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与梗概 沥泉神枪传奇—记大宋铁匠的殊死发明 几梁。阿维 背景与梗概 一。背景,主要人物。 南宋建炎年间,强敌环伺。夏金兴兵犯境。勇将岳飞出师不利,首战即败,盖因宋朝重文轻武,兵器远逊于敌。岳师周侗,遣另徒王三横下山,为制刀械。 打造精良武器,非同小可。技术,成本,朝廷的反复,佞臣的掣肘,奸人的诬陷,同行的猜忌,夏、金的威胁利诱,等等,使之困难重重。如果说,初时所产旋翼弩,虽技术含量高但主要基于灵感与勤奋,那么接下来制淬火矢、煅刀枪,则步步惊心。王铁匠历尽千难万苦,数度命悬一线,铸成扎麻刀、沥泉枪,助岳大破金兵。这其中最关键的技术是铁匠炉的送风。双动风箱的发明,不仅利宋人造军械冶犁铧,更是我先祖对世界文明的重要贡献。 王铁匠为造兵器,几次陷入牢狱,出生入死,离了挚爱沥重公主,心力交瘁,伤痕累累,忍辱负重,以“坚持”论为世间终极真理,万苦不辞,潜心研究,终量产军刀成功。可他为此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令恩师大哭离世。如是,兵器的研究锻造,风箱的发明完善,为本书第一主线。其间有旷世的抱负、哲理的思辨、人生的执著、学问的探求。也有工艺的精化、量产的艰辛、以及文明的跳跃。一句话,人类的任何重大进步,绝非一己之功,皆伴随着血与火的洗礼。 故事第二主线当是宋金夏间的战火。战争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须知,“国虽大,好战必亡”。但战争又是人类进步的杠杆。武备不修,疆土难保,甚至亡国亡种。是谓,“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然宋金夏同属炎黄子孙。宋帅岳飞知兵非好战,以为‘犯汉必诛’‘和汉必扶’同为国策,认中华理想之最高境界乃‘世为大同’。”本书从武学流派单兵独斗始,涉及火攻连环计以少胜多,犀牛脊断刀阵力阻顽敌,小商河军魂千年长祭,十字坡、一灯油以弱击强。但更着重的是岳飞偃城郢昌大捷的战略反攻,吴玠和尚原大散关的铁马雄焰,以及金兀术鸳鸯泺反败为胜等著名战例。对战略谋划,战术激变的细节描写,不仅要烘托锻刀制械,更要说明攻防中人的因素,也谈及宋人对战争的理解。宋朝,工农科技极大发展,富甲天下。但朝野不重国防,为元所灭。千年古战场回首,描绘彼日臻于化境的搏斗艺术,更须道出艮古战争之真谛。 故事第三主线为铁匠等人的爱恨情仇。西夏沥重,十五从军,身经百战,陷岳飞之围却反败为胜。她曾杀伐决断,但在王铁匠的感召下,与宋联手,金兵闻风丧胆。她集智慧,资质,毅力并远见于一身,胸怀大度,倾国倾城,天潢贵胄,万人仰慕,而并无门阀之见。她深爱王铁匠,为之举身赴死,竟作了战争与阴谋的牺牲品。王妻阳泉,出身大家,聪明绝顶。对风箱等等的发明,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成功,在于对自然的深刻观察,也在于身处逆境的不弃不离。她受岳沥二帅敬重,得王铁匠体贴。她曾看不起王,与之联姻乃夏皇所逼。她虽娇纵任性,颇多猜忌,终为爱情,慷慨捐躯。 二。梗概 简述主线兵械打造的故事梗概之前,先说那冷兵器时代,造出精良刀枪,必三个条件:首须上好的钢材工艺,次要精巧设计制造,还得把单件成本降下来。好钢有别于铁,乃杂质低,并高温骤冷硬度倍增。这后项叫淬火,学名热处理。宋前之钢为锻、炒而成,材料不济,杂质多热处理难,成本高。王铁匠等发明风箱,改进工艺,巧妙设计了刀枪,其情节多曲折奇妙。但那些细节须随故事而展开,这里只说一个梗概。 王造兵械,样刀早成。为量产,他去寻一够规模的铁匠铺,却遇西夏兵强请铁工。宋匠不从,王险胜,走出千辛万难第一步。铁匠营掌柜之女阳泉,因父伤颇为嫉恨王,且铁匠营九牛二虎之力费尽总无法复制样刀。宋军当时取守势,更需利箭。王与兵部沈文在阳泉启示下,试成旋翼弩。但金兵随之改进甲衣,非利镞而不破。王为造强矢去偷艺,被沥重姐沥双所困。那西夏文沥双武沥重有千载倾国之貌,王遵师嘱不为所动,但感慨沥重对老子《道德经》的补言。是“三生万物”之后,万物必坚持方有天下,在“富贵不能淫”等外,乃补“万苦不能辞”。王制刀屡败,总咬牙坚持,却被贪官高虞侯用了阳泉的举报投入死牢。沈救王,阳泉惭愧,遂参与制械。沥重助王造弩成功,却被父皇以民族大义为由,破坏了婚嫁。那夏主为绝后患逼王、阳成姻。高虞侯依此将王、沈重拘死囚。二人鬼门关头,竟受寒风牢狱之启示,悟出风泵变容原理。沥重阳泉,杀官反狱,力挫高营,令王获重大突破,制风箱雏形打上乘军刀。但风箱不能久用。正头痛时,奸相毒计掠王入金。阳代夫成行,为使其不受人所治,跃入冰河,九死一生,却从水边寒鸭学了羽毛阻风耐磨的道理,始成天下第一只经用的风箱。精刀强弩乃量产成功,助岳飞于偃城郢昌、吴玠于和尚原大捷,宋军从此战略反攻。 冷兵器时代为鼓士气,主将对决至关重要。岳飞掌中枪器不如人,部下泣血求王为之再造良枪。金知王之重要,必杀而后快。铁匠营得王曾救下的金朝贵族之情报,备战制枪。金兵突破沥重帮战阳泉火药的双重防线,直取王。而王在钢枪热处理紧要关头,无暇它顾。沥、阳为此双双赴死,保其最终铸就神枪,取名沥泉。 接下来,宋军得械大捷、王武报血仇慰亲人文战群儒救岳飞,本与制刀枪关系不大。但其后宋都临安建半恕塔,即今日杭州保俶塔,藏沥泉枪,终使神矛千年传世,为本书画了句号。 目录 沥泉神枪上册 —记大宋铁匠的殊死发明 上册一刃长刀,十万心血 几梁。阿维 目录 引子 1岳统领出兵不利,周先师遣匠下山 2小叫花饭庄盗宝,大商贾不依不饶 3豪然居方脱龙潭,断魂顶复遭鹰盼 4大师傅示展宝刀,老把式偏去烧火 5夏兵强请良工匠,宋人坚拒离故乡 6单皮鼓风力不济,铸军刀欲速难达 7柳林集铁匠设场,边城镇将军论敌 8先盘葡藤设机弩,再法槐籽制旋矢 9愣铁工一探就里,呆太监请匠入宫 10巧木匠床前雕凤,蛮公主殿内杀人 11亦幻亦真难识宝,一文一武不相容 12刁苏妃设下毒计,狠沥双借刀伤人 13高虞侯杀士灭口,王师傅飞刀救生 14笨铁匠河旁叙旧,俏将军背上说情 15三横救人八百里,沥重二度中蛇毒 16坑坎颠簸奔夜路,精疲力尽入华山 17有情无语苦相恋,血迹斑斑读家书 18痴女子负气出走,病将军智胜群氓 19老掌柜重托遗瞩,剃头匠阴谋害人 20王三横二探就里,林召英送药超生 21讲明理众人惊诧,说瞎话巧舌如簧 22撮土成香好事近,梁上君子惊鸳鸯 23里通外国栽赃事,仗义直言欲救人 24铁匠三探淬钢法,小姐首度西夏行 25三横设炉试药水,阳泉火烧毒天牛 26蛮女观鱼惹祸事,义男救友反遭擒 27西夏不容中原客,齐家治国两难全 28无心承应借箭事,有意升掌铁匠营 29铁匠报案遭恶骂,将军探路遇险情 30宋高宗重开榷场,岳元帅联夏布局 31匠人送三件厚礼,将军赠达摩心经 32夏元帅客评军演,宋统置主练攻坚 33沥重巧布连环计,阳泉妙言说火攻 34一面坡将计就计,两军阵只身诱敌 书评选登 下面是一则书评,经评者同意选登在这里。评者是美著名大学教授,也任国内二十几所顶尖大学的客座教授,为量子光学奠基人之一,兰姆奖得主,论著等身,海内外学界极负盛名。他本人也是痴迷的文学爱好者,自幼文理双全。 《沥泉神枪》发表至今,还有读者们每期必评,每评切中关节,言简意赅,痛快淋漓。也有曾经是出版界的大家,通过邮件寄来评语感言。评价之高,令人震动。笔者记下了这些书评,作为最宝贵的礼物珍藏余生。 《沥泉神枪》书评之一 《沥泉神枪》是多少年来我看过的最好的小说之一。此书集情节、文采、哲理、科学与历史于一身,读之动人,不忍释手。 我拿到书稿,正是学校期末,出题、阅卷、读论文,忙得昏天黑地。我开始只想随便浏览一下,不料情节抓人,语言优美,竟令我不眠不休,一口气读完。掩卷后,书中人物还不断在眼前出现。至今回味无穷。说明咱这么拼命看,还挺值得。 读小说,我第一目的是工余放松,调剂一下紧张的节奏。记得有哲人说,最好的小说是与时代平行的,它要反映现时。我不这么看。真正上好的小说,它能让你不忍释卷,但读之心曲平顺,吐纳自然。为什么?好的文学作品所启迪的人生道理,所揭示的社会矛盾,倒应该是跨越时代的。《沥泉》不是不紧张。相反,它有许多章回,描述主人公命悬一线,描述两军阵前殊死搏杀,描述恼人的阴谋诡计,描写回肠荡气的爱恨情仇,其节奏快而紧。但它给与我的,是不骄不躁的逻辑与水到渠成的结局。因此,虽然情节跌宕起伏,但条理分明,丝丝入扣,那其中的人生感悟让我产生共鸣,那其中的哲理,潜移默化却令人信服。我以为读这样的作品,是调剂,是享受,也是提高,就像饮一杯醇浓的好酒。 我与小说作者初高中都是同学,那时他在写作方面已初露锋芒,有好几篇作文被名家欣赏,登入全国少儿习作选与报纸。家学渊源的他儿时就酷爱文学。我知道他一直梦想写点什么。但造化弄人,他转学了理工,不由让人扼腕相叹。如今看来,理工科的严谨,并未影响他优美的文辞、浪漫的遐想,却令他对遣词造句一丝不苟,也令他对作品几条主线梳理得清楚明白。理工科观察问题的特殊角度,使他的第一本小说选了与众不同的题材。说实在的,写先祖对于人类文明的贡献、写中原大地上科学技术发展这样的题材,倒是我盼了多年盼不到的。当然,这个题材难写,容易写得刻板枯燥,读之索然无味。不过我对作者能否把这样的题材写活并不担心,因为他时有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奇思妙想。我们都在大学教理工科,几十年的教学,天天在使用英文,看到他的中文功底仍然这么好,真是让我吃惊。小说驾驭语言举重若轻,娓娓道来而摄人心魄,这就是我写书评的动因。我尤其希望将此书广泛地介绍给我所有的海外朋友,她将是海外游子热爱祖国文化的见证,也是华夏文明对海外游子的又一次召唤。 有人说,爱情是文学作品的第一永恒主题。《沥泉》中,爱情不是第一主线,但作者不能免俗,还是写了。可与不少时下的作品不同,主人公的爱情虽然扣人心弦令人遐思,但并非花前月下无病呻吟。如果说小说写历史,写华夏文明的传承,写先祖的发明创造,写国人的骨气,都与作者在美国多年的生活无关。写爱情,小说多少受了好莱坞的影响。好莱坞以与观众的共鸣为目的,它所宣扬的爱情观其实就是美国主流社会的思想。《沥泉》的爱情,令人感念人生的艰难,更令人向往和平。 说到好莱坞,它抓观众的手法其实就是“悬念”。剧情的发展要让人捉摸不定。第一次大家可能这样猜,而它的结果却完全相反。。第二次大家知道剧情的思维方式了,反过来猜,那么它再反回去。一个剧,七扭八歪,多半反它个六七次。《沥泉》却不同,你不用猜,答案自在:风箱反正是发明了,仗总归是胜了。可是,这些个结局怎么来的?我感到作者的安排是巧妙的,也是深刻的;是顺理成章的,又是千奇百转、曲径通幽的。这乃是文学大家的手法,而不是好莱坞的套路。 描写宋朝的事,不可避免要半文半白。我劝年轻的读者稍有耐心,毕竟作者刻意少用生僻的字与词。看过两章后,小说的语言就会熟悉,我们就会赞赏作者的语言功底。因为小说的语言华美而不做作,读之赏心悦目,读之令人感叹中文的优雅与博大精深。 《沥泉》初读,虽常有忍隽不住,但因情节抓人,总想一气呵成。继而,感到少了点啥,再看,或感叹发明成就之艰难,或同情主人公故事之凄美,心中多少有些委屈酸楚。而掩卷回味,复感逻辑清楚,道理明晰,不由思之通畅,笑容满面,击案叫绝。为什么复读会这样?西方有人说,当发现人性善时,你就在原地进了一步;更发现人性是恶的,你就在原地进了十步。我要说,进而发力抑恶扬善的时候,原地便有百步的前进。《沥泉》在老子“三生万物”之后,写坚持;如何坚持,写规矩;如何规矩,写矫枉。如此说教,却不着刀斧之痕,但这只是文学艺术上的美妙。而对人生如此深刻的观察,才是作者思辨的结果。除此之外,我还要说,一部作品,如果宣扬了善举与英雄,它在原地就进了一步。如果讲了这英雄的成长、那好汉师从何方,原地可有十步之进。而《沥泉》写到,一个真正的好学生,都不是老师教而是自学出来的,这个前进,便不止百步了。 所以我说,《沥泉》是多少年来看过的最好的小说,值得复读。 引子 沥泉神枪 —记大宋铁匠的殊死发明 几梁。阿维 老子曾用皮风匣*来借喻。说天地间本来空泛,但充气而不塌,运动中真气得以源源而出。足见中国古来早有鼓风的皮匣。皮风匣是冶金锻铸的必要设备。 英人李约瑟写道,与冶金有关的一系列发明创造,“都远远比不上那个为鼓风炉源源不断地送进风力的风箱的创造。也许其中最关键的是双活塞风箱的发明。”。 漫漫历史长河,冶金虽甚早于机电、信息等现代技术,但没有金属就没有今日的人类文明。本故事是杜撰的。但宋人确实是完善了双动风箱,致使冶金术有了实质性的大进步。这是对中华暨世界文明的巨大贡献。 笔者谨向先祖深深致敬。 第一册一刃长刀十万心血 引子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最美的地方,应该是西湖了。古往今来,写西湖的人多了去了。苏子瞻这一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描绘西湖,千年传世不朽。看看,湖上多美呀,那里的生活,应该是舒适富足,安康而且闲逸。但是苏太守不能预见他辞世后仅十数年,大宋惨败于金,不得不迁都杭州。其后,南宋偏安一隅,出了岳飞等抗金英雄之外,也有辛弃疾等伟大诗人。他们都能作诗,但造诣却不一定比得苏大学士吧。可笔者总以为,这首诗婉约有余,刚健不足。今天要讲铁匠的传说,却要说出一番刚健来。 这与杭州有关,更与岳飞的金戈铁马有关。 西湖十八景之首是‘姥塔问天’。咱们从这儿说起。 那位看官说了,西湖十八景闻名天下,可没有姥塔一说。您这可是有所不知了。现今的保俶山,宋朝称石姥山。山上建保俶塔。世有‘雷峰似老纳,保俶如美人’之说。泛舟西湖,可以见得这雷峰塔矮壮如老僧入定。而远远观看石姥山保俶塔,在万峰叠翠,重阁藏金之中,一塔穿云,好似向苍天有所一问美,得叫人震撼。 这保俶塔高耸,于十分妩媚之中,倒有几成神秘,所以就有了‘姥塔问天’一景。只是沧桑往替,千百年后,人们竟然不知此景曾为西湖之首罢了。这大概与后来赵皇帝有意遮掩不无关系,而我们的故事确要从保俶塔开始。 话说那一年,杭州市大修保俶塔。塔基处竟然发现一个井,宽四尺三寸,深数丈。井中藏了一支铁匣。千百年的时光,那铁匣子污锈遍体。但是开合自如。匣内更存有一杆钢枪。大家初一看,枪杆上刀砍斧剁之印,比比皆是。可是枪头呢,光亮如新,没有划痕,而且一点都不锈。有好事的用帘子布在枪尖上试,竟能把布齐刷刷地斩断。连个布毛都没有。当裁缝的都知道,割布不难。要是剪断之后齐无布毛,那刀剪可就不一般了。帘子布整齐绝断,不能说不奇。 众人再仔细看,枪上还有刻‘沥泉’两个字。这时候有人用手去摸枪尖,只觉得其烫无比,赶紧抽手,好悬没烫出泡来。其他人自然不信,钢枪埋在地井里那么长时间,温度最高也不过十来度吧。于是另有人小心翼翼再摸,顿时又烫得不行。旁人再也不敢碰了。可是摸枪杆却没这个感觉。这些好事的把枪拿出匣来,突然一阵风刮过,吹得枪身‘嗡嗡’作响,似金戈铁马,杀声遍野。嘱引凄异,哀啭久绝--听得人们心都跟着动起来。 当时在场连监理带工匠一共一十三人。人人都说太奇怪了。监理更不敢怠慢,立刻与杭州有关单位联系。考古部门一小时二十分钟后赶到,后定此枪为国家一级文物,现连枪带匣不知收藏在什么地方了。 这位看官问了,你怎么知道如此祥细?不瞒您说,此事前前后后,笔者一清二楚。原因是考古部门后来请冶研所的大拿喻干金老先生研究这杆神枪。笔者不才,当年正是喻老研究生,自然参与此事。我们导师为人最倔,只让人叫他师傅。要说喻师傅冶炼热处理全国数一数二,大概业内不会有人置疑。但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用毕生所学的能耐,终究没有复制这把神枪。当然喻老先生也不是一无所获。研究神枪的副产品,竟是一种特殊的合金,蘸火之后制成穿甲弹。三十公里外一弹可洞穿美国俄国以色列所有运兵车装甲。另有一副产品,为钢铲,亦举世无双。可是话又说回来,师傅毕竟发誓要复现神枪的,可说是死不瞑目哇。 那位看官又说了,你导师研究不出来,不见得别人也弄不出来,中华人民共和国,能人多去了,就不信千年前技术如今不能仿造。 这位,您多半不认识冶研所的喻干金。不是学生替老师讲话,他要是弄不出来,再换人多半也是白给。 本来么,喻师傅的事与岳帅的沥泉神矛,以及岳家军枪械箭弩并无什么关系。但是您可能不信,当年的技术在今天二十一世纪为什么不能复现?这我们不得不稍稍啰嗦两句,然后立马书归正传,还请您少安毋躁为好。 喻师傅出身还真是个铁匠。俗话说天下铁匠看河南,河南铁匠看確山。师傅年青时在確山是小有名气。后来呢,进了冶研所。开头只当一名锻工。所里大牌教授研究员,一把一把的。自然没有人把他当会事。不过再后来,大伙可就越来越不敢小看这位河南铁匠了。 喻铁匠第一件惊人之举,是与师母结合。师母什么人?苏联第聂伯工程学院科学技术副博士。所里唯一的女研究员。那时候,在党的,当头的,学术上是权威的,有意思的据说不在少数。可她偏偏跟了个打铁的,奇怪吗?不奇怪。 这表面的原因,师母之父是当年喜峰口大刀队抗日的英雄,曾杀得鬼子哭爹喊娘找不着北。而大刀队的顶头上司宋哲元选用的,就是確山刀。而更深一层的道理是:喻铁匠初中文化,竟自学成才。他燃烧理论、金相学、材料学、高数高代场论群论实复分析,皆不在话下。冶研所高手如云中,一个铁匠竟成了课题组负责人,作出了多少重大成果。这也是喻师傅的第二、三、四,等等惊人之举。 有段时间,喻师傅一家到黑龙江虎林一个农场待了几年。没几天功夫,就被当神仙给供起来了。为什么?当然与有人暗下指示加以保护有关。可另有一样,喻师傅下放当铁匠,把锄头给上了砷。这样的锄头锐口自磨,越使越快。虎林农场的夏锄,那不是一般的紧张。强体力劳动,每早两点半下地,晚上十二点上床。但你不干,草荒了可不得了。自从锄头上了砷。人们可多睡一小时觉,却有照样的进度。这样的铁匠能不受欢迎吗?更有绝的,当时收割机大轴质量不高,爱断。这不是玩的,麦收是龙口夺粮,绝对耽误不得。喻师傅呢,能把十几公分粗的轴,锻接在一起。再加上热处理,那还真就再不断了。 喻干金人送外号‘一根筋’。回头当铁匠,不管多忙多累,还是没断了研究复制那沥泉枪,这是他老乡岳飞的兵器!他就不服这个劲,为什么九百年前古人能打出来,他个掌握现代科技的业务大拿却做不出。 及至后来,他又回了冶研所,继续打枪。这虽然不是所里的项目,可课题组其它任务都超计划完成。他利用公休节假日研究,谁也说不出什么。再后来他召了研究生,还是一个人埋头钻研。我们看了不忍,业余时间帮他收集资料。 三年研究生,资料收集了不少,就没有怎么打沥泉枪的。可也并没有白忙,让我们知道了岳飞的铁匠姓王,那还真不是等闲之辈。他打沥泉枪扎麻刀,岳飞才得以大破金兵。他发明了双动风箱,对全世界的贡献怎么说也不为过。 喻师傅最后的时光,在病床上度过。那一日,他自知大限已到。手握我们收集的资料,竟笑着说,他一生好强,但输给了岳飞的铁匠,不丢脸。于我等天人永隔,不遗憾,师傅这就去那阴间见王铁匠。 喻师傅还说,见了岳爷的铁匠,要先磕三个响头。这第一个头,磕给沥泉枪!第二个头,磕给双动风箱!!第三个头,磕给王铁匠!!! 师傅言罢,撒手而去。我等悲痛之余,遵师母嘱托,就把收集有关王铁匠的资料写出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老子曰:"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橐龠是鼓风的皮匣。 (引子完) 第一回, 岳统领出兵不利,周先师遣匠下山 一。岳统领出兵不利,周先师遣匠下山 我们的故事,距今将近千年。当时大宋有金、辽、西夏、吐蕃等强敌环伺。战乱频仍,天下很不太平。 有宋一朝,国民总产占全世界七成以上,富甲天下,但轻视国防,终为元蒙所灭。百姓屠杀过半,人口锐减。乃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这是后话。眼下这个故事,从公元一千一百二十七年开始,只着重讲其中二三十年。 是年,金国犯境,攻破宋都开封,掳钦徽二帝,逼其向南迁都临安,即今日杭州。高宗赵构遂登基,年号建炎,史称南宋。 宋之前主要朝代唐朝,其地方官叫节度使,集政经军大权于一身。这种封疆大吏,往往拥兵自重,至使唐朝藩镇割据,终于灭国。宋太祖赵匡胤记取前朝教训,中央集权,重文抑武,但是矫枉过正了。于是,大宋屡战屡败于北方强势少数民族。 自从南宋迁都之后,赵皇帝似并无收复失地之心,国民偏安一隅,用今天的话叫闷声大发财。但从庙堂到民间,抗金之声不绝于耳。最为可歌可泣者,当属岳飞的部队。 岳飞,字鹏举,河南汤阴人氏。自幼母亲在其背上刺有“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岳飞壮志深远,师从陕西隐士周侗,熟读兵书,饱览战策,一杆钢枪,独步天下,跨下马,有万夫不挡之勇,国人称为千古良将。 岳飞师从隐士周侗,时人知之甚少。周侗其人幼得大师真传,堂下高徒有名者十数余人。周先生虽无著作传世,但其主张为军者,当‘势、术、器’并重,则影响百代军事家。当然岳飞为周侗门生中之佼佼者。 各位看官,何者为势?周侗讲,势即精神士气。打仗必须士气当先,所谓两军相遇,勇者胜。用今天的话,叫,军队必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非如此,不能摧枯拉朽,横扫千军。术者,为战略战术。攻杀战守,必谋定而后动。故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器者,指的是兵器。一支部队,战术再精,士气再高,没有优良的武器,必然事倍功半。 岳飞出世后,在张俊,韩世忠等将军支持下,组建民兵,称为‘敢战士’。他征兵之时常亲自登台讲演,力陈抗金兵收复国土之必要。听者往往热血沸腾,报名者甚众。 但看官可能有所不知,岳飞初战并不顺利。那是建炎元年,岳飞官升中军统领。据说那是他独立掌兵的第一仗。敌手并非金兵而是另一个对大宋虎视耽耽的西夏。唐时,夏人头领拓跋思恭于中原有大功,被赐姓李,封夏地节度使。到宋朝,夏主李元昊与赵皇帝不和,自创文字,改李为沥,并屡克宋军。后宋夏互有攻防,接下来西夏统帅沥继耐雄才大略,有勇有谋,利用宋金之间的矛盾,屡屡抢战得手。 到了岳飞的年代,西夏崇宗沥乾顺将祖业发扬光大,常常兵犯宋境。岳飞感到西夏军的进逼,绝非癣疥之疾,亦是心腹之患。当武力迫其收敛,方可专心抗击金兵。于是准备打上一仗。 届时岳飞组军初战,势在必得。所以运筹多日,精选精选晋北甘南山区一处天险之地,唤做贺兰沟,作为战场。并调集两倍之兵力,攻敌于不备之中。以岳飞的谋略,岳家军的士气、训练,加上情报的收集,战术之准备,这第一战应该有十足的把握。不料战斗打响之后才知道西夏军竟是十分难啃的骨头。 战斗从寅时点炮强攻至申时,将西夏军全部包围,共用六个时辰,合现在十二个小时。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更为难堪的是,所围之敌在五日之后全部突围。这一仗虽一扫中原人不能战的传言,且以后西夏数年之内不敢轻举妄动,却使岳飞心痛不已。好容易组建的民兵部队,十之有损其七,可谓是伤筋动骨了。 建炎三年,岳飞的第二次大战是抗金。与第一战相比,几乎是历史的重演。这一战岳飞更不敢轻敌,计了又计,算了又算,调兵遗将应当是算无遗策了。战斗打响又是杀敌七百自损一千有余,从战略意义上勉强算惨胜。但从战术意义上又是极大的伤筋动骨。 两战出师皆不利,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当然与岳飞实战经验不足,部队训练有所偏颇不无关系。但主要是器不如人。宋朝重文轻武,无人着力发展兵器。而西夏、辽、金等一心为着征战,自然于刀兵器械十分重视。两军对垒,敌方硬弓可洞穿宋方盾甲,而宋方的弓箭却没有这个能耐。如果论及刀枪,西夏军与宋相比,更远胜岳家军一筹。宋方兵刃三招五式,不是崩牙就是卷刃,甚至折断于敌人刀下。所以士兵虽勇,难以伤敌,故此事倍功半,惨胜忧败。 两战下来,岳飞心急如焚。只好千里策马,去陕西华山求教恩师周老先生。一路之上,天已转凉,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满目凄凉气氛。入夜,秋虫唧唧,搅人睡梦。岳飞辗转不眠,想到出师不利,壮志难酬,不禁胸内阻塞,索性披衣而坐,月光之下,填词《小重山》一阕,以吐心中块垒。词曰: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岳飞这一词,道出他当时归返幼年学艺之地抑郁的心境。是呀,在全国上下不作为的大环境下,个人的心胸抱负,的确极难施展。 三日之后,岳飞等将策马来到华山周家营前。俗话说“自古华山一条路”。华山之险,容不得岳飞骑马登顶。所以行了一半,众人弃坐骑沿石阶上山。山路越攀越险。但见怪石嶙峋,野木丛生。登高四望,远处山壑之中,倒是风景渐渐好了起来。遍山苍松翠柏,处处悬崖陡壁。走着走着,不觉迷雾渐起,越来越浓,将山峰石路半隐起来。行间,离周家营可是近了。曾经朝夕相处的寨墙草舍,在雾中若隐若现,幼时的记忆,就像泉涌般浮现在岳飞面前。是那么清晰,犹如昨日一般。但细想之,却又有些模糊了。 华山之险,易守难攻。古时川陕战事,兵家与此向来不屑一顾,这倒是令周家营成了世外桃源。路上,众人经过一方水塘。此时天气转凉,水塘之上,蒸汽冉冉升起,初时似部队齐整而行。渐行渐上之后,慢慢散乱起来,形成一朵一朵的旋涡。那气旋逾转逾小,逾升逾散,最后终于消失在太空之中。 岳飞在玄雾里,边攀边看,若有所思,遂对同行众人道: “你等看这水塘升雾,恰如军队冲锋。初时队列整齐,颇有章法,不久就会混战在一处。统军者,把握这卜一变乱的时机,对战场的指挥,当至关重要。” “大哥三句话不离本行,这水塘升雾也要弄些道理出来。”牛皋在一旁道。 岳飞此行,带了牛皋,张宪,王贵,汤怀四人,都是当年周侗的高徒,后来也都是岳家军的主要将领。五人关系非同一般,不在军中,皆以兄弟相称。 “师弟,当年于学习一节,恩师是怎么教我们的?”岳飞闻言问道。 “古往今来,真正的高人,没有一个是师父教的,全是自己悟出来的。”张宪回忆师父的原话。 “张宪,你记得一字不差呀。”王贵道。 “是呀,恩师说:‘那些武林北山泰斗,文坛大家巨匠,庙堂名相重臣,从来都是自己学出来的’。”汤怀道。 “恩师教化我等,所用之法,乃为师之真谛。我以为周老先生,可为天下第一明师。”张宪道。 “是了。恩师此言,亦是学习的至理。我等为国征战,重任在肩,必要学习不辍。而学习,应师法自然。四时变化,风霜雨雾,皆我师也。”岳飞接着道。 众人边走边谈,周家营越行越近,已经可见华山果园。那曾经是岳飞等在时,他们赖以生存的基本收入。由于宋金交兵,连年战乱,附近水果卖得不好,几处果园已经开始显现颓废荒芜之相。岳飞遂与大家相约,将自家薪俸拿出一半接济师父。众人说好。宋朝武将薪饷,本比同品同秩的文官要少。岳飞等这样一来,以后生活自然有所艰难。但他们想到恩师起居能有着落,心中就好过些。殊不知周侗拿了钱,多半周济了自己当年的长工果农,故依然清贫异常,过世后还须徒弟还债,这当然是后话了。 话说周侗此时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但仍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知岳飞来到,亲自出门迎接。岳飞等大礼见过恩师、师母后,直奔主题,道: “恩师,您知道徒儿自从独自掌军,两次初战尽皆不利,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乃器不如人。我军之长矛,与秦汉相比,尚无根本改变。早已不合实战需要。现敌人所骑之马,矮小灵活无比,故不可用矛,必须用刀。而我军之刀,更加落后。笨重无锋,极难杀敌。” 老先生周侗虽是足不出户,对爱徒初战受挫却是了如指掌。见岳飞等人回返师门,正色道:“鹏举,尔等初战之下,勇挫西夏与金人锐气。本已得到目的,不必过于自责。至于用兵,我历来主张势术器三者缺一不可,现在大宋朝重文轻武,有禁令不许军队自行制造兵器,倒是极麻烦的事情。” 岳飞等闻言逾发不知所措,惶惶之中,听周师又道: “鹏举,在你到周家营之前,我曾救过一对阳姓孤儿寡母。由于庄中不便,这个男孩阳茂德并未久留,也未正式拜师。我只简单传授了一些打铁造械的皮毛,他们短住三个月便离去了。不过这孩子虽然当时未及弱冠,却是孔武有力,悟性还高。三个月后已可以打造锄头马掌之类简单家什。他返回河南西坪故里,先是做些小营生,其后越做越大,还收了不少徒弟,成了有名的铁匠。” 周侗顿了一顿,又道:“鹏举,当朝盐铁专卖,禁止军队自行营造兵械,但我可以令你的师弟王三横前往游说。如果能说动此人为你并其它宋军打造刀枪,然后尔等请旨让朝庭先行收购再发与军中,则可解器不如人之虞。” 岳飞闻言大喜。马上见过小师弟。多日不见,三横已长大成人。身高八尺,玉树临风。面如明月,浩眉朗目,鼻似悬胆,齿白唇红。更兼蜂腰乍背,鹿腿豹肩,抖擞精神威风夺人,把自己手下诸将都比下去了,岳飞点点头,十分高兴。 说话间周侗拿出一柄军刀,长五尺二寸,双棱血槽,重不到三斤,却锋利异常,坚韧无比。岳飞等试用,将此刀与自己所带军中常用之刀比对。发现这把刀吹毛即断,削铁如泥。常用军刀虽然傻大黑粗十分笨重,与之相碰,竟然当场折断。众人试后,非常满意,心想我等离开师门这些年,师父可并没闲着,竟研制出如此精良的兵器来。 周侗见岳飞中意,又说: “此刀名曰‘蘸码刀’。精钢打造之后,淬火处理。然后,还要蘸木炭皮硝之码。制刀之理,取自道家经典之一,《梅花易数》。是循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乃,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故刀器虽轻,其刃不崩不卷,当远胜夏金兵械。” 岳飞诸将听言后,大喜过望,三叩长谢,兴高彩烈而去。众人回到军中,单等师弟王三横的好消息。 话说王三横是周侗在灾民中收养的孤儿。十分聪明,人又勤奋。对师父言听计从。几年的功夫,练得武艺高强,本领出众。只是年龄尚小,人又调皮并且久在周家营习武学文并未见过世面,故一直留在周侗膝前。很长时间,周侗悉心调教,视为自己关门弟子,所爱之深,都有三分骄纵。 三横见此番师父委以重任,自然兴高采烈,摩拳擦掌,满口应承道: “请恩师放心,绝对不辱使命!” 周侗见状,以手抚肩道: “三横,我让你干的事,可不简单。其一,成败与否,关系大宋江山,绝非儿戏。其二,要见之人阳茂德,与周家营并无深交。虽说我救了他母子二人的命,又传其锻铁之术,毕竟没有久留庄中。如今算来已经三十余年光景,他能否答应,我并无把握。要知道,当今皇上尽力引导举国臣民安于现状,得过且过。世人反战者十有其九。我让你代为传授打造兵械之术,他未必愿意。他现今年近五十。常言‘人过四十不学艺’。让他放下手中营生改行锻造刀箭,他必有所为难。更加上舍民用,与官府打交道,他可能很不情愿。所以你务必要耐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方可水到渠成。” 王三横闻言,拜在师父前面,正色道: “您对我恩重如山。如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我办。再难也是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加上师兄抗金乃救国救民,力挽狂澜之举。我能尽绵薄之力,也不枉此生。即使我跌上九十九个跟斗,第一百个也必须要过这个坎。” “好。三横即有此志,不枉我师徒一场。你可带两件打成的“蘸码刀”作为样品,前往河南西坪铁匠营去找阳茂德。带我书信,力劝他率手下众人打造兵具。” “好!师父,我立即启程。” “不必太忙,你试着打制几次,打得熟了,再走不迟。” 好一个王三横,抓紧时间,在库中选了钢料,打了兵刃。技术掌握之后,拜别师父与庄中众人,绝尘而去。 届时,已值绍兴元年。 从华山到西坪,本应东出潼关。可三横下得山来,却听闻潼关及关南大片土地上金夏正在交战。三横只好北行绕路山西。 一路上,不少避乱逃难的。拖家带口,三五成群,都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人人惶惶不可终日。三横胸中有气:你们金夏打架,到我宋境干什么?朝廷武备不修,竟致于此,看来我下山助岳帅真是对了。另方面,他见难民心内也老大不忍,就东济数文,西助半吊,没走几里,所带盘缠散出去大半。他走着走着,冷丁一摸钱袋,不禁兀自吃惊,心想这么着不是事儿。这只行了一日,再下去拿什么吃饭住店? 正烦恼间,到了一个叫平陆的镇子。连年战乱,挺大个镇子到处衰微破败。太阳老高了,沿街店铺十有六七还上着板。可没走多远,前头竟然乱轰轰热闹非凡,原来有西夏人在招收铁匠,讲明了只要参加试工,先给一个馒头。如果试工合格,聘不聘的都有两吊钱的进项。要真正聘了,三年合同,月薪二十五两建康银,这可是大宋建康年间十成十的官银。 三横一看,这好事天上掉下来的呀。试工不过两样,一是打半个时辰马掌钉,二是打把钢枪头。有道是会的不难,难的不会。铁匠炉前,试工的多去了,全是为了馒头来的。马掌钉的诀窍是急锤紧锻,打击之下令钉尖始终高温黄红,不然铁一凉钉子就打劈了。那混馒头哪知道这个?两下铁凉了,不用再打就给刷下来。只不过他们也不白吃馒头,打扁的铁料给接着试工的省锤了。 三横上前通名,不敢说华山,扯个谎说是数百里外西坪铁匠营的。招工头是西夏军官,唤作耶律真。耶律见来人牵匹高头骡子,虽然粗布衣裳,可补得平平整整,挺高的个儿,鼻直口方,双眸炯炯有神。脱了长袖衫,露出两膀子疙瘩肉,倒是个铁匠样。唯行如风,站如松,更像个武把式。 该三横了,他三口两口咽了馒头,抡锤就打。只见一柄锤上下翻飞,‘叮叮当当’声声悦耳。不到半个时辰,先打了五十个夏掌钉,又干了四十多冬掌钉。这三横就傻了,半个时辰定额是三十,哪有他这么拼命的?光这九十多钉,都值三吊钱了。 有道是‘好铁不打钉’,列位看官可别理解错了,打钉的铁不一定是劣货,只是用了各种料头杂铁而已。三横击打中见还有钢料,竟把钢钉都还蘸了火,就是红钢急入凉水,使硬度倍增。那蘸火钉连冬带夏,可使一年多。这招工的围观的见真把式来了,不禁嗷嗷叫好。接着打枪头,三横见大伙叫好,就来了精神。他早在打钉时就留了心眼,手感中最好的钢料给顺一边了。打枪时就用的这上好钢料,也能卖个好彩。等枪头一蘸火,竟把夏人手中刀枪都划出大口子来。 等接了工头笑咪咪的两吊钱,三横道谢要走。那耶律倒挺客气,说既然讲好了试工不应聘也行,当然放人走。不过说他蘸火技术高超,教教已应聘的行不?佣金一百五十两,可是半年的工钱。三横要的就是银子,满口答应,跟着来到一个大车店。旅店高墙大院,兴盛时能宿数百人,屯七八十辆大车。不过此地战乱,生意早已败落。店中早有十来个聘得的铁匠在,还有拖家带口的,女人、孩子好几个。 都说同行是冤家。三横在华山上学艺,却没有这个念头,与大伙一一寒暄后,就要开讲蘸火的诀窍。院子里盘了仨铁匠炉,刚点上火,钢料还没红,就听见有谁在哪间屋里头厉声高叫。只见铁匠中一人,箭打一般往那间屋子就跑。房门一开,见个壮汉光禿了裤子,一手掐在个妇道脖子上,另手正撕捋着她衣裳。一领衣袖带块前襟已被扯落,露出粉白的胸侧和胳膊。那铁匠发疯般冲上前,紧接着屋里打起来。三下两下,铁匠跟壮汉从门里撞到院中。留在屋里头的人,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埋头大哭,声音屈辱压抑。 打斗的铁匠只有蛮力,武功差远去了。那壮汉是兵,可是练过两天的。开始一手提留着裤子,被铁匠一拳夯在鼻子上,流了半脸的血。等到了院子里,他腰带系好,二人高下立判。铁匠被一掌击在肩上,膀子立马耷拉下来。这还不算,壮汉得势不饶人,转身就是一脚。这招叫‘怪蟒翻身’,乃是两军阵一击毙敌的杀着。 三横一看要出人命,这还得了?一个‘金雕博兔’,十数步开外闪电一般抢到近前,伸手‘大鹏单展翅’,把壮汉杀着化于无形,可那汉子一条腿就脱环了。这下可就闯了大祸。顿时另外几个招工的‘呼啦’一下把三横围个正着。 原来这是西夏军到中原招铁匠。那帮军人本是打砸抢烧杀、欺男霸女惯了的。因为招工,上头有令,只好对人陪笑脸,这些日子都憋得够呛。眼看招工最后一天,人数上已经超额,有个军士趁铁匠们都到了院子里,就要犯浑。没成想当铁匠的丈夫不服。招工的一想这不行,改天还得押他们回夏都,怎么也得杀一儆百。可半路又出来个程咬金。几个西夏兵一合计,得先把王三横制住。 眼下五个兵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把三横围在当中,二话不说,人人出手就是杀着。王三横本没想惹事生非,可对方拳脚相加,上中下三路招招夺命,心说今天要是自己一走了之,那打斗的铁匠非得没了命不可。想到这儿,身形暴涨,对来袭之拳脚不理不睬,反而一手“风摆荷叶”,连击五人。西夏兵学中原五行之术,只知皮毛,又太过轻敌,本没把三横太放在心上。五打一只想立毙其人,给另外铁匠一个震慑。没料到华山武学取百家之长,三横早得周侗‘斑若千佛手’真谛,又知两仪玄转之法,可破五行。他旋即出手如电,倏而每人腰间都给了一掌。饶是三横手下留情,五个兵各个萎顿在地,起身不得。 军头耶律真一看,知道碰上硬茬儿了,吆呼一声,余下十来个兵,人人把刀枪抄在手上,要立取三横性命。三横此时赤手空拳,回头就从铁匠炉上抄把长钳子对敌。夏军刀利,没斗两合,王三横就让人把钳销子干断了。这样也好,一把钳子变成两个半把,用得上“千手千眼”、“穿林打叶”。眼看夏刀打不着铁钳,可火红的钳头时时烫在夏兵肉上,‘嘶啦啦’烫得人抓不住兵刃。可毕竟夏方人多,三横以一挡十,凶险万分。旁边众铁匠走不敢走,留不敢留,全看傻了。 对阵之中,王三横人单势孤,虽未落下风,可也冲不出重围。他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众人快跑。因为形势明摆着,铁匠们是把自己卖了,跟西夏人走,指定没好果子。可他偷眼看,大伙还傻愣着没反应过来出了啥事,不由大叫,“快跑吧,咱们受骗啦。” “跑,往哪儿跑?都给我站住,否则格杀勿论!”耶律厉声高叫,围王铁匠的逾发加强攻势。只见迎面三人各举掌中刀朝王铁匠面门就剁,此招唤作‘三阳开泰’,力有千斤,极不好破。王铁匠正准备硬接敌刀,突然那三人各个口吐鲜血,倒地身亡,莫不是救兵到了,谁人箭法如此精准? 正不解间,夏兵又有数人身亡。王三横一见,机会到了,高声呐喊:“铁匠师傅们,还不快走!”大伙这下回过味来,知道是非之地,不得久留,纷纷要跑。这时,只听射箭的头领用金人方言大喝: “先杀铁匠,一个不留!” 此地是宋金夏交界之处,不少人听得懂金话,连忙互相转告。来杀夏兵的人,其实更要杀他们铁匠!说时迟,那时快,箭手一人对准铁匠,弓开犹似满月。三横与夏兵斗武,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偷眼间见有铁匠要吃亏,激甩手打出半把钳子。铁钳卜出手,他暗暗祷告,你小子躲不了可别挡,这么着不过是失了单臂。可怜射箭的乃武功高手,有暗器焉能不挡?不料一搪之间,铁钳‘嗖’地在空中抡了个弯,唤作‘青蜥摆尾’,钳头搪了,钳把正中射手耳根台,那家伙竟失了性命。三横心中一激灵之间,铁匠们也知道大事不好,纷纷躲入树下大车后,金人再想射箭就不灵了。 可那一边,三横突然发现屋里的妇道咬牙来到棵歪脖树下,要上吊寻短见。成群的铁匠全在院子吊角处,中间混战打斗,谁也过不去救人。妇人的丈夫倒是近,可受伤太重,只能干着急。三横心里这个气呀,你个妇道这不是搅局添乱嘛。要不是树杈矮,摔也摔死你了!可气归气,他还是把另半边铁钳打出手,生生干断了树杈子。让妇道一屁股跌倒地上。 人是救了,三横兵器可全扔了,一下子命悬一线。夏兵耶律却看明白了。这王三横左手“流星赶月”,右手“闪电追风”,力大无朋,精准莫比,没有二三十年的工夫,鬼神也练不成。这等盖世武功,陪着他们瞎转悠,敢情他是虚与委蛇,要救铁匠们呐。耶律脑子快,赶紧对三横说: “师傅,我大夏是请中原铁匠。他金人为防这一步,可是要把铁匠们都杀了。铁匠死了,我违军令也不得活,不妨你我联手,退不了金兵,至少能救人。方才多有得罪,事后我单向师傅谢罪!” 王三横多聪明,眼下的形势明摆着。他见耶律满脸络腮胡子,面带三分忠厚,不容多想,立马就答应了。此时金人个个手舞刀枪,业已逼到院中。三横牢记师父的话,作大将的,未思进,先思退。他虽不是将,但店中连铁匠带家眷,二三十口子人命,可都担在肩上。院中夏兵,如今能战者不足十人,而且只是一般兵丁。金人倒有二十来个,个个凶神恶煞,人人武艺高强,绝非一般部队。虽然离得近了,弓箭使不上,可金人刀枪之下,夏兵绝无还手之力,更别说保护铁匠了。所以必须速撤。可院子挺大,墙还高,往哪儿撤? 正思想间,金人又打倒了数名夏人,眼看就要杀到铁匠人前。好一个三横,急中生智,一脚把院中的炉子踹散。滚烫的钢料,红红的煤炭,顿时撒满一地。这时铁匠中有个叫董铁链的,人很机灵,一看这招好,立马招呼其他铁匠一铲铲将另外俩炉子的炭火铁料接着扔。这下金人攻势立减,三横同夏兵马上撤到火防线另侧。人员收缩,抗力增强,金人一时就突不过来。那一边,铁匠们联手把后院墙拱倒,有单人的,有拉了家眷的,纷纷往外就逃。三横赶紧来到上吊未遂妇人前,叫她拉上丈夫快走。 那火防区只管一时,等钢料煤炭渐渐凉下来,金人又嗷嗷叫着杀将上来。此时夏兵已无一人能战,全靠三横挡在破墙豁口。幸亏他多个心眼,叫董铁链从屋里炕洞中将他藏的两把蘸码刀取了过来。三横舞动双刀,兵器上占了大便宜。对阵的金兵军械碰在三横刀上,不是崩口就是卷刃,折断者也有数把。这么一来,宋人夏人能跑的全部撤出。 都说“平陆不平沟三千”,旅店后身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波涛滚滚,水深莫测。三横让大伙从左近的一座铁索桥上过河,自己一人拦在最后,且战且退。 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可把金人气得够呛。书中暗表,夏军之所以到宋境招铁匠,是因为自家打造兵器的师傅让金人谋杀了不少。两方交兵,军械乃重中之重。夏人招工,金兵闻讯,再度前来杀人,不料碰上王三横。铁匠再没伤着,金人自己兵士倒毁了六七个。金兵头领见铁匠们过了桥,四散奔逃,知道再不结果三横,人可就跑没影了。他咬牙拼尽全力,也要杀三横于必死。一声令下,但见四名金兵个个手持短刀,以‘四门兜底’之势围住三横。当官的军令如山,四把刀齐取三横颈嗓咽喉。眼看刀到,三横身形一矮,上躲刀,下踢腿,四个人一个没留,全被踹到河里。可四人身后又是四人,这一式乃金兵两军阵取大将首级的绝招。唤作“天罗地网”,那后四人每位又由另外二将合力从头顶抛出,趁前击不可分心之时,以上打下。三横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叫人一刀重重砍到肩膀上。虽说差半寸没砍到耳根台,这一下也实在够人受的。 “中了中了!” 金人一看得了手,都高叫起来。哼,这个人太坏了,没有他,那批铁匠加上夏兵不早死多时了?所以一刀得手,人皆欢呼。 (第一回完) 第二回(1) 小叫花饭庄盗宝,大商贾不依不饶 二。小叫花饭庄盗宝,大商贾不依不饶 三横在桥上被人砍了一记,哪知道这是诈败。他早读兵书,通览战策,见不宽的桥面,竟有一十六人来围,其中一半却不带兵器,知道是“天罗地网”之阵,暗自作了准备。眼见得兵刃来袭,肩膀一沉,一招“铁树开花”,只叫衣衫划个大口子,趁大家胜利冲昏头脑,竟然举刀就砍桥上铁链。这是座铁链悬索桥,大半桥身为两条铁链所支。金兵头领南征北战,当然知道铁索一断,连人带桥就要掉入河中。金人不会水,那可不得了。可世上什么刀能断铁索? 军头可是错了。三横的蘸码刀得周侗真传,削铁如泥。这一刀下去,‘轰隆’一声,大桥坠河,桥上金人带三横,倾刻呛入滚滚浪中。 再说西夏耶律真早被金人击伤,没能上桥,坐在岸旁,把这一切看个正着。正可惜王三横淹水,却见他浑身泥浆,连滚带爬上了对岸,此时天色已晚,眼看着他泥了巴叽地没入夜色。 三横没走多远,却见有人接应。天下铁匠,最讲义气。本来这些人互不相识,可以各奔东西。但见三横以一敌十,先挡断墙豁口,后拦悬索吊桥。一个人浑身是铁,能碾几根钉?就怕他吃亏受伤。故惦记着三横,能跑也不跑都前来接应。 三横见大家都好,很是高兴,一身疲劳倾刻化为乌有。又得知铁匠们人是跑了,急切间银子却还没拿。人们差点把命搭上,不就是为几两银子嘛。三横二话不说,要游回去取钱,谁劝也不听。其实不光是银子,还有一层。三横的行李骡子还在店中。骡子也罢了,行李中有他心爱的一本书,叫作《梦溪笔谈》,可不能就这么丢了。铁匠们只好等在黑暗中。是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有道是趁热才能打铁,当铁匠的,全是急脾气。三横可把大家急坏了。 人哪去了?原来他发现,受伤的夏兵连同那个耶律,都被金人抓获,关在店中。三横想,这伙人虽然出坏在先,毕竟救人于后。不少人被抓,倒是为了保护大宋的铁匠。那我就不能丢下不管。他白天打斗杀了人,想想肝颤,就不打算再杀,只好等到二更,才趁金人不备,把他们治住,救出夏兵。 耶律道谢,三横却说:“铁匠们虽走了,可每人两吊钱还在你那儿。答应聘不聘都给钱,不是骗人的吧。” “给,给。” “还有我一百五十两银子。不是我没教,是你手下先搅了局。” “行,一百五十两。” “咱也不是不讲理。我教倒也没教成,这么着,咱们半儿劈,你给七十五两。” “行吧,你就为这些事救我们?” “我来救人,是想着你等改天能把作战而亡的埋了。能行不?” “当然,天一亮,我们头领就到,大夏作战,从来厚待死者。” “这么说你们头倒像有三分人性。可你们干人事吗?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你的头也不是好鸟。” “王铁匠你救了我等,本应答谢,就是不准你污蔑我们沥将军!”耶律横道。 三横心想,这耶律整个一犟驴,你们头关我毛事?“哎,你看见我行李了吗?里头有本书。”他岔开话题。 “没有!”耶律恨恨地说。其实那书真在他手里,只因那沥将军喜爱中原文化,这书看着不一般,想献上去立个小功。 “行了,行了,回头跟你们里将军外将军说,来中原不得造孽。” “......”耶律不答,心说了,我也得敢啊。 三横行李丢了,四下寻不到,只得背了钱牵上骡子回来见众人。 铁匠们有致谢的又有数落的。三横紧张了一天大半夜,此时才松下来,同众人分银子时,心气就泄了。那受伤的铁匠姓戴名德,此时行动不便,由老婆扶着,坐在地上,手中却拿了半把钳子以防身。三横去送他们那份钱。戴铁匠通名报姓,感谢恩公不提。三横突然看到自己救人打出去的半拉钳子,他猛地想到另外半把,心中一震,递钱时竟然双手直抖,脸色惨白。 “大兄弟,这是怎么啦?”戴铁匠妻眼尖,怕三横哪儿不舒服,不禁发问。 第二回(2) 小叫花饭庄盗宝,大商贾不依不饶 “嗐,”三横长叹了口气,心想自小连个死人都没见过,这一打斗,可背好几条命,心里毛得慌,后怕。可他又不想说出来,以免太掉价,就含糊其辞道:“唉,没事,没事。” 三横这人虽得周侗真传,武功冠绝于世,但毕竟第一次真刀实战见真章,说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娃。众人哪知道这些,赶紧递水的递水,安慰的安慰。虽然安慰话都不到点,三横还是心平许多,遂与大家话别,上路去寻他师兄阳掌柜。路上怕金夏有人认出他来,还特地换了衣冠。 闲话少叙,他晓行夜宿,穿过山西,来到了河南地面。迎面一个小镇,建在两省的交界之处,话说此地西边乃千仞高山,是为川陕秦岭余脉。而东边倒是一马平川。 此山南北走向,其间数处山口。虽各有其险,但都不如此镇。这个小镇,人唤‘一灯油’。说的是当年贩私盐的为躲避官府,只敢走夜路。他们攀山而上,由此镇登山六七里路,须要费上‘一灯油’的功夫,可见此路多么艰险。王三横入得镇来,见一酒肆依山傍势而建。酒肆不大,但那门脸却还畅亮。酒肆迎门有一副对联,书法大巧似拙,令人称奇。对联写到: ‘酸甜苦辣俱是营养 滚滚红尘何以为天’ 大门之上,见一匾额,宽五尺,高三尺有四。上面书就‘豪然居’三个大字,蓝底橙字,果然有三分豪气。看来酒肆饭店的掌柜,暗有‘民以食为天’之喻。 三横走得饥渴,便入店用饭。他这一入豪然居,便是永远跳入了红尘。人生种种酸甜苦辣,接踵而来。迎接他的,更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崎岖峥嵘,坎坎坑坑,世态炎凉,万险千难。 有宋一朝,国防暗弱,武德不修。最终国破政息生灵涂炭。这以岳飞之冤死作了最可悲愤的注脚。作为岳飞的铁匠,王三横的人生必定是凄美的,但也是波澜壮阔,动人心弦的。 岳飞抗金,凭的什么?说到底,是拼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三横辅佐岳家军,又能凭了什么?最终也是要拼上他的青春年华和血肉之躯! 三横入得“豪然居”用饭。堂中二三十付桌椅,擦得倒是干净,但食客不算太多。他便捡了门口张小桌坐了,着店小二拿些便宜酒菜。那小二刚刚上了馒头,只见门外来了九辆马车,一一停在街旁。随后大步走进二十来个人。为首一位,中原人打扮,峨冠博带,身着云白缧丝大氅,色彩光鲜,胸前绣团花似锦,神气十足,足蹬麔麂皮靴,锃光瓦亮,高底高帮。观他腰间,挂一秋水燕翎刀,大漆的刀鞘,镶金挂银,更嵌数颗祖母绿宝石。一见便知这大胡子非富即贵。其余各人,也都是中原商人打扮,皆衣着不俗。唯一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面上一根胡子没有,都刮得铁青,更人人腰间佩了家伙。他们的佩刀虽锯齿狼牙,狰狞可怖,但整齐划一。三横心里暗想,当下世间不太平,这多半是雇的保镖。 那为首的款款走到近前。只见其人羽眉凤目,鼻如悬胆,面似银盆,齿白唇红,豹肩鹤颈,行走如风。最注目的是他倒有连鬓络腮的大胡子,半尺来长,根根梳得直溜光顺,蓬蓬然飘撒前胸。 此人举投足之间,腰板笔直,器宇轩昂,英武干练,豪气逼人。其余随从对他无不礼敬有加。就连跟着他往前走,都既不敢与之平齐,又不敢多落下半步。但是那些个人,个个竖眉立目,满脸的横肉。人人气势不凡,坐如铜钟。这一看都是些习武的高手,估计一般山贼是不在话下的。 大胡子坐定之后,举目环视,见屋中食客稀稀朗朗,却是并无奇怪之处。唯门前小桌旁,三横独饮,目不斜视。从容不迫的样子,吃得很是香甜,倒有三分异常。那桌子上摆了些包子馒头豆腐青菜等等,都是些大俗的吃食,酒也透着平常,不醇不香。 三横不慌不忙地吃着,似乎根本不拿眼皮夹这帮汉子。看看快用完了,扬脖干了酒,然后招手结帐。 大胡子见三横粗布麻鞋,乡下人打扮,本不起眼。但其人皓眉朗目,悬鼻洁齿。脸颊清瘦,见楞见角,却双眸放出精光,着实炯炯有神。这人岁数不会太大,但坐态却是老成。再看他身形刚挺,肩宽背阔,虎腕狼腰,光彩照人。虽说其坐如钟,但估计平顶身材总有七尺向上。他边旁有一布包,长盈五尺,半拃来宽,不知何物。大胡子见后不禁微微皱眉。 这三横先按下不表,单说这些跑买卖打扮的。大喇喇要了店中上好的酒食,这么说吧,除了猪肉,店里好菜都要齐了。他们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就大吃大喝起来。言语间,还向店小二寻问西坪铁匠营,道路如何走云云。店小二用手指点门外小山‘断魂顶’,告诉他们顺顶上山路,南行可到,但登顶要走一灯油,非得绕弯而上不可,云云。 三横闻言,心中一凛。这票家伙商人不像商人,土匪不像土匪,也寻铁匠营,会是干嘛的呢?他再定睛细看,众人中有一个怎么瞧怎么像那天的耶律真。只是没了胡子,一下子没认出来。 第二回 (3) 小叫花饭庄盗宝,大商贾不依不饶 原来来人还真是西夏招铁匠的一伙。大胡子是总头。三横救了夏兵不久,大胡子带人到了招工的平陆。耶律怎敢隐瞒?一五一十连王三横打铁动武带长什么样,是详细禀报。大胡子先斩了欲霸人妻创大祸的军士,后看了三横的马掌钉与蘸了火的枪。马掌钉却也罢了。大胡子见了枪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人手艺这么好,这要是敌人得了此种刀械,那还得了?接着,耶律献上《梦溪笔谈》一书。这是讲工艺技术的奇书,更加让人称怪。大胡子还听说这打铁的年纪轻轻,玉树临风,武功独步天下,一人敌三四十金兵令铁匠们全身而退,不由心中一动,这人定是顶尖的工匠,就想将其收为己用。早知铁匠营远近有名。反正招铁匠哪招也是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百里外来寻铁匠营并王三横。 这时耶律真也发现了三横,只不过当日天色将晚没细看,眼下他又换了衣冠,实不敢肯定而已。话说宋人不是夏人,看夏人都长得一个样。反过来夏人看宋人,也是一样。但耶律偷偷告诉大胡子,眼前之人甚为可疑。 两边各有心事。双方抬头望时,却见一个小叫花子踱进酒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来回討吃。这孩子,个虽不矮,瘦骨嶙峋。着一件哪儿掏唤的大棉袍子,上面补丁摞补丁,大咧咧胡乱缝的,飞针走线,不成样子。那时虽然天已转凉,可还没大冷。小叫花子吃不住棉袍的热,就畅着怀,里头一件褂子,上头一圈一圈的汗迹。下头的裤子,左腿长,右腿短。脚上的鞋,两边露着脚指头。那小孩细眉大眼,高鼻梁儿,乍看跟个姑娘似的,双眸尤其晶亮有神。只是脸上挂着土,头发绞得深一块,浅一块,狗啃的一般。三横念过《梅花易数》,其中有相面打卦一节。他虽不精通,也知道男人女相,主大福大贵。可眼前这孩子,莫说什么富贵,没有冻饿而死,已属不易。可见卦书不准。正如师父所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哇。 当然,这孩子还可能就是个女娃,要那样的话,可就更惨了。三横不敢往下想,他自幼失了父母,每见了小孩子,总有惜惜相怜之意。看那孩子七分可怜相,就顺手给了个包子,又拿些银两,交到他手上。 小叫花子伸出黝黑枯干的小手,接过白面包子,满心欢喜,点头谢过,三口两口咽了包子。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显然是饿极了。然后他又见新进的客人阔模样儿,便颠颠跑过去要钱。为首的那大胡子客人,见小叫化子脏兮兮浑身灰不溜球,自己吃得好好的,旁边有人行乞,自然早有八分不乐。 “没有没有!那儿来的小叫化子?店主你赶紧打发了。”大胡子把手一挥,不耐烦地说。 店小二见客人生气,连忙前去抓人。没想到小叫花甚是机灵,从店小二胳膊下一钻,擦着客人,左闪右闪还是给跑了。小孩出得店来,立在当街,口中不干不净,大骂客人毫无人性: “哎你个胡子不是胡子,汉子不是汉子的。你坐着俺站着,你吃着俺看着,小爷我招你惹你了,你赶你小爷走?” 三横见小叫花子快步遛出店处,嘴中还不依不饶,其身形煞是怪异,怕他吃亏,忙将结帐的银子往店小二手中一交,背上兵器,追出门外。 “小兄弟,你稍等。”三横唤道。 “谁是你的兄弟,叫俺干吗?”小叫花子余气未消,没好脸地说:“难道你刚才给几个钱,现在返悔了,想要回去不成?” “那倒不是,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所以我劝你一句。你刚才一招 ‘借花献佛’把大胡子的包儿拿了。可你想过没有,那伙人横眉立目,不像白吃饱的。一旦发现东西没了,能饶过你吗?还是趁早还了,免得生事。” “胡说,俺从来不知什么花、什么佛。别提了,没有的事儿。” “真的?” “真的,当然真的。”小叫花子把脖子一梗,犟道。 “那你看这是什么。”三横把手一张,原来那叫花子偷人家的包儿,不知怎麽就到了他手里。 “哎哟,你偷俺东西!偷叫花子东西,不要脸了吗?”小叫花子一愣,随着大叫起来。 “我要不要脸不打紧,可你不要学学我一招,这包怎么从你的篮子里拿的?” “你真要教俺?”小叫花子不信地问。 “当然。” “那好,那俺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么着,还再叫上叫你一声亲哥,教人要教到会。”看来小叫花子对偷东西的技术是极感兴趣的。 “你既然叫我哥,以后总可以打交道。这里是另外十两银子,拿去作个小卖买,比在店里干拿强。” 三横把小叫化子拉在街角正说话,突然间,大胡子一干人等快步围将上来。三横见状暗暗叫苦,因为这伙人把他与小叫化正逼在一个死角之上。背后,乃是‘断魂顶’悬崖,苔藓漫布,光磁溜滑,高逾十丈。真要上崖,必先跃上第一个台阶,其后就会容易些。但这个石阶离地面七八尺高,其间鲜有抓攀的地方。如是,三横想自己背着两件兵器,跃上崖顶已没有十分把握。要把小叫花子也带上,断然不可。但这个小叫花竟会‘借花献佛’,说明他与自己师父很有些渊源,更不能丢下不管。可面前大胡子手下人站了三重围势。其形恰如师父所讲的‘壶口围瀑’。是两军阵上围擒敌兵的死阵,极不好破。要想脱身,必须上崖。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三横见状连忙说些软话。就说小孩子不懂事,我正教育他,东西完璧归赵,云云。言罢送还大胡子的包。 “好了,你既然道歉,东西也还了,我便不与小叫化子一般计较。”为首的大胡子话好像还能听,可脸却是阴沉着。然后接着又道: “不过,你知道拿的是什么吗?”说话之间,颌首含胸,足踏丁字步,单手把在腰刀之上,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式。 “急忙中只是要了出来,并未观瞧。”三横应道,目中并无一分敌意。 “好,那我告诉你,这是一张地图。本来我用它引指路,到南方作些买卖。不成想到了川陕河南交界地面,才发现图中所标并不准确。害得我走了不少弯路。故尔要它,却也没什么大用了。”大胡子见三横善眉善目,自己也放松了不少。 三横闻言笑道: “商爷南北经营贸易,便是利民之举。我这里倒有一张新绘的地图,可能准确些。商爷如不嫌其粗鄙,可以拿去一用。”三横道,一边从怀中掏出张牛皮纸的地图来。那是师父周侗画的,因为铁匠营很快就到,地图对他是真没大用了。 “既然如此,我不客气了,因为正用的着。不过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给尔赏银十两。”大胡子说。 “那倒用不着,我们不妨就此别过。”三横还没递图,先准备撤人,忽然见大胡子从腰里抻出本书,将自己地图夹入其中。那书却是自己失落的《梦溪笔谈》。此书三横最爱,焉能落入他人之手?一个没注意,三横又一招‘借花献佛’,连书带图,顺到手里,赶紧藏入怀中。 大胡子混然不知,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然。我一向有一说一。即然给赏,焉有不接之理?难道看不起我不成?” “不是,不是,商爷言重了。”三横赶紧道。 “不是就好。不过我现在手头无银,请你跟我走一趟,到了地方自然有赏。” 王三横听到这几句话,知道麻烦来了。偷眼观看那些随从,个个横眉怒目,人人摩拳擦掌,只等主人发话呐。书中暗表,那大胡子是个西夏高官,见三横所背之物,极像兵械,他对中原兵器进展颇有兴趣,便要弄个究竟。更有一层,眼前要真是平陆的王三横,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三横见状,并不知大胡子心中所想,只好赔个笑脸道: “好,好,走一趟,就走一趟。还请您先放了这个小叫花吧。” “那怎么行?偷我的东西,想一走了之?”看来大胡子想留个人质,也未可知。 “您想怎么办?”三横问到。 “我要他一只手。”大胡子语气平平地说,好像这么残酷的事,倒像吃粳米干饭一般平常。 三横心想,此人这般抖厉害耍威风,不像随便卖弄,似对自己另有所图。忙说: “商爷,他不过是个孩子。这次饶了,下次再犯,两罪并罚行吗?我的地图,您随便取了用。” 见这大胡子稍犹豫了下,三横又厉声对那小叫花子叫到: “你这个花子,大人不与你一般见识。还不快走。” 小叫花子机灵过人,拔腿要跑。但是众人围着,一时左突右退,不能走脱。三横见状又道: “我有意给商爷献图,不求别的,请您老还是放了这个孩子吧。” 大胡子闻言不语。三横一看有门儿,赶紧跟小叫化使眼色。这孩子何等聪明,自有破局之法,他连忙跪倒磕头: “哎呀,太谢谢您了,俺的个亲爷,别提了,小的再不敢了。” 三横一见小孩嘴挺甜,令紧张气氛有所缓和,也连忙作揖道: “是了,俺的个亲,......”话到嘴边,感到这种说法不妥,三横忙又用舌头卷了回去。 “亲什么?!”大胡子把眼睛一瞪。 “亲兄亲弟亲朋亲友亲邻亲戚,哎,就这么办吧!您放了小孩,叫您声亲啥,也都未尝不可。” 显然三横二人的恭敬起了作用。大胡子似乎十分受用,眉毛一扬,手下就准备让出路来。小孩子见状,对三横说: “哥,多谢您了。加上谢谢您银子。俺就在前头等您,地图献完了俺们一起走。” 不知又怎么了,听了小叫花子的话,大胡子却突然把脸往下一拉: “你个小叫花子,却不能不罚。不留手也行,留下一只眼睛,哪个叫你有眼无珠?!” (第二回完) 第三回(1)豪然居方脱龙潭,断魂顶复遭鹰盼 小孩子听言,立刻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抖抖嗦嗦,还不停在土上摸来摸去。 “哎呀,商爷,看您把孩子吓的。”三横见不是路子,赶紧猫腰作揖,心里盘算着示弱之后,如何突围,嘴里却继续不停地贫着:“不过您看这店门的上联不如改成是‘甜酸苦辣出笼都是营养,下联是‘东西南北入座皆为高朋’。横匾改成,‘好人居’。说明大家俱是好人,皆有缘份,一同吃饭,都是朋友。” “胡说八道,我怎么跟叫花子成了朋友?”大胡子显然并不买账。 三横见说好的也不管事,心里暗想,这下不好玩了,得找辙撤人,就往前蹭了蹭,正色道: “看您这身打扮,那是非富即贵,敢情是到南边作大生意的嘛。” “那又怎样?” “作生意讲的是和气生财,你们北人与南人作买卖,当知道南人的习俗呀,这么着,还是放这小子一马吧!” “我今天就不和气了,怎么着吧!”大胡子不依不饶。 “对,对,俺个亲爷,俺亲哥说的不错,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您就放俺一马吧!”小叫花说。 “你给我住口!南人,男人,好货实在太少.有眼无珠的家伙,要你的一只眼睛,已是客气!”大胡子越说越气。 “哎,你这话说的。我们这边好玩艺多去了,叫你背,背不了,抱,抱不赢。”三横边说边想退路,记得师父说过,强敌越齐整有序,越难对付。让他心智乱了,你可以乱中取得机会。 “得了,作买卖不得跟人打交道嘛,”三横有主意了,就说,“有句老话,叫‘麻面蓬须不可交,矬子肚里三把刀,是人难斗一只眼,一只眼斗不过水蛇腰。’南人见了这几种人,不大可能跟他们作买卖。所以我劝这位商爷你得换个架势。” “甚么?我怎么麻面蓬须?我,我胡子,......我个子不矬,更不是一只眼水蛇腰。”大胡子闻言不解。 “但是你走路端个架子,含胸收腹,分明水蛇腰假装的。” “嘿,你个浑球!” “别忙,别忙,还有话呐。”三横还没完没了。 “说!”大胡子已经很怒了。 “我见你是‘细长眉,驴粪眼,耸鼻梁子,小白脸。前奔了头,有风险。后脑勺子没人管,连鬓胡子下巴短,大袍子遮了水蛇胆。’这种主儿,南边绝对不跟你作生意。就是问个路,也不见得有人答理。” “什么叫吕分眼?” “那就是大眼珠子跟驴粪球一样。外头光,里头一包屎。”三横有意拱火。 “好你个浑球!你想气死我?吃我一刀!”大胡子话音未落,已抽刀在手。只见他搬刀头,献刀欑,手快如电,由下往上,撩刀就砍。饶是三横武功早得周侗真传,又有防备,见这么快的刀法,也是刷地出了一脊梁沟子冷汗。 第三回(2) 豪然居方脱龙潭,断魂顶复遭鹰盼 大胡子抽刀出鞘,下盘沉稳,定势扬手,俨然大家风范。书中暗表,当时武林之中有四句民谣,说的是 金兀术的斧,沥继耐的刀,阎王老子不接招, 耶律宏的钢叉,岳鹏举的枪,神鬼皆愁世无双。 原来金兀术忝列金国主帅,惯使一柄大斧。沥继耐自是西夏开国的元勋,掌中金刀,万夫不挡之勇。耶律宏乃辽国马上的皇帝,镔铁混钢叉,神出鬼没。岳飞岳鹏举的画杆亮银枪,得周侗点化,雄风盖世,勇冠九洲。 大胡子颇得金刀沥继耐真传,迅如疾风,出手当然不凡。这一招唤作“雏燕凌风”,由下而上,直取三横右肩。那一边,三横却要的就是激怒大胡子,眼见刀刃已到,舒腰伸背,便用背着的一包兵器硬接这一招。说时迟那时快,当下只听“嘡朗”一声响亮,刀击金属之声,震耳欲聋。好一个三横,借势伸手将小叫花一揽,口中叫道: “还不快撒!” 脚下却是一蹴,假刀扬之力,翻身跃上悬崖第一个台阶,犹如大鹏展翅、鲵鲸翻浪一般。这小叫花也不白给,打闪穿针的功夫,双手一扬,满把的土面直撒就近数人的面门。这一变化,鹰起狐落,实出乎大胡子一帮人的意料之外。不过大胡子毕竟是会家子,满面灰蒙之中,刀法不乱,生生击在三横背上。但不料正中了他的计。三横是借力挺身,旱地拔葱,飞身上崖。之后,三蹿两蹿,转眼之间竟在石间不见了踪影。 等大胡子回过味来,低头看刀,不禁气得哇哇大叫,原来秋水燕翎刀剁在三横背的物件之上,竟然嘣了个蚕豆大的口子。这叫狗熊没套着,倒叫黑瞎子把卡子给掰了。大胡子连连跺脚,好生心痛自己的宝刀: “好你个浑球,等我抓住你,决不轻饶!” 那豪然居前一票人等连跳带骂暂时按下不表。说话三横与小叫花子纵到崖上,没入石间,看看在下边人没得追来,才松了一口气。 “哥,现在可以教了吧?”这小叫花子还想着那‘借花献佛’的上乘武功。 “兄弟,你方才叫亲哥不是真的,这番叫哥倒是诚心诚意的了。”三横调侃道。 “那是,俺看得出来,以你的轻功,一个人跑脱应该不难。可把俺带上就冒挺大的险。别提了。哥,你这人还不错,是个好人。那,那现在教俺吧?”小叫花子一点不傻。 “你先告诉我,这个‘借花献佛’跟谁学的?”三横必须问个究竟。 “跟俺爹学的。可俺真的不知道叫‘借花献佛’。”他不像是在撒谎。 “你爹贵姓?”三横又问。 “自然跟俺一个姓,林呗。” “不对。” “嘿,俺姓林,俺爹他也姓林,怎么不对?” “不,不是这个意思。请问,你爹有姓卢,姓燕的朋友吗?” “不知道,大半儿没有。” “那你爹又跟谁学的?” “不清楚,大半是跟青爷学的。噢,青爷,是俺爷爷的朋友。” 三横闻言,心中一惊。原来小叫花的‘借花献佛’乃是师父周侗所创之‘斑若千佛手’中一式。在周侗之前,民间支离片断的招式已经有形。周侗的功劳在于把呼吸吐纳,内功心法与各招各式融会贯通。以借花献佛一招为例,发功者必先体察对方呼吸节凑,使己身呼吸与之同步。然后右手佯攻,分散注意力,左手瞬间轻拂其麻穴,令对手暂时失觉。可以夺物到手。 这本原是空手夺兵刃之法,先传给卢俊义。卢又传给燕青。燕青人送外号‘浪子’,一贯玩世不恭。他遂又发展成从对方怀中取钱偷物的招式。这件事,周侗早就知道,并没有过责的意思。方才小叫花口唤‘青爷’。三横就明白了大半儿。 “兄弟,听口音你是山东过来的,你爹呢?” 第三回(3)豪然居方脱龙潭,断魂顶复遭鹰盼 “俺爹娘就是山东人,逃战到这里。爹娘在三年前,唉,死于大火。”小叫花子说着,鼻子有些发酸。三年前的事情,就仿佛昨日一般。可三年了,吃了多少苦哇。这么长时间,又有谁像眼前这位大哥,如此关心过自己呢? “什么?”三横听过,心中大惊,原来这孩子有此等不幸,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出来要饭。 “这是真的。金人打来,放了火。当时大火猛烈,家中只有马婆婆和俺跑了出来。后来,马婆婆只好带俺要饭。再后来,别提了,婆婆也病死了。” 三横闻言,心中着实不忍。这林姓小孩才十来多岁,已没了爹娘,到处乞讨,也太难了吧。想罢,他就简单把‘借花献佛’另外几处麻穴传给这林氏兄弟。那林氏小叫花原来只知道‘胸锁’穴。他人小,去取高大人物的东西,只能等该人坐下来。多有不便。自学了另外的穴如‘大横’,‘足三里’等,可以伸缩自如,心中于是大喜。 三横见不到一袋烟功夫,小叫花竟尽得真传,其聪明悟性犹在自己之上,心中稍稍宽慰。不过这孩子才十来岁,这样子的流浪却不是办法,不如送他到华山。他与曾经的师兄燕青有渊源,想必师父从来慈悲为怀,定能收留了他。三横想毕,就又说: “林子,我方才跳上悬崖的一招,也是那‘斑若千佛手’中的一个定式,你要不要学?” “学!学!这招好得紧,以后就没人抓得住俺了。俺学,俺学。”小叫花子一看这么好的机会,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哇,赶紧答应。 “这一招叫‘菩提参云’,也是日常用的着的。可我功力不够教你,不如你到我师父处,他乃‘斑若千佛手’创始人。各路神奇武功,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哥,啥叫‘无人能出其右?’”小叫花子不解。 “嗷,就是没人比得上,打败天下没有敌手的意思。”三横暗想,小孩连这话也不懂,可见没念过什么书。唉,饭都吃不上,念什么书哇。朝廷重文,国没了,家破了,上哪儿重文去呀! “你师傅是谁?”小孩一听武功这么高,来了兴趣。 “你青爷的师父。” “啊,那他也太老了。别提了,俺不去。俺跟着你。”小叫花子再听言,便十分不情愿了。眼前这位大哥多好哇。心眼好,武功还高。再说了,人也挺帅的。这么说吧,小叫花子人虽不大,可走南闯北,也算有些经历,还没见过这般帅气的主儿呢。 “林子,听话。我现在到铁匠营有事要办。日后咱们也一定能再见。”三横自己要办大事,哪能照顾了这孩子呢。他于是话语坚决地说。 “那行吧。”小叫花子现在真把三横当哥了,于是对他言听计从。小孩接着又说: “嗷,对了,这铁匠营别走大路。走大路,别提了,跑马都要半天。顺这儿走小路,一个多时辰,足够了。” “好。另外我在店旁槽上拴了一头骡子。帆布鞍子,青白杂毛的便是。你要骑上它,它自己就能带你到我师父处。你把我这枚铜钱拿上,师父自然会收你。去吧,好好学,说不定有大造化的。” “那就谢了。不过哥你得说话算话,俺等你的。” “师父那儿,我一准要回的,少则几个月,多呢,我想一年吧。我办完事就回,总不能在外头漂着吧。”书中暗表,三横可把困难估计太低了。打造“蘸碼刀”,莫说一年,其后多少年工夫,多少的心血,可不像他答应小林子这么简单。当然,这是后话了。 再说三横讲到这儿,张眼向崖下望去,见大胡子一干人等,竟还聚在店前。想是刚回去吃了饭,又要到崖前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寻。 三横叫小林子慢慢下崖,等大胡子走了就去牵那骡子。可大胡子一时不像要走的样子。三横心想只有把他们骗上山,这小林子才有机会取骡子。想罢,伸头便叫: “哎,我说大胡子,你怎么还不走哇?”崖下众人听喊,都抬头观望。三横又道: “谢谢你方才给我一个借力,不然我也到不了上边,没听说‘好刀凭借力,送我上云台’吗?” “你刚给我的地图哪?” “这儿呐。我看你也不想要了,连你的那张也取回来了!” “你这个浑球,给了人东西又偷回去,你想气死我吗?” “哎哟!我的儿。作买卖讲究将本求利,不赚哪叫买卖?你亲爷不是不想交给你,与南人作买卖,和气生财。你们一帮子人,凶神恶煞,他能不赔本吗?” 大胡子闻言,知道自己怀里东西竟也让这混球顺走了,气的浑身哆嗦。顺手取过了箭,弯弓如满月,箭打似流星,一箭飞射,直取三横哽嗓咽喉。眼见羽箭像飞蝗一般,三横不及闪躲,一箭正中面门。三横“啊”地大叫一声,身体仰面栽倒地上。 大胡子在崖下,只看到三横中箭倒在岩石地上,然后不见了身影,不由连连摇头,叹道: “这个浑球,轻功不错,武艺太差。没想一箭就要了他的命,可惜了的。不过也好,他也不能是平陆王三横。射死了这厮,世界上也就清净了。来人,随我上山,找回地图!” 第三回(4)豪然居方脱龙潭,断魂顶复遭鹰盼 话说此地名唤一灯油,山路崎岖难行。打马上山,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到来的。三横一招“鹞子啄食”,生把飞箭叼在口中。外人一见,还以为中了呢,一般都要失了警惕。三横栽倒之时,给小孩使了眼色,让他寻机下山牵骡子走人,然后自己躺在地上装死。 三横他躺了半天,听不见动静,知道那票人寻路上山来了,便坐将起来,口中吐出箭羽。他顺手在自己带的包上掀出一角,露出兵器一小缝,然后拿箭镞在缝间“蘸码刀”上用力一划,看到箭头也没有卷刃的痕迹,心中不由暗暗吃惊。正在这时,他耳边听到“踏踏”作响,见两个年轻姑娘,牵着马,不紧不慢,走上前来。 “我说这位外地的,你干什么不好,去招惹那票西夏人?再说,又是儿子又是亲爷,你这帐咋算的,也算得不对呀!”为首的姑娘,也不认生,冲着地上的三横说道。 三横见来人。为首的那个,虽并非天香国色,却也有七分容貌,柳眉杏目,双眸精亮,面如团玉,高挑身材。虽然黛色双眉描得弯弯的,双颊扑的红粉,可也掩不住满脸的白净。她本是骑马装束,可头戴紫金玉饰,发髻高盘,耳环晶莹,衣着光鲜,花团锦绣。那腰板拔得直直的,满脸高傲之气,款款举步而来。另一位是丫环打扮,只手牵了两匹骏马,马高八尺,宽蹄乍背,犀牛皮的鞍子亮银的蹬,马鼻子喷喷作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丫环人也生得俊俏,黑是黑了点,可长眉大眼,高鼻子小嘴,绝非粗相。她虽在后面随着,却也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主儿,一脸的不屑之气。三横心想,可叹这么高的悬崖,她们躲在哪儿偷听,竟听了个真着,足见其内功不算弱,像是练过几天的。 “你怎么知道是西夏人?都穿中原衣服的。”年轻人听言不服。 “傻了吧?中原人偶尔几个高的,可哪有齐齐整整一溜,全那么高的?”姑娘得意地说。说话间,又前行了几步,一股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三横猛地心中想起临行前师娘嘱咐:‘酒色财气’四个字,走出周家营,一定不可沾身,便连忙低了头,不敢去正视两个姑娘,倒准备随时回避。 “哎,你怎么不理人哪?这么大谱儿干吗?”姑娘居高临下地说。“两位小姐,还是姑娘的,我不过是个庄户人家,能有什么谱儿?”三横懦懦答道。 “种庄稼的?我看不是。不过你的确不像见过世面的,一个乡巴佬,倒是真的。”这姑娘冷笑着说。 “此话怎讲?”三横见那人出言不逊,脱口问道。 “刚才下面人一箭,你来不来就往嘴里叼,要是有毒呐?不懂了吧,乡巴佬。” 三横听了,心中一惊,连忙摸摸嘴。 “我说种庄稼的,说你傻,你还真傻。要有毒,你早死了,还等着我来教你?”姑娘见三横摸嘴,又冷笑了几声。 “这位大姐,谢谢你传我经验。但是你我本来素不相识,就此别过吧。”三横立起身形,仍然低头道。 “别忙,本姑娘要你干一件事。”姑娘伸手作拦阻之势。 “......”三横并未应承。 “把你背上的东西拿我看看。”姑娘令道,语气似不容置疑。 “哎呀大姐,这不过是些不起眼的玩艺儿,何必费神要看?”三横不想惹事,更不想让她们看,以免麻烦。 “种庄稼的,我家小姐要看你的东西,那是抬举你。”一旁那个丫环高声叫道,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样子。 “别,千万别。也别抬也别举。我实在也不认识二位,还是别看了吧。” “看看怎么了,我就是要看!刚才大胡子宝刀砍在上面,还崩了刃。我就是要看看,究竟是个啥玩艺儿!”那姑娘霸道地说。 三横一听,心中有些个慌张,不知对方是什么路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着,他一磨头,抬腿就跑。 “嘿,人家叫你浑球,还真是浑。你跑什么?”姑娘气得一只脚跺在地上。 三横更不搭话,眨眼间已溜出十几步远。这下,两个姑娘好奇心愈发大增,皆翻身上马,紧追不放。人再快,哪能跑过马去?三横见势不妙,知道躲也不好躲,急切间抬头见一棵大树,枝叶茂密,躯干参天。他一纵身跳到树旁,三下两下攀到枝头之上。话说他打小上树摘梨够枣,掏个鸟蛋啥的,煞是在行。这树虽高,哪能难住他了?三横窜上树后,手搭凉棚,往下观瞧。见两个姑娘够够不着,撩撩不到,气得拨马在树下打转转。 “唉我说你个种庄稼的,我家小姐不过是看看。你跑什么跑?人家又不是要你的东西。”那丫环用手点指道。 三横打定主意,一不搭理,二不下树。 “你个种庄稼的,也不四两棉花纺(访)一纺,这方圆五十里,我家小姐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说看一看,就是张嘴要,那个不是屁颠屁颠的有一送二?” “春兰,甭跟他啰嗦,就在树下守着。看看我们不上去,他能不能不下来?”大小姐胸有成竹,她又有的是工夫,就跟丫环定下守株待兔之计。 三横一听,心说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老在树上,是什么事儿?想罢,没别的办法,只能拖延时间。就搭讪地说: “两位大小姐,要我下来也行,先告诉咱你们是干什么的,到哪儿去。” “不能告诉他。”那丫环说。 “干什么的,不必说了。去哪儿,可以告诉他。”为首的说。 “我们去铁匠营,怎么着吧。”丫环道。 三横听了,原来是同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说: “两位大小姐,咱们这么办行不,前头这个铁匠营,大道离此地不过百里。你们骑马,我腿儿跑,还背了东西。咱们赌一把,如果你们先到,这东西不用说看,送也可以送你们。要是我先到,那就对不起了,怎么样?” 碰巧姑娘们正是铁匠营的。为首的一听,哈哈大笑,说行。旁边那个丫环不干了,道: “我说小姐,他要是骗咱们,不去铁匠营呢?” “这位大小姐,爷爷我这辈子有一是一,大丈夫出言必践。” “你这辈子?你有多大?”丫环不服气。 “萝卜小,它长在背(辈)儿上。你爷爷我说话算话!”三横就是要激她们赌这一把。 “行了,萝卜爷。本姑娘就信你一回。春兰,咱们走!”这姑娘说完,与丫环一道,引马到来大路上,拍鞍上蹬,绝尘而去。 三横见她们走远,下得树来,这个高兴,心说, “中计了不是?小林子早告诉这儿有小路。我看你们输不输! (第三回完) 第四回(1) 大师傅示展宝刀,老把式偏去烧火 话说三横沿小叫花子所指方向,一路前进。小道盘沿山岭之上,放眼望去,群峰环伺,蓝天白云。向阳坡前,芳草翠绿。悬崖之侧,枫叶泛红,山谷之下,溪水淙淙。三横胸中不由舒畅了许多。心想,这真是一派大好河山呀! 行进间,不觉已到了山下,这是一条官道,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只是道旁不远,竟然许多坟茔。一片一片的,有高有矮,不成规矩。杂乱无章间,还有不少烧纸哭坟的。多是老者。也有寡妇打扮的妇道,拖着精瘦的娃子,哭声震天。似甚为凄苦。 三横知道,这是连年战乱造成的。心想如此大好河山,我天朝子民竟惨遭战乱,饱受敌寇蹂躏之苦,胸中又不禁气结。一路之上,多有乞丐成群,衣衫不整,有气无力,伸出枯干的脏手,破篮子破碗,在路旁讨饭。更有三两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合披了一张破开的麻袋。此时天道已凉,孩子们身上,衣服露肉,已经冻得不行。再见他们,一个个胳膊腿细得麻秆似的,皴皮包不住骨头。只是每人肚子鼓大,眼窝深陷,不知是得了什么病。一看就知道,这个世间,留不了他们几天了。可叹呀,几个孩子,大概都不过七八岁呢。三横心中流血,实不忍再看。转念又想起小林子来,当时见他,自己心中已是十分不忍。如今这几个,就更加凄惨无比。想来想去,三横又想到自己。父母双亡之时,他年纪尚轻,已经没什么记忆。不是恩师收留,可能还活不到眼前几个孩子的岁数吧。唉,金寇无道,孩子们受了多大的罪!想着想着,三横见这儿离铁匠营已经不远,觉得留着盘缠也没什么用,索性全都给孩子们散了出去。 三横边想边走,不觉间眼前已赫然现出一座村落,高高的寨墙,炊烟袅袅,透着三分威武,七分生气,还有十分之谨慎。他知道这就是铁匠营了,赶忙上前叩门,通名报姓,说是华山来的。不久间,只见一簇人,大步流星赶出来。为首一人头戴纶巾,身着大氅,足蹬鹿皮鞋。那人四十出头,五十不到,身材不高不胖,走路虎虎有神,威风八面。周围跟随的,皆伙计打扮,一个个倒也虎背熊腰,精神百倍。三横知道来人定是阳老板了,连忙一鞠到地,口称师兄可好。 来人正是阳老板,见状赶紧还礼,道: “师父好吗?” “甚好甚好” 哈哈大笑之间,两人相见甚欢。话说三横并不认识这位师兄,原因是老阳在周侗处并没有待太长时间。但听说他是个厚道人。相见之下,果然不差。 阳掌柜把将三横迎进客厅。下人献过茶。一遍寒暄之后,三横是痛快人,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想请阳家铁匠铺为宋军,特别是岳家军打造兵器。并拿出来所带的样品刀。 这件事对阳家铺子而言,自然是件天大的事。用现在的话说叫生产转型。必有许多准备工作。更要命的是营造兵器非同小可,在宋朝必需一级官家承允。阳掌柜经营铁器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利害,连忙说: “师弟,这件事功在国家,又是师父专嘱,理当答应。不过其间有许多琐事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明的,师弟可否容我考虑几日。” “师兄在上,这么大事,自然不能草草决定。只要师兄大面上同意,余下自当慢慢安排。” 三横当然是明白人,听到师兄基本上同意,心中已是大喜过望。遂起身再拜。然后三横想告诉师兄可能有西夏人来找麻烦。 “慢来,慢来!” 三横刚拜,突然被厉声喝止。抬头间,只见一女子,怒步而上,衣带飘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原来是路上曾遇到的姑娘,非要看他背上兵器不可的那位。三横见了,心中不觉暗暗叫苦。 “爹,绝不能答应他!” “阳泉,不得无礼,快来见过你的,你的这个,这个叔叔!”阳掌柜见这女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赶忙制止。 “我什么时候多一个叔叔?他这么年轻,怎么就成了我叔叔?” 唤作阳泉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阳掌柜的掌上明珠。十七年前,阳夫人第一胎就难产。女儿保住了,大人撒手西归。阳掌柜阳茂德,念夫妻当年彼此的恩情,铁匠营创业的艰难,发誓永不续弦。所以多年来只有父女相依为命。女儿起名阳泉,平时多有娇惯。 但毕竟老阳家在铁匠营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给女儿请的家教都是地方上的名儒。阳泉识文断字,于礼节一事还是明白的。听父亲刚才如是说,这姑娘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但三横听着,还是有些硬梆梆的。 “这个,这个为父一时也说不利落。他,他是当年我老师周侗的又一弟子,自然是你叔叔了。” “原来是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那我告诉您,这个人不是好种。他,他就是个无赖!”阳小姐听明白了,满脸神气又回来了。 “乱说,他怎么是无赖了?” “他背的东西,人家想看看。可他就是不给看。爹,您想想,方圆五十里之间,谁不知我是您的女儿。您是什么人?堂堂阳掌柜,大名鼎鼎。他不给我面子,那就是不给您面子。你们倒说说看,这个人不是无赖,那世上还有无赖吗?”阳小姐连珠炮一般,是越说越气。 阳掌柜听言,不觉皱了眉头: “阳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他背了兵器,不认识你,怎么随便给你看?” “哎,爹,您怎么向着外人?”阳小姐十分不满:“我告诉您,我话还没说完呐。当时他倒也没说不给我看。却要和我打赌说谁先到铁匠营。要是我先到,就给我看。敢情他走小路,我走大路。那当然是他先到,这种人他难道不是无赖吗?” “阳泉,那你们说必须走那一条路了吗?”阳掌柜越听越不是滋味。 “他是无赖,他怎么会说路哪?就凭这一点,他指定就是无赖!他就是靠无赖赢了我。害得我傻不楞登还在寨门前头等。爹,你瞪我干什么?说哪儿了?嗷,今天这口气,不出是不行了!” 第四回(2) 大师傅示展宝刀,老把式偏去烧火 三横这会儿听明白了。慌忙道个不是: “大小姐息怒,在下真的不知道就里,多有冒犯。还请您原谅!” “不行,非出这口恶气!” “大小姐多有不知道。当时我见你行似疾风,出手如电,这是一般习武之人难以作到的。我不知深浅,只好走为上计了。再说我真的不知道小路会这么近便,让大小姐等了,得,给你赔不是了!” “你这么快就赔不是了?” “是。本来是我的不对。” “那么本小姐不跟你这个无......,你这个人,一般见识!爹,您看见了吧!您总说我不讲理,这会儿明白了吧。谁讲理谁不讲理。谁有错谁不对!看看,他自己承认的。再说了,您总说我习武不佳。现在连外人都说我武艺不一般。您要求我那么多干什么?行了,这个无,爹,您又瞪我。得了,这个人,我今天没气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爹,您刚才想答应什么来着?答应就答应吧,我也不管了。哼,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阳小姐来的快去得也快,听了三横的奉承,一下子又转怒为喜,伸手拿起三横带的兵器观看起来。 老阳掌柜见女儿说话不太着调,师弟第一次见面,很是下不来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不尴尬。正想再教训几句,见三横宽容地笑笑,摆手止住了他。这时听得阳泉又说: “哎呀,这把刀还真不赖。怪不得把大胡子的给嘣了刃。你哪儿来的?” “回大小姐,这是我打的。我想请师,嗷,请阳掌柜来改进一下,将来可作为兵器抗敌。” “真的?你还会掌钳儿?” “会是会一点儿,跟师兄那还是不能比。而且这刀工艺过于复杂,打起来很费工夫。师父说了,作为军供,一定要彻底改进工序,不然大规模生产只是一句空话。”三横认真地说。 “师弟不必过谦。我看你不妨先着几个人在我炉头试一试。这其间我也好安排人手。再就是报官拿许可批文。你看如何?”话说老阳掌柜越想越明白,这生意是指定要接的了。 “是,是,全凭师兄吩咐。”三横揖手道。 “好,一言为定。”阳掌柜应道。 三横这件大事就这么定了,大喜过望。心想,这位师兄是厚道又爽快之人,看来师父是有些多虑了。他正高兴间,忽听有人高呼: “不行!” 二人谈话,马上就说妥了,突然间又被什么人厉声喝止。 三横惊回首,只见一老妇人。头戴银簮,胸前金锁,红绿相间地披肩,下着缎绣的裙裤,足踏皮面高底的靴子,颤巍巍在丫环搀扶之下,从后堂转将出来,满脸不悦之气。三横见了这个架势,知道必是阳老夫人宋桂花无疑。 “母亲大人,这是我师弟。哦,三横师弟,这是我娘。”看来阳掌柜对他母亲礼敬有加,是个至孝之人。三横见状,赶忙一躬到地: “晚辈见过伯母大人!” “谁是你伯母,阳茂德又怎么有你这个师弟?告诉你,华山那地界,除了周侗还可以看一看,其余没有好人。”“娘,您怎好如此评议华山?”阳掌柜在三横面前,弄了个里外不好作人。 “我怎么不能?你在华山,仨月就给撵了出来。别人呢,哪个不是学上个三年五载?你说,周侗他算你师父吗?”老夫人宋桂花说着,唾沫星子也激动得喷了出来。 “当然,娘。” “胡说。他教你习武了吗?” “当然了,娘。” “还有脸说,十来天工夫,那叫教吗?你只会个一招半式,那叫教吗?” “可师父还教我打铁了呀。现在铺子开得这么大,难道不是拜师父所赐?”阳掌柜虽然尊敬老母,于师父一节终还是讲理的。 “那他是不能看咱娘儿俩等死,他给的两个钱儿还不是得坐吃山空?所以胡乱给个甜枣儿来打发咱们。”宋桂花道。 “娘,就是这个甜枣,养了咱们铺子百十号铁匠。连剃头的做饭的开澡堂子的,算上家眷,这铁匠营上下八百多口呐。我们阳家如今有吃有喝,一呼百应,能不敬我师父吗?”阳掌柜这几句话是认真的。 “哼,所以我当初劝他周侗出山,以他的能为,定能大富大贵。不听劝,好心当驴肝肺。活活儿没把我气死。不行,今天说什么也不行。” “娘,咱不兴这样。师父当年那么作,指定有他的道理。” “咋不兴这么办?再说了,自古当掌钳的,没有三年五载,咋能出师?这是鲁班爷立下的规矩,也是你对众人许下的条例。怎么,对这个人,说改就改?” 第四回(3) 大师傅示展宝刀,老把式偏去烧火 书中暗表,这铁匠不同木匠、石匠,没师傅可以自己琢磨。打铁得有人送风,有人烧火,还得有人抡大锤。三四个人还得配合好才行。因此没有三五年工夫,一般人的确不摸门,熬不出来。久而久之,至少三年出师才能掌钳,就成了打铁的规矩,被后世人硬安到鲁班头上,谁也动不了了。不但如此,还带着其他行业的匠人非要三年出师不可。再到后来,变成就算你在别个铺子出了师,掌了钳,到新铺子,还得从头来过。这是铺子与铺子间不能交流的原故。谁人出了师,还到别家铺子作徒弟去呢? 三横自己是铁匠,本应知道这个规矩,可是忽略了。反正他也没想到阳家铺子当师傅掌钳。不过,要真的试验然后生产,他自己就得掌钳,这一关还真得过。这可是当时周侗他们与世隔绝所没想到的。 “哎呀奶奶,规矩还不是人订的?您老就别难为他了。”阳小姐在一旁对这两把刀十分感兴趣,把玩了半天,见气氛不对,就上来求情了。 “去,去,去,没你的事!”别看老阳夫人平时跋扈,对孙女从来百依百顺。这会儿孙女出头,是老太太没想到的。 “怎么就没我事?我还想让他,这个无,哎,对了,你叫什么?” “在下王三横。一二三的三,横竖的横。” “王三横?对,叫这个王三横给我打一把宝剑呐。哎,你行吗?”阳泉对三横说。 “行吧,能行。应该能行。”三横道。 “阳泉,不许胡闹。我看这么办吧,娘。规矩呢,也不破。咱们变通一下。三年变三天。师弟,委屈你三天。头天送风,二天烧火,第三天打个大锤。第四天就算出了徒,再掌钳儿,行吗?师兄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了。”阳掌柜毕竟脑子不慢,当下想了个变通的办法” “不行。三天太少,大伙也不能服。诸位师傅你们说是不是?” 这宋桂花是得理不让人。周围一干的师傅,一来被阳老夫人吆喝惯了,二来也不原意外来人乍一到就毁了规矩,于是都跟着哼哼起来。 “那,那这么着,换三天为三集,总成了吧?”阳掌柜不得不退一步。宋朝那会儿,没有星期这一说,讲究集日。五天一小集。大集是半个月。是按赶集买货算的。 “不行,怎么也得倍一倍,没三个月就是坏了规矩。” 本来阳掌柜的想说小集。到了老夫人这儿,成了大集。这还不算,还要倍一倍。三横心说,敢情这母子俩讨价还价呢。就立马说: “师兄,伯母,本来呢,三个月也是少的,毕竟不合规矩。可伯母这么帮衬,晚辈真真是感激不尽。再说了,这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那就谢谢了!” 书中暗表,老阳夫人前来放横,也算事出有因。早年她与她丈夫都属殷实人家。算是有名有姓的。她过门以后,生子茂德,一家人其乐陶陶。可不成想金人来袭,连年战乱,丈夫亡故。老阳家不仅家道中落,而且不得不外出逃难。这样没吃少喝,遭了大罪了。后来流落到了陕西华山,被周侗看着孤儿寡母可怜,给于暂时收留周济。不想老阳夫人是个心气高的主儿。见自己老汉过世,周侗虽然大了几岁,毕竟要能耐有能耐,要人品有人品,心里就想往前走一步。一来二去,多有巴结,套个近乎五六的。周侗是什么人,明镜儿似的,当然不能给她机会。再加上周夫人眼里不揉沙子,自然要把她们打发了。周侗见茂德这孩子年纪尚小,老实八交,啥啥都蒙在鼓里,心中也不忍。当下就停教茂德习武,改授打铁的技艺。周侗是想日后孤儿寡母离了华山,也好安身立命。这个宋桂花自然心里不高兴,又说不出口。一股恶气,憋了几十年。今天有出气的机会,怎能不出? 不过她一见孙女求情,心里先软了三分。再说她也不是真想掺和儿子的买卖。另外她跟金人也有大仇。看见眼下有个台阶,乐得就坡下驴了。于是说: “那好吧,三个月一天不能少。王三横,不是我老太太不给你面子,鲁班爷的规矩嘛。” “是,是。”三横忙说。 “还有一样,阳泉你给我听好了。你给我离开铁匠炉远点儿。女孩子家家的,讲得是琴棋书画,外加上女红。那有成天舞刀弄枪的?好好给我念书,将来找个当官的,富贵一生,听见没?嫁个铁匠,就耽误了!” “奶奶,您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理!”宋桂花是个浑不论的人,当着儿子从来没见过的师弟,当着铺子的铁匠师傅们,就敢给人下不来台。当然,老太太有她精明的地方,是先绝了孙女的念想。 阳掌柜看看她的话说得不伦不类,赶紧叫人把她祖孙俩送到后堂,接着与三横聊华山师父的事。三横还提了大胡子的可疑之处。阳掌柜倒没太放在心上,毕竟离开华山这么多年,有太多的事情要谈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三横早早来到炉头,扫地,打水,就是个小伙计的活儿。等掌钳的师傅与打大锤的和烧火的另外两个徒弟来了,三横立刻操起皮匣来送风。那时,烧火鼓风全仗着一种叫皮匣的傢什,叫牛皮匣。双手一张一和,往炉内送风。不然炉火不旺,就烧不红铁料。一般一个炉头,小的要两人,大的要四人操皮匣。这可是极累的话儿。越是红铁,越不能停,不然料就废了。初干的,往往胳膊红肿,饭碗都端不稳。晚上床都爬不上去。 三横正认真干着,老阳掌柜来到他这盘炉前。二人还没顾得怎么说话,可不得了,寨门出大事了。 (第四回完) 第五回(1) 夏兵强请良工匠,宋人坚拒离故乡 三横正跟俩伙计鼓风,阳掌柜前来问候。还没说两句话,可不得了。只见外面大乱,原来是有西夏将军领人到了寨上。这西夏的军士一行二十多人。前头表过,那大胡子当头,个个原扮作是商人模样。那就是为了到大宋找师傅打兵器的。 西夏的铁匠打造兵器,本来甚强于宋朝。不过上文说了,铁匠光出徒就需要至少三年,训练出一个真正好的匠人,那可得多少年的功夫。不是哪个人说干就能干的。西夏的政策是全民皆兵,本来铁匠就少,年来被金人暗算,硬是给明里暗里杀掉了不少。这毒计是专断西夏兵供后路的。所以西夏军也是没法子,就想着从大宋中原找寻铁匠师傅。也在边境上招了些人,但多半只是二把刀的手儿。他们早知道靠近边关的各个铺子中,唯老阳掌柜最强。感到请了铁匠营的人,稍加训练,多半能胜任军事需要。更知道有个铁匠王三横,艺业惊人,所打枪头,削铁如泥。这样,由个大将军亲自带领,化装前来。不想他们先被个乞丐偷了地图,后又在三横手里耽搁了一阵。好在离铁匠营不算远,转来转去,终于给他们转到了。 要说铁匠营寨墙挺高。阳掌柜听了三横警告虽没太上心,可也知会了看门的,怎么就让人家轻易进了寨呢?原来大胡子诡计多端,远远见寨墙高,先让一批化了妆的军士,三三两两,不拿家伙不骑马,不显山露水,混入寨中。随后,突然把看门的控制了。自己大摇大摆,走进了铁匠营。也该着铁匠营有事。建寨之初,的确有几帮山贼土匪前来袭扰。阳掌柜自己会两下,武艺远在一般人之上,又着铁匠们习武。山贼土匪都占不了便宜,就不敢来了。久而久之,门人都放松了警惕。所以铁匠营看起来威武谨慎,实则疏于防范,这次着了人家的道儿。 这帮西夏军人平日横惯了,进得寨来,张口要见寨主,就是那老阳掌柜。这时阳掌柜正在跟三横说话呢。因见三横刚来就去干送风的,心有不忍,上前安抚。不料门外来人了。老阳想起昨日三横的描述,知道可能要出事,赶紧吩咐大伙别慌,该干嘛干嘛,自己出门应对。 有掌柜的出头,铺里众师傅伙计继续干活。本来炉中铁好容易烧红了,多大工夫哇,停工让它再凉了太可惜,怎么也得打出来。故而大家听掌柜的,基本没人出去看热闹。三横当时是最下等的伙计,自然更不能出去了。 这工夫,寨门那儿可要了命了。西夏人开出条件,要立马把百十号铁匠转往兴庆。那是西夏中都,离大宋西坪铁匠营有数千里之遥。这个阳掌柜自然绝不能答应。最多有哪个各别人想去,他不拦而已。 这西夏人哪能干?他们根本不懂“和气生财”,想那王三横算白教了。两边三句两句话不投机,大胡子将军示意要给个下马威。当下有个军士,上前一掌,朝院里棵柞木树拍去。耳轮中只听“咔嚓”一声,对卡粗的柞树,竟齐刷刷给拍断了。那功夫煞是了得,大胡子想吓唬住铁匠们。 院子里的柞木是做锤把子的。这大锤把可是有讲究头了,一般树木做不了。要的是又强又韧,重量和质地得平衡,打起来才不震手。否则一天下来,震手涨把,筷子都拿不住。所以铁匠们对锤把十分在意。这也是当时江湖上多把管事的叫锤把子的缘故。到铁匠铺,锤把子可得尊重。但西夏客是军人,他们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阳掌柜见对方没说两句话,来不来先毁了一棵锤把子,心中十分不悦。说: “你们怎么如此不讲理?请不请是你们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怎么说话就毁我棵锤把子?” “请?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将军向来令出必行。你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再说了,你们人都走了,要树何用?”这军士举手又是一下,另棵树立马又给拍断了。 “你们如何这么浑?方才断我的锤把子树,算你不知就里,本也不太怪你。如何知道了这是锤把子树,还要再断?” “断树?你要不从,我再拍的就是他的腿!“军士把眼一瞪,用手点指旁边的一个伙计。 “你敢?”阳掌柜真生气了。 第五回(2) 夏兵强请良工匠,宋人坚拒离故乡 “有什么不敢?”军士见将军轻点了下头,暴然一掌拍去。只见“哎呦”一声,伙计立时倒地。铁匠营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势,也没料到西夏兵如此蛮横。故然也没有准备,让那军士一掌得手。阳掌柜带到门前的伙计,本来个个都不是白给的,也算练过几招。那伙计只是冷不防,吃了大亏。可他人吃了亏,心里不糊涂。倒地之时,手中的大锤瞬间脱把,亚赛流星一般,不偏不移,正中军士左臂。用现在的话,那叫粉碎性骨折。该军士吃痛,立时萎顿倒地。 “好哇,我手下拍断他大腿,找接骨的可以接上。你的人反而毁了他左臂,我岂能饶你?”将军一见,气不打一处来:“黑脸虎,擒贼擒王,给我把这个老杂毛拿下。今天你们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就是一个死!” 话音未落,只见唤作黑脸虎的军士,一个欺身,快如闪电,眨眼间奔到阳掌柜前,伸手就抓他的琵芭骨。这招唤作‘苍鹰搏兔’,讲的是以强凌弱。好一个阳茂德,眼见对方利爪夺肩,轻轻一抖身,‘风摆杨柳’,放过这一招。不料对方不是白玩的,反身一记‘螳螂扑蝉’,伸手向他腰间掏去。老阳见状大惊,拧身再躲。只见这黑脸虎毕竟是将军的左膀右臂,经验丰富,战场杀敌致胜,多不失手。老阳知道对方手快,顿时转身再躲。可不成想黑脸虎这招是虚的。那人不等腰间一招使老,突然双手齐伸,‘饿虎抢食’,双双再抢向他琵芭骨。这阳掌柜没有太强的武功,躲了左肩躲不了右肩。只听‘喀嚓’一声,他右肩被抓了正着,立时就如眼前一黑。不过阳掌柜还是练过几天,得的是周侗真传。吃痛之下,早忘了隐忍,见对方双手前伸,知道是欺负自己不太会武,大咧咧门户洞开。于是想也不想,抬膝一招唤做‘古树盘根’,“扑”的一声,正中黑脸虎下档,立时人就废了。 黑脸虎兄弟花脸虎,见哥哥倒地,满脸痛苦,扑将上来就要报仇。脚方前移,手即长伸,武学中叫做‘怪蟒翻身’,不打别处,专击阳茂德吃痛的琵芭骨。老阳虽然会两下,毕竟不是战场上打滚出身,并没有什么经验。他一招得手,本应立即回防的。他没有。可不想花脸虎出手如电,正中他受过伤的肩头。痛得他大叫一声。阳掌柜咬牙切齿,又是一记“‘古树盘根’。俗话说得好,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这一膝又中了花脸虎下档。当下人又就废了。 花脸虎弟弟黄脸虎,那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见两个哥哥吃了大亏,如何能忍?纵身转到老阳身后,用的是‘独占鳌头’。这一招是伤招,不像他两个哥哥,只是抓人,手下尚有七分留情。老阳沙场全无经验,极难接这一招。饶是他曾经练过,立马转身想躲。哪里躲得过?他是躲过了两寸椎骨,没躲过七寸椎。被黄脸虎抓个正着。不过老阳败中不惊,反身再是一记‘古树盘根’。这下可好,三个兄弟转眼间都躺翻在地,三只虎此次可就绝了后了。 不过老阳被抓伤,虽然性命还在,治不好就要瘫痪。数月之后,他死于非命,这是后话了。 阳掌柜身受重伤,瘫倒在地。当下有个铁匠小头,大名陈德孝,人唤陈二,十分机灵。他见状危急,拼了命抢回了老掌柜。陈二又令人把掌柜的护起来,用箭射住阵脚。大胡子将军见了,不禁暗暗叫苦。伤人本不是他心中所愿,悔不该不听三横的“和气生财”。不过眼前如同战场一样,形势瞬息万变,落得这个下场,将军还得设法控制局面。他正懊恼间,忽听一声尖喝: “王八蛋!敢伤我爹爹,伙计们,给我上!” 第五回(3) 夏兵强请良工匠,宋人坚拒离故乡 话到人到,只见一青衣女子,掌中双刀,像发疯一般,冲将出来。周围伙计本不知道所措,见她一喊,个个持手中锤,将西夏军士一干人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将军用手点指道。 “你八辈祖宗奶奶!” “慢!慢!我本不想伤你们。大家不妨少安毋躁。我且问你,这位老掌柜已伤,不能说话了。你可做的主吗?”将军见大家拥她一人,心中不免转忧为喜,思想大概还有可谈的地方。 “你不想伤人?可你已经伤了!少说废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阳泉双刀一挥,欺身进攻。西夏军士忙擎出武器架住。 “这位小姐,不要以为你人多。我的将士皆万人敌!今天你乖乖跟我走,万事皆休,否则我杀你一个片甲不留!” “你放屁去吧,看刀!”阳泉知道眼前这个大胡子是头,自然不可放过。双刀一舞,上前就砍,只见将军把手一挥,说了声: “给我抓活的!” 两边各有一人,立马徒手迎刀,与阳泉俩打一个。说话间,铁匠营的伙计们各摆大锤,与西夏兵战在一处。这些个伙计个个打铁出生,虎背熊腰,再加上平时多有习武,人人并不怯敌。不过他们与西夏军士相比,自然还不行。眼见中已经有不少人吃了大亏。单说阳泉摆刀直取为首的将军,不料三招两式之中,两膀被人死死擒住,疼的哇哇大叫。 话说外面大乱,各盘铁匠炉哪里还有心再做营生,纷纷出外观瞧。王三横是最下等的伙计,自然最后一下出来。刚一出门,但见阳泉被人抓住,对面将军不是别个,着一身云白大氅,正是昨日的商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并不知对方的准确来意,只道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手儿。当下不容细想,双脚一蹴,百步穿杨,弹指间来到擒阳泉的二将身后。话说那二人将对方主将拿住,就可以此要挟,正在高兴之间。突然三横赶到,防不胜防被三横‘雨打浮萍’,双手拍中。三横出手本来不想过份伤人,但见情势危急,不得不出重手,嘭嘭两记,二将顿时打翻在地。三横其势不减,俯身将阳泉从地上抱起来,‘风卷桑林’,三步两步,把阳泉抱至人后安全处。 将军一见,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昨日的小子吗?怎么今天上这里来了?又见他脸色万分焦急地救出阳小姐,那是他本来的囊中之物,更是气的跺脚: “哎哎,我说你不是昨天的浑球吗?” “正是你爷爷!” “我早知道你见了女子就没命上前,你这个淫贼,我今天就来教训教训你!”将军本来在一旁指挥,眼见胜算在握,忽然出来这么一个,当下竟乱了方寸,拨刀就战。西夏兵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见主帅出战,皆纷纷放下自己敌手,围在主帅四周,以防不测。这下反而减少了整个院子的压力。盖因西夏转攻为守之故。 三横是什么人,那是熟念兵书,饱览战策的,见有机可乘,立刻挺身向前: “我说你个二货,你敢骂我教训我?也不撒泡尿照照!” “你,你简直是百分之百淫贼,看刀!”大胡子将军气得哇哇大叫,抽刀就砍,三横那能给这个机会?不退反进。就在二人即刻对阵之前,三横倏然将腰一拧,双手‘穿风度柳’,反将将军身旁两个军士击翻。一招得手之下,三横不敢怠慢,身形一矮,来到将军左侧,伸手就打。将军身经百战,如何怕这个?一招‘懒龙出洞’,直取三横下盘。 “哎呀,这是什么招儿,如此厉害?”三横嘴中嗷嗷直叫,吓得连连后退。当然这是假的,及至退到方才阳泉丢刀之处,伸手将一把刀抄到手中。 话说西夏兵绝不白给,那容得三横直来直去? 第五回(4) 夏兵强请良工匠,宋人坚拒离故乡 当下有两人各挺兵刃,杀将前来。三横不理不睬,旁若无人,挺刀直取大胡子。将军左右见状大惊,忙援手相护。将军自己也被三横拼命打法吓得后退了三步。就在这打闪认针的功夫,三横突然返身将刀一横,这叫‘老藤抱树’。他身后两人冷不防还有这一下,一个人躲过此刀,另一个就惨了,被三横用刀拍在股间,吃疼翻滚在地。三横见得了手,得理不让人,伸腿又一踹。这叫‘枯叶卷枝’,正中另一军士腰间。该兵丁尚未倒下,三横听得身后金风所响,知道有人来袭,顺手把刀挥出。耳轮只听“啪”的一声,又有二人兵器被三横磕开,被他用刀背拍倒在地上。 书中暗表,这一招非同小可,乃周侗武学中上乘的精华,名唤“败木逢春”。用在枪上,唤作“败枪”,就是当初岳爷枪挑小梁王所施。用在刀上,唤作“败刀”,专打武功上乘之人。届时这俩西夏武士,乃国中最有名头的两位。一人持开山大斧,一人持方天画戟,皆万夫不挡之勇。因见三横指东打西己方被杀甚众,二人遂连手功敌,不料正中三横下怀。败木逢春,乃败中取胜,借力打力,敌方越强,“败刀”越硬。只听‘嘡啷’一声响亮,二人皆震的大口吐血。三横也因用力过大,把阳泉的刀劈断成几截儿,自己的胸口猛然一堵。他连忙双手上下挥舞,才帮助把这气喘匀了。不过三横这一式,使得三件兵器撞在一处,一声巨响,皆震得人人胸口发闷。全场不由个个大惊失色。那一面,西夏将军见三横如此之勇,也不由得心惊肉跳。又见他纵身跳上个碾子。双手乱舞,直赛个三岁孩子,不知道他在调理气息,反认他是准备使诈,心中更加不知所措。眼见得其人举刀之间,连伤多少当今一流的高手,知道大概此番不能占太大的便宜了。回头再清点自己的兵,不料间竟已折损了大半,明白此行目的恐难达到了。 做大将者,不谋战进先谋退,方为大勇。可是今番竟赢不了一群打铁的,大胡子心中又多有不甘。于是手点指: “哎,我说你个淫贼。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三番两次捣乱!” 大胡子将军一边说话,一边想着是不是能缓一缓,能找个台阶下。 “我是什么?当然是铁匠营管鼓风的伙计,你又是何人,口中不干不净?” 将军虽然领兵打仗,此番前来寻找工匠,自然知道鼓风的伙计是徒弟中最低的一等,眼前这个人如此武功,可能就是耶律口中的王三横,怎么能只是一个鼓风的呢? “我看你指东打西,原以为你是个人物,如何在本将军面前行骗?” “骗你,你能有这个福气?你问问这里的人,喏,问问这位大小姐,我是也不是?”三横用手指指阳泉。 在不光阳泉,众人皆说是,将军迷惑了:其人不过是个鼓风的,那他并不是平陆试工的掌钳师傅王三横。可这铁匠营可不敢小看了。真正有料的,比如王三横,可能还没出来呢。看来此行莫说完不成任务,全身而退恐怕也难了。 大胡子脸上的变化,自然三横观了个正着。他心想,自己是只凭一时之勇,把人唬了。要真正退敌,绝无把握。当时脸上堆下笑来: “哎呀,我说这位军头,本朝与你西夏早有和好之意。大家如今动起手来,双方各有伤病。特别你手下,吃了我的毒掌、毒刀,如不立即医治,那是死的过儿。不妨大家罢手,如何?” 大胡子可等来了这一刻。不过,此行伤残太重,一时间面子实在下不来。他不由厉声喝道: “罢手?你伤了我这么多兄弟,叫我如何罢手?” “军头,我看这样。你手下呢,伤了不少人。他们也骑不了马,走不了路。我们这儿呢,给两辆大车,把伤者往回一拉,好去医治。行也不行?”三横道。 大胡子见三横示弱,心想这倒是个下台的机会,脸色大有和缓。三横见有戏,接着又说, “大车呢,自然也不能白给,得出钱买。一锭银子一辆,公平交易。” 按说一锭银子就是二十两,买一辆车,是多了些。但也不算不着边。这正是个好台阶。大胡子何等聪明,马上说, “即如此,我给你十锭银子一辆车,也看看我大夏绝不是靠欺负人活的。左右,拿钱!” 说话间,一袋银子直抛到碾子上。三横伸手接过。眼见双方马上要化干戈为玉帛,一旁早把个阳泉气得浑身乱颤: “我看谁敢拿他银子?把我爹打成这样,想走,没门儿!” (第五回完) 第六回(1)单皮鼓风力不济, 铸军刀欲速难达 三横见阳小姐不依不饶,心中可是没了主张。正在这时,被抬在一旁的老阳掌柜早把形势看得明明白白。毕竟是上了几岁年纪,阅历多些,他知道再斗下去,两败俱伤不说,吃大亏的怎么也得是铁匠营,于是赶紧发话道: “阳泉,不得造次。来人,到后头拿两床褥子,舖在车上,让他们走!” “爹,不行,爹!”阳泉听了父亲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好了,只是嘴头上还犟着。 饶是三横算得上机灵,见状把钱袋一抖,道: “军头,看见了吧,我们阳掌柜大人大义,送你们返国。不过阳小姐说得也是,我们铁匠绝不多拿你带血的钱。银子呢,我只取两锭。” 三横说罢,扬手把钱袋抛给大胡子。这下将军可犯了难了。接吧,知道三横内力惊人。说不准此番是计。十八两银子本不重,可要加上多少倍的内功?弄不好要受伤的。不接吧,众人面前岂能掉了将军的架子?只好心无旁骛,将丹田气运在两肩之上,以接银袋。只见银袋飞将过来,嗖嗖作响,而且带着旋转。将军将气穴封住,表面装得无事,其实花了吃奶的力气。他不敢用单手,运双手到胸前接袋。及至银袋到手,倒没甚么异样。才知道三横并未使诈。大胡子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感激,当下指挥套车上人,撤离铁匠营。这先按下不表。 单说老阳掌柜可是伤的不轻。两肩琵芭骨,是骨断筋折。高位颈椎,错环拉伤,悬一悬没有瘫痪了。阳掌柜从此卧床不起,气血不支。双手哆哆嗦嗦,都拿不了什么东西。话说多了,有时还要咳血。整个铁匠铺他是根本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他女儿阳泉虽然仅是皮肉之伤,并没有伤筋动骨,但精神上受到颇大打击。她一口恶气实在是不能出出来。爹爹的病,恨得她咬牙切齿。身体上的伤痛,不能不让她火上浇油。数日之后,战伤倒是恢复了,可心理上的大疙瘩,是怎么也解不开。 阳泉思前想后,越发觉得王三横不是东西。就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替爹爹报仇,反而临阵收手。再说了,爹爹也算是他师兄,可他非但不乘胜追击,反而用车把敌人给送回去了。这算什么,这不是一个浑蛋吗?再加上奶奶成天不待见王三横,来不来就怀疑西夏兵是他招的。本来嘛,事情怎么这么巧,王三横来求爹时,他西夏兵也来了。而且是前后脚儿,约好了似的。 祖孙俩越想越不对劲儿。见面自然就没好脸儿看。倒是炉口的师傅伙计们晓得,这场大劫没有三横在,铁匠们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言谈之间,又知道三横当时示弱,实在是他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打也打不了了。渐渐地大家看出来了,三横不但武艺高强,打铁也是顶尖的好手。作为匠人,大家没有太多花花肠子,古来就是谁手艺高服谁。于是一来二去,人们就慢慢对三横好起来了。晚上下了班,有时并不熄火,偷偷帮三横加班,试着打造兵器。 为讨好阳泉,王三横特制了一柄骑马刀,名唤“金凤紫云凭”。长锋刃,雕漆画杆,上描飞天金凤,环绕紫云。倒是出彩的好刀。‘凭’字同‘萍’,本意是剑,这里是单尖两刃刀,即应了制剑的要求,又是根据师父当年教老阳的基本招数特制的。阳泉真的挺喜欢。但听她奶奶说,王三横到此地就是求人来的。不用谢更不能夸他。不然容易让人找不着北。 三横这些日子,还真的找不着北。 好几十天了,对于大部队能用的家伙,他并没有打成一件真正像样的。所打的刀,不是崩口,就是卷刃。弄不好,都能折断。这当然是跟三横带来的蘸码刀比。要是跟一般的镰刀菜刀、割地的大搧刀比,那是强了百倍。一方面,众铁匠也算开了眼,见到世上还有这么精湛的技术。另方面,打的刀用于两军阵,还差得太远了。 怎么回事呢?三横想了两个原因。其一,这种刀是夹钢的。什么叫夹钢?就是外面两层是软铁,中间夹入一层硬钢。那么硬钢砍杀,无坚不摧。软铁做骨,兵刃不脆,打斗中不会拆断。这叫收火。收火刀是理想的兵刃,成本还低。要知道,大规模量产,单件成本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可是,要把软铁硬钢锻在一起不分你我,必须有高温炉才行。在华山,有一得天独厚的风洞,穿透整个一座山峰。迎风面是大喇叭口,出风口甚小。加上华山的风又大,所以送的风力很强,根本不用人工鼓气。铁匠营可不一样了,送风用的是牛皮风匣。这牛皮匣只在一合之间送风。一开之时进气而无风。所以效率太低,又十分费力。而且皮匣又小,话说真做大了,一个人就用不动了。故而风气远不跟趟。三横曾试着把另外炉口的皮匣拿过来,几只一块用。一连加到四只,这就是八个人的活儿了。还是不行,四只皮匣,锣齐鼓不齐,风总送不到一块。火力还是跟不上,夹钢就夹不好。 其二呢,是军刀要蘸两次火。刚打出来的刀是软的。中间夹的硬钢与外层的软铁基本没区别。非得将刀再烧红了,然后猛地插入凉水之中,让刀迅速冷却,刀才能硬。这道工序叫蘸火,也有叫沾水或使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这是钢铁神奇的地方。烧红速冷,越是好钢,蘸完火越硬。而铁则蘸不上火,意思是烧得再红,冷得再快,跟没蘸一样,还是软的。铁匠师傅的手艺,不仅在把刀剪马掌打出来。更难的是夹钢收火与蘸水。收火收的不好,钢与铁不能煅在一起,会有夹层。蘸水蘸不好,不是软而不锐,就是脆而崩刃。这第一次沾火后,还要再把刀加热,然后蘸码,现在话叫热处理,碳氮共渗。这样一来,五尺多长的刀,需要小六尺的炉口。当时铁匠营的炉子,只有两尺半长。就这样,风还跟不上呢。 书中暗表,那时大宋也好,西夏辽金也罢,乃至整个世界,炼铁煅钢,全是这路皮匣。也有叫皮鼓的。现代人都知道,铁器的发展,对人类的进步居功至伟,是怎么说也不过分。但由于风力不济,冶铁术自出现以来,数千年停滞不前。这可不是铁匠营一家的难题。只是西夏辽金皆以武立国,打造刀枪,一个炉口可以数十人鼓风。但宋朝不一样,三横他们办不到。数年过后,三横真的打出了蘸码刀,被大将杨再兴误称为“扎麻刀”,使得岳飞大破金兵,全仗风箱的发明改进。所以风箱对宋金之战,大功厥伟。对全世界的贡献,其意义当不在中原四大发明之下,这当然是后话了。 回过头来说话,因为上述两个原因,铁匠营的刀老是打不好。当然还有一个潜在的问题,就是钢料也不行。那时宋朝盐铁专卖。什么叫盐铁专卖?就是吃的盐,打工具的铁料,由国家统一调拨。有一句话,叫‘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其实,铁匠营民用的所有铁料,都不是好铁。虽然可以用反复锻打来提高铁料质量,可这么一来,单件成本就蹭蹭地上去了。这件事眼下虽不急,但以后终究要处理。否则,给岳家军打武器,也就是一句空话。但是眼下,单件军刀还没影儿呐,大家伙儿,尤其是三横,心中甭提多急了。 第六回(2)单皮鼓风力不济, 铸军刀欲速难达 这期间,岳营还真派人来过。来人乃是大将张宪,算算也应该是三横的师兄了。张宪首先看望了老阳夫人和阳掌柜的。说了些安慰并感激的话。接着与三横直奔主题。三横无法,只能实话实说,告诉张宪,这蘸码刀的确得有些日子,看来不能一蹴而就。张宪安慰师弟说: “三横弟,岳大哥决没有催促之意。只是了解下进度,一是为了安排如何演兵,二呢,更重要的,是从战略上考虑,想着如何杀过边境,收复失地。” 三横闻言,其实心情愈发沉重。知道自己的担子当有千斤。二人接着又谈到西夏兵前来武请铁匠一事。张宪道: “军书上说的好,四面出击,兵家大忌。因此岳大哥的策略是西和西夏,北抗金人。已上书朝廷请准。三横弟,西夏的事我知道你一定十分为难。但为大局计,还望忍辱负重。西夏人再来,必须巧与周旋。不能从了阳泉,与之死磕。” 三横点头称是,又请张宪派军队来保护铁匠们。张宪答应得倒是痛快,只是说岳飞算是野战军,管不了地方的治安,但他一定请地方的高虞侯帮忙。三横心想,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那高虞侯是什么人?没有银子不办事。但这话王三横就自己咽到肚子里了。他不想给岳飞找麻烦。 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二去,三横他们加班,让阳泉祖孙知道了。老阳夫人心痛煤钱铁钱,更怕孙女阳泉对王三横动心。老夫人心想,阳泉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放到嘴里怕化了,攥在手心怕捏着。这个孙女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人还特别特别聪明。将来找个官宦人家应该不愁。可这个王三横,初来乍到,就露了一小脸。人还长的挺帅。更重要的是,阳泉从小爱习武。王三横看看有点道行,还送了把不错的紫云凭刀。要是阳泉糇着他练武,少男少女,日久恐怕生变。因此必须时时敲打阳泉,让她讨厌三横。可是儿子茂德却似乎特别看好王三横,众铁匠们也与王三横越来越近,所以必须要拿了王三横的威风。 那阳泉在奶奶的谗言之下,除了得把刀还凑手外,是看王三横一百个不顺眼。每每见了父亲躺在床上,心里恨得不行。知道了王三横他们加班,祖孙二人觉得逮着了机会。就来到三横等面前,大发雷霆。二人暴怒之下,伙计也不敢太帮着三横说话。本来阳老夫人发脾气,也有几分道理,说是: “你用了咱家的煤和铁,我就算了。可你使唤人,大家加班,你一不出工钱儿,二没有加餐。你就这么使唤人呐?!” 阳泉一旁更加有气: “你能给我爹报仇,为什么不报?爹爹现在天天卧床不起,敢情你是故意的,好让你在这偷工减料,暗做私活!” “阳小姐,老阳师兄这个样子,我常常晚上作恶梦。他受了伤,真的怨我,都怨我呀!”三横的确难以原谅自己,老想着,要是早出来一刻,断乎不能让师兄伤成这样。当初怎么就鬼使神差,出来这么晚呢? “我说大小姐,我看也不能怨三横师傅。他当时一个鼓风的,自然的是最后一个往外走。”旁边人陈二看不过去,想帮忙缓一缓气氛。 “你打住。他现在这样,是鼓风的吗?每天下班都成了掌钳的了。你们老掌柜知道不让我说。这规矩这么着让他坏了,也就算了,我不跟他计较了。”老阳夫人当下把陈二给噎了回去。接着又转向三横: “可我告诉你,王三横,明天你不给大家出工钱,你断乎不能再使这炉子了!”老阳夫人不依不饶,一张口又像站在众人一边。大伙想说不要拿钱,可这的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时间长了也确实不行。所以有说不拿钱的,声音自然也不大。再说了,三横自己也觉得不是回事,并且不敢也不能与师兄的母亲争。 阳泉在一边得理不饶人: “看见吧,看见吧,今天他不出钱,那天他不出力。怎么看他,怎么也不像太好的个人。” “哎呀,那天王师傅的确用了全力了。”边上有个人,是陈二的哥,陈德权,人称陈大,他看不过去,凑过来来帮上一帮。 “什么出全力了?真要是的话,陈大,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三脚猫的功夫。” 阳泉突然对自己这个评语很得意: “什么王三横,你就是‘王三脚’。讲你三脚猫,你服不服?” 三横不愿意跟女的治气,只好说服、服。 “既然服了,那么你以后再加班,给大家开工资。”老阳夫人步步紧逼。 “好,好!”三横只得应道。 老阳夫人宋桂花知道他是没钱的主儿。这样一来,不费她家煤,也不费她家的铁,又送了人情。自己颇为自得。祖孙俩哼哼叽叽,得意地走了。出门之后,高亢声音却还是传了回来: 第六回(3)单皮鼓风力不济, 铸军刀欲速难达 “看见吗?这就是个三脚猫,闺女你说的不错。这样的人一没有钱,二没权,今后还是离远着点。” 天黑了。大家你我看看你,人们心里并不好受。尤其是三横,的确堵的慌。觉得对不起师兄,又对不起师父,还对不起大伙儿。这也不能怪伯母和阳泉。还不能再加班干他的刀具了。你说他窝囊不窝囊? 要说钱,三横还真没有。当鼓风的伙计,没有什么高工资。自然也给不了大家。就这么讲吧,他那点薪饷,连给大家买晚饭的钱都不够。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三横缺的,可不是一分二分的了。 晚上,皎洁却又惨白的月光从窗棱缝中挤进来。照在三横满是愁容的脸上。躺床上,他越想越不来劲儿。翻来复去实在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首先得把样品刀打出来。这一来还真得出钱。又没有,怎么办呢? 后来陈大出主意说你武把式不错,不如集日那天去打场子。说不定比铁匠能挣钱。这是个办法,一不做二不休,三横打定主意去四十里外的柳林镇打场子。那是个宋辽金夏四不管的镇子。各方力量都不愿意冒然发生冲突,因此集上杂人很多。南来北往,有钱的主儿也不少。再说了,西夏兵走的时候,套了车却留下了两匹马呢。三横等于说是赢了争斗。马呢,不言自明,归他用用总还可以的。 于是他骑马去柳林镇。开始打场子,自然有人不服。不过还就没人能跟他比。几个集赶下来,还真挣了点银子。每次先打一通锣,然后开练。回回收式时,锣里头总能有几个子儿。虽然开全工资怎么也不够,请大家喝个酒吧总可以了,但三横老想着多挣两个,以后好加班用。 三个月一眨眼过去了。三横算是正式掌了钳。可那又怎样?连样品刀还都没打出来。别说量产了。晚上还是加不了班。所以那天又一次开集,三横一早就到了。这时,冬天已经过去,天气已经开始渐渐转暖。三横先是跟个浪荡公子练个摔跤,挣了几个钱。然后出了点汗,索性脱个光板背梁,把个锣敲得“堂堂”响,口中学着江湖人士的话: “诸位三老四少,在下初来,借贵方一块宝地,给老少爷们儿找个乐儿瞧。不过是些三脚猫,四面斗儿的功夫。列位别见笑。就请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出个人场。” 一通锣敲过,他立地先走了一趟长拳。接着又耍了一轮旋风腿。边上人是叫好的多,扔钱的少。三横吃一口干饼子,喝一口凉水,望望锣底,心想,三横呀三横呀,你眼下还真就是个三脚猫了。 话说他舞扎了几遍,挣了些散碎银子,正思想着拿钱往铁匠营返。霍然见锣上放了一锭银子。哎呀谁出手这么大方?三横赶紧谢场子。没人答理。只见不远有人头也不回紧走。三横想,这是什么人?忙收了场,策马直追,怎么也得谢谢人家,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去了半里路,已经是快出柳林镇了。一拐弯,突然见一人哨人簇着一个将军模样的,大刺刺坐在那儿,冲自己点头。这人在此三不管的地界,竟然穿了铠甲,十足的神气,满脸的大胡子,八面的威风。三横一见,立马头就大了。原来眼前不是别个,正是那日的西夏将军。 书中暗表,这西夏将军可是有些来头。此乃西夏皇帝沥乾顺之女,当今的二公主,名唤沥重的。她有一双胞胎姐姐,虽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可从小父皇培养她们一文一武。姐妹后来就不合。姐姐沥双看不上打打杀杀的假小子。可沥重也看不上她姐姐的各种作为,越长大越说不到一块儿。沥重往往带了部队或者亲信随从到处走,就是不待在夏京她自己府上,不想看见她姐。 此种皇室之争其实与外部势力关系千丝万缕,背后牵涉了回鹘、金、辽,最后几乎成了生死搏斗,这当然是后话了。 第七回(1)柳林集铁匠设场, 边城镇将军论敌 头几个月,沥重虽在铁匠营走了麦城,可她不死心,又到别处划拉人。也正经弄了不少中原的铁匠,逼着哄着去了西夏。可这些人,虽然自己开铺子,可往往技术不高,在西夏干得挺不顺。沥重无奈,复又返回宋境找人。这些天听闻当时打斗赢局那鼓风的,竟在铁匠营掌了钳,而且是工法最高的手儿,所以在铺子里威信很高,一呼百应。沥重心想,这人九成九就是平陆王三横。那天其实这人并未斩尽杀绝,说不定有转还的余地。于是就又回到西坪,伺机接触此人,以求一逞。到边境上,沥重又听说有人跨下一骑,很像大夏的马。不仅火红毛色、矮身阔蹄与众不同。更因为那鞍子,整个不像平头百姓所能有的。 这人在镇上逢集就打场子买艺挣钱。功夫呢?虽不过是长拳一类平常的玩艺儿,可看的出其人功力不低。为什么?那些踢场子的,没有走上三合的。沥将军越听越起疑。这日打马赶了八十里地,来到柳林。敢情还真是她的老冤家。 沥重叫军士远观,莫要打草惊蛇。自己悄悄凑上前去。正见一纨绔子弟,头戴高巾,身着缎袍,立在地当中,指点着这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有道是人有人道,狗有狗道!我把你着个不知深浅,没有进退的光棍!知不知道,这地方乃是你爷爷我的场子?要想练把式也行,三分孝敬!” “这位公子息怒。在下远地而来,还请您多多照顾着。七三分利,亦无不可。”三横并没生气,反而面带笑容。为什么?自己师娘早有嘱咐,‘酒色财气’,一律不沾。犯不上跟个浮浪子弟生闲气。沥重见了,暗自点了点头,不想其人还有三分城府。这时但见那公子哥儿向他招了招手。其人没动地方,公子哥儿自己倒凑上前去。二人不知低低说了些什么。然后二人各自脱了衣裳,都换了公子哥儿自己带的褡裢在身。这褡裢,现在人叫摔跤服。敢情两个人要玩摔跤。 话说那公子哥儿穿了褡裢,一身的肥肉,晃里晃荡,走到场子中央。看样子还练过几天,可下盘并不稳当。二人在地当央对面转着圈,正走上没有三个回合,公子哥儿突然伸左手揪住了三横的直门。要知道,这褡裢只有五处可以抓住,分别叫大领,就是领头;小袖,是袖口;直门、偏门,实际为左右胸襟;还有腰带,就不用说了。公子哥儿一把揪住了三横的直门,紧接着身形一矮。沥重心里啊的一声,知道他要下毒手,用的一招叫“大摔碑手”。一般人要是着了这个道儿,是非死即伤。 奇怪的是,以三横的功夫,当远在公子哥儿之上,怎么他把自己的直门轻易让出来呢?此时应对之策,必须要身形更矮,行话叫“磨”。但三横不但不缩身,反而把脚尖踮起来了。这不是找死吗?果不其然,公子哥儿“嗨”的一声,活活将三横举过头顶,接着用尽了吃奶的气力,把三横往场子中央一摔。这一摔不要紧,那是脑袋朝下,屁股朝天。这要是脑袋砸地上,百十斤就交代了。人有几个脑袋?眼看三横脑袋就要碰地,只见他缩颈藏头,一个就地十八滚,把公子哥儿“大摔碑手”力道卸去。这一解招远看干净利索,十分漂亮。但饶是如此,三横滚了满身的泥,土猴儿一般,总有三分狼狈。 沥重见那公子哥儿,练是练过,可他的功夫,自己随便那个手下,打他仨绑一块儿,也是玩儿的一样。想到这儿,不由拿眼睛瞄了下打把式人的锣。果然,见有下人模样的,正往里放银子呢。看样子,怎么也得有三五两。 这个时候,围观的群众却不知就里,都轰然大笑,说什么的都有:“没金钢钻,你别揽瓷器活呀。”“原来这雏儿,狗屁不是。”“幸亏那公子手下留了情,不然就是死得过儿了!”乱乱轰轰,不一而足。沥重听了,心里有点流血,不由想道: ‘你个浑球!至于吗?为了几个破钱,给人做托儿,不要脸了吗?!’ 第七回(2)柳林集铁匠设场, 边城镇将军论敌 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饥。眼下,钱对三横太重要了。 再说三横,不但不恼,反而冲公子哥儿一抱拳,道: “公子神力,在下服了。您练完了,不如再看看我走趟拳,就是给诸位乡里乡亲老少爷们的找个乐吧。”公子哥儿果然没走,当下往锣里放了几个钱,口中说道: “那什么,本公子见你也不易,今天就算了吧。以后的场子,三七分成!” 旁边有人马上称赞公子高义云云。 三横见褡裢上满是泥土,穿着也掉价。再说自己也折腾出汗来,索性就把褡裢脱了还人。他自己光个膀子,在那儿比划。沥重见这人,阔肩乍背,高腿蜂腰。一疙瘩一块的腱子肉,轮廓清晰,条理分明。一路长拳击出:起势,白鹤亮翅,野马分鬃,鹞子翻身,饿虎扑食,......,直到收势,一招一式,一丝不苟。三分神韵,摄人胆魄。七分气势,动人心旌。更兼他十分威武,就把旁边的人,眼睛都看直了。三横打了长拳,紧接着就是旋风腿。左蹬右踹,上下翻腾,亚赛大鹏展翅,又如猛虎下山。这一套南拳北腿下来,三横面不改色心不跳,脸带笑容,抱腕当胸,四下谢场子。 沥重见他过来,赶紧低了头,就听周围人道: “这小子拳脚还不错。” “嗐,打拳、摔跤,打拳摔跤。光拳脚好,摔跤不行,真不知是什么师傅教的。这么偏门儿,这师傅误人子弟呀。” “误人子弟?我看他师傅简直狗屁不是!” 三横听了这话,似心中很是痛苦。本来晶亮的双眼,蒙上了灰一般,突然变得暗然无光。沥重见了,心说,‘活该,我让你装蒜!这回不是你自己了,把师父捎上了吧?活该。’ 可她又一想,这小子师父谁呀,教了这么厉害的徒弟。武功之高,匪夷所思,诈摔竟然没什么人能识破。这也算了。关键是这人心胸之广,别说撑船了,可以跑马。古人韩信,大丈夫能忍胯下之辱。我生也晚,咱是没见过。可眼前之人,莫非真乃大丈夫吗? 这时三横并未发现沥重。他渴了,喝口边上井中的凉水,然后嚼着硬饼子。满脑门子细汗,满鞋的土,还在笑盈盈地转圈谢场子。嗨,别看他这么个壮汉,却怎么叫人有三分怜惜呢?正在这时,沥重手底下人慢慢也凑了过来,一见是三横,可不干了,上去就要拿人。沥重赶紧拉下。她不仅不拿人,反而给放了两锭银子。后来想想不妥,又拿回来一锭。 都说习武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三横谢着场子,眼睛余光觉着有人身着白袍,好像往他的锣里放了大银子。当时离得远,不能肯定。后来见了,还真是一锭十两,雪花花的纹银。这穿白的是啥路子呢,三横就想弄弄明白。 话说沥重手下人不解为什么放了两锭银子又拿回来一锭。沥重道: “像他这么个人,其实是心高气傲的。给太多就怀疑了。就是只给一锭,他多半会赶过来一探究竟。你们就等着吧!”沥重想,这打把式的多半就是平陆王三横,那他一百五十两银子只取其半,表明了其人的一份骄傲。想罢,与手下找一处僻静所在等人。 果然不一会,一骑马赶了过来。那人一见身着云白的是大胡子,大叫不好我中计了,拨马要走。 “且慢!本帅向来言到法随。我今天绝不难为你。不过,挣了十两银子,一声谢谢也不给吗?”沥将军不怒自威,用手点指。 第七回(3)柳林集铁匠设场, 边城镇将军论敌 三横闻言,调转了马头: “哎呀,军头,那么这是我的不对了。不过我向来无功不受禄,这十两银子我不要了。您拿去吧。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您看如何?”三横听了大将张宪的话,知道岳飞有意与西夏修好,自己便不想惹事生非。惹不起,躲还是躲得起的。 “不然,你刚才一路长拳,让我大开眼界。本帅在军中也不是一年两年,还没见过长拳像你这么打的,可与你当日的拳脚,又似有不同。你要能给本帅讲解一番,倒的确值它十两二十两。难道不是吗?” 三横是个认真的人,见状也不好意思虚假客套,就说:“将军即然不耻下问,倒不愧是大将风范,您有何问,在下知无不言。银子呢,就收了,真人面前,不必虚情假意,毕竟我用得着。” “那好,我且问你,你长拳第一式,‘蛟龙探海’,平胸进单掌,直攻对方咽喉。看似凶横,但如果我弓身转体躲过,反踢鸳鸯腿,连取尔左胸右肋,你如何去防?” 将军设此一问,足见其武学精深,不仅左右大为佩服,就是三横亦感问在点子上。他长考半天,只能答道: “将军如此应对,在下断无解招,躲胸躲不了肋。只求您别踢得太狠,不然命就没了。” 众人闻言皆轰笑起来。只有将军不笑,因为她知道,开拳对敌,未探虚实之前,无人敢将招数使老,此一踢不可能太狠而已。当下点点头又道: “你开拳第一式便如此,那不是找输吗?” “不然,平胸进掌一招,我在场中用的是金刚式。但推掌尚有木繁式,水涌式,火灼式与土封式,共称金木水火土。金字当头,金刚式称‘金铲开山’。大开大合是全攻型的。自然不免门户大开,令敌有可称之机。木繁式中同样推掌,唤作‘古藤盘枝’,攻式稍弱,守式有增。水涌式有‘惊涛骇浪’,攻势其实更弱。火灼式有‘举火烧天”’,掌锋向下,再行半寸。而到了土封式,则为‘开坛祭祖’,守甚于攻了。五行掌,要看对方攻守而定。并不像在场子上,只为表演,一上来就用‘金铲开山’。 “金木水火土,何其太烦?”沥重似不买账。 “将军有所非知,西夏沥家拳,上乘武学,名取各类猛兽,比如我方才开拳,沥家拳叫‘蛟龙探海’,与我的‘金铲开山’异曲同工。但沥家拳,是看似简单,实师法禅宗,变幻无穷。这点将军比我懂得太多。” “那你倒说说,我大夏拳如何师法禅宗?” “在下不揣冒味,以为‘菩提本无树,万物皆生佛’。沥家拳用的是删繁就简,不过......” “不过怎样?”将军似很有兴趣一听,左右也都竖起耳朵。 “不过沥家拳只能在军队中用。因为世界本来是繁之又繁的。你要删繁就简,必须多人对练。方可由繁至简。而中原人不同,不但不似西夏以全民皆兵为国策,反而限制常人习武。更有一层,中原人貌以一团和气,其实谁也不服谁。是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此不能精诚团结,沥家拳是决计练不了的。” “那便怎样?“将军听了略感惊讶。 “于是只能个人单练,只好取以简驭繁的路子。先讲原理,然后定型,最后才可用于实战,不过面对大千世界,这也许不是坏办法。”“如何以简驭繁?” “在下卖弄太过,恐引众人耻笑。”三横想退。 “你不必过谦。” “在将军面前,我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三横是学了个词就用。 “你师父何方高人,你又是谁?” “在下呢,姓王,叫三横。一二三的三,横竖的横。铁匠营的伙计。我师父吗。恕不能说。” “好吧。这个不问。不过拳法但说无妨,也好值这十两银子。”沥重知眼前之人果然是王三横,自己猜得不错。不由心中暗喜,随即道。 “中原武学,至少有一大批师法道学。是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故首要悟道,方可以简驭繁。” “道者,我解为元神,万物者,我解为世界。此二者皆好理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作何解释?”沥重问。 “道为元神,或称原理,俱是不错的叫法,可以解为势。好像一块石头高处落下,可砸人毁物,当谓有势。而其势看不见摸不着,必借重其形。比如这块石头。形势之间,可谓道生一。所生之形,有阴阳之分,比如上为阳,下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将军与我皆为阳。但必然有阴,方有子孙,此为一生二。” 将军闻言,轻嗽一声,道:“果然是淫贼,不过话粗理不糙,你且继续。” “这‘二生三者’,三为天地人三才。天地之间,人为万物之首。所谓万物,只有人认识之后,方可有了名称。这大概是谓‘三生万物。’” “汝之所言,貌似有理,那么与武学何干?” 第七回(4)柳林集铁匠设场, 边城镇将军论敌 “天地万物,原本无名。是谓‘无名天地之始’。可是没有个名字,就没有了称谓,教人如何认识?所以,‘有名万物之母’。只有起个名称,比如平胸进掌,可以唤作‘金铲开山’。但沥家拳中有相似一招,却叫作‘蛟龙探海’。” “那又怎样?” “动物者,皆无定式。全凭实战发挥,所以删繁就简。学得此拳后,又要反归自然。而道家拳则不然,五行之下,又有八卦。五行为定式,八卦为变化。五八四十,加上八卦八个定式,复加上‘万拳守一’这一收式,共七七四十九式,何其太繁!不过如此之繁,皆由道生,又何其太简!二者相生相克,是谓‘以简驭繁’,当然这只是在下私家一己之言,不当之处,请将军与列位武林同修斧正!” 三横此言一出,有不懂的,也有似懂非懂的。不过众人尽皆吃惊。 “你一个小伙计,怎能懂如此深奥道理,武功有如此之好?”将军问道。 三横见状忙说: “将军不必谬赞,我这都是唬人的买卖。叫不得真章。那天偶然得手,其实并不是我的能为。一定是将军先约束手下,不得伤了众铁匠师傅。你想打人容易,打人又不伤人,这有多难。莫说是我,换谁谁不赢?” 三横这个人就是嘴巧,众人听了不免受用。因为当天沥重的确下令不得伤人。至于打急眼了,有人出手太重,就没人深想了。这一席话,也听得沥重连连点头。不是觉得他对,而佩服他的机智,于是便说道: “那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以简驭繁’是自己想的,还是你师傅教的?” “‘以简驭繁’是天下所有好徒弟学习好的真谛,自然是师父教导我的。但他老人家说了,世间真正的高人,没有一个是师父教出来的,全是自己学的。所以对于长拳的‘以简驭繁’,是我自己悟的。” 三横此言,士兵们并没有感到有啥奥妙。将军听了,却不由心中一动。不过沥重是个不愿轻易服人的手儿,便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信言不假。但以我观之,以有不全。” 三横听闻。吃了一惊。因为自师父授道以来,他对此坚信不疑,以为是世界至理,无人可出其右。今天竟听说此言不够全面,不由一震。但转念一想,多半是对方故作深奥,故弄玄虚吧。不过他倒真想听听对面年轻将军有何高论: “听将军言,似另有妙论,在下愿洗耳恭听。” “好。‘三生万物’之后,又怎么样,你可想过?”将军设问。 “这个,这个在下倒没有研究,我想万物即存于天宇之间,无非生息繁衍,自生自灭而已。”三横有些发懵。 “依我所观,万物之所以生存于世,必有道理。”将军说罢一顿。 “但闻指教。”三横是真想听。 “这个道理是,‘万事万物,皆竞生存’。试问,如果人人不求生活,物物皆欲速死,世上还能存在任何事物吗?故而‘坚持’二字乃万物生存之要义。任何困难之事务,只有坚持,才能胜利。不知王师傅以为如何?”将军道。 三横闻言感到十分有理,又想到自己欲为岳飞打造兵器,其间多少艰难。只要坚持不懈,可以最后修成正果。于是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将军一言,三横闻之,如醍醐灌顶。古语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在下颇有如此感觉。” “所以我即然要请你,明知你不愿立从,但也要多多坚持。直到你回心转意一刻。”沥重笑道。 “不过人各有志,将军,万物皆欲求生一言倒令我想起另一件事。”三横脑子转得不慢,在此给沥重设了一个套儿。 “什么事?” “万物皆求生,盖上天俱有好生之德。那么与民谋利,助民生活美好者,乃顺应天理,而无故杀戮者,就是逆天而动了。”三横道。 “我早知你会有此一言。”将军并不动怒:“万物求生不假,而万物皆相生相克,虎要吃羊,是谓杀羊。但羊都不给虎吃,虎便饿死,难道不是屠生吗?” “将军此言不虚。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本无可厚非,但是滥杀无辜,便是不对了。”三横道。“好。王师傅此言有理。本帅记下了。你我惺惺相惜,作个朋友如何。”将军果然大度,面无愠色。 “自然无有不可。但是今天要我跟你走,万万不行。”三横怕沥重要他跟去,先拿话堵上。 “为什么?” “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嘛。” “那么再度战场上兵戎相见,你也不肯相让吗?”沥重显然有所不悦。 “这是自然。再好的朋友,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他也不能让呀,你到我大宋杀老百姓,有如杀我们的父母妻儿,有谁能让?”三横见话有不投机,就想法子打哈哈,见势好走。 “胡说八道,你我之间那里来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呢?” “这可不一定。虽然我自幼父母双亡,你想杀也杀不着了。但保不齐我将来有老婆。哪天你看上了,夺了去,那我能不急吗?“三横毕竟社会阅历不深,至今没看出如沥重是女儿身,才敢打这个哈哈。 沥重闻言可是笑不起来。因为见手下已经在那儿憋着笑了,不由声音提了三度: “我说你是淫贼,当日你不承认,今天一见,还真是淫贼!” “淫贼不淫贼的自有公论,你的银子我可是拿了,因为是你要问我的,我也答了。现在大家一时言语不合,不如在下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有期。”三横见机会到了,上马便要溜。沥重手下大有蠢蠢欲动要拿三横的,见将军没有发话,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 “王三横你站住!” “大将军,今日我回村时辰已晚,恕不奉陪。还是那句话,后会有期吧!”说话间,三横打马如飞,转眼间行得远了。 这一边,沥重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是望着三横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于苍茫暮色之中。 半天,手底下人见他们将军没动地方,想撤也不敢撤。忽然,远处有人骑一红马,飞驰奔来,越行越近。沥重不由眼睛闪出亮来。手底下人也不得不服他们将军,没动地方不撤军,活生生把个人给等回来了,何等的先见之明哇。 (第七回完) 第八回(1)先盘葡藤设机弩, 再法槐籽制旋矢 见三横策马返回,沥重眼睛亮得不行,心想其人铁工独步天下,兼文武双全,此番收归己用可太好了。可是他王三横嘴里嚼着口干饼子,一时咽不下嗓子去,话就说不了。而且是越急越咽不了。三横也看出来,西夏兵是期待他回头,一着急噎住了。干饼子半天咽不下去,噎得眼泪差点掉下来。沥重实在等不急,就问道: “王师傅,回心转意了不成?“ “......”天下铁匠,都是急性人,三横本不是慢人,他好不容易,咽了饼子,急忙道: “对不住,不是。” “那你为何回返?”沥重着急地问。 “我想告诉将军,我等铁匠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决计不会去你们那儿的。万请将军明察。所以将军千万别在我们那儿费工夫,另请高明为盼!”三横认真作答。 “你这个浑球!”沥重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作大将的,还就是沉得住气,挥手让王三横滚了。 三横头也不回,马不停蹄,一溜烟赶回到铁匠营。他告诉大家,西夏人就在数十里之外。那是说到就到的。大家多加防备为好。同时,因为有了银子,晚上再加班,就不用听闲话了。说罢,把银子大家分了,又拿出镇子上买的酱驴肉给大家尝。 有吃的也有加班费,人人高兴。大家凑在一起继续干活。可又是多少个晚间过去了,蘸码刀还是没打成。为什么?这是军刀,不能单件打制,必须准备成千上万的量产。这在工艺上必与单件生产不同。要讲究质量,自不必说。更要讲究数量。大规模量产,单间成本是极大的问题。三横所采用的工艺,必定要从这些实际问题出发。可太难了。这期间虽然西夏兵没来,三横心里的石头可是愈来愈重。怎么回事呢?难道是风的问题?还是其它原因。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来二去,有人出主意,说人家西夏兵器怎么打的?那日交战,王师傅一招‘败木逢春’,虽然赢了西夏两员虎将,自己的刀可断成数段儿。那西夏人的兵器呢?却并没有大碍。对了,他们是怎么弄的呢? 三横思前想后,认为是否去西夏取经,不妨先到岳飞账中听听军方的需要。于是当下起身。一路无话,这日来到岳飞中军帐前。岳帅听闻小师弟来访,与另外几个师弟皆大喜,亲迎出帐外。二人厮见。多少话要讲,但等三横言到出师不利,费了多少煤,毁了多少钢,出了多少力,全然没有结果,岳飞不忧反喜。道: “三横弟呀,如果你打不出来,旁人也打不来。如此,一旦你打成,我岂不如独虎添翼?还望你沉住气,将来一定可成,因为你曾经成功过。当然华山与西坪条件不同,你要的大规模量产,自然是困难百倍,不妨就依师父时常教导的,把复杂事物切开,一件件孤立出来,是谓舍弃条件法。那么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定能找出症结所在。” 三横闻言,转忧为喜。岳飞又说: “眼下当务之急,还不在刀枪等兵器,因为我军还在总体上取守势。并不与敌短兵相接。故而马上所需者是长程的弓箭。” “我军弓箭不是有吗?”三横不解。 “不然。金人攻宋,总在秋冬两季,以发挥它北人的优势。更有一节,秋冬常北风。金人引弓射箭,可得天时。我军逆风放箭,同是开重弓,射程相去甚远。我方很是吃亏。三横弟,你生性聪颖,能否发明一种硬弓,常人可开,又能逆风射远,解我三军之忧?”岳帅道。 “师兄既然吩咐,小弟自当全力为之。可不定能成呀。”三横为人比较谨慎,不愿意把大话说在前边。其实,改良硬弓,谈何容易,他也隐隐感到事情的压力。 “成与不成,我自领全军将士为你们乞福。尔放手去干便是。另有一节,大宋军事管制颇严,任何人没有官文不可大规模量产兵器。我有一好友,姓沈名文,官拜兵部郎中,专司后勤供给。我即着人与之联系。尽快拿下批文。”岳飞又对三横说: “对了,沈文祖父乃大儒沈括,便是《梦溪笔谈》的著者。你我在华山都曾习过此部巨著。受益良多。这沈文也如乃祖,是个钻研之人。于军工兵械,多有造诣。你们二人相见,务必多亲多近!” “太好了,求之不得。”三横道。 “那你就回西坪等候,不日沈郎中会执批文见你。” “好,岳大哥,你我就此别过!” 三横带了一壶军中常用雕翎箭,打道回府。二话不说,先开始试做硬弓。 试来试去,弓是越做越硬。最后连他自己一人之力也无法连开了。但是出箭顶多远了不过数十步而已。三横方知道当时夸下海口,可接的又是干不了的活。他成天摆弄弓羽箭矢,整过来整过去,愈发没了信心。 想当初,下山出世之时,何等信心满满?要为岳飞分忧解难,要为国家出力建功,等等等等。到如今,刀,刀打不成。箭,箭做不出。看来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难道,难道我三横真的是一眼高手低的三脚猫? 日复一日,翻来复去,终不得解。月复一月,试了又试,总无所成。列位看官,我等后世诸君,文有欧氏几何、牛顿力学、运算微积,武有车钳铣刨,铸冶锻焊,再加上高速电脑,数值模拟,但要设计发明个什么,也是实属不易。就不知诸君对我等先祖如王三横者当时的烦恼,能否理解。 第八回(2)先盘葡藤设机弩, 再法槐籽制旋矢 那一日,三横正在昏昏然百思莫得其解之时,忽闻门外人声鼎沸。早有伙计来报:“王师傅,不得了了。门外来了一顶八抬大轿。前有二十人鸣锣开道,后有二十人执幡打旗。中间二十骑兵护轿,好不威风!” 按大宋的定秩,官阶不到五品,不可乘此等八抬之轿。铁匠营是个小地方,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就是整个西坪,县太爷是七品。再说大一点,附近几个县,最高军事长官高虞侯,不过六品。哎呀百姓们战战兢兢迎出门外,但见轿中下来一人,峨冠博带,锦绣的官袍,高底皂靴。其人面如金纸,五缕长髯。举手投足甚是儒雅。原来是兵部大员沈文沈郎中。王三横等一躬到地,大气也不敢出。 沈文进得门后,命大轿远远撤出寨外,面有愧色道: “这位是王师傅吧。如此排场,非我所愿。地方上定要有此大礼,却之不恭。如今进了门,王师傅就不必多礼了。” “沈大人,万万不可。您是朝廷大员,在下村野匹夫,焉敢造次?”三横慌忙应道。 “不然,王师傅此言差矣。我在朝中,你在炉前,所为何者,两字可蔽之,‘抗金’是也。既同为抗金,焉有官民贵贱?” “如此,倒是小民的不是了。”三横见沈文和蔼可亲,全无官气,不由心底好感油然而生。 “好,王师傅。我朝盐铁专卖,兵器控制尤严。但岳家军为民兵‘敢战士’出身,曾自筹兵器。我力荐兵部延袭此传承。可保岳家军军供。借以研发量产精良兵械。”沈文言罢,又继续说: “王师傅,我欲考察你等量产之能力,然后可颁发正式批文。当然,这只是个形式,因为我十分信得过岳鹏举之故。如是,我便在你处小住几日。叨扰了。” “沈大人,求之不得呀。小民曾读过《梦溪笔谈》受益颇深。听闻大人得乃祖真传,工于器械匠算,正有事请教。不过别叫小民‘师傅’,请直呼三横就行了。”三横这是心里话。 “好,那你也别称大人。我名文字习远,今后可称习远。当然如你愿意,我长你几岁,呼一声习远兄,我便叫你三横弟。你我兄弟相称,如何?”沈文这个人,也是宋朝难得的好官。一生勤政清廉,毫无官场庸冗之气,最恨繁文缛节。这也是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难以升迁的原因。 “就依习远兄!”三横也是痛快人,当下应承。 话说阳泉祖孙见来了大官,那是高兴得不得了。再说这沈文,岁数并不太大,其人甚为儒雅。说话彬彬有礼,行动举止如玉树临风,又十分得体。这老阳夫人见了,甚是喜爱,上下支应奉承,多有照顾。她又着阳泉忙前忙后,左右陪着。那阳泉亲下厨房烧了茶端了水来,老远见沈文与三横相谈甚欢。沈大人道: “好,三横贤弟,咱们开门见山。听说你正研制长程箭羽,进展如何?” “嗐,已经半月有余,一无进展。弓越做越硬,箭程并无满意增长。”三横置此言,不无沮丧。 “你说箭为什么能发?” “自然是弓上给力”三横道。 “着呀!可你弓虽强给力也大,那为什么箭不能远发呢? 二人无言,对视良久,突然都仰面哈哈大笑。 “哎呀,大概是同一种箭的缘故!”三横道 “不错不错,同一种箭杆长固定。看来与箭杆长度有某种关系”沈文说道。 当下三横削了一根长杆,比军中所用的长近一倍。又粗粗做了张大弓,力道不增,但可多拉出来一倍的距离。开弓一试,不得了,竟长了近四十步。这两人可高兴坏了。沈文道: “看来射程不但与力的大小有关,也与给力的时间历程有关。施力时间越长,出箭速度越快,自然射得更远。” 三横毕竟手巧,当阳小姐厨房又端来点心时,他已经改进了刚才粗制的大弓。弓身长而力不大。常人可以开弓,但射程多了四十余步。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长杆箭,杆长一倍有余,携带甚是不便。好在这个题儿在沈文略思之后就给出了答案。就是变弓为弩。其箭杆只有寸把长,但只要弩床与那长杆箭同长即可。沈文边说边画图样。 可有一样,弩臂尺寸小,力道又不够了。为什么?因为弩臂太短,弯曲有限。沈文道: “加长的弩床意味着大位移。大位移需要大尺寸弩臂。尺寸小了,需要大位移,可弓就拉坏了,这怎么办?” 三横也觉得沈文说得甚精辟。的确,大位移必要大变形,什么东西能尺寸又小,变形超大?二人说话间,见阳泉探了下头,马上又缩回去了。三横心想,这姑娘还算有眼里见儿,知我们冥思苦想,倒不来端茶倒水烦人了。 正在二人抓耳挠腮之时,阳泉笑盈盈拿出一节葡萄藤。话说葡萄是攀架而上,必有葡萄藤盘旋抓住架子。这葡萄藤就像弹簧一样,拉之伸长放之复原。沈文多聪明?立刻明白了这弹簧的机理,那就是甚小的外形尺寸,甚大的位移变形。因为这葡萄藤簧有二三十圈。每圈变形都不大,加起来位移可是不小。三横也不白给,马上去红炉烧了钢条,盘成葡萄藤弹簧状。 当时弩机力道大增。三横大喜,当了沈文面恭维阳泉说此弩有她八成的功劳。其后,三横又进一步改进。三日之后,射程竟高了一倍。箭杆反而缩短为原来的四分之一。以单兵携带三十只弓箭为例,其重量不增反减。沈文与三横甚喜。当下草签了合同。 辞别铁匠营,沈文高高兴兴走了。阳夫人祖孙,见沈文沈大人来的快走得更快。皆怅然有失。 再说三横正在做最后准备。因为签了合同,到时候交不了货,自然非同小可。但就这个时候,不得了的大麻烦来了! 第八回(3)先盘葡藤设机弩, 再法槐籽制旋矢 原来二人试弩之时,天静无风。可是稍稍有风,驽箭就不知飘到何处,完全没有准头。这可怎么办?这种瞄哪儿不打那儿的箭,无法用于两军阵呀! 三横越想越怕,误了军机大事,自己掉头事小。更无端牵连人家老阳家怎么办?想来想去,头都炸了。敢情没有沈兄,他王三横还是三脚猫,万般无奈。以头撞树,咚咚作响。 “三脚猫,练铁头功呐。”阳泉不知何时出现了。 “这个......”三横见阳小姐前来,心中无名烦恼起来,并不想多说。 “这个怎么啦,眼看拿了大合同。上下一算可有二三千两的净利,你打算怎么办?”阳泉问。 “我的大小姐,这个弩箭它射不准呀。只要有小风一吹,唉,就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别说赚钱,要误了军机大事呀。”三横甚为沮丧。 “什么?风一吹就飘,难道像蒲公英一般吗?”阳泉故意说。 “正是。”三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跟没了魂似的。 “好了,你的难题我解了。”阳泉肯定地说。 “大小姐现在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弄不好大家掉脑袋!”三横真不知说什么好。 “谁跟你开玩笑,人家是正经的呀。我真要给你破了,赢的钱你一个子不许拿。全是我的。”“阳泉似胸有成竹,可转念一想: “哎,不对!” “行了。不对就不对吧?别裹螺丝了”三横巴不得阳泉快走,别在这儿瞎耽误工夫。 “不是那个意思,你的难题我指定破了。那么也不能不给你点儿,念在你们那天说弓箭的功劳有我十分之八的份上。你们说了人话,今天再破你的难题,十分之八再加一份,十分之九。你争一分就是二十两,唉,不对,是二百两。那不行,二百两你挣多了,不干不干!”阳泉先不说她的主意,反而算起帐来,仿佛这么难的事,并不在话下一般。 “大小姐,我一两银子不拿,全是你的,只要分给伙计们的份儿公平合理。现在可以说了吧!”三横见她好似腹中有货,倒也想听听有什么新奇。 “到底是真的假的?”阳泉似有不信。 “当然是真的”三横道。 “好,你说,蒲公英为什么飘忽不定,还飞得远?”阳泉开始说她的主意,但三横不解,听起来好像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着边际。 “轻呀。”三横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对,槐树籽也轻,为什么飘不远?”阳泉这就点到坎节了。 “它这个,哟,它是带转的。”三横有点明白了。 “着呀,你能让弓箭转起来吗?”阳泉笑着问。 “当然,把箭羽旋着栽,应当能转起来。”三横想,这大概不难。 “那行了,银子归我了,怎么转,多大的转儿是你的事“阳泉面有得色。 噢,是这个理。要是这箭能转着射出去,定能像槐树籽一样,稳定的飞行的方向。三横闻言,如获至宝,心想阳泉这小妮子,平时嘻嘻哈哈,娇惯成性,说话没有几句是讲理的。叫起真章来,还真有两下子。不怪她叫我三脚猫。孔夫子有言:学而不思则殆,思而不学则罔。说的是不读书没有知识弄不明白事儿,就死那儿了。只读书不思索,一准儿就糊涂了。真是不假,自己如何遇事不开动脑筋呢? 想到这儿,三横动手作旋翼弩矢。当时军中所用箭矢,皆有尾羽,分三撮平均栽到箭末端。三横的改进是把尾羽变成尾翼,旋转栽置。一经射出,在迎风阻力下,旋翼矢便转了起来。产生了精准的定位作用。思路有了,剩下的只是转多快与射多远之间的选择。转得越快,定位越准,但射程短点。反之,射程长,准头差点。这些全在尾翼旋栽的角度。 三横动手并不慢,马上试栽旋翼。那箭射出后,真就转起来,在风中不摇不摆。刚开始,转得有点过,阻力太大。接下来,仿佛又小了点。好容易再改,老天不刮风了。但三横并不气馁,他知道,这思路绝对是正确的。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数日之后试成。其后这旋翼弩矢在岳飞军中就屡建奇功。当然这第一批尚有改进余地,但基本的意思已经有了。已经可用于实战。但真正大难点在后头,那是让三横头痛得不得了的事。而且是磨扇压手,非马上要解决的大事。什么事呢?请听慢慢道来。 (第八回完) 第九回 (1) 愣铁工一探就里, 呆太监请匠入宫 话说这一次铁匠营算是立了大功,正经的挣了大把的银子。寨子里,兴高彩烈,上下欢呼。三横日子自然好过些了。那兵部沈大人拨来了酬款,三横还真是一个子没要,悉数给了阳泉。阳泉虽是铁匠营的首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银子,眼睛也不由放出光来。饶是三横最会说话,道: “阳泉,我和沈大人是画龙的,你是点睛的。你说画龙重要还是点睛重要?” “当然点睛重要。一百个人能画龙,也不见得有人点睛。” “所以呀,你银子拿得不亏。” “那我拿了?” “拿!” 弹簧旋翼弩交货,这一宗算成功了。可再次试打蘸码刀,仍然一筹莫展。日复一日,眼看地上废铁堆成小山。三横有时去看望病中师兄,他也没办法,真是叫人焦急。 这么着,闹来闹去闹不出名堂,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那日三横灵机一动,赔上笑脸去找阳泉: “我说大小姐。” “什么事?” ”那个,那个,我这个刀总打不出来,你有办法吗? “我怎么有办法,我又不是打铁的。” “可你也不是造箭的,它怎么让你破了难题呢?” “你真认为我能帮你?” “真的,我自己没招啦。” “那么多天,就一点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要说一点儿没有,它也不是。说到底我总感到风送不上劲儿。” “那另外几个军队怎么弄的,比如金人又如夏人。” “这我不知道。” “那去看看,金国太远,西夏国不是现成的。” “我也想了。可是我挺讨厌西夏人。”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什么时候没骗我?” “就这个时候。骗你,天打五雷轰!” “好,这就凭你这句话,本小姐我帮你想招儿,可是丑话说前头,想不出来与我无关,别动不动就说掉脑袋。” “那是那是。” “成了呢,自然有一笔银子进帐。上次呢,是贪了点儿。可你知道我要银子干嘛?“干嘛?” “我想盖个小楼,在山顶上。周围再挖个池子养个金鱼什么的。对,再来个亭子。” “成成,花多少钱咱们慢慢盖!” “别忙,盖成了没有你什么事。我奶奶说叫我离你远点。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你的确不是太靠譜的主儿。叫声三脚猫不亏了你!” “行,不亏。” “别忙,还没说完呢,你说你哪儿行?打铁吧,手艺上看得过去,可这么多日子,刀你也没打成呀!打架吧,头几下还凑和,三招两招之后自己先喘不上气。”阳泉说着,自有三分神气,接着又道: “我爹到现在不好,他要有三长两短,我告诉你,我记恨你一辈子!” “是,是。”三横说。 “你的态度嘛,还算正确。可有时候也不耐烦。” “是,是。” “行了忙去吧。让我想想能不能给你破了!” 正说话间,突然门外有人报信,说岳飞军中有人来访。大家迎出寨门。见来人跨下乌骓马,形如铁塔一般。头戴铜盔,身披锁甲,足蹬战靴,虎背狼腰。说话声如洪钟。不是别个,正是大将牛皋。 “牛师兄请!”三横赶忙相让。 二人先拜见过老阳掌柜,互道寒喧。 “唉呀,老阳,三横呀,你们的旋翼弩立了大功唉!金人袭营,我等逆风使箭,这帮二货,还道咱们的弓箭不济。好家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嘿,那是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痛快,痛快!”牛皋大声说道,震得房梁掉土。 阳茂德在床上好几个月了,病不见好。身形枯槁,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听了牛皋一说,竟翻身坐了起来,脸上显出久违的红光。好消息对病人,是最好的良药哇。 “可有一样。金人眼见吃大亏了。改章程了,用了重甲。旋翼弩力道不足。杀伤太小了。敌变我变,咱们也得跟着改呀!老阳,三横,我老牛当年在师父那儿,什么都学了,就没学打铁。懵灯不知道怎么办,你俩一准有主意。想想招,想想招,老阳。” 阳茂德床上用手一指三横,“老牛,咱们这个师弟神了去了。三横,事儿交你了!” “嘿,好,好,那我就放心了。”牛皋风风火火,来得急,走得也快。铁匠营还真有个认识人要找他。赶着出来见人,牛皋早不见了。 送走了牛将军,三横可是又犯了难。要加大力道,得用更强的弓,而弓太强,一人之力就不能开了。这可怎么办呀?三横正在愁眉苦脸之时,只听窗外一声响亮。原来,外面天气已由严寒开始转暖,窗外冰凌自行断落,自插入地下。 唉,这个阳泉叫我多想想,多看看,师法自然。这跟前的冰溜子难道不值一想吗?为什么同样重的水,在夏天从檐上落下来,打在地下,咋地没咋地。而冬天冻成冰凌,即可穿透地面?当然是冰比水硬了。那么箭头要硬,自然穿透力就强。 三横的实力在于,想出来的他自己动手能作。当下用最好的钢打了箭头。与常用的灰铁箭头一比,高下立判。一块三寸的木板,铸铁箭头只没入其半,钢箭头则可轻易洞穿。三横又自己打了块铁甲叶子来实验。铸铁箭头只能砸个坑,而钢箭头着甲即透。太好了。 可是难题又来了。这样好的钢,必须千锤百锻才可得,成本极高,是普通灰铁不能相比的。军中用度,往往成十万百万计,成本的确是个极大的瓶颈。宋与西夏辽金不同。大宋富甲天下,可于军事上,预算极小。西夏辽金是穷得叮当响,可在军械上不惜工本。没办法,国策不同。 三横只好反复拿牛皋带来的箭头琢磨。金国、西夏和宋军的,比来比去,还是西夏的最硬。但是看起来又像就是铸出来的。这不是灰铸铁,还能是什么材料呢?想来想去,不管多讨厌西夏,还是阳泉建议的,得去一去,探个究竟。二来嘛,还可以看看人家的鼓风技术。俗话说得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想到这里,说走就走。临行之前,阳泉拿出五十两银子叫三横带上。三横说: “哪用得着这么多?” “带上吧,穷家富路。真要用钱,没了,难不成把马卖了?学‘秦琼卖马’,真就是英雄末路了。” “那好,带二十两,足够了。我不是英雄,但也不会走末路。”三横自信地说,他知道阳泉喜欢钱,故意自己少带些。 “你可别后悔!”阳泉见三横愣愣怔怔并没有多少出门的经验,不由跟了一句。 第九回(2)愣铁工一探就里, 呆太监请匠入宫 “没事,回头见!”三横言罢,纵马七百里,够奔西夏南都庆安,就是今时的庆阳城。 西夏党项民族,祖上游牧为生,逐草而居。一入夏境,民俗建筑,皆与大宋不同。住房多是尖顶,为的是不存积雪。屋子连顶带墙,全是白色,却不知何故。夏民后来受汉人影响,渐渐开始农耕。但房建保持了父辈传统。除非是富贵人家,亦或官衙重地,那鲜有院墙。最不同的,却是夏人的坟冢,乃取河中鹅卵石砌成。越有钱的,卵石越大且圆,颜色越偏白色。另外西夏人,民风彪悍,一路之上,商贾客旅,多带着家伙。应了那一句,叫做: 车粼粼,马萧萧,路上行人各带刀。 饭馆酒肆之中,不分男女,往往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但人家西夏百姓,也是民风淳朴。三横问个路,常有热心人详细指点,又是画图,又是详尽述说地标地貌。还有人怕他在些镇子里或岐路口迷失了方向,不惜走上一里半里,指明岔道。这样,前行之中,三横对西夏人敌意全消,而且越来越有好感。想想自己曾经给了人家地图又拿回去,总有三分猥琐,不像人干的事。 去西夏路上,也有汉人。多是做买卖的。卖茶叶的,运盐巴的,汉人比夏人,似乎多了经商的头脑。但三横总觉着哪儿不大对头。怎么回事呢,这里先按下不表,以后慢慢细说。 到了西夏南都,进得城来,耳目又是一新。夏人应该算是很优秀的民族。男士皆高大魁梧,浓眉阔目,挺胸抬首,威武雄壮,只是腰间不见了挎刀。女子多高挑身形,乌发云盘,柳眉杏眼,款款而行。男女所穿衣物,皆着白色。大概是人家爱干净吧。要说市面上熙熙攘攘,作买作卖,人流涌动,也是一番繁华。等真的一问价,不对了。吃一碗面饸烙,就是五钱银子。住一宿大车店竟然要一两。 三横心里想,怪不得当时一套车,人家愿意出十两银子。原来这里银子不值钱。想一想大宋人,人人银子好挣,花钱如流水。的确是比西夏富得太多了。不怪北方强寇经常犯境,他们是穷的呀! 常言道,打铁先得本身硬。这是外行文人生造出来的。其实打铁用不着本身多硬。铁料烧红了,面团一般,要那么硬干什么?打铁先得本身准,才是正理。红铁出炉,打不准,两下凉了,还打什么!可要准,作铁匠的,有两样与常人不同,是眼尖,耳灵。烧红的铁料,常人见了,是白晃晃一片,分不出哪高哪低。铁匠不然,火花乱溅之中,看得清才能打得准。有谁不服,可以拿根棍子,抡圆了去打地上手指甲盖大小块石头,看看打着打不着。要知道,地上的石头还是不晃眼的。耳朵呢,铁匠一锤下去,得听得出这钢锻了几成了。“当,当”的,外行全听得一个声,铁匠就不同了。这就像饭馆大师傅,用手拍拍面,能知道碱兑得够不够。 三横在大街上走,听声就能知道墙里是不是铁匠铺。这倒不算什么,一般耳朵好的也能听出来。可他光听就能知道,师傅们正打多大的家伙。就这么着,三转两转,他发现一所院落里叮当作响,是定有蹊跷。于是准备偷偷溜进人家铁匠铺子。 恰好院外头长棵歪脖大柳树,枝叶茂密,高耸过墙。上树是三横打小练就的功夫。见四外没人,三横往手心吐两口唾沫,蹭蹭蹿到树上。刚想往院里跳,好悬没碰上一队巡哨的。十来多个人,各配刀枪。三横忙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敢情这真是军工重地,查得还挺严。巡哨的走远后,见没人注意,三横这才悄悄地跳下树来,捋着墙跟摸上去。这才有了天大的发现。 第九回(3)愣铁工一探就里, 呆太监请匠入宫 “西夏的作坊铺子与中原还真不一样。铁匠营的炉子,建在四外透风的棚子里。人家的不同,毕竟天道冷不少,西夏的炉子建在屋子里头。这并难不住三横。他顺着上煤的小门,蹭了进去。一进炉子间,那是大开眼界。 首先人家送风的确有阵式。一个炉口,有四十只皮鼓,分列两側。与宋朝不同,这里的皮鼓是脚踏下之后,又用滑轮绳索将个重物带起来,同时送风。把脚拿下之后,重物一沉,就又把皮鼓带回来吸气,以准备下次再踏再送风。十只皮鼓穿在一起,由两队人,每队十个,轮番踩踏。因为是重活,踩不几下就显得很累。奇怪的是,一炉四十只皮鼓,同时只有二十只工作。另外的休息。后来才知道皮鼓它久用会发烫。皮子不怕烫,但接口是羊骨膘粘的,太热就开胶了,所以要休息。足见要风要得多紧。 不过这样一来,一只炉子有四队人送风。每队还有一个拿旗的指挥着。铺子里有二十几只炉口,加上掌钳的,打锤烧火的,总计近千人工作。锤打之音,叮当震耳。号子之声,此起彼休。那叫号子的,是排队送风的伙计。只听到: “可劲踩呀—用力蹬呀。” “掌钳的呀—脾气凶呀。” “打锤的呀—抡不停呀。” “烧火的呀—大眼睜呀。” “铁家伙呀—红通通呀。” “全凭弟兄—来送风呀。” “大馒头呀—热腾腾呀。” “可劲造呀—大肚撑呀。” “打刀剑呀—打硬弓呀。” “大夏国呀—都是兵呀。”“辽金蒙呀—矇了灯呀。” 三横在出世以来,真没有见过这样阵式。心里想,不错,我刀枪打不成指定是风的缘故。他刚高兴自己找到了原因,立刻又发起愁来:在铁匠营我上那找这种打法?这个兵器难道是打不成了? 他再仔细观瞧。发现所打的兵刃并不是夹钢而是浑钢的。这样难度自然小了许多。可是刀身剑身发脆的问题,他们怎么解决的? 这就必须看人家的用料了,兵工厂乃军事重地,他偷偷摸摸在暗处已经是十分不易,绝不可能上前询问。对了,找它一二件刀具不就解了。想到这儿,三横偷偷撤出铁匠铺,顺原路找大柳树翻墙出院。 三横心想西夏全民皆兵,找一件兵刃还不容易呀。他可想错了,正因为全民皆兵,所以管制特别严。平时无仗打,人人练兵皆是木头刀枪,没真的玩艺儿。 他盘旋数日,倒是又弄清楚人家箭头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灰铁蘸火。灰铁怎么蘸的上火呢,这好办,只要把蘸火的冷却药水搞到手就解了。不过于兵器一事,人家一道道工序,从头到尾怎么干的,还是没有着落。因为三横去偷技术,只能躲在煤堆后头,看不到房子中间炉口是怎么干的。从墙边煤堆到房子中央,有五六十步的距离。三横试了好几回,差点让人发现。是干着急,走不到近前。眼看盘缠也花的差不多了。他连饭也不敢吃饱了,只是用最后的钱买了一把木匠刻刀,心想不定从中能弄明白点什么。 及至买了刻刀,才知道机会又来了。原来大户人家常买些雕刻的木器,比如洗脚盆,有人在盆底刻上鱼虫鸟兽以示富贵。三横想这我行呀,当下把马鞍子当了,换钱买了几只木盆沿街摆了个摊。你别说还真有人买。三横合计要是能刻上十来只盆又可以得点钱。说不定能买把旧军刀什么的。他不知道,当了马鞍子可闯大祸了。 原来他来西夏之前,是多了个心眼。不敢用大胡子留的马,怕被人认出来。又不敢再打场子赚钱,怕又碰上大胡子。只是这个鞍子,十分舒服。一骑数百里,没个好鞍子也不行呀!所以他西夏马没敢骑,倒用了他们的鞍子。 这马鞍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那是皇家卫队用的。西夏全民皆兵,各种队伍,必须有个分辨,就在服饰、马具、刀枪之上。三横哪里知道这个,前脚把鞍子送了当铺,后脚让人报了官。可怜他自己还蒙在鼓里。 这一边,三横傻不楞登的在街头刻盆。正干着,眼前来了个宫中太监打扮的。那人左右呆看了半天。见三横捧个木脚盆,两尺多的盆口,放在膝上。他一手把盆,另只手拿把刀。左一转右一转,也没个图样,可刻出来的金鱼、荷花,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旁边也有看热闹的,无不啧啧称奇,指点着叫好。 这呆太监心想,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这么好的活。可巧他主子是位公主,生性浪漫,喜欢新鲜玩艺儿。这些日子正要他找刻匠进宫刻活儿。这要是把眼前的人请到宫里,上下这么一刻,他主子还不得高兴死?想到这,老太监对三横说: “这位刻匠,好不好我引你进宫。龙啊凤的,可以直接刻在殿中家具上,报酬从丰。” (第九回完) 第十回(1)巧木匠床前雕凤, 蛮公主殿内杀人 有钱可赚当然是好事。三横破木盆也不要了,跟着进宫。这是北地,时下外头天气尚寒,道上还有些积雪未化。三横跟着老太监,左拐右拐,从一个角门走进宫中。皇宫与民居就是不同,宫墙高耸。进门一看,果然皇家气势,处处高檐琉璃瓦,宫墙粉刷平整。只是白墙白顶,与宋人不同。宫外路边栽的些不知名的花草,倒也开始抽芽,显出勃勃生气。远远一看,有个最高的宫庭,知道是正殿。只见十柱、九间、五进,显示九五之尊。一问之下,知道正殿也有些年头了,还是当年拓跋先主所建。那时西夏尚向北宋称臣纳贡。三横心中暗想,好一个西夏皇帝,多少年前,就有不臣之心呀,要知道此处只不过是一座离宫而已。 再看四周,由于西夏尚佛,沿路不少佛像,千姿百态。做工还真可以。加上各处房屋,雪顶白漆,干净洒脱,富丽堂皇。只是脚下青砖铺地,高低不平,三横知道这砖下头沙子铺的太少,不能及时渗水,冬天一冻,高低就出来了。这样也好,他心中暗暗记住高低的纹理。以便出了事,可以沿原路出宫。正行间,抬头一座宫门,上书三个大字。三横可是一个不认得。要说他自幼在华山,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什么书没读过?加上《水经注》,《梦溪笔谈》,《梅花易数》等等奇文巨著,鲜有不识之字。他于是就好奇,上前请教老太监。 “噢,那是‘春延宫’三个字。”老太监道。 “春字不应该是上夫下日呀,怎么三横少了一横?” “师傅有所不知,这是大夏文,”老太监不由有些骄傲地说:“因为大夏春天,少云无雨,所以你看那春字,自然要少一笔。” “谢谢,跟着您,实在长学问了” 说话间,二人进得宫来。四下一看,房间又大又高,雕梁画柱,高窗明框,又以白色为主。各种的摆设,各类的花草,道道的屏风。花梨木的桌案,上面摆着瓜果葡萄。屋角香炉中,青烟袅袅,淡香扑鼻。处处显出此殿主人不同一般。 三横先在一个橱子上刻了一株水仙。花朵含苞欲放,叶上露珠,剔透晶莹。的确十分耐看。老太监见他手艺很精,动作又快。就又说 “这么着吧!这是公主的床,公主最要时髦。你在床边上刻只凤凰行吗?” “行。”被褥着宫人移开之后,三横当下提刀就刻,大显身手。不一会儿,活灵活现一只凤凰就刻好了。边上太监宫女全拍手叫好。三横讨钱要走。知道这是是非之地,见好就收。不料老太监说公主不可能回来,不如再刻点什么,一支凤凰有些单薄,三横想想也是。时下外头天气尚寒,但宫中炉火烧得极旺。三横觉得太热,刻着刻着出一头汗。老太监允许之下,脱了外衣,穿个背心继续干。 没干多一会儿,可坏了。人家公主回来了。公主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沥重的双胞胎姐姐。话说二人一文一武,多有不合。沥双乐得不见她妹妹沥重,成天泡在家中骄奢腐败。这天碰巧在外头跑饿了,想回宫吃点什么。刚一进门见有个生人在她床上正打扫些木头渣子。此人腰高肩阔,穿个粗衣背心,两膀子腱子肉。像个有身条的主儿。只是背着身子看不到脸。再看她床上赫然刻着一只凤凰。只见, 凤首回冠昂视,凤目傲瞰天周,凤体迎风玉树,凤翅欲展还收,凤爪持立青松,凤尾舒展风流。 刻工精细,美轮美奂。公主看罢心中欢喜,嘴上却说: “那是什么人,敢弄到我的床上?” 却说大家正看着三横刻凤,没注意公主什么时候回来了,闻言都是一惊。单说三横本已收刀打扫,差不多要完工了。突然听有人断喝。不由偷眼一瞧,敢情是沥重来了,不过这次竟剃光了胡子。当下也吓得不轻,赶紧下床,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是用眼睛余光环视四周,准备好路径,以逃离此宫。 书中暗表,相传中国古代有四大美女,乃“瘦飞燕、胖贵妃、愁褒姒、病西施。”此四人从春秋战国到强汉盛唐,横跨了四千年历史。为什么到了宋朝,经济发达至世界之巅顶,富甲天下,反而没有美人了呢。有宋一朝,开国时‘春水东流’的悲情小周后,美则美矣,身欠嬴弱。私会宋徽宗,‘一曲弦歌动帝王’的名妓李师师,风流有之,气质差强。于是似乎无人了。其实不然,文沥双武沥重,皆闭花羞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同属炎黄子孙,不能因为她们是党项人,就从历史中抹掉呢。这大概是后来西夏为元蒙灭国,整个民族屠杀殆尽,鲜有文字记载吧。 三横偷眼一见沥双,头盘云簪,金钗翡翠,珠光宝气。身着亮黄凤冠霞佩,花团锦绣。足踏高跟麂靴,身材高挑,体态玲珑。更兼面如敷粉,长眉凤目,悬鼻细口,唇薄齿洁。那肌若凝脂,吹弹得破。发似云瀑,宛若天仙。伊狸步款行,顾盼流苏,真真艳丽无可方物。美得让人气喘不匀,弗敢再视。三横把头低得几乎碰在地上,大气不出。 第十回(2)巧木匠床前雕凤, 蛮公主殿内杀人 “你是什么人”?公主点指三横,娇声问道。 “唉呀公主,不知您大驾回宫。这是我请的木刻匠人,给您刻个凤凰,您不是说了几次要在床上刻点儿什么吗?老太监赶忙说。 “你叫什么?”公主问的是三横。 三横也不敢回答,心想沥重何时变公主了?竟然如此打扮,实太过艳丽。男拌女装,莫非其人有断袖之癖?又怕她听出自己来,尽量缩在地上。其实沥双根本也不认识他,只是三横自己认错了人。 “喂,问你说话呢。”公主道。 “没名。”三横说话故意拿捏着调子,也不敢多说。 “多大了?” “不大。” “抬起头来。” “不敢。” “我叫你抬头。”公主声音高了八度。 “不敢。”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浑呀。”公主动了气。 “不敢。” “你是傻子呀!” “是。” “你想气死我呀!”公主真的生气了,用手指点老太监:“老德子!” “在。”老太监忙回话:“他一个乡下人见不得世面,您要看刻得还行吗?不然,我赶紧把他打发了。” “我叫他抬头。”公主气得跺脚。“不敢。”三横听言,连忙又道。 “你再说一遍不敢?” “真不敢。” “好!好!好!“公主可是气坏了”“老德子,你把个傻子弄到我宫里,你该当何罪?” “公主息怒,他个乡下人。您只看刻得还行吗?”太监老德子故意打岔。 “你还敢顶嘴。来人,把他个不懂事的奴才给我拉出去砍了!”公主大发雌威。 老太监一听,“窟嗵”一声跪倒在地。吓得魂都没了。三横此时本可以夺门而去,只是不忍见老太监就此丢了生命,连忙求情。 书中暗表。西夏全民皆兵,要的是任一将领能领战任何部队。所以将领只讲阶级,不讲个人姓甚名谁。况且越是高级的将领,个人私事越少外人知道。沥重为将为帅,只有极少数贴身的人了解她的细节,外人一槪不知情。虽然宫中密闻有所传言,但传谣按律当斩。三横民情又不熟,也不敢与西夏人交谈太多,自然不知双胞胎姐妹的秘密。不过想想面前这位公主不着盔甲,说话行事都不像沥重,再说又是女人,于是大着胆子在下面讲: “公主大人大量,在下不懂规矩,只请公主答应一件事,在下立马抬头。” “什么事,还敢与我讨价还价!”公主一声娇叱。 三横伏在地上,越听越不对头,难道真的另有其人?想到这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 “不敢,不敢,只请公主高抬贵手,饶了老宫人。” 话说沥双这个人与她妹妹大不一样。平日不算捡点。仗着公主位子,常弄个小白脸什么的陪着。那些人是吃软饭的。一贯地百依百顺。见了今天这位,不卑不亢,抬起头来,却是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仪表堂堂的。沥双当下觉着有点意思,再说本不想就此杀人,只不过要吓唬吓唬的,当下就说: “好,依了你,放人。那你还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等三横往起一站,沥双又是一惊。原来此人身材高硕,体型健美,皓眉朗目,虎背蜂腰。尤其一双眸子,闪闪有光。张嘴回话,齿白唇清,玉树临风一般。问答之间,挺胸颌首,腰板笔直,气质非凡。她心中不由三分欢喜。 “公主殿下,在下不过是个刻活儿的,听老宫人讲您一直想着人刻点什么。” 三横一边讲,一边偷眼观瞧,越看心中越踏实。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准不是那天的将军。 “我要刻得不好,分文不取,咱马上就走。”三横接着说,心想钱是不能要了,赶紧撤人吧。 “不忙,你既然刻凤,为什么不飞,反站在松枝之上?”公主这叫没话找话。 第十回(3)巧木匠床前雕凤, 蛮公主殿内杀人 耍贫嘴是三横长项。三横见问,忽悠道: “这个凤凰正欲飞天,常言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九年不飞,一飞冲天’,等此凤高飞之时,环宇皆在翼下!” 公主一听,心中欢喜。想到这不正是我之写照吗?于是又道: “你刻的不错,那你见过凤凰吗?” “在下村中有人饲养孔雀。我时常可见,但孔雀只有凤型,而无凤势。” “何为凤势?” “凤势者百鸟之王,君临天下之势。” “说的好,能保凤形已是不易,你又是如何得到的?” “常常观察而已。” “那么你留在宫中,也给我一个观察,可否将我刻画出来呢?” 三横是有定力的人,乍观公主,也不禁心如撞鹿。就在此刻,他突然想起师母临行所嘱。有道是: 酒是销魂的毒药, 色皆剔骨的钢刀, 财为毁家的根本, 气乃纳命的昏招。 说得是人在江湖行走,酒醇醉人,不可过饮。女色引诱,不得近前。金银财宝,皆身外之物,莫要贪图。气大伤身,与人交道,切勿意气用事。所以酒、色、财、气,四个字,千万不能去碰。想到这儿,三横遂心如止水,低着头嘱咐自己谨慎再谨慎。 话说王三横听了公主之言,觉得麻烦要来,着急脱身,忙说: “这个......公主之貌,云中仙子,月宫嫦娥,在下凡夫俗子,断不敢接这个活儿。” “有何不敢,留在宫中,看的多了,自然就行了。” “不,不,在下不敢,我,我干了半天活。我那个,那个还没吃饭呢?”三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相机赶紧跑路为上策。 “这么一说我倒也饿了。来人,弄些吃的。这位刻匠,你就留下一起吃饭吧!” “这个不妥,公主乃金枝玉叶,天人下凡,在下粗俗木匠,断不敢造次。” “屁话,你们南人虚伪太甚。你留是不留,不留的话,老宫人是不能活了。” “别,别......”三横不知如何是好。 “告诉你,本公主名唤沥双。既是双,那你为什么只刻一凤?凤凰, 凤凰,有道是锦凤求凰,你既刻,那必须再来一凰,好事成双嘛。”公主灵机一动,想了个辙出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聪明。 “这个,这个......”三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来人,上菜!” 说话间有端菜的,有端汤的。什么熏鸡凤翅,熊掌猴头,鲍鱼海马,鲨唇棘參。什么乌耳汤,白菇汤,灵芝汤,枸杞汤。还有干鲜的果品,细制的点心,百年的红酿,进贡的花雕,金盘玉盏,立马放满了一桌。香喷喷,热腾腾,酒气醇浓。 宫人上了席,沥双公主轻移莲步,飘飘然走到桌台之前。三横不敢不从,心想,也好,这桌席离宫门更近些,反而容易逃脱,于是嗫嗫地蹭了过去。宫人一见,一边是衣着光鲜,明媚可人,一边是粗布背心,大补丁缝着不说,还露着两只膀子,一胳膊腱子肉,实在不伦不类。 “还不坐下!”公主叱道。她倒是觉得眼前之人穿着新鲜,颇有些活力,十分浪漫,很有意思。 “这,这,......”三横在桌子一旁角之上,椅子只敢粘半个屁股。 “过来,给我斟酒!你自己也斟一杯!”公主命令道。 “这......”听了公主之令,倒酒也不是,不倒还不是,三横用眼角瞄了下大门,心说此间不走,更待何时?不过他酒壶是拿了,犹犹豫豫,哆哆嗦嗦,不知先跑路还是先倒酒。 正在尴尬之间,突然猛听一声怒喝: “大胆淫贼,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左右,给我将此人拿下!” 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将军沥重。她听了从当铺到提督衙门层层举报,准知道是王三横潜入了大夏南都。沥重不由得想,他怎么来了?心中一则以惊,一则以喜。及至听到三横竟入了她姐的宫中,可是奇怪了。沥重本来极不愿意和她姐姐打交道,可是这个南人竟在“春延宫”她姐姐之处待了一个多时辰,其间沥双还回宫了。怎么回事?沥重预想了好几种情形,比如他把姐姐当自己,前来投靠?不对,肯定不对。那是她们早有私情?也不像。沥重并不知道是太监老德子领了三横入“春延宫”的。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俗话说,‘宫中方一刻,世外已千年’,女将军带着手下等在姐姐宫外,左等不出,右等不来。等得焦躁,心头冒火。实在急了,就不禁改了先头的想法,变成一则以怨,一则以怒。不行,顾不了太多了。沥重下定决心,带了手下,大步流星,闯入“春延宫”来。 (第十回完) 第十一回(1)亦幻亦真难识宝, 一文一武不相容 “沥重,这儿没有你的事!”沥双好事将近,她个几年都不说话的妹妹此时却仿佛从天而降,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那一边,三横听明白了,敢情那军头叫沥虫。这西夏人起名也怪,叫什么不好,偏叫虫子。 “姐,怎么没有,此人乃宋朝淫贼,我今天定要拿下。”沥重不管姐姐怎么说,是铁心拿人。 “大胆,这是你姐的春延宫,不是你的中军帐!” 沥双大怒。但回头见三横给自己倒了酒,却往他个人的碗里盛汤,一边盛,一边手在打哆嗦,心里又不由好笑。又想今天不能让沥重坏了自己的好事。复又和言悦色对三横道: “别理这臭小子,他不能把咱俩怎么着!” 书中暗表,沥重从小习武,在宫中有外号,叫‘假小子’。沥双与之不和,从来都叫她‘臭小子’。 “姐!这人是坏人!” “不妨,我到要看看他如何坏呢!” “姐!你犯浑呀!” 三横见二人不和,知道机会来了,故意大叫: “哎呀,这个汤怎么这么烫呀!”众人一回头之际,三横把汤盆端起来说: “公主,他个什么虫敢骂你,我把他脸烫成癞蛤蟆!” 说话将汤往沥重脸上就泼。沥重赶紧往旁边快闪。心说怎么也不能让三横把自己毁了容。 原来沥重进屋,就堵在门口。怕的就是让三横跑了。她本带了十个贴身的侍卫,皆万人敌。恰巧,春延宫七进三出,八窗两门,这就派了手下把门的把门,蹲窗户的蹲窗户。她进宫之前还真留了心眼,着两个最顶尖的看后门,想着三横一准从后门溜,准备抓三横一个正着, 不想三横还有泼滚沸热汤这么一招。她这往边上一闪,正好让出道来。三横见这个机会,二话不说,夺门便跑。此事鹰起狐落,眨眼之间,三横已跃上宫墙。他本来就记着出路,三蹿两蹿,眼看要溜。 “放箭,放箭!”宫中卫士长大叫。 “慢,留活的!”沥重把手一挥,卫士们箭在弦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是这一愣之间,三横早跑没影了。 这一边,直气得沥双哇哇大叫。眼见得此人长得太帅了,身手还不凡,心中多有欢喜。再看自己曾宠幸之人,相貌好者有之,体态健硕者亦有之。可哪里比得上这个南人,刻花像花,刻草像草,武功还忒好,高来高去,陆地升空,穿房越脊,如履平地。他说话还稳重,不卑不亢,不即不离,是个理想的男子汉。更不似自己那票混混儿,神情卑瑣,下盘不稳,轻薄浮浪有过,英雄气概全无。可好事生让人搅黄了,岂不气恼? 另一边沥重并不想真正伤人。她早见三横武功高强,身怀绝技,谈吐之间,玄妙动人。人还持重,英武有加。故而早有收为己用之想。 是啊,你说叫他淫贼吧,似行为尚无不端之处。你说他浑球吧,他行事小心谨慎,稳重,还真在理上。当然,风情不解,大道理不懂,浑还是有些浑。但愿调教之后,可以进步。可本来这般看好之人,竟然给她混帐姐姐沥双伏身跪着。他何尝如此大礼参拜过自己?这也算了,还要巴巴地给沥双添菜倒酒,实在让人心中隐隐作疼。所谓关心则乱,这才厉声叫喊拿人。 不料却让此人抓了可乘之机,一盆沸汤泼过来。那能不躲吗?也亏他想得出。否则堵在门口,以自己武功,他再能耐,断乎跑不了。嗐,见他那样,多半也不是真泼这沸汤。不然汤汤水水,还真不好躲。不过,煮熟的鸭子,它飞了。当下,沥重不及多想,只是嘴上叫着: “算了,由他去吧!” 她自己却连忙转身去追,那哪儿追得上?等沥重和手下跃上宫墙,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做买卖的,逛节的,算命求字的,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了王三横。那时节,西夏城池与中原不同。各家各户,鲜有院墙。草棚砖舍,星罗棋布。这要是跑个人,太容易了。这么着,活活让三横给溜了。 沥重出门追了半天没追到,自己怨得不行。可心里还是想到,姐姐大怒,这不好。虽然二人不合,也没必要事事得罪。就想返身回宫再赔个礼,说明原委。 一进门她瞧见老太监往外扔东西,正是三横的外衣。原来这小子跑得急,衣服也没顾得了。沥重当下叫住太监老德子,自己把他衣服拎了过来仔细察看。别说,还真察出什么来了。 第十一回(2)亦幻亦真难识宝, 一文一武不相容 原来衣服口袋里有一张图,粗粗画了铁匠作坊的送风设备,以及人员配备等等。他画这个干什么嘛?更要紧的是,沥重发现口袋里还有两个箭头。一个是生料,另个是蘸过火的。这是当时三横偷偷潜入作坊铺子干的,这用现在的话叫商业特务。 要命的是,这可不是一般商务,乃是军事机密。沥重拿着这两种东西,心里犯了嘀咕。看来他不远千里来到夏都,不为别个,是刺探军工生产的。那他决不是区区烧火的主儿。指定就是个真正的铁匠师傅,还得是专门打造兵械生活的。想明白了这一层,沥重心中不是个滋味。这么重要人物从手中溜掉了,她是有很大的责任的。军工作坊叫人知道了秘密,决不是好事。可又转念一想,要把他抓到大夏,就不能不说是坏事变好事。至少能顶了铁匠掌钳师傅。真要是那样还挺不错的,至少找到个有大本事的铁匠师傅,当前也算要务了。 沥重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遇事总能沉得住气。她思前想后,觉得王三横之所以到春延宫,非常简单。那就是老太监说的,要赚几个钱。可他赚钱干什么?指定是没钱了。没钱还不返回去?一准是在夏都有事没干完。什么事?当然还得是铁匠作坊。他来,就是为了偷技术的嘛。行了,他能偷,我就能抓。想到这儿,沥重带了手下去寻作坊铺子。准备守株待兔。这事不难,因为整个夏都,搞军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还在她的统管之下。 要说沥重并非高高在上的官僚。多少事,事必亲恭。可她是真没来过这铁匠铺子。作坊里,光直接打制兵器的,一班就有近千人。三班倒,停人不停炉,三千工人干活。还有做饭的,烧水的,洗工作服的,伺候澡堂子的。这是个很大的作坊。沥重第一次亲眼看铁匠打刀。 只见掌钳的师傅将烧得发白、光芒耀眼的铁料麻利地顺出炉,放在钢砧之上。然后,师傅左手钳住红铁,右手举一小锤,先在砧点上点上一记。这叫幺锤,‘叮’然一声脆响,意思叫他两个抡大锤的徒弟准备了。接着,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师傅小锤便点在铁料之上。‘当’的一下,这叫二锤,指挥徒弟们的,是谓指哪儿打哪儿。师傅小锤刚一撤,他大徒的三锤就抡到了。这是八磅大锤,抡起来挂动风声。‘铿’的一声,打将下去,火花四溅。大徒三锤刚过,二徒的第四锤紧接着砸下来。这是十磅锤。‘锵’的一响,抡圆了亚赛流星赶月一般。头四锤刚过,师傅二遍幺锤又响。耳轮中只听得‘叮当铿锵’作响。一块铁料,就像是面团一般,眨眼间打出了刀形。 沥重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来打铁如此壮观。熊熊炉火,灼料烧钢。掌钳引锤,指挥若定。飞锻击打,冶铁如泥。更有一遍遍‘幺二三四’叮当铿锵之节奏。摄去魂魄,震撼心灵。沥重不由得又想到王三横。这个铁匠,一准也是掌钳的大师傅。炉口砧前一站,必是如此威风八面。常言说得不假,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呢。 看罢,沥重与手下商量。定下两条妙计。其一,在工房内外设伏。由于铁匠铺子占地很大,工房阔间广舍,易入难防。沥重将路口作为布控重点。当下,天色已晚。工房外,点起松明火把。四围照如白昼。只有一个小门,故意不设照明,却是要专引三横上当的。为防他突破小门,还特意设了一处拌索弩。三重弓弦,箭矢击在人身上,骨头也能一击至碎。箭端还上了麻药,就是擦破点皮,二十步之内也要麻翻。 这其二呢,是把蘸过火的成品箭头,全换成没蘸火的。想着就算三横真的得手,拿回去的也是假的。这一招,是败中取胜之法。天将擦黑,一切准备停当。是设下金钩计,单等大鱼来。 可不成想,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天交二鼓。此时工房内外,乍暖还寒。人人冻得缩颈藏头。个个困的上眼皮直跟下眼皮打仗。沥重心里骂到,王三横,你个浑球,你怎么还不来?那么三横到底在哪儿呢? 第十一回(3)亦幻亦真难识宝, 一文一武不相容 原来,三横打兔子吃去了。白天这事,沥重觉得憋屈。沥双觉着倒霉。其实真正吃亏的是王三横。白干了半天,一个子儿没得着,衣服还丢了。这还不算,他还没吃饭呐。三横囊中羞涩,什么钱也没了。挺大个人,不好意思要饭。再说,也不敢要,怕沥重抓。真后悔没听当日阳泉的,多带些银子。万般无奈,总不能把马卖了吧。要不然,真成‘秦琼卖马’了。他只好出城上山打兔子吃。西夏南都附近,有种小兽叫孬兔。这小玩艺儿是冬眠刚醒。三横身手矫健,几下子还真让他抓了三四只。孬兔皮当地很值钱。有人见他拎着孬兔,以为是猎户,出了银子来买。 三横开始不知道价,挺便宜出手了三只。自以为饭钱、衣服钱加上个旧马鞍子钱都有了,还挺高兴。后来才知道叫人敲了竹杠。最后一只,说什么不卖了,想着带回去给老阳掌柜调个皮帽子吧。 三横有了钱,先吃了顿饱饭。本欲饭后去探铁匠铺子。没想一吃饱,瞌睡来了。得,先眯一觉吧。半夜醒来,天已交二鼓。心想睡了这么久,差点误事。及至到了铁匠作坊外,天已三更。这是北地。初春之时,外面仍然一片漆黑。 他攀到墙上,见工房内外灯火通明,气氛远比前几日紧张。这倒是他早就料到的。那些松明火把,并非难事,有道是灯下暗嘛。但他马上发现,院子中喂有十来条狗。狗比人灵,这可是大麻烦。怎么办?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条孬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下取了孬兔,往院子中一放。可不得了了。十来多条狗,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嗷嗷叫着,去追孬兔。这小东西,夜里比白天灵。疯狗围追堵截之下,闪转腾挪,还真不好抓。这下子,把埋伏的兵丁注意全吸引过去了。大家都以为来人就在狗群围困之中。只不过天太黑,草丛树影,隐了人形。 就在人人去追假三横真孬兔之时,真三横见有个门,灯光最暗,便偷偷潜了过去,刚到门口,见有个人,着一身的盔甲,正呼呼大睡,那不是‘臭小子’沥虫,又会是谁?三横是什么人,早知这定是沥虫使诈,他这么精细个军官,怎么会睡觉?于是小心观瞧,一下子明白了。门前有拌索弩,三横心说好,待会儿咱们也来个将计就计。 好一个王三横,艺高人胆大,这就摸进了工房。进去之后,他一没去半成品处,二没找蘸过火的箭头,拿个大水胡芦,直接够奔蘸火的水槽。话说工房内有近千人打夜班。可打铁的,不比石匠木匠随时可以停下来干别的。铁匠在红铁之前,只能心无旁骛。所以也没人注意他。三横趁外面乱屋里忙,悄悄把葫芦灌满,又蹑手蹑脚,撤到门前。见沥虫还在装睡,他一脚丫子趟在拌索之上。麻箭嗖地射出,正中三横侧腰。他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外就跑。那沥重见他中箭,心中也是一惊。 那拌索弩有三重硬弦,怎么没把三横射死?原来沥重上了销子后见机弩太强,生怕三横吃亏太大,亲自断掉两弦。这力道自然大减。否则三横也不能轻易得手。再看他,装得还挺像。晃晃悠悠,还摔了几个跟头。沥重等,人人把心放到肚子里。单等着麻药发作,这人就可束手就擒了。没想三横晃悠着来到院墙边,突然身形一长,翻出墙外。沥重这才发现中计了,控弓追出去。见三横背个水胡芦,虽不知内中何物,也明白不能让他带了走。沥重弯弓上箭,咬了咬牙,嗖的一声,箭似飞蝗,“噗”的一记。正中三横。这一次,是真的中了! 撇下沥重、三横,再说另外一桩。那沥双公主今天心中很是烦恼,吃罢饭来找他的乳娘,也是当年大夏国君的一名偏妃,姓苏叫苏明人。此人乃中原汉人,曾生的如花似玉。家道殷实。也念了几天书。后宋夏交战,被掳到西夏,受尽凌辱,还产下一子。正好沥家王爷生了双胞胎,王妃没奶。苏明人活生生抛下孩子,被拉到宫里作奶妈。照说离家之仇,夺子之恨,苏明人本应长记。可这个人名字叫明人,尽作暗事。心想好好当奶妈,将来孩子出息了,自己就能沾光。所以从小装得对沥双是千般万般的好。可是逮着机会就叫孩子学坏。怎么阴别人,怎么占便宜,就怎么干。活活把个天真纯洁的孩子给教坏了。弄得她沥双是心如蛇蝎,一肚子坏水。 这还不算,见王爷年纪尚轻,苏明人又是百般勾引。等王爷承了大统,跟着封了一个才人。虽说就是一个下等偏妃,那可是与沥双想见面就见面的。苏妃从此乐不思蜀,也算因祸得福了。 西夏是夹在好几派势力中的小邦。于是周围大国的搏弈,就直接反映到王室中来。本来沥双沥重皆正宫娘娘耶律南仙所生。耶律皇后背后是辽国。但这苏妃见辽为金灭,立马找了新靠山回鹘的势力。辽回本来势同水火,在苏妃挑唆怂恿之下,两姐妹渐行渐远。 近年来,老皇帝崇宗一天不如一天,年前中了风。询问太医,都说没事了不日即可痊愈。可真实情况被严密封锁,无人得知到底怎样。正宫曾给崇宗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沥仁爱因为舅舅,就是辽国的天祚帝,死于金境,伤心过度而亡。另外这两个嫡皇子都脑力不高。拿现在话叫弱智,尤以二子为甚。也有说是苏妃害的。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了了之。史书上也无法考证,咱们不妨隔过这一段。 单说崇宗还有两个地位尊崇的妃子,是为曹贤妃与任贤妃。皆为汉人。曹贤妃为人低调,似从不与人争。其子虽贤,毕竟庶出。西夏当时极为强调正统,所以曹贤妃处,苏明人认为成不了气候。任贤妃仗其兄任得敬官居宰辅,十分张扬拔扈。朝中得罪人很多,积怨太深。苏妃也是一百个瞧不起。 倒是沥重,同是嫡出。党项历史上就有女王。沥重为人聪明精干,又握有兵权,说不定哪天就抢了大宝。所以苏妃就愈加下了心思。首先挑拨二人不合,再进一步就是设法除掉沥重。有句话,叫作‘无情最是帝王家’,真是一点不假。如今,机会可是来了! (第十一回完) 第十二回(1)刁苏妃设下毒计, 狠沥双借刀伤人 铁匠作坊外,三横怎么着了?当时天已放亮,沥重在作坊墙头,见三横正背了葫芦,步履紧急,往不远一匹马处狂奔,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嗐,当时在‘一灯油’就让他假装中箭,受了骗。这回这小子竟故技重演。又骗了一回。沥重呀沥重,焉能一个坑摔我两次?想到这儿,沥重咬牙切齿,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那水葫芦。‘噗’的一声,不偏不倚,羽箭正中大葫芦。两下那蘸火用的药水全流光了。 三横这趟是白忙活了。可知道后面沥重追得紧,没有办法,逃吧。三横打马如飞,好容易,看看后头人是追不上了。他回头相望远去的西夏南都,摇头叹气。这一回合,沥重和三横,谁也没赢。不,应该说,都输了个惨。 那一头,再说沥双气哼哼找到苏妃。苏听完故意轻轻一笑: “咳,我当什么大事哪?你要找个男人,以你长公主的地位、才貌,那男的还不是像绿豆蝇似的,‘嗡嗡’地屁股后面一堆一堆的呀。快把这个小鬼子给忘了!” “奶妈啊,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并不在乎一定是谁。那个人我也早忘了。我想说的是这个理。你说这个臭小子成天在外头瞎晃,也就算了。好,今她跑我屋子里撒野。我什么时候上过她那呀,这不是欺负人嘛。” “嗯,这倒是明摆的事。唉,你说她这是要干嘛?” “给我难看。” “不对,不对。她犯不上。” “那她要干什么?” “沥双,你也不小了,眼看你父皇一天不如一天。你那个兄弟,没个成形,将来父王龙驭殡天之后,怎么办呐?” “不许你说我爹。” “孩子啊,他也是我丈夫。我也希望他万寿无疆。可你想过没有,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你的才华,比沥重如何?” “她哪一样比我强?” “着哇,以你的才华,那真要治理大夏,那还不是你拓跋先祖的造化,全国老百姓的福分哇。要让沥重干这件事,不要说祖宗蒙羞,百姓遭殃,你我还有好日子过吗?她还没咋的呢,先到你宫里踩豁你呀。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奶娘,你说得也有点道理。” “什么叫有点哇?打一小我看着你,我心里就舒坦。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等长大了你念了书,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聪明得不得了。没人比得上。你说你漂亮吧,五百年里头许是能找着一个。可你的聪明才智,八百年党项人,找不出来呀。” “真的?” “可不!那你就从天上下来的,这是你父王的大福呀!” “瞧你说的,跟真的是的。”沥双就喜欢听这个。 “唉,我一个人说不算数,满朝文武谁不这么讲?” “真的?” “不是真的!” “瞧,你逗我玩干嘛?” “也不能这么说。满朝文武大部分就是我刚才的意思。朝中文武中的确也有说你坏话的。当然人数不多,这些个没良心的。” “都谁?我饶不了他们。” “还有谁?不过你动不了他们!” “都谁吧?” “这你可是明知故问了,沥重屁股后头那几位,你就没数?” “是他们呀,一帮瘪头烂蒜!” “唉,你别不防。千百年宫里头的事,那阴招多去啦。我想沥重今天是早有准备的。得得,不说了。这个,瞧把我们大公主气的。咱不跟她治气,将来她真就上了台,咱就做她一个太平公主,也挺好的。挺好。咱们娘俩一块儿看看花,喝个茶五六的,不挺好吗?!行了,别生气了!” 这苏妃哪是劝合呢?分明是火上烧油。沥双气哼了一夜,没睡好不说,第二天午饭前就被老父皇叫去了。老皇帝神色凝重,说昨天那个人,画了铁匠作坊的图,又偷了箭头。最后重重警告沥双,今后决不能随便找男人混三混四的。这个把沥双也吓着了。她又羞又气又委屈,午饭没吃,又来到苏妃这儿。 “别气了,你父皇,那是疼你!” “什么疼?他是认真的。” 第十二回(2)刁苏妃设下毒计, 狠沥双借刀伤人 “得,得。认真,认真,来先尝一口獾子肉,来。” “唉呀,怎么这么辣!太辣了!” “獾子肉,不放辣子行吗?吃的就是这一口!”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饿坏了身体,还不是让人家高兴呀!” “不吃!” “你老实吃了饭,我给你把道捋顺了。你不吃我也不吃,咱们就干坐着。话也不用说” “好,吃。” “这就对了,来人,把我藏了多年的老酒拿来,给公主压惊顺气!”苏妃召呼着,等两人吃罢饭。沥双就有点醉了。趁着酒劲,苏明人屏退了左右,长叹一声说: “公主呀,你道我方才为什么不说它今天这个事吗?” “为什么?” “说了,你就吃不下饭了,那我不有罪了吗?” “唉呀,倒底怎么回事,你说你快说呀。” “好,沥重的证据是什么,人证还是物证?一张图俩箭头别说这是孤证,她的一面之辞,先说这俩玩艺儿哪儿来的?” “当然是那个木匠偷的。” “我啐她!哪有木匠偷铁匠的,这不是笑话嘛!一个木匠,又照你说的,刻个鸟跟要飞了似的,得修行多少年呐。他人还年轻,成天练不过如此精巧吧。还练了轻功,他那有时光打铁嘛。这个沥重找证据,也不带这么个找法的。噢,到了自己管辖的地方,捡俩铁疙瘩就算证据?你父皇他不是糊涂人,他不至于呀。” 苏妃一边说,一边摇头。听得沥双直吸冷气。不过她转念又一想,问道: “那木匠要真是坏人呢?” “他真是坏人,他上你那儿干什么?他有偷东西的本事,他去枢密院。再不他有武功去当刺客,也是个理。” “太监老德子叫的他呀。” “噢,他个坏人,老德子叫他干嘛?他干什么也不能上你宫里去呀。除非他有病!” “他不像有病的样,机灵着呢。” “这不结了。这就是沥重!自然了,这么毒的主意,也不是她能出的,是她们一帮子人,成天找机会。昨天可是让她们等着了。你父皇受了蒙蔽,动了大气了。嗐,我说什么来着,防人之心不可无哇!” “我这就去找父皇!” “好孩子,你站着。你不合计好了,不能去。你想想他们等这个机会不是一天两天了。不错,你比沥重聪明。可比她聪明十倍吗?她想了十天的毒计,还多半不止十天,再加她还有一帮人。噢,你半柱香的功夫就给他解了?不能够!好好再想想,不能冲动,听见没有?” “那我怎么办?” 第十二回(3)刁苏妃设下毒计, 狠沥双借刀伤人 “怎么办,先吞下这个气。你叫手底下去南方察察看,倒底怎么回事!” 沥双公主强忍下这口气,还真不含糊,派了人把事给打听明白了。原来,沥重早派了人打入铁匠营。哪个地方上千号人,又是宋金夏三不管的。潜伏个人什么的很容易。沥双舍得使钱把那个人给收买了。得知王三横的确是个铁匠,回去之后,正研究如何生产箭头呢。 不过另外有个情报,那就是沥重好像对这个王三横有意思。何以见得呢?第一,王三横武功再高,沥重握有兵权,想拿他就算拿不住,要死的总行吧。也有好几次机会,从来没得下了手。第二就更邪虎了,沥重过去也算杀人不眨眼。但自从王三横叫她不能草菅人命后,竟然再没杀过一人。似对三横言听计从。第三呢,你更是想也想不到的,沥重没事常对着三横丢的衣物发呆,还叹气什么的。第四,最重要的,是沥重准备了一哨人,打算去把铁匠营的人劝到大夏来。 在后宫里苏妃,沥双,再加上一位走的近的大臣,悄悄分析这件事。 “看来沥重为情所困,竟然里通外国。我们大夏与宋人屡屡交兵,势同水火,她沥重与敌人勾勾搭搭,这还得了?不妨抓她一个现行,看她怎么交待?”苏妃狠狠地说。 “苏后在上,此事不好办。自古‘捉奸要双’,那王铁匠来无踪去无影,我们花大力去抓,事倍功半不说,反让沥重将军有了提防。”老臣言道。 “沥重这臭小子也配找情人?真气死我了。不过你说得对,”沥双对老臣说,“这个木匠还是铁匠的,机灵得紧,不好抓。再说了,真抓了,他不认,怎么办?杀了吗?可惜了的了。” “唉,事情实在是蹊跷,沥重让自己的老情人到你宫里去,他要把你杀了,你还得给他工钱呢!”苏妃道。 “她杀了我?大概不会。”沥双有所怀疑。 “那这个人混进宫干什么,你说干什么?他偷了东西他不走。”苏妃道。 “这样吧,不如这么办,把她去铁匠营请人的事先给搅黄了,让她什么事办不成,也算教训她!”老臣道。 “怎么搅?”沥双问。 “把她去铁匠营的消息捅给宋人。”这佞臣道。 “对,宋人一定不干。两下打起来,沥重就得损兵折将。叫她偷鸡不行反蚀一把米。”苏妃道。 “对,叫她多吃几个败仗。一来当今圣上就不会信任她。二来手底下也不会那么多人神吹她了。”这佞臣又接着说。 “主意是可以,可不要伤了这臭小子。”沥双有点顾虑。 “你看你。我们公主就是宅心仁厚。人家这么使计,而且倒底计中计是什么,我们如今还破不了。公主却先想着别人。”苏妃夸道。 “宅心仁厚,大夏之福呀。不过公主,你得记住。成大事者,不可有一时之仁。是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奸臣道。 第十二回(4)刁苏妃设下毒计, 狠沥双借刀伤人 “好了,就这么办吧。吩咐下去,别太伤了沥重就行了。”沥双同意了。 “那好,就依公主此计了。”老奸臣道。“沥重将军受挫尚不够,公主您的地位亦要提升。您掌管户部,干几件与国计民生有益的大事,必让皇上另眼看待。” “干什么?怎么干?”沥双认真问道。 “此事老臣我也是思虑再三,苦无良策。我大夏以牧为主,一有天灾,百姓常食不裹腹。不像宋人,颇有隔年余粮。” 这件事真让他说到点子上了。不过老贼精于权谋,却不谙辅国良策。一时也无法给沥双公主出什么好主意。书中暗表,倒是大宋有人对此颇有研究。比如沈文,身在兵部,对敌方军事经济政治皆十分关心,就曾对三横提过夏金的食粮问题。沈文对夏金的边境抢粮,他们的人口地亩,以及转牧为农的技术、农具、种子都有精辟见解。后来三横为沥双所困,就按沈文的想法,添油加醋去忽悠这沥公主,终于借机脱身。弄得沥双对他,爱,地隔千里爱不着,恨,咬牙切齿不甘心。这当然是后话。 “算了吧,先说眼前的吧。”沥双虽对提高地位十分感兴趣,可当下的事,似乎远为重要。 “公主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得妥妥贴贴。”老贼道。 “好,好。”沥双此刻,曾经仇恨的眼睛之中充满兴奋。是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嘛。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手足之情上面。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叫‘一将功成万骨枯’!些许下级军士,蚁兵蚁命,何足道哉? 等沥双告退回宫,苏妃又对那老臣说: “想个精细妥当的办法,一不做二不休,明天能除了沥重。后天我来担着。” “兹事体大,必要精细安排。” “沥重她私交宋人,本来是‘里通外国’之罪。如今我们又是借刀杀人,嫌疑可以撇个干净。”苏妃阴笑道。 “我在宋朝那边有个朋友,姓高。官拜虞侯之职,正好管他西坪铁将营。” “虞侯是什么官?” “一方军事首长,握有兵权,下辖几个县,乃地方军队。” “关系铁嘛?” “这年头,什么叫铁,什么叫不铁?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银子,什么事情不好办?”老贼阴险地说。 “银子是当然,”苏妃道:“这件事要办成了,沥双前进路上第一块拌脚石,也是最大的一块,就搬掉了。” “我可要高虞侯在沥重必经之路设伏。沥重去宋境请铁匠,必携财物,又不能带过多人马。高虞侯可以十倍之军,出其不意,务求一击必杀,不留活口。那高虞侯又请了军功,又得了钱财,何乐而不为?”老贼道。 “如此甚好!”苏妃赞道。 “我只要她沥重出行的日期时辰,行走的路线。”老贼说。 第十二回(5)刁苏妃设下毒计, 狠沥双借刀伤人 “包在我身上!”苏妃说。“此事并不为难。” “好!就等苏后这句话。”老贼道。 “除却了我等的心腹大患,老元戎,将来沥双要登了大位,您就是首功一件!” “苏后过誉。” “不然,此等大功,天高地厚。不过,今后你我还要多多扶助沥双殿下,直到成功之日。”苏妃说道。 “苏后重托,老臣自当万死不辞。” “老身替沥双殿下先行谢过!”苏妃说罢要拜。 那老奸臣敢忙说:“老臣何徳之功,敢受苏后此礼?” “受得受得,今天之计,为老元戎所出,亦为老元戎所做。今后还请老元戎多多关照,也多联络人手。古来成大业者,必登高一呼,万山响应。” “苏后真乃女中豪杰!” “老元戎谬赞。” “常言道,行百里而半九十,如今我等刚行这第一步。今后更要殚精竭虑,务必坚持不懈,永不言败。”老贼似矢志不渝。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老元戎,你在朝中本是元老,但怀才不遇。今后你定能宏图大展,前途无量。” “苏后,老臣尚有一事相求!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元戎有话,请讲当面。”苏妃嘴里话是这么说,心中却有三分不悦,想到,这个老奸巨猾的杂毛,敢情他还有话! “苏后,老臣年事已高。个人进退出处,本不在话下。您知道,老臣早岁随圣上征战连年,四十岁方得一子。” “老元戎之子赛义夫,人中之龙。文则文过饰非,武则力能举鼎。老身早有耳闻。” “感谢苏后赞赏有加。犬子年近而立,世间女子皆不入眼,唯对沥双殿下用情甚深。老臣就不怕苏后笑话了。犬子卧室之中,高悬殿下画像。每日三餐,必观而后食。老臣不揣冒昧,还请,还请......” “唉呀老元戎,好事哇。古人言,‘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志男儿莫不如此。不过,儿女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进。” “苏后在上,此次定受老臣一拜!”老奸贼听言大喜过望,翻身便拜。 “老元戎请起。你知道,沥双乃不世出之天姿国色,她眼界必高。我的话,可并无十分把握,但我必当竭尽全力。” “有苏后此言,已是诚惶诚恐。殿下皇室血脉,金枝玉叶,并才高八斗,绝代佳人,犬子高攀了。” “我听赛义夫也是当世良将,我等要成事,不可无兵。沥双殿下有幸得之,必如虎生翼。” “苏后圣明烛照!” “沥重也有兵权。此次万一失手,将来也有抗衡之兵。” “苏后有所非知。我朝全民皆兵,年年部队轮番调动。将军其实并无太大兵权。且‘兵者,凶器也’。兵权乃双面之刃。兵权过大,必遭猜忌。所以此次万一失手,也能引起圣上再思。沥重一旦失宠,再找回来也难。所以老臣此计,当只赢不输。” “太好了。祝老元戎旗开得胜!” “谢苏后吉言。老臣这就告退,先行准备起来。”老贼道。 “老元戎走好,祝你马到成功!” 两个奸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计已得逞,沥重即除,沥双问鼎之日,就在明天。不过,老贼借刀杀人之计,不可谓不毒。他们在暗处,沥重在明处。如此不费他们一兵一卒,可沥重却大限将近了。 (第十二回完) 第十三回(1)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再说三横翻墙而过,把一手按在腰间的矢弩扔掉。反正此刻也用不着再装了。他撒丫子就跑。铁匠作坊外,三横早准备下了一匹马,心想,只要上了马,别人追可就难了。可惜的是,他背着个大水葫芦。特别沉不说,急切之下,并未灌满那蘸火的药水。俗话说,一坛子不满,半坛子晃荡。大水葫芦晃晃荡荡还真不好背。这一下他就慢了。等沥重提弓追出来,三横并未跑出一箭之地。 沥重举箭在手,不忍心取他性命,可又不能就这么放人。于是开七分弓,一箭射到那大水葫芦上。三横只听到“砰”的一声,可是吓了一大跳。他左右动了动筋骨,知道没事,赶紧跑吧。可是葫芦钻了个大窟窿,三下两下,好容易取的药水,是全漏光了。三横想,自己来南都的目的已经曝露了。没别的,只能快逃。如是,画的图也丢了,上好的马鞍子也不敢去取了。他将就用个破鞍子,一路飞奔,回归铁匠营。一路数百里,没有好鞍子真是辛苦。还好那天拿了两只成品箭头。一只与那个没蘸火的放在外衣兜,扔到沥双宫里。另一只是帮着刻刀刻凤凰的。公主突然出现,这只就放裤兜里了。加上些有用的情报,三横总算是没白跑一趟。 回铁匠营后,三横马上想法子打箭头。先是翻砂铸了灰铁生料。可灰铁箭头太软。蘸火试试吧。他明知道灰铁不能蘸火,还是用各种温度烧红了去蘸那箭头。由于西夏的药水漏光了,只好用一般的水。要说也真不顺,试了十来日,箭头就是太脆。十个里头九个会裂。好容易有个不裂的,射到靶上,靶子没怎么样,箭头自己先碎成好几节。这么着,总也试不好。是铸铁生料的原因,还是药水的原因,不得而知。还有一样,铸造的箭头与锻打的不同。铸的没有刃口,就是说不锋利,更加不容易击穿铁甲。所以铸出的箭头还得打磨,才能出锐利的刃口。 这时铺子里有个老铁匠,说别的不懂,但是要打磨铸铁箭头,他有法子。不用人工在磨石上磨,那样太慢了。 怎么着呢?找河沙与陶士混在一起制成轮状,在窑里慢慢地烧,火不能太硬,烧成个儿就行。叫做砂轮。然后把砂轮穿在轴上,再用绳子来回拉这根轴。有点儿像今天的砂轮机。不过是往复式打磨。那也比人工在磨石上快。三横想这是好主意。试着做了几个,还真成了。拿过来试用,的确磨的快多了,就是磨成的箭头硬度不理想。 那天正打磨着,三横见磨出火花来。原来砂轮转的越快越能出火花来。噼噼啪啪的甚是好看。看着看着,看出点名堂。他铸的箭头火花全是一样颜色,而且爆裂得满天飞。那么西夏的呢。他一试,还真不一样。西夏的火花发暗,爆裂的火花明显少很多。这是怎么回事?都是灰铁嘛。难道生料本身就不一样?三横想着,就把生铁料反复看,看不眉目,又用大火烧化了看,还看不名堂。可是奇怪,由于反复烧化再凉再化,弄出来的箭头火花暗多了。难道缘故在这儿? 另一边,阳泉倒是热心肠地掺合进来。她把三横背回的水葫芦给劈开来看。药水是全漏光了,可用手一摸,滑腻腻的。别人不知道是什么药,可她阳泉准知道。这不是女子洗头发的皂荚香椿水嘛。因为有股淡香,一般男人是不用的。弄明白了是洗头水,阳泉带了丫环,风风火火找到铁匠炉头,面有得色。见面先问三横这辈子洗头嘛。 三横知道这位大小姐不好对付。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阳泉的来意,也不好多说。见三横愣愣巴巴不知就里,阳泉那个得意,告诉他箭头有解了,然后高高兴兴叫丫环拿出一盆药水来。 结果呢,她让人配的药水,就是洗头水,让铁匠们来试。没成想,她皂荚香椿放了,可不但灰铁箭头在药水中不裂了,火都蘸不上了。阳泉这下作了瘪子,还真挺难受,本来说了大话,讽刺三横连洗头水都不知道,白活了,等等等等。但看来那西夏的药还真有道道,看来以后他王三横面前,大话不能说满呀。 第十三回(2)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可三横是铁匠,知道灰铁是不能蘸火的,就是因为蘸后太脆。现在蘸不上,只能说明皂荚香椿放多了,那少放点不就行了?于是再试,还真有改善。这下弄明白了。就用火花试生料。接着调蘸火的药水。三试二试还真成了。蘸上火以后,这么说吧,比西夏原来的箭头还利。这下可是皆大欢喜。当然这个过程写下来,不过几句话。但当初铁匠们半个多月工夫,试了又试,每天晚上还睡不好觉,得琢磨白天的事儿。有一天打磨,砂轮碎了还伤了人。等等等等,所有的艰辛,列位看官没有经过,是很难体会到的。不过最后成功了,一切都值得。锋利的旋翼箭,送了一大批去岳家军不说,留下的权当孝敬,基本上都给了当地的驻军。也是搞好军民关系吧,以后有事也好求人。 哎,你别说,事情还真的来了。 那天铺子里正忙着,柳林铺驻军头领高虞侯来到铁匠营。原来得报西夏有人组了军,目的是要把铁匠营全部铁匠都掳走。这还得了? 大宋与西夏本来有几年没有战事了。冷丁的,难道要打仗呀!铁匠营就是西坪县的摇钱树。他们走了,将军、县太爷等哪儿弄钱去?不过还好,说来的人除了带队的是有身分的,其他还不过百十来人的新兵蛋儿。而柳林铺一千三百多号兵丁,十倍于敌。更绝的是,敌人那儿有眼线送情况,把多少人、走哪条路、甚至什么时候到,都说的一清二楚。高虞侯想这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百十人的小仗,对大宋与西夏关系无伤大雅。因为边境磨擦,时时都会有。再说了,岳飞都请他保护铁匠营了,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打它一个埋伏,全歼来犯之敌,那是十拿九稳。高虞侯又把此事告诉铁匠营的人。一是到时候有民意撑着,打仗更是师出有名。再说了,为民戍边,那么趁机会弄些个钱财也是应该的。当然铁匠营从来大方。前些日捐了不少新式弩箭,稍稍训练就好掌握。杀伤力又出了奇的强。高虞侯拿了捐,反向上头报了军费。这是白得的钱财。那个为民分忧嘛,自然是应该作的。 当下铁匠营老掌柜的闺女阳泉,代表全体铁匠及家眷致了谢,捐了银子,又多捐了些弓箭。高虞侯带人来在险地‘一灯油’。西边是山,东面是谷,当中一条官道正好设伏。因为准知道西夏人必走此地。 话说铁匠营中有个新来的剃头匠,唤作张来冒的,此人其貌不扬,小耷拉眉毛三角眼,酒糟鼻子蒜头脸,一口碎芝麻牙,黑多黄少。可见人总有三分谄笑,好像谁谁都是他二大爷一般。他手艺虽然不高,但收费十分公平。一来二去与铁匠师傅们成了朋友。听说这件事后,张来冒在大伙中鼓动说报仇的机会到了。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打伤老掌柜与诸多师傅的西夏军头。大家一听,个个火冒三丈。都说这次叫他们有来无回! 特别是阳泉,知道这是替父报仇大好时机。当下私自找到高虞侯,许下二百五十两银子,要买西夏军头的葫芦,当地话就是人头。 高虞侯自然高兴,答应要尽全力。铁匠营阳泉也组织了人手。把会武的叫到一起,准备在‘一灯油’外围,专打漏网之鱼。 但这件事让三横给叫停了。主要是铁匠营作军供生意,现在又参加军事行动,与大宋朝抑武政策不合。私下里也不太想真把那个将军打死。毕竟人家给了自己数次放生的机会。但是他们要真死在’一灯油’,自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话说沥重一行百来号人,还赶了几辆大车,上装各色金银布匹,准备是先礼后兵,要把铁匠营的人请回西夏。 第十三回(3)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车队刚启程时,天道尚冷。阴云遮日,冷风飕飕。沥重见状,心里头也打鼓。铁匠营是有能人,可真请得到吗?上一次,两败俱伤,弄得灰头土脸。接下来,与那王三横屡次打交道,都不成功。再一再二又再三,自己是不是太不长记性了?沥重想着,心里挺疼。 她偏偏是个百折不回的人。可怎么就认准这个王三横了?却是说也说不清。毕竟,毕竟当天在铁匠营,好歹算是没死人。两边面子没完全撕破。接下来,嗯,这个王三横对她沥重,应该没有恶意。岂止没恶意,应该是,应该是要有三分好感吧。哼,沥重真要去他王三横的性命,却也办得到。这人武艺高强,应该明白。 沥重想着走着,越往南,天气渐渐暖起来。路边没了积雪,一片片嫩绿的小草,也茸茸地冒出尖来。头顶的太阳,从云层中探出脸,照得大地光灿灿的。行人的心境,不觉好起来。那个王三横,现在正干什么呢?打铁。对了,他本领出众,为什么不去参军博一个功名?那多半是不屑挂印封侯一类。这就与她沥重有共通之处。别看沥重现在执掌千军,骨子里,并没什么野心。不像沥双,一心往上走。那末,他王三横要什么呢?他可能要银子。当天在柳林,他要钱不顾命。后来到夏都,不也是奔钱来的?嗐,他眼界还是太小。将来收服了此人,定要告诉他,一切身外之物,不值得挂记。 什么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沥重想到这儿,自己不禁一笑。她早准备了好一套说辞,相信他定是讲理的人。啊呀,马上要见到此人,沥重却又有些不安,不免心如撞鹿。 不过,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你不去做十二分的努力,事怎么能成? 她想着,走着。走着,想着。一路之上,宋人倒也无什么边防,由于是边境三不管嘛。这样,西夏人越走越没了警觉。不觉间就到了‘一灯油’,周边山势险恶,坡陡林密,沥重皱了眉毛,嘱咐快速通过。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炮响,两旁激弓利弩,像雨点也似射来。当下车队人仰马翻,折伤大半。 饶沥重打过大仗,遇事不慌,组织人马快冲。高虞侯哪能给这个机会,锣声鼓声梆子声,漫山遍野。沥重看不见敌人,只见密密不透风的箭弩,就像排山倒海一般。而且后路还让人堵了。这敌人要一个冲锋,那就得全军覆没。沥重当机立断,命人把大车蒙布打开,大把地撒着金银。一边催马向前,拼命夺路,要撤离战场。 高虞侯手下当兵的,那见到过这么多金银呀。当下打仗的少,抢钱的多。攻势顿时弱了许多。沥重一见往后撤无路只能前行,既然追兵不快,她知道,擒贼擒王,必要上前拿了敌方主将。 高虞侯是老兵油子了。他知道宋兵虽然人多势众,但西夏人可不好惹。暗中叫手下一个承局在前方指挥战斗,自己带人殿后接应。沥重身经百战,两下弄明白了敌方指挥的所在,拍马擎刀杀上前去。 初始,她马并不快,就是给敌方一个假象,仿佛夏兵冷不防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及至快到指挥战斗的承局之前,好一个沥重,突然打马如飞,直奔敌人主将。她手下的兵丁,原来是紧紧簇拥,好像是着力守住中军。没想到,这一团人马到了跟前,突然四射而开。宋军承局更不知夏人这一战法,猛然间措手不及,叫沥重一马当先,挥刀拍落尘埃。前方之宋兵,立刻溃不成军。 第十三回(4)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车队刚启程时,天道尚冷。阴云遮日,冷风飕飕。沥重见状,心里头也打鼓。铁匠营是有能人,可真请得到吗?上一次,两败俱伤,弄得灰头土脸。接下来,与那王三横屡次打交道,都不成功。再一再二又再三,自己是不是太不长记性了?沥重想着,心里挺疼。 她偏偏是个百折不回的人。可怎么就认准这个王三横了?却是说也说不清。毕竟,毕竟当天在铁匠营,好歹算是没死人。两边面子没完全撕破。接下来,嗯,这个王三横对她沥重,应该没有恶意。岂止没恶意,应该是,应该是要有三分好感吧。哼,沥重真要去他王三横的性命,却也办得到。这人武艺高强,应该明白。 沥重想着走着,越往南,天气渐渐暖起来。路边没了积雪,一片片嫩绿的小草,也茸茸地冒出尖来。头顶的太阳,从云层中探出脸,照得大地光灿灿的。行人的心境,不觉好起来。那个王三横,现在正干什么呢?打铁。对了,他本领出众,为什么不去参军博一个功名?那多半是不屑挂印封侯一类。这就与她沥重有共通之处。别看沥重现在执掌千军,骨子里,并没什么野心。不像沥双,一心往上走。那末,他王三横要什么呢?他可能要银子。当天在柳林,他要钱不顾命。后来到夏都,不也是奔钱来的?嗐,他眼界还是太小。将来收服了此人,定要告诉他,一切身外之物,不值得挂记。 什么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沥重想到这儿,自己不禁一笑。她早准备了好一套说辞,相信他定是讲理的人。啊呀,马上要见到此人,沥重却又有些不安,不免心如撞鹿。 不过,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你不去做十二分的努力,事怎么能成? 她想着,走着。走着,想着。一路之上,晓行夜宿,宋人倒也无什么边防,由于是边境三不管嘛。这样,西夏人越走越没了警觉。为了赶早到铁匠营,车队天不亮就到了‘一灯油’,周边山势险恶,坡陡林密,沥重皱了眉毛,嘱咐快速通过。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炮响,两旁激弓利弩,像雨点也似射来。当下车队人仰马翻,折伤大半。 饶沥重打过大仗,遇事不慌,组织人马快冲。高虞侯哪能给这个机会,锣声鼓声梆子声,漫山遍野。沥重看不见敌人,只见密密不透风的箭弩,就像排山倒海一般。而且后路还让人堵了。这敌人要一个冲锋,那就得全军覆没。沥重当机立断,命人把大车蒙布打开,大把地撒着金银。一边催马向前,拼命夺路,要撤离战场。 高虞侯手下当兵的,那见到过这么多金银呀。当下打仗的少,抢钱的多。攻势顿时弱了许多。沥重一见往后撤无路只能前行,既然追兵不快,她知道,擒贼擒王,必要上前拿了敌方主将。 高虞侯是老兵油子了。他知道宋兵虽然人多势众,但西夏人可不好惹。暗中叫手下一个承局在前方指挥战斗,自己带人殿后接应。沥重身经百战,两下弄明白了敌方指挥的所在,拍马擎刀杀上前去。 初始,她马并不快,就是给敌方一个假象,仿佛夏兵冷不防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及至快到指挥战斗的承局之前,好一个沥重,突然打马如飞,直奔敌人主将。她手下的兵丁,原来是紧紧簇拥,好像是着力守住中军。没想到,这一团人马到了跟前,突然四射而开。高军将领更不知夏人这一战法,猛然间措手不及,叫沥重一马当先,挥刀拍落尘埃。前方之高营兵,立刻溃不成军。 第十三回(5)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夏兵败中取胜,士气大涨,回马杀向来路。那一方,宋兵却在抢拾金银。军不成军,队不成队,怎么能挡沥重虎狼之师?瞬间被夏兵斩杀大半,硬要被人家把围防撕开一个大口子。沥重知道,己方人少,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大车不管,金银不要,带人就要突围。一时间,战场形势大变。 高虞侯是什么人?也算当世枭雄。他这一仗势在必得,煮熟的鸭子,岂能就飞了?他早有防备,亲斩了抢钱的士兵,重整旗鼓,举箭射住阵脚。 沥重本来人数就少,箭雨之中,人仰马翻,又被射杀无数。几番回攻,都被宋兵强弓硬弩给挡了回来。书中暗表,高虞侯的弓箭可不一般,那是铁匠营赠送的淬铁弹簧旋翼弩,既远且准。夏方是送礼请人的,兵械本来就少不说,离远了,还打不着宋兵。可宋弩却射了一个长程,夏兵的铠甲多不能挡。这下,沥重可亏大了。 她一看,后退不得,只好带着少数残兵,往铁匠营方向拼了命的跑。高虞侯一见这还得了?又斩了几个不听话的,下死命就追。三追两追就追到铁匠营前。这时沥重身边己经没人了。她孤零一个,狼狈不堪,猛抬头见一行人马挡去路。 冤家路窄,正是王三横。三横劝得住铁匠师傅们不去‘一灯油’,但是劝不住也不能劝大家磨刀擦枪在家门口护着。果不其然,敌人来了。 沥重见是三横,先松了一口气说: “王师傅,我此行是请你们的,带了好几大车金银。不料中了埋伏,现在命到你手里。念我来此本是好意,不妨你抬抬手吧。” 王三横这下犯难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正犹豫间,早有人报给阳泉。阳泉发了疯似的奔将出来,要与沥重拼命。照说阳泉本不是沥重对手,但沥重此时落魄,无心恋战。另外她念着王三横的话,不想杀人。一时间打了个平手。三横见状,是伤了谁都不好,只好上来劝架。气的阳泉哇哇大叫: “你个三脚猫你拉偏架吗?” “先住手,有话慢慢说。”三横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不行,今天非把她做了,我要报仇。” 沥重一见,不来真的不行了。卖个破绽,等阳泉的“金凤紫云凭”单刀前举,抢她人头之间,一个鹞子翻身,磕飞了长刀,伸手把阳泉擒在胸前。她一招得手,立时大叫: “你们谁敢上前,我就把她掐死!” 第十三回 (6) 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一时间掐的阳泉眼泪花花直流,左挺右弯拼命挣扎。这下倒分了沥重的神。另一边,三横见状知道再不出手不行了,忙把手中镔铁提炉枪暂交手下陈二代管,反捡了两把蘸码样刀,跨马前迎沥重。说时迟那时快,二人不到两丈地,三横突然双刀打出手。 书中暗表,华山武学有一记绝活叫‘撒手锏’,本是反败为胜的杀着。周侗弟子牛皋用得最好,百发百中。三横自然也有习学,不过这次换锏为刀,也是他情急没有其它办法了。众铁匠只见双刀疾如苍鹰博兔,打闪一般,够奔沥重。三横左手刀直取马首,右手刀单击马蹄。虎虎生风,气势夺人。 话说沥重早知王三横艺业不凡,自己抢了人质,对方自然要拼命,所以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但那也没料到三横‘撒手刀’如此之快。她见对方兵刃出手,只得单手执住阳泉,另只手挥刀上磕马头刃,下防砍蹄锋。 也就是沥家刀法举世无双,再换第二人,战马必伤,眨眼间沥重竟大破‘撒手刀’。铁匠营众人,加上三横自己,见沥重如此之勇,却都也不得不服。 可有一样,三横既为救人,自然势在必得。他双刀出手,马却不停,瞬间与沥重二马错蹬,咬牙一招‘风摆杨柳’左手横击沥重面门。这一式要在沥重兵刃磕飞‘撒手刀’不及回防之时,爆然取胜。就在沥重见他单掌挂动风声,气势如山,一怔之时,三横却轻舒右手,抢过阳泉,抱回怀中。 那一边,沥重万也想不到三横出此杀招,立时松手一个后仰‘韩湘子懒卧云床’,来躲三横的霹雳掌。阳泉自然让人抢了去。 王三横刚一回放阳泉,那沥重气哼哼催马挺刀已到了面前。见对方掌中刀闪电一般直取自己跨下坐骑,三横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二人见面竟是杀着。他忙从陈二处取了提炉枪,举兵刃接驾相还。双方马打对头,两边目中皆有怨恨,瞬时间紧紧缠斗在一起,倒算得上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直杀得难解难分。 却说三横与沥重战在一处,虽然不想真的伤了她,也不敢马上把人放跑。那一边,阳泉被救回之后,又羞又愤,气恼得不行。她瞪圆了杏目,咬碎了钢牙,取了最硬的弹簧旋翼弩,把箭头上磨了毒药,在三横沥重打斗之时是瞄了又瞄。旁边一见,这还得了?缠斗之中,马打盘旋,敌我难分。硬弓毒弩,难免误伤。也有劝的,说别射了王三横。 阳泉说管不了太多了,就射腿,一下子死不了人。瞄来瞄去,还别说,真让她找到了机会,一弩疾飞如电,‘当’的一声,正打在沥重大腿之上。沥重的甲本来是上品,战场之上从没吃过亏。这次却不同了,那是铁匠营专制的淬火弩。离得又近,‘噗’的一下,立马洞穿了她的甲叶子。 沥重边与三横对战,一边却环视四方,想找机会逃走为上。这可不是易事。她后有高营追兵,前有三横率铁匠堵截。她且战且想退路,唯独疏忽了阳泉的硬弩。争战之中,突然只觉得大腿一麻,知道大事不好,可能中毒了! 第十三回(7)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交战中,三横见沥重手中刀越舞越慢,知道对方中了弩箭,也明白他快不行了。再一节,有道是大将军不怕千军就怕寸铁,何况这些人手中弩矢乃是自己所制的样品,其箭之利,足以洞穿沥重的铁甲。这样,三横见沥重再不投降,后面当兵的追到,一放箭,沥重断无活路,连忙好言劝说道: “将军不妨放下武器,以将军身份宋军不敢太过造次。” 沥重此时也无其它办法了,见台阶赶紧下吧: “好,希望王师傅一言九鼎,我这就下马受降。” 当下宋军大获全胜。这一仗,还算利索,用时不多。不到巳时,阳泉早就摆下酒席,大宴宋兵宋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阳泉着人把高虞侯请到后边,当然要高结果沥重。 高自然满口答应,心里话了,莫说你使了钱,你不使钱我也得杀人。第一,手下军兵是抢了几大车金银,当然自己那一份最丰。这事不能传扬出去。那么只能杀人灭口。第二,西夏差人也使了钱。要不是人家内应,岂有今日?自然要答应事前承诺。 打扫战场。金银财物,属战争缴获,便由高虞侯处置。除此之外,西夏的兵器等三横要了去,准备作研发之用。高虞侯大手一挥,此种东西他要了也没用,悉数归了铁匠营,算是对前日捐赠硬弩的报答。 待三横清点物品之时,猛然发现他当日丢掉的外衣。洗得干干净净,烫得平平整整。就连几处开线的补丁,也细细地缝好。特别是袖口,原来磨得起了毛,现在也补得完好如初。接着,又发现数瓶金创续骨散,是夏人准备给铁匠营当日受伤者使用的。王三横见状一怔,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胜仗的喜悦竟一扫而光。还不由留了个心眼。 果然,阳泉几个人与高虞侯鬼鬼祟祟。三横知道定有猫腻,偷偷去听,真让他听了正着。于是他找机会悄悄对高虞侯说: “您知道这战俘是谁?那是西夏皇子沥虫,你要杀了他,将来麻烦大了。不如解到临安,听皇上发落。” 三横本想若当今皇上发落,高宗皇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沥虫他就有救了。高一边打着哈哈,满口应承,一边想:‘西夏皇子?哼,怪不得西夏人要杀他。敢情这就是缘故,我若不杀,将来是不小的麻烦。’于是心中就有了计策,说: “好,好,就依你的,差人解到临安。” 高虞侯当下挑了心腹十来个人,把沥重装上囚笼,立时往临安解送。一面悄悄嘱咐,路上找机会结果此人。回来必有重赏。 十人小队领了命,押囚犯上路,走丹江汉水入长江。他们来到支流老灌河边,把囚笼放在船上。里面可是又放了不少大石头,把个沥重挤得死死的。沥重知道自己此番是过不了河了。不禁仰天长叹。果然船到中流,几个兵士一二三把囚笼推下水去。囚笼加了那么多的石头,何等沉重,在黄水中打着旋,咕咚咚沉入河底。水浑浪大,立时不见了踪影。可怜西夏一代公主,身怀绝技,谋略过人,相貌倾国,就这样被小人暗算了。 老灌河是丹江支流。丹江又是汉水支流。水势湍急,泥沙俱下,黄流滚滚。自从囚笼推入河中,三下两下沥重随浪没入水底。她睁眼再看一看蓝天,上面飘着淡淡的白云。白云之下两只水鸟悠悠地飞过。再就是葱綠的远山。山顶尚有白白的积雪。然后,然后一切都是浑黄不清了。沥重最后一眼看的世间,开始是那么美好,那么值得留恋。眨眼间忽然就变得如此浑浊,如此邪恶。她太想长叹一声,可此时连叹气都叹不出来。只好一口气憋着,期待奇迹产生。弹指之间,她的生命,她的真情与牵挂,都顺着涛涛的河水,一去不复返了。她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深深的遗憾。二十五年的人生呵。曾经是那么顺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十战九胜,一呼百应。不就是,不就是遇上了冤家王三横,一切都改变了。这是天意呀。涛涛的丹江黄水,自古无情之水!此刻也不能容沥重想太多了。她不久就憋不住了,大口喝水,然后一切的一切都离她而远去。她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走到尽头了。 第十三回(8)高虞侯杀士灭口, 王师傅飞刀救生 朦胧之间,突然觉得有股力量在拉她的囚笼。难道有人来救? 不行,太晚了。 囚笼之前,真的是三横游来。他早就潜在船底。一个不留神,只听‘嘭’的一声,偌大囚笼被推入水中。他赶快去抓。那哪儿是那么容易的?这黄水下三抓两抓,总没抓到。他可急了。拼命游来游去地寻找。本想黄水急,一定冲到下游。吃奶的力气游了半天,没有。那么一定是自己游的太快了,还在上游。又返身向上游游去。还是没有。错!还是在下游,又急向下游。一来二去,时间可也就耽误了。等他真的抓到了笼子,已经早过了沥重憋气的极限。 三横想马上开笼,不行。笼子又被铁链紧紧围住了。摸着这条自己打的铁链,三横心中不是滋味。但他毕竟有备而来,从怀中拿出全能钥匙。奇怪那钥匙眼,却怎么也插不进。难道钥匙拿错了?不对,太慌神了。三横咬了咬牙,努力定住神。哎,一下子就进去了。他这个高兴,赶忙用力去扭。不料,开得太紧张,一家伙还给钥匙弄断了。三横这下真急眼了,伸手去掰。那么大个铁锁,怎么也掰不开。唉呀,三横再次定定神,心说不能慌,慌必出错! 好在他是铁匠,于开锁一事,还是有办法。他伸手把自己腰带抽出来,一头绑在锁上,一头系在腰间,胡乱在河底去摸,摸到一块大石头,用力就砸。 书中暗表,这种开锁之法,是要借砸击的力气去震锁簧。冷丁能震到开位,你不去使劲拉这锁,锁簧又会自动的弹回去。所以必须用绳子使力拉住。这双簧三销锁就是三横自己打的,他哪能不知道怎么开? 果不其然,三砸两砸,大锁‘卡’的一声开了。三横紧忙把笼门打开,拼命把石头一块块搬掉。搬了一大半,这才摸到沥重,此刻她早已不醒人事,身子都软了。 没了腰带,慌忙之间大水把三横罩裤也冲掉了,手上也砸了几个血泡,人还呛了好几口水。这一切在情急之间,那能管那么多?既然人已抓到,就拼命托到水面。好在高营的船早已不见踪影。三横一出水,赶紧换口气,水底下那么长时间,嘴唇都憋青了。 老灌河此时正值初春小桃花汛,水大浪急。三横一手托着人,另手带双腿,拼了命向对岸游去。他心里算计,得把最后一点力都使光,只要拼到浅滩,就算赢了。好在囚笼给冲到离岸不远。三拼两拼,二人到达岸上。可回头再看沥虫,哎呀,他紧闭双嘴,唇边发紫。一没出气,二没心跳,多半是不行了。 三横想起师父教他的急救之术,把沥虫鼻子捏起,大口往他嘴里吐气。吐完一口,又拉起身来,用双手压他胸腔,因为他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这是帮血液流通。好在沥重一身铁甲,竟然十分软和,可以随手力一上一下。三横就这么着吐口气,压三下,吐口气,压三下。三横觉着老半天了,可是没见动静。心里慌乱起来。 当年在华山,三横于武术,与于铁工木匠,都是尽心去学,起五更睡半夜,真正下了大力。可对于医术,下的功夫并不深。特别是今天所用的急救之法,那日他们却是用的是活人来演示。可巧假装病人的小伙计,平日嘻嘻哈哈,还又怕痒痒。跟着三横练救人,还不够他耍赖玩闹的。三横自己也没上心。这不论学什么,你不下功夫,天资再高,怎能学好?那时三横年纪尚小,师母还护着他,师父却也有几分溺爱。哎呀,当时是轻松简单了,可学到用时方恨少,这下救不了人了,心里难受不难受? 急救了半天,王三横试他鼻子,凉嗖嗖鼻子没气,摸他脖子,软塌塌脖子没有脉动。怎么说吧,这人真是不能活了。三横想想从山上下来,刚一出世,手上就攥了人命,那时节,自己吓得哆嗦不说,恶梦都作了几回。这还是金兵杀铁匠,出手相救尚情有可原。现在呢,我不杀沥虫,沥虫因我而死。这人是西夏王子,人死了,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弄不好,真能坏了岳大哥和夏的大计呀。王三横委屈得紧,一个没绷住,他大滴的眼泪可就下来了。 (第十三回完) 第十四回(1)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三横救人,呼吸吐纳了半天,急切之下,怎么也不能凑效。人可是越来越凉了。 先说他是怎么来到船底的呢?原来三横偷听了阳泉与高虞侯的谈话。知道事情不好。本来是自己劝降的,这不是食言而肥,坑人吗。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后江湖上不大好混了。可转念一想,我干嘛操这闲心?再说了,西夏人与大宋人都有仇,我如何去救?算了,不救也罢,由他去吧。等他悻悻地往回走,一眼看到西夏兵赶的大车。上面银两自然全抢空了,可是赫然摆着名贵的金疮药,那是给当日受伤铁匠们用的。三横本懂几分医术,高营兵不知何物,他却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好药。另外,还有一件外衣。正是自己当天丢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破的袖口已经补得好好的。不由心中一热,当然袋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他回想那天自己逃脱之后不放心这些个物件,天又冷,趁人不注意又返身去找老太监。老太监先谢了救命之恩,又说衣服被‘不杀将军’拿去了。 “何谓‘不杀将军’?” “嘿,做大将的哪有不杀人之理?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嘛。我们这位沥将军从前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手儿。不过近来不曾斩过一人。也约束手下不得滥杀无辜,是谓‘不杀将军’。你真到他手儿,其实没事了。顶多打一顿,然后就放了。何苦又泼开水又跳墙的?” 想到这西夏将军竟为了自己当时一席话而放弃杀人,也真是难得。作大将的不杀人立威,如何在军行令?唉,难为这个人。想到这儿就觉得沥虫不太该死。这么一想,三横才猛然忆起岳飞和夏抗金的大战略。他自己激灵打个冷颤。不行,得下决心去救。于是他偷偷潜在押运沥重大船之下。那时,正遇上倒春寒,河水甚凉。他咬着牙挺着,救人嘛,哪有那么容易的? 好容易到了河中心,时间虽是正午,水底可甚是冰冷,三横手脚都冻木了。心想你们要害人,还不赶紧的,慢慢腾腾,连累我也跟着受罪。这当兵的都怎么带的,打仗不行,连暗害个人都肉了吧叽,没个利索劲。 正想着,沥虫的笼子可是真扔到水里了。三横赶紧去捞,这才有了刚才一幕。 再说三横努力施救,觉得半天不见动静,不由得泪流满面。照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三横为什么流泪?他本是个刚强的汉子。从小就是争强好胜。就觉得这个世上没他做不了的。可今天,费了那么大劲儿,冰冷的河水中泡了半天,还好容易把人拖上了岸,都白干了。自从出世以来,可说是样样不顺。但都不如今天。眼下,一条鲜活的命,就在他手里走了?想想也太委屈了。更有一样,他知道沥虫是被冤屈的。他三横什么都能忍,就是不忍看屈死之人。嗐,人死不能复生呀。想到这儿,眼泪默默流下来,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他心里一难受,竟然觉着,身下这个人,本来水里泡得就凉,现在不但没了呼吸心跳,整个身子都越来越发凉下去,怎么像冰一般了? 第十四回(2)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可王三横一向有股拧劲,就是不服这个理,难道真的让沥虫就这么去了?想想‘坚持’二字是沥虫那天说的。好,我今天非要坚持。想到这儿,三横深吸一口气,让头脑清醒下,捋一捋救人的过程,错没错。控水了吗?控了,应该说控得挺干净。身子放平了?当然。鼻子捏紧了?他西夏人这么高耸的鼻子,怎么捏不住? 噢,对了,衣服没解,他穿着甲衣呢。是不是呀,三横有点二乎,当初没学太明白。得,不管怎么样,把他衣服脱了吧。甲衣太紧,多半是救不过来的原因。想到这,三横动手解沥重的甲。 刚解了一个袖子,他突然发现沥虫眼睫毛动了一下。活了!? 又不动了。三横揉揉眼,意图看仔细。真的不动了。嗐,他们西夏人眼睫毛怎么那么长,风吹的吧。不对,这会风早停了。有戏! 三横高兴起来,衣服也不解了,不能耽误那个工夫不是。赶紧吹气吧。这回,他眼皮都动了,三横看得真真的。可是,再看,又没有动静了。不管怎样,这人没死,多半。他也不能死!这是晌午虽过,太阳尚在当头,暖洋洋照着,沥虫腮边似有了两分血色。看着,令人鼓舞。三横吹着按着,冷丁又想到师父说过,淹水救人,冰水泡了,虽不好救活,但救过来,人反而不易伤到神经筋骨。 好,既如此,工夫长了也多半有救。三横来了信心。一下一下地坚持。呼吸吐纳,按压心脏,呼吸吐纳,按压心脏。他觉得快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动静。这当然只是慌乱间的感觉,其实也没那么长。哼,王三横心说,再坚持!我今天还就不信了。 就这么着,吐口气,压三下,吐口气,压三下。 坚持, 坚持, 再坚持。 突然,奇迹发生!沥重似有心跳。隔着甲衣,好像都有感觉。三横等得就是这一刻,他那么专心致志,这一记心跳,怎么能觉不到?这下,三横可是来了情绪,伏在沥虫嘴上猛地一吹。哎,他真醒了! 再说沥重被个大男人嘴对嘴吐一口、吸一口。一醒,本能反抗,挥手奋力一击。三横正专注救人,哪防了这一下,立即被打翻在地,好在沥重的手麻无力,用不上劲,否则这一下‘恶虎搏熊’真的能送他上西天。 “你活了,你活了,哈哈哈哈,你活了!”三横翻身见沥虫活了,不禁太高兴了,哈哈大笑。猛感到头上生疼,脸蛋已经给打肿了,又悻悻地说。 “你干嘛打人?” “打你?你为何非礼我?”沥重一面咳嗽吐水,一面恨恨地说。 “非礼?我可没有断袖之癖!我不如此救你,你早没命了。你不谢我算了,还打人。”三横救人,自己几近脱力。长时间大呼吸大喘气,头早晕得不行。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脱裤子干什么?”沥重见自己甲衣解了半边袖子,而王三横只着一条衬裤,湿淋淋不像个样子,心中不由疑惑。 第十四回(3)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啊?脱裤子?我没脱啊。”三横这才注意到,罩裤不知冲哪儿去了。“这个,这个我说不清,让水冲走了。哎呀说不清了。”三横急忙之间。不好辨解。忽然看到腰上还系着裤带,那一头还连着的锁,高兴起来:“嘿,你看我抽了腰带开锁的,铁锁在呐,裤子冲跑了。” “用带子开锁,从没听说过!自古都是用钥匙开锁的。”沥重身子中毒虽麻,脑子不糊涂,怎么能信? ”那钥匙断了呢?你瞧还断在里头呢。”三横急口辨解。 “那也没听说过。” “哼,小看人?你没听说的东西多去了。你以为是个皇子,还是个将军,就什么都知道了?告诉你,这就是铁匠的能耐。跟我在一堆儿,你长学问去吧。” 沥重心说我可从来没小看你这个铁匠。就是当年当鼓风的伙计,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王三横,我也没有轻看了你,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毕竟中了毒,缓缓地发出来,浑身不得劲。还不要说是刚刚淹了水。 可三横那一头,真是高兴坏了。这个沥虫王子,命还真大,这么长时间,叫他楞是给救过来了。行,算是华山的本事没白学。他越想越得意,眼角腮帮上还挂着刚才的泪,可满脸笑开了花,摇头晃脑地又说: “你知道吗,你早死过多时了。这淹水救人,也就是铁匠我,换第二个,这...” 三横想卖个漂亮,说换第二个人沥虫就没命。刚说半句,突然忆起当年淘气厌学,师父的医术他并未精通。唉,这西夏王子差点就玩蛋了。想到这,脸一红,赶快改口道: “这个,换第二个,就不定有我这个耐心了。你知道吗,老半天老半天了,你都没动静,我差点就算了呐。” “你干吗救我,死了不更好?”沥重心中突生怨恨,没头没脑地说。 “你怎么能死?”三横心说了,噢,你说死就死,那我这半天,又冻又累,吐气吐得头晕天旋地转,还又担惊受怕,岂不白费了? “那你今天清早,没想置我于死地?”沥重幽怨不满道。 “当然没有!冤枉呀。”三横把眼一瞪。 “哼,不知是不是口不对心。可你早知道,我对你多少次是手下留情的。”沥重闭上眼,幽幽地说。 “我又不傻。”三横当然知道她的手下留情,所以认为她人不坏,这也是为什么必救沥虫的原因嘛。 “傻?你是精过头了。我抓阳泉,不过是留个人质,你干吗拼命?处处留情吗?”沥重把眼一睁,恨道。 “她?拉倒吧。”三横眼中不屑之色,但又接着说,“可她是我师兄闺女,换你,怎么办?” “......”沥重虚弱,并未答话,她也不知道怎么答话。可这个时候,她却有了机会,近便地端详下那个王三横。但见他眼睛虽然躲躲闪闪,但是清澈明亮,透着诚实。腮边虽然挂泪,但满脸刚毅,见棱见角,春阳之下,好似银盆一般,煞是英武。只不过,他左颊有点红肿,那是她刚才打的。虽是无心之过,沥重好生后悔。不由心里一阵犯疼。 第十四回(4)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再往下看,他夹棉的褂子,水淋精透,紧紧贴在身上,倒显出满膀子肌肉,坚实硬朗。这人宽肩挺背,身条拔直。春寒之下,竟微微有些热气,徐徐从身上冒出来。沥重知道,那是他体格健壮,火力足,把褂子里的水汽烤腾出来的缘故。 褂子腰间,还绑着一条带子,一头打的死扣,紧紧缠在腰上,更显得其人虎背狼腰,身形健挺。带子另一头,的确拴着柄大锁。半截钥匙断在锁心。他身下呢,挺冷的天,却光着两条大腿。胡乱粘的河沙,遮不住突出的一条条腱子肉,结实又硕长。 正打量着,忽然又起风了,冻得那大腿微微打哆嗦。沥重有心抓挠点什么给他挡挡风,可左右净是沙土,连个草毛都没有。 另一边,王三横却大大咧咧,好像挺抗冻,并也没有太注视被救之人。沥重见他四处望着,也不知道看些什么,心想,你救了我,怎么都不好好看看我呢。哎,此时他心里想什么呐? “救你,我是真心的,信不信?”三横说话了,他只想着,人都救了,怎么也得买个好,要不,不白救了? “嗯,就算信吧。”沥重嘴里答着,心如撞鹿,竟别别地跳。 “这么一来,咱俩扯平。”王三横得意地说。 “什么?”沥重实在不解其意,她跟他,想得两叉去了。 “你拿了金银来请人,常言‘有请不到非礼也’。可我呢,也不是不愿意去,是真不能去。这么说吧,一半年之内要走,想都别想。三年五年都说不定。不就把你的事耽误了?这下好了,谁也不欠谁的,不扯平了?” “我改主意了。”沥重这下才明白铁匠的意思。她怎么能再强拉这个铁匠去大夏? “啊,不去你们西夏了?”三横狐疑道。 “不错。”沥重平静而肯定。 “这么快改主意,还是扯平了吧。你这人有义气,我这小半天的折腾,值了。”三横满意道。 “不是这个意思。”沥重摇摇头。 “啊,那是什么?” “因为你们南朝离不了你。”沥重徐徐地说。 “这话从哪说的?大宋这么大,去了岳帅,离了谁不行?”三横不以为然地说。 “离岳飞不行,离你更不行!”沥重加重了语气。 “哎呦,你一个西夏军头。怎么回事?”听这话,不由不让人问问。 “你舍命救我。我是什么人?敌人。一伙人竟能容敌,绝无灭亡之理。”沥重一字一顿道。 “什么,大宋能亡?” “怎么?不是亡一半了?”沥重笑笑说。 “噢,也是。”三横听言,自有三分痛苦。 “亡宋者金。夏宋金,金人军力最强,强在何处?”沥重扬眉问道。 “这个,我真没想过。人狠吧。同属炎黄,可他们又机灵,又能打。”三横道。 “金人优势在战争意志不错。但以战力言,金人马队,天下无双。” “三句话不离本行,没事老想打仗,累不累?”三横调侃道。 第十四回(5)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你不想?其实你指定天天想。可你们南朝大多数人都不想,所以丢了半壁江山。”沥重不为所动,讽道。 “哎呦。厉害。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宋金,宋最弱。宋有岳飞,为什么还弱?” “朝廷不顶。”三横叹口气道。 “是。另方面兵械不行。是吧。”沥重道。 “嗯。” “可你打的刀,把我的都崩出豁牙子来,岳飞离不离了你?南朝离不离了你?”沥重反问说。 “你有探子呀,探人一个底掉。”三横不满地说。 “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你今天输了。”三横好容易抓了一个话把儿。 “塞翁失马。”沥重不动声色道。 “行,行。那你能得什么福?”三横问。 “了解了南朝人,打不败的。了解了铁匠营,请不了的。”沥重似有苦笑道。 “嘿。好。你败,不光是军事上败。是从头就赢不了。” “我可能从别处赢回来。”沥重自信道。 “厉害。永不言败。服你一回。”三横听言,愈发觉得其人不凡。其实他知道,高营兵以十打一,还是突袭,却让沥虫斩杀大半。高虞侯也算老兵了,竟然如此不顶。要没有铁匠营,尤其是阳泉拼命,这沥虫就跑了。 “所以我改主意。” “绕一圈又回来了,还是扯平了不是。”三横还是整不明白沥重,他总觉着,今天救人,那是给铁匠营消灾了。 “得,算扯平。”沥重只好顺着。 “那好,总之你也不像坏人,所以不能强我所难。” “作个朋友可以吧。”沥重平静地说。 “朋友?我一个铁匠,哪敢攀龙附凤?”三横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心说我救你便是救了,有钱难买愿意,可从没想得什么好处。你一个西夏王子我救,换一个平民百姓,我照样救。 “平等相交,为什么不行?”沥重不紧不慢道。 “哎,得了,别说嘴了。赶紧生火烤衣服吧,大冷的天。”三横见沥虫啥也不去深追,只是待人以礼,就不想费唾沫了。他立马转个题,号召捡柴火。其实三横跟这个沥虫说话时,早看好了周遭,岸边树丛里,折些柴火应该不算难。 此刻已是未时,早春日头偏了西,天便冷起来。 沥重还真不愧是习武出身,淹了那么半天,竟很快恢复了体力。她只是呛了呛肺叶子里的水,动动胳膊腿,不用别人扶,把三横搀她的手一甩,自己坐起身形。 王三横面前,沥重更不愿示弱,二人连忙四处找柴。不一会,他们各抱了一大捧树棵子回来。沥重似乎捧的更多,只是一拐一拐地好像腿脚不大对劲。 “看看,比你多。”沥重身体虚弱,却不无得意。 “哎呀,你捡的啥玩艺,都是多天水泡糟了的,点不着呐,点着了也没火力。” “什么?白捡了?”沥重有些沮丧,心想这个三横还什么都懂。 说话间,三横钻木取火,点燃了一堆柴。火焰突突的,还挺旺。 “脱衣服吧!烘一烘,很快就干。”三横建议说。 第十四回(6)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什么?” “快脱衣服把它烘干,天还挺冷的。你不冷呀,我都冻僵了。”三横急急地说,接着把上衣一脱。 “你这个淫贼!”沥重弄一个大红脸。 “得了吧,别矫情了。我没有断袖之癖,早跟你说了。”三横很有些不满。 “我,我,没......,我告诉你,我是女子。你不知道吗?”沥重不得不说。 “别逗了,大冷的天。”三横不信。 “我真是。”沥重有些急。 “啊?那,那你干嘛长胡子?”三横不知说什么好了。 “胡子是粘的,你个人精,没看出来?” “谁惜得看?那什么,你姐姐干吗叫你‘臭小子’?”三横觉得脸上下不来,这么长时间,看走了眼,心理上很别拗,嘴上就瞎辨。 “背过身去!我不开玩笑,我真是!你不许看,我就烤。”沥重的话不容置疑。 “你真是女的?”三横没辙了。 “当然真是。”沥重的话斩钉截铁,。“你看,胡子泡水了,直扯扯不掉,横着一撕,这不掉了?” “哎呀,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阳泉都说了,我还不信。我真不是故意的,她,她后来可是改口说你是男的了。那个,我,那个,那个,我已经背过去了。”三横脸‘腾’的一下,红到脖子根,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话,真是有个地缝就钻进去了。 其实阳泉早怀疑沥重。不过奶奶说不能让三横瞎想,沥重就是男人。这样二人见面打斗,两个男人,才能下得去手,才能借力报仇。可这下,把个王三横误导得够呛。他刚才的胜利喜悦成就感,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大脑一片空白。 “不许看。”沥重娇叱道。 “是,是。不看,不看。放心吧,我证明给你看,我是好人,我绝非什么淫贼。那什么,快烤吧,你烤完了我烤。”三横再一想,不对,她是女的,忙又改口说:“不,不,我再捡一些柴,上那边烤去。” “行了,别费劲了,咱们俩都背过去就行了。”沥重令道。 “好,好。我背着烤。那什么,只要你不来偷看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看你?”三横虽说羞愧难当,可心里总想给自己找个辙,以掩饰失察之窘态,就打个哈哈。 “你要气死我呀。”沥重又好气又好笑。 “嘿,好久没听这句话了,告诉你,我不过开个玩笑,我以我王三横人名姓氏来担保,决不偷看。”三横郑重地说。 “姓名那么重要吗?”沥重背着脸问。这样,二人一边把手扭到身后烘衣服,一边聊起来。 “当然!我师父说了。一个人的姓名,就是他一生的牌子。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为什么?牌子不能倒。再说了,‘王三横’,那是师父起的。” “师傅那么重要?”沥重从小习武学文,教她的都不敢拿老师架子。本来嘛,能到皇室去当教习,已经是很不易了。所以她从来没有师父的概念。 “当然,师命怎可违呢?难不成要欺师灭祖?”三横一字一句道。 “那你师傅要叫你杀人呢?”沥重犟道。 第十四回(7)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嗨,你说着了。师父恰恰叫我不能杀人。”三横自得地说。 “这个样子呀。”沥重似有所悟。 “你不是也听我师父的了?” “我什么时候见过你师傅?” “不是,是我那天柳林铺说与你的,其实是师父之言。” “你怎么知道我不杀人?”沥重奇道。 “当然,你是‘不杀将军’,老太监告诉我的。” “我以前‘杀人不眨眼’。”这就是沥重的好,有罪就认,有错就改。 “可现在是‘不杀将军’,知错能改善,善莫大焉。你知道吗?正是这‘不杀将军’四个字,所以我来救你的。”三横认真道。 “你要气死我!” “又怎么了” “就为这四个字,你冒死救我?”沥重不满地,又把刚才话题重新提起来说。 “也不全是。我从根上觉着你是好人。到铁匠营,带那么多金银,还有药,也算好意。高军打埋伏抓你,还要暗害人,我觉着特委屈。再说了,是我劝你放下手中刀的。” “这倒是,否则宁死不降!” “我知道,作大将的,都有脾气。” “这不是脾气,是原则。” “行,是什么都行。原则?告诉你,你第一次说我是淫賊,我特委屈。不过一想也对。不能乱开玩笑了,所以见了女的都特规矩。” “是嘛,看来我说话,你也往心里放。”沥重三分满意道 “那当然。” “那你刚才干嘛还开玩笑?”沥重道。 “我,我是高兴的。另外,另外心里也别不过劲来,也太没脸了。男的女的都分不出。开个玩笑,多少找回点面子吧。” “那你是高兴我醒了?”沥重脸上有了光彩。 “自然。” “还有呢?”沥重追问。 “没了。”三横道。 “我看见你流眼泪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着特委屈。” “又是委屈。委屈什么?” “这么好个人,不能就这么没了!” “那你一点不知道我是女的吗?”沥重再问。 “这个......哎,你别哪把壶不开专提那把壶好不好!”三横不知道如何做答,下意识地搓着衣服,眼睛毫无焦点,茫茫地望着远方。那里,太阳开始西斜,天边一抹火烧云,红黄相间,明灿灿,似无限深远。云霞之下,有两只仙鹤一般的大鸟,比翼双飞,悠哉优哉,划空而过。 “算了,我问你,我姐姐漂亮不漂亮?”沥重也不想让救命恩人太窘,适时换了个话题。 “说实话?”王三横好像缓过点劲来,渐渐恢复了自信,于是反问道。 “当然。”沥重肯定地说。 第十四回(8)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漂亮!这辈子,不,几辈子也不能见这么漂亮的。”三横不假思索道。 “啊,怎么漂亮法?”沥重抿嘴一笑道。 “闭花羞月,沉鱼落雁,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忽悠人,耍贫嘴,三横最会这个了。 “都是虚词儿。”沥重似有不满,她此时,最要听的是三横的真心话。 “那好,说实在的吧。我大宋最漂亮的是名妓李师师,咱没见过。见过的,当属韩元帅的夫人梁红玉了。有一次走到街上,人家混混扭着头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头看扭筋了。”三横傻笑道。 “胡说。”沥重嗔道。 “不过梁红玉与你姐姐一比,比没了。” “真的?” “不开玩笑。”三横老老实实地说。 “那我问你,你见了我姐姐,有没有动心?” “没......有,我,我保证,那个,保证。”三横被人这么一问,此时说话有些发虚。 “好。那你有没连想到我,比如此时,我要是女的,你想过吗?” “这个......” “以名声保证不说谎!”沥重郑重地说。 “这个,这个,只想过一次,我保证只想过一次。” “怎么想的?”沥重不依不饶道。 “噢。我觉着你们姐俩怎么长一样一样的。不过,......” “当然,我们是双胞胎嘛。不过什么?”沥重把话头截住,她太想赶快知道三横的心。 “不过你姐可没你这两下子。” “她专文,我习武,自然不同。”沥重貌似不经意道。 “专文?说出话来也没水平呀?哪像你,三生万物必坚持,道理深去了。” “她咋没水平了?”沥重很有些好奇。 “噢,我刻个凤站那儿,她问为什么不飞?鸟是能飞。可在天上时候多还是树上时候多?世上东西,没个观察劲儿,说话哪能有水平?” “你还是想她了。”沥重还是有点酸。她可从来不是小心眼的人,话一出口,自己觉着后悔。 “是想了。可没什么劲。”三横认真道,他神经还是有几分紧张。人一紧张,智慧就被压缩了,所以也听不出来沥重话里的意思。 “看来跟你交往还挺不容易。说个话还得留神。”沥重摇头道。 “我就这么一说,哪有那么矫情?” “后来呢?”沥重又追问道。 “没有后来。” “哎,我衣服烤好了,你呢”沥重问。 “我早穿好了。”三横道“只是不敢回头看。” “回头吧。”沥重说:“我也穿好了。” 三横回过头看,只见沥重头发披着,没有了丑七怪八的胡子,也没穿她了那付从来不卸的盔甲,平添了许多妩媚。只是脸白如纸,更显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三横一时看呆了。心想,这人眼睛怎么这么有神,又大又亮。鼻子那么高,骄傲地挺着。整个脸盘,宛如天边明月。不,明月在天边,可望不可及。沥虫可是就在近前。啊呀,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虫子,活活是天仙下凡嘛。王三横一下子,眼睛都看花了。。 “看什么呀看?”沥重嗔道。 “你别说,你不穿铠甲,比你姐姐还好看一百倍。”三横说罢赶紧转过头去,心里,嘣嘣直跳,道罢嗫声。 “你是真心的?”沥重赶紧问, “这个,这个,不是,不是。”三横也不知道自己还敢这么说,一时窘迫万分。 第十四回(9)笨铁匠河旁叙旧, 俏将军背上说情 “为什么?”沥重十分不解。 “我,我不能往下想。”三横支吾道,他猛然想起出华山时,师父师娘的谆谆嘱托。啊,自己肩膀上,原挑有千斤重担。多少天了,这担子挑不挑得起,都要两说着,怎么能生了儿女私情?刚才有了邪念,已经不可原谅。现在还是老实点吧。 “又为什么?”沥重见他眼睛空洞,脸色忽闪,似有天大难言之隐,赶紧追道。 “孤男寡女,不成体统。”三横低头道。他为自己方才信口开河感到羞愧。 “那我说,我要也喜欢你呢?”沥重步步紧逼,再追问道。毕竟是作将军的,说大话,脸也不红。其实,这句话她可憋了不止一天了。每每想起眼前这个人,心中又喜又痛。思之没有逻辑,挥之总不能去。 “你不能,我也不能。”三横嘴唇发干,生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两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沥重急了。但话一出口,她马上脑子里打了三百六十个转。深吸了一口气,沥重悟到,这种事,必得水到渠成才行。对方其实并没有真正拒绝的意思。可别话赶话,让他把事说绝了,他表面老实谦恭,骨子里自有作人的好一份骄傲呢。 “我父母都死了,只有师父师母做主,师母曾嘱咐,‘酒色财气’四个字绝不能碰!我师父说,此次出山,不想私事。”三横也的确想不出另外的词。下华山替岳大哥打刀,对一个西夏人,怎么细说? “你是干什么的?”沥重是聪明人,懂得循序渐进。遂先叉开话题。 “我干什么,你也知道了。” “所以偷我的箭!” “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三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有些急,但也挺执着的说道。 “嗐!”沥重重重叹口气,突然觉得头很晕.她坐在冲滩的半截枯树上,悬一悬没倒下来。 “你怎么了?”三横见状,担忧地问。 “我突然头晕,浑身发冷。”沥重说话间,打着哆嗦,上牙碰下牙。齿间发出‘的的’的声音。 “能号号脉吗?”三横不敢太造次,小心地问。 “号吧。”沥重有气无力地说,一只手哆哆嗦嗦伸出来。 三横小心地凑过来,一摸脉,人不发烧,但觉得脉像浮滑,心律不齐。又看她面色惨白,嘴唇絳紫,呼吸不畅,惊讶道: “咦,怎么像中毒了,你吃什么了?” “什么没吃,可是刚才换衣服,发现腿上中了一箭,都是拜你所赐。别家的箭是穿不透我的铁甲的。”沥重勉强道,“箭头像有毒!” “能看看吗?我是好人!”三横还是不敢行为太过,小心为好。 “看吧,都什么时候了。”沥重越发有气无力了。 等着打开一看,箭创高肿,黑血不断渗出来,形状极为可怖。三横大惊: “哎呀这是蛇毒散呀,幸亏你在冰水里冻着,挺到现在。不过,......” “不过怎么样?”沥重懒懒地问道。 “你现在上岸,体温升上来了。再有二三个时辰,要人命的。”三横全明白了,阳泉不仅射了箭,箭上还抹了毒。 (第十四回完) 第十五回(1)三横救人八百里, 沥重二度中蛇毒 王三横当时所虑不假,这正是蛇毒散。阳泉涂在箭上,专门要报仇的。 “是蛇毒吗?”沥重弱弱地问。 “不是,是蛇毒药。蛇咬了用它治,这是我从华山带的。不知怎的叫人涂在箭上。这个药有剧毒,是蛇咬了用,以毒攻毒用的。你没被咬,可用了药,那就讨厌了。” “有解药吗?”沥重惨笑着又问。 “你让我上哪儿去找,荒郊片野的。”三横感到大事不妙。 “那算了,你陪着我吧,咱不走了。”沥重平静地说罢,四下一看,感到空气清新,风景壮观,山水灵秀,林壑犹美。又道:“这是什么地界?” “此地名小终南山。其实离铁匠营不算远。” “终南山不是在陕西境内吗?”沥重问,她对宋金夏的地境,大致方位了然于胸。 “所以叫小终南山嘛。比起陕西终南山,方圆小了许多。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你不觉得此山仙气逼人吗?”三横道。 “是啊,风水真好。我走遍名山大川,这儿倒像埋骨之地。你陪着我,这么死也不错。”沥重平静地说。 “说什么呢?”三横慌了,“让我想想,我想想。噢,有了。我去抓一条蛇,不就以毒攻毒了吗?” “以毒攻毒?行吗?”沥重并不信。她身体虽弱,脑子不糊涂,猛然想起自己乳娘曾说过,‘你将来要有中意之人,要记得,他如果有一百个优点,就必有一百零一个不足。无论何时,自家心里要清醒。’ 书中暗表,西夏与大宋不同。宋人封建势力重,男女通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夏人多自由主张。后人研究夏史,听说找到过皇室离婚,下嫁平民的例子。沥重乳娘知道这姑娘心气高,特别嘱她这一条,以免将来吃亏。此时,她倒不是不信王三横人品,是怀疑其人的医术。 “我习过阴阳五行,当知相生相克之理。”三横不能丢了面子,强辨道。 这相生相克的确是理。可剂量呢?多少蛇毒来相冲,何种蛇毒可以用?有道是关心则乱。三横水底救人,特别有成就感。得意过头了。以毒攻毒,古来危险,本是昏招啊。他这个人,的确聪明。但从小受溺爱,自视颇高。铁打得不错,也会些武。一两个方面还行,就以为天下事都做得了,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人要太得意,就容易犯这个毛病。莫说他医术不精,就是真正的好大夫,哪有包打天下什么病都能治的? “天还凉,那来的蛇?”沥重不傻,但又无法说透,只好顾左右而言它。本来嘛,这些日子倒春寒,蛇呀蛙的,都没见动静。 “洞里,在洞里。你等着别动。”三横这点自信可有,翻身跃起四处找蛇。石缝里,树洞中,好一回搜索。不一会真找了一条蛇。唤作五步竹叶青,剧毒无比,拿到沥重面前,吐着信子。饶是沥重身经百仗,见了毒蛇狰狞的样子,也有些害怕。三横攒着脖子让蛇去咬沥重,自己手也有点抖。 第十五回(2)三横救人八百里, 沥重二度中蛇毒 可有一样,毒蛇本还在冬眠,似刚刚醒,面目虽然凶恶,可就是不咬。三横急了,你不咬人我咬你,上去‘亢吃’一口,叼在毒蛇身上。那蛇吃痛,猛一张口,咬在沥重腿上。 “哎呀,痛呀。”沥重大叫,按她的性格,是个咬牙的主儿。那蛇咬在身上,不知为什么,竟疼得她高叫出声。汗也下来了。 “行了,觉得怎么样?”三横见了,十分不忍。可他知道,现在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鼓励。 “你别说,感到好些了。”沥重似有好转。 “那好,吃饭吧。你一天一夜没吃饭,大概饿了。”三横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自己都觉着腹内空空。 “那来的饭?”沥重纳闷儿。黄水边上,渺无人迹,上哪儿弄饭吃? “这个,把蛇烧了。”三横指着蛇道。 “毒蛇也能吃?“沥重又很怀疑。 “当然。”三横似乎非常肯定。 “那就烧。”沥重是作大将的,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个当锅。”三横把刚才的大锁拿过来,捡块石头就砸。‘哐哐哐’,三砸两砸,砸掉有钥匙眼的一面。另一面接着砸的伸展开,像个小锅。他马上加了水,然后架在火上烧。接着又收拾那蛇。褪了皮,去肚肠。不一会儿,水开了,蛇也剥弄好了。浅浅一煮,起锅。又在旁边树上刮下些白沫子来。 “这是什么?”沥重觉得他跟变戏法似的,一会儿一个招。 “这叫盐逮子树。汉水一带泛滥,常有盐碱地。上头长些个小树棵子。之所以小树能活,是吸了地中的盐水,又把盐析出来。当地人没钱买盐,用这个做菜。就是稍微有点苦,不厉害。”三横把白树沫子掺在蛇羹里,又说:“来,尝尝。” “蛇?我不尝。” “姑奶奶,我不能骗你。”三横感到说什么也得劝沥重吃点东西。 “叫我什么?”沥重嗔道。 “姑奶奶。” “叫姑奶奶,不吃。” “那叫什么?得,小姑奶奶,行了吧。吃一口,求你了。”耍贫嘴是三横的长项。说罢,他把蛇汤送到沥重嘴边,直看着这位小姑奶奶,两只眼睛中充满了希望与诚恳,沥重这才吃了。 “怎么样。”三横殷切地问。 “不怎么样。”沥重平平地说。 “不可能!这是‘短龙羹’。”三横急道。 “那你怎么不吃?” “你先吃。不管好吃、歹吃,先吃完,行不?” “你呢?” “我自有办法。你先吃吧。一天一夜了。人是铁,饭是钢。” 沥重听罢,这才狼吞虎咽,不一会吃个精光。三横目不转睛,看她吃完了,诚心诚意地问: “倒底怎么样?” 第十五回(3)三横救人八百里, 沥重二度中蛇毒 “天下第一羹!太好吃了。长这么大,什么席没见过?从来就没有这么好的!”吃罢‘短龙羹’,沥重脸上现出光泽。 “怎么个好法?”三横颇有三分得意。 “香,细而不腻。鲜,酥而不散。那个味道,那个口感,太棒了。”沥重这是真心话。且不说这天下第一羹是真好吃,她又饿又累,吃什么不香?还不要说,那是他精心做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怎么样?” “我想让你也吃点。”沥重道。 “一条小蛇,还不够塞牙缝的。” “那你好歹也吃点,也累了大半天的。” “我吃不吃没关系。可我这手艺不能在你面前跌了份儿。”三横道。 吃饱喝足,沥重想站起来,可站不起来了。 “又怎么了?“三横问。 “腿脚还是不得劲儿,”沥重偷偷一摸,“哎呀,麻的不行。” “刚才不是好了吗?这会儿......?那再看看吧。”三横试着问。 等打开一看,可不得了了。比方才肿得大了许多。刚才是发黑,这回是发绿,十分吓人。 “哎呀,是毒过了吧。沥重你别动。这么着,你把我眼睛蒙上。” “蒙眼干什么?” “我就看不见你腿啦。我给你把毒吸出来。” “别耽误功夫了,怎么治你治吧。”沥重毕竟是作大将的,不拘这个小节。 三横得允,伏身去吸毒。第一口还没吸,沥重觉着痒痒,憋不住想笑。可真吸下去,她只感到万箭穿心一般。这种蛇毒真不是玩的,疼得她眼前发黑,疼得上了脑子。她不由哇哇大叫。三横知道沥重绝不是娇生惯养的。那是能咬牙的主儿。如今这么叫,见她又疼出一脑门子汗,心想这么痛得把个人疼死。不行,得让她有个抓挠,能分散注意力。就让她抓住自己的胳膊,说如果忍不下来,就摇晃他胳膊。接着,便一口一口地去吸那蛇毒。沥重疼得浑身打哆嗦,就是咬了牙,不摇晃他胳膊。这一来呢,不能让他小看了自己。二来这蛇毒不吸,怕是命也没了。好一个沥重,从第二口开始,再也没嚷嚷了。只不过,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人家,把三横的胳膊给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好几个指甲印,抠出不少血来。 不一会肿好像消了,可沥重像没了魂儿一样,人也蔫了。三横这下真没招了。抓耳挠腮。眼看沥重越来越不行,心里想只有把她背到师父那儿了。 唉,好容易把人救了,那是他拼命捞人,全力施救,咬牙坚持才换来的。这多有成就感?一扫三横多日造兵械而不成的郁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说,一个王室公主的命救了,对岳大哥的联夏战略会大有益,又能少伤多少人?至少把当日杀人的恶感给抵消了吧。总不能叫她又死在自己手里吧!再说了,这沥重在他眼里,就是天人了。一百个好。八辈子也遇不到。决不能让她离世。但分自己三寸气在,爬也得爬到华山。 第十五回(4)三横救人八百里, 沥重二度中蛇毒 “沥将军。”三横急道,他下定决心,咬牙道,“我没招了,我想带你去见师父,他一准有办法!” “你师傅在那儿?” “华山。” “多远?”沥重恍惚觉着华山不应该就在附近。 “七八百里吧。” “算了。”沥重是带兵打仗的,地理概念当然有,一听这么远,知道绝无可能,立时泻气了。 “不能够。咱们这就走。”三横不由分说背起沥重就要走。 “也好,我特想见你师傅。可你还没吃饭呐。”沥重在背上说。 “不吃了,救人要紧。” “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沥重狠道。 “行吗?” “走走看。” 说罢,二人上路。沥重一瘸一拐,每走一步,疼得她咬牙。可她不愿意给三横加太大的负担。毕竟七八百里地,不是近路。沥重走着,锥心地疼。天气尚冷,可豆大的汗珠子,布满一脸。三横看着心痛,多次要背她。沥重摆手制止,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挨。说话间,也走出四五十里地。三横扶着,见她踉踉跄跄,咬牙坚持,不无动情地说: “沥将军呀,人说‘穷养儿,富养女’,真是不假。” “怎么说?” “你一个大夏公主,从小富贵无边,却不娇生惯养。竟吃得这么大苦。” “人无精神,必然懈怠。” “你的精神,服了!”三横认真地说。可沥重步子越来越沉,脸色腊黄,气喘不匀,满眼痛苦,两腿像拌蒜一般。终于,三横一个没扶住,沥重‘咣当’一声,身子一歪。一个大跟头,载倒在地。三横赶忙搀起来,连道对不起。沥重说没事,接着走。三横道,“别撑了,我这么扶你,更累。还是背起走吧。”沥重只得伏在他背上。 “你别说,从小到大,没人背过我。”沥重说。 “感觉怎样。” “挺舒服的。”沥重眯着眼道。 “别开玩笑了。知道你挺颠的,不过忍忍吧。” “真的挺舒服。”沥重说着,越来越有气无力。 二人说话间来到一个小镇,三横准备把沥重的铠甲当了买两匹马。一来镇子小,二来甲叶子又有箭头洞穿的破损,名贵的皓月乌云甲,没当几个钱。讨价还价不成,只够买一匹马的。三横知道此刻不是寻价时候,就用剩下的零钱买条破裤子穿。胡乱吃了饭,好歹填饱肚子。再加上点干粮水葫芦,俩人一匹马,飞奔上路。 一路上,三横基本不休息,日夜兼程。沥重说,这么跑,马要跑死。三横不这么想,他打算只要马跑出五百来里,就赢了。因为剩下的,他可以背沥重赶路。此刻,时间就是性命。 果不其然,刚入陕西境内不远,那马实在跑不动了。开头,三横下来跑,只驼了沥重,牵还能勉强走,紧接着,连吆喝带打,说什么也不走了。三横是急性子,心想不能等马歇过劲再上路,只好放了马,背起沥重自己走。边走边说: “这回你又要受点罪,不过咱们争取了时间。” “我挺好,就是你要累了。”沥重没有丝毫拒绝,她知道,这也许是眼下上华山唯一的招了。趴在三横宽宽的肩上,她竟有三分甜蜜,把腿伤也忘了。 “累怕啥。天底下,第一要紧的是命,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三横走出几步,感到不算太沉,好像二人真的就这么去得了师父那儿了。这样,沥将军命可有救了。 “你这话听着没劲。”沥重听言却说。 第十五回(5)三横救人八百里, 沥重二度中蛇毒 “怎么没劲?”三横好奇怪。 “就是没劲。”沥重道。 “救命没劲,什么有劲?“ “你救的是谁呀?” “你呗,噢,西夏大公主,大将军,行了吧?” “没劲。” “好,叫沥虫儿,我的好朋友,行了吧。”三横说着,他仿佛明白点什么。 “这还差不多。走多远了?” “我们走了六百多里了。” “......”沥重在背上,好像很虚,一会儿没声了。 “哎,你可别睡呀,一睡着了别醒不过来。” “我,我头晕,浑身发冷。”沥重头也搭拉下来了。 三横赶快把她放下来,把自己的外衣给她穿上。背起来又走。走着走着觉得背上没声音了,急着又问: “怎么了?” “晕,我晕,想睡。”沥重嘴里发虚。 “可不能睡!这么着,咱们边走边说话,你可不能睡呀。” “那好,我问你问题,不能不答。”沥重睁眼道。 “有问必答。” “好。如果你事先知道我是女的,你还敢嘴对嘴呼吸吗?”沥重问。 “敢,干吗不敢?” “那你真是淫贼。” “我不是,我没邪念,我要救人!”三横认真道。想想刚才自己的邪念,他脸一红,真是挺恨自己。 “那你至少是贼。”沥重道。 “为什么?”三横不解。 “因为你偷我的,这个。”沥重想说心字却也说不出口。 “不就是几个破箭头吗,至于这么小气吗。” “你,你气死我了。” “行了行了,不生气。还是那句话,两国交兵嘛。” “咱们也没交兵呀。”沥重道。 “还没交兵,大家都成这个样子了。不过......” “不过什么?”沥重问。 “不过,我偷你东西,不是为了对付你。是为了对付金人,他们也是你的敌人呀。你应该谢我才对。” “巧言令色!”沥重假意发怒。 “算了,算了。能告诉我,你汉语为什么说得这么好吗?” “我乳娘是汉人,另外从小父皇教我习汉文。” “谁教的,有名吗?”三横问。 “多了去了。也有有名的。” “真的假的,你们西夏学中原文化?” “这就是大夏的优点,兼收并蓄。跟你说吧,我挺喜欢汉学的。就是水平太低。” “不错了。比我西夏文强一百倍。我连‘春延宫’三个字一个也不认识。” “别给我提春延宫。”沥重恨道。 “行,不提,不提。” “哎,往后你教我汉文吧。”沥重提着气道。 “你真心想学?”三横奇怪地问。 “当然,我从小喜欢中原文化,可惜乳娘水平不高,不能怎么教我。”沥重惜道。 “还是学了一些?都喜欢什么?”三横好奇地问。 “喜欢老子的‘治大国如烹小鲜’,喜欢孙子的‘上兵伐谋’,喜欢商鞅的‘法大于天’。”沥重开始细数起来。 “行啊,诸子百家都读过。先秦文化可是古文,忒不好懂呢。”三横这可不是虚情假意。他在华山跟周侗学了不少东西。其中秦朝以前,什么春秋,什么战国,那时的书简,与其后的汉唐比,的确有很大不同。在那个时代,文法,用词,每个著者都有很大的不同。这还不算,同一个字,竟有好多种写法。后人看起来,尤其不易。 “是呀,我读得好累。”沥重告白道。 “别谦虚了,你知道得挺多。那,你最喜欢什么?”三横不由要打听打听。 第十五回(6)三横救人八百里, 沥重二度中蛇毒 “最喜欢司马子的‘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沥重把齐国司马穰苴的名言背了一个滚瓜烂熟。 “厉害。这也是我师父常说的。”三横听言,眼睛一亮,佩服道。 “可也有不喜欢的。”沥重在背上说。 “是吗?我听听。”王三横听言,感到奇怪。对先人的著作,兼收并蓄,批判继承,是他们华山一派的学风。不想另还有人也是如此,他就好奇了。 “我不喜欢庄生梦蝶。是人就是人,是蝶就是蝶。这个梦不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世间是非曲直是板上钉钉的,不容混淆。”沥重稍加回忆,肯定地说。 “庄周不一定这个意思。但是,你明辨是非,确是非常之对。哎,那你最不喜欢什么?”三横偏要刨根问底。 “最不喜欢墨翟的‘兼爱、非攻’!”这回沥重更加肯定。 “那又为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间需要大慈大悲之心。” “这话你说过一遍了。我听后曾想了很久。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我大夏,强敌环伺。你不打人,人来灭你,何来‘兼爱’?”沥重不由反问。 “此话在理。不过墨子庄子之言,另有深意,不能只从字面理解。” “所以请你来教,随便多深,越深越好。”沥重觉得三横这铁匠不一般,挺有学问的,就这么说。 “我?不行。”王三横听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为什么不行?”沥重很是不解。 “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取法乎下,无所得也。”三横边走边说,但是十分认真。这是他的好处。别看平素里爱贫嘴,一般说来正格的,那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特别,特别在沥重前,并不敢太卖弄。尤其出过以毒攻毒的昏招后,愈发小心了。 “什么意思?”沥重从未听过这个,不解地问。 “就是说,师傅好坏很重要。跟着好的,只学一个中不溜。跟我这户的,学不出好儿来。” “我看你行。出口成章。”沥重并不怀疑三横的能为。相反,她越来越感到,这个年轻的铁匠,不是凡人。 “我哪是‘出口成章’?是油嘴滑舌。小时候,师父老骂我,说我贫嘴,没正型,将来成不了大事。” “你师傅还挺严。”沥重若有所思。 “那是。哎,你武艺跟谁学的,刀法严谨而又大开大合。我看斗过你的不会很多。”三横不由问道。 “我习武的师傅也多了去了。不像你,只有一个师傅,哎,你师傅是谁?挺厉害嘛。” “到了就知道了。” “希望他能同意。”沥重自言自语道。 “同意什么?” “你我能在一起。” “别瞎想,他肯定不同意,再说我也不能同意。”三横有点慌地说。 “为什么,你心里有别人?是,是那个阳泉!”沥重恨恨地说。 第十五回(7)三横救人八百里, 沥重二度中蛇毒 “她?省省吧。”三横不屑地说。 “为什么,她不是也挺漂亮的吗?”沥重听了这话,不知道王三横真正的意思。这个,她沥重一定得弄清楚。 “哪能跟你比?”三横道,他不想在外人前头把铁匠营内部的事说一个底朝天,就敷衍道。 “就为这?”沥重是真想弄明白。 “她太不讲理了。”三横只好实话实说。他在阳泉前头,那是处处受挤兑。只是碍了师兄的名字,三横并没有一次反过口。这并非是自己没有说话的能耐。三横嘴上的功夫本不低。这一回,终于绷不住,他多少倒了心里的委屈。 “是嘛?!”沥重听得心里直跳。心想,有戏!哼,这个人精,也有受制的时候。嗯,我对他,指定不能如此。 “没见到这么不讲理的。谁跟她一辈子,得憋屈死。”王三横反正说了,一发就不愿意停了,索性把苦水倒一到。 “噢。”沥重十分满意这个答案。她是正大光明之人,并不愿在这个时候卖小聪明,背后插人一杠子。 “可也别说,有时,她还真聪明。”三横又说。他突然感到,背后言人不善,不是君子所为。所以又往回找好儿。 “比你还聪明?”沥重奇怪。 “我算是笨的,有时候看着行,可不爱转弯。”三横在沥重前,不由谦虚起来。 “噢。”沥重把心放下来。可这一松心,人的精气神也随着泄松了。她感到,现在没什么可以不放心的了,歇歇吧,别老提着气了。 “人家管我叫‘三脚猫’。”三横并不知道沥重此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完全理解她的心境,还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 噢。”沥重声音渐渐弱下来。 山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不说,有的地方积雪初融,地上泥泞一片。踩下去,哧溜滑不说,喧喧腾腾,蹬不上劲。三横背上有沥重,不似他一个人,可以闪展腾挪,所以还是挺吃力的。可是,王三横更关心背上的人。 “哎,你别噢、噢的。警醒着点,不能睡过去。”三横知道,人活着,全凭一口气,这么重的蛇伤,这口气千万不能散了。 “噢。”沥重弱弱地回道。 “你没觉着你们这次败得太惨吗?”三横想,得找点刺激的话题,让沥重活份过来。 “噢。”沥重声音更低了。 “你怎么啦?”三横问道。 “......”沥重似乎睡着了。三横赶紧放下她,摇晃了半天,醒了。 “你可不能睡呀。”王三横急急地说。 “我不睡,咱们继续聊。刚刚聊哪儿啦?”沥重有气无力地问。 “说到你打败仗了。” “对,我也奇怪。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沥重来了精神。 “他是......”三横想说,又停了。毕竟不能把对方内线供出来。 “他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琢磨吧。你这么机灵,肯定想得到。”三横支吾着。 “这事透着奇怪。”沥重像是自言自语道。 “世界上奇事多,哎,你打过胜仗吗?” “怎么问这个?”沥重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女的能打什么仗?我看你多半是仗着你爸,才当军头的。”三横有意这么说。 “告诉你吧,不算今天,没见到你之前,处处胜仗!”沥重并不在乎,反而说了让三横不敢信的话。 “真的?” “自然,军无戏言。”沥重认真道。 “就没败过?”三横不信。 “今天不算,这次我本没想打什么仗。真着的两军正经交战,只有一次是平手,其余皆胜。”看来,沥重对铁匠营之败,心中根本不服。 “哪一次?”三横不由问道。 “那跟你们岳将军打的一次。”沥重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什么时候?” 王三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背上之人还跟他岳师兄打过仗?想想,不应该呀。打交道这么长时间,王三横渐渐把沥重当成自己的朋友,连心里话都讲了。有些话,那是跟谁都不便讲的。跟铁匠炉前的伙计们,不想讲。跟老阳掌柜,不能讲。跟师父师母,不该讲。可是他心里话跟沥重讲了,而且算是口无遮拦。沥重呢,人家是西夏皇室,又是领军的将军元帅,相信平日里怎么也得端个大驾子。可她跟自己,不也是啥话都说?这是好朋友间才有的事。 可是,他的朋友,怎么能跟他师兄打仗? “两年前。”那一边,沥重答话,十分肯定地说。她明人不做暗事,坦荡回答。 “什么?”三横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把沥重扔下来,他知道岳飞那次其实是败了,损兵折将。只是岳飞颇具军事素养,虽败不惊。才得全身而退。这就是他王三横下华山的原因呀。 沥重原来是岳飞的劲敌。那么,也是大宋的死敌,他王三横的敌人!哎呀,这可怎么办呢? (第十五回完) 第十六回(1)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不干了吧?”沥重竟有三分得意地说。“你讲话了,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嘛!” “那岳飞是我师兄!看来咱们真是敌人了!”三横有些迷惑。步子也有些慢 了。 “既是敌人。不妨扔下我。你自离去。你也没违师命。没有杀人。”沥重急道。 “不。当日是敌。如今是友。我不能丢下你。”三横道。随既又往上背了背沥重。 “仅仅是朋友?”沥重追问道。 “不!”三横似加快步子 “怎么说?!”沥重似眼睛里放出光来。 “最好的朋友!” “我想弄明白什么是最好的朋友。行吗?”沥重追问道。 “最好的朋友还不行。我看你也跟阳泉一样了。” “又怎么说?” “不讲理呗!” “你才不讲理!”沥重嗔道。 “行。行。我不讲理。只要你不睡过去。怎么都行。”三横边说边走。 “你有真话吗?” “没有。” “那你放下我!”沥重气急败坏 “不放。” “放不放?” “不放。”三横哪能放下她? “真气死我了。” “生气太好了。”三横笑道。 “为什么?” “生气。人就不睡觉了。” “你是什么人呐!”沥重恨恨地问。 “王三横。”三横得意地说。 “那我呐”沥重又问。 “沥虫。一条美丽的虫子。美丽的是虫子!” “你就贫嘴吧。”沥重又好气又好笑。 “不贫你就睡过了。” “哎,我说你那个妹子呐?”沥重换了一个话题。 “我哪来个妹子?” “就是那个叫花子。”沥重道。 “噢。她也是女的?哼,我也曾怀疑她是女的,不过,......,行。行。我王三横是神仙。人家神仙点石成金。我是遇男成女。” “什么神仙?魔鬼!”沥重心中五味杂陈,脱口说到。 “行。魔鬼就魔鬼。行了吧?得,还真是我妹子。怎么着吧?” “知道在哪吗?”沥重不由问到。 “当然在我师父那儿。” “我可不想见她。”沥重道。 “为什么。你们俩已经扯平了。” “什么叫我俩扯平了?” “她偷你东西,你把她吓一个半死,不扯平了?她还管我叫哥。她哥救人,她能把你咋样?” “傻子。她好像对你有意思。”沥重挺认真地说。 “瞎说。她还是个小孩!” “孩子?人小鬼大。不过我也不怕她。”沥重自信道。 “你一个将军还怕了孩子?她没什么武功。就算跟我师父学了这些日子。在你面前还是白给!”三横十分不解。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第十六回(2)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那是......,”沥重不知怎么说好。顿了一顿。才说,“那是她长得不顶。” “又来了。那就是我妹子。哎。咱们俩聊天不是让你胡聊的。聊点正经的!”三横令道。 “你这人有正经吗?” “处处正经。从不和烂泥!” “好。信你一回。” “什么叫一回呀?”三横不满道。 “那能信一辈子嘛?” “咋不能?” “这就好......”沥重似十分满意这话。 “什么叫‘这就好’。我王三横就这么不让人信任?告诉你。大丈夫一诺千金!” “大丈夫?这就好......这就好......”沥重不断重复着。声音又渐渐虚弱下来。三横见她又要睡过去。知道不好。就使劲说话。那也不行。背上沥重没声音了。就颠她。还是不行。三横没办法。只好把沥重放下来。他发现路边有个大石板。轻轻把沥重放在上面。双手抓住沥重肩头。摇晃着。说: “唉。唉。虫子。虫子。别睡。别睡。你看太阳快出来了。” 沥重微微睁开眼,发现躺在山边一块青石之上,东方天亮,朝霞万里。那时,火红的太阳已露出半边脸,喷薄欲出。远山近树。皆笼罩在一遍金光之下。天上,白云淡淡。一行北归的大雁凌空飞过,呀呀地叫着。道边,小草已经吐绿,满布露珠,晶莹剔透。每颗露珠之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太阳,精光耀眼。山中的春晨,好美,好安宁呀。沥重见了,不由嘴边露出浅浅的微笑。 “好了,好了。又活了。这回可别睡了。”三横见摇醒了沥重,好是高兴,一把背起她来就走。可没走两步。又放下来了。 “怎么啦”沥重问。 “蘑菇。蘑菇。老天爷给咱们俩送早餐来了。” “有没有毒?别让我中三回毒。”沥重有些不放心。 “你把心放肚子里。没毒。” “你怎么知道?” “第一。我认识这蘑菇。叫灵芝春。早春才长。好吃着呢。第二。你看。”三横把蘑菇翻过来给沥重看。“这蘑菇上有一种细小的虫子。叫蘑菇虫。有虫就说明没毒。” “噢。我怎么看不到?”这时沥重中蛇毒已深。全凭她习武,内功深厚,一口气尚在。可眼睛光已经开始散了。三横一见不是玩的。每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向死亡前进一步。不能多说。赶紧把蘑菇采了。背着沥重就走。边走。边伸过手去。给她喂蘑菇吃。 “蘑菇还能生吃?” “当然。”三横肯定地说。 “真好吃。唉呀。真好吃。”沥重边吃边说。 “好吃吧。跟着我。享福去吧。”三横不由得意地说。 “哼。我倒是想。哎。上头虫子呐。” “吃进去了呗。” “你想恶心我?”沥重把眼一瞪,道。 第十六回(3)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骗你呐。早抖落掉了。哎。你还真行。就算没虫子。没洗你就敢吃。金枝玉叶的。” “这回你小看人了吧。告诉你。活虫子我都吃过。”沥重道。 “真的假的?你能这么强?啥时候的事?” “就是跟你师兄打仗。他把我围了五天五夜。我一时冲不出去。粮食早断了。那时僵着。谁先动谁吃亏,地势摆那儿了。你师兄的招是要困死我。大概想我们已经饿半死了,他冲锋了。”沥重忆到。 “还有这回事?” “当然。你师兄吃亏在兵器上。谁让大夏军刀是天下第一刀呢。他一冲锋。就给了我可乘之机。”沥重继续回忆,道。 “你们吃的啥?” “你猜。”沥重自信地说。 “啊,我猜。你们夏人是不是什么都敢吃?”三横不傻,先得弄清沥重她们党项人不吃什么,好缩小搜索范围,这样好猜些。免得猜错了,在沥重面前掉价。 “除了猪肉,什么都吃的。” “啊呀,这就不好猜了,天下这么多可吃的。”王三横弄清楚明白了一件,沥重还是有忌口的,这到了华山得注意。可是只排除一项,仍然难猜。 “动动脑子,当时我们困在山里。”沥重也不像让三横说得太离谱,否则尴尬,两人都不好看不是。 “猜不着。不会是蛆吧?”三横准知道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故意逗她。 “别向着你师兄来恶心我。我们吃的是蚂蚁!” “蚂蚁也能吃?” “当然。当时困得我们无粮,掘蚁穴找吃的。” “对,对,聪明,蚂蚁窝里应该存不少粮食。” “那也不够大队人马的口粮。几顿就光了。” “够狠,把人家存粮吃完了,接着把主人也吃了。”三横调侃道。 “不吃怎么办,饿死?投降?” “投降呗。保命嘛。”三横又说。 “人生在世,顶天立地,全凭一口气在。命可以不要,绝不投降!”沥重道。 “行,这才叫作人。要我,也不降。”三横佩服她这股劲,却不提了那曾是岳帅的死敌的事。 “我这辈子可只降过一人。”沥重深情道。 “啊?”三横不解,这个硬得像铁一般的人,还能投降?光佩服了,他却忘了,两个时辰前,是自己劝降成功的。 “不投降,怎么办?只能吃蚂蚁吧。这就是大夏兵,你们岳帅都服。”沥重这话不是瞎说。她知道,岳飞事后去查探战场,在蚁穴旁巨石上,亲写 ‘食蚁遁生天,志愈坚铁’ 九个大字。 赞扬敌人,这是岳飞的胸怀,是他对夏人的评价,也是他暗自对天下战争大局的领悟。也是他对本部人马的激励。当然岳飞也有“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词句,也可见他对这一役是多么耿耿于怀。 “得,厉害。我也服。”另一旁三横听言,不得不说,“吃过我没吃过的,这路人,还真不多。哎。什么味儿?” “没什么味儿。想不起来有啥特别的。有点酸。还有点甜。对了。蚂蚁不能洗吧?”沥重有三分自豪。 “行。有你的。没白叫沥虫。反正虫吃虫,它也不亏。” “我这是双重的重。”沥重又好气又好笑。 “双重呀。噢,双重,对,对,怪不得你姐姐叫沥双。长得一样一样的。”三横若有所悟。 “又想我姐了?” 第十六回(4)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她?白长一个样,一个好人,一个坏人。对了,吃虫这事我得告诉我师兄。你还别拦着。”三横认真道。 “他早知道了。用你告诉?”沥重肯定地说。 “是吗?” “岳帅是什么人?千古一将!这一仗他能不复盘?” “倒是谢你夸我师兄。可你怎么知道他明白你们吃蚂蚁?” “打仗没探子呀。我探的呗。”沥重其实早知道。 “噢。我还忘了。你是个大将军哩。”三横猛然想起来,沥重并非常人。 “如今大夏想和你们宋朝和好。一致抗金。就不知道他记不记仇?他记仇我就惨了。” “怎么?” “指定要破坏你我的关系。”沥重虑道。 “又来了。告诉你。我师兄腹中可以跑马。再说了。联夏抗金是他的战略。也是我师父的主张。他要不断说服朝廷,说服众将军,走这条路。” “好。好。好”沥重一连叫了三个好。她早知道岳飞不是凡人,胸中亦有和夏抗金的想法。但今天听王三横亲口讲,心中特别受用。 “哎。你说话好像底气足了些。怎么回事?”三横听出对方讲话中细微的不同。 “是呀。我也感觉好不少。” “蘑菇能解毒!”二人同时叫起来。 “咱们回去摘蘑菇!”三横建议。 “我先下来走走。”沥重说。三横把沥重放下来走回头路。走了没多远。沥重蹲下来。说想吐。可又吐不出东西来。样子十分难过。三横一看不行。这种没把握的事不能再干了。还是下决心去华山。二人又折了回来。沥重还是坚持要自己走。说至少疼好些了。三横扭不过。就扶她。摇摇晃晃往前行。就这样。沥重自己又挨了二十来里。然后实在挨不住了。二次栽倒在地。三横心痛得不行。连忙又把她背上肩。 沥重伏在三横宽宽的肩膀之上。感到了他满脸满脖子的汗水。也感到他‘咚咚’的心跳,更感到他坚强的意志力。不由想到,她大夏一万个人里头要是有一个这么横的,什么金蒙,什么鞑靼回鹘,必然不在话下。人,必须有精神头,必须有意志力。有精神头才能有意志力。但两者不一回事。因为有精神头可不一定意志坚强。坚强的意志要练。是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山路很难走。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单个人如此攀援,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背着个大活人。不仅背人,三横还要想方设法逗着沥重别睡着了。他一感到肩膀上的人不吭气。马上就得找话题。这会儿沥重想事不说话了,三横又沉不住气了。问道: “哎。怎么样了。还想吐吗?” “好点了。哎。你一身武艺。练多少年啦?”沥重道。 “打记事起吧。每天起五更睡半夜。” “怪不得的,有个意志力。走了快二百里了吧。好像还挺有劲的。” “这是背沥‘重’。要是背沥‘轻’更省劲了。” “又贫。告诉你。只能背沥重。不能背‘里轻’‘外轻’的。” “‘里轻’‘外轻’的我不知道。你姐沥双我绝不背。” “为什么。”沥重来了兴趣。 第十六回(5)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为什么?怕她把我宰了。”三横道。 “贫。” 三横背着沥重。边走边聊。不觉已走了百十里路。鞋也走飞了。脚也磨破了。人也越来越沉。渐渐步履艰难起来。沥重也感到了。说: “哎。你要累。先休息一下吧。” “不行。晚了你就没命了。” “那你累吗?” “不累。就是有点沉。哎。我说我师父给我起了这个名。三横。多好听。” “我的也不错呀。”沥重说。 “你的不好。跟虫子似的。” “也可以是‘重量’的重。” “是呀。重量。它也念重。沉重的重。怪不得你这人这么沉呢?”三横打个哈哈。 “你就贫吧。” “贫?要是你姐姐就好了。叫双。跟下霜的霜似的。那就没份量了。背也好背。” “你敢情又想我姐姐了?刚才还说不。有真话吗?” “就是一说。谁想她呀。上来要把个老太监宰了。那像你呀。‘不杀将军’!” “你知道我姐要怎么你的嘛?” “我又不傻。” “所以我才急着闯她的春延宫!” “原来这样。” “当然。我怕她把你教坏了。”沥重认真地说。 “她?没这个能耐。我瞅个冷子就开溜。” “那说来说去,你敢情一个女的不喜欢?” “也不是。” “哪一个?哪一个?”沥重急了。 “不告诉你。” “不行。你不说,咱们不走了。我是说真的。” “那我告你,你不许急。” “不急。”沥重说不急。脸色都变了。“快说吧,倒底还有谁?” “有一个。” “谁?” “你!”三横下了一百二十个决心,讲了真话。 “你真喜欢我?”沥重声音都变了。 “真的。” “用你名氏起誓不说谎?” “当然。”三横这回似乎很肯定。 “你给我活下来的勇气!” “行了。‘不杀将军’你不缺勇气。可我缺。” “怎么讲?” “我真喜欢你不假。” “怎么不假法?”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假。” “你得告诉我。怎么不假法。”沥重逼问道。 “我第一次感到你不坏,是当年在‘一灯油’。你并没施杀手而且用刀背送我上崖的。有没有?”三横问。 “算有吧?” “第二次呢,是你领人到铁匠营。一开始我十分仇恨你们,特别是伤了我师兄。但你竟然审时度势,撤兵。要知道一般军头,光这个面子他就下不来,非接着杀不可。” “记得兵法有云:‘将军不可怒而发兵’。”沥重道。 “这是真正的将军。所以我有所佩服。第三次呢是听你说到万物求生,必 须坚持的道理。实为至理名言。” “你真是这么想的。不是嘴甜?”沥重问。 “当然。你知道。我打兵器真是太难了。而恰是你的‘坚持’二字令我努力不懈。”三横认真道。 沥重见三横如此说。感到心满意足。道: “你知道。我就是见你王三横坚持与执着。才真正对你感兴趣。” “沥将军。我接着说啊。说真的。哪个军头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后 来竟成了‘不杀将军’着实令我感动不已。” “那是你说的,不得滥杀无辜。” “所以,身为将军不欲杀人立威,身为公主能够从善如流,着实令我刮目相看。” “就这些?” “多了去了。一时也说不清。反正这一些都不易做到。” “你知道吗。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那一种。” “可是。沥重将军。”三横认真的说,“我们没有将来。” 第十六回(6)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为什么?”沥重急了。 “因为你是西夏大将军。我是大宋穷铁匠。边都沾不上。” “我不管。”沥重把头一拧。 “不管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当今天下。我们每个人都活在一个框子里。没有人能打破他自己的框子!”三横貌似不急不缓地说,但心里并没太大的底,算是说到哪儿是哪儿。 “框子?你说的大概也不错。可我们为什么不能打破它。我们俩到一个没人认的地方。那里没有框子!”沥重急急地说。 “虫子朋友。你要是真是个虫子就好了。我也变了虫子。是人永远摆脱不了框子的。”三横叹道。 “谁说的?” “我师父。”三横道。 “又是你师傅。” “师父说的对不对?它对呀!”三横边走边说。“也许再过一百年。不。一百年还是太短了。也许再过一千年。人们就没有框子了。可现在不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三横说着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背上的沥重也不言语了。又急急说: “唉你不说话了。不生气吧。又要睡?” “我虽然头特晕。可我睡不着。” “睡不着不说话?” “我想事儿呢。”沥重道。 “行了。别瞎想了。你一想事。我就觉着沉。” “那你放下来。好歹歇息歇息。” “不。还是走。”三横说着步伐越来越艰难。深一脚浅一脚。他已经不停地走了一天半了。但是他坚持着。不顾脚上鞋走飞得不成样子。不顾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有时太渴了随便找点水。有时采几个果子。首先紧着背上人吃。他知道自己是累。但还能坚持。而背上的人。在眨眼之间与死神搏斗。说不定那个时辰不对,她就过去了。再也唤不回来了。 到了后来。三横也真的走不动了。沥重要他放下来。可说什么,还是一步一步地挨呀挨。中间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每次即将着地,都是他拼命把沥重举起来,怕摔着病人。这样。摔得他鼻青脸肿。咬牙。爬起来。接着走。山路。还是山路。连绵不绝。仿佛永远没完没了。 “还不到?” “快了。快了。” “还多远?” “告诉你快了。”三横说话声音也弱下来。他的确累了。又过了一会儿。背上人不吭气了。 “怎么不说话了。”三横自言自语。“行。反正真的快到了。”他心想。是呀。今天的路怎么好像长了多少倍。怎么走也走不到? 这还不算。三横把双鞋全走飞了。光脚踩到冰冷的山石之上。有如刀割一般。三横实在受不了了。就求沥重把她的鞋给他。 “你怎么不早说呀。” “怕看到你光着脚。” “这有什么?” “男人头。女人脚。不能看。不能瞧!”三横还一套一套的。 “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第十六回(7)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我们那儿做饭的大师傅说的。” “你呀。在华山都学些没用的。”沥重嗔道。 “不许污蔑华山。” “行。行。鞋子太小了吧。”沥重趁三横换鞋。看到他那双脚。脚底板已经血泡套血泡。血肉模糊。那还像人脚呀。她看着。心里流血。正想说什么。三横开口了: “嗐。比没有强多了。我前后都做了洞。不挤脚。好了。走吧。”说罢。背上沥重接着走。可越走三横步子更加不稳。跌跌创创。看得出。这个人已经到了他生命的极限了。 “三横。放下来休息下吧。” “不行。” “三横。横哥。求你啦。就休息一小会儿。”沥重恳切地说。 “不行。” “你知道。我心痛呀。你不会让我心痛吧。” “沥重。我知道。我也理解。可我一放下。恐怕再背不起来了。我真的没这个劲儿了。” “还多远?” “顶多五十里。”三横举重若轻地说。 “啊?要命了。咱们俩都得死到山路上。不行。你放我下来!”沥重令道。 “不放。” “你非累死不可。” “就没听说累死的。” “怎么没有?任何一次强行军,都死人。千分之二三总有。强度还不如你这次。快放下。” “那是你们西夏。人都不皮实。我,你放一百个心。”三横话音未落。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他咬咬牙。撑着起身。再走。 沥重也实在不忍。就说: “我命令你。放下来!” “将军大人。过了今天。你随便命令。一准令行禁止。今天。恕难从命。” “你再不放我咬你了!”沥重没法子制止三横,就这么说。 “咬吧。” 沥重一口咬下去。 “真咬呀!疼!” “你放不放?” “不放。” 第十六回(8)坑坎颠簸奔夜路, 精疲力尽入华山 “不放。”三横说话的劲儿都不大了,但还是立马就答。 沥重真的又咬。可是咬了两口。劲儿也渐渐没有了。她把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气力也使光了。只能听凭王三横一步一拐。摇摇欲坠地搏命。 渐渐地。王三横只觉着脸前头红的绿的。一片纷乱。山头树木。乱草碎石。前后左右地乱晃。他自己心跳得奇怪。直好像跳到嗓子眼。就得不断地咽唾沫。不然心就要跳出来。他满头的汗蒙住了双眼。腌得脸蛋儿生疼。可是。他就没有气力去擦汗。 就让它流吧。流干了就不流了。 王三横倒是也想了,歇歇吧。可背上沥重又没声了。这可不是好兆头。想想这回费了多大的劲。可千万不能半途而废。那多冤呐。 可王三横实在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想叫沥重惊醒着点,话在嗓子眼里,舌头不大听使唤,整个喉咙干得像着火了似的。想咽口吐沫,运半天气,还是没有。嘿,吐沫都当汗出光了。 怎么办,连把人放下来的劲,他都不愿意浪费。算了,王三横琢磨着,反正也快到了。睡就让她睡会吧。两天没合眼了。好人也够受的。三横想着走着。最后连想事的劲也用光了。只有一个念头。走。继续走。不停走。不能歇。一歇就起不来了。 可再往后。三横明白了,再不歇。可能真的要累死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于是。他对自己说:王三横呀,你再走一百步。不,一千步。一千头上就歇会儿。“一。二。三。四。五。......”三横数起来。“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哎。一千到了。我还活着。我还能走。可沥重没声了。我要不赶紧的。她就没命了。不行。再走一千就停。就一定歇一歇。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哎。一千又到了,这么快?我说什么再走一千。就一千。就这样。王三横一遍一遍地骗自己。一千一千地走下去。最后。数数的劲也耗尽了。怎么数也数不明白了。只是嘴里嘟嘟囔囔的。“一。二。三。四。五......。”腿上则一步。两步。三步。......这回他什么都不知道了。累糊涂了。只有一件事。特别清楚。那就是,每走一步。华山师父那儿。就近了一步。每想到这,他就特别高兴。 终于。太阳下山之前。三横见到了久违的房舍。那么熟悉。可又那么遥远。昏昏暗暗。忽忽闪闪。一间瓦舍。好几重影子。是那么可望不可及。看着看着,眼前一黑,三横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实在是没劲了。可背上还有沥重。可她没声了。不赶紧的,她就没命了。于是他就爬。一步步往前爬。爬呀爬。爬呀爬。这下。可不光脚烂了。膝盖也烂了。手指甲也抠劈了。怎么着,也快到了吧?!爬;爬,......还是爬,...... 好容易爬到。眼前就是大门。不过两三尺,好,真好,老爷我到了。人一高兴,劲就松了,三横立马背过气去。 等再醒来。看见小林子在,是她,晃晃悠悠的。 三横赶紧问 “沥重呐?” 小林子恨恨地说: “别提了。她死了!” “啊?” 三横闻言。一口血喷出来。人‘咣当’一下。晕厥过去。 (第十六回完) 第十七回(1)有情无语苦相恋, 血迹斑斑读家书 原来,一天一夜的山路最后就这样熬过来了。等三横背着人到了周家营前。一头栽倒在地,连叫门的力气都没了,胜利的喜悦,都没能让他舒过最后一口气,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当年的小叫花子,自三横介绍,上了华山,取代王三横成了周侗的关门弟子。那时,正好她从外头回来,见一人背着另一人,伏倒门前。双脚血赤乎啦的,不知死活,连忙大呼小叫地把大伙唤来,周侗一见是爱徒三横,背着个女子。两个人身上衣衫被山树荆棘扯得稀烂,女子用山藤缚在三横肩上。三横双目圆睁,却惨淡无光,面如黄蜡,嘴角上布满燎泡。那女子眼窝深陷,脸似白纸,嘴唇青紫。二人都晕死过去,呼吸不辩,心跳难查。周侗连忙从怀中取出续命安宫牛黄丸,掰开他们嘴,给两个人服下。 这一边,小林子扶着三横抚打前胸捶后背。好半天,三横一口气醒过来:“快,快叫师父救人?” “三横哥,怎么回事?” “这位是,是,先中蛇毒散之毒。后来我,她,她又让五步竹叶青咬了一口,就,就,......”三横一口气接不上来又背过气去。 大伙七手八脚将两人抬回屋。周侗知三横是累的。虽然虚脱,终无大碍。嘱咐召英等熬了人参羊乳汤喂他,好生伺候着。那边这个女子可是不得了,于是尽其所学,又喂药又扎针,忙了大半宿。 等三横再次醒来,只见大家都休息了,唯有召英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唉,林子,咱们又见着了,你还好吗?” “好。我好着呐。” “师父师娘都好?” “好,就是见老。” “那,沥重呢?” “那个西夏军头?别提了,早看出她是女的。” “我问你,她怎么样了。” “别提了。她死了!” “啊?”三横闻言,一口血喷出来,人猛地又晕厥过去。他两眼泛白,胸前一口血,红得怕人。敢情人在极度虚弱困乏之时,神经会变得非常脆弱。本来一句玩笑,虽然是所谓黑色玩笑,他想也没想,当真了。 小林子知道玩笑开大了,吓得不行。掐了半天人中,三横好不容易一口气缓上来。 “你醒啦,吓死个人,西夏那个王八蛋好好的,我冤你呢。” “你这个混混,你要气死我?”三横这才把气喘匀,一想不对,又问:“她到底怎样?” “死不了,看把你累的,你要累死的。你看你的脚,鞋呢,全是血泡,都烂了。你看,卜愣盖儿,骨头差点露出来了。你看你手,还有指甲吗?” “沥重没事了?” “这王八蛋叫沥重啊。这会没事了,等会我去捏死她!” 第十七回(2)有情无语苦相恋, 血迹斑斑读家书 “唉唉,别,别介呀。我可是走了八百多里地呀,好不容易。你不会真的去捏她吧。” “真的?那我早把她踹那儿了。行了,别提了,师父给她行了针,吃了药,没事了。先顾自己吧,来,参汤,五寸参,上下就一支,师娘给你熬了。噢,忘告诉你,我会写字了,这是我名字。”说罢,她在地上用指头比划了‘林召英’三个字。三横一看,几日不见,这小林子真长本事了。说话也不“俺,俺”的,三分文明总有了吧。 再说那沥重没事,也是缓了多少天,她才能说出话来。沥重躺在床上,虚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多少次想睁开看看周围,就是睁不开。身子、手也都动不了。好在耳朵里能听见各种响动。这些天,都听见三横焦急地呼吸声。她知道,他一直陪在床前。她也知道,小叫花多次拉他走,可他一直没走。她还知道,她的饭都是他喂的。因为别人,特别是召英,他不放心。说是西夏人吃饭和他们自己不一样。怕喂不好,呛着。沥重太虚弱,虚得脑筋有点不转,好长时间也没弄明白到底两边吃饭有什么不同。不就是他嘱咐厨房别做猪肉,别用猪油,这和往嘴里吃有什么关系? 嗯,反正三横一直陪在床前,她心里踏实是真的。她还记得三横和一老者对话,每次三横就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她现在还睁不开眼,语言焦虑,声音颤抖,没有底气。而每次,蒼老的声音都说,会好的,假以时日,会恢复如初。她想说与三横,她已经醒了,别这么担心,不然休息不好睡不好。可她太虚,说不出声也动不了。她心也急,可急过梭了,反而就糊涂了,好像是睡过去,又好像还听得见声响。 昏睡中,沥重觉得三横天天请个婆婆给她擦背翻身,说是怕患了褥疮。她还觉得三横一日数次用棉样软软的东西蘸了油水,擦在她嘴上。她嘴太干了,这样润一润,真的舒服多了。 就这样,四五天后,沥重终于睁开了眼。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硕大无朋。可她眼帘中只见三横一人,和那苦苦等待的眼睛。见她醒了,特别高兴而又不敢相信的那种。他问她,就两件事,是真醒了吗,知道他是谁吗。沥重多想说,早醒了,就是没醒也知道他是谁。可她张不开嘴,连眨眨眼都特别困难。她心里急,只想说一件事,要他别在她床前坐着了,去躺一会儿。可她就是说不出来。不过也好,还是那句话,有他陪着,心里踏实。 第十七回(3)有情无语苦相恋, 血迹斑斑读家书 沥重浑身酸痛,到处不得劲儿。可她又很知足。沥重曾经见她姐像走马灯一样地换身边男人。她就知道姐并不真正幸福。她与姐接触不多,但每次见了,她姐眼睛是空洞无物的。她有时想,自己有朝一日真的碰到心上人,会是怎样。她会觉得,不管怎样,二人总要说话吧。嘿,她沥重平素必须板着脸,不苟言笑。可是,可是到了那一刻,说不定有说不完的话呢。但她从来就没有料到,这一刻这么快从天而降,但竟然是这样的。那个人无话,只会喘着永远喘不匀的气。而她想说,一肚子话,却无力开口。但她还是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也许,这就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吧。 每想到这儿,沥重嘴角都会带出浅浅的微笑。她感觉得到,每次自己微笑,他都会高兴。那也是个知足的人。淡淡的笑,竟然让他那么知足。她有时又想,他背她那么长时间,也算耳鬓厮磨了。可他现在,床前呆坐了那么久,碰都不碰她一下。只是不时掩一掩被角。太老实了。他没听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真的,她此时很希望与他,那怕双手握在一起。可他不,规规矩矩地坐着。她知道,他明白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可他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纯洁得像一透明的冰。沥重是明白人。她不糊涂。是啊,只有这样的,才能托付终身。 沥重也时不时见一个清瘦的老者过来号脉。其人衣着平常,须发皆白。但耳不聋,背不驼,目光炯炯,身形敏健,言谈话语之间,中气充盈,举手投足之下,气度不凡。不用说,他定是三横师父。另外一个半大的姑娘眼熟,知道是前次的小叫花子。还有一些人也不知道姓名,来来回回,有人送饭,有人收拾屋子等等。一个个都皆慈眉善目。只有小叫花子,成天劲劲儿的,没有好脸。 又过了好几天,沥重好多了,渐渐能动。可把个三横喜坏了。端了一碗汤,热气腾腾的,告诉沥重: “这是田鸡白芍羹。华山特有种田鸡,滋阴补阳。别处还没有呢。知不知道,东有‘驴皮阿胶’,西有‘田鸡白芍’,大补哇。前几天你太虚,虚不进补。现在敞开吃,我逮了整整一篓,都养在那里。好吃吧。” “好。” “你会钓田鸡吗?” “......”沥重摇摇头。 “这里头有个小窍门,一般人不知道。等你好了,我教你。” “好。”沥重还是特别虚弱,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怎么着也比你那个吃蚂蚁强多了。” “谢。” “谢什么。不用谢。” “没谢你。”沥重道。 “什么?那你谢谁?” “阳泉。” “谁?”三横闻言,脸色大变。忙用手去试沥重脑门,“哎?不烧啊,沥重,你糊涂了?”他以为她中毒太深,脑子毁了。大惊失色。 第十七回(4)有情无语苦相恋, 血迹斑斑读家书 “别。” “别什么别?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横。”沥重闭着眼睛说。 “你脑子没坏呀!” “没。” “是阳泉她射你毒箭的,忘啦” “没。”沥重道。 “那你为什么谢上她了?” “没她,不会,到,华山。”沥重认真地说。她真的感谢那一箭。不然三横怎么能坐到这样近,又怎么能一勺一勺地喂她。人生就是这样,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沥重自食了华山白芍田鸡羹,身体明显见好,能自己坐起来。她发现身下竟垫了三十多床褥子。知道是三横怕她床不够软,不仅莞尔一笑。很快,沥重好像都能下地了。这一天,她似睡非睡之际,听得有轻轻敲门之声。然后又听得三横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屋,像怕是惊醒她。可沥重多年打仗出身,这点响动,早醒了。门前她听到有人说话。 “师父,您怎么亲自熬汤来了。” “噢,这是‘龙虎斗’,青蛇‘过山龙’与山猫‘花狸虎’,加福参枸杞熬的。沥将军现在可能准备下地了。卧榻多时,需要有此一补。”这有些苍老的声音,定是周侗。 “那也不能您熬呀。”三横的声音。 “这里除了厨房黄二,无人会做,数月前,老黄离世了。” “噢,我说怎么没能见到老黄叔说笑。”三横深深叹道。 “另一则,师父这是要聊表敬谢之意。你拿去给她食了,注意蛇骨,是细刺,文火三日,也是熬不化的。” “您谢沥重?” “不错。还记得那日你提到她,说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后,万物之所以生而非死,在于‘坚持’二字吗。”门外周侗道。 “记得,无此二字,我们挨不到华山。” “古人有云,‘一字之师’。此‘坚持’二字,振聋发聩,诚我师也。焉可不谢?” “师父,您......”外屋三横里屋沥重,听周侗言皆心中一震。 “我常说,攻杀战守,‘势、术、器’当三者并举。何者为势?” “势者声势,声势者士气。”三横道。 “仅此而已?”周侗问道。 “是啊,您教导的。” “我半生授徒,这是误人子弟!” “什么?”三横、沥重,听言都又是大吃一惊。 “声势者,张力也。没有内韧,何来张力?” “师父的意思,内韧者,‘坚持’也。” “孺子可教!古人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沥将军之‘坚持’二字,可令我等再补一句,曰‘百苦不能辞’!你说,她值得为师一谢否?”周侗慨言,接着道:“另有一则,岳鹏举围她数日,她竟率军食蚁突出生天。皇室宗亲,富非滥觞。贫病潦倒,卖甲而行。天潢贵胄,吃得大苦,坚忍不拔。故大军压境之际,置死地而后生。如此四个‘不能’,这沥将军占齐了。你说,她值得为师一敬否?” 第十七回 (5) 有情无语苦相恋, 血迹斑斑读家书 “师父,我没想到这一层。” “三横,你先于为师悟了此道,得‘坚持’而万苦不堕。甚好。所以我说,世上的好学生,没有一个是先生教的,俱是自己悟的。盖莫能外。是也不是?” ‘世上好学生俱是自己悟的’沥重听到这,直如醍醐灌顶。心想,父皇说,‘宋之岳飞,千古一将’。殊不知岳飞师傅,亦当得千古一师!人说孔夫子乃‘千秋仁义之师,万世人伦之表’,眼下周侗,有这一句话,怕是可以与之比肩了。唉,怪不得他王三横如此优秀。竟让他得了这么好的师傅。沥重想着,又听道二人转了话题,那周侗道: “五步竹叶青剧毒,咬伤之后,烹蛇肉为羹,是谓‘原汤化原食’,进‘灵芝春’是谓滋阴克阳,皆可缓解毒症,但很难去病,即很难化毒。” “师父,那我是歪打正着了?” 周侗听了‘歪打正着’四字,十分不满,道“你说你呀!治蛇毒散用车前子加蒲苦丁,这汉水边都有的嘛。怎么能抓个蛇去咬呢?我真白教你了。” “师父,我当时一心在武学上,思想不集中。”三横辨道。 “不集中,不集中,不集中要出人命。这药石之事能乱对付吗?再有一宗,配伍正确,剂量不准,还是不行。岂不知最基本的事情皆在细节之中吗?” “知道错了,师父,我悔的肠子都青了。” “记住这话,学然后知不足。学了去用是好事,然后还是要进一步学。”周侗口气轻了许多。 “是,是。” “蘸码刀为什么不能打成?”周侗又去问别的。 “我想是通风不足,铁匠营不像华山。有天然风洞。” “这倒是为师的疏忽。” “可要送足风,不是容易的。我去西夏南都了,他们那边供风的阵势,吓人呐,一个炉口四十人。这边恐怕干不了。就这样,他们用的还是浑钢刀不是夹钢刀,估计夹钢他们还是打不了。“ “唉!你活啦,到这儿偷听来了!”沥重正听着,突然召英从背后大叫,吓她一跳。 “师父,这个女的不是好人,她偷听。”召英大叫。召英这孩子,天纵聪明,悟性极高,加上周侗教了一辈子徒弟,名师出高徒,令她轻功大有进境。今天沥重起身走动,也加上她身体太虚,竟然没发现召英这小妮子蹑手蹑脚跟在后面。 华山周侗,本非奢华之人。他安贫乐道,衣食住行都不讲究。所以所住的居室,原不是什么高墙大院。茅舍泥墙,可以挡风遮雨,但隔不住什么声音。沥重住的,是现腾的最好最大的屋子。大则大矣,还是简陋有加。所以她能听到外面人声。所谈的内容,话虽是家常,理却乎高深。沥重想听真亮,就起身往门外凑。门外拐角那一边,是周侗三横师徒。 不料,沥重身后,藏着召英,见状,立马大呼小叫。还真吓得沥重一激灵。 召英见吓了人一跳,心想,哼,你个将军还是公主的,栽我叫花子手里了吧,不免好生得意,便接着说: “另外,她可毒了,天下第一坏蛋。杀人不眨眼。她那个,别提了,还不知道怎么把三横哥都给迷惑了。” “召英,弗要信口开河。我知道有人在,不打紧。”周侗是什么人,哪能给客人下不来台?听召英嗷嗷怪叫,早明白了一二,赶紧打个圆场。其实他们并不知沥重已经能下地了。 三横从第一天就知道召英不待见沥重,本跟她说过几次。人家是西夏公主,领军的元帅,咱们不能成天拉个脸。召英本对他这个横哥言听计从,近得不得了,不知怎的,就这句话半分听不进。 如今召英好容易逮个机会了。王三横不由想起周侗当年的话,‘利剑伤人,伤在肌肤,可以痊愈。利口伤人,伤在内心,创口难合’。三横知道,客气礼貌待人,是自尊自信的表现。还不要说,这几天,他对沥重,突增极大好感。他听了召英喊叫,知道沥重会非常尴尬。他脑子飞快转了三百个转,正不晓得如何解释,却被师父轻描淡写一说,四两拨千斤,倾刻化解。 那一边,沥重也不是笨人。她赶紧上前,行大礼,对周侗磕谢救命之恩。 “好了,沥将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也是理应如此。真要谢。你得谢他,二百里山路,脚都走烂了。”周侗用手轻指三横,又接着道, “不过我徒他做的对,希望大宋大夏永不再战,共同对付金人。” “果然如此,再走一百里也值。”三横赶紧道。 他这话说得沥重面有羞色,急切间不知如何应对更加妥当。宋夏永不再战,共同对付金人,的确是她心底十二层的愿望。可她身份特殊,很难应承什么。只好在一边作了一个‘贵人与话迟’。 召英在另旁实在听不过去。她好容易就要立一个大功,怎想大功突然烟消云散。抓偷听的一个现行,结果反成她的三分不是。正懊恼间,听到她横哥这么说,他难道是傻子不成?召英有气,就又叫起来: “再走一百里?再走一里也走不了!” “是我不好,我也太沉点了。”沥重脸一红说道。她这个道歉,也没有什么水平,大概是召英冷丁吓人一跳,把她的智慧给吓跑了。 “不,三横,这说明你内功修为还远远不够,你的突击力已到了化境。可只能打三斧半,二百里路累成这个样。”周侗又转向三横,道。 “师父这一阵子太忙了,之后我一定苦练内功。” “也真难为你,不易呀。不过谁叫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周侗又说,“好了,沥将军,你先回房休息吧,召英,扶她回去,轻点。” “我扶她?别提了!哪天我逮机会,我掐死她,还扶她!”召英恨恨道。 第十七回(6)有情无语苦相恋, 血迹斑斑读家书 召英嘴上这么说,还是不敢不扶,扶着沥重一拐一拐地回到里屋。 小妮子虽然嘴噘得能拴头叫驴,可挨到沥重身边,见她竟是和缓大度的微笑,把手伸给自己,是真诚的和解,十足的信任,不由心想,这人可能真不是天下第一坏蛋吧。 “这小丫头太野点。”三横望她俩背影,小声道。 “也是我惯的。罢了,老了老了,收这个关门弟子。你可别说,你要不好好练功,日后她武功修为定要在你之上的。这个孩子悟性极高。” “真的?那林教头泉下有知,也念您老的恩。不过这孩子长这么高了,的确像将门之后。”三横说。 “是呀,林周俩家,本是世交。当年老林乃东京八十三万禁军教头,一杆虎头錾金枪,独步天下,风光无俩呀。而今一大家子,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周侗老人不禁唏嘘。说话间,银白胡须,竟微微颤抖。 之后师徒又议论一盘铸刀,感到送风问题不好解。只能学西夏的浑钢刀了。后问沥重这铸兵器之事,不料沥重西夏军工的事全然不知。她是管军用不管营造的主儿,只知道刀锋是利的,胜过金人。而且刀剑不脆。不像宋兵的刀剑,利也不利,还比较脆,两军作战常有折断。 周侗与三横就都犯了嘀咕。如果不脆,定是软钢,可软钢怎么能沾的上火呢?俩人想来想去,还得利用沥重这层关系,让三横再去南都一趟。等着吧,等沥重好利索再说吧。反正最后的结论是,放弃夹钢刀转回到浑钢刀了。不管如何,给岳飞铸刀,乃至给整个大宋军铸刀是不能变的。随着金人势力一天一天加强,这件事还非办不可。 转过天来周侗夫妇加上三横召英在一块议事。周师母就问了: “我说三横呀,你拼死命救人,日夜守护,是不是有了心呀!” “这个西夏人是坏人!”召英赶紧插嘴。 “这孩子,没你事!”周师母假嗔道。 “师父、师母,我也不知道。可她真不是坏人,”三横道。 “这么说吧,”师母道,“你晚巴响没睡觉前,念想她不念想她?” “这个,这个......”“三横支支唔唔。 “你快说。”召英连紧催。 “行了,我明白了,”周师母和言悦色道,“孩子呀,你也不小了,二十五了吧。” “是,师母。” “我跟你说呀,本来嘛,这位沥重将军的确不像坏人。她那个容貌呢,你八辈子也不定碰上。又是西夏皇室公主,她对你也有意思。”师母道,“可是有一宗事呢。” “何事师母?“ “你知道,你从小父母死的早,他们死得惨呀。”周师母说着拿出一样东西,“我和你师父发现你爹娘时,他们已走多时。就剩下你,还有半口气!这是你身旁留下的。” 周师母手里,赫然拿着一块布,像是衣服上扯下的。上头是血写的几行字,像是咬了手指头写的。布上写到:‘大观三年,正月初十,夏人血洗全村,我等逃难至此,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恐不久人世。孩子三岁,果有人扶养成人,望报此大仇。王文藻绝笔。’三横见父母遗物,大哭失声,背过气去 第十七回(7)有情无语苦相恋, 血迹斑斑读家书 周侗一见,赶忙掏出银针来扎三横人中。周师母又忙让召英点了黄芪红枝去灸他合谷穴,接着再咚咚地捶打前胸后背。 许久,三横一口气才缓过来。只见师父师母一人握他一只手,召英正给他喂热水。 “这孩子,还是太虚,没缓利索。”师母叹道。 周侗知道爱徒折腾半天才勉强醒了,自家心内也不好受。可他有话,不能不说,只好清嗽一声,道: “三横呀,你父母遗物我留到今日,就是怕你年龄尚幼,难承受这个打击。” “师父......”王三横张口要言,周侗摆摆手,稍后又停了一会,把三横鼻子下银针除了,才又继续说道: “本来你内功、定力早以远在常人之上。可你却是至纯至孝之人。我每次下决心要讲与你听,都是于心不忍啊。” “师父、师母,三横早知父母厄难。但今日见了老父绝笔,仍然,仍然,....”王三横心中痛楚,话也讲不利落了。周侗见状,点点头,却又徐徐地说: “三横呀,你知道为师历来反对冤冤相报。求武而不用强,知兵而不杀生,所以我不想让你去报什么仇。更不用说,宋夏金皆炎黄子孙,明白吗?”周侗说。 “徒儿明白。” 周侗早知这孩子乃大仁之人,此时听他亲口说出,也是感慨万分,昏花的老眼,也不禁放出光来。周侗这个人,旷世武学泰斗。当他的武功臻于化境,自然大彻大悟,明白了“止戈为武”的真谛。他虽然知道三横早存仁者之心,但又知这孩子生性耿直。他勤学苦练,功夫深不见底,一旦有了寻仇之心,必然杀伐过甚。这也是周侗总想迟些示出他父母遗物,苦等他能够深入理解世事的原因。 “可是,纵然不去报仇,是否与那沥重公主还是将军的结为秦晋之好,你要三思。“周师母道。 “这一层徒儿自然也明白。我与那沥重本无太大瓜葛。只是这二百里地,我怕她睡死,就拼命讲话聊天,这才聊近乎了。”三横坦言。 “这就好,大丈夫拿得起来放的下。”师母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侗问。 “长痛不如短痛,我去告诉她。”三横斩钉截铁地说,可心中真是舍不得,‘邦邦’地跳,实在疼得不行。 “我就怕你面对她讲不出来。”师母又说,“三横我还不知道你,心太善了,见不得别个受罪。” “这有什么难的,别提了,用不着三横哥,我去说。”召英自告奋勇。 “好,召英,这就是我和你师父今天叫你来的目的。记住,好好说话,别劲儿劲儿的,又不是去打架。”师母又嘱咐。 “您擎好吧。”召英道。 “召英,为师要嘱咐你几句,你什么都好,就是嘴快。,这里不能损她。再说了,我们打造兵器。还要求她帮助哩。” 周侗接着又叮嘱说:“我呢,这就上山采些药,益母草和王不留行两味药不够用了。上山几日,你等好生伺候沥将军,等我回来,配伍新药。半年之内必须服用,沥重将军才能好利索。不然仍有性命之忧。” 召英点头称是,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明白了,还是真不懂去装糊涂。 师父走后,三横心乱如麻,脑海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干什么好了。任由召英急赤白火地去寻沥重。 这一下,闯祸了。 (第十七回完) 第十八回(1)痴女子负气出走, 病将军智胜群氓 “唉。我说沥二公主。”召英来到沥重房中,见她一人怔怔发呆,就招呼道。 知道召英来了,沥重一笑道:“什么事?”这些日子,沥重也看出来了。召英还就是个孩子。没心没肺,大大咧咧。而且上上下下都宠着她。特别是王三横,拿她当亲妹妹一般,什么事都让着。所以沥重也让着,总陪着笑脸。 “我哥对你怎么样?” “没说的。这是个真男子汉。”沥重说。 “那我哥想求你两件事。” “什么事,他不亲自来?” “这第一件呢,想问问你,你们西夏的刀怎么蘸火的。” “这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安排他去见铁匠师傅。” “好。一言为定!” “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是,事成之后,他要你离开他。” “什么?”沥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这么回事。”召英一五一十把三横父母的死,他父亲遗物等等,一一道来。听得沥重心惊肉跳。她知道虽然事出突然,但三横可能就永远离开她了。一想到这儿,心里疼,气也喘不上来,觉得特别委屈。最后眼泪也下来了。都说‘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回成了‘将军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了。沥重长这么大,从没流过泪。也许是当将军当的,事事都要绷着。眼下,她不绷了。 “召英,这是你编的。”沥重突然缓过点劲来。是嘛,世界本来是那么美好那么和谐,不可能会这样的。 “我骗你的话,我林字拧着写。”召英道。 “林字两根木。拧过来还是两根木。你就是骗人,你骗人!”沥重眼泪又下来。“是,我当日是狠了点。可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编排瞎话刺激我。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生死本在一念之间。混身的痛苦无以名状。是我咬牙挺着。不然一口气上不来,很容易就撒手人间。可我为什么挺在那儿?是王三横。是我怕伤了他的心呀。” “姐,我真没骗你。姐,我本来特恨你。可你一流眼泪,别提了,那我也想流。你心里不好受,我哥心里也指定不好受。我真不骗你。行了,你先歇着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啥我都会做。”召英也软了。 “我什么都不吃。我要见王三横。”沥重说。 “行行。好歹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叫去。” 召英来到师父屋子。师父已经上山了。三横不知去向。只剩下师母一人。 “说得怎么样了?”师母焦急的问。 “嗨。别提了。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一个大将军。平时人五人六的,这一流眼泪。您别说。我心也不好受。您说对了。我横哥指定干不了这件事!” 第十八回(2) 痴女子负气出走, 病将军智胜群氓 再说沥重没好利索。挺着个虚弱的身子,到处找三横。屋里屋外,没有。左右园子,没有。山间道旁,没有。池塘水边,还是没有。这些个地方,曾经是那么熟悉,那么温馨,那么惬意,那么美好。现在呢。一塌糊涂。天是阴的。乌云四布。冷风嗖嗖。地上泥泞不堪。花不繁草不茂。山是奇险无比。道路崎岖。怪石嶙峋。三横,你在哪儿?你出来。你整日整夜守着我的。那时候,我一门心思要你离开。怎么也睡会去吧。可现在,我要见你了。你可在哪儿?三横!我不行了。我两腿灌铅了似的。我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我,我喘不上气来。你怎么都不知道了呢。你到底在哪儿? 三横呢,把自己藏在一片小树林里。好几次,沥重踉踉跄跄地奔过来,从林旁急急越过。看着她无助的眼睛,忧郁难以言状。她那凝滞的双眉,失神落魄。可怜得让人痛若锥心。她是指挥千军万马、杀伐绝断的将军。她是天潢贵胄、一呼百应的公主。她也是被死神的翅膀数次扫过额角却坚强的活下来,‘百苦不堕’的好汉。如今只为我一人,多半是一文不名的个铁匠,如此疲于奔命。我王三横这是作孽呀。可他想归想,更怕见了沥重。他是天下最会说嘴的。但此刻不可能,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呆呆地看看天,再看看地。不知所措。他曾经的聪明劲儿,此刻全没了,变成天字第一号的笨蛋。 就这样,沥重找呀找。三找两找又找到林子前。一个没留神,‘窟嗵’一声栽倒在地。三横看个正着,手都攥出血来。但见她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没两步,又是一个跟头。三横实在忍不住了,发疯般奔过去,一把将她扶起来。 “三横!”沥重的水汪汪的眼睛。是幽怨。是委屈。更是深深的希望。 “唉呀。沥重,沥将军来啦。”三横作答。 “你真要不理我吗?“沥重急急地问。 “沥重你是个好姑娘。我王三横能与你作这些天的朋友,已经是多大造化了。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咱们,咱们散了吧。” “什么?” “召英已经跟你讲了。我也不多说了。” “那你就报仇!你把我杀了。我绝不怨你。” “你这么好的个人。我怎么可能?” “那你就别离开我。”沥重求道。 “沥重,你就别逼我了。我实在无法做到。这是杀父之仇呀。你想每早我要是你端一碗粥,我得说这是杀父毁村的西夏人。每晚我陪你在炉前烧水,我得说父母双亡于斯。这个日子能过吗?” “这是老一辈的恩怨,如何降到你我身上?” “不然,父亲遗书,斑斑血迹犹在。我再不孝,听师父的话不去寻仇。可也不能就此化干戈为玉帛。搁你,你做到吗?” “那好。我最后问你一句、,这是你真心话吗?” 第十八回(3)痴女子负气出走, 病将军智胜群氓 “是。” 三横说完。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说。这一个‘是’,是他想了千百遍,绝不能说的。可他鬼使神差,竟然说了。人常说,‘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年轻人呀,你可知道,你这一言,对你自己,对你挚爱之人,会是怎样吗?古人云,慎言,慎言,可不是说着玩的啊。有些话,尤其是对你深爱的朋友,真的不能脱口而出。 “好。那我现在就走。”沥重恨道。 “上哪儿,你可别想不开?” “我不是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我回兴庆。”沥重语气很重。 “你不能走。你没好。” “不用你管我。这就走。” “姐,师父还要给你药呐。”召英不知何时凑上来的。 “替我转告救命之恩,容当后报。我们就此别过!”沥重拔腿就走。 “你怎么上路?一无盘缠。二无吃食。”三横道。 “你不用管。”沥重负气地说。 “那什么。我去拿点吃的。”召英其实心里巴不得她快走,连忙跑去厨房。并且告诉了周师母。三横、沥重纠纠缠缠,准备出寨门,正好经过厨房,只见召英包了包热馒头。 “姐,你真的要走,咱也拦不住。你带路上吃吧。” “不吃。”沥重负气把馒头扔到桌上。 “沥重呀,你真的要走吗?”不知何时周师母来了。 “师母我真的要走。你们的大恩大德,沥重没齿不忘。请受我一拜。”沥重见师母来了,情绪稍稍好了些。 “孩子,你是好人。我第一眼见你,还在晕厥之中,我就惊你为天人。我们三横没有福份呀!这么办吧,我这儿有几两银子你拿着。可别像扔馒头似的给我扔了哇。”师母慈祥地说。沥重见状,心也软了,接过银子。叩拜。然后一人默默地走了。 三横站在那儿。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为止,心中着实不是个滋味。师母心里也不好受。只有召英很快恢复过来,从桌上把馒头捡起来。“爱吃不吃。多好的馒头呀。横哥咱们回屋吧。” “不走。我再看看。” “看什么。她还能回来?就算能,你能与她和好?”召英都有点儿得意了。 “我最后看看。行不行!” 三横一只脚跺在地上。他可从来没对这个小妹妹高声过呢。眼帘之中,沥重幽幽地走了。她没有回头。三横心里曾许过,只要她一回头,那怕一眨眼工夫,他立马奔上去跟她说,我错了。 可,她没回。她走了。 第十八回(4)痴女子负气出走, 病将军智胜群氓 其实,沥重现在最想的,就是再回头看看华山。这个她二十五岁生命中,最最重要,当然也是最最必须即刻忘掉的地方。她十五岁上投笔从戎。十年征战。足迹遍布四野。多少高峰险壑,多少名山大川,从没有华山这般刻骨铭心。她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悲欢离合。可从没有华山这般大喜大悲。 华山下坡之路比上山容易太多了。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难’,此言不虚。但不是难在华山下坡之路,那是因为先人已经开凿了石阶。‘自古华山一条路’说的就是这个石阶。不像三横背她时,抄的近路。不,那根本不是路。沥重是军人,职业习惯令她早早把华山地图打听明白了。可她现在特别后悔。如果不清楚,是不是不会走这么快? 可华山的确必须从记忆中删除。那是越干净越好。为什么?那里有一个天下第一负心薄悻之人。八百里的艰难行程,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积累的感情,多么不容易。一张陈年的旧纸,便顷刻烟消云散了?真真人情薄似纸吗?真真像乳娘所言。天下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 不对呀。八百里日夜兼程。二百里崎岖险境。这世上怕是百年之内,找不出第二人。自己重伤在床,饶他日夜守护。那时他也极度虚脱。他把极难炼的鹤獾油,全轻轻擦在她唇上。是啊,那时她伤重。鼻子塞了,用嘴喘气,干得难受。这鹤獾油润一润,好受多了。可那是周侗仅有的一点,治他满嘴燎泡用的。他怕她久卧生了褥疮,竟让老师娘天天来给她擦背翻身。问为什么不让召英,说怕那孩子没轻没重。可召英也让他派了活儿,就是一天多少次的帮她挪挪胳膊腿。说是怕一个姿势待久了累,不得劲儿。他把床下垫了那么多褥子。说是见她姐床上褥子厚。以为她也要睡厚的。最可笑的是,他们南人睡高枕,她不舒服。他就把枕头拆了。蒲纺绒的枕心,飞得满脸满头,也飞了满屋子。那个屋子大呀。他一点一点轻轻把蒲紡绒扫了,说别吸到肺里。对了,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大的屋子。他说现腾的。因为她姐的屋子大,就怕委屈了她。后来她说自己房间也这么大,他笑了。可她说最大不同是她自己房间四壁上挂了书画。他没有,就自己画。画山画水,花草树木,四时景致。画龙画凤,猛虎奔马。那只凤跟她姐床头的很像。她不喜欢。当时窘得他低头不敢看人,像是犯了多大错。其实,就那么一说。他画的,她真的都喜欢。可那是在华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么美好的回忆。竟然转瞬即空! 沥重想着想着。眼泪默默地流下来。可她不擦。让它流吧。乳娘说,眼泪是有毒的。流出来就好了。可她有记忆以来,从没流过泪。这一次。把二十五年的泪,全流了。流吧。值得流。流吧。流光了就好了。 第十八回(5)痴女子负气出走, 病将军智胜群氓 沥重想着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不觉来到一个小镇。眼前赫然一间清真酒肆。招牌上书‘回头斋’三个大字。门前一联,写到:‘天下万事及时行乐,人生百年几次回头’。店外招揽生意的店小二说:天下大事,民莫不以食为先。到得本店,俱是回头客。因为本店美食,世间难觅。 沥重饥渴,听言入店。店中分左右两个柜台。左边是酒柜,有一幅对子。为‘三碗饮得天下酒,一醉方可解千愁’。右面是食柜,又有一幅对子:‘酸甜苦辣皆真味,东西南北客盈门’。沥重看罢,不由摇头,心说。酸甜苦辣我都尝了,哪一味是真的?难道离愁可以在醉中解脱吗?再说了,这‘回头斋’三付对联是三分天下,其实全是吃喝罢了。而人生百味,又岂只是吃喝? 思想间,店小二笑盈盈拿来菜单。别的家店,菜谱之上是‘红烧里脊’。‘醋熘白菜’,‘小鸡炖蘑菇’之类。这是个浙菜馆。菜谱上是‘佛跳墙’,‘意笃西’,‘龙凤呈祥’,等等。沥重不解。就问。 “什么是‘龙凤呈祥’?” “啊。是米蛇与老母鸡炖在一起。” “老母鸡?也呈不了什么祥。不要。那什么是‘凤回头’?”沥重又问。 “您看。”店小二顺手一指邻座。原来是烧鸡。脖子窝着。 “烧鸡大窝脖。这么回头太窝囊。不吃。什么是‘失之交臂’?” “那是。桂枝。海椒。荸荠作料的红烧狮子头。”小二解释道。 “失之交臂,是呀。人生多少机会,失之交臂。好。要一份吧。”沥重随后又要了一份‘情有可原’,一份‘悔不当初’,等等。然后要了一坛‘贵妃醉酒’。等菜上了,才知道这些菜肴,名称虽好,皆味如嚼蜡,没有一样好东西。倒是那酒,可以一喝。特别是酒坛上,正面写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反面写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都不见。’字体茁朴。耐人寻味。沥重依稀知道,这取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事。她不由又想起幼时读另首白诗。其中有一句叫‘商人重利轻别离。’她总不懂,那个别离怎么那么重要?应改成‘轻情义’才对。现在看,别离之苦,原来是那么熬人。这个白居易真是大家。竟然如此入木三分! 沥重满饮了一杯‘贵妃醉酒’,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心中默念,我到底要不要回华山与三横把事论清,就由老天来定。如果是头,我立马回华山。只见这钱抛向空中,‘啪’的一声落在桌面之上,滴溜溜转个不停。沥重那个心急。等了好半天,铜钱停稳,竟然是尾。不行,三局两胜。沥重又抛。还是尾。沥重把牙一咬,我今天还真不信了。我今天要五局三胜!想罢。她又将铜钱抛向半空。然后一双大眼睛迅速盯在桌面上。成败在此一举! 奇怪的是铜钱竟不掉下来。 第十八回(6)痴女子负气出走, 病将军智胜群氓 沥重耳轮旁却有人说: “啊呀。小美人儿自己玩儿。那多没意思。来,亲哥哥陪陪你!”原来铜钱被一个小白脸儿从半空中给抄走了。沥重见那人,半截眉,三角眼,蒜头鼻子,断梁胡。头大如斗,五短身材。肥胖的胳膊腿,伸在光鲜锦袍之外,站在她身旁,正色迷迷地望着她。 沥重蛇伤未愈,不想惹事。遂没搭理他。这人原看沥重低着头,身着甚为普通。可她一抬头,竟是如此美貌,有如天仙一般。顿时惊呆了。“噢哟。太漂亮了。这小娘们儿!我不是做梦吧。看得哥哥两头冒油哩!” 旁边店小二见状。心想大家都是食客。可别闹事。就走上来劝这小白脸: "我说这位爷。您看那边有不少空桌子。您请。” “你他妈有没有眼里见儿?爷今天就要坐这儿!”小白脸还挺横。 “不是,他不是先有人了吗。您还是那边请!” “爷今天就要和这小美妞坐一块儿!白达,这小子活腻歪了。去,把他放放血。叫他有眼无珠!” 话音刚落,那小白脸身后抢出一人。就是那名唤‘白达’的。他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穿一身缎子扎考,两派铜扣铮明瓦亮,身手如电,一记‘黑虎掏心’,竟把店小二打得大口吐血。店中客人见了。皆吓得大气不敢出。 这小白脸乃是西坪地方军高虞侯之子,叫高盛字砌石,杖着乃父权威,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今天见了沥重,惊为天人,淫邪之心大盛,先教训下店小二,他想拔拔威风,好让沥重怕了。高砌石见沥重不动声色,赶上一步。又说: “小美人!你亲哥哥打这路过。怎么就遇见妹妹你了。难道不是前世有缘?你亲哥哥大名高盛。我爸高虞侯权大势粗。美人,你随亲哥哥回家。哥哥立马娶你为妾,好吃好喝。而且,亲哥哥发誓,玩完了绝不会跟我其他女人一样。腻了送园子去。为什么,你太靓了呗!” 沥重喝酒时,其实早看到这票人在酒肆前拴马,只是心情不好,没有过多注意。这时在他说话间,打量了周围。发现小白脸手下带了二十多个人,大多数油滑浮浪,不值一提。但也有几个像打手白达一般的。她迅速琢磨了一下应对方案。夺门而出?不行。他们人多有马。肯定逃不脱。硬战?也不行。要是没病。这些混混本来是白给的。可现在不行。绝没有必胜把握。三横师傅说打仗‘器术势’。自己无兵刃,自无器。病病殃殃,又无势。只好用‘术’了。 想道这儿,沥重一笑,道。“原来是‘狗剩儿’。果然厉害。哎,我先给你变个戏法。大家乐一乐。怎么样?” 第十八回(7)痴女子负气出走, 病将军智胜群氓 “噢哟,美人喂。你还会变戏法?变。变。你说怎么变?”那高盛见沥重搭理他,骨头都酥了。哈喇子流了一地,连忙应允。心里说了,高盛呀高盛,你祖宗坟上怎么冒青烟了?今天这个艳福,那是没了边啦。 “看见这坛酒了吧,你叫他拿到那边桌上。”沥重用手一指白达。接着说。“其余人闪开,给我腾个地方。” “还愣着干嘛?快照美人说的做呀!”高盛忙不及地说。他心想,怎么也得在美人前卖个漂亮,让她知道,自己手底下有二十来号人呐。他虽然明白,儿子不如老子,他老子高虞侯,那能指挥了数千人。可怎么也得让美人开开眼,第下二十来号,也不是小数了。那是由他吆来喝去,随便使唤的。对,得让美人开开眼!他越想越得意,憋足了劲,高声命令道。 手下的,一个比一个明白,听得主子使令,拿酒坛子的,腾地方的,乱作一团。高盛一见狗腿子们真是太有眼里见了,坐地给自己长了气势,高兴得眼睛都晕了,摇头晃脑,两根短胳膊左右比划着,指挥众人。 “你,你,还有你,‘二大锅‘,叫你呐,赶紧的,站那台子后头哇!”高盛扯着嗓子喝道,“哎哎哎,‘鸡脖子’,说你呢,麻溜往后靠!” “回头斋”店面本不算太大。可高盛高砌石这么胡一折腾,先是把客人都吓跑了,然后手下的呼呼啦拉绕到好几张桌子后头,倒是很快给沥重二人腾了地界。 众人乱纷纷离开至少七八步远。高盛却不由自主,晃晃悠悠往沥重身边靠。锦袍上大朵的牡丹,颤颤巍巍。屁股后头挂的弯刀,鞘上镶的红蓝宝石,闪闪放光。 “美人,美人。你要有真本事,让亲哥往近里瞧,也好瞧个真亮,别弄个假戏法糊弄你亲哥呐。”高盛咽口哈喇子,边往前凑和,边吊着嗓子说,声音都变了。 可就在打手喽啰们卜一离开,沥重早运足了气。她长身形,伸左手,猛地把高盛单臂扭到背后。疼得他吱哇乱叫。紧接着,沥重并不怠慢,右手立时又把高盛的腰刀抽出来,顺势就架到他脖子上。这一扑一就,打闪的工夫,就把小白脸高盛擒到手,压到桌沿上。 手下人一看,这还得了?纷纷抽出兵器,蠢蠢欲动。 沥重把刀一压,高声断喝: “都别动!谁动我就要了这‘狗剩’的命。” 那高盛这辈子哪见过这阵势?被刀逼着,立马吓得尿了裤子。连忙叫道: “别动,别动。小美,......啊,大侠,大侠饶命哩。” 旁人一看,隔着八步远,一时还真救不了他们主子。谁也不敢上前嘚瑟。 “要我饶命,非常容易。照我说的做,一准放了你。我说到做到。” “行,行。尔等听好了。都按大侠的办。”小白脸吓得,成了黑脸,赶忙央求道。 “那好。叫你手下,桌子后头,站成两排!”沥重喝道。 “快!快呀。站两排,两排!”高盛尖叫道。 他手下人听令,不敢不从,稀里哗啦就隔着桌子,站了两排。 “后排的,把前排裤带解了。再把前排按别飞绑了!”沥重接着令道, “都给我绑紧了,不紧,我先把这小子耳朵拉下来。” 冰凉的刀刃架在耳根台子上,高砌石赶忙重复着: “听见没有啊?绑紧点!哎吆,耳头肉薄,他不禁拉呀,哎吆。” 什么叫别飞?就是一只手从肩上,另只手从腰间,双双扭到背后,然后绑上。这样一来,想自己松绑,断无可能。 高盛手下无奈,只得如此办理,还不敢不往紧里绑。接下来,后队的又被命令,再站成两排。裤腰带解了,接着绑。 “绑好了的,站到墙角。”沥重刀不离高盛脖颈子,瞪眼令到,威严无比。 “脖子,脖子呀,见血啦,哎吆。你他妈快呀,鸡脖子。”高盛哀嚎道。 那个外号‘鸡脖子‘的,瘦如病鬼,赶紧往墙角凑,正庆兴自己脖子上没挨刀子。 就这样,三绑俩绑,最后只剩一个人。沥重用刀逼着,让高盛把那人也绑了。高盛见一盏茶功夫,他的人全给绑了,不由暗暗叫苦。谁让他开始让手下散开看戏法呢?叫这女人轻易得了手。而他的人急迫间不能赶上前来。 沥重见她的计谋已售,遂又叫店家把高盛绑了。店家本来气恼他显威风耍蛮横,出手伤人。这下现世报来得快,把个高盛小白脸狠狠地绑了。疼得他杀猪般大叫。好容易绑完了,高盛这才哆哆嗦嗦问道: “大,大侠!这回可以放我了吧?!” (第十八回完) 第十九回(1)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狗剩’,我既然答应放人,自然会放。但放你之前,我还得取你一样东西。” 沥重正跟高盛说话,忽然见他微微给什么人使眼色。作大将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下用眼睛余光一扫,发现有一人正偷偷往门外蹭。沥重假装不知。 “什么东西,大侠请明示。大侠您看,您和小的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小的如果什么地方有所冒犯,大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犯不上和小的一般见识,您说对不对?”高盛像有意拖延时间。 “废话少说,我要一对招子。”沥重本来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取了‘狗剩’一匹马走人。不料高盛一班流氓还要赚她,不由怒火中烧。 “什么?你要我眼睛?” “正是。你方才打店小二,理由是他有眼无珠,可我看你才是有眼无珠。” “哎呀,大侠饶命吧!” “我并没要你命呀,只是招子嘛。” “你要金要银,除了我身上的,什么我都给。” “那也好,你的招子自己留着吧。用他们俩的换,行吧?” “行,行。” “这可是你说的。”只见沥重突然抬手,将掌中刀挥臂一抛。那刀在酒肆中‘刷’地划了一道弧线,眨眼间从蹭到门口之人的面前一晃。 “哎呀!”只听得其人大叫一声,面门前鲜血四溅,那一双招子可就废了。原来,此人是打手白达的弟弟,名唤白飞。当时沥重让高盛手下互相捆绑之时,站在前派的基本是相对有点能耐的,却让后排的二货们给先绑了。当然,这也是沥重期待的。因为,人之常情,有点能耐的往前站。可那哥哥白达照沥重的要求去放酒坛子,恰站到了后排,还正在他弟弟身后。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白达算是机灵的手儿,在他弟弟后边动了个心眼,给白飞绑了活扣。所以高盛手下,还真有漏网之鱼。话说白飞见沥重与高盛说话,以为有机可乘。他见沥重神勇,不敢硬碰,便想偷偷溜出去,作别的主张。白达万没想到,自己使了心眼,反而把他弟招子废了。 沥重这一招叫‘穿花渡柳’,是沥家刀打出手的绝活。二三十步以内,是指哪儿打哪儿,百发百中。她这一刀出手,闪电一般,立马又自高盛随从中捞了一把刀。用刀尖点指高盛道,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刚才使眼色我不知道。现在想清楚了,别再玩花样。” “不敢,不敢。”高盛头点的得像鸡刨米一般。 “现在,我要‘白搭’的,谁叫他欺负别人。叫他尝尝瞎了眼睛不是好事。” 第十九回 (2) 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第十九回(2)老掌柜重托遗瞩,剃头匠阴谋害人 说罢,沥重左手一伸,作‘二龙抢珠’之式,疾如闪电,眼看抢到姓白的面前。那白达似并不‘白搭’,见沥重单手前来,虽然绑着,仍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白达见对方要他眼珠子,那哪能给?急忙转身要躲。他哪知道,沥重这一招是假的。真招在她右手刀上。只见刀光一闪,白达招子就废了。好一个沥重,没等刀使老,反手又是一刀,把她认为有威胁的蠢蠢欲动另一人,如法炮制了。 沥重毕竟蛇毒未愈,两刀之后,几乎耗尽了全部精力。一口气提不上来,好悬手中刀都拿不住了。她不得不就势‘啪’的一声,把刀拍在桌上。借兵刃反弹之力,稳住身形。双手扶案,也好坐下来,歇一歇。但还不能让人看出来,就自己把刚才斟满没喝的酒,稳稳喝下去,好像慢慢腾腾,笃定泰山,口中还说到: “啧,啧,啧,‘回头斋’的‘贵妃醉酒’,啊,的确天下佳酿。” 好容易等这口气喘匀了,沥重站起身形准备离店。不料卜一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好又坐将下来。把桌上一块狮子头放入口中,假装无事的样子,慢慢嚼了,接着说: “本来呢,依我的脾气,尔等性命那是非要不可,”沥重不紧不慢地说。旁人见了,这女子也太厉害了,把一帮凶神恶煞轻易治住,是非之地,却不就走。还在那慢条斯理地讲究: “可我一个最让人讨厌的朋友,劝我不杀。” 噢,劝不杀,是最讨厌的朋友!那高盛听闻,吓得身如麦抖,体似筛糠,这一回,是连屎都出来了。 “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杀就不杀吧。啊,...”沥重怕中气喘不匀,只得“啊,啊”地端着呼吸,接着又道: “‘狗剩’我看这么办,我叫这位店小二把你们身上银子取了,...”沥重慢悠悠地说,语气平缓。 “拿,拿,全拿,全拿!”高盛赶紧说。 “忙什么,话没说完呢。” “大侠请明示。” “银子呢,我分文不要,啊,九份给刚才让你手下打成重伤的,一份给这位绑了你的。让二人骑了你手下的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啊,永不‘回头’。” 那绑人的店小二,正愁身后之事,听沥重如此安排,自然满意。当下去搜了银子在手,叩头称谢。 “别忙,哈哈,”沥重感到气血仍然不算太畅,还得等等,就又说,“小二,别忙,啊,我还要你干三件小事,第一,把所有人的鞋都给我脱了,装门口那筐里,做吧。” 小二听令,照此办理。 然后沥重又说,“干得好,第二,啊,你去把那‘狗剩’腿给我打断了。” 第十九回 (3) 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小二哪敢,犹豫不下手。沥重把刀往桌上一拍,“你干不干?” “干,干!”小二吓得不行,拿了顶门杠冲着高盛砸下去。也加上他见好伙伴并没有招谁惹谁,却让高盛叫人给打成重伤,心中十分怨恨。反正打也打了,这下,他手头就暗暗加了三份力。众人耳中只听“扑”的一声。高盛重重挨了一顶门杠。 “噢啊!”疼得小白脸鬼哭狼嚎一般,眼看断了一条腿,裤子也敲破了。 本来沥重听高盛自吹有个权大势粗的老子,就是那高虞侯,就皱了眉头。她知道,此番兵败,就是那高虞侯作的怪。百十号人说没全没了,想想心里流血。可她是作大将的,颇知道‘将军不可怒而发兵’的道理,自己蛇伤太重,本不想节外生枝。 不料这浮浪子不知天高地厚,上门轻薄挑衅,还把无辜店家打成重伤。她自己本来就憋屈得够呛,这下拿‘狗剩’出气了。 她可不知道,正是这‘狗剩’断了腿,高虞侯成了‘窝脖烧鸡’,让他非要报仇,反而差一点治死了王三横。这当然是后话。 眼下,沥重出了邪火恶气,也知道该走了,就又对店里伙计说: “第三呢,小二,你去给我牵匹马,毛色好点的。另外你带上他,”沥重用手指点那受重伤的另一店小二,“你们远走高飞,别忘了把其余的马全带走,十里之外,这些马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小二听令牵马,沥重这回觉得差不离气顺畅了。另外不走也不行了,那高盛高砌石一裤子屎。敲破了裤子,臭不可闻。 沥重安排停当,出得酒肆,翻身上马。没走两步,可不得了了! 这时耳轮中只听一声呼啸,沥重的马唏遛一下,尥个蹶子,把沥重掀下马来。要说沥重是马上的勇将,什么马没见过,怎么着了这个道?只因她重伤未愈,尤其是腿。又是箭口又是蛇伤,并无气力驭马。可怜她刚一着地,打个旋子,才算站稳了。这就无暇顾忌周围,被抢上来二个凶神恶煞用刀枪逼住。 怎么回事?原来高盛入店,门口还留了两个岗。二人本来能为不大,见沥重神勇,出手如电,遂不敢进门。及至高盛被打折了腿,二人感到没好果子吃了,但仍然不敢进前。可是沥重百密一疏,出门上马,就没再装下去,露出伤态,叫二人给看出来了。他们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一声召呼,那马是他们的,自然尥了蹶子。 当下沥重把眼一闭,只求速死。门里只听高盛大喊:“留这小美人一命,我好歹玩过再杀!” 那二人听命,双双来抢沥重。沥重此刻,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感到天旋地转,再无能力抵御强敌。立时二人就要抓到她的左右肩膀头。沥重武功再高,也无法挡了。 第十九回 (4) 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抢身如燕,挥双掌猛中二人后心。这一招‘雨打莲花’,挂动风声,呀,沥重太熟悉了。莫非王三横到了? 沥重一阵眩目之后,睁眼定睛一看,哪里有三横,却是林召英嬉皮笑脸地走上来,道: “姐,我们放心不下来看看,因为你忘带药了。” “他呢。” “我哥?他,他,他没来。”召英知道差点说漏了嘴,赶紧遮掩。 “那药我不吃!”沥重把头一梗。 “姐,我哥,他,我......,别提了,他对不起你,他不敢来。”召英支支吾吾道。 “我说了,他不来,药我不吃!” 召英听言,‘窟嗵’一声跪倒在沥重面前,哭道;“姐,我求你了,无论如何你得吃药,不然,不然我哥他活不了!” “他活不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沥重说是这么说,心里也活动了。 “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懂。姐,我今年十五岁,大人的事,似懂非懂。你别难为我了,妹妹给你磕头了。”说完,真的‘邦邦’地磕,磕得满脑门是血。沥重见她不过是个孩子,如此重情重义,再不允未免天下人耻笑。就说: “这孩子!别破了相。算了,药我收了。” “姐,不行,这是四剂,你当我面喝一剂。”说完又磕。沥重无法,当下将一剂药一饮而尽。召英这才破涕为笑。话说沥重一剂药下肚,顿时感到神清气爽,道: “召英,本来天下人我最恨的也就是你。现在算了。算我欠你一条命!”言罢,打马如飞,绝尘而去。 “横哥,出来吧,人早走了。”召英从树后把三横拉出来。三横嗔道: “好了,把你脸上鸡血擦了吧。你沥重姐要不是中毒没好,眼神不济,能让你骗了?” “嘿,嘿,别提了。”召英又嬉皮笑脸的说,“这回是真走了,别再看了。” 半晌,三横还是没动地方。他盼着沥重突然回转。他盼着奇迹。他盼着老天的眷顾。他盼着上苍的垂怜。好几次,那沥重像是回了。可都是他看花眼了。她,终于也没有回。 等周侗几天采药回来,知道沥重走了,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说: “也好。三横,提慧剑斩情丝。这样,先回铁匠营吧,再试一试浑钢刀的事儿。我呢,还是熬了药,然后让召英给你带到铁匠营。下一步,还得找沥重帮忙的。到时候怎么着,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我看沥重这个人心高气傲。本来么,她是大夏的公主,如此一别,倒也是长痛不如短痛,以后麻烦就少了。” 话说沥重返归西夏,全身全尾地回来了。但毕竟损兵折将,被父皇痛斥了一顿,暂时把兵权也收了。本来嘛,如果不依法治军,如何服人呢?当时沥重心里转了八百六十个过儿,倒底要不要追查谁泄了她铁匠营的行踪。想来想去,决定忍下一时之气,不妨从长计议。毕竟皇室之中,姐妹翻脸,兹事体大,不易鲁莽行事。沥双见她妹妹突然回返,着实心惊肉跳。但等了多少天没下文,心想这件事,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沥重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了,渐渐放下心来。 第十九回 (5) 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这一边,三横见沥重已走了。再留华山也没有意思。嘱召英等师父把最后的解药弄好,要赶紧设法给沥重送去。 召英跟三横说: “这些日子我训练了一种鸽子。横哥你可以带在身边,日后有急事可以联系。” 当下三横收了鸽子,告别华山。他先到了丹江边,赎回那天当的沥重的盔甲,洗干净。想着日后还有归还的一天。 但说三横回到铁匠营,众人问那儿去了。他也不便多说,只说回了华山商量如何打制兵器,绕过了救人的一节。然后成天埋头试刀。 以前他曾得到不少西夏人丢的兵器。就一一研究。特别是用他的砂轮火花法,发现所有兵器均为一种钢材所制。奇怪地是这些兵器烧过之后,就再也不能沾上火,与一般软钢无异。用力砍杀,甚至可以把刀身砍弯。而宋军铠甲似并无大碍。更加奇怪的是,就连沥重的皓月乌云甲,也和这些军刀材质一样。至少砂轮火花是一致的。不过看得出来,甲衣是精心制作的,由无数甲片连接而成,每片均有半个边掌大,知道是千锤百锻而成。而且个个均有钢性,一般刀枪均不能透。只有腿上一块是当日旋翼驽所穿,只有小米粒大的小孔。三横见过,想起这个小孔竟差点要了沥重的性命,不禁唏噓。他不敢用别的甲片来试,只是小心取下这一片,烧过后再蘸火,却与其他西夏兵刃一样,怎么也蘸不上了。他心里不由十分诧异,知道关键在最后蘸火这一道工序之上。接下来就继续与同炉的师父们整日钻研兵刃。没事的时候只知道把着一袭铠甲发呆。 是啊,虽然有了砂轮这个利器,可以试出钢性来,那就是钢性强的火花多。可是钢性强的浑钢刀,它就是脆。前文书说过,是钢,烧红了速入凉水之中,就会变得极硬。因为那时钢的质量不行,硬了就脆,火候极难掌握。就在此时,西夏沥重捎来口信,说请三横去讲军刀制作事宜。大伙这才知道,沥重没死,而且三横与她颇有些关系。这其中故事,暂按下不表。 单说西夏有个派来卧底的剃头匠,叫张来冒的。这人的确不一般。虽然其貌不扬,人极猥琐,成天一个三孙子模样,毕竟是金国曾经的龙虎双状元。他由金国派到西夏,深得西夏信任,之后又由西夏派到铁匠营,成了双料间谍,其间为沥双收买,竟成了三料间谍。这宋人不似金夏,男人束发,女子缠髻,本不太需要剃头匠,因此很少人会剃头修面挂胡子。张来冒来了一个剃头兼修脚,挖鸡眼去老皮,什么都干。他三混两混,混到给阳掌柜剃头修脚的份上,饶是此人心灵手巧,几个月的功夫,剃头的本事大有进境,加上修脚,不闲脏臭,而收费依旧低廉,颇得铁匠诸位好评。一时间蒙蔽了所有的人。 张来冒知道,老掌柜虽然有病在身,多不理事,但是大主意还是他拿。自己如果在这儿长期潜伏,必拿下此人。可是一来二去却发现阳掌柜虽是为人随合,但是极有原则,办事说话一丝不苟。于是他就起了杀心。想若不除掉此人,日后定会被他发现。当然王三横也不是糊涂人,但他只一心打铁,倒好对付。 而阳小姐名为主事,实际一天到晚并不着个调,多把心思用在习武上。那个老阳夫人呢,虽然骄傲,不过并无什么能耐。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先除了阳掌柜,再对老阳夫人多说些好听的,局面便可以掌控,思想至此,张来冒开始下手。 第十九回 (6) 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这一边,三横见沥重已走了。再留华山也没有意思。嘱召英等师父把最后的解药弄好,要赶紧设法给沥重送去。 召英知道王三横非走不可,就对他说: “这些日子我训练了一种鸽子。横哥你可以带在身边,日后有急事可以联系。” 当下三横收了鸽子,告别华山。他先到了丹江边,赎回那天当的沥重的盔甲,洗干净。想着日后还有归还的一天。 但说三横回到铁匠营,众人问那儿去了。他也不便多说,只说回了华山商量如何打制兵器,绕过了救人的一节。然后成天埋头试刀。 以前他曾得到不少西夏人丢的兵器。就一一研究。特别是用他的砂轮火花法,发现所有兵器均为一种钢材所制。奇怪地是这些兵器烧过之后,就再也不能沾上火,与一般软钢无异。用力砍杀,甚至可以把刀身砍弯。而宋军铠甲似并无大碍。更加奇怪的是,就连沥重的皓月乌云甲,也和这些军刀材质一样。至少砂轮火花是一致的。不过看得出来,甲衣是精心制作的,由无数甲片连接而成,每片均有半个边掌大,知道是千锤百锻而成。而且个个均有钢性,一般刀枪均不能透。只有腿上一块是当日旋翼驽所穿,只有小米粒大的小孔。三横见过,想起这个小孔竟差点要了沥重的性命,不禁唏噓。他不敢用别的甲片来试,只是小心取下这一片,烧过后再蘸火,却与其他西夏兵刃一样,怎么也蘸不上了。他心里不由十分诧异,知道关键在最后蘸火这一道工序之上。接下来就继续与同炉的师父们整日钻研兵刃。没事的时候只知道把着一袭铠甲发呆。 是啊,虽然有了砂轮这个利器,可以试出钢性来,那就是钢性强的火花多。可是钢性强的浑钢刀,它就是脆。前文书说过,是钢,烧红了速入凉水之中,就会变得极硬。因为那时钢的质量不行,硬了就脆,火候极难掌握。就在此时,西夏沥重捎来口信,说请三横去讲军刀制作事宜。大伙这才知道,沥重没死,而且三横与她颇有些关系。这其中故事,暂按下不表。 单说西夏有个派来卧底的剃头匠,叫张来冒的。这人的确不一般。虽然其貌不扬,人极猥琐,成天一个三孙子模样,毕竟是金国曾经的龙虎双状元。他由金国派到西夏,深得西夏信任,之后又由西夏派到铁匠营,成了双料间谍,其间为沥双收买,竟成了三料间谍,他三混两混,混到给阳掌柜剃头的份上,饶是此人心灵手巧,几个月的功夫,剃头的本事大有进境,而收费依旧低廉,颇得铁匠诸位好评。一时间蒙蔽了所有的人。 张来冒知道,老掌柜虽然有病在身,多不理事,但是大主意还是他拿。自己如果在这儿长期潜伏,必拿下此人。可是一来二去却发现阳掌柜虽是为人随合,但是极有原则,办事说话一丝不苟。于是他就起了杀心。想若不除掉此人,日后定会被他发现。当然王三横也不是糊涂人,但他只一心打铁,倒好对付。 而阳小姐名为主事,实际一天到晚并不着个调,多把心思用在习武上。那个老阳夫人呢,虽然骄傲,不过并无什么能耐。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先除了阳掌柜,再对老阳夫人多说些好听的,局面便可以掌控,思想至此,张来冒开始下手。 第十九回 (7) 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歹人张来冒把毒药分次下到老阳掌柜的药中。可怜老阳头,本来身体一天天见好,也能下地了。这些日子却反复了。天天叫喘不过气来。唤来郎中。开过多少付药,只是越吃越不行了。他似乎感到去日无多,开始要安派后事。可他是厚道人,什么都想了,就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卧底陷害。 这一天他在床上正上气不接下气地盘算着,有人报说西夏那位将军不但并没死,反要找了三横去。相约下月二十五夏都大集之日,在城南凉泉观见。他心想此时再不说,似乎来不及了。就把三横与阳泉一同唤到床前。 三横见师兄几日不见竟然瘦成这个样子,脸色蜡黄,眼窝低陷,说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大惊失色,赶快上前陪罪,说一直忙,一时没能照顾等等。 “三横我今日,我今日找你,不是这个意思。”老阳掌柜道:“你知道自从你到,到铁匠营以后,你,你把千号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吗?” “师兄有话请明讲,小弟洗耳恭听。”三横恭敬地说道。 “打造兵器,非,非同小可。当然,大宋不着我等来打造,西夏也要争。西夏不争,金人也要来。不,不过,不过,哎,人逢乱世实难,实难安身立命呀。”阳掌柜说着,上气不接下气。 “师兄,即然我把大伙拉上这条不能掉头的船,就请您放心,我定会负责到底。”三横诚恳地说。 “三横我早知道你。师父没看错。你,你是一诺千金的人。”言罢阳掌柜一口气喘不上来。三横与阳泉捶打半天,好容易又睁开眼睛。 “爹,您别说话太多了。您先歇着吧,要不然我把郎中叫来。”阳泉急急地说 “不用,不。爹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大限,大限就在此时。”老阳掌柜惨然说道,声音暗哑,令听者动容。 “不,不,爹,您不能,您不能丢下我们不管。”阳泉急了,她长这么大,虽然常常率性而为,毕竟总在爹爹的卵翼之下。如今老爹爹竟要离她而去,心中焉能承受? “师兄,您挺着。”三横也急了,与阳泉一人抓着老阳掌柜的一只手。 “你们,你们别这样,听我最后几句话。”老阳掌柜硬撑着道,音色发劈,看来真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师兄,您说,三横无有不允。”三横忙道。 “好,那好。”老阳掌柜眼中突然发出光来,用手把三横与阳泉的手拉在一起, “三横,我去之后,有你在,铁匠营自然放心。不过,小女,啊,已经一十九岁,整天不着个调子,......”老阳掌柜提高了声音。 “爹!”阳泉想抽手,无奈老爹拼命按着。 “阳泉,你听我说完。三横,她奶奶老想把她嫁个有钱有势的,这你知道,”阳掌柜继续说。 “奶奶此言也有道理,”三横也想抽手,但又不敢, “你们,你们都不要再断我话,我就是最后几句了,”只见老掌柜眼睛慢慢暗下去,三横与阳泉都不敢再言, “三横,......我的好......好......好师弟。你能答应我,我,一辈子照,照顾好阳泉吗?” 第十九回 (8) 老掌柜重托遗瞩, 剃头匠阴谋害人 看来老掌柜是用生命最后一搏了,脸色带着无限的希望与百般的焦急。此时三横也再无其它选择余地。是呀,是他的到来,改变了师兄乃至整个铁匠营的命运。由一个寻常的铁匠营变成军供团伙。这自然深深影响到老阳一家的命运。三横脑子转得再快,此刻也是一片空白。看着师兄将要远行,满怀期望的面孔,他无法说不,只能点头。 老阳掌柜见三横肯定地点了头,脸上转忧为喜,嘴上挂着笑,手上却再也无力握着别人了。 “好,好,我可以放心走了。都出来吧。”老掌柜一召呼,屏风后转出不少人,有资深的铁匠陈大陈二,德高望重的老辈许有寿,还有老阳夫人贴身的丫鬟游宁贞,等等。 “你们大家将来好作个见证。三横,我不是担心你,我,我是担心她,阳,阳,......”老掌柜一口气没上来,闭上双眼。但嘴角上是挂着笑。 他这会儿就离开了他日夜经营的铁匠营,也离开了他的爱女与好兄弟。这个勤劳又厚道的老铁匠。他曾经用自己的双手,撑起本已破败的家。他曾经用一份诚心与执着,硬在宋金夏连年的战火之中,创建了铁匠营这数千人的镇子。他曾经痛快地答应王三横的请求。这么说吧,没有他阳茂德,也就没有王三横的蘸码刀与沥泉神枪。那还能有咱们这部书吗。 手艺精湛,吃苦耐劳。宅心仁厚,忠孝两全。他也根本不老。可是,好人没长寿呀,竟殁在张来冒这个歹人手里。 但是他走了。却是带着十二分的满意。王三横点了头。这个世界,他还有什么遗憾呢? 话说老掌柜阳茂德说走就走了。一时间府内大恸,阳泉脑子再够使,老阳夫人再能拿事,对于她们祖女俩,那就是天塌下来一样。急切之间二人都没了方寸。全靠三横里里外外打点。 那王三横也没经过这个。不过他能够调度一帮铁匠朋友。在大家帮衬之下,老掌柜哀荣在在,算是入土为安了。按下治丧安葬不表。王三横忙中偷闲,赶紧用召英的鸽子与华山联系,告诉师父定要再访夏都,借沥重之力,把刀剑之事弄妥。并嘱咐师父,着人带来最后的解药给沥重。这才有王三横二探夏都。 另一面,阳泉本是人精。她总觉着事有蹊跷,老父亲不应该就这么走了。这个人,报仇的心重,一口气哪里咽得下来?于是明察暗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她不搜的地方。歹人张来冒本想乱中取胜,浑水摸鱼。没料到,老阳掌柜一死,他反而没了闪展腾挪的空间。弄了一个损人不利己。什么事也没办成,期限一过,被上司拎回去,挨了一顿臭骂。但他贼心不死,继续作恶,让人给戴了绿帽不说,最终横死在沥泉神枪之下,这当然是后话了。 阳茂德丧礼七七之后,三横准备准备,再次用信鸽约了与送药的召英在西夏南都见。 他要与沥重再行碰面,可在老师兄的重托之下,可如何是好? 话说华山召英并未得三横的信,而是提前拿了药来寻铁匠营。二人刚好走差了。那召英到了地方,知三横已出行,转身要走。却被阳泉一把拉住。阳泉从来没看好王三横个铁匠。她的小九九是,让这个铁匠去会那西夏军头。二人真好上了,她就解放了,还不能说她不孝,不听爹的话。 这样,阳泉正经留了召英几日,天天好吃好喝好招待。召英从小受苦,到华山又苦练功夫,哪享过这等福?直把阳泉当了天下最好的人。可有一样,她也从旁人口中得知老阳掌柜的遗嘱。这一下,沥重惨了,可也是阳泉始料未及的。 (第十九回完) 第二十回(1)王三横二探就里, 林召英送药超生 话说沥重负气出走,甩手离了华山王三横。她好容易回到西夏之后,却由于损兵折将,受到处罚,暂时没了兵权。现在话叫离职反省。 她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大量的时间全用在了回忆之上。哎呀这人心里老想着三横的种种好处。打个仗还有坚守阵地呢,这事就这样放弃了,实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大错。思前想后,突然想到自己曾答应三横解西夏兵器之谜,又从卧底的张来冒处得知三横多半个月天天试刀,却一事无成。 她胸中一喜,计上心来。提笔写信着人带给三横。说她要安排,让三横见一见本地的铁匠。不料老阳掌柜见了此事,知不能再让他们发展下来,以死相托,要三横与阳泉结以秦晋之好。这却是沥重万也没料到的。 上文中说到,林召英收了三横第一只信鸽,与师父合计,那还是与三横一道去西夏。一来路上有个照顾,二来可以阻止三横与沥重的关系。这三来么反正得有人送药。 此时召英也到华山学艺一年有余。周侗总觉着自己有话没来得及说,对不太住水泊梁山一派,于是尤其关心她老友的后人。此时,他教学之法,已如化境,又特别喜欢关爱召英,便倾毕生所知,令她武功大有进展。加上召英悟性无人能及,出入轻功可在千人之上。师父也放心让这个机灵鬼多有历练,就让她走了。 召英是聪明人,心想到西夏,汉人打扮不免惹眼。于是把当时沥重留下的衣服洗净补上穿将起来。两人身材相仿,远远见去好像沥重一般。等她来到铁匠营,才知三横已经迫不及待走了,她盘旋数日也去了西夏南都庆安。 却说三横一路之上是打马如飞,恨不得肋生双翅,早日到达庆安,然后跟沥重说他错了。是呀,珍贵的东西,往往在寻不见时,才显得弥足珍贵。可是,多少珍贵的东西,一旦寻不见,可能就永远不得见了。他早到几日,左右打听,上下寻找,可并未见到沥重。那是军营中没有,行馆里不见。快到了二十五约定之日,还是没见到她。三横心中虽知她定有难处,但毕竟约定之日未到,他只是心中烦躁,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没别的法子,只好天天去寻。等待见面,是世间最难得事,等来等去,真把人等到了。 那一日,三横早在路口张望,突然见白衣沥重翩翩前来。多少个日日夜夜,想念心上人,那是心里非常煎熬的。每每见到,沥重从来不说话,他知道她生气了,可不等解释透,天就亮了。南柯梦后,更是心碎。如今,真好,终于真正相见了。王三横大喜过望,飞也似地奔上前去,急急道: “沥重,可见到你了!” “三横哥,是我呀。”白衣之下,哪有沥重?却是那小妮子林召英,噘着嘴,有所不悦地说。 “噢。噢,是你,是召英。”一瓢凉水从头浇下来,三横整个就像掉冰窟窿里一样,一脸尴尬,全身不得劲。不过,召英见了三横,还是很快高兴起来,喜欢地说: “横哥,你天天钻研可也没见瘦呀!” “这个,这个,我习武并没有放下,每日吃得饱睡得香。师父师娘怎么样,大家都好?” “我们都好,你吃好不假,睡好可不一定。此次去见那个虫子,别提了,你可要多加注意!” “噢。噢,是你,是召英。”一瓢凉水从头浇下来,三横整个就像掉冰窟窿里一样,一脸尴尬,全身不得劲。不过,召英见了三横,还是很快高兴起来,喜欢地说: “横哥,你天天钻研可也没见瘦呀!” “这个,这个,我习武并没有放下,每日吃得饱睡得香。师父师娘怎么样,大家都好?” “我们都好,你吃好不假,睡好可不一定。此次去见那个虫子,别提了,你可要多加注意!” 第二十回(2)王三横二探就里, 林召英送药超生 “没有的事,拿你的哥打哈哈。那什么,药带来了吗?”此时王三横见了召英,最关心的是沥重的药。 “当然,放心吧。”召英有说有笑,全然不知三横哥内心多着急。 这一边,再说沥重虽没有了兵权,威望尚在。手下人仍尊她为帅,给她跑腿打探消息。那天,忽听五日前大军队不断调动,在冷泉观一带多有设防,沥重不由奇怪。 原来歹人张来冒两面间谍三头通吃。他早把沥重差兵请三横一事,告诉了沥双等人。这些人一合计,那日没有除了沥重,算是她命大。可她虽然没了兵权,知道也是暂时性惩罚一下,是父皇掩人耳目的。日后反过来,还是心腹大患。苏妃道: “这回机会又来了,太好了,就在这冷泉观埋伏下人马。拿了王三横与沥重二人,那就是一个里通外国。泄漏军事机密,弄好了,那就是死罪!” 可接着又有人道: “沥重毕竟是大夏元帅,皇室宗亲。虽然将人拿了,她们二人死不认账,又不能动刑,事情并不太好办。” “那怎么办?”沥双急道。 此时又有奸臣献计道: “好办。多排人手,只要二人入观,我们就说她们持械拒捕,在乱军之中,无论如何取了她的性命,岂不正好?” 不过,沥重本不白给。当日大败,使她心中早有防预,行事处处小心。见冷泉观布兵,她心中已知十之八九,遂只身离了驻地,以免南国来人相见,让要赚她的拿了把柄。这样一来,只苦了无法与三横及时联系。 再说召英与三横二人来到西夏,才知道事情不算太好。你想用个汉人打扮成一个大夏的贵族,谁看到也是不太顺眼。召英不傻,见路人眼光有异,与三横两人只好分开走,约好当日到冷泉观里相见。 再说沥重也按排人在路上截三横。无奈他相见心切,早到了几日。可庆安是西夏南都,街道十分繁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不好找人了。更要命的是,西夏情势有变,沥重并不在她的营中,茫茫人海,何处去寻?加上有好几条路通往冷泉观,只好碰大运了。 另一头,沥重心想我要碰不到三横,索性打进冷泉观,凭二人的能力也不至于束手就擒。以后两人一起远走他乡,就恐怕也是个由头,说不定三横转了念头呢?她这些日子被褫夺兵权,无官一身轻,反而明白了许多事。她从军十年,掌兵五载,虽然轰轰烈烈,一呼百应,那比得上与三横一起的日子?懂她,明白她,欣赏她的,并不是她那些下属。那些人,有勇无谋,有心没肺。真正了解她的,从心底深处十二层理解她并佩服她的,是王三横。当然三横的师父是知道她的。当今之世,只有周侗能把三横这块朴玉琢成大器。当然,她也就十分欣赏三横,也敬佩他。由于这个人极重情义,对自己也确有意思。 沥重想着想着,不觉来到冷泉观前一条大路前。她手搭凉棚,焦急地观瞧。正看间,突然见召英骑个马,穿一身原来自己的衣服,雪白光鲜,急急前行。 沥重就奔赶过去叫住她,说: “召英,是你吗?王三横呢?!” 第二十回(3)王三横二探就里, 林召英送药超生 “哎呀沥二公主怎么是你,三横哥走了另外一路,去冷泉观了。不是约好的吗?”召英见识沥重,有些意外,她又说: “哎,这是你的药,这是你的甲,可别说我没有带来。别提了,让横哥嘱咐了八百遍,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先喝一剂吧!” 沥重这些日子,已大见痊愈,服了药,更加神清气爽。接着,见了她的铠甲擦得铮亮,包的好好的。那坏的甲叶子也补好了。不由心中一热。不过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必须赶紧拦住三横。是与召英边走边说。 “事情有变,我在朝中有敌人,她们设圈套,要捉拿我与三横。在冷泉观内外布有重兵。” “哎呀,那怎么办? “三横走的那条街?” “那边!”召英急了。 “沉住气,你我相机而动! 二人催马前赶,远远听了冷泉观中人马喧哗,知道大事不好,三横己经入观了。召英急忙往里闯,被沥重一把拉住,毕竟是作大将军的,临阵不慌: “你不能进,他们要抓的是我,我不进,三横只能是围而不抓,咱们慢慢想办法。” 再说三横见沥重心切,催马如飞,闯进观来。这是一座古道观,唐代所建,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虽然砖墙破损,朱漆斑驳,不过气势尚在。进得门来,只见西青龙,东玄武,朱雀灵龟列于黄砖路旁。砖路之中有一铜鼎,硕大无朋,造型古朴。正面大殿,上供太上老君,峨眉阔顶,衣带飘飘,俨然有神仙之概。三横无心观景,四处寻人。跑到后院,听闻有叮铛打击之声,原来这又是一处铁匠铺子。 话说庆安城南五里,有一冷泉山,山本不高。其中独有一泉,五冬六夏泉水冰冷刺骨,唤作冷泉。后来建道观。就起名冷泉观。只见打铁的师傅正进行兵剑最后一到工序,蘸火。蘸火之后刀剑可能稍稍弯曲,须要打击调直,故有叮当之声。三横大喜,见泉水的奇妙就在眼前。原来用冷泉水蘸火即可。连忙取下个大水葫芦,咕咚咚灌了个满。他心中正在疑惑沥重怎么不到,突听有人悄悄逼近。大异之下,长身观瞧。只在四周黑压压全都是人。三横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沥重出卖了我?再一想不对。她决计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必是有人要陷害沥重,想到这里,大喊一声抽刀就走。 “围上,给我紧紧围住,绝不能让他跑了。”有人指挥若定。 三横见状举刀就砍。接招的人皆不与他碰撞。而是用木棍相迎,三横知道这是怕响声太大惊走了沥重。他突然想到前院有一大鼎,且战且走,来到鼎前举刀就拍。耳轮之中‘咣咣’作响,声震寰宇。这是让沥重她们在观外很远就能听到,可作警示。 王三横心里说了,沥重聪明过人,召英也是鬼精灵一个,她们可千万听见这拍鼎之声呀! 第二十回(4)王三横二探就里, 林召英送药超生 由于要抓活口,军兵皆是只围不打。三横见一时没有危险。不禁十分惦记沥重。 这一边沥重在观外,也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她见召英拼命要往里攻,还怎么拉也拉不住。一个不留神,小妮子召英像条泥鳅似的,活生生让她溜了。沥重后悔得不行,只得臥在观外墙上,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果然召英欺身入观,队伍自动闪出一条路,要的就是把二人一同活抓。 “沥重将军来了!沥重来了!” 士兵见召英入内,穿沥重公主的衣服。一时不辩。这可把在殿首坐着的沥双喜欢坏了,心想这下你们人赃俱在,还有什么说的?于是大叫: “好!立擒二人,以谢国民!” 等士兵一拥上前,却发现前来女子另属他人,不觉大惊。沥双也知有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边召英身手多快?她早见了三横,箭打得一样,飞身到了近前,与三横迅速交换了意见。王三横知敌人设计要擒沥重与自己,而眼下沥重并未现身。心中大定。那么当务之急,是把冷泉水带出,否则这一趟是白来了。他忙对召英说: “这是蘸火用的水。你赶紧突围,到铁匠营等我。” “我不走!” “傻,你走了我才安全。” “真的?!” “当然!”三横斩钉截铁。 召英一向佩服三横得紧,便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持刀就要突围。西夏兵哪能让她走,忽拉围上。千险万险之间,只见王三横一个跃步抢身,来到沥双面前,挺刀便刺。这还不算,运步之间,三横抖丹田气,口中大叫: “这位公主,你拿命来!” 这一喊不得了,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兵士们一听,这还得了?赶快回身救驾。就在这一乱当时,召英得机会撤身就走。一来是召英灵活无比,二来是兵丁意欲救主,用心不在她身上。眼见得小姑娘左闪右晃,已经晃过五六个人,来在观门近前。 就在召英心中庆幸马上能够脱身之时,门旁突然闪出一员大将。身如铁塔,面如黑炭,呲牙咧嘴,目色狰狞。却见这位大将军举掌中狼牙棒迎面就打。武学中这一招叫‘恶虎扑食’,全身内力皆运在双臂之上,欺负召英是个女孩子,要把她拍成肉酱。 三横全力攻敌,却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敌将如此凶悍,心中大悔。沥重在墙上,也是大惊,只可惜远水不解近火,干着急无计可施。 好个召英不防不退不躲,反手单臂一刀,磕到狼牙棒上,这一招是周侗武学至精,,乃‘败木逢春’,又叫败刀。加上大将军这一棒貌似凶狠,却并不敢有十分的力气,怕是打死召英拿不到活人。所以狼牙棒出手,那还提丹田气悠着劲。不料被败刀一创,狼牙棒立即脱手。自己心口一乱,一口血吐到当地。大将军身形一矮,‘啪’的一声尸体倒在地上。其余人见这个女儿不满十八,如此神勇,都不觉一怔。召英见势,得理不让人,抱了水葫芦就跑。这一边三横见召英得手更来了精神,大叫一声: “好,我今天拿水是假的,取你性命是真的,公主拿命来!”大刀一扬与救驾的几位武士战在一处。沥双是绝顶聪明的。见三横口口声声要取她性命,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那必须首先自保,然后抓住此人。他要杀人,那是不打自招。谁能请来此等刺客呢?想到这儿,忙叫人集中兵力来抓三横: “今天定要抓住刺客!有谁拿住,就是头功。本公主赏金千两!” 第二十回(5)王三横二探就里, 林召英送药超生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去拿召英的人,见有大钱有重赏,也一个个返回助战,倒叫召英轻易脱逃。 沥双见状并不后悔。心想如今拿了此人,不怕沥重再有翻盘的机会。于是大叫: “好!好!来呀,给我围紧他。这个人没有长劲,必能活捉,谁也不许伤他。再说一遍,谁人拿到,赏金千两!” 王三横听了沥双讲话,心里一怔,难道自己习武没有长劲,她也知道?哼,这铁匠营定有内鬼。想想也是,这次到西夏,本是沥重暗中邀请,三横也算精细之人,本没有四处张扬,如何她沥双知道得如此详细? 不过此时不容三横多想,他身陷重围,凶险万分。也就是王三横,艺高人胆大,并没有丝毫畏惧。他心说,好,老子与你多多周旋,以确保召英能够脱险。 三横心中有念,手上就显了情绪。指东打西,南突北蹿。掌中刀上下翻飞。乱军之中,有如虎趟羊群一般。沥双在座上,眼睛都看直了,心说这人武艺也太高了。她倒忘了,是自己下的令要活拿。这么一来,三横得占多大便宜?不过王铁匠也的确有两把,像沥重这样身经百战的,在观外见了也是好生佩服,知道他一时半伙,是游刃有余。可以容自己有工夫想一个万全的办法。 又打斗了一阵,突然有人踱到大公主前,在沥双耳边讲: “公主,何不问问来人,为什么要当刺客,是不是沥重将军主使,问明白了就是擒不住,也有许多军士做证。” 这人正是苏妃苏明人、沥大公主沥双倚重的老奸臣,方才被召英取了性命的大将赛义夫的父亲。他强忍丧子之痛,心想这辈子只有靠在大公主树荫之上了。于是破罐破摔,不须顾忌结党营私之嫌,当众走上前来献策。 “好主意。”沥双在乱局之前,只想活捉王三横。可三横越战越勇,并不是说拿就拿得住的。正在烦躁之间,经人这么一点播,大彻大悟。转身就大声问道: “哎,这位壮士,我且问你,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杀我作甚!” “这还用说?”三横一面接刀,一面说话,脸不红气不喘,“西夏老皇帝身体欠安,一朝龙驭归天,他个笨蛋儿子接不了班,我杀了你,就是给沥重将军腾地方。” 沥重卧在观外墙头,闻言叫苦不迭,心想还有这么说话的,不是陷我于万劫不复吗?这王三横如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好!你真是个铮铮铁打的汉子。直来直去。我十分佩服,左右,大家先行住手,看这位高人如何道来。”沥双拼命捧三横,那是想套话。军士们一听,个个围而不打。三横一见大喜,心想反正是争取时间,于是便胡言起来: “这有什么说的,拿命来便是。别看你救驾人多,人多挤在一处,顾东他顾不了西,不信你看。” 三横嘴里说着,突然抢身上前,盖因大家住手,不能伤他。不料他得理不饶人,不退反进,一时间往前一跃。那些个人哪里知道,三横这招是虚的。他见众人护驾心切,自己抢进,反而不好。他便猛然回手一招‘秋风扫落叶’手中钢刀抡圆了一划。顿时身后有四个勇士被刺中大腿。这一招伤四将,电石火花,机动突然,实在漂亮。当下四位腿部受伤,虽无大碍,可毕竟不能再战。 “唗!我令人停手,你为什么反而进攻。”沥双高声断喝,心中又急又气。 “我要杀了你。”王三横掌中钢刀在阳光下,闪闪放光。真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话虽这么说,人反而停在地当央,取了一个站桩丁字步,乃是明显的转攻为守。 “好,好,你停手。我也停。你把话挑明了,我就是死,也死个明白不是?”沥双见了,虽也心惊胆颤,她毕竟见过世面。有这么多人保驾,估计王三横不会得逞。她镇静下来,反叫双方停手。接着又道: “你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是不是?有话请讲当面!” 这沥双设下千金饵,只等大鱼来,不料只困了王三横一人。她见这三横不傻,“咣咣”地弄出响动,这样,大概沥重不能来了。不过也好,王三横与自己无怨无仇,他凭什么起杀心?老臣说得对,定是有人指使。那不是沥重,还会是谁?啊呀,不打自招,机会太难得了。 可王三横却只想拖延时间,等的就是这类话,于是见机突然把刀插到地上。那刀‘嘡郎’一声,入土数尺,人人都明白,王铁匠这是要罢战。看来沥大公主此计已售,来人中了圈套。 “这下总行了吧!你有什么话倒是快说,说完了即刻受死!”三横道。 第二十回(6)王三横二探就里, 林召英送药超生 “好,好,真不愧为大英雄,值得佩服,佩服。那我问你,为什么为了沥重来杀我。她有什么东西给你?” 沥双顺势道。她见王三横把刀也放下了,知道自己没有了马上的威胁,这正是套话的好机会。她相信,凭了自己的聪明,对付个铁匠木匠,那是绰绰有余。今天一定把这王三横给摆平了。于是她只是让手下紧紧困住王三横,围而不打,以求一逞。 “什么也没有,就因为她是我心中的神仙。”王三横不理插在地上的钢刀,反而把脑袋翘得高高的,骄傲地答道。 “什么?”沥双感到奇怪。但她挥挥手,制止企图上前的兵士,让三横说一个明白。 “神仙也不懂,白活了。想那沥重,天姿国色,千古至今第一美人,难道不是女神仙吗?”王三横扬着脖子,晃着脑袋,撇着大嘴,不屑地说道。 “你就是胡说,我与沥重一奶同胞,姿色一致,你此言不是伪证,必另有隐情!”沥双不解,用手点指道。 “哎呀。你如何与沥重相比?让人笑掉大牙。人之美貌不在面容身材,有此二者今古皆不乏其人。要说你也是明眉皓齿。难看是不难看的。但如何与沥重来比?”三横见状有意拖时间:“那沥重之气质。今古莫见。” “如何今古莫见?”沥双被忽悠了。 “见第一面,那立刻茶不思,饭不想,立马得去庙内烧香!”王三横说着,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好像去指他烧香的那座庙。众人一见,他双手空空,虽然没人信他胡说八道,却也知道他眼下对沥双公主够不成什么威胁。 “烧香作甚?”沥双还是不解。 “烧香只求一件事。”王三横单掌立于前胸,面似虔诚地说。 “什么事儿”沥双问道,其余各人倒也想知道知道。 “只求上苍垂怜,允我再见上一面,不,半面即可。”三横继续忽悠。 “那后来呢。她要你怎样?”沥双总想往阴谋杀人上引。 “后来又果真见一面,哎呀更令人不能自拔。心想上天如何这般眷顾于我,使如此美貌之人让我看见,这个眼福我八辈子是修不来的啊。”三横边说,边把眼睛半闭,摇头晃脑,十方享受的模样。 “你太夸张了吧。”沥双闻言有些酸溜溜地。 “夸张,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人,如何理解?”王三横,睁开双眼,非常认真地说道。 “于是沥重让你杀我?”沥双迫不急待,又往杀人上引。 “她倒没有,只是给了我一件东西。”三横故意丢个包袱。 “什么东西?大家都安静谁也不许笑,这位大英雄乃当今第一情种。”沥双闻言,感到王三横正渐渐被自己引入正轨,信心满满地问道:“好,你说什么东西?” “一袭盔甲,盔是貔貅紫金盔,甲是皓目乌云甲。”王三横说着,左右双手捧于前胸,仿佛正在接甲,十份郑重。 “对,这正是沥重所用,那么到了你手里又当如何。”沥双见有戏更要追问。 “她说这甲有处破损让我修理,你知道我是铁匠专门修理盔甲的。”谁料三横话锋一转,出乎意料地说。 这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又不能不说,这三横却有三分道理。 “她只给你一副盔甲?”沥双实不甘心,凭什么就一副盔甲,他王三横要前来杀人? “问题是我得了盔甲之后的故事。”三横又要说什么故事。沥重观外听言,却不由心恨且疼。这副盔甲,的确大有故事,可那是什么故事?往事不堪回首哇。 “对,这里面定有蹊跷。”沥双听言,肯定道。她手掌向前一顺,成介绍状,让三横进行说。 “我得了这个盔甲,当晚置于床前,你猜怎么着?那明月照在甲上,自有万重光亮,每个甲片都有个圆月,就像沥将军明亮的眼睛,深如秋水不染一尘。一套甲衣有如春天的晚云,皆若即若离,美妙不可方物。”王三横深情地说道。仿佛眼下不是剑拔弩张的对阵,倒是儿女情长的花前 沥双想这甲叫皓月青云甲,大概此言不虚。可沥重在墙上,听言脸都红了。 “盔甲是打仗用的,这里面恐怕不止这你这个故事吧。”沥双又引。 “那是自然,我每天望着甲衣,每晚抱着甲衣而眠,心想当个铁匠还是不错的。”王三横眼睛又轻轻闭上,似无限陶醉。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要脸了?......” (第二十回完) 第二十一回(1)讲明理众人惊诧, 说瞎话巧舌如簧 “哎,跟你说话呐!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要脸?这样的话也说。”沥双真的动了醋坛子。 “这又如何,你知道世间有真爱吗,可是有人这么爱过你?”贫嘴是三横与生俱来的能耐。 “......”沥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确,她不缺男人。但真有人这么爱她,未必。 “我去爱她,光明正大,晓与天地,何耻之有?”王三横见沥双一时语塞,把头一扬,高声说道。 “她一个天潢贵胄,大夏的公主,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蛮子铁匠,你凭什么爱她?”沥双脑子不慢,她要铺垫下话把儿,为以后指证留一个凭据。 “问得好。卜真爱,何分贵贱,何分南北?我凭什么?凭的一颗真心。”三横哪能入这个套,他自有叫得响的说辞。 “真心?可笑,世上哪一男子在女人前不说真心,又有哪个真心了?”沥双才不买这个帐,把嘴一撇,讽道。 “你没碰到,是你没有造化,焉能否定世间真情?我果与沥重将军同在,吃,必学会徽鲁川浙各派名菜,熘炒烹炸,三百六十天,顿顿不重。睡,必铺三十张棉褥,冬炭火夏扇风,驱蚊赶蝇,床刻龙凤呈祥。她习文,我必日研墨,夜秉烛。她练武,我必打造天下第一甲,世上第一刀。” 沥重在墙上听了,不禁幽幽怨到,你真这么好,为什么离我而去?所有这些,除了三十张棉褥,哪样作到了?哼,床头刻凤,可是有,刻到了沥双床上。 沥双听了,却不禁心动。不过她脑子倒快,马上问到: “那么拿你的刀去砍你的甲,如何?”话一出口,沥双都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这家伙嘴皮子实在能说,这回看你说什么! “这问题好难答是不是?非也。我持刀她着甲,必不能砍入。她持刀我着甲,必刀刀见血!”沥重在墙上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我能砍你么? “嘿,你倒能拽。”沥双想着,怎么把话引到正题上,现在是让他牵着鼻子走。 “可是有一天,突然......”三横继续忽悠。 “突然怎么了,快说!”沥双跟王三横斗嘴,半天没占着便宜,现在这王铁匠言多语失,大概机会来了。 “突然月亮没了,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投入万丈深渊一样。心想这个甲衣早晚要还。还了之后,我什么都没了。不如做一件事让沥重将军永远知道、记住我。” “来杀我?”沥双闻言有戏,“那么沥重如何支使你的?” “何曾支使我?她等我来送甲衣,不想半路上就碰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了盔甲她就走人了。” “就走了?难道你没说要替她杀人?” “当然说了。”三横道。 “大家听好了,也能作证!”沥双来了精神。 “可我一说,沥重将军立即反对,说她们姐妹情深绝不许我胡来。”三横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跟她说:‘杀了沥双,将来西夏整个就是你的’。” “她怎么说?” 第二十一回(2)讲明理众人惊诧, 说瞎话巧舌如簧 “她说大夏国是谁的她不感兴趣,她当将军也当累了。如果归隐田园是平生所愿!”三横道。 “她真的话这样说的?”沥双不信。 “当然。”三横稳扎稳打,“她还说,当务之急是帮助你。” “什么?你骗人!”沥双急道。 “骗没骗人,自有公论。” “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杀我?”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她对你那么好,你却处处要害她。”三横恨恨地说。 “我如何害她?”沥双急辨。 “这不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你在这儿设局不是害她又是作甚?”三横一语道穿,“前些天她去我们那,只是为大夏请铁匠。结果有人骗宋军说是来打仗的。这还不算,还把她行程泄了密。至使全军复没。这奸人不就是你吗?” “你血口喷人!” “心虚了吧!”三横讽道。 “你,你有什么证据?难道沥重为了这空穴之风要杀我?”沥双还是想往歪处引。 “是呀,事出有因,难察实据。你说你想不想当大夏女皇吧!” “胡说,信口雌黄!” “是呀,沥重也不信。我说出大天,她还不信。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善良。所以你要做了她,她却不信。而你太恶,所以她从没想害你,你却说她要害。二人一比,高下立见。大夏的官爷军爷,三老四少,你们将来要个善皇帝呢还是恶皇帝?” “你胡说八道!”沥双听言心想这王三横是替沥重邀买人心呢。绝不能让他再蛊惑人了。 “嘿,这回你们姐俩倒说一块去了。沥重也这么说我是胡说八道。” “哎,一善一恶。这姐俩。你说到哪说理去?所以我实在气不过,心想非杀了你不可。”三横指天蹾地,发着狠说。“ “什么?你把花说清楚些!”沥双大声言道。 王三横此时,突然话锋一转,道:“可又想,不行,那沥重不跟我玩命哇!她不让我干的,我岂能去干?” “没羞没臊,当然是没羞没臊。简直一派胡言,我看你如此之说,不过只是为女子容貌所迷而已。”沥双从来没有想过,男女之事难道不是权势金钱,容貌花颜吗? “公主言之差矣。以你们姐妹之貌,数百年恐无人能出其右。唐朝杨贵妃,汉代赵飞燕,或可一比。再往前,春秋战国,也许有西施。上古时期,大概只有褒姒了......”三横这句话倒是真心的。沥双生在深宫,对中原历史似懂非懂,朦胧听过四大美人,早忘了谁是谁,什么名字。倒也是,就连她父皇沥乾顺,不过是小国之君,对整个华夏文明,亦不甚了了。沥双一时间听得有些发愣,但颇感兴趣。这就是三横嘴上的功夫,把个死人也说得站起来。 “你说来说去,还是容貌。”沥双对自己的美貌,还是自信的。 第二十一回(3) 讲明理众人惊诧, 说瞎话巧舌如簧 “错。倾国之色,万种风流,终被日暖月寒煎熬,便随风吹雨打而去。真正的美,在这儿!那是万古永存的。”三横一指自己的心脏。 “夸大其词,夸大其词!沥重难道有万古永存的东西?!骗人,骗人!”沥双已经感到三横是忽悠人呢。 “想不想知道?你不是不想,是你怕众人听了她的好处。”三横必须继续拖延时间。 “我怕什么,笑话,你有种就说。”沥双谅三横说不出如此大的道理。 “大夏以佛为国教,我且问你,佛学至理何在?” “佛学博大精深,至理嘛,至理,唉,我在问你,你答不出,反来问我。” “‘因果了缘’算不算佛学真谛至理?” “这个,应该可以。” “错,佛学至理,在‘出世入世’!”这三横把周侗的话,倒背如流。“何为出世?即寻求世间道理。入世,则是实践此等理论。‘因缘’,乃出世,抽象的东西,是为‘大象无形’。‘果了’,则皆在世间,看得见,摸得着。是谓‘坐而论道,不如身体力行’。” “这与沥重何干?”沥双不服。 “沥重教我,这世间终极真理就是两个字。” “哪两个字?” “‘活着’!” “可笑,可笑,我还以为她有什么高论!”沥双真担心他说出什么,蛊惑人心。听言,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可笑吗?怎么才能‘活着’?”三横高声问道。 “......”沥双笑不出了,她从来不曾想过。 “沥重说,万事万物之所以活着,在于‘坚持’二字!所以我们处世为人,持之以恒者,方能活,方能强,方能取得最后胜利。半途而废,不能坚持的,便是输家。” “这个道理我也懂,不屑说而已。”沥双给自己找台阶,显然底气不足。 “可是我曾不懂,我没能坚持,不知是否已经酿成大错,反正沥重现在已经不理我了。” “是吗,倒是有趣,你一青春年少,仪表堂堂,口吐莲花,能没人理?”沥双真被他忽悠住了。心想,她不理,我来理。 “别个理,我眼皮不夹。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天各一方互不相认吗” “哼!”沥双哼了一声。 “就是因为‘仇’字”三横道。 ”仇?爱恨情仇的仇?” “我想的是仇恨,可她要我原谅。我悔没听她的,肠子都悔青了!”三横这是真话。沥重冷泉观外墙上听了,感到释然。这是她今天在三横云山雾罩中,最要听的。 “有仇不报罔为丈夫,报仇也许要动刀枪。”沥双道。 “动刀枪,就要伤人。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就是出世入世之间的大善。我劝你们姐妹捐弃前嫌,联手为国。” “你胡说,你想跑。”沥双道。 “我跑什么?我就是要死在你面前,让沥重将军知道世上有爱她的人,为了她万死不辞!”三横这么说,还真不是忽悠,他的确这么想。沥重伏在墙上听了,可是老大不服。心想,你要真听我的,何至于此? 第二十一回(4) 讲明理众人惊诧, 说瞎话巧舌如簧 “可她要是没有让你杀我!你反有了杀心,叫人如何能信?”沥双也不服,恨恨道。 “所以我现在突然明白了,也决定了,我得听她的,她叫我干啥,我干啥。我呢,就不杀你了。当然,如果你口不对心,还想害她,我就反回来,跟你不客气!” “那你为什么已经伤了我的将士!你还狡辩吗?”沥双厉声高叫道,多一半,也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歹毒之心。 “那是为你好。” “什么,还有比这胡说八道不要脸的吗?” “别忙,你听我说就知道了。”王三横既然是忽悠,就早备下了说辞。 “说!” “你想,如果你父皇龙驭归天,你第一要干什么?”三横突然这么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沥双还真没想过。 “大家都知道,太子已死。老皇上另一嫡子脑袋不行。党项历史上有女元首。但大夏开国,没有女皇。你突然要当女皇,大众不服,怎么办?所以你第一件事便是要让众人服你哇!”三横还真能云山雾罩,接着道:“如何服呢?” “喂,怎么样?”沥双觉得这个问题很新鲜,从来没有想过。 “自然是要把扶灵引柩之事,搅在自己身上。你如引柩前行,自然是昭告全国,你是唯一合法继承人。”三横煞有介事地说 “这于你伤人有甚关系?”沥双不解。 “公主,你手中有十三太保,个个人才出众,本领超群。这些人都是你开国的倚仗。没有他们手中兵权,别人要蠢蠢欲动,你若可奈何?”三横道。 “你又如何得到这消息,莫不是沥重告诉你的。” “哪用她说。西夏三岁孩子都知道。”王三横用手,‘啪’地一下拍在自己脑袋上,接着道: “还有,你扶灵必有人抬棺。自古君王入葬,三十二人抬棺。但棺首,乃八人。棺中之人,自然为天。扶灵引棺者,为地。棺首八人,象征八荒。这天地八荒,含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意。这抬棺首之人必有惊人的武功,这条不必多说。那抬棺之人也必有相当的身份。这个也是自然而然的。那么这八个人定是你开朝之柱石。” “那又怎么样?”这继位之事,沥双可说是朝思暮想,可她怎么也没把自己开朝之臣与什么抬棺联在一处。 “你想,十三太保,八人抬棺。古有‘二桃伤三士’一说。你说十三人中,如何能找出八个人来?”三横又问。 “......”这个事沥双毕竟没想。 “好,如今在观门口那位,大概是员大将。莫非是赛义夫吗?不管是谁,已经起不来了。我呢,又帮你解决了四位,多半是四提。中郎将买买提,俺凡提,拉罕提和立福提。剩下八位刚好抬棺,你不来谢我,反而拿人,岂不是恩将仇报?”三横晃着脑袋道。 “胡说,一派胡言。”沥双感到不对。 “好,就算我胡说,日后你受用了就不骂人了。那我再给你来个必须要听的。” “又有什么歪理?” “若要服众,只上述一项远远不够。你必须有外交内政对大夏的惊人之笔。”三横接着忽悠。 “外交如何,内政又如何?”沥双还真是想听听,俗话说得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二十一回(5) 讲明理众人惊诧, 说瞎话巧舌如簧 “论外交,大夏目前走的是一条错误的路。那就是与大宋交恶,与金人结好。” “结友找强的,如何是错?” “金人军事力量最强,不错。可他们是好人吗?金熙宗驱民为寇,这你比我清楚。大宋一完,大夏岂不是唇亡齿寒,灭亡定然不远了。”三横道,“当今天下,大宋,金,夏是三足鼎立。金人武力第一,大宋国力第一,西夏总是第三。那么以武力而言,第二加第三定强于金人。故大宋就要与大夏交好。以岳飞将军作战多年战略而言,唤作‘东抗、北防、南抚、西联’。东抗,自然是抗金。北防是防蒙。南抚是—抚南方各处造反的小股部落。西联自然是联你大夏了。” “这位壮士,你之言也算有些道理。”沥双不得不说。 “那么内政呢,必须要作一件事,功在国家,泽被百姓。”三横又说。 “什么?” “就是种子。民以食为天。大夏半牧半耕,是崇宗老皇帝的基本国策。何等英明!但公主可知,每年大夏从宋朝进口多少春麦种子?” “这你也知道?”沥双很奇怪。 墙上沥重也感到奇怪。其实因为沥重缘故,令三横好生研究了西夏一番。这个种子一事,是从好友沈文那里得知的。三横不过现学现卖而已。 “大夏可耕地有一千二百万亩,三分之一轮耕。按每亩要麦种二十斤计,为八十万石。这是四五十万人的口粮!大夏每年要从中原购买,当然还有抢的。至少三四十万石。那么其中抢夺之粮,十之有三吧。”三横说。 “什么?我并不知情。” “如此抢粮,那是出人命的。我的父母就死于此。而西夏人抢粮,第一也要付出血的代价。第二并不能保证种子的质量。三四十万石麦子,可用者不足二十万石。这是伤天害理,自己也不得大便宜的事。可谓损人不利己。试想你抢粮的军队不去争斗,自己建一个种子基地。二十万石种子,可要二十万亩地。以十亩需一人作管,为两万人的营生。可你抢粮呢,非五万到十万而不行。你不是干了赔本的买卖了吗?” “据我所知,种子地亩,地必须好地,非一般可得。”沥双道。 “自古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说法。兴庆向东三百里,可谓良田沃土。只是人烟稀少,鲜有经营。你若设营于斯,定可以种出优良种子。保你大夏衣食无忧。” “我大夏为北地,无霜时期要短于你们中原。” “公主这回说到坎节上。看来你的确是治国之材。沥重不让杀你,看来她的确有道理。可是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么说? 第二十一回(6) 讲明理众人惊诧, 说瞎话巧舌如簧 “大夏播春麦。芒种播种,处暑可收。其麦种必在黄河以北而育。河套地区,上得天时,下得地利。公主不必信我,尽可着人去彼处实地察访,一问便知。” “那么第一批种子,由何而来?” “也是,公主丝丝入扣,越发问到点子上面。我倒是想请教观内有没有高人,回了公主此一设问?” 当时观中皆军队中人,哪里懂得农耕细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无人能答。 “当今大夏崇宗皇帝,可谓圣主。定下农耕一策。可方针政策即定,总要有许多具体细节,需要一一去做。种子,水利,耕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公主若能管将起来,必然将老皇帝的理想化为实际。那么公主高高在上,更多细而又细的方方面面,又必须你们这些手下人来完成。” “你是不是答不出,在这儿拖时间?” “不,公主此一问,我必有答案。但我,抑或是另有其人,答了今天公主所有问题,你们种子基地就已经从天而降吗?做这一件前人未做的事情,届时定然还会有七灾八难。但我想信,你们大夏是非常优秀的民族,定有能人把全部问题都解决掉。” “你还是没回我的一问。” “噢,这件事其实简单。公主可去宋境大散关一带,征集即可。彼地气候与河套地区相仿。但不可用强,你大夏最不缺的,是银子,用银子去买,不就是了。” “好,就算你对,那么银子也可买口粮,为何要伤时费力,去建什么种子基地?” “这个好懂,丰年可买,荒年呢?平时可买,战时呢?岂不知‘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三横侃侃而谈,尽述耕与战之利害得咎。沥双沥重闻言都深有所悟。尤其是沥重,不知与三横交往着么多时日,天南地北,似无所不谈,竟不知这个小铁匠胸中竟有如此震聋发聩的治国良策。他腹中还有什么让人惊喜的东西? “公主你看。”三横正把大家忽悠晕了之时,突然徒手向前,以有什么东西示人。沥双伸着脖子向前观望。冷不防三横突然出手一招‘风卷杨柳’,把个沥双捏在手中。顿时西夏兵大乱,沥双吓得花容失色。 “都给我听好了!你们公主在我手中,但我听沥重将军的,绝不伤她。只求闪出一条生路,到时刻一定放人。我以沥重将军的最好的朋友为誓。可有一样,你们要跟我过不去,我只好对不起沥重将军了!”三横厉声道。 众人手足无措。沥双只好令大家闪出一条路来。到得观外,三横夹着沥双上了马。沥双惊道: “你如何还不放人!” “让你的兵不动,我这五百步后一定放。”三横威胁道,众兵士皆不敢动,三横催马便走。沥双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个阵势。又急又怕,又屈又臊。只得在三横腋下夹着。等着马行得甚远了,三横这才把她放下。说声对不起了,下回再打坏主意,就不客气,言罢扬长而去。 (第二十一回完) 第二十二回(1)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话说王三横劫了沥双作人质。走到安全之处,才放人。等众将赶到,扶了沥双,三横早打马如飞,绝尘而去,不见了踪影。沥双见三横临走随便撂下句话,就这么轻易逃脱,恨得牙齿痒痒的。她跥着脚,尖叫道: “追,给我追,非把他给我追回来不可!” 沥双手下的心里说了,噢,他就在观中,近在咫尺,尚且给跑了。现在人影儿都不见了,上哪儿追呀。不过当头的发话了,大家稀里哗啦四散开来就追呗。 再说三横。他虽然侥幸脱险,但想到此行没有见到沥重,心中甚是不悦,只好悻悻拨马南行。他知道她遇到麻烦了。但他一直想,千万别是大麻烦。想想不应该,否则沥双不会费那么大劲。可是他不敢肯定。这就熬人了。他边走边想,宁愿见不到,也不能给沥重带麻烦。可是,他多么想一相厮见呀。 要不怎么说‘心诚则灵’,三横正行间,忽听身后马蹄声响。惊回首,不是别人,正是朝思暮想的沥重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好好揉揉双目,那人还在,而且越行越近。再掐掐胳膊,疼,不是梦。 “沥重真是你吗?”三横心里‘咣咣’直跳,拨马就往回赶。但见沥重一袭便装,白裳白袍,素白的马靴,跨下白龙马,风驰电掣般追来,身形矫健,飘飘欲仙,三横不禁大喜过望。恰巧途中一座破庙。二人见左右无人,皆翻身下马,走入庙中。 “王三横你这个人太坏了。骗了我姐不说,大厅广众之下,胡说八道,也不脸红。”沥重嗔道。 “哎呀,我要是不胡说八道,也无法争取时间。谁让你姐立下毒计呢。”三横不傻,听言那个高兴。知道沥重这是早就在冷泉观见了他,这才尾随而来。更知道沥重根本不拿他当成外人。 “那也不兴胡说八道。” “好些话却也并非胡言。”三横得意洋洋道。 “哪些?”这是沥重最要弄清楚的。 “比如,你教我世间真谛是‘活着’。”三横继续说着,眼睛中放出灿烂的光。 “嗯,还有吗。” “比如,你没让我杀你姐。” “尽说些没有用的,我什么时候让你杀她了?” “我是真恨她,可是下不了手。” “行了,知道你会编故事,还有不胡说的吗?” “还有,还有,......还有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沥重失望道。 “当然,那些什么抬棺呀,种地呀,全是胡说八道的。” “三个月了,你真想气死我呀!”沥重恨得牙都痒了。 “啊,沥重,老天为证。我,我看见你,我都以为是作梦。我特别谢谢上苍。我,我怎么敢气你?” “油嘴滑舌。” “真事儿。你看,我刚掐的。你看,红一块,没骗人吧。”三横指指自己胳膊,给沥重看。 “你掐胳膊干什么?” “就是试试是不是梦,还真不是。简直太好了。” “好什么?” “我就有机会告诉你,我王三横错了。我不能离开你。你知道吗,我想你想到骨头疼。” “那刚我问你在观里哪句是真的,你怎么不说这句。”沥重就想听这一句。现在听他重复,心里的高兴难以名状。但她是作大将的,毕竟沉得住气。 第二十二回(2)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这个呀,这个不是光在冷泉观,多少天了,我天天跟自己这么说。” “我也错,不光你一个。我当时就不该走。”沥重认真地说。 “所以你一叫,我立马来了。还早来了几天。可找不到你人,也不敢张扬地找。当然另一则我来也是要弄明白大夏的技术。”三横道。 “沥双没安好心。不能让你陷进去呀。我只能躲出去。”沥重惜道。 “我早有防备。不能因为我,连累了你。”三横本不傻,到西夏学技术,当然要小心。 “还好,有惊无险,你的水葫芦召英也带走了。这孩子,挺机灵。” “你知道吗,你那天出走,三个多月了,就像在昨天。我永远忘不了你的背影。你为什么不回头瞧瞧我。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沥重是那么好的人,但我伤了她的心,我浑呀。可她别永远不再回头了。”知道召英脱险,别的事就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紧的,三横必须要说个明白。 “我这不是回了吗?奇怪的是,华山脚下的酒店叫‘回头斋’” “那天我在。” “为什么不出来?” “犯浑了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犯了。” “那你在观中说的什么做菜,陪读什么的,是不是瞎话?” “做菜绝对是真的,我真挺能做的。哪天我‘黑瞎子穿坎肩,给你露两手’。往后在一起,你等着享口福吧你。” “我要你学做羌菜,你知道,我们党项,又叫羌。羌菜也是博大精深。” “我知道,羌是非常伟大的民族。唐初的拓跋赤辞,其后的拓跋思恭,皆顶天立地的英雄。敦煌的莫高窟,万世的灿烂文明。我还告诉你,徽鲁川浙各派名菜,我不用学,早在华山就会。厨房黄二大叔都说做得好。可羌菜我要学,我现在会做羌饼,会做饸烙,会做蘑菇鸡,还会刀削面。信不信?” “信。那习文念书呢?” “磨墨是真,秉烛不一定。” “为什么?”沥重奇怪道。 “我要与你促膝相谈,拿不了蜡了。” “油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让你教我中原文化。再不要虚假谦虚,说什么‘取法乎下’的话,我看你今天给沥双出的主意很有内涵。” “行,只要你不嫌,我知无不言。” “那打刀造铠甲呢?” “这有点夸张,天下第一不敢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每晚抱着甲衣而眠都是真的。”三横道。 “我知道。这甲衣都沾满了你的身上的气味。”沥重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味儿?我洗了好几遍。我一定给你打付更好的,什么刀箭也穿不透。” “唉呀,人家在你的肩上,一天一夜呐。自然知道了。” “你吃药没?” “吃了。”沥重道。 “吃了就好,这些天我一直嘀咕这件事。”三横高兴道。 “你曾说过,东有‘驴皮阿胶’,西有‘田鸡白芍’。” “是呀,乃我们中原大补。还记得呐。” “你的话,我全记得。” “跟着我,你长学问吧。”三横得意道。 “贫。” “那你说中原补药干什么?” “好,你有学问,知不知我们大夏补品,我新近吃了,身体大见好转。” “哎呀,我真不知道。” “我们是南有‘冬虫夏草’,北有‘鹊蛋枸杞’。” “‘冬虫夏草’,没听说过,沥虫的虫吗?” “贫。” 第二十二回(3)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鹊蛋枸杞’略有耳闻,是你们兴庆特有种喜鹊,加上枸杞子,的确大补。”三横不太敢贫了。 “那跟着我,长不长学问?”沥重问道。 “长。我的学问是道听途说,你的是刨根问底。” “又贫。” “这回真不是贫。我敢保证,你以前并不知夏境大补,听了中原大补,你刨根问底刨出来的。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沥重道。 “说明你特在乎我,更说明你作人的深邃。” “你不在乎我,你拿我甲衣每天干吗。”沥重问。 “研究你们西夏如何造出这么高级的铠甲,每片留有钢性。一般刀箭不能穿透,而每片又韧而不脆,真是好工艺。”三横认真地说。 “就为这个?”沥重有些失望地说。 “当然,不过我特别想你,拿着甲衣就像见了你一样。不然我就疯了。”三横又说。 “你现在也没有疯。”沥重道“不过我也特别想你。我一想起伏在你背上,心里就像一下子上了高山,一下子又掉入大海一般。金戈奔马,铁甲长风,征战天山南北,号令百万雄兵。我曾觉得特了不起。可一旦见了你,才知道,战绩勋功,金钱权势,皆非我心。我心底,只有你。我也绝不能失去你,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也是,这些天我想了又想。那屠村的确于你无关。就是报仇,也不能报在你身上。”三横道。 “我从心里十二层感谢你这番话。我今后掌军,一定严格约束手下。更希望依你的办法,夏宋将不再争战!”沥重若有所思道。 “世间之事,无非文武二字。战端不起,文明就会发达。沥重,你让我教你中原文化,其实大夏文化也是灿烂辉煌,‘冬虫夏草’与‘鹊蛋枸杞’只是管中窥豹,九牛一毛。我倒想有朝一日,一码一码地好好学学你们大夏文化呢。” “大夏文化的确也是灿烂辉煌,只可惜无人整理,不成系统。” “将来咱俩干这件事儿!把大夏文化传世中原。人文交融,互相尊重,可免战端。”三横认真道。 “好,一言为定。三横,你如此看中大夏文化,你,你,你心中爱屋及乌呀。” “当然!沥重,我的重,我想,我,......,我想,亲亲你行吗?”三横渴望道。 “不行,咱们二人没名没份,荒郊片野算什么?”沥重正色道。 “那,那咱们结婚吧。”三横恳求道,满脸诚恳。他是豁出去了,明白这话还是明说的好。他其实研究西夏婚俗多日,早知人家并不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代皇室,都有自由婚恋的先例。但这话猛地出口,王三横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就在这儿?不行,我父皇都不知道呢。”幸福一下子来得太快,沥重似无准备。 三横见沥重并没有从根本上拒绝,知道有门。他是铁匠,当然明白趁热打铁的道理,于是又说。 “重,我知道你心中属意于我。我其实更加更加爱你。你知道吗?” “当然。不过我可能爱你更深。”沥重幸福地坦白道。 “重,你知道,我与你没有任何计较。但你是西夏公主,就算你父皇同意,必须在兴庆举行婚礼,然后我就成了上门的驸马,这件事原谅我办不到。”三横说,“本来嘛,不遵父母遗嘱,不报父母大仇,已是大不孝,三横怎能如此?” “好,你言之有理,你我如今就在这庙中成婚,也望三尺神明,慈悲佛祖与我们证婚!”沥重决然道。作大将的,还真有这个决断。 第二十二回(4)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重,婚后,我想了,我们要分开一段。你是大夏元帅,你父皇的依重,断然不能离开。我为岳大哥打造刀枪,尚需时日。但我一定会打好。事成之后,我就到你帐前听令。两军阵前,刀枪剑戟,朝野上下,诡计中伤,我都要用性命保你无忧。”王三横用心血凝成这几句话。真乃是掷地有声。 “‘缸在井边破,将在战场亡’,作大将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沥重道,其实是话中有话。 “你若遂死,我绝不独活,苍天为证!”三横发誓道。他知道,要践行此一句诺言,他王三横指定是办得到。 “不,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无需为他女人去死,反要为他女人而活。你我今日古庙一聚,遂成婚礼,已是上苍怜我。今生满足,莫过于此。我如辞你而去,只要你作两件事。”沥重握住三横的手,深情地说。 “莫说两件,一万件也作得。”三横顿时感到,沥重之言十分有理,未加多思,慨然应道。 “只两件。第一,把你承允送我的宝刀,与我同葬。你拥我甲衣百日而眠,我要枕你宝刀万年不舍。第二,替我把作人的真谛想清楚。听懂了没有?!”沥重一笑,侃侃道来。 “听懂了。”三横闻言,不禁热泪滚滚,抛撒前胸。是啊,在那个战乱频仍的年代,个人的性命,私家的幸福,不过风中之烛。刚才尚在辉煌,倏而便可灰飞烟灭。和平二字,是多少人,多少代的奢望。多少个春秋,可望而不可及。 “你流泪了?”沥重是作大将的,最能沉得住气,此时颇显平静地问道,虽然她也知道,她们这段婚姻,势必风雨坎坷,绝非一帆风顺。 “我,我,......”三横不无尴尬。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流泪,是在丹江岸上。那时我就知道,‘担当’二字在你心中的分量。”沥重忆道。 “我是不是太松脆,不像将军的男人?”三横愧道。 “不,我喜欢。‘有义果然真君子,无情未必大丈夫’。” “重,你一个大夏公主,倒底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喜欢,包括你的眼泪和贫嘴。但,最喜欢的是你的担当!”沥重凝神说道。 “重,我太幸福了,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之人。”三横闻言,心中欢愉。 “我也是。”沥重微笑道。 两个人当下把庙里地扫了扫,香炉也摆好了。苦于无香无火,遂学古人撮土成香。可巧庙外一片红土地,王三横取了土,拍在墙上。他先拍了个双喜字。喜字两边,又用红土描了龙凤,鸳鸯,牡丹。沥重见这个人的确手巧。本来是座废弃的庙宇,四处颓墙断壁,让他着么一捯饬,完全变了个样。倒显得很是喜庆。 “咱们什么仪式呢?”三横问道。 “横,不在大夏举行婚礼,但按大夏礼仪行吗?” “行,全听将军的。” “我们大夏,结婚要三拜,三拜之后才算成婚。“ “哪三拜?” “一拜祖宗,二拜父母,三为夫妻对拜。”沥重说. “嘿,这与中原相仿,不过中原第一拜,拜天拜地而已。”三横道。“我听老辈人说你们大夏与我们宋朝本是同一祖宗。我们以炎黄为祖,那你们呢” 第二十二回(5)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我们夏人,也以炎黄为祖。”沥重道。 “好,”两人双双拜倒,口念念有辞。无非是“列祖列宗在上,今受晚辈王三横,沥重一拜。愿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发偕老。”二人一同念道。 “且慢。”三横突然道。 “什么?”沥重十分讶异. “忘了一句话。” “什么话?”沥重问. “忘了说早生贵子。”三横道。 “你坏!”沥重道。 “你是将军,不生孩子也罢。”三横不解其意。 “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答应你,不能让王三横无后。”沥重道。 “好,好,重,你是天下最好的人。可是,......”三横说。 “可是什么?”沥重奇怪道 “你要了我,会不会影响你的升迁?”三横认真地问。 “我还要什么升迁?”沥重不解道 “比如,继了大夏的王位?” “我自来什么都爱学爱想,唯独帝王之术,内心有种本能的排斥。” “为什么?”三横十分不理解。 “少时还没有这这感觉,等带兵后,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懂。” “我的兵是世界上最好的兵,我怕我会对不起他们。尤其是战死的人。” “还是不懂。” “帝王之术说到底,一是平衡,二是阴谋。明知最好的人,为了各派的平衡,说贬就贬,说杀就杀,这,我作不到。所以,这辈子我不想为王。” “好,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我打好兵器后,定到你帐前,为这样的将军当兵,八辈子求不来。” “我军规可严阿。”沥重警告说。 “我用命去守你的军规。” “好,那么现在要第二拜。可你父母双亡,皆我夏人所致。你请让我先拜你的父母行吗?”沥重问。 “好。” “父母大人在天有灵,不孝儿媳沥重叩拜!”沥重说着咚咚地把头磕在庙中砖地之上,砖都磕碎了。沥重磕的满面是血。三横见了心痛得不行,一把把沥重抱起来: “重,你这是何苦?”三横言罢,用手轻轻拭去血迹。 “不孝儿媳沥重,不能恕大罪于万一。只是请父母大人原谅!”沥重极为认真。“我有夏一朝,在中原屠村,草菅人命,罪莫大焉!我身为党项族人,万分惭愧,无地自容,叩头谢罪。”沥重挣脱出来,再行跪下,又道。 三横抱住沥重,两人无语,只听到双方心脏咚咚地跳。半天半天,三横说: “重,我就想这么抱着你,想永世抱下去。” “横,我也是。” “重,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一灯油’,你把地图和《梦溪笔谈》从我怀里给偷走的时候。” “啊?我那时特别不对,后来特别后悔的。” “你不知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沥重笑道 “还真不知道,不然,早抱你了。”三横急切道。 “哼,我盼你一抱,盼了整整一百天!哎,我问一个问题。” 第二十二回(6)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有问必答。” “你抱我,你脑子里想什么呐?”沥重问道 “什么也没想,就是幸福。” “胡说,一准想了。你说,你想我的‘万物之后是坚持活着’,还是我的漂亮?” “说实话?” “当然。” “你的漂亮。沥重,你们党项,人人漂亮,可没有人,全世界没人比上你。你怎么这样漂亮!天仙不过如此。” “那你抱着我,怎么想的?”沥重幸福地半闭上眼睛,问道。 “我怀中是叱诧风云,号令雄兵的元帅。是饱读兵书,提师百万的儒将。是家世显赫,坐拥万金的公主。是参破红尘,阅尽天下的智者。这么说吧,就是一只猛虎哇,所以我特别有成就感。” “卖瓦盆出身,一套一套的。还有吗?” “说真话?“ “当然真话。” “那,还有征服感。”三横感叹道。 “坏。” “我就坏这一小会儿。” “怎么坏的?” “我觉得抱的是一只大狐狸。猛虎变狐狸了。” “坏吧,你。”沥重美美地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三横又道: “这个征服感呀,把我自己都给化了。” “化了?”沥重明知故问,其实她自己也化了。 “是呀,心也酥了,腿都软了。”三横轻轻地说。 “那你也抱过沥双。没有征服感?”沥重蓦地睁开眼睛说。她是靠打仗吃饭的人。仗打得再好,可从未被胜利冲昏头脑。因为她知道,打仗的真谛在于进退有据。否则,胜仗之后便是败仗。 “老实说,我好几次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沥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她可是想差了。就听三横说: “哼,忍不住要杀她。你知道,我特别恨这个人,把你黑成这样,还在那儿人五人六的,装什么洋蒜!” “你不是不要杀人嘛。”沥重放了一百二十个心,重心闭上眼睛说。 “我把这个茬儿忘了,只是恨。”三横边说边摇头。 “我不想你要她命。”沥重肯定地说。 “我不动手,就是这一层。什么一诺千金,什么江湖道义,我当时都不管,只想你会要我怎样。”三横这绝对是真心话。当时他擒了沥双,本想恨劲让她吃痛,也是个教训。但想想沥重多半不会同意,就手下留了情。等脱离了险境,他又有撕票的念头。一想沥重人称‘不杀将军’,他又是收了杀心。 “我会要你别弄疼她。”沥重笑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令我。所以后来我真挺小心的,不骗你。”三横道。 “那她要中了毒箭,你也会背去华山吗?”沥重又想起什么,笑着问道。 “那么坏个人,哪有救她的念头?,这就像听大鼓书一样”三横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什么听大鼓书?哪儿跟哪儿呀”沥重奇怪道。 “铁匠营有说书的,讲三国演义,噢,就是中原前朝旧事。” “三国我知道。你去听吗?” “人家拉我去,听几句,没意思,半道出来了,可听进去,上瘾了,非听不可呢。”三横道 “噢,你是说沥双,从开头就不想接近?” “就是,跟她搀乎不到一起嘛。” “哎,你要是一念之差,搀乎进去了呢?”沥重不由追问道。 “那大概会救到底,跟救你一样了。”三横坦诚道。 第二十二回(7)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哼,你倒是专情。不过专情也不是什么坏事。”沥重听了王三横的话,不知是怨还是赞, “可我们说不到一块。”三横指的是沥双。 “骗人。冷泉观里说的还少嘛?”沥重这时嗔道。 “都是我说的,可她跟不上点。”三横把嘴一撇。 “她不也说得在理?”沥重不服。 “你一个打仗的,不明白种地情有可原。她是管民生的,不能啥不知道吧。她问的,不靠个谱。”三横轻蔑道。 “是吗?”沥重奇怪。 “为什么要种子田?从各家打的庄稼中留一部份不就行了,费哪个劲?”三横不由要在沥重前卖一个机灵。 “啊?”沥重不解了。 “每家留种,不行。这庄稼就越来越打不多,跟你养猪养鸡一个理,你要出肥,要下蛋,得好种猪种鸡不是?好种不得精心培养呀?”三横在华山这么多年,他们既种地,又养禽畜,自然懂得。所有他好友沈文一提种子田,他当然明白怎么回事。 “明白了,跟打仗一样,部队要精心训练。”沥重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所以跟你说话,来劲,都说到点上。你姐她就不问种在田的关键在哪儿。”三横认真道。 “吆,这是大事,告诉我。”沥重更加认真地说。 “完了你再告诉你姐?”三横不满道。 “反正得让我们大夏明白。”沥重恳切地说。 “你是好人!”三横叹道。这个沥重,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她活着,并非为了自己。 “你也是。你说上说不上话,是不是都回救人到华山?”沥重这可得刨根问底。 “大概会。不过...”三横沉思道。 “不过什么?”沥重追问道。 “不过可能就没有坚持到底的心气,两人都得死半路了。”三横这是实话。 “是不是呀?看来这‘坚持’论也不容易,不是说坚持,就能坚持的。”沥重若有所思地说。 “是这理,坚持,也得有心气不是?”三横极肯定地说。 “行了,不说她了。”沥重真不想提她姐了。她忘了,是她先起的这个话题。她搂着他,轻轻地摇呀摇。过了一会儿,又问L “那你抱着我,最喜欢我哪儿?” “哪都喜欢,眼,大而明亮还深邃。眉,长长弯弯会说话。鼻,高如悬胆很骄傲。嘴,号令千军令必行。肌,细若凝脂洁如雪,身,矫比健鹿幻若仙。哎呀,耳朵,手,脚,这么说吧,出的气都喜欢。”三横满心欢愉,半闭着眼,轻轻地说。 “讨厌,问你最喜欢哪儿?”沥重心里‘砰砰’跳着,问道。 “最喜欢,最喜欢亲亲你。” “亲吧。” “第三拜不拜啦。”三横又说。 “你坏,你太坏了。”沥重假意数落道。 “那么拜吧,拜完之后我们就是夫妻,我们永远在一起!”王三横觉得,拜堂是正经的大事。他思这一刻,等这一刻,多少天了。现在,真正的幸福从天而降。他从心底十二层,感谢老天爷。 两人正浓情之间,突然感到有几滴水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到沥重发烫的面颊之上。 “下雨了?”沥重说罢,抬头一看。 哪是下雨?原来破庙房梁上,端坐一人。这人轻功太好了,沥重三横都是习武之人,这么长时间,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啊呀,难道是沥双布下的刺客? 第二十二回(8) 撮土成香好事近, 梁上君子惊鸳鸯 这房梁之上,不是别人。却是召英,只见她满脸泪痕。知道被人发现,索性大哭起来。 “召英,你怎么在这儿?”三横好不奇怪。 “鸣鸣。我躲人,困了,别提了,睡一觉,鸣鸣。” “啊?”三横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往墙上‘咣咣’的,我就醒了。鸣鸣。本来你们在华山没魂了一样,鸣鸣。心想让你们说个话吧。鸣鸣。鸣鸣。别提了,你们抱一块了。鸣鸣。我就想吓你们一跳,鸣鸣。...” “这孩子。”三横与沥重对视了一眼,嗔道。 “还没得机会呐,鸣鸣。横哥你们来真的了,鸣鸣。” “什么叫真的?”三横又好气又好笑。 “结婚啦,鸣鸣。我怎么办呀,鸣鸣,鸣鸣。”召英越发哭声大了。 “这孩子怎么啦。怎么啦,快下来。” “鸣鸣。”召英哭着,梨花带雨。 “和你有啥关系嘛,哭什么呀。”三横问 “我心里委屈。”召英说着,跳下来。 “你有什么委屈的?”三横又问。 “我,我,你,你......别提了。”召英想了一想又说“你不是答应老阳师父要照顾阳泉一辈子吗?” “是呀,那又怎么样?”三横道。 “那横哥你又与沥二公主结婚,你怎么办呀?呜呜。” “这个,这个......”三横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横,你要照顾阳泉,我没有一丝反对。虽然她是村妇,我是公主,我们可以两头大,我决不歧视。不过,这件事如果阳泉不知道,恐怕是个麻烦。这样吧,我现在就随你回铁匠营,把事情说清楚。” “也好,只有如此,就听将军的吧。”三横嘴里只好这么说。他知道,沥重出身皇宫。一个皇上,三宫六院是平常事。但虽然百姓间也有不少三妻四妾的,可他要学师父与师娘一生敬爱。他心里只有沥重一人。他也相信,沥重心底十二层,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召英突然想起什么,又说: “横哥,有件事我是真不想告诉你,可咱师娘拖着有病的身子,来回上百里地呀?” “师娘怎么了?”周师母身体有病,三横早知道,听召英一说,不禁发急。 “哎,别提了。当时给你看了那血书,师父师娘一直不开心,觉着哪点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呢?夏兵杀掠宋人,的确有之。可西夏屠王村时间地点都不对。这一层,沥重早派人整明白了。那是金兵的离间计,打扮成夏部去屠村害命的。但沥重知道此事不能描,越描越黑。她打算一辈子瞒下来,对三横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其实,问心无愧都谈不上,毕竟她自己的部队也曾多次抢掠宋境。 那一边,华山可就不像沥重的手下。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周侗事多,周师母就自己拖个病体,前往打听。工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弄明白了。这才有后来的飞鸽传书。当然寥寥数字怕说不明白,才叫召英带信。 那召英人小鬼大,又特别忌恨西夏沥重,嘴上答应了师母,心想能不说就不说。等见了阳泉,得了人家那么多好,更不想说了。 可人心是肉长的,她见了横哥与沥重这么好,一是不知所措。想想,师父师母都是大慈大悲之人,她这么藏着掖着,也太不对了,于是干脆合盘托出。 这样一来,三横特别高兴,脑袋顶上再没了不孝的名声。可沥重并没有太大的高兴。毕竟,夏兵还是作了孽的。三横的父母是父母,他人的父母就不是父母了?这‘不能滥杀无辜’几个字,说说容易,可是有千斤分量的啊。 思想之间,三人准备返回宋境。正要起身,可是不得了。 (第二十二回完) 第二十三回(1)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三人正要成行。只听到远方马蹄隆隆,震得大地都动。原来是西夏追兵到了。三横一看不好。三人在一起,什么事情也说不清楚。当下建议让沥重先找地方藏起来,召英带冷泉水先他出来,他自己要抵挡一阵。然后把敌人引开。沥重与召英一听,也只好如此。便依计而行。 先说召英打马南行。三横立在道上。专等西夏兵。眼见大军将至,他遂上马东去。西夏队伍中有人眼尖,要分兵去追召英。只是沥双公这从轿车上抬出头来,言不必追别人,只管三横。原来她被三横擒住,他粗鲁地夹在怀中,却又小心谨慎地托在马上,生怕弄疼她。后来,又轻轻放在地上,唯恐蹾到她。沥双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收降三横。她感到这家伙是个男人样,浓眉大眼,刚阳俊秀,玉树临风,仪态雄健,不由暗自喜爱。他还能出主意,主意还特别高明。武功又出类拔粹。可比她现在养的一群面首不知强了多少。至于三横迷恋沥重,那不过是沥重以美貌示于三横。自己是她双胞胎,又不似她整年在外,打打杀杀,皮肤怎么也不能比沥重差吧。想到这儿,亲点兵丁,定要擒住三横。这才浩浩荡荡而来。 三横见把西夏兵引得差不多了,而他们又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正好利用以脱身,就找机会跑了。西夏兵只能在后面追,又不能放箭。追到宋朝领地,也不能再追了,只得放弃。沥双扼腕长叹,好生惋惜。 却说召英与三横前后脚到了铁匠营。召英感到三横的事不好办,只有回华山问师父,又急着走了。临走告诉他这位大哥,她召英妹一定跟师父师娘讲明白。三横也修了一书,讲明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剩下三横一人,拿着水葫芦,正要好好研究。不料只听门外‘汪浪’一乱,来了一哨人马,擎刀持枪。其中高虞侯端坐马上。三横正不解其意。高虞侯在马上,用鞭点指: “给我拿下!” 三横不知道出了啥事,心想有话好说。就随了官兵来到府衙。大堂之上,高虞侯不怒自威,高声喝道: “堂下何人,通名报姓。是何职业,家住何方?” “草民铁匠营铁匠。王三横。” “好你个王三横。身为军供师傅,不思抱效朝庭。反而里通外国。你可知罪?” 这次高虞侯拿住三横,下定决心,定要治他死罪。 “敢问虞侯大人,您说我里通外国,可有证据?” “你要证据?”高虞侯说:“这就是证据!”言罢拿出一张纸,正是当天沥重约他去西夏的纸条。“这沥重乃西夏将军,多次犯境。甚至打败了岳飞。可有此事?” “这话不假。可是不过......”三横要辨。 “没有可是。来人!看来不动刑,你这个刁民不能画供。给我用刑!” 第二十三回(2)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高虞侯在堂上把眼睛瞪得像牛蛋一样大。惊堂木一拍,伸手取了金罴令,要打三横八十大板。宋代衙门很黑。同样用刑,衙役只看堂官眼色。有手下留情的。也有往死里打的。高虞侯取得是金罴令,就是要死的。当下衙役们不由分说,抡圆了水火棍就打。直打三横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一般人哪吃得住这么打?可有一样,三横是习武之人又得周侗真传。大棍一起,三横就把气收入丹田,凝心屏神。这叫‘铁布衫功’。饶是如此,八十大板之下,也是血肉纷飞。那鲜血把衙役的水火棍都染得透红。高虞侯见头遍棍未能奏效,正捉摸下一步棋。忽然见阳泉匆匆赶来。高虞侯是拿了老阳家银子的,一时不知就里,只好从长计议,给三横上了枷栲。然后先行锁入大狱。 原来老阳夫人见儿子临死前,托咐女儿终身于三横,心中十分不悦。想来想去,问女儿是否愿意。阳泉那天见事情紧迫,没回过味来。其实她对三横本无恶感,但也没什么感情。从小奶奶教唆,只道要找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如今是三横了,并未有心里准备。老阳夫人见状,就想,如今要阻止这个婚事,只有动用官府。她想找到三横的小错,让高虞侯教训一番。将来出狱,三横当过犯人,自不好与孙女谈婚论嫁了。想到这儿,问孙女三横有什么小错的。阳泉稀里糊涂拿了沥重的字条抵帐。老阳夫人想这也不错,是个口实。就差人使了银子去请高虞侯。 单说高虞侯那天陷害沥重。不几日有人报道,说河上有个囚笼,大门敞开,内中无物。他亲率人上前观瞧。正是关沥重的那顶。他心想,这人能从河底脱逃,定有水性极好之人相助。左右一打听就属三横水性好。故而三横嫌疑最大。后又听说三横手中有西夏的皓月青云甲是为沥重一人所有。这就坐实了救人之人。他心里豁然明白,这三横是必除不可了。这还不算,爱子砌石在华山被殴查实沥重所为。当时差点翻盘,又为林召英所破,皆与三横有关。他儿子被砸折了大腿,花了大银子找人接骨。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至今百日已过,护骨的夹板拆了,可儿子还是一瘸一拐。知道人是残废了,恨得他哇哇大叫。这个仇,不能不报。更有甚者,他们华山一派,从岳飞起,从来主战。这与他的亲戚加靠山秦桧的政见颇为不合。秦桧这人,心狠手辣,政见不合者,各种手段,皆欲除之而后快。三横给岳飞打造兵器,那是眼中钉肉中刺。做了王三横,便是釜底抽薪之计。 第二十三回(3)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恰巧老阳夫人来报,正中高贼下怀。就是没证据,也要治死三横,眼下有了字条,好事从天而降。这才拿住三横。打算当天就索了他的性命。不然,几日之内也定把他治死狱中。 再说阳泉那日拿了沥重的字条为证,卜一交出,就觉得不妥。明明王三横见那西夏沥重是为了大宋打制兵器,怎么成了里通外国?她恨沥重不错,又与王三横何干?再一说,王三横与她婚约未定。不想嫁他,可以明言。想那王三横只是要遵父亲遗嘱,并非要赖在她身上。其实人家中意的是沥重。这虽然可恨,但非牢狱之罪。想到这儿,阳泉带上银子,亲赴柳林高虞侯衙门说情。那时节,宋朝官府上下没银子不办事。是抓人用钱,放人也要使钱。 高虞侯见阳泉赶来说项,先收了钱,然后说: “这里通外国乃斩立决的大罪。虽然你们原告撤了状子,但这并非一般民事诉讼。你且暂回,人犯收监,待察审之后,再行定夺。” 阳泉见王三横重刑之下,血肉横飞,心中着实愧疚。也是大大的不忍。但听高虞侯所言,一时又没有其它办法。她只能低了头,悻悻返回。那高虞侯见状,知道日内治死王三横并不妥贴。反正人在他手里,索王三横性命,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当儿,沥重却潜入了铁匠营。原来她与三横庙中分手之后,心有不甘。处理了一些必要之事后,就悄悄南行。到了地方却不见了心上人,便化了妆,四处打听怎么一回事。后打听明白了,又潜入狱中,见三横被打得不成人形,心中大恸。当下要劫三横出狱。三横说不可,如此一来,等于造反,日后永远说不清。不如去襄阳,见置制使太仆司主事沈文,他可以救我。沥重领命急急奔出狱门。月黑风高,没行多久,远远见阳泉踱过来。沥重知她定是趁黑探狱。可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能不疑,趁她没有发现自己,就隐在阳泉身后,重返大牢,一探究竟。 再说阳泉。见堂上用刑,挡也挡不住,知道自己是造孽,狱里也使了钱。与沥重先后脚前去探监,见王三横浑身是血,也实在心里过意不去,上下使了银子,王三横才不至速死。沥重见阳泉溜进牢门,隔着狱窗与三横道歉。那一边,三横却挺着血乎刺拉的身子,安慰她: “阳小姐,你确实不必歉疚太过。姓高的挟嫌报复,是怕我早晚揭了他缴获金银中饱私囊,所以有没有西夏之行,我都是必死。有你举报在先,当堂撤讼于后,姓高的反而不能立即下手,我是真心谢谢你。” “王三横,我对不起你!你这样说,更令我无地自容哇。” 第二十三回(4)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阳小姐,大可不必。你的确从客观上救了我。如果我这一层都参不透,不是白活了?你且回家,好生安慰老阳夫人,她年事已高,方有丧子之痛。复出此等蹊跷,别让老人家心中郁结,再作下病来。” 那阳泉见状,心中着实难受。但不想当王三横面前下泪,急急告辞而去。沥重暗中见了,不由万分感念。首先,他王三横做人原则恩怨分明。谁能在大狱酷刑之下如此头脑清晰?除他三横,沥重不作第二人之想。其次,他与阳泉并无私情。他王三横对自己是万分信任。对阳泉,则进退出处,提也未提。就此一样,我沥重心胸太窄,枉自操过十年刀枪!想到这儿。沥重复潜出大牢,飞也似直奔襄阳。 那一日,高虞侯想起来询问王三横,才知他还有命。心想今日非结果他不行。否则夜长梦多,就不好杀人灭口了。于是带人来到狱中。提出三横来,二话不说。教人把三横放在一支装满砂子的大麻袋上。另支砂袋再把三横压在其中。这一招叫‘两加砂’。外表是一点也看不出伤。但时间久了,心脉不通,犯人必死无疑。然后报一个暴毙身亡。 话说三横被夹在砂袋之中,动弹不得,浑身血脉极不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般的人,就已经早死多时了。可三横默念着沥重的‘坚持’二字,咬牙挺着。他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总想着,再坚持下个一百跳。就这样。一百又一百,压得他青筋暴露,眼球呲裂,冷汗外冒。再有半个时辰,眼看就挺不过了。这高虞侯却见他还不死。气得哇哇大叫: “来人!再加上一袋。我看你挺到何时?” 正在生命垂危之际,三横反而坦然。心想人生不过如此,生得为国为民,死亦何憾?只是放不下沥重。不过又一想,今生能与她曾经相守,己经是巨大的福分了。做人不能太贪心。但愿沥重不要以此与宋朝再开战端。想着想着,脑子也开始不好用了,他知道大限已到。 正其时,三横只觉得汗皆流尽,天旋地转。先是心脏砰砰猛跳,没有嗓子挡着,就要跳出来。然后突然不跳,自己一缕真魂飘飘离开那血肉模糊的躯壳。三横于是再看最后一眼那万般美好毫无痛苦的世间。只是,只是拼命看时,并也怎么都不见沥重的身影。这,大概是他离开那个世界。唯一的一点遗憾? 就在此刻,突然间,只听外面一乱。接着身上两只砂袋被人大力移开。原来是沈置制使赶到。沈文见高虞侯如此,勃然大怒。赶紧叫人放了王三横,拿下高虞侯。后来这件事惊动了皇上。圣旨罚高虞侯褫夺军阶。降为庶人,永不使用。 第二十三回(5)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再说沈文知道高贪污缴获不算,还要杀人灭口,十分气愤,一定要追究阳泉祖孙。是三横鼎力相劝,并扯谎说阳泉并没有害他,让高虞侯一人担了干系。 原来沥重找到沈文,上下一说。沈文知道事不宜迟,当夜出发,马上赶往铁匠营,同时力劝沥重返国。说此时只有你人在西夏出现,方对三横最有利。沥重只得返国,等待沈文一举救出三横。 这期间还有一事,也不能不表。原来老阳夫人本想一箭双雕,见高虞侯之子出身官宦人家,有权有势,存心把阳泉许配于他高虞侯之子。高砌石乃纨绔子弟,本看不上铁匠营的村妇。后听说阳泉美貌,老阳家富有,才来相亲。其间阳泉不便出迎,用丫环游宁贞接待。这游宁贞是老阳家最早的丫鬟,原是小户人家。老阳夫人见她颇有些姿色,花了钱买了来想给儿子作续弦。但阳茂德念前妻之好,坚辞不允。老阳夫人见二人年龄本差了二十来岁,也就算了,但并未亏待。她曾与阳泉一同长大,人很谨慎,作事勤勉。她大阳泉六岁,从小陪阳泉读书习武,对阳泉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这些日子碰上王三横,见年轻英武,心中便已有所属。只是碍于情面不能说破。她知道老阳掌柜早有主意,阳泉定是三横的人。老阳掌柜故去,人事调整,她积极忝为阳泉贴身丫环。想着早晚陪作填房,也是个正经归宿。老阳家从不拿她当外人,就是到了阳泉房里,依旧让她管理全铁匠铺子帐目。 不料瘸子高砌石来访。天晚留宿,游氏竟然被这个无赖拉住,百般调戏。她一气之下,再无活下来勇气,上吊自尽了。 游宁贞乃是阳泉最好的姐姐,从小在一起,从没把她看成丫环。今就—死。阳泉当然不干了。这也使她彻底死了嫁入官宦之家的一颗心。当然,那日她曾对沈文沈大人礼遇有加,沈文反要治她罪,也是原因。 阳泉本是绝顶聪明的人,只是基本不出铁匠营,不谙世事。游宁贞离她而去,大哭一场之后,回想起她在时的种种好处。其中之一是经常提到她们二人的前途。游宁贞总是跟奶奶唱反调,说世上当官的,十个倒有九个品行不端。游宁贞道理非常简单。什么是当官的?自然是管人的。换句话是人上人。他不踩别人,怎么往上爬?他今天踩别人爬上去作了官,明天踩谁?你呗。这是问都不要问,想都不用想的。当时小姐妹打闹说笑,阳泉从没往心里去。如今撒手一走,阳泉怎么想怎么是游宁贞对。 第二十三回(6)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阳泉后见王三横受罚,心里有老大的不忍。再后来王三横咬牙不认她祖孙之过,等于救了她们,心中不禁感激。想到慈父已走了,今日倒是要有个靠。也就开始考虑是不是父亲是对的。再说了,游宁贞在时,没少说三横的好。那第一个好,就是可靠。这点,阳泉开始是最不认同。为什么?他嘴太油了。奶奶说得好,油嘴滑舌的人是靠不住的。可游宁贞说,看一个人,根本不是看嘴的。有的人,貌似直爽,每言必开诚布公,有什么说什么,甚至不怕伤了谁。这样的人,未必真的胸无城府。也许直率其表,阴暗其心。还有的人,貌似圆滑,讲话不愿意得罪人。他未必是口蜜腹剑之人,也许是天生懂礼貌的。 及至说到王三横,游宁贞告诉她,这个人的可靠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为什么?你就看他的担当。为了劝铁匠营打刀,他手艺决在所有人之上,他可以鼓风烧火作一个最下等的小伙计。要知道,论辈分,他与老掌柜同为周侗之徒,可是一个辈儿的。还有,为了众铁匠的加班补贴,他可以去柳林集低三下四地卖艺打把式。挣几个辛苦钱,给大伙买酒喝。这是什么担当?一般人又有谁做得到? 阳泉当时并不同意游宁贞的意思。但是高虞侯事发,王三横在沈大人面前咬死了不是她们祖孙之过。其实,她们交给高虞侯西夏的信,任人皆知。王三横必是在沈大人面前把个人情全卖光了,才保了她们祖孙。要知道。卖人情。迟早要还的。 这还不算。王三横本来在铁匠中威信极高。一来是手艺得周侗真传,冠绝群人。作匠人的,往往身有薄技,眼高于顶,但必须服那技艺更高一筹之人。可三横从来谦虚。名中有个‘横’字,但作事为人,从来不横着走。二来呢,由于打兵器朝廷颁了奖,人人得了实惠。但他这一入狱,谁都知道是冤枉太甚。阳泉每每人前走过,背后的冷言冷眼,是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的。 阳泉不是糊涂人。她知道,自己造了孽。这是罪有应得。叫作‘既不理得,哪能心安?’当然,那个滋味是不好受的。多少次,阳泉死的心都有。 王三横放出来,阳泉如释重负。叫人炖了鸡汤,亲拿了,想给三横送去。也算再赔个罪吧。她还没出门,新任帐房唤作索乙禾的,急急找来。原来王三横要支他的工薪二十两。算算他到铁匠营一年多,工薪计二百三十九两七钱。加上朝廷赏钱二百五十两,并不算少。而王三横说他用二百两给老掌柜办丧事,二十两拿去西夏,本应还有十九两余。这王三横就对不上账了。不过是他自己忘了帐,倒也没什么。可前任帐房游宁贞的帐上,先是二百五十两不知去向。后来支出了四十两。日前更有二百两不知所踪。这样,不但王三横支不了钱,反欠帐房数钱银子。索乙禾问阳泉怎么办。 第二十三回(7)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阳泉知道,那朝廷赏银,是她拿了。当时拿的心安理得。后来四十两,有二十留了下来,她自己花了,并未退回帐房。但王三横以为他只取了二十。最后的二百两就更清楚了,她要拿钱去衙门打点,奶奶非要游宁贞从王三横帐上出。本来么,救他,不出他自己钱。出谁的?所以。游宁贞并未贪污。倒是王三横,这么长时间,除了西夏的二十两,竟一文工薪未取。连他饭钱,都是柳林集打把式自己挣的!人呐! 阳泉虽不知他要二十两银子作什么,只是帐房不给,听后着实心中流血。就从自己私房中取了二十两,与鸡汤一并给王三横送去。 她还没进铁匠们的屋子,听得里面有人在吵吵。一人道: “这老阳家也太那个了。就这么栽赃陷害,良心狗吃了?三横你干吗还护着她们?” “老阳掌柜在时,那是一百个好。他撒手了,这铁匠营是黑白颠倒个个儿。” “这人要不说理,这地方待着还有什么意思?三横,你对哥儿几个不薄。咱们就信你了。你说,咱们是不是另起炉灶!?” “对,对。离开这个地界儿!” “那老阳太太真是的,三横,咱们可不能活这么窝囊。咱们走。” “走。走!” 阳泉在屋外一听,脑袋嗡的一声。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王三横发话了: “诸位大哥,听小弟一言,我就问一句,老阳家祖女,真是要我死,谁信?” 此言一出。大家全没话了。三横遂又说。“诸位大哥,年前一战,你我皆成生死之交。是不是?” “那还用说。大家过命的朋友!”众人纷纷道。要说做铁匠的,别的也没啥了不起,这个行业,一个‘义’字,可以顶天立地。 “好。那诸位大哥听我两句话。第一,老阳夫人年事已高。老阳掌柜对我们不薄。他尸骨未寒,咱们不能扔下她们孤儿寡祖不管。” “对呀,没想到这一层。”众人个个同意道 “第二,金人犯宋,杀我父兄,淫我妻女。岳帅抗金,需要兵器。我等义不容辞。” “对,对。三横,蜡不点不明,灯不拨不亮。咱们谁也不散!” “好。”三横抱腕挡胸,跟大家一一谢过。阳泉在门外听了,开始,有个地缝也钻了。后来,不禁热血上撞。但她总不好就进门去,自己便悄悄退出。 第二十三回(8) 里通外国栽赃事, 仗义直言欲救人 第二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泉本来觉就轻,这天更是起了个大早。 她先叫厨子重新炖了一只老母鸡,自己把藏了多时的名贵好药,什么天麻,枸杞,什么红樛,党参,统统拿出来,下到鸡汤里。这些药是正经花了银子淘换来的。当时预备给老父亲补身子,治金创伤病的。现在反正一时也用不着,正好让王三横调理棒伤。 阳泉本不太下厨房,平时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亲到灶前,才知道炖个鸡还要花那么长时间,真得把谁急死。 好容易补药鸡汤算是得了,阳泉拿了银子,端了新鲜热鸡汤,心满意足去寻王三横。 奇怪的是,一路走下来,众人眼神都恢复了往常。这在以往,阳泉是根本不用想的,她一个铁匠营大小姐,谁见面不得恭恭敬敬,面带三分笑容。只是这两天,气候不对了,憋得大活人气也喘不匀溜。现在又没事了。阳泉略一寻思,知道这是昨天王三横劝的,不禁心存感激。 可王三横并不在他房中。门没锁,大概也从来就没有个锁。,阳泉进得屋来,才发现这屋子很小。一张小床,占了大半间。但见墙上钉了书架。上面尽是《梦溪笔谈》,《水经注》,《黄帝内经》,《梅花易数》,《孙子兵法》,《司马法训诂》等等自己从未见过的奇书。墙下,数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床上,被褥铺得见棱见角。尚有一条裤子,补了一半。 阳泉有心接着补,无奈不谙女红。她知道,不能拿自己短处跟别人长处碰。再四处看看,另有一物,是块铁皮。上有利器作了一个小洞,像是块铠甲叶子。 可王三横哪去了呢? 阳泉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中不免十分烦躁。好你个王三横,本小姐上感的看你,你竟然躲了?!她只得放下鸡汤,银子拿了,悻悻回返。 等回自己房中一问,才知道王三横上山了。没事上山干嘛?过了好几个时辰。王三横竟还在山上。派去打探的人说,王三横竟在游宁贞坟前烧香。 原来二人早有私情! 阳泉这两天培养起来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怪得游宁贞老说他好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晚巴晌,王三横到阳泉这儿敲门: “阳小姐。您找我?” “啊。” 阳泉本不想答理王三横了,以前种种烦人的事,过去就让他过去吧,也不想再搜肠刮肚找些没用的话来说。可人家找上门,也没理由不理,她就不咸不淡地答道。 “这是您的瓷罐,谢谢。”王三横哪知道阳泉的心理,客客气气地拿出一个瓷罐来。 阳泉见他还来装鸡汤的罐子。这此罐本是爹爹生前常用之物。由于他老人家病重手不稳,一个没小心落到地上,上面砸裂了一道纹。现在王三横竟给鋦好了。可阳泉高兴不起来。眼望爹爹生前之物,想起他的离世,也忆起他的遗嘱,阳泉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忧,是怨,是愁,还是恨。 “听说你给我房里游宁贞上坟了?”阳泉尽量语气平缓,但她毕竟愤愤不平。王三横是个什么人呐,枉负了爹爹的真心嘱托,他怎么能处处留情呢? (第二十三回完) 第二十四回(1) 铁匠三探淬钢法, 小姐首度西夏行 王三横见阳泉询问,便答道:“是。索乙禾说,亏了她居中调度,让您提了钱去衙门打点,不然我命就没了。可恨那高瘸子!”他咬牙切齿地说,丝毫不掩心中愤恨。 “你们早就认识?”阳泉松了一大口气,但仍然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他的人品。她又想说那是他自己的钱,可话到嘴边,又卷回去了。 “当然认识,不过,”三横略显尴尬,“不过,对不太上号。一个夏紫,一个游宁贞,长得太像了。”是呀,恩人是谁都不知,这也太难了?一年多,三横大部分时光耗在炉前。虽然隔三差五去看老阳掌柜,有时一聊大半天,可内宅其它地方还真不摸门。 阳泉多聪明,立马明白王三横说的是实话。其实,夏紫游宁贞长得并不太像。只是个头相仿,两人衣着近似而已。 给恩人上坟,天经地义。足见王三横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可是,她思想忽地又转回来了。刚刚弄明白的事,还是有蹊跷,上个坟,要大半天? “王师傅,这是你要的二十两。索乙禾刚接账不摸门儿,你别怪他。” “没有没有。再说钱我也没用了。药呢,我自己上山采了。” 原来王三横上山是给自己采药。是呀,他刑伤没好嘛。阳泉一听,彻底明白过来。随着,心中就老大不好过。人家给整个铁匠营带来营生和金银,干了一年多,支不了钱买不了药。阳泉心想,这也太对不起人家了。就又说: “铁匠营对不起你。” “阳小姐千万别这么讲。再说了,我要买的,药店没有。他要是现进这几味,就太贵了,也买不起。” “啥药这么贵?” “我这是棍伤,要‘三龙五黄酒’。” “哪三龙?” “山龙,是蝮蛇。地龙,是蜈蚣。土龙,是蚯蚓。五黄是黄芪,黄菽,黄花,鸡蛋黄加黄酒,这倒不贵。” “那你药齐了?” “泡都泡好了。阳小姐,在下告辞,鸡汤,很好吃,内中还配了贵重的金创补剂。谢谢,谢谢。那我告辞,先行一步了。”说罢,王三横回房。 阳泉见他没说两句,客客气气地走了。只好一人枯对孤灯,若有所思。半晌,突然想起王三横银子没拿,就起身给他送去。 她到了王三横处,见门没关,虚掩着。王三横在明,阳泉在暗,隔门缝往里看。但见王三横自己把自身绑在床上,口中咬一条羊肚手巾,头上豆大汗珠,额角青筋暴露。他正给自己上药,想来一定很疼。 王三横背上棍伤,惨不忍睹,皮肉外翻,鲜血淋淋。有的地方结了黑痂,但是把衣服布条凝在里面,王三横用手摸到,狠心把布条扯下来。每每扯后,疼得他打哆嗦。得喘半天气,才能继续上药。阳泉在门外看着,大滴眼泪掉在地上。照她原来的作风,早进门帮忙了。可现在,腿上跟绑了石头似的,迈不了步。她又不能一走了之,这么个上药法,要不要人帮忙呢。 第二十四回(2) 铁匠三探淬钢法, 小姐首度西夏行 后来,阳泉实在忍不住,推门进屋。王三横光个膀子,正专心用药,自己把自己疼得‘嘘嘘’叫,哪注意外头有人?‘咣当’一声,阳泉开门,可把个三横慌得不行,连忙说: “对不起,对不起,忘拴门了。” 阳泉没话,伸手拿药,意思是我帮你上。她本是个有话就说的主儿,进屋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王三横把眼一闭,心说不管怎么疼,咬咬牙吧。长痛不如短痛,两个人怎么也要快得多。 阳泉看着打烂的背脊,偷偷流着泪,帮三横上好了药。饶是两人上药,都得一个多时辰,他王三横自己,还不得上到大半夜去?上好了药,显见三横好多了,虽然人很憔悴,但气喘的顺多了,王三横拼命道谢,客客气气地。 阳泉走上前,跟三横说,“往后别‘您您的’,也别‘小姐小姐’的,听着不舒服。” “那好吧,不过,礼貌还是要有的。” 等阳泉告辞回房,一路之上,月光皎洁,树影婆娑,天高云淡。可阳泉就觉得特别憋屈得慌。她在王三横房中,有泪甚至不敢让三横看到,太憋屈了。终于,她来到一棵大树之下,那是她幼时与游宁贞大姐姐叫做‘树公公’的。 阳泉坐下来,见四下无人,用手抚了大树累累皴皴的皮,口中叫到: “树公公!”一个绷不住,放声大哭。“树公公!阳泉心里苦哇。” 阳泉大哭,是思念慈父,是叹息宁贞,是后悔自己,是感慨三横的大度与对阳家的支持,还是想到孤女寡祖的艰难?是,也都不是。她一直对王三横高高在上,颐指气扬。如今是低三下四地给他上药。为什么?她觉得宁贞一百个对。可是,他在心底,拒她千里之外。 正哭间,有人赶来,是奶奶。老阳夫人见孙女嚎啕大哭,抱了她,也一同抹泪。原来老阳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人不糊涂。先见了铁匠师傅们的冷眼,后看人人态度转还。听了孙女的解释。了解了沈大人的意思。知道了王三横的义气和对她们老阳家的支持。特别是他年来基本没支工钱。老太太心想,阳泉嫁大官不可能了。王三横挺能挣,他来后铁匠营收入数倍翻番。将来阳泉腰缠万贯,也不错,财权还指定在孙女手中。看王三横随和的样子,这是上门女婿,将来生孩子姓阳也说不定。她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反要促成阳泉与王三横了。想到此,去寻孙女不见,却在树下大哭呢。 老太太跟着孙女哭了一盘,顺水推舟,主动提起孙女与王三横交好。老太太说: “人生在世,一叫有权,二叫有钱。什么义气,什么爱情,那都是戏文中编的。二货才信。看来你是不想嫁入官宦人家了。也好。这些日倒也看出来了,你爹说得不错,王三横还算个靠谱的主儿。那你一辈子呢,算吃不了什么亏。” “奶奶......” “奶奶是过来人。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这找夫婿,跟到集上抓猪养活是一个理儿。抓就抓个壮的。抓猪的工夫。你跟猪崽有感情吗?没有。那养肥咯,你杀它吃,你跟猪有感情吗?那不还是没有?” 第二十四回(3) 铁匠三探淬钢法, 小姐首度西夏行 “瞧您说的,多难听呀。” “奶奶话糙理不糙。你要嫁姓王的,奶奶看明白了。奶奶高兴。可有一样,可不兴讲什么爱呀啥的。就是一句话,你得拿住他。” “奶奶,瞧您说的,那......,那,那怎么拿呀?”阳泉其实听了她奶奶同样的话多少遍了,也从来没往心里去。这回好像她的生命要到这个坎儿了。可奶奶的话,怎么也跟她眼里的人挂不上。 “闺女,你这话问点上了。”老太太似经验丰富:“第一,你得把他抓手里。现时你爹已经给你做了九成的功夫。剩下一成,就看你的了。” “怎么看?” “绝不能让旁人插在你俩中间!” “第二呢?” “这第二,你得把他捏紧了,往疼里捏。” “怎么捏?” “天天敲打他,你话要厉害,要带刺儿。他说话,不让他说整句咯。听见没?” “那他多难受哇。” “他难不难受,是他的事,你痛快就成呗。听见没?这是奶奶掏心窝子的话!” 这样,阳泉自己也就有几分同意了与王三横的婚事。不久,华山信鸽飞来。三横见师父写了九个字‘沥重将军事,可以斟酌’。不过师父这九个字,其实意思并不清楚。三横想来想去,大概沥重呢师父是同意的。可阳泉怎么办?三横心底十二层,并没有她半丝位置,可又不知如何处理。三横还试着提到沥重,阳泉绝不答应。她知道自己斤两。本来她在王三横心中其实无所谓的。现在要有了沥重,哪有她好日过?这一层她奶奶也分析得无比透彻。那一边,三横真是犯了难了 再说这次三横下狱,让他最难受的,是高虞侯竟然把他辛辛苦苦拼命取回的冷泉水给倒了。高虞侯为了消毁证据,断然不能留冷泉水,不然王三横就成了大宋功臣了不是。只是什么军事需要,国家利益,对于这帮贪官,早已不是一回事了。 三横无法,谢别了沈文,只好又去筹画三访西夏。再说他心里也十分放不下沥重。这一次阳泉态度不同了。自从奶奶和她有了接纳王三横的打算,她就存了心眼,绝不能让王三横与他老情人见面。所以吵着一定要去。 三横感到此时同阳泉没名没份,孤男寡女,甚为不妥,说什么也不答应。阳泉就闹,她奶奶又上来,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三横最后对这个大小姐也真没办法。只好让她同行。这样,两人带上一些西夏人残破兵器,与一只皮风鼓,准备到西夏当地试验。以免只弄到一葫芦水来,再有岔子就不好办了。 第二十四回(4) 铁匠三探淬钢法, 小姐首度西夏行 一路之上,天气晴朗,白云飘飘。二人马不停蹄,奔驰在大道之上。阳泉颇为得意。她虽然是个闲不住的手儿,可这么远的门儿,从未出过。这一天要跑六七百里,真是痛块。天地之间,轻风阵阵,鸟语花香。二人跃马如飞,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二人没走太远,来到一座山中,大山松香四溢,灵气逼人。阳泉不禁叹道,“这是小终南山吗,风水这么好,早知道应该把父亲葬在这里了。” 三横闻言无语,胸中难过。心想是呀,阳泉年纪尚轻,已经丧父。自己应该多多照顾她才是。 走着走着,已到晌午时分。阳泉肚子跑得咕咕叫,不禁开始有些后悔,道: “这什么鬼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饿了!” “你看那是什么?” 阳泉顺王三横手指望去,但见天际一行麻雁,天道转凉,正‘啾啾’叫着飞过来。武艺之中,阳泉射箭最在行。她抄起弓箭,稍微瞄了下。一只羽矢,箭走飞蝗,向当头麻雁激射而去。不偏不倚,‘嗖’的一声,将只飞雁射将下来。阳泉一矢破的,大喜过望,亲打马飞奔过去,取了麻雁。王三横目光称许,聚松枝生火烤雁。不一会儿,香喷喷肥嘟嘟只麻雁烤得唉呀那个好吃。阳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边吃边说: “香,香,有股熏松香味,好吃!” “......”王三横见她爱吃,索性两条大腿都给了她。 “嗯,真不错。那什么,曹植那个诗,仰手接什么,怎么说来的?” “曹植《白马篇》吗,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对,对,就是这个,你行啊,还挺能背的。”阳泉话刚一出口,立刻感到不对,奶奶说了,对男人要捏不能捧,马上转了话题,“那什么,我箭法怎么样?”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三横接着又背了两句。可他心里,却油然忆起另外两句,就是‘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他真的要为了大宋‘何言子与妻’?那么他自己不顾,沥重呢?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哼,我这箭法,你跟着我,想吃什么吃什么!”阳泉得意地说。 “......”三横并无食欲,心中另有其人:她箭伤是好利索了吗?希望吃了师父药,再加上冬虫夏草、鹊蛋枸杞,蛇伤可得完全好了。 话说王三横对这位大小姐还是多有照顾。打尖吃饭,都是些从未尝到的。有的阳泉特别喜欢吃,那三横就尽数让她敞开了享用,自己宁愿不要。那阳泉不爱吃的,三横包圆。晚上住店。阳泉跑了一天,累得不想动了,想赶紧洗洗睡了。可店小二迟迟不送水来。是王三横下灶去烧水。骑一天马,那鞍子有点磨,是三横找了棉花垫匀了。总之,跟个男的出走,还真挺舒服的。比带春兰夏紫几个丫环可强。带她们,还不够她自己操心的。跟王三横,什么心不用操,事事都给你伺候好好的。 第二十四回(5) 铁匠三探淬钢法, 小姐首度西夏行 这日,二人已到西夏境内,风土人情皆与中原不同。首先是衣着,中原人往往宽衣大袖,高冠阔带,长袍到地。再看举止,中原人行路之时,含胸颌首,轻移莲步。应答之中,语不高声,笑不露齿,呼朋无三步之响。夏人不然。为了骑射方便,鲜有长衫,多着短靠,男女皆穿直裤。富有者常登高靴。尤其女子,长裤挽进高腰皮靴之中,别有一番飒爽。夏人行路,多昂首挺胸,阔步流星。女子亦然,总带三分豪气。说话之时,也是高谈阔论,声若洪钟,盖因地广人稀,行动联络半径太大所致。阳泉不但感到处处新鲜,而且颇喜欢此类豪气干云之举。 二人前行之间,每过个镇子,三横都耐心陪阳泉逛街。他知道,这个大小姐不是好伺候的,就尽量由着她。虽然心里总想着,还没陪沥重逛过呢。阳泉爱逛街,特别是那天赶了个集。西夏大集,也很热闹。三行六作,五花八门,尽是些中原不多见的玩艺儿。那阳泉看中一双鹿皮高统靴。皮子细腻,作功精良,款式俏丽大方。虽然价钱不菲,但王三横眉头皱也不皱,掏银子就买,价都没还。阳泉觉得很顺气,特痛快。当然是她还了价,本来这种集上的买卖,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她杀了价,买了鞋,特有成就感。等到穿上一试,就觉得身形矫健,体态轻盈,凭添七分豪爽。阳泉很是得意。因为,这鹿皮靴一蹬,不仅周围的人看好,就连一路不苟言笑的王三横,目光之中,也是颇多赞许。阳泉得意地问王三横: “怎么样,好看吗?” “好。” “怎么个好法,别敷衍了事,给我说清楚。” “你呢,宽肩细腰长腿,这鞋一穿,身架就出来了。” “嘿,你还挺会赞的。你那个‘狐狸虫’,是不是就这样给你骗手里了?” “又来了,你要感觉不好,就穿原来的鞋。”三横其实心中流血,不过脸上没带出来而已。 “不换,不换,你是不是看不得我的好?” “不换就不换,这双的确挺好的。” “还算句人话。” 当晚,二人又找店住宿。两件房皆高大宽敞。家俱虽然笨重,但造型古朴,颇有浑厚之风。晚间用膳,客人多大块吃肉,大碗筛酒。二人要了半只烤乳羊,两斤酱牛拐,加上辣子驴肉,孜然肺片,川北的灌肠,陕西的腰花,河套的醋花生。洋洋洒洒要了一桌,再加上天池的醇酒。阳泉累了一天,见如此美食,又来了精神。这些个北地的饮食,照说并比不上中原的精烹细炒。可阳泉是从来没用过,头一遭品尝,就觉得特别新鲜好吃。 第二十四回(6) 铁匠三探淬钢法, 小姐首度西夏行 夏人豪爽,能歌善舞。饭庄之侧,设有一硕大舞池。客人酒足饭饱,纷纷下池,翩翩起舞,一时间鼓乐阵阵,欢声笑语。阳泉见了,不禁跃跃欲试。在铁匠营,她虽然活泼好动,可从来没有跳过舞。一来父亲管束颇严,二来也没有机会。当下舞池音乐一起,鼓声嘭嘭,胡琴悠扬,引得她心旌荡漾。阳泉本是极聪明的,别人跳舞,她就观察。三下两下,整明白了。原来舞蹈不难,无非是踩着乐点走路而已。‘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她学着乐谱,鹿皮靴点着地,跟三横说: “走,咱们也去跳。” “我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我看明白了,这跳舞就五样。一是点。二是脚。咚一下左脚,哒一下右脚。咚哒,咚哒,左右左右,踩上点就成功一半。三是身子四是手。身子转对方位,手大大方方摆起来。就差不离了。最后是头。你看,人人是高高抬头,舞姿就出来了。走,陪我跳一盘!” “哪儿那么简单,我不会。”王三横拒绝。他不是不知道点儿,粗浅乐理还懂一些。但心想,就是跳,必只跟沥重跳。阳泉哪知道他的想法,叫不动,总不能刀架脖子吧。于是自己跑下舞池。还别说,她总结这五条真管用。两支曲子一过,她已经跳得有模有样了。因为整个舞池,就她一个南人,显得惹眼。她的一个个舞伴,有的商人打扮,有的军士装束,皆满面红光,人人舞场老手。阳泉跳得是十分得意。 不过跑了一天,毕竟累了。跳呀跳,新鲜劲一过,汗也出来了,她得歇歇。刚一坐,边上来了一个汉子。高大魁梧,脑门放光,浓眉小眼睛,阔嘴蒜头鼻子。半敞其怀,露着黑赫的胸毛。其人衣者十分华丽,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主儿。汉子来到阳泉身旁,非要她再陪他跳。阳泉累了,不想答理。不料汉子死缠烂打。阳泉对王三横道: “你告诉他,躲我远远的!” 三横早看不顺眼,因曾是阳泉舞伴,才没阻拦。阳泉一发话,王三横起身用手相挡。这汉子乃西夏个军官,本是横惯了的。三横阳泉不是夏人,不懂夏军阶级服饰,当然也不买账。汉子见眼前突然立起一人,身高与己平齐,着粗布衫,并无军秩。不由十分不悦: “你他妈甚么东西,敢坏老子的事?” “甚么东西南北,甚么里厥外拐,甚么他妈你妹,甚么好鸟坏事?敢在你祖爷前头称老子?你活腻歪了?麻溜把你家祖宗板儿拿过来数数,看看你八辈祖宗管不管我叫爷爷?你是立马滚,还是留只胳膊再走?”谁想跟三横说嘴,那是找不自在。 那军头一见三横明明知道自己的阶级,还这么横,知道碰上硬把势了。这年头,高人有的是。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悻悻退下。 阳泉一见,道: “行呀,两句话就把人吓跑了?” “阳小姐见笑。也算‘不战屈人之兵’吧。哪像您上场就能舞,节奏鲜明,行云流水。” “‘卖瓦盆的,你还一套一套的呐’。” “......”这句话沥重也说过。就在不久之前。可当下,言犹在耳,却语是人非,眼前这个人,却不是她了。三横不禁心中疼痛。疼得他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气都有些喘不匀溜了。 (第二十四回完) 第二十五回(1) 三横设炉试药水, 阳泉火烧毒天牛 店里二人说话之间,阳泉突然觉得王三横这个人还真挺不错的。她挺乐意跟他在一起。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嘿,这次西夏行,是来对了。不过,奶奶说得好。对个男人不能惯。得捏着,往疼里捏。 闲话少说。二人快到庆安时,王三横说他曾见了个荒废的院落,可作试验蘸火的地方。在哪呢,二人就凭着三横的记忆,就在四下寻找。找来找去,真找着了。 但见路边不远,横着不知哪年建的个大院。进得歪斜的门中,院落之内三间正房塌了两间。左右耳房则完全倒了。四周院墙,多有损毁,内外野藤缠绕,乱草丛生。但院子中央是一块空地,可以搭个铁匠炉。更好的是,院子后面半里路的地方是一座悬崖。石壁高天,立陡立沿,草木不长,猿不能攀。三横道: “如果有人追来,我们就引他到此。” 然后三横又费了大劲绕了半天,攀到石崖之上。说话间在崖上系下两根青藤。藤粗三四寸,正好攀援。三横将青藤一端好生固定之后,与阳泉一道从崖上溜下,之后又道: “阳小姐,如果有人来追,你可先沿藤攀上。我呢,前去抵抗一阵。然后咱们都上到顶,把藤一砍。看他们怎么追。” “我说三脚猫,你这个办法不好。我从小到大,武功习了不少,但从未练过攀藤。我上不了。再说,如果敌人也上,比我上的快,怎么办?上的人多,把藤子坠断怎么办?咱们要还没到崖边,被敌人包围了怎么办?另外,另外,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这个办法不好。”阳泉学着三横溜青藤,开始也没假思索。她看三横身手矫健,于是也有样学样。不想这藤子粗了八叽,挺剌手,不由后悔。 “没想胜先想败,真正武学高人。”三横知道跟她掰不出理,就打个哈哈。 “你敢瞧不起我?”阳泉十分不满。她想,奶奶叫自己拼命捏王三横,这两天对他太好,都忘了奶奶的嘱咐了。 “不不不,师父常教导我,未谋胜,先谋败,方可立于不败之地。我是夸你呢。”三横只好这么说。 “这还行。对了,你的‘狐狸虫’怎么样了?你不想她?先去看看?”阳泉特别问。 “哎呀,就会给人起外号,一个三脚猫也罢了,又来一个狐狸虫。”三横听言,不甚愿意。 “怎么,心痛啦。”阳泉不满地说。 “算了,别闹了。先练了攀藤如何。只要你能上,我们可以保脱险。”三横连哄带劝道。 “哼,我累了,就上一次。”阳泉知道也没什么其它好法子,只得答应。 “好,一次就一次。”王三横道。 阳泉沿着藤爬上崖。虽然身手不甚利索,可也还行。三横见状,与她收拾好东西。悄悄潜入冷泉附近。此时天色已晚,二人在观外寻找泉水,却怎么也找不着。原来泉眼就在观内。二人只好蹑手蹑脚,潜入观中。 但见观内有人当值,打着灯笼,来回走遛儿。饶是二人十分小心,轻攀轻下。当值虽然尽心,却没有发现他们。阳泉第一次干这个偷偷摸摸的买卖,感到非常惊险,好有意思。 第二十五回(2) 三横设炉试药水, 阳泉火烧毒天牛 第 等当值的走了,他们发现这个巡逻人员一队队之中,总有些漏空的地方。二人趁机搜巡泉眼,可巧泉眼处无人站岗。他们大喜过望,轻手轻脚摸过去。‘咕咚咚’灌满了两葫芦水,然后原路退出。待退到破院中,已是半夜。王三横把完好棚顶的那间让阳泉睡。自己歇在半塌的一间。北方秋夜,自太阳下山,天气就开始转冷。西北风嗖嗖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王三横早在白天就打好了草,软软地铺了。阳泉躺下,再往身上面又盖了草。她从来没在野外宿过,躺在草里,特别奇怪的感觉,很兴奋,一直睡不着。这时屋外蛙鸣虫叫不止,窗户透风,听得真亮。不久,又有远处好像狼叫,嗷嗷的烦人。阳泉索性不睡了,去王三横屋里,看看他怎么了。 进屋一看,这老兄睡得倒香。四脚八叉,半埋在草里。 “起来!起来!起来!”阳泉不由说。 “有人来了?” “没人,我睡不着。你得陪陪我。” “好吧,你一个大小姐,也不容易。”王三横说,“不过,你不如躺好了,对,闭上眼睛,睡不着就眯着,也是休息。”他让阳泉躺下,又搬个树墩坐在一旁。心想阳泉虽不是娇生惯养,可也不像自己禁得住折腾,得让她休息好了。 “你给我讲故事。得有女的”阳泉躺在草上,软软的,还有三横的余温,很舒服。 “好。牛郎织女吧。” “不行,一年才见一次面,太惨。得真故事。” “故事哪有真的?讲个女娲补天吧。女娲也是女的。” “早八百辈子就听过了。” “我这女娲,你没有听过。话说天倾西北,玉帝只好用大龟驮着。结果龙伯把大龟钓走了。天又塌了。女娲就采五色石补天。” “这我知道。" “下头你就不知了。好容易补好了,她发现天是不塌了,可没补匀,露了条缝。这可不好办了。大雨总是从缝里漏出来,地上一片汪洋。庄稼也泡了,牛羊也淹了。她没辙了,去问鲁班。” “鲁班有招吗?” “鲁班说,打几个锔子给锔上不就行了?说话给她打了钢锔子。可麻烦来了。天不是木头的,钉不上。天太硬了。” “天还硬?” “当然。地上的天是气,可天上的天是天宫的墙,钢锔子钉不进。鲁班本想在女娲前露个脸,没成想露怯了。女娲在一边看着,说,‘你个三脚猫’......” “女娲也会说‘三脚猫’?” “女娲是神仙呀,一万年前就会了。她在一边看笑话。鲁班想,再把锔子打尖点吧。钢锔子烧红了,但见鲁班大锤子抡圆了,打呀打。打得猛了,锔子火红不退。突然一不留神,鲁班锤子头没装结实,从把上飞出去,‘嗖‘的一声,正敲手上,顿时血就下来了,溅到鋦子上,‘刺拉’一下子。” 第二十五回(3) 三横设炉试药水, 阳泉火烧毒天牛 “为什么‘刺拉’一下子?”阳泉挺有兴趣地问道。 “因为锔子是烫的。好家伙,十指连心,鲁班疼得咬牙。可是不能在女娲前头掉价呀。他只好接着打。可也怪,血溅上之后,钢锔子竟一下子硬了好几倍。两下钉进天宫的墙里头。鲁班多聪明呀,原来钢锔子烫到一定温度,蘸了血,它就硬了。这就叫红钢淬火。那水行不?一试,也行。那铁行不?一试,不行。从那以后,这钢蘸水的技术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现在你看看天。” 三横指了指破屋子顶上的天空,“那一道银河就是女娲没补好,留的缝。你再看,这,这,这都是鲁班当年的钢锔子。所以,龙伯捅的娄子,女娲补。女娲又捅了娄子,鲁班这了流血才补上了。” “我明白了,钢和铁不同。钢和钢也不同。有的钢一般的水也蘸不上火。那咱们来西夏,就是整明白他们是用什么蘸上火的。”阳泉对事理明白得还很快。 “聪明,行了,回屋睡吧。”三横劝道,他是真困了。 阳泉故事也听了,人还不困。一定要王三横过她房里陪一回儿。三横心里腻歪,嘴上不好说,只得陪她说话。阳泉从小到大,睡觉时,从来没有说有个男的陪着。她觉着好笑,可也有种满足感。在阳泉的年代,大多数婚姻,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阳泉遇上三横这般,少之又少。她一时就觉得心蹦蹦跳。 阳泉舒舒服服地躺着,心想游宁贞还真会看。这人长得高高溜溜的,心很好。能耐不小。更重要的是,脾气不错,挺顺着人的。唉呀,他这么大能耐,我叫他干啥他干啥,不错,不错。想着想着,心情放松的很,这么着,瞌睡虫上来了,就慢慢睡去。她作了一个甜甜的好梦。睡梦之中,嘴角挂着美美的微笑。 三横见她睡匀了,轻轻退出。漏棚之上,夜风习习,天高云淡,繁星密布,银汉横亘。这个天道裂了,尚且能补,人事裂了,能补吗。三横清楚得很,他与沥重之间,正要裂开一个口子。 他知道,答应了老阳掌柜,可绝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么简单。这活比打刀,那是更不好干。阳泉不是坏人。开也并非省油的灯。沥重那边,怎么办啊。 想想,着实心痛不已。老辈人说,这天上每颗星,都是一个人的精灵。啊,哪颗是沥重的呢?三横要找到那一颗,对它说,沥重,我王三横今生今世,不,百世余生,绝不负你!想着想着,渐入梦乡,夜半惊醒之时,竟然清泪满面。 第二天早上,天将麻麻亮,二人心中都有事。皆已经早早醒了。三横先起来,架个火,烧点水洗脸,又烤弄些吃的。阳泉觉得茅草铺的床还挺舒服,美美地又躺了一会,眯个回笼觉。等她再度起身,三横已经把早上该准备的都弄好了。 “哎,这是什么。”阳泉端着碗面糊问。 “油炒面。吃得来吗,荒郊偏野,凑合吧。” “嗯,挺好的,香。你做的?放什么了?” 第二十五回(4) 三横设炉试药水, 阳泉火烧毒天牛 “就是豆油炒面,加了点桂花,那不是寨前桂花提前开了嘛。”王三横淡淡地说。 “行啊,还放桂花,挺提味。” “咱们此行,诸多辛苦,我早跟你说了。再吃不好,人要作下病的。你看,刚入秋,院里早上下苦霜了。”王三横说得不错,北地气候不比河南,天已经开始凉了。 “我没觉辛苦,挺舒服的。哎,你这个乱七八糟的技术,什么烤个麻雁,弄个油炒面,都哪学的?”阳泉有感而发道。 “嗨,当铁匠,别个不行,炉子上的事总知道点儿。” “哎,你昨晚上故事还不错,自己编的?”阳泉问。 “小时候师娘讲的。” “女娲补天,干嘛找鲁班?”阳泉怪道。 “天有缝,女娲没辙了嘛。”三横敷衍道。 “是不是女人非得有男人支着?”阳泉感到这话题有点意思。 “神仙间的事,咱们就别操心了。”三横却不想跟着她没话找话。 “不行,这故事重男轻女,有问题。”阳泉不服道。 “这故事问题我早问自己八百遍了,它不在这儿。”三横似早有研究,随口应道。 “在哪儿?”阳泉奇怪,这神话故事,怎么会有问题呢? “女娲当时一个人烧火。没有人给她鼓风,那火旺不了,怎么炼的石头?你看,咱们铁匠铺子里,哪个炉盘不得有专人鼓风?”三横认真道。 “女娲是神仙,她就不用旁人!”阳泉说。 “神仙也得讲理。”三横道。 “神仙还用讲理?”在阳泉看来,是神仙,就不用讲什么理。为什么?理它不都是在有能耐的手里? “鲁班就特别讲理。”三横敬重鲁班爷。 “鲁班是神仙吗?哎,你师父有几个老婆?”阳泉感到有三分说不过,赶忙转个话题。 “奇怪!就一个。我师父不是你爹师父吗?”三横不满地说。 “听我爹说,他能耐可大了。这么大能耐,就一个老婆?” “我告诉你,就一个老婆,是他能耐大根本原因之一。”三横不假思索道。“为什么?” “人必品德端正,高风亮节,方可立于天地之间。是所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三横正色道。 “那你要学周老先生了?”阳泉不禁问道。 “当然。” “王三横,你这话我爱听,‘治国,平天下’,你这辈子别想了。但是‘正心,修身,齐家’还是要的。”阳泉若有所思,说道。 “不叫‘三脚猫’了?”三横应道。 “三脚!别一说胖,你就喘。”阳泉连忙把话噎回去。 早饭用过,阳泉见王三横手脚麻利,把锅、碗、炒面统统收摊。原来他事事早有准备。是呀,军刀蘸火,总不能在旅店里干吧。阳泉觉得王三横这人干事还真不是‘三脚猫’,挺有章法的。不过,奶奶说得好,男人得捏着。想到这,她问: “现在干嘛?” “搭个铁匠炉。”三横应道,一边往外就走。 “瞎掰,没砖没瓦,你搭什么炉子?”阳泉见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不在了近前,只得跟上去问。 第二十五回(5) 三横设炉试药水, 阳泉火烧毒天牛 “院墙不是有砖吗?”三横用手一指,道。 他俩把院墙的砖拆了不少。开搭个简单铁匠炉。先和了泥,然后一块一块地叠起来。那炉子两尺见方,半尺长四寸宽的炉口。一尺的炉坑,前后通着。可以不断地从前往后续柴火,保持炉火势头。铁匠盘炉子,那是拿手好戏。阳泉饶有兴趣地看着,心想亏她在铁匠营这么多年,今天不看,还不知铁匠炉是什么样的。但是王三横告诉她: “真正的炉子,其实复杂得多。原因是那炉子要烧煤。煤可不像柴火,可以烧成灰。煤烧了,剩下煤渣,块要大得多。炉子构造要能不断续煤,不断清渣。所以盘个好炉子,火大还能保持,并非易事。” 搭炉子时,一层一层砖是错着放的。第一层全是整砖。到第二层,为了对齐了,两头的砖都得是半块的。阳泉不解,就问三横: “你码砖干嘛错着放?” “因为两层之间能互相咬住,炉子才结实,不会塌。”三横边码边说。 “那你把砖砍断了干嘛?就支楞着,又不影响你烧火。” “烧火倒不影响,它不好看呀。”三横不以为然道。 “除了我,还谁看呀。”阳泉把嘴一撇,道。 “师父说了,‘干什么要像什么’。” “你倒是什么都听师父的。也不错,是个好徒弟。”阳泉想想,说道。 炉子盘好,三横又像变戏法似的,从马背袋里取出来一包土,掺上当地的土,加水和了泥。阳泉又觉着新鲜,问: “哎,这包土家里带的” “嗯” “刚才和的泥还没用完呢。你干吗和新的,还大老远从家里带土?”阳泉还是觉着三横在犯傻。 “这是铁匠炉烧剩下的渣土。因为已经烧炼过了,就特别禁烧。给炉膛里头砖勾了缝,炉膛就不透气了。”三横精心地勾着炉子的砖缝,一边回着话。 “噢,这个砖缝是渣土勾的,所以烧不裂。”阳泉明白了。 “正是。” “透气漏风那么要紧吗?”阳泉不由接着问。 “这个炉子温度要上来,必须气足。咱们刀老打不好,多半是气跟不上。你看,咱们带着个皮气鼓,统共没多大点风,再漏一半,猴年马月铁才能烧红了?”三横说着,赶紧地添柴。 “原来送气这么重要。”阳泉不由叹道。 “当然。没风没气,神仙也玩不转。”三横不屑道。 二人说着,三横把炉膛勾好了缝。然后把带的皮风鼓接到炉子低下,试了试,风还挺足的。炉子盘好,三横点燃了周围拣的些细树枝,慢慢把炉子烤干。 搬砖,砌炉子,勾缝,接皮鼓,王三横干得利利索索,井井有条。不到一个时辰,炉子好了。阳泉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吧。那华山周侗周老先生,能在三个月把铁匠的基本技能悉数教与父亲,而父亲竟能很好地掌握,可都是不容易的事。 一边烤,一边阳泉问王三横: “哎,我说‘三脚猫’,你倒底学了多长时间的铁匠活?” 第二十五回(6) 三横设炉试药水, 阳泉火烧毒天牛 “九岁开始学烧火,每两天开一次炉,有十四五年了吧?”三横随便应道。 “你们没事打铁玩儿呀。” “玩?华山一二十号人,吃什么?我们打铁,是要换银子的。”三横低着个头,一边干话,一边答话。 “那,你也算老师傅了?怪不得宁贞说你手艺是我们所有人中数第一的。”阳泉不由感慨道。 “她怎么能知道?铁匠铺迷信,从不让女子进入。”三横往炉里续着柴火,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还有这规矩?怪不得我爹不让我进铺子。”阳泉撅嘴道。 炉子很快烤好了。他们又在当地捡些柴火,续在膛中,点起火来,用皮鼓鼓风,来烧带的半截兵器。不一会,火借风势,越烧越旺,那铁料就红了。三横看看温度到了,取出来,‘刺拉’一声,猛地沾蘸水里。兵器遇凉水,一股白烟升起,迅速冷却。然后三横去试硬度。好家伙,这刚蘸过火的刀,可以削铁。试着真还挺硬的。 “成了。成了!”阳泉欢喜地大叫。 “小声点儿。” “这又没人,一路上就要人家小声点呀,注意呀,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瞎掰,自己吓唬自己。” “小心驶得万年船。” “人这一辈子,要太小心,什么事也干不成。我奶奶说了,人就是要有敢创敢拼的劲儿。”阳泉道,“我奶奶说我爹就没这个劲儿。所以要我不能谨小慎微,你懂嘛?” “这个,......” “什么这个这个的,整个一个三脚猫,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别在我面前这个那个,做人要痛快的,明白吗?“ “好,好。不过我们现在不是在铁匠营,还是小心为好。” “又来了又来了。”阳泉更加不满。王三横只好陪个不是,二人继续试验。可是真奇怪,第二次烧红,就沾不上火了,跟一般铁器一样软。三横用没烧过的西夏刀,往上一削,立马出了一道深沟。他不信,再把那半截刀放火里烧。这会温度又高了些,还是沾不上!真是奇了怪了。三横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呢? 阳泉在一边说: “哎,有两种可能。第一是烧过火了。第二是水太烫了,还是这块铁,咱们不是还有一葫芦水吗?再烧再试!” 真是奇怪,用这第二葫芦里的水,这半截刀还是沾不上。阳泉说: “这葫芦水比以前刚盛上来要温多了。咱们拆腾一天,原来瓦凉瓦凉的。现在它热了,不算数!“ “那怎么办?”三横没辙了,不由问道。 “再弄一葫芦水呗,我说你是呆头鹅呀!”阳泉得理不饶人。 “行行行,猫变鹅了,咱们再去弄。”三横道。 两人刚要站起来,阳泉叫起来: “不,你看这柴火烧的灰!” “灰怎么了?”三横问道。 “这树枝里有虫子。”阳泉还是心细,发现了柴木灰中的秘密。 “是毒天牛,哎呀,这么多虫子。”三横惊道。 “狐狸虫。”阳泉说。 “别闹了,这毒天牛烧成灰,迷在眼睛里可不得了。得瞎它一二个时辰才会好的。所以慢点儿起来,别带动风,再带起灰来。”三横警告道。 “还真啰嗦,跟着你倒处是麻烦,你说你活的累不累呀!” (第二十五回完) 第二十六回(1) 蛮女观鱼惹祸事, 义男救友反遭擒 在毒灰前,阳泉嘴里这么说,只是一逞口舌之快。她可也不敢立时起身,就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怕只怕真的把毒灰整到眼里。阳泉知道,山林野外,那不是她铁匠营大小姐的天下。自己没有这份经验。还是听三横的好。 两人又捡了一些柴。不料左近都是虫子蛀的树枝,只好留神点了。 晚上,繁星密布。二人又潜到观里偷水。回来再点火试。果然就如阳泉说的,温度一高就沾不上了。两人大喜过望。原来关健在这儿!可王三横是个精细的人。他执意说,试验必须有重复性才行: “咱们刚才葫芦的水一冷一热,冷的蘸上了,热的蘸不上。但只是一次试验,今晚再来一次,还是这样才能定论。” “哎呀。我说三脚猫。你这个人就是烦,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见好就收。你懂不懂?”阳泉不以为然道。 “阳大小姐,我是真佩服你的观察分析能力。前次旋翼弩,赖你观察了槐树籽。这次钢料蘸水,又赖你分析出了水的冷热。你是真聪明。”王三横奉承道,就是想赚她同意再去一次。 “那敢情。这你还说了句人话。行吧,就依你再去一趟,这是最后一次了。”阳泉见王三横真心服软,不由心中欢喜。 “行,不过还是小心点儿。”三横见她有些得意忘形,赶忙提醒道。 “啰嗦!”阳泉道,“你不是拖三拖四想见你的狐狸虫吧?” 说实在的,三横真的是想在哪儿碰上沥重。可哪能那么巧呢,庆安这么大。再说他们这次来目的,应该是很明确的。就是弄清楚软钢蘸水。不容多想其它。书中暗表,沥重还真不在庆安。她恢复了兵权,到处巡视去了。 话说王三横与阳泉三入冷泉观。再度取水,有似轻车熟路一般。这天是重阳节,城中热闹非凡。大街上做卖买的与中原一样,人流涌动。王三横与阳泉见观中似无人看守,径直到了泉眼边。轻松取了两葫芦水。 不料刚刚要走,阳泉忽然大叫: “鱼,鱼,水里有鱼。” 还真是的,这么冷的泉水中竟然有鱼。细看都有多半尺长,有黄鳞,有赤鳞,游来游去,甚是安详。王三横闻阳泉大叫,连忙制止: “嘘,小声点。” 阳泉不满道: “又没有人,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他要真有人,我立马叫他眼瞎了。来一个瞎一个,来两个瞎一双。就是十个八个也全瞎了。” 王三横拉她快走,不住说: “行了行了,你厉害。你厉害快走吧!” 二人这才匆匆离去。不想观中还真有人值班。听见人声音,值班四个弟兄各操刀剑前来追人。如果他们真的现身,倒也好了。这个四个家伙,哪是王三横的对手?不过他们偷偷过来,刚要出击,忽听阳泉说有招弄瞎他们眼睛,各个害了怕。心说这里是庆安,大夏南都,两个中原人到这儿,一定有情况,不如上报,再拿人也不迟。 第二十六回(2) 蛮女观鱼惹祸事, 义男救友反遭擒 话说值班的见有人闯观,而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是有人追踪,有人回去报告。西夏本夹在大国之中,生性警惕。他们自有一套高效的安保机制。 可叹王三横二人并不知情,他们高高兴兴取了水,来到破院里,旁若无人,照样生火烧铁试验。结果证明的确是温度的缘故,温度稍微一高,就蘸不上火了。王三横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夏人要用冷泉水蘸火。甚至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西夏之兵刃称为天下第一刀。原来他们有冷泉,得天独厚。 问题弄清楚,二人大喜按下不表。单说追踪的见二人进了院子,暗暗叫好。连忙回返城中禀报。单等大队人马一到,就把这两个中原人拿下。 王三横二人试好之后准备撤退。阳泉就把双扇门板立在烧过的柴灰之间。说要有人来,只一碰门板那倒下来砸到灰上,让他们吃姑奶奶一鼻子灰,保证让他们瞎了眼呢。 王三横正要阻止说不可害人之时,突然感到有不少人把院子团团围住。他连忙示意阳泉。那阳泉弄好了门板机关,正得意间,也突然感到不对。院外兵丁再小心,毕竟人多,怎么也有响动出来。 三横二人抽身要走,已经晚了。他与阳泉大惊之下,只见外面军人鱼贯而入,各操刀枪。为首一人高声断喝: “什么人敢在冷泉观偷水,赶紧俯首就擒!” 三横阳泉大惊。但毕竟都是心智不缺之人。阳泉下巴朝烧过的柴灰摆了摆,又马上使了个眼色。三横多聪明,两人用手捂着双眼,‘当当’两声把门板踹倒。西夏军兵不知就里。只见门板拍在柴灰之上,登时在小院中飞灰弥漫。众人皆哇哇大叫,因为眼睛看不见了。王三横与阳泉早想好了退路,二人什么也不带,轻装夺路而逃。半里地转眼就到。看见后来尚无追兵,阳泉赶紧先攀藤子。等阳泉已爬了多一半了,三横见追兵还没上来,心想老天长眼,这回没事了。 他三下二下攀上另一条藤,翻身上到崖顶。此时阳泉动作慢些,却也差不多到了。正在庆幸时,可不得了。只见远方有一人追上来,伸手就是一箭。‘嗖’的一记,不偏不倚,正中阳泉的藤上。阳泉‘哇’的一声跌将下来。饶是她是习过武的,一看藤断,赶急连抓带挠,这才减缓了跌势。但终于无法上得悬崖,滚落在坡下。这个时候另外一队西夏兵已经赶到,把阳泉抓个正着。她一看跑不脱了,大叫: “王三横救我!” 三横见状,又忙从崖翻下来救人。那哪救得了?三四十人紧紧围住阳泉,横眉立目,剑拔弩张。只见一个军官把刀横在阳泉脖子上说: “你不要逞强,立刻俯首就擒。不然我便一刀要了她的命!” 三横见状也无它法,只好双手一伸,让西夏兵绑了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路之上,阳泉骂声不绝。而西夏兵也不与之论理,把二人押往数百里外西夏中都兴庆府,报告上方: “这回擒住两个人,男的似当年南都大闹冷泉观的。那是中原铁匠王三横。” 第二十六回(3) 蛮女观鱼惹祸事, 义男救友反遭擒 这件事一直捅到西夏老皇上崇宗沥乾顺手里。本来沥双擒王三横之事,三转两转,已转到老皇帝耳朵里。崇宗沥乾顺感到十分奇怪。后有老臣仁多保晋见。把沥双陷害沥重,王三横偷西夏手艺等等合盘托出。仁多保乃奸臣,心想此事可使沥双沥重两人同时失宠,他好火中取栗。但沥乾顺是个聪明人,早在罢沥重兵权时,便暗下调查。沥重无大错。当然与中原结亲是断断不可能的。于是老皇帝把沥双一干人软禁起来。以示惩戒。同时让沥重恢复兵权四处巡视。内中颇有平反之意。 如今正好抓到王三横,老皇帝自然喜不打一处来,心想就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可以一举拆散女儿婚姻,还让她说不出太多话来。 沥乾顺毕竟有些手段。他着人把阳泉、王三横分别过堂之后,从头到尾弄明白了此事。第一,沥重对王三横一往情深,不管作三横的什么都行,甚至是与阳泉作两头大也在所不惜。当然这是他绝对不能同意的。第二,王三横对沥重也是无限深爱,可是他又不得不对阳泉承诺他的照顾。此人深重情义,是可以利用的。第三,阳泉本对王三横无可无不可。也许开始感到他可以接受,可并没有什么深重情义。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认了。不过绝不同意另有人与她分享丈夫。再不用说是作小了,那她死也不从。此人骄生惯养,任性胡为。但天性十分聪明,眼睛不揉沙子。可以说利用好了,事半功倍。 了解情况后,崇宗沥乾顺就稳坐钓鱼台,专等爱女前来。果然沥重知三横被擒,心急如焚,赶到父王面前求情。 沥重入宫,远远见父皇端坐龙椅之上,虽然威严万种,可颇显老态,须发皆白。她不顾宫中规矩,急步上前,道: “父皇......”她正待开口述说心情,老皇帝摆手制止,道: “沥重,我的爱女,先不忙称父皇,待会有的时间叫。你先按儿时叫法,叫我一声‘爹’,行吗?”“ “爹—”沥重这一声爹,饱含了孝意,也尽是无边的委屈。 “沥重,为爹的对不起你呀。” 沥乾顺说着,双手颤巍巍伸过来,拉住沥重。昏花老眼之中,充盈热泪。沥重与爹,已经多日未见。她知道爹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但后来听说业已痊愈。不想再度相见,爹虽然才五十多岁,竟然老成这样。抚摸她头发的手,青筋暴露,微微抖动。沥重六岁入皇家书馆,尚与父母常相厮见。十岁入童子军后,就很少见到父亲。十五从军,南征北战,与母亲都不太见面了。她对父亲的记忆,就还停滞在儿时。那时的父亲,高大挺拔,英武有加。众臣之前,眼空四海。双刀舞时,地动山摇。但对她,从来是呵护倍至,恩爱慈祥。每次见面,都要将她一把抱起,举过头顶,得意地说,这么漂亮的孩子,爹是皇帝,她还在我之上!这次沥重听爹这么说,不由惶恐,忙说: “爹爹何出此言?” 第二十六回(4) 蛮女观鱼惹祸事, 义男救友反遭擒 “沥重,你是爹最喜欢的孩子。爹百战安邦,君临天下,但都不能与有你相比。每每想起我的沥重,爹从梦中大笑而醒。但爹忙于政事,给你的爱太少了。”老皇帝声音发颤,嘴唇微微抖动。说话间双目半闭,似十分愧疚。 “孩儿知足。”沥重见状,连忙答道。 “不,爹对不起你的,远非此事。爹指的是,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你与王三横婚事。莫说是与阳泉两头大,即便是她做小的,也绝计不行。”沥乾顺话锋一转,眼睛大睁,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难道您对女儿幸福一点不放心上?自母亲死后,父皇对女儿从来呵护有加。这次怎么了?再说王三横是个极优秀的人物。”沥重争辩道,仰着脸,充满希望。 “为父说不行,原因在于,为父百年之后要把大夏托付于你。”老皇帝沥乾顺极为郑重地说。 “我不要,让沥双去作吧。”沥重道。 “沥双不能担此大任。”沥乾顺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就算我来,与三横又有何干?”沥重只好道。 “当然关系重大。国内形势复杂,你年纪尚轻,必有人不服。将来就是血雨腥风。千万颗人头落地不算,祖宗的基业,大夏江山可能不保。你所嫁的中原人,还是岳飞师弟,正好给人以口实,苍蝇正要找缝下蛆呢。” “我不管!”沥重拧道。 “你必须管。这件事没有商量,你若不从,我必处死王三横。在他死之前,我必先让那个阳小姐死得十分难看。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死有大憾。且迁怒于你。” “爹,上天有好生之德。” “为了大夏我必须如此。再说王三横领师命为宋军打造兵器,将他师兄数百人领上不归路。其人倒是颇重道义,如此不能不承担阳小姐乃至数千人铁匠营的未来。你若答应我,我必放人。还要隆重让王阳成婚,岂不大好?” “我—”沥重真不知如何是好。不答应父皇,三横必死。算是自己逼死的,答应了父皇,实心有不忍。 三横阳泉被捕,分开押在大狱之中。狱卒在崇宗授意之下,倒没有为难二人。沥乾顺便装入狱,找到王三横。那日,三横领见一老者,五六十岁,虽便服,气度恢宏。面若朗月,宽额大耳,身似玉树,端坐如钟。心中猜定是大夏老皇帝无疑。老者见王三横带进,和言道: “年轻人,可知我者为谁?” “老前辈,如我猜得不错,您敢是沥重公主之父皇?” “正是。” “陛下万寿无疆!” “年轻人,”老皇帝用手点指室中一柱冉冉而起的香,“你我可否在这柱香燃尽之前,不论君民,却以朋友相称?” “草民不敢。” “不然,此为迷香。闻烟多时,手足麻痹,武功暂失。只在燃尽之前,你有机会,取我性命,抑或辖制胁迫于我。像你曾对沥双那样,逼我释放你等。机不可失。” “陛下不仅为大夏国君,也是沥重慈父。公主每谈起您来,皆孝爱有加。公主之父,草民绝不造次。” 第二十六回(5) 蛮女观鱼惹祸事, 义男救友反遭擒 “饶是如此,我还是叫人去了你的枷铐,你我也好说话。”老皇帝遂着人褪去三横刑具,接着道:“年轻人,此香燃尽之前,不管你如何相称,我以沥重父亲身份说话,且视汝为友。那么,汝有何言,请讲当面。” 说话间,他又轻挥手,示意下人尽皆离去,让室内只剩自己与三横二人。似乎要形成一个讲体己话的环境。 王三横见老皇帝对自己这么信任,心中好生感慨,于是大着胆子进言道: “陛下,想您早知公主与我之事,万望成全。另抖胆请您放了阳泉小姐。” “年轻人,肩负重任,不愿违了师命。为大宋军供,也算英雄。但真英雄必拿得起放得下。今大夏政局不稳。我若撒手,东有金辽,西有吐蕃,北有回蒙,南有你大宋。内忧外患,必须强人接手。否则国将不国。万民必陷生死绝境。而我嫡子难堪大任。能接手者只有沥重一人。”老皇帝轻轻一笑,先把三横夸了一下,但马上转入正题。他目光如炬,以手抚膝,一字一顿,侃侃道来: “她若嫁你,你为敌军主帅的帅弟,朝中必不服。立有大乱也未可知。我亦早知阳小姐故事。故莫说沥重金枝玉叶,不能与阳小姐两头为大。就是阳小姐为小,甚至阳小姐另嫁他人,也绝无应允你与沥重之理。” “陛下,草民何德之能,敢领沥重公主垂爱?但我们的确互相爱慕,刻骨铭心。我不求名份,只求在她帐下听令。陛下,想您早已得知,公主危机环伺。我或可相助于她。明枪暗箭之下,以七尺血肉之躯,为她遮挡一二。春秋寒暑之中,与之同甘共苦。陛下,千古名将多矣,沥重或不能忝列其中。百代爱情深矣,三横或不敢自诩。但定将一腔热血尽献于我的挚爱,至死不渝。” 王三横是什么人,怎么能被老皇帝几句话说服?他心血涌动,要在大夏皇帝面前,也讲出一番自己的道理。 “年轻人,对于你的感情,我丝毫不疑。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所能给沥重者,或有数十载的爱意。而她能给大夏百万民众的,是长治久安。果欲如此,我党项人世代传统,怎能轻易废去?尔有名也好,无份也罢,皆是举国不容。” 老皇帝见王三横底头不语,又接着说: “自古有言,道是‘无情最是帝王家。’帝王,也是人,有血有肉。为人父者,焉得不知爱女之心?但我又是夏之君主,动辄得咎。起居坐卧,莫不以国事为重。沥重,是我的女儿,她也是我的朋友。王三横,于是,你也是我的朋友。”老皇帝动情地说“三横,我的好朋友!对你而言,沥重便是你的,最爱也好,糟糠也罢。但对大夏的黎民百姓,沥重又同时是他们的希望。朋友,你我换个个,你会如何处理此事?” 第二十六回(6) 蛮女观鱼惹祸事, 义男救友反遭擒 三横听罢,限入沉思。老皇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唱罢红脸,接着唱白脸,道: “你若执意娶沥重,我只好先处死阳小姐,且让她死的难看。并且铁匠营乃至你师父,都在必杀之列。到待他们死后,你也不能幸福。当然你是一个男子汉,视死如归,这点从舍身救阳小姐已经看出。但是这么多人为你而死,并且你一定达不到目的。值也不值?”老皇帝沥乾顺说着,眼睛瞪圆,声音语速,皆有提高,那真是十面的威风,万丈的气焰。 王三横见了,心里却想,怪不得沥重较起真来,威风凛凛,原来得她们老沥家真传。老皇帝多精明,一看三横心不在焉,知道没唬住,马上又说:“既然死也不值,不如成全了我。作为大夏之主,我给你行礼了。”说毕沥乾顺真的拱手相拜。三横接礼也不是,不接也不行,深陷矛盾之中。 话说沥重也是足智多谋之人。见过父皇,她还没打那亲情的牌,反叫爹爹给用了。退出之后,又是感叹,又觉窝囊。见周围爹爹早着人将自己看起来,心说,这几个烂人,怎么能看住我,爹也太小看人了。于是换了夜行衣,前去探监。不料,正中了老皇帝的计。沥乾顺原想给王三横个机会,让他袭君。这便是十恶不赦之罪。沥重浑身是口,也不能挡三横一死,如此干净利索,一了百了。沥重伏在牢房瓦上,早知是计,心中却说,父皇此计。定然不售。她太了解三横了。只要是我沥重的人与物,包括她姐姐那样提不起来的,三横一律万般呵护,不用说是我父皇了。 及至老皇帝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三横作答,肺腑之言,感人至深。沥重想,三横,此事何等为难。但有了你这一席话。我沥重已别无它求。三横,你的重,我,知足了! 这边再说老皇帝。他见事有转还,就趁热打铁道:“你方才叫我放阳泉小姐。你若应我,不但放人,反给尔等举行大婚。风风光光,体体面面。这叫两好换一好,汝不妨三思。” 王三横听言,并不为所动。他不是不想救阳泉,否则怎么会到这步田地?但是与阳泉成婚,乃是万万不能同意的。老皇帝建言,他左耳进,右耳出,脸上豪无表情。 “年轻人,你可知何为婚娶?” “......”三横并无意答话,他不愿意顺着老皇帝的杆子爬。 “婚娶者,担当也。我对你到西坪铁匠营,也知一二。但你自己可知道,你为岳家军制刀,是为大宋担当。那么需不需要对铁匠营一干人等,也得担当?”沥乾顺没见王三横时,那是作足了准备,此时,他把最后一张牌翻将出来,心里说,这个人,软硬不吃,的确麻烦。不过,他也真是个人物。我女沥重将来有他辅佐,倒也不失个歪打正着。 “这个,......”,三横问言,一时语塞。 “人之一生间,不如意者十之有九。什么是你此生第一大事?大丈夫顶天立地,必有所为有所不为!”老皇帝何等精明,那是明察秋毫。见三横突然犹豫,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想法,继续强攻。 三横听言,心乱如麻。方才刚毅的眼睛,突然失了光泽。颜面抽搐,极为痛苦。沥重见到她心爱之人如此痛苦,亦不由眼前一遍空白。是呀,我要真爱王三横,当全力支持他遂了给岳飞铸刀的心愿,难道不是吗? (第二十六回完) 第二十七回(1) 西夏不容中原客, 齐家治国两难全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的前途,崇宗老皇帝又找到阳泉。 阳泉此时被俘,平生第一次掐监入狱。说实在的,是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在西坪铁匠营,多么自由,一呼百应。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到了夏境,天高云淡,一望千里,多么辽阔。她要什么,王三横就赶紧去办,真叫痛快。可现在,竟被关在五尺见方的牢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干渴无饮水,饥饿无饭菜。到了晚间,四壁中冰冷无比,犹似地狱一般。她本来就睡不好觉的。眼下,可说是彻夜难眠。 她一会想到王三横曾经的规劝,心中含恨。噢,我是没经验的人,只是说说嘴,要你别那么小心谨慎,你凭什么就听我的? 她又想到自己可能没有将来了,心中又怕得不行。是呀,才二十来岁,世界是那么美好,这不能说死就死吧。想来想去,实在懊恼得不行。 老皇帝多么聪明?那是阅人无数的主儿。见阳泉柳眉杏目,姿色出众,身着花团锦绣,足踏高腰皮靴,知她出身富贵人家,一定是热爱生活。可是发髻散乱,容貌憔悴,眼窝深陷,面有菜色,知她心怀恐惧,坐卧难宁。老皇帝点点头,对她说: “阳小姐要找托付终生之人,王三横便是。但我知道你不愿作小。就是两头大,也不情愿。我作为人父颇能理解。你阳小姐这样,论貌万里挑一。论才文武皆备。王三横得你,本是他前辈子的福分。但是有人与你挣宠,此人又是公主,从小颐指气扬,身后有整个大夏作为娘家,你日子好过吗?”老皇帝语气表面平缓,内中是话里有骨头。 饶是阳泉平时嘴快,此刻也答不上话来。沥乾顺又说道: “不过我也不能让沥重嫁他。就算是她作正室你作小。” “我绝不作小。”阳泉决断地说。 “好,退一步说,就算你作小,我也不允。其中原因不必多费口舌。你若不从,沥重王三横如若坚持,我必先把你奶奶抓来。然后在你面前,让你奶奶伏诛。当然你也不可幸免。王三横也必死无疑。”沥乾顺作狠道。 “你如何如此的心狠?”阳泉话虽厉害,语音却是颤抖。 “我不心狠,日后必有万千血光之灾。牺牲数人而保万人不死,为王之道也。不过如果你助我劝了沥重与王三横,我当即在兴庆为你举行婚礼。隆重进行,万民同庆。并要送你与你的奶奶一份最丰盛的嫁妆。”沥乾顺道见阳泉沉默不语,又进一步说: “我知道你父为西夏一个军士所伤至死。如果你与我合作就是助了我的大忙。我必诛此人,与你父报仇,如何?” 事已至此,阳泉还有什么话说?从刚才准备赴死到可以风光嫁人,而且此人也算差强人意,那么她只有同意合作。其实在阳泉心底十二层,她真的是觉得三横是挺不错的一个人。这些天与他想处,阳泉愈发感到好友宁贞的话很有道理。老皇帝走了以后,她暗暗对自己说,要不是我真的看好,你个老灯逼我也没用。可我看好了,哼,谁也别想夺。 第二十七回(2) 西夏不容中原客, 齐家治国两难全 沥乾顺把三人同时找在一起。他还没说话,阳泉先撒泼打滚,大骂‘狐狸虫’,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又骂王三横无情无义,违了他师兄的遗言,无颜在地府与我父见面等等。声明誓死不让沥重与王三横成婚。 沥重与三横一见,不禁深深皱起眉头。沥乾顺以阳泉打头阵。同时加倍威胁利诱,说已经给他们三人先吃了毒药,只有婚成之后,才能再给解药等等。沥重与三横再无他法,只得就范。 当下挑日不如撞日,崇宗沥乾顺早有准备,立时摆下婚宴。名义是沥重的朋友成婚,并让沥重主婚且当场宣布自己的祝福,并在众人面前所谓辟谣,说绝与王三横无事等等。 沥重见婚席之外,大批刀斧手埋伏,皆杀气腾腾,蠢蠢欲动。并且三横与自己却先吃了毒药,混身虚脱,无力打斗。那样如果不从,定是三横身死。沥重又想到,就算自己不属于大夏,王三横却属于岳飞。三横离世,就算自己随他同行,刀剑怎么办,岳飞又如何?三横在泉下,能够瞑目吗? 哎呀,那婚礼成了,才给解药。沥重就只得按父皇主意去办,走一步算一步了。 婚宴十分热闹。西夏人似崇尚白色,可老皇帝竟依中原习俗,挂了大红的灯笼,剪了大红的喜字。连婚礼的鼓乐,都是宋人的五音调。三横不甚通晓音律。可阳泉却十分知道。书中暗表,当年西域之乐,与今番一样,乃是七个音阶,就是五音之上,又加了两个半音。因此演奏下来,不同中原之乐。阳泉见婚礼鼓乐,夏人努力从自己家乡风俗,不由感念。她又见了如此喜庆的场景,心中倒有九分高兴。 接着,竟是沥重主婚。那沥重,头盘云髻,上插亮金的发簪。身着锦绣的长袍,前凰后凤,裁剪得体,把她的身段尽显无遗。足蹬高靴,上缀大颗的红绿宝石,举步之间,犹如九天仙子。阳泉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新娘,可人家早把她比没了。幸亏阳泉浑身的婚服,那是把整个铁匠营卖了,也买不了的金贵。算是还提了几分气。她不由想,这沥重也太美了,幸亏王三横让沥乾顺给逼着,不然自己跐着云梯,那也够不着啊。 鼓乐声中,阳泉显然是婚场中心,众星捧月一般。她不由在心中对沥重十分感激。人家沥重多有分寸,总让她阳泉到得最显眼的地方。这是她们西夏,沥重自己反而退在一旁。又给她捯饬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这在铁匠营,作梦也想不到呀。一来二去,阳泉对沥重倒生出三分好感。 王三横是什么人,他早看出不对劲来。一直觉得,这沥重百分一百二是假的,肯定是别人扮的。她姐姐就是现成的货。三横眼前人来人往,乱乱纷纷。身边二十来个女子,也不知从哪个地界划拉来的,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簇拥着自己和阳泉。他头重脚轻,歪歪斜斜跟着走,向一团团不三不四的贺婚人行见面礼。 婚宴之上,共有七八十桌,数百人同庆。每一桌皆按西夏最高的礼仪,上菜叫作‘十碟三钵四碗’,算是给足了面子。王三横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苦笑连连,味同嚼蜡。他啥也没吃出来,唯记住了这‘十、三、四’一组数字,心说日后怎么也要给还了沥重这十碟三钵四碗。 第二十七回(3) 西夏不容中原客, 齐家治国两难全 好容易,算是闹完了。喝了一个酩酊大醉,三横回到洞房,服了解药,倒在床上口里不住念叨: “沥重沥重,我今生负你,来世作牛作马,衔草相报。你千万不要自寻短见。我们没有将来,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等。说着,‘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当地。 阳泉在一旁,本来见他心情不好喝得大醉,并没太理会。可这一吐血,她也急了。人在西夏,举目无亲,这可如何是好? 肚子里东西空了,三横反而清醒许多,见自己吐了血。阳泉将他扶起来,别无它法,在一旁干着急,三横说: “不要紧,我没事,歇会就好。阳泉,你我好歹是夫妻,新婚之夜,王三横就求你一件事。” “王三横,你说吧,只要我作得到。”阳泉虽然是绝顶聪明的人,可是没有经验。因为她从来没有独自处理过这么大的事,一时不知怎么说好。 “谢谢。只一件。我吐血之事,不要声张。” “等等,你明明吐血,急要求医,为什要隐下来?” “阳泉,你明白今夜心最痛者何人。她若知我吐血,其痛楚必更加一等。我是男人,习过丹田吐纳之法,尚且如此锥心之痛。她将会如何,我不敢设想。阳泉,算我求你了!” 话说沥重买通侍卫,想先来解救。也打算解救不行一同赴死。她伏在三横阳泉新房之外,听了个正着。屋里人如是说,沥重见状不禁深感犹豫。老皇帝多明白呀。其实沥重近天来的侍卫,都是他沥乾顺早已安排好的。就是要让爱女绝了最后念想,并且不能寻短见。 沥重见三横大醉而归,口吐鲜血,还是念念不忘自己,心如刀绞。她进屋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被人连哄带劝,终于离去。她回去后,马上着人送来一只经年的老山参,给三横续命。参是送到了,也的确救了三横。但沥重被扣在她府中再也出不来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万里无云。沥乾顺先软禁了沥重。然后着人送三横阳泉上路,又给了一车金银财宝。阳泉十分满意。三横目光总在人群上找寻沥重。找来找去找不到。他不知此时还有没有机会厮见,心重如铅。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来送的西夏官员代表崇宗与王三横告别。要说婚礼隆重,送行更不遑多让。五百兵丁,皆跨下高头俊马,盔明甲亮,列队恭送注目之礼。 不知道的见了,都说沥重对朋友真乃是一百一,二百二,虽不能亲来,这便是多大的排场,多重的情谊。 但王三横心里,明镜一般。老皇帝这是怕他身怀绝技,麻药过了,严防生变。三横心想,崇宗你错了。莫说他麻药厉害,现在还周身无力,就是完全复原,我王三横怎能再闹。果如此,沥重,作为大夏元帅,脸往哪放?阳泉,作为师兄的临终托付,她的贞操,又往何处去摆? 再说另一头,为表隆重,西夏还特派了两员偏将唤作麻步发、麻布齐的,领兵二十,前往护送。当然也是老皇帝为防生变,辖制着王三横。 那一边,崇宗沥乾顺正与女儿在一起,流泪相劝。老皇帝早知王三横新婚之夜,一口血吐在当地。他也感念王铁匠的用情之深,他也明白三横乃世间难遇的良才。哎呀,这是用爱女的终身幸福,去换大夏的长治久安呀。 老皇帝与爱女数天来日夜相守,也怕出了事情。但他知道反正长痛不如短痛。过了这几天无事,渐渐的,时间便可抚平一切。 单说阳泉一路欢欢喜喜,见三横不悦就说: “哎,三脚。不,夫君。我过去对你不太好,没想你这么有能耐,这么风光办喜事,又得了金子,人生夫复何求?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就把沥重忘了吧。” 第二十七回(4) 西夏不容中原客, 齐家治国两难全 “阳泉。我真的无法释怀。”三横痛苦地说道, “我能理解,你不是一个绝情的人。这也是我能接受你的很重要的一条。行了,别难受了,眼看到宋境了。”阳泉见夫君难受,心想我俩现在不比当初,于是好言相劝。 二人说话间,三横只听身后马蹄声音不对。没等细想,有人挺长枪照他后背穿心就刺。三横感到金风所响,立马那长枪到了后身。他吓得‘激灵’一身冷汗,忙拧腰一个蹬里藏身。悬一悬中了这杆暗枪。只见一杆蛇矛枪,电闪一般,从三横面门前刺过。只差半分,王三横就要死于非命。 偷袭之人不是别个,反是护送的偏将麻步发。原来麻氏俩兄弟见财眼开,名为护送,实际想在夏宋两不管处动手,杀人越货。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往天边一逃,这个财,可就发大了。 麻氏兄弟也知道三横武艺非凡,虽然他曾吃了迷药,却也不可大意,故而趁其不备,挺枪偷袭。那成想,首战并没有占了便宜。 麻步发也是悍匪出身,一击不中,更不搭话,大枪一顺,锁喉再扎。三横本无准备,手中更无兵刃,况且他迷药劲儿尚未褪尽,一时间只与麻步发打了个平手。 那一边,麻老二同时下手,把大枪来挑阳泉。与三横这边不同,阳泉对阵老二麻步齐可就落了下风。阳泉本来武艺不错,但在冷不防之下,她没有实战经验,又加上迷药吃过,浑身乏力,几个回合之下,被麻老二用枪逼住,正指在她前胸要害之处。那麻步齐一见得手,高声断喝: “王三横,还不住手,不然我一枪扎她一个透心凉!” 三横手中只有一支马鞭,回头见阳泉万分凶险之状,知道可不是耍子。他赶忙用鞭架住麻老大长枪,急道: “好汉,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如放我们回去,这车金银,好汉悉数拿去便是。“ “好,我等并非要你性命,但你武功过人,我又不得不防。这样,你留下右臂,咱们两相别过!”麻步发见三横有心救妻,知道今天事情就算成了。他本为人歹毒,又在江河上刀头舔血多少年,把枪一横,立马高声叫道。 三横见阳泉在他们手中,别无它法,道: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依了你,砍吧,这只手臂归你了。”说完,把手一伸,眼睛一闭,但等麻氏下手。 麻老大心想,今天的买卖做得好,无本万利。我是君子?是君子就不劫你了。不如就此结果了三横,嘿嘿,我麻氏兄弟如今是财色两得。 想到这,麻老大‘嗖’地取下腰刀,奸笑一声,对鬼头刀雪亮刃口吹了口气,心中暗祷‘过路的神鬼,道傍的树精,可要助我。’祷毕,他运足了三寸丹田气,对着三横,劈面就砍。 耳轮中只听‘喀嚓’一声,斗大人头,落于平川。三横‘窟嗵’一下滚倒在地上。 第二十七回(5) 西夏不容中原客, 齐家治国两难全 怎么回事?原来沥乾顺得知王三横新婚之夜为沥重吐血,明白二人用情非比常人。老皇帝叫上了沥重乳娘,前往细说利害。沥重被父皇缠住,又惦记三横吐血,焦急得不行。及至听说有麻氏兄弟护送三横,她更加忧虑,对父皇直言麻氏不可信任。沥乾顺答应女儿送她心腹将领前往,以确保三横无虞。但交换条件是沥重自己陪他坐着不动。沥重心想,此刻三横性命乃重中之重,无奈,只得派手下大将冯忠诚带信前往。 冯忠诚武艺惊人,本领出众,惯使一柄月牙钢铲,跨下马,万夫不挡之勇。沥重知人善任,早晓冯氏之忠勇,此时用他,就是要确保三横无虞。 话说冯忠诚领命,也知道事出突然,必十分紧急。他怎敢怠慢,打马如飞去追麻氏并王三横。 急急行进间,远远见麻老大举刀正砍,冯忠诚不觉大惊。军中哪个不知二麻之为人?他麻老大这一刀,定是取王三横性命。情急之下,冯忠诚猛使一招叫‘白蛇吐信’,将手中月牙铲疾疾抛出。 那铲急飞如风,不偏不倚,正将麻步发人头拿下。但麻步发人虽已死,刀势不减,只是偏了准头,砍在三横坐骑之上。马吃痛,一声爆叫,将三横掀翻在地,摔了一个不亦乐乎。 那一边,麻老二见哥哥遂死,怒火万丈,挺枪便刺冯忠诚。冯氏武功本远在麻步齐之上,可是没有兵器,吃了大亏。饶是如此,麻步齐要胜冯忠诚,也非易事。那麻步齐心想,此时鹰起狐落,人人还没回过劲来,等三横从地上起来,他麻老二便是死路一条。想到这儿,虚晃一枪,回矛便刺阳泉。 冯忠诚马打对头,撤手中鞭正与麻步齐酣战,冷不防麻氏弃自己于不顾,回马一枪,去抢阳泉。此时三人皆在马上,呈三角之势。冯忠诚见大事不好,不容多想,横身从马上越出,以血肉之躯,硬挡了麻步齐这一枪。 其实,麻步齐取阳泉是假,要冯忠诚是真。同在军中,他太了解冯忠诚了。此士人如其名,尤对沥重敬重有加,是个执行命令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主儿。所以他虚刺阳泉,实取冯氏。麻老二这一奸计果然得逞。一枪正中冯忠诚小腹,将之挑于马下。 这麻老二深知冯氏,却不知阳泉。阳泉在马上,只是一时懵了灯,她身上武功尚在。这麻老二一枪刺中冯忠诚,想要抽枪,却被冯氏死死握住,一时间撤枪不得。阳泉见有机可乘,旧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伸手就是一马鞭,直取麻老二。这一鞭唤作‘暴风骤雨’,讲的是气运丹田,挥鞭如蟒。众人耳轮中只听一声‘啪’。阳泉这一鞭,竟将那麻步齐首级活生生击个粉碎。 麻氏手下,见阳泉神勇,加上主将已死,树倒猴狲散。皆各自逃命而去。阳泉再恨西夏兵,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当下将冯忠诚从地上抱起。此时三横也从摔地的晕眩中缓过劲来,双双扶着冯忠诚。 那冯氏吃力地从怀中取出几样东西。首先,要王三横阳泉服下解药唤作‘三参雪蟾散’。他还带有服药的一个小酒葫芦,上面沾满血迹。此药乃即刻恢复人体力之必须。然后,他又拿出一支千年老参。此参身长盈尺,根须连连,价值连城,是为崇宗所赠,可在必要时续命。三横一听,当下要冯忠诚服用。 冯氏摇摇头。 第二十七回(6) 西夏不容中原客, 齐家治国两难全 话说冯氏摇头道: “王师傅之情,在下领了。可我名叫冯忠诚,便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是沥重将军所托,她要你们一定收下,藏好,将来用得上。”冯忠诚拒服之后,又艰难地拿出一封信,乃沥重所写。 三横与阳泉将信从信封中取出,果然是沥重熟悉的笔迹,上书: “横哥,你我阵风过后,天各一方。万望善待吾妹阳泉,沥重泣血而求!” 此时冯忠诚见所有要办之事,皆已办妥,一口气松了下来,人马上不行了。三横见前不着村,后不巴店,无医无药,执意要送冯将军回大夏。不料冯氏眼睛一亮,突然来了精神,挺起身,言语铿锵地说: “我已不行,必不要妄费气力。常言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我为沥将军而死,死得其所。但请王师傅答应一件小事,平生余愿以偿!” “冯将军有话请讲,三横无有不从。” “好,请王师傅将我就地掩埋。”冯忠诚泉路将近,并不能浪费时间,张口求道。 “这冯将军无须多说。救命大恩,无以相报,我二人必不能怠慢。” “不,这不是我要的全部。沥将军给你们的信,我自然不能拿,但请将信皮留给我,反正你留着无用,不如与我一同埋了。”冯忠诚毕竟乃上将军,大行之前,所言所讲,仍然中气十足。他见三横二人拼命点头,满意又道: 此处已是宋境,冯忠诚虽异乡作鬼,有大夏元帅手迹在旁,睡着安稳。春秋寒暑之间,常相厮守!” 三横闻言,速将那信封取出。阳泉闻恩公此言,眼泪夺眶而出,颗颗滴在沾满鲜血的信封之上。冯氏见状,知二人答应了,那双眸突然放出光来。三横与阳泉活了半生,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灿烂的目光。之后,那亮光便渐渐退了。只是他嘴角尚挂着满意的笑容。笑得憨厚,笑得深沉。真是应了那句话,叫‘老兵不死,他只是慢慢隐去。’ 王三横二人自食了三参雪蟾散,体力大为复原。他俩在道旁寻得一棵松树,枝叶参天,状如华盖。青松旁,掘一土穴,铺下松枝,小心翼翼让冯氏睡好,并将信封放于身旁。埋过,坟土培起一人多高,前竖一松木碑。上用刀小心刻了‘忠坟’两个大字。接着,下面又刻下了一列小字,为‘西夏大将冯忠诚之墓’。碑成,二人撮土成香,再三叩拜。叩拜之时,三横仰天长叹道: “崇宗皇帝说,沥重属于全大夏军民。信言哉!” 阳泉对沥重,本无好感。但此时见冯氏如此忠诚,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为帅者若非有过人之处,焉能延揽如此大忠大勇之辈?从此,阳泉对沥重开始另眼相看。 事后,三横阳泉缓过手来,又专门返回冯氏埋骨之地。他们给大将冯忠诚重整坟茔,悉心并修了一座小庙。这庙,不但铁匠营长有人来不断修葺,西夏沥帅,加上冯将军的袍泽部下,也是常来。千百年后,坟与庙早不见了踪影,但是‘忠坟庙’这个地名,却传留至今。当然,这是后话了。 掩埋祭拜了冯忠诚,三横见随行的军士早已散光,知道这些人是麻氏部下,虽然跟着二麻作奸犯科,毕竟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冯忠诚在军中的威势,谁敢不服?眼下大势已去,跑吧。 人跑了,只留下两辆大车,三横没别的主意,只好要与阳泉各赶一辆。 别看那阳泉最喜欢新奇玩意,天下三百六十行,哪能容她行行都试过?她从未赶过大车,心中不免害怕。可是在三横面前,阳泉又不能示弱。新婚刚过,绝不能让夫君看不起不是。当然,这一满车金银财宝,更加不能丢了。一时间,阳泉便有三分尴尬。 王三横多聪明,见自己让阳泉赶车,她可迟迟不接马鞭子,心里早明白了。他轻轻对阳泉道: “阳泉,你放心赶车便是。任何人,赶没赶过车的,马儿们并不知道,所以五日之内,皆老老实实。那架辕拉套的马,十分聪明。五日试你,等试出来你其实不是大车老板,那它们可就尥蹶子了。但那时,咱们已经到家了。” “是不是真正老板子,马怎么知道?”阳泉见二人婚都结了,王三横还这么称呼,自然不悦。可眼下不是训夫的时候。当下,最要紧的是把金银财宝整回铁匠营,于是她不无好奇地问。 “鞭子啊,老板子鞭头准。马不听话,那鞭子专打马耳朵。马吃痛,就听话了。”三横道,“不过,你可别试着打马耳朵。第一,你几鞭子打不着,就漏馅了。那就不是五天工夫,几个时辰马就毛了。第二,你一鞭子打不准,打在马的眼睛上,马就废了。所以,...” “所以怎么着?”阳泉急急抢过话头,问道。 “所以你干脆就用鞭子在空中晃悠,千万别往下打就是了,”三横怕阳泉不明白,边说,还一边把大鞭子举往空中,一圈一圈地晃着,并教阳泉道,“你只要别企图打出响来,就这么来回摇晃,马儿就拿不准你,它不敢乱来不听话。” “不就是鞭子吗,我偏打!”阳泉犟脾气来了。 (第二十七回完) 第二十八回(1) 无心承应借箭事, 有意升掌铁匠营 阳泉从小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犟劲儿一上来,谁也不服。三横无奈,只好先教她打马鞭子。你还别说,阳泉自幼习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槊锏棍棒,鞭鑚锤爪,是无一不精。她把马车鞭子拿到手,三下两下就打准了。阳泉知道自己行了,用手指点对面树上一只马蜂窝,道: “王三横,你看我一鞭子把那马蜂窝抽下来!” 这马蜂窝大如狗头,高悬树端。上千只马蜂飞来飞去,气势不比寻常。这要是打下来,两个人还不蛰成血葫芦啦。三横见这可不是玩的,心说,哼,我捅马蜂窝时,你还穿开裆裤呢。捅马蜂窝是这么个捅法吗?想着,忙说: “我的阳大小姐,你可千万别。这么办吧。”三横说着,劈下个树枝。树枝有三尺来长,上面稀稀拉拉长着几片叶子。他对阳泉又说: “你看见枝头那个叶子吧,你打一鞭子把叶子抽下来试试。” “你小看人?”阳泉不满地说。 “不敢。捅马蜂窝不好玩。你打这片叶子,也是一样。” “你站稳了。”阳泉话音未落,一鞭子抽过来。三横本想把树枝伸出去阳泉再打。可阳泉有意卖弄,不等三横拿出手,‘啪’的一鞭抽将过来,吓得三横一身冷汗。可他低头一看,阳泉这一鞭子刚好把这树叶一劈两半,每半一边大,还牢牢连在枝头。 “怎么样?”阳泉好得意。 “不错。”三横心想她这一鞭子还真帅。 “什么叫不错呀,好就是好。”阳泉显然想听好话。 “好,好,的确准。”三横这倒是真心话,“那咱们可以走了。” 于是同阳泉每人各赶一辆车。大鞭子一甩,‘吱吱呀呀’上了大道。阳泉坐在大车上,双手晃着鞭子,嘴里不断吆喝着,还真挺像回事。都说艺多不压身,这下她把赶车学会了。 二人赶车回铁匠营,一路不表。单说老阳夫人知道女儿这就与王三横在西夏成了婚,这么快,也吃了一惊。可是生米已成熟饭,再说了,还得了两车金子,也不算太赔本。原想她嫁一个有钱有势的,现在这位无权但有钱,也算差强人意。老太太觉得自己让王三横阳泉同去西夏,这步棋实在是高。但她见阳泉这几日对王三横笑脸有加,有话不得不对孙女儿说: “泉呐,看来现在奶奶已无话可说了。但是有一样,你感到王三横配不配你?” “还算配。”阳泉还真没怎么想这个问题。见奶奶问,也就是这么一答。 “什么叫还算?”老阳夫人要问个仔细。 “第一,他对我不错,这个人蛮细心的。有时我发了牢骚他也就听着,不与我争辩。”阳泉想想说。 “第二呢?” “第二嘛,他为人很仗义。也有朋友。” “好,第三,他能耐如何?”老阳夫人是精明人,一样一样要弄明白。 “他挺有能耐的。”阳泉这倒是心里话。 “这就是了。男人有了能耐,才能养活了女人。可是别的女人也要去同你争。别人不说,先有西夏沥重这个人,就够你一呛。”老太太自有她过人的看法。 第二十八回(2) 无心承应借箭事, 有意升掌铁匠营 “那,怎么办?”阳泉就是怕这个。 “好办之极。还是那句话,你就是要天天给他脸看,不能让他得意了。” “这么多别扭,不是说夫妻要相敬如宾吗?” “屁话,世界上有几个相敬如宾的?你就是要事事压他一头,让他喘不过气来,才有你的好日子过。”老太太胸有成竹,“比如,他说话不能让他说出整句,他说一半,就给他截了。” “为什么?”阳泉不解。 “说什么话都不让他讲完了,不只有你说话的份儿?这往后大小主意不都是你的了?”老太太比谁都明白。 “那他能高兴嘛?” “他高兴不高兴有什么关系?我闺女气顺就行了呗。” “啊,那他还能喜欢我呀?”阳泉耽心。 “他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只要他事事听你的不就的了?” “那他跟我能有笑脸吗?” “笑得比谁都多!”老太太自信地说。 “真的?”阳泉不信。 “你别不信。这主意都你拿。他要办事,不得求你?他要求你,能不陪个笑脸?”老太太说话,满是理。 “孙女知道了,但是要把他气走怎么办?” “不怕,他与你爹俱是一样的人。为人厚道,双肩担了道义。要是无赖,这招儿就不灵了,幸好他不是无赖。”老太太看人,还是准的。不过她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急急地问, “有件大事我倒忘了。你们,你们俩圆房了吗?就是,你们,那个,那个一床被睡觉了吗?” “奶奶,这着什么急呀!” “傻闺女,那有结婚不圆房的?那说明他根本不想跟你!” “那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 “这事靠打的吗?你得这么办这么办,知道吗?另外咱们双管齐下,我这就去数落他!” “行吗?” “还是那句话,他底子上是厚道人,你爹又有遗嘱托付。他怎么能不顾你的名声?唉,幸好他不是无赖呀。” “奶奶,我知道怎么办了。”阳泉这驭夫术算是学了。 再说三横回来,把在冷泉观里学到的,用冰水蘸火一试,果然有用。西夏兵留下的残破兵器烧退火后,又都能蘸上火,心中倒有几分高兴。倒底是破解了一大迷团。 不过,每逢月夜他总是一人独立,遥望西北。常常不知露水湿了衣裳。自然少不了阳泉一顿臭骂,却也不与她计较。 日子多了,他亲手打造了一件皓月青云甲。完全仿了沥重那件,是一模一样。只是稍稍大些,托辞说是给岳家军打的。只是自己常拿来看着,呆呆地看着。 打造混钢刀,其实并不是一件易事。必要千锤万打,将钢中残渣打出来,成本自然很高。还有一样,冬去春来,天又要渐渐暖和。没有了冰水,又蘸不上火了。三横与师傅们紧赶慢赶,最后也没有真正产量。这叫三横陷入更大的困惑之中。心里感到西夏兵刃制造虽好,其实在中原并不能照办。要想给岳飞打造上好的刀具,必须要另寻捷径才行。 话说阳泉自西夏返回之后,办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在小终南山,重新修了老阳掌柜的坟。书中暗表,当时夏帝办事还真算利索。不但斩了数人给阳泉出气,而且查明有个叫张来冒的,是个多料的奸细。其人先到西夏卧底,又阴错阳差到了铁匠营。但是西夏并没有要他杀阳老掌柜。可阳老柜的死与其人关系似乎很大。因为人一死,这个张来冒就失踪了。当然夏主没有十足的证据,阳泉听后也是将信将疑,可又觉得像的确有这回事。因为张来冒在她爹生前,很是献殷勤。身后就突然不见了,可她也觉得是不是西夏方面转移视线推卸责任。 第二十八回(3) 无心承应借箭事, 有意升掌铁匠营 阳泉这个人,平时乍乍呼呼,话也特别多,好像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精。心想这是杀父之仇,此生必报。但是找错了人那真凶岂不逍遥法外,所以没有证据不能蛮干。书中暗表,那张贼张来冒害了老掌柜,本想进一步施计,以求一逞。不料金国有事,召他回营述职。他这一走,反让阳泉怀疑上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西夏人全民皆兵。为了能在战时证明身分,人人发有一页银牌,上书姓名户号。同时又有个档案,上面写了同样条款之外,还印有十个手印。等夏主杀人替阳泉出气后,就把几个银牌交给她作为证据。这阳泉着三横将银牌融化了,加废铁铸成一个跪人。替父修坟之时,大张旗鼓埋在墓前。似乎告诉世人此案有了了断。但另一方面移骨之时,暗请人检查了尸身。果然是中毒而死。又偷偷把当时用药的药渣收集了来喂狗,果然发现狗也中毒。阳泉认定其中必有蹊跷。而张来冒又隐而不见,但是十有八成杀人的便是张贼。当然还没有十足把握,不便得出最后定论。 这一出之后,阳泉对沥重和夏人的恨意是消了一些。对金人无缘无故前来害人,则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对沥重还是不肯太买账,在三横面前老是狐狸虫长狐狸虫短。三横开始还计较,后来发现也没什么大用,索性由她叫了。 阳泉这第二件,是把整个铁匠铺给管起来了。阳老掌柜走了,铁匠营群龙无首。好在阳泉奶奶也不是善茬子,接手管了几个月,上下还是可以。不过把老太太累得够呛。所以阳泉一回来,老阳夫人立马交权。乐得过个省心的日子。阳泉这个人本来不笨,在众铁匠心中也多有好感。虽然大伙更中意三横,但三横一心在兵器打造之上,无心掌权。没想到阳泉接管之后,各种事情均处理得井井有条,该进货的进货,该打点的打点。铁匠们的工资也有所提高,大家干得心情还是挺舒畅的。 阳泉还有第三件事,是给自己造了个园子。这件事她向往以久。只是没有财力。这次从西夏得了不少金银,回铁匠营就开始张罗。她自己亲选地盘,亲画图样。半年时间,已经造起一个山亭一座台殿,就在铁匠营后山之上。远远望去还真有模有样。 她有事情干了。每天不得闲,与王三横倒也合得来。本来三横这个人,与世无争。见老婆能干,自己落得清闲,便一心扑在兵器之上。这样三横便得以心无旁骛,他自己还算满意此种生话。虽然,这蘸码刀还远远没有成功的迹象,可是毕竟他能够潜心研究。三横总想,最终拿出刀来,那是早晚的事。 只是在晚间,铁匠炉熄火了,离开熊熊的烈火和叮叮当当的锤击,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三横遥望星空,一人独处,心中总是隐隐作痛。他夜夜寻找那漫天繁星中属于沥重的一颗。他夜夜不可得。唉呀,满天星斗,云高月华,沥重呀,你此时又在何处? 多少个月夜过去了。那一日,沥重竟然来了! 第二十八回(4) 无心承应借箭事, 有意升掌铁匠营 这日阳泉正拨拉着算盘算帐,忽然丫环夏紫来报说有一女子来访。衣着得体,美轮美奂,亭亭玉立,貌比天仙。阳泉想也不用想,一定是西夏沥重。她来干什么?夏紫竟说是要买铁匠营的弓箭。 “什么?这怎么可能?”莫非那狐狸虫耐不住寂寞,竟然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口实? 话说沥重这次是真有大事来求,于是不顾难于启齿的禁忌。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赶到铁匠营。因为以前穿了铠甲,铁匠们多有不好的记忆,她特别脱了甲,换了女儿装。这样一来,很多人都不认识她了 知道沥重亲来,阳泉并不敢怠慢。她也算是有钱人家的闺女,那不光是铁匠营,整个西坪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礼数上得亮得出来。当初毕竟拿了人家不少钱,大面上怎么也得过得去。另外阳泉知道三横很在乎,大家拉脸也不好看。再者一说,当初离开西夏,沥重遣手下大将冯忠诚,拼上自家性命,救了她们,还亲自修书,让三横善待她。阳泉就装得十分热情,把沥重接进寨来。 “哎呀,沥将军!什么风把你大驾吹来了?”阳泉满脸堆出笑来,殷切地说道。 “阳泉,你好。咱们借一步说话。”沥重倒像个大姐姐样,微笑着,十分真诚。唉呀她同来的有百八十号人,五六十辆车,浩浩荡荡,挺像回事。看来真是要买弓箭了。 等二人进到内室,阳泉十分为难地说:“听说沥将军要买弓箭。你要买别的,镰刀,马掌,大铁钉子,我八五折。不,实打实八折。可弓箭,实在对不起,大宋真有规矩,不得出售兵器。” 沥重闻言笑道: “这事我知道。差了人马车队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放心,我不会做为难你们的事情。我此行另有目的,阳泉,能不能让我见见王三横?” “三横他,他?我,我们已经结婚。再说你早就答应,不是没有三横的事了么?怎么今天......?”阳泉闻言,目光闪烁,很是犹豫。 “阳泉,你放一百个心,我与王三横那一页早翻过去了。我向天发誓,绝不作对不起你的事!”沥重却极为认真地怎么讲。 阳泉听后,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好。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沥重说: “沥将军,你这么说,我没有不信之理。你是大人物,说话当然一言九鼎。我是害怕三横他犯浑。这么办,你看后山头上有座亭子,四下没人。你与三横在亭子里谈事,十分安全。外人也无法得知你们说什么,行吗?” 沥重顺她手望去,见不远处有一小土山。一座凉亭,青顶红柱,显然新建的,但十分俊秀。不过,老远人们可以望见亭中发生什么事。她心想这个阳泉也太小气了,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当下点头称是。 阳泉把西夏兵安排在铁匠营村外。人家自带帐篷,安营扎寨。兵丁安排好了,送了饭食。她又亲引沥重上得亭去。并着人去请王三横。 三横早听说沥重来了。心里就一直跳。没嗓子眼挡着,就跳出来了。可他又知道是阳泉左右陪着,心里急,表面上还得是什么事没有的样子。直到阳泉着人来叫他。掐指算算,阳泉还是真小气,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丫环夏紫来唤三横,他早就把炉子火灭了等着呢。得信三步两步奔到山前。 第二十八回(5) 无心承应借箭事, 有意升掌铁匠营 再说三横与沥重亭中相见,虽然只有半年多时间,犹如隔世。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先说是沥重,此刻竟说不出活来,嘴唇微颤,无法启齿。对面,乃是她朝思暮想之离人。多少次梦中相约,多少回醒时遗恨。他曾背负自己踏破八百里华山之路。他曾拥着自己细数党项两千年灿烂文明。他曾与自己促膝长谈人生道理。他曾向自己求教破阵歼敌。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那么近,近得伸手可及。但眼前之人,却早已不属于她。血肉之躯,呼吸吐纳,皆与梦境并无二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她曾多次诚谢上苍垂爱,将王三横馈赠于自己。可眼前,再也不是当初的他了! 是呀,他们心中共同的最高境界,坚持,化在人世间,就是担当。大丈夫俯仰天地之间,第一要务,便是担当。为了这个担当,她沥重不得不把私情放在一边。她可以在千军万马的阵仗前指挥若定。她可以在单兵对敌的千鈞一发之际,跃马横刀,从容不迫。但她每每忆起了三横,呼吸便那么不顺畅。可是为了她的担当,她必须强迫自己忘了他! 更有一层,她的三横,难道不是担当巨任?夏宋双方,和则两利,破则两伤。而金人不同。虽然同为炎黄子孙,金人总要饮马长江。宋金双方,势同水火。沥重是领兵的,焉能不知兵器之重要?放眼天下,数十年中,也只有岳飞能挡金兵。而数十年中,也只有他王三横,能打了岳飞的刀具。还是那句话,真爱三横,必要助他遂了平生之愿。而眼下能助三横,恰恰不是她沥重,反而是阳泉。 思想到此,沥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稍平。她目光焦点轻轻移开三横那期盼,焦虑,局促而又愧疚的脸。他身后,是铁匠营一片民居、工棚。炊烟袅袅,青瓦绿树。隐约铁锤叮当相闻,间有鸡鹅之声,那是一派和谐宁顺。沥重点点头,强把起伏万状的心境压成平静。 此一刻,她忽然想到,人生最高境界,或许并不是她与三横心中的‘坚持’。而不是坚持,又能是什么呢? 早在三横离去不久。沥重便得情报,金人对西夏蠢蠢欲动。有金一邦,是把打砸抢作为重要营生。若风调雨顺,水草茂盛,放牧牛羊无忧,便与临人相安无事。此时,年前大雪,冻死牛羊无数。金人靠天吃饭不得,便要去抢。往时宋朝软弱,乃他们口中食。如今宋有了岳飞,骨头太硬啃不动。西夏就成了掠夺对象。 西夏老皇帝大敌当前,先是兵分两路。沥重任北路兵马大元帅,暗中也怕她到南边生事。可战端一起,北边倒是阻敌于国门之外,南线却节节败退。无奈,沥重又被调到南线。可无论南北,她执掌三军,军情危急,怎容儿女情长多作他想?如今,造化弄人。倒是国事又让她站到了三横面前。 三横此时立在沥重面前,同样气脉难调。他曾想过百种艰难,千般逆境。什么师父不允,什么阳泉不依,什么岳帅嗔怒,什么老友相劝。等等等等。他王三横聪明极了,皆有种种方法妙对。但他万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此等结局。 当时的大宋,尊崇儒教。讲的是所谓‘存天理,灭人欲’。那时的社会乃所谓封建社会。何为封建?就是把人封在建制之中。是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皆在规矩之中讨生活。否则乃大逆不道。可她沥重偏不信邪。大夏公主,天潢贵胄,提师百万的元帅,封邑二十万的王侯,就是中意他一个一文不名的铁匠。他多少次想,这就是她曾不屑的庄生梦蝶吧。但是,现实竟然无情。沥重,他的心上人,可以存在心中百世,但却并不属他于一时。她,只属于大夏三百万黎民百姓!于是三横先缓过劲来说: “沥重,你还好吗?” “嗯。”沥重腹中本有千言万语,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见面第一句话,竟是这么一个字。 “这就好,这就好。“三横多少天只求一个‘好’字,见面并未真正求到,但他骗自己,这就是这个好字,行了,一个好字知足了。他就又说: “我也好。沥重,从今以后,我称你沥将军。你嫌不嫌?” 沥重此番来到铁匠营,倒底又为了什么? (第二十八回完) 第二十九回(1) 铁匠报案遭恶骂, 将军探路遇险情 西夏沥重来铁匠营,同夏紫说是要买铁匠营的弓箭,这话是假。但她此行为弓箭而来,确是真的。 原来金军新换了主帅,是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刻提师进犯大宋边境。但金兵这回碰上岳飞岳家军,久攻大宋不下。历来金人打侵略仗,都是速战速决。这一次,打打不了,退又不甘心,举大部队耗在那儿,军兵士气大受影响。金帅完颜兀术乃当世大军事家,此人雄才大略。知大部队集结殊为不易。他攻宋不成,于是转攻大夏,欲提振国威,鼓舞士气。金兵举国犯境,西夏颇感压力,尤其是兵械不足。 前文说到,因为金人使坏,暗害了不少西夏的铁匠。这是伤筋动骨的损失,虽然沥重费尽了心机,一时间难以补全齐。这下金兵来犯,尤其是弓箭,库存太少,赶制不及,战争一起,这可就犯了大难。 但为什么沥重偏偏到铁匠营来?这要从王三横第一次入夏说起。宋与夏,在唐朝时本十分交好。到了宋,关系渐渐变糟。特别到了宋徽宗时,两家大打出手。宋徽宗为了制裁西夏,下令关闭了宋夏通商的所有榷场。 本来宋皇上的意图是,夏人食肉,必须饮茶,断供了茶,不愁夏人不服。这样不但通商的榷场关了,不许与夏人作买卖,而且宋军在边关都设了卡子。所有去西夏的货物,一律不准出境。但他可没料到,大批的茶却由走私去了西边。 谁干的呢?宋人干的。其中原因皇上也没料到。原来西夏产盐。而大宋西部,与东边海盐产地相距太远,运海盐不便,成本太高。所以自古西部用的盐都是川陕等地的井盐。榷场一关,老百姓吃盐怎么办?朝中尸位素食的官僚们,自己吃盐不愁,哪管百姓饥苦?于是人们开始走私。边关哨卡,那就是大路上的样子货。你看那宋夏边境小路上,驴驮人扛,大包小包的盐,就从西边过来了。与此同时,茶叶也就过去了。这件事边境上的百姓,加上小官们,谁不知道?只瞒了京城的大老爷等。 那日三横入夏,他当然哪条路近走哪条。这种大宗走私,被他看了个正着。本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西坪距边境关卡尚有近百里的路,又不是同属一县,他犯不上管这路闲事。可王三横是正人君子,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说。 他从西夏一返宋,立刻去边关的县衙报案。门房的不知就里,赶紧把三横领到堂口。大宋立案,必先由师爷预审。刚开始,县里的师爷,姓卞名政的,见王三横身材伟岸,出口不凡,还以为这是个人物,满脸堆笑地听着。 三横说罢,卞师爷赶紧问道: “请问您贵姓名谁,何方人氏,本师爷也好作一完整笔录。您看,这不过是公事公办。” “在下免贵姓王,王三横。西坪铁匠营铁匠。” “啊?” “姓王,周吴郑王的王。” “没问你这个!”师爷明白了,好家伙,敢情眼前这位只是西坪的一个铁匠,名不见经传。“你所说之事,可有什么证据?” 第二十九回(2) 铁匠报案遭恶骂, 将军探路遇险情 “那倒没有。这不是请县衙调查嘛?” “自古‘捉贼要赃,捉奸要双’,没证据,一个铁匠上这来斗什么闷子?赶紧走人。” 三横是铁匠不假。可铁匠是多硬的钢铁照打不误的主儿,从来带三分倔劲。他见师爷变脸比母鸡下蛋都快,十方不解,不但不走,反而犟道: “这走私茶盐,是天大的罪过,怎么能不查?” “哎你个臭铁匠,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到这儿扰乱公务。你滚不滚?” “铁匠怎么啦?也是大宋子民。事关走私大案,你查不查?” “嘿,你还登鼻子上脸。来人,给我把这搅扰公堂的乱棒揍出去!” 两边皂吏见师爷动了怒,各举水火棍劈头就打。三横这才明白,一个平头百姓,公堂哪是你随便上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连忙闪身就逃。 三横就叫卞师爷指着鼻子给骂出来了。 衙门口门房的老军见了,看王三横不呆不傻,并没有神经病,也不是前来闹事的混混儿。这人不过是那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凡事较真的主。老军就一五一十地把走私盐茶的来龙去脉跟他说明白了。并告诉三横,这事可有年头了。没人管。再说了,两边老百姓都得生活,父母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管也管不了。 三横回家后不久,就去了岳飞的军营。岳飞当然要了解下边关的事。三横就把盐茶怎么走私,,自己怎么叫人骂,当笑话跟师兄说了。 岳飞是什么人?别看他不过是个统制,并非是朝中不得了的高官,他可是极具战略眼光。岳家军尚未成气候前,宋金夏三地的形势,是金攻宋守,西夏坐山观虎斗,还时不时伺机占宋朝点便宜。可是岳飞生生打出一片天下,扼制了金人的攻势。这在高宗赵构的眼里,已经是求之不得。可岳飞不这么想,他一心要收复失地,解遗民水深火热之困苦。 这样,西夏一方最好是化敌为友。恢复到唐朝时两家的关系。至少,不能让西夏在宋金争战时背后捅刀子。岳飞知道,目前宋夏的尴尬局面,虽然两边都有过失,但主要是大宋朝廷的误判。宋皇帝总认为西夏政权非法,他们理应服服帖帖,俯首称臣。其实,这在唐朝对人家具有压倒优势时,都没有作到。何况如今,大宋半壁江山已陷他人之手?所以他认为,以军事计,应该是师父周侗的‘东抗、北防、南抚、西联’。东抗是抗金。北防是防蒙。南抚是抚南方部落。西联是应该联夏。 但宋皇帝算的账,倒也还有三分道理。那就是大宋的经济实力强西夏百倍不止。可两方争战,经济只是一方面的因素。这在岳飞眼中,问题是很清楚的。比如两人大街上走对头,争执起来。一方是大富豪,身广体胖却不谙武功。另方是街面上的混混,一文不名却好勇斗狠。那么俩人单挑,动起手来,谁吃亏谁占便宜,其实是很明白的事。这大富豪的策略,本就是不应去惹事生非。宋朝这边可好,关了榷场,不准双方贸易往来。这种政策,徒然增加两边猜忌与仇视,更苦了边境的老百姓。他们为买走私的盐茶,得多付几倍的款项。 第二十九回(3) 铁匠报案遭恶骂, 将军探路遇险情 岳飞是精细之人,已知宋夏边境的猫腻,心里虽然有了主张,却不能只听王三横一面之词。三横走后,他先后派了好几拨人,在漫长的宋夏边境上好生作了调查。 兹事体大,所去之人,便由大将张宪带领。张宪其人,文武双全,作事稳妥。他与手下换了便装,来到边境。果然发现那成规模的茶盐集散地,都有上百处之多,还不要说是零星散商,更是多如牛毛。这么说吧,西夏全境数百万人口所用茶叶,皆是如此走私运去的。这还不算,由于大宋对金人同样不开商贸,茶叶禁运。那金人也是肉食为主,必饮茶为生。他们的相当一部份茶用,竟然也是经由宋夏边境走私转口而来。 如此一来,茶盐生意,可说是暴利。但寻常百姓,则是苦不堪言。边境两岸之人,互相仇视,都把自己生活苦楚的账,算在对方身上。更恨的是那些走私的马帮,是谓无商不奸嘛。 为获第一手信息,张宪亲自沿走私的茶马古路走了一遭。哎呀这路可真不是人走的。一趟下来,他知道马帮利润虽高,可私贩茶盐,困难极大,凶险万分。 这走私的条条小路,为避官方围剿,都设在险远无人之处。深山老林之中,重峰林之侧,道路崎岖,惊险万状。首先,这茶马古道的称谓,就是言之不实。为什么?道路艰险,攀登不易,往往马匹根本不能成行。所以,托运茶盐的牲口,并不是马,反而是驴。 毛驴小巧,又会登山,故茶马古道实应改名‘茶驴古道’。张宪亲自雇了些精壮毛驴,沿山路前行。那驴子欺生,尚宽的山路,它偏偏往悬崖边上走。一侧是万仞的高崖,上不见天。另侧是深深的空谷,黑洞洞不见其底。开始张宪他们还各自骑着驴。可驴子往崖边上走。人们不禁就将身躯顷向安全一侧。结果驴子有了人体的平衡作用,它们更向深崖倾斜。到后来,驴蹄子在路边,驴身几乎全部悬到崖外,把个骑驴之人赫得心惊肉跳。 张宪一想,算了吧,纷纷下了驴,自己步行吧。他们可是错了。驴子走山路,天性会选道,反而不险。张宪手下有个新兵,自小平原生长,不习山路。一个不小心,滑下山崖。饶是他习武身手不凡,否则命也搭了进去。 就这样,当兵的也把胳膊摔断了。张宪一看有人跌下崖去,赶紧带人到下面查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真正大路就离上头小道并不太不远。可蹊跷的是,有一家客店,不在大路之上,反设在小路近旁。不管如何,有人重伤了,张宪等把人抬进店来。 进店一看,门脸不大,院子却挺深。后头还有个铁匠炉,专打驴掌。原来恰是为走私马帮服务的。这打掌的师傅,不是别人,正是戴德。他老婆正是当年王三横从夏兵手里救下的。因为惹了金夏两方的麻烦,他们同三横别后,就在不南不北的地界,开驴掌铺兼营客店为生。 第二十九回(4) 铁匠报案遭恶骂, 将军探路遇险情 话说铁匠别的不行。一个义字顶天立地。戴德戴师傅夫妻二人得三横救命,大恩怎么能不报?无奈三横又向南走了百多里,两边失了联系。 这次张宪驻店,见后院有人打驴掌。他本是华山周侗高徒,在山上也学些打铁的营生。比三横差,可比牛皋强多了。他每到铁匠营,都要跟三横比划比划。这次见了红炉,手也痒痒,就跟掌钳的戴师傅要了小锤,叮当上了。 戴师傅眼睛毒。见张宪锤法怪异。北人打铁,掌钳的小锤是两响。第一记不打铁件,敲在砧子上,是让打大锤的作一个准备。而中原铁匠,掌钳的小锤只有一响。这张宪打锤不像山西河南一带,反而特别像另一个人。谁呐?对了,恩公王三横! 一问之下,此人竟是三横师兄。啊呀戴德那个高兴,忙招呼老婆,重上酒菜。深山的猴头,陈年的汾酒。这么着,张宪懵头懵脑,交上个店家朋友。 这个朋友可不是白交的。献出珍藏的跌打损伤药给人治胳膊,那是多小的事。更关键的是戴师傅对张宪关于茶盐的询问,是有问必答。这还不算,戴德又给张宪引荐了同时驻店的马帮朋友。 话说戴德夫妇,上无老人,下无子嗣。他们的心,全在客人身上,最是古道热肠。不管是夜半来还是五更离,总是殷勤照顾,热汤热饭。戴铁匠钉驴掌,钉头还总比别家长半分。这掌钉的料,主要在钉头,长半分就要用去很多料。但毛驴冬夏都可走一个来回不用换掌。这样,他们的真心,换了许多朋友。马帮中人见老戴如此看重张宪,必知其人可交。于是,张宪从马帮口中得知,宋境走私,的确官府是睁一眼闭一眼。在宋境,路虽难走,但基本无兵无匪,相对安全。一入金夏交界处,路是好走了,可金人常来杀人越货。因为茶盐之路是西夏生命线,夏兵反而多有庇护。当然,这茶马路多在深山老林,金人劫道,时有发生。马帮走私不假,茶盐高价也是真的。可那是马帮用命换的。 张宪想,究竟西夏如何看待茶盐,也不能听凭戴德店中马帮一面之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既与马帮交了朋友,就请人家带他们越境看看虚实。 第二天,张宪请戴师傅帮忙照顾病人,自己一行同马帮一道,继续西北之行。不久,进入夏金境内。傍晚十分,人困马乏,正拟寻个店家。突然之间,锣声大作。马帮一听,人人面如土色。原来金人到了。虽然马帮人人手里有家伙,但金人是正经军队。张宪被告之,这下完了。金人杀伐决断,十有八九命是保不住了。 第二十九回(5) 铁匠报案遭恶骂, 将军探路遇险情 正在张宪他们手握刀枪准备应战之时。突然另有人马呼啸而至。白盔白甲,乃是夏兵护商的队伍。张宪是大将,临危不惧。但他懂得后发制人,得先把敌情弄明白了。 金夏交战一起,杀声振天。二三十合下来,张宪看明白了。夏兵人人奋勇,个个当先,但并非金人对手。但见金兵中有一员将领,红马黑枪,指东打西,万夫不当之勇。书中暗表,金人劫茶,夏兵护路,双方本互有胜败。但金方日前换了主帅,整饬军威,任用贤能,金军大有改观。眼下黑枪将,复姓完颜单名荡,乃皇族大将,专领人对付夏方的茶叶。他本是以作买卖为主的。但夏人好容易走私得茶,不肯压价,于是完颜荡亲领人劫道,就是为给夏方施压。 对方是大将劫道,夏人只是一般护商的队伍,怎么是人家敌手?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宋人马帮一看,这回是真晚了。认命吧。 完颜荡领兵大开杀戒,砍得顺手,直杀得大夏护商兵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尤其是完颜荡,掌中乌杆蛇矛叉,双臂舞动,虎虎生风。跨下枣红马,犹如虎趟狼群。 他正在雄赳赳,气昂昂之际,猛然间见一壮汉立于马前。其人跨下一头杂毛驴,发髻盘于头顶,身着粗布短衫,无盔无甲,唯掌中银欑提炉枪,大模大样,拦住去路。 完颜荡勃然大怒,什么人胆敢拦住他金国上将?好一个完颜荡,更不费话,手中乌杆蛇矛叉,以叉当棒‘聚火烧天’往下就砸。就见他马快叉急,大叉挂动风声,其势有如山崩云倒。 马帮弟兄,夏人兵士,见张宪竟然催开杂毛驴,上前迎战金国上将,纷纷把眼一闭,心说完了完了,哪有这般不怕死的?岂不叫金将连人带驴,砸成肉饼? 这一边,好一个张宪,见完颜荡提马到达近前,不躲不闪,单等乌杆蛇矛叉到达顶梁门六七寸,掌中提炉枪“败木逢春”往外就崩。众人耳轮之中,只听得‘堂朗朗’一声响亮。 唉呀张宪这一式乃华山绝活,完颜荡哪是对手?一来是金将太过轻敌,二来张宪也想一招制敌,震慑金兵。提炉枪把乌杆蛇叉崩出十几丈远不说,顺势取道完颜颈嗓咽喉。‘噗’的一记,不偏不斜,刺个正着。人肉哪能与钢枪叫劲?‘窟通’一声,金将尸身张落马下。 张宪一招得手,马上得理不让人,手中大枪长空一摆。宋军画了妆的兵士,貌似马帮的伙计,实则精选的能征惯战之人。见主将发令,皆各举刀枪,奋勇杀敌。 这些人可是岳家军,更是张宪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精兵强将。再有一说,他们是专门训练,要打金兵之人。那是对金人阵列战法,兵械刀枪了如指掌的队伍。 另一头,完颜一死不要紧,金兵士气全无。再睁眼一看,哪来的天兵天将?真个是杀法骁勇,以一当十。怎么办,跑吧。金人皆纷纷弃甲,落荒而逃。 跑?往哪跑?有道是兵败如山倒。金兵四散奔逃,早在岳家军预料之中。岳飞练兵杀敌,正与宋朝其他将军不同。当时金军犯宋,各旅人马皆雄风盖世,那是一路猛攻的队伍。宋军在强敌面前,只取守势。战略战术,‘耗’字当头。只是避其锋头,拖其惰归。可岳家军不一样,岳飞练兵,讲究全攻全守。真要进攻,只等主帅有令,那是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眼下金兵一散,张宪料敌机先,大枪一顺,便是攻击之令。可怜金人,骄横惯了,冷不妨陡遇强敌,转身跑的机会都找不着了。 马帮受欺负,那也是受够了。这票人,虽然武艺不精,两军阵前不懂战法,但是手中刀枪还是知道怎么使的。他们杀不了全副武装的精兵,对付岳家军砍倒的伤好,还是有富裕。一见战场形势一边倒,马帮个个来了精神。出恶气的时候到了,大家焉能袖手旁观? 再说夏兵,眼看全军覆没,命丧西天,突然局势立转。原来宋人马帮中还有这等武人,夏兵一个个转忧为喜,纷纷加入战团。这就成了开瓜切菜的形势。 那张宪,也是熟读兵书,饱览战策的上将。眼下宋金夏三方,当兵的经商的四对,加到一起,不过百十号人。他指挥这个战斗,岂不是轻车熟路?当下,他不但把手下岳家军指挥了,把马帮加上西夏护商兵都指挥得像一个人一样。可叹金兵举刀抢劫杀人而来,弃械丢命而去。让人杀得片甲不留。一盏茶的功夫,张宪大获全胜。 西夏护商兵这个高兴,人人上前谢恩。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最敬服功夫高强之人。夏兵见张宪神勇,就是他们主帅沥重之武功,也不过如此。他们就纷纷示好。这样,张宪稀里糊涂,又交上夏兵作了朋友。这些朋友也不白交。又告诉张宪不少大夏的消息。 所以张宪亲行,收获极大。亲历贩卖盐茶之难,为日后岳飞下决心上书言改加了大码。这还不算,他们此行,交了马帮、夏兵的朋友,了解到西夏朝野因大宋经济制裁苦不堪言。虽然继续关闭榷场并不能压服夏人,但开放贸易,却能释放极大的善意。夏主沥乾顺,自辽邦国力式微,早有意同大宋言归于好,至少与宋金等距外交。只是朝野对宋人皆有怨气,他无法改变现状。看起来,双方化敌为友,不是不可行,但主动权在大宋一方。 那沥乾顺,既有意同大宋和好,为什么又屡命沥重等带兵犯境,还跟岳飞交过手? (第二十九回完) 第三十回(1) 宋高宗重开榷场, 岳统制联夏布局 夏主沥乾顺,一面有意同大宋重归于好,另方面屡屡兴兵犯境。原因竟是为打通更便捷的茶盐运输。沥重带兵,本已经取得相当的胜利。西夏与大宋几次战役,局部抢占了西行的大路,这样运送货物可以有提早十数天的路程。但后来碰到岳家军。双方从战役上打了平手,但西夏茶盐运输的战略构想,由于摄于岳飞军威,便因之搁浅。久而久之,宋夏边境无事,朝廷就把岳家军远调鄂州去防金兵,原来宋夏争战之地,却被金人夺了去。这宋金交界处,改由吴玠驻守。从此,这宋金夏三方屡次争斗,又屡屡三不管的地界,成了走私的好场所。 这样,几拨人回来,关于茶盐,所报之说皆与三横描述的一模一样。不仅如此,岳飞还打探到,由于榷场关闭,食盐走私,令西夏失去了好大一块财源。原来由西夏朝廷管理的几大井盐作坊,实际都到了半停产状态。虽然这并不能压西夏屈服,却令他们十分不满。朝野上下对宋方基本持敌视态度。因为井盐曾是他们最大的外贸收入。现在,井盐出产转入地下,没了税贡,这收入黄了。而且都是些小矿。产量少,品质差,安全还是大问题。 好一个岳爷,他思前想后,决定上书朝廷,请当朝皇帝宋高宗去改改这个章程。岳飞的打算是,从战略上重新审视与西夏的关系。那么,两家几十年的敌视,互不信任,如何化解?重开榷场,重开贸易,便是最好的契机。大宋经济发达,甚至可以少征盐税。反正现在也收不到嘛。比如,在两三年内免征这款税收,就能让夏方尝到大大的甜头。这对改善两家关系,可以起到奇效。 那么关系果能改善,下一步就可以解除军事上极度对立状态。至少可以减少对西夏的边防,将兵力投放到主要之地金人方向。如果能够形成某种军事上的互助,将进一步有助抗金之大业。 岳飞用了数月的工夫,把宋金夏三方研究个透,便准备动身去临安面圣,力陈是非曲直,开榷场,联西夏,共抗金人。 当时宋朝重文轻武,军事官员并无什么发言权。更重要的是,宋朝官僚体制,政治、经济、军事,各路官员各司其职。最忌讳越俎代庖。所以,这样一个奏本,真要上达天听,却并非易事。岳飞断不能由于自己刚打了几个胜仗就随便打破这官场重要规则。 我等都知道,岳飞后来为宋高宗、秦桧迫害致死。那么罪名“莫须有”,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秦桧当时就已经使出混身解数,抹黑岳飞。后世之人,虽多对岳爷万分敬仰,但也有人红口白牙,拼命说岳飞坏话。说来说去,无非是岳飞不懂政治,得罪朝野上下。再就是他嗜杀好战,不顾百姓疾苦。 史实果真如此吗? 第三十回(2) 宋高宗重开榷场, 岳统制联夏布局 其实岳飞为人最谨慎,时时注意搞好上下级关系。他知兵却不好战,将宋夏乃至金人百姓的疾苦日日放在心上。这从他本次上书言事,力劝朝廷彻底改变章程,开放边贸,联夏抗金,可以为证。 话说岳飞调查明白了边事茶盐走私,力图劝朝廷就此有所作为。他书就条陈,为避免唐突,却是慎之又慎。可巧兵部沈文时任巡视使,到鄂州岳营言事。岳沈二人见面。沈文乃胸有全局之士,自然对联夏抗金十分赞许。然而沈文此人别看外表儒雅,心中最是嫉恶如仇。刚听到边境有人大规模破坏朝廷禁商,就说这哪能行,必有腐官推波助澜。朝廷不能令行禁止,纲常颓废,国将不国。他主张榷场要开,腐官也要办。一码是一码,双管齐下。 岳飞却以为开放榷场,是修改了与西夏为敌的基本国策,宜集中主题。二人争执不下,这还在其次,问题是此等大事最好由检发走私及建议通商的岳飞亲去临安面圣。但岳飞驻防鄂州,照理不能擅离职守。沈大人感到,兹事体大,二人意见又不尽一致,遂即刻返回临安,去请示当朝尚书右仆射赵鼎。岳飞也感到这是好主意。因为赵鼎这人为人耿直,一心为国为民,屡屡鼎力支持岳飞。这联夏抗金的战略,他定会赞同。另外赵鼎又兼知枢密院事,这种事是他的正管。 有人也许会问,赵鼎是有名的主和派。岳飞却主战。忠奸不共戴天,汉贼势不两立。赵鼎怎么会支持岳飞? 这种看法其实过于简单了。主和可以有为国为民的初衷。主战派中亦有夹带私货的奸臣。忠奸实不应以政治主张划分。事实上,岳飞、赵鼎都互相确认过,彼此皆属干国的忠良。 果然,赵鼎听了沈文回京的陈述,十分赞同岳飞的主张。他毕竟老臣谋国,其思虑比岳飞、沈文又深了一层。 赵鼎对沈文道:“岳鹏举的建议,于大宋有根本的好处。所提的开榷场同边贸,的确是很好的契机。但此一动议,未达天听之前,须过三关。而此三关都非易事。” 这第一关是地方官的意见。这种改变基本国策的事情,虽然功在国家,利在百姓,但冒然上奏,可能上意不准。开放榷场,可以由下至上,循序渐进,润物而无声。先由地方一级级上奏,假民意而利边防,届时水到渠成,事情好办得多。但是,边境大规模走私,确如沈大人所言,地方官脱不了干系。虽然依岳飞意见,京城可以另案处理,暂缓追究,但地方官毕竟心怀忐忑,很可能就不予配合,从县一级就按兵不动,此难一也。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它难处吗? 第三十回(3) 宋高宗重开榷场, 岳统制联夏布局 第二关是宋夏边军的态度。榷场开立,并非简单商业行为,须有军队保护。也须有夏方的支持。也就是说,对方也要有军队来支撑。那么大宋必有至少有统制一级的将军进行部署。卢氏、沁水等县可与西夏同商、开立榷场之处,岳飞换防后,由吴玠兄弟驻守。因此二吴的态度,致为关键。可二吴总营地虽在大散关,张宪等所报走私之地,乃二吴部下。如果察明边军与走私有染,二吴又脱不了干系。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不易拿到过硬的把柄。民不举官不究,二吴不作劲,事情就可能拖黄了,此难二也。 第三关更不好办。改变基本国策,缉拿大规模走私,两件中任一件都可能引起言官的注意。大宋生产力空前提高,意味着朝野各种势力都有了长足的财力,即影响力。但官僚中门户之间势同水火,地方豪强富可敌国,就是一般的百姓,也要议论时政。宋皇帝为平衡各方势力,特给了言官莫大的发言权。像处理开榷场、边贸同时还反走私这类错综复杂的事情,正是言官们大显身手的舞台。就是沈大人与岳飞,大方向一致,对待如何处理走私,尚且意见不合。而言官们各有自己的考虑,他们的意见,又有谁能够左右呢?此难三也。 沈文听罢赵鼎之言,不禁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前两难,尚可克服。第三难,似乎更无把握。言官,乃朝廷设立批评朝政,弹劾腐官,针砭时弊的官员,目的明面上是为了清正廉明。其时沈文、赵鼎等人,为官周正,自然洁身自好,多不与言官有什么过从。反而是大小贪官污吏,为开脱自己的腐败行为,常与言官修好。再说了,朝野上下,派系林立,党同伐异。底下作事,上头有人罩着。赵鼎沈文等,偏偏不去结党营私。这样便没有势力。而不光他们,就是岳飞,也是上面无人。一方面,岳飞上面无人又出身寒微,师从名不见经传的山野隐士,却在极短的时间跻身一级军事主官,说明他不仅能力强,而且人缘好。但另方面,上面无人,这类大动根本的事情,却是极难办的。 赵鼎沈文二人思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最后赵鼎说,这么办吧,找个另外由头,让岳鹏举进京,大家与言官们聚在一起,看他是否能说服各个胸怀韬略,自命不凡的言官们。沈文说好,为使成事,他个人意见保留。言官会面,直本主题,不去把水搅浑。 这样,沈大人以兵部述职为由,去调岳飞进京。赵鼎去找言官领袖薛徵言等人,进一步商量对策。 薛徵言这个人,却是非常正直耿介。他私下里十分看重岳飞,并多次举荐岳飞担当重任。可薛徵言荐人,非为自己,对外也从不张扬是他向高宗赵构举荐的岳飞。他听说岳飞此意,称赞不已。当然,言官议事,必要的程序一定要走。届时他会鼎力支持岳飞。可是,如何处理赵鼎所述的前二难,他却没有把握。 薛徵言可想错了。 第三十回(4) 宋高宗重开榷场, 岳统制联夏布局 岳飞带人到临安,同沈文等恭恭敬敬与言官们见面。他们先详陈了宋夏两边茶盐的需求,与多年来双方不通贸易,但夏人牛羊照牧,生活照常。说明禁茶并未起到预想效果。反而宋方需要食盐,不如重开榷场。双方互利。民间交好,一步步可以减轻边防压力等等。 岳飞此言,并为涉及敌视西夏的国策。句句从军事角度出发,可以说是在军谈军,十分本份。 但言官们是什么人?皆饱学之士。一个个知今识古,胸怀天下。再说,宋朝重文轻武,大家都以为岳飞打仗可以。但赳赳武夫,却不能认识政治,于外交一节,更是见薄视浅。众人本对岳飞守土抗战有七分尊重。但需要教育他,作为大将,不能只懂刀枪,不读诗书,不识国计民生。 于是,岳飞话音刚落,不等薛徵言叫好首肯,便有人抢先发言道: “自秦汉以来,有作为的君王皆是远交近战。以史为镜,当朝鄙视西夏,压其屈服,并无不妥。相反,禁茶无效,我朝压力更须增而非减。”其言一出,和者甚众。 岳飞这边却闻言一笑,先谢指教,然后道:“自秦后,强汉盛唐,都是由近及远开拓疆土。自然近攻。而为安抚他人,又必须远交。现在我朝却居守势,从军事实力看,金强宋弱,故远交近战之策,的确为上上之策,却提高国力后方为可行。” 这是个软钉子,自然有人不服,遂又有言官道,宋夏双方,交战久矣,堪称世仇。宋开榷场,夏不一定买账,反而自取其辱,却失了气节。 岳飞这边道,宋夏并非多少代的世仇。当年大唐封拓跋思恭为夏地节度使,赐姓李。黄巢反朝,攻陷长安,是拓跋思恭带兵相救。只是后世李元昊,即沥乾顺祖父,不服宋制,两边闹翻。夏去依附辽金。而今辽已式微,金却屡屡欺负夏。沥乾顺思变而不可得。夏比宋更希望交好。 又有人道,为什么要重新修好?西夏灭国灭种,大宋少了敌人,岂不更好? 岳飞听言,苦笑道,古有唇亡齿寒一说。西夏存世,是对大宋的战略缓冲,也是对金人的牵制。且还不说西夏党项人与宋人同属炎黄子孙。 言官们闻此一说,倒也有同感。但又有人说:茶叶入夏,他们难免不卖给金人。这岂不与宋夏通商事与愿违?那金方其实暗地年年从宋进口茶,如今向西夏卖茶,宋岂不自减谈判筹码? 岳飞这边又解释道,金人进口宋茶,实乃贵族们所饮之祁门徽茶,是为上上等级,走东路。而宋夏贸易,则是滇茶中之下品,为百姓所用,走西路。二者并无交集。 这时有人站出来道,宋之经济,远高金夏。禁茶禁商,对大宋影响甚微。而对金夏,尽管彼等不能压服,也是重创。久而久之,彼等国力必然削弱。宋朝开国一改唐朝睦邻友好政策,实为我们强盛所致。 第三十回(5) 宋高宗重开榷场, 岳统制联夏布局 岳飞听言,自己起身道,大宋农耕,富甲天下。北方民族,此起彼伏,穷则穷矣,但皆好勇斗狠。我们在军事上并不占优。大宋联弱抗强,不失为自保之计。但并非不审时度势,一成不变。当年联金反辽,金强后忘恩负义,乃前车殷鉴。睦邻友好,联弱抗强,相辅相成,皆须审时而动。 再有人听了这话,反唇相讥道,你岳鹏举天天讲收复失地,日日说还我河山,‘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以痛捣黄龙为己任。如今怎么出尔反尔? 岳飞道,唐杜甫有诗曰:‘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略,岂在多杀伤。’我们用兵,非为好战。保家为国,皆是为天下黎民着想。还望列位大人明察。 又有言官道:不然,‘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西夏李元昊以来,杀我边民,夺我城池,此仇焉能不报? 岳飞闻言道:“汉陈汤此言,甚是高妙。窃以为,其高妙处并不在冤冤相报。高妙在于‘犯汉必诛’暗喻‘和汉必扶’。” “果要两家联手,余以为只需圣上派人为使,一纸修书即可。何必要重开榷场,还需军队护商,岂不是舍简求繁?”此时有人又说。 “大人需知,国欲和须民相亲。只有君王意愿,而双方军队、百姓互相敌视,则政不通令难行呀。”岳飞这边应道。 “和本无不可。但岳帅须知‘非我类者,其心必异’。”再有人接言道。 “一方面,人类社会,矛盾争斗,文攻武卫,遍布天下,甚至无分我族彼类。而另方面,。上古时炎黄同世,恐非一国之君,但二圣共为我等始祖。文王演周易,天下归心。诸葛放孟获,民族和睦。我中原地域,尚有汉、回、藏、彝、羌等。莫说西夏,就是金人,亦同属炎黄。日后必和。当然,不是现在。目前亟需者乃收复失地,应二帝还朝。”岳飞接言,侃侃而谈,他又说:“就是现今当朝,与我同族之宋江方腊杨幺,诛之,制其动乱。抚之,求永久和平。故孔孟最高境界乃‘世为大同’。” 薛徵言听言,点头道:“岳帅此言,甚为有理。古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然大同盛世,文治武功,其谋略须审时而定。联夏抗金,实为现时良策。” 此时薛徵言站出来替岳飞讲话。言官们非是不讲理之人。大家也基本上同意了岳飞主张。 话虽如此,但并非人人服气。三句两句就让人服,那还是言官吗?比如有人提到开榷场通边贸,到底要不要对交易设限。意思是,除了茶叶,是不是所有货物,皆尽放开,不加管控。还是区别对待,有所限制。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杀招在后。榷场这么多年不开,表面边贸不通,私底下走私猖獗,那必然建了条条瘘管。换句话,就是有了一票票利益集团。有人贩茶,有人进盐,也比有人护住这类财路。 而这些利益集团,非但手眼通天,而且个个联系了大宋的基本国策。要想重开边贸,必须理顺彼等利益集团。而要想理顺,更需要拨乱反正,理顺朝廷的基本国策。否则,不仅是事倍功半,而且可能出大乱子。 第三十回(6) 宋高宗重开榷场, 岳统制联夏布局 因此,到底要不要对交易设限,表面是个政策细节,实质上关系大政方针。要在这上面辩论,可是没完没了的扯皮。 好在这事,岳方早有准备,当下提出限粮不限茶。毕竟民以食为天,大宋有余粮,也要限制出口。这样,久而久之,反会逼着夏甚至金,自谋出路。反正岳家军等加强边防,夏金一但缺吃就来抢粮,不会重演了。 “此一策,乃‘驱虎为羊’之计。纵观历史,人们从狩猎、游牧到农耕,莫不是求一个更稳定的生计。” 岳方娓娓雄谈,令言官们不得不服。众人心里说了,早知岳鹏举领兵如神,今日一见,方知其人的胸襟韬略。 不过,虽然岳方高瞻远瞩,有理有据,但一场辩论,终没有板上钉钉的结论。于是只好拿到高宗皇帝处听凭圣裁。 皇帝赵构其实是极聪明的人。早听过赵鼎王庶等执宰大臣的描述,他就准了岳飞的朝奏。并以保护榷场及商道为名,令岳飞统管此事。进一步,如何与夏人沟通,包括军事上的默契以防金人破坏,命岳飞‘便宜行事’。 高宗赵构又对心腹重臣秦桧道,岳鹏举’收复失地’、‘世为大同’及‘驱虎为羊’一番话,说明此人心志高远,久后必为危险人物。但眼下,还是要用。秦桧闻言,心领神会。 所以赵构准奏,在表面上一切顺理成章。因为榷场除交易功能,也是大宗货物集散地。为通商计,榷场必设在大道之上,结果易攻难守。宋夏交易,离金境太近,弄不好反让金人占尽便宜。所以必须有军队护商。贸易是双方的事,双方军事对峙久矣。既然岳飞自信能与西夏沟通,自然岳家军要挑起这个担子。 暗地里,赵皇帝此举一箭四雕。第一重开边贸示好,进一步如达到联夏抗金,那是利国利民,求之不得。第二赵构准了岳飞,显示圣宠,乃是拉拢这天下第一良将为自己卖命的好机会。第三这通商之地非岳家军防区。该地吴玠所管,彼有走私之嫌,但裁判是否有罪,权在皇帝手里。砸到底,也可以是用人失察,其罪可轻可重。但如此,便在二吴与岳家军间打入一个楔子,实便于皇上分而治之。这第四,他岳鹏举已经证明了非凡的军事才能。被赵鼎、张浚、韩世忠及薛徵言等重臣一致看好,使他年纪轻轻,擢升迅速。开放榷场,其间关节复杂,实非易事。通过岳飞的处事,可以观察他是否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岳飞领命,知皇上让他在开边贸,与夏方包括军事上的沟通,有两个‘便宜行事’。但他也明白,这两个‘便宜行事’其实是大有保留。那作得好了,是皇上的圣明。要出了岔子,则是他执行人水准不高,成了过失,甚至罪责。 另方面,言官处岳飞也并没有完全摆平。许多人绝不会三缄其口,也有言官在等着看他的笑话。这种大幅扭转多年政策的事,必须要如履薄冰,谨慎而行。于是他令张宪再度调查,到底边军是否参与走私。 结果发现,边军参与并非没有,但虞侯一级主管,却无甚嫌疑。特别是卢氏县,县太爷仲琦,虞侯吴石,加上师爷卞政,其实都是清官。他们对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是为百姓生计着想。 第三十回(7) 宋高宗重开榷场, 岳统制联夏布局 这下岳飞心里有了底。但开榷场这么大的事,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岳飞是聪明人,他本知道皇上让他去管事,便是对二吴不信任。这种事不能描,大有越描越黑之嫌。因此依赵鼎之计,让卢氏县主动上疏,的确是妙计,但很难。 张宪闻言,却出了一个办法。有道是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一切由师弟王三横而起,何不叫三横去找卞师爷理论?岳飞大喜,二一次招来王三横。三横也是明白人,当下同张宪以钦差为名,大张旗鼓去卢氏公干。 卢氏一干地方官放任走私,虽是为了百姓,却是枉法。他们忧心重重接待了钦差张宪。那卞师爷一眼望见上头下来人员中,赫然有当天自称西坪铁匠的王三横。卞政等人心里那个后悔。本来嘛,哪有铁匠举报茶盐走私的?那日师爷骂走了三横,心中早就怀疑了好几天。如今此人又来了,原来是钦差张将军手下! 门房老军也吓得够呛,但他毕竟上了几分岁数,说脚正不怕鞋歪,便自告奋勇去寻王三横。等引三横见了师爷,他可是一脸谦恭。反说要求卞政办事。这种形势下,上面钦差画下道来,卢氏县焉能不感激涕零?于是一百一、二百二地配合。很快,榷场重开的一切准备都已就绪。边帅二吴处也交待得挺好。 另方面,岳飞又着人与西夏多次解触。西夏沥重是什么人?曾经大打出手、流血死人也解决不了的大问题,竟然突然有了转机,她如何不高兴? 更有甚者,护商的兵丁回去禀报,说宋人马帮中出了神人。一枪将金将完颜荡挑于马下。沥重听了,根本不信。她作为夏帅,必要知己知彼。马帮习武,这是必然。但那完颜荡是挂了号的大将,焉能让南边个马帮伙计一招夺命?那这个伙计如此神勇,必是国家栋梁,还钻深山老林干什么? 莫非,......?唉,对了,这人用得什么招,有没有人还记得?沥重手下,也都是习武之人,当下就对主帅比划上了。沥重一见,似曾相识,她低头想了半天,明白了。这人使的是华山败枪。他还指定不是王三横。那是谁?大半是岳飞手下。那么岳飞的兵参与马帮运茶,岂非怪事?要知道,宋廷禁运,马帮就是在走私哇。难道岳飞从根本上要改变宋方的禁茶政策不行? 眼下岳营又几次派人联系,虽然岳飞极为谨慎,作事是摸着石头过河,每一步都迈得不大。可沥重是聪明人,也就此基本弄清了宋方,特别是岳帅的本意。 宋人开榷场再通茶商,肯定是向大夏示好无疑了。这是南边的重大国策改革。沥重报予父皇。沥乾顺此时也接待了另外的宋使来访,他本人从内心欢迎这新局面的到来。 沥重不似岳飞。岳飞上有高宗赵构,旁有各路言官,宋朝官场尽是旋涡,宋人办事处处受制。沥重兵权在握,又是皇室宗亲。再加上茶盐开禁,乃是对大夏天大的好事,有百利无一害,所以沥重办事要果决得多。这么说吧,岳飞监督下重开宋夏边贸,对于夏方开出的条件,沥重全盘接受,没有一个不字。这可是帮了岳飞一个大忙,令重开榷场极其顺利,也十分成功。 当然,岳飞所要夏方办的事,有些并不甚容易。如平抑茶盐之税,具体执行,烦之又烦。又如派兵护商,打击土匪、抵抗金人骚扰,要动用军队等等。这一切沥重亲自督办,相信岳家军必有耳闻。 这样,转过年来,金兵犯境,沥重就决定以身试险,亲来求助岳飞。一来,牵涉大规模军事行动,高层接触,可以快刀斩乱麻。二来,双方本有过合作。是呀,去年岳方在茶盐贸易上怎么求她的?虽说重开边贸对大夏更有利,毕竟是岳飞先起的意。那时她是一口答应。这一次,她只能赌岳帅更不计前嫌,能够帮忙,双方联手抗金。唉,也只有这样了。否则不赌,西夏在金人倾国进犯下,大夏真有可能万劫不复。 (第三十回完) 第三十一回(1) 匠人送三件厚礼, 将军赠达摩心经 再说沥重来到铁匠营,虽然是为了磨盘压手,非得马上解决的军国大事,她也必须要过重新面对王三横这一关。她有一万个思想准备,可三横没有。饶是王铁匠定力非凡,举重若轻地问她,从今后,永称沥将军。沥重嫌不嫌? “好,我喜欢这个称谓。从心底喜欢”沥重答道。她是真心的吗?是。她知道,就像她沥重不可能属于王三横而属于大夏一样,他王三横是岳飞的铁匠。就凭这五个字,没有阳泉的支持帮助,那将无法想象。她知道三横是重情意的。她更知道三横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为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必有所为有所不为。她敬重这个,她也欣赏这一点。于是又道:“从今以后,我称王师傅。你嫌不嫌?” “我也从心底喜欢。”他是真心的吗?绝对也是。他从小看着师父师娘长大。他敬重他们。他也看到过有三妻四妾的,更看过朝三暮四的。他鄙视那些人。到他自己时,三横心里明镜似的。沥重阳泉之间,他没有选择的权力。但是,他感到,沥重应该可以,而且本来也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这样,多日来二人心中阴霾在见面后竟一扫而空。三横心里亮堂了,便大大方方地问: “沥将军,我想送你几样东西,可又怕你不要。”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沥重闻言,抿嘴一笑。 是呀,三横打算送什么呢?原来他早有此心,于是就说:“第一呢,我又给你打了一幅甲。外型与你来的基本差不多。肩稍稍宽了一点,肘部也粗了一点点。因为里头多填了一些丝棉。你们那儿太冷。这回垫的丝棉是加了狐狸毛的,会挺暖和。夏天还透气,不会热得难受。” “那我真成了‘狐狸虫’了,”沥重笑道“怎么想到送我新甲了?” “现在的新弩箭厉。能打穿你的老甲。这件我包它打不穿。”三横认真地说,“一念起你在战场上穿一付旧甲,我就不敢往下想。” “谢了,这个我要。” “第二呢?我给你打了一把刀,你看。” “好刀!” “你们沥家刀法天下第一,西夏也出削铁如泥的宝刀。不过你用了我的刀,至少目前再无第二把可以与之匹敌。” 说罢三横反手一削。青光之中,挥刀砍在一块花岗石上。该石七突八翘,石像峥狞。一挥之下竟被三横斩成两半,齐刷刷切豆腐一样。沥重见状大异,解佩刀也向此石砍去。手法中暗用了一招叫‘达摩献寿’。手起刀落,疾如闪电,重有千钧。耳轮只听‘嘡亮亮’一声响,花岗石被崩去一块。不过行家一见都知道,裂石乃为沥重内力所致,断口参差不齐。再看沥重手中刀,刀锋被夺去黄豆粒大的一块,刀面也被岩石划出好几条纹理。沥重吃了一惊,要过三横手中刀。刃口锋利如初,刀面光整如镜。不觉大喜,不过嘴里却说: “你看,你看我的刀坏了,我不要也不行了。哎,这石头是不是你事前劈好了的?” 第三十一回(2) 匠人送三件厚礼, 将军赠达摩心经 “我事先倒是劈了几块,每次劈完,就特别想给你看看。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在呀,每次劈都白劈了。不过今天等到了。好几个月,跟好几年似的。” “这不是来了嘛。”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嗐,不说它这个不过了。噢,不过你不能拿刀试你的甲衣。” “哪个更强?” “刀。” “知道了,你这刀有名字吗?” “就叫‘绝演’吧。” “绝......演。”沥重听罢,若有所思。 数年之后,沥重有机会跟王铁匠学习中原的诗词,曾写下这么一段,叫作 我本羌人 ‘绝演’独奏, 镝声从未怨杨柳。 春风皓月玉门口 长愿新绿满神州。 这半阙词,借了唐人王之涣《凉州词》中“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两句,但不用其意。表达了沥重对三横刻骨铭心的感情。暗喻她此生,既不能与他在一起,便要独善其身的决心。但她绝无后悔,亦无怨恨,盼只盼烽烟遂止,人们安居乐业,中华大地。一片和美。 王三横将这几句刻在石碑之上,十年之内,日日相见。当然,这是后话了。 却说当下,沥重手抚宝刀,半晌无语。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沥重才道: “好罢,’‘绝演’这个名字,我也要了。” “别忙,我还有一件东西。”三横说罢,又拿出来一个小机关。乃是一个弹簧袖镝。其前端有个爪子,可以勾在甲衣的袖子上。爪子后面有两条螺丝弹簧,上面可装一寸长的小弩箭。 “这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这是我做的袖箭镝,又叫袖箭。”三横道:“我一直想,你的那几个护卫。忠倒是忠。不过武艺不敢恭维。万一有人要暗害于你,怎么办?这几个人我想想就后怕。所以思来想去,琢磨出这么个道道。三丈之内,可取强敌性命于弹指之间。” 说话间,三横在自己衣上装好袖镝,演示给沥重看。沥重这个人,身居帅位,仍日日习武,于武学,也算大家,各种兵器,皆融会贯通。她有养学样,亲自演练,头一箭就已经相当准确。沥重高兴道: “这个好呀。怎么以前没人想到呢?” “我想在于弹簧上。要又轻巧,又有力,还得反复使用。世上尚没有可用的弹簧。” “那,你怎么有了?” “这还得归功于阳泉。她曾经拿了一段葡萄藤,给我很大启发。当然葡萄藤只有其形,而无其力。你看这两段小弹簧力道多足。是我用生铁反反复复炒打,真可谓千锤百锻而成。” “谢了。” “谢什么,常言道:缸在井边破,将在战场…,你看我这个乌鸦嘴!” “说的实话嘛。” “所以我特别怕你受伤了。” “嗨,多劳了,我可没太好东西送你。” “你已经送了。” “什么?” “三个字。” “哪三个字?” “‘我要了’。” 沥重听罢,双眸凝望三横,又是半晌没有出声。三横也傻看着沥重,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道: “噢,对了,还有几只袖箭呢。”于是又拿出一把精致的短弩,教给沥重。 ‘哎,这上面怎么有‘沥重’两个字呢?“ “因为是专门给你做的。”三横道,“等你用了之后,让人知道沥重是不好惹的。” “行,你真行,这箭上还有花纹呐,什么花呀,像棵树似的。“沥重道。 “对,是菩提树。” “噢,菩提本无树,万物色即空。”沥重想着这是佛语呀。 “对,有诗为证,说得是 菩提本无树, 万物色即空, 尔去八万岁, 灵台心佛生。” 第三十一回(3) 匠人送三件厚礼, 将军赠达摩心经 三横吟罢,接下来又说:“我从小从师学艺,虽然华山取百家之长,自来偏向道教。后遇上你,开始仔细读些佛学,也觉得很有道理。” “早说呢。”沥重将自己脖子上一小玉佛,摘下来交给三横: “早说,我早送你这个小佛。乃净玉所制,向为沥家传世之宝,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三横接过手中,见是一尊雕刻极精致的玉菩萨,玲珑剔透,祥光四射。还隐隐带着沥重的体温。三横非常喜欢,直接戴到自己的胸口上。 “王师傅。,”沥重见三横接了玉佛,又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惦记,但是武功比你不如,我不大敢问。” “什么事,还如此要分你我?” “此事非同小可,我知道你师从周老先生。自幼所领,皆为道学。但我一直很想送你一本《达摩心法》,是为佛学。佛道之间,颇有不同,怕你怪我。” “周师父告诉我要兼收并蓄的。” “那太好了。我见你那天临战激如闪电,往往毙敌于一式之中。可是没有长劲。好几次做恶梦,梦到敌人与你死缠,缠得你筋疲力尽。每每醒来,天交三鼓,一身冷汗。”沥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 “此为《达摩心法》,为佛家经典,修绵长功力之要义。” “早闻世间有此奇书,中原人士无缘得见。” “嘿,你可不要瞎传。此乃我沥家传家之宝。” “当然当然,上不传师父,下不传妻儿。” “阳泉可传。” “为什么?” “我不在,她可练就奇世武功,得以辅助于你。” “佛曰:‘无嗔、无妒、无妄、无我’,今日是也!”三横接书不由说道,“哎,沥将军,你给我的乃不世之珍宝。我与你的是上不了台面的细小玩艺儿。还得烦劳大将军从头练个什么袖箭,惭愧惭愧。” “你我互赠者,皆为心意。十二层之心意乃世间无价之宝。想我二十一岁封副将,二十四加少保衔。虽有败绩,毕竟胜者为多。但每战之后,皆惴惴不安。生怕下一战大败,毁了自家名声不说,妄送了军士的性命。于是日日听人口唤将军,天天自家如履薄冰,无一时安宁。”沥重顿了顿,又说: “只有见了你,才可以暂时不作这劳什子将军!” “我的将军!”三横闻言道,“你我日前曾纵论人生。你以一人之力,独撑大夏半边天下。夫一人鞠躬尽瘁,万民得以生息。我想大丈夫可不为功名,不为利禄,但求俯仰可对天地。沥将军你是顶天立地之人!” 沥重闻言,心中思路起伏万状,好容易压下激动,说: “王师傅,还是要谢谢上苍赠你于我之面前!不过,我此来,有更重要的事情。” “说吧。” “金军久攻大宋不下。慑于岳飞军威,兵士之间萎靡不振。于是转攻大夏,蠢蠢欲提振国威,鼓舞士气,掠夺财富。金人先是北线受阻。后南线又吃败仗。我军有情报,言他们铁了心,集结全境之兵,欲再犯南线。而我军兵器不足,更缺弓箭,无法御敌。” 三横闻言,面有难色。 第三十一回(4) 匠人送三件厚礼, 将军赠达摩心经 “你别急。我不是要你的箭。上次我们破庙一别,我绕路回兴庆。途中竟然发现一座金军兵器库,此库原来在金境。后岳帅打了胜仗,争城夺地。该库反到了我大夏境中。现在在离大宋边境很近之处。我要攻这个兵器库,倒不是难事。金人留守的也绝非我的对手。但是我不想打草惊蛇。不想在大战之前让金人有所防备。所以想借大宋道路一行。这件事与夏宋两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岳帅是你的师兄,可否替我引见?” 三横闻言半天不语。因为他第一不敢替岳飞作主。第二感到铁匠营四通八达,恐有金人细作怕保不住密。思想良久,对沥重讲: “沥将军,我替你引见,绝对可以。但不知道岳帅自己如何主张。” “王师傅,只要你能引见,余下的我自有主张。”沥重早知岳飞重开榷场善意联夏,又曾有求于她夏军护商,故有恃无恐。 “好吧。还有一件。你这么多兵面前往岳军大营似有不妥,看来要人帮忙才行。” “就叫阳泉来帮。”沥重道。 “她这个人有点小心眼,再说我们密谋在这个亭子上,怎么叫她上来呀?” 沥重闻言一笑,用手点亭后的台殿: “咱们俩就进到那间殿中,阳泉必然上来!” “好主意,咱们就准备让她骂吧。”三横笑着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亭子,直进了后殿。再说阳泉远远在下望着,见二人本无非分举动。心刚放下,忽然见二人走进后殿。这个气,实不打一处来,三步两步抢上山来。 乃至进了殿门却见三横站在东墙边,沥重在西。二人相距甚远。阳泉心细,观瞧殿中脚印。原来后殿虽新造,装修未完。数月无人,殿中有土,脚印十分明显。看看脚印也不在一起,阳泉这才放心。但也不甚高兴,说, “你们不是在亭子里吗,怎么进来了?” 沥重见状连忙说: “我们这是一计,为了掩人耳目。逼你上山是请你帮忙。” 沥重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阳泉先是知道误会他们,心中有愧。后是见沥重态度诚恳,又特别看中自己,不由问道: “那你要我干什么?” “我等要去见岳元帅,但必须掩人耳目。阳泉,你可得帮这个忙!” “你们还真找对人了。我告诉你,此殿下有个有暗道,目前无人得知。我们可以从暗道偷偷出去,前往岳营。” 三横道:“太好了,还请你下山一趟。以拿食物为名,把信鸽放出。我这里,有给岳帅写的短信,让他先有准备。” “那好,我即刻备下车马。与你们同去。可有一样,你们二人还是先去亭子上等我,好吗?” 三横沥重相对一笑,知道阳泉心眼小,就怕二人在一起。于是先去亭子上等着。阳泉办事还真麻利,不一会放了鸽子,安排了西夏兵,还备了马车远远的等在那里。然后她又拿了一篮子馒头,走上山来。 第三十一回(5) 匠人送三件厚礼, 将军赠达摩心经 三人重新回到台殿里。阳泉便打开暗道。三人鱼贯下得山来。阳泉跟沥重说: “我备了一辆车,有蓬。你我坐车无人可知。让三横骑马,他一人目标小,旁人亦无从得知。” 三横知道阳泉的心,也没多说什么。沥重与阳泉进了车,趁夜色直奔岳营。车中沥重拉着阳泉的手,再三道谢。弄的阳泉也不好意思起来。她见沥重,端庄大方,举止稳重,平易近人,率直可亲,绝非奸佞叵测之徒,亦非居傲无理之辈。反而就像亲人一样。阳泉自小独女,并无兄弟姊妹。眼下那沥重不就是她大姐姐一般亲切贴心吗。她动情地说: “沥重姐,我能跟你叫姐吗?” “当然,你是我日日祈福的好妹妹。”沥重这是真话,她真的希望阳泉能替她照顾好她的三横。况且她在宫中,兄弟姊妹虽多,并无亲情。不像阳泉,性格率真,活泼可爱,真像小妹妹一样。就又说,“那我就叫你阳泉妹吧。” “行行。不过,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阳泉听言,十方高兴,连口说行。可刚说了半句,她突然想到,与沥重姐妹相称,本是大好事,但是可别让沥重误会了她的本意,连忙收口。 “阳泉妹,你还是放一百个心。这个半年,我自己也想明白了。人生一世,草长一秋。总要为国家为民作些事。况且我生在帝王之家,也是身不由己,我绝不与你争王三横。”沥重多聪明,她马上猜透了阳泉的心事,接口说道。 “姐,你是好人,”阳泉听明白了,由衷地说。但她想,既然是姐姐,干脆把话说透: “可我的心不能与你一样大。你知道多半年来,我肚子也没有动静,我是害怕生不下一男半女怎么办?所以我特别怕你,真的怕得不行了。” “行了,不怕。王师傅也不是那样的人。怎么样,他对你还好吧。”沥重微微笑道,语气和蔼,态度诚恳。 “好倒是真没的说。”阳泉感慨地说道。 “怎么个好法,跟姐姐讲吗?” “第一,我晚上有时会睡不着觉,就让他给说故事。他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故事,天天讲也讲不完。”阳泉在蓬车里,回忆着,脸上显出幸福的光。 “这不为过,应该应该。”沥重道。 “你看我这件衣服是他裁的。”阳泉又用手抻抻自己衣襟,得意道。 “他还会裁衣服?做的还真好,特别合你的身子。”沥重本没注意阳泉的衣着打扮,听了这话,不由定睛一看,这衣衫裁减得还真是样。心想,这王铁匠干事,还真是有匠心,有尺寸。 “是呀。我看他给你做甲衣,怎么着,心里也是气不过吧。让他给我裁,不是更对吗,没想第二天就裁好了!”阳泉听赞,愈发得意。 “行,这是第二。他研究透了你的身材,该高的地方高,该紧的部位紧,把我妹妹的好身段十成十地显出来了。”沥重说。 阳泉听言,很是得意,就接着说:“第三呢,我让他见天给我烧个菜。还别说,他烧菜一流。”“什么,他那么忙,你让他下厨?” “菜码我先叫人洗干净切好了的,不耽误工夫。”阳泉赶紧替自己打圆场。 “那你也给他添忙。”沥重听言,似有不满。 “我不管,他给你做过,我得让他加倍还我。”阳泉把嘴一撇,得意未消地说道。 “行行,第四呢,有吗?”沥重想跟她争竞什么用也没有。再说了,两口子的事,她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第四呢?隔三差五他得背背我。”阳泉越加得意,还说上没完了。 1 “什么?”沥重奇道。 “背我。开始那些铁匠们都笑。现在见多了也不笑了。”阳泉把脖子拔得直直的,摇头晃脑地说。 “你还真想的出来,背你干嘛?”沥重想,她新认的这个妹妹,妖蛾子也太多了点。 “当时他能把你背到华山,为什么不背我?我要他背我一辈子!”敢情这阳泉要一个心理平衡呀。 “嘿,阳泉妹,你太欺负人了。”沥重笑道。 “背一背就欺负啦,我还成天骂他呢?都是当人面骂的。” “什么?人前训夫,这可是大忌呀。” “这你不懂了,像他这么有能耐的不训着点,你能拿住他吗?” “哎哟,你真说的我心疼。算了,算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也管不了。不过以后少训点吧?” “不行!姐,亏你是大将军。这么心软! 第三十一回(6) 匠人送三件厚礼, 将军赠达摩心经 二人在车上又谈到老阳掌柜的死,沥重诚恳道了很多歉。 “本来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呀。”沥重痛心地说。 但二人讲到那个叫张来冒的,沥重道: “新近探明,此人来头不小,可能是金国一名皇族,别看像貌猥琐不上台面,可是文武双全。乃金国龙虎双状元。到铁匠营似另有深意。” 阳泉也谈到: “姐,虽然父亲死后其人再未出现,但似乎又没有完全消失。仿佛有人得见其踪,查之又无实据。”阳泉想到此人,咬牙切齿痛恨不已。 沥重讲:“这一次,要定下连环计,引他上钩。” 阳泉与沥重晓行夜宿,在车内边说边走,不由时间过得很快。那一晌,她们说着说着,猛然车停下来。掀帘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岳营辕门。王三横已经禀告了姓名来意,早有士兵进营通报。 岳营依山而建,居高临下,扼住水旱路口。沥重知道,夏宋金互有约定,军队驻地各要远离边境线。这本是金人狡诈,他们是攻防,不受边境,当然不必死守边线。今见岳营,的确不在边线之上。但利用了地形,令敌并无可乘之机。 两员女士从车里出来,不住细打量。但见军营用整整齐齐木栅所围。一根根桩子,削得一般齐,粗细一致,排成一线。阳泉见建设齐整,只是称营房漂亮。沥重是行家,那是不住点头。知道军营如此,岳帅治军必定严整,令行禁止,三军动作如一人。 三横阳泉沥重在营门等待。透过木栅墙,发现营中不远处竟有喂养的猪羊。这是军营,怎么会有老百姓的营生,阳泉十分不解。可王三横明白,这只不过是华山的作法,自己动手,在微薄军费下,尽量让大家有个好伙食。 而沥重更加明白。早知岳家军也有白羌、北回等兵士,这是尊重他们的民族风俗,不食猪肉者,也有羊肉可食。她还知岳飞有“饿死不抢粮,冻死不拆屋”的军训。沥重长时不解,不知岳家军给养怎么解决。现在一看,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自给自足哇。 三个人在岳营外等着。此刻已是午后,太阳开始从中天西去。当时天道已是晚秋。阵风吹过,三人不禁有些凉意。正等着,三横突然想起什么,说: “沥将军,此行你一定要来。但我只能引见,并无把握。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不等沥重答话,阳泉强先说: “岳元帅是你的师兄,我们又给他军供,让他打了不少胜仗,怎么着面子也是有的吧。再说了人家西夏军抗金于我大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噢,叫‘敌人的敌人是我们的朋友’他岳飞难道不知吗?” 三横乐见二人不到一天时间,竟真成了好朋友。她阳泉竟抢着替沥重说话。王三横心中欢喜,不过一路没有机会,现在该说还得说,就又说道: “你知道,岳飞出世,独立掌军,第一战就败了,而且败的不是别人。” “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岳飞不是常胜将军吗?”阳泉何等聪明,先是奇怪,然后马上就明白了。赶忙用眼睛去看沥重。 “世上那有常胜将军,岳飞是败在沥重西夏军手里。就算岳帅有容人之量,他的兵可不一定呀。”三横不无担心。 “什么?”阳泉一听大惊道。“你,好你个三脚猫!办事何等不牢靠。你不是把沥重姐送虎口里吗?” “没那么严重,阳泉。”沥重道。 “不行,不行!姐,这太玄了。当兵的都狠着呐。”阳泉真的急了。 书中暗表,当时金人势力远超宋夏。宋夏双方都感到巨大压力。夏皇沥乾顺是左右逢源纵横捭阖的手儿,见宋方重开榷场,知宋方善意,焉能不顺水推舟?他私底与大宋商量,要联手抗金。宋方岳飞韩世忠早有此意。宋高宗也觉得可行。但这个密盟绝不能让金人知晓。所以只有宋夏极高层人士了解。当然宋夏曾经对战多年,军事联盟不可能一蹴而就。 沥重正因为这一层才来求援,可不便将密盟之事随便说破。但还有一层,她并不知岳飞的具体想法,也明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当年她全应了岳飞的要求,协助大夏大宋重开边贸。可以解读为帮助岳飞实现其战略构想,且不遗余力,两边应是朋友。但是,也可以解读为,重开边贸,西夏得实惠更多,她沥重只是为一方之私,那只是与岳飞碰巧同路同行,而并非同心同德。 因此当时的作为,并不见得是有多大的牌。而且此一时彼一时,两军的交往,早转入各自的地方区县,常态化管理。军方的接触,不过曾是暂时为之而已。更不用说,数年前,两军交战,曾经你死我活,冤仇怎么也是挺深的。所以沥重前来说项,还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咱们来都来了,这一次没有岳帅帮忙。西夏将万劫不复,个人生死不必太过计较。”沥重道。 “那也不行,姐,姐咱们回去吧,就让三横偷着给你点弓箭,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你知我知还不成吗?”阳泉实在后悔来了。心里害怕,直用手往车上拽沥重。 “以岳飞大哥的度量,我想不至于。如果手下不服,我当鼎力一劝,估计没有太大危险。不过能否说动他帮助,就不一定了。”三横摆摆手,制止阳泉,说道。但他的确也没有把握。 第三十二回(1) 夏元帅客评军演, 宋统置主练攻坚 三人正在议论,就见营中出来一队人马。为首是大将军汤怀,银盔银甲素罗袍,跨下白龙马,身高七尺,皓眉朗目。汤怀出得辕门滚鞍下马,抱腕当胸,道: “岳帅正在演兵,不能抽身亲至营门,我等前来恭迎沥将军!” 此时岳飞已官拜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升中军统置,可以名正言顺地称帅了。 沥重见状还礼。三人随汤怀连同欢迎士兵分宾主进营。一路上,道路齐整,寸草不生,俨然一派气象。及至来到前营口,早有一队人马,在此等候。原来是大将牛皋。牛皋身着乌盔黑甲,半畅皂色战袍,身高八尺,威风凛凛,双目炯炯有神。寒暄之后继续领三人前行。阳泉见状,吐了吐舌头,悄悄对沥重说: “嘿,姐呀,你面子不小哇。我与三横到过岳营不止一次。都是随便什么人接待的。汤怀、牛皋都是大将呀!” 话说间来到中军,但见岳帅一干人等竟然列队在帐相迎。沥重正眼观瞧,见为首一人,虎背熊腰,身高七尺有余。银盔银甲,足踏战靴,外套素袍。浓眉阔眸,目光如炬,鼻直口方,面如银盆。颌下三络长髯。这人居高临下,站如青松。手握帅剑,不怒自威。于是猜想,必是岳帅! “在下沥重,见过岳帅。”沥重见状,紧行几步,双腕当胸,上前施军礼。 岳飞见西夏沥重元帅,身着皓月乌云甲,头戴貔貅紫金盔,阳光之下,闪闪生辉。彼蜂腰宽背,身高不让须眉,昂首拔胸,龙行虎步,玉树临风,满脸俱是刚毅,双眸透出精光,果然威风八面,豪气干云,不禁惺惺惜惺惺。他连忙还礼,哈哈笑道: “久闻大夏沥元帅大名,如雷贯耳。当年沥帅鼎力襄助宋夏重开榷场,厥功甚伟。今日屈尊来访,我等求之不得,还请沥帅入帐。” 阳泉不知道这重开榷场之事,王三横和沥重却知道,听了岳帅这番话,明白他这是记了夏方的好处了。” 岳飞言罢,两位元帅龙行虎步,并列入帐。下面,数员战功卓著的将军,紧随其后。这一来,阳泉与三横反而排到欢迎队伍之最后,阳泉悄声与三横讲: “好家伙,这么大面子,倒把咱俩给闪了。” 三横紧忙拉了拉阳泉: “嘘,这是军中,休要胡言” 阳泉闻言又吐了舌头。进到大帐之中,但见备有两把帅椅,不分彼此,皆着虎皮。岳飞与沥重分别落座。众将军战袍袭袭,盔明甲亮,昂头挺胸,站列一旁。只把三横阳泉甩在最后。 本来军中最讲阶级,三横二人无官无职,自然排后。阳泉见了有所不服,还想与三横说话,可是到大帐之中,庄严肃静。为气氛所摄,遂不敢多言。 只听岳帅道:“昨日王三横师傅飞鸽传书,已简单言明一切。不想沥将军兵贵神速,今日就到。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沥重忙道:“岳帅在上,我等之所以迅速成行,全仗铁匠营阳掌柜鼎力相助。” 阳泉在下处,闻言心中才稍有安慰。 第三十二回(2) 夏元帅客评军演, 宋统置主练攻坚 “沥将军所言之事,我军可以商量。但不知你们今日就到,我方尚无准备。”岳飞对沥重言讲,语气诚恳。 “岳帅在上,我等长驱直入,本来十分唐突,还请见谅。”沥重道。 “我看这样,今日全营正在军演。如次军演并非它故,乃早已拟定。是为五日军演之最后一日。将军可否再等上半天。一捱军演结束,我们连夜商议,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岳飞不紧不慢地说。 “岳帅能有如此安排,在下感激不尽。我等路途疲倦,乃请岳帅与众将官继续军演,我等也好暂息个把时辰。”这是在岳帅军中,沥重当然知道深浅。 “如此甚好,但如果沥将军有兴,与我等一并观演如何?当然,将军鞍马劳顿,暂息几个时辰亦可,全凭将军您自己定夺。”岳飞竟然如是对沥重说。 此时沥重连同三横阳泉,闻岳飞此言,皆吃惊不小。本来两军有隙。沥重到岳营能受如此欢迎,已经让人十分佩服岳帅肚量如海。如今相邀沥重观演,真真令人匪夷所思。 话说宋夏密盟,营中只有岳飞一人知晓。他还知道,宋夏双方其实彼此猜忌颇深。高宗不是给了他‘便宜行事’的口谕吗?真要军事联盟,必须有个突破口。眼下便是。当然,请沥重,岳飞另有深意。 沥重闻岳帅请她观演,心中好生感念。她忙起身,抱腕当胸,道: “久闻岳家军,战法惊奇,英勇盖世。如今得见岳帅亲提军演,实三生有幸之事,何敢不从?” “沥将军不畏劳顿,十分感佩。牛将军!”岳飞言罢喝到,话音未落只见大将牛皋前行一步, “末将在。” “着你施令,暂停之军继续演练。”岳飞令罢,又转向沥重,“请沥将军前往观演。” 两位将军走出中军帐。早有士兵牵过马来。二人翻身上马。眨眼间步上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又见两张帅椅。岳飞沥重分宾主落座。其余六将连同三横阳泉也尾随上台,站立一旁。 沥重等人手搭凉棚,向下观瞧。奇怪的是,台下场地虽宽,尽是短树篙草,并无军兵。正疑间,牛皋将令旗一摆。猛然千军万马从草垛树棵中杀出。有如天兵天将一般,蓦地呈现眼前。霎那间,杀声鼓声,惊天动地。刀枪剑戟,遮云蔽日。 沥重见如此掩避之军,有如无人之境。又倏然杀出,便似雷霆电闪一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就是岳家军。与年前相比,岳飞所募之乡勇,如今已是举世无双的铁军了。 话说行家看门道,利巴看热闹,阳泉虽有些武功,都是个人单兵,何曾见过如此阵仗。那是成千上万的军兵,彻地连天的沙场,直看得她眼花缭乱。就是王三横,也只看了一个大概。 阳泉不由悄声问三横, “唉,三,那个三横,这下面是排兵布阵呐?” 阳泉悄声问三横, “唉,这下面是排兵布阵呐?” “是。”三横也悄声回答。 “什么阵呢?”阳泉又问。 “不太清楚,大概是八延紧锁阵吧。你小声点。”三横把手指压在嘴上说。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岳飞与沥重却也听得清楚。沥重不由点点头。岳飞闻言却笑道: “王三横师傅说得不错,正是八延紧锁。但不知沥将军有何批评?” 第三十二回(3) 夏元帅客评军演, 宋统置主练攻坚 “批评实在不敢。不过在下有一设问,不知当不当讲。”沥重言词谦恭,甚为谨慎。但听得出,她的确有疑点要请教。 “将军但讲无妨。”岳帅讲话,礼貌诚恳,落落大方。 “古人八延紧锁是以八个主攻子阵相辅相成,对敌形成包围之势。今岳帅之阵,八队之中,分红黑两色,皆为步兵。红持长矛,黑施短弩。八队之内,另有五支骑兵。各着蓝白绿三色。难道是八门五行之变阵吗?” 沥重五岁读书,她父皇见儒子可教,专请了西夏乃至周围各大国的名师泰斗前来教书,尤其注重武学。她十几岁从军,但从未辍学。可说得上是熟读兵书,饱览战策。还特别强调学以致用。因此岳飞的八延紧锁,沥重一看便知。但其中岳飞根据具体情况的发展变化,沥重就不甚了了了。但她仍能根据自己的实战经验,加以理解。 “沥将军果然不负盛名。乱军之中,将变阵分得清清楚楚,如此精细。时下正是八门五行之变阵。”岳飞对沥重的观察,也不由有三分佩服。 “如是,在下还须一问。” “请讲。” “八门分黑红,二八一十六。五行分三色,三五一十五。十六较十五,便多出一队。但我观瞧良久,并看不出此队定在何处。” “沥将军,您既然设此一问,便知八延紧锁之主旨。” “岳帅,当然是围攻。” “既是围攻,敌方便有突围之想。将军久与金兵交战,可谙彼军突围之理? “金兵作战,仗法其实十分简单。无非是恶虎阵,群狼阵与犀牛阵三种。其中恶虎阵并算不上阵法,只强调单兵突入。如我等指挥不当,自然要乱。因为金人单兵能力强悍,各个马快枪急。不过,像岳家军如此指挥有度,恶虎阵只凭一时之勇,在八延紧锁之中,一无方向,二无续援,只能束手待毙。”沥重认真地说。 “那么犀牛阵呢?”岳飞感到沥重也是与金兵作战颇有经验,极富心得之人。 “犀牛阵以我观察,乃一前一后之突击力量。前为犀之长角。后为二角。一前一后,犄角之势。即有突击,又具后援,加之马队速度甚快,对于各种包围之阵,皆严重威胁。”沥重侃侃而谈。 岳飞听言,又深深体会到沥重的观察与分析,实为不可多得之见识。看来,此次请沥重观演,是请对了。 话说岳飞移樽就教,沥重则知无不言。岳飞听罢,回道: “沥将军所言极是。所以八门黑红两队,实分上下。在五行骑兵之外,以守为攻。任何犀角之敌,马队必让其锋。等犀角敌以为穿脱五行之围,必被八门黑队所阻,前进不得。是时马队即行穿插分割。是谓割角之战。” “彼时红队应弃枪操弩,以加强阻敌之势。而临队又应执枪来援。毕竟弓弩不能解决负隅之顽敌。” “正是!”岳飞不无赞许。 “哎—”沥重此时不禁仰天长叹。 第三十二回(4) 夏元帅客评军演, 宋统置主练攻坚 “将军所叹为何?”岳飞见沥重感叹,不由设问。 “金人云,‘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岂止是难。我看岳帅训兵,招招以攻为上,金兵必不能长久矣!”沥重认真作答道。 “将军言重了。”岳帅谦逊其言。 “不然,岳帅在上。大夏一朝曾数度与宋为敌。到了我父皇,暗暗校正国策,与宋军示好。但愿大夏大宋永不再战为好。“沥重认真地说。 “沥将军知兵而不好战,有诸葛古贤之风!”岳飞此言非虚。 “岳帅,在下还有一问。”沥重乃虚怀若谷之人,这也是为什么她打仗胜多负少的缘故。 “请讲。”岳飞对沥重并不想保留。他以为自己以诚相待,沥重也会把心中所评讲给他听。正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古人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成千上万之两军阵,如烟如幻。贵军此演,正得兵家精粹,是以动制变,招招主动。不过......” “不过什么?”岳飞十分有兴趣地问道。 “不过战场之上任何行动都是有条件,有代价的。岳帅变阵,要的就是招之即变,变罢能战,战则能胜。其中有必一主要条件。否则无此条件多半要自损相当兵马。” “将军所虑,可是兵器?”岳飞问。 “正是。夫弃枪持弩,单兵必携两种不同兵器。每人负重必是敌军两倍之多。久战之下,单兵负重,使军士早于敌人疲劳,战力自然下降。八延紧锁阵本有三分以逸待劳之功,可将此患减低五六成。但不能全免。岳帅军演要求兵士大体力训练,此患又降二三成,但仍不能全免。”沥重道。 “沥将军果然一语中的。”岳飞叹道:“我自学军以来,一直学的是为兵致胜乃‘势。术,器’,三者并行,缺一不可,其中兵器乃大宋短板。不似金夏两国。” “岳帅如此坦诚,令在下无地自容,沥重掌兵,断不与岳家军再战!”沥重十分感慨地说,这可是西夏元帅。虽然西夏国小,但军力不弱。论在全国军中地位,相比之下,沥重掌全境之军,阶级还在岳飞之上。今天她能这么说,出乎所有人意外。当然也包括了岳飞本人。自然,也包括王三横。他三横听罢此言,心中思绪起伏万状。 说话之间,军演已毕。各个将军自带本部人马集中点评,岳飞要各部抓紧评点以报中军。遂与沥重等众人回到中军帐。途中沥重故意慢行几步,等上三横阳泉,道: “阳掌柜,看出来了吧。铁匠营将来必对宋金之决战,居功阙伟!” “沥重姐,何出此言?”阳泉不知这其中的关节。 “大宋岳帅,人称当世名将。我生也晚,我学也浅,但据我观之,岳帅岂止当世第一战将?虽然这里只有三个人在,但日后必为千万人所代代相传:岳飞乃千古一将!” “这么厉害,那与我们铁匠营何干?” “岳帅今后之战,有了你铁匠营的兵刃,岂止如虎添翼,简直是要所向披靡。但没有好的兵器,便只能事倍功半。”沥重认真道。 “为什么这么讲?”阳泉要刨根问底。 “这不是早说了嘛。对敌变阵,要快速灵活,兵器笨重,怎...”王三横查言道,可一句话没讲完,突然被阳泉打断了: “哎哎哎,你个三角,听你的还是听沥重姐的?怎么什么事你都得显白?别忘了,她是将军,你是打铁的。” “嘿,他个铁匠可不一般,他是华山的。”沥重赶紧说。 “别理他,沥重姐,我就听你讲。”阳泉换一步把三横挡到身后,嬉笑着对沥重道。 “好吧。阳泉妹。这么跟你说,没有过硬的兵械,具体说,可手的军刀,岳家军的进攻,根本对金人行不成威胁。” “真的,那刚才都白练啦?”阳泉吐吐舌头。 “对。但是一旦你们铁匠营把刀打成了,岳家军就能席卷黄龙府!”沥重极其认真道。 三人边走边说,听得三横热血沸腾,听得阳泉心旌荡漾。 第三十二回(5) 夏元帅客评军演, 宋统置主练攻坚 等众人回到中军帐中,又有另一番景象。原来帐中早摆好一圈食案。上面酒菜已经放妥。岳帅召呼大家入座,因为是圆形似无主次之分,不过岳帅与沥重皆面南背北,还是有所区别。此时牛皋举杯,要大家痛饮。然后说: “沥将军来早不如来巧。从来岳兵营之中官兵伙食一律,今天五日军演结速,大家加菜,故有酒有肉。呵呵。” 沥重见岳家军严肃起来,军令如山。平日官兵一致,又无比和睦,心中不由更加佩服。此时牛皋又说: “方才沥重将军讲,与我军永不言战。却也不必认真。反正大家是两国交兵各为其主。” 沥重听罢稍有尴尬。张宪见状忙打圆场,说: “我牛二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不管今后如何,反正大家现在都是朋友。” 张保王横两位偏将在岳飞眼色授意下,倡意为现在朋友干杯。正在杯光交错之时,忽然有人来报,与岳帅耳语。岳飞闻言笑道: “西夏沥帅沥将军,眼下与我军结盟。叫探马帐前禀报军情,但讲无妨。” 原来是宋军探马回报。不时之间,几个探子鱼贯而进,纷纷回报军情。 大家得知金兵已经进军西夏,并已经连得两座边城。目前双方正在于庐展开交战。金兵来势汹汹,夏部似有进一步收缩战线之意。又闻金兵二千正往大散关方向迂回。再报的竟是又一小股金兵,二百来人正前往铁匠营。这大散关与铁匠营都是宋境。不知两队人马竟欲何为。 这时沥重才意识到,岳飞在午间不谈军势,只谈演练,恐还有一层深意。即要了解各方动静。沥重又已经大体知道了自己离开国门这几天,形势发展已不容乐观。 岳飞听闻探马回报,对沥重和众将道: “看来我等夜宴,要改成工作晚餐了。不知沥将军闻报作何打算? 沥重道:“古来交战,攻三守一。我大夏兵马与金军相较,多于此比,守土当可无虞。金兵背信弃义,破当年不犯之约。我大夏必同仇敌忾,杀敌出师有名,破敌不在话下。” 岳飞等人见西夏主帅抗金意志坚决,都点点头。沥重顿一顿,又说: “但大夏虽然全民皆兵,可兵器准备有所不足。而萱谷附近有一金兵武库。该地本处荒凉,虽在夏境,无人得知。如今金兵二千人前往大散关。应该不是犯宋境,因大散关眼下为岳帅并吴玠联合驻军。谅金兵二千人断不敢挑衅。且双线作战,背腹受敌,兵之大忌。所以这二千人却应是去起兵器的!” 宋将听言,点头称是,沥重又道: “此二千人在夏金交战之时,偷偷潜行,乃怕被夏军发现。按地理,他们应绕路宋边境还斛山一侧。望岳帅派一支小股部队,只须阻挡一日。我既可攻下萱谷武库。届时库中弓箭归我,其余物资皆奉送贵军,不知岳帅可否应允?” 这就是沥重冒了很大风险,前来岳营的真正目的。岳飞闻言,并未马上作答,而是用目光环视帐中。岳飞此举,用意有三: 第一,他认为好的将领,不能只囿于军事战法,必须对敌我大政方针了如指掌。而此等了解,又必须动脑子,才能想清楚。书中可叹,岳飞知兵知政乃千年中不可多得的良将,却不谙赵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玩弄政治。 岳飞要听听众将对沥重请求的看法,其二是他推行军事民主,凡大事必集思广议。调动将官的积极性,又把事情琢磨透彻。 这其三,也要西夏沥重明白,她之所求,兹事体大,需三思而后行。 牛皋闻言把手中半支牛排放下,大声道: “大哥,这是国事。发言从大到小,我可先说了。”见岳飞未至可否,牛皋又言:“本来嘛,金兵犯境。莫说阻上一日,理应全歼。不过夏金交兵,我们不必趟这个混水。再说几年前,她沥重打我们,死了不少弟兄,这个帐还没算呐。如今大哥不计前嫌,请她观看演习,又着我们前去欢迎什么的,已经是太大的面子了。当然这个面子是给三横和弟妹的。却不是给她沥某人的!” (第三十二回完) 第三十三回(1) 沥重巧布连环计 ,阳泉妙言说火攻 牛皋向来率直,有什么说什么。可他这么一说,指不定也代表相当一部份将士,甚至是岳帅的意见。沥重与三横闻言脸色都有一变。 “二哥此言差矣。”席中大将汤怀不同意,把酒杯放下直言: “目前金兵不可一世。犯我大宋又打西夏。如果西夏亡了。与我乃唇亡齿寒,故我军绝不可坐山观虎斗,袖手不战。” “汤怀哥此说,末将不能同意。”偏将张保接住话题,“牛皋哥讲话才有道里,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去捡便意多好。” 大将王贵听言,也应声附和。 “不可,不可。”大将张宪说,“金夏交兵之处,距我军有千里之遥。如果金军果然在于庐得胜。必进一步,军指兴庆。与我军又远了三百余里。那时我军出击,彼等以逸代劳,我等岂有胜算之理?” 大将董先也应声附和。沥重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听得心惊肉跳。又想这大概是传言中的岳军军事民主了。可见众将辨论,自己也不好多言,只是用眼睛去瞅三横。心想,三横自来能言善辩,此时应该出来帮助,不想他只是低头饮酒,并无插言。心中不禁十分着急。 岳飞见大家都说开了,人人畅所欲言之后。突然发问道: “三横与阳掌柜,你们什么意见?” “我想的是去铁匠营的二百人怎么办。他们定是听了什么消息,说沥重姐,啊不,沥重将军要去买我们弓箭。前去打劫。这买我们弓箭本是掩人耳目的,可真来了,我们怎么办呐?” 听阳泉言,大家不禁一愣。牛皋回过味来,说: “这没关系,只派一名偏将,领三百人即可将金兵全部灭了。” 这时岳飞说话了,“诸位”岳帅把手一摆。沥重见他要有定夺,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诸位,大家意见都多有道理,唯独牛皋的话不甚讲理。” “我又怎么了?” “大家讲军事,你讲前仇。我等出山之时,师父有明训,曰,东诛北拒西联南抚。說的是诛金拒辽联西夏抚南疆。如今宋夏果能联手抗金,可以是我军伐金之前奏。诸将军,我军伐金,为了什么?”岳帅问道。 “杀却金兵,收复失地!”诸将应答,声震如雷。 “不错!可不但宋夏,俱是炎黄子孙,那金人也是。为何要战?”岳飞顿一顿说, “我等军人,是以战止战。只有打痛战犯,天下才能大同。不过......”岳帅言此又是一停,听得沥重心如撞鹿。“不过,上规模军事行动须报奏朝廷,故我不能派出五十人以上的部队。” “五十打二千,岂非以卵击石?”大将董先急言。 第三十三回(2) 沥重巧布连环计, 阳泉妙言说火攻 “不然,我这五十人派给沥将军作车夫。以为疑兵。让金人误信夏兵从铁匠营取箭,而另外那两千人走还斛山乃是宋境。我必当歼之!”岳帅道。其实就是这五十人,他也动足了脑筋。领队的叫王横,乃自己新收不久的贴身护卫,胆大心细,武功高强,但无官阶。派王横是要确保临阵指挥得当。但不能用在册的高官良将。 “好!”众将听岳帅此言皆击节叫好,包括牛皋。此人一向不服人,只是岳大哥说话,从来言听计从。 “现在我不耽心还斛山一役,却顾虑铁匠营。因为金人劫箭,必不在宋境。定要等到运箭车队进了夏境才行一攻。否则他们同时挑战宋夏两国,乃兵之大忌。”岳飞道。 “岳帅,”此时沥重悬的心完全放下,“岳帅能有如此准备。令沥重无限感激。至于铁匠营二百金兵是否我设一计?” “沥将军请讲。”岳飞道。 “我车队去铁匠营时,装了满车箭杆,对外人是准备配铁匠营箭头的。此时我有一百二十人。加上宋军五十,便是一百七十对金兵二百。仍无胜算把握。但估计金兵就是对我百二十人,也无胜算。故他必设埋伏。从铁匠营入夏境往北,特别是去于庐,只有一处可以设伏。乃为一面坡。此地故名思意,一边傍山为密林缓坡,下瞰驿路,正好设伏。而另一边乃是急坡。金兵从密林攻我,是以上打下。而运兵器的车马,不可从急坡再向下走,只能束手就擒,此乃金兵之计。” “那你一百七十打二百,不是更加不济?”牛皋道。 “不然,我满车的箭杆乃可燃之物。我等先撤往下坡。金兵以得弓箭为战术目的,不便长追。再说他拥有大车队,追也追不上我。此时我便可以火攻。” “好计,好计。”牛皋道‘我当年败于你手,一直不服,看来真不白给呀。” “牛将军,当年你我仅是平手。你攻我守。我仅是突围,双方死伤也差不多。我的损失似还要大些,何言败仗?”沥重道。 “不然。我军事目的没有达到。就是败仗。知耻而近勇嘛。”,岳飞道:“不过,我也对一面坡略知一二。如沥将军从急坡先退,必不与金兵相接,方可施火攻。脱离接触,你如何点火?” 岳飞其言,甚是关键。如沥重的火箭点火,以下射上,恐达不到。如士兵点火,首先必有重大伤亡,而且不见得一定能成功。因为弓箭必装箭杆,乃可燃之物,金人岂能不防?沥重听言心中一沉,真是百密一疏,看来只有放弃此役。但这二百金兵见弓箭有假,必进一步料定夏军奔袭武库。如果在后面追斗,一路死缠烂打,沥重能不能将弓箭运回两军阵,就是未知之数了。在座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这一层岂能不知。于是大家皆陷入沉默。只有牛皋在嘟嘟囔囔: “我怎么这么倒霉,先去佩服人,可佩服错了。”人人听了想笑,可谁也笑得出来呢?’ 第三十三回(3) 沥重巧布连环计, 阳泉妙言说火攻 正在大家伙无言之时,忽听有人咳嗽。不是别人正是阳泉。三横一见,忙用脚踢她。意思这是军事会议,我都不敢插言,何况你一个女流? “你踢我干吗?”阳泉大声说“岳帅,他不好好喝酒,反而踢人!” 岳飞闻言一笑道: “王三横师傅,这是工作会议,人人可以发言,你不让阳掌柜讲话,着实当罚。就罚你给阳掌柜倒酒,如何?” “岳元帅果然治军严明,罚得好。那么我有一计,如果能帮了沥重姐,不,沥重将军,是否是有赏?” 大家闻言皆笑起来,牛皋道:“弟妹要赏,谁人来赏,赏些什么?” “我一不要岳帅赏,二不要沥帅赏,但三脚,这个,这个,王三横他必须赏我。” “赏什么?”牛皋又问。 “他必须给我打一把好剑!” “这又为了什么?”牛皋不解道。 “哼,他给别人打了一把刀,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我见沥,沥将军是个好人,也与他不计较了。再说了,我刀倒是有一把,可没剑。所以必须打一把剑,是好剑才行!” “是这样,我大规模量产的军械至今未成,不过试着打了几把刀,其中一些钢口还行。阳泉你要剑应该早说。”三横道。 “不行不行,弟妹你这不行。”牛皋讲,“你要赏不错,但先把如何放火讲了,真是好使才行!” “我当然有办法,没得金刚钻,怎么揽瓷器活?”阳泉道。说着就描绘了一番:“用孔明灯点火,可从坡下升于坡上。算好时间,用香燃断绳索,索端带火种,坠下车中点燃箭杆。当然箭杆只在外表一层。内中却要包硫磺,干草,渗了火油。要一点就着。关键是要事先算好孔明灯的燃香长短与风向,风速。”阳泉侃侃而谈:“另外看来,铁匠营必有潜伏。否则金人如果得知买弓箭一事?现有了五十名军士,要保密准备,必须掩人耳目才行。” 阳泉此计一出,大家皆惊。想不到她一介女流,执掌铁匠营上下运作,已是不易。还以为她是多半仰仗父荫与三横的帮衬。如今岳飞营中个个不是简单人物,可无人有计,倒是她出此上策,人人听了都说可行。 三横听了也不得不服,于是起身给她倒酒,并应允一定打只好剑。那王三横诚诚恳恳端起酒杯,恭恭敬敬来到阳泉面前,正要敬酒,却见阳泉根本没拿眼皮夹他。此时他老婆的眼睛正看向它方。三横心里这个气,心说了,这么多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儿吧,这儿又不是铁匠营。他刚要赌气把酒杯放阳泉面前案子上,那意思爱喝不喝,却听得身子侧后两位元帅的声音: “阳掌柜,”“阳泉妹,”“我们来给你敬酒!”“在座各位,当学阳掌柜,‘势术器’之‘术’,方可顺天时地利,灵活机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岳帅又道。 原来二人感念阳泉此计,前来谢酒。那阳泉见了,当然要面向岳、沥二帅,而三横在众人前给老婆倒酒,自认为不太有面子,一个头两个大,旁人的事,竟全然不知。 第三十三回(4) 沥重巧布连环计,阳泉妙言说火攻 话说阳泉见岳帅举樽而来,还有席间最尊贵的客人沥重,当然绕过老公,直向岳飞与沥重谢杯。她心里那个得意。自己想,从进岳营,一直站于末列。如今主帅并贵客,不敬东,不敬西,双双来敬她阳掌柜,这个面子,多足?! 沥重本来是由衷感谢阳泉,起身要敬她。不想岳帅竟先她一步,举樽走向阳泉,忙紧跟半步。心想,这就是岳飞。何为千古一将?他抓住微末枝节,也要教育全军,打仗,要动脑子! 席毕。沥重见各路都安排妥当,心中牵挂国中战事,故起身而言: “感谢阳掌柜,感谢众位将军,更加感谢岳帅腹有乾坤。在下先行一步,去铁匠营准备。设一面坡火攻成功,我既率部前往萱谷劫金人武库。” “好,一言为定。届时你不必留弓箭以外兵器,请尽数拿走。只是留下几支刀枪样品,以便三横参照。”岳飞道。 这时三横也起身告辞,阳泉见状说: “还是我送沥将军,反正我们车慢。等王三横点齐五十军兵,随后就可追到,务必隐密,还走暗道上山一聚为好。” 三横说行,与岳飞点精兵不表。单说沥重与阳泉重新上车,打马急行。 车中沥重向阳泉再次致谢,阳泉道L “沥重姐,阿,不,沥将军,我又害怕了。” “又沥将军了。你怕什么?”沥重撇嘴道。 “怕你。”阳泉认认真真地说。 “又怎么了?” “哎呀,你到了岳营,人人都供着你。包括岳飞,你们坐着,我们站着,你简直太威风了。我实在忌妒得不成。不过我也想了,你毕竟是夏国的大将军大元帅,论地位,比岳飞在宋朝还高。我一个掌柜的自然无法相比。”阳泉说着,不免有几分自惭形秽。 “这有什么好怕的,实在你以为我愿意干这个什么将军??只是身不由己罢了。”沥重不以为然道。 “心口不一。”阳泉道,“我要是那么风光,那该多好?” “什么心口不一,要不然,咱们俩换换?”沥重是不是真想和阳泉对换?她心底十二层,真想!可十一层往上,尽是天下兴亡,黎民疾苦,战事繁乱,连与宋军协手这件不大不小的事,非她事必亲躬不可。 “哎呀,我就怕这个。我无才无德,怎么作得了将军,看你在点将台上侃侃而谈,连岳帅都服了你了。” “你无才无德?王三横说你特别聪明。”沥重笑道。 “他就是那么一说。”阳泉嘴上这么应道,心里听三横背后讲好听的,还是挺受用。 “好,就算王三横随便说的,可是......”沥重本想提提自己的看法,不料阳泉嘴快,竟把她的话头给截了。只听阳泉道: “他王三横专门背后说别人好,他也没少说你好呀。” “背后说别人好话,是好品质呀。” “啊?这太让人害怕了。” “又是害怕,那有什么可怕的?”沥重又撇嘴道 “当然可怕,我就怕王三横这个三脚猫又动心了。”阳泉作色道。 “你看你看又来了,你我不是姐妹嘛。”沥重轻轻嗔道。 “不是,啊,是。你是好人,这我已经看出来了。可我就是不放心,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阳泉不放心,当然她自己知道为什么。 “你呀,其实你的聪明无人能比。”沥重想,得给她吃定心丸。这样,对阳泉,对三横都有好处,于是这么说道。 “真的?我从来没机会比呢。”阳泉的聪明,铁匠营的确没人能比。但老阳掌柜总是要她谦虚作人,所以她自己,也并不真正自己的斤两。 “当然。比如,火攻一节,人人没了主意,你倒四两拔千斤,真非等闲之辈!”沥重夸道 “哎,要是三脚这么看就好了。” “阳泉妹,当姐姐的真心叫一声妹子。”沥重道:“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帮帮三横,他研究兵器也有些时日,一直没有什么大突破,小规模单件似无问题,大规模量产一直不行。你看岳帅,演习阵法。于兵器一节要求甚高呀。” “他那个打铁,我又不懂。” 第三十三回(5) 沥重巧布连环计,阳泉妙言说火攻 “不,不,不,以你的聪明,一定能帮上。就看你帮不帮了,如果你能帮他渡过此难,他一辈子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是你的。”沥重极为郑重地说道 “真的?”阳泉高兴道。 “当然!” “姐,谢谢你指这条明路。”阳泉说话,伸手拉住她沥重姐的双手。 “好了,抓紧闭会眼睛,这些日子大家都累坏了。”沥重笑道。 “行了,睡会儿姐,你真是好人。” 这几天,大家的确很累。尤其是沥重,身心俱疲。但她见阳泉渐入梦乡,给这新认的妹妹把车毯掩好,自己却并无睡意。 大夏历史上,曾有皇上沥元昊单人独马,亲入宋境探察军情,大获全胜的故事。因此沥重独自前往岳营说项,诚意赢得岳飞祝战,她本人并没有不得了的激动。相反,此次大夏联宋,她倒有至少七成的把握。 沥重车中了无睡意,是为了另外的原因。 话说阳泉与沥重驱马车回铁匠营,三横等马快也跟着到了。三横叫军士各着便衣,先安置在村外。与阳泉沥重从暗道上了殿又走了出来。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人在山上密谋策划什么,几天几夜不下山。 等他们下了山,便大张旗鼓让夏兵帮着装箭。反正箭杆现成,箭头也是有的。稍稍修正一下箭杆,很快,装好许多箭只。凡装好的都一车一车地绑好。而那宋兵五十人呢,则在晚上无人之时,又把成捆的箭枝再卸下来。空车装上引火易燃之物。只在每捆假箭杆真燃料外面一层包上真箭来掩人耳目。 铁匠营的人只管打造,不管装车。白天干活,晚上睡觉。三横还怕有人多事,去火药车前转悠,特地约了陈大陈二等几个可靠的铁匠,在车旁招呼闲人,以免人多嘴杂,再泄了密。其实几日来打造箭枝活很紧,铁匠们白天累得贼死,大家都早早歇息了,并没有人瞎转。 那一头,帮着造箭装车的夏兵,以为这宋营的五十人是铁匠,不过前来帮工而已。铁匠营的人却以为他们是沥重的便衣军士,与夏兵各自都没有多大怀疑。加上宋军领头的将官乃是王横,这人作事十分精细,滴水不露。火药车一事,瞒了个严严实实。 阳泉沥重等人白天就赶集逛街,夜里放孔明灯玩。别人见了都说阳泉原来最忌沥重,现在俩人寸步不离,好得像亲姐妹一样。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呀’。只有王三横一人心里明镜一般。见阳泉成天糇着沥重,让自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免胸中不平。 要说阳泉,的确是极聪明的人。她小时候曾经见父亲糊过孔明灯。这么多年了,凭着记忆,竟然有模有样地复现出来。牛皮纸的罩子,为的是结实些,也抗风。长方的罩子里,点了蜡烛。里头空气一热,孔明灯悠悠地飞起来。她于是又跟沥重丈量距离,计算风速,每晚不折腾到子时,不带睡觉的。她也明白,孔明灯点火,乃是眼下一仗胜败的关键,绝记马虎不得。 可是这都是秘密进行。到了白天,只有逛街。两位女士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话说阳泉带沥重赶中原的集,就问西夏的集市如何。敢情沥重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逛过集。她跟阳泉说,她奶妈是中原人,曾经告诉她集市一说。教她: “你要吃饭买豆包, 豆包里外是粮食; 要吃肉串买两棵, 一棵不能做筷子。” 听得阳泉大笑不止。 等带沥重到集上一看,卖书的、卖画的、卖布卖成衣的,卖各种粮食各类农具的,卖糖人的,卖各种小吃的,还有卖牛卖马的,卖鸡卖鹅卖兔子的。琳琅满目,熙熙攘攘。看得沥重眼睛却不夠使了。待到吃饭,各式馆子,各地的风味,集上是一应俱全,沥重感叹道: “阳泉妹子,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白活了。在宫中小时是那么无聊,在军中现在又那么严肃。” “哎呀姐,你这话我又怕了。”阳泉不由说。 “你看你又来了不是?”沥重嗔道。 “不过,我回头一想,又不怕了。” “不过,我回头一想,”阳泉边说话,脑子转得挺快,转念一想,接着说“嗯,又不怕了。” “为什么?”沥重奇怪道。 “这些个逛街呀,吃食呀,王三横给不了你。这么说吧,他没有带我赶过一回集。”阳泉说着,脸上也有三分不满。 “你帮他,等弄成了军刀,你们天天赶集!”沥重鼓励道。 “姐,五天有一集,那有天天赶集的?”阳泉嘻嘻笑道。 “是不是呀。”沥重也是一笑,又感慨说:“沥重,还有大夏,向大宋要学的地方太多了!” 三天后数十辆大车,满载弓箭,终于完成了任务。沥重点齐队伍,上路了。铁匠营有跟夏人几天来混熟了的,前往送行。旁边也有围观看热闹的。都以为是夏兵加上赶大车的,拉着满载的箭矢上路。这样子,是一点风声未露。车队离开西坪,行至无人处,沥重这才把行将的火攻战,一五一十地向全队作了部署。 三天后数十辆大车,满载着弓箭,终于完成了任务,上路了。闲话少叙,这一行队伍不久来到了一面坡前。这一面坡本不算长。前后五六十辆车,刚刚容下。不久全队进了坡。大家心都开始紧起来。可是走管走,林中却没有任何动静。怎么回事,难道金军二百人到别处埋伏去了? 这就连三横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第三十三回完) 第三十四回(1) 一面坡将计就计, 两军阵只身诱敌 话说车队一行,趁夜色出村往北直奔于庐。因为阳泉要负责放孔明灯,带着几名丫环,随队而行,自然三横也得跟去。 等到了一面坡,天已经有些麻麻亮了。只见一面坡形势的确险要。左手边缓坡密林。此时已到晚秋,树叶落满一地。但是林子甚密,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很是瘆人。右手边十来步外,便是急坡。坡边蒿草已经枯黄。此时沥重骑马走在队中,三横阳泉押在后面。急行之中,只闻马蹄得得,车轮支支呀呀。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响动,阳泉虽勇。这时心也提到嗓子眼了。 走着走着,这运假箭的车队全部进了一面坡。可林中却没有任何动静,连三横也有些沉不住气。沥重毕竟是作大将的,马步均匀,似从来没有什么事发生一样。眼看前头已经有辆车出了坡,沥重并没有发令停车休息。 三横与阳泉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之间,猛然一声号炮,无数金兵争先恐后从林中冲将出来。 哎呀,喊叫连天,号角彻地。在这宁静的清晨,令人万分恐怖。车队的人们虽然早有准备,还是个个吃惊。这时有人高喊: “不得了了!有埋伏,大家快跑吧!” 首先是五十来个赶大车的,看看都是老百姓,怎么能见了这个阵式?个个慌忙,夺命而逃。连滚带爬,朝右手边急坡四散奔逃。这赶车的一跑,军心就乱了,西夏兵也丢盔卸甲,跟着逃命。外人看了,实不像早有准备,只道是伏击成功。 可有一样,西夏兵逃路之前,把路上大车轮子上的销子都拔了。古时候大车没有轴承,都是木轮木轴上涂牛油。这轮子装在轴上,两边靠轴销子定位。你把销子一拔,走不远轮子就从轴中脱出来了。加上此地名曰一面坡,大路也略有倾度,更加快了轮子脱轴。车子好像刚刚还在前行,不过几步之间,就会歪倒在地上。 这时间,金兵刀枪如林,人人奋勇,连跳带窜,立时来到眼前。沥重在马上大叫: “不要乱,谁也不许跑!否则军法从事!” 这是早就约好,喊给敌人听的。外人只知道一击成功,沥重管束不了部队。看看大家都逃得差不多了。沥重自己刚要跑,可了不得了。只见几名金兵快马攻来,举箭就射。三横一边焦急地看着沥重,心说你快跑呀。眨眼之间,见金兵来袭,不由得高声叫喊: “沥重危险,沥重将军危险!” 这一喊,倒让金兵坐实了眼前的指挥不是别人,正是沥重。书中暗表,除掉沥帅也是金兵此行目标之一。金兵此次前来,一是要铁匠营的弓箭,二是细作张来冒报知,押运兵械的是大将军沥重。金兵知此人是西夏主帅,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不好对付。能在埋伏战除掉沥重,意义不在劫兵器之下。于是重新调兵遣将。本来先派一队两千人,直奔萱谷起运兵器。后派一队二百人在一面坡埋伏。得到有关沥重的情报,竟在第一队两千人中,又分出三百多人。加入埋伏。所以伏兵并非二百。却是五百余众。且个个皆精兵强将,乃是金军中最精锐能打的一批,番号黑虎旅。无论指挥官的战斗经验,还是军士的单兵素养,尽皆出类拔萃。 第三十四回(2) 一面坡将计就计, 两军阵只身诱敌 第三十四回(2)一面坡将计就计,两军阵只身诱敌 当时金人让过几辆车出坡,就是怕夏兵有诈。幸亏沥重沉着,没有让他们看出破绽。这夏兵都是白盔白甲。车队之中,并无几人着白,远处就能明辨。说明夏兵人数不多。这本来就给人食了定心丸。等车队一乱,金兵见赶车的先跑,随后夏兵指挥控制不住局面,皆以为大功将要告成。不过还是存了三分谨慎。五百余人中尚有二百作为预备队。后来军士逃命而夏兵指挥不走,大喊大叫,要自己军士回来拼命。知道这回没跑了。而且喊叫之人,大概就是沥重。 金兵军官等相顾一笑。不少人说: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都说沥重治兵严整。今日一看,不过如此。” 但是还有人头脑更清醒,呼吁严防有诈。三横拼命地大喊”沥重危险”,情真意切,声中带有十二分的恐惧。金兵早知沥重有个宋人相好的,如今一见,断不会有诈了。如此一来,人人立功心切。金兵要倾巢出动。意在力夺首功。 这下可不得了。只见前头数人马快箭急。沥重想开始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边用刀拨打雕翎,一边缓缓倒退。那箭射得像下雨一样,冷不防一箭正中前胸,沥重大叫一声,张落马下。三横见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估计肠子也悔青了。心说我要不喊,敌人也不知道这定是沥重。喊了之后,反而引起注意。再说了,沥重穿了我新做的甲衣,我夸海口说能抵利箭,必让她放松了警惕。而今敌人弓箭何其太利,竟能穿甲而过。想到这儿,知道就是拼命上坡去救人,也不定能否救得下来。 沥重为什么动作如此迟缓?作大将的,必要应对战场上瞬息之变。原来她在阵前暗计敌兵,感到并非先前所估的人数,似乎远远要多。那么万万不能让敌之预备兵力隐在林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下,只能用自己作饵,将敌人诱出。反正身着宝甲,有恃无恐。 沥重手下军兵离得更近。当然也看到他们主帅中箭。其中有个络腮胡子,多半就是领队,一跃而起,箭雨中就要救人。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被金兵射中,性命堪忧。幸亏宋军领队王横神勇,只手拨打雕翎,另只手把络腮胡子夹在腋下,抢回安全之地。倒不是王横跟夏兵认识交好,只因战场救人乃岳家军基本训练。王横想也没想,翻身救了夏兵。 却说三横,离得虽然更远,但速度极快。三窜两窜上坡救人。那一边金兵虽然步将先放,但后来林中也藏有骑队。骑兵后发先至,也离沥重越来越近。阳泉一行撤到坡下,目光为山石所阻,已经不能明了坡路上的事清。不过,三横反身救人,阳泉看得清楚,不由大喊: “回来!回来!你个三脚!” 她边喊着,也要往上冲。却被西夏女兵紧紧抱住。因为沥重事先有令,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保住阳泉。因为只有她,才能放孔明灯,这才是打垮敌人的关键。 话说阳泉,望不见三横了,急得跳脚,紧急之中只听有无数人大喊: “完了完了,金兵把车全给劫了!” 这是预定的暗号,告诉阳泉是放孔明灯的时间了。但是由于三横在坡上,阳泉死命不肯,一下子全乱套了。 第三十四回(3) 一面坡将计就计, 两军阵只身诱敌 第三十四回(3)。一面坡将计就计,两军阵只身诱敌 再说三横是要救命,金兵是要立功。自然救人的要拼命,可就比金兵早到一步。快接近沥重时,只听她压低声音说: “你来干什么,好,既然来了,快把我背起来跑!” 三横见沥重还活着,大喜过望。赶紧背上沥重就跑,边跑边说: “你中箭了,伤得怎么样?” “穿了你的甲衣,我怎么能中箭?” “我明明看见的。”三横道,是所谓关心则乱。 “那是箭在胸前一滑,我顺势夹在臂下,迷惑金兵的。” “太悬了!” “你这个铁匠,功夫还不到家啊,自己打的甲,自己怎么没信心?” 两人边说边跑,只见待金兵弓箭射在沥重背上,‘砰砰’作响,果然三横的新甲刀枪不入。三横这才知道,沥重要他背人,实是以她自己作盾牌挡箭。 再说三横轻功本来不错,又是急下坡,很快就脱离了战场。金人的骑兵不知坡下深浅,纷纷下马追击。这一下马就耽误了功夫,竟然要让沥重跑了。金人军官看煮熟的鸭子要飞,那哪能放弃?高喊: “抓人,抓人,夏兵主将,死活不论,皆有重赏!”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金兵本来就勇。闻令纷纷举刀下坡追人。这时见坡下有人把旗一摆,突然强弩齐放,顿时射杀无数。这是岳家军的八门五行箭阵。岳飞训练己久,专攻金兵,焉能不胜?当下金兵追人势头立减。一名金兵军官见状哇哇大叫,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杀死西夏沥重。左右,拼了命,过来追杀!” 他这一喊提高了士气,又有人上前追杀。怎奈岳家军弓弩甚硬,金兵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倒一双。不但追不上三横,反而让他越跑越远。眼见得转出山崖,来到坡下。这阳泉见到了三横背人,不知是喜是气,大叫: “你个三脚猫,你浑蛋!” 左右听了都不敢笑,忙催她点灯。阳泉这才把灯一一点起。佛晓之中,只见一支支孔明灯升起,飘飘然来到车队之上。金兵中有人见了,大声叫: “那是什么?” 金兵有二百来人冲锋,追杀沥重。在山坡之上,成散兵群狼之阵,被宋兵一顿弓弩,杀伤大半。另有二百来人前去劫车。赶了就走。不料没走几步,左面车轮纷纷脱轴,一辆辆车,拐弯倒在路上。金兵知道车上装的是箭。但要卸车装轮子,必定费时太久。有人出主意,五六个人可以驾起车来。那样轮子就能装上。军官一看是好主意,忙叫停追杀兵丁,各来抬车。正在这个时候,孔明灯可就到了车队头顶。突然间一支支孔明灯着火纷纷下落,开始时金兵还能扑灯。不料下落火灯越来越多,终于有一辆被点着了。接着又是一辆,然后又是一辆。 第三十四回(4) 一面坡将计就计, 两军阵只身诱敌 军官一见,这还得了?知道箭杆是木头的,虽然一时着不了,但毕竟是易燃烧之物,总能燃烧起来。他急令大家不要管下落之火灯,专门注意车子不要起火。于是军兵都集中在车子左右。备安轮子的安轮子,抬车的抬车,打火的打火。这一下,那军官可错了。要知道车上头表面是一层弓箭,再往里都是硫磺、焰硝、干草,、火油,这外层与里层之间有油布包着。怕的是万一下雨点不着。所以一开始还没烧进去。 再说坡下,阳泉放了孔明灯,等等坡上就没有动静。心想这下完了。自己的计策怎么不灵了?阳泉这个后悔。心想在岳帅和沥重前半娇半嗔,夸夸其谈。人人都说她是奇才。当时两国的元帅争相敬酒,风光一时。可为什么这孔明灯点不着火呐?哎,看来作人说话可不能说满了呀。真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阳泉正在懊恼之中,耳轮中只听一声巨响。原来这个火烧进车里去了。车上头有油布包得严实,一旦烧起来,就像爆炸一般。把外层的弓箭炸得乱飞。这下车子周围的兵丁,十有八九被击伤。不是烧着了,就是箭打了,这还不算,一车炸,引第二车炸。火光冲天,不一会坡上大部分车子都着了,金兵死伤无数。 沥重见状把刀望空中一举,大喊: “冲上去,杀敌立功!”眼见得夏兵宋将,各举刀枪就要攻坡。见阳泉高声断喝: “慢!慢!” 原来她在车中放了不少死毒天牛。前头说过,这种虫子有毒。一烧了,能迷人眼。阳泉是好奇的人。她后来知道,这毒天牛用酒泡了,光烧的烟就迷眼,弄不好眼睛要瞎。她就如法炮制,掺入箭杆之中。沥重闻言来不及怪阳泉不早说,连忙制止军队上攻。阳泉见这时全体军兵反听了她的指挥,十分得意,要大家少安毋躁,等她的算计。 再说坡上此时大火全烧起来。火势一烧,气往上升,风从坡下就往上涌。金兵没有经验。早知道坡下林中还有援兵,就往上跑。坡上也是林子。树叶枯了,一点就着。没在路上烧死炸死的,反在林子中给烟熏死不少。再说风中有毒,不少人迷了眼睛,像没头苍蝇一般。只有顺大溜,别人往那跑,他往哪儿跑。结果大都跑到死路之上。但有几个朝坡下跑的和往大路两头跑的,皆尽被宋兵夏兵引弓射杀。 待了一会,阳泉觉得差不多了,发令冲锋。大队人马喊声震天,夏宋之兵比着杀敌。这一仗实在是太漂亮了。斩杀俘获敌兵近四百人。己方死伤甚少。等到打扫战场之时,三横眼尖,发现在车子最近的金兵,多被炸弩射穿盔甲而死伤。但稍远的只是烧伤熏死为多,并未有弩箭射穿甲衣之事。他当即想到,同样的箭头为什么有的穿甲有的不行?定是力道所致,其后他改进强弩,发力可穿金甲,令岳飞大胜,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三十四回(5) 一面坡将计就计, 两军阵只身诱敌 另外此役大捷,阳泉的孔明灯乃首功一件,其后阳泉与三横把孔明灯进一步发展,变成可以携带火药,扎成鸟形,号称神火飞鸦。此神器,岳家军破敌之后代代相传直到明朝,在与倭寇海战之中大显神威,杀得日本人数百年不敢轻举妄动,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前文书说过,此地唤作一面坡。路西是缓坡,长有密林。恐怕林中还有残兵,沥重令人马继续向西搜索。等这伙搜索的人进了林子,才发现搜索敌人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林子大,很快人员分散了。阳泉带了几个贴身的丫环,也前往搜寻,密林之中正越走越远,猛然发现前有一片开阔地。地那边好像有很多战马躲着,于是兴奋地大喊: “唉,这儿有好多马!”边说边奔向前去。她本身轻功不错,瞬时间把几个丫环落在后面。正当接近马群之时,突然从马后窜出四五个金兵,各带刀枪,向阳泉冲来。 阳泉一愣神,马上回过味儿来。毕竟是练过的,她一反应过来,顿时大叫: “不好,还有金兵不少,快来人!”说罢,手中“金凤紫云凭”挺单刀接架相还。 阳泉以一搏四,形势立时极为险恶。 书中暗表,金兵此次伏击,也怕中了对方诡计。除正面出击之外,先后设了两支后援。第一支后援被沥重用计诱出。但第二支还在后面,由大将军完颜名虎带领。听得前方喊声大作,火焰四起,还有隆隆爆炸之声。知道遇上劲敌。正要出战,不料一股浓烟飘来,人人都迷了双眼。这是阳泉的毒天牛所致。这第二队援兵也有五十来人,本来颇有战力。但一时迷了眼睛,朦胧中只能见人影隐约地晃动。静止的东西,有如大树荒草,皆不能辨别。 完颜名虎见状,知道这个仗是打不了,只好令部队暂行潜伏。再缓缓撤出战场。怎知沥重的部队杀法骁勇,金兵又被火烧,爆炸。很快主战场结束了战斗。沥重的兵就开始往林中搜索,不巧阳泉带人搜到此地。 单说金兵朦胧中见来人不多,听声音又是女流,几个人欺她力单势薄,出来诛杀。不想阳泉也是习过武的,加上金兵眼睛又不好使。四五个人当下被阳泉斩落平阳。后两人见此女掌中单刀如此善战,又是女流,心想这大概就是西夏将军沥重了。完颜名虎想到这儿,心中大喜。觉得这是反败为胜的天赐良机。于是高声叫道: “弟兄们,这是西夏将沥重,乱箭射死她,敌方必群龙无首!”话音未落,乱箭齐发,皆向阳泉呐喊之处射过去。 常言道,作大将的不怕千军,就怕寸铁。乱矢之中,难免中箭。阳泉习武,当然知道这个厉害,又不能转身跑,否则连拨打雕翎的机会没有了。她只好学着刚才的沥重,一边挥刀,一边缓缓后退,一边大喊: “我,不是狐…” 第三十四回(6) 一面坡将计就计, 两军阵只身诱敌 第三十四回(6)。一面坡将计就计,两军阵只身诱敌 喊道这儿,觉得不妥,阳泉连忙收口。可是这一喊更让敌人知道方位,箭矢更加集中。但见金兵箭如雨发,‘嗖嗖’破空作响,枝枝不离阳泉身前身后。饶是金兵眼神不济,不然阳泉当场就挂了。不过,时间一长,她孤身一人,如何能挡? 正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人身披钢甲,飞也似的赶到阳泉近旁。不是别个,正是沥重。她召呼一声,抱住阳泉,往后便退。耳轮中只听‘咣咣’作响。原来是金兵箭矢射到沥重甲上。前文说过,沥重这付铠甲乃王三横所制,可防重矢,这才挡住了金兵的乱箭。 不料金人战法甚精。一通乱箭之后,只听完颜名虎一声呼啸,箭矢突止。寸秒之间大将完颜名虎挺叉杀出,人箭配合之精妙,令人赞叹。再说沥重正护着阳泉后撤,猛然间脑后金风所响,一柄钢叉,从天而降。此式名唤‘滚龙叉’,钢叉劈下,叉刃更呼呼滚动,一般人防不胜防。加上完颜名虎臂力惊人,这一叉由上打下,力有千斤。沥重正抱着阳泉,两人左右不好伸展。眼看叉下就要伤人。 毕竟沥重身为大将,临危不惧,转身把阳泉送到一边。单手将佩刀拔出,这一式叫‘拔云见月’,眨眼之中,四两拨千斤,刚刚带过滚龙叉。又加上完颜名虎眼神不好,这钢叉走偏了半寸。不然,沥重两人真是要悬。 沥重见钢叉走空,完颜名虎左侧门户洞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反手一刀,斜肩铲背,用的是沥家刀法中最精的一招,唤作‘秋风落叶’。完颜名虎也不白给,见钢叉走空,料敌人必然得理不让人。他自有杀招,因为以自己的方位,敌人必以下打上。当时把叉一拧,护住面门。心想你兵刃再厉害,打在我钢叉上,也震你个虎口发麻。 这他可想错了,沥重什么人?沥家刀法天下无双,再加上她手中兵刃,乃三横用心所制,唤叫‘绝演’。那是削铁如泥,吹毛立过的兵器,世所罕见。二人兵器碰在一处,耳轮中只听得“喀嚓”一声,完颜名虎的三股钢叉齐刷刷削断。 沥重此式既唤作秋风落叶,此刀锋则过林穿叶,其势不成,削罢钢叉继续前挥。再加上完颜名虎眼睛不跟劲儿,绝演正中金将前胸。好一个完颜名虎,当场被砍翻在地,竟然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 可这人不愧当世名将,重伤倒地,出气多进气少,绝不呻吟,反而满脸刚毅,双目圆瞪,凛然视死如归。 一旁阳泉看着完颜倒地,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她不由想起杀父之仇,高声大叫: “张来冒!” 她这一喊,金人似乎并不明白。当然金兵主将一伤,众人群龙无首,这第二支后援之兵,再无斗志。沥重领宋夏联兵,大获全胜。这一仗虽然规模甚小,但意义颇大,说明岳飞联夏抗金策略成功。 历史上,西夏之所以称夏,由于党项祖先被唐皇帝封于夏州。之所以封赏,是因为他们为唐而战,用头颅鲜血替唐僖宗夺回首都长安。当年那辉煌战果,隆重载入史册。今日一战,虽然漂亮,但太小的规模,又发生在远离国都的域外,自然不见经传。 两战相比,可见得,中原西夏,和则两利。常看到: 千古风云,百世兴亡,寒暑易逝,战乱难当。 凭谁说,神州华夏,民族林立,和则两利,战则两伤。 第三十四回完 沥泉神枪上册完 接下来敬请观看中册book.zongheng.com/book/579495.html 观朗平领军里约夺冠,喜极而泣后作 朗平朗平, 我心鲸鹏。 狂澜倒挽, 拔寨催城。 十亿观赛, 千村巷空。 一帅论战, 天下与同。 云空万里凭谁问, 风过三江长沸腾? 女排夺冠,喜极而泣后写之二 朗平朗平, 我心鲸鹏。 红尘滚滚, 孰遇英雄? 逆境之下, 坚持以恒。 无辞万苦, 反败为赢。 君不见百族千载唯华夏 远世文明独传承 致尊敬的读者: 《沥泉》上册问世以来,受到爱戴。不少读者每期必评,评语如歌如颂。还有评语本身就是诗文,精辟中的,语文水平超过笔者。在这一并深深感谢。 但上册放到历史栏目,可能不对。因为《沥泉》也说成评书,在‘龙音阁’、‘听东方’等站,放武侠栏屡排第一,共计超百万点击。故此中、下册重新成书。 《沥泉》中册放武侠栏,的确比上册好些。也受到书友鼎力支持。有的书友每期必用诗评。诗文水平有目共睹,高过笔者多矣。我常想,能为诗者,必能为文。能写故事的,却不一定能为诗。书友放下自己的创作,天天为《沥泉》赋诗。令我动容。 《沥泉》中册讲铁匠营历尽千辛万苦,发明了风箱,打成扎麻刀,助岳家军大胜金兵。但王铁匠仍欠岳飞一杆枪,沥泉神枪。这便是下册的主线。 下册很快要发表,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