂,那滋味儿——可好玩儿了。” 汤燕卿好悬一口喷出去,扶着楼梯使劲忍住乐。 安澄却终究还是绷不住了,绷起脸来扯着汤燕犀赶紧走。再多留一分钟,这哥俩还指不定能说出什么来呢。 回到房间,安澄和汤燕犀不用说话,两人便一同都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房间的窗帘拉得贼严,两人在脸在显示器的蓝光里也映出贼兮兮的幽光。两人互望一眼,点了个头,随即马上开始在电脑里复原自己的记忆。 各自看了多少块砖,砖头上都有什么样的划痕…… 等安澄终于将能记住的都整理出来,伸了个懒腰,却抬眼看见丈夫已经弄完了,正隔着电脑眼珠儿幽蓝地盯着她瞧。 安澄冲他做了个鬼脸:“我这里有三十七块,你那边呢,记住了多少块?” 汤燕犀认真想了想:“呃……三十六块。” 509、四世同堂4 509、四世同堂4 安澄只能哑然失笑。 就输给她一块,他故意的。 让她不由得回想起来曾经,她跟他之间那一块钱的“劳务费”。 ——他想干嘛,她知道,可是权当不懂。 她只凝神专注盯住电脑:“我发给你,用你电脑里的软件把划痕都提取出来,按照汉字笔画的规则尝试组合。” 他也只能深吸口气,压下笑谑,拢起认真:“好。” 安澄将自己这边三十七块砖的信息发过去,自己起身去烧水泡了两杯浓茶,抱着温暖的茶杯走过来,凑在他身边看。 他电脑的软件里已经将所有砖头的图像集合起来,安澄一看那样本的数字就劈手给了他一下。 “三十六块,哈?” 他含笑受了,忍不住眉飞色舞:“……真是三十六块,就是,嗯,乘三。” 已成夫妻,早已不分你我,再也不似曾经年少时非要分出谁高谁低。现在的计较,也只是知道一个结果就罢了。 两夫妻虽然说笑,可是眼睛却都专注盯住屏幕,从未松懈。 屏幕上,那些被从砖头上提取出来的划痕,一笔一笔浮凸起来,正如安澄之前所想到的,这些都是汉字里的笔画。 安澄跟汤燕犀对视一眼,轻轻咬了咬唇:“开始组合。” 汤燕犀手指不停,嘴上却还没忘了恭维媳妇儿:“真厉害,怎么想到的呢?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安澄又大方地赐给他一颗卫生球眼:“不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是汤圆。只不过要庆幸汤圆年纪还小,认识的汉字还有限,所以他自己没办法把这些字给拼合起来罢了。” 汉字的笔画都是通用,所以拼合的规则也可能有许多种,汤燕犀尝试了几种规则,结果拼出来的字虽然也都是横竖撇捺,却都成了火星文似的,不是正常的汉字。 安澄伸手替丈夫捏着肩膀:“不会那么简单的,也许拼一晚都拼不完。我知道对于聪明人来说,耐心反倒是最大的挑战,聪明人习惯了信手拈来,不习惯要多次重复尝试。” 汤燕犀听得心下舒泰:“那我们就拼一晚,我就不信拼不出来了!” 汤燕犀紧张地投入其中,安澄则略略有些失神。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相伴,叫她忍不住想起过去。 她帮他捏着肩,不由得回首微笑:“还记得办温莎广场踩踏案的时候,你曾经在庭外取证的时候,在本子上画小人儿么?后来你说那是象形文字,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字。” “说来也有趣,万圣节那会儿我逗解忧,说帮她扮成古埃及神话里的猫神。现在我想起来,古埃及法老的金字塔壁画里,那些看似小人儿、猫神的形象,许多其实就是文字呢。” 汤燕犀霍地一拍安澄的手:“好媳妇儿!你帮我解开了难题!” 安澄扬扬眉:“哦?” 汤燕犀指着屏幕上几处有些特别的痕迹:“你看,我们原本的设定是这些痕迹都应该是汉字的笔画,可是这几处明显不符合汉字笔画的特征。我们也只认为它们可能是磨损了,所以拼命设法把它们往汉字笔画的特征上贴,假设它们是某一笔,然后再将假设后的笔画拼合进汉字。结果成了火星文。” “就因为它们的存在,才导致其余清晰的笔画也无法顺利拼合起来。你刚刚的话提醒了我,我想这些特别的痕迹,并不是汉字的笔画,它可能是画——是象形文字的意义。” 安澄也觉得有点头大:“画儿?象形文字?那不越弄越复杂了么?” 汤燕犀却回眸嫣然一笑:“不复杂。你忘了,是汤圆最先发现这些痕迹的?” 安澄一怔,随即便也拍掌一笑:“哈,我怎么忘了,象形文字除了在文字刚萌芽的时候之外,是更适合孩子们用的呢!孩子们对图画的表意,比大人还熟练!” 汤燕犀眨眼:“所以是汤圆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他用一颗孩子读画的心,可能比我们用电脑软件来拼合文字,反倒有更多的心得!” 安澄深吸口气坐下来:“那我们也学着用孩子的眼睛来看这些特殊的笔画。” 汤燕犀不由得转过身来,盯住她眼睛:“为什么不让汤圆也加入进来一起呢?既然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而且他说不定比我们更有心得。” 安澄却坚决地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个直觉,这些文字最后拼合成的内容,嗯,不适合小孩儿看。” . 汤燕卿的房间里。 时年在夜色里睁开眼,迷蒙地看一眼身边的丈夫。 他们两个因为当年在黑暗中的经历,即便是这样的夜晚,却也不需要点灯。 时年轻声道:“怎么了,睡不着么?前半夜明明睡得挺好的啊。” 汤燕卿转过来,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出贼亮的光:“……哥和嫂子上房了。” “哦?”时年的睡意也一下子散了:“什么时候?大半夜的?” 汤燕卿眼里贼光连闪,捉住时年的手:“就是啊!你猜……他俩做什么去了?” 时年脸有些热:“咳咳,你管他们俩干啥去了?就……上房顶看看风景,两口子促膝聊聊天,不行么?” 汤燕卿笑开:“我故意露面想糗他们一下,结果我哥说上面可好玩儿了,还大度说我一定也会带你上去看看。” 时年忍俊不已,却绷起脸来:“哼,我看这就又是哥给你挖坑呢。凭你小时候的智商,一定会受不了这激将法的刺激,非真上去看看,到时候让哥抓个正着,又狠狠赢你一回不可。” “不过呢,你现在长大了,该多点深沉了,就别明知道是坑还非往里跳了。” 时年说着抿抿鬓发,嫣然一笑:“当然了,最重要还是你现在身边有我了,所以我会拉着你,绝不让你犯虎,非往里跳的。” 汤燕卿笑成了一朵昙花:“有媳妇儿真好。就是的,我才不上他的套儿,不上去。咱们俩,消停睡觉。明早上我起来去糗他去。” 两口子并肩躺下,认真地闭眼,使劲想赶紧回到梦乡。 可是半个小时后,两个人还是黯然地都坐了起来,无奈地看看对方。 ……心里好奇反倒更重,越发睡不着了。 汤燕卿深深叹息一声:“算了,反正我从小到大已经无数次跳他挖好的坑里去,就也不在乎多这一回了。” 这话说得狼狈,可是安澄却听得明白。自家老公说的是“跳坑”,可不是“掉坑”。看似差不多的两个字,内里的门道可是千差万别,“跳”是自己主动的,“掉”才是被动的。 这两个字的差别,就也生动描述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俩之间的那些相爱相杀里,自家老公一贯的态度:不是都看不出来,只是为了兄弟情,故意咬牙跳了。 这样一想,时年便笑了:“那我就批准了。” 汤燕卿这才大笑,一把抱住了时年,然后两人赶紧穿衣裳起身,鬼鬼祟祟出门,朝房顶去了。 . 东方天际终于亮起来,安澄浑身酸软地推了推汤燕犀。 砖头上划痕的秘密已经解开了,那篇拼合好的文字此时就妥妥地在屏幕上,她转眸就能看见。 昨晚也正是因为看了那篇文字,她才忍不住主动投入丈夫的怀抱,再付了一回一块钱的劳务费…… 汤燕犀醒来,却舍不得睁眼,只轻哼了声:“别告诉我,你今天周末又要上班。” 安澄咬了咬指甲,也不舍地抱紧了丈夫。 她当然也贪恋家的温暖,舍不得跟丈夫和儿子分开。可是对于检察官的工作来说,哪里有什么周末和假日?打击犯罪永远是刻不容缓,她多休息一两个周末,说不定会让多少罪犯趁机逃走,或者叫珍贵的证据就此湮没。 可是她不想在这一刻伤感,便故意咬着指甲吃吃笑起来说:“你猜昨晚儿上汤燕七有没有带时年上房顶啊?” 本来这老宅子拢音,如果不是他们俩昨晚后来……太激烈,就不至于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安澄扭头望电脑屏幕:“不过就算他们俩也上去了,那也落后咱们一步了。咱们提前把这篇文字都拼出来了,待会儿起来就可以去向他显摆去了!” 汤燕犀便也振奋起来,眨眨眼:“就是!” 周末在家,既然与媳妇儿无法厮守,就只好去收拾弟弟好了。 510、四世同堂5 510、四世同堂5 早上送走安澄,汤圆也跟安然去练功房了,汤燕犀收拾停当,不慌不忙去敲汤燕卿的门。 不出所料,汤燕卿迟迟才来应门。 房门开启,汤燕卿睡眼惺忪,竖起指头冲汤燕犀“嘘”了一声,示意时年还没醒。 眼前情景已经够汤燕犀得出答案。 他心内已是笑了,可是面上依旧清傲。他哼了一声:“怎么还没起呀?同样是公职人员,我们安澄都已经上班去了;你不加班就也算了,还睡懒觉?” “就连我们家汤圆都已经跟外婆去练功房了。都说咱们汤家一代后浪推前浪……” 汤燕卿呛了下,用拳头捂住嘴,低低说:“我已经死在沙滩上……” 汤燕犀扬扬眉:“叫时年继续好好休息。你,马上洗澡换衣服。我现在下楼去道场,等你五分钟。” 汤燕犀说完愉快转身,迈开长腿,脚步轻松地先下楼去了。 . 这是汤家男孩儿从小的规矩,每个周末大清早都要进道场练练身手。 汤燕犀走进去的时候,小笨已经早就来了,而且已经出了一身的汗,看样子已经早就练完了一圈儿。 见汤燕犀进来,小笨忙停住,右拳抵在心口位置,朝汤燕犀点了个头。 这个动作的幅度很小,看上去只如同点了个头,可是汤燕犀却也明白,这是小笨在向他致以最高的忠诚和敬意。 汤燕犀便笑笑点头,上前伸拳与小笨拳头相对,“都是自家人,不必再对我行这么大的礼。我把那么个烂摊子丢给你,我自己得以逍遥自在,所以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尊敬。” 小笨却摇头。 “四份三十六,四分三十七……”汤燕卿在这个节骨眼儿,数着秒走了进来。 见这两人四眸相对,便咳嗽了声:“当我没看见,你们两个继续。我绝对不会告诉澄澄和燕余的。” 汤燕犀和小笨对视一眼,不由都冲汤燕卿挑起长眉。 汤燕犀道:“嗯哼,你是不必告诉安澄和燕余,你只回去告诉时年。” 小笨也不客气:“我也不会告诉媒体,汤sir竟然天天跟我和Yancy这样的人天天混在一起。” 汤燕卿只好无奈地乐:“行了,在这儿不适合斗嘴,咱们还是直接动手好的多。” 汤燕犀休闲退后一步:“动手什么的,那我就全权都交给小笨了。小笨是我的继承人,他可以全权代表我。” 汤燕卿掂量了掂量,也嘿嘿一笑:“我都跟爷爷说了,我们这种研究犯罪心理的,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笨被汤家这两兄弟给整腻歪了,白了他们俩一眼,自己转身走开,径自去单独做运动,留下这两个继续斗口舌。 两人靠着墙上的大镜子,四只眼一起欣赏小笨的肌肉贲张、挥汗如雨。 汤燕犀悠闲地说:“瞧你这黑眼圈儿,就不用你坦白了。我就说你必定也带时年上房,不过真没想到你这么听话。” 汤燕卿坏笑啐了一声:“谁说我听你话才上去的?我是自己早就想上去了,从我大侄子自己爬上去的时候儿,我就好奇我大侄子干嘛了。” 汤燕犀哼了一声:“嗯,你给我的面子,我收下了。算你聪明,抬出我儿子当借口来,我还以为你要说是听媳妇儿的话才上去的呢。” 话说到这儿,就意味着两兄弟的斗嘴到此结束。该说正事儿了。 汤燕犀收了笑,转头望汤燕卿:“整理出来了么?” 汤燕卿咬了咬唇:“你猜。” 汤燕犀微一眯眼,目光中便是光芒一闪,冷不丁出手,汤燕卿堪堪接住。 “哼,我知道了。你们本来时间不够,还没整理出来。不过你刚刚出门,时年一定已经醒了。你下来跟我拖延时间,她趁机赶紧整理。所以待会儿咱们离开这里再上楼去的时候,时年一定说你们也已经整理完了。”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想说,就算比我们晚了几个小时才上去,却也跟我们同时拿出了整理好的内容,倒成了你们两个赢。” 汤燕卿嘿嘿地乐,不承认也不否认。 汤燕犀仰了仰头:“不能否认你们这招很聪明。不过难道你们忘了么,比你们先上去的是我们两口子,前面还有个我儿子呢。” 这话说得叫汤燕卿一眯眼:“你的意思是……难道是你跟澄先上去之后,动过手脚?” 汤燕犀这才笑了:“嗯哼,还有我儿子呢。不瞒你说,我建议你待会儿回去重新考查一下划痕的新旧,那里边最新的其实是我儿子留下的。” 汤燕卿脸色一变,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随即也是目光连闪:“……亲爱的汤律师,我知道你的手段十分了得,你儿子也绝不可小觑,可是难道你忘了么,我也有个精灵似的女儿啊。” 汤燕卿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解忧不是我的骨血,可是她同样是我的女儿,她也同样继承了我的能力;况且她还有念念这样的母亲……还有,她还有皇甫华章那样的生身父亲。这孩子继承的是三个人的天分,所以你猜,她就没发现过么?” 汤燕犀陡然扬眉:“你的意思是,我跟安澄得到的痕迹,也早已不是原始的痕迹,而是解忧早就加工过了?” 兄弟俩多年“暗战”,可是提到孩子,却都已忍不住眉眼浮动,控制不住了笑意。 他们以为自己和媳妇儿都已经很聪明了,哪里想到小家伙们其实先到一步,而且早就将那当过游戏过了。 汤燕卿也只能轻叹一声:“是啊。我在里面发现一条‘小蛇’。”他说着在掌心,用指尖画了一道波浪线:“开始还以为是个横,后来莫名觉得熟悉,才猛然想起解忧曾经画画儿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画的蛇来着。” 汤燕犀也轻笑一声,忍不住拍了声掌心:“原来如此!” 他就把那道波浪线给当成了横,结果怎么往汉字里摆都不对;后来当成图画,可是却也一时没猜透它到底代表什么意义。最后他和安澄还是给当成了“水”,或者“海”,看来还是错了。 也对,小孩子的世界,大人其实从来就无法参透。只有大人才以为自己长大了,就是各方面都超越了小孩子,其实这想法本身才是最最不成熟的呀~ 汤燕卿眨眨眼,主动伸出手来:“合作呗?” 汤燕犀便也笑了,伸手与弟弟相握:“联手。” 两家自己的孩子留下的“神秘符号”,只有自家爹妈知道,就算对方同样是至亲却也难以猜透。所以双方将自己掌握的彼此交流,各自负责解读自家那折磨人的小妖精留下的密码,那么谜题就能最终破解了。 . 离开到场,两兄弟上去陪爷爷一起吃早餐。 老爷子边吃边瞄着两个孙子:“心里藏着什么事儿呢?” 汤燕犀眉眼如素,连腹稿都不用打,清清寂寂地答:“安澄周末也去加班,我想着她呢。” 这理由,汤老爷子也只能竖大拇指点赞:“你们奶奶当年也是……周末几乎都去陪我加班,连出去给自己做个头发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不过她心灵手巧,就算没时间出去买衣服、做头发,她自己在家也都学会了自己弄。弄完了别人还都说好看,世交家不少太太总缠着她问是哪家裁缝、哪位发型师。她便偷偷看着我笑……” 汤燕卿忍不住埋怨:“我要是您,我就不让奶奶自己弄。就算奶奶没时间出去,那我把裁缝和发型师约到家里来不就得了?” 汤老爷子哼了声:“你少给我声东击西。你以为把矛头转向我了,我就忘了要问你心里藏着什么事儿了?你痛快儿赶紧给我坦白。” 汤燕卿涎着脸笑。 汤东升哼了一声:“你哥哥想媳妇儿,你总没这么借口了吧?时年就在家呢,你总不至于隔着一层楼也要想吧?” 汤燕卿赶紧顺杆就爬:“也想啊。一层楼,那也一二十米、好几十道墙呢。” 汤燕犀起身打电话问厨房:“今天的梅子酿得过了么?怎么还没吃,牙就先酸倒了?” 汤燕卿一脸通红,汤老爷子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盯着他瞧。 汤燕卿只好叹了口气:“爷爷,我就是在想:您老今早咋这么紧盯着我跟我哥的神情干嘛?难不成您老心里有什么鬼,怕被我们哥俩给知道了不成?” 511、四世同堂6 511、四世同堂6 老爷子一口茶就呛住了。 汤燕犀白了弟弟一眼,赶紧上前替祖父拍着,不过脸上却并没表现出该有的那种程度的着急来,依旧是慢条斯理地说:“这还用问么?这还不是明摆着呢么?你看我都不用问。” 在汤燕犀这么一副神情下,老爷子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嗽也有点儿坚持不下去了。 汤燕卿抿着嘴笑:“瞧,您老也知道撑不下去了吧?别藏着了,就告诉我们呗。” 老爷子一梗脖子,很遗憾自己那么咳,竟然都没能把两个孙子给唬弄过去。 他于是摆起法官的威严来:“我哪里有什么怕你们知道的事儿?没有!我老头子一生光明磊落,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汤燕卿便冲汤燕犀眨眨眼:“你是律师,最怕法官。现在大法官发火了,该你回应。” 汤燕犀白了汤燕卿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就不怕爷爷发火喽?” 汤燕犀说着伸手悠闲地替祖父捏着肩膀:“爷爷您瞧,他自己说的不怕您,不把您放在眼里。” 汤老爷子满脑门的黑线:“你们都给我停!两个臭小子,都这么大年纪,都是当爹的人了,还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斗嘴!” “哪有~”汤燕犀按摩的动作更加殷勤:“我才没跟他斗嘴。好歹我们祖孙都是当律师的出身,我要是跟他斗嘴,那还不成了用专业所长欺负人?” 汤燕卿又笑又恼。哥这是拿他跟爷爷共同的职业来建立统一战线呢。他是从警这一条线的,没拿过律师执照,跟他们俩有所区别。 汤燕卿便冲兄长勾手指:“你来呀你来呀,看你能欺负着我不?” 汤老爷子翻了个白眼儿:“得了,你们两个甭手拉手到我眼前演戏了。我告儿你们俩,你们想套我的话呀,套不着。” 汤燕犀和汤燕卿对视一眼。 汤老爷子喝完了最后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倒是可以主动告诉你们。” 便连汤燕犀也不淡定了,赶紧起身从老爷子背后绕回来,跟弟弟并肩坐在祖父面前,等着祖父揭晓答案。 汤老爷子嘿嘿一乐:“我啊,我就琢磨着,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都太闲了?闲得腚疼,才能连我都不放过……哼,我建议你们两个啊,就算最近你们各自的工作都没忙着你们,那你们何不趁着工作不忙的当儿,赶紧都再给我生个重孙、重孙女出来?” 汤燕犀和汤燕卿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这句话:人老奸,马老滑呀…… 老爷子这分明又是一招声东击西,再度完美地逃过了他们兄弟两个的探寻,反倒把皮球抛回给他们两个了。 汤燕犀先悠然耸耸肩:“我是有这个孝心的,您老放心。不过您也瞧见了,今儿大周末的安澄还去加班了。造小人儿这事儿只有我一个人有时间也不行啊~不如您老今晚上晚点睡,熬到安澄加班回来,您以大法官的身份推心置腹跟她谈谈,让她别那么投入工作了,行么?” 汤老爷子盯着二孙子,深觉自己牙根痒痒:“嗯哼,汤律师,果然好口才。非但把我的球又给踢回来了,还成功地说服了我给你当说客。” 汤燕犀悠然一乐。 汤老爷子转眸去盯着汤燕卿:“那你小子呢?你嫂子是为了公事,你该不会也说时年也同样要忙公事吧?” 汤燕卿摊摊手:“虽然我们念念不是律政这条线的,可她现在是著名新闻记者,谁说记者就比检察官悠闲的?” 为免给自己树敌过多,他赶紧朝汤燕犀又眨眨眼:“更何况现在时年跟澄澄时常联手合作。许多案子都是我们时年披露出来,引发关注,然后才帮澄澄找到更多的线索的呀!” 汤老爷子满意又怅然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拿这样的理由搪塞我。也是,谁叫我们汤家的媳妇儿们都这么厉害呢?我刚刚那话啊,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们也都权且那么一听。你们现在反正膝下都有解忧、汤圆这样可爱的孩子了,你们的‘必修任务’已经都达成了。” 汤老爷子说着又咳嗽起来。 汤燕犀和汤燕卿迅速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一回是真的…… 祖父就是这样的人,自从失去祖母之后,三十多年漫长而孤寂的时光里,他却从不在儿孙面前摆出自己的难过来。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拼积木”,宁愿在儿孙们面前永远是这样老小孩儿的模样。 老人家用以填满这三十多年孤寂的,不是倾诉也不是哀伤,而是汤家每个周末的高朋满聚,欢声笑语。 所以就连他们兄弟两个也时常会被祖父给骗过了,以为祖父是认真的在开玩笑,却往往只小心应对“玩笑”,却忽略了那玩笑之下掩盖的“认真”二字。 汤燕犀连忙起身,扶住祖父:“其实我跟您想的一样,我都建议燕七跟念念没事儿多爬爬房顶了。夜深人静、月朗星稀什么的,最适合做点造小人儿的事儿……” 汤燕卿险些一口喷出来:“喂!我说汤律师,分明是你跟澄澄先去爬的房顶好不好?” 汤燕犀毫不留情回过来:“我跟安澄早就造过小人儿啦,你跟念念呢,造出来了么?”汤燕犀还不尽兴,又狠狠补上一刀:“哦……念念倒是跟皇甫华章造过了,没的份。” 汤老爷子这才无奈地笑,伸手一左一右给两个孙子一人一巴掌:“好了!又斗起来了!” . 安澄下班,已是晚上十点。 她进房间去了只几分钟,便蹑手蹑脚走出来敲老爷子的房门。 老爷子哼了声:“进来吧。我这回也没装睡。” 当年那场笑话,叫安澄不由得莞尔。她推门进来,含笑道:“爷爷,您有话跟我说?” 汤老爷子示意安澄坐下:“回来这么晚啊?我好悬真的睡着了。” 安澄微笑:“反正是周末嘛,不用正常时间上班,我就也没按照正常时间下班。” 汤老爷子却收了笑,正色望住孙媳妇:“好孩子。” 安澄连忙摇头:“这是身在这个职位应该做的。爷爷,您和奶奶永远是我前方的榜样。” 老爷子微微偏过头去,从安澄的方向看不清老爷子的脸。 约有三分钟,老爷子才转回头来,又是平素那笑呵呵的模样。 “澄丫头啊,你知道么,我老头子从来都没这样幸福过。咱们汤家,也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样,被人家羡慕过。” 安澄点头。 老爷子目光却越发慎重:“我这么说,不是因为咱们一家子都事业有成、情感有托,更不是说刚出了你公公这么个首位华人州长,给咱们所有华人挣足了面子……他们是羡慕咱们汤家,四世同堂。” 安澄点头微笑:“是。” 老爷子凝视着安澄,目光悠长:“澄子啊,他们羡慕咱们,就是因为他们自己都没有……为什么四世同堂这么稀罕?就是因为——我们这些老的,往往等不及第四代的出世了。” 安澄心下咯噔一声,抬头盯住老爷子:“爷爷!您这是……” 汤老爷子含笑摇摇头:“我知道现在全家人都陪着我,哄着我,都不想面对这样的话题。我呢,也不着急走,我愿意多留下来跟你们欢聚些年,宁肯叫你奶奶在下头多等我几年……因为我知道,她也同样放心不下你们,所以我也得替她,守着你们,看着你们。等到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好好地,有了归宿,我才能走,才能到下头去跟她交待。” 安澄的泪唰地就淌下来:“爷爷,您别这么说……” 老爷子笑眯眯伸出拇指和食指:“我老头子,八十岁了。我已经让你们奶奶,在下头孤零零一个人,三十多年了……所以我啊,也该走了。” 安澄霍地起身,奔到汤老爷子身前,抱住老爷子的膝盖:“您又逗我玩儿呢,是吧?您又是跟汤燕犀合计好了,一起给我下套,让我答应减少工作,再生一个,是不是?” 她宁愿是这样,宁愿这些话都不是老爷子认真想要说的话。 虽然永远承认人寿有限的事实,可是她却无法想象,这个家如果有一天没有了老爷子……这座老宅子,会是多么的空空荡荡。 512、四世同堂7 512、四世同堂7 解忧乖巧,时年很快就从解忧那问到了她在砖头上画下的那些痕迹所代表的意义,安澄却卡在了汤圆这儿。 一是因为汤圆不说话。 二是因为汤圆还不认得太多字。 汤燕卿那边完成了任务,都忍不住过来显摆来了,安澄便抱住汤圆:“就告诉妈妈,你画这些道道儿和圈圈儿究竟代表什么,好么?” 解忧也跟汤燕卿一起过来了,乖巧地站在窗外看着汤圆。 汤圆转头向窗外的她,又叫了一声“喵”。 安澄拢着儿子的手:“妈妈不反对你学猫叫,可是也不能这么久了,就只喵喵的叫啊。” 汤圆却又笑眯眯冲着解忧叫了一声“喵”。 汤燕犀走过来,也同样眯了眯眼,却伸手盖住了妻子的肩:“……他就是在告诉你呢。” 安澄也一怔:“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画的都是猫?” 汤燕犀也觉不可思议,不过却还是笑了,上前抱起儿子,举过头顶:“你小子,还要玩儿多久深沉,嗯?” 安澄却连忙起身,走回桌案,抓起上头的纹样。然后猛地一拍手,转回来递给汤燕犀看:“这个爪形……我们曾以为代表‘鸟’或者‘五’,可其实是‘猫’,是么?” 汤燕犀自顾逗着儿子,点头:“总之现在破译的根密码就是‘猫’。咱们之前没看懂的那些图像,就都往猫身上归就是了。” “我试试。”安澄立即坐回电脑前,将那些符号重新都调出来,尝试调整方向,往猫的意象上去靠。 “又出来一个!”安澄兴奋地举起手来来:“那条竖直向上,顶端却圈成一个圆的,不是棒棒糖,是猫尾巴……” 汤燕犀便也打了个响指:“猫尾巴向上竖起,尖端打圈儿,是代表猫在好奇!” 安澄挑起单边柳眉:“哦?那这个意思就是‘好奇’喽?” 安澄又翻译了一会儿,已是眼角含笑。她起身走过来拍了汤圆P股一记:“小东西,你知不知道在几十年的老砖上乱刻乱画几乎可以视同于破坏文物啊?更何况……” 安澄说到这儿停住,故意回眸瞟一眼立在窗外的汤燕卿。 汤燕卿便笑:“怎么着,还故意瞒我么?我还以为我们说好了联手,我这主动把我们这边的信息都送过来了呢。” 安澄跟汤燕犀对视一眼,便也都笑了。 汤燕犀将汤圆放下来,然后叫解忧:“呦呦,我们和你爸爸妈妈有事要商量,你带汤圆出去玩,好么?” 解忧乖巧地点头:“好。” 汤圆一听是要跟解忧一起出去玩,便立时安静微笑着接受了。他就站在房门里,安安静静等着解忧走进来,牵起他的手。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迈出了房门。 汤燕犀揽住妻子的肩,莫名地叹了口气:“你瞧这小子,连头都都不回。” 安澄也无奈,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干嘛?这是家里,他干嘛出个房门还要回头望三望?” . 时年也过来了,四个人凑在大桌案旁,对着满桌子的笔画和符号。 汤燕犀一拍掌:“Ok,揭晓答案的时间到了。” 不过汤燕犀还是特地歪头看了一眼想媳妇儿:“不过其实我们早就已经破解出来了,虽然曾经卡在两个孩子留下的痕迹上,有几处细节还不流畅,不过整体的内容,已是了然于心。” “是不,媳妇儿?” 安澄有些脸热,赶紧瞟一眼汤燕卿和时年,在桌下悄悄掐了汤燕犀一把。 那晚就是因为看懂了砖头上的内容……才会,又跟他激烈了半个晚上呀。 . 不过汤燕卿也不示弱,“我们也破解出来了,跟你们一样,也只是没想到那些古怪的符号是两个孩子留下的。” 汤燕犀长眉轻挑,傲气微扬:“嗯哼,你其实还应该再补上一句:那天晚上你们俩也同样爬了房顶啊!” 这回轮到时年脸红了,回头盯住汤燕卿。安澄知道,八成是在桌面下,也掐呢。 安澄摆出嫂子的严肃,清了清嗓子,轻轻拍了拍桌子:“好了,你们俩又来了?都别掐了,说正事儿。” 汤燕卿嘻嘻一笑:“好了,前-戏完毕。” 安澄一瞪眼:“你又胡说什么呢?” 汤燕卿眨眼:“前面的游戏啊……” 时年终于听不下去了,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似的,汤燕卿这才住口。 汤燕犀忙趁机补刀:“……要不,我们先等你们半个小时?燕七,半个小时够用么?” 安澄只好拿起档案夹直接拍在自家老公头上:“我说你们两个姓汤的,玩儿够了没?” . 安澄深深知道,汤家这两兄弟就这样儿,办正事儿之前总得斗够了嘴。 可是他们的斗嘴也从来都不会耽误正事儿,一旦他们投入开始办事儿,效率总是旁人的加倍,甚至更多。 于是接下来只听见两兄弟此起彼伏的宣告声。 “东边墙面的二十五个字,我已经完全解读了!” “剩下的三十二个混乱符号,已经可以打通!” …… 经过四个人近一个小时的联袂奋战,刻印在砖头上的“神秘符号”,终于已经连缀成篇,全篇破译! 实则无论是安澄、汤燕犀,还是汤燕卿和时年,之前凭着自己那一部分未能全部破译的残片,却也都已经对全部内容有了直觉,可是这一刻,当全部的内容都明白无误地摆在眼前的时候,四个人还是忍不住都红了眼圈儿。 这竟然是一封来自七十年前的、也是迟到了七十年的“来信”。 写信的人是林寒枝。 却不是身为汤家老祖母的那个林寒枝,而是当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的林寒枝。 四个人闭上眼,借着这封“来信”穿过时光,仿佛能看见同样是这样一个夏日宁静的午后。在中国南部一座幽静的古镇里,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儿,衣袂蹁跹地穿过古老徽派古宅的天井。 阳光倾注而下,滑下黧色的鱼鳞瓦片,穿过镂空的花格窗,最后落在长满青苔的青石地面上。瓦片上的光、花格窗里的光,还有青苔上的光,强弱明灭地汇集起来,都落在了那小女孩儿鸭蛋青色的斜襟小褂上。 而她麻花辫上的红头绳,就在这鸭蛋青的小褂上,如两小簇火焰,明媚地跳跃,跳跃。 . 周遭都是酣然,是因为夏日的缘故吧,整个宅子里的大人们都睡了。 甚至,整个古镇都已经陷入酣睡。 只有这个精力过人的小姑娘,不安枕席,自己一个人悄悄爬起来,用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全新的视角,再度去打量这栋熟悉的家园。 她自己悄悄爬上楼梯,再沿着神秘的楼梯,直接爬上房顶。 在那个年代,大家族里的小女孩儿是绝没有这样的自由的,于是她才会趁着所有人都睡熟了的时机,偷偷一个人来探索。 她发现了这栋宅院里全新的视角,那里能通向更辽远的天,那里能看见更广袤的田园,那里……是更大的世界。 她在那里两手拢在嘴边,张大了嘴向外面的世界呐喊。 ——当然,只是做足了姿势,却没敢出声。 可是她还是高兴得手舞足蹈,甚至脚步轻盈地在房顶上独自旋起裙摆,跳起了她自己创编的舞步。引来两只白鹭,好奇地伴随着她的裙摆上下飞舞。 小姑娘跳累了,便坐下来休息,好奇地收回目光来重新打量自己身边的角落。 这时她发现了砖头。 本来老宅都是木构件,没有砖头的。可是后来木材被雨淋虫蛀,开始有了腐败。如果要全部重新换过木材,一来费事,二来价格昂贵,于是祖父便做主部分承重的地方改用了更经济便利的砖头。 可即便已经家道中落,不得不用砖头来代替木材,可是家里还是讲究的。于是砖也都是请来匠人,就在宅子后面的空地上起窑,为自家特别烧制的。祖父说过,每一块砖头上还要留下自家独有的标记,以示区别于别家的砖头。 为了这个目的,砖坯便在进窑烧制之前,先送上来试摆,此时正整齐地一列一列都排在房顶下的斗拱旁。 她便悄悄溜下去,试着用手指划过那些还未经烧制的砖坯。砖坯上便轻易留下了她的指痕。 如笔在纸上。 她想起祖父讲过的故事,王羲之是一遍一遍在大石上蘸清水写“鹅”。 她便笑了,悄悄勾勒起自己一个女孩儿家的心事。 513、四世同堂8 513、四世同堂8 房顶和下面平层之间的空隙,仿佛一架小小的阁楼,纵高不足一米二,正好容下小小的女孩儿坐下来藏身其中,而不被下头的人给发现了。 她便娇俏地笑,手托着双腮,想着自己的心事。 首先跃进脑海的,便是阖家即将的远行。 这一次全家人将背井离乡,而且要走很远很远,一直要走到大海的那一头。祖父说,那个全然陌生的国度,那个叫做“金山”将是他们将来的家园。 这些日子来,家人都在收拾行李。 行李也分档次,最先收拾好的都是金银细软。可是中国人哪一个都是故土难离,所以尽管将行李分成了三六九等,一边收拾的时候一边麻醉自己,说那些排在下等的就都不要了吧,否则是真的没办法都带走。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收拾着收拾着,便每一件东西都舍不得扔,都觉得仿佛每一件物件儿上都有无价的时光和记忆。 其实那些能移动的还好说啊,或者用力强塞一塞就也塞进去了,或者拼着多花一点运费或许也还能带走了……可是却不论怎么塞,怎么想付运费,都是无法将这一座宅院都一起带走的呀。 如她这样的孩子倒也罢了,可是祖父却为这个伤神了许久许久。 所以其实就连房子这次的修缮都已经是不必要的了,反正全家都要走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幢老屋终究会因为了没有人住,而一点点在岁月的风吹雨打里老去,甚至终将有一天——倾颓下来。 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家里年轻的一辈,她的叔叔婶婶们便都主张不修了,省下这笔修缮费,好能叫全家人在路上手头更宽裕一点。 祖父却在那天发了脾气,拍桌子落了泪。 祖父说,就是因为要走了,才更要好好地修一修。相伴了一百多年,如今全家人说走就走了,却要把它孤零零地留在这儿,难道还不应该帮它把身子骨好好支一支,让它好能多扛过几年的风雨啊! 她想到这里,年少的心里也是蓄满了莫名的愁绪。 她也不想走,不想离开这一方再熟悉不过的土地。可是长辈们都说,战火越来越近,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她惆怅的伸出手指,在砖头上缓缓滑下波浪线。 那是大海。 又在上面画下三角形,代表风帆。 她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全家人在即将到来的远行中,一帆风顺。 画完了,她莫名想起祖父教过她的一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她收回手,指尖已经粘上砖坯上的泥土,可是她也没有擦去。 这是故乡的泥土。 她背转身去,回头看向正午阳光下古老幽静的宅院,只觉得心变得好沉,好沉。 她不是不会写字,她本来也是可以在砖头上直接写上字。可是她怕会被人看见,会被家人看懂。不如她就都画成这样的线条和图形,既能抒发了心情,又不容易被家人猜破。 此时此刻全家人的心都是惆怅的吧,那她就不要再把自己这一点小小的惆怅,也都加进去了。 只有自己知道,就够了。 . 她第二次上来,已是几天之后。 那一天,祖父咳血了。 全家上下都慌了神,请了最好的大夫。 引大夫到客厅里开药方,她听见叔伯低声嘱咐那大夫,开些猛药。 大夫有些不敢,低声解释:“老爷子年纪大了,若开猛药,怕老爷子吃不消。” 几个叔伯的身影在老房子独有的幽幽暗影里,焦急地走,然后急切地与大夫解释:“我们自然不是逆子,只是担心这样一来,老爷子就更不想走了。” “大夫你不知道,说服老爷子跟举家一起离开,费了我们多久的嘴皮子。好容易终于劝通了,这一病,若不赶紧好起来——至少也是看起来好起来,那老爷子便又不会走了。” 她惆怅地转身回到祖父的房间里去,果然听见祖父边咳边说:“我不走了,你们都走,让我留下。这老宅子不能没人守着,这是咱们的家的根。我得留下来守着这条根,别将来你们寿终在异国他乡,魂灵都没个归处……” 她好想哭,可是不能哭出来,所以她又爬上房顶来,在那些砖头上画画儿。 她画一个大三角,又画一根竖线,这两个图形加起来就是一棵树。 祖父教过她,树可代表故乡。或者是村口的那棵大槐树,还是祖父讲过的历史故事里那棵在民族大迁徙的过程中,可留下来寻找故人、收到家书的大槐树……具象抑或抽象,都可代表故土,代表土壤下永不断绝的根。 . 第三次,她是为了自己上来。 长辈们又在闲话中提到了她,说什么按着她的年纪,本来可以张罗提前结亲了。可是这一回去了异国他乡,满眼都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都不知该将她托付给什么样的人家儿。 她听见了便悄悄嘟起了嘴。 她才多大,还不到十岁,说什么结亲啊的? 她用手点着砖头,不平地哼:“……再说,我一辈子都不嫁人,就不行么?” 那个时代,她看得太多了家族里女人们在婚姻里的情形。不管曾经是多么美丽聪慧的姑娘,嫁了人就成了男人的附庸,嫁满一年之后便生下孩子,从此一生就都被湮没在这个宅子里,照顾男人,忍受男人的多情,将自己的时光都消耗在照顾孩子的琐碎里。 对于即将的远行,担心最多的就是她们。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细心,更是因为她们几乎嫁人后再未踏出过这个宅院,完全不知外面的模样,所以她们对于外面的世界、对于即将的远行,才会充满了刻骨的恐惧。 她不要成为她们那样。 她甚至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庆幸:幸亏就要走了,她不用在本地结亲,不必按着她们的生活轨迹,活成她们的模样。 “就算将来遇见的是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又能怎么样?”她嘟着嘴,自己的身影印在地面上:“我又不怕。只要他跟这里的男人不一样,只要他不非要我活成她们那样就行。” 她是学了些洋知识的,知道国外倡导男女平等,女人可以自由挑选自己喜欢的男人,若不喜欢了还可以提出离婚。就算那些男人长得不一样,可是只要他肯尊重她的灵魂,那她就一样可以接受。 “不过,当然……”她那颗小小的心禁不住开始飞扬:“如果在那边也能遇见一个……跟我们一样的男生……跟我们一样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那就更好了。” 她那时还小,闭上眼也只会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好看的容貌。 “应该会有的吧。”她告诉自己:“就像我们全家一起搬过去了一样,那里也一定有很多男孩子。” 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却红了脸。 她忍不住在砖头上画下一个圆,代表一张脸。 可是凭她的年纪,还无法具体定义,究竟一双什么样的眼、一张什么样的嘴、陪什么样的鼻子和眉毛才会是她独独喜欢的模样。 她害羞起来,便笑了,索性在圆圈里乱填。 填来填去,就不知不觉填成了“老丁头”的模样。 她自己画完了都忍不住捂脸大笑,自己在心里糗自己:“林寒枝,你确定你将来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副相貌的人么?林寒枝,你真的是疯了啊。” 只是彼时的她哪里会想到,许多年以后,她最爱的孙儿,就曾经在另外一个女孩儿的笔下,就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 最后几次她再上来,砖坯已经成形,后来都烧成了硬梆梆的砖块,再没办法简单地用手指留下痕迹,她便不得不用了勺子。 她偷偷藏起一柄小钢勺,用勺子柄在砖头上刻画。 她临走前最后留下的痕迹是一句话:“我希望,我们的家永远团团圆圆,一个都不要走散。” 刻完那天的下午,她就跟着家人一起离开了这座老宅,离开了这座古镇,离开了这一方生她养她的土地,坐上轮船,跨洋过海。 这一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许多年后,才有一个男子瞒着她,偷偷来到了这个古镇,找到了这座古宅。 他告诉当地的老邻居,说是要送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就连他也没想到,她还没等看到这个惊喜,她既已经……倒在了他怀里。 514、四世同堂9 514、四世同堂9 汤东升决定要将老宅作为礼物送给林寒枝时,林寒枝还未曾故去。那时的汤家还无法想象,他们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失去他们的老祖母。 汤东升偷偷来古镇,动用所有人脉谈下搬迁古宅的事情,再到亲自去监督古宅拆解的时候,汤东升并未发现这些藏在砖头上的秘密,他也只将那些划痕当成是岁月的痕迹。他更多的心思,其实是在微笑着计算归期。因为他知道妻子在家里等他…… 可是等到古宅历经艰辛,整体打包运到M国,开始清点和整理构件的时候,林寒枝已然故去。面对那一堆零散的砖头,汤东升依旧没有想到那些砖头上原来藏着秘密。 直到他辞去了公职,开始独自一个人“拼积木”。因为部件数以万计,需要极大的耐心来一点点观察原来各部分构件的形状,才能将老宅重新组装回去。就在那些孤单一人的观察中,他渐渐发现了那些砖头。 那一年,汤东升还不算“老人家”。可是那时候的他,却早已是心已成秋。因为他这一生的伴侣就那样离开了,这空空荡荡的人世,纵然还有儿孙绕膝,却已经永远都没有了她。 他将孤寂都独自藏在自己心间,看起来平静地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拼积木”中去。那时他拼装的已经不是这幢老宅,他是透过自己的指腹一寸一寸摩挲过那些部件,希望从那些纹理里去寻找老妻的身影,想要从那些物料刻印下的时光里去追溯老妻当年的故事。 可惜老宅实在是太老了,近两百年的历史里,承载过太多人的气息和痕迹。与那些先人比起来,老妻在老宅中仅仅生活过不到十年,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他屡屡抱着希望去整理,末了却总是失望而归。 直到,当整座老宅几乎已经全部拼装完成,只剩下那些塞在屋顶之下的砖头。 . 其实那些砖头的存在是有些鸡肋的,因与整体木质老宅的风格突兀,而且又重,需要花更多的运费,所以当时他聘请的文物专家曾经劝过他,说这些砖头其实不必一同打包运走的。 因为那些砖头一来不是原装,没有它们完全不影响老宅的整体性;二来那些砖头的用料和工艺也很寻常,一看就是这个家族衰败之后,为了修缮房屋而权宜的罢了,没什么太大价值。甚至如果用上去的话,反倒会影响了老宅整体的美感和价值。 可是他却还是一块都没落下,都带回M国来了。 他心里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有没有用的,也不管要为此额外花多少钱,只要那上面还有可能留着老妻的方寸剪影,那对他来说就也都是无价之宝。 聘请的工人在将砖头砌进房顶下时,发现了问题。 因为所有的构件在拆解之前都是做了记号的,以保证原位置的组装,那些工人发现砖头上都有符号,便认为有可能是拆解时留下的记号。他们按照他们的理解,将那些符号按着合理的规则去拼合,结果却出现了问题:那些记号非但没能帮他们把砖头原状复原,反倒彼此之间出现了大缝子,无法承重不说,反倒后来干脆直接都瘫倒下来了。 汤东升对这老宅子每一个部件都爱如珍宝,那些砖头哪怕磕掉了一个角,工人们都无法交待。他们无奈,只好来向汤老爷子拿主意,看是否需要用些新材料弥合砖头之间的缝隙。 汤东升当然不同意,说就是要保证老宅子的原状原位。工头建议,说可以参照骨法用糯米浆,不用现代水泥就是。 汤东升老爷子还是反对,最后耐下心来坐下来跟工头问清原委。 他听得也是奇怪,也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既然都留下记号了,却按照规则拼合却拼合不回去呢?甚至中间还出现大缝子……这不合理啊。 他便亲自爬到屋顶去查看,这一看也看出了问题。 工人们也都是干过很多古建复原的,于是也都是很有经验的,他们就也都看出了砖头上很多的痕迹其实都应该是汉字的笔画。所以他们也是以为那些笔画是原来工匠留下的,应该是名字或者年号之类,他们便也都是按照拼合汉字的规律去进行上下左右组合的。 这个规则本身应该不会有错,可是呈现出来的却分明错了。汤东升自己也坐下来沉思,足足想了一个下午,忽然一拍脑袋站起来:“规则没错,你们也都没做错,‘错了’的是当年留下痕迹的那个人!” 汤东升也发现了砖头里一些并不符合正常规则的符号,那些不是汉字笔画,而应该是图画,或者说象形文字的那部分。汤东升指着那些砖头说:“……这些痕迹笔法稚嫩,我想也许不是不识字的工匠留下的,而应该是一个孩子留下的。” “所以我们应该去按照一个孩子的思维方式来反推组合的规则。” 幸亏彼时汤家已经有了汤燕犀和汤燕卿两个鬼精灵,汤东升用了几天时间,模仿着两个孙儿的思维和行事规则去考虑那些砖头。 那天一早,他忽然从梦里一跃而起。 他想到了。 他兴奋地召工人上楼,笑着对他们说:“孩子的思维跟大人不一样,不会按照常理出牌。大家也都看见了,这里留下的层高不足一米二,大人几乎不会上来,而孩子会因此把这里当成秘密乐园。” “既然是秘密乐园,孩子们就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秘密。而既然是‘秘密’,就不会叫人一眼就认出来,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直接把字写出来。” 就如同他那两个时时事事都斗法的两个孙儿,话一定会拐弯儿着说,写纸条也都用编密码的规则叫对方去猜。 工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表示还是没想到应该是怎么回事儿。 汤东升就笑了:“你们没错,只是你们规规矩矩按照大人的思维方式,用正常的汉字拼合规则去拼合了。比如一个‘人’字,你们找到了撇,接下来一定是找到一捺,然后安置在撇的右边。可是实际上那个留下痕迹的孩子,不是这么按顺序来的。” 他轻叹一声:“汉字我们都认得,可是如果将汉字拆成笔画,再打乱了次序随意摆放,那么相信任何人就都认不出来了。” 汤东升微笑:“你们接下来拼砖,就全都不用再看上面的痕迹,这根据砖面的角度和平整度来彼此嵌合就好了。那些符号,不是帮你们忙的,反倒是扰乱你们的。” 工人们按照汤东升的指点,干脆不再看那些痕迹,终于将砖头原样拼合了起来。 汤东升在畔监督工人施工,心里却忍不住在想:“留下痕迹的孩子,究竟是谁啊?冲这鬼道的心思,倒真可跟自己家里那个精力过剩的孙儿媲美。” 彼时汤东升还以为是林寒枝家族里,也曾经出过这样一个淘气的男孩子呢。 . 后来老宅正式全都完工了,汤东升忙了十三年的任务忽然就终止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再找不到精神寄托,闲来无事便时常爬到房顶上来看那些砖头。 看着看着,那些痕迹一个一个全都刻印进了他脑海里。那一天他无意识地在脑海中随便排列组合了一下,几个自行组合起来的汉字便蓦地冲到他的眼前。 他竟然读懂了,那几个完整的汉字是在说:“……我们的家永远团团圆圆,一个都不要走散。” 一道灵光忽地劈开他天灵盖。 离别……不要走散……还有兼顾那砖头烧造的大概时间,他猛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妻! 那一刻福至心灵,他猛地起身,头撞到了房顶,却是泪如雨下。 天啊,他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小心翼翼在这老宅数以万计的部件中小心寻找老妻留下的痕迹,却没成想,其实它们就这么明晃晃地在眼前。 幸亏他坚持,连一块砖头都不肯丢掉。 他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一点一点将所有随意零碎排列的笔画重新组合起来,还有那些图画,全都按照老妻当时的心境进行重新组合。他终于读懂了几十年前,那个他还不认识的小姑娘,心里的话。 他看得懂她即将离别的惆怅,看得懂她对故园的留恋,看得懂她对亲人的不舍……也看懂了,她一个小小女孩儿对于未来能遇见的那个人的憧憬。 515、四世同堂10 515、四世同堂10 解忧牵着汤圆的手,两个人一同攀上房顶,钻进那纵高不足一米二的夹缝里去,对着砖墙坐下。 解忧回头朝下看了看,目光又滑回来落在汤圆面上。 汤圆本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这一刻老宅幽深、阳光静袅,就显得他更乖巧了。 ——才不是在她身边才更乖巧,只是环境使然才对。 解忧便叹了口气。 两家大人都在房间里忙活拼合那些字儿,说是叫她带汤圆出来玩儿,其实不过是个借口,把他俩当成碍事的小孩儿罢了。 听见解忧叹气,汤圆静静地伸手,将小手塞进解忧掌心里去,然后主动按下解忧的手指来,让她包住他的手。 阳光无声,他抬眸向她静静微笑。 解忧那一颗莫名惆怅起来的心,不由得又因他给松弛了下来。 解忧便一眨猫儿样的碧眼,展颜一笑:“其实大人才是傻瓜。他们当咱们不懂事,还怕咱们碍事,非要把咱们两个给支出来……其实他们要忙的那些东西,咱们两个早就看懂了啊。” “他们如果留下咱们,咱们不但不会碍事,反倒会帮上他们的大忙啊。” 汤圆又是静静地笑,却是慷慨地使劲点头。 解忧指着砖头上东一笔、西一笔的大片砖墙,叹了口气:“……那个小女孩儿说:她希望能遇见一个同样黑头发、黑眼睛的男生。她希望那个男生要很聪明、很宽容、也很正义。她说她不以貌取人,不需要那个男生长得有多漂亮,只要求他有一双笑起来很好看很好看的眼睛。” 解忧托着腮帮:“他们啊,其实连这句还没解读出来呢。” 汤圆依旧静若百合,无声地笑,慷慨地使劲点头。 解忧嘟起嘴:“他们啊,之所以被卡这么久,其实还有一个难点没有打通:他们或许是想到这是‘信’,却没想到这其实是来自两个人的信,有来信,也有回信。所以他们只按照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去猜测,不撞进死胡同才怪。” 汤圆继续安静地笑,只是伸手,仿佛不经意地在解忧掌心挠了两下。 解忧怕痒,咯咯笑起来,想拍开他的手,他却怎么都不肯撤开。 解忧笑够了,心情便又灿烂起来。她歪头望着他,伸手刮他高挺的小鼻梁:“喂,他们更想不到,‘回信’是你发现的哎。” . 在这个古老的宅子里,解忧觉得自己是一个“掘秘者”。因为汤家人多,又总是很热闹,所以汤家人很少会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座老宅本身,更不会爬上滑下去寻找秘密。 可是解忧不一样。她一向都知道,她虽然很爱很爱汤家,汤家人也对她视如己出,可是她终究不是汤家人。 甚至她的爹地曾经跟汤家有过不共戴天的仇恨,汤家人每当提到爹地,眼中总会流露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所以尽管她自己和汤家双方都做了很大很大的努力,可是随着年纪一点点长大,她还是越来越觉得自己与汤家开始有了距离。 所以汤家人欢聚在一起特别热闹的时候,她虽然也会跟着一起笑,可是她却总是在笑过之后便悄悄离开人群,独自爬上高高的房顶,仰头去看那一片细碎璀璨的星空。 她也想念爹地啊。 可是这里是汤家,她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对爹地的思念来。 她知道爹地不是“好人”。可是……他却是她爹地,是从小便愿意为她摘星捧月的爹地。 . 她身形娇小,手脚敏捷,没人曾发现过她这么爱上房顶。就连妈咪和小燕子爸爸都没发现……可是她却没想到,自从汤圆回到汤家后,她身后就多了一双眼睛。 第一次发现她被汤圆盯上时,她还吓了一大跳。毕竟那是晚上,整个老宅静静无人,她正借着月光在房顶上探秘,冷不丁一回头却撞上个一身白衣裳、一双眼睛却幽黑幽黑的……谁能不害怕? 她当时正踩在瓦片上,鱼鳞瓦本就打滑,她险些一个跟头从上面栽下去。 可是就在她重心都失去了的刹那,他却伸手拽住了她。 难以想象,那么个安安静静不说话的小男生,手上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 直到后来去她外祖母开在M国的舞蹈学校分校看他练舞,才知道他时常都需要练习倒立、甚至托举动作,所以手上的力量早就通过跳舞给练出来了。 . 她原本不大待见他。 她对自己的解释是:谁叫那天他刚回汤家那天,不管她叫姐姐,反倒冲她学猫叫? 哼,对她不懂礼貌的小孩儿,她才不喜欢。 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却也逃避不了自己心下真正的芥蒂:因为虽然自己不是汤家真正的骨血,可是毕竟在她之前汤家还没有别的小孩啊。她就可以暂时麻痹自己,尽情享受汤家所有长辈们的疼爱。 可是……天知道怎么就突然出来了他这么个小孩儿,回来的时候已经三岁多大了,而且还是个男孩儿! 她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吃味,也有点担心,怕汤家人从此就会慢慢地疏远她,不再爱她了。 所以素日里就算总能不经意一扭头就发现他跟随上来的身影,或者是缠上来的目光,她也都当没看见。 他是想找她玩儿,当她的跟屁虫么?她才不要! 可是……他那晚上救了她啊。 呃,当然了,其实她之所以脚底下打滑也根本是叫他给吓的好不好?可是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救了她。 受人点水之恩,你就得还给他一整瓶矿泉水。所以她虽然还不是那么待见他,不过再发现他跟上来,她便不躲开了,就任凭他跟着。 就当……脚底下再打滑,还有他能帮得上忙,权当多根安全绳了。 于是他就也看见了最先被她发现的那列砖墙,也同样注意到了砖头上留下的痕迹。 . 解忧终究是皇甫华章和时年的孩子,又在汤燕卿倾心抚育下长大,所以她在观察和推理方面的能力,是超越年龄的。 也更因为她此时的年纪,恰与当年的林寒枝相当;且都是古灵精怪的小女生,于是更容易找到心灵的契合点,因此林寒枝七十年前的“来信”是先被解忧破译成功的。 解忧所用的时间,甚至比汤家兄弟,以及汤老爷子更少。 发现秘密的巨大喜悦,让解忧忍不住要与人分享,于是——汤圆别无选择地成了她的第一选择。 她便讲给汤圆听。 汤圆听得认真极了,眼睛一眨都不眨,满眼毫不掩饰的崇拜,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成就感。 每次讲完了,汤圆还都郑重其事地无声鼓掌三分钟。一秒钟都不带少的。 她后来自己都不好意思,扯住他的手,叫他不用鼓那么长时间的掌了。可是他却还是坚持继续无声地将三分钟鼓完,绝对一秒钟都不差。 人也都是有虚荣心的呀,于是就算解忧原本不待见这个小圆子,可是禁不住如此一点点软磨硬地相处下来。 到后来……解忧终究还是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他的陪伴。 所以全家里也只有解忧知道,实则后来全家人发现汤圆上房顶什么的,那都早已不是第一回了。汤圆的小秘密,她是领先了全家人那么久就已经知道的。 她只是不知道,那个小家伙为什么会偷偷一个人爬上了房顶去,连她都没叫。 那次之后他又带她上房顶,她才知道了他去干嘛。 他将她按坐在阁楼上,他自己起身走到砖墙边,上下左右以乱序指了几块砖头,然后回头向她微笑。 她不由得挑眉。因为在这里已经习惯了用这种乱序来排列笔画,所以她脑海中几乎自行就蹦出了一个汉字。她挑眉问他:“是?” 他无声静静地笑起来,满眼的阳光灿烂。 他接下来又用乱序又指了几块砖头,然后又停下,回头向她看来。 她便已经不用再疑问,而是直接说出了那个字:“我!” 他再指,她再张嘴就来:“啊!” 就用这种法子,他指她说,他们两个又解读出了一封“信”。 只是信的内容和腔调已经完全迥异于最初的那封信。 她忍不住低低惊呼:“这是谁写的?” 正是午睡结束,汤老爷子轻轻咳嗽了声,缓缓走下楼去,白发的身影独自缓缓穿过天井去。 汤圆便笑了,向解忧指了指。 516、四世同堂? 516、四世同堂? 汤家这些以刑侦、推理为职业和特长的子孙们都不知道,这幢老宅的房顶下竟然埋藏着一个前后跨越了七十年,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了三十年的秘密。 尤其是“燕”字辈,除了燕声、燕尊、燕犀之外,其他人甚至连老太太林寒枝的面都没见过。他们对老太太的全部认识都只来自于照片和家人的讲述。他们却不知道其实正有一份更为生动的记忆,就藏在他们的头顶上。 就像汤家的子孙们从没看见过汤老爷子因为思念而流露出半点痛苦之色过,除了老太太刚离世的那些年,老爷子简直亲手一块一块将老宅拼完——全部拼完那天,他们都看见老爷子“重生”回来了,又是笑意吟吟,仿佛真正从失去老妻的痛苦中活过来了。 他们却错过了去参悟其中的玄奥所在。 他们曾经以为,那玄奥是老宅本身。老爷子用长长的十三年时光,用无法计量的心意终于将老太太的故宅搬过来,搬到老太太长眠的这片土地上,那么异国他乡便也终于和故土合二为一,让老太太有个归处。 可其实玄奥却是藏在那房顶下、原本并不属于这座老宅本身的、后加的砖头上。 当那些“信件”内容被全部破译完毕,汤燕犀、安澄,汤燕卿和时年,都各自看了对方一眼,便都红了眼眶。 原来老爷子也不是超人,他又怎么能不想念,可是他将自己的想念都埋藏起来,藏在一个全家人都看不见,可是却有可能——老太太的在天之灵却能看得见的地方。 老爷子是躲在房顶下“写信”。 他是给七十年前、那个他还不认得的小姑娘林寒枝写“回信”。 他看懂了小姑娘林寒枝的小小的、羞涩的心愿,知道她希望在大洋彼岸能遇见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子。他带着万般柔软的心,写下:“就是我啊。” 便仿佛时光轮转,他在失去她三十年后,却与七十年前的她,四眸相对。 他知道,如果他能在七十年前就遇见她,就算她那时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他自己也同样不过是个几岁大的毛头小子,他也同样会喜欢上她。 第一眼,就会喜欢上。 三十年前,在她倒在他怀里,满身鲜血的时候;当他亲手将她抱进医院,抱回家,再抱着她送进坟墓的时候……他曾经最大的遗憾是,这一生与她相守的时间,太短太短。 相遇太晚,却太早分别。 如果生命能重来一次,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再遇见她,再早一点。 可是他何尝不知道,当时那样的心愿也只能是个心愿。他是法律工作者,必须是现实的唯物论者,所以他知道人生只有一次,没有前生亦没有来世。 他与老妻的缘分,注定只是这一期一会。 他终是禁不住惆怅,在那独自十三年的拼装时光里,甚至忍不住想要推翻自己的信仰,宁肯为了老妻而去相信轮回,相信他和她还有可能在未来的时光里,再度重逢。 直到他发现了那些砖头,直到他顿悟那是老妻于七十年前给他写来的“信”。 对于彼时的老妻来说,这些信是写给未来,写给一个并不确定的人。她不知道他会是谁,叫什么名字,多高多矮多胖多瘦,她唯一能在脑海中憧憬的是他应该有黑头发,黑眼睛,会笑起来很好看…… 于是他便回给她:“是我啊”。当年初次见到她的他,是否是她理想中的模样? 此时回想起来,他虽然不敢确定第一眼她是否对他钟情,可是他至少是黑眼睛黑头发,应该符合她想象中的模样吧……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就算他跟老妻的缘分只是一期一会,未来已不可能再度相遇,可是上天还是待他不薄。 虽然他曾经遗憾与老妻相遇太晚,分别太早,可是他却在失去她之后,重新邂逅了七十年前的她啊。 从那些藏在砖头里的隐秘来信里,他认识了当时只有几岁大的林寒枝,知道她的喜悦和哀愁,知道她说话的习惯,闭上眼便能透过那些痕迹想象出她当年的模样。 他遇见了那样早的她。 尽管他当时已经失去了她,可是七十年前的她,却还安安静静地留在老宅里,陪他走过了失去她之后的、整整三十年的时光啊。 这样说来,他与她的缘分竟已不是一期一会,他在失去她之后,再次遇见了另一个时空里的、另一个面貌的她。 他该知足了,不是么? 上天从不会亏待任何人,只看你是否足够用心。 倘若他当年没有那么执着地将整座老宅都搬过来,一个部件都不肯落下;就连被当成积累的砖头也不肯放弃,否则他将错过上天赐予的这样奇妙的、又一次的缘分。 人生若此,也该知足。 所以尽管还是会想念老妻,会遗憾这三十年来身边没有她的陪伴,可是却也可以抬头望望湛蓝的天空,再望望房顶下那静默伫立的砖墙,然后便仿佛看见了七十年前的林寒枝笑容嫣然,正在砖头上写信给未来的他。 如她所期,他来了。 也如他所期,她从来都未曾走远。 . 汤燕犀、安澄,汤燕卿和时年,在破译完了全部的信件之后,难得地一致保持了沉默。 他们没有去向祖父求证,也没有向全家人戳破。他们只是四个人默默相对,红了眼各自唏嘘,然后便都默然起身,抓住了自己伴侣的手。 这一生相遇,幸运的是所爱的人终于在身旁。 正在身旁。 房顶下的砖头几十年来默默无声,便也让这个秘密继续寂寞无声下去吧。因为它是属于祖父和祖母两个人的秘密,是支撑祖父在失去祖母之后三十年寂寞洪大的时光里坚强独自走过的力量。 他们不该打扰。 只是在打开房门的刹那,四人都忍不住向房顶下的砖墙看去。那纵高不足一米二的夹缝,在视线的夹角里就显得更加窄小,这一刻却多了两个小人儿。 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 女孩儿娇俏,梳着一根溜光水滑的大辫子,身形灵巧地不知绕着那砖墙走来走去,仿佛还正在伸手在上面勾画; 男孩儿则安安静静,就坐在那里看着女孩儿。虽然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壳,却能猜到他的目光紧锁着女孩儿,视线只随着那女孩儿移动。 时光无声,两小无猜,静静相伴。 不知怎地,四人便又都觉得鼻子好塞,仿佛朦胧之间他们也穿越了时空,看见了返老还童的祖父,回到七十年前,与那时的祖母相遇。 是祖父和祖母在房顶之下悄然相对,而所有的时光都悄然在他们身旁,坠落成泥,幻化成花。 . 一个月后。 又是汤家周末惯常的高朋满座,笑语欢声。 安澄忽然觉得反胃,连忙起身,来不及通知丈夫,便赶紧冲进洗手间去。 她来不及奔进厕间,便抱住洗手池吐了个地覆天翻。 吐完她腿都软了,抱住水龙头,才勉强放水冲洗。 她撩一把冷水拍在脸上,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想着或许是之前下班回来车开快了,有点晕车吧。 其实今天还是加班,可是她却还是抽时间回来跟家人团聚,尤其是多陪陪老爷子,所以车开得就快了些。所以这吐或许只是晕车的一种反应吧? 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些,却听见洗手间里还有呕吐声传出来。 她惊了。 其实之前她吐的时候就仿佛觉得音量大了些,仿佛有个声音跟自己“交响”似的。不过之前吐得头晕眼花的,只因为是洗手间里的回声呢。 现在确定绝对不是了。 她便一转头,就瞧向了关着门的厕间。 这里不是客房的洗手间,是自家人用的,所以绝不会是外人。 她简单回顾了一下她从餐桌起身的时候,餐桌上可曾缺了谁。 安澄就是安澄,虽然之前从餐桌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控制不住,甚至连老公都来不及通知,可是她还是隐约瞄到时年的座位是空的。 她心下一动,连忙蹑手蹑脚走过去,打开厕间的门—— 果然是时年正抱着马桶在吐,也是吐得天昏地暗的模样。 517、四世同堂(12) 517、四世同堂(12) 两人看见是对方,都着实吃了一惊。 可是吃惊了之后,反倒更多是羞涩和尴尬。 也是,凭着她们两个的脑袋瓜儿,又何止于想不到另外那个声音是来自对方啊。只不过是自己吐的时候,实在是吐得天昏地暗,顾不上另外那个声音了。 安澄先笑了,伸手将时年从地上捞起来:“这什么情况啊?” 时年窘得赶紧起身去洗漱。 两人整理完了,都靠在洗手台旁不想动地方。 时年也平复下来,便也同样促狭地盯着安澄笑:“嫂子,那你呢?” 安澄转过身去,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清傲地昂了昂头:“嘁,可能有了呗。又不是没有过。怕什么~” 时年红了面颊:“也是,嫂子当年怀着汤圆还在坚持工作,挺着肚子同样能上庭办大案。所以就算又有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安澄转头盯住时年:“……按着你的话我反推,就知道你是害怕了。” 也是,刚刚时年吐的情形比安澄还要严重。 时年努力笑笑:“我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呢。” 安澄叹口气,伸过手臂去揽住时年的肩:“我明白的。” 当年时年有了解忧这个孩子,她自己是并不知道的,所以尽管有了解忧这个孩子,可事实上她在这件事上还是经验欠缺的,没办法跟安澄比。 安澄拍了拍时年肩膀:“不是还有我呢么?” 她说着仰头看天:“怎么就这么巧,让我在这个时候也有了?咱们俩完全同步,就是上头有人想让我全程陪着你,教给你吧?” 时年便也笑了:“……算算日子,嗯,看样子是奶奶。” 安澄也点头。如果不是最近家里爬房顶事件闹的,她就也不会几次三番被两位老人的爱情故事所打动,于是跟老公之间……就多了许多回突然迸发的热情,然后就没来得及做防护。 可是安澄心里却也默默地藏起来一个念头:对于时年来说,上头不光有汤奶奶,还有皇甫华章啊。 皇甫华章未必肯愿意叫时年跟汤燕七有孩子,可是皇甫华章却不可能不在意解忧的心愿。而安澄没忘了砖头上一个表意不清的小baby图案。 她相信那绝不是林寒枝留下的,也不大可能是汤老爷子留下的,从那岔口的新旧程度上来判断,她觉得应该是解忧留下的。 解忧长大了,越来越懂事,她一定是明白了汤燕卿对她的心意,所以她也反倒更不希望汤燕卿因为她而没有自己的孩子。为了汤家,也为了汤燕卿,还有时年,所以乖巧懂事的她,一定是暗暗向皇甫华章祈祷过了。 可是她现在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时年了,也省得时年伤感。 于是安澄无奈地笑:“咳,真不好玩儿,你说咱们俩怎么就不岔开点日子,偏偏就一起有了呢?好事儿一前一后来,那该多好啊。” 时年腼腆地笑:“也是。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准妈妈,太给家里添负担了。” 安澄叹了口气,伸手拍时年一下:“瞧你,想多了。汤家人可从来就不怕事儿多、责任大,所以我没说他们。我说的是咱俩。” 安澄比比两人的肚子:“我特喜欢人家同生缘这样的事儿,你瞧咱们俩一起有了,要是外人的话,就可以玩儿个指腹为婚啊。可惜咱们俩指腹为婚,那就乱套了……” 时年终于笑起来,也明白是安澄故意逗她开心呢。 两人笑了一阵,只听门外有人已经忍不住了哼唧:“……你们俩还准备在里面腻歪多久啊?就算咱们自己家的洗手间干净,可里面的空气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你们两个还准备挺着肚子在里面呼吸这样的空气多久?” 安澄和时年对视一眼,也都无奈地笑了。 是汤燕卿。 而既然汤燕卿都跟到洗手间门口来了,汤燕犀还会远么? . 两人走出去,时年先扬手给了汤燕卿脑门一记:“谁就停着大肚子了?你告诉我,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汤燕卿便也笑,不过却先问:“你知道是我哪只眼睛看见的,然后你打算干什么?” 安澄勾了勾手指:“那么没用的眼珠子,留着浪费什么营养?抠出来算了。” “我就知道!”汤燕卿夸张地尖叫:“你都挺着大肚子了,还说这么血腥的话,你是想教坏我宝贝侄女儿!” “你还说我挺大肚子!”安澄又给了他脑袋一记。 汤燕犀这才不慌不忙从转角暗影里走出来,上前来捉住媳妇儿的手指头,认认真真给吹着:“仔细手疼!” 汤燕卿只能到时年身边求安慰:“念念,他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时年叹口气:“我先跟你讨论讨论,你刚也说我挺着大肚子,是几个意思?你见过一个月的就是大肚子了么?” 汤燕犀不慌不忙补刀:“他是说你本来就胖。” 安澄这才笑着伸手捂住丈夫的嘴。 他这张嘴啊,在自己家里,对着自己家人,还是闭上好了。 如此回想他小时候,那一副寂寞凭窗、不言不语的模样,反倒是件好事儿了。 一这么想,安澄心下忽然一跳,她忙望住丈夫:“我改主意了!” . 这话把汤燕犀给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媳妇儿的肚子:“你改什么主意?该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吧?” 安澄无奈地将他推一边儿去:“说什么呢?我说要改的主意啊,是对汤圆。原本不是希望他尽早开口说话嘛,我现在不了。我觉着他就这么继续当个安静的美男子就好了!” 忽然之间觉得,那小子明明会说话却不开口说话,反倒是好事儿,兴许是上天在在帮汤家。一旦那小子也开口说话了,会不会比如今的汤燕犀更让人无法招架? 汤燕犀小时候不说话,长大还这样儿;汤圆的不说话更青出于蓝,所以按照这个逻辑推论的话…… 安澄赶紧下楼,老远就冲汤圆喊:“汤玉安,你别说话了。就现在这样儿就挺好的,不需要更完美了!” 楼上的汤燕犀、汤燕卿和时年,只能哑然失笑。 楼下,汤圆正攥着解忧的手,任凭她带着他到任何地方去。 时年收住笑,微微一皱眉:“我怎么会……莫名其妙想起另一宗事儿了?” 518、四世同堂【全文终】 518、四世同堂【全文终】 “你想起什么事儿来了?” 汤燕犀也追着安澄下楼去了,楼上就剩下汤燕卿和时年两个人,汤燕卿便上前环住妻子的腰腹,让她舒服地倚靠在他怀里。 他们终于有了爱情的结晶,他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个人。可是他此时偏要做那个看起来最淡定的那个,才可以不让时年和解忧产生困扰。 他就心里偷着乐就够了。 时年咬了咬唇,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忘了。” 时年是想起那天他们四个终于一起联手破译了砖头上的密码,那一刻四人都红了眼眶起身打开门,抬头望向房顶时,他们仿佛看见了穿越时光重逢的汤老爷子和汤老太太。 可是事实上,他们看见的两个小孩儿是汤圆和解忧。 他们四个大人觉着信的内容“少儿不宜”,这才叫两个小孩儿自己出去玩儿,却不知道他们两个又是爬上房顶去了。 当时他们四个大人被信件的内容震撼太过,于是那一刻的移情作用实在太强烈,所以彼时看见的仿佛是两位老人穿越时空的相遇——却没对现实中的解忧和汤圆两个想太多。 此时一切尘埃落定,时年回想当时,才忽然觉得有有一些惊心动魄。 那两个孩子相伴在一起的画面,竟然那般美得令人心悸。 一向不爱说话的汤圆,却仰起头那么专注地凝视着解忧,仿佛无论解忧说什么做什么,都足以吸引他全部的凝眸; 而在他的陪伴之下,解忧在楼上灵动跳跃,大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轻灵快乐得就像一只小燕子。 ——解忧那样的快乐,时年也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了。 她也知道解忧那样全无束缚的快乐,只来自于皇甫华章。可是皇甫华章去了,别人可以给解忧别样的快乐,却无法完全取代皇甫华章对于解忧的意义。可是解忧懂事,她从来不在她和汤家任何人面前表露出她对皇甫华章的想念。 小小年纪,就要如此藏起自己,时年也是心疼女儿,却有些事无能为力。 可是这一刻……她的女儿,却是真的真的快乐无比。 她想起一句话,忘了是谁说过的:如果一个男人的离开带走了你所有的快乐,上天一定会再派另一个男人来陪你的。 时年轻轻阖上眼帘:“那个人,是现在还小小的汤圆么?……先生?” . 时年这样想,还是因为安澄之前那一句“无心之语”:安澄说一起有的孩子,如果不是一家人,就可以指腹为婚啊。 她和安澄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汤家的纯种,自然不能指腹为婚,可是……如果安澄真的肯,那他们两家并非是没有机会当亲家的。 便如那天在湛蓝的天儿底下,阳光无声照耀着的那两个两小无猜相伴的小孩儿,何尝不是一场好姻缘? 只是……两个孩子还都太小,她若这么说,还嫌太早。 所以时年就还是闭起了嘴来,将这个悬念留给将来。 如果可能,自然十全十美;若不可能,至少也都是汤家的兄弟姐妹。总之是至亲至近的人,即便没有相同的血缘。 也正因为没有血缘,才给将来留下最美的悬念。 .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汤家两位孙媳妇一起有了喜,有趣的是就连临盆也都是同一天。 那天汤老爷子亲自用洒金红纸写了张大的斗方贴门上。门上不写“福”,却是墨迹酣畅的一个“孖”字。 汤家世交亲友们一登门,就知道是汤家又添了两个孙儿。 汤家里这边大宴宾朋,汤老爷子喜不自胜就不必说了,可是医院里,汤燕犀和汤燕卿这两个幼稚的“巨婴”又掐起来了。 他们两个连两个婴儿谁出生早几分钟、体重谁轻谁重、手脚水长谁短都要争……护士们只能捂着嘴偷乐。 安澄看着他们两个也没办法,只好跟护士介绍:“这两名身高都超过185的,才是我们汤家今天的两个新生儿。麻烦护士小姐,把他们两个扒光,送去洗澡澡吧。” 两个孩子到来的时间相近,血缘也是近,于是以新生儿的相貌看起来,也真的像双生子一样。就连安澄和时年两个当母亲的,冷不丁一看也都分不清楚。 可是性子却是不同。 时年和汤燕卿的孩子生下来就乖乖的自己睡觉。睡醒了就吃奶,吃饱了就继续睡觉。 而安澄跟汤燕犀的这个……却是哭声洪亮。吃饱了不睡,就哭。 安澄真是要犯愁了,偷偷跟汤燕犀嘀咕:“看来是汤圆的安静,这都给补回来了,还加倍了。不过要是个女儿,哭就哭吧,这是个傻小子啊,怎么还这么爱哭?” 汤燕犀也分析了大半天,末了给出个结论:这小子估计在娘胎里就委屈着了。 这话说得叫安澄直瞪眼:“我怎么委屈他了我?我怀着汤圆的时候,我也天天都工作,我也照样上庭啊,汤圆都没说什么,他怎么就委屈了呢?” 汤燕犀却笑了:“那就不是这方面的委屈。我们也只好等他长大,会说话了,再跟他问究竟是怎么委屈了。” 后来回到家,汤小四儿只要一听有人喊汤圆就哭。百试百灵,简直跟条件反射似的。 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终于等到汤小四儿一岁左右会说话了,安澄和汤燕犀才郑重其事跟他进行了一次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面谈。 “……咱们也不说太久远的了,我估计你在妈妈肚子里受了什么委屈,或者为什么刚出生就哭这事儿,你现在也想不起来了。”安澄不愧是检察官,“盘问”起来最善于刨除无关条件,而直接进主题:“你就说你为什么一听你哥哥的名字就哭,行吗?” 汤小四儿一听妈妈说到哥哥的名字,就哭得更凶了。 他眼泪一对一双,委委屈屈地抽噎着说:“哥哥叫汤圆,那我,那我还能叫什么呀?” 小人还伸出胖乎乎的小指头数着:“汤面?汤粉?都难听死了,呜哇……好名字都被哥哥抢走了,我该怎么办呀?” 据说聪明绝顶的汤家大人们也被这个世纪难题给难住了。也是,不止汤小四儿一个,还有汤燕卿家的那个呢,汤家的男丁总得序齿来取名不是?大家开了个家庭会议,翻遍了词典,找到了也无外乎汤勺、汤罐、汤包这样的词儿……汤家人都深深觉得,汤家应该改行不做律政,转而进军餐饮了。 当然,汤燕余对此是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至于最后汤小四儿和汤小七儿最终取了什么大名……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也许名字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汤家人团团圆圆在彼此身边。如老太太林寒枝当年所愿,一个都没有走散。 除了……在天上含笑望着子孙满堂的老太太自己。 所有的离别,其实都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