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凤还巢 “你莫不是真的对闵王叔有意?”李奕晫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想不出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够让温浮欢心甘情愿的嫁给闵王了。 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否则她完全可以从了皇上,而以她的聪明才智,以后难保不会取代长孙皇后的位子。 “为什么不呢?谁都知道闵王是琉安的贤王,他为人谦逊和善、彬彬有礼,既通诗文又懂琴棋,而且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还是不错的棋友呢!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又出身皇室的人,难道不是夫君的最佳人选吗?”温浮欢顺着李奕晫的话道。 尽管亲耳听到她这么说,李奕晫还是不愿相信。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抓住温浮欢的肩膀,神情恳切道:“……除了是很好的棋友外,其他的条件我也都符合!而且你没有同我下过棋,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不合拍呢?所以这么说来,我也可以的对不对?” 平心而论,温浮欢已经不恨李奕晫了。 当初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一直在尽力弥补。 她或许没办法把他当作朋友,但也不想把他看作是敌人,所以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用这些话来伤害他! 可是…… “是么?殿下真的认为你可以做到和闵王一样么?”温浮欢冷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 她挣开李奕晫的手,眼神突然变得冷漠而疏离,仿佛换了一个人:“闵王可以只有我一个王妃,你能吗?” “我……” 李奕晫没话说了。 虽然太子妃的位子迟迟未有合适的人选,但早在他行过冠礼之后,便娶了两名大臣的女儿为侧妃。 不管他再怎么不喜欢那两人,哪怕他们从未同过房,但自己有侧妃却是不争的事实! 瞧着李奕晫无话可说,温浮欢欲转身离开,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可以休掉她们,从此以后再不纳侧妃,也不豢养姬妾……”他急切的说。 温浮欢刚想开口,却被一道低沉的声线抢先道:“太子殿下!” 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后,两人皆是一震。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闵王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锦袍,墨冠束发,身体端直的坐在木制轮椅上,由尹舟推着过来。 “王叔?”李奕晫皱眉道。 温浮欢则屈身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闵王略一抬手,示意她免礼。 待走到近前,他的视线落在了温浮欢被李奕晫抓着的手上,眉头微皱,眼神不由自主的暗了下来。 温浮欢见状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李奕晫的钳制。 李奕晫则好像没有察觉到闵王的不悦似的,仍旧紧握着她的手,问道:“闵王叔怎么突然过来了?” 闵王垂眸轻笑,突然伸手握住了李奕晫的手腕,并转头看向温浮欢,目光柔和,声音疏朗温润:“本王来接我未来的王妃回府!” 说话间,他手上缓缓用力。 李奕晫吃痛松开了温浮欢,看向闵王,削薄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时辰不早了,太师府的人都等着你回去呢!别让他们等着急了!”闵王面带微笑的看着温浮欢,若无其事的道。 温浮欢瞧了李奕晫一眼,只见后者脸色铁青,明显十分不悦。 而这厢,闵王以及替她掀开了车帘。 温浮欢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弯身钻进了马车里。 闵王也在尹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同她相对而坐,隐在暗色中的面容清矍俊逸,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甚分明,只一双墨瞳幽邃深沉,如深不见底的暗渊。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待到马车渐渐驶离皇城,温浮欢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欢儿斗胆想问一问王爷,是怎么说服皇上的?” 她还是对宫人们说的闵王和皇上争吵的事情耿耿于怀。 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是温浮欢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任何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闵王为了帮她付出的越多,那么她欠闵王的也就越多,而她一贯奉行的原则是——欠下来的债,终究还是要还的!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闵王脸上不见半分意外,笑容浅淡的说:“本王用不着说服皇上,只要本王开口,皇上自会答应本王的要求!” 听他这么一说,温浮欢更加糊涂了。 据她所知,皇上之所以留闵王在帝京,而没有把他像别的王爷一样驱往封地,不过是因为他伤了一双腿。 一个形同废人的王爷,根本不会威胁到他的帝位! 而除此之外,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还比不上寻常人家的兄弟。 温浮欢不认为,皇上会平白无故的答应他赐婚的请求,更何况他想要迎娶的还是皇上费尽心思想要留在身边的女子! 那天在醇央宫发生的事情,让她深刻的意识到——皇上不会对她放手,至少不会像闵王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如果温浮欢没有听错的话,闵王的语气里有些……狂妄! 看出来她明显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闵王不气也不恼,反而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浅浅呷了一口。 过了片刻,他才幽声道:“……皇上曾经允诺本王,这普天之下的女子,只要本王想要,便可任由本王挑选——只除了她!” “她?” 温浮欢恍然明白,那个闵王口中的她,多半是他心爱的女子! 听他话里的意思,约么是他和皇上爱上了同一个女子,但皇上却以天子之威纳了那名女子为妃,并许给了闵王这样一个诺言。 皇上或许以为,他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个迫切想要拥有的人了! 却没想到…… 怪不得闵王向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的说,只要他愿意,便一定可以让皇上赐婚! 温浮欢忍不住有些庆幸,庆幸皇上曾许诺闵王,庆幸——君无戏言! 可是,她又不禁迟疑道:“这样的金口玉言,该是要用在王爷真正心爱的女子身上,不该为了欢儿白白浪费!” “呵……” 闵王轻笑出声,把杯子里的茶水如喝酒般一饮而尽,“不会了,再也不会有用到的机会了!” 第2章 留宿温家 温浮欢褪下腕上的红豆手串。 “这条手串是当年家父送给家母的定情信物,我出生之时,家母又转赠与我!手串上有家父亲手刻上的诗文,世上仅此一条!” 齐管家正要拿过来细看,却被柳儿先一步隔开了手。 “这样重要的信物,你一个小小的管家如何能辨得了真假?难道偌大的温宅,就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主人家吗?”柳儿不客气的道。 齐管家闻言老脸一红,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温浮欢没有斥责柳儿无礼,而是表情恬淡的望着齐管家。 柳儿说的没错,这样紧要的物件,若不是关系紧密的人,是不可能知晓的,更别提辨别真伪了! 齐管家被温浮欢沉静的目光盯得心慌,清了清嗓子道:“小姐先里面请吧!” “好。”温浮欢颔首。 齐管家引着温浮欢来到正堂,命丫环端了茶,并且随侍在旁伺候,自己则匆匆向后院走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 温浮欢放下茶盏,站起身。 只见从正堂门口处迈进来一个衣着雍容,体态婀娜的中年美妇,端庄的面容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进门就高声道:“听说我温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瞧瞧!” 说话间,那名中年美妇已经走到温浮欢面前,亲切的拉起她的手,如那开门的小厮那般,目光惊奇的把她打量了个遍。 “啧啧,瞧这模样生得标致的,真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见温浮欢面露疑惑,随同美妇一起进来的齐管家介绍道:“这位是老爷的正室夫人!” 原来她便是温家二老爷的妻子罗氏。 温浮欢离家十年,彼时年幼,如今残存在记忆里的只有一些模糊的人和事,依稀记得这个婶娘似乎和她并不亲近,至少比不得现在的殷勤。 思及此,温浮欢便多留了一分心思。 她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福身道:“夫人好!” 罗氏只当温浮欢是认生,心底暗暗对她多了几分轻视,脸上的笑容却不减分毫。 她重新拉起温浮欢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快别站着了,来,有什么话坐下说!” “谢夫人!” 温浮欢复又落座,罗氏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就说这府里的下人是愈发没有眼色了,小姐回来了,不晓得请进府里来不说,还问东问西的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主人家的事,哪里是奴才能过问的!” 说罢,罗氏便不悦的瞥了齐管家一眼。 齐管家垂下头。 “老奴知错!” “怪不得齐管家,是我来的唐突了!”温浮欢道。 “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孩子!”罗氏称赞道,看向温浮欢的目光愈发柔和了,只不过那柔和总好像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恁的让人喜欢不起来。 “夫人过奖。”温浮欢客气道。 罗氏笑了笑,问起温浮欢在这十年间发生的事,以及她既然知晓自己的身份,为何过了这么就才寻上门来。 温浮欢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如今正好搬出来。 她说自己被人贩子卖到了一处膝下无女的人家,养父母对她疼爱有加,直到去年二老年迈双逝,几位兄长也都成家立业,她才决心回来寻亲的。 “落叶尚要归根,更何况离家多年的儿女,总是要回家来的!”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也算是善心人了!只是……” 罗氏说着便攥起帕子,抹起了眼泪道:“可怜我那早逝的大哥大嫂,临走也没能见上女儿一面,还有你哥哥书远也……” “我爹爹和娘亲,还有大哥他们……” 温浮欢刚一提及这个话题,就被罗氏巧妙的岔开了。 “都是伤心事,不提了,不提了!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欢儿过得很好,有劳夫人挂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都对认亲信物的事只字不提,罗氏更是一口一个欢儿,俨然对温浮欢十分喜欢。 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罗氏渐渐坐不住了。 她把目光转向温浮欢皓腕上的红豆手串,问道:“这想必就是大哥送给大嫂的定情信物了吧?真是别致呢!” 温浮欢这才褪下手串递给她。 “这的确是家父家母留下的物件儿,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一验真假!” “这话怎么说的?我瞧着你就喜欢,也真觉得你就是我那可怜的侄女儿,只是血缘亲疏这种事口说无凭,我总是得帮你想办法,让别人信服的!”罗氏道。 话是这么说,她却盯着那手串瞧了又瞧。 最后,罗氏把手串交还给温浮欢。 “这大哥大嫂的事情,就属老爷还有三弟最了解了!不巧的是老爷前几日去了庄子上收租,三弟呢又是个不着家的,你看这……”罗氏一脸为难。 温浮欢收好手串,起身道:“没关系的,既然二叔没在,那我改日再来好了!” “哎——” 罗氏急忙站起身,拉住转身欲走的温浮欢。 “夫人还有事?”温浮欢转头问道。 “这样吧!我这就派人把你回来的消息带给老爷,庄子离樊城不远,最迟明天午饭前他就能赶回来了,不如你先把手串留下,等老爷一回来,我就拿给他看!” “这……” 温浮欢为难的望着罗氏,垂下头,摩挲着手串道:“不是我不肯交与夫人,实在是这手串从未离过我的身,我每晚须得拿着它方能入睡。” 罗氏闻言,眸底划过一丝恼色,笑容不改道:“既然如此,你便好生收着吧!” “多谢夫人体谅!我如今就住在城中的云升客栈,若是二叔回来了,有劳夫人遣人知会我一声。”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住客栈呢?不如我吩咐下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你今晚就住在这里,也省得明日我再遣人过去找你了!”罗氏提议道。 温浮欢不明白罗氏这么做的意图。 照理说,她虽然有信物在身,但是在无人能够证明信物真假的情况下,她仍旧是一个身份和来路都不明的人。 罗氏怎么会又怎么敢就这样让她住在温宅呢? 不过不管她怎么想的,温浮欢都不打算拒绝她的提议。 这里是她的家,她住进来自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温浮欢福了福身,浅笑道:“如此,欢儿就打搅了!” 第3章 别有目的 似是没想到温浮欢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罗氏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讶异,旋即恢复正常。 “不打搅!不打搅!” 她招手唤来身后的一个嬷嬷,吩咐道:“冯嬷嬷,你带小姐去客房,让人好生伺候,若是胆敢怠慢,我定轻饶不了!” “是,夫人!” 冯嬷嬷应声,走到温浮欢面前。 “小姐,请随奴婢来!” “有劳冯嬷嬷。” 温浮欢随同冯嬷嬷离开后,罗氏身后的另一个长相有些刻薄的嬷嬷上前道:“夫人不过客气了一下,她怎么就当真了呢?一个姑娘家,身份未明,怎么好住在别人府上呢?” 罗氏敛去了脸上的笑,冷哼道:“这乡下人家养出来的贱丫头,到底还是上不了台面的!这样没教养的人顶着温家小姐的名头,也只会给温家丢人现眼!刘嬷嬷!” 她眯起眼,招手让那个嬷嬷凑近,同后者小声耳语了几句。 刘嬷嬷的老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的表情。 “奴婢知道怎么做,夫人放心吧!” …… 冯嬷嬷带着温浮欢和柳儿去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厢房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桌椅板凳和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床榻,其他的家具也略显陈旧,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客房有些简陋,还望小姐多担待些。”冯嬷嬷道。 本应是抱歉的话语,可是从冯嬷嬷脸上来看,却看不出丝毫歉意,反而有一种轻视和鄙夷,仿佛温浮欢是讨饭的叫花子。 温浮欢知道,她们是故意这么做的。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温家大小姐,这都能算得上是一个下马威,不然以温家的富贵,怎么可能给客人住这么简陋的客房呢? 温浮欢没开口,柳儿先忍不住了。 她环视整个屋子,气道:“这哪里是客房?这分明是给下人杂役住的柴房!小姐,我们……” 柳儿气冲冲的回过头,却见温浮欢已经走进里间,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小姐!” 柳儿疾步走到里间,鼓着腮帮子望着温浮欢,愤愤不平的道:“这房间怎么能住人呢?就是客栈里最下等的房间,也要比这里好上十倍百倍呢!咱们走!咱们不住这里!” 温浮欢拉住柳儿,压低了声音道:“柳儿,这一路上已经花了不少银两,我们哪里还有钱住客栈呢?” 两人故意把话说的很大声,好让外面的冯嬷嬷听见。 果然,冯嬷嬷闻言,脸上的轻视更深了。 她在外面道:“小姐一路奔波,想必很累了吧?奴婢这就吩咐下人准备热水,供小姐沐浴。” 温浮欢从里间走出,面带感激的说:“多谢嬷嬷。” “小姐客气了,如果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嬷嬷慢走!” 冯嬷嬷缓缓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温浮欢和柳儿听到她在外面小声嘀咕道:“……什么乡下来的野丫头,也敢来温家冒充千金小姐,简直是痴人说梦!” 柳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撸起袖子,就要冲去外面。 温浮欢拦住了她。 “小姐,你没听到她刚才说什么吗?她说你是野丫头欸!你别拦着我,让我好好教训她一顿!”柳儿气呼呼的说。 “教训了她以后呢?”温浮欢问。 “呃……” 柳儿被问住了,搔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温浮欢缓步走到桌旁坐下,慢条斯理的道:“你教训了她,她势必要上夫人那里告状,届时我们就会被赶出温家,哪里还用得着认亲呢?” “这……” 柳儿再次语塞,表情沮丧的道:“所以说呀!小姐你刚才干嘛说我们没钱了,我们明明还有很多钱呢!” 温浮欢伸出食指,轻按了一下柳儿的额头。 “这叫障眼法,懂不懂?” 柳儿干脆的摇了摇头。 “柳儿不懂!但是柳儿知道,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小姐的道理,柳儿只管听便是了!” “难得你这么听话。”温浮欢夸奖道。 柳儿嘿嘿笑了两声,道:“不过小姐,那个夫人……她真的喜欢你吗?我总觉得她脸上的笑阴森森的,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温浮欢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氏刚才对她极是亲切热络,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只怕会真的以为她平易近人,且对自己中意有加。 可惜温浮欢到底不是寻常女子。 她经历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漠,最是懂得人心叵测的道理。 这世间……父母兄弟尚且不能全信,哪里还有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呢? 只是没想到这个柳儿心思虽然算不得灵慧通透,眼睛倒是挺毒,竟也看出来了罗氏的虚情假意。 怪不得那个人说:“你出门在外,身边需要个忠心伺候的,柳儿这丫头眼明心巧,让她跟着你也好。” 想到这里,温浮欢心下微滞。 从进城到现在,她已经想到那个人两次了。 不管是想到他的好,还是想到他的不好,她总归是想着他的……温浮欢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会牵念一个人的感觉。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儿女情长,而且那个人也不是会和她儿女情长的人! 温浮欢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回到温家上面。 “莫要说现在还不确定我是不是温家的小姐,就算确定了,她的态度也未免太热络了些,而寻常人对一个陌生人这样殷勤,多半都怀着两个目的。”她分析道。 “哪两个?”柳儿好奇的问。 “要么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要么就是想让她放松警惕,至于夫人的意图,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了。”温浮欢摩挲着腕上的红豆手串道。 “是什么?是什么?” 瞧着柳儿眨巴的圆眼睛,温浮欢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佛曰,不可说!” 柳儿揉着疼痛的额头,一脸哀怨的道:“小姐坏,小姐又欺负柳儿,柳儿不要伺候小姐了!柳儿要去找阿炎!” 阿炎是那个驾车的车夫,复姓百里,单名一个炎字。 温浮欢轻笑,笑容促狭的问:“怎么?你现在不说对着那张脸,晚上会做噩梦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柳儿又想到那张满布疤痕、狰狞可怖的脸,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不甘心的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第4章 麻烦来了 没过多久,冯嬷嬷便领着几个丫鬟给温浮欢送来了沐浴的热水、手巾等物品。 丫鬟放好一切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柳儿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都退下吧!由我来伺候我家小姐沐浴就够了!” 丫鬟们没有动,像是没有听到柳儿的话一般。 柳儿见状火了,态度也不如刚才和善,拉着一张脸呵斥道:“你们难道都聋了不成?怎么?温家的奴婢就都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见她发了火,丫鬟们也不好再坚持,便纷纷退了出去。 等她们全部离开后,柳儿才关紧了房门,轻哼了一声道:“早前那个夫人还说齐管家是个没眼色的,依我看这温家的下人就没个有眼色的!” 温浮欢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轻笑道:“她们哪里是没眼色,她们不过是……挑着软柿子捏罢了!” 何止是温家的下人,世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如今她们要给她下马威,那她就受着,总有一天,她受到的这些,都会连本带利一并还回去的。温浮欢如是想。 她褪去衣衫,正准备迈进竹制的浴桶里,却听到外面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温浮欢同柳儿对视了一眼,飞快的拿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衫穿上。 两人疾步向外面走去。 她们刚走到外间,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撞开了,表情惊恐的冯嬷嬷跌摔了进来,那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门口处则站着一脸阴沉的百里炎,被大火燎过的大半张脸在夜色里更显狰狞。 别说是冯嬷嬷了,就连见惯了他这副模样的温浮欢都被吓了一跳。 柳儿更是远远的跳开了,躲在里间的屏风后面,指着百里炎,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怎么又出来吓人了?” 温浮欢也目光不解的看着百里炎,他从未这般鲁莽过。 百里炎不仅容貌可怖,而且还是个哑巴。 他依次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包袱、已经被丫鬟扶起却还在瑟瑟发抖的冯嬷嬷、略微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以及温浮欢。 温浮欢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你来给我送包袱,结果发现冯嬷嬷在窗前窥视我沐浴?” 百里炎点了点头,一脸气愤的看向冯嬷嬷,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冯嬷嬷被吓得直哆嗦。 温浮欢摆摆手让百里炎退下,然后缓步走到冯嬷嬷面前,目光温和却不乏威严:“嬷嬷有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 柳儿见百里炎离开了,又听到温浮欢的话,立刻从里间跳了出来,指着冯嬷嬷的鼻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偷看我家小姐沐浴?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冯嬷嬷惊魂未定,又被柳儿这么劈头盖脸的呵斥了一番,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偏偏罗氏交代她不能同温浮欢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 当然冯嬷嬷也不敢。 温浮欢现在身份不明,她如果是冒充的倒还好,万一她要是真的温家小姐,冯嬷嬷可吃罪不起。 不过看她们那副穷酸样,估计也和前几次自称是温家小姐的人一样,都是来骗钱的! 想到这里,冯嬷嬷虽然强压下怒火,语气总归有些傲慢道:“哎哟,小丫头!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这无凭无据的,可不能红口白牙的污蔑人呀!” 她转头看向温浮欢,不服气的道:“小姐,奴婢真没有窥视您沐浴,奴婢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来把晚饭给您送到房里,谁成想您正在沐浴……” “你撒谎!沐浴的东西都是你带人送过来的,你会不知道?再说了,你要不是存心偷看,刚才怎么会被吓成那个样子?我看你分明是心虚!”柳儿伶牙俐齿的道。 “……实在是刚才那人太吓人了!”冯嬷嬷心有余悸道。 不得不说,百里炎的长相的确有些恐怖。 柳儿还想找话来反驳,温浮欢已经站到两人中间,淡声道:“既然这整件事是一个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她目光温和的看向冯嬷嬷,语带抱歉的说:“冯嬷嬷,我的车夫吓到你了,我代他向你说声对不起。” 冯嬷嬷冷哼了一声,有些趾高气扬的道:“小姐言重了,是奴婢来的不是时候,奴婢走就是了!” 说罢,她便吩咐丫鬟把饭菜摆放到了桌子上,带着她们离开了。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柳儿伸着脖子喊道:“走走走,有本事再别过来了,谁稀罕你们伺候啊!” 柳儿用力关上门,走回房间。 “小姐,你真的相信那冯嬷嬷只是来送晚饭的?”她问。 温浮欢神情微敛,盈盈的目光如月华般清冷。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炎从来不会撒谎,更不会无缘无故冤枉别人。” 她转身睇着柳儿,“刚才门窗可都关好了?” “关好了!我挨个检查了两三遍!”柳儿斩钉截铁的说。 温浮欢走到那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边,将窗子关上了。 “亲都还没认,麻烦倒先来了。”她叹道。 …… 夜色愈发深沉了。 沁芳斋是罗氏居住的院子,里面栽种了一丛一丛的牡丹,经过白日里骄阳的炙烤,花叶全都被晒得蔫蔫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时近子夜,黑漆漆的院落里有一处竟还亮着灯。 两人交谈的声音从那处房间传出。 “你可都看清楚了?她肩上确实没有桃花似的胎记?”一个声音问。 “奴婢看得真真的,绝对错不了!”另一个声音回答。 “哼,这野丫头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冒充我温家的小姐,我倒要看看等明天老爷回来,她会是个什么样的死法……谁?!” 那一处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冯嬷嬷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只听得一声细小的猫叫,便放心的关上了窗。 “夫人,外面没人。”冯嬷嬷道。 罗氏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夫人!” …… 翌日,温浮欢一大清早就起了,借故去客栈取东西,带着柳儿出了门。 温家大宅建在樊城繁华富盛的十里长街上,一出门就能瞧见街道两旁兜售瓜果菜蔬、首饰和小玩意儿的摊位。 温浮欢一路走走看看,目光最终停在一处卜卦算命的摊子上。 第5章 真假小姐(上) 说是摊子,其实不过是摆了一副桌椅,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签筒等物。 桌子旁边还倚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白布,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大字,白布的最上方还画了一个八卦图。 一个穿着灰布长衫,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坐在桌前。 他神情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眼半阖,一手捋着山羊须,乍一看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模样。 温浮欢目光一亮,快步走到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掏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子放到桌上。 老道士立刻坐直了身体,两眼放光的望着那个银锭子。 似是意识到不妥,他忙将视线移到温浮欢身上,清了清嗓子问道:“姑娘是要测字还是要算命啊?” “我既不测字,也不算命!” 温浮欢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面带微笑的看着老道士。 “我想请道长帮我给别人算一卦!” 老道士恍惚明白了她的意思,表情为难的道:“姑娘,你这是想让贫道帮着你骗人吗?这可不行!不行的!” 老道士连连摆手:“贫道行走江湖,卜卦算命,靠的那就是一个真字……” 不想再听他絮絮叨叨下去,温浮欢又拿出一个金锞子,细细的把玩在手里,漫不经心的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非道长不可,既然道长觉得为难,那就当我没有来过好了。” 说罢,她便起身欲走。 “哎——” 老道士急忙拦住温浮欢,一手抢过她手里的金锞子,一手收起桌上的银锭子,笑的一脸谄媚。 “既然姑娘都开口了,贫道哪里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呢?姑娘请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儿说,慢慢儿说!” …… 温浮欢回到温家已是巳时左右。 原以为温家二老爷还没回来,没曾想她刚一进门,齐管家就匆匆迎了上来。 “小姐,可算找着您了!我家老爷已经回府了,正和夫人在正堂等您呢!” “哦?我这就过去!” 温浮欢疾步向正堂走去。 快接近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有一男一女的谈话声从正堂传出,应是温家二老爷温承泰和温夫人罗氏没错了。 只听温承泰道:“若说那红豆手串,母亲也是识得的,你为何不等她从景华寺回来,反而要我连夜从庄子上赶回来呢?横竖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哪里就这么着急呢?” “我这不是为了母亲着想么?这十年来,自称是温家小姐,上门来认亲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母亲哪次不是满含希望最后又失望的?母亲如今年纪大了,这种打击能少受一次便少受一次吧!” 罗氏言之凿凿,一字一句看似是在替老夫人着想,实则是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的位置。 温承泰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觉得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妻子,让他甚感欣慰。 他握住罗氏的手,慨叹道:“夫人这么替母亲着想,只可惜母亲她……” 不知道为什么,温家的老夫人殷老夫人对罗氏一向不太中意,不管罗氏做什么,都讨不到殷老夫人的欢心。 罗氏还想落上几滴泪,好让温承泰更加愧疚,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 温浮欢进来了。 温承泰原本在同罗氏交谈,听闻脚步声,抬眼望了过来,不由得便怔了怔。 只见温浮欢依旧穿了那件月白色的对襟上裳,下着烟水绿的挑线长裙,低眉顺目的恬柔模样在盛夏炙热的气候中仿佛一泓清泉,汩汩的流淌在人们心间。 她朝着座上的两人福身道:“欢儿见过老爷,夫人!” 温承泰恍然回神,忙道:“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说话间,他起身欲扶,却被罗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老爷这话说的,她的身份毕竟还没有得到证实,贸贸然说什么自家人,未免也太草率了吧!”罗氏强压着怒气道。 她算是看出来了,不管这野丫头是不是温家小姐,都断然是不能留的。 若她是温家小姐,以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惦记,只怕她会压了娉儿、婷儿一头;若她不是温家小姐,就凭刚才老爷的态度,只怕会打她的主意。 活到这般年纪,罗氏早已不奢望什么举案齐眉、白首偕老了。 她只要保证,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狐狸精围绕在温承泰身边,更别有什么人胆大到妄想夺走她正室夫人的位子。 温承泰也察觉到罗氏的不悦,忙收敛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听说你的信物是一条红豆手串,可否拿与我瞧瞧?”他态度温和的询问。 温浮欢点了点头,把红豆手串交与丫鬟,再由丫鬟转递到了温承泰手上。 温承泰拿着手串,翻来覆去的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命人拿来透镜,对着手串里侧好一阵端详。 “老爷,怎么样?这到底是不是大哥大嫂的定情之物呢?”罗氏焦急的问。 温承泰抬起头,表情郑重的点点头。 “若说红豆手串可以仿冒,那这里面的题诗绝对假不了……” 温承泰示意罗氏拿过透镜看,果然见到手串的每一颗红豆上都刻了字,连起来便是一句诗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刻文的确是出自大哥之手。”温承泰肯定道。 他转头望向温浮欢,既惊且喜的道:“你真的是我大哥的女儿!你真的是欢儿!” “不对!” 罗氏皱起眉,一把扣下红豆手串,然后对着门外喊道:“来人!把这个居心叵测的丫头给我抓起来!”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从门外冲了进来,将温浮欢主仆团团围在了中央。 他们这么快就能冲进来,想必是事先在外面埋伏好了的。 温浮欢在心里轻叹,就知道这一关没那么好过。 “温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温老爷分明已经证实我家小姐就是温浮欢,你这么做是打算干什么?”柳儿护住温浮欢,冷着脸质问道。 不要说她们主仆二人,就连温承泰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 他一脸不解的望着罗氏。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呀?” 罗氏望着被护院围住的温浮欢和柳儿,态度一改昨日的亲切殷勤,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目光看着她们。 “小姑娘,你说错了!我家老爷虽然证明了这红豆手串是真的,可你们又拿什么证据来证明,这红豆手串是属于你们的呢?” “你!”柳儿气的双眼圆瞪。 罗氏这分明是胡搅蛮缠,那红豆手串明明是自家小姐交给他们的,如今却还要证明是自己的! 第6章 真假小姐(下) 见她们无可奈何,罗氏继续道:“时隔十年,莫要说当初的欢儿已变了模样,就连她是否在世,我们都难以确定,谁又能保证这手串不是你们偷来或者捡来的呢?” 看来罗氏是打定主意,要否定温浮欢的身份了。 温浮欢见状,拦住了亟欲争辩的柳儿,目光镇定的望向罗氏。 “既然如此,夫人要怎么才肯相信我是温浮欢呢?” 罗氏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见温浮欢镇定自若,被那么多人围住,也不见丝毫慌乱的模样,打心底觉得温浮欢是在故作镇定。 心底里说不定已经怕的要死了——罗氏如是想。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杀手锏:“很简单,府上的人都知晓,欢儿生于阳春三月,她出生之时正值桃花盛开,而她肩头处则有一个桃花似的印记,不知道姑娘可否让府上的嬷嬷查验一下?” 说罢,罗氏便好整以暇的望着温浮欢,似是胜券在握。 温浮欢果然犹豫了起来,脸色也随之苍白了不少。 “我……” “怎么?不敢了吗?因为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欢儿?” 罗氏得意的站起身,命令护院道:“还不快把这个女骗子给我抓起来,送交官府处置?” “是,夫人!” 护院们这次没有犹豫,不由分说的上前扭住了温浮欢和柳儿。 温承泰想劝阻,奈何根本插不上嘴,再者他也觉得罗氏说的话有些道理,温浮欢这种犹豫的模样的确让人怀疑。 不过这么标致的小女子送交官府,委实太可惜了! 温承泰暗暗惋惜道。 见到温浮欢被护院擒住,柳儿焦急的大喊:“小姐!” 她转头看向罗氏,怒声道:“放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不是骗子!我家小姐真的是温浮欢!” “这些话,你留着到官府里去说吧!”罗氏冷声道。 就在护院准备把温浮欢主仆拖出去的时候,一道洪亮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谁要把我的孙女送到官府去啊?” 说话间,只见一个拄着鸩鸟头手杖、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绾成了高高的发髻,用刺绣精美的额带包着。 她便是温家说一不二的老夫人殷氏。 温承泰向来畏怕这个母亲,一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殷勤道:“母亲,您不是在景华寺进香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呢?” 罗氏也收敛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关切的问道:“是啊!母亲,算日子,您不是要到明天才回来么?” 殷老夫人收回被温承泰扶着的手,冷声质问:“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回来吗?” “不是,不是!”温承泰连连摆手。 罗氏忙解释道:“瞧母亲这话说的,这里是您的家,您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儿媳只怪自己没早些得到消息,好出门迎接不是么?” 殷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精矍的目光扫向拖着温浮欢的护院。 “放肆!还不快放开我的孙女!”她沉声喝道。 被殷老夫人这么一吼,护院们立刻松开了手。 殷老夫人缓步上前,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慈爱。 她握紧温浮欢的手,眼眶里隐约有水光闪烁:“你是……欢儿?” 本以为这些年,自己已经练就了一副冷硬的心肠,然而初见至亲,温浮欢还是心头一酸。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哽咽的说:“是我!祖母,我是欢儿!我真的是欢儿啊!” 殷老夫人闻言,忍不住老泪纵横。 她把温浮欢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部说:“欢儿,我的亲孙女,祖母想你呀!这些年你受苦了!受苦了啊!” 眼见着殷老夫人和温浮欢上演了祖孙重逢,罗氏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就此搁浅,不理会温承泰的劝阻,上前道:“母亲,您可看清楚了,她可不是您的孙女!” 殷老夫人闻言抬起头,皱眉看着罗氏。 “老二媳妇,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不是我的孙女?她怎么就不是我的孙女了?” 罗氏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母亲难不成忘了?当初也有那么一个姑娘自称是欢儿,您还对她喜欢得紧呢!结果她还不是……” 罗氏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有些事只需点到即止。 殷老夫人自然没忘记那件事。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有一个姑娘自称是温浮欢,并且眉眼间也确实和温浮欢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殷老夫人不疑有他的认了她,对她疼爱有加,结果没想到她居然和温承泰的大儿子温书恒鬼混到了一起。 事发之后,殷老夫人既震惊又愤怒,命人把那姑娘连带温书恒一起赶了出去。 后来温承泰和罗氏双双恳求,加上温书恒认错态度诚恳,殷老夫人才准许他回了家。 至于那个姑娘,则从此以后不知所踪了。 虽然时隔了一年多,但是一想起这件事,殷老夫人就觉得心口隐隐泛疼,像是被谁刺了一刀,伤疤没了,疼痛的感觉却始终存在。 思及此,她抓着温浮欢的手便松了些。 罗氏见状,心里一喜,加把劲道:“母亲,儿媳知道你思念欢儿,可是咱们不能再让人欺骗了呀!这个丫头身上没有桃花胎记,她根本就不是欢儿!” 殷老夫人僵住了身体,像是瞬间从云端跌落尘泥,脸上的表情岂止是失望,简直都有些绝望了! 十年了,她找了欢儿整整十年了。 若是欢儿还活着,怎么会这么久还回不来呢? 正当殷老夫人心灰意冷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温浮欢幽幽开口道:“……谁说我身上没有桃花胎记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殷老夫人猛然转头看向她,浑浊的双眼里又燃起了一丝新的希冀。 相较于她的期待,罗氏的脸上尽是震惊,震惊里又有几分怀疑。 她下意识的去看冯嬷嬷。 冯嬷嬷也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她很快坚定了态度,在罗氏看过来的时候,冲着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罗氏悬起的心回到了原位。 “既然如此,你敢让我们府上的嬷嬷查验一下吗?”她目光挑衅的问。 罗氏原以为温浮欢会找诸多理由拒绝,没想到她竟然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罗氏吩咐自己的心腹刘嬷嬷道:“刘嬷嬷,你随着姑娘去边厅里查验一下,一定要看仔细了!” 刘嬷嬷会意道:“是,夫人!” 殷老夫人也唤来一个嬷嬷道:“徐嬷嬷,你也随她们一起进去,帮着我瞧瞧,她身上到底有没有桃花胎记!” “奴婢遵命!” 第7章 反将一军 温浮欢同刘嬷嬷、徐嬷嬷一起进了边厅。 罗氏扶着殷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等着看温浮欢怎么圆她这个弥天大谎。 要知道,自从上次被欺骗后,殷老夫人便恨极了撒谎这种行为。 若是知道温浮欢身上并无胎记,她一定不会轻饶了这个丫头! 想到这里,罗氏便忍不住扬起了唇。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温浮欢等三人从边厅走了出来。 她们都是一脸面无表情,让人猜测不出结果究竟如何。 殷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急切且暗含期待的问道:“怎么样?” 徐嬷嬷上前,凝重的神色让人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突然温和的笑了,轻声道:“恭喜老夫人,您的孙女总算失而复得了!” 殷老夫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身来,激动的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奴婢说,这位姑娘就是失踪十年的欢儿小姐,是您的亲孙女!”徐嬷嬷重复道。 这下,不管是谁也都听明白了。 殷老夫人疾步走上前,再次紧紧握住温浮欢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好,好,真好!”她道。 罗氏顿时苍白了脸色,甚至连手上的茶杯都端不稳了。 她再次看向冯嬷嬷,却见后者面如土色,也是一副怎么都不能相信的模样。 这时候,殷老夫人拉了温浮欢过来,目光阴沉的看着罗氏。 “你现在没话说了吧?她是欢儿!她就是我的亲孙女!而你刚才差一点就要把我的孙女送到官府里去了!”殷老夫人生气道。 罗氏扶着桌子站起来,笑容讪讪的说:“母亲,我这也是为了您考虑,毕竟这种冒充欢儿前来认亲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放屁!” 殷老夫人狠狠打断了她的话,气呼呼的说:“我看你是小心过了头,连什么是真是假都分不出来了!她都拿出了信物,你居然还怀疑她!你瞧瞧这丫头的长相,分明是和知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啊?” 罗氏自知理亏,便任由殷老夫人责骂,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倒是一旁的温承泰看不过去了,凑上前小声劝说道:“母亲,云瑛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不想让您再受骗!您看如今欢儿都回来了,这是一桩大喜事,您就别生气了!” 趁殷老夫人不注意,温承泰悄悄的向温浮欢递眼色。 温浮欢会意,上前劝解道:“祖母,二叔说得对,二婶这样谨慎没有错,只是欢儿不明白,二婶怎么就那么肯定,欢儿身上并无胎记呢?” 罗氏闻言,狠狠瞪了温浮欢一眼。 这贱丫头居然给她设陷阱,她总不能说自己派人偷看了温浮欢沐浴吧? 可是不这么说,又要怎么说呢? 罗氏小心的看向殷老夫人和温承泰,他们也在看她,等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一旁的冯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爷,老夫人,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昨个不小心看到了小姐沐浴,无意中发现小姐肩头并无桃花胎记,便将此事告诉了夫人,夫人这才会断定小姐是骗子的!这都是奴婢的错!还请老夫人和老爷不要责怪夫人呐!” 冯嬷嬷跪爬上前,一边涕泪直下的陈述,一边左右开弓的扇自己嘴巴子,不一会儿两边的脸颊就都肿了起来。 罗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知道这件事必定得有个人担下。 虽然有些心疼冯嬷嬷,但是这种紧要关头,为了保住自己,她也只有舍下冯嬷嬷了,谁让冯嬷嬷当初眼花,没仔细看清楚呢? 想到这里,罗氏也急忙跪了下来。 “母亲,这件事儿媳也有责任,儿媳不该一味听信冯嬷嬷的话,差一点冤枉了欢儿是骗子!儿媳有错!” 殷老夫人没理会罗氏。 她用拐杖重重的击了一下地,怒视跪在地上的冯嬷嬷道:“你这个乱嚼舌根子的婆子,竟敢污蔑我温家的嫡小姐,还险些害得她被扭送官府!要不是玉虚道长给我算出来,说我的亲孙女今天会回来,让我赶回府中,只怕我就要和我的亲孙女错过了!” 殷老夫人越说越气,忍不住举起手里的拐杖,朝着冯嬷嬷背上就打了过去,直把冯嬷嬷打得哎呀乱叫,跪地求饶。 “祖母息怒,小心别气坏了身子!”温浮欢忙关心道。 她目光清冷的瞥了冯嬷嬷一眼,直看得后者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温浮欢继而道:“这种没规矩的婆子,还是应该交给府上的人好好管教一下才是。” “你说得对!来人!” 殷老夫人吩咐刚才拿住温浮欢的护院道:“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婆子给我带下去,重重打上三十大板,然后再扔出府外,由着她自生自灭去吧!” “是,老夫人!” 护院应声,上前去拖冯嬷嬷。 “奴婢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冯嬷嬷一边大声求饶,一边用力磕头,额头上都磕红了,甚至磕出了血来,殷老夫人仍旧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带下去!”她沉声命令。 “不要,不要啊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 冯嬷嬷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被护院架着胳膊拖了出去。 见到殷老夫人这么生气,在场的丫环婆子无不噤若寒蝉,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处理完了冯嬷嬷,殷老夫人又把目光转到了罗氏身上。 “罗云瑛,你身为当家主母,听信贱婢谗言,不能明辨是非,你让我如何放心让你继续操持温家的后宅大事?” 罗氏一听,高高悬起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想到了殷老夫人会责罚她,却没想到殷老夫人为因为这件事,而想罢去她当家主母的位子。 不,这是她的位子! 她千辛万苦才做到这个位子上,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拉下来! “母亲!这次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还请您原谅我!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了!还请母亲再给我一次机会!”罗氏恳求道。 “母亲,云瑛她已经知道错了,再说这一次她也是受了小人的蒙蔽,您就原谅她吧!母亲!”温承泰也开口劝道。 许是见殷老夫人无动于衷,罗氏转而去求温浮欢。 “欢儿,婶母错了!婶母不该怀疑你!你原谅婶母这一次好不好?” 第8章 恶有恶报 温浮欢望着对她跪地哀求的罗氏。 罗氏满脸的歉意和悔恨,似乎真的对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 可是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毒和恨意,还是没能逃过温浮欢的眼睛。 她恨她,恨这个突然出现,又让她颜面尽失的侄女。 温浮欢对这个婶母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她现在还不宜和温家的人撕破脸。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没了对手还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温浮欢柔声软语的劝说殷老夫人道:“祖母,二婶想来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她既然已经知错了,您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殷老夫人如今最是听得进温浮欢的话,闻言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给她一次机会!” “谢谢祖母。” “多谢母亲!多谢欢儿!” 罗氏急忙道谢,心里想的却是:这温浮欢说到底是个黄毛丫头,别人随口说两句求她的话,她就能既往不咎,还真是够愚蠢的! 她哪里知道,温浮欢根本不是既往不咎,她只是把这些都记了下来,等待日后一笔一笔的清算! 罗氏在温承泰的搀扶下站起来,表情诚恳的建议道:“母亲,欢儿能回来,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不如今天晚上办个家宴,也不叫外人,就咱们温家的媳妇孩子一起坐下来,热热闹闹的吃顿饭,也好欢迎欢儿回来!” 罗氏的这个提议颇得殷老夫人的欢心。 殷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松了些,点头道:“是个好主意,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母亲放心,我一定不负您所望!”罗氏忙道。 殷老夫人本就是着急忙慌从景华寺赶回来的,如今又为这真假小姐的事情折腾了这么久。 她上了年纪,身体吃不消,精神一放松下来就觉得乏累的很。 “徐嬷嬷,扶我回荣锦园歇着去吧!”殷老夫人吩咐道,转而看向温浮欢,“你如今住在哪里呢?” 罗氏生怕温浮欢道出她昨晚睡的地方,忙抢先道:“母亲放心吧!我已经帮欢儿选好了园子,这就让丫鬟打扫干净。” 殷老夫人点点头,“嗯,再挑几个可心的丫头去伺候。” “儿媳知道了!” 殷老夫人这才放心的让徐嬷嬷扶着往外走去了。 温浮欢见状,疾步上前,扶过殷老夫人另一边。 “祖母,欢儿送您回去。” 殷老夫人转头望着她,是越看越喜欢。 “好,好啊!”她开心的笑道。 温浮欢和殷老夫人等一众人离开后,温承泰自觉没趣,不咸不淡的安慰了罗氏两句,也背着胳膊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部消失在视线里,罗氏才敛去了脸上的表情,气的一脚踢倒了身边的椅子,把正堂里的丫环婆子都吓了一跳。 她目光阴沉的环顾四周,恶狠狠的吼道:“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婆子们见状,急忙脚步飞快的跑出正堂。 罗氏坐在椅子上。 由于生气,她的胸口一起一伏,过了好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等到走出正堂的时候,罗氏又变回了那个端庄贤淑的当家主母,秀丽的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让人忍不住怀疑刚才大肆发火的另有其人。 樊城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屋子里更是湿闷。 家宴索性设在了湖心的八角凉亭里。 凉亭不大,正巧能够容下一个十人左右的大圆桌。 朱漆花梨木的圆桌上铺了印花的桌巾,上面摆满了精美的菜肴酒馔,就连杯盘碗碟都是白釉的质地,青花的花纹,瞧着雅致而赏心悦目。 凉亭周围是碧幽幽的湖水,碧绿的荷叶同红色、粉色等各色的莲花交相辉映,其景美不胜收。 今日恰逢十五月圆之时,硕大的圆月高悬在穹苍上,光华皎白,又与湖中的月影相映成趣,像极了一幅生动的画卷。 温浮欢扶着殷老夫人,沿着石砌的栈桥向凉亭走去。 亭子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人。 他们或围坐在圆桌前嬉笑攀谈,或者趴在凉亭雕花的栏杆旁,观赏月色荷景。 见到殷老夫人来了,那些人齐齐站到亭子前面,恭敬的问候:“老夫人。” 温浮欢的视线顺其自然的落在了那些人身上。 她虽然没有见过温家的人,但是在决定回到温家之前,早就有人把温家的情况调查清楚,并且事无巨细的送到了她面前。 温承泰和罗氏是之前见过的。 许是为了家宴,温承泰特意换了一身宝蓝色的暗纹锦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显得整洁而儒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身铜臭味的商人。 罗氏也换了衣服,绾了新的发髻,秀丽端庄的面容上挂着盈盈的笑,似是早已忘记了此前的不愉快。 罗氏身边是一位长相柔美的女子。 女子约么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海棠红绣缠枝兰花的裙子,衬着肤色莹白如玉,像是初春枝头盛开的花朵。 这应是罗氏的长女,温浮欢的堂姐温落娉了! 温落娉旁边则是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少女,穿鹅黄色的穿蝶长裙,模样娇俏可爱,尤其一双黑眼睛滴溜溜的,不停地在温浮欢身上打转,眼神里似有挑衅。 不用说,她一定是罗氏的次女温落婷! 好像温落婷还有一个龙凤胎的弟弟叫温书阳。 温浮欢眸光轻移,便瞧见了站在温承泰身侧,身穿绛紫色锦袍,墨绿色玉冠束发的清秀少年。 见她看过来,温书阳不甘示弱的瞪了她一眼。 温浮欢在心里暗笑了笑,视线落在了温书阳身边年龄更小一些的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的长相更加文秀一些,穿着合体的雪青色锦袍,同色的束腰上镶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暖玉。 对上温浮欢的眸子,少年颔首轻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如果她猜的不错,这个少年应是温三老爷的独子温书麒,而他另一边身穿藕荷色对襟长裙,笑容恬柔的女子则是他的母亲、温三老爷的发妻秦氏。 “都别站着了,今晚是家宴,无需拘礼,坐吧!”殷老夫人道。 第9章 家宴风波 尽管殷老夫人这么说,其他人还是等她落座后,才依次按照辈分坐了下来。 殷老夫人先是向他们介绍了温浮欢,接着又向温浮欢一一介绍在座的人,倒是和她猜测的没有什么出入。 “除了你三叔和书恒,家里的人就都在这儿了!”殷老夫人道。 “书恒他现在远在江南,只怕想赶回来也回不来,还望老夫人原谅。”罗氏替殷老夫人倒了一杯茶,解释道。 殷老夫人对罗氏的其他子女说不上喜欢,但对温书恒却是偏爱的很,大约是因为他是温家的长子。 温书恒比温浮欢的哥哥温书远还要年长两岁,如今已二十有一了。 他常年在外跑生意,是个颇有些生意头脑的人,只可惜如今尚未婚配,倒成了殷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书恒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我不太喜欢——总是天南地北的跑,不着家!” 虽是抱怨的语气,可任谁都能听出殷老夫人话里的宠爱和得意。 “老话说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功成名就,以后也能更加孝顺老夫人不是?”温落娉声音柔婉的道。 殷氏哼了一声道:“他要是真想孝顺我,先让我抱上一个大胖重孙子才是正事!” 一句话,把在座的人都逗笑了。 这次家宴还算其乐融融,只不过温浮欢敏感的察觉到,除了温书麒以外,温家的其他孩子都对她怀有或深或浅的敌意。 尤其在殷老夫人多给她夹了几次菜以后,温落娉的表情明显失落了许多,失落中又有些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嫉妒。 温落婷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乌漆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招手让温书阳凑近,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温书阳闻言,朝温浮欢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了一个略显阴险的笑。 他换来伺候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厮一开始露出为难的表情,被温书阳狠狠瞪了一眼,立马乖乖的下去了。 不一会儿,那名小厮便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了两个盛满果酒的银质雕花酒杯。 温书阳同温落婷互看了一眼,双双会意的笑了。 温浮欢把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同殷老夫人寒暄说笑。 一旁的柳儿有些着急了。 她悄悄凑近温浮欢,压低声音道:“小姐,你可要当心那两个小混蛋,我瞧着他们保准是起了什么坏心思。” 说话间,温落婷已经端着那两个雕花的银酒杯过来了。 “按照排序,我该是要唤一声二姐姐的!二姐姐离开家这么久,如今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和老夫人一样高兴!” 温落婷把左手的酒杯递给温浮欢,目光诚恳道:“这是咱们自家酒庄特酿的果酒,香味醇郁,入口甘甜,女人家和孩子都是可以喝的!我以此敬二姐姐一杯,欢迎你回家!” 柳儿知道这果酒里肯定有猫腻,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姐……” 温落婷不怕温浮欢知晓这果酒有问题。 就算她知晓了又能怎么样呢? 温浮欢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这杯酒,她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温落婷心里已经暗暗笑开了花:温浮欢,你真以为自己还是温家的大小姐吗?你真以为温家还能容得下你吗? 温浮欢盯着眼前的酒杯,温落婷则盯着她。 其实这杯果酒里也没放什么,就是放了一些巴豆粉而已,只不过那些巴豆粉的分量足够让一个壮实的汉子,拉上一天一夜。 想到温浮欢不停跑去净房的画面,温落婷真想现在就笑出声来。 可是她不能笑,她得忍着。 笑意从她的眉眼间流泻出来,传递给对面的温浮欢,仿佛在说:“喝吧!喝吧!喝下去也死不了人的!” 温落婷强忍着没有笑,温浮欢却笑了。 那笑意从心底延伸至眼角眉梢,最后扩散到整个脸庞,就像是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又像是花瓣层层叠叠盛开。 简直让人看迷了眼。 温落婷微微一怔。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温浮欢已然把她手里的酒杯全接了过来。 她把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后拉起温落婷的手,笑对着殷老夫人问道:“这真的是婷婷么?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呢!而且还这么懂事,这么漂亮!我简直不敢认了呢!” “可不是么!你失踪那会儿也不过六岁光景,婷儿也才三岁,这一晃都十年了!”殷老夫人感叹道。 想到自己的亲孙女在外颠沛流离了十年,想到早逝的大儿子和儿媳,还有至今生死为明的孙子,她便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一见到殷老夫人落泪,其他人也跟着伤感起来。 家宴上的气氛顿时有些低沉。 温浮欢忙故作轻松道:“祖母,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您就别难过了!您看我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是啊!回来了!回来了好!我总算能给你爹娘一个交代了!” 温浮欢抿了抿唇,转身端起刚才的那两杯酒,递给温落婷一杯,道:“谢谢妹妹能欢迎我回来,妹妹有心了!” 说完,她便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温落婷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温浮欢的酒杯已经空了,正笑眼弯弯的望着她。 “妹妹怎么不喝呢?” 这下骑虎难下的人换成是她了! 温落婷看着手里的酒杯,极力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哪一杯酒。 不管是哪一杯,她都不得不喝了,因为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就连一向威严的殷老夫人,都在拿一种近乎慈祥的目光看着她。 温落婷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把酒喝了。 气氛重新活泛了起来,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把刚才的伤感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落婷悻悻然的回到椅子上坐下,小声的询问温书阳,她刚才喝的究竟是哪一杯? 温书阳双手一摊。 他刚才的注意力也被殷老夫人吸引了过去,没有注意到那两杯酒。 温落婷气的捶了他一拳。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喝的是哪一杯了! 第10章 温三老爷 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停下了筷子,有的甚至还离了席,站在凉亭的雕花栏杆前,感受湖边夜风拂面的清凉。 这时,温落婷只觉得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 她脸色一变,想要向温书阳抱怨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连招呼都不来不及同别人打,便匆匆让丫鬟扶着向净房跑去。 望着她着急忙慌的背影,柳儿忍不住在一旁捂嘴轻笑,暗道:“活该!谁让你想要对付我们家小姐呢!” 温浮欢也不由的笑了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也说出来让我这老婆子听听。”殷老夫人笑问道。 温浮欢挽上她的手臂,靠在她肩上,撒娇道:“祖母说笑了,您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能说是老婆子呢?” “哎哟哟,瞧这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 尽管如此说,殷老夫人还是因为温浮欢的话,脸上笑开了花。 她是真的开心呐! 她日思夜想的孙女终于回来了! 承胥和知夏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她现在心里唯一的遗憾的就是温书远。 不管谁多少次告诉她,温书远已经死了,只要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她就是死也不会相信的! 殷老夫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要是你哥哥也能像这样回来,该多好?” 温浮欢表情一顿,坐直身体道:“祖母,哥哥他……” 话刚说到一半,凉亭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她隐约听到有丫鬟在喊“三老爷”。 是温家老三回来了么? 殷老夫人似乎也听到了丫鬟的喊声,急忙站起身来,和温浮欢一起向凉亭外走去。 只见石砌的栈桥尽头,浓墨般的夜色模糊了视线,一道身穿月白色长袍的颀长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他身后有丫鬟提着风灯,一边走一边喊:“……三老爷您小心脚下!” 那道身影慢慢走近,脸庞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的确是温三老爷温承谦! 温承谦走到近前,无视殷老夫人的一脸怒容,兀自哂笑道:“哟,咱们家今晚好热闹啊!是有什么喜事吗?怎么没人通知我呢?” 秦氏见状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温承谦。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眉头轻蹙。 “老爷,你又喝酒了?快随我回院子里去吧!不要在这儿惹母亲不高兴了!”秦氏低声劝说道。 温承谦一把推开秦氏。 “谁惹母亲不高兴了?我怎么惹母亲不高兴了?啊?” 他冷不丁的打了一个酒嗝,仰头望向满脸愤怒的殷老夫人,却不经意间看到她身边的温浮欢。 “知夏……” 温承谦脚步虚浮的上前,双手牢牢抓住了温浮欢的肩膀。 “知夏,是你吗?知夏!” 殷老夫人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了。 温承泰急忙上前拉开温承谦,语气严厉的斥道:“老三,你喝多了酒,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了!她是大哥的女儿!是欢儿啊!你不记得了么?” 好在温承谦还没有完全喝醉,听到温承泰的话,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要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欢儿…欢儿……” 温承谦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恍然道:“是欢儿啊!知夏的女儿!” 他眯着眼,仔细端详了温浮欢一番。 “你和知夏长得真像,真像……” 说完,他就转过身,像来时一样,脚步凌乱的沿着石桥离开了。 秦氏急忙告退,带着温书麒离开了。 被温承谦这么一闹,大家顿时都没了兴致。 殷老夫人摆摆手道:“时间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于是,大家都纷纷告退,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罗氏上前,亲切的拉起温浮欢的手,笑道:“欢儿,走,婶母带你去你的院子里!” 温浮欢随着罗氏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又走过几个月洞门,七拐八绕的终于来到一处园子前面。 园子是垂花门的入口,上方挂着镶边的金漆匾额,匾额周围有缠枝的雕花,中央用小篆体写着“静芜苑”三个大字。 园子里栽种了青翠的绿竹,郁郁葱葱的占据了大半个园子,中间用青石铺成的小径隔开了。 小径直通正房。 “我想着你定是个喜静的性子,正巧这静芜苑幽静雅致,便想要把你安置在这里,你看看可还满意?”罗氏殷勤的询问道。 在挑选园子上,她倒没有作假,或者说不敢作假。 温浮欢环顾四周,点头道:“我很喜欢,多谢夫人!” “哎呀,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罗氏摆了摆手,堆满笑容的脸落在温浮欢的眼里,只觉得虚伪至极。 柳儿也觉得这个二夫人虚假的很。 明明晌午的时候,她还大张旗鼓的准备送温浮欢去见官,俨然把她当作图谋不轨的女骗子。 这才过了多久,就一口一个欢儿,叫的比谁都亲切。 变脸变得这么快,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柳儿偏过头,装作在看别的地方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罗氏又带着温浮欢去房间里瞧了瞧。 里面的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且都是全新的黄杨木打造的,触手光滑又有光泽。 被褥也是上等的丝绸软锦,摸着别提多舒服了,简直和她们昨晚睡的那床又粗又硬的被褥有天壤之别。 罗氏招手唤来两名伶俐的小丫鬟。 “欢儿,这是丁香和芍药!我在府里挑来挑去,也没挑到什么称心的丫鬟,她们俩你且先凑合着用!等过些日子,我再买两个机灵点的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夫人,我有柳儿照顾就够了!”温浮欢婉拒道。 “这怎么能行呢?不单单是你,府里的小姐每个人身边都有两个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两个端茶递水的二等丫鬟,还有两个粗使的婆子——这是府里的规矩,我若是不照着来,只怕老夫人还以为我有意针对呢!” 罗氏振振有词,言外之意却在暗指温浮欢不懂规矩。 她心道,到底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贱骨头,受不得别人的伺候。 不过她也只能在心底想想,面上却还是一副和蔼慈祥的模样。 “再说了,柳儿这丫头毕竟年纪小,只怕照顾不周到。”罗氏又补充道。 柳儿听了,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子火气。 第11章 我的人,谁也别想动 柳儿真想问问罗氏。 她哪里照顾不周到了?她怎么就照顾不周到了?这一路上,她不知道把自家小姐照顾的多周到呢! 要不是温浮欢早前叮嘱她,在温家一定要谨言慎行,柳儿真恨不得掐着腰,好好的同罗氏理论上一番。 罗氏仿佛没看到柳儿喷火的双眼,继续说:“还有那个车夫叫白…白什么来着?” “他姓百里,叫百里炎。”温浮欢纠正道。 “对,百里炎!他这长相也太吓人了!要我说还是多给他一些钱,早早打发去了的好!” 温浮欢闻言表情微敛,认真道:“夫人,阿炎的长相固然吓人了些,可他为人很老实,也肯吃苦!这一路上多亏有他保护,我才能顺利抵达樊城,别人怎么说我不管,但是他……我是决计不会抛弃掉的!” “是啊!阿炎人很好的,他虽然相貌丑陋,但是心地善良,不像有些人生得倒是人模狗样,偏有一副蛇蝎心肠!”柳儿愤愤不平的插嘴道。 “呵,这丫头还真是心直口快!该不会是你这做主子的把她宠坏了吧?”罗氏笑问道,言语间暗含嘲讽。 不等温浮欢回答,她又语气阴沉的斥道:“不过丫鬟就是丫鬟,主人家再怎么宠着,也不该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主人家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顿了顿,罗氏换上温和的语气,说:“如果欢儿不懂得如何管教下人,不如把她交给婶母,婶母保证把她教的懂事又听话。” 柳儿闻言,急忙躲到了温浮欢后面,生怕她真的把她交给罗氏。 “夫人操持整个温家,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您了!”温浮欢道。 “那好吧!至于你那个车夫,如果你实在不想打发他走,就让他去马棚里看马吧!他这长相也实在做不了别的了!” “全凭夫人安排!” 温浮欢的乖顺让罗氏心情大好。 这没了爹娘的孤女就该是这副样子,不要妄想摆什么长房嫡女的架子,要知道现在的温家后宅是由她来做主的。 她才是当家主母,她的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女!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罗氏高高在上的道。 “是,夫人慢走!” 罗氏轻点了点头,带着一众丫鬟嬷嬷,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 她们刚刚消失在门口,柳儿就跳了出来,生气的说:“这个老妖婆也太过分了,想要赶走阿炎不说,居然还想教训我?我呸!” 温浮欢轻笑:“刚才怎么不见你这样张牙舞爪?” 柳儿顿时泄了气,一脸委屈的说:“我这不是怕她一生气,把我赶出去嘛!我可不想离开小姐!” “她敢!” 温浮欢转身向屋里走去,幽幽启唇道:“我的人,谁也别想动!” “我的人,谁也别想动!” 柳儿学着温浮欢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话,一脸兴奋的向温浮欢跑了过去。 “小姐,这句话太有气势了!” …… 入夜后,柳儿伺候温浮欢沐浴。 褪去身上轻纱般的薄衫,便露出了圆润的肩头,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鲜艳的桃花印痕像是浸润了鲜血,尤其惹眼。 柳儿看了心疼不已。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离开无欢谷之前,小姐要向谷主讨要消肌散了。 消肌散,是哪怕一点点洒在皮肤上,都会留下血红的痕迹,并且疼痛入骨。 温浮欢用它做出了一个桃花似的胎记! 那种疼痛,柳儿连想都不敢想。 她咬紧嘴唇,用手巾沾了热水,颤抖着手想要替温浮欢擦洗肩上的痕迹。 温浮欢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自己来吧!” 瞧着她若无其事的清洗伤口,柳儿强忍住眼泪,声音哽咽的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那个胎记真就这么重要吗?” “重不重要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今天若是没有这个胎记,温家的人未必会承认我,就算他们承认了我,心里也一定会留下芥蒂!”温浮欢淡声道。 别的人不说,就是对她百般疼爱的殷老夫人,肯定会因为胎记的事情,对她心存怀疑,以至于对她的好也会大打折扣。 罗氏的目的多半就是这个吧! 要么让她进不了温家,要么就是她进来了,也会失了殷老夫人的疼爱。 温浮欢是下定决心回来的,岂会让别人轻易得逞? “就…就算是这样,小姐也不用对自己下这般的狠手啊!明明……明明有更好的法子能伪造胎记的!”柳儿抽抽搭搭的说。 她就是看不得温浮欢伤害自己。 温浮欢轻笑。 柳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思天真又单纯。 “不这么做,又怎么能给罗氏教训呢?柳儿,这人呐想要做成什么事,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温浮欢似有所感道。 “可小姐你的代价也太大了!” 消肌散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普通的伤口会一天天好起来,而它产生的伤口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后来才会越来越严重,也会越来越疼,所以温浮欢才能成功骗过那两个嬷嬷。 “我拿了伤药的,等涂上就好了!” “小姐!” “好了好了!伤在我身上,你怎么倒哭个没完了?” 温浮欢站起身,推着柳儿向外间走去。 “……我今儿个不沐浴了,你去休息吧!” 说完,便把柳儿推了出去。 “那好吧!小姐你也早些休息!”柳儿勉为其难的道。 “嗯,知道了!” 柳儿离开后,温浮欢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 她没有一点睡意。 虽然上了药,但是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只怕是会留疤了! 温浮欢不禁想,连与生俱来的胎记都能随着时间而慢慢变淡,最终消失不见,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呢? 大抵没有了罢…… …… 温浮欢没有赖床的习惯。 不管春夏秋冬,她都会起得很早。 起来后,或者在园子里散散步,或者练剑,再不然就是自己同自己对弈——她总能找到不让自己闲着的方法。 如今在温家,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万不可泄露了什么。 剑是不能再练了,只能靠自己同自己对弈打发时间了。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温浮欢便叫醒了柳儿。 按照高门大户家的规矩,她晨起后是要向长辈请安的。 走在前往荣锦园的路上,柳儿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小声嘟囔道:“这温家的规矩可真多,早上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温浮欢回头瞥了她一眼。 柳儿立刻闭上了嘴,小心的跟在她身边。 她怎么忘了,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伺候小姐了,这旁边还有俩二夫人的眼线呢!可不能再口无遮拦了! 不多时,温浮欢便来到荣锦园,刚一走进正堂,还没进屋,就听到一道柔婉的声音问道:“……怎么不见二妹妹呢?可是还没来呢?” 第12章 惹人嫉妒 温浮欢立刻停住了脚步,同时拿眼斜了一下丁香和芍药。 她们俩本来想出声的,结果一对上温浮欢阴沉沉的目光,立时便闭了嘴,暗道这位小姐年纪不大,眼神倒是厉害得很。 “二姐姐不会不知道要请安吧?听说她是被乡下人养大的,别是不懂我们温家的规矩,这会儿正窝在床上睡懒觉的吧?”另一个声音幸灾乐祸道。 “放肆!” 殷老夫人重重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沉声道:“什么乡下不乡下的?欢儿如今是你们的姐妹,你们就是这么说自己姐妹的吗?” 刚才开口的温落娉和温落婷纷纷低下了头。 “对不起,老夫人,娉儿知错了!”温落娉乖巧的说。 “老夫人,婷儿也知错了,婷儿只是说笑的,并没有真的嫌弃二姐姐,不过二姐姐也是真的没有来请安嘛!亏得老夫人这些年一直惦念她……” 温落婷话还没有说完,温浮欢便让丫鬟打着帘子,自己迈步走了进来,笑盈盈的问道:“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热闹?” 她走上前,对着殷老夫人福了福身。 “欢儿给祖母请安了!” 殷老夫人一看到温浮欢,原本板着的脸立刻眉开眼笑,向她招手道:“欢儿来了,快,快过来祖母身边坐!” 温落娉和温落婷见状嫉妒不已。 她们想不明白,这个温浮欢究竟有哪里好,凭什么这么得殷老夫人的欢心?简直是没天理嘛! “二姐姐,这请安的时辰都快过了你才来,莫不是起得晚了?”温落婷不怀好意的问道,打定主意想要让温浮欢出丑。 她现在是恨极了温浮欢。 要不是温浮欢,她昨晚也不会喝下掺有巴豆粉的果酒,一直拉肚子拉到今天早上,整个人差点拉的虚脱了! 一想起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寻思着怎么也要让温浮欢好看。 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尤其是他们温家还是樊城的首富,都什么时候还在睡懒觉,传出去可是要成为笑柄的! 温落婷一脸的得意洋洋,等着看温浮欢怎么解释。 不止是温落婷,其他人也想听听,温浮欢要怎么解释来晚这件事。 温浮欢只是嫣然一笑道:“三妹妹不说,我倒忘了!柳儿,快把我在园子里采的杜鹃花拿上来!” “是,小姐!” 柳儿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颜色各异、团团簇簇,甚至花瓣上还沾着露珠的杜鹃花,上前递给了温浮欢。 “祖母,我刚才在来的路上,见路边花圃里的杜鹃花开得正好,便采了些拿来借花献佛,不知祖母可还喜欢?”温浮欢道。 殷老夫人本来就偏爱温浮欢,如今见她又这么乖巧懂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喜欢!欢儿送祖母什么,祖母都喜欢!” 她接过那束杜鹃花,交给一旁的徐嬷嬷:“拿去找个花瓶插起来,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是啊!老夫人,您看二小姐挑的这花多好看!”徐嬷嬷附和道。 “嗯,好看!真好看!” 殷老夫人满眼慈爱的望着温浮欢,不知道是在夸花好看,还是在夸她好看。 她拉过温浮欢的手,褪下手臂上的玉镯子,想要戴在她的手腕上。 “这镯子给你戴,就当是祖母的回礼了!” “祖母使不得!”温浮欢急忙拒绝。 那玉镯通体透绿,玉质浑厚且光泽柔和,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我是给我的孙女了,又不是便宜了外人!” 殷老夫人嗔了她一眼,硬是把玉镯子戴在了温浮欢手上,末了还细细打量了一番,道:“还是这小细胳膊戴着好看!” “那欢儿就谢谢祖母了!”温浮欢福身道。 温落娉和温落婷见状,感觉自己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彻底地被人忽视了。 她们心里别提多嫉妒,多愤怒了! 尤其是温落娉。 她想着自己整日里围在殷老夫人身边,装懂事,扮乖巧,忍了那老太婆多少刁钻刻薄的要求,到头来却还是讨不到她的欢心。 可是温浮欢呢? 她一回来就成了殷老夫人的心尖肉,心头宝。 那个玉镯子,她喜欢了不知道多久,每次向殷老夫人讨要,她都找借口不肯给,如今竟这么轻易就送给了温浮欢! 温落娉心里简直委屈极了,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温落婷瞧见后,便更恨温浮欢了,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温浮欢,让她知道温家究竟是谁的。 殷老夫人留了温浮欢用早饭。 吃饭的时候,她提及等过几天,带着温浮欢和其他温家的女眷一起,去城郊的景华寺进香还愿,顺便让温浮欢去祭拜一下设在寺里的她父母的牌位。 樊城有个老传说,早逝的人要把灵牌设在香火鼎盛的地方,这样他们的灵魂才能免受灾劫,获得安息。 所以温家祠堂和景华寺,都设有温承胥和沈知夏的牌位。 用过早饭,殷老夫人要去佛堂诵经,温浮欢便起身告退了。 她刚一走出荣锦园,便瞧见等在外面的温落婷,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有段时间了。 见到温浮欢出来,温落婷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二姐姐待会儿有事吗?”她问道。 温浮欢一边猜测这丫头又在耍什么花样,一边摇头道:“没什么事,三妹妹这么问,是有什么事吗?” 温落婷上前一把挽过她的胳膊,语气亲昵的说:“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二姐姐初回温家,怕是对这里不太熟悉,正巧我今天有空,不如就带着姐姐到处看看吧?” 说罢,她便不由分说的挽着温浮欢向前走去。 “二姐姐,先前是我不懂事,说话也没什么分寸,如果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温落婷道,一副想要和温浮欢和好的模样。 温浮欢暂时猜不透温落婷的意图,不过她知道,罗氏的这两个女儿还有那个小儿子,他们没有一个喜欢她。 温落婷这么做,肯定不是想要同她修好关系。 不过既然她要演戏,那么她配合一下也无妨。 “三妹妹言重了,你我都是姐妹,一家人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温浮欢语气轻松的道。 “二姐姐说的是。” 温落婷笑容清浅可爱,羽睫轻垂,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险。 第13章 约定 温家大宅是一栋三进的宅院,同时又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院,每个院子还包括大大小小几个小院落,总的算起来大概有十几、二十多个园子。 温落婷十分有耐心,带着温浮欢穿过宽窄不一的青石板路,一一向她介绍每个园子的大致情况,园子名称的由来等。 “荨芳阁、幻玉斋分别住的是袁姨娘和郑姨娘。”她指着相邻的两处园子,介绍道。 “姨娘?” “嗯,她们是我爹的侧室,二姐姐应该没有见过她们。也是,温家有规矩,宴会不论大小,妾室是不许上桌的。” 说这话时,温落婷目光不屑,语气轻薄,尤其还刻意在“妾”字上做了停顿。 温浮欢分别看了看那两处园子,皆是门扉紧闭,看样子她们应该很少出来,也许彼此间都没有什么来往。 许是见她的目光停留的时间长了些,温落婷上前拉过她,不乐意的道:“哎呀,二姐姐,这妾室的园子有什么好看的?它们可没有你的静芜苑宽敞雅致。” 说话间,便硬拉着温浮欢向前走了。 刚走出没多远,温浮欢的视线又被另一处园子吸引了。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处园子之所以吸引她,不是因为里面的景色多么怡人,而是因为它的大门落了锁,而且从垂花门上缠绕的蜘蛛网来看,这个园子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 温浮欢有些不解。 一路走来,不管是华丽的庭院,还是简陋的小院,打扫的都十分干净。 可是这个园子却…… 看出了她的疑惑和不解,温落婷压低声音解释道:“这里是昙香园,原来住着的是谭姨娘。” 似是怕别人听见,温落婷招手让温浮欢凑近了些,神秘兮兮的道:“这谭姨娘原是我爹养在外面的外室,后来我娘知道了,便让人把她接进了府里,可惜这谭姨娘命里是个享不了福的,住了没多久就难产死了!” 温浮欢眉头轻皱,“难产?” “可不是么!她生产时大出血,母子两个都没能保住!” 这本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可是从温落婷嘴里说出来,却总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后来,有丫鬟打扫这里的时候,总是会听到奇怪的声音,看到奇怪的影子,渐渐的便没有人敢来这里打扫了,都说这里……闹鬼!” 温落婷拿眼睇温浮欢,想从她脸上看出惊惧或者害怕的表情。 然而温浮欢一脸沉静,追问她道:“然后呢?” “然后这处园子就荒废了起来,不过……这园子里种了一大片的昙花,盛夏子夜之时,昙花齐齐在瞬间开放,那景象别提多壮观了!二姐姐可曾见过昙花一起开放?” 温浮欢摇了摇头。 “我也没见过!但是大哥见过,他曾经偷偷溜进昙香园,出来后一直向我们炫耀,说那万花齐开的画面是多么美丽……不如这样,二姐姐,今晚我们一起溜进去瞧一瞧,你看好不好?”温落婷道。 温浮欢望着她。 温落婷也定定望着她,眸底暗藏了极深的狡黠。 “好不好嘛,二姐姐?”她央求道。 “这……不太好吧?” 温浮欢嘴上这么说,表情却隐隐有些期待。 她从未见过昙花盛开,更别提一大片昙花盛开的景象了,光想想就知道一定非常壮观。 看出来她的犹豫,温落婷趁热打铁道:“哎呀,二姐姐,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们俩悄悄的去,别人不会知道的!” 她摇着温浮欢的手臂,撒娇道:“二姐姐,你就不想看看那一大片昙花齐齐盛放的景象吗?就算你真的不想看,就当陪我去看不行吗?二姐姐,算我求求你了!” 温落婷向来是一个会撒娇的,她也自信没有人能拒绝她的撒娇。 果然,温浮欢被她缠得烦了,只好答应道:“好好好,我陪你去看还不行吗?” 温落婷忙不迭的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晚上亥时三刻,咱们在这里碰面,不见不散!” “好!” 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实施,温落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她挽过温浮欢的手,甜甜的道:“二姐姐,你对婷儿真好!走,咱们去那边看,那里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有不少金色的鲤鱼呢!” 温落婷带着温浮欢把温家大宅转了个遍,临近中午才打算各自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她们遇到了温书阳和温书麒。 他们两人刚从学堂回来。 “二姐姐,三姐姐。”温书麒礼貌的问候。 瞧见温落婷和温浮欢手挽着手,温书阳眉心拧起了疙瘩,没好气的说:“温落婷,你怎么和她混在一起了?你忘了她……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疾步跑上前的温落婷捂住了嘴。 温落婷笑嘻嘻的看向温浮欢。 “二姐姐,你别和这混小子一般见识,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的相处,对吗?” “三妹妹说的是。” “那个……我和这小子还有话说,二姐姐不如……” “我就先回静芜苑了。”温浮欢微笑道。 “二姐姐慢走,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温落婷高声道。 温书阳一把拉下她的手,气呼呼的说:“约定?什么约定?温落婷,你脑壳坏掉了?你忘了她是怎么让娘难堪的了吗?” “嘘——你能不能小声一点?” 温落婷看了看温浮欢走远的背影,凑到温书阳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温书阳顿时恍然,指着温落婷,笑得一脸奸诈。 “噢~~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和她那么要好,原来是……” 他转头看向一直盯着他们的温书麒,板起脸道:“看什么看呀?还不快回去找你娘去?” “唔。” 温书麒应了一声,慢吞吞的向前走去。 他不时回头看一眼温书阳和温落婷,只见他们又凑到了一起,似乎在密谋些什么。 温书麒不由得担心起温浮欢了。 说实话,他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二姐姐人挺好的,而且长得也好看,比他娘亲还要好看呢! 第14章 吓人反被吓 夜色已经很深了。 温浮欢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右手执笔,一笔一划的誊抄诗文,她专注认真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 柳儿上前,小心的拨弄了一下烛芯。 光更亮了些。 温浮欢抬头对她笑了笑,放下毛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亥时了!” 柳儿答道,旋即忧心的问:“小姐真的要去昙香园吗?柳儿总觉得三小姐不怀好意,小姐还是别去了吧?” 温浮欢起身,透过窗户看向外面茂密的翠竹。 “答应了别人的事,岂有反悔的道理?” “可是小姐……” 温浮欢转身对柳儿笑了笑。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去马棚找一下阿炎,告诉他,让他去昙香园门外等我,我有事要吩咐他做。” 听她这么说,柳儿就知道,自家小姐心里是真有分寸。 “是,小姐,我这就去!”她开心的应道。 瞧着柳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温浮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抬脚迈出了房间。 她刚一出门,一道瘦小的身影便冲了过来,唬得她一跳。 温浮欢定睛去看,才发现来人竟然是温书麒。 “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她微弯了身,摸着他的头问道。 温书麒虽然只比温浮欢小四岁,身高却足足矮了她一个头。 尽管如此,他还是讨厌别人摸他的头,好想他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过温浮欢不知道他的忌讳,不知者无罪,他这次就不同她计较了。 他还有重要的事呢! “二姐姐,你是要去找三姐姐么?你别去了好不好?”温书麒道。 “为什么呢?” 温浮欢有些不解,这孩子这么大半夜跑来,就是为了阻止她去昙香园的? 温书麒挠了挠头,孩子气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你别去就对了!” 温浮欢笑了,站起身道:“时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把我当成孩子,我自己可以回去,还有……你这个笨女人怎么不听人话呢?让你别去你听到了没有?”温书麒急道。 “人无信而不立,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温浮欢淡声道。 她转头看向温书麒:“谢谢你特意来劝我,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温浮欢便径直向前走去。 温书麒气的一跺脚,真想不管她直接走了,可是又不放心,只好悄悄跟了上去。 温浮欢知道自己被人跟着,不过她不在意。 等到了昙香园,百里炎已经等在门外了。 他披了黑色的斗篷,脸上也罩了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整个人仿佛隐在了黑暗里。 温浮欢同他说了两句,两人一个起落,便翻进了昙香园里。 不远处的温书麒吃惊的张大了嘴。 没过多久,有两个身影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温书麒眼尖的认出他们俩分别是温落婷和温书阳。 他们走到昙香园门前。 “婷婷,你这个法子真的靠谱么?”温书阳问道。 “那当然了!昙香园是老夫人的禁忌,她最忌讳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昙香园,更别提闯进来了,一定会惹得老夫人大怒!”温落婷胸有成竹的道。 “这不就够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装鬼吓她呢?”温书阳不解。 这大晚上的,跑来这么一个阴气森森的地方,真是怪吓人的。 温落婷斜了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她干巴巴的在昙香园站着,能证明什么?若是她被吓到尖叫,引来了府上的下人,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殷老夫人最是厌恶装神弄鬼,温浮欢这次一下犯了老夫人两个忌讳,不被赶出府才怪呢! 温落婷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堪称完美。 “快,开门呀!时间不多了!”她催促温书阳道。 温书阳拿出从齐管家那里偷来的钥匙,打开了昙香园的大门。 两人悄悄的躲在黑暗里,商议着等温浮欢走到庭院中央,他们就脱下外面的连帽斗篷,露出里面白色的衣裙和披散的头发,装鬼吓死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温书阳等得不耐了。 “她不会不来了吧?爷快被这身装扮热死了!”他抱怨道。 “嘘——听,有脚步声!她来了!” 两人立刻屏气敛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果然,脚步声在大门外停了,温浮欢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咦,大门怎么开了?难道三妹妹先来了?” 说话间,她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不知道是夜色太深,还是两人太专注,他们竟没有注意到,温浮欢的背影似乎比往常更高大了些,甚至还有些魁梧。 等温浮欢走到庭院中央,温落婷和温书阳互看了一眼,一起脱下身上的斗篷,小心翼翼的向她走去。 待他们走近温浮欢,准备吓唬她的时候,一阵凉风陡然吹来,丝丝沁骨的凉意让他们寒毛直竖。 与此同时,背对着他们的温浮欢转过身来。 “啊——” 温落婷和温书阳不约而同的尖叫起来。 他们没有看到温浮欢。 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布满伤疤,狰狞万分的脸。 两人下意识的转身向门外跑去,奈何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不管他们怎么跑都只能在原地打转。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更大声的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鬼啊!” 温府的护院首先听到了喊声,急忙举着火把匆匆赶了过来。 周围园子里的丫鬟婆子也穿了衣服起来,走到门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探看,有胆子大且好事的,已经朝昙香园走来。 外面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 温落婷和温书阳突然觉得身上的力道消失了,两人齐齐扑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昙香园原本只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火把冲天的光亮把这里映得亮如白昼。 两人缓缓仰起头。 彼时那群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而为首的人披了件墨绿色的披风,略显沧桑的容颜上仍旧不乏威严,右手里拄了一个鸩鸟头的拐杖,不是殷老夫人还能是谁? 第15章 恶有恶报 殷老夫人望着趴在地上的温落婷和温书阳。 他们俩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不合体的宽大的棉布白裙,白布裙子上还脏兮兮的,活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要不是身边还有那么多下人陪着,饶是活了大半辈子的殷老夫人,估计也会被吓得不轻。 “你,你们扮成这副鬼样子,是想做什么?”殷老夫人指着他们,沉声问道。 温落婷和温书阳急忙跪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说是故意扮鬼来吓温浮欢的吧! 要是这么说了,殷老夫人不打死他们才怪。 温落婷一时想不出说辞,只好目光求救的看向殷老夫人身旁的罗氏。 罗氏刚想开口,殷老夫人便抢先道:“别看了,你们看谁也没用!说,你们俩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打扮成这样来昙香园,是想做什么?” 这时,有眼色的婆子搬了张椅子过来。 殷老夫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望着温落婷二人,冷哼道:“今儿个你们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饶不了你们!” 温落婷吓得一哆嗦,深知殷老夫人言出必行。 “老夫人,我…我们是……” 温落婷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温书阳,“……你倒是说句话呀!” 温书阳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说什么呀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他现在真是万分后悔,不该蹚温落婷这趟浑水,现在好了,没吓到温浮欢不说,倒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这下,他温家二少爷的脸算是丢尽了! 温落婷一听温书阳这么说,也跟着急了,怒道:“温书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现在出事了就全都怪我了?当初我提议的时候,你不也答应的挺爽快的吗?” “我怎么爽快了?我就说这事不靠谱,是你信誓旦旦的说没问题的!”温书阳抬高了音调反驳道。 眼看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马上就要吵起来了,殷老夫人用鸩鸟头拐杖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够了!” 温落婷和温书阳立刻噤了声,其他人也都不敢言语了。 这时候,一道恬柔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怎么这么多人呢?” 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留出了一条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声音的主人,也就是温浮欢缓步上前,目光不解的看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殷老夫人脸上,惊奇的问:“二叔,二婶,祖母?你们都是来看昙花的么?” “昙花?什么昙花?”殷老夫人问。 温落婷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想要阻止温浮欢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温浮欢笑容清浅,语气天真的道:“当然是这昙香园里的昙花……” 她兴奋地环顾四周,却并没有看到期待中满园的昙花,不禁小声嘟囔道:“咦,昙花呢?这里为什么没有昙花呀?” 虽然温浮欢的行为让殷老夫人一头雾水,但她仍旧耐着性子问道:“谁告诉你这里有昙花的?” 温浮欢一指跪在地上的温落婷。 “是三妹妹告诉我的,她说昙香园里种满了昙花,会在午夜齐齐盛放,还邀请我一起来看!可是我想来想去,觉得这里毕竟上着锁,偷偷进来多少有些不妥,便让柳儿去三妹妹的慕华苑,告诉她还是算了,没想到她已经来了!” 殷老夫人轻哼了一声,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温落婷姐弟,问道:“你们约的是什么时辰?” “亥时三刻!”温浮欢答。 “现在什么时辰?”殷老夫人问身后的徐嬷嬷。 “回老夫人,刚过亥时两刻!” 殷老夫人根据温浮欢的话,结合如今的情况以及温落婷姐弟的打扮,顿时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先是看向温浮欢,语气慈祥的道:“欢儿乖,你三妹妹不知道,这昙香园里的昙花早先时候枯萎了,所以才约了你来,让你白跑了一趟!” “枯萎了呀?”温浮欢失望道。 “嗯,你若是喜欢昙花,改日我让人买些花苗回来种上!现在时候不早了!”殷老夫人转头吩咐徐嬷嬷,“带人送小姐回去休息。” “是,老夫人!” 徐嬷嬷带了几个丫鬟,陪同温浮欢一起离开了。 殷老夫人把目光移到温落婷身上,不由分说的举起了手里的拐杖。 “母亲!” 罗氏大喊了一声,急忙上前护住了温落婷和温书阳。 她回头看着殷老夫人,恳求道:“母亲不可啊!” 殷老夫人高举着拐杖,怒容满面的道:“不可?哼,你难道不知道你这对好儿女都做了些什么吗?” 她站起身,怒视三人道:“这里虽然名为昙香园,可是何曾种过昙花?他们以赏昙花为借口把欢儿骗了来,又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真以为我猜不出他们想做什么吗?” 罗氏转过身,向殷老夫人磕头求饶道:“母亲,母亲开恩啊!他们只是一时贪玩,他们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温落婷和温书阳也急忙磕头认错。 “老夫人,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是故意的!老夫人!” “不是故意的?呵,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人吓人吓死人的道理,你们不懂吗?今天我若是饶了你们,我以后还怎么管束整个温家?” 眼见着殷老夫人动了大怒,罗氏急忙转头看向温承泰。 “老爷,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 温承泰其实也觉得自己这双儿女做的太过分了,可是殷老夫人的性子他也清楚,若是当真发起火来,温落婷和温书阳铁定没好果子吃。 于是,他上前劝说道:“母亲,婷儿和阳儿多半是同欢儿闹着玩,并没有想真的吓她,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我们没想真的吓二姐姐,我们就是玩笑的!”温落婷急忙点头。 温承泰又看向殷老夫人,“母亲,您看您刚才都那么和欢儿说了,若是回头严惩了他们两个,不是让欢儿生疑么?” 殷老夫人不是个听不进去话的。 她觉得温承泰说的有理,不能让温浮欢起疑,更不能让她知晓她视之为亲人的人,竟然想方设法捉弄她。 那该是多么大的伤害呀! 然而要殷老夫人绕过温落婷和温书阳,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来人,把三小姐和二少爷关进祠堂里,面壁思过十日!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许探望!”殷老夫人命令道。 “母亲!” 罗氏还想求情,却被殷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还有你——管教不好下人也就算了,连自己的孩子都管教不好!如果还有下次,我连你一并罚了!哼!” 说罢,殷老夫人就转身拂袖而去! 第16章 收买人心 走出昙香园一段距离后,温浮欢才依稀听见殷老夫人大发雷霆的声音。 她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继续挺直脊背向前走去。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路边,一道瘦小的身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亮闪闪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竟是温书麒! 他居然还没有离开? 想到这儿,温浮欢冲着他诡异的一笑。 温书麒怔了怔,仿佛受到了惊吓似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温浮欢忍不住轻笑出声。 柳儿还有徐嬷嬷等人齐齐看向她,表情疑惑不解。 “小姐笑什么呢?”柳儿歪头问道。 “没什么,就是瞧见一只小黑猫窜了过去!” “小黑猫?” 柳儿急忙回头去看,却见浓黑的夜色里,只有她们几人手里的风灯照亮了方寸之地,哪里有什么小黑猫的影子呢? 徐嬷嬷也有些纳闷。 殷老夫人素来不喜欢猫猫狗狗,温府里也从来不养猫狗,兴许是外面跑进来的野猫吧? “徐嬷嬷。” 温浮欢冷不丁出声,使得徐嬷嬷立即回了神。 “小姐有什么吩咐?” 温浮欢清浅的笑了笑,态度极是客气:“吩咐说不上,我只是好奇,昙香园里原来真的种着昙花吗?” 徐嬷嬷心里一紧,旋即放松了下来。 她早就看出来,这新回府的欢儿小姐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也就是老夫人还拿她当作五六岁的女娃娃看待,时时处处的宠着护着。 依她看,欢儿小姐可聪明着呢! 徐嬷嬷垂眸,话里有话的说:“小姐,这昙香园里原来种没种着昙花不重要,小姐只需要记着,老夫人如今还是温家的一家之主,想要种些什么花草,还不是老夫人一句话的事?” 和聪明人说话,向来只需点到即止。 徐嬷嬷知道,温浮欢定能听懂她的意思。 果然,温浮欢闻言,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向徐嬷嬷颔首道:“欢儿多谢嬷嬷提点!” “小姐客气了!静芜苑已经到了,奴婢告退!” 温浮欢抬眼望去,静芜苑熟悉的垂花门已经近在眼前。 “徐嬷嬷留步!” 她疾声唤道,三两步走上前,握住徐嬷嬷的手,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她手里。 “有劳嬷嬷送欢儿回来。” “小姐,这……” 徐嬷嬷刚想推辞,抬头对上温浮欢含笑的眼,似乎暗含了不容拒绝的威严,那模样一如年轻时候的殷老夫人。 “一点小意思,嬷嬷就收下吧!欢儿初回温家,以后很多事还要仰仗嬷嬷呢!” “小姐客气了,以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效劳!”徐嬷嬷收下了荷包。 “一定,嬷嬷慢走!” 目送徐嬷嬷等人消失在青石小径尽头,温浮欢转身走进了静芜苑。 “小姐,徐嬷嬷是奉了老夫人的命送你回来的,你何苦还要打赏她那么多银子呢?”柳儿疾步追上她,不解的问。 温浮欢无奈的觑了她一眼,“想要用人做事,总是要先塞些甜头的。” “可是徐嬷嬷也没帮着做什么呀?” “总会有用到她的时候,到那时再收买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人情世故,说白了不过一个“利”字。 温浮欢极浅的叹息了一声,加快步伐向屋子里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丁香和芍药便从里面匆匆跑出,迎上前问道:“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等温浮欢回答,她身边的柳儿便先声斥道:“放肆!主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们来打听了?” 丁香同芍药互看了一眼,心里虽然气愤,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咬牙不语。 温浮欢摆摆手。 “罢了,你们俩下去吧!我这里有柳儿伺候就够了!” “是,小姐!” 丁香和芍药退了下去,柳儿紧跟着温浮欢进了屋。 “小姐,你干嘛就这样放过她们?今天的事情,她们也是有责任的!她们明明知道三小姐在说谎,那昙香园里分明没有昙花,可她们居然不提醒,她们这不是摆明了想看你的笑话吗?” 想到这里,柳儿愈发气愤了。 “要不是小姐你聪明,看破了三小姐的阴谋,如今受到老夫人责罚的,可就是小姐你了!” 温浮欢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小姐!” “好了!我日后自会收拾她们!阿炎呢?”温浮欢问。 柳儿这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人,急忙一拍额头,冲着里间唤道:“阿炎?阿炎!” 温浮欢皱眉看向里间。 亮晶晶的珠串帘子被人掀开,走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女子”。 只见百里炎穿了一身和温浮欢一模一样的衫裙,连发髻都绾得惟妙惟肖,除了那张被烈火焚烧得狰狞恐怖的面孔和微驼的背部外,他简直就是一个放大版的温浮欢。 要说百里炎的脸的确很可怖,只不过配上那身女装,却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彼时的温浮欢刚喝了一口茶,一见到百里炎这般模样,正要咽下去的茶水“噗”的一下悉数喷了出来。 “……你怎么还是这幅打扮?”她乐不可支的问。 百里炎阴沉着一张脸,指了指柳儿,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原来在昙香园的时候,柳儿一听到护院来了,忙不迭的拔腿溜了,却忘了带走百里炎放在一旁的衣服。 温浮欢轻叹了一声,无奈的摇头道:“你呀!平日里丢三落四倒也罢了,关键时候怎么能扯了阿炎的后腿呢?” 柳儿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小姐,柳儿不是故意的!”她复又抬起头,举手保证道:“不过小姐放心,柳儿把阿炎的衣服藏得好好的,旁人定然不会发现的!”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温浮欢示意柳儿去开门。 柳儿跑去打开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只是脚边放了一个黑色的布包。 打开布包一看,里面居然是百里炎的衣服。 “这,这……” 柳儿看了看温浮欢,又看了看百里炎,露出了讪讪的表情。 “既然有人把衣服送了回来,就让阿炎换上,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儿个也折腾了大半夜了!”温浮欢道。 “是,小姐!” 柳儿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暗自疑惑,自家小姐难道不好奇衣服是什么人送回来的吗? 不过瞧温浮欢的模样,似是真的乏了,柳儿便没开口问。 “小姐,柳儿伺候您休息吧!” “好。” 第17章 气量狭小 温落婷和温书阳被罚去祠堂面壁思过,整个温家似乎都消停了不少。 殷老夫人这么一发火,府上的下人都知道了她对温浮欢的重视,明里暗里不免对温浮欢百般殷勤讨好。 温浮欢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 几天后便是去景华寺上香还愿的日子。 温家除了二老爷和三老爷以外,家中女眷几乎全部出动,甚至就连温书麒都向学堂里告了假。 一大家子人分了好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城,向位于岳舟山南麓半山腰上的景华寺出发了。 温落婷和温书阳还在祠堂受罚,不能一同前往,所以温浮欢同温落娉共乘一辆马车。 一开始走的官道,马车行驶的还算平稳,温浮欢一直在闭目养神。 后来上了盘山路就难免颠簸起来。 温浮欢缓缓睁开了眼,见到坐在对面的温落娉不停的拿眼觑她,便冲着她大方的一笑,问道:“我脸上有花吗?姐姐为何这样瞧我?” 温落娉俏脸微红,表情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二妹妹,姐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妹妹应允。” 温浮欢心下警惕,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姐姐请说。” “婷婷和书阳已经在祠堂里面壁思过三日,就算是罚他们反醒,这三日也该够了!如今整个温家,也只有二妹妹能在老夫人跟前说得上话,不知道二妹妹能否替他们二人说个情,让老夫人恩准放他们出来?” 温落娉人长得乖巧恬静,说话更是柔声细语,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可惜,温浮欢偏偏是个例外! 她见温落娉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并且笑得极是温柔灿烂。 温落娉还以为温浮欢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却听到后者悠悠然的反问道:“如果我说不呢?” “你说什么?”温落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表情诧异的问道。 “我说我不会替他们求情,他们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如果我去求情从而饶过了他们,不是对其他被罚的人很不公平吗?”温浮欢道。 “你!” 温落娉没想到温浮欢会拒绝她,更没想到温浮欢会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 她攥紧了手里的锦帕,生气道:“你若不肯帮忙便罢了,何苦找这诸多借口?我真没想到你竟这样气量狭小,婷婷他们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何必放在心上?” 柳儿闻言刚要发火,被温浮欢按住了手。 她依旧笑盈盈的望着温落娉。 “姐姐说的是,欢儿的确气量狭小,比不得姐姐大人大量。若是下次,欢儿也同姐姐开了这样的玩笑,还望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温落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的脸色通红。 她的婢女翠玉觉得自家小姐受到了温浮欢的羞辱,不禁出言道:“二小姐,你怎么能这么和大小姐说话呢?” “你凭什么和我家小姐这么说话?再说了,小姐们谈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婢女插嘴了?”柳儿疾言厉色的驳斥道。 翠玉是温府的一等丫鬟,又是温落娉的贴身婢女,平日在府里嚣张惯了,哪里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如今听见柳儿这么训斥她,不禁怒从心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她扬手便要抽柳儿的耳光。 柳儿岂是会白白挨人打的人? 她向后一仰,躲开了翠玉的手,接着便抬手甩了后者一个嘴巴子。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马车里顿时安静了。 温落娉一脸惊诧的望着柳儿,翠玉则捂着左脸,双眼含泪的看着温落娉:“小姐,她打我!”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柳儿这一巴掌,就像是硬生生打在了温落娉脸上。 温落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双如水的明眸似要喷出火来,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温婉模样? 眼看着她扬起手,就要给柳儿一耳光,温浮欢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落娉转过头,怒气冲冲的看着温浮欢。 “放开我!” “姐姐好像没弄明白,柳儿是我的丫鬟,要教训也轮不到别人!” “可是她打了我的丫鬟!” 温浮欢看了看柳儿,又看了看捂着脸的翠玉,放开温落娉的手,道:“既然如此,她们丫鬟之间的事,就让她们自己解决好了,姐姐何必插手,自降了身份呢?” 温落娉转头去看翠玉,示意她上前掴柳儿一巴掌。 然而翠玉一对上柳儿的目光,后者阴狠的神色就吓得她瑟缩了一下,生怕柳儿再给她一耳光。 翠玉害怕的看向温落娉。 “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没出息的东西!”温落娉啐道。 正在她想着怎么样才能打回这一耳光的时候,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有护院骑马过来说:“大小姐,二小姐,景华寺到了!” 温落娉狠狠的瞪了温浮欢一眼,兀自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小姐……” 翠玉叫了一声,也急忙跟着下去了。 马车停在山门前的空地上,顺着山门望去,是两旁围着草木密林的石阶,远远的看不到尽头,据说有一百零八级,代表着一百零八个法门,跨入一个法门,便解脱一种烦恼。 温浮欢落后了片刻,等她来到山门前的时候,殷老夫人、二夫人罗氏、三夫人秦氏以及温二老爷的两个妾室郑姨娘和袁姨娘都已经到了。 郑姨娘身形修长窈窕,头发乌黑浓密,一双丹凤眼生得极是妩媚动人。 袁姨娘比温浮欢大不了几岁,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雪青色绣缠枝百合花的长裙,长相清秀可人,见到温浮欢看过来,还冲她笑了笑。 温浮欢也对她颔了颔首,朝站在山门前,手拄拐杖的殷老夫人走去。 罗氏站在殷老夫人身旁,跟前是又恢复了温顺柔婉模样的温落娉。 见到温浮欢过来,母女俩交换了一个眼色。 “哟,翠玉你这脸是怎么了?”罗氏故作吃惊的问,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引起了殷老夫人的注意。 殷老夫人皱眉看着翠玉。 翠玉见状,抽抽嗒嗒的正要告状,温浮欢抢先道:“这丫头刚才在车里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便斗胆替姐姐教训了她一下!” 她笑眼弯弯的看着翠玉,眼底却似凝了冰霜。 “怎么?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不满吗?” 第18章 黄雀在后 温浮欢这话问得巧妙。 若是翠玉答不满,自然要免不得一顿训斥,可若是她回答没有不满,便只能咽下被打了一耳光的气。 罗氏没想到温浮欢这么刁钻,见翠玉被逼问的进退两难,立刻打着圆场说:“瞧二小姐这话说的,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主子教训奴婢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哪里敢有什么不满呢?” 她侧眸睃了温落娉一眼,语带指责的说:“你也是,自己的丫鬟自己不好好管教,怎么好劳烦你二妹妹动手呢?” 乍一听这话,罗氏似乎是在责备温落娉,其实却在暗指温浮欢不懂规矩,越俎代庖的教训了温落娉的丫鬟。 温浮欢装作听不懂罗氏的言外之意。 “夫人就别责备姐姐了,姐姐素来宽待下人,只怕不忍责罚她们,不过她们虽说只是下人,在外却也代表了温家,若是失了分寸,丢的也是温家的颜面,别人会说我们温家没有规矩,连个下人都教不好的!” 殷老夫人听了连连点头,赞同道:“欢儿说的不错!娉儿,你也该是要强硬些,不然手底下的丫鬟太放肆了,没白的让外人看了笑话!” 温落娉被当众指责,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偏偏指责她的是殷老夫人,她又不能发作,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是,老夫人,娉儿知道了!”她声音闷闷的道。 殷老夫人点点头,看向山门后长长的石阶,一面拄着拐杖迈上石阶,一面道:“我们上山吧!接下来要靠走的了!” “是,老夫人。”其余人纷纷应声。 温浮欢疾步上前,搀扶上殷老夫人的手臂,乖巧道:“祖母,欢儿扶着您走!” 殷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神情欣慰道:“好!好!” 大约是因为在半山腰,气候较山下更凉爽些,加上入目处皆是碧绿青翠的草木,依稀还能听见山涧清泉的铮琮之声,让人顿觉神清气爽,心情怡然。 沿着石阶而上,首先看到相对的钟楼和鼓楼,钟楼悬有洪钟,鼓楼置有打鼓,分别于晨昏之时敲响,故此有晨钟暮鼓一说。 过了鼓楼和钟楼,见到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天王殿内、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随处可见在佛前跪拜、或者往香炉里插香的百姓,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景华寺香火鼎盛,哪怕寻常的日子,也有不少香客慕名而来,或者拜佛祈愿,或者只是游览寺内景色。 “没想到景华寺这般热闹。”温浮欢道。 殷老夫人冲她笑了笑,说:“这还不算是热闹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寺里的人都会比现在多上一倍,等到乞巧节的时候,这里就更热闹了!” “是吗?那到时候,欢儿一定要过来瞧瞧!” “你来瞧什么?每年乞巧节,这里聚集的都是来求姻缘的善男信女,欢儿这才刚回到祖母身边,就想着嫁人了?”殷老夫人玩笑道。 “祖母!” 温浮欢摇着殷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您又打趣欢儿了!欢儿才不要嫁人呢!欢儿要一辈子待在祖母身边!” “傻丫头!哪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殷老夫人笑呵呵的说。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大雄宝殿。 殿前站着一位穿着灰布僧袍,身披玉色袈裟的老和尚,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瞧着极是慈眉善目。 见到殷老夫人过来,老和尚笑呵呵的上前,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老夫人!” 殷老夫人也双手合十,态度恭敬虔诚:“慧玄大师!我又来打搅了!” “老夫人言重了,佛祖胸怀宽广,能纳天下信佛之人,何来打搅一说?群房已为您备好,待你们稍事休息,用过斋饭以后,可到佛堂礼佛还愿!”慧玄大师道。 “多谢大师!” 慧玄大师微笑点头,唤来一名小和尚,吩咐道:“带殷老夫人及其家眷去后院群房。” “是,师父!” 小和尚伸手道:“老夫人这边请。” 说罢,便在前面带路,绕过大雄宝殿向后院走去。 相对于前殿的喧哗热闹,景华寺的后院极是安宁幽静,处处可见栽种的青松绿竹,走廊和群房也是清幽雅静。 群房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榻一桌两椅。 榻上放了一个小茶几和两个秸秆编制的蒲团,正上方的白墙上挂了一幅字画,字画写了一个大大的“禅”字。 温浮欢正专心打量群房的摆设,却听到柳儿在窗边轻唤道:“小姐,你过来瞧!” 她于是缓步上前。 透过细小的窗子缝隙,她看到绿树掩映的回廊下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伺候她饮食起居的丫鬟芍药,而另一个竟是温落娉的贴身婢女——翠玉! 温浮欢眯起了眼,表情玩味的望着密谋的两人。 只见翠玉谨慎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罐子,小心翼翼的交给了芍药,并在她耳边嘱咐了些什么。 “温落娉的丫鬟同芍药搅和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柳儿斩钉截铁的道。 瞧着芍药朝这边走了过来,柳儿急忙关上窗子,对温浮欢道:“小姐,我瞧着她们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咱们可要小心点!”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估摸着时辰道:“该是放斋的时候了,咱们去用斋饭吧!” 她不以为然的态度让柳儿担心不已。 “小姐!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呀!” 温浮欢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抬脚走出了群房。 “你来不来?不来我可自己去了!”她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柳儿一跺脚,疾步跟了上去。 “小姐,你等等我!” 她们前脚刚走,群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芍药悄悄溜了进来。 她打开放在床榻一角的包袱,把里面的衣服铺展开在床榻上,然后拿出那个白瓷罐子,掀开盖子,把里面的白色粉末抖落到了衣服上。 想到下午听讲经时温浮欢会出什么样的丑,芍药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 “……敢让大小姐难堪,我看你下午还怎么笑得出来!”芍药冷哼道。 就在这时,群房半掩的房门打开来,温浮欢主仆去而复返。 柳儿掐腰望着正在对温浮欢的衣服动手脚的芍药,阴测测的问道:“芍药,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芍药顿时僵住了身体。 第19章 佛堂出丑 芍药缓慢的转过身,一看到站在群房门口的温浮欢和柳儿,魂儿差点没被吓飞了。 她们不是去用斋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温浮欢慢条斯理的道:“我们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有些东西没拿,便折了回来。” 她缓步走上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芍药的心坎上,而她的目光更是凌厉如刃,仿佛能看破人心掩藏最深的东西。 芍药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温浮欢则拿起遗落在窗边的一只耳坠,惊喜的道:“果然是落在这里了!” 一回头,见芍药跪在地上,她不禁好奇地问:“芍药,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动不动就跪下了呢?” 芍药这才恍然,温浮欢虽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却并不知晓她在做什么。 于是,她攥紧了手里的白瓷罐子,鼓起勇气抬头去看温浮欢。 “小姐,奴婢…奴婢……” “嗯?” 温浮欢一面让柳儿帮着她戴耳坠,一面笑看着芍药。 “你什么?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芍药连忙摇头,硬着头皮撒谎道:“小姐,奴婢想着景华寺地处山林,一定有不少的蛇虫鼠蚁,所以便在小姐的衣物上洒了些驱蚊虫的药粉,还望小姐见谅!” “你倒是有心了!”温浮欢浅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 芍药还以为就此骗过了温浮欢,正想松一口气,却听到温浮欢幽幽的说:“……可是我素来不能接触粉末一类的东西,否则便会全身发痒,不过你既然一片好心,也别浪费了!” 温浮欢浅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这身衣服就赏给你穿了吧!” 芍药蓦地抬起头,眸光震惊的望着温浮欢。 “小姐,这……这万万不可啊!” 温浮欢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有什么不可的?” 芍药舔了舔干涩的唇,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好说:“小姐的衣服……奴婢怎么能穿呢?” “我说你能穿你就能穿!再说了,你下午要陪着我去听经礼佛,身为我的婢女,若是穿得太寒酸了,不是让旁人看我的笑话吗?”温浮欢振振有词的道。 “啊?” 芍药再次吃了一惊。 让她陪着去听经礼佛?那柳儿呢? 她下意识的看向柳儿。 只见柳儿双手环胸站着,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语气不善的道:“看我做什么?要不是我下午还有别的事情,也轮不到你陪着小姐!怎么?你执意不肯穿这件衣服,是觉得小姐的衣服配不上你,还是这衣服……有什么蹊跷?” 说话间,柳儿已经大步走到床榻前,准备拿起衣服检查。 芍药见状心跳一滞,不由分说的扑上前,把那件衣裙抱在了怀里,转而看向气定神闲的温浮欢。 “奴婢多谢小姐赏赐,奴婢这就去换上!” 她正欲抱着衣服往外走,只听温浮欢说:“就在这儿换吧!这里又没有别人!” 芍药自知在劫难逃,面色苍白的道:“是,奴婢遵命……” 下午的讲经是在景华寺最大的佛堂里,听经礼佛的除了一些达官贵人以外,还有许多寺里的僧侣。 大家都是面带虔诚的跪坐在面前的蒲团上,双眼微闭,双手合十,静听景华寺的方丈慧灯大师诵念法华经文。 进门的时候,温浮欢特别注意了一下翠玉。 翠玉一见到随侍在温浮欢身侧的丫鬟居然是芍药,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并且趁温浮欢不注意,偷偷向芍药使眼色。 芍药无奈而绝望的向她摇了摇头。 温浮欢暗暗在心里冷笑,若无其事的在蒲团上跪坐下来,芍药则坐在她身边。 讲经开始后没多久,芍药便坐不住了。 她只觉得浑身痒得厉害,像是有几千几万只小虫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芍药忍不住左右扭动起来,或者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地挠痒。 这种痒一开始只是流于表面,很快便仿佛渗进了骨子里,让人恨不得扒开皮肉,用力挠个彻底。 芍药越挠越痒,越痒就越要挠。 她从最开始的小动作,到后来变成了大动作,并且忍不住把手伸进了衣服里,一刻不停的挠了起来。 芍药的动作引起了旁人和慧灯大师的注意。 慧灯大师停止讲经,望着不停挠痒的芍药道:“这位女施主,佛堂乃佛门圣地,还请施主自重!” 芍药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她只想要自己不再那么痒。 眼看着她就要解开身上的衣服,阴老夫人站起身,一声暴喝道:“放肆!还不快住手!” 芍药也想住手,可是她一住手,浑身就痒得要死。 她哭着哀求殷老夫人道:“老夫人!老夫人救救我!我好痒啊!我好痒啊!” 她一边哀求,一边用力抓挠自己,指甲在手臂上、身上抓出了一道道红痕。 殷老夫人看出事有蹊跷,急忙吩咐两旁的嬷嬷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带下去!快把她带下去!” “是!” 徐嬷嬷应声上前,和另外一个嬷嬷一起,架着芍药的胳膊,把她带了下去。 佛堂重新恢复清净,殷老夫人向慧灯大师合手道歉。 讲经继续进行。 晚饭时分,温家的一众人谁都没去用斋饭,他们全都聚集在殷老夫人的群房里。 殷老夫人坐在床榻上,身边分别是温浮欢和罗氏等人,而芍药则跪在群房中央的空地上,衣衫和发髻凌乱,满身都是被抓挠出的伤痕。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殷老夫人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的问。 要知道今天在佛堂听经的都是樊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芍药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简直是让殷老夫人丢尽了颜面。 芍药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跪爬到殷老夫人面前,泪流满面的哀求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殷老夫人一脚踹开她,怒容满面的斥道:“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来人!” 眼看着护院已经进了群房,温落娉柔柔出声道:“慢着。” 她起身向殷老夫人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兴许这丫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既然她是二妹妹的丫鬟,二妹妹这做主子的,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一句话,便把问题的矛头指向了温浮欢。 第20章 对质 殷老夫人的确维护温浮欢。 可是维护归维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总不好偏袒的太过分。 温落娉的话说的有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温浮欢,等着听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温浮欢不以为然的哂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芍药这丫头只是我的婢女,又不是我的主子,她的一言一行,我哪里会知晓的那么清楚?若是照姐姐这般推断,芍药还是夫人挑来给我的呢,夫人不是更应该对她的言行负责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温落娉指着她,俏脸愠怒道。 温浮欢冷笑,不甘示弱道:“呵,我强词夺理?只怕姐姐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好了!” 殷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着脸色道:“都别吵了!” 她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芍药。 “芍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老实交代,我还会对你从轻处罚,你若是执意不说,就别怪心狠,把你卖去勾栏院了!” 芍药一听,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勾栏院,那可是比青楼妓馆更下贱的地方,去到那里寻欢的男人多是屠夫劳工,甚至还有一些讨了钱的乞丐…… 被卖到那里的女人,简直比死还不如! 芍药脸色苍白,立时磕头求饶:“老夫人!老夫人开恩!老夫人开恩呐!” “你到底说是不说?”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芍药颤抖着身子道。 她抬起头,目光缓缓从罗氏、温落娉还有温浮欢脸上滑过,复又垂下了头。 温落娉下巴微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早就让翠玉同芍药商量好了,让芍药假装害怕受罚说出真相,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温浮欢身上。 让温家当众出丑,哪怕她是殷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也难逃这次惩罚! 温浮欢,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继续得到老夫人的宠爱?温落娉恶毒的想。 然而温落娉的得意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 只听芍药伸手指向侍立在一旁的翠玉,颤声道:“是翠玉姐姐!是她交给我一个白瓷罐子,说是驱蛇虫鼠蚁的药粉,让奴婢洒在小姐的衣裙上!” 翠玉一听芍药把她供了出来,立刻跳脚否认道:“你胡说!我何时给过你白瓷罐子了!你这是血口喷人!” 殷老夫人狠狠地瞪了翠玉一眼。 “你闭嘴!” 翠玉回过神来,吓得跪在了地上,“老夫人冤枉呐!老夫人!芍药这贱蹄子在胡说八道!奴婢根本没有给过她什么驱蚊虫的药粉!老夫人!” 殷老夫人没有理会她,仍旧看着芍药,问道:“你刚刚说……欢儿的衣裙?” “是的,祖母,欢儿多备了一套衣裙,本来打算听经时穿的,不曾想芍药这丫头洒了些药粉上去,而欢儿最是不能接触粉末一类的东西,所以便将那套衣裙赏给了她,哪里知道……” 温浮欢故意把话说了一半,秀致的小脸上露出一副后怕不已的表情。 殷老夫人顿时明白过来。 这不是有人想让芍药出丑,而是有人想让温浮欢出丑! 试想刚才佛堂里有那么多人,如果温浮欢真的露出如芍药那般的丑态,莫要说温家的颜面,就连她的名节,也会就此毁掉了的! 这样一来,谁还会向温家二小姐提亲?谁还敢娶温浮欢呢? 殷老夫人不禁握紧了拐杖,脸上席卷起狂怒。 是谁?究竟是谁这般阴狠,居然对她的孙女下此毒手? 她愤怒的目光一一看过群房众人,最后落在了跪在地上的翠玉身上,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翠玉吓得浑身直颤,一边磕头,一边辩解道:“老夫人,奴婢真的没有给芍药任何东西,是芍药血口喷人,冤枉奴婢,老夫人明察!老夫人明察呀!” “翠玉姐姐,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那白瓷罐子分明是你给我的,我还说小姐才刚刚教训过你,你怎么还那么好心送来驱蚊虫的药粉,原来…原来…翠玉姐姐,你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这么对小姐啊!”芍药声泪俱下的指控道。 翠玉恶狠狠地回头。 “你还来冤枉我!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间,翠玉已经扑了上去,和芍药厮打成一团。 群房里顿时更乱了。 殷老夫人急忙命护院拉开了她们,脸色铁青道:“够了!我劝你们俩最好老实交代,不然一并处罚!” “老夫人!”温落娉站出来道:“翠玉自打上山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哪里有机会给芍药东西呢?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再说了,翠玉和芍药素来不和,芍药想要借机诬陷翠玉也不是不可能!” 芍药闻言激烈的摇头道:“不,不是的,老夫人,不是的!奴婢没有撒谎!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她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柳儿悄悄从门外走了进来,并且轻点了点头。 芍药心里一喜,连忙道:“老夫人,奴婢有证据!奴婢有证据可以证明那白瓷罐子是翠玉姐姐给我的!” 一听有证据,不仅殷老夫人,就连温落娉和翠玉都有些诧异。 翠玉更是颇觉意外。 她把白瓷罐子交给芍药的时候,四周并无他人,芍药哪里来的证据呢? 芍药抿了抿嘴唇。 “老夫人,翠玉姐姐给奴婢白瓷罐子的时候,还一同给了奴婢一件首饰,那件首饰如今就放在奴婢的小包袱里!” “徐嬷嬷,去把芍药的小包袱拿过来!”殷老夫人吩咐道。 徐嬷嬷应声出门,不多时便拎了个小包袱进来,包袱里果然有一支做工精致、缀有流苏的朱钗。 众人一瞧见那支朱钗,脸上顿时表情各异。 殷老夫人的表情愈发阴沉,望着脸上血色顿无的温落娉。 “娉儿,这不是前些日子你从我那里讨去的金雀钗吗?怎么会在芍药手里?” 温落娉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同样一脸惊讶的翠玉。 翠玉连连摇头,急切的解释道:“小姐,奴婢没有!奴婢没有拿你的金雀钗,奴婢只是塞给了她十两银子……”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翠玉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第21章 险胜 翠玉顿时变得面如死灰,缓缓抬起头,对上殷老夫人盛怒的双眼。 不等她开口求饶,罗氏已经先一步上前,重重的甩了她一个耳光,然后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贱婢!大小姐平日里对你可不薄,你居然敢背着大小姐对二小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这分明是想挑拨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感情!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贱婢!” 罗氏一面叱骂,一面左右开弓,一连打了翠玉十几个耳光。 翠玉的两边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五指印清晰可见。 她整个人也被罗氏打懵了。 温落娉在一旁眼睁睁的瞧着翠玉被打,表情里虽有不忍心,却也没有上前阻拦。 罗氏打完以后,便把翠玉拖到殷老夫人面前,言辞恳切的道:“母亲,依儿媳看,这一切都是翠玉这丫头搞的鬼!她定然是不满在马车上被欢儿训斥,所以才寻了个机会报复欢儿!” 殷老夫人冷着一张脸,看向几乎被打成猪头,连说话都不利索的翠玉。 “二夫人说的可是真的?”她问道。 翠玉先是摇头,后来不小心对上罗氏阴狠的目光后,又忙不迭的点头。 “到底是或不是?”殷老夫人再次问道。 翠玉缓缓的点了点头,趴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殷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拿起手边的茶杯朝她丢了过去。 茶杯在翠玉的脑门上砸出了一个伤口,鲜红的血沿着她的额头留下,很快便糊了半张脸,却丝毫无法消解殷老夫人的怒气。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奴婢!做主子的教训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非但不知悔改,竟然还想出此等毒计来对付主子!我温府留你不得!” “老夫人!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翠玉一面磕头,一面含混不清的喊道。 殷老夫人压根不理会她,径自命令护院把她拖了下去。 “随便怎么处置都好,我以后不想再见到她!” “是,老夫人!” 处理完了翠玉,殷老夫人把视线转移到了温落娉身上。 温落娉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娉儿!”殷老夫人幽幽开口,“这件事虽说与你无关,但翠玉毕竟是你的丫鬟,你管教不严致使她犯了大错,你可愿受罚?” “娉儿……但由老夫人处置!”温落娉不甘心的道。 “好,就罚你抄送经书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出群房!” “是,老夫人!” 罗氏想要替温落娉求情,却被后者拽住了衣袖。 温落娉冲着她摇了摇头。 殷老夫人无视她们二人的小动作,对身旁的温浮欢道:“虽说整件事是翠玉搞的鬼,可其他人也脱不了干系!你说该怎么处理她好呢?” 这其他人指的自然就是芍药。 芍药闻言浑身直颤,目光祈求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柔婉的浅笑道:“祖母既然问我的意见,欢儿觉得芍药既然是我的婢女,不如把她交于我处置好了!”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祖母听你的!”殷老夫人拍着她的手,一脸慈祥的道。 “多谢祖母!” 这件事就此结束,其他人都各自回了自己的群房。 柳儿紧跟上温浮欢的脚步,不解的问道:“小姐,这件事分明是大小姐在背后指使的,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呢?” “不放过她又能怎么样呢?”温浮欢不答反问。 柳儿挠着头,一时回答不上来她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 温浮欢轻笑,一面缓步向前走去,一面淡声道:“你以为祖母当真看不出来,温落娉也跟这件事有关么?” “小姐的意思是?” “如今是在景华寺,到处都是等着看温家笑话的人,不管温落娉是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祖母都是不会惩罚她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温家成为整个樊城的笑柄!” 如果生事的只是一两个下人,别人顶多会说温家治下不严,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宽待下人,可如果生事的是小姐…… 别人会怎么想温家?又会如何评价温家的家教呢? 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生事的是哪位小姐,而只会觉得温家内部勾心斗角,温家的子女也都是没什么教养的! 这样的结果绝对是殷老夫人不想看到的。 所以哪怕明知温落娉故意使坏,殷老夫人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她。 这便是温家,这便是……高门富户的权衡考量! “你以为,祖母为什么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我,让我处置芍药?”温浮欢斜睇着柳儿,极浅的笑容里有不易察觉的嘲讽。 柳儿恍然大悟,“是为了补偿小姐!” “你还不算太笨!” 殷老夫人就是觉得自己这么做亏欠了温浮欢,所以才爽快的答应了她的要求,不然以殷老夫人的性子,岂会轻易饶过芍药? 这里面有太多的弯弯绕绕,柳儿弄不明白,眉心拧起了疙瘩。 “那……小姐,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温浮欢停下脚步,望着小桥下碧绿的流水,硕大的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姿态曼妙而优雅。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总有收拾她们的机会。”她抚摸着石砌的桥墩,幽幽的道。 今天这次交手,她也只是险胜而已。 如果不是温落娉乍一看到金雀钗乱了方寸,如果不是翠玉急于向温落娉表忠心,从而说漏了嘴,事情接下来会怎么样还真是不好说呢! 让柳儿去窃取金雀钗这一招,着实算不得高明。 柳儿不知道温浮欢的思虑,只觉得自家小姐简直料事如神、无人能敌,自己能跟着这般聪明的小姐,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下了桥,远远瞧见芍药垂首站在群房门外,柳儿的笑立刻敛了去。 “你还有脸过来?”她跑上前,语气不善的斥道。 芍药避开和柳儿的争执,一脸怯怯的望向温浮欢。 “……小姐,奴婢已经照小姐吩咐的做了,可以给奴婢解…解药了吗?” 温浮欢掏出一个青花瓷瓶丢给芍药,然后绕过她向群房走去。 “你好自为之!” 柳儿冲着芍药冷哼了一声,追上温浮欢道:“要我说,就不该给她解药,活该她肠穿肚烂而死!” 温浮欢笑睨了她一眼。 “你真以为我给她吃的是毒药么?” “……” 第22章 祭奠 山上不同于山下,入夜之后,周围便只剩下安宁静谧。 站在半开的窗前,能够清楚地听到树梢上的蝉鸣、池塘里的蛙叫,还有从前院佛堂传来的诵经声。 温浮欢不知道他们念的是什么经,但是那平缓绵长的语调,莫名的让人安心。 白日里的浮躁也渐渐沉寂下来。 她坐在桌前,摊开宣纸,提笔临摹字帖,一笔一划力道适中,字迹娟秀而不乏刚硬的力度,倒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敲门声响起,柳儿过去开门。 徐嬷嬷站在门外问道:“二小姐可歇下了?” 温浮欢放下笔,抬眼看向态度恭谨的徐嬷嬷。 “不曾,嬷嬷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老夫人有请。” “祖母?” 都已经接近亥时了,殷老夫人这时候找她,有什么事吗? 温浮欢怀着疑惑起身,走到门口问道:“嬷嬷可知,祖母找我何事?” “小姐去了便知。” 徐嬷嬷冲着她笑了笑,补充道:“总之不是什么坏事。” 温浮欢放下心来,也对着徐嬷嬷笑了笑,随她一起沿着青石小路向外走去。 徐嬷嬷在前面带路,温浮欢在后面跟着,越往前走越发现,她们走的似乎并不是通往殷老夫人居住的群房的路。 温浮欢没有再问,而是暗暗多了几分警惕。 不多时,徐嬷嬷便把她带到了一处禅房前。 禅房里点了一支蜡烛,微黄的光晕透过纸糊的窗子洒出来,依稀能看出禅房里静立的身影。 温浮欢推门而入。 只见殷老夫人穿了一件青色的丝绸长袍,高高绾起的发髻上没有簪着任何首饰,脸上的妆容也洗了去,露出原本沧桑甚至苍老的容颜来。 她站在一张供桌前。 桌案上摆放着香炉、蜡烛、时令瓜果、糕点等物,另外还有两个齐齐摆放的灵牌,其中一个写着“故男长子温氏承胥之灵位”,而另一个不用说也是沈知夏的灵位。 “欢儿,过来给你爹爹和娘亲上一炷香。”殷老夫人声音悲恸的说。 “是,祖母。” 温浮欢缓步上前,把香递到烛火前点燃了。 她望着那两个灵牌。 这么些年,温浮欢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一颗铁石般的心,以为自己再不会被任何凡俗的感情所牵累,却原来……她到底还是一个俗人。 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模糊到她以为自己对父母的感情也跟着淡漠了。 直到如今看见两人的牌位,想到他们已经化作一抔黄土,长埋在黑暗冰冷的地下,再无得见之日。 温浮欢的心一点点揪痛了起来。 泪水控制不住的涌出眼眶,她捂着心口,缓缓的蹲下了身子,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啊…啊……”她张开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殷老夫人心疼的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说:“乖孩子,哭吧!哭出来总会好受些的!” 说着,自己也抹起了眼泪。 温浮欢仰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眼中殷老夫人的脸。 她们一个失去了父母,一个失去了儿子儿媳。 她们都是一样悲伤的人! 温浮欢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重新站起来,对着两个冰冷的牌位说:“爹,娘,欢儿来看你们了!不孝女欢儿……来看你们了!” “胥儿,知夏,欢儿终于回来了,你们泉下有知,也该安息了!”殷老夫人道。 祭奠过后,祖孙俩偎依在榻上。 温浮欢环顾整间禅房,发现里间的墙上挂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身穿霓裳羽衣,梳着高髻的女子,皮肤莹然如山顶皑皑的白雪,清丽的容颜像是朝霞中初升的旭日,明眸若水,浅笑如兰,端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惊艳绝色。 画像尚且如此,由此可见真人该是多么让人惊为天人。 许是见她一直盯着那幅画像看,殷老夫人柔声道:“很美是不是?这是你爹爹生前为你娘亲画的画像。他总说自己画工拙劣,画不出知夏美貌的万分之一。” “娘亲当真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温浮欢道。 想当初她初回温家,殷老夫人竟说她生得像母亲,如今看来,她哪里有她娘亲这般惊世骇俗的绝代风华呢? “是啊,知夏的确生得很美,不仅美丽,而且极有才华,所以胥儿才会对她一见倾心,死活非要央着你祖父去上门提亲!” 似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殷老夫人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当时你娘亲名声在外,倾慕她的青年才俊、世家公子不计其数,谁不晓得薛侍郎家的妻妹是帝京赢都的第一美人……” “赢都?” 温浮欢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词,于是问道:“温家也曾在帝京待过吗?” 殷老夫人的回忆戛然而止,匆忙的拭去了眼角的泪,起身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时候不早了,我也乏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便匆匆向外走去。 “祖母!” 温浮欢唤了一声,疾步追上殷老夫人,神情恳切道:“他们都说我爹爹和娘亲是被岳舟山上的强盗杀死的,这是真的吗?他们真的……是被强盗杀死的吗?” 殷老夫人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含糊其辞道:“官府已经定案的事情,还能有假吗?” 她转头望向温浮欢。 “欢儿,你听祖母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千万莫要学你哥哥……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温浮欢还想再问,殷老夫人已经拂开她的手,大步走出了禅房。 她回头看向禅房里,桌案上的两个灵牌孤零零的作着伴,让人没来由的心生凄凉。 温浮欢沿着原路回群房。 她现在的脑海里被数不清的疑问填满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会些功夫的,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强盗杀死了呢?还有她的哥哥——温书远。 府上的人都说他上山找强盗报仇,也被强盗给杀了。 温浮欢不相信。 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没见到温书远的尸体,她就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 “哥哥一定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温浮欢喃喃自语道。 抬眼间,忽然见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从对面走来,鬼鬼祟祟的模样引起了她的注意。 对方很显然也看到了她,仓惶的脚步猛地一顿。 第23章 要挟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吧!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刚设计过温浮欢的温落娉。 温浮欢如今的心里积压了太多疑惑,心情沉重得紧,并不打算理会温落娉,只不过两人狭路相逢,她也断然没有躲开的道理。 于是,她抬脚迈上了石桥的台阶,准备若无其事的同温落娉擦肩而过。 温浮欢不想惹事生非,不代表温落娉就会息事宁人。 她一见到温浮欢,就想起了白天里发生的事,随即想到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就这么折在了温浮欢手里,心里的火气腾的就冒了上来,怎么压都压不住。 温落娉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大摇大摆的走上石桥,并且在经过温浮欢的时候,用力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温浮欢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抬起眼,凌厉的目光直射向温落娉的脸。 温落娉被她阴冷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心里害怕极了,面上却不肯露怯,兀自扬着下巴,趾高气扬的睨着温浮欢。 “看什么看?见到有人过来,不知道要让路吗?没教养的东西!” 若是换做平常,温浮欢少不了要同她唇枪舌剑一番,可是现在她没心思,也不想同温落娉起争执。 她只想尽快回房,躺在床上理清一下混乱的思绪。 温落娉见状,还以为温浮欢小瞧她,顿时怒从心起,一把抓住后者的肩膀,语气更加恶劣道:“怎么?哑巴了吗?没听见我和你说话吗?温浮欢,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老夫人护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 她话还没有说完,温浮欢已经飞快的抓住她的手,一个转身,把她的手反剪到了身后,将她按在了小桥的石栏上。 “我就是仗着祖母的宠爱为所欲为,怎么了?”温浮欢眯眼问道。 温落娉没防备着她的突然动作,一时被压制住,动弹不得,只能艰难的转头骂道:“温浮欢,你放开我!好啊!你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我就说你不简单,现在看来你真的全都是装出来的!你放开我!我要去告诉老夫人!我要揭穿你的假面具!” 温浮欢冷笑,眸光愈发阴森冷酷。 她松开温落娉的手,却扼住了她的脖子,声音幽幽的道:“温落娉,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你以为你知道了我这么多,我还会让你活着见到祖母吗?” 温落娉再怎么嚣张跋扈,也毕竟只是千金小姐,一旦碰上真正的亡命徒,早就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温浮欢,你……你想做什么?”她结结巴巴的问,声音止不住颤抖。 “这就怕了么?” 温浮欢唇角勾起一丝冷嘲,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道:“如今正值深夜,入夜时又下了些零星小雨,石桥上最是光滑,一时不注意摔倒了跌下桥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温落娉咽了一口唾沫,目光惊惧的摇头道:“不!我不信!我不信你敢就这么杀了我!我可是温府的大小姐!” “大小姐又如何?死了还不照样就是一具尸体?” 温浮欢凑近温落娉。 皎皎的月光下,温落娉秀致的小脸苍白如纸,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似乎生怕温浮欢真把她推下桥去。 “你若不信的话,那我就……” 说话间,温浮欢便抓上温落娉的肩膀,准备推下桥。 “不要——” 温落娉失声大叫,脸上布满了绝望的神色, 温浮欢冷笑一声,放开了她。 温落婷立刻瘫坐在了桥上。 温浮欢俯身凑近她耳畔,用极轻的声音说:“记住了,以后别动不动招惹我,否则下次可就不是吓唬你那么简单了!” 她笑了笑,轻拍了拍温落娉的肩膀,缓步向桥下走去。 温落娉惊魂未定,许久后才回过神来。 望着温浮欢的背影,不甘心和冲动渐次从心底漫了上来,促使她站起身,拔出发髻上的簪子,朝着温浮欢的后颈刺了过去。 温浮欢一个灵巧的闪身,轻松的躲开了温落娉的偷袭,然而温落娉却因为跑得太快,没收住脚,径直跌进了桥下的荷塘里。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懂水性的!救命啊!”她一边在池水里扑腾,一边大声喊道。 温浮欢双手环胸,冷眼睨着在水里挣扎的温落娉。 直到见她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整个人开始往水下沉的时候,她才跳入水中,把温落娉救了上来。 正在这时,其他人已经闻声赶了过来。 温浮欢居住的群房距离这里最近,柳儿最先跑了过来,一见到浑身湿漉漉的温浮欢,立刻返回群房取了披风过来。 等到其他人举着火把赶到的时候,只见温落娉浑身湿透了瘫坐在地上,而温浮欢虽然披着披风,却仍能见到有水从披风下滴出来,在脚边泅开一块水渍。 由于是盛夏,大家穿得都比较单薄,衣裳的料子也一浸水,就全部贴在了身上,因此温落娉的身形纤毫毕现,在火把的照耀下甚至都能看清她肚兜上的刺绣。 罗氏见状,急忙扑上前抱住温落娉,一面吩咐嬷嬷去取披风,一面呵斥围观的下人。 这时,殷老夫人也在徐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一见到浑身湿透的温浮欢和温落娉,她不由得皱起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都掉进水里去了?” 温落娉抬起头,目光恨极的望着温浮欢。 “是她!老夫人!是二妹妹把我推下水的!” “你说什么?” “是二妹妹推我下水的!我本来是过来找她,想要就白天的事向她道歉的,谁知道她一心觉得是我致使的翠玉,所以趁我不备,把我推到了水里!”温落娉声泪俱下的指控,泪水涟涟的模样好不可怜。 殷老夫人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温浮欢。 “欢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浮欢拢了拢黏在额头上的湿发,固然形容狼狈,却依旧落落大方的道:“姐姐想来是落了水,脑子糊涂了,你分明是不小心跌进了水里的!怎么我好心救你,还救出不是来了呢?” 两人各执一词,殷老夫人也不知道该相信谁的。 殷老夫人复又看向温落娉,沉声道:“娉儿,你说实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打心底里不愿相信温浮欢会推人下水,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温浮欢的堂姐。 第24章 最毒妇人心 除了殷老夫人外,温家其他人的视线也不停地在温浮欢和温落娉之间游离。 在他们看来,温家大小姐素来性子温婉乖顺,为人也十分善良,倒不像是个会撒谎诬陷别人的人。 倒是二小姐来温家不久,脾气秉性如何,大家都不太了解,而且她这般受老夫人的疼宠,性格骄纵些也是难免。 不过……没想到她生得标致,心肠却这样狠,竟然推自己的堂姐下水。 一众下人都在心里唏嘘不已,暗道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罗氏更是趁机抱紧温落娉,向殷老夫人哭诉道:“母亲,娉儿她从来不说谎的,这件事……这件事……您一定要为娉儿做主啊!” 言下之意便是说温浮欢撒谎了。 柳儿心直口快,气不过温浮欢被人冤枉,开口争辩道:“夫人,说话得讲证据啊!大小姐从来不说谎,难道我家小姐就是个说谎精吗?我家小姐是比不得大小姐,有个心疼她的娘护着,可也不能这么被人冤枉呀!” 柳儿的话说进了温浮欢的心窝里,她忍不住眼眶一红。 “柳儿,别说了!” “不,小姐,柳儿偏要说!大老爷和大夫人虽然不在了,可是他们在天上看着呢!看看是谁无凭无据的,就敢怀疑他们的女儿!” 柳儿言之凿凿,让包括殷老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心有愧疚。 殷老夫人上前握住温浮欢的手,只觉得她双手冰凉,细看之下脸色也有些苍白,不由得心疼起来。 “你说是欢儿推你下水的,可有谁瞧见了?”殷老夫人问温落娉。 温落娉摇摇头。 “当时是深夜,周围并无旁人。” 殷老夫人的心定了些,继续问道:“若果真是欢儿推你下的水,她又何必跳下水去救你呢?” “这……想来是她见到惊动了别人,怕生事端,所以才下水救了我!”温落娉眼神闪烁的道。 温浮欢抽出手,缓步上前,在温落娉面前矮下了身子。 温落娉吓得打了个哆嗦。 罗氏更是一脸戒备的看着她,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温浮欢心里一阵冷笑,面上表情不变,道:“我若真是怕多生事端,何必多此一举跳下水救你呢?直接离开不是更好吗?也免得被人瞧见,有理也说不清了!” 温落娉偏过头,“谁晓得你怎么想的!” 其实明眼人从刚才就已经看出来,殷老夫人是打算袒护温浮欢了,如今又瞧见温落娉这般态度,心里的天平纷纷向温浮欢倾斜了。 温浮欢觑着温落娉。 “姐姐,失足落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姐姐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呢?” “谁说我是……” 温落娉猛地转回头,却在看到温浮欢手中一闪而逝的物件后,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身子也微微轻颤。 罗氏意识到她的异样,忙关切的问道:“娉儿,娉儿你怎么了?” 温落娉看了看罗氏,又看了看目光沉静的温浮欢,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似的,看向殷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想起来了,我是失足落水的,和二妹妹无关,是二妹妹闻声过来救了我!” 她突然的转变令罗氏震惊不已。 “娉儿?你刚才不还说……” 温落娉握紧她的手,态度坚定的道:“母亲,是女儿记错了!” 殷老夫人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事情弄清楚了就行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 “赶快扶着大小姐回房间!”她吩咐一旁的丫鬟。 “是!” 丫鬟们应声上前,同罗氏一起搀扶着温落娉向群房走去。 殷老夫人表情慈爱的看向温浮欢,细声道:“你也赶快回房间去吧!记得洗个热水澡再睡觉,免得感染了风寒!” “欢儿知道了,多谢祖母!” 殷老夫人点点头,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离开了。 温浮欢握紧了掌心里的麒麟纹玉佩,暗道早知道从温落娉身上顺过来的这块玉佩这般好使,她早就拿出来了,也省的同温落娉周旋这么久。 “小姐,咱们回房去吧?”柳儿在一旁道。 “好。” 回了房间,柳儿先伺候温浮欢把湿衣服换了下来,又命丁香去烧热水,她自己则跑去煮姜汤去了。 “这着了凉就得喝点姜汤祛祛寒!虽说如今是盛夏,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柳儿如是道。 等她也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温浮欢一个人了。 她趴在窗前,望着高悬在穹苍之上的月亮,一脸的若有所思。 突然,一道清朗却带了轻佻的男音穿过深沉的夜色,倏然传入了温浮欢的耳朵里。 “都说最毒妇人心,小爷今儿个总算是见识到了!” 温浮欢立刻坐直了身子,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戒备的神情,厉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想知道小爷是谁啊?爷偏偏不告诉你!” 温浮欢裹着披风走出群房,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摇曳的枝条树杈,根本瞧不见人的影子,或者说在这样浓郁的夜色中,到处都是藏人的地方。 她偷偷拔下了头上的朱钗,拇指稍稍用力,便把上面的珍珠拆了下来。 “阁下有本事就现身出来,这般躲躲藏藏、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温浮欢不屑的冷哼道。 对方听了这话,竟意外的没有恼怒。 “你别白费心思了,你这激将法对小爷来说不管用……”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温浮欢已经听声辨位,以手里的珍珠做暗器,朝着角落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飞射了过去。 只听“唉哟”一声惨叫,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温浮欢冲了过来。 两人即刻缠斗在了一起。 刻苦训练了十年,温浮欢一直认为自己的身手不错,可是她在对方的手底下,竟然走不过十招,就被反手制住了。 男子用手轻抬起她的下巴。眯起了眼端详。 只见皎洁的月光下,温浮欢肤如凝脂,尖削的脸庞好似开落的莲瓣,盈盈的水眸像是荡漾开的一池春水,只可惜里面饱含了太多怒色。 “怪道老话儿说蛇蝎美人,蛇蝎美人,这心如蛇蝎的女子,都生得如你这般美么?”男子眼神戏谑道。 “登徒浪子!” 温浮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咬牙斥了一句,滑出藏在袖中的朱钗,快准狠的朝着男子的咽喉刺去。 第25章 温落娉的秘密 原以为这一招就算刺不死对方,也起码能见血,没想到对方竟稳稳的攫住了她的皓腕,轻而易举的夺下了她的朱钗。 男子闪身跳到距离温浮欢三步开外的地方,将刚才拿到的珍珠嵌回朱钗上,伸手递还给温浮欢道:“朱钗还是要配美人的!”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并未接过。 “你若不肯收,那小爷我便当做是定情信物留下了!”男子颇有些无赖的道,说话间便欲把朱钗收到怀里。 温浮欢疾步上前,先他一步把朱钗抢了回来,同时也看清了月下男子的脸。 他竟是一个样貌十分俊朗的男子! 有棱有角的刚硬脸庞,浓密的眉毛像是含岱的远山,乌黑的瞳仁悠远深邃,挺拔的鼻梁下是菱形的唇,唇角微扬起放浪不羁的笑。 他的身量极高,身形魁梧,包裹在墨色滚银边的锦袍下,如同荒漠戈壁滩上挺拔的白杨树,姿容秀玉,丰神俊朗。 温浮欢待在帝京赢都十年,虽然不常出门,却也见过不少美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眼前的男子。 他仿佛是得了上苍的偏爱,有一种让人嫉妒的惊才绝艳! 只可惜这样好的样貌,偏生在了一个登徒浪子的身上,真是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温浮欢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转身向群房走去。 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大约是柳儿煮好姜汤回来了。 男子身形微动,掠到温浮欢跟前,对她眨了一下眼睛道:“爷要走了,小美人儿,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不等温浮欢回答,就跃过群房的矮墙,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前脚刚走,柳儿后脚就穿过石桥过来了,手里端了一盅热乎的姜汤,身后跟着提了一桶热水的丁香。 昨夜入睡时已过子时,加上着了凉身子疲乏,温浮欢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难得的一夜无梦。 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格子射进房里,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光束,能够清晰的看到灰尘在光芒里跳跃。 温浮欢坐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儿一面端了铜盆和手巾过来,一面笑回道:“回小姐,刚过巳时没多久!” “什么?” 温浮欢急急的起床穿衣,语气埋怨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今早还要陪祖母去佛堂诵经礼佛呢!” “老夫人一早遣了徐嬷嬷过来,说小姐昨夜肯定睡得迟,今早就不必起来去佛堂了!” 温浮欢动作微顿,却仍旧招呼柳儿伺候她穿衣洗漱。 其实她是乐得不去佛堂的。 她素来不信鬼神,只晓得哪怕人命真的由天定,她也是要与天争一争的! 然而殷老夫人每日虔诚礼佛,温浮欢也只好随了她,其中或多或少有些讨好的意味,没想到竟被殷老夫人察觉了。 温浮欢到达佛堂的时候,经课已经结束了。 殷老夫人正站在佛堂一角,同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笑谈。 温浮欢正要走近,却被一个人横在面前,拦住了去路。 温落娉朝她伸出手:“还给我!” “什么?”温浮欢皱眉。 “温浮欢,你少跟我装糊涂,快把我的玉佩还给我!”温落娉厉色道。 要不是昨夜温浮欢拿出了玉佩要挟,她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松了口? 温浮欢这才想起昨夜顺走的那块玉佩,不禁眯起了眼,轻笑道:“姐姐好像说错了吧?那玉佩上刻着的是麒麟纹,分明是男子的佩戴之物,姐姐怎么说是自己的呢?” 联想到昨夜都那么晚了,温落娉一个姑娘家居然还在外游荡,温浮欢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 温落娉一方面觉得被温浮欢发现了秘密,一方面急着向温浮欢讨回玉佩,说话的音调难免拔高了些。 “要你管!你到底还不还我?” 殷老夫人闻声看了过来,瞧见是温落娉在大呼小叫,脸色顿时有些难堪。 不过在看到温落娉身旁站着温浮欢后,她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向温浮欢招手道:“欢儿,快过来见过卢夫人还有卢家的少爷小姐们!” “欢儿这就来!” 温浮欢乖巧的应了一声,对面前的温落娉道:“真是不巧,那玉佩同昨个换下的湿衣服一起放在群房里了,等得空了我再拿给姐姐!” 说完不等温落娉回答,她就转身向殷老夫人走去。 过去了才发现,那位中年妇人身旁还站了三个人,两个姿容不凡的年轻公子和一个长相娇俏的小姐。 “欢儿,这是卢夫人,卢家两位少爷还有卢小姐!”殷老夫人笑容满面的介绍道,可见同对方的交情匪浅。 接着,她又向对方介绍温浮欢。 “这是我的孙女,欢儿!” “欢儿见过卢夫人,见过卢大少爷、卢二少爷,见过卢小姐!”温浮欢福身道。 “快些起来,这般客气可就生分了!”卢夫人忙虚扶道。 卢夫人的长相虽然说不上多出众,但是目光柔和,笑容温雅,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但是卢家的两位少爷…… 卢家二少爷打从温浮欢一走过来,那双眼睛就死死地黏在了温浮欢身上,片刻都没有移开过。 温浮欢今日穿了淡粉色绣折枝梅花的衣裙,是昨夜袁姨娘差丫鬟送过来的,说是知道她就只有两身衣服,一身赏给了芍药,如今这身又浸了水,只怕是穿不得了。 袁姨娘瞧着两人身形相当,便自作主张拿了自己一身衣裙送了来。 衣裙倒是正合身,衬得温浮欢肤白胜雪,乌鬓如云,细致的眉眼清秀可人,也难怪卢家二少爷会看得移不开眼。 可是毕竟初次相见,他这般肆无忌惮的直视总有些失礼。 许是察觉到殷老夫人脸色有些不悦,对面的卢家大少爷适时开口道:“老夫人,这位温小姐倒是眼生得紧,以前怎么不曾见过呢?” 殷老夫人于是说起十年前的事,又说起温浮欢的失而复得,言语间不无流露出对她的疼宠和喜爱。 卢家大少爷闻言眼神微动,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卢小姐自始至终一语未发,只在最开始瞟了温浮欢一眼,眼神并不友好。 温浮欢正在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卢小姐的时候,却见她嫣然一笑,朝着已经走过来的温落娉跑了过去,并且亲昵的挽上了后者的手臂。 第26章 樊城卢家 想来是方才温落娉和温浮欢的争执,被卢家小姐瞧了去,而她又同温落娉交情深厚,所以便对温浮欢没了什么好印象。 温浮欢此时方明白,无论你多么谨小慎微、百般讨好,落在对你心怀偏见的人眼里,总是落不得好的,倒不如活得恣意洒脱些。 她虽说不在意,一旁的卢夫人见自家女儿对温浮欢态度冷淡,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雅儿被我惯坏了,难免有些骄纵,温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卢夫人言重了,欢儿不会在意的。”温浮欢客气道。 正在同温落娉笑谈的卢明雅闻言,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她朝着温落娉身后张望了半晌,疑惑的问道:“娉儿姐姐,怎么不见婷婷和书阳呢?他们去哪里了?” 温落娉故作不经意的瞥了温浮欢一眼,招手让卢明雅凑近,同她细声耳语了几句。 不用猜,温浮欢也知道,温落娉定然没有说她什么好话。 果然,悄悄话结束后,卢明雅不着痕迹的瞪了温浮欢一眼,眼神里尽是鄙夷和嫌恶。 温浮欢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陪着殷老夫人和卢夫人。 她倒是不介意卢明雅,毕竟自打她回到温家,不知道有多人明里暗里对她怀有极深的敌意,多一两个又何妨? 温浮欢介意的是卢二少爷。 虽然刚才卢大少爷暗中提醒了他一下,使他不再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瞧,可是他的视线还是会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眸底的垂涎怎么都掩盖不住。 这人生得样貌俊秀,身形修长,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偏偏被那一副色胚子的模样,让人心生厌恶。 好在殷老夫人同卢夫人叙话了不多时,便有香客陆续进来求佛许愿,她们只好道了别,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回群房的路上,殷老夫人状似不经意的道:“你初回樊城,很多事都还不清楚。卢家也是樊城的大户,名声和地位都高于温家,卢老爷更是樊城的知州,手里掌管了樊城的财权和兵权,实力不可小觑!” 殷老夫人侧头瞧着温浮欢。 “卢家有两儿一女,你刚才都见过了,大少爷卢明琛为人谦和有礼,颇得卢老爷的欣赏,只可惜是过继来的孩子,终究难得重用;二少爷卢明帆倒是卢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只可惜为人浪荡,举止轻浮,难成大器!” 顿了顿,殷老夫人又道:“重点是这卢小姐,虽然是女儿家,但是心思慧黠,嘴上又讨巧,是卢老爷和卢夫人的掌上明珠,尤其是卢老爷,宠爱这个女儿更胜过儿子!” 温浮欢原本打算回去之后,就让百里炎调查卢家的,没想到殷老夫人竟先一步全都告诉了她。 她将这些话细细听了,并且牢记在脑子里。 “祖母,欢儿明白,欢儿会尽量不和卢小姐起争执的。”温浮欢道。 殷老夫人望着她,满意的点点头,同时又有些心疼。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祖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祖母有时候就在想,你若是能和娉儿、婷儿她们一样,偶尔向祖母撒个娇也好……” 温浮欢垂下了眸。 撒娇么…… 她原来或许是会的,可是现在……她只知道,如果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去抢,向人撒娇讨巧的事情,她做不来,也不会做! 殷老夫人读懂了温浮欢的沉默,轻叹了一声道:“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出发回城了,还有半日的时间,你可以到处转转、看看,这景华寺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欢儿知道了!” …… 午间小憩过后,温浮欢闲来无事,便准备依殷老夫人所言,在景华寺随处看看。 她走出月洞门,刚迈上门前石桥的台阶,便瞧见一身绛紫色祥云纹锦袍的男子迎面走来,嬉皮笑脸的模样让人一见就心生厌恶。 温浮欢本想避开对方,奈何石桥就这么窄,她往哪边走,对方也往哪边走,似乎打定主意要拦住她了。 “卢二少爷,麻烦您让一下!”温浮欢站定脚步,抬眼道。 “温家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正巧我也得空,不如我们一起吧?听说这寺庙后山有一处山泉,泉水清澈见底,里面还有难得一见的金色鲤鱼,是个不错的去处!”卢明帆伸手拦着温浮欢,一脸殷勤的说。 “不必了,我要去殿前求签解惑。”温浮欢耐着性子拒绝。 “求签?求签好啊!正好求支姻缘签,看看你我的缘分如何!” 卢明帆油腔滑调,言语轻佻,要不是温浮欢一再交代,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同卢家的人起冲突,柳儿早就上去把他打成猪头了! 竟然胆敢调戏自家小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 温浮欢的耐心也快被耗尽了,冷眼睨着卢明帆道:“卢二少爷,景华寺乃是佛门重地,还请您自重!” 卢明帆也是个犯贱的。 平日里有多少姑娘卢少爷前卢少爷后的围着他,他都不稀罕,如今碰见温浮欢这么个对他冷言冷语的,他反倒上了心。 他摩挲着下巴,心里暗道:我就不信在樊城,还有我卢明帆拿不下的女子! 眼瞅着温浮欢绕过他下了桥,卢明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嬉皮笑脸道:“温家妹妹,咱们两家也算得上是世交了,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冷淡呢?” 说话间,卢明帆竟色胆包天的伸出手,想要摸温浮欢的脸。 温浮欢忍无可忍,正打算教训他,却听到有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二弟,原来你在这儿啊?快去前殿瞧瞧去吧!”卢明琛疾步走过来道,脸上的表情甚是忧急。 卢明帆的手停在半空,回头看着着急忙慌的卢明琛。 “瞧什么?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约么是章家的姑娘见到母亲,便上前问候了一下,似乎还提到了你,她……该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章家?” 卢明帆招惹的姑娘多了去了,一时还真想不到是哪个章家,不过不管是哪个章家姑娘,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他回府后就等着挨揍吧! 思及此,卢明帆不舍的看了温浮欢一眼,一跺脚,急忙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母亲在大雄宝殿呢,小心别走岔了!”卢明琛在身后紧着提醒道。 等到卢明帆跑远了,卢明琛才转过身,双手作揖,躬身向温浮欢行了个礼。 “温小姐,我家二弟恣意妄为惯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温小姐莫要见怪,我在此代家弟向你道歉!” 第27章 杀鸡儆猴 虽说卢明琛是卢家过继来的孩子,但是眉宇间倒真和卢明帆有些相似,不知情的人只怕都会觉得他们是亲兄弟。 不过相对于卢明帆的轻浮放肆,卢明琛的确谦和温煦许多。 他面容俊秀,两颊略有些瘦削,一双漆黑的眸子极为有神,穿着灰蓝色的合体长袍,显得身形颀长且英挺。 两相对比之下,只怕任谁都会对卢明琛生出几分好感。 温浮欢也不例外。 卢明琛这般客气的向她道歉,倒让她不好意思追究什么了。 “大少爷言重了,二少爷生性洒脱,难免会不拘小节,欢儿不会把此等小事放在心上的!” 卢明琛闻言舒了口气,仍旧作揖道:“多谢温小姐。” “要说道谢,也该欢儿谢过大少爷才是,刚才多亏了大少爷解围,不过……前殿当真有一位章家小姐么?”温浮欢疑惑道。 卢明琛轻笑,笑声晴朗如三月春风。 “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不过是随口扯了个谎,将他骗走罢了!” “大少爷这么做,不怕二少爷生气么?” “不会的,二弟惯爱拈花惹草,招惹的姑娘家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就算到了前殿见不到章家小姐,也只好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而已。”卢明琛胸有成竹的道。 温浮欢会意的笑了笑,问道:“听你这么说,好像经常帮二少爷善后似的。” 卢明琛正色道:“也不算经常,只是偶尔会帮他收拾一下烂摊子,谁让我是他大哥呢!总不能白白年长几岁。” “大少爷说的是。” 温浮欢垂眸,目光稍稍游离了片刻,卢明琛便似有所察道:“温小姐想来是要四处看看,如此明琛就不打搅了!明琛告辞!” 温浮欢一面惊讶于他敏锐的洞察力,一面微笑道:“大少爷慢走!” 卢明琛再次做了个揖,转身向前殿方向走去。 温浮欢目送他离开,陡然间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左后方直射而来,犹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让人好似芒刺在背。 她转头望去。 只见温落娉站在斜廊拐角处,一只手紧扣着廊柱,另一只手攥紧了帕子,一双满是嫉恨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像是两把锋刃一般。 如果目光也能化作实体,温浮欢只怕自己身上已经被戳出不知道多少血窟窿了! 柳儿也看到死盯着温浮欢的温落娉,撇了撇嘴道:“有些人真是好生奇怪,自己得不到老夫人的宠爱,偏偏怪怨到小姐身上!” 她挽上温浮欢的手臂,道:“小姐咱们走,不理她!” 说罢便把温浮欢拉走了。 两人去了卢明帆提到的山泉。 泉水的确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泉底颗颗分明的鹅卵石,而且泉水触手凉丝丝的,在炎热的盛夏里,让人感觉颇为舒爽。 柳儿一边玩水,一边闲聊说:“小姐,你说卢家这两个少爷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一个不学无术,就知道拈花惹草,另一个却谦和有礼,是个翩翩公子!” “卢明帆的确风流成性,可是卢明琛……” 想到刚才他的言谈,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 “卢大少爷怎么?”柳儿回过身追问。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你要记得,凡事不能只看表象!” 她站起身,掸了掸溅到身上的水珠,“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柳儿道。 回到群房时已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简洁的院落里,像是给万物披上了一层殷红的轻纱。 温浮欢一进门,见芍药还跪在屋檐下,脚步顿了顿,继续走进了房间。 柳儿跟进来,一面吩咐丁香沏茶,一面愤愤不平道:“小姐,芍药这丫头好生无耻,自己做了这样大的错事,居然还有脸来求小姐原谅。” 一想到昨儿个上午的事情,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温浮欢小心谨慎,只怕早就着了温落娉的道,在佛堂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出尽了丑。 抬眼间见丁香还在一旁踟蹰,柳儿疾唤道:“让你沏个茶而已,慢吞吞的做什么呢?” 丁香急忙应声,端着沏好的茶走了过来。 温浮欢抬眼瞟了她一眼,若有意似无意的道:“不管她求不求,也不管她跪多久,胆敢背叛我的人,我不会再要了!” “依小姐看,我是不是让阿炎把她……” 柳儿眸色一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把正在奉茶的丁香吓了一跳。 丁香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杯打翻。 柳儿瞪了她一眼道:“做什么毛手毛脚的?” “小…小姐,茶水好像有些凉了,奴婢重新去沏!” 丁香一脸惊慌的说完,把茶杯连带茶壶一起放到托盘上,逃也似的端了出去。 “丁香今儿个好像怪怪的。”柳儿望着她的背影道。 温浮欢也望向匆忙离开的丁香,一脸的若有所思。 不多时,便有一个在温落娉跟前伺候的小丫鬟上门,传话道:“二小姐,大小姐邀您今晚戌时在后院亭台赏月。” 温浮欢同柳儿互看了一眼,摆手道:“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是!” 小丫鬟一走,柳儿就冷嘲热讽道:“大小姐会那么好心邀小姐你赏月?别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是赏月还是别有打算,去了就知道了!” 温浮欢笑着起身,走到里间,拿出被她藏起来的麒麟纹玉佩。 玉佩的质地十分不错,雕工也极其细致,绝对不是寻常男子的随身之物。 她不由得便想到了那晚的登徒子。 那人言语粗莽,态度更是狂妄,可是细细审视他的衣着打扮,单那件墨色滚银边的袍子就是极上等的材质,可见身份不俗。 这麒麟纹的玉佩若真是他的,倒也相配。 “没想到温落娉眼光倒还不错,那人虽说性子恶俗了些,长相倒是一等一的英俊,只是不晓得是哪家的少爷。”温浮欢自言自语道。 “小姐,你真要去赴约啊?”柳儿扁着嘴,担忧的问道,“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温浮欢攥紧了手里的玉佩,沉静的目光里荡漾着几许狡黠的光。 “若真只是单纯的赏月,我便陪她一起又何妨?如果她敢打别的主意,那我也一定奉陪到底!” 第28章 反击 事实证明,温浮欢的确把温落娉想的太善良了。 温落娉哪里会真的诚心邀她赏月呢? 温浮欢素来有个习惯,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半个时辰,一来晚到不免失礼于人,二来在提前的这段时间里,你总会看到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一次也不例外。 景华寺后院有许多供香客和游人休息的亭台,其形状有方形,也有六角形和八角形的,分布在后院各处。 温落娉同温浮欢约定的地方是一座八角亭台,建在位置稍高的山坡上,视野开阔,的确是个不错的赏月场所。 山坡下只有一条石砌的小径通往八角亭台,小径两旁是石头垒成的假山。 温浮欢到达后,并没有立刻去到亭台里,而是躲到了假山后面。 她找了一处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翻看起随手带来的经卷,同时吩咐柳儿注意周围的情况。 起初还能见到洒扫的僧人,或者进香的香客走过,后来天色渐渐暗了,便极少能看到有人经过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 “小姐,有人来了!”柳儿道。 温浮欢放下手里的经卷,起身站到柳儿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竟是卢明帆! “卢二少爷?他来这里做什么?”柳儿皱起眉头,不解的问。 “先看看再说。”温浮欢不动声色道。 只见卢明帆穿了一身锦衣华服,头发也像是重新梳理过,用白玉的发冠束住,俊秀的脸庞上难掩得意。 他见四下无人,便大摇大摆的迈上石阶,向八角亭台走去。 这会儿别说是温浮欢了,就连柳儿也弄明白了温落娉的意图。 “哼!我就说大小姐没安好心,果然被我猜对了!她明知道卢二少爷对小姐心怀不轨,还叫了他过来,若是小姐被他纠缠上,这瓜田李下的,哪里还能说得清楚?”柳儿一脸气愤的道。 的确,温落娉就是想设计温浮欢,让旁人看到她和卢明帆夜半幽会,到时候温浮欢再怎么解释,也会落得个不检点的名声。 殷老夫人固然宠爱她,可是孙女和温家的颜面,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温浮欢必定会就此在殷老夫人跟前失了宠。 温落娉打了一手好算盘,只可惜温浮欢不是个会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人。 加上昨日的两桩事情,她觉得有必要给温落娉一个教训了! 温浮欢转身向回走去。 “小姐,小姐,咱们就这么算了吗?”柳儿追上问。 温浮欢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在拐角的地方撞到了一个人。 “卢大少爷?”她意外的唤道。 对方也看清了她,急忙躬身作揖,神色抱歉的说:“温小姐没事吧?都是明琛鲁莽,冲撞了温小姐!” 温浮欢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也不是故意的!” 卢明琛讪讪的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脚边似乎有一个东西,正要弯身去捡,却被温浮欢先一步捡了起来。 “是我掉的。”温浮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卢明琛盯着她手上的玉佩,神情微微变了变,继而若无其事的问道:“这玉佩……是小姐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温浮欢不答反问。 “没有没有!” 卢明琛摆手否认,躬身道:“明琛告辞,小姐慢走!” 温浮欢瞧着他匆忙的背影,不由得想到他刚才的表情,分明是见过这块玉佩。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否认呢? 如果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卢明琛完全没有必要否认,除非…… “卢大少爷!”温浮欢出声叫住了卢明琛。 卢明琛脚步一顿,转过头问道:“温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温浮欢走上前道:“是这样的,我今儿个下午在后山嬉耍的时候,不小心把耳坠子给丢了,那是祖母赏给我的耳坠子,我也特别喜欢,不知道卢大少爷能否帮我去找一下呢?” “这……” 见卢明琛露出为难的神色,温浮欢又道:“卢大少爷若是觉得为难就算了,我吩咐丫鬟去找吧!不过如今她们都忙着收拾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腾出人来,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出发的!” 有时候适时地柔弱,能激起别人心里的保护欲。 听她这么说,卢明琛道:“我帮小姐去找吧!只不过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 温浮欢脸上一喜,嫣然浅笑道:“那就多谢卢大少爷了!” 月光皎皎,衬着温浮欢的肌肤莹白如玉,那一抹嫣笑就像是瞬间盛放的昙花,有着刹那永恒的芳华,让见者怎么都移不开眼。 卢明琛看得有些发痴,许久后才垂下眸子,轻声道:“小姐客气了!” 等到卢明琛离开后,温浮欢让柳儿凑近,细声吩咐了她几句话。 柳儿闻言笑弯了眼,福身道:“小姐放心吧!柳儿一定会把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的!” 目送柳儿离开,温浮欢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向殷老夫人居住的群房走去。 所幸时候不算太晚,殷老夫人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温浮欢从徐嬷嬷口中得知,殷老夫人正在佛前诵经。 她本想请徐嬷嬷去里间通报,却听到殷老夫人的声音悠悠传了出来:“是欢儿吗?进来吧!” 徐嬷嬷打起帘子,请温浮欢进去。 殷老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念珠,见到她笑问道:“欢儿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欢儿没事就不能来看祖母了吗?”温浮欢笑着反问。 “哪里的话?你只要来看祖母,祖母就高兴,我只怕你们年轻姑娘不爱亲近我这老婆子!” 殷老夫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来,过来坐!” 温浮欢走到殷老夫人身旁坐下,同殷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便状似随口问道:“祖母可知这景华寺的后山上有仙鹤现世?” “什么仙鹤现世?” “欢儿也是在来的路上听旁人说的,说是近日天生异象,景华寺会有仙鹤现世,就在后山密林。这仙鹤可是个祥瑞,见者一定大有福气!” 殷老夫人笑眼睇着温浮欢:“这话儿倒是新鲜,怎么着,你想去瞧瞧?” “欢儿自然是想的,祖母难道不想去瞧瞧吗?” “你既然想看,那咱们就瞧瞧去!” “好!”温浮欢语气欣喜的道。 第29章 掉进陷阱 殷老夫人原以为温浮欢在说玩笑话,为的便是逗她开心,没想到走出群房没多久竟遇到了卢夫人。 卢夫人也说听到了仙鹤现世的事情,便好奇过去瞧瞧。 她们于是同行而去。 后山多是密林,枝叶繁茂葱茏,白日里尚且见不到太多阳光,更何况如今夜色深沉,人眼能看到的更是有限。 殷老夫人对神佛心怀敬畏,怕惊扰了仙鹤的仙灵,只让丫鬟提了风灯在前面走着。 进入密林没多久,众人果然瞧见前方有道光亮一闪而逝,似乎真是个活物。 “难道仙鹤现世一说竟是真的?” 殷老夫人表情欣喜,忙让徐嬷嬷和温浮欢一边一个搀了她,疾步朝着光亮闪过的地方走去。 卢夫人等人也紧随在后。 …… 这厢卢明帆接到丫鬟传信,说是温浮欢让他去后山密林相会。 他本来还在懊恼怎么临时换了地方,等到了密林一瞧,发现这儿还真是个私会的好地方。 极少有人来不说,而且夜深人静,也适合做一些亲密的事。 卢明帆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暗道温家二小姐又如何?清冷高贵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他一面在脑海里想象待会儿的香艳画面,一面朝着密林深处的山泉走去。 远远的瞧见山泉旁边站了一个女子。 纤细窈窕的身形,乌黑如青稠般的云鬓,单单是背影都让卢明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惊艳和销魂。 他搓了搓手,疾步上前,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女子。 “等很久了吧?” 卢明帆扳过女子的身子,看到了一张含羞带怯的俏脸,只是那张脸的主人却不是温浮欢,而是温落娉。 “怎么是你?”卢明帆诧异的问道。 温落娉闻言抬起头,待看清来人是谁后,绯红的小脸顿时失了血色。 “怎么会是你呢?” 她挣开卢明帆的怀抱,朝他身后乃至四周看去,却不曾看到别人。 温落娉顿时明白了什么,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恨道:“温浮欢,我到底还是上了你当!” 彼时她正在群房里歇息,寺里的小和尚传了一个纸条给她,纸条上写着请她去后山密林相见,落款是卢明琛的名字。 温落娉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纸条的真假,只是她和卢明琛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就连罗氏她都瞒着。 况且她还遣了心腹丫鬟去打听,说卢家大少爷确实朝后山去了。 她这才冒险过来。 没想到…… 温落娉咬着下唇,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恨。 她看向卢明帆。 “卢少爷,我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想来你要等的人也不是我,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自回去吧!” 卢明帆现在也明白,自己是被温浮欢戏耍了。 气愤失望之余,他细细打量了一下温落娉,觉得这温家大小姐长得也不错,虽说不及温浮欢那般国色天香,但也算得上是清丽秀美的可人儿一个。 就这么放过岂不是可惜了? 于是,卢明帆伸手拦住转身欲走的温落娉。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温落娉久居樊城,早就听过卢明帆的风流事,如今见他拦路,急忙避开道:“卢二少爷,我劝你最好别对我动什么心思,我可是……” 她本想说她是卢明琛的意中人,然而想到卢明琛说过要暂且隐瞒两人的关系,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是什么?嗯?”卢明帆追问。 他一步步逼近温落娉,直把她逼到了山泉边,退无可退。 水畔湿滑,温落娉脚下一歪,便朝着泉水里跌了过去。 卢明帆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卢明帆顺势抱住了温落娉,嗅着她的发香,一脸陶醉。 “放开我!你放开我!”温落娉呵斥道。 就在这时,两人前方传来了些微响动,只见高及腰部的灌木丛里突然站起来一个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抱在一起的卢明帆和温落娉。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卢明帆松开温落娉,不无意外的问道。 温落娉一听那个称呼,三魂七魄差点没吓飞了,待看清对方确实是卢明琛后,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她踉跄着扑到卢明琛身上。 “明琛,明琛你听我解释,明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然而卢明琛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自拿开她的手,语气淡淡的道:“温小姐不用同我解释什么,我不会把今晚的事说出去的!” 卢明帆上前道:“放心吧!我大哥有分寸的!是不是啊,大哥!” “不,不是的!明琛!不是那样的!” 温落娉不停地摇头,着急的直落泪。 可是卢明琛却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向卢明帆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温落娉想要追上他,向他解释这整件事,却被卢明帆抓住了手。 就在这时,脚步声和说话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没多久便走到近前,风灯的光照了过来,两人顿时避无可避。 彼时,殷老夫人正在笑对着温浮欢道:“这仙鹤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呢?” 却见温浮欢直愣愣的望着前方。 “姐……姐姐?” 殷老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身处密林,又衣衫不整的温落娉和卢明帆。 卢夫人显然也看到了两人,脸色顿时铁青起来。 她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性的,往常对他的荒唐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如今他竟然招惹上了温家的小姐。 更糟糕的是,还让温家的老夫人逮了个正着。 不等殷老夫人发火,卢夫人率先开口斥道:“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还不快跪下!” 卢夫人虽然温柔,但也不乏威严。 卢明帆对卢夫人是又敬又怕,听见她发话,立刻跪在了草地上,解释道:“娘,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温落娉还沉浸在被卢明琛误会的悲伤里,猛地听见有人说话,便木然的抬起头,看到了陪在殷老夫人身侧的温浮欢。 她顿时恨从心起,不由分说的大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温浮欢的脖子。 “你这个贱人!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这个贱人!” 第30章 百口莫辩 人在盛怒之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比如眼下的温落娉。 她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温浮欢如何陷害她,让她被心爱的男人误会,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她一心只想要了温浮欢的命,却不曾想过是她先要陷害温浮欢,让温浮欢丢人出丑的,也不曾想过若是她和卢明琛的感情真的那么深厚,卢明琛又岂会轻易误会她?甚至都不肯听她一句解释。 温落娉如今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双眼。 她死命的掐住温浮欢的脖子,手下没有半分留情。 温浮欢看似拼命的想要推开温落娉,其实手上根本没有用力,否则以她的功夫,别说是一个温落娉,就算是十个温落娉,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 眼看着温浮欢的小脸因为呼吸困难而变得通红,殷老夫人急忙招呼徐嬷嬷等人拉开温落娉。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拉开大小姐!快些啊!” 徐嬷嬷等人也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了,听到殷老夫人的喊声,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温落娉拉了开来。 “咳……咳咳咳……咳咳……” 温浮欢好似这才得了自由,猛地咳嗽个不停,纤细白皙的颈子上,暗红的指印分外明显。 殷老夫人急忙上前察看,关切的询问道:“欢儿,你……没事吧?” 温浮欢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无辜的看向温落娉。 “我没事,可是姐姐她……” 殷老夫人也看向了温落娉。 温落娉虽然被嬷嬷们抓着,目光仍旧恶狠狠的盯着温浮欢,气急败坏的说:“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张牙舞爪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端庄温婉? 殷老夫人见状,拄着拐杖上前,抬手狠狠地甩了温落娉一个响亮的耳光。 “疯了不成?”她厉声喝道。 与其说温落娉被这一个耳光打蒙了,倒不如说她被这一个耳光打醒了。 她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看着她。 那些人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意外,有震惊,还有嘲弄和鄙夷,仿佛在说:原来这便是温家的小姐,原来温家小姐的教养也不过如此,发起火来同市井泼妇也没什么两样。 温落娉有些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 父亲母亲爱她宠她,下人们敬她畏她,他们说她温柔、善良,说她美丽、大方,从未有人用这样嘲讽和不屑的眼光看过她。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从神坛跌落下来的神女,浑身沾满了泥土和污秽,只能任由别人侮辱和践踏…… 温落娉摇着头,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看向一脸怒容的殷老夫人。 “老夫人,我…不是的…不是我,是温浮欢…都是温浮欢的错…是她……”温落娉语无伦次的道。 殷老夫人拉着一张脸,冷哼道:“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忘诬陷欢儿,你可真是当了一个好姐姐!” 她看向抓着温落娉的两个嬷嬷。 “你们俩,把她给我带回房间好生看管,等明天回府了我再同她算账!” “是,老夫人!” “不,老夫人,你要相信我!老夫人!” 温落娉极力想要解释什么,却被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架着离开了。 密林仿佛在瞬间恢复了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殷老夫人转身看向卢夫人。 自始至终,卢夫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来这是温家的家务事,她身为外人不便插手,二来她也震惊于盛怒之下温落娉的表现,觉得人的确是不可貌相的。 温落娉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还一直觉得温落娉性格乖顺、温婉大方,没想到发起怒来竟如同疯子一般。 想法虽说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卢夫人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她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端庄的笑,俯身向殷老夫人道:“老夫人当心气大伤身,今儿个这件事想来和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脱不了干系……” 卢明帆闻言,跪行上前道:“娘,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卢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斥道:“还不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卢明帆被骂的垂下了头。 卢夫人继续同殷老夫人说:“老夫人放心,等我带了明帆回府,把这件事禀告了老爷,一定会给老夫人一个交代!” 卢明帆一听,心里怕都要怕死了。 卢老爷可是比卢夫人要严厉十倍百倍,平日里虽然也宠爱他们这些儿子女儿,可那是他们不犯错的时候。 一旦他们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卢老爷…… 卢明帆想,这下铁定完了,以卢老爷的脾气,肯定会把他打个半死,要是真急了,打死他也是有可能的! 他可不想死! 卢明帆拽了拽卢夫人的裙裾,目光恳求的望着她,希望她能改变主意,结果又被卢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这次,他彻底老实了。 这件事就此也算告一段落,殷老夫人和卢夫人各自吩咐随行的下人,谁都不准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决不轻饶! 下人们战战兢兢的应声。 回群房的路上,柳儿重新回到温浮欢身边,小声道:“小姐,丁香倒掉的那壶茶水里掺了慢性的迷药。” 许是见她只是勾唇冷笑,柳儿又道:“才刚收拾了芍药,丁香就冒了出来,还真是不让人消停!依我之见,还是趁早把她们打发走了的好!” “不,先留着。” “啊?”柳儿不解。 “打发走了她们,还会有新的棋子安插进来,倒不如先留着,没准儿日后还能派上用场!”温浮欢浅笑道。 翌日,天气出奇的炎热,都快能把人晒化了。 趁着一大清早,天气还算得上凉爽,殷老夫人吩咐下人把行礼装上马车,启程回梵城,争取在晌午之前回到温家。 经过昨晚的事情,殷老夫人是不敢让温落娉和温浮欢同乘一辆马车了。 温落娉也不会和温浮欢同坐一辆马车的,她去坐了罗氏的马车。 按照温家的规矩,正室夫人都是自己坐一辆马车的,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殷老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由着她了! 下山的时候,温浮欢瞧见了许久没见的温书麒。 自从上一次他在昙香园跑掉了以后,温浮欢就不曾见过他。 就连这次上山礼佛,温书麒也是尽量躲着她走,仿佛被她那晚诡异的笑容吓怕了。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瞧见温浮欢从山上下了来,温书麒逃也似的就往马车里钻,却还是晚了一步。 第31章 我不欠人 温浮欢按上温书麒的肩膀,笑容可掬的问道:“算起来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三弟弟……是在躲着我吗?” 温书麒收回迈向马车的一条腿,转身看着温浮欢,笑容不自然的道:“没有啊,二姐姐为何会这么说呢?” 温浮欢也笑:“没有就好,正巧我自己坐一辆马车有些无趣,三弟弟若是方便的话,我们同乘一辆如何?” 温书麒瞧着温浮欢笑靥如花,如水的明眸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可是仔细瞧的时候,又会发现那双清澈的眸子幽深沉静,仿佛一口陈年的古井,藏匿了许多别人看不到也看不透的东西。 温书麒再次觉得,这个二姐姐并不像是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纯粹。 许是见他盯着自己走神,温浮欢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三弟弟?” 温书麒回过神来,微笑道:“既然二姐姐诚意相邀,书麒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队伍出发了。 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前行,车里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谁也没有要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温书麒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大家都以为气氛会一直这么僵硬下去的时候,温浮欢兀自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道:“先前的事……谢过三弟弟了!” 温书麒蓦地抬起头,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如常。 “二姐姐在说什么?书麒不太明白!” 温浮欢浅笑,眼皮未曾抬一下,只淡声道:“马车里如今只有你我和柳儿三人,三弟弟不必装糊涂,我晓得阿炎的衣服是你送回来的。” 语毕,温书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柳儿倒先惊叫了起来。 “竟然是你!” 话刚说出口,柳儿就意识到态度不妥,忙住了口,安分的坐在一旁。 温浮欢则自顾自的道:“我回到温家并没有多长时间,认识的人也极少,虽然幸得祖母的宠爱和维护,但是大家似乎都在观望,不会有人贸贸然帮我,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况且当晚,你的确出现在昙香园附近。” “二姐姐何以确定,我不是也在观望呢?”温书麒反问。 温浮欢自信的笑了笑,道:“送回来的衣服上有栀子花的味道,而整个温府,好像只有三弟弟佩戴装有栀子花的香囊吧?” 看似是问话,实则早已有了肯定的答复。 温书麒无奈摊手:“二姐姐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呢?” “我不过是想当面向三弟弟道个谢,奈何三弟弟一直有意躲避……” “我没有!” 温书麒急切的打断了她的话,旋即心虚的垂下了头。 “……我只是不想让府上的人觉得我和二姐姐走得近。”他细声道。 温浮欢微怔,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白。 “怕我连累你?”她问。 温书麒摇头道:“若是旁人都知道我和二姐姐亲近,其他人只怕就不会亲近我了,那么日后我便帮不了二姐姐了!” 温浮欢了然,他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罗氏的几个儿女。 她怎么都没想到,温书麒躲着她的原因竟是这个! “为什么?” 温浮欢不明白,她同温书麒虽说是堂姐弟,可毕竟隔着一层血脉,温书麒没有理由为了帮她做到这种地步。 温书麒也不瞒她,坦言道:“娘亲说,温家只有长房和我们三房是一个孩子,所以我们要互相多帮衬些,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温书麒目光炯炯,清秀的眉宇间似有光芒散发出来。 温浮欢心底却弥漫一阵苦涩。 生于高门富户,明争暗斗似乎是根植于每一个人骨血里的,这不是你要不要争,要不要抢的问题,而是如果你不去争,不去抢,最终只会被别人踩在脚下,任人践踏! 没想到三夫人看似柔婉如水,终究还是逃不过被人算计和算计别人的宿命! 这,也是温浮欢的宿命! 温浮欢极浅的叹息了一声,对温书麒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只要正常对待我便好,要知道过犹不及,太过刻意的行为同样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温书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衣服的事情,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日后我定会寻机会还的!”温浮欢道。 “……我没想过要让二姐姐还。” “你想没有想过是你的事,要不要还是我的事!” 温浮欢望着温书麒大而明媚的双眼,表情认真且郑重:“东西也好,人情也罢,我温浮欢从来不欠别人的!” …… 温家的队伍依照计划,在晌午前回到了温家。 温浮欢下车的时候看到了温落娉。 盛夏时节,骄阳炙烤着大地,今日的天气又较往日更加炎热,温落娉却像是怕冷似的,整个人包裹在连帽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她被罗氏搀着。 温浮欢只朝她看了一眼,就对上了她愤恨阴毒的眸子,像是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罗氏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昨晚她虽然没有在场,可是事后温落娉肯定没少添油加醋的向她诉说。 温浮欢都能想到,自己肯定被描述成了一个胸有城府、心思歹毒的女人,以至于本来就不喜她的罗氏,对她的厌恶又加深了不少。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她回来本就不是为了讨谁喜欢的。 想到这里,温浮欢轻笑着摇了摇头,抬脚迈进了大门。 然而她的轻笑落在温落娉的眼中,却变成了炫耀和幸灾乐祸。 温落娉握紧了拳头,眼眶含泪的望向罗氏。 “娘亲……” 罗氏也恨温浮欢恨得咬牙切齿。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少女是个祸害,一个父母双亡、失踪了十年的人还能再回来,肯定不只是寻亲那么简单。 温浮欢……就是来毁灭温家的! 如今她的直觉这么快就应验了! 先是温落婷和温书阳被罚去祠堂面壁思过,后是温落娉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温浮欢就是他们的克星! 罗氏握紧了温落娉的手,目光凶狠的望着温浮欢的背影道:“你放心!她对你和婷儿他们做的事,娘亲都一一记在了心里!娘亲发誓,你们所受的委屈,娘亲一定会替你们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第32章 我不同意 老话说得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温家的家眷从景华寺回来没几天,温家大小姐密林私会卢家二少爷的消息就被泄露了出去,并且很快传遍了樊城的大街小巷,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轶闻。 殷老夫人因此勃然大怒。 “我一再叮嘱,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到底是谁,把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殷老夫人一掌拍在花梨木的桌子上,使得桌上的茶盏都震了一震。 温家的下人也好,老爷小姐等人也罢,都吓得噤声不语。 温落娉坐在右下首的椅子上,不停地抹眼泪,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让人好不心疼。 罗氏一面温言安慰她,一面斜了温浮欢一眼,指桑骂槐的说:“哼,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玩意儿,见不得娉儿好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还落井下石!” 她看向殷老夫人,愤声道:“母亲,说什么也得要把这泄密之人给找出来!呵,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否则我一定轻饶不了她!” 温承泰被温落娉的哭声搅得心神不宁,又见罗氏一副泼皮的样子,不耐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做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后果呢?” 温落娉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罗氏白了温承泰一眼,埋怨道:“老爷,你可是娉儿的亲爹!娉儿出了这种事,你不安慰她倒也罢了,还说这种风凉话?” 温承泰也是既愤怒又失望。 温落娉是他费尽心思培养大的女儿,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脾性又温柔端庄,眼看着到了出阁的年纪,怎料到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还指望温落娉能嫁个好人家,顺便带给他还有温家些好处呢? 这下好了,婚事还没指望呢,名声先给坏了,以后还怎么许个好人家呢? 一想到这里,温承泰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的,别提多憋屈了。 这时,温浮欢出声道:“祖母,依欢儿之见,这泄密之人还是要追查的,不过当务之急是怎么消弭流言,不然再这么传下去,姐姐还不晓得会被传成什么样呢!” “……用不着你假好心!”温落娉疾声斥道。 注意到殷老夫人的脸瞬时拉了下来,罗氏忙按住温落娉的手,放软了语气道:“娉儿,你也真是急糊涂了,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妹妹呢?” “娘!” “好了!” 罗氏紧了紧握着温落娉的手,眼神示意她再不可乱说,免得继续惹殷老夫人不快。 她转头看向上首的殷老夫人。 “母亲,娉儿也是一时着急,才会口不择言,您切莫同她一般见识。” 殷老夫人心里清楚,温落娉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必定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她还有更棘手的事需要解决,只能先委屈温浮欢一下了。 觉察到殷老夫人投过来的目光,温浮欢清浅的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殷老夫人对她的懂事深感欣慰,清了清嗓子说:“欢儿说的没错,现在最重要的事要尽快平息流言,所幸流言牵扯到的不止是我们一家,我们先看看卢家老爷怎么处理吧!” 话音才落,便又小厮匆忙进来禀报。 “老夫人,卢老爷带着卢二少爷来了,还有卢夫人!” 说话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大步迈了进来,右手拎着卢明帆的后脖领子,身后跟着神色焦急的卢夫人。 中年男子走进正堂,一把将卢明帆丢到地上,向殷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我把这闯了祸事的混账带来了,要打要罚,但凭老夫人处置!” 卢明帆搓着被摔疼的四肢,挣扎着刚要起来,却对上了中年男子凛然的眼,立刻不争气的跪在了地上。 卢夫人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却碍于众人都在看着,不便去扶。 殷老夫人忙拄着拐杖上前。 “卢老爷言重了,此事不能只责备卢二少爷一人,我家娉儿也有责任。”说话间便回头看了温落娉一眼。 罗氏急忙推了温落娉一把。 温落娉走到殷老夫人面前,低着头,喏喏不语。 “唉,这可如何是好呀!” 卢老爷长叹了一声,表示自己也很是无奈。 他身为樊城的地方官,从来都是治下严谨、严于律己的,谁曾想竟生出来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不学无术倒也罢了,还净给他惹事闯祸。 如今卢明帆私会温落娉的流言在樊城传得满天飞,卢老爷感觉自己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殷老夫人先请了卢老爷坐下,自己则坐到他旁边的花梨木椅上。 “老身刚才也在同他们商量,现在实非追查泄密者和追究他们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消弭流言,以减少流言对温、卢两家的不利影响!” 顿了顿,殷老夫人问道:“不知道卢老爷对此,可有什么良策?” 卢老爷望着一脸凝重的殷老夫人,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的温落娉和跪在地上的卢明帆,思虑良久后站起身来。 “……为今之计,只有让他们二人定亲了!” 虽然在场的人都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当话真从卢老爷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各怀心思的。 温承泰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卢家是樊城的大户,卢老爷又是樊城的知州,这样好的人家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他以前也想过和卢家联姻,总之不管哪个女儿嫁进卢家,都不会有坏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温承泰倒也乐见其成。 卢老爷这么说,自然也是有他的打算。 他虽然身为樊城的地方官,但是论起家世财业,还是不及樊城首富温家的财力雄厚。 这么一来,两家强强联合,对他的官位和仕途无疑是有帮助的。 温浮欢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在场的人,把他们脸上的精明和算计悉收眼底,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嘲弄的冷笑。 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连儿女的亲事都算计了。 只可惜……他们未必能如愿。 果然,听闻要让两人定亲,温落娉和卢明帆异口同声的说:“我不同意!” 第33章 结亲 相对于卢老爷和温承泰的诸多考量,卢明帆和温落娉的心思要简单许多。 卢明帆觉得,温落娉的确生得秀丽温婉,可是比起如清水出芙蓉般的温浮欢,她还是差了些的。 尤其温浮欢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锦长裙,纤腰盈盈一握,肌肤如玉,鬓发如云,精巧细致的五官像是上苍最鬼斧神工的杰作。 她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如秋水般沉静恬淡,温落娉哪里能比? 一想到那晚在后山密林中,温落娉张牙舞爪,好似一个疯婆子的模样,卢明帆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暗暗发誓绝对不能娶她为妻。 正如卢明帆嫌弃温落娉,温落娉也对他厌恶至极。 在她看来,卢明帆就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仗着自己父亲是樊城的地方官,整日里目无王法,为所欲为。 而且他还夜夜流连烟花之地,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 更重要的是,温落娉心里的人是卢明琛。 明明爱的人是哥哥,却要同弟弟定亲,这让温落娉情何以堪呢? 她求救般拉住罗氏的手,泪盈于睫道:“娘,我不要嫁给卢明帆,他就是一个浪荡子,我不要嫁给他嘛!” 卢明帆闻言,朝天翻了个白眼道:“呵,别说得好像我会娶你一样!” 他扬头看向卢老爷,虽然明知道会挨骂,但还是鼓起勇气道:“爹,我才不要娶那个疯婆娘呢!” 不仅卢明帆反对,卢夫人也不太赞同两人定亲。 她原是极喜欢温落娉的,觉得温家大小姐知书达理、端庄大方,是个做儿媳妇的好人选。 也是因为那晚的事情,卢夫人对温落娉的印象一落千丈。 这样脾气暴躁的姑娘娶回了家,平日里不吵架的时候还好,若是当真吵起来,只怕卢明帆会吃亏的。 大抵天下的很多母亲都是这样罢。 纵然自己的儿子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在自己眼中还是千般好、万般好,好到稍微有些缺点的女子都配不上他! 于是,卢夫人上前劝说道:“老爷,这定亲是大事,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定就定呢?” 卢老爷面无表情的看了卢夫人一眼。 “我随随便便?呵,我哪里有你儿子随便?要不是他捅出来这么大的篓子,我用得着出此下策吗?” 话一出口,卢老爷就察觉到用词不妥,忙看向一脸阴郁的殷老夫人,陪着笑脸解释道:“老夫人别误会,我不是说温家大小姐不好……” 殷老夫人是个极爱护短,且嘴上又不饶人的。 她抬手制止了卢老爷的解释,淡声道:“我明白卢老爷的意思,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以我家娉儿的长相和品性,樊城不知道有多少品貌俱佳的公子哥儿等着求娶呢!” 言外之意便是,如果不是流言四起,就算轮也轮不到卢明帆! 卢老爷的脸色一时有些难堪。 温承泰见状,忙打着圆场说:“哎呀,这也算是一桩美事,你们想想,娉儿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也是该到出阁的时候了,而卢家二少爷长得一表人才,又尚未婚配,你我两家也算是世交,知根知底,能做成儿女亲家岂不美哉?” 殷老夫人和卢老爷闻言,脸色都稍稍缓和了些。 温承泰继续道:“其实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我也是打算同卢家结亲的,想必卢老爷也有这个意思,卢老爷说是不是?” 卢老爷勉强顺着台阶下,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的。” “既然如此,这件事咱们就说定了,我这就命人准备定亲的事宜。”温承泰笑道。 事情已成定局,温落娉和卢明帆就算想反对,也无济于事,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听他们的,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想法。 温浮欢缓步走出正堂,心里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温落娉有父亲母亲的维护,尚且要被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更何况是她呢? 她如今能依仗的不过是殷老夫人的疼爱,可是这种疼爱又能持续多久?或者说在她和温家的大局面前,这种疼爱又能占得了几分呢? 温浮欢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沉重。 “小姐……不开心吗?”柳儿小心的问道。 温浮欢一脸茫然的看向她。 “嗯?” 柳儿目光关切道:“小姐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温浮欢摇摇头,对上柳儿疑惑的双眼,淡声问道:“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我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 “当然有了,大小姐要嫁给卢家二少爷了,这难道不值得开心吗?”柳儿一脸理所当然的道。 温浮欢轻笑,挑眉道:“说说看。” “小姐你想想呀!以卢二少爷对你的垂涎,柳儿真怕他那天让卢老爷带了聘礼过来向你提亲,这下好了,他现在成了你的准姐夫,别说老夫人不会让小姐你给人做妾,就算是会,那人也绝对不会是卢二少爷!” 柳儿摇头晃脑,分析的头头是道。 温浮欢不禁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占了莫大的便宜,心情瞬时好了不少。 两人快到静芜苑的时候,远远瞧见垂花门下站了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竟然是卢明帆。 温浮欢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卢明帆见状大步上前,“欢儿妹妹,你要相信我,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想要娶的人也是你,我不喜欢温落娉那个疯婆娘的!“ “所以呢?”温浮欢神情冷淡的问。 卢明帆搓了搓手,道:“所以你能不能去同老夫人讲,让老夫人把你许给我做妾室?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会比对任何人都好!” 温浮欢有些哭笑不得。 她真是想不明白,卢明帆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敢提出这样异想天开的要求。 让她嫁给他,而且还是妾室? 呵…… 柳儿则更是气愤不已,双眼圆瞪,只差撸袖子打人了。 温浮欢上前一步,挡在了柳儿前面,冷眼看着卢明帆道:“卢二少爷既然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去同卢老爷说呢?” “不,不能,我爹会打死我的!”卢明帆摇头道。 温浮欢冷哼道:“哼,想要享齐人之福,却不肯付出代价,卢二少爷未免也太天真了!还有,觉得我会嫁给你,卢二少爷还真是误会我了!” 说罢,她便径直向静芜苑走去。 “欢儿妹妹……” 卢明帆还欲阻拦,却见温浮欢转过头,对着他的身后唤道:“卢老爷?” 卢明帆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转身跪在了地上。 第34章 密谋 许是很久没有听见卢老爷的声音,卢明帆颤巍巍的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何止是眼前,就连周围都不见一个人影儿。 卢明帆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他生气的站起身,想要找温浮欢算账,才发现后者早就进了静芜苑,就连苑门都紧紧的关上了。 卢明帆生气的一甩袖,气呼呼的向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突然迎面来了一个人,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是哪个没长眼的……” 卢明帆气的瞪圆了眼睛,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 来人是罗氏。 “二夫人,晚辈鲁莽,冲撞了二夫人!”卢明帆忙换了恭敬的态度道。 罗氏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了看院门紧闭的静芜苑,笑着问道:“卢二少爷原来是对欢儿有意啊?难怪看不上我家娉儿呢!” 卢明帆立刻一脸尴尬,讪讪的道:“二夫人误会了,我对欢儿妹妹……不,我对二小姐没有……” 罗氏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容可掬的说:“卢二少爷不用急着否认,这男女之情哪里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呢?怪只怪我家娉儿没那个福分,能得到卢二少爷的青睐!” 一提起这个,卢明帆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有福分怎么样?没福分又能怎么样?反正我是得娶她的!” 说到这儿,他想起温落娉是罗氏的女儿,自己这么瞧不上人家的女儿,不是让她没脸吗? 卢明帆忙抬头看向罗氏,只见后者仍旧笑眯眯的,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 他不禁有些疑惑。 “二夫人?” “卢二少爷若是当真不愿意娶我家娉儿,也不是没有法子的!”罗氏道。 卢明帆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双眼放光道:“还请二夫人指教。” 罗氏招手让他凑近些,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卢明帆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大,旋即又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个法子当真管用么?我只怕……” 瞧着他前怕狼后怕虎的模样,罗氏在心里暗自鄙夷,脸上却始终挂着淡笑。 “卢二少爷若是害怕,那便算了,不过法子我是帮你想好了,你若是不试一试就放弃,未免可惜了!” “二夫人说的对,晚辈就听二夫人的!”卢明帆下定决定道。 “那卢二少爷就尽快回府准备吧!”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 卢明帆向罗氏告辞,兴致勃勃的离开了温家。 罗氏脸上的笑容敛了去,温和的眉眼也刻薄了起来。 她瞧着卢明帆的背影啐道:“这么一个草包也想娶我的娉儿,简直是痴心妄想!刘嬷嬷!” “夫人,奴婢在!” “我吩咐的事,你可要万分仔细的准备着,这一次,我定要了她的命!”罗氏眼泛寒芒,咬牙切齿的说。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办的妥妥帖帖!” …… 温浮欢坐在桌前,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恶寒,不禁蹙起了眉头。 柳儿正巧端了茶盏过来,见状问道:“小姐怎么了?” 温浮欢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小姐是累了吧?这几日一直忙着和他们较量,劳心劳神的,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柳儿放下茶盏,绕到温浮欢身后,替她捏着肩膀道:“不过刚才卢二少爷也真是好笑,竟然认为小姐会中意他,真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 温浮欢淡淡的笑了笑,对她的话不予置评。 这时,丁香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件衣服道:“小姐,袁姨娘借给您的衣裙已经洗净熨烫好了,可要现在还回去?” 温浮欢起身上前,摩挲着触手滑柔的衣裙,清新的粉色霓裳像是冬日的雾气,美得虚无缥缈。 “先收起来吧!等明日我亲自送过去!”她吩咐道。 “是,小姐!” 袁姨娘的荨芳阁在静芜苑西北方向,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直通过去。 不同于静芜苑,荨芳阁里没有种植梅兰竹菊等可供观赏的植物,而是栽种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如紫苏、黄芩和苎麻等。 温浮欢推门进去的时候,袁姨娘正蹲在花圃前,右手拿着竹水勺,神情专注的给药草浇水。 炙热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她细瓷般的肌肤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许是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袁姨娘浇完水起身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头也有片刻的晕眩。 眼看着她就要摔倒,温浮欢疾步上前,牢牢的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袁姨娘恢复过来,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就是蹲下来时间长了,有些头晕而已!谢谢二小姐!二小姐怎么来了?” “我来还姨娘的衣裙。”温浮欢道。 这时,屋子里的小丫鬟跑了出来,扶着袁姨娘,紧张的问:“姨娘,您没事吧?” 小丫鬟下意识的往下看,却被袁姨娘隔开了视线。 “……刚才一时慌乱,还没顾得上给二小姐请安呢!”说着便要福身。 温浮欢急忙扶住她的手臂。 “袁姨娘这是做什么?论辈分我是唤您一声婶娘的,哪里有婶娘向侄女儿请安的道理呢?” 她不经意间似乎摸到了袁姨娘的脉,后者立刻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二小姐屋里请!” “好。” 袁姨娘的房间比不得温浮欢的雅致奢华,但也还算不错,家具摆设一应俱全,而且打扫得极是干净整洁。 都说从一个人的住所可以看出她的为人,看来袁姨娘也是个澄明通透的女子。 温浮欢让柳儿把衣裙交给袁姨娘的贴身丫鬟。 “欢儿多谢姨娘相助。” “二小姐客气了,不过区区一件衣裙罢了。” 温浮欢笑了笑,看了看屋外栽种的药草,又看了看屋内桌案上的书籍,不禁好奇的问道:“姨娘……会医术?” 袁姨娘表情微变,仍旧笑着说:“略懂一二而已,家父曾是游方郎中、悬壶济世,虽说医术传儿不传女,但是跟在家父身边久了,多少也会一些!” 温浮欢只知道袁姨娘是卖身葬父,被温承泰看中买进府中的,却不曾想袁姨娘的父亲竟是个大夫。 只可惜医者医人不医己…… 温浮欢轻叹了一声,看着袁姨娘的眼睛道:“欢儿也略懂医药,敢问姨娘是否……” 话还没说完,袁姨娘竟屈膝跪了下来! 第35章 不能幸存的孩子 温浮欢没想到袁姨娘会突然下跪,惊讶的同时,也印证了心里的猜测。 她是懂一些医药的。 不仅是医药,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她都有涉猎,不能说精通,但是每一样都确实能拿得出手。 所以刚才一进门,她就看出来袁姨娘栽种的药草,几乎全部都有安胎的功效。 于是她装作不经意的探了探袁姨娘的脉象,确是喜脉无疑。 如今袁姨娘这一跪,让一切都得到了证实。 温浮欢急忙去扶袁姨娘。 “姨娘这是做什么?是要折煞欢儿么?” 袁姨娘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扬头望着温浮欢,清莹的眸子里带了恳求,隐约还有泪光闪烁。 “二小姐,就当是我求你了,我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温浮欢微皱着眉头,手上稍稍用力,强行把袁姨娘扶起来道:“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做什么跪来跪去的呢?” 见袁姨娘表情还是有些不安,她又道:“我应了你不说便是。” 袁姨娘这才肯在椅子上坐下。 “姨娘……真的有喜了?”温浮欢也坐下来,歪着头问。 袁姨娘轻点了点头。 温浮欢不解道:“这是一件好事啊!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呢?” 袁姨娘面露难色,还未回答,一旁的小丫鬟先开口道:“这对姨娘来说是一件好事,对旁的人来说可未必!” “巧儿!不许胡言乱语!”袁姨娘急声斥道。 温浮欢猜到这其中定有什么隐情,便握住袁姨娘的手,目光诚恳道:“欢儿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姨娘对欢儿有恩,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欢儿能帮的,一定在所不辞!” 她面容姣丽,笑容温善,平缓而沉稳的语气让人莫名的信服。 袁姨娘还有些犹豫,奈何身边的小丫鬟却是个嘴快的,闻言道:“二小姐进府晚,很多事情都不晓得——在这个大宅里,除了正室夫人外,其他妾室所怀的孩子要么生不下来,要么就算生下来了,也活不长久!” 温浮欢眉头皱的更紧了。 “此话怎讲?” 巧儿看了袁姨娘一眼,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继续道:“二小姐是见过郑姨娘的,她曾经两度有喜,第一个孩子怀到四五个月的时候不小心掉了,第二个孩子倒是生了下来,结果还没到百天,竟莫名其妙夭折了!” 说到这里,别说是巧儿了,就连向来冷漠的温浮欢都有些不忍听下去。 “我家姨娘也是,两年前有过一次喜,大夫说有可能是个小少爷,当时老爷和老夫人别提多高兴了,吃穿用度一应挑好的给姨娘用,没想到后来……” 巧儿抹了把眼泪,袁姨娘也眼眶湿润。 “最惨的要属谭姨娘了,她在孩子临盆当日难产,失血过多而死,孩子最好也没能保住……外人都说温家的妾室是受了诅咒的,注定生不了孩子!” 温浮欢从来不信什么诅咒、宿命等怪力乱神的东西。 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而袁姨娘或许知晓什么。 于是,她回头吩咐柳儿道:“刚才我瞧见花圃里好像还种了银丹草,这个季节最适合泡茶饮用了,可消暑解热,你去采摘些带回去!” 柳儿会意的点点头,上前挽过巧儿的手:“巧儿帮我一起采摘吧!我怕摘错了!” 巧儿看了看袁姨娘,得到应允后便同柳儿一起出去了。 柳儿顺手关上了房门。 温浮欢这才看向袁姨娘,声音温和的说:“姨娘可愿同我讲一讲?” 袁姨娘轻叹了一口气,清秀的容颜上覆盖了悲伤。 她起身走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向院中说笑着采摘银丹草的两人,启唇道:“……也是我大意了,既有郑姐姐的教训在前,就更应该小心谨慎的!” 她转身望着温浮欢。 “夫人差人送来的保胎安胎的汤药里……有藏红花的成分!” “这么明显的谋害,难道就没有人追查吗?” 温浮欢不相信,殷老夫人会轻易放过谋害温家子嗣的人。 “怎么没有追查?老夫人因此震怒,挨个调查经受过安胎药的人,结果抓药和煎药的下人双双不知所踪,调查也就无疾而终了!” 袁姨娘抚上自己仍旧平坦的腹部,目光悲伤却坚韧:“过去的已经没办法挽回了,如今我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我的孩子!” 温浮欢走到她跟前,望着她的双眼道:“会的!” 从荨芳阁出来,柳儿一面走一面说:“那些冤死的孩子都是二夫人害的吧!真是蛇蝎心肠的女人!不对,她比蛇蝎还狠毒!” “你偷听了我和袁姨娘的谈话?”温浮欢问。 柳儿摇摇头,振振有词道:“这哪里还用得着偷听呀?全府上下,也就只有二夫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哼!连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猪狗不如!” 想起那些还未出世或者已经出世了的鲜活的生命,温浮欢也不免喟叹。 人心,的确能肮脏到想象不到的地步。 “柳儿,陪我走走吧!”温浮欢道。 “是,小姐!” 她们两人去了荷塘。 盛夏时节,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莲叶田田,琼碧接天,石砌的栈桥都掩映在其中,仿佛湖心的凉亭是一个单个的存在般,遗世而独立。 亭中似乎有个人。 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墨色的头发用银色的发带束起,面容清俊,身形颀长。 他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神情专注的抚琴。 铮铮琮琮的琴音从他修长的指间流泻而出,似潺潺的流水,似汩汩的清泉,似珍珠洒落玉盘,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一阵清风吹来,拂起了他如墨青丝纷乱飞舞,而他指尖的琴声也变得浩荡磅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柳儿意外的道:“是三……” “嘘!” 温浮欢以食指掩唇,示意柳儿莫要开口,却听到琴音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 温承谦站起身,清冷的目光落在温浮欢的身上,让人在炎炎的夏日,竟恍惚有一种置身数九寒天的错觉。 今日的温承谦,同家宴那日醉酒失态的他,判若两人。 温浮欢垂眸,福身施礼道:“欢儿见过三叔。” 第36章 都是痴人 温承谦没有开口,只是长身玉立在湖心亭的石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温浮欢,目光清冷如水。 气氛有些僵持,也有些尴尬。 柳儿不禁在心中暗自懊悔,不该打扰了三老爷抚琴。 温承谦久久没有出声,温浮欢压下不耐,道:“三叔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欢儿就告退了,搅了三叔抚琴的雅兴,实在是抱歉!” 说罢,她便欲转身离去。 温承谦这才幽幽开口:“无妨,进来坐!”说完便自顾自走回了亭子里。 温浮欢脚步顿在原地,着实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若说走吧,温承谦都已经让她进去坐了,可若是留下……她小心瞧着那张清俊却似覆了冰霜的脸,总觉得不会太舒坦。 正在温浮欢犹豫不决的时候,温承谦又出声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欢儿这就来!” 温浮欢硬着头皮走进亭子里,在温承谦对面坐了下来。 温承谦从袖子里抽出一条边角绣了梅花的帕子,细心的擦拭琴面,模样认真而专注。 温浮欢忍不住想,温承谦该不会是来让她看他擦琴的吧? 就在这时,只听温承谦淡声问道:“你可会弹琴?” 温浮欢立刻正襟危坐,据实回答说:“略懂一二而已,比不得三叔的琴技超群。” 温承谦仿佛并不在乎她的回答,只望着手中水曲柳木的古琴,像是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目光温柔且宠溺。 “她的琴艺是极好的,一曲《芙蓉调》名震帝京,听过的人都说其琴音余韵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堪比昔日韩娥的歌声。” 温浮欢不晓得该怎么接温承谦的话。 她知道他口中的她,是她的母亲沈知夏,可是沈知夏是温承胥的妻子,是温承谦名义上的嫂子。 人言贵门多龌龊,可是温浮欢不相信,她的母亲、那个清艳卓绝的女子,会卷入什么混乱腌臜的是非之中。 “欢儿离家之时年纪尚幼,未能记得是否听过母亲的琴,不过既然三叔说母亲琴艺卓绝,那便定是真的!”温浮欢道。 温承谦被这一声声“母亲”的称呼唤回心神,抬眼直勾勾的看着温浮欢。 温浮欢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你多大年纪了?”温承谦突兀的问道。 “回三叔,欢儿今年十六岁了!” “十六岁了……” 温承谦站起身,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便失魂落魄起来:“十六岁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 “三叔……” 温浮欢望着温承谦有些癫狂的背影,内心里对父母亲的死更加怀疑了。 “三叔,我爹娘当真是被盗匪杀死的吗?” 曾经问过殷老夫人的问题,温浮欢又向温承谦问了一遍,期望能从这个对她母亲怀有别样情意的三叔口中,得到不同的答案。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 温承谦缓缓回头,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秀雅的小脸上,淡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我都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说完,他便沿着石阶而去。 “三叔,三叔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温浮欢想追上去问清楚,刚一追到岸上,却被假山后闪出的一个人拦住了。 “三夫人?”温浮欢皱眉。 是的,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温承泰的妻子、温书麒的娘亲——三夫人。 她望着温承谦远去的修长背影,柔婉娴静的脸庞上有难掩的痛苦和失望,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恨! “二小姐还是别问了,他不会说的!不仅是他,府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告诉你的!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三夫人转过头道。 原以为这么说能劝动温浮欢,不曾想她只是冷哼了一声道:“欢儿多谢三夫人提点,不过欢儿素来是宁愿要清醒的残热,也不愿沉浸于糊涂的幸福!” 三夫人微愕,而后笑道:“痴人,都是痴人……” …… 一连几日,温浮欢满脑子里都是那天湖心亭里的情景。 温承谦的所作所为,让她越来越相信,她父母亲的死一定有蹊跷。 “既然他们谁都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来查,把我想要知道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一一查清楚!”温浮欢这么对自己说。 柳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笑容促狭的说:“小姐又在发呆了?究竟是在想什么,竟想得这般入神?” 温浮欢放下托腮的手,端详着柳儿,一本正经的说:“我在想,这温府里的伙食果然不错,都把你给养胖了!” “胖了?!” 柳儿像是受到了雷击一般,急忙捏了捏自己圆圆的脸,沮丧道:“哎呀,这样一来,我的脸岂不是更圆了?” 对上温浮欢带笑的双眼,柳儿才发觉自己遭到了戏耍,忙生气道:“小姐!” “我说顽话而已,你别当真了!” 柳儿哼了一声,上前把温浮欢拽了起来。 “小姐,咱们上街去吧?这不马上要到乞巧节了吗?听说街上热闹的紧!小姐不想去看看吗?” 温浮欢捏了捏她的鼻子,“是你想去街上看看吧?” 见被揭穿了心思,柳儿也不恼,只摇着她的手,央求道:“去嘛,小姐,去嘛!” 温浮欢拗不过她,便点头道:“……答应我不许闯祸!” 柳儿忙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温府家规甚严,尤其是家中女眷,平日里没事是不准许出门上街的,若真要出门也须得向老夫人或者夫人请示。 温浮欢不想去找这个麻烦,便和柳儿商议从后门偷溜出去。 她们两人悄悄来到后门,正打算打开门出去,却见到后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温浮欢一个闪身,拉着柳儿躲到了树后面。 她捂住柳儿的嘴,小心的探出头去,察看后门的情况。 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衣衫,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先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见没人之后便向门外招了招手。 一个身穿玄青色锦袍,颀长身材的男子随之走了进来。 男子面容俊秀,气质疏朗,举止翩翩有礼,不是卢明琛还能是谁呢? 而那个招呼她进来的小丫鬟,温浮欢或许不认得,柳儿却是认得的——正是代替了翠玉、如今在温落娉跟前伺候的翠环。 第37章 撞破幽会 等到翠环带着卢明琛走远了些,温浮欢才招呼柳儿一起跟上。 他们并没有回温落娉的园子,而是去了后花园一处极隐蔽的假山附近。 隔得远,温浮欢并不能听清翠环同卢明琛说了些什么,但是看她伸手指了指假山,大抵是说温落娉在里面吧。 后花园的假山都是相连相通的。 柳儿带着温浮欢七拐八绕,硬生生的从另一端绕到了这一边。 从交错的孔洞缝隙里,可以看到身穿藕荷色长裙的温落娉站在假山中间,青稠般的发丝绾了高高的髻子,斜簪了一柄坠流苏的钗子。 卢明琛的出现让她焦灼的小脸放松了些。 “明琛……” 温落娉刚一开口,就被卢明琛态度冷淡的打断了:“这时候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温落娉知道他定然还在为那晚的事情生气,更加放软了语气道:“明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不要嫁给明帆,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卢明琛抽出被她抱着的手,冷声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然…不然我们坦白我们的关系好了!”温落娉嗫嚅着道。 卢明琛一瞪眼:“你疯了吗?坦白我们的关系?” 他愤怒的语气让温落娉一惊。 她双眼怔怔的望着卢明琛,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的男子。 卢明琛好似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妥,忙清了清嗓子,语气和缓道:“娉儿,你听我说,因为你和明帆的事,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呢!这种时候坦白我们的关系,只会火上浇油,惹得父亲更加生气!” “那我们怎么办?我怎么办?”温落娉带着哭腔问。 卢明琛把她拥进怀里,轻抚她如稠的秀发,轻声安抚道:“放心吧!只是定亲而已,在你和明帆成亲之前,我一定会想到法子的!” 温落娉扬起头,目光痴痴的问:“真的吗?” 卢明琛点了点头,捧起她的脸,缓缓低下了头去。 眼看着两人的唇齿缠绵在了一起,躲在另一座假山后的柳儿急忙捂上自己和温浮欢的眼睛,小声道:“非礼勿视,小姐快别看了,会长针眼的!” 温浮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不远处的卢明琛闻声,急忙松开了温落娉,厉声问道:“谁?谁在那儿?” 温浮欢同柳儿互看了一眼,急忙沿着原路离开了。 她们出了假山群,装作在后花园中赏花的目光,眼角余光瞥见翠环带着卢明琛悄悄向外走去,而温落娉也从假山里走了出来。 温浮欢抬眼看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一见到温浮欢,温落娉心头的火就燃了起来。 她直冲到温浮欢面前,恶声恶气的说:“温浮欢,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温浮欢迎上她愤怒的双眸,漫不经心的笑问道:“姐姐这么说,欢儿就不明白了,欢儿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不敢出现在姐姐面前呢?” “你还没做亏心事?呵,温浮欢,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老夫人和卢家误会!我和卢明帆的流言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我更不会被逼无奈的和卢明帆定亲!” 温落娉指着温浮欢,恨得咬牙切齿的道:“都是因为你!这都是因为你!” 温浮欢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也冷了下来。 她逼近温落娉。 “姐姐这话说的当真可笑!因为我?呵,姐姐莫不是忘了,这件事情是谁开的头?怎么?难道就许你设计陷害我,就不准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吗?” “你!” 温落娉气的双眼圆瞪,恨不得抓花面前这张脸,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只不过她扬起的手被温浮欢牢牢钳住。 温浮欢冷眼睨着她道:“温落娉,我记得我在景华寺的时候警告过你,我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最好别招惹我!既然招惹了,你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哼!” 她猛地甩开温落娉的手。 温落娉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小姐!” 彼时翠环恰巧走到后花园入口,见状急忙跑上前,一面扶起温落娉,一面质问温浮欢道:“二小姐这是做什么?” 温浮欢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静淡然。 “我什么都没做啊!是你家小姐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温浮欢转头看向温落娉,笑意盈盈的道:“姐姐,昨个才下过雨,路面湿滑,姐姐可要当心些,免得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反倒怪到别人头上!” 温落娉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能恶狠狠的瞪着温浮欢。 温浮欢嫣然一笑,转身向前走去。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回过头,恍然道:“啊,我倒是忘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麒麟纹的玉佩,“这玉佩还你,不过姐姐应该也不需要了,你如今马上就要和二少爷定亲,若还是继续同大少爷纠缠不清,岂不是平白落人话柄?” 说完手一送,玉佩“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而她兀自转回身,款款向前走去。 温落娉急忙扑过去,把玉佩捡起捂在怀里,而后小心检查了一下,见玉佩并没有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望着温浮欢远去的背影,清莹的眸子里满是恨意! “温浮欢,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温落娉喃喃道。 从后花园去到静芜苑,需经过前院的正堂。 温浮欢和柳儿穿过正堂前的青石径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其中隐约竟有温落婷的声音。 她转头看过去。 正堂里不仅有温落婷,还有温书阳和温书麒,另外还有一个穿着湖水绿绣折枝海棠花长裙的少女,似乎是卢家的小姐卢明雅。 罗氏也在。 她坐在左上首的椅子上,手上端了一杯茶,笑容满面的望着说笑的几人,像极了一个慈爱的长者。 但……也只是像而已。 似是察觉到温浮欢的目光,罗氏转眼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欢儿,快过来!”她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向温浮欢招手道。 听到罗氏的声音,正堂里的几人停止了说笑,纷纷朝温浮欢看了过来,脸上可谓是表情各异。 第38章 卢家的邀约 温浮欢走进正堂,目光快速掠过在场的几个人。 这其中也就温书麒的表情还正常些。 自从上次在马车里谈过之后,温书麒就再没有刻意的躲过温浮欢,两人就像是最寻常不过的堂姐弟。 见到她进来,温书麒乖巧的问候道:“二姐姐。” 温浮欢轻点螓首。 相比温书麒,温落婷和温书阳的表现就怪异许多。 他们分明在看到温浮欢的时候,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挂着一抹怒色,但是很快就强压了下去,也学着温书麒一样问候道:“二姐姐!” 温浮欢脸上表情未变,内心却在暗暗思量。 照理说,她将计就计吓了温落婷和温书阳一番,又害得他们被殷老夫人罚去祠堂面壁思过,他们该是恨极了她的。 可是现在,这两人居然能心平气和的同她问候,还真是稀罕事儿! 不仅是他们,卢明雅的表现也很反常。 她居然跑上前来,亲昵的挽住了温浮欢的手,娇笑道:“欢儿姐姐来的正好,我刚才还在同婷婷说乞巧节晚宴的事情。” “乞巧节晚宴?” “是啊!乞巧节马上就要到了,卢夫人特地在自家设筵席,邀请一些亲朋好友前去卢家聚一聚,我们家也被邀请了!”罗氏笑言。 卢明雅嘻嘻笑道:“我是特意来送请柬的,在来之前,娘亲特意交代了,让欢儿姐姐一定要来,同我们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欢儿姐姐该不会不肯赏脸吧?” 温浮欢看着卢明雅。 卢明雅也眼含笑意的歪头望着她。 温浮欢再次环视在场的人。 除了温书麒之外,他们分明都是恨极了她的,如今又没有殷老夫人在场,他们完全没必要做这种虚假的戏,除非…… 温浮欢觉得,自己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过没关系,既然他们想玩,那她陪他们玩一玩又何妨呢? 于是,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的说:“怎么会呢?能得到卢夫人的邀请,欢儿求之不得!” 卢明雅同温落婷交换了一下眼神,笑对温浮欢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乞巧节当日临出门的时候,殷老夫人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舒爽,似乎是早膳时吃错了东西。 于是,她临时决定不去了,嘱咐罗氏看好几个儿女,别让他们惹事闯祸。 “母亲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罗氏道。 温浮欢端详罗氏半晌,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不等她细细琢磨,殷老夫人便唤了她过来,目光慈爱的叮嘱道:“欢儿,这是你初次参加筵席,记住祖母的话,要多听多看,少说少做,方为上策!” “欢儿记住了,多谢祖母提点!”温浮欢乖顺道。 殷老夫人对温浮欢的特意叮嘱,被温家的其他儿女看在眼里,又激起了不大不小的嫉妒。 温落婷坐在马车里,气呼呼的道:“这温浮欢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能让老夫人这般另眼相看?” 温落娉捏紧了手里的绢帕,由于极力压抑愤怒,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很快就不会了!”她如此道。 温浮欢一行人很快抵达卢府。 卢府也是一座红墙黑瓦的高门大院,门庭宽阔,门口处还立了两个硕大的石狮子,一看便有官家之风。 听说他们到了,卢夫人亲自出门相迎。 她今日特地盛装打扮过,妆容端庄大气,衣着华贵富丽,绾起的云鬓上簪了金质的步摇,上面垂下来的流苏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 卢夫人同罗氏寒暄了几句,便招呼他们进门。 其间,她特意放慢了些脚步,同温浮欢齐肩走着,细声说:“听老夫人说,这是你第一次参加筵席,不过不用太拘谨,只管随意便好,在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 其实在回到樊城之前,温浮欢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哪里会有拘谨一说? 不过她还是对卢夫人的提醒深表感激。 “多谢夫人提点!”温浮欢浅笑道。 卢夫人也回给她一个微笑,重新快步上前,和罗氏一起进了庭院。 筵席是露天的,就设在后进庭院的一大片空地上。 背北朝南摆了一桌两椅,是主人家的坐席,坐席前分两边各摆了成排的桌椅,左侧为男宾的坐席,右侧为女眷的坐席。 正前方则搭建了一个大戏台子。 由于筵席还没开始,戏班子的人正在台上台下的搬东西,三个年级相仿的男子站在戏台上,正在有说有笑的谈论些什么。 温浮欢等人随着卢夫人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个人。 其中两个面向他们的男子分别是卢明琛和卢明帆。 他们各穿了宝蓝色和绛紫色的暗纹锦袍,身形修长,面如冠玉,抛开其脾气秉性不谈,倒也是两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剩下那位背对着温浮欢等人的男子也是挺拔的身形,只是较卢家兄弟更加魁梧些,着一身鸦青色的锦袍,看不见样貌。 温落娉忍不住望着卢明琛红了脸,一旁的温落婷急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这才垂下眸,敛去了其中的情意。 见到他们走近,卢明帆好似忘了那一日温浮欢的戏弄,忙跳下戏台,兴致勃勃的向他们跑了过来。 “欢儿妹妹,你们来啦!” 卢夫人先是轻咳了一声,又瞪了卢明帆一眼,卢明帆这才不情愿的看向一旁的温落娉,态度寡淡的说:“你也来了!” 温落娉冷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这时,卢明琛也走下戏台,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名身穿鸦青色锦袍的男子则转过身来,有棱有角的刚硬脸庞,丰神俊朗的清贵气质使得众人眼前一亮,都暗自惊叹:好一个俊朗无俦的美男子啊! 相比较之下,卢家兄弟的风度翩翩就稍显逊色了! 温浮欢也瞧着那名男子,只不过别人都是惊艳的目光,而她则是脸上表情不变,心下暗自震惊。 这样俊秀的样貌,这样乌黑幽邃的眼睛,还有菱唇畔扬起的戏谑的笑,在在都让人印象深刻,见之不忘。 是的,那名男子不是别人,真是在景华寺时曾经戏弄过温浮欢的登徒浪子! 第39章 再遇登徒子 温浮欢以为,在帝京这么些年的训练,她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可是一见到这名男子,她便忍不住想起在景华寺所受的戏弄和屈辱,心里头便“腾”的燃起了一股小火苗,怎么都熄不灭。 她冷眼睨着男子,对方却眼含笑意的看着她。 拗不过殷老夫人,温浮欢今日也着实用心打扮了一下。 一袭海棠红的蝶戏水仙裙衬着肤色莹白,泛着细瓷般温润的光泽,身形纤细窈窕,纤腰不赢一握,青稠般的秀发绾成堕马髻,斜簪了一支银箔镶白玉木兰花的发钗,莲花瓣般的小脸上五官精美细致。 男子将温浮欢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眸子里噙着惊艳和赞赏,那眼神好似她是他的所有物一般,所以就连她的美丽,他也与有荣焉! 温浮欢真是厌恶极了他那样的眸光,忍不住瞪了回去。 男子勾唇轻笑,潋滟的笑容落在周围女眷的眼里,又是一番令人着迷的风采。 从穿廊走过来的卢明雅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嫉妒的火焰瞬间燃烧了起来。 她悄悄走到温浮欢身后,趁她不注意,用力推了她一把! 温浮欢的注意力都在男子身上,没提防会有人从背后偷袭,于是一个踉跄,跌摔了出去。 “小姐!”柳儿惊叫了一声,伸出手,却没能拉住她。 眼看着温浮欢就要当众出丑,正向这里走过来的卢明琛疾疾迈了两步,向几欲摔倒在地的温浮欢伸出手去。 然而走在卢明琛身后的男子见状,快速上前,竟先了他一步,堪堪扶住了温浮欢。 他的手箍在她纤细的腰上,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笑睨着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话间,还不留痕迹的在她腰间捏了一把。 温浮欢目光羞愤,待自己站稳后,立刻推开了男子。 “这位公子生得的确俊朗不凡,可二姐姐也没必要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吧?”温落婷半开玩笑的说,引起了周围众人的哄笑。 不等温浮欢说话,男子躬身开口道:“是在下见这位……” 他语气一顿,偏头看着卢明琛,似乎在等他的介绍。 卢明琛讪讪的收回伸到半空的手,表情淡淡的道:“这位是我在帝京英堂书院的同窗,秦玉良秦公子!” 他转而看向温浮欢,有些不甘愿的介绍道:“这位是温家的二小姐,温浮欢!” “温浮欢?你竟是温浮欢?”秦玉良夸张的惊呼。 “有什么不妥吗?”温浮欢表情淡淡。 “没有,没有!” 秦玉良连连摇头,摩挲着下巴道:“真是一个好名字!” 他看向其他人,微笑解释道:“温二小姐生得貌美,所以刚才在下一直忍不住盯着她瞧,这才吓到了温二小姐!” 他又转向温浮欢,眼神戏谑的道:“在下失礼了,还望温二小姐见谅!” 秦玉良这么说,既给了温浮欢台阶下,又顺带夸奖了她一番,毕竟在场有那么多位千金小姐,独独温浮欢入了他的眼。 温浮欢见状,只得道:“无妨,只是下次莫要再失礼于人了!” “小姐教训的是,在下定当铭记于心!” “好了,马上就要开席了,大家快就座吧!”卢夫人适时开口道。 于是,其他人纷纷入座。 温落婷见让温浮欢出丑不成,反倒助她出了风头,冷哼了一声,悻悻的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卢明雅心里更是恼恨不已。 秦玉良来到卢府数日,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就连她这个卢家大小姐,他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竟然对温浮欢青眼相加、殷勤备至,叫她如何不生气呢? 可是生气归生气,今儿个是自家的宴席,她可不能坏了客人的兴致。 卢明雅恨恨的瞪了温浮欢一眼,在自己位子上坐了下来。 所有人都就座后,筵席正式开始。 卢家的筵席准备得极是丰盛,不仅有美味佳肴,还有歌舞和戏曲助兴,如今台上正唱着的便是极有名的京戏《玉堂春》。 青衣的扮相极美,唱腔也极是不错,可温浮欢却无多少听戏的兴致。 打从她一坐下,对面秦玉良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她。 不同于卢明帆的偷瞧,也不同于卢明琛故作不经意的瞟过,他就是那么旁若无人的盯着她看,目光大胆而放肆,丝毫不掩饰他对温浮欢的青睐。 温浮欢受不了他犹如实质的目光,抬眼瞪回去的时候,秦玉良甚至还会向她遥遥举杯,而后笑容戏谑的一饮而尽。 要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温浮欢真想离席而去。 “小姐,你方才是怎么了?卢明雅那般不入流的偷袭,你竟然没有察觉?”柳儿跪在温浮欢身侧,一面斟酒,一面不可思议的问道。 温浮欢心里莫名憋屈得很,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 由于喝得太急,竟不小心呛到了,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柳儿忙拍着她的背,“小姐……” 温浮欢抬手制止她的动作,坐直身体,低垂了眼眸。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秦玉良分明和卢明帆蛇鼠一窝,都是不入流的登徒浪子,她能对卢明帆的调戏冷漠以对,却偏偏在面对秦玉良的时候…… 一再失态,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就在温浮欢正在稳定心神的时候,一旁的温落婷和卢明雅凑到了一起,两人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卢明雅站起身,笑容阴诡的望着温浮欢。 “听说欢儿姐姐离家的这些年,没少跟着戏班子跑江湖,不如请欢儿姐姐来给我们唱一段,为这次筵席助兴如何?” 她这么说,分明是把温浮欢比作戏子! 戏子和倡伎都是最为低贱的人,可温浮欢却是温家嫡出的二小姐,两者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卢明雅分明是想让温浮欢下不来台。 不唱的话便是驳了卢家的面子,唱的话又难免降了自己的身份。 卢夫人见状眉头微皱,轻声呵斥道:“雅儿,不得无礼!” “哎呀,娘,就是让欢儿姐姐唱曲助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卢明雅撒娇道,继而挑眉看着温浮欢:“欢儿姐姐该不会觉得,我们不配听你唱曲吧?” 其他人纷纷把视线投向温浮欢。 秦玉良也笑睨着她,似乎很想看她如何应对这两难的局面。 第40章 出尽风头 似乎见这把火烧得还不够大,坐在斜对面的温书阳加了一把柴,道:“二姐姐,都说客随主便,咱们既然来了卢家,唱一曲助兴又如何呢?” 温浮欢转过头,目光幽幽的望着他。 她的目光深沉且幽邃,仿佛一口望不到底的古井,让人看不穿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温书阳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 温浮欢蓦地嫣然一笑,看向坐在上首的卢夫人和卢老爷:“助兴当然可以,只是欢儿天资愚钝,唱功恐怕不及台上青衣的十分之一,不如欢儿另表演一个稀罕玩意儿给诸位看如何?” 一听有稀罕玩意儿看,其他宾客顿时来了兴致。 秦玉良也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好整以暇的望着温浮欢。 “什么稀罕玩意儿?你且说说看!”卢夫人不无好奇的问道。 “夫人先容欢儿卖个关子,一会儿你们看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这个表演,一个人完成不了,欢儿须得再找一个人来配合!” 温浮欢的目光缓缓掠过对面,最终在温书阳脸上停了下来。 “二弟弟可愿配合一下?” 温书阳立刻警戒了起来。 不等他回答,一旁的罗氏开口道:“只是找个人配合而已,随便叫个小厮来不行吗?非得要你三弟弟来配合?” 温浮欢笑看向罗氏,故作为难的说:“婶母有所不知,这个表演有一定的危险,而且欢儿好久都不曾练习过了,只怕会不小心伤了人……二弟弟是自家兄弟,就算不小心伤到了,应该也不会怪我的吧?” 一听表演有危险,温书阳更加胆怯了。 他目光求救的望着罗氏:“娘……” 温浮欢转头看向他:“怎么?二弟弟刚刚才说了客随主便,如今就开始扭扭捏捏,是不愿意博大家一笑么?” “我……” 温书阳有些后悔答应温落婷的请求,帮卢明雅推波助澜了。 可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横竖只是一个表演,我就不信她真敢伤了我!如果她敢这么做,父亲和母亲定不会轻饶了她!” 温书阳这么想着,起身道:“好,我就配合二姐姐一次!” “多谢二弟弟!” 温浮欢招手唤来柳儿,交代了她几句话。 柳儿领了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取了几把飞刀过来。 温书阳一看到柳儿手里的飞刀,脸色顿时吓白了! “你…你……你要做什么?” “蒙眼掷飞刀啊!”温浮欢轻描淡写的说。 正巧戏台上的《玉堂春》唱完了,温浮欢纤手一挥,指着戏台上吊了红绸布的幕板道:“请二弟弟站到幕板前,保持双手张开平举的姿势就可以了!” 温书阳虽然平日里调皮捣蛋,但是胆子着实不大。 他一边向戏台上走,双腿一边忍不住的打摆子。 这时,不仅罗氏等人,就连坐在主位上的卢夫人和卢老爷都觉得有些不妥。 “欢儿,依我看,表演还是算了吧?”卢夫人劝道。 “那怎么行呢?欢儿既然答应了要表演助兴,就绝不会食言!夫人以及诸位就等着瞧好吧!”温浮欢笑道。 温落娉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道:“二妹妹,这个表演太危险了,还是换别的吧?” 温浮欢心里止不住的冷笑,脸上却表情柔和:“姐姐放心吧!欢儿心里有数,尽量不会伤了二弟弟的!” 这时,温书阳已经站到了戏台上,后背紧贴着幕板,额头鬓角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温浮欢让柳儿用绢帕蒙住自己的双眼,然后面向温书阳,抽出了一把飞刀。 飞刀是开了刃的,在火烧一般艳丽的晚霞光中,闪烁过一丝寒芒。 温浮欢抬手将飞刀掷出。 只听“咚”的一声,背靠幕板的温书阳不争气的瘫坐在了戏台上,而飞刀稳稳的钉在了他原本头顶上方的位置。 在场众人先是爆出一阵喝彩声,而后才看向受到惊吓的温书阳。 只见他两眼发直,身下似乎有液体氤氲开来。 罗氏见状,先是恨恨的盯了温浮欢一眼,而后急忙吩咐小厮上前,把温书阳从戏台子上搀下去。 卢夫人也忙命令府上的下人,送温书阳去厢房休息换衣。 温浮欢扯下蒙眼的绢帕,看着被扶远的温书阳,不无失望的说:“二弟弟还是信不过我,不然还有更精彩的表演让大家看呢!” “我来!” 秦玉良放下酒杯,起身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盯着她沉静的双眼道:“我来配合你!” 这下卢老爷坐不住了。 “将……” 他起身刚说了一个字,被秦玉良瞥了一眼,急忙改口道:“秦公子不可,若是不小心伤到了,老夫怎么向…向黄先生交代呢?” 秦玉良不在乎的轻笑,目光始终紧锁温浮欢的双眼。 “无妨,助兴而已!” “……不怕我杀了你吗?”温浮欢咬牙道。 “你舍得吗?”秦玉良轻笑着反问,继而大步上前,跳上戏台,站到了温书阳刚刚站过的位置。 他张开手臂,望着温浮欢道:“开始吧!期待你更精彩的表演!”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系好蒙眼的绢帕,让柳儿递给了她六把飞刀。 在场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们在期待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或是一场血腥的惨剧! 卢老爷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温浮欢双手一挥,六把飞刀齐齐飞出,朝着背靠幕板的秦玉良射了过去,不偏不倚的钉在了他的双臂以及身子两侧。 席上有片刻的寂静,然后不知谁开了个头,顿时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如雷的掌声。 他们一面惊叹温浮欢高超的技艺,一面想起刚才被吓呆了的温书阳,不禁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这温家二少爷真是个空壳子,中看不中用! 秦玉良跳下戏台子,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戏谑的笑道:“你果然舍不得我!” “你!” “哈哈哈哈!”他大笑了几声,回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罗氏望着出尽了风头的温浮欢,握紧拳头,目光恨极道:“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刘嬷嬷!” “夫人。” “都给我仔细安排好了?我今儿个就要了她的命!”罗氏咬牙切齿道。 “是,夫人!” 第41章 阴谋 温浮欢的表演结束后,筵席又进行了一段时间,在座的宾客便各自散去,很快便只剩下了卢家和温家的少爷小姐们,以及秦玉良。 “我这儿有些稀奇玩意儿,让你们尝尝!”卢明帆道,轻拍了拍手。 随即有几个丫鬟人手端着一个托盘,从他身后的穿廊里排列整齐的缓步走过来。 托盘上放着细白瓷滚金边的盘子,上面放着一个袖珍的小南瓜,南瓜的顶端被切开来,像是一个盖子一样扣在了南瓜上。 丫鬟们把托盘分别放到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这不就是南瓜盅么?有什么好稀奇的?”卢明雅不屑道。 卢明帆俊眉一挑,轻哼道:“就知道你没见识!你再仔细看看,这是南瓜盅吗?” 其他人闻言,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个袖珍的小南瓜,只见它的外皮为白间有橘黄色的条纹,表面光滑而秀丽,的确和南瓜不太一样。 掀开上面的盖子,一阵清甜的香味扑面而来,里面则是半透明的粥状物,瞧着极为可口。 卢明雅大着胆子尝了一口。 入口甜而不腻,口感顺滑软糯,别提多好吃了! “二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这么好吃!”卢明雅吃惊的睁圆了眼睛,半带撒娇的问道。 “这叫太阳果,是崖州独有的水果,这可是秦公子特意从帝京带过来的!”卢明帆得意洋洋的说。 他望向温浮欢,殷勤道:“这道菜叫太阳果炖官燕,是用蜂蜜、椰汁、杏仁等好多种材料混合了官燕炖制而成,对女子尤其好,欢儿妹妹可一定要尝一尝!”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瞥了秦玉良一眼。 她听闻太阳果是崖州知州专供给皇宫的水果,是宫里特用的,其他人需得了赏赐才能有幸尝到。 秦玉良居然一次能拿出十几个,看来身份不可小觑。 在温浮欢揣测秦玉良身份的时候,卢明帆再次催促道:“欢儿妹妹,你快尝一尝,这太阳果炖官燕就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浮欢看向卢明帆,清冷的目光让他心下一颤,不由得别开了眼。 一旁的柳儿给她递上银质的勺子。 “小姐。” 温浮欢舀起一勺尝了尝,味道的确极是鲜美,而且还有浓郁的椰香味,清甜爽口。 她满意的笑了笑,又多吃了几口。 卢明帆悬起的一颗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唇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吃完了这道稀有的太阳果炖官燕,卢明帆便提议大家一起去街上逛一逛。 卢明雅立刻响应。 “今儿个是乞巧节,元华街上一定非常热闹,听说还有花灯和杂耍呢!”她兴致勃勃的道。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于是决定一起去元华街上瞧瞧。 大家各自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温浮欢刚一起身,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扶住了身旁的柳儿。 “小姐,你怎么了?” 柳儿的询问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卢明帆急忙上前,目光关切的问道:“欢儿妹妹,你没事吧?” 温浮欢摆摆手,刚想说自己没事,突然又一阵极强的眩晕感袭来,令她站立不稳,只得坐回椅子上。 “瞧你这样子,站都站不稳,街市是去不成了,多半也经不起马车颠簸,不如就先在府上的厢房歇一歇,我这就差人去请大夫过来!”卢明帆难得体贴道。 温浮欢看了柳儿一眼,柳儿会意道:“那就有劳卢少爷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来者是客,我自然要把客人照顾妥帖了!” 卢明帆招手唤来一个小丫鬟,吩咐她带领温浮欢和柳儿去厢房,叮嘱务必照顾好温家二小姐。 等到小丫鬟领着温浮欢主仆二人离开后,卢明帆才招呼其他人道:“走,走,咱们继续去街市上瞧瞧去!”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见其他人都走远后,才吩咐看门的小厮道:“听好了,今儿个不许任何大夫入府,若是温二小姐的丫鬟问起,只说还未请来,明白了吗?” “是,二少爷!” …… 小丫鬟领着温浮欢和柳儿到了厢房,帮助柳儿一起,把温浮欢扶到了床榻上,并放下了垂帘。 温浮欢此时已经有些迷糊了,只微阖着眼,喃喃自语些什么。 柳儿左等右等,不见有大夫过来,焦急道:“大夫怎么还没过来呢?” 小丫鬟正巧端了热水进来,闻声安抚道:“柳儿姐姐别急,今个儿是乞巧节,晚上有街市,难免人多热闹了些,大夫不能及时赶过来也是正常的!柳儿姐姐再等等吧!” “等?” 柳儿站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内来回走动。 “我能等,我家小姐的病可等不得!” 她猛地一咬牙,像是做了某个决定,对小丫鬟道:“麻烦你先替我照看一下我家小姐,我去请大夫过来!” “是,柳儿姐姐放心,香芹会照顾好温二小姐的!”小丫鬟应道。 “多谢了!” 柳儿略一点头,打开门,疾步走了出去。 …… 元华街上的确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都是成排的小摊贩,兜售各种小玩意儿和吃食,稍宽阔一些的空地上还有喷火、胸口碎大石、舞刀舞枪等杂耍表演,让人目不暇接。 “看,那里有放河灯的,我们也去放河灯吧!”卢明雅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石桥说。 卢明帆张望了一下,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说:“哎呀,我…我肚子疼!” 卢明雅回头,一脸不悦的道:“二哥,你怎么回事?早不疼晚不疼,偏偏这个时候疼,存心扫兴是不是?” “我真不是故意的,这样,你们先去,我……找个地方解决一下,随后去找你们!” 卢明琛闻言,忙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同你一起?” “二哥有来安陪着就行了,大哥和我们一起去放河灯,还有秦大哥也必须一块来!人多了才热闹嘛!”卢明雅笑道。 “是啊,是啊,你们先去,不用管我!”卢明帆道。 秦玉良若有所思的看了卢明帆一眼,随即被卢明雅等人催促着离开了。 等到他们全部走远后,卢明帆才直起身,招呼小厮向卢府赶去。 到了府里,他径直去到温浮欢所在的厢房,敲了敲门。 房门打开了,香芹从里面探出头来,一看到来人是卢明帆,忙让他进来道:“夫人交代了,还请二少爷速战速决!” 卢明帆挥挥手,不耐烦的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赶快出去吧!” “奴婢告退!” 香芹离开后,卢明帆一脸垂涎的望着床榻上的人儿,搓着手道:“欢儿妹妹,你终于要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香芹则绕到一处偏僻的回廊,透过隔窗对站在墙那一边的刘嬷嬷道:“可以准备开始行动了!” 刘嬷嬷点了点头,悄声离开了。 第42章 有人投井了 温落娉等人一直在街市上玩到过了戌时,直到罗氏遣了丫鬟去找,他们才不急不慢的回到卢府,嘴里还念叨着不够尽兴。 “夫人说了,只怕回府晚了,会惹得老夫人不高兴!”小丫鬟如是道。 “知道了,知道了,难得出门玩上一次,还要惦记着会不会惹人不高兴,横竖老夫人也是瞧不上我们的,她眼里呀,只有温浮欢一个乖孙女!”温落婷不满道。 “婷婷,小心祸从口出!”温落娉提醒道。 温落婷冷哼了一声,抱臂看向一旁,并不理会温落娉。 在她看来,温落娉这个姐姐实在是太软弱了,什么都忍着、让着温浮欢,这才被温浮欢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要是换成她,一定会让温浮欢好看! “卢二少爷呢?还说要来找我们,这一走连人影儿都没有了!”温落婷转移话题道。 不等有人回答,只听后院传来丫鬟婆子的惊叫声:“来人呐!出事了!有人投井了!快来人呐!” 温落娉等人互看了一眼,由卢明琛带头,丫鬟提着灯,在浓郁的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后院走去。 他们远远便瞧见一片光亮,只见北面墙根下或远或近的站了一群人,围着一口井,都在小声议论些什么。 另外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正站在井台上,从里面打捞东西。 卢明琛拉住一个匆匆跑过的小厮,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投井了?” “回大少爷的话,小的也不清楚,这得等捞上来了才知道呢!”小厮回道。 卢明琛闻言,急忙同其他人一起向井边走去。 卢府的王管家也在,见到他们过来,急忙提了灯过来,行礼问安。 卢明琛摆了摆手,问道:“免礼吧!到底怎么回事?” 王管家于是向卢明琛等人细细讲述了事情经过。 卢家后院靠墙的地方有一口井,平时都是供人从里面打水浇花的,其他用水都是从另外一口井里打的。 今日有个婆子偷懒,想要从这口井里打水烧开了洗澡。 然而她把木桶放到井里,却不像是落到水上,倒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她探头一看,竟然看到井里有一具尸体,所以便有了刚才的喊声。 这时,护院们合力把井里的尸体打捞了上来。 是一具女尸! 女尸身形窈窕纤细,凌乱的头发像是黏腻的水草般覆盖在脸上,再加上天色黑沉,让人一时看不清她的长相。 不过……她身上的那件海棠红的蝶戏水仙裙,许多人却是再熟悉不过! “是二姐姐!!”温落婷既惊且怕的喊道。 经她这么一提醒,在场的人也都想起来,温浮欢今日是穿了这么一件海棠红的蝶戏水仙裙。 甚至还有不少人艳羡,说也是温家小姐生得白皙,穿上这件裙子跟个天仙女儿似的。 如今哪里想得到…… 彼时罗氏和卢夫人正在另一个园子的凉亭闲坐,听闻这边的变故,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罗氏一看到地上的尸体,先是惊得脸色一白,然后便扑上前去。 “欢儿!欢儿!欢儿啊!” 她一边摇晃着女尸,一边抬头环视众人,潸然泪下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欢儿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回答我啊!” 卢夫人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温浮欢是殷老夫人的心尖肉、掌中宝,任谁都能看出来殷老夫人对她的疼爱,若是知道她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卢家…… 殷老夫人还不得和他们拼命啊! 卢夫人勉强定了定心神,问众人道:“你们有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或者在此之前,有谁见过温二小姐?” “我们出府前,二妹妹还好好的呢!”温落娉开口道。 她把筵席结束后,他们打算去逛街市、但是温浮欢身体不适,并没有一同前去,而是去了厢房休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不过卢二少爷半路上和我们分开了,不晓得是不是回府寻二妹妹来了!”温落娉补充道。 卢夫人一听这个,心里顿时惊怕起来。 她的儿子她最是了解。 卢明帆分明对温浮欢垂涎已久,而且他又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卢夫人真怕温浮欢的投井和卢明帆有关! 一想到这儿,卢夫人就觉得整个后背汗涔涔的,几乎连衣衫都要湿透了。 靠着身旁嬷嬷的搀扶,她才勉强站稳,颤着声音道:“不管怎么样,温二小姐失足落井是一件大事,得赶快派人告知老夫人才行!” “失足落井?” 罗氏缓缓抬起头,表情里的悲恸好似溺亡的是她的亲女儿。 “真的是失足落井吗?”她含泪问。 卢夫人心下一震,强压着忧惧道:“温夫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刚才娉儿说了,欢儿是吃了卢二少爷的什么太阳果才身体不适,被带去厢房休息的,而二少爷又在半路借故肚子疼回了府,这难道只是巧合吗?”罗氏言之凿凿的问。 尽管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卢夫人还是故作镇定道:“温夫人是想说,温二小姐的死和我家帆儿有关系么?” “难道不是吗?刘嬷嬷,把你见到的说出来!”罗氏道。 “是,夫人!” 刘嬷嬷从人群中站出来。 “奴婢早些去小解的时候,路过后院厢房,见卢二少爷鬼鬼祟祟的进了一间房,似乎就是二小姐歇息的厢房。” “什么?既然有这等事,你怎么不早说?”卢夫人质问道。 “是我嘱咐她不要声张的!” 罗氏起身道:“卢二少爷是什么样子的人,卢夫人和我都很清楚,我是觉得他马上就要和娉儿定亲了,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看了地上的女尸一眼,痛心道:“我原以为,他只是同哪个通房丫头鬼混,哪里晓得……欢儿定是受了欺负想不开,这才投了井!是我!是我害了欢儿!是我害了欢儿啊!” 说罢,罗氏又扑到尸体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温落娉和温落婷也假意抹了一把眼泪,哭泣道:“……可怜的二妹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不,不会的,帆儿不会这么没有分寸的!来人!速去把二少爷找来!”卢夫人疾声命令道。 “是,夫人!” 第43章 谁之责 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有小厮跑过来,回话说找不到卢明帆。 卢夫人和其他人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卢明帆肯定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所以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一时间,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 卢夫人拉着一张脸,沉声呵斥道:“找不到?我看你们是没有用心找吧?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再去找!” “是!” 小厮连忙应声,又马不停蹄的去找人了。 卢夫人正在暗自心焦的时候,下人前来通禀道:“夫人,温家老夫人来了!” 说话间,只见殷老夫人拄着鸩鸟头拐杖,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 不等殷老夫人走近,罗氏就起身扑了过去,哭喊道:“母亲!都是儿媳妇不好!儿媳没能照顾好欢儿!儿媳有负您所托啊!母亲!” 殷老夫人只闻讯,说是温浮欢在卢府出了事,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如今瞧见罗氏这般模样,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到底怎么了?欢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殷老夫人紧抓着罗氏的手,疾声问道:“你说啊!你倒是快说啊!” “欢儿她…欢儿她……她死了!” 殷老夫人当即怔住了,感觉好像有一柄大锤从头顶落下,砸的她五脏六腑都在瞬间碎裂开了。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的追问:“你再说一遍!” “是卢二少爷!他一直垂涎欢儿的美色,趁着欢儿身体不适欺负了她,欢儿于是想不开,便投井自尽了!”罗氏声泪俱下道。 “老夫人,事情还没有弄清楚……” 卢夫人上前想要辩解,被殷老夫人推开了。 她拒绝了嬷嬷的搀扶,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被放在地上的女尸走去。 小姐少爷们也好,丫鬟小厮们也罢,纷纷给殷老夫人让开了一条路。 殷老夫人直直的望着地上的女尸。 那是欢儿。 那是她的孙女儿。 她身上的那身海棠红的蝶戏水仙裙,还是殷老夫人亲自挑的呢! 殷老夫人当时觉得,温浮欢的衣服都太素净,不喜气,不适合去参加筵席穿,便让人拿了这件海棠红的蝶戏水仙裙给她。 她现在还记得,温浮欢穿上这件蝶戏水仙裙的模样。 皮肤雪白,眉眼清莹,笑起来的模样比天上的仙女儿还好看呢! 可是…… 怎么会这样? 她好端端的一个孙女送出门,才一天的功夫不到,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呢? 殷老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心口处也在隐隐作痛。 她捂上胸口,暗自悔恨不已。 要知道温浮欢回到温家,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就是死,也不会认回这个孙女儿的。 哪怕她一辈子待在穷乡僻壤,哪怕她日子过得清贫些都无妨……总好过花一般的年纪,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殷老夫人也是经历过半生风雨的人了。 她悲恸归悲恸,却还没有失了理智。 “明帆呢?我要听听他怎么说!”殷老夫人道,平缓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卢夫人忙道:“已经派人去寻了,老夫人去正堂坐着等吧!” 殷老夫人看着地上的女尸,摇头道:“不,我要在这里陪着我的欢儿,不然她一个人会孤单的!” 卢夫人无可奈何,正要命小厮去搬了椅子来,忽然听见有人喊道:“二少爷!” 众人纷纷转头,朝着丫鬟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袭绛紫色祥云纹锦袍的卢明帆悠闲地踱步而来,身旁跟着一个垂着头,手提风灯的丫鬟。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啊?”卢明帆笑问道。 卢夫人急忙上前,厉声喝问道:“你去哪儿了?啊?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 卢明帆一脸莫名所以。 “……我肚子疼,回府去了一趟净房,心里惦记欢儿妹妹的身体,也不晓得大夫来了没有,所以便去厢房里瞧了瞧她!” 卢夫人身子一晃,目光沉痛的道:“你果真是去了厢房!” “我是去了厢房啊!我是去看欢儿妹妹了!”卢明帆表情无辜的道。 罗氏冷哼了一声,上前质问道:“卢二少爷真的只是看了看欢儿吗?” 卢明帆垂下头,眼神有些闪烁。 他这种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无疑是心虚的表现。 罗氏趁机追问道:“若你只是看了看欢儿那么简单,欢儿怎么会羞愤得投井自尽?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你害死了我们的欢儿!你把欢儿还给我们!”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到最后已经揪住卢明帆的衣襟,嘶声喊道:“你这个凶手!我要你给欢儿偿命!” 卢明帆不悦的拉开罗氏的手,皱眉道:“夫人说什么呢?欢儿妹妹自尽了,还是我害的?这怎么可能呢?” 罗氏一边在心里暗嘲卢明帆的愚蠢,一边指着水井边的女尸,表情更加愤怒道:“欢儿的尸体就躺在那里,难道我还能诬陷你不成?” 卢明帆歪头望过去,看到了水井边的女尸。 他拿过丫鬟手上的风灯,走上前,照了照躺在地上的尸体,疑惑道:“……这是欢儿妹妹?” “她身上穿着的是海棠红的蝶戏水仙裙,不是欢儿还能是谁?”罗氏反问。 卢明帆无语哂笑:“哈,你们仅凭一件衣服,就断定她是欢儿妹妹,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罗氏暗道,卢明帆这个草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不过任凭他再怎么精明,也改变不了温浮欢已死的事实。 这个黑锅,卢明帆是背定了! 想到这里,罗氏底气十足的道:“卢二少爷,你就别再狡辩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不承认——是你色胆包天,欺负了欢儿,才害得她投井自尽!是你害死了欢儿!” 卢明帆也是无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偏偏有人要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呢? “二夫人,害人性命是要偿命的重罪,可不能乱说!你口口声声说那具尸体是欢儿妹妹,那我问你——她是欢儿妹妹,我身边的这位又是谁呢?” 卢明帆侧过身,一直躲在他身后,低垂着头的丫鬟抬起头来。 尽管是下人的装扮,但是众人还是看清了那张清雅秀美的小脸,不是温浮欢又能是谁呢? 第44章 女尸之谜 见到温浮欢还活着,在场的人别提多震惊了。 只有殷老夫人喜不自胜,颤巍巍的走过来,紧紧的握住温浮欢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生怕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象。 “欢儿,欢儿……” “祖母!” 温浮欢扑到殷老夫人怀里,牢牢的抱着她,抱歉道:“对不起!祖母!欢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刚才,她远远瞧见殷老夫人听闻她死讯的模样,整个人仿佛如遭雷击般,在一瞬间竟有了几分风烛残年的味道! 她真的不忍心。 若不是为了整个计划不被打乱,温浮欢早就跑到殷老夫人面前,告诉她,她的欢儿没有死!她的欢儿还活着! 温浮欢再次明白,殷老夫人比她想象的更爱她。 哪怕失踪十年,哪怕她才回家月余,殷老夫人对她的疼爱从来不曾减少一分一毫! 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殷老夫人轻抚她的秀发,喃喃道:“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她松开温浮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仅是殷老夫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尤其是罗氏。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温浮欢,不明白自己的计划这么天衣无缝,温浮欢究竟是怎么逃脱的?她为什么还活着? 手心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罗氏强自稳住了心神。 温浮欢环视众人。 “正如现在你们所看到的,我活的好好的呀!卢二少爷去了厢房看我,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便央着他带我去街市。” 她看了卢明帆一眼,继续道:“考虑到二少爷即将和姐姐定亲,我不想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便和一个丫鬟换了衣服,随着二少爷出了门。”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温浮欢同丫鬟换了衣服穿,这么说来…… 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了水井边的女尸身上,看来她就是和温浮欢换了衣服穿的丫鬟了。 温浮欢提着风灯走上前,在女尸身边蹲了下来。 在众人或惊惧或好奇的目光中,她伸手拨开了女尸脸上的头发,并且把风灯凑近了些,照清了女尸的脸。 温落娉等人或许对这个女尸有印象,因为她便是领着温浮欢和柳儿去厢房的小丫鬟,名唤香芹。 人群中的刘嬷嬷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急忙捂住了嘴。 她转过身,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沿着指缝落下。 旁人谁都没有注意刘嬷嬷,只把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了女尸以及温浮欢身上。 温浮欢起身道:“现在有两件事已经弄明白了,一是这个女尸不是我,以及为什么她身上穿着我的衣服;二是既然她不是我,而我又和二少爷一起逛了街市,那么就不存在我被二少爷欺负,羞愤自尽的说法了……” 顿了顿,温浮欢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了自从她现身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罗氏身上。 “那么她为什么会死呢?二夫人又为什么一口咬定,这具女尸是我呢?”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又把众人的视线转移到了罗氏身上。 罗氏现在已经慌了神,却强装镇定道:“……我是看到这件衣服是你的,所以才会认为这具女尸是你啊!” 温浮欢不以为然的轻笑。 “刚才卢二少爷也说了,仅凭一件衣服,就断定这具女尸是我,不觉得太草率了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二夫人不是应该先慎重的确定一下,这具女尸的身份么?” 她逼近罗氏,沉静幽深的眸子紧锁她,掷地有声的质问道:“二夫人想都没想,就笃定这具尸体是我,会不会……你其实知道我已经死了呢?” 这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却也合理。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事先知道你已经死了呢?不可能!我就是因为见到这具女尸身上穿的衣服和你的一样,所以才断定是你的!”罗氏嘴硬道。 她转而看向殷老夫人,辩解道:“母亲,你听听欢儿的话,她是在怀疑我么?我不过是关心她,一时慌乱,这才没能理智的判断,她竟就怀疑我?” “是啊,老夫人,任谁看了这身衣裙,也会下意识的觉得是二妹妹,娘亲这么想也属正常啊!老夫人您刚才……不是也没有怀疑吗?”温落娉焦急的附和道。 她分析的也有道理,众人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不知道该相信谁说的话。 殷老夫人虽然不想恶意的揣测谁,但是罗氏及其子女不喜欢温浮欢是真的,而这整件事也确实透着蹊跷。 她于是沉声不语。 这时,秦玉良站出来,上前检查了一下香芹的尸体,神色凝重道:“她不是自己投井而亡的,她是被人打晕了扔到井里,活生生淹死的!” 秦玉良的话像是一块巨石抛落湖面,顿时激荡起层层涟漪。 其他人闻言皆震惊不已,而刘嬷嬷的肩膀则抖动得更厉害了。 温浮欢冷哼道:“看来还是一桩谋杀啊!” “这个丫头我有些印象,好像是叫香草还是香芹来着,是个乖巧伶俐的丫头,极是讨人喜欢!奇怪,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结仇的人,谁会这么狠心杀了她呢?”卢夫人道,右手紧捂着胸口,难掩自己的吃惊和痛惜。 “如果凶手想要杀的人不是她呢?”温浮欢问道。 卢夫人和殷老夫人皆是陡然一惊,问道:“你的意思是……” 温浮欢望着香芹的尸体,她身上那件海棠红的蝶戏水仙裙虽然有些脏污,却仍旧难掩其华贵的质地,绝非一般丫鬟能穿得起的。 “这蝶戏水仙裙是祖母珍藏的衣服,极是华丽贵重,寻常人是没机会穿的,所以刚才一见到这具尸体,大家都误认为是我,也许……凶手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说凶手的目标,其实是你!”卢明帆恍然道。 “有这种可能!” 温浮欢点了点头,分析道:“今晚参加筵席的女眷众多,想要凭长相恐怕记不过来,但是衣服总是不会错的,所以……是我连累了香芹!” 卢明帆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庆幸道:“快别说什么连累了,要不是香芹,今儿个晚上死的人就是你了!到底是谁这么残忍,居然想要对你下此毒手!” 就在众人对凶手的身份猜测不定的时候,秦玉良忽然道:“你们快来看看,香芹的手里好像攥了什么东西!” 第45章 主谋告破 秦玉良的话,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香芹的手上。 卢夫人等人更是迫切的凑上前,看着从香芹攥紧的右手里露出的红色穗子,纷纷皱着眉头,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浮欢则趁着旁人不注意,同秦玉良交换了一下眼神。 “瞧这坠饰的模样,香芹手里拿的应该是一个荷包。”温浮欢猜测道:“会不会是情急之下,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呢?” 众人一听,觉得温浮欢说得有理。 一旁暗自抽泣的刘嬷嬷闻言,急忙向袖子里摸去,却没有摸到自己常年戴在身上的荷包,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回头看去。 只见秦玉良正在试图掰开香芹的手,奈何她的尸身在外放置了较长的时间,加上她临死前攥紧了手,并不能轻易掰开。 秦玉良只得放弃,向众人摇头道:“不行,她的尸体已经僵硬,若是强行取出她手里的东西,只怕会掰折她的手指,这对死者不敬!” “这样吧!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先命人把香芹的尸体抬到废弃的仓房里放起来,等到明日请了仵作过来,再设法取出她手里的东西!”卢明帆提议道,说完打了一大大的哈欠。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觉得乏困了。 卢夫人赞同道:“帆儿说的没错,就算要调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大家也都忙活了一天,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殷老夫人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只要温浮欢没事,她才不在乎死的是什么人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明日再来!”殷老夫人道。 “老夫人!” 卢夫人快步上前,拦住抬脚欲走的殷老夫人,客气道:“天色太晚了,你们这一群女眷回去也不太安全,不如就在我们府上住下,也省的明日再特意跑一趟了!” 殷老夫人倒是无妨,不过她瞧了瞧温浮欢,见她一脸倦容,便不忍心再让她坐马车回温家了。 于是,殷老夫人点头道:“如此,就叨扰卢夫人了!” “不叨扰!不叨扰!” 卢夫人换来随侍的嬷嬷,吩咐道:“速去安排老夫人和温家女眷的厢房。” “是,夫人!” 嬷嬷应声而去,卢夫人上前搀过殷老夫人,对她以及温家的其他人道:“老夫人还有温家的小姐们,请随我来!” 说罢,便亲自引着她们向厢房走去。 罗氏故意放慢脚步,扯着刘嬷嬷在最后走着。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 瞧着刘嬷嬷一脸悲戚,想到她和香芹的关系,罗氏也不好再责斥她什么,只悄声问道:“香芹手里攥得可是你的荷包?” 刘嬷嬷摇摇头,哽咽道:“奴婢也不晓得,奴婢不记得什么时候给我香芹荷包,可是奴婢的荷包也确确实实不见了!” “你!” 罗氏在心里暗道:这个刘嬷嬷,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己陪嫁丫鬟的份儿上,早就不留她在身边了! “你今天晚上偷偷去仓房里瞧瞧,如果那荷包真是你的,就想办法取了,要是真等到明天仵作过来,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罗氏道。 “是,奴婢知道了!” 时过子夜,卢府里除了巡守的护院以外,其他人基本已经都睡下了。 空气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到树上的蝉鸣和池塘里的蛙叫,还有假山深处的草丛里,蛐蛐振翅的声音。 南苑厢房,其中一间厢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道人影拎着包袱,悄悄的出了厢房,向停放香芹尸体的仓房走去。 仓房的确废弃不用很久了,里面堆放了各种杂物,有不穿的衣物,也有不用的柜子匣子什么的,还有一扇八扇的木制彩绸芯的围屏。 围屏横放在仓房中央,把仓房隔成了两个部分。 香芹的尸体就放在围屏前面,也就是一进门的地方。 乞巧节的月亮虽然不圆,但是月光皎洁明亮,从没有糊纸的窗格子里照射进来,刚好能让人看清来者的脸。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氏的陪嫁丫鬟徐嬷嬷。 徐嬷嬷把身上背着的包袱放在地上,打开来,从里面拿出火盆、香炉、蜡烛等物,摆好点上。 “香芹,你别怪干娘狠心,干娘也不晓得,怎么会阴差阳错把你给杀了呢?不过死了也好,你这一辈子命苦,到了了也就是个伺候人的丫鬟!下辈子投胎转世,争取投到个富贵人家,没准儿也能成为千金小姐呢!” 徐嬷嬷一边烧纸钱,一边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的说。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阴风,把她面前的蜡烛吹灭了。 周围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后…… 木板床上的香芹突然坐了起来,盖在她身上的白布也滑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惨白却泛着绿光的脸! 徐嬷嬷吓得手脚发软,立刻瘫坐在了地上。 “香……香……香芹?!” 只见香芹缓缓转过头,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徐嬷嬷。 “干娘,我死得好惨呐……干娘,我死得好惨呐……” 香芹的声音阴测测的,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就像是从地狱深处传过来的,让人听了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徐嬷嬷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更别提能叫出声了。 她只是一味的抱着头,浑身抖成了筛糠,许久后方颤声喊道:“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冤有头债有主!香芹,你要找就找夫人吧!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啊!” “夫人……” “对,是夫人指使我这么做的,要不是夫人想要害二小姐,也不会阴差阳错害死你呀!都是夫人害得你呀!” 徐嬷嬷吓得浑身瑟缩,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香芹一眼。 就在这时,仓房里的阴风不吹了,原本黑漆漆的房间被一束光芒照亮,只见香芹收起了手里的火折子,把风灯提到徐嬷嬷面前。 “原来,是夫人想要害我家小姐呀!” 香芹掀开挡在额前的头发,露出了柳儿圆圆的脸庞。 徐嬷嬷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带微笑的柳儿,一脸吃惊的道:“是你!” 与此同时,横在仓房中央的围屏也被人抬开,围屏后站了殷老夫人、卢夫人还有温浮欢等人! 殷老夫人一脸怒容,拄着拐杖的手,青筋都凸了起来。 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嬷嬷顿时如遭雷击! 第46章 真相大白(一) 这一夜注定是睡不好了。 都说黎明前的黑暗里潜藏了数不清的未知和危险,果然不假! 罗氏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叫了起来,说是殷老夫人在卢家的正堂里等她,并且特意差了人唤她过去。 “这天还没亮呢,就唤我过去,是有什么急事吗?”罗氏忐忑不安的问,心底莫名涌上来一种不好的预感。 “夫人去了就知道了!”来人语气冷淡,全然不似以往的恭敬。 罗氏心底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等到了卢家正堂,她才明白这持续了一路的不安是因为什么。 卢家正堂里灯火通明,把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殷老夫人和卢夫人分坐在上首的左右两张椅子上,下首左侧坐了秦玉良和卢家以及温家的两位少爷,右侧则坐了温家的三夫人以及诸位小姐。 正堂正中的地上,跪着刘嬷嬷。 罗氏刚一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殷老夫人怒声喝道:“还不跪下!” 她下意识的跪了下来,看了一眼表情惶恐的刘嬷嬷,然后看向殷老夫人,故作不解的问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敢问儿媳妇犯了什么错?” 殷老夫人“咣”的拍了一下桌子,沉声斥道:“你问我你犯了什么错?刘嬷嬷已经把你的所作所为全部招认了!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吗?” 罗氏心里“咯噔”了一下,震惊的看着跪在她身旁的刘嬷嬷,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出卖自己。 刘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怎么会背叛她呢? “夫人,对不起,都是柳儿那丫头假扮了香芹的鬼魂吓我,我才把我们做的事都招认了……” “啪!” 罗氏狠狠甩了刘嬷嬷一个大嘴巴,厉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你招认什么?你这是想害死我吗?” 她转头看向殷老夫人,磕头道:“母亲,你别听刘嬷嬷胡说,我看她多半是因为我先前训斥了她,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撒谎诬陷儿媳!儿媳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 殷老夫人指着罗氏,后者的死不承认让她怒气更盛。 照理说,家丑不可外扬,她本不欲在卢府处理这件事,奈何其中牵扯到了卢家和卢二少爷,卢夫人说什么都要把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 好在卢老爷从来不插手后宅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全权交由殷老夫人来处理。 殷老夫人怎么都没想到,如今刘嬷嬷把一切都招认了,罗氏居然还在嘴硬,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仅殷老夫人生气,卢夫人更是气愤不已。 试想一下,如果罗氏这一计成功了,不但除掉了心头大患温浮欢,还把罪名推到了卢明帆的身上。 届时就算卢老爷徇私枉法,卢明帆能逃得了害人性命的死罪,也逃不了数年的牢狱之灾。 卢夫人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至极。 “温二夫人,我真是错看了你,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 “卢夫人!你千万不能相信刘嬷嬷的一面之词!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她这是诬陷!她在诬陷我!”罗氏义愤填膺的道,仿佛自己真的受了天大的冤枉。 温浮欢早就猜到罗氏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罪行。 “二夫人,不止是祖母和卢夫人,欢儿也很想相信你!可是刘嬷嬷是您的陪嫁丫鬟,跟在您身边几十年,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她没有理由为了一点小事就诬陷您,不是吗?” “她对我是不是忠心,会不会诬陷我,你们怎么会知道?你们又哪里晓得她对我的怨恨?” 罗氏转头看向刘嬷嬷,振振有词的指控道:“刘嬷嬷,我晓得香芹是你的干女儿,我也晓得你几次三番想让我向卢夫人讨了她,可她是卢家花钱买进府里的丫鬟,是将来要给少爷用作通房的,哪里就能随随便便让人讨了去?” 她眼里充满了失望和难以置信。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竟因此恨上了我,还伙同香芹谋害二小姐,然后还想把罪名推到我身上!” 罗氏本想以此和这件事撇清关系,从而让刘嬷嬷把责任全部担下来。 刘嬷嬷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然而…… 罗氏到底高估了刘嬷嬷的忠心,或者说在生与死面前,有些人最终还是只会忠于自己的利益。 刘嬷嬷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像昔日的冯嬷嬷一样,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温浮欢看出来了她的犹豫,适时道:“刘嬷嬷,你可要想清楚了,谋害二小姐,陷害二夫人,这随便哪一项罪名,都足够你死上一百次了!” 一个死字,让刘嬷嬷的头脑瞬时清醒了! 她向坐在上首的殷老夫人和卢夫人磕了一个头,认真道:“老夫人,卢夫人,奴婢早前说的话句句属实,这一切都是夫人指使的,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城东找一个叫胡老三的人!” “胡老三?” “对,夫人曾让我收买他,让他通过戏班子混进卢府,在二小姐被卢二少爷欺辱后,把二小姐打晕了丢进井里,制造出二小姐想不开自尽的假象!”刘嬷嬷道。 这时,卢明帆站起身。 “回母亲、殷老夫人,二夫人曾向我提议,让我趁着这次筵席,下药强占了欢儿妹妹,还说到时木已成舟,殷老夫人别无选择,必定会把欢儿妹妹许给我!” 他转头看向罗氏,目光轻鄙。 “二夫人,明帆虽非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奸险小人,此等龌龊阴毒的事情,明帆做不来,也绝不会做!” 卢明帆一脸的义正词严,以至于有些刻意。 罗氏终于明白,这整件事不知道从哪一环上开始,已经变成了一个圈套,一个设给她的圈套! 听了刘嬷嬷和卢明帆的话,殷老夫人怒极道:“罗云英,这么多年,我竟没看出来你这般心肠歹毒!我温家留你不得!来人!” “老夫人!” 殷老夫人霍然起身,指着跪在下面的罗氏,怒声道:“即刻差人回府,就说是我说的,让老二立刻写休书,休了这个阴险歹毒的女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第47章 真相大白(二) 罗氏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跪行到殷老夫人脚边,抓着后者的裙裾下摆,恳切道:“母亲,儿媳是冤枉的!儿媳从未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情,母亲不能只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啊!” 罗氏深知,目前这种情况,她只有咬死不承认,才能有一线生机。 “母亲,母亲您要相信儿媳啊!” 殷老夫人一脚踹开了罗氏,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目光沉郁:“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狡辩!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老夫人!” 温落娉急忙起身离座,走到正堂中央跪下,劝说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母亲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还请老夫人明察!” 随着她这一跪,温落婷和温书阳也站起身,走到温落娉身旁跪下来。 “请老夫人明察!”他们齐声道。 温浮欢冷眼望着跪了一地的人,心想:罗氏固然歹毒了些,但是作为娘亲,她却是极其成功的,只不过她的儿女远不如她的心思,到头来只怕会帮了倒忙。 果然,殷老夫人见温落娉等人都为罗氏求情,心中怒火更胜。 “罗云英,你把他们教的可真是好啊!如今都学会威胁我了!” “母亲,您误会了,他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们只是心疼儿媳被人冤枉……” 罗氏话还没有说完,被殷老夫人打断道:“这么说,我还真是冤枉你了?” 罗氏及其儿女闻言,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然而这个希望的小火苗,很快被殷老夫人兜头一碰冷水浇熄了。 “哼!巧言令色!” 殷老夫人望着罗氏,眸子里充满了厌恶。 温落娉等人还想再劝,却被殷老夫人抢先道:“谁要是再替她求情,就和她一起滚出温家!” 这下,谁都不敢再言语了。 殷老夫人睨着罗氏:“云英啊!欢儿虽说不是你的女儿,可她好歹唤你一声婶母,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呢?你真是让我太寒心了!” 她闭了闭眼,摆手道:“带下去……” “母亲,母亲,母……” 罗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再也听不到了。 察觉到温落娉等人的愤恨的目光,温浮欢面无表情的回视他们。 她忽然觉得,他们那些人着实很有趣——明明害人的是他们,等到自食恶果后,却又反过来怨恨被害的人! 对此,温浮欢只想说,罗氏有今天的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是活该! 罗氏被带下去了。 殷老夫人转身面向卢夫人,躬身道:“让卢夫人和卢少爷们见笑了,都是老身治家不严,才出了这等丑事,还差点连累了卢二少爷!老身在此向二位致歉!” 卢夫人忙扶住殷老夫人。 “老夫人言重了,您明察秋毫,还帆儿的清白,该是我等谢谢您才对!” 卢夫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罗氏怨恨不已。 自己好端端的一场筵席,被搅和了不说,还差点让卢明帆摊上人命案,简直是晦气到家了! 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了这次的冤仇!——卢夫人忍不住想。 这件事到此也算告一段落,殷老夫人同卢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准备带着温府的众人离开。 在门口上马车的时候,卢明帆匆忙追了出来。 “欢儿妹妹。” 他站在温浮欢面前,表情讪讪的道:“这次多谢欢儿妹妹了!要不是你料事如神,事先说服了我,如今……我只怕是免不了要蹲大狱了!”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卢二少爷言重了,欢儿这么做,也是为了自救。”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说到底还是帮了我,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感谢你的,不如这样,望仙楼的厨子是从宫里出来的,菜做得极是不错,不如我请你……” “卢二少爷!” 温浮欢打断了他的话,淡声道:“经过这件事,你和姐姐的亲事只怕也成不了了,你就不用再寻我做挡箭牌了,而且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意!” 说罢,她对着卢明帆轻点螓首,转身上了马车。 望着马车缓缓驶去,卢明帆神情渐敛,目光坚定的道:“温浮欢,我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娶回家的!哼!” 马车里,柳儿放下后面窗子的垂帘,坐正身体道:“卢家二少爷可真是好笑,小姐帮了他,他居然还惦记着小姐,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温浮欢但笑不语。 “不过有一句话,他倒是说对了。”柳儿又道。 “什么话?”温浮欢问。 “就是他说小姐料事如神啊!”柳儿表情得意,“小姐你是没看到,昨个儿晚上你站出来的时候,罗氏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哈!” “有那么夸张么?” “当然了!” 柳儿兀自洋洋得意,仿佛出了这一口气,她比温浮欢还高兴。 温浮欢则微微闭了眼,靠着软垫养起了神。 昨天晚上,卢明帆偷偷摸进了厢房,意图对躺在床榻上的温浮欢不轨,结果他还没有走进里间,就被人一个手刀砍在后颈,吭都没吭一声就晕了过去。 温浮欢只听得“扑通”一声,似乎重物倒地的声音。 睁开眼,就见到卢明帆晕倒在地上,而他旁边站着一身鸦青色锦袍的秦玉良,微眯起眼睛笑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你干什么?”温浮欢坐起身问道。 “帮你呀!他一脸色迷迷的样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秦玉良理所当然的说。 温浮欢白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她撮嘴吹了一声口哨,躲在暗处的百里炎跳了出来,被火烧过的狰狞模样把秦玉良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谁啊你!”秦玉良结巴着问道。 百里炎没有理会他,按照温浮欢的吩咐,用一盆冷水把卢明帆浇醒,然后拿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卢明帆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见状什么都交代了。 他说,这个主意是罗氏帮他出的,告诉他想办法给温浮欢下药,然后趁机占有她,这样殷老夫人就不得不把温浮欢嫁给他了。 温浮欢知道,罗氏轻易不出手,出手必有后招。 于是,她打算将计就计。 “……卢二少爷,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她蹲在卢明帆面前,笑容清浅的说。 第48章 真相大白(三) 温浮欢没想到,罗氏会对她痛下杀手。 她以为,罗氏充其量会把卢明帆欺辱她的事大肆渲染,从而让樊城人尽皆知,好让她代替温落娉嫁给卢明帆。 这样一来,温落娉既不用嫁给卢明帆,她也能让温浮欢这个眼中钉离开温家,不是两全其美吗? 谁曾想,罗氏是想要除掉她的! 温浮欢和卢明帆的确去了街市,只不过他们一直跟着温落娉等人,然后先他们一步回到卢府,躲在了暗处里。 当听到罗氏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卢明帆身上时,卢明帆的脸都白了。 他难以想象,如果死的人真是温浮欢……他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名了。 “你说,你要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卢明帆转头对身边的温浮欢说。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秦玉良。 他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办起正事来还是有模有样的,把在场的一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还能趁人不注意,把从刘嬷嬷处偷来的荷包塞进香芹的手里。 整个计划,温浮欢唯一算漏的,便是香芹的死。 她让百里炎把香芹打晕了,带来厢房,又让柳儿给香芹换上她的衣服,不过是觉得香芹这个人很可疑,没想到竟就此害了她的命…… 马车很快抵达温府。 温浮欢睁开微阖的眼,声音淡淡的吩咐道:“阿炎,打听一下香芹还有什么亲人,多给他们一些银两,也让香芹走的体面些。” “小姐,你这是何必呢?香芹固然是替你死的,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二夫人呐!再说了,她是二夫人的人,铁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可怜她呢!”柳儿愤愤不平道。 温浮欢笑了笑:“就当我积德行善了!” 说完便下了车。 许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温浮欢扶着殷老夫人刚走进大门,就瞧见了温承泰。 他跪在大门通往正堂的道路中央,见到她们进来,忙俯身磕头道:“母亲。” 殷老夫人衣袖一挥,冷声道:“如果你是要替你媳妇求情,就免了!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说罢,便绕过温承泰,大步向正堂走去。 温承泰急忙起身,追上前道:“母亲也说了,云英是我的媳妇,是我明媒正娶迎进家门的结发妻子!她嫁给我二十多年,替我生养了四个孩子,虽不敢说无愧于天地,但是她已经尽量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 他边走边说,表情深情,言辞恳切。 “如今她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母亲难道就不能念在过往这些年的情分,以及孩儿的面子上,从轻处罚于她吗?母亲!” 殷老夫人顿住脚步,目光痛心的望着温承泰。 “一时糊涂?她想要了我孙女的命,这也是一时糊涂吗?你让我念及过往的情分,顾及你的颜面,你又可曾想过——如果不是看在她是你发妻的份儿上,但就凭她买凶杀人这一项罪名,她就休想走出卢府!哼!” 温承泰被殷老夫人的话镇住了! 他只顾着帮罗氏求情,却没想过自己母亲在其中的周旋。 卢府是官宦之家,卢老爷又是樊城的知州,罗氏犯了这么大的案子,而且还企图嫁祸卢二少爷。 若是严格追究起来,罗氏只怕会被当场捉拿入狱。 看着他似乎想通了,殷老夫人语重心长道:“泰儿,就算我们不用给卢家一个交代,此等毒妇也决计留不得!” “母亲……”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若是继续替她求情,就休怪为娘的不认你这个儿子!” 殷老夫人说完,再不肯看温承泰一眼,径直向前方走去。 …… 荣锦园内,温浮欢接过徐嬷嬷手里的茶,亲自上前端给殷老夫人。 “祖母,气大伤身,你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她温言劝解道。 殷老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长叹道:“我能不气吗?这么些年,我没有一天不想找回你,可是如今你回来了,他们却容不下你!这偌大的温家,难道就没有我孙女的一方容身之地么?” 温浮欢不在意的笑笑:“祖母又说笑了,欢儿在静芜苑住的很好,怎么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呢?” 殷老夫人知道她在装傻,却也不戳破,只自顾自道:“早知如此,你也许就该一直待在乡下,也许没有荣华富贵,但是起码过得简单安顺。” 温浮欢摇头道:“可是欢儿想要的并不是简单安顺,欢儿想要回到温家,想要认回祖母,哪怕这么做的代价是明争暗斗,是尔虞我诈,欢儿也甘之如饴。” 她握住殷老夫人的手,表情认真的说:“祖母,您要相信欢儿,欢儿一定能继续留在温家,欢儿也能保护好自己!欢儿还能保护好祖母!” “好,好!祖母相信你!相信你!”殷老夫人眼眶微湿。 …… 罗氏的事情,让二房受到了巨大的重创。 后来过了没几日,卢府就派人送来了卢老爷的亲笔书信,上面只写了聊聊八个字——两儿亲事,延后再议。 言外之意便是温落娉和卢明帆定亲的事,怕是要就此作罢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罗氏谋害温浮欢,却设计让卢明帆背黑锅,卢夫人怎么可能还会让卢明帆娶温落娉为妻呢? 就算卢夫人愿意,只怕温落娉也不敢嫁过去了! 不过亲事虽然作罢了,卢家却不想失去这个世交。 听闻殷老夫人近来身子不舒爽,卢夫人还特意前来探望,并且带了人参、灵芝等名贵的补身药材。 日子平淡无奇的过去,罗氏的几个子女倒是出奇的安分,没有再招惹温浮欢。 夏去秋来,天气也一天天凉爽起来。 湖心的凉亭中,两名女子相对而坐,身边跟着各自的贴身丫鬟。 温浮欢拎起茶壶,给自己和对面的女子分别倒了杯茶,神情悠闲的道:“欢儿还有恭喜三夫人呢!” 她举起茶杯,笑吟吟的道:“恭喜三夫人执掌温家的后宅大权!” 三夫人秦氏笑容柔婉,声音更是恬柔:“这还多亏了二小姐呢!如果不是二小姐扳倒了二夫人,这温家哪里轮得到我掌权呢?我在此以茶代酒,谢过二小姐!” “三夫人客气了,这完全是二夫人自作自受,欢儿不敢居功。” “二小姐真是谦虚,不过……” 秦氏话语一顿,流转的眼波荡漾出娇柔的涟漪:“二老爷迟迟没有写下休书,只怕是就算写了,也用不上了呢!” “哦?何以见得?”温浮欢挑眉问道。 “……马上就到八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了!” 温浮欢会意的笑了笑,叹道:“是啊,中秋节,月圆人团圆,大哥……该是要回来了!” 第49章 大哥回来了 除了温浮欢和至今生死不明的温书远,殷老夫人最疼爱的还有二房的长子,也是温家的长子温书恒。 温浮欢没有见过温书恒。 她对这位大哥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六岁的时候,依稀记得是一个个子高高的清秀少年,沉默且少言寡语,眉眼间透着清冷和孤傲。 一提起温书恒,殷老夫人便有说不完的话。 “你问恒儿啊!他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经常天南地北的跑,可是每次回来,都不忘给家里人带礼物!” “大哥真是有心。”温浮欢附和道。 “可不是么!恒儿小时候就特别聪明,三四岁就会读书习字,六七岁便能对物咏诗,我们都以为他将来会做学问,考状元,没想到长大后反而对做生意有了兴趣,咱们家对儿女没那么多要求,便由着他去了!” 殷老夫人笑呵呵的向温浮欢说温书恒的事,表情里不乏自豪和骄傲。 温浮欢一面细听,一面替殷老夫人续上茶水。 殷老夫人望向她道:“恒儿和娉儿他们不一样,他对自家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好,你们一定能好好相处的。” 温浮欢但笑不语。 说话间,有小厮匆匆进来禀告道:“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恒儿回来了?” 殷老夫人激动的站起身,一脸惊喜的道:“瞧瞧,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走!咱们出去看看去!” 温浮欢扶着殷老夫人出了荣锦园,向前院大门走去。 远远的,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而来,风一般来到殷老夫人面前,单膝跪地道:“不孝子孙恒儿给祖母请安了!” 殷老夫人嗔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不孝,还不早些回来!” “祖母教训的是,恒儿知错了!” 温书恒扬起头,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俊脸上灿烂的笑容像是寒冷冬日洒落屋内的一地阳光,莫名的让人浑身温暖了起来。 殷老夫人忙扶起温书恒。 “快起来!快起来!又是小半年没见,快让祖母瞧瞧你!” 温书恒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他穿了天青色暗竹纹的袍子,同色的束腰缎带上嵌了碧绿的玉,衬托出他颀长清瘦的身形。 温家不论男女,生得皆是出挑,温书恒的长相更是出类拔萃,端的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长身玉立的身姿如临风玉树,气质卓然。 “瘦了!瘦了!”殷老夫人迭声道。 温书恒依旧笑得灿烂,并不反驳殷老夫人的话。 他视线轻移,状似不经意的看向一旁的温浮欢,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温浮欢作的是寻常的打扮。 月白色的长裙,只在袖口的裙摆处绣了点点红梅,简单的发髻上随意的簪了一支海棠花的玉簪子,清丽秀致的小脸上薄施脂粉,清水出芙蓉般妍丽皎然。 “这位妹妹生得这样标致,倒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温书恒眼含笑意的问道。 “你都说是妹妹了,自然是我们温家的小姐了!”殷老夫人笑道。 温浮欢福身施礼,模样乖巧的问候道:“欢儿见过大哥!” 温书恒闻言,好看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我不过半年未回,怎么无端端的多出来了这么好看的妹妹呢?” 瞧着他疑惑不已的模样,殷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屋坐着说,可好?” 温书恒一拍额头,懊恼道:“瞧我,光顾着说话了!祖母一定是站得累了!孙儿真是太不孝了!孙儿扶祖母进屋!” 殷老夫人又笑了两声,道:“站一会儿就累了,你祖母还没那么不中用!” “是,是,是,祖母老当益壮!老当益壮!”温书恒恭维道。 温浮欢同温书恒一边一个,扶着殷老夫人向正堂走去。 殷老夫人待温书恒的确是不一样的。 别的先不说,单就是称呼上,温书恒是和温浮欢一样,唤殷老夫人作“祖母”的,而温家其他的少爷小姐,则一律称呼的是“老夫人”。 温书恒回来,殷老夫人不仅亲自前来相迎,而且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竟然一连笑了好几次。 温浮欢不由得暗暗留心了一下温书恒。 他们不为敌便罢,若是为敌,他一定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温浮欢和殷老夫人等人刚在正堂坐下,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衣着素净的罗氏匆忙走了进来。 温落娉姐弟三人也随后走进来。 “恒儿!恒儿你回来了!”罗氏语气欣喜的道。 一见到罗氏,殷老夫人的笑容顿时敛了去,板着脸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罗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表情讪讪的道:“母亲,恒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让我看他一眼,说几句话……” “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个儿媳妇!”殷老夫人沉声道。 顿了顿,她又说:“怎么?老二还没有写休书吗?他现在对我这个母亲说的话,也开始阳奉阴违了?” 眼看着正堂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温落娉等人别说出声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一不小心惹得殷老夫人不高兴,迁怒到罗氏身上。 温浮欢偷眼观察了一下温书恒。 他既不像温落婷那样暗自义愤填膺,也不像温落娉那样害怕畏惧,而是表情淡淡的,用一种近乎开玩笑的语气道:“……祖母莫不是讨厌恒儿了?” 殷老夫人皱眉:“哪有的事?祖母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你呢?” 温书恒起身走到正堂中央,拱了拱手,一脸为难的道:“都说百善孝为先,这一边是疼我爱我的祖母,另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恒儿左思右想,着实不晓得该帮谁,祖母若不是讨厌恒儿,怎么会让恒儿做这样两难的选择呢?” 殷老夫人顿时明白了温书恒的用意,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紧绷的表情一松,叹道:“罢了,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祖母怎么舍得让你为难呢!” 她瞥了一眼低垂着头的罗氏:“你就先留在这儿吧!” “谢谢母亲!”罗氏急忙道谢。 温书恒也拱手道谢:“孙儿多谢祖母,成全了孙儿的一片孝心!” 温浮欢眯起眼,再次告诉自己——这个温书恒,不简单! 第50章 讨好 温书恒回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温府。 不多时,温承泰、温承谦以及三夫人秦氏、三少爷温书麒等,都齐聚到了温家的正堂里,同温书恒寒暄问候。 温承泰拍着温书恒的肩膀,眉宇间难掩自豪:“好小子,又长大了不少!” 温书恒笑而不语。 温承谦仍旧一副遗世而独立的模样,不过在看向温书恒的目光里,还是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和欣喜。 温浮欢不着痕迹的瞟了秦氏一眼,后者脸上虽然挂着柔和的笑容,但是笑意却未达眼神深处。 温书恒是殷老夫人最看重的长孙。 他这一回来,势必会分得殷老夫人的许多疼爱,殷老夫人就更加不会看其他孙子孙女一眼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温书麒。 身为母亲,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在长辈面前争光露脸呢? 秦氏也不例外。 她悄悄推了温书麒一把,示意他上前同温书恒搭话,好引起殷老夫人的注意。 奈何温书麒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小小年纪,心思却沉稳的很,只不过这种沉稳看在秦氏眼里,却变成了怯懦和不争气。 秦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扭着纤细的腰肢款款上前。 “细算一下,大少爷也有小半年没回家了!这次外出,定是又见了不少大世面,不像我家书麒,只知道窝在房里死读书,都快读成书呆子了!”秦氏声音柔柔的道。 她的话,果然把殷老夫人的注意力引到了温书麒身上。 殷老夫人瞧着垂眸不语的温书麒,觉得这个孙子的确沉默寡言了些,比不得其他孙子孙女讨喜。 不过想是这么想,殷老夫人看温书麒的目光还是慈祥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温家三个孙少爷,总不能全都和恒儿一样,外出跑生意吧?”她笑呵呵的说。 “三弟弟性格内敛,倒是个读书的料子,保不准以后能考取功名呢?”温浮欢状似随意的道。 此言一出,除了孙子辈的温落娉等人,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正堂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温浮欢心下沉了沉,仔细思量,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可是殷老夫人等人的反应却让她不得不在意。 “欢儿……可是说错什么了?”她问。 殷老夫人的表情瞬时恢复正常,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欢儿说得甚是,不过这考取功名倒在其次,哥儿们多读些书,识些字,总是没坏处的!” 温承泰等人纷纷附和,这个小意外也就打着哈哈过去了。 “祖母,孙儿这次回来,给父亲母亲、叔父婶母还有弟弟妹妹们带了不少礼物,这就让下人搬进来吧?”温书恒适时道。 殷老夫人立刻笑逐颜开,“你也真是的,每次回来都带礼物,这一家子人送来送去,怪生分的!” “就是一家人,才会记挂着带礼物呢!旁的人,孙儿才懒得花费心思呢!”温书恒讨巧的说。 “好好好,你怎么说都有理!礼物呢?让人抬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又带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回来!”殷老夫人笑道。 温书恒于是让小厮把他带回来的箱子抬了上来。 他真是一个极懂得投其所好的人,给每个人的礼物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送给温承泰的是一个雕工精细的鼻烟壶,和田暖玉的材质,玲珑剔透且触手温凉,颇得温承泰的喜欢。 送给温承谦的则是一卷古时大家的手札,略显残旧的札记在旁人眼里或许不值一钱,但是在温承谦看来,却如获至宝。 最让人惊叹的当属送给殷老夫人的礼物了! 那是一颗硕大无比的珠子。 乍一看没有什么奇特,无非是和其他的珠子相比,个头稍大了些。 “这可是南海有名的夜明珠,白日里自然觉不出有什么,可是一到了晚上,它就会散发出明亮的光,能够照亮一整间屋子。”温书恒道。 “这么说,倒还真是一件宝贝!” 殷老夫人盖上盒子,递给一旁的徐嬷嬷,吩咐道:“收好了,等到了晚上,再拿出来好好瞧瞧!” “是,老夫人!” 温书恒给其他女眷准备的礼物,多是一些绫罗绸缎和珠玉首饰,让她们挑选各自喜欢的。 温浮欢原以为,温落娉姐妹定会借此和她争抢,没想到温落娉竟主动把其中最好看的一匹石榴红印水仙花图案的料子递给了她。 “二妹妹生得白,最是适合这种颜色鲜艳的料子了!”温落娉夸赞道。 温落婷也看中了那匹石榴红的料子,见状急道:“大姐,你做什么要讨好她呀?这料子我可喜欢得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落娉偷偷捏了下手。 温落娉把另外一匹杏黄色的布料递给温落婷,温言安抚道:“你年纪小,穿不得那般艳丽的料子,还是这个颜色适合你!” 温浮欢瞧着这一唱一和的姐妹俩,搞不懂她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反倒是殷老夫人见状,感到十分欣慰,暗道她们几个人总算有点姐妹的样子了! 温浮欢最终还是没有要那匹石榴红的布料,一来她着实不喜欢太过鲜艳的色彩,二来既然温落娉要同她上演姐妹情深,那么她就陪着她们一起演! “既然三妹妹喜欢,就让给三妹妹好了!” 她另外选了一匹霜白色的布料,笑着说:“我要这一匹布料就可以了!” 一群人在正堂热闹了一阵,殷老夫人便觉得有些乏了,于是大家各自告退离开。 温浮欢让柳儿抱着布料,两人一起向静芜苑走去。 没走出几步,便听到后面有人唤道:“二妹妹留步!” 清朗朗的声音,以及二妹妹的称呼,应是温书恒无疑了。 温浮欢停下脚步,转过身,果然瞧见一身天青色锦袍的温书恒大踏步走来,清俊的容颜上笑容温煦,看起来简单而无害。 然而在外奔走多年的生意人,又有谁能够真正简单呢? 大抵是没有的罢…… 想到这里,温浮欢敛起眉眼,表情浅淡的望着走到近前的温书恒:“大哥……有何吩咐?” 第51章 见面礼 温书恒脚步渐缓,在距离温浮欢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眉眼含笑的端详这个据说是他堂妹的女子。 和以前自称是温浮欢,前来上门认亲的女子不同,她的长相娇艳且张扬,却偏生了一副沉静内敛的性子,淡淡下垂的眸子掩去了太多深不见底的幽谧。 温浮欢失踪的时候,温书恒已经十岁有余。 他至今仍能清晰的回忆起那位惊才绝艳的伯母的模样,单就从眉眼来看,面前的温浮欢的确同沈知夏有几分相似。 她会是真的温浮欢么? 温书恒不知道。 察觉到温书恒一直盯着自己瞧,想起昔日他同上一个“温浮欢”的孽缘和纠缠,温浮欢不禁心生不耐。 “大哥?”她又唤了一声。 温书恒回过神来,展开他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二妹妹说什么吩咐,可就见外了呢!” 他伸出背在背后的手,手上拿着一个用丝绸覆面的细长的盒子。 “这个……送给你!” “给我?” 温浮欢眉头轻蹙,垂头打量那个盒子的同时,也在暗暗揣测温书恒的心思。 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送她礼物,为什么方才在正堂的时候,他不把这个盒子拿出来给她呢? 似是看穿了她的疑虑,温书恒解释道:“初次同二妹妹相见,总是要给见面礼的,不过娉儿、婷儿她们向来是见到好东西就不让人的,我怕她们同你抢!” 他把锦盒强行塞到温浮欢手里,眼神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温浮欢打开锦盒。 里面躺着一支做工精美细致的步摇。 银质的步摇簪子上,蝴蝶和花朵的样子栩栩如生,花蕊处点缀以白玉的琉璃珠子,另外还有一朵由红玉打造的玉兰花,片片花瓣纤薄而透明。 饶是见过不少精美的首饰,温浮欢还是对这支步摇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赤玉步摇!”她忍不住称赞道,唇角流泻出几许小女儿的娇态来。 温书恒暗道,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就算性子再沉静,仍旧还是会喜欢漂亮的首饰和华丽的衣裙。 “你喜欢便好。”他道。 温浮欢重新盖上锦盒,递还给温书恒道:“这件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温书恒推回锦盒,正色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二妹妹若是不喜欢,只管丢掉便可!”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这支步摇只是胜在做工精细,材质算不得上乘,所以也不能说是多贵重!二妹妹这般拒不肯收,是在拿大哥当外人么?” “我……” 温浮欢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收下锦盒道:“那欢儿就谢过大哥了!” 温书恒笑着点点头,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轻抚温浮欢的头,却被后者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欢儿没有礼物相送大哥,还请大哥见谅。”温浮欢敛眉道。 温书恒收回手,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无妨,下次有合适的礼物,再送与我也不迟……哈哈,我说顽话的,你切莫当真!回去吧!” “欢儿告辞!” 温浮欢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走远后,柳儿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温书恒,道:“这个大少爷生得英俊,脾气也和善,瞧着挺不错的!” “是么?” “嗯!” 柳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反正我觉得他和大小姐、二小姐她们不一样,她们一看就是对小姐有敌意!但是大少爷不一样,他看谁的眼神都是温温和和的,而且他还送了小姐一支这么漂亮的步摇!” 温浮欢睨了她一眼,轻笑道:“一支步摇就把你收买了?” “不是啦!” 柳儿快走几步,来到温浮欢面前,一本正经的说:“我是真的觉得大少爷很不错,像个兄长的样子!” “兄长么……” 温浮欢咀嚼这个称呼,淡声道:“我的兄长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温书远!” 还有就是,一个人不会对所有人恶言相向,他也不可能做到对所有人笑脸相迎,温书恒对所有人都温温和和,要么是他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他太善于伪装。 不管是哪一种,都注定温浮欢不会和他成为一路人。 柳儿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对上温浮欢沉郁的眸子,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小心的跟在她身旁。 自打温书恒回来后,不要说整个温家,好像整个樊城都热闹起来了。 卢家的两兄弟和温书恒同龄,更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不过这些年温书恒常年在外奔波,几个人见面的机会和时间都少了许多。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因此生疏。 相反的,三人倒是愈发的称兄道弟起来,大有义结金兰的趋势。 温书恒这一回来,卢家两兄弟还真是没少往温家跑,连带着秦玉良也隔三差五的出现在温家。 温浮欢打心底不想见到秦玉良。 原因有各种各样,其中最主要的是秦玉良挟恩求报,说自己那次在卢家帮了她,并且非要她以身相许来报恩不可。 “报恩的法子有很多,秦公子若是不想要金银珠玉,就当是欢儿欠了公子一个人情,日后公子若有需要,欢儿定当尽力偿还。”温浮欢如是道。 秦玉良睨着她姣好的脸庞,目光戏谑道:“……爷的确是有需要,只怕温二小姐未必肯答应。” “嗯?” 秦玉良凑近她,姿态亲昵的说:“爷我现在就需要一个俏娘子来暖被窝,温二小姐可否愿意?” “你!” 没想到秦玉良说话这般直白露骨,温浮欢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她愤然转身,啐道:“懒得理你!” 身后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前方,卢家兄弟和温书恒迎面走来,身旁还跟着卢明雅。 几人有说有笑,气氛甚是融洽。 走到近前后,瞧着温浮欢小脸上潮红未褪,温书恒了然的看向秦玉良道:“还请秦兄高抬贵手,莫要再戏弄我家二妹妹了!” “是啊,你生性浪荡惯了,可温二小姐是闺阁女子,岂能容你一再戏弄?”卢明琛看不过眼,也出言劝说。 卢明帆虽未说话,但那双眼睛就像是黏在了温浮欢身上,一动也不动。 卢明雅见不得所有人都围着温浮欢转,尤其是就连她中意的秦玉良,似乎也待温浮欢和他人不同。 她不由得气恼道:“不是说要向老夫人请安吗?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第52章 无事献殷勤 卢明雅的话提醒了几人,他们估摸时间的确不早了,便告别了温浮欢,去荣锦园向殷老夫人请安。 温浮欢回到房中,见柳儿一直在摆弄木匣子和柜子,不禁心生疑惑。 “你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把这些个匣子柜子全都上了锁?”她问道。 柳儿把匣子和柜子锁好,钥匙也收起来后,才回道:“小姐你没听说吗?咱们温府里最近进了贼了,好些个丫鬟婆子都丢了东西!” “有这等事?” 温浮欢在外间的花梨木桌旁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道:“既然晓得进了贼,怎么也不差护院抓一下呢?” “这不最近老夫人染了风寒,得静养,再加上各家丢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三夫人的意思是先过了中秋再说,免得闹出大动静,惹老夫人不高兴!”柳儿解释道。 温浮欢了然:“……难怪最近护院巡视得频繁了些。” “可不是么!所以我把咱们院子里值钱的东西全都锁了起来,免得被不知名的小贼偷了去!”柳儿晃着手里的一串钥匙,得意的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财迷了?”温浮欢轻笑道。 柳儿撅起嘴,刚想解释自己这不是财迷,只是不想平白无故便宜了小贼,就听到丁香在门外禀告道:“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温浮欢笑容微敛。 温落娉和温落婷? 她们来做什么? 柳儿也疑惑不已,皱着眉头道:“她们怎么来了?该不会是来寻小姐麻烦的吧?这静芜苑可是我们的地盘,谁要是敢在这里生事,看我不把她们打出去!” 说着,还亮了亮自己的小拳头。 “你省省吧!温落婷或许会,但是温落娉绝对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温浮欢一面猜测温家姐妹的来意,一面起身向门外走去。 温落娉和温落婷站在檐下,身后跟着各自的贴身丫鬟。 她们分别穿了樱花粉和柳叶绿的衣裙,梳着漂亮的发髻,妆容也十分得宜,虽然说不上花枝招展,但也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见到温浮欢出来,温落婷不等她开口询问,便主动上前,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 “二妹妹,我瞧着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去街上走走?正巧八月十五就快到了,我们把前几日得的料子拿去布庄,让裁缝师傅做几身新衣服可好?” 温浮欢看了看温落娉挽住自己的手,暗道自己什么时候同她们的关系,竟这样好了? 似是生怕温浮欢不同意,温落婷忙道:“是啊,二姐姐,你看你穿来穿去,就只有那么几身衣服,就算你穿不腻,别人也都看腻了!” 在两人的连番怂恿之下,温浮欢微笑道:“三妹妹说的是,中秋家宴,是该穿一身新衣服的,待我稍稍收拾一下,就随你们一起去!” “好,我们等你!”温落娉道。 温浮欢请温家姐妹在外间喝茶,自己则进去里间梳妆打扮。 柳儿凑过来,向外间努了努嘴,满眼不信道:“小姐,她们会那么好心,邀你一起去做衣服?” “当然不会了。” 柳儿闻言怔了怔,哑然道:“你明知道她们有阴谋,你还去?” 温浮欢拿起一柄白玉簪子,照着铜镜,簪在了高垂的发髻上,左右端详了一番,觉得还算不错,于是起身换衣服。 柳儿追上来,表情不无担忧的道:“小姐!” 温浮欢从衣柜里挑出一件青白色绣缠枝海棠花的长裙,转头对柳儿道:“她们若是当成设好了陷阱,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我总不能次次推脱吧?”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小姐我何时吃过亏了?”温浮欢笑意盈盈的问。 柳儿仔细一想也是,以温浮欢的精明睿智,从来就只有她让别人吃亏的时候,哪里吃过别人的亏?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不少,乖乖的伺候温浮欢换了衣服。 温落娉她们要去的布庄就位于元华街上,是一处华美却不乏雅致的店铺,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布料,但都是供高门富户采买的丝绸锦缎。 那些锦缎触手柔滑,质地上乘,但是和温书恒带回来的布料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布庄的裁缝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穿着青布长衫,脖子里挂着软尺。 他摩挲着温浮欢等人带来的料子,连连咂舌道:“哎呀,这料子真是不错,不错呀!老朽做裁缝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几回这么好的料子!” 他抬头看向柜台外的温浮欢等人。 “……不知道三位小姐打算做什么式样的衣服呢?” “我要做一件刺绣妆花裙!”温落婷率先道。 老裁缝点点头,继而看向温落娉和温浮欢:“这两位小姐呢?可有中意的式样?” 温落娉敛了敛眸,浅笑道:“我听闻每种颜色和质地的布料,都有它最适合的衣裳样式,不知道邱师傅觉得,我这料子适合做什么式样呢?” 老裁缝闻言,重又看了一遍温落娉的布料,中间还不时的端详温浮欢的布料。 “以老朽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两匹料子虽然颜色不同,绣花各异,却都极适合做百褶如意月裙!” “那就都做成百褶如意月裙好了!”温落娉道。 她转头看向温浮欢,笑问:“二妹妹应该不介意,和我穿同样的衣裙吧?” 温浮欢尚未弄明白温落娉的意图,只好顺着她的话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穿一样的衣裙又如何?再说了,我的料子是月白色的,姐姐的料子是樱桃红的,旁人未必会觉得一样!” “妹妹说的极是呢!” 温落娉复又看向老裁缝:“就按我刚才说的,这两匹料子都做成百褶如意月裙。” 老裁缝闻言面露难色。 “怎么了?做不成吗?”温落娉问。 “做得成是做得成,只是这百褶如意月裙极耗费时间,小姐们若是想赶在十五中秋节前要,只能做得出一件来!”老裁缝道。 “既然如此,我就改做别的好了!”温落娉道。 “这怎么可以呢?还是我改做别的好了!”温浮欢忙道。 温落娉表情柔和的望着她,劝道:“二妹妹,你就别同姐姐争了,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就理应让着你的!” 说完,她便对老裁缝说:“我的改做凤尾罗裙!” 温浮欢还想再说什么,老裁缝已经点头道:“几位小姐里面请,老朽为几位量一下尺寸!” 第53章 脱了它 从布庄出来后,温落娉又带温浮欢去了戏园子听戏。 回温府的路上,她们还去了一趟丰源斋,买了些精致可口的糕点。 自始至终,温落娉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就连往日里总看温浮欢不顺眼的温落婷,都安安分分的跟着,不曾有半分恼色和不耐。 温浮欢不禁心生疑窦。 温落娉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主动向她示好,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二是她在厚积薄发,酝酿更大的阴谋。 以温浮欢对二房这些子女的了解,他们连一些细小的事情,都会怪罪到她的头上,更何况她还让温落娉名誉扫地,让罗氏失去了执掌温家后宅的权力——他们是决计不会原谅她的!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站在通往各院的分叉口,柳儿问温浮欢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她们俩今儿个一天都古里古怪的?” “连你都察觉到了?” 温浮欢转头,瞧着温落娉款款而行的背影,缓缓眯起了眼:温落娉,你接下来的阴谋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阴谋,她们都不会得逞的! 温浮欢收回视线,转身向静芜苑走去。 柳儿站在原地良久,才明白过来温浮欢话里的意思,气恼的一跺脚:“小姐,什么叫连我都察觉到了?我就那么笨吗?” 温浮欢在前方不远处轻笑出声。 …… 自从上次一起去了趟布庄,温落娉就接二连三来找温浮欢。 倒不是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一起喝喝茶、赏赏花,再不然就是有了什么新的花样子,拿过来给温浮欢瞧。 她这样刻意的讨好和亲昵,落在旁人眼里,竟就成了照拂孤妹的大家之风。 去荣锦园请安的时候,就连殷老夫人都夸赞,说近些日子,温落娉懂事了不少,到底有个大小姐的样子了。 温浮欢依旧不动声色,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她近来又去了一趟荨芳阁。 秋高气爽,园中的花架上爬满了紫藤,一簇簇,一串串的垂下来,给在花架下歇息的人儿搭出一片阴凉。 温浮欢和袁姨娘坐在花架下的石桌旁。 袁姨娘比先前见到的时候更加圆润了些,凹陷的双颊有了肉,少了一分纤弱,多了几许女儿的娇媚来。 孩子约么有四五个月了,她的腹部也隆了起来,需要极宽松的衣服,才能掩盖怀孕的身子。 “……我想我大约是瞒不住了!”袁姨娘道。 温浮欢明白她的担忧。 温家都是一些眼尖好事的人,中秋家宴上人多眼杂,难免会被人看出来什么,到时候若真有人问起,袁姨娘只怕是不好否认的。 “实在不行,称病不去便是了!” 温浮欢放下手里的茶盏,凝视对面一脸忧愁的袁姨娘:“说句不好听的话,姨娘说到底只是一个妾室,旁人或许会指摘两句,却不会有人真的去追究的!” 袁姨娘知道温浮欢说的是实话,她原也有称病不去的打算,怕就怕老夫人会遣了大夫过来,到时候怀孕的事一样瞒不住! 温浮欢看出来她的忧虑,淡声道:“姨娘放心,欢儿自有办法,让大夫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袁姨娘心里一喜,目光感激道:“二小姐……” 温浮欢抬手:“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们都身在温家,总会有用到彼此的地方,姨娘只要记得这个情分就够了!” 袁姨娘点了点头,眸子里隐约有水光闪烁。 巧儿上前,往茶壶里添了些沸水,汩汩的茶香溢出来,萦绕在鼻翼,久久不曾散去。 “同样都是药草,姨娘这里的茶却是分外香,看来欢儿以后要经常来叨扰了!”温浮欢笑道。 “二小姐喜欢就好。” 温浮欢轻抿了一口热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姨娘在府里的时间久,可晓得大哥有什么钟爱的物件么?” “大少爷?” “是的,大哥前几日送了我一支步摇,说是作为初次见面的礼物!我总要回给他一份礼的,只是不知道大哥喜欢什么,着实苦恼了好久!” 袁姨娘眉心微蹙:“说起来,大少爷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东西……” 她一脸歉然的望着温浮欢。 “对不起,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丁香姐姐曾经侍奉过大少爷,她应该晓得大少爷的喜好,她不是二小姐院子里的吗?二小姐可以问问她!”一旁的巧儿嘴快的道。 温浮欢挑眉:“哦?丁香还伺候过大哥?” 这问话虽是问的巧儿,可是她看的人却是袁姨娘。 袁姨娘垂下眸,低声道:“我对府上的丫鬟婆子都不太了解,巧儿说是,兴许就是了!” 温浮欢欣喜道:“那敢情好,我这就回静芜苑问问丁香去,若是便罢了,若不是……我再另想法子!” 她站起来,福身道:“欢儿告辞!” 袁姨娘目送温浮欢离开,侧眸睨着惴惴不安的巧儿:“记住,祸从口出,以后定要改了这多嘴多舌的毛病!” “是,姨娘。”巧儿嗫嚅道。 …… 八月中秋,丹桂飘香。 随着中秋节的到来,温府乃至整个樊城都热闹了起来。 每年此时,樊城的高门大户除了团圆家宴以外,都会设席宴请亲朋好友,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顺便看看哪家有适龄待婚配的少爷小姐。 门当户对,是他们这些富庶之家联姻的准则,而相互之间的宴请,则是寻找姻亲的最佳方法。 温家也不例外。 早在一个月前,齐管家就按照吩咐,采买了不少举办筵席所用的酒水菜品,府上的少爷小姐也都各自添置了衣裳首饰和胭脂等物品。 温浮欢在布庄做的百褶如意月裙也在中秋前一天送到了温府。 月裙的布料自不肖多说,这老裁缝的做工着实不错,衣裳缝制得精细且合体,穿在身上刚刚好,肩腰处当真是松一分嫌松,紧一分又嫌紧了! 温浮欢对镜而立,铜镜里映出她姿容姣丽的身影。 肤白胜雪,乌鬓如云,纤细而窈窕的身形包裹在月白色的百褶如意月裙里,翩然如傲立云端的仙子,美艳得不可方物。 “这身衣裳穿在小姐身上,简直是太好看了!”丁香惊叹道。 柳儿虽然还没说什么,但是看她惊艳的眼神,也知道对这身衣裳十分满意。 “是么?” 温浮欢表情浅淡,转过身道:“脱了它!” 第54章 陷阱 丁香怔怔的望着温浮欢,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小姐?” 温浮欢回视她,清冷的眸子里读不出半分情绪:“怎么?没有听清楚吗?我说——脱了它!” 丁香这次彻底听清楚了,疑惑不解的问道:“小姐,这件百褶如意月裙穿在你身上真的很好看,为什么要脱了它呢?” 柳儿也存有同样的疑惑,只是没有问出口。 她了解温浮欢。 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温浮欢都有自己的理由,柳儿唯一知道的便是无条件服从于她。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小姐不喜欢,不想穿了呗!” 柳儿一边上前伺候温浮欢脱衣服,一边略带责备的觑了丁香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伺候小姐换衣服!” 眼见柳儿已经解开温浮欢的束腰,丁香一时情急,脱口喊道:“不行!” 温浮欢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眼神狐疑且不悦。 丁香立刻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奴婢的意思是,这件衣裳做的这么漂亮,小姐若是穿着,一定会在团圆家宴上大放光彩,不…不穿真是可惜了!” “是么?” 温浮欢尾音上扬的问话,总是让人禁不住提了心。 丁香如今也是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生怕泄露了自己的紧张和惶恐,从而让眼神锐利的温浮欢看出什么端倪来。 思及此,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快要贴上地面。 温浮欢并没有阻止柳儿的动作,而是淡淡启唇道:“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也算是个喜庆日子,这件月裙好看是好看,可霜白的颜色总是太过素净了些……” 她指了指屏风上搭着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就这件吧!颜色瞧着还鲜艳些!” “是,小姐!” 柳儿拿过衣裳,伺候温浮欢穿上,让她坐在梳妆台前绾发梳妆。 温浮欢通过铜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丁香,道:“起来罢,你也是为了我着想,只不过思虑不周罢了,我不会怪你的!” 丁香又磕了一个头:“奴婢多谢小姐!”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给柳儿递胭脂水粉等物。 温浮欢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丁香的手腕,见到上面戴着一条绿色的碧玺手链,多面棱角的玉石晶莹剔透,做工精致。 碧玺这种东西虽然不少见,绿色的碧玺石也算不得名贵,但也决计不是一个丫鬟能够买得起的。 至少在温家,伺候了殷老夫人多年的徐嬷嬷,也未必会买得起这么一条质地翠绿的碧玺手链。 “好漂亮的手链啊!”温浮欢于是故作惊讶的称赞道。 丁香闻言,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立时缩回手,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胭脂盒。 桃红色的胭脂粉洒了一地,胭脂的馨香顿时弥漫开来。 “对不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丁香跪在地上,自打耳光道。 “做什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收拾干净!”柳儿斥道。 丁香急忙跑去拿来笤帚和簸箕,把洒在地上的胭脂连带摔碎的盒子一起打扫干净,端了出去。 等她回来后,手链已经不在她腕上了。 温浮欢神色如常,并没有追问她手链的事情,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不戴了。 柳儿替温浮欢绾好了朝云近香髻,对着首饰盒一通挑挑拣拣,却只挑出了一些丝质的绢花。 正待她暗自苦恼,不晓得该簪别的什么发饰的时候,丁香突然在一旁提醒道:“大少爷不是送给小姐一支赤玉步摇吗?奴婢觉得倒是挺配这件云缎裙的!” 经丁香这么一提醒,柳儿也想起那支步摇来,笑道:“可不是么!还有这么一件绝佳的发饰!你不说我都忘了!” 她目光赞赏的看了丁香一眼:“这次表现不错!” “奴婢谢柳儿姐姐夸奖!” 征得温浮欢的同意后,柳儿取出那支赤玉步摇,斜斜的簪在了温浮欢的发髻上,的确有一种锦上添花的感觉。 柳儿望着铜镜里眉目如画的温浮欢,自信满满的说:“柳儿敢保证,小姐一定会是团圆家宴上最出众的女子!” 温浮欢笑而不语,一旁的丁香则暗暗松了口气。 温府的团圆家宴设在湖心的八角亭。 这里四面环水,视野开阔,是个极适合赏月的好地方。 此时,湖心亭的每一个角上都挂了红灯笼,周围的梁柱上也吊了琉璃串成的珠帘,廊柱上则缠了彩色的丝缎,装饰得非常漂亮。 温落娉姐弟三人早早的来到湖心亭里,隔着长长的栈桥,看向岸边陆续过来的人。 “温浮欢这次死定了!”温落婷一脸笃信的道。 温落娉趴在栏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冷笑道:“……等她穿着那件百褶如意月裙出现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一定会想起那个昔日和她争宠的叫如月的小妾,到时候她一定会勃然大怒!” 想到殷老夫人痛斥温浮欢的场面,温落娉就觉得痛快又解气! “这次真的没问题吗?万一她不上当怎么办?” 经过前两次的失败,温书阳是真的怕了温浮欢。 在他看来,温浮欢简直就是不可战胜的敌人,不论他们有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到了她那里似乎都漏洞百出,到处都是可以被人钻的空子。 “温书阳,你是不是被她吓尿了一次,以后就怕了她了?”温落婷喝问道。 “我……” “你可真有出息!” 温书阳被温落婷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窝在一旁生闷气。 “好了,你们俩就别斗嘴了!” 温落娉从中劝说,继而目光幽幽的道:“如月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而她爱穿百褶如意月裙的事情,就更少人知道了,温浮欢绝对不会知道的!再说了,这一计不成,我们还有下一计呢!我就不信,凭我们这么几个人的智慧,竟对付不了她一个?” 说话间,岸边上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殷老夫人走了过来。 殷老夫人身旁是一贯笑容灿烂的温书恒,两人有说有笑,好一幅祖孙其乐融融的天伦画面。 温落娉等人急忙起身,笑迎上前道:“老夫人来了,今次怎么来的这般早?” “不能总是让人等我,偶尔等等别人也是不错的!哈哈!” 殷老夫人心情极好,爽朗的笑了几声,示意温落娉姐弟坐下,环视四周后问道:“欢儿还没来吗?” 第55章 阴谋落空 温落娉他们不明白,分明都是一样的孙子孙女,殷老夫人为什么就这样偏疼温浮欢? 明明他们就在她面前,可她眼里看到的,心里惦念的,还是只有温浮欢。 他们只艳羡温浮欢能得到殷老夫人的关注和疼爱,却从未想过她之所以能得到这些,是因为她的父母双亡,唯一的兄长也下落不明,生死不定,而她更是在外颠沛流离十年之久! 他们只看得到别人得到的,却未曾想过别人失去了什么。 温落娉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笑回道:“如今时间尚早,二妹妹没过来也属正常。” “二姐姐怕是得了漂亮衣裳,正爱不释手呢吧!”温落婷笑道,语气里难掩冷嘲热讽。 “哦?什么漂亮衣裳?”殷老夫人问。 温落娉瞪了温落婷一眼,暗怪她提前说漏了嘴。 温落婷也自知说错了话,忙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婷儿就是顺嘴那么一说,今儿个是团圆家宴,二姐姐肯定会盛装而来的!” 殷老夫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是么?我倒是听徐嬷嬷说,你们一起去了布庄,把恒儿带回来的料子做成了衣裳,你们俩的我是见着了,不知道欢儿做的是什么式样的衣裳呢?” “二妹妹今晚定会穿了来,老夫人见了不就知道了!”温落娉道。 “是什么式样的衣裳呢?” 殷老夫人又问了一遍,大有他们不回答便不罢休的样子。 温落娉偷偷的看了温书恒一眼,后者瞧着仍旧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眼神却有些阴冷。 温落婷想着,温浮欢迟早会穿了那件衣裳来,殷老夫人早些知道和晚些知道,估计也没什么大差别,索性回道:“是一件百褶如意月裙!” 殷老夫人闻言脸色稍变。 徐嬷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跟随殷老夫人多年,最是了解她的脾性,知道不管是昔日的如月姨娘,还是百褶如意月裙,都是殷老夫人的禁忌。 谁让老太爷临终时,竟残忍的说,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宋如月呢? 徐嬷嬷不禁替温浮欢捏了把冷汗。 如果她真的穿了百褶如意月裙前来,那么殷老夫人对她的疼爱,也就到头了。 似是觉得问题还不够严重,温落婷又添油加醋道:“老夫人您是不知道,二姐姐简直喜欢极了那件百褶如意月裙,说什么都要做,还说一定要穿给老夫人您看呢!” “够了!”殷老夫人沉下声音,“百褶如意月裙,布庄里有那么多衣裳式样可以做,她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个?” 温落婷急忙垂下头,不敢言语,不过她心里却乐开了花。 殷老夫人如今有多生气,待会儿温浮欢的下场就会有多惨! 湖心亭的气氛一点点凝固起来。 就在大家都无所适从的时候,温浮欢不知道何时走进了亭子里,对一众不言不语的人道:“这是怎么了?都赏月赏得入神了么?”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温浮欢,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袅袅婷婷的站在月下的凉亭边,莹白的肌肤被月华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盈盈的眸光比秋水还要动人,青稠般的秀发绾成了妩媚而生动的朝云近香髻,斜簪着的赤玉步摇流苏摇曳。 最主要的是,她身上穿的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而非温落婷所说的百褶如意月裙。 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温浮欢俏脸微红,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表情羞赧道:“很奇怪吗?我就说我穿不惯太华丽的衣裳……” “这样穿很好看!” 殷老夫人打断道:“你以后还是得多穿一些颜色华丽的衣裳,这样才是年轻女子该有的模样!来,来祖母身边坐!” 她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同时不着痕迹的瞥了温落婷一眼,眼神似有恼色。 别说温落婷了,就连温落娉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回事? 温浮欢不是应该穿着那件百褶如意月裙过来吗? 怎么会这样? 温书恒把温落娉的慌乱尽收眼底,轻咳以示提醒后,转而看向殷老夫人。 “祖母,恒儿可要恭喜祖母了!” 殷老夫人侧眸问道:“何喜之有?” “二妹妹生得这般标致,又越长越像大伯母,相信过不了多久,定会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引得樊城子弟竞相追逐,祖母这孙女婿,可就有的挑了!” “就你嘴甜,净会夸人!” 殷老夫人握住温浮欢的手,目光慈爱的望着她:“欢儿才回到温家,我可舍不得这么快就把她嫁出去!” 温浮欢嫣然浅笑,搂着殷老夫人的手臂道:“欢儿也舍不得祖母!” “乖孙女!” 殷老夫人环视湖心亭众人,阴沉的目光落在了温落婷身上,冷哼道:“我老太婆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不糊涂,如果再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小伎俩,我饶不了她!” 不多时,温家的其他人也陆续来到湖心亭。 果然如温浮欢料想的那样,听闻袁姨娘身体不适,殷老夫人并没有太大反应,只略微关切了一下。 倒是温书恒多问了几句,还说要遣大夫过去瞧病。 这般谨小慎微的人,温浮欢生平还是第一次遇见。 由于是团圆家宴,殷老夫人就算再不喜罗氏,但她毕竟是温承泰的正室夫人,断然没有让妾室上桌而不让她上桌的道理。 待大家都入座后,殷老夫人举杯道:“又是一年中秋佳节,我很高兴大家都在,尤其是欢儿回来了,咱们温家总算是真正团圆了!” 她长呼了一口气,眼眶微湿道:“这第一杯酒,欢儿随我一起,敬地下的胥儿和知夏!” 温浮欢站起身,随着殷老夫人一起,眼望西方,把酒杯里的酒倒在了地上。 “这第二杯酒,我们大家共同举杯,希望岁岁年年,我们温家能一直这样团团圆圆,温家家业繁荣昌盛!”殷老夫人道。 在座的人都站了起来,一起碰杯道:“祝愿温家团团圆圆,家业繁荣昌盛!”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微醺,温落娉趁机提议道:“老夫人,大哥不是送给老夫人一颗南海夜明珠吗?如今正值深夜,不如老夫人拿出来,让我们瞧个稀罕吧?” 第56章 谁是贼(一) 温落娉的提议是有些怪异的。 如今中秋十五,朗月当空,她放着苍穹之上的圆月不赏,却非要见识什么南海夜明珠,不是很奇怪吗? 然而大家都喝多了酒,谁也没细想其中的蹊跷。 丫鬟婆子们倒是有些疑惑的,可是主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们多嘴?况且她们也不敢多嘴! 殷老夫人难得开心,便不忍拂了温落娉的要求,于是吩咐徐嬷嬷去把夜明珠取了来,让大家伙都瞧瞧。 过了许久,徐嬷嬷才神色匆忙的跑了过来。 由于跑得急,没注意脚下,她不小心被石阶绊到,还差点跌了一跤。 “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夜明珠……不见了!”徐嬷嬷一脸惊慌的禀告道。 彼时的殷老夫人刚刚端起一杯酒,闻言放下酒杯,皱眉问道:“你说什么?夜明珠不见了?” “是啊!奴婢明明记得把夜明珠锁在红匣子里的,而那红匣子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可是奴婢把床头的小柜翻遍了,也没见到红匣子!”徐嬷嬷表情忐忑的回道。 殷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放下手里的酒杯。 “你会不会记错了?” “奴婢也怕是自己记错了,所以又让院子里的丫鬟们帮忙,把房间里的柜子、抽屉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夜明珠多半是连着红匣子一起丢了!” “丢了?这东西好端端的放在那里,难不成还能长了腿跑了?”温落婷瞥了跪在地上的徐嬷嬷一眼,转而看向殷老夫人:“老夫人,我看这夜明珠是被偷了吧?” 殷老夫人气的一拍桌子,沉声道:“哪个毛贼这么大胆,偷东西都偷到我温家的头上来了!” 饶是被殷老夫人吓了一跳,温落婷仍旧壮着胆子说:“老夫人,您还不知道吧?咱们温家的失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殷老夫人锐利的目光倏然看了过来,逼视着温落婷。 “你说什么?” 温落婷忙避开殷老夫人的视线,“老夫人不信,可以问问府上其他人啊!近些日子,府上的小姐少爷也好,丫鬟婆子也罢,都多多少少被偷了东西!” 殷老夫人环视四周,凡是接触到她目光的下人,都纷纷垂下了头。 “竟有这等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殷老夫人问。 温落娉觑了一眼神情惶恐的秦氏,故作疑惑的问道:“怎么?婶母没有把这件事报告给老夫人吗?” 她看向殷老夫人,“婶母兴许是觉得,这是件小事,不足以向老夫人报告吧?” “小事?府上接连失窃,这也算是小事?”殷老夫人冷哼道。 秦氏狠狠的瞪了温落娉一眼,忙向殷老夫人解释道:“母亲,没向您报告是儿媳的错,儿媳也是考虑到您身体抱恙,不宜操劳,这才……” “这么说起来,还是我错怪你了?” 殷老夫人沉声打断了秦氏的话,丝毫不留情面的斥道:“既然知道我不宜操劳,你就该处理好这件事,现在好了,连恒儿送给我的夜明珠都被偷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氏本就是柔弱的性子,被殷老夫人当众责备,登时红了眼眶。 温承谦身为她的丈夫,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委屈,兀自斟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旁若无人的喝了起来。 温书麒倒想替他母亲说上几句话,又恐自己人微言轻,只好求救般看向温浮欢。 温浮欢约么知道,温落娉等人的目标说到底还是她,秦氏只是倒霉的做了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她暗叹了一声,出言劝说道:“祖母,三夫人之所以没想您报告,想来是不想打扰您的静养,说到底她也是一片孝心,您就别生气了!再说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抓住偷窃的毛贼,找回夜明珠!” “说得容易,这小毛贼能在戒备这般森严的情况下盗走夜明珠,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岂是说抓住就能抓得住的?”殷老夫人叹道。 “这可说不定噢!”温落娉突然开口。 殷老夫人看向她:“娉儿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温落娉坐近了些,目光狡黠道:“办法是没有,不过看法倒有一个!” “说来听听。” “依娉儿之见,府上戒备森严,又有重重护院日夜巡视,外面的人不经允许,根本不可能进来,所以这毛贼……多半是府上的人!” “府上的人?” 殷老夫人凝眉思考,觉得温落娉说的有理:“继续说。” 温落娉得了鼓励,忙接着道:“别的失窃物品暂且不说,老夫人的夜明珠极为罕见,小毛贼就算偷了,也不敢轻易去典当!娉儿估计,这夜明珠如今还在府上,只要老夫人派人去所有的院子里一搜便知,不过……” 温落娉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殷老夫人急切的追问道。 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夜明珠的下落,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去细想温落娉逻辑分析里的漏洞。 ——如果小毛贼当真是府里的人,放着那么多其他贵重且易典当的物品不偷,偏偏去偷殷老夫人最看重且不易典当的夜明珠,不是太愚蠢了吗? 温浮欢倒是察觉到了,不过她没有说出来,也不打算提醒殷老夫人。 她也很好奇,温落娉后面会怎么说。 只见温落娉垂着头,双手搅着帕子,一脸为难的道:“娉儿也是才知道的,这小毛贼不是别人,而是——” 她蓦地抬起头,双眼直直的看着温浮欢:“二妹妹!” 此话一出,湖心亭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只有温浮欢表情未变,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殷老夫人面露愠色,冷哼道:“呵,亏得我刚才还觉得你说的话有理,这么快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了!欢儿怎么可能会是贼呢?” 温落娉急忙起身离座,跪在地上,语气诚恳道:“老夫人,娉儿也不愿意相信二妹妹是贼,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娉儿不相信啊!” “事实?” 殷老夫人冷笑,放在桌上的手也渐渐握紧,怒视温落娉道:“事实就是到现在了,你们还在看欢儿不顺眼,你们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说罢,她抄起手边的茶杯,不由分说地朝温落娉砸了过去! 第57章 谁是贼(二) 丫环婆子们见状,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生怕见到温落娉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场面。 然而茶杯并没有落到温落娉的头上。 在茶杯砸来的那一刻,立在一旁的温书恒跨步上前,弯腰抱住了温落娉。 茶杯砸在了温书恒的背上,又落到地上摔碎了,茶水浸湿了石青色的锦袍,在他的背上氤氲开一片水渍,间或还有一两个茶叶。 罗氏最先反应过来,惊叫着上前:“恒儿,恒儿你没事吧?快让娘看看!” 殷老夫人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不过碍于有那么多人在场,她心里愧疚,却拉不下面子道歉,只能板着一张脸。 “我没事!” 温书恒先安抚了一下罗氏,然后转过身,同温落娉并肩跪下来。 “祖母,孙儿晓得,娉儿他们一直对二妹妹不太友好,可是他们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祖母不如先听听娉儿的理由,如果她说服不了您,您再惩罚她也不晚啊!” 饶是温书恒这么说,殷老夫人心里还是怒气难平。 毕竟,谁会愿意被人说自己的孙女是贼呢? “祖母,就先让姐姐说说看吧!欢儿也很想知道,姐姐为什么会觉得欢儿是贼呢?”温浮欢柔声道。 殷老夫人转过头,一脸好笑的看着她:“你这是要同她对质了?” 温浮欢轻笑,表情镇定而自信:“对质又何妨?欢儿一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的污蔑!” “好,不愧是我的孙女!” 殷老夫人看向跪着的温落娉:“你倒是说一说,你为什么觉得欢儿是贼呢?” 不知怎么的,温落娉总觉得温浮欢太过镇定,一点都没有她预想中的慌乱无措,以至于她心里反倒没底了。 察觉到温落娉的紧张,温书恒对她微笑道:“没关系,娉儿,你有什么只管说出来就好了,祖母英明睿智,定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温落娉点点头,对殷老夫人道:“是这样的,娉儿也被小贼偷了东西——是一支赤玉步摇,做工十分精细,而那支步摇现在……” 她伸手一指温浮欢,“就戴在二妹妹的头上!” 众人闻言,纷纷顺着温落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温浮欢的发髻上斜簪了一支赤玉步摇。 有眼尖的丫鬟立刻认出来,温落娉确实戴过同样的步摇。 “是大小姐的步摇没错!” “……我好像也见大小姐戴过!” 丫鬟婆子们凑到一起,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殷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倒不是说不相信温浮欢,只是刚才的坚定,到底还是受到了些动摇。 她皱眉凝视温浮欢,后者则看向温落娉。 “姐姐这玩笑可是开大了,谁不知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欢儿就算戴了和姐姐相同的步摇,又能说明什么呢?” 温落娉早料到她会这么解释,于是道:“别的东西或许能有一样的,但是这支赤玉步摇是大哥送给我的,是大哥亲自设计的花样,亲手制作的!莫要说樊城,就是放眼天下,也就只有这么一支!” “是么?” 温浮欢目光盈盈,落在温书恒俊秀的脸庞上,浅笑道:“真是没看出来,大哥竟还有这么一双巧手呢!” 温书恒亦回以微笑:“二妹妹过奖了!” “二妹妹如今还有何话说?你头上簪着的赤玉步摇,分明是我的!你就是那个窃取了老夫人的夜明珠,还有其他人物品的贼!”温落娉掷地有声道。 一时间,众人看温浮欢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温浮欢不仅没在意那些眼神,反倒轻笑起来,并且越笑越大声,几乎快笑出了眼泪。 笑过之后,她轻飘飘的看向温落娉。 “凡事都有个理由,姐姐说我是贼,那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我在这里吃穿不愁,冒险偷别人的东西作什么呢?” “鬼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没准儿你回到温家,就是贪图我们家的家财!”温落婷气势汹汹的插嘴道。 “呵!” 温浮欢的眼神蓦地冷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温落婷,直看得她心里发颤。 “你看什么看?没话说了就拿眼睛瞪人是不是?”温落婷吼道。 “三妹妹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可笑吗?我若真是为了温家的家财而来,又岂会贪图这些蝇头小利?”温浮欢质问道。 温落婷一时语塞,只好气呼呼的道:“你…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总之你偷了大姐的步摇,你就是那个贼!” 她转头看向殷老夫人:“老夫人,你快派人去温浮欢的静芜苑搜啊!肯定能搜出来失窃的物品,还有那颗夜明珠!” “温浮欢也是你叫的?”殷老夫人沉声喝问。 温落婷不甘心的垂下头。 殷老夫人转头去看温浮欢,“欢儿,你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祖母信欢儿吗?”温浮欢不答反问。 殷老夫人望着她清澈的眼,犹豫了片刻后道:“祖母愿意相信你!” “有祖母这句话就够了!” 温浮欢极浅的一笑,摘下发髻上的步摇,在手上把玩着。 “这支赤玉步摇既是大哥设计制作的,大哥想必对步摇的细节一清二楚吧?敢问大哥,这支步摇的流苏有几颗垂珠?步摇上的玉花又有几片花瓣?”她笑问向温书恒。 这个问题,也在温落娉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这支步摇的流苏上有十二颗垂珠,四大八小,步摇上的玉花总共有三十六片花瓣!”温落娉抢先回答道。 温浮欢挑眉,“姐姐可确定?” “确定!” 温浮欢笑了笑,把手里的步摇交给殷老夫人。 “还请祖母裁断!” 殷老夫人接过步摇,数了数流苏上面的垂珠,果然是四大八小一共十二颗,接着又开始数玉花的花瓣。 一旁的丫鬟也暗暗帮着数。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一共有三十八片花瓣,比大小姐所说的多两片!” 温落娉这下傻眼了! 怎么可能呢?大哥给温浮欢和她的步摇,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 情急之下,温落娉也顾不上什么长幼尊卑,直接扑上去,抢过殷老夫人手里的步摇数了起来。 然而不论她数多少遍,玉花的花瓣还是三十八片! 殷老夫人疑惑的看向温浮欢:“欢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58章 谁是贼(三) 温浮欢起身走到温落娉面前,蹲下身来,拿回被她握在手里的步摇,重新簪回自己的云髻上。 “其实也怪不得姐姐,是欢儿见到姐姐头上戴了这么一支好看的步摇,顿时心生喜欢,想要向姐姐讨了来!” 她缓缓站起身,眉心微蹙道:“不过欢儿后来发现,姐姐每日都带着那支步摇,想必也是喜欢得紧!” 温浮欢睨着温落娉,慢条斯理的说:“欢儿虽为女子,却也懂得不夺人所爱的道理,于是便照着姐姐的步摇花了花样,命柳儿拿到了金银铺子里去,让匠人按照花样做了一个相似的!没想到竟就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 她转头看向殷老夫人:“祖母若是不信,派人去那金银铺子里一问便知。” 殷老夫人提起的心这才放下来,暗道原来是虚惊一场。 她松了一口气道:“祖母自是相信你的,就不用派人去什么金银铺子了!” 接着看向跪在地上的温落娉。 “连自己的步摇都认不清楚,还敢随意冤枉你二妹妹,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温落娉身子一颤,忙磕头道:“老夫人,娉儿错了!都是娉儿眼拙,没有认出来那支步摇不是我的那一支,还请老夫人见谅!” “哼!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被你冤枉的欢儿!”殷老夫人冷哼道。 温落娉又转而看向温浮欢。 “二妹妹,是姐姐眼拙,错认了步摇,冤枉了你,请你原谅姐姐!” 温浮欢弯腰扶起温落娉,笑着说:“姐姐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自家姐妹,我又怎么会真的怪你呢?” 她回头看向殷老夫人:“祖母,姐姐这么做,也是想尽快帮祖母找出丢失的夜明珠,祖母就别生姐姐的气了!” “你总是这般大度!”殷老夫人无奈道。 温浮欢笑了笑,扶着温落娉在椅子上坐下来。 温落婷见这一计又没有扳倒温浮欢,反而还让温落娉受了责备,于是道:“老夫人,虽然证明了二姐姐不是贼,但是不代表府上就没有内贼,按照大姐先前的分析,婷儿觉得还是应该彻底搜查各个院子!” 殷老夫人点点头:“你这么说也确实有些道理!徐嬷嬷!” “奴婢在!” “你带上几个丫鬟婆子,到各处院子里搜搜看,若是搜不出来便罢了,若是搜出来了什么,一定不能轻饶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内贼!”殷老夫人吩咐道。 “是,老夫人!” 徐嬷嬷领命离开了。 温落婷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得意的瞟了温浮欢一眼,暗道:温浮欢啊温浮欢,等徐嬷嬷从你房里搜出来失窃的物品,看你还怎么狡辩?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一顿好好的家宴闹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了欣喜和团圆的味道,反而处处都透着阴诡和涌动的暗潮。 温承泰的目光在罗氏的她的几个儿女之间游走了一圈,每个人都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温承谦仍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周遭发生的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秦氏已经不再抽泣了,只是眼眶还红红的。 温书麒在一旁静静陪着她。 除了温浮欢之外,最气定神闲的当属郑姨娘了。 她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语,如今更是离了座,斜倚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冷眼旁观这一场丑陋的闹剧。 仿佛过了好久,久到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被耗尽了,远处岸边终于传来人声,隐约还可见火把和风灯的亮光。 徐嬷嬷让手持火把的护院待在岸上,自己则带着几名丫鬟婆子,匆匆走进湖心亭。 “老夫人,找到了!” 殷老夫人本来有了些睡意,正半阖着双眼养神,闻言立刻睁开眼睛。 “找到了?” 徐嬷嬷点点头,让身后的丫鬟把手上的朱漆黄杨木的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她掀开盒子,里面是一些金银首饰和玉制的小玩意儿,另外还有一个雕有繁复花纹的红匣子。 红匣子里是温书恒送给殷老夫人的夜明珠。 侍候在周围的丫鬟婆子探头一望,纷纷叫嚷着自己丢失的东西在盒子里。 “这盒子是在哪里发现的?”殷老夫人脸色阴沉的问。 “回老夫人,这盒子就放在……” 徐嬷嬷语气一顿,视线缓缓掠过在场的人,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盒子就放在三小姐的卧榻下面!” 温落婷原本还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欣喜,想到温浮欢要就此完蛋了,她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了。 然而徐嬷嬷的话,却让她瞬间从云端跌落尘泥,得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在我的卧榻下面?这怎么可能呢?” 温落婷扑上前,抓着徐嬷嬷喊道:“你在撒谎对不对?这个盒子怎么会在我的卧榻下面呢?啊?” 徐嬷嬷没有阻止温落婷的动作,只语气平静的说:“三小姐,和奴婢同去的丫鬟婆子还有护院,都亲眼见到这个盒子从你的卧榻下面搜出来,奴婢不敢撒谎!” “你胡说!” 温落婷一把推开徐嬷嬷,转身望向殷老夫人:“老夫人,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偷东西呢?我一定是被人陷害的!我为什么要偷那些东西呢?” “这恐怕……就要问鬼了!”温浮欢巧笑嫣然,用同样的话回敬温落婷。 温落婷怒视温浮欢。 “是你!是你设计诬陷我!是你让人把那个盒子放到卧榻下面的!温浮欢,我跟你拼了!” 说着,温落婷便欲扑到温浮欢身上。 温书恒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 “婷儿,你冷静点!”他沉声劝说道。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我都被人诬陷是贼了!我还怎么冷静?”温落婷恨恨的瞪着温浮欢,“是她!就是她陷害我的!” “三妹妹这话说的真是好笑,说府上有内贼的人是大姐,让老夫人派人搜查各院的人是你,和我有什么相干呢?”温浮欢表情无辜的挑眉反问。 “怎么没关系?这盒子分明应该……” 温落婷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竟是一向脾气温和的温书恒甩手打了她一个嘴巴子。 第59章 谁是贼(四) 突如其来的耳光把温落婷打懵了。 不止是温落婷,温家其他人也都吃惊不已,不明白素来温和待人的温书恒,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温承泰意外道:“书恒你……” 罗氏更是扑上前,扶住被打得一个踉跄的温落婷。 她望向温书恒,目光里是极少有的责备:“书恒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温落婷回过神来,捂着被打的左脸,不依不饶的喊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啊?” 说着便要推开罗氏,朝温书恒扑过去。 “你还敢胡闹!” 温书恒一声冷斥,立刻把温落婷吓住了。 温落婷站在罗氏身旁,双眼含泪,表情委屈的看着温书恒,小嘴一撇一撇的。 温书恒转身面向殷老夫人,躬身道:“祖母,婷儿年纪小,又被我这个做兄长的娇惯坏了,难免有些不识礼数,还望祖母莫要见怪。” 殷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看在温书恒的面子上,阴沉的脸色稍缓。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温书恒常年奔波在外,回家的时候少,待的时间也短,哪里有空娇惯温落婷呢?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殷老夫人责怪罗氏罢了。 “这一次我暂且不与她一般计较,下次若再这么没规矩,就别怪我不念及祖孙的情面了!”殷老夫人道。 “孙儿多谢祖母!” 殷老夫人摆摆手让温书恒起来:“婷儿没规矩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可这府上失窃一事,还是要弄个明白的!” 她把视线转到温落婷身上。 “人赃并获,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温落婷急忙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道:“老夫人,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啊!我也不知道那个盒子怎么会我的卧榻下面!我是冤枉的!还望老夫人明察啊!” 罗氏也跪下道:“母亲,婷儿是您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性您是了解的,她平日里固然顽劣了些,但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死不承认?哼!这一点上,你们母女还真是一模一样!” 殷老夫人站起身,睨着跪在地上的二人。 “你说你没有偷东西,难道那个盒子是自己跑到你的卧榻下面的吗?婷儿,温府何曾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你这么做,简直太让祖母失望了!”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温落婷摇着头,跪爬到殷老夫人脚边,哭诉道:“老夫人,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啊!老夫人!您要相信我!老夫人!” 温书恒知道,事到如今,不管温落婷承不承认,殷老夫人已经打从心里认定,她就是偷东西的贼!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抬眼时不期然的对上了温浮欢的眸子。 那双眸子清莹澄透,仿佛一块纯净无暇的玉,然而细看之时,那双眸子又变成了一口无波无澜的古井,幽深且难以看透。 察觉到温书恒的目光,温浮欢淡淡的看了过来,回给他一个潋滟的笑。 她的笑很美,像是一朵花从唇角盛开,最终蔓延至如云似画的眼角眉梢,带有蛊惑人心且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 温书恒倏然回神,逼自己移开放在温浮欢身上的视线。 温浮欢则走至殷老夫人身旁,温言劝说道:“祖母,您先别生气了,三妹妹兴许只是贪玩,这才顺手拿了别人的东西……” “贪玩?” 殷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怒气更盛,指着温落婷道:“哼!她这分明是道德有失、品行败坏!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还不晓得怎么嘲笑我们温家呢?真不知道我们温家世代书香,怎么会养出来这么一个败类!” 殷老夫人越想越气,只觉得心口都疼了起来。 “我以后不想再看到她!这么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留在温府,也只会让温家丢人现眼!送走!把她给我送走!”她怒吼道。 罗氏跪爬上前,抓着殷老夫人的裙裾,祈求道:“母亲,不要啊!婷儿还这么小,您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呢!母亲!” 殷老夫人一脚踹开罗氏,恨声道:“我不管你把她送到哪里,庄子上也好,你的母家也罢,总之我再也不要见到她了!滚!让她滚——” 照理说人到了殷老夫人这般年纪,应该对任何事都泰然自若、处变不惊了,可她竟然一副怒火滔天的模样。 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么? 温浮欢瞥了一眼桌上的白瓷小酒杯,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时,殷老夫人忽然捂着胸口,向后倒去。 “祖母!” 温浮欢疾唤了一声,忙上前扶起她,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来,来回抚弄她的心口。 其他人也惊慌的围了过来。 “祖母,你没事吧?祖母!”温浮欢焦急的问道。 “母亲?母亲?” 温承泰、温承谦还有秦氏等人都凑了过来,一个个或真或假的露出担忧和关切的神情来。 过了好久,殷老夫人才回过气儿来。 “祖母!” 温浮欢紧握着她的手,盈盈的眸子里噙着泪水。 殷老夫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没事……” “欢儿都说了气大伤身,您怎么还这么不注意呢?您要是……欢儿该怎么办呢?”温浮欢哽咽道。 她是真觉得,在偌大的温家,也只有殷老夫人是真心待她、全心全意对她好的。 她打心底不想失去这个疼她爱她的祖母! 殷老夫人抬手拭去温浮欢颊边的眼泪,笑道:“哭什么?这人老了,总难免有不中用的时候!不过你放心,祖母这一时半会儿啊,还死不了!”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温浮欢抽了抽鼻子,对殷老夫人道:“祖母,欢儿送您回荣锦园休息吧!” “好,好!” 温浮欢搀扶殷老夫人起来。 温书恒见状,也急忙上前,扶着殷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 “孙儿和二妹妹一起送祖母回去!” 殷老夫人看了看左边,又瞧了瞧右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温浮欢把殷老夫人送回荣锦园,伺候她睡下以后,就悄悄的推了出来,关上了房门。 温书恒站在门外的石阶下,正抬头仰望夜空中皎洁的明月。 听到关门声,他回过头,睨着温浮欢,冷笑道:“二妹妹可真是好手段呐!” 第60章 回礼 温浮欢敛了神情,缓步走到温书恒面前,蓦地勾唇轻笑:“大哥过奖了,不知道我这份回礼,大哥可还喜欢?” “你!” 温书恒如今终于知道,今晚这一切都是温浮欢策划的。 她将计就计,把他原本的计划都施在了温落娉等人的身上,并且还让温落婷被殷老夫人下令送出温府! 温书恒的眼神骤冷。 他暗道,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二妹妹”! 原以为她不过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野丫头,纵然有几分小聪明,终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没想到自己竟被她摆了一道。 “这次是我低估你了,不过下次——你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温书恒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咬牙切齿的说。 “是么?欢儿拭目以待!”温浮欢坦然回视他。 温书恒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拂袖而去。 “大哥。”温浮欢突然在他身后幽幽唤道。 温书恒站定,却没有回头。 “还有什么事?我可没那个闲工夫陪你聊天!” 温浮欢轻笑了几声,缓步走到温书恒面前,同他并肩而立。 “欢儿只是想奉劝大哥一句,日后若要送人礼物,还是多花些心思的好,丁香区区一个丫鬟,恐怕戴不得那么贵重的碧玺手链!” 温书恒闻言脸色微变。 温浮欢则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迈步向前走去,挺直的背影像是暗夜里的一朵木兰花,淡雅而高洁。 温书恒望着她的背影,英俊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他忽然低吼了一声,转身一拳砸在了院中几人合抱之粗的柳树上,声响引起了房间里丫鬟的注意。 见到有丫鬟打开门,探头出来察看,温书恒收回胳膊,把鲜血淋漓的右手藏进袖子里,大步走出了荣锦园。 都说中秋十五的月色是最美的,果然不假。 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路上,抬头便可看到高悬在夜空的硕大的圆月。 月光皎洁,如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幔,笼罩在屋脊檐角,笼罩在假山花圃,仿佛给每一朵花都穿上了轻柔的纱衣。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大少爷表面上看起来温润谦和,背地里也和他那些弟弟妹妹一样,都是坏到了极致的坏胚子!”柳儿啐道。 她一脸抱歉的看向温浮欢:“小姐,都是柳儿眼拙,没看出来大少爷的真面目,害的小姐差点掉进别人的陷阱里!柳儿真是笨蛋!笨蛋!” 柳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打自己的头。 温浮欢制止了她的行为。 “别打了,你已经够笨了,再打下去,岂不是要变傻了?” “小姐!” 温浮欢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快走到静芜苑的时候,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方,并且直直朝温浮欢走了过来。 “什么人?”柳儿神情戒备的说,本能的护在了温浮欢前面。 温浮欢从后面拨开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是阿炎!” 柳儿仔细一看。 可不是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派去马棚喂马的百里炎。 百里炎来到温浮欢面前,把一个卷起的小纸卷塞到了她手里,然后便离开了。 柳儿看了看来去无声的百里炎,急忙跟着温浮欢进了静芜苑。 温浮欢来到房间里,吩咐柳儿把门窗都关严,并且确认没有人偷听后,才来到书案前,打开了手里的纸卷。 就着蜡烛的灯光,她看到纸卷上只写了三个字——金竺散! “金竺散?是什么呀?”柳儿问。 温浮欢取下绸布灯罩,把纸卷燃火烧了,言简意赅道:“是一种服用之后,会让人脾气暴躁且易怒的药物。” “小姐让阿炎打听这个药做什……” 柳儿倏然间想到了什么,吃惊的瞪圆了眼睛,说:“是老夫人!” 温浮欢点点头。 “我让阿炎偷偷检查了一下老夫人喝过的酒,这想必就是阿炎给我的答案。” “怪不得老夫人今天的火气特别大呢!原来是被人下了药啊!”顿了顿,柳儿看着温浮欢问道:“是大少爷做的?” “除了他还有别人么?” 温浮欢走到桌边坐下,莹润的眸子微眯了起来。 “我原以为他只是对我有敌意,没想到为了设计我,他居然连祖母都利用,亏得祖母还那么看重他!简直是禽兽不如!”她一掌拍向桌面,眸光愤恨的道。 “既然如此,小姐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呢?” “祖母那么看重他,一心把他看作是温家未来的继承人,要是让她知道,她最疼爱的孙子居然利用她,还给她下药,祖母该有多难过啊!我绝对不能让祖母知道这件事!” “可是……我们就这样饶过大少爷吗?” 温浮欢握紧了右手,发誓般道:“不会的!我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 时近子夜,温浮欢仍旧没有一点睡意。 中秋佳节本是团圆之时,可是她身边除了殷老夫人以外,竟再无旁的至亲之人! 她仅穿着里衣下了床,光脚走到半开的菱花小轩窗前。 屋外月华皎洁,像是给种满修长翠竹的庭院洒下了一院子的白霜。 同静芜苑一墙之隔的地方,是温承胥和沈知夏曾经居住的承夏小筑。 据说里面栽种了许多沈知夏最爱的木棉花。 之所以说是据说,是因为自打回到温家,温浮欢一步都不曾踏进过承夏小筑。 与其说是不愿,倒不如说是不敢! 她害怕触景伤情,害怕往昔那些熟悉的地方和东西,会引牵出她内心深处不敢去碰触的记忆。 她更害怕脑海里的那些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然后悲伤便无处躲逃了…… 可是今晚,温浮欢忽然鼓起勇气,推开了承夏小筑紧闭的门扉。 院子里的木棉花修剪的很整齐,房间也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布帘帷幔都是照着原来的颜色花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上新的。 不知道还以为这里一直有人居住呢! 温浮欢站在书案前,望着桌上的文房四宝,轻轻闭上了眼睛。 细碎的画面顷刻间涌进脑海! “欢儿,为父说过多少遍了,这远山近景的笔墨要深浅不一……还有你这执笔的姿势又错了!”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扬起头,白皙的小脸上沾了点点墨汁。 “爹爹,欢儿不画了,欢儿好累呀!”她把毛笔一丢,撅着嘴说。 第61章 父亲的秘密 房门的光亮处出现一道阴影,身穿群青色锦袍的少年大步迈进来,对着被逼作画的小女孩做了个鬼脸。 “欢儿真笨,连个山水景色都画不好!” “远儿!” 一袭烟霞色织锦长裙的女子缓步走进房间,手上端着印有青花的细瓷小碟,碟上放着精致可口的糕点。 女子嗔了少年一眼,道:“不许欺负妹妹!” 她端着糕点走到桌子旁,向书案前撅着嘴的小女孩招手道:“累了吧?过来吃些糕点!” “好吖好吖!” 小女孩拍着手,忙不迭的跑了开去。 “我也要吃糕点!” 少年一边喊,一边也来到桌边坐下,同小女孩争抢了起来。 书案边的男子望着娇妻,清俊的眉眼里满是无奈和宠溺,却也不忍责备。 “知夏你……唉,慈母败儿,慈母败儿啊!” “欢儿是女儿家,无妨的!”女子声音娇柔,眼神里还流露出些许俏皮。 好一个天伦之乐的场景,好一幅阖家欢乐的画面啊! 温浮欢不知为何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她极力想要看清画面里其他三个人的脸,却发现光亮越来越强,而他们的面目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了三道人影。 “爹爹,娘亲,哥哥!” 温浮欢伸直手臂,想要够到他们,却发现自己只能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蓦地睁开双眼,触目所及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似乎到处都有他们的痕迹,又似乎他们从未来过。 温浮欢双手抱臂,背靠着书案,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把头埋进膝盖里。 有泪从眼眶滑落,滴在脚边的地面上,也有的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像极了此刻她的心情。 “泪水只能代表软弱!” 耳边陡然响起那个人的话,温浮欢一个激灵,蓦地止住了眼泪。 环顾四周,仍旧是空荡荡的房屋。 她擦干眼泪,想要扶着一旁盛放书画卷的青花瓷缸站起来,突然发现瓷缸竟是可以转动的! 温浮欢小心的把青花瓷缸按照顺时针和逆时针旋转。 随着瓷缸的转动,身后齐墙高的书架忽然向两边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的木门。 温浮欢收起悲伤的心情,目光警戒的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内室的景象让她大吃了一惊! 里面的空间并不太大,却是三面墙上都密密麻麻的挂满了刀枪剑戟等各种武器,其中还不乏在江湖上也享有盛名的玄月刀、寒霜剑和赤影神弓。 这些兵器,温浮欢也只是在兵器谱上见过,没想到竟会在温承胥的密室里见到。 除了兵器以外,内室中央的石台上还放了几摞纸张泛黄的线装书,里面更是图文并茂的写着各个门派的招式和内功心法! 不管是兵器还是秘籍上都沾满了厚厚的尘土,可见许久不曾有人进入这里了。 温浮欢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 如果这里真是温承胥的密室,单凭这些兵器和武功秘籍,温浮欢绝对可以断定——她一向以文人雅士自居的父亲,定然是一个武林高手!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随随便便死在山野强盗之手呢? 温浮欢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双亲的死有蹊跷,如今更是肯定了内心的怀疑。 只是凶手若不是岳舟山的盗匪,又会是谁呢? 是江湖中人么? 为了温承胥手里的兵器和武功秘籍? 温浮欢摇摇头。 本以为解开了一个疑惑,没想到又产生了更多的疑惑,千头万绪的,纷繁交织,她都快要缕不清楚了! 也许,她双亲的死本就是一个阴谋! 有人怀着某种目的,假借绑架她,害死了她的双亲和兄长……是她,是因为顾及她,温承胥才会任人杀害的么? 温浮欢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心里就越难受。 她害怕,害怕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父母和哥哥! 温浮欢跌跌撞撞的走出内室,重新启动机关,关闭了书架。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站在院子中央,正目光担忧的望着她,狰狞的脸庞上看不出表情。 温浮欢暗自苦笑。 百里炎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力极好。 他一定是听到她啜泣的声音了。 温浮欢站在台阶上,望着仿佛暗夜修罗的百里炎,“阿炎,我想喝酒了……” 埋在地下十年的女儿红,气味香醇浓郁,入口辛辣,入喉甘甜,回味无穷的感觉让人最是眷恋。 温浮欢就坐在静芜苑的房脊上,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女儿红。 “对月独酌,温二小姐真是好兴致啊!”戏谑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温浮欢只觉眼前一暗,接着手里便空了。 她恼怒的转过头,只见秦玉良斜倚在她身边的屋瓦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拎着酒坛,笑得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半夜翻人墙头,秦公子也是够无聊的!” 温浮欢冷嘲热讽了一句,向他伸出手道:“把酒坛还给我!” 秦玉良把酒坛递近鼻端闻了一下,一脸陶醉的道:“啊,真是好酒啊!这样的美酒,温二小姐怎么好独享呢?” “你若是想喝,自个儿去酒庄买去!” 温浮欢说罢便动手去抢酒坛,奈何秦玉良反应极快,轻巧的避开了她,而且还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果真是好酒!哈哈哈!” “你还我!” 两人就这样在房脊上动起了手来。 有些时日没见,秦玉良的功夫似乎又进步了不少,至少比上次在景华寺交手的时候相比,他的速度更快了,可以说快如闪电。 温浮欢的身手本就不及他,如今又喝了些酒,出手自然不够伶俐。 一个没注意,她脚下一滑,竟直直向下面摔了去。 静芜苑虽然不高,但是就这么摔下去,也足够她受得了,更何况若闹出大动静,引起了府里其他人的注意,她只怕很难解释的清了! “小心!” 秦玉良低呼了一句,急忙飞身上前,揽住了她的纤腰。 他脚尖轻点,借住翠竹的过渡,抱着温浮欢,打着旋儿,下到了地面上。 下落的过程中,她看着他,他亦凝视着他,眸子里除了一贯的戏谑和狡黠,似乎还有什么难以言明的情愫。 第62章 夜谈 秦玉良觉得,今晚的温浮欢简直美极了。 她本就是一个顶美的女子。 面若莲瓣,眸若秋水,柔波莹然的一双眼睛像是荒原大漠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子,璀璨而明亮。 温浮欢多数时候是孤高清冷的,如今喝了酒,便带了三分醉意。 就连那双沉静的眸子都染了些许媚色,眼波横斜处自能勾走人的心魂。 她的双颊酡红,像是涂了一层艳丽的胭脂,微张的唇不点而朱,就像是晶莹柔滑的糕点,似乎在引诱人来品尝。 秦玉良望着她,喉咙一紧,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他缓缓俯身低头,想要品尝她的美好。 就在他快要碰触到那两片柔软滑腻的唇瓣时,两人落到了地上。 温浮欢突然一把推开了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里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夺过来的酒坛子,笑容得意。 “我的终究还是我的!” 她一个旋身,在竹林中的石凳上坐下,兀自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由于喝得急,她不小心呛到了,一阵猛咳。 秦玉良摸了摸鼻子,也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歪头瞧着温浮欢。 温浮欢把酒坛子递给他。 他欣然接过,学着温浮欢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用袖子一抹嘴,大喊道:“痛快!” 温浮欢轻笑不语,抬头望着犹自悬在夜空中的圆月发呆。 秦玉良推了推她。 “喂,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啊!没准儿我可以帮忙开导你一下呢!” “你?” 温浮欢斜了他一眼,明显不屑道:“你哪里会懂?” 秦玉良一只脚踩在另外一个石凳上,侧望着她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懂呢?我懂的东西可多着呢!” “家破人亡的感觉,你懂吗?” 温浮欢定定的望着他,轻掀的唇角有不加掩饰的嘲讽。 “父母双亡,唯一的兄长也不知所踪,而我只能寄居在早已算不得家的温家——这种感觉,你也能感同身受吗?” 温浮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秦玉良说这些。 也许,有些事憋在心里久了,就会想找个人说一说吧! 秦玉良虽然放浪不羁了些,又是个登徒浪子,但是就今晚来看,他似乎也没以前那么讨厌了! 温浮欢就那么看着他,哪怕明知道不会有回答。 秦玉良也回望她良久,久到她都没有耐心听他的答案了。 温浮欢摆摆手。 “罢了,是我强人所难了……” “我能!” 秦玉良端起桌上的酒坛,又猛灌了几口酒,才鼓起勇气般道:“你说你家破人亡,可你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家破人亡吗?就是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而你却无能为力!到最后——活下来的人只有你一个!” 他转头望向她,眼眶微红。 “那是一场足以毁灭任何人的浩劫!” 温浮欢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如秦玉良这般风流桀骜的性子,该是出身于门阀氏族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未曾想过他竟有这般惨痛的人生经历! “对不起!” 秦玉良摇头轻笑,忽然凑近温浮欢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我们同病相怜了?既然如此,你不如嫁给我,你我二人从此相依为命如何?” 他可真是正经不过片刻! 温浮欢瞪着他,气道:“假的吧?” “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编出来骗我的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秦玉良的表情一顿,继而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假的了!爷我可是帝京的显贵出身,怎么可能会那么惨呢?” 他伸手挑起温浮欢的下巴,“怎么样?要不要嫁给我?爷带你回帝京,吃香的喝辣的去!” 温浮欢推开他的手,站起身道:“我看出来了!” “眼光不错噢!” “你家境的确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温浮欢说完,转身向房间走去。 秦玉良三两步上前,拦住她道:“别走啊!这酒才喝了一半,多浪费啊!” “你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秦玉良目送温浮欢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摊手道:“自己喝酒有个什么劲儿啊?算了,你不陪我喝,我找别人喝去!” 他抓起石桌上的酒坛,再次借住竹子,动作利索的跃上房脊,很快便没了踪影。 …… 翌日,温浮欢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抚着额头坐起身,暗悔昨晚真不该喝那么多的酒,而且还是和秦玉良一起? “柳儿?柳儿?” 温浮欢朝外面唤了几声,不见有人应答,便自己走到外间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凉茶。 正要端起茶杯来喝的时候,房门打开了。 柳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见到温浮欢要喝隔夜的凉茶,柳儿急忙放下手里的托盘,疾步走到桌边,拿掉了她手里的茶杯。 “小姐,柳儿说过多少次了,隔夜茶喝了要闹肚子的!”她生气道。 温浮欢笑得一脸讪讪。 柳儿这才转身,取过托盘上的细瓷碗,递给温浮欢道:“呶,这是刚熬好的醒酒汤,小姐赶快趁热喝了!” “你知道我昨晚喝酒了?” “我哪里知道啊?是阿炎一大早熬好了醒酒汤,让我端来给你的!小姐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柳儿还在继续唠叨,可温浮欢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望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醒酒汤,暗道百里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思细腻! 喝完了醒酒汤,温浮欢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荣锦园向殷老夫人请安。 走到荣锦园门外的时候,正巧碰到温书恒等人请完了安出来。 一见到温浮欢,温书阳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温书恒又变成了温润和善的长兄模样,清俊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向温浮欢打招呼道:“二妹妹也来向祖母请安啊!” 温落娉则是一副恨极的模样,眼睛如毒蛇信子般死死钉在温浮欢身上。 “……我知道那盒子是你放到婷婷房间的!温浮欢,你够狠!” “姐姐过奖了,我只不过是把放在我屋里的东西,送还给它原本的主人罢了!”温浮欢眸光莹润,笑容清浅,仿佛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 言毕,她便同温落娉擦肩而过,走进了荣锦园。 第63章 送走温落婷 不管温落婷怎么哭闹、哀求,甚至歇斯底里,她还是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架着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据说是前往罗氏的母家。 温浮欢只知道罗氏是大户人家出身,至于她的母家在哪儿,是什么样的人家,她一概不晓得,也不曾有人提起过。 不过比起条件艰苦的庄子上,罗氏的母家应该要好上很多。 她站在温府后门,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温书恒和温落娉一左一右的陪在罗氏身边。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设法将妹妹接回来的!”温书恒扶着罗氏,目光坚定的说。 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狠从他的眸子里一闪而逝。 温落娉则气愤道:“都怪温浮欢!要不是因为她陷害婷婷,婷婷也不会惹得老夫人勃然大怒,更不会被赶出温家!都是温浮欢的错!” “……我都说过别去招惹她了,你们偏不听。”一旁的温书阳小声嘟囔道。 温落娉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被她吓了那么一次,就认怂了!真还不如婷婷一个女儿家!” 听到她旧事重提,温书阳一张脸憋得通红,气道:“你们厉害!你们不认怂!那你们倒是把温浮欢扳倒啊!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家摆了一道又一道!” “你!” “好了!” 温书恒挡在两人中间,沉着脸说:“你们这是做什么?窝里斗吗?别人还没来对付我们,我们自己人倒要打起来了是吗?” 温书恒身为长兄,颇具威严。 除了殷老夫人和温承泰以外,温落娉姐弟三人最害怕也最敬重的,就是这位看似温和实则严厉的兄长了。 听到他的训斥,温落娉和温书阳纷纷住了嘴,垂头不语。 温书恒冷哼了一声,对罗氏温言道:“娘,这件事我自有打算,您无须担心,我扶您回房吧!” 罗氏望着长子沉稳的脸庞,心下顿时安定了不少。 她点点头:“好!” 静芜苑内,温浮欢难得空闲下来,正伏在桌案前,认真的画着一幅山水景致的画。 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在承夏小筑时浮现出的画面。 一袭月白长衫,身形颀长的男子执着她小小的手,一笔一划的教给她山怎么画,水怎么画,远近的笔墨浓淡又该如何处理……他的脸庞虽然模糊不清,但是温浮欢知道,她的父亲一定是一个极俊秀的男子。 如大漠白杨,如山巅的芝兰玉树,卓尔不群,冠绝天下! 她手上不由的一抖,一滴墨汁落在了画了一半的宣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来,瞬间便毁了整幅画。 温浮欢搁下笔,把未完的画作团了起来,扔进了竹篓里。 柳儿推门而入。 “小姐,三小姐刚刚被送走了!这下他们又该消停一阵子了吧?” 反正上次罗氏差点被休了之后,二房的那些人有好些日子都没再找温浮欢的麻烦,想来这次应该也一样。 哼!有些人就是犯贱!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还真以为别人好欺负呢! 温浮欢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青翠的绿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看未必,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是,柳儿知道!” “温落婷就这么被送走了?二老爷没去求祖母吗?” 看得出来,殷老夫人事后是有些后悔的,觉得自己把温落婷赶走的决定下的太仓促,也太冲动。 但是她素来好面子,需要有人给个台阶,才好顺着踩下去。 温书恒还沉浸在首次挫败中,只怕没注意到这一点,可是温承泰身为温落婷的父亲,于情于理都该替她说句话才对! “二老爷啊?我听其他下人说,二夫人向二老爷提过,想让他去老夫人跟前求个情,好让温落婷留下来,可是二老爷不仅没听她的话,还发了大脾气,骂二夫人管不住下人也就罢了,连自个儿女儿也教不好!” 柳儿给温浮欢倒了杯茶,递给她,继续道:“二老爷还说,像三小姐这样偷鸡摸狗的贱骨头,留在温家也不会有什么大用,送走了也好!小姐,你说二老爷好歹也是三小姐的父亲,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温浮欢不屑的轻哼了一声,道:“在商人眼里,从来就只讲利弊,哪里有什么骨肉亲情呢?” …… 转眼间便入了九月,秋高气爽,气候宜人。 温家仿佛已经遗忘了中秋节时的不愉快,又恢复到往日的热闹喧哗。 温浮欢一大清早就去向殷老夫人请安,还未走进荣锦园,就听见堂屋里传出来阵阵笑声,有男有女,听着好不热闹。 她走近一看,原来是卢明琛带着弟弟妹妹来给殷老夫人问安了。 秦玉良也在。 自从上次和他一起饮酒深谈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一想起那晚的暧昧,以及同他说过的话、讨论的事,温浮欢就有些不自然,总觉得好想有什么把柄被秦玉良拿住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抬脚迈了进去。 “祖母,欢儿来给您请安了!”温浮欢福了福身,笑容得体的说。 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秋衫,袖口和裙摆上都绣了淡雅细致的雏菊,结鬟式的发髻上也簪了淡黄色的绢花,衬得眉眼明丽,眸若秋水,袅袅婷婷如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 温浮欢一进门,卢明帆就看直了眼,视线就像是黏在了她身上,怎么移都移不开了。 卢明琛则含笑望着温浮欢,表情是一贯的温文尔雅。 秦玉良仍旧是眼神放肆的觑着她,唇角掀起一抹戏谑的笑,在温浮欢不经意看过来的时候,还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温浮欢轻瞟过他,和往常一样走到殷老夫人身边坐下。 殷老夫人对着她慈爱的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卢明琛等人:“难为你们有心了,还特意来看我!” “老夫人客气了!家母一直很挂念您的身体,如今您气色这么好,家母便可放心了!”卢明琛道。 殷老夫人瞧着卢明琛知书识礼、进退有度,比卢明帆不知道强了多少。 也不晓得谁家的女儿能有幸嫁给他?——殷老夫人忍不住想。 第64章 乱点鸳鸯谱 思及此,殷老夫人转念想道:既然卢明琛这般出色,为何不让他做自己的孙女婿,而要白白便宜了旁的人呢? 可是反观她的几个孙女,温落婷就不说了,而温落娉又差点和卢明帆订了亲,只有温浮欢年方二八,论相貌和品性都正合适。 殷老夫人心下便有了主意,笑看着卢明琛问道:“大少爷可曾有婚配?” 她冷不防的这么一问,众人都颇感意外。 卢明琛闻言,更是微微一怔。 反倒是温落娉心里一喜,视线不由自主的便缠上了卢明琛,若水的明眸盈满深情,秀雅的小脸上表情娇羞。 殷老夫人这么问,想来是有招卢明琛为孙女婿的打算,而自古嫁娶都是长幼有序,按照年龄大小来的。 殷老夫人这是要把她许给卢明琛啊! 温落娉双手搅着帕子,轻咬嘴唇,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 她还以为殷老夫人只疼温书恒和温浮欢,不疼她呢?现在看来,倒是她错怪殷老夫人了! 没想到殷老夫人居然会把她许给卢明琛! 温落娉顿时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一颗心像是到处乱撞的小鹿,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相对于她的欣喜,卢明琛则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表情微愕的望着殷老夫人,想从那张慈祥的脸庞上看出什么,然而殷老夫人久经风霜,早已能自如的控制表情。 卢明琛观察不出什么,不着痕迹的看了温落娉一眼,暗道难不成是他们的来往被殷老夫人知晓了? 可是他们每次见面都很隐秘,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啊! 许是见卢明琛迟迟没有回答,殷老夫人疑惑道:“卢大少爷?” 卢明琛猛然回过神来,起身拱手道:“回老夫人,明琛还未曾有婚配。” “我记得你和恒儿一般年纪,如今也已二十有一了吧?”殷老夫人又问。 “正是。”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承泰在你们这个年纪,恒儿都已经会跑了,就连小他两岁的承谦也已娶了妻,可是你们……唉,每次我向恒儿提及婚姻大事,他都给我闪烁其词!” 一想到温书恒的婚事,殷老夫人就忍不住头疼。 温书恒见状,故作生气的抱怨道:“哎呀,祖母,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孙儿头上来了?” 殷老夫人剜了他一眼,嗔道:“还不是你不让我省心!你呀,以后也别到处跑了,赶快娶妻生子才是正事!” 念叨完温书恒,殷老夫人继续转头看向卢明琛。 “既无婚配,那你可有意中之人?” 听到殷老夫人这么问,温落娉脸上浮现出红潮,不停地拿眼睃卢明琛,小女儿的娇态显露无疑。 就在她以为卢明琛会道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后者再次拱手道:“回老夫人,明琛……不曾有中意的姑娘!” “你说什么?!”温落娉霍的站起身,情急之下问出声来。 堂屋里的人立刻齐刷刷看向她。 殷老夫人也眉头微皱的看着她:“娉儿?” 温书恒急忙拉着温落娉坐下,向殷老夫人解释道:“娉儿大概是觉得如卢兄这般青年才俊,身边定然不乏倾慕他的女子,所以对他没有意中人感到意外罢了!” 他转头看着温落娉,笑问道:“是不是啊,娉儿?” 温落娉的脸色苍白,不复方才的绯红娇羞,笑容也十分牵强。 “大哥说的是,娉儿真的没想到,卢大少爷这般风度翩然的俊秀男子,竟然从不曾有心仪的姑娘!”她望着对面的卢明琛,表情受伤的道。 卢明琛好似没有注意到温落娉受伤的眼神,兀自面向殷老夫人,垂首而立。 温浮欢对此也略感诧异。 她多少知道,卢明琛和温落娉的感情,并不像温落娉自以为的那般两情相悦,不然当初在景华寺,卢明琛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误会了温落娉和卢明帆。 不过温浮欢没想到,卢明琛竟然可以这么干脆的否决两人的关系! 她不禁对卢明琛刮目相看了。 殷老夫人见温浮欢屡屡向卢明琛投去视线,还以为她对卢明琛有意,喜道:“既然卢少爷尚无婚配,也没有意中人,不知道你觉得我家欢儿如何?” “啊?” 这下不止卢明琛和其他人意外,温浮欢也被吓得不轻。 她转头看向殷老夫人,笑容无奈道:“祖母,您开什么玩笑呢?卢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喜欢……” 温浮欢话还没说完,只听卢明琛道:“温二小姐品貌出众,知书达理,是一位难得的大家闺秀!” 他的视线转向温浮欢:“明琛仰慕已久!” “好!” 殷老夫人容颜大悦,笑道:“既然卢少爷有意,以后就同我家欢儿多来往些,没准儿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我们温、卢两家还能结个秦晋之好!” 温浮欢瞧着一厢情愿的殷老夫人,顿时觉得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祖母,欢儿对卢大少爷只有兄妹之谊,没有男女之情,只怕会辜负了卢大少爷的一片真心!” “无妨,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殷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说。 正在温浮欢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殷老夫人的时候,坐在一旁闲看戏的秦玉良站起身来。 “老夫人,您这未免也太偏心了!怎么只询问卢兄,不询问在下呢?在下如今也尚未婚配,若说中意之人,在下倒是对温二小姐一见倾心!不知道在下能否和卢兄一样,也同温二小姐多多来往呢?”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斜了秦玉良一眼,暗道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是嫌眼下的情况不够乱么?竟还过来添乱? 殷老夫人闻言面色稍变,脸上虽然仍旧挂着笑,态度却不如方才亲切。 “秦公子说笑了,秦氏一门可是帝京的望族,我们温家只是边远山城的小门小户,高攀不起!” 殷老夫人这么说已是婉拒了,可秦玉良偏偏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摆手道:“哎,老夫人言重了,我家虽为帝京显贵,却从无门第之见!再说了,以温家的家业,我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怎么能说是高攀呢?” “秦公子!” 殷老夫人赫然起身,脸上笑容不在,“今日之事是老身临时起意,欢儿初回温家,老身还想多留她几年呢!” 第65章 因为你丑 殷老夫人说完,便借故身体疲乏,回房间休息去了。 堂屋里只剩下卢家的少爷小姐、温家的少爷小姐以及秦玉良八个人了,还有就是一些听候差遣的下人。 温落娉目光哀怨的望着卢明琛。 不等她开口质问,斜对面的卢明帆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卢明琛的前襟,气呼呼的说:“卢明琛,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喜欢欢儿妹妹,你还要跟我抢?” 温书恒和秦玉良见状,急忙上前拉开两人。 卢明琛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服。 “二弟,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温二小姐如今既未婚配,莫要说是我了,樊城任何一家的公子,都有自由追求她!况且……你是喜欢温二小姐没错,可温二小姐喜欢你吗?” “我……” 卢明帆当然知道温浮欢不喜欢他,可并不代表他会容忍有人当众揭穿这个事实。 “卢明琛,你少在那儿给我拽什么诗经,多读过几本书了不起啊?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用我家的,如今还敢跟我抢女人!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卢明帆恨恨的放下指着卢明琛的手,转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莽夫!”卢明琛在他身后啐道。 “二哥!” 卢明雅朝着卢明帆追了几步,没追上,又折返回来,看着卢明琛道:“自家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吵成这样,不嫌丢人啊!” 卢明琛偏过头没说话。 一旁的温落娉见状,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以前她和卢明琛在一起的时候,别说是为她强出头了,就算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借故离开了。 可是如今…… 温落娉目光愤恨的看向温浮欢,毒蛇信子般的眼神,似乎恨不得将她剥皮抽骨,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都是她! 都是温浮欢! 如果不是她设计陷害,让卢明琛误会她和卢明帆有染,今日被殷老夫人撮合的人就是她和卢明琛了! 温浮欢早已对温落娉恨道骨子里的眼神习以为常。 她缓步走过来,对各怀心思的众人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看你们在这里吵架!” 说完,她略一颔首,抬脚向堂屋外走去。 温落娉望着温浮欢的背影,气的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转身靠到温书恒的怀里,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流着泪恨声道:“狐狸精!她就是个狐狸精!我要她死!我要她非死不可!那个贱人……”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温书恒轻拍着温落娉的背道。 秦玉良装作不经意的看了温书恒兄妹一眼,转而朝越走越远的温浮欢追了上去,可惜他刚走出堂屋没多远,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他回头一看,竟是卢明雅。 “你干嘛?放手!”秦玉良冷着脸说。 “秦大哥,你就那么喜欢温浮欢吗?我大哥、二哥争抢她还不够,你还要去掺一脚?”卢明雅一脸委屈的问。 “是啊!我就是喜欢她!怎么啦?”秦玉良没好气的说:“还不放手!” “我不放!” 卢明雅不仅没放手,而且还抓得更紧了。 “你说,那个温浮欢究竟有什么好?你这么喜欢她?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她有哪一点能比得上我?为什么你喜欢她,不喜欢我呢?我那么喜欢你!” 秦玉良表情不耐的凑近卢明雅,“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丑啊!” 说完,他看都不看卢明雅惊愕的脸,兀自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了。 卢明雅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好久,她才“啊”的一声喊了出来,生气的踢倒了一旁的花盆。 “卢小姐好像很生气啊!是因为秦兄喜欢温浮欢,而不喜欢你吗?”疏朗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卢明雅一脸怒容的回过头,语气不悦的道:“关你什么事?!” 温书恒不在意她恶劣的态度,耸了耸肩说:“当然不关我的事了!不过卢小姐……你难道不想除掉温浮欢吗?除掉了她,秦公子可就是你的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法子能够除掉温浮欢,只不过需要卢小姐的帮忙,不知道卢小姐肯不肯帮我呢?” 卢明雅面露犹豫之色。 温书恒见状道:“算了,看来卢小姐也不是那么喜欢秦公子,不如就让他和温浮欢双宿双栖好了!” 言毕他便转身欲走。 “等等!”卢明雅从背后叫住温书恒:“什么法子,你先说来听听!” 温书恒得意的一笑,转身走到卢明雅面前,凑到她耳畔小声说了起来。 温浮欢出了荣锦园,径直向静芜苑走去。 柳儿快步追上她,半开玩笑似的说:“小姐可真是受欢迎,没想到除了卢二少爷,卢大少爷和秦公子居然也对小姐有意!” 温浮欢白了她一眼:“柳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小姐生气啦?开个玩笑而已嘛!” “不好笑!” 柳儿撅了撅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温浮欢面前,俏皮的双手背后倒着走。 “欸,小姐,卢二少爷就算了,卢大少爷和秦公子两个人,你更中意哪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卢大少爷呢?还是风流倜傥的秦公子呢?嗯?” 温浮欢停下脚步,一脸郑重的看着柳儿道:“他们两个一个风流,一个阴险,我谁都不会喜欢的!” “呃……” 柳儿猛地打了一个响指,恍然道:“我知道了,小姐还是喜欢主……” 不期然的对上温浮欢阴冷的眼神,柳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改口道:“主,主……煮东西!对!煮东西!咱们赶快回去煮东西吃吧!我都快饿死了!” 柳儿讪讪的笑了笑,撒开腿儿,逃也似的向静芜苑跑去了。 温浮欢轻哼了一声,暗道算她跑得快,不然非得拿针线把她那张嘴给缝上,免得哪天又秃噜出什么秘密来。 主……她是想说主公么? 那个脸上戴着雕花面具,常年穿一身黑色袍衫的男子么? 温浮欢不知道他的出身、年龄和长相,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是一个男子,只记得他的声音极是特别,雌雄难辨! 从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她便认定,眼前的人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信仰! 第66章 马球赛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戏谑的声音倏然传来,温浮欢这才惊觉眼前站了一个人,急忙收住脚步,差点没撞上对方坚实的胸膛。 她皱眉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了秦玉良点漆般乌黑的眸子。 初秋的风凉爽惬意,似乎连阳光都带了几分和煦的味道,而逆光中的男子丰神俊朗,笑容竟比阳光还要耀眼璀璨。 他唇角微扬,眼神里带了促狭。 “我又帮了你一次,不对我说声谢谢么?” 温浮欢凝视他的眼,微笑道:“既然秦公子这么乐于助人,不如再帮我一次,我一并向你道谢!” “好啊,你说!” 温浮欢突然极是温柔的一笑,然后很快又将笑容敛了去,面无表情的说:“麻烦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说完便擦过秦玉良的肩,径直向前方走去。 秦玉良一阵轻笑,转身疾步追上她。 “这我可办不到!要不你换个别的要求,比如让我娶你什么的,我一定十分乐意!” 温浮欢不理会他。 秦玉良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一边同她一起向前走,一边问道:“过几日的马球赛你会去看吧?” “什么马球赛?” “你刚才来得晚,没听到也正常!是卢夫人提议的,说两家很长时间没在一起聚聚了,不如趁着重阳节,去樊城南郊打马球!” 顿了顿,秦玉良补充道:“殷老夫人也同意了,你该不会不去吧?” “既然大家都去,我岂有不去的道理?”温浮欢反问道。 秦玉良面上一喜:“你去就最好了!不然没有观众,爷这马球也打得没意思!” 这时,有卢府的小厮在不远处唤道:“秦公子,大少爷叫您一起回府呢!” “好好好!我这就来!” 秦玉良一面应声,一面对温浮欢道:“说好了要去,可不许食言啊!否则我就是来温府把你绑,也要绑了去!” 他信誓旦旦的说完,转身疾步朝小厮走去。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继续向静芜苑走去。 …… 没过几天,温府里果然又热闹了起来。 下人们在齐管家的指挥下,准备出行的用品。 虽说只外出一天,但是应备的杯盘碗碟、瓜果糕点还有桌椅板凳等一样都不能少,尤其马车要检查好,拉车的马匹也要提前喂饱草料。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出个门还有这么多规矩。”温浮欢凝视杯盏中清澈的茶水,不置可否的道。 “经过上一次的景华寺之行,我还以为二小姐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了!”袁姨娘笑道。 是啊! 去景华寺那一趟,人没去多少,东西倒是带了不少,光是装这些东西的马车就足足有五六辆! 温浮欢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排场”! 但是见识归见识,她终究还是没办法认同。 “……大抵我终究是乡下丫头,过不惯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吧!”温浮欢自嘲道。 “二小姐说笑了!” 袁姨娘掩唇轻笑,旋即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次外出,怕是有可能会骑马吧?二小姐可做了骑马装?” 温浮欢还真没考虑到这一茬,当即摇了摇头。 “那可怎么办?如今再要现做,只怕也赶不上了!” “无妨,大不了不骑马便是!” 袁姨娘皱眉摇了摇头:“这可怎么行呢?樊城南郊地势广阔,视野更是开阔,极是适合策马奔腾,二小姐若是不去骑马,岂不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她转头吩咐道:“巧儿,把我那身枣红色的骑马装拿来!” “姨娘这是?” “是我早先做的一身骑马装,原想有机会骑马的时候穿,没想到……上次二小姐穿那件衣裙,我瞧着也还合身,那这骑马装想必也能穿!” 说话间,巧儿把一套枣红色云锦暗纹的骑马装抱了过来。 温浮欢一眼就看出衣服是全新的,一次都没有穿过,于是推辞道:“这可使不得,既是姨娘心爱的骑马装,欢儿又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二小姐就别同我客气了,我如今有了身子,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机会穿这骑马装呢!再说了,二小姐帮了我这么多,一套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许是见温浮欢还是神情犹豫,袁姨娘把衣服塞给她道:“二小姐就收下吧!不然我只当二小姐嫌弃这套衣服,不肯穿了!” “姨娘说的哪里话?这身骑马装甚是好看,我很喜欢!多谢姨娘割爱了!” 温浮欢接过骑马装,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是凤藤角,用来驱虫蚁的!” “原来如此!” 温浮欢把衣服交给身后的柳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欢儿就不多打搅了,姨娘多注意身体,欢儿告辞!” “二小姐慢走!”袁姨娘也起身道。 目送温浮欢和柳儿远去,一旁的巧儿一脸的欲言又止,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垂下了头。 …… 重阳登高,头插茱萸,是樊城乃至琉安国的一大风俗。 殷老夫人年事已高,既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体力去爬山了。 于是卢夫人极为贴心的提出了马球赛的建议。 临出发前,温浮欢去了一趟承夏小筑。 她进到温承胥的密室里,千挑万选,挑了一把镶着七彩钻石的匕首和一条青色带有暗纹的藤鞭。 匕首绑在腿上,藤鞭则缠在腰间,都是极容易隐藏且不易被发现的武器。 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一次南郊之行不那么简单!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大概是多年生死浴血所形成的……直觉吧! 犹记得那个人在教导她时说过,当你找不到任何根据的时候,直觉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东西! 小心驶得万年船! 温浮欢这么告诉自己,迈步向温家宅院外走去。 马车已经等在门外,除了殷老夫人外,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温书恒站在马旁边,不动声色的看了温浮欢一眼,温煦的眸子里有凶芒闪过,浓烈的杀意让他身边的骏马都不安分起来。 “小姐。” 柳儿走到温浮欢身旁,看了一眼翻身上马的温书恒,小声道:“我怎么总觉得大少爷看你的眼神,有点不怀好意呢?” “不管他,你嘱咐阿炎,让他暗中跟着!”温浮欢吩咐道。 “是,小姐!” 第67章 坠马 樊城三面环山,南郊也位于岳舟山的山脚下。 这里除了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外,还有一望无际的广袤的草地。草地中间横穿过一条银带似的河,便是孕育了樊城世代百姓的苏樊河。 苏樊河的河水清澈见底,一眼望去,能够看到河底的鹅卵石,还能看到各种鱼儿在水里畅快地游来游去。 抵达樊城南郊后,温、卢两家先命下人用麻绳圈出马球赛的场地,然后再围着赛场搭建观赛的凉棚。 凉棚里摆上桌椅,上面摆放了茶水、果脯、糕点等小零嘴,以供主人家在看比赛的时候作消遣之用。 时近晚秋,风里似乎都带了几许凉意,拂面而过,让人顿觉舒爽。 温浮欢站在尚算青绿的草地上,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心肺间都充斥了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凉棚很快搭建好。 殷老夫人和卢夫人一起坐在最中间的凉棚里。 温落娉和卢明雅皆恨极了温浮欢,谁都不愿意和她在同一个凉棚,于是两人便坐到了一起,剩下温浮欢和三夫人秦氏在一个凉棚。 温、卢两家的少爷和秦玉良几乎全都上场比赛去了。 “上次的事还没向二小姐道谢呢!多谢二小姐替我在老夫人面前求情,老夫人才没有重罚于我!”秦氏替温浮欢斟了杯茶,递给她道。 她指的是中秋佳节之时,温浮欢替她说情的事。 温浮欢接过茶,浅笑道:“举手之劳,三夫人客气了!” 她转颐看向坐在一旁的温书麒。 “三弟弟不和他们一起上场玩一会儿吗?” “我不擅长运动,勉强上场,只怕会拖了大哥他们的后腿!”温书麒道。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的目光还是不时地飘向对面的帐篷,眼神难掩歆羡——温书恒等人正在帐篷里换上比赛穿的衣服。 温浮欢注意到他的眼神,语气随意的回道:“这有什么的?比赛重在参与,而非结果,尽力了就好!” 温书麒收回目光,摇头苦笑:“大哥恐怕不会这么认为!” 温书恒素来是个胜负心极重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队伍输给卢家兄弟呢? “你就别劝他了!麒儿就是这样,凡事总是先替别人考虑!”秦氏瞧着低眉顺目的温书麒,心里难免恨铁不成钢。 她就不明白了,同是嫡出的孙子,二房的那些个儿子女儿个个张扬,怎么她的儿子就跟个软脚虾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温浮欢知道,秦氏觉得温书麒不争气,不会讨老夫人的喜欢,可是她反倒觉得这个三弟弟脾气温和,本性纯良,比温家其他人不知道强了多少。 唯一不好的,便是他的性子软弱了些。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缺点,日后加以改正,必能有所作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温浮欢笑问道。 温书麒目光闪烁,仍旧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 就在这时,温书恒和温书阳二人从对面走了过来。 “三弟,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赶快换衣服去啊?”温书阳道。 “啊?” 温书麒微怔。 温书阳一向是嫌弃他的,所以不管是打马球还是蹴鞠,但凡运动一类的事情,他都不会叫他去,今儿个怎么主动来邀请了? 就在温书麒疑惑的时候,温书恒也开口了:“俗话说的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卢家那儿有三个领队的,咱们可不能被比下去!你快去换衣服吧!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温书麒一脸犹豫的望向温浮欢。 “二姐……” “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个输嘛!你才多大年纪,就输不起了么?” 温书麒望着温浮欢,后者沉静的眸子如皓月繁星,仿佛能给人无穷无尽的勇气。 他不自觉的点头道:“我不怕输!” 温书麒站起身,疾步追上已经走出凉棚的温书恒和温书阳。 …… 比赛很快开始。 二十多个人分成两队,分别由温书恒和卢明琛带领。 他们每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手拿球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随着一声锣响,二十多匹骏马立刻飞跃了出去,在场中激烈的角逐了起来,只为把那一个小小的七宝球打进对方的球门中。 温浮欢以前不曾看过马球赛,也不了解打马球的规则,但是看着这么多人在场中驭马奔突,竟不由得感觉到热血沸腾。 凉棚外的丫鬟们早已不顾矜持,大声呐喊“加油!加油!”,情绪分外激动。 看得出来,温书恒的球技的确不错,一开场就赢得了一个球,引得温府的下人纷纷目光崇拜的望着他。 殷老夫人也笑逐颜开,加了不少彩头。 温书麒倒真是如他自己所言,不怎么擅长运动,只能骑马跟着众人乱跑,球杆却是一下都没碰到过球。 要说这其中球技最好的,当属秦玉良。 他伏在马背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紧球杆,漆黑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一眨不眨的盯着七宝球,然后看准时机,一击而中! 卢府那边爆发出一声喝彩! 秦玉良的身姿矫健,伏在马上的身影像极了草原上的猎豹,优雅却也暗藏凶猛。 温浮欢一面浅啜清茶,一面细细观察着他。 她总觉得此人不简单,至少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不过出神片刻,耳边就响起了一声惊叫。 “麒儿!”是秦氏! 温浮欢忙向场中看去,只见比赛的众人都围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氏已经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 旁边的殷老夫人和卢夫人也站起身,向场中走去。 温浮欢疑惑的看向柳儿。 “三少爷不小心落马了!”柳儿一脸凝重的解释道。 温浮欢心里“咯噔”了一声,急忙放下茶杯,快步跑进场中。 人群自动散开了些,让外面的人也能弄明白里面的情况。 只见温书麒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小腿,苍白的脸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不过他仍然咬着牙,没有叫一声疼。 秦玉良跪在他旁边,衣服上沾满了草叶和泥土,正全神贯注的检查伤情。 见到殷老夫人等都围了过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没什么事,就是骨头脱了,没什么大碍的!” 说完便趁温书麒不注意,一把将他的脚骨正了回来。 顿时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云霄! 第68章 不可爱 尽管温书麒并不是殷老夫人看重的孙子,尽管这一次的坠马只是有惊无险,但殷老夫人还是没了继续看马球赛的兴致。 她吩咐徐嬷嬷扶着她回了帐篷休息,准备等用过午膳后看看山水,就打道回府。 温浮欢去了温书麒的帐篷,确认他只是不小心摔下马,而且当真没有什么大碍后,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去找了秦玉良。 秦玉良正在换衣服,知道是她,却还是在里面漫不经心的道:“进来吧!” 温浮欢掀帘而进,一眼便看到赤着上身的秦玉良。 他面向她站着,露出肌肉精壮的手臂和坚实的胸膛,上面纵横交错的刀伤剑痕清晰可见。 温浮欢不是没有见过男子的身体。 她曾经和十几二十个赤膊男子在暴雨中打斗,并且将他们全部斩杀! 饶是如此,乍一见到秦玉良赤着上身,她仍旧俏脸脸一红。 温浮欢当即转过身,恼怒道:“秦公子难道不晓得什么叫自重吗?” 秦玉良取过外衫穿上,一边系衣带,一边缓步走到温浮欢面前。 “我衣服脏了,换件衣服而已,怎么就不自重了?倒是温二小姐来到我的帐篷,还看了我的身体,你我相比,倒是谁更不矜持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又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你就撒谎吧!我知道你想看我的身体!没关系,看吧!随便看!” 秦玉良张开双臂,在温浮欢面前转了一个圈,还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别说是看了,摸都没问题!” 温浮欢费力的抽回手,怒视秦玉良道:“秦玉良!” 秦玉良还在回味温浮欢手的滑腻触感,不由的把手伸到鼻端,轻嗅了嗅,一脸陶醉的道:“好香啊!” 温浮欢瞧着他一副浪荡模样,暗悔自己怎么会想要来找他? 她气的一拂袖,转过身向外走去。 秦玉良三两步追上她,拦在帐篷入口处。 “好了好了,我不同你玩笑了!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温浮欢扬头看着他:“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听书麒说在他坠下马的时候,是你出手救下了他,他这才幸免于难!” 秦玉良俊眉一挑,不在意的道:“举手之劳罢了,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摔断脖子吧?不过听你说声谢谢,还真是难得!” 他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 温浮欢紧走几步,问道:“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书麒虽然技不如人,但也不至于连马也骑不好吧?” 秦玉良闻言,倒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睨着她。 “……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不告诉就算了!” 温浮欢说完便转身欲走,被秦玉良叫住了,后者走到他面前。 “是温书阳趁人不注意,抽了温书麒的马一棍子!豪门世族嘛,总难免有些肮脏龌龊的事情,好在温书麒保住了小命,已是万幸了!” 温浮欢不置可否,向秦玉良道了声谢,便掀帘子离开了。 秦玉良追出帐篷。 “喂,你这刚过完河就拆桥啊?” 说话间,只见不远处,卢家兄妹和温书恒等人,每人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 温落娉和卢明雅还都换上了骑马装。 许是见温浮欢从秦玉良的帐篷里出来,卢明雅的脸色十分不好。 她目光嫉恨的斜了温浮欢一眼,松开缰绳,小跑到秦玉良面前,模样乖巧的说:“秦大哥,我们一起骑马去吧?” “骑马?” “对啊!”温落娉指向身后的一座山,“那座山上有一片枫叶林,金秋时节,枫叶全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像是着了火一样,特别好看,特别壮观!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秦玉良没有回他,而是看向其他人。 “你们都去枫叶林?” “打马球比赛到一半不让比了,大家都意犹未尽!反正离回府还有很长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看看美景,秦兄以为呢?”温书恒道。 秦玉良想了想,转而看向温浮欢。 “温二小姐去,我就去!” 这是把难题抛给她了。 平心而论,温浮欢是想拒绝的。 枫叶林是不错,如今也正是观赏枫叶的最佳时节,只是……和他们一起去看,未免有点煞风景! 不过不等她开口,卢明雅已经替她说了。 “温二小姐这般善解人意,肯定不会扫大家的兴的,对不对?” “说的是呢!我也很想看看,金秋的枫叶林是何等的美景!”温浮欢浅笑道。 她回帐篷换上了袁姨娘给她的骑马装,重新绑好匕首,缠好藤鞭,认真警戒的模样让柳儿担忧不已。 “小姐,您要是觉得危险,要不还是别去了!他们都不让柳儿跟着,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没关系的!我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再说不还有阿炎暗中保护吗?” 温浮欢拍了拍柳儿的肩膀,转身走出帐篷。 她一出现,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若说温浮欢平日里的打扮清冷温婉,如出水的芙蓉,那么她现在的打扮就是英姿飒爽,堪比烈风下的锦旗。 只见她一身枣红色云锦纹的骑马装,勾勒出她纤细挺拔的身形。 红色衬得肌肤莹白,乌瞳幽黑,青稠般的秀发如男儿般高高束起,愈发显得她的脸庞精致小巧。 “欢儿妹妹这么穿真好看!”卢明帆称赞道。 其他几人虽没说什么,但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艳的目光,暗叹能把骑马装也穿得这么好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温浮欢了! 温落娉和卢明雅就没那么乐意了。 她们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都在暗骂温浮欢是狐狸精,净知道勾引男人! 小厮给秦玉良和温浮欢分别牵过来两匹马。 秦玉良扶着自己的马,眼神戏谑的看着温浮欢:“温二小姐会骑马吗?不会的话,可以和我共乘一匹!” 温浮欢轻哼了一声,抓着缰绳,脚踩马镫,动作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她流畅的动作又引起了一阵赞赏。 秦玉良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道:“连个献殷勤的机会都不给,真是不可爱!” 第69章 我不想输 一行八个人谁都没带丫鬟或者小厮,只向殷老夫人说了一声,便骑马朝着对面的群山疾驰而去。 八个人、八匹马,在广袤无际的草地上奔腾,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极目处是起伏不定、连绵不绝的山峰,连心胸似乎都跟着开阔了起来。 都说望山近,行山远。 当初瞧着那座山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如今都驭马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抵达山脚,再往前进便是密林了。 温浮欢看向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草地,视野极是开阔。 不过这也代表了百里炎毫无藏身之地。 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追踪到她——温浮欢如是想。 “妹妹瞧什么呢?我们要进入密林了噢!”温落娉的声音传来,寻常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变味。 温浮欢转回身,微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樊城竟也有这般广袤的草原,着实难得!” “当然了!咱们樊城虽说不能同绵延万里的荒原大漠相比,但是有青山、有绿水,还有这么一大片草原,也足够游乐了!”卢明帆忙不迭的道。 这骑马都骑了一路了,他还没和温浮欢说过一句话。 如今见有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呢? 果然听了他的回答,温浮欢回给他一个浅笑,可把卢明帆高兴坏了。 他一脸得色的向卢明琛扬了扬下巴,似是在说:“看吧?谁说欢儿妹妹对我没意思的?她分明还是中意我的!” 卢明琛别开脸,假装没有看到卢明帆的炫耀。 卢明雅则白了卢明帆一眼,在心里暗暗啐道:“没出息的东西!别人随随便便一个笑,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她压下心里的愠怒,指着前方的路口道:“这里有分岔路欸!不过我上次来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记不得该走哪一条了?你们谁知道该走哪一条?” 秦玉良和温浮欢都是刚到樊城不久,别说知道怎么走了,就连山麓上有枫叶林也是头一听听说。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温书恒等人也说不知道。 卢明帆是个纨绔子弟,从来都是带小厮出门,哪里会记路呢? 至于卢明琛……他常年忙于卢家的内外事务,外出游玩的次数少之又少,和秦玉良还有温浮欢一样,压根儿不晓得这山上有枫叶林。 见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卢明雅皱眉思考片刻,突然目光一亮。 “不如这样,我们分开走如何?正好上午的马球赛没有分出个胜负,我们就以此为赛,再比上一回,看看谁家先抵达枫叶林,赢了的人就能分得马球赛的彩头,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既有美景可赏,还能赢得彩头,何乐而不为呢?”温落娉兴致勃勃的附和道。 其他人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那就温家的人一队,秦公子和我们一队!为了不让你们觉得我在使诈,你们先选择要走的路!”卢明雅道。 温书恒转头看向温浮欢等人,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温浮欢和温落娉、温书阳互相看了看。 许是见他们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温浮欢道:“大哥决定就好。” 温书恒点点头,转回头对卢明雅道:“我们走左边的那一条!” “好,那我们就走右边的这一条!” 卢明帆扯了扯卢明雅的衣袖,小声道:“为什么非要一家人一队呢?我想和欢儿妹妹一队……”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卢明雅狠狠瞪了一眼。 “二哥,这种时候你还只惦记着女人?”卢明雅生气道。 “不让就算了,生什么气啊?” 卢明帆嘟囔了一句,讪讪的走回自己的马旁边,目光不舍的望着对面的温浮欢,表情别提多委屈了。 他还以为这次出行能和温浮欢拉近关系呢!没想到除了骑马还是骑马,现在好了,连马都不能一起骑了! 他们很快兵分两路,沿着各自选好的道路向前驶去。 进入密林之后,视野不像方才那般开阔,道路也不如在草原上平整,温浮欢等人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 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密林中仍有不少四季常绿的树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所以林中的光线十分灰暗。 温浮欢故意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后,一面留意温书恒等人,一面观察四周的环境。 四人向前走了约么半个时辰,竟然又见到了一个岔路口! 这下可难住了温书恒。 他看向其他三人道:“怎么办?又是分岔路!我们是分开走呢?还是选定一条路一起走呢?” “当然是分开走了!这样赢得几率还大一些!不然万一我们选错了路,可就真的输定了!”温落娉不由分说的道。 顿了顿,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想输给卢明雅!” 温书恒露出为难的神情,转而看向温浮欢和温书阳:“你们说呢?” “我、我听大哥的!”温书阳嗫嚅道。 温浮欢的目光一一掠过三人。 这就是新设的陷阱么? 利用分岔路把她丢在密林中,让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从而回不到温家? 温浮欢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陷阱未免太低级了些! 以温书恒的谨慎和缜密的心思,不可能会设下这么简单的陷阱! 试想,就算她真的迷路了,回不到温家,殷老夫人难道不会派人上山找吗? 这座山并不太大,就算要搜山,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以她的生存经验,别说是在密林中了,就算是在荒原沙漠,她也能够存活至少十日! 想到这里,温浮欢突然很好奇,前方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听到了类似布谷鸟叫的哨声——那是她和百里炎提前设定的暗号,表示他已经追上来了。 于是,温浮欢扬着下巴,仍旧对温书恒道:“大哥决定就好!” 见温浮欢这么随意就让他决定,温书恒不禁心生疑窦,暗道难不成温浮欢识破了他们的计划? 照理说不可能啊! 他的计划设计得天衣无缝,知道的人甚少,就连配合行动的温书阳,也只是按照他的指示行事,并不知晓具体的行动内容。 温书恒再次看向温浮欢,觉得是自己思虑太多了,温浮欢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计划呢?她不可能知道的! 思及此,温书恒正色道:“那我们就分开走吧!无论如何不能让卢家把彩头赢了去!我和娉儿一起,我们走这一条路!” 第70章 遇刺 温书阳是真的害怕温浮欢。 打从他们和温书恒分开以后,温书阳一句话都没说过。 温浮欢偶尔问他一句什么,他也是嗯嗯啊啊的随便应付一声,从来不敢抬起头,直视温浮欢的眼睛。 温浮欢觉得有趣,正巧行路无聊,便想逗逗他。 “二弟弟……是不是怕我啊?” 没防备她会问这种问题,而且还问得这么直接,温书阳生气的抬起头。 不过一对上温浮欢那双幽深沉静的眸子,他立刻就怂了,结结巴巴的说:“谁、谁怕你了?我、我为什么要、要怕你啊?” 温浮欢突然一拉缰绳,和温书阳并齐了,眯眼望着他道:“难道不是吗?” 温书阳呼吸一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目光惊恐的望着她。 “你、你、你想做什么?” 温浮欢狡黠的笑了笑,继续打马向前走:“我没想做什么,不过二弟弟还是尽快改改这说话结巴的毛病吧!不然以后不好说亲事的!” “要、要你管!” 温书阳越着急,说话就越结巴,气得他直想打自己嘴巴子。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偶尔斗两句嘴,气氛竟还算融洽。 走了一段时间后,温书阳想起了温书恒叮嘱的话。 他看了看前面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温浮欢,突然有些不忍心。 不过想到被夺去了执掌家权的罗氏、被赶出温家的温落婷,温书阳不得不逼自己硬起心肠来。 他稳定了一下心神,突然弯腰捂着肚子,“嗷嗷”的嚎叫了起来。 “吁——” 温浮欢立刻停下马,转头看向伏在马背上的温书阳,皱眉道:“你怎么了?” “……我突然肚子疼!好、好疼啊!” 温书阳艰难的抬起头,大概由于肚子疼,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呢?” 温浮欢翻身跳下马,快步走到温书阳身边,关切道:“该不会是来之前吃错什么东西了吧?” “对!我、我是说有可能!真是疼死我了!” 温书阳一面伏在马背上叫疼,一面注意观察温浮欢的表情。 只见温浮欢凝神思考了片刻,道:“……要不我们回去吧?你这样肯定没办法再继续往前走了!” “这怎么行呢?万一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对的,而我们却没到,不是赢不了彩头了吗?”温书阳故作为难道。 “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彩头?你身体要紧!得赶快回去看大夫!” 见温浮欢真有折返的意思,温书阳心里着急,忙劝道:“二姐姐,其实我没有疼得那么厉害,还是可以继续赶路的!”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二姐姐实在担心,不如我先回去,二姐姐继续往前走?” 温浮欢在心底冷笑。 原来这才是温书阳的真正目的——把她一个人剩下! 温浮欢倒也不戳穿他,只犹豫道:“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温书阳连连摆手:“我记得来的时候的路!” 说完,他又趴回马背上,做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温浮欢道。 温书阳心下一喜,“好!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调转马头,向反方向行去。 “二弟弟!”温浮欢从背后叫住了他。 温书阳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难不成自己被温浮欢识破了? 他僵直的转过头。 “二姐姐还有事?” 温浮欢望着她,眸子一如往常般幽深沉静,“路上当心!” 温书阳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点点头,看着温浮欢翻身上了马,继续沿着根本不可能抵达枫叶林的道路前行,突然心生不忍。 “二姐姐……” 温浮欢勒住马,转过身看着他:“嗯?” 温书阳的心思百转千回,终究只道了一句:“你也当心点!” 温浮欢笑了笑:“我会的!你快回去吧!” 她转回身,重新打马前行。 温书阳望着她骑在马上的纤细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密林深处,他才开始上路。 “二姐姐,如果可以,下辈子我希望你还能做我的姐姐,只不过下辈子——请你不要再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了!” 密林很深,越往前走光线越暗,道路也越狭窄,到最后基本上已经没有路了,到处都是丛生的杂草和灌木。 温浮欢勒停马,环视四周,细细观察林中的情况。 安静…… 太安静了! 照理说,这样树木茂盛的林子里,应该不乏鸟叫虫鸣,甚至在刚才,她还听到一声接一声的鸟叫,可是如今—— 是杀意! 温浮欢刚想明白,就听到“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朝着她的后心射了过去。 她弯身躲开了射来的箭! 十数支接二连三的射了过来,目标无疑都是她! 温浮欢抽出缠在腰上的藤鞭,一一打落射来的羽箭。 与此同时,打斗的声音从四周响起! 是百里炎绕到那些偷袭者的背后,在挨个杀掉他们。 不过他很快就被那些偷袭者发现了,两方人缠斗到了一起。 “阿炎!”温浮欢冲打斗中的高大身影喊道。 百里炎向她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示意她先走,他解决掉这些偷袭者,随后就会跟上来。 温浮欢点点头,对他道了一声“小心”便继续向前行去。 她之所以撇下百里炎,一是相信他的实力,肯定能够解决那些偷袭者;二是随着光线越来越昏暗,似乎有不知名的雾气在密林里弥漫开来。 温浮欢担心这些是有毒的瘴气,所以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她神情凝重的驾马前行,身下的马儿突然渐渐不安起来,甚至开始在原地踢踏,不管温浮欢怎么用马鞭抽它,它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温浮欢眉头紧皱。 还不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马儿突然人立起来,仰天长嘶! 温浮欢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儿,却见面前不远处,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向两边倒开,一只体形硕大的野兽缓步踱了过来,目光凶狠的望着对面的一人一马,张开的血盆大口里獠牙锋利,似乎有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温浮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第71章 英雄救美 温浮欢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野兽! 若说它是老虎,可它浑身的皮毛是灰白色的;若说它是母狮,它身上又有黑色的花纹,而这种花纹形状奇特,并非老虎身上的花纹,倒像是龙纹。 不管它是什么,总之现在这个野兽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温浮欢和她胯下的骏马! 温浮欢一手持着藤鞭,另一只手摸到小腿,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 她看准时机,在野兽撒开利爪,朝他们扑过来的时候,一手用力拍马鞍,借力直飞上半空,朝着野兽的头部就是一鞭! 野兽吃痛,后退了几步,双目的凶光更甚! 骏马脱离控制,本能的调转马头,撒开四蹄,向相反方向的密林中狂奔而去。 照理说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野兽都应该会去追逃跑的马儿,然而这只野兽不禁纹丝不动,而且连看都不曾看逃跑的马儿一眼,而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温浮欢。 温浮欢当下明白,今天她和这只野兽要是不拼个你死我活,只怕是脱不了身了! 她攒足了力气,重新迎接野兽的进攻。 别看这只野兽体型庞大,动作却极为灵活,尤其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扑到温浮欢面前。 温浮欢一面躲闪它的进攻,一面伺机回击它。 几个回合下来,野兽眼上挨了一鞭子,温浮欢身上也被抓伤了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 她再次挥出一鞭,收回不及时,鞭子被野兽踩在了爪下! 温浮欢丢掉藤鞭,双手握紧匕首,平地跃起,准备朝着野兽的颈部刺下去,却见野兽的另一只利爪抡了过来,把她甩到了树身上。 她接着又被弹到了草丛里,喉咙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温浮欢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且浑身像是被巨石碾过般,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疼。 她望着越来越逼近的野兽,暗想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与此了么? “呵,真是没想到,我温浮欢没被温书恒安排的杀手杀死,竟丧命在野兽口中!”她自嘲的道。 就在野兽抬起利爪,准备踩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一把利剑从远处飞来,直直戳穿了野兽的爪子! 一道鸦青色的身影轻功而来,先是拔出了刺穿野兽利爪的剑,然后落到地上,一把扶起了温浮欢。 “你没事吧?”对方一脸凝重和担忧的问。 温浮欢望着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头一次觉得秦玉良居然还有这么让人喜欢的时候。 她啐出一口血水,轻笑道:“死不了!” 说话间,野兽又扑了过来。 秦玉良让温浮欢躲到树后面,他自己则持剑迎上野兽! 温浮欢扶着树勉强站立,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同野兽激战的秦玉良。 他身姿矫健,动作轻盈且利落,奇特的招式虽然看不出来所属门派和武功路数,但是每一招都刁钻致命! 饶是如此,在体形和力量的巨大悬殊下,秦玉良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很快便有些落下风。 “眼睛!攻击它的眼睛!”温浮欢喊道。 秦玉良闻言,用力朝着一棵树跑去,借助树干的冲击力飞上半空,举剑朝着野兽的眼睛刺了过去!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野兽的左眼里插了一柄剑! 趁着野兽吼叫的功夫,秦玉良急忙抱起温浮欢,匆忙的朝密林深处跑去。 不知道狂奔了多久,直到感觉野兽不会追过来以后,他才放下温浮欢,双手扶着膝盖,不停地喘着粗气! “你怎么会来……” 温浮欢刚开口,一句话还没问完,野兽的叫声就响了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两人脸色皆突变。 “怎么会这样?它没理由这么快就找到我们!” 秦玉良一边皱眉道,一边看了眼温浮欢。 她身上有好几处伤口,鲜血浸透了枣红色的骑马装,有不同于血腥味的气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什么味道?”秦玉良问。 温浮欢也用力嗅了嗅,摇头道:“没什么味道啊?” “不对!一定有什么味道!螭纹兽的眼睛看不清,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我们!但是它的鼻子却灵敏的很,定是嗅着什么味道过来的!”秦玉良肯定的说。 温浮欢觉得他说得有理,便仔细的想了想。 她素来不爱用香薰、香粉等一类的东西,身上不会有香味的! 只除了…… “凤藤角!是凤藤角的味道!”温浮欢恍然道。 袁姨娘曾说过,这件衣服上洒了凤藤角研磨的粉,是为了驱蚊虫的! “凤藤角?” 秦玉良目光一凛,“凤藤角混合了鲜血后,会产生一种独特的气味,螭纹兽对这种气味尤其敏感!” “什么?!”是她把螭纹兽引过来的? 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后,温浮欢不由分说的去解衣衫。 “你做什么?”秦玉良皱眉道。 “没看到吗?脱衣服啊!” 秦玉良急忙上前阻止道:“我知道你在脱衣服,我是说你这样做,让旁人看到了,只怕名节不保!” 温浮欢脱得只剩下里衣后,把脱下来的衣服照着远处丢了过去。 “命都快没了,要名节有什么用啊!” 说完,拉着秦玉良就跑。 彼时螭纹兽已经追了上来。 两人慌不择路的狂奔,秦玉良一不小心踩到了猎人设置的陷阱,左腿被带有锯齿的铁钳给夹住了。 他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温浮欢忙回头问。 秦玉良示意她看他的左腿,脚踝处被铁钳夹住,鲜血淋漓。 “怎么会这样?还能走吗?”她问的是走,而不是跑。 此时,螭纹兽虽然已经被衣服的气味吸引了过去,但是他们尚未跑远,不能保证螭纹兽一定不会发现他们并且追过来。 秦玉良用力掰开夹住他的铁钳,试着想要站起来。 然而脚踝处疼得厉害,别说是站了,就是稍微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他望着眉头紧皱的温浮欢,突然道:“你别管我了,赶紧跑吧!” 温浮欢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伸手摸了摸秦玉良的额头,一脸好笑道:“秦公子,原来你没病啊?没病说什么胡话啊?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跑?” 第72章 捡到宝 温浮欢扶起秦玉良,让他的手臂搭着自己的肩膀,然后一步一步向前挪。 和秦玉良相比,温浮欢的身形本就纤细娇小,加上刚才同螭纹兽缠斗受了伤,如今扶着他走十分吃力。 尽管如此,她仍旧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吭。 瞧着她小脸上的倔强,秦玉良心中微暖,再不提让温浮欢独自逃跑的话。 螭纹兽还在不远处,他们这么一步步的挪也不是办法。 温浮欢抬头环视四周,突然发现草木掩映处似乎有一个山洞。 她拨开一人高的灌木丛,果然瞧见乱草之中有个洞穴,于是扶着秦玉良走了进去。 洞穴不大,但是足够他们藏身了。 里面堆了不少石头,角落位置还堆着些杂草,空地山也有生过火的痕迹,可见有人来过这里。 “这里兴许是附近的猎户暂时歇脚的地方,应该还算安全!”温浮欢道。 她扶着秦玉良在干草上坐下,俯身察看了一下他脚踝处的伤口。 伤口很深,流了不少血,有的已经结成血痂,凝固在伤口周围,暗红的颜色看起来有些狰狞。 “所幸没有伤及筋骨!” 温浮欢松了口气,不由分说的从里衣上撕下来一块布条。 秦玉良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你这是做什么?就算要撕,也该撕我的!”他皱眉道。 “谁的不一样?伤口要紧!” “那你呢?” 秦玉良瞧着温浮欢,她浑身上下也有不少伤口,而且每一道都深可见骨,氤氲开的鲜血在洁白的里衣上尤其明显,让人触目惊心。 温浮欢也瞧了瞧自己身上的伤,不在意的说:“都是小伤,不妨事的!” 她冲着秦玉良笑了笑,起身把山洞里的柴火捡起来堆在一起,向秦玉良讨了火折子,熟练的生起了火。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到底是入秋了,一入夜,天气就愈发冷凉起来。 秦玉良隔着跳跃的火苗,看向坐在对面的温浮欢。 她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而且还有好几处都被划破了,露出细腻白皙的肌肤。 她一边烤着火,一边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许是察觉到秦玉良的目光,温浮欢转头朝他看了过来,只见跃动的火苗中,他的双眼璀璨如暗夜的星辰,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深沉。 温浮欢不由得眉头微皱,因为他看到秦玉良居然动手解开了腰带。 “你干嘛?”她问。 秦玉良没有回答她,而是把腰带丢到一旁,开始脱外袍。 温浮欢立刻握紧匕首,眸子里迸射出锋利的寒芒:“秦玉良,我告诉你,我现在虽然受伤了,但你要是敢对我行不轨,我一样可以宰了你!” 秦玉良白了她一眼,把脱下来的外袍丢过来,兜头罩在了温浮欢身上。 “你想得美!爷我现在对你这个狼狈到极点的女人——没兴趣!” 顿了顿,他又催促道:“赶快把袍子穿上,否则你要是被冻得感染了风寒,谁来照顾我啊?” 误会了秦玉良的意图,温浮欢羞得满脸通红。 她扯下罩在头上的袍子,迅速穿在了身上,将藤鞭缠在腰间固定,然后又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梳好。 秦玉良瞧着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到不行,不禁轻笑道:“别的千金小姐遇到这种事情,只怕早就怕的要死了,可是你瞧瞧你……啧啧,除了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温浮欢轻哼了一声,拿眼斜着他道:“怎么?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不,是发现自己捡到宝了!”秦玉良一脸认真的说。 温浮欢避开他稍显炙热的目光,岔开话题问道:“你不是和卢家人一起走的另一条路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感应到你有危险,就跑来救你了!”秦玉良半开玩笑道。 温浮欢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了,我不骗你了!我半路折返了回来,本来想去寻你,结果遇到了同样折返的温家二少爷!他这个人呐,既不擅长骗人,胆子还小,被我随便吓了吓,就什么都交代了!”秦玉良一脸得意的说。 “哦?他都交代了什么?” “说把你一个人丢在半路上了呗!” 秦玉良向温浮欢挪了挪,嬉皮笑脸的说:“怎么样?我来得及时吧?” 温浮欢则向旁边挪了挪,面无表情的说:“是挺及时的!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命丧当场了!” 她这么说,可真是满足了秦玉良的虚荣心。 秦玉良笑嘻嘻的望着她:“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次你总该要对我以身相许了吧?” 温浮欢突然拔出了匕首,森森的寒芒让秦玉良眼前一花。 秦玉良立刻挪了回去,一脸讪讪的道:“爷开玩笑的!你这削铁如泥的七星匕还是收起来吧!伤到自个儿就不好了!” 温浮欢冷哼一声,把匕首插回鞘里。 “欸,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腰上缠的是龙藤蛇纹鞭吧?那可是江湖中有名的兵器,还有那把七星匕首,都是失落多年的,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到底是什么人?”秦玉良问道。 “要你管?”温浮欢冷着脸道。 她转头睨着秦玉良,皱眉道:“倒是你,你不是书院的学生吗?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江湖上的事情?还有刚才的螭纹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这叫博学多才!” 似是瞧着温浮欢半信半疑,秦玉良献宝似的说:“你知道螭纹兽为什么叫螭纹兽吗?因为它身上的花纹像是龙纹,而龙在古语里又别称为螭,所以它就叫螭纹兽了!螭纹兽体型庞大,动作敏捷,以猎食野兽为生,不过它向来极少会主动招惹人,肯定是你身上凤藤角的味道吸引了它!” “凤藤角么……”温浮欢一脸的若有所思。 估摸着时间够久了,而且外面的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螭纹兽应该已经走了。 温浮欢起身道:“我的竹哨不见了,应该是和那身骑马装放在一起了,我去找一下,好让人来救我们!” 说罢转身向山洞外走去。 “……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吧?”秦玉良在她背后问道。 第73章 他太吵了 温浮欢回过头,笑睨着故作不安的秦玉良,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不会!你刚才没有这么做,现在应该也不会这么做!”秦玉良信心满满的笑道,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就算真的这么做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为什么?” 秦玉良抬头望着温浮欢,表情认真的说:“我一个人死,总好过你陪着我一块死!” 温浮欢微怔。 秦玉良突然咧嘴一笑道:“哈哈,有没有被我感动到?是不是觉得爷特别的大义凛然,舍己为人?会不会像立刻嫁给我?” 他张开双臂,自我陶醉道:“来吧!别犹豫了!快投进我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里!” “有病!” 温浮欢啐了一口,转身走出了山洞。 螭纹兽果然已经走了。 她在被撕成碎片的骑马装附近,找到了缀着流苏的竹哨,并且用力吹响了它。 不多时,百里炎便循着哨声找到了温浮欢。 “阿炎,你去帮我准备一身和我刚才身上穿的类似的骑马装、金疮药和两匹……” 温浮欢想了想,以秦玉良的脚伤,只怕也骑不了马了,于是改口道:“准黑一匹马吧!要快!” 百里炎点点头,领命离开了! 温浮欢回到山洞后没多久,百里炎便带着准备好的东西来了。 秦玉良一面由着温浮欢替他包扎伤口,一面偏头打量相貌丑陋且弓腰驼背的百里炎,眼神里满是怀疑。 “这人谁啊?可靠吗?”他问。 “比你可靠!”温浮欢头也不抬的说。 等到替秦玉良包扎完伤口,她起身介绍道:“他是百里炎,我一般都叫他阿炎,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温浮欢把秦玉良的身体扳到一边,交代道:“我要换衣服了,不许偷看!” “这我可……” 秦玉良正想转过头,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弹不得,不禁气恼道:“欸,你居然让他点了我的穴道,你当真以为我会偷看不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 “阿炎,他太吵了!”温浮欢道。 百里炎二话不说,又点了秦玉良的哑穴。 这下好了,秦玉良不仅不能动,连话都说不了了! 温浮欢给自己包扎了伤口,换上百里炎准备的衣裙,三人一起走出山洞。 秦玉良一看山洞外只有一匹马,顿时乐了! “温二小姐是要同在下共乘一匹马么?在下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秦玉良伸出手道:“温二小姐请!” “还是秦公子先请吧?”温浮欢笑道,笑容里莫名多了一丝戏谑。 “我?” 秦玉良刚一开口,就被人抗了起来,打横放在了马背上。 他一脸目瞪口呆的望着百里炎。 “喂,你做什么吗?我是要骑马,不是要趴马!快放我下来!你这个……”他本来想说丑八怪的,可是一对上百里炎森寒的眼,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谢了,阿炎!” 温浮欢向百里炎道了声谢,翻身上了马,轻拍了拍秦玉良的背:“秦公子,我们出发咯!哈哈!” 秦玉良就这么趴在马背上,一路颠簸,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 走了一多半的时候,温浮欢突然见到前方有火光闪动,隐约还有人声传来,似乎是在喊——“秦公子,二小姐!” 温浮欢唤来百里炎,让他把秦玉良掀起来,使他骑在马上。 百里炎做完这些后,重新消失不见了。 温浮欢则对着越来越接近的人群喊道:“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在这里啊!” “是二小姐!他们在那儿!”有眼尖的人指着温浮欢的方向道。 分布在密林中寻人的下人闻言,纷纷朝他们跑了过来。 温浮欢对身后的秦玉良道:“……该怎么说,我路上已经交代过了,不用我再强调一遍了吧?” 秦玉良向前一凑,下巴抵着温浮欢的肩窝,一只手更是不安分的摸向她的纤腰。 “放心,爷记得清清楚楚的!”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被温浮欢捣了一拳,吃痛的向后蜷了过去。 温浮欢二人回到帐篷处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了,可是不管是温家还是卢家的人,谁都没有先离开,一个不落的全在这里等着。 殷老夫人更是在帐篷外面走来走去,谁劝她进去帐篷等,她都不听。 温家的其他人于是也只能陪着她,一起在外面等着。 毕竟是秋夜,气候寒凉,在外面稍待片刻还行,站得久了难免会有些冷,纵然裹了披风,仍让人觉得丝丝凉意沁身入骨。 温落娉拢着双臂,小脸上尽是抱怨和不满。 她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温书恒,眼神示意他去劝劝殷老夫人。 这都大半夜了,他们还要在外面等到什么时候啊?难不成一直要等到找到温浮欢? 别温浮欢还没找到,他们倒先冻死了! 温落娉越想越憋屈,再次碰了碰温书恒,小声道:“大哥,老夫人最听你的话,你好歹去劝一下她,这在帐篷里不一样也是等么?” 温书恒冷冷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劝说的打算。 在他看来,温落娉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温浮欢失踪的时间越长,生还的几率就越低,如果可以,他倒真希望一直都不要找到温浮欢! 能就此要了温浮欢的命,这一晚上挨的冻也值了! 温落娉想不了温书恒那么深远,她在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忍不住上前,劝说殷老夫人道:“老夫人,秋夜寒凉,您还是回帐篷里等吧!免得受了风寒!” 殷老夫人缓缓转头,看着她道:“回帐篷里等?” “嗯,您身体要紧……” 温落娉话还没说完,便被殷老夫人沉声打断了。 “这是你做姐姐的应该说的话吗?欢儿如今尚在密林中下落不明,你连在外面等都不愿意等了?” “娉儿不是那个意思!”温落娉连连摆手解释。 殷老夫人压根不听她的解释,兀自斥道:“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觉得冷吗?你觉得冷,回帐篷去啊!没有人强迫你非要在这里等!哼!” 温落娉还想解释什么,被温书恒强行拉了回来。 “你少说点吧!”温书恒道。 第74章 二房很失望 温落娉气的一跺脚,双手抱臂,闷声不语。 她就是想不明白了,同样都是嫡出的孙女,殷老夫人怎么就那么重视温浮欢? 温浮欢不见了,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找不说,还让这么多人都陪着她一起在这里干巴巴的等着! 呵,她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温浮欢是她的孙女!是温家的小姐! 温落娉的贝齿紧咬下唇,眸子里难掩嫉妒和愤恨。 不过很快,她就不生气也不嫉妒了! 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那么温浮欢现在应该已经死了,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死人计较呢? 思及此,温落娉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这时,柳儿远远瞧见从前方走过来一群人,人群中间骑在马上的女子,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人! “小姐!” 众人闻声,纷纷朝前方望了过去,表情或惊或喜。 温书恒等人则是脸色大变,各个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温落娉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方才还激动和喜悦的心顿时跌落谷底,怔怔的望向前方骑马而来的温浮欢。 她骑在马背上,风姿招展如迎风摇曳的夏花。 温落娉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温书恒。 不是他说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么?不是他说一定能除掉温浮欢么?怎么她还活着?而且看样子还活的好好的? 温书恒也疑惑不已。 他分明花重金雇佣了江湖上的死士,让他们一定要了温浮欢的命! 万一……就算那些人失手了,他还另外有后招,温浮欢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可是她的确活着回来了! 她不仅活着,而且安然无恙! 温浮欢走近后,翻身下了马,柔和而淡然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温落娉和温书阳的! 温书恒极擅长伪装,想必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从他脸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可是温落娉和温书阳不一样,他们的想法几乎全写在了脸上! 温书阳是先震惊,后害怕,最后就只剩下“我早就猜到会这样”的表情,颓然的垂下了头。 温落娉则是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仿佛看到了鬼一样,脸上的震惊不言而喻,接着就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愤恨和不甘! 看来她没死,让二房的人很失望啊! 温浮欢心里这么想着,抬眼间瞧见柳儿忙不迭的跑上前来,泪眼汪汪的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你没事吧?啊?有没有受伤?”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柳儿的问题,殷老夫人已经在徐嬷嬷的搀扶下走到近前。 “祖母,欢儿不孝,让您担心了!”温浮欢说话间便要下跪。 殷老夫人急忙扶起她,欲言又止了半晌,这才眼眶微润的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卢家的人也急急迎了过来。 尤其是卢老爷,他疾步跑到秦玉良面前,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关切和担忧,倒不如说是忐忑和惶恐。 “秦,秦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下官可就要差人搜山了!” 秦玉良抬手制止了卢老爷,轻描淡写的说:“卢老爷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在密林中迷了路,又不小心中了猎人的陷阱,幸得温二小姐相救,这才能安全回来。” 一听到秦玉良中了猎人的陷阱,卢老爷也顾不得思考其中的真假,着急忙慌的问道:“中了陷阱?有没有受伤?伤到哪里了?” 他这才注意到秦玉良受伤的左脚,鲜血已经浸透了包扎伤口的布条。 “哎呀,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还了得?” 卢老爷对扶着秦玉良的下人吼道:“一个二个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秦公子扶进帐篷里!” 他又转头吩咐卢府的管家道:“快去请大夫!快呀!” 眼看着秦玉良被众人簇拥着向帐篷走去,温浮欢收回目光,表情若有所思。 “欢儿,你可有受伤?”殷老夫人关切的询问。 温浮欢摇摇头,浅笑道:“欢儿没事,让祖母挂心了!” 殷老夫人瞧着她神情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只当她是累的,便说:“没事便好,快些让柳儿扶你回帐篷里休息吧!咱们明日一早就回府!” “是,祖母也要好好休息!” 温浮欢目送殷老夫人回了帐篷,自己这才向帐篷走去。 等回到帐篷里,放下布帘后,她身子一软,靠在了柳儿身上。 “小姐!”柳儿惊呼。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帐篷里燃着一灯烛火,温浮欢盘腿坐在床榻上。 柳儿坐在她身边,小心的褪去她身上的衣衫,只见她浑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处伤口,每一处包扎的绷带都是被鲜血浸透了的。 柳儿心里一颤,眼泪哗哗的掉了下来。 由于匆忙,温浮欢只是粗略的包扎了一下伤口,如今须得全部将绷带拆开来,重新清洗伤口并包扎。 柳儿用剪刀把染血的绷带剪开来,一见到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温浮欢回过头,一脸好笑的问:“受伤的人是我,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啊?” 柳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柳儿还不知道小姐吗?从小到大,小姐不管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的血,从来都是吭都不吭一声,更别提会哭了!小姐不肯哭,不愿哭,柳儿心疼小姐,替小姐哭还不行吗?” 温浮欢哑然失笑道:“真是傻丫头!” 柳儿抽了抽鼻子,用手巾蘸了热水,小心的替温浮欢清洗伤口。 “这些伤……全都是被大少爷害的吗?” “是我失策了!原以为温书恒就算再狠毒,也不过是花重金雇了杀手来杀我,而那些杀手——有阿炎就足够解决了!没想到……看来我到底还是高估了人心!” “小姐,你说的,柳儿怎么听不太懂呢?”柳儿歪着脑袋问道。 前面的她还能听懂,不就是说温书恒雇杀手行刺温浮欢么?后面怎么又牵扯到人心了呢?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还不确定,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噢!”柳儿点点头,继续认真处理伤口。 等到伤口全部包扎完毕,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亮了。 温浮欢打了个哈欠,正想在床榻上稍事休息片刻,帐篷外面便响起了动静。 第75章 我知道他是谁了 柳儿出去探看了一番,回来道:“卢家可真是着急,这天还没亮呢就开始收拾起来了,看卢老爷那样子,好像恨不得立刻就回城去!” 能让卢家这么着急的原因,无非是秦玉良以及他脚踝上的伤。 其实打从一开始,温浮欢就在怀疑秦玉良的身份。 卢明琛介绍说,秦玉良是他在帝京书院的同窗,可是秦玉良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斯文儒雅的人,而且他会功夫! 照理说,文人雅士会点拳脚功夫并不稀奇,可是他不仅会功夫,而且身手还极好。 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温浮欢还发现,秦玉良身形健硕,身上还有不少的刀伤剑伤,右手虎口处亦有很深的老茧……这些都不是寻常文人雅士会有的特征! 昨晚,温浮欢见卢老爷对秦玉良毕恭毕敬,根本不像一个世叔或者世伯对待世侄应有的态度,倒像是下人对待主子一样! 更重要的是,卢老爷在秦玉良面前,居然自称下官!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温浮欢愈加肯定了内心的猜测——秦玉良根本不是什么书院的同窗,而是从帝京过来的朝廷命官,且极有可能是武职! 名字可以改,姓氏却是轻易不会变的。 温浮欢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朝廷官员的名簿。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掠过,最终有一个秦氏官员的名字定格在了脑海中! 不管年龄还是特征,秦玉良都和这个人相符! 温浮欢赫然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精明锐利的光芒:“……我知道他是谁了!” …… 许是见到卢家准备收拾启程了,殷老夫人也命人收拾了起来。 温浮欢梳洗整齐,向殷老夫人请过安,便打算沿着河畔向前走一走。 秦玉良已经先一步坐马车回樊城去了,可见卢老爷的确非常担心他的伤,迫不及待的把他送回去看大夫去了。 温浮欢想,秦玉良应该会很头疼吧! 他千方百计的想要隐瞒身份,结果被卢老爷三言两语就漏了马脚! 一想到昨夜秦玉良脸上的无可奈何,温浮欢就忍不住轻笑。 “二妹妹在想什么?怎么这般开心?” 疏朗朗的男声传来,温浮欢侧眸,只见身穿宝蓝色锦衫的温书恒缓步走来,眉目清俊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初见时,温浮欢的确被他灿烂而又明媚的笑容所动容,还以为温书恒是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润无害的人。 结果…… 她如今终于明白,越是看起来单纯无害的人,或许只是习惯了伪装,以至于面具和脸早已融为了一体! 温浮欢浅笑,盈盈的眸子里波光粼粼,一如此刻清晨的湖面,澄透明澈。 “欢儿是在笑自己,昨个儿至夜方归,竟还没能看成枫叶林的美景!”她轻叹了一声,不无惋惜的道:“这就要回去了,有点遗憾!” “二妹妹若是想看,大哥以后再带你去看便是。” “多谢大哥,不过不用了!有些景色,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就算再去看,也不复当日的心境了!” 温浮欢凝视温书恒的双眼,“你说是吗?大哥?” “大哥是个粗人,不懂你们女儿家的小心思,二妹妹这么说,是昨个儿在林子里遇到了什么事吗?”温书恒意有所指的问。 “大哥这么问,是觉得我应该遇到什么事吗?”温浮欢不答反问。 “当然不是,大哥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山中林木繁茂,多有野兽出没,尤其是一到夜里,豺狼虎豹都出动了,二妹妹昨夜一直没回来,我们都着实替你捏了把冷汗呢!” “大哥这么一说,欢儿倒想起一件事来,昨夜我们好像看到了螭纹兽!” 温书恒眼中有光一闪而过,“螭纹兽?” “是啊!真是体形十分庞大的野兽呢!不过幸亏有秦公子在,他博学多才,知晓螭纹兽不会主动招惹人类,所以我们才躲过一劫!”温浮欢故作后怕道。 温书恒则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这时,有小厮在不远处唤道:“大少爷,二小姐,回府了!” “这就来!” 温浮欢应了一声,迈步向排成一列的马车走去。 温书恒瞧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一是怀疑她的话,二是怀疑……另一个人! …… 温浮欢回到温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床睡觉! “除非天塌下来,否则谁也不许叫我起床!”她对柳儿这般交代了一下,便蒙上锦被,准备睡他个昏天暗地。 柳儿知晓她是真的困极了,便没有打搅她,悄悄退出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 温浮欢这一觉就睡到了翌日清晨。 期间,殷老夫人打发徐嬷嬷来瞧了几次,都被柳儿以小姐身体疲乏,不便见人为由敷衍走了。 好在徐嬷嬷曾经收过温浮欢的好处,也没有过分追究什么。 温浮欢就这么一直睡,直到感觉饥肠辘辘,才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便看到了柳儿。 “什么时辰了?”她迷迷糊糊的问道。 “已经快到午时了!” “午时?我才睡了这么一会儿?” 柳儿掩唇轻笑,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小姐是睡迷糊了么?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 “啊?” 温浮欢微张着嘴,反应过来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柳儿盛了一小碗粥,端过来递给她道:“小姐这一觉睡了一天,晌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一定饿了吧?先喝点粥垫垫,一会儿又该吃晌午饭了!” 经她这么一说,温浮欢顿时觉得饿得厉害,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立刻接过粥吃了。 柳儿随后关上门,替温浮欢重新包扎了伤口。 透过不甚清晰的铜镜,温浮欢看到自己手臂和后背上都是螭纹兽的抓伤,神情渐敛,眼神也愈发凝重。 柳儿以为她是在担心会留下疤痕,安慰道:“小姐放心,柳儿出来时特意带了雪肌膏,是专门消疤去痕的!” 温浮欢知道她会错了意,却并没有解释,而是伸手轻抚染血的绷带,唇角轻牵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这些伤……我定会一一向他们讨回来!” 第76章 真实身份 温浮欢决定先去找秦玉良。 一来想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二来也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尽管她知道自己的猜测肯定八九不离十。 卢家的人对待温浮欢极是客气,知道她是探望秦玉良的,二话不说就带她去了秦玉良养病的厢房。 “秦公子就在里面,温二小姐请进,奴婢就先告退了!”丫鬟恭敬而又客气的道,言毕便缓缓退了出去。 温浮欢走进里间。 秦玉良左脚脚踝处缠了厚厚的绷带,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他听到动静睁开眼,一看到来人是温浮欢,立刻咧开嘴笑了。 “温二小姐亲自来看在下,在下真是不胜荣幸啊!”秦玉良语气促狭道。 “是么?” 温浮欢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面带微笑的说:“秦公子是为了我才受的这伤,我来探看也是应该的,不知道秦公子的伤……” 她的纤手轻轻抚过秦玉良的腿,后者顿时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不过也只是片刻而已。 温浮欢抚到他脚踝处的手倏然用力,笑中带着阴狠,继续刚才未完的话:“……可好些了?” 秦玉良立刻吃痛叫道:“疼!疼疼疼疼!快放手!” 温浮欢冷哼一声,起身道:“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秦、将、军?” 秦玉良闻言脸色倏然变了! 他抬头望向温浮欢,只见后者面无表情,既不是初见时的清冷孤傲,也不是熟悉后的沉静内敛。 那双璀璨如暗夜星子的眸子里,透露出秦玉良从未见过的戒备和敌意。 他收起玩笑的模样,正色道:“你知道了?” 温浮欢没有回答,仍旧目光戒备的看着他。 秦玉良无奈摊手:“是,我是向你们隐瞒了我的身份!我并非卢明琛在帝京书院的同窗,我的名字也不叫秦玉良,我叫秦琅,我是……” 他蓦地顿住了。 温浮欢睨着他,冷笑道:“秦将军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呢?你一个堂堂的朝廷正四品骁骑将军,千里迢迢来到樊城,该不会只是为了游山玩水,顺便戏弄一下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吧?” 她冷嘲热讽的语气让秦琅眉头紧皱。 秦琅望向她,表情认真道:“我从未戏弄过你,我同你是真心相交的!” “真心?连名字都不肯据实相告,能有几分真心呢?” “欢儿!” 秦琅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受伤的脚踝,直接跳下了床,却没防备着自己根本站不稳,径直向前摔了过去。 温浮欢急忙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拉,两人一并倒在了床上。 秦琅刚好压在了她身上。 “你起来!”温浮欢推他道。 “我不起来,除非你肯听我解释!”秦琅耍无赖道。 温浮欢抬眼怒视他,奈何后者就是一动不动,似乎打定了主意,若是温浮欢不听他解释,他就绝对不会起来! “早知道就不拉你了,摔死你多好!”温浮欢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我说你先起来,我听你解释还不行吗?” 秦琅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缓缓挪开了身子,并且费力的坐起身来。 “我知道你不是会对外宣扬的人,我索性全部同你说了吧!我来樊城,是有任务在身的!” 秦琅说,樊城周边常年有匪贼作乱,百姓不堪其扰,于是身为樊城地方官的卢老爷便上书皇上,请求派兵剿匪。 皇上思量之下,派了秦琅过来。 秦琅之所以隐瞒姓名和身份,一来是为了暗中查探山匪的情况,二来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山匪有所提防。 “这么说还是我错怪你了?”温浮欢挑眉道。 “错怪说不上,毕竟我的确欺骗了你,你会生气也很正常!”秦琅道。 “所以你玩世不恭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了?”温浮欢又问。 秦琅摩挲着下巴,细细思考了片刻,道:“嗯,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说喜欢你,想要娶你那些话,可都是认真的!” “我明白了,你没有伪装什么,你本就是个登徒浪子!” “欢儿~~~” 秦琅突然凑了上来,又被温浮欢亮出来的匕首,生生吓退到床角。 温浮欢收起匕首,淡声问道:“你说你是奉命来剿匪的,可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呢?” 这也是她虽然一直怀疑秦琅的身份,却不敢确认的原因——他实在不像是有皇命在身的样子! 说起这个,秦琅顿时泄了气。 “快别提了!我一到樊城,就去查探了山匪驻扎的山头,就是和你在景华寺初遇那天晚上……” 秦琅向温浮欢眨了眨眼,奈何对方根本不理会他这一茬。 他自觉无趣,只好继续说:“我发现岳舟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想要从正面拿下根本没可能,可是他们又不会倾巢出动,一次只会派出一队人出山,贸然出兵也只会打草惊蛇,让山上的人戒备起来!” 秦琅叹了口气,一筹莫展道:“要说这剿匪,还不如打仗呢!战场上正面对决,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剑,多痛快啊!” 温浮欢实在理解不了他的这种痛快,不过她心里却有了另外一种打算。 “若是我有法子能助你剿灭山匪,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她问。 “什么要求?” “把匪首交给我审问!” 温浮欢怀疑双亲的死有蹊跷,而不管是不是岳舟山的盗匪杀了他们,那个盗匪头子一定知道什么! 凭她的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和那么多盗匪抗衡的,如今正好借住秦琅的力量! 秦琅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能有什么好法子呢?” 要知道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不然也不会在樊城耗这么久了! 温浮欢对上他好奇的双眼,表情淡然道:“我暂时还没想出来,等过些时日,我把温府里的事情处理好了,自会想出法子来的!” 秦琅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想出办法,不过眼下他也只有选择相信温浮欢了! “欸,你说的温府的事情,是指温书恒么?是他对吧?想利用螭纹兽要了你的命的人,是温书恒没错吧?”秦琅冷不丁的问道。 第77章 牵线做媒 温浮欢极浅的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秦琅的问题。 她起身走到窗边,瞧着在青花瓷盆里生机盎然的兰花,漫不经心道:“秦将军不是说过吗?豪门世族,多得是旁人看不到的肮脏龌龊事!他们既能设计让三弟弟坠马,并且险些丧命,为什么不会对付我呢?” “……可你毕竟只是个女儿家!”秦琅皱眉。 若说他们对付温书麒,是由于温书麒是三房的独子,将来势必会和二房争夺温家的家业,可温浮欢不一样啊! 她是女儿家,将来是要嫁出去的! 难不成二房连那不值一提的陪嫁也看得上眼? 秦琅觉得,温书恒冷静果决,不像是那种会着眼于蝇头小利的人! 似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温浮欢淡声道:“秦将军想太多了,他们设计让三弟弟坠马,多半是不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去枫叶林,好让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至于为什么对付我……一个人若是看另一个人不顺眼,想要除掉她的理由多得是!” 秦琅同意温浮欢说的话。 有些人天生就能做朋友、做兄弟,而有些人大概是八字不合,注定只能成为彼此对立的敌人! 天命如此,无可厚非。 思及此,他不禁轻叹了一声,打起精神对温浮欢道:“呵,温书恒居然想要了你的命,我这就去宰了他!” 说着便欲起身拿剑。 “就凭你?”温浮欢转头睨着他,“站都站不稳,还想宰人?” 秦琅被戳到痛处,忙挺直胸膛,故作强硬道:“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宰个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温浮欢撇了撇嘴,明显不相信他的大话。 他就算是朝廷命官、骁骑将军又如何? 温书恒又不是傻子,不会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让他宰的,况且秦琅没有宰温书恒的理由,杀了人一样是要偿命的! “秦将军还是顾好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温浮欢向他略一颔首,转身向外面走去。 “喂!你别再叫我秦将军了好不好?多生疏啊!”秦琅在她身后大声喊道。 温浮欢哂笑。 秦琅不想她这么称呼他,应该和生不生疏无关,估计是觉得每每听到这个称呼,都觉得温浮欢是在刻意提醒他,他曾经骗了她的事! 温浮欢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所以她没有理会秦琅的要求,径直走出了厢房。 温浮欢没有直接出卢府,而是去找了卢夫人。 现在卢家上下都把她当作了救命恩人,对她客气的不能再客气了——谁让她救了秦琅呢? 秦琅可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员,若是在樊城出了什么事,卢老爷乃至卢家都脱不了干系! 是以卢夫人一见到温浮欢,立刻笑逐颜开的迎上来,拉着她的手道:“几日不见,温二小姐是愈发端庄漂亮了!” “卢夫人过奖了,欢儿再怎么漂亮也不及夫人您保养得宜!若是夫人同我一起出门,旁人只怕会误认为是姊妹呢!”温浮欢水眸含笑道。 世人都喜欢听好话,卢夫人也不例外。 听到温浮欢这么称赞她,尽管知道是恭维的话,卢夫人心里还是高兴得乐开了花。 “温二小姐可真会说话,难怪这么讨老夫人喜欢呢!来,快坐!” 卢夫人拉着温浮欢的手在椅子上坐下,命丫鬟沏茶、端点心,眉眼含笑的静待她说明来意。 温浮欢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其实欢儿找夫人,是因为来之前,祖母特意交代给了欢儿几句话,让欢儿务必转告给夫人!” “噢?是什么样的话呢?”卢夫人正色问道。 似是瞧着她一脸凝重,温浮欢轻笑道:“夫人不必紧张,不是什么坏事!祖母听闻夫人娘家有个侄女儿,年方十八,生得极是水灵,便想说夫人什么时候得空了,带了表小姐一起去府上喝茶!” 顿了顿,温浮欢又压低了声音道:“这表小姐不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么?也是时候该到处多走动走动了!难保不会遇到称心如意的公子呢?” 卢夫人立刻会意。 她娘家大哥的确有个女儿,名唤蒋乐婉,样貌标致端庄,又是个极擅诗词、懂抚琴下棋的女子。 至于为何二九芳华了还未许配人家,是因为蒋家小姐眼界极高,上门提亲的人家她都看不上眼。 蒋老爷只这么一个女儿,打小便疼爱得紧,于是也不勉强她。 谁知道这一拖就拖了好几年,现在可把蒋老爷给愁坏了,到处托人帮蒋乐婉寻觅合适的公子少爷。 可是放眼樊城,条件不错、年龄相当的都已经婚娶,其他家世样貌都不错的,年龄又小了些! 卢夫人这个做姑母的也愁,只是到底不是自家女儿,所以便没那么上心! 如今听温浮欢提起,温家似乎是有意和蒋家结亲,而温书恒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相当不错的人选! 只是事到跟前,卢夫人却犹豫了起来。 “怎么?夫人是觉得我大哥配不上蒋家小姐么?”温浮欢疑惑问道。 “当然不是了!温大少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会配不上呢?我倒担心他未必瞧得上我那侄女儿呢!”卢夫人笑道。 其实如果可以,她原是打算撮合温书恒和卢明雅的,毕竟在樊城,能和他们卢家算得上门当户对的,也只有温家了! 奈何卢明雅一颗心全系在秦琅身上,谁劝也不听! 卢夫人心想:罢了,若雅儿真有本事让秦琅娶了她,以秦琅如今的官位,以及秦家在帝京的声望,那她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别的不说,比起秦琅,温书恒可差了好大一截子呢! 这么一想,卢夫人顿时欣慰了不少。 “温二小姐,我多嘴问一句,这件事是大少爷的意思呢?还是老夫人的意思呢?”卢夫人想知道事成的几率有多大。 温浮欢闻言轻笑:“卢夫人这话可是有趣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的意思还不就是大哥的意思么?” 卢夫人恍然。 “瞧我,怎么问出了这等蠢笨的问题?二小姐说的极是,烦劳二小姐回去禀告老夫人,就说我不日便带婉儿前去叨扰!” “欢儿一定把话带到!” 温浮欢起身,盈盈施了一礼:“欢儿告辞!” 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堂屋,眸子里光芒渐盛——温书恒,我的计划已然展开,你可准备好接受我的回敬了吗? 第78章 雨中送伞 回温府的路上,柳儿不解的问:“小姐,老夫人何时说过要替大少爷和蒋家小姐牵线的话了?柳儿怎么不记得呢?” 温浮欢食指轻点她的额头,浅笑道:“祖母何时说过这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不是乐于促成这件事!” 她掀开车帘,沉静的眸子看向繁华喧嚣的元华街。 殷老夫人如今最挂念的,应该莫过于温书恒的亲事了吧? 既然如此,她这个做孙女的,岂有不替她解忧的道理? 马车在温府门前停下,温浮欢进入温府,走的却不是通往静芜苑的路。 “小姐……不回院子吗?”柳儿问。 “先去一个地方。” 不等柳儿再问,温浮欢便主动道:“得找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机会,把蒋家小姐的事向祖母提一下才好!” 她们去了三夫人秦氏的蒹葭苑。 温浮欢让柳儿把事先买好的糕点,交给秦氏的贴身丫鬟海棠。 “今儿个去卢府探望秦公子,回来的路上恰巧路过庆源斋,想着三夫人喜欢吃那里的芙蓉糕,便买了些,还请三夫人笑纳!” 秦氏一面命海棠把糕点拿下去摆盘,一面笑看着温浮欢:“二小姐真是有心人,竟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糕点!” “欢儿其实是有事要求三夫人,这糕点是拿来讨好的!”温浮欢半开玩笑道。 秦氏闻言,将房里的闲杂人都打发了去,并请温浮欢去里间坐下。 温浮欢把同卢夫人说过的话,又向秦氏说了一遍,希望她能找个恰当的时机,在殷老夫人面前提一下蒋乐婉的名字。 殷老夫人一门心思想要替温书恒寻个良配,若是知晓樊城里还有这么一个妙人儿,肯定不会错过的! “……最好是这两日,至于怎么同祖母说,说什么,就全由三夫人做主了!”温浮欢浅啜了一口清茶,慢条斯理的道。 “二小姐这哪里是有求于我,分明是在帮我呢!”秦氏既惊喜又感激道。 上次温书麒受伤的事情,殷老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有些责备秦氏,觉得她身为人母,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好,因此对她十分不满。 到现在,她去向殷老夫人请安,后者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 秦氏很想改变这种局面,却找不到合适的法子,没想到温浮欢倒给出了她一个不错的办法。 蒋乐婉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就算温、蒋两家最终结不成亲家,殷老夫人也会觉得她这个婶母是尽了心的,必会对她有所改观。 一想到这个,秦氏便愈发感激温浮欢了。 “二小姐这么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了!”秦氏由衷道。 “三夫人客气了,我们说好要互相照拂的,欢儿帮你就等于是帮自己,不是吗?” “说的是呢!” 该说的话说完了,温浮欢正打算起身告辞,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三弟弟可在?”她顿住脚步问道。 “在呢!在西边的厢房里养伤呢!我让海棠带你们过去!”秦氏忙道。 养伤? 温浮欢不觉好笑。 温书麒好像只是骨头脱臼了,接上便好,应该不至于到养伤的地步吧? 想归想,她什么都没说,在海棠的引领下去了温书麒的厢房。 比起一直歪在床上的秦琅,温书麒显然自由得多。 他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练练字,没有一刻闲下来过,只不过每一件事都做得不长久,总觉得有些心浮气躁。 直到见到温浮欢进来,温书麒脸上的烦躁才少了些。 “二姐姐。”他拱手道。 温浮欢摆摆手,微笑道:“自家人,不用拘礼了!” 她走到书案前,看着乱作一团的文房四宝,不禁笑了笑,转身问道:“听三夫人说你在养伤,养的怎么样了?” 温书麒顿时泄气道:“二姐姐就别再取笑我了!那点小伤当日便好了,都是母亲怕老夫人责备,硬生生让我在屋子里待了好些天,功课都落下不少呢!” 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埋怨,温浮欢轻笑道:“读书不在多而在精,学得好了,学多学少并没有太大差别,说到底人生在世,书上能用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温书麒对温浮欢的话似懂非懂,挠挠头,笑得一脸憨厚:“二姐姐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不过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呀!既然这些日子学不了新功课,温习一下旧的功课也是一样的!” 温浮欢同温书麒闲聊了片刻,便起身准备离开。 “二姐姐,你今儿个穿得太单薄了,我听丫鬟们说,这几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只怕是要下一场暴雨,二姐姐以后出门,不妨多带一件披风!再拿把伞!”温书麒表情关切的提醒。 温浮欢望向窗外。 不晓得几时,天空竟变得阴沉沉了,连片的乌云堆积在一起,仿佛在酝酿一场酣畅淋漓的疾风骤雨。 “是啊,要下大雨了呢!有些暴风雨,一件披风、一把骨伞便能抗过去,再不济不出门便是了,可是有些暴风雨偏偏是躲不过的,既然如此,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温浮欢喃喃道,抬脚从门槛上迈了过去。 温书麒望着温浮欢的背影,依稀觉得她似乎比初到温家时瘦弱了些。 她总是这样表情浅淡,眸光沉静,如盛夏莲花瓣般娇美的容颜上似乎氤氲着薄雾,不管旁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她真实的模样。 离开蒹葭苑没多久,阴沉沉的天空中便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雨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下来,瞬间便湿润了青石板的路面,在黑灰色的房瓦上奏出一篇恢弘却哀戚的乐章。 柳儿正想拉温浮欢去垂花门下躲一躲,却见温书麒匆忙跑了出来,手里擎着一把青稠伞。 伞骨温润微凉,青稠的边角绣了细碎的白梅。 他把青稠伞塞到温浮欢手里,目光诚挚的道:“暴风雨就算躲不过去,有把伞总还是好的,毕竟聊胜于无嘛!” 说完,他便咧嘴一笑,转身冲进了雨里。 望着温书麒在雨中狂奔,温浮欢蓦地心头一暖——有些人,总是在你对这个世间渐渐绝望的时候,给予你猝不及防的温情! 第79章 试探 “阿嚏!” 这是下午以来,温浮欢打得不知道第几个喷嚏了。 她自认为身体还算健壮,不知道为什么淋了不过片刻的雨,竟就要染上风寒了。 袁姨娘一面把绢帕递给她,一面将巧儿刚端上来的姜汤递给温浮欢:“快些趁热把姜汤喝了,祛祛寒!” 温浮欢接过姜汤,却推开了袁姨娘的帕子。 “姨娘还是离我远一些吧!若是不小心把病气过给了你,欢儿的罪过可就大了!” “瞧你说的,病气哪有那么容易就过给人的?” 袁姨娘嘴上这么说,却是收回了手,催促温浮欢把姜汤喝了。 还真别说,这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就连鼻子也不像刚才那么痒了! 温浮欢索性又让柳儿盛了一碗,小口的喝了起来。 “姨娘这儿的姜汤都这么好喝!” 她眯起眼,咂巴嘴的模样像极了午后阳光下,在墙根晒太阳的鸳鸯猫儿,浑身透着说不出的慵懒。 “你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袁姨娘笑嗔道。 “我才不要做什么大家闺秀,整日里端着,累不累啊?就像这几日接连下雨,大家闺秀们估计连门都不出了,怕湿了自己的绣花鞋!” 袁姨娘闻言,不禁掩唇轻笑。 温浮欢到底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偶尔也会流露出她这个年龄才会有的娇态来! “这话关上门说说倒也罢了,可千万别让夫人或者老夫人听到了!”袁姨娘笑道,本来也比温浮欢大不了几岁,却偏偏给人一种长辈的感觉。 温浮欢点点头,转颐看向屋外。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堆积的乌云像是一个灰色的罩子,兜头罩在了樊城上空。 “天气不好,心情也好不起来,这会儿要是有件喜事就好了,府上也能跟着一起热闹热闹!”温浮欢托着下巴道。 袁姨娘低着头,神情专注的缝制孩子穿的小衣服,一针一线缝得极是细密。 “这会子能有什么喜事啊?”她顺嘴问道。 “那可不见得!” 温浮欢凑近袁姨娘,神秘兮兮的道:“我听祖母身边的徐嬷嬷说,大哥好像快要定亲了!” “什么?!” 袁姨娘手一抖,绣花针便扎到了手。 “哎呀!” 温浮欢低呼了一声,急忙拿开缝了一半的小衣服,只见袁姨娘纤细白皙的食指上,渐渐涌出了一个圆润饱满的血珠。 “……都流血了!”柳儿在一旁叫道。 “没事的!” 袁姨娘把手指伸进嘴里吸吮了片刻,拿出来道:“看,这不就不流血了!” 说话间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小衣服,继续缝了起来,只是表情却不复方才的柔和恬淡,似乎有一丝焦虑掺杂在里面。 温浮欢同柳儿互看了一眼,道:“姨娘这样,倒显得欢儿小题大做了呢!” “哪里有?我知道二小姐是关心我!” 顿了顿,袁姨娘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二小姐刚刚说大少爷……要定亲了?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呢?” “就是城西蒋家的小姐,蒋乐婉!蒋家是卢夫人的娘家,也是樊城的大户,家里是做粮食生意的,和咱们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祖母好像挺喜欢蒋家小姐的!” 袁姨娘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黯然,旋即道:“老夫人年纪大了,瞧见年轻的姑娘家,总是欢喜的!不过大少爷素来游历四方,只怕未必会喜欢一板一眼的闺阁女子!” “欢儿原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那蒋家小姐和寻常的闺阁女子不一样——她饱读诗书,早年也随蒋老爷去过不少地方,人又生得天香国色!” 温浮欢偷眼瞧了一下袁姨娘的表情,继续道:“听说初见之时,两人就相谈甚久,甚至约好了下次一起去游湖!依欢儿看,这好事怕是要近了!” “是么?那可真要恭喜大少爷了!”袁姨娘不无失落的说,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姨娘……不高兴么?”温浮欢冷不防的问道。 袁姨娘猛然回过神来,注意到温浮欢探究的目光,忙摇摇头,勉强笑道:“没有,我只是身子突然不舒服。” “身子不舒服啊?” 温浮欢站起身,“那姨娘且回房休息吧!欢儿就此告辞了!” “二小姐慢走!” 温浮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荨芳阁。 等到她走远后,袁姨娘招手唤来巧儿,让她凑近道:“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蒋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还有她和……和大少爷到底怎么样了?” “姨娘,您这是何苦呢?您又不能……” 巧儿话还没说完,就被袁姨娘狠狠瞪了一眼,斥道:“让你去打听,你就去打听,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是,姨娘,奴婢这就去!” 巧儿忙不迭的走开了。 袁姨娘放下手里的伙计,轻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喃喃道:“……千万,你可千万莫要负了我!” 离开荨芳阁,温浮欢脸上娇俏天真的模样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冷静和沉敛。 “小姐,袁姨娘和大少爷真的……”柳儿欲言又止,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浮欢回过头,望着荨芳阁的垂花门,似乎还能隐约闻到院中草药清冽的香味,药虽好,却也是医人不医心。 她收回目光,淡声道:“真与假,日后自见分晓!我交代你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 柳儿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根本用不着安排,卢夫人带蒋小姐来府上的时候,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而且大少爷的确对蒋小姐很中意!小姐你可真是神了,连这个都能猜得到!” 瞧着柳儿目露钦佩,温浮欢反问道:“你真以为我是猜的么?” “难道不是吗?” 温浮欢笑而不语。 其实很多看似偶然的事情,都有它的必然性! 樊城有那么多大户人家,更有数不清的千金小姐,难道她真的只是偶然选中了蒋乐婉么? “书生与花魁的戏文可听过?”温浮欢问。 “小姐是说的评戏《杜十娘》么?这和大少爷还有蒋小姐有什么关系啊?”柳儿一头雾水。 “花魁和书生尚能有一段风月,那书生与假扮花魁的小姐,何尝不能成就一段姻缘呢?”温浮欢话里有话的说。 第80章 罗氏的刁难 和温浮欢预料的一样,巧儿果然去了温府各处,旁敲侧击的打听温书恒和蒋乐婉的事情,并且知道了温浮欢想让她知道的消息。 柳儿一面感叹袁姨娘身为温承泰的妾室,居然和温书恒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另一面又佩服温浮欢的心思缜密,料事如神。 “小姐这是不是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小姐才不是黄雀,小姐是藏在黄雀后面的猎人,谁都逃不出小姐的手掌心!”柳儿表情得意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抬起头看向高远的天空。 突然一阵风过,枝头上仅剩的一片枯黄的树叶也被吹掉,打着旋儿缓缓落了下来,像是一只寥落的蝴蝶。 温浮欢伸出右手,枯叶便落在了她素白的掌心。 “我从未想过成为猎人或者下棋之人,也从不曾想操控任何人的命运,但是这不代表我会愿意成为别人的猎物或者棋子!犯我者,必除之!” 她眸光蓦地冷戾,右手蓦地握紧成拳,枯叶瞬时化作齑粉! 温浮欢张开手,将碾成粉尘的枯叶抖落到地上,抬脚向屋子里走去。 丁香正在屋子里打扫,见到她进来,忙停下手上的活,恭敬道:“二小姐。” “你出去吧!这里先不用你伺候了!”温浮欢摆手道。 “是,奴婢告退!” 丁香眉眼低垂,缓缓退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不过她并没有走远,而是绕到了窗户处,将耳朵凑近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 只听柳儿略带焦虑的问道:“小姐,袁姨娘的身子如今是越来越重了,她怀有身孕的事……只怕快瞒不住了!” 袁姨娘怀孕了?! 丁香捂着嘴,一脸吃惊。 她继续附耳细听。 “柳儿,你记住了!不管瞒得住还是瞒不住,这个消息一定不能从我们这儿传出去,袁姨娘怀的是温家将来的四少爷,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我可吃罪不起!”温浮欢声音严厉的嘱咐道。 “是,小姐!” 听到屋里再没了什么动静,丁香悄悄的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房中,经过几番思量,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罗氏。 一来她本就是罗氏安插在静芜苑的眼线,需要随时向罗氏报告自己见到或者听到的任何事情;二来袁姨娘怀了小少爷可是大事,没准儿罗氏会记她一功,顺便赏她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丁香换了身衣服,悄声离开静芜苑,偷摸向沁芳斋走去。 …… 沁芳斋里间,罗氏听了丁香的禀告,气的一掌拍在床榻的矮几上。 “袁青岩那个贱蹄子竟然怀了老爷的骨肉?而且还是个男娃?” 她转头怒视丁香,质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丁香被罗氏凶狠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的点头道:“千真万确!奴婢亲耳听到柳儿同二小姐这么说的,不会有假!” 罗氏身边新调来的姓周的嬷嬷说:“夫人,二小姐素来和荨芳阁的那位走得近,老奴觉得这消息多半是真的!” 罗氏点点头,对丁香道:“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丁香起身走到门口,正要出去,被周嬷嬷叫住了。 周嬷嬷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银锞子,笑眯眯地说:“有劳姑娘了,日后静芜苑若是再有什么消息,还请姑娘及时告知!” 丁香掂了掂银锞子的分量,笑道:“嬷嬷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告退!” “姑娘慢走!” 目送丁香远去,周嬷嬷立刻敛了笑,转身走进里间。 “夫人,袁姨娘这次怀孕的事情连老夫人都瞒着,想来是打定主意要把孩子生下来了!有了上次那件事情的教训,她如今……只怕不好下手了!” 罗氏当然明白。 上次之所以能顺利拿掉袁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说到底还是袁姨娘大意了,如今再想故技重施肯定是不可能了! 罗氏摩挲着食指上的翠玉戒指,目光阴狠的说:“不管好不好下手,都不能让她有机会把孩子生下来!” 已经有了个三房的温书麒和他们争家产了,她决不允许再有什么人,来瓜分属于她儿子们的本就不多的家业! …… 一连几日,袁姨娘不是差点被走路匆忙的下人撞到,就是差点失足跌落湖中,以至于她后来几乎每天在荨芳阁,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罗氏无计可施,同时又担心袁姨娘把怀孕的事告诉殷老夫人,届时更难下手,便决定铤而走险。 这一日,殷老夫人一早便出发去景华寺诵经祈福。 自从介绍了蒋乐婉给温书恒,秦氏得了殷老夫人的称赞,在殷老夫人面前是愈发能说得上话了。 这次诵经祈福,殷老夫人还特意唤了她一起。 两人这一走,温府里最能说了算的人,就只有罗氏了。 于是,她趁着殷老夫人和三夫人都不在府上,带了一大帮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袁姨娘的荨芳阁。 袁姨娘一听说她来了,心下立时有不好的预感,急忙差巧儿去找人来救她! 巧儿前脚刚走,罗氏后脚就进了门。 袁姨娘望着来势汹汹的众人,小脸顿时苍白如纸,强装镇定道:“夫人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罗氏殷勤地笑道:“自然是有事的,周嬷嬷!” 周嬷嬷闻言走上前,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拿开了上层的盖子。 只见食盒里只放了一碗汤药。 “我是来给妹妹送药来了!” 罗氏端起药碗,笑得愈发温柔,只可惜那笑容落在袁姨娘眼里,却比幽夜鬼魅愈发狰狞可怖。 她摇着头,缓缓向后退去,颤声道:“我不喝!我又没有病!我不喝药!” 罗氏脸上的笑容一顿,倏然阴厉道:“这可由不得你!” 她向身旁的周嬷嬷使了个眼色。 周嬷嬷并罗氏身后的几个嬷嬷一起上前,抓住了想要逃跑的袁姨娘,把她硬生生的按在了床上。 袁姨娘拼了命的挣扎,奈何那几个嬷嬷都是粗使的婆子,而她的身子素来娇弱,怎么会是她们的对手呢? “夫人!夫人我求求你!你别伤害我的孩子!我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我求求你了!夫人!”袁姨娘涕泪横流的哀求道。 第81章 二小姐救我 “孩子?什么孩子?” 罗氏转头问一旁的丫鬟:“你们知道袁姨娘在说什么吗?” 丫鬟们齐齐摇了摇头。 罗氏满意的笑了笑,看向表情近乎绝望的袁姨娘。 “妹妹该不会是想孩子想的,得了失心疯了吧?你哪里有什么孩子呢?你若是有孩子,怎么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呢?” 袁姨娘不停地摇头,表情悲戚,声音嘶哑:“我有孩子!我真的有孩子的!夫人,我求求你了!你别伤害我的孩子好不好?夫人!” “啧啧,瞧这可怜的小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呐!这么好端端的人儿若是疯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罗氏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丫鬟,吩咐道:“快,把药让袁姨娘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是,夫人!” 丫鬟接过药碗,一步步走近袁姨娘。 袁姨娘无助的大声喊道:“来人!来人!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啊!” 她又转而看向屋里的丫鬟和婆子,声泪俱下的恳求道:“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 袁姨娘痛哭哀求的模样让人动容,可是她们却不敢为了她违抗罗氏的命令。 “袁姨娘,对不住了!” 端着药碗的丫鬟说完,便要给袁姨娘喂药。 袁姨娘一面拼命的摇头,一面咬紧牙关,绝不张嘴,并暗暗祈求巧儿能快些找到可以救她的人! “掰开她的嘴,把药给我灌下去!”罗氏厉声命令道。 又有两个丫鬟上前,捏着袁姨娘的鼻子和下巴,逼她张开了嘴。 眼看着碗里的药就要喂进袁姨娘的嘴里,突然有一个人从门外冲到丫鬟面前,扬手打翻了药碗。 丫鬟正要开骂,一看清来人,骂人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二…二小姐!” 袁姨娘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膜拜的目光,望着及时赶过来的温浮欢。 “二小姐救我!”她恳求道,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乍一看到温浮欢,罗氏是有些胆怯的。 不过一想到殷老夫人不在府里,已经没有人替温浮欢撑腰了,她顿时便有了底气! 罗氏目光阴狠的看着温浮欢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沉声质问道:“二小姐这是做什么?” 温浮欢哑然失笑道:“这话应该我来问吧?” 她沉静的眸光一一掠过房间里的众人,最后又落到了面容端庄但是眼神却阴狠毒辣的罗氏身上。 “夫人……是在做什么呢?” “自然是在喂药了!袁姨娘思子成疾,得了失心疯,这病可不能不治啊!” 袁姨娘连忙摇头,奈何人被婆子们压制着,只能无助的望着温浮欢:“二小姐救我!夫人要拿掉我的孩子!二小姐救我呀!” “你瞧,她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孩子,简直是满嘴的胡言乱语!” 罗氏挑眉,目光幽幽的盯着温浮欢。 “二小姐,我劝你还是莫要管这闲事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下人伤了你,我可不好向老夫人交代呢!” 话音一落,房间里的丫鬟婆子便向温浮欢靠近了些。 温浮欢望着一众虎视眈眈的下人,轻蔑的一笑,抬手便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把按着袁姨娘的周嬷嬷打得一个踉跄,歪倒在地上。 周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瞪圆了眼坐在地上。 温浮欢目光凌厉的看着其他几个婆子,厉声喝道:“还不放手!袁姨娘再不济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岂是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能冒犯的?” 在她锐利眼神的逼视下,几个婆子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讪讪的退到一旁。 “温浮欢,你到底想干什么?”罗氏尖声叫道,“别以为老夫人宠着你,你就可以在温府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 温浮欢扶袁姨娘坐好,替她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裙,又递给她一条锦帕擦脸,然后才不慌不忙的看向气急败坏的罗氏。 “呵,究竟是我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还是夫人目无王法、草菅人命呢?”她毫不示弱的反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温浮欢失声轻笑,弯身捡起地上的药碗碎片,里面还残留了些许药汁。 她把药汁凑到鼻端轻嗅了嗅,冷笑道:“欢儿也略懂医术,怎么不知道滑胎药还能治疗失心疯呢?” 她挑眉睨着罗氏:“究竟是欢儿疯了?还是夫人疯了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分明是治疗失心疯的药?怎么可能会是滑胎药呢?”罗氏嘴硬的狡辩道。 温浮欢也不同她争辩,只淡声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请个大夫来一验便知!” “你!” 温浮欢缓步踱至罗氏面前,瞧着她狰狞且愤怒的面孔。 “夫人这般残害温家的子嗣,祖母可知晓么?” 罗氏冷哼:“你少拿老夫人来压我!我知道她向着你,看你比看谁都亲,可越是疼爱的人,越是忍受不了欺骗和背叛,你说如果老夫人知道,你害死了她未出世的孙子,她还会一样疼你么?” “你想陷害我?” “有吗?我分明记得,是你明知道袁姨娘怀有身孕,却故意给她喝了滑胎药,致使袁姨娘小产,而我是来阻止你的,只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罗氏此行带了不少的丫鬟婆子,如今更是屋里屋外守得严严实实,让人插翅也难飞。 看来她虽是临时起意,却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个罪名按在温浮欢头上了! 温浮欢若只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千金小姐,面对罗氏的蛮横和强硬,只怕真的会无计可施。 可她不是! 她是死人堆里的生还者,是嗜血拼杀的幸存者,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面对罗氏的陷害,她没有惧怕,没有胆怯,甚至没有一丝动容。 温浮欢只是笑,笑得恣意而放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直笑得罗氏莫名其妙,心生不安。 她蓦地止住了笑声,望着罗氏道:“这一件怎么够呢?夫人不妨将谭姨娘的难产而死、郑姨娘小少爷的夭折以及袁姨娘的上一次小产,都一并怪在我身上!也许这样,祖母真的就会舍弃我了!” 温浮欢的目光飘向外面的一处,浅笑道:“您说是不是呢?祖母!” 第82章 苦肉计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罗氏僵直着脖子转过头,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中,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 花白头发,戴着绣花抹额的殷老夫人拄着鸩鸟头的拐杖,在三夫人秦氏的搀扶下,面无表情的踱了进来。 旁人只道殷老夫人脾气暴躁,最是易怒,却不知道她越是愤怒或者伤心到极点,表情就越是平静。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表面越是波澜不惊,内里就越是波涛汹涌。 罗氏不禁有些胆颤。 她记得上一次殷老夫人表现得这么平静,还是温承胥和沈知夏被盗匪所杀的时候。 当时,殷老夫人就是这样面无表情,望着并排放置在正堂的两具尸体,拄着拐杖的手上青筋高高凸起。 “母……母亲,你听我说……” 罗氏刚一开口,殷老夫人就举起手里的拐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头上砸了过去。 罗氏猝不及防,被拐杖打到了额头,顿时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夫人!”周嬷嬷惊叫了一声,急忙去扶她。 殷老夫人又举起拐杖,接二连三的打了下来,每一下都下了极重的手。 “我打死你这个毒妇!你害死了谭儿,害死了书轩,害死了我另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孙子,如今又要来害青岩!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打死你!”殷老夫人恨极道。 “母亲,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罗氏一边躲避殷老夫人的杖打,一面极力替自己辩驳。 “解释?我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啊?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你居然还想把一切都推到欢儿身上?看我不打死你!” 罗氏见殷老夫人根本不听她的解释,而且下手越来越狠,似乎真打算打死她,于是忍不住挡了一下落下的拐杖。 殷老夫人没防备罗氏会反抗,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就要摔倒。 “老夫人!” “祖母!” 三夫人和下人以及温浮欢齐声惊呼。 还是温浮欢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扶住了几欲摔倒的殷老夫人,关切道:“祖母,你没事吧?” “祖母没事!” 殷老夫人冲温浮欢安抚的笑了笑,转头怒视罗氏:“好你个罗玉英,你居然还敢还手!真是反了天了!来人呐!把她给抓起来!送到官府里去!” “是!” 屋外的护院应声,纷纷冲进房间,就要抓罗氏。 罗氏情急之下,拿起一旁笸箩里的剪刀,握在手里,刀尖直指众人。 “别过来!谁过来我杀了谁!” 其他人立刻被吓到了,都站在原地,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罗氏转身面向殷老夫人,愤恨且不甘心的道:“凭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 温浮欢害怕罗氏狗急跳墙,会伤了殷老夫人,主动挡在殷老夫人身前。 “夫人,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她凝视罗氏愤怒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身为当家主母,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一再残害二叔的妾室和庶出的孩子……” “你闭嘴!” 罗氏将剪刀对准温浮欢,恶狠狠的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温家!她们一个二个是什么身份?也配生下老爷的子嗣?那些贱种和他们下贱的娘一样,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呵!” 温浮欢忍不住轻笑,笑容轻蔑且鄙夷。 “借口!统统都只是借口!你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温家,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儿女!你害怕姨娘们生出孩子来分得祖母的疼爱,更害怕那些孩子来分温家的家产,不是吗?说到底,你就是一个自私且残忍的女人!只有你——不配为人母!” 温浮欢的话激怒了罗氏。 “闭嘴!我让你闭嘴!” 罗氏气急了,双手紧抓着剪刀,就朝温浮欢刺了过去。 温浮欢本来能轻易躲开,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身子一偏,避开了致命部位,让剪刀刺伤了她的肩膀。 她要在罗氏的罪状上,再多加上一条! 随着温浮欢的受伤,房间里顿时乱了起来。 护院趁机上前,制服了罗氏。 殷老夫人扶着温浮欢,看着她肩膀上氤氲开的鲜血,脸上满是惊慌和急切:“欢儿!欢儿你要撑住!” 同时疾声命令道:“大夫,快去找大夫!快去呀!” 温浮欢紧握住殷老夫人的手,脸色苍白的仿佛透明。 “祖母,欢儿…欢儿……会不会死掉呢?欢儿……好疼啊!” “不会的!欢儿不会死的!祖母不会让欢儿死的!” 瞧着她愈来愈苍白的小脸,听着她渐渐气若游丝的声音,殷老夫人的心就像是被巨石碾过,疼痛的无以复加。 她紧紧握住温浮欢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欢儿,你撑着点!大夫马上就要来了!啊!你一定要撑住啊!” 不多时,下人把大夫找了过来。 大夫一看见屋里的情况,立刻皱起眉头,吩咐下人把温浮欢抬到床榻上,其余闲杂人全都出去,只留了贴身伺候的柳儿在房里。 殷老夫人纵然担心,也顶多只能在屋外等候。 屋里只剩下温浮欢、柳儿和大夫三个人。 大夫正准备用剪刀剪开温浮欢的衣服,查看她的伤口的时候,后者突然坐了起来,脸上全无方才的虚弱。 “你……”大夫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柳儿从背后打晕了。 柳儿熟练的替温浮欢撒上金疮药,包扎好伤口,期间不无埋怨道:“旧伤还没好利索,就又添新伤!小姐这是何苦呢?平白挨了一剪子!” 温浮欢穿好衣服,表情平静的说:“苦肉计而已,不这么做,只怕祖母还是狠不下心来处置罗氏!” 殷老夫人最是看重颜面,若是想让她放下面子,除非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她亲孙女的命! 温浮欢让柳儿叫醒被打晕的大夫,丢给他一锭金子。 “知道该怎么说吧?” 大夫揉着后脖颈,一头雾水的问:“小姐的意思是?” “照重了说,越重越好!”柳儿言简意赅道。 “啊!” “嗯?” 柳儿一瞪眼,把大夫吓得一激灵,忙不迭的点头道:“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 第83章 找茬 大夫出了房间,对焦急等在外面的殷老夫人说:“所幸并未伤及要害,不过由于失血过多,仍有性命之忧,还需仔细照料才是!” 殷老夫人听到没有伤到要害,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又听到说有性命之忧,一颗心顿时又悬在了半空。 她向大夫道了谢,命齐管家将大夫好生送出门,便匆忙进了房间。 温浮欢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 殷老夫人不忍打搅她,便悄悄在床畔坐下,握住她纤细而冰凉的手,痛心道:“都是祖母不好,关键时刻竟还要让你护在身前!” 她眸色旋即一冷,沉声道:“不,这都是罗玉英那个毒妇的错!祖母只后悔,当初没狠心让泰儿休了她,这才有了今日的祸患!” 思及此,殷老夫人吩咐徐嬷嬷道:“让人把罗玉英扭送官府,再一纸诉状,把她的罪行全部写下来!我要让她给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偿命!” “是,奴婢这就去办!” 徐嬷嬷缓缓退了出去。 殷老夫人继续目光慈爱且担忧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秀眉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祖母。”她嗓音沙哑的唤道,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殷老夫人面上一喜,忙把她按回床榻上。 “你身上有伤,还是安心躺着罢!” 温浮欢复又躺回床上,秀眉微蹙道:“祖母,二夫人呢?” “罗玉英?呵,你还提那个毒妇做什么?她想要往你身上泼脏水便罢了,竟然还出手伤了你!我必饶不了她!”殷老夫人怒声道。 “二夫人想来也不是故意的,祖母就别……别生气了!” 瞧着温浮欢说话都吃力,殷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用不着替她求情,你可知道那剪刀若再往下些,你如今已经没命了!” 殷老夫人顿了顿,又自责道:“这都怪我!早知道,当初出了卢家那档子事的时候,我就该把她赶出温府!” “这怎么能怪祖母呢?是欢儿太不小心了!”温浮欢愧疚道。 “你就是太心善了!早前巧儿来求救,我就不该听你的话,让你一个人先来——这哪里有什么误会?分明是罗玉英想趁我不在府中,好拿掉青岩肚子里的孩子,顺便再嫁祸给你!” 殷老夫人重重拄了一下拐杖,恨声道:“这般心如蛇蝎的女人,留在府里也是个祸害!” 温浮欢还想说什么,殷老夫人已经站起身来。 “你受了重伤,大夫交代要静养,祖母就不打搅你休息了!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祖母自会处理!” 说罢,她便交代了柳儿几句,离开了。 …… 温浮欢就真的卧床养起了病。 三夫人隔三差五的来看望她一次,除了送些补品和药品,就是追问她,她怎么知道罗氏会选在那天动手。 “我并不知道啊!”温浮欢装傻道。 经过前面一系列的事情,三夫人总算看明白了。 在温府里,旁人只当最不能惹的是二夫人,只有她知道温浮欢才是最不能惹的。 如果说罗氏是豺狼虎豹,凶猛强悍,那么温浮欢就是一只笑面虎,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其实暗地里的爪子不知道有多锋利呢! 谁要是不长眼的惹了她,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罗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温浮欢不肯说,秦氏也就不再多问了,只嘱咐她一些多注意休息,早些养好伤一类的话。 秦氏前脚刚走,温落娉后脚就来了。 她气势汹汹,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温浮欢靠在枕头上,闲闲的瞥了温落娉一眼。 “姐姐这会子不和大哥一起向祖母求情,怎么有闲情跑到我这里来了?”她话里有话的道。 自打得知罗氏被送去官府,进而关进大牢的消息,温书恒就去找了殷老夫人。 殷老夫人往日里是疼爱他没错,可是这次的事涉及到温浮欢,以及温家的子嗣,不管温书恒怎么苦求,殷老夫人都无动于衷。 温书恒于是跪在荣锦园前,已经跪了一天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母亲怎么会被关进大牢里?温浮欢,你老实承认了吧?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对不对?”温落娉怒声质问。 温浮欢秀眉微挑,失笑道:“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是我让夫人去拿掉袁姨娘的孩子的吗?还是我把剪刀硬塞进她手里,让她捅了我一刀的?” 她目光如炬的凝视温落娉,掷地有声的说:“是夫人!是她心胸狭窄,容不下妾室的孩子!是她想要嫁祸我不成,反而恼羞成怒,拿剪刀捅了我!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这是罪有应得!” “你胡说!” 温落娉大喊了一声,张牙舞爪的扑上来,似乎想要把温浮欢撕碎。 然而不等她接近温浮欢,斜刺里伸出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的扼住了她的咽喉。 一张被火烧过的布满疤痕的脸顿时放大在温落娉眼前。 “啊——”温落娉尖叫出声。 瞧着她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温浮欢不屑的轻嗤:“就凭你,也想动我?阿炎,替我好生把姐姐送出去!” 百里炎点点头,扯着温落娉走到门口,用力把她丢了出去。 温落娉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小姐!”翠环疾唤了一声,忙上前扶起她。 “滚开!” 温落娉一把推开翠环,起身望着关上的房门,恨声道:“温浮欢,你少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惹上我们!” 温浮欢在屋里听到她的话,顿觉可笑,冷哼道:“不自量力!” 她不经意的抬眼,对上了百里炎担忧的眼神。 百里炎虽然被大火毁了容,但是那双眼睛极是明亮纯粹,仿佛不曾掺杂任何杂质,而此刻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只倒映出了温浮欢娇柔的脸庞。 他关心她,却无法言说。 温浮欢浑身的戾气倏然散了去。 她招手让百里炎在床畔坐下,伸手轻抚上他爬满伤疤的脸,痛惜道:“阿炎,你放心,等这件事了了,我们回到帝京,我一定想办法医好你!” 百里炎摇摇头,又点点头,咧开嘴,牵出了一个天真的笑。 第84章 争献殷勤 卢家人很快也知道了温浮欢受伤的消息。 卢夫人特意带了雪参、鹿茸等极名贵的药材,前来探望温浮欢,言语之间尽显关切之意。 卢家三兄妹也一起来的。 听说温浮欢被罗氏刺了一剪刀,差点危及性命,卢明帆既担忧又愤慨。 “我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什么善茬,上次设计陷害我不成,如今居然又伤了欢儿妹妹,真是太该死了!” 他望向温浮欢,信誓旦旦道:“欢儿妹妹,你放心,她既已进了大牢,我便有的是办法教训她,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帆儿!” 卢夫人沉下声音,眼神不悦的睇着他:“你又胡言乱语了!你以为官府的大牢是卢家的后院么?也能由着你胡作非为?” 卢明帆很想说,那官府的大牢可不就是卢家的后院么!平日里卢老爷也没少折磨那些犯人呐! 想归想,一对上卢夫人威严的眸子,他立时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欢儿妹妹,你且好好养伤,这些药材若是不够了,你差人通知我,我到时再多送一些过来!”卢明帆岔开话题道。 卢夫人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转而看向温浮欢,目光柔和的道:“帆儿向来是个由着性子的人,从来不知道体贴为何物,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关心一个女子呢!” 温浮欢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夫人说笑了,二少爷如此讨女子喜欢,想来是待谁都体贴入微的!”她不动声色的打了一个太极。 卢夫人笑容微僵,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卢明帆听不懂她们的话里有话,只觉得温浮欢似乎在夸他,心情异常的好。 几人寒暄了片刻,卢夫人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之时,卢明琛稍稍落后了一步,对温浮欢道:“二小姐,母亲带来的药材虽贵重,却也莫要多服,以免虚不受补!我问过大夫了,二小姐的伤还是得忌油腻和辛辣,多吃些清淡点粥菜比较好!” 温浮欢微微一笑:“多谢大少爷提醒,大少爷有心了!” “应该的。” 卢明琛躬身拱手,缓缓退到门前,转身走了出去。 温浮欢很想叫住卢明琛,向他打听一下秦琅的情况。 几日不见,不知道他的脚伤如何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样贸贸然的询问一个男子的事情,只怕会引起旁人的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温浮欢于是作罢。 …… 袁姨娘算得上是最后一个来探看温浮欢的。 她看起来有些拘束,表情生硬的紧,完全不似以往促膝交谈时的熟络和自在。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姨娘的身子没事吧?”温浮欢率先打破了沉默。 “啊?哦,没事,没事,大夫说虽然动了胎气,但是并未伤及胎儿!”袁姨娘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温浮欢眉头微皱。 “……姨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袁姨娘蓦地抬起头,对上了温浮欢沉静的眸子。 那双眸子一如当初的清冽赤诚。 袁姨娘犹豫了片刻,便开了口:“夫人……怎么会晓得我身怀有孕?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她话虽未说完,温浮欢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在怀疑我?”她直截了当的问。 袁姨娘想否认,奈何张了张嘴,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温浮欢轻笑,眼神里有些微愠色。 “姨娘觉得是我把你怀孕的事透露给夫人的?呵,你可曾想过,如果我真的和夫人是一伙的,我当时又何必出现去救你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 袁姨娘从未想过温浮欢会和罗氏是一伙,她只是怀疑温浮欢为了对付罗氏,利用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温浮欢并不打算承认。 她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我温浮欢在此发誓,若我曾做过任何不利于愿意娘和她腹中孩儿的事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袁姨娘瞪圆了眼睛,想要阻止她发毒誓,已经晚了。 温浮欢一脸坦然的望着她:“不管姨娘信与不信,消息绝不是我泄露的,而且我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说句不好听的话——拿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而我从来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袁姨娘原本也只是怀疑温浮欢,如今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多心了。 “对不起,你救了我,我还怀疑你!” 温浮欢不在意的摇摇头:“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姨娘不妨好好想想,都有谁知晓你怀孕的事,而你被拿掉孩子,对谁来说是最有利的!” 她看似说者无意,其实句句都在敲打袁姨娘,将她的怀疑引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袁姨娘思忖片刻,骤然苍白了脸色,匆忙告辞了。 柳儿正好沏了热茶过来,刚一进门就见袁姨娘形色仓惶的走了出去,还差点撞翻了她手里的托盘。 柳儿忙稳住手,疑惑的看向温浮欢。 “袁姨娘这是怎么了?撞见鬼了?” 温浮欢慵懒的靠在床头,微阖了双眼道:“世间有比撞鬼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突然发现你倾尽所有去信任的人,有一天竟背叛了自己!那种绝望,足以击溃一直以来的坚持和信仰!足以……击溃一个人!” 柳儿听不懂温浮欢的话,只觉得小姐最近说得越来越深奥了。 她倒了一杯热茶,端去给温浮欢。 “小姐,喝茶!” 温浮欢睁开眼,接过茶杯,一边小口的啜饮清茶,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听说最近有个戏班子来樊城了?” “好像是有那么个戏班子,叫,叫什么来着?哦,是玉春堂!是叫玉春堂!” “玉春堂……” 温浮欢想了想道:“袁姨娘好像很喜欢听戏。” 柳儿替她又添了些茶。 “是的呢!不过最近出了这许多事情,袁姨娘只怕是没有听戏的兴致了!” 温浮欢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仍旧自顾自的道:“大哥好像也很喜欢听戏,两人总难免会遇见的吧?” “啊?小姐,你说什么呢?” 温浮欢回过神,微笑道:“没什么,你去玉春堂一趟,让他们留个房间给我,要二楼的雅舍!” 柳儿一头雾水的应道:“好,柳儿这就去!” 第85章 私情败露(一) 唱戏和说书是樊城百姓最热衷的消遣。 戏班子的人或者说书先生通常会在茶楼、酒馆等喧哗热闹的地方搭台子,也有的茶楼为招揽生意,自己搭好台子,请戏班子前来表演。 云来坊属于后者。 云来坊是一处茶楼兼客栈,位于同元华街一巷之隔的吉安街。 虽然只隔了一条巷子,但是吉安街的繁华程度远远不及元华街,来往的行人和马车也少了许多。 云来坊的生意因此受到了影响。 正巧这几日有戏班子从帝京来到樊城,云来坊的老板便在自家茶楼里搭建台子,花银钱请了玉春堂前来表演。 这么一来,有不少百姓为了听戏,纷纷来到云来坊。 云来坊一时客如云来。 上午时分,一辆灰绸布马车缓缓停在云来坊门口。 车帘掀开,从里面下来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皆是锦衣华服,一身贵气,一看便是来自富贵人家。 老一些的妇人拄着鸩鸟头的拐杖,慈眉善目,眼神却不乏威严。 年轻的姑娘倒是个顶美的女子。 尖削的如莲花瓣似的脸庞,精巧而细致的五官,一头青稠似的乌发绾成灵蛇髻子,簪着金镶玉的钗子。 “欢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请祖母听戏了?”殷老夫人笑呵呵的问。 温浮欢娇俏一笑,搀着殷老夫人一面走进茶楼,一面笑道:“祖母整日里待在府中,想必闷得紧,正巧有个戏班子从帝京来,据闻青衣的唱腔不错,扮相也极美,便想带祖母来瞧瞧!” “难为你有心了!” 说话间,茶楼里的伙计已经迎了上来。 “温二小姐是吧?您定的雅舍在二楼,请随小的来!” 伙计在前面带路,温浮欢扶着殷老夫人紧随其后,丫鬟婆子们则走在最后面。 刚一上到二楼,柳儿便瞧见了一个熟面孔,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了?”温浮欢问道。 殷老夫人也一脸好奇的瞧着柳儿。 柳儿摇了摇头,眼睛却止不住的向不远处瞟。 殷老夫人顺着柳儿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二楼尽头的雅舍门外站了一个丫鬟,穿着打扮和她身后的丫鬟们一模一样。 “……是温府的下人?谁的丫鬟?”殷老夫人问。 “好像是荨芳阁的巧儿。”徐嬷嬷回答。 “荨芳阁?” 殷老夫人看向温浮欢,疑惑道:“不是青岩的园子么?她前几日才动了胎气,不好生在府上休养,竟还有闲情逸致跑来这里听戏?” “袁姨娘想必也是觉得府中烦闷,所以出来走走!”温浮欢道。 殷老夫人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温浮欢定的雅舍恰巧在袁姨娘的雅舍旁边。 她们一行人还没走到近前,就被巧儿发现了。 巧儿立时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双腿忍不住直打颤,差点就要跪下来。 “老…老夫人?” 殷老夫人本来没在意她,忽然见她这般诚惶诚恐,顿时停住了脚步。 这时,突然从雅舍里传出一道女子娇柔的嗓音,轻唤道:“书恒!” 殷老夫人历经半世沧桑,单就凭这一个称呼,已然猜到雅舍里有两个人,以及两人的关系匪浅。 她顿时铁青了脸色,不待巧儿出声提醒,便让徐嬷嬷捂住了她的嘴。 温浮欢也变了脸色,小声劝道:“祖母,看来今日不适合听戏,不如我们还是回府去吧!” 殷老夫人极少见的没有理会她,而是僵直身子站在门外。 雅舍里,袁姨娘唤了温书远一声,疾步上前想要拥抱他,然而温书远却在她走到近前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冷冷的睨着她。 袁姨娘表情一僵:“书恒?” 她望着温书恒冷若冰霜的脸,顿时明白了什么,苦笑着问道:“你在生我的气?” 温书恒冷笑道:“因为你——我的母亲被送进了官府的大牢,我不生你的气,难道还要感激你不成?” “你果真在怪我!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袁姨娘迎上温书恒冰冷且怨恨的目光,许久后方自嘲的笑了笑。 “呵,是,这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夫人灌我滑胎药的时候反抗!不,我甚至不该劳烦夫人,自己主动喝下滑胎药才是!” 温书恒皱眉望着袁姨娘,她现在的模样有些陌生。 他上前一步,想要拥她入怀。 “青儿……” “别碰我!” 袁姨娘大叫着推开他,含泪质问道:“温书恒,孩子不止是我的,他也是你的!你当真这么残忍,非要拿掉他不可?” “青儿,你应该明白,这个孩子不该有的,他也不能生下来!” “为什么?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袁姨娘扑到温书恒身上,抓住他的手,覆上自己隆起的小腹,痴痴地道:“你摸摸看!你摸摸看!他已经这么大了!他夜里有时候还会踢我……” “你别说了!” 温书恒抽回手,脸色难堪道:“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以你我现在的身份,他生下来对谁都没好处!” “……好处?” 袁姨娘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 “是啊!你马上就要定亲了嘛!这个孩子当然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你就让夫人不惜一切拿掉他,对不对?” “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是你告诉夫人我怀孕的事,你想借夫人的手,拿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袁姨娘难以置信的摇着头,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来。 “我说了我没有!”温书恒不耐烦的道。 他觉得女人真是麻烦,总喜欢无端的去猜忌些什么事情。 袁姨娘觉察到他语气里的不耐烦,想到往日床笫之间的悱恻缠绵,不禁伤心道:“温书恒,我真是错看了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为了你,甚至不惜伤害二小姐,可是如今你居然……你居然……” 提起温浮欢,温书恒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质问道:“……你当真帮我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书恒逼近袁姨娘,凝视她盈盈闪烁的眸子,语气却是倏然寒了几分:“你若真的按照我说的,把凤藤角的粉末洒在了借给温浮欢的衣裙上,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第86章 私情败露(二) 温书恒始终坚信,温浮欢就算能躲得过埋伏在密林中的刺客,也绝对躲不过凶猛的螭纹兽! 可是她偏偏活着回来了,而且看样子一点伤都没有。 温书恒自认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一定能顺利的除掉温浮欢。 现在温浮欢没死,定是计划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而其中最容易出问题的环节——便是袁姨娘! 从温书恒的眼神里,袁姨娘看到了怀疑。 她缓缓摇头,难以置信的回视温书恒,“你怀疑我?温书恒,你竟然怀疑我?” “不是我想要怀疑你,而是你性子柔弱,难免妇人之仁……” “我没有!” 袁姨娘恨声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道:“温书恒,我明确的告诉你,我确实把凤藤角的粉末洒在了那身骑马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小姐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也许是她运气好,没有引来螭纹兽呢!” 温书恒冷笑,阴阳怪气的说:“你觉得这话,你自己会信么?” “你若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袁姨娘偏过头,不打算再理会温书恒。 温书恒也觉得事到如今,再纠结于过去做没做的事情,也没多大意思,于是上前扳过袁姨娘的肩。 “好了,我信你还不行么? 袁姨娘颇觉委屈的垂下头,靠在温书恒怀里,低声啜泣了起来。 殷老夫人站在门外,把两人的谈话全都听了去,一张脸阴沉的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 她怎么都没想到,一向恭顺谦逊的温书恒,竟然会对温浮欢下这种毒手! 凤藤角,螭纹兽……这摆明了是要置温浮欢于死地啊! 殷老夫人不由得看向身旁的温浮欢,想从她清莹的眸子里看出怨恨或者委屈,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眸子沉静得如同一汪泉水,倒映出殷老夫人略显苍老的脸庞。 “欢儿……” 殷老夫人开口想说些什么,雅舍内再次响起温书恒的声音。 “青儿,你听我说,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但是这个孩子……真的留不得!听我的话,拿掉他好吗?” 袁姨娘前一刻还陷在温书恒的深情里,下一刻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的温柔也好,他的拥抱也罢,为的都不过是要她拿掉肚子里的孩子! 袁姨娘挣开温书恒的怀抱,望着他的眸子里有恨意弥漫开来,“温书恒,我不会相信你的!这个孩子……我也绝不会拿掉!” 说罢,她便转身就要去开门。 “青儿!” 温书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按住了门,恶狠狠的说:“你别逼我!” 瞧着他瞬间阴狠的脸,袁姨娘抿紧了唇,许久后方道:“是你在逼我!我不会任由你拿掉我的孩……啊——” 袁姨娘的尖叫声从雅舍里传出,温浮欢秀眉一皱,顾不上那么许多,兀自一把推开了雅舍的房门。 只见温书恒一手钳制住袁姨娘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高高的扬了起来。 袁姨娘面露惊恐,身子微颤。 见到有人推开门,温书恒还以为是守在门外的巧儿,一声“滚出去”才吐出一个字,就瞧见了面无表情,目光阴沉的殷老夫人。 殷老夫人身后是被婆子捂住嘴,强行按住的巧儿。 此时的巧儿正用一种恐惧的目光望着袁姨娘,不停地摇头,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入婆子的手指缝里。 温书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祖……祖母?!” 殷老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什么时候来的?在门外听了多久?究竟……听到了些什么? 想到自己刚刚和袁姨娘的对话,温书恒的俊脸顿时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他甚至都忘了松开袁姨娘的手,仍旧保持着一手抓着袁姨娘,一手高高扬起的动作。 袁姨娘亦是惊恐万状,首先便想到了她腹中的孩子。 她挣开温书恒的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祈求道:“老夫人开恩!开恩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和我的孩子没有关系!求老夫人放过我的孩子!” 温书恒回过神来,也跪下来道:“祖母,孙儿……” 殷老夫人抬手制止了他的解释,看向他的眼神不复以往的慈爱,而是浓浓的失望和痛心。 “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话回府再说,莫要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她沉声说完,转身向楼下走去。 哪怕是这般怒不可遏的时候,殷老夫人首先考虑的,仍旧还是温府的颜面。 徐嬷嬷紧随在殷老夫人身后下了楼。 温浮欢刻意慢了一步,冷眼睨着双双跪在地上的温书恒和袁姨娘。 “呵,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二位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祖母求情,好逃过这一劫——不过好像不太可能!” 温书恒蓦地抬起头,阴戾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温浮欢。 “是你搞的鬼!”是肯定的语气。 袁姨娘则是一脸意外的望着温浮欢。 她分明还是昔日沉静淡然的模样,眸光潋滟,气质清丽,只是那冷漠到极致的眼神却又不似原来的温浮欢。 确切的说,她如今居高临下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袁姨娘恍然回过味来。 那些偶尔流露出的少女的娇憨,那不经意间的天真无害……是伪装!都是温浮欢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的伪装! “……二小姐!”袁姨娘难以置信的轻唤。 温浮欢无视温书恒愤恨的眼神,莲步轻移至袁姨娘面前。 她身子微微前倾,沉静如幽湖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兀自凝视袁姨娘清秀可人如桃蕊初绽的脸庞。 “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失望?” 温浮欢直起身体,唇间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幽幽道:“当初,我知晓凤藤角的秘密的时候,也是如你这般……” 袁姨娘瞬间苍白了脸色,身体不可抑制的轻颤了起来。 “对……” 她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温浮欢打断道:“你不用道歉,我也不接受道歉!” 温浮欢轻笑了笑,笑容如晨起的云霞般灿烂耀眼。 她的眼神蓦地冷若冰霜,睨着二人道:“我这人行事,向来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想要让我死的人,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袁姨娘闻言,顿时如坠冰窟,浑身上下有一种彻骨的冷。 温书恒则冷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整垮我吗?你别忘了,我可是祖母最看重的孙子,只要我诚心认错,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温浮欢,你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的!” “是么?那我们走着瞧!” 言毕,温浮欢轻拂衣袖,转过身,款款向外面走去。 第87章 对峙正堂 温府正堂。 殷老夫人坐在上首,秦氏和温家的其他少爷小姐分坐在左右两旁,温书恒和袁姨娘则跪在正堂中央。 其他的丫鬟婆子全都守在门外,不许旁人接近或者偷听。 到目前为止,殷老夫人还认为这件事属于内宅事务,并没有知会温承谦和去了庄子上收租的温承泰。 瞧着跪在下面的温书恒和袁姨娘,殷老夫人闭上眼,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温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出了这样羞耻的不伦之事! 她握紧了手里的拐杖,睁开眼道:“你们一个是温府的大少爷,一个是老爷的妾室,竟然罔顾人伦,暗结珠胎,做出此等让人不齿的丑事,可还有何话说?” 温落娉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知道这么大一个罪名扣下来,殷老夫人必定轻饶不了温书恒。 罗氏已经被关进大牢里了,温书恒再不能有事了! 思及此,她忙起身走到温书恒身边,跪下道:“老夫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哥怎么会和袁姨娘有染呢?您不能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就冤枉大哥啊!” 听下人说,这件事是温浮欢和殷老夫人一起发现的。 温落娉觉得,定是温浮欢设计陷害了温书恒,否则以温书恒的眼光,怎么可能看得上袁青岩呢? 她不明就里的诬陷,惹怒了殷老夫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老糊涂了么?别人说什么,我都会相信?”殷老夫人面色阴沉的反问。 “老夫人,娉儿不是那个意思,娉儿只是觉得大哥素来行事稳重、知分寸,他万万不会和父亲的妾室有什么的,还望老夫人明察!”温落娉急切的解释道。 “明察?呵,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事情,还能有假?” “就、就算是这样,也是袁姨娘蓄意勾引的!” 温落娉话锋一转,直指跪在另一旁的袁姨娘,恨声道:“定然是她水性杨花,勾引了大哥,不然以大哥的样貌和风度,如何能瞧得上她?!” 袁姨娘闻言,先是难以置信,接着便是羞愤和愠怒,反驳道:“大小姐,您无凭无据,怎么能胡乱向人泼脏水呢?你凭什么说是我勾引的大少爷?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不是你勾引的我大哥,难道还是我大哥引诱你不成?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姿色!” “你!” 袁姨娘性子柔弱,比不得温落娉的伶牙俐齿,被说得哑口无言。 温书恒则始终未发一语。 他知道,只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袁姨娘身上,殷老夫人才会对他从轻处置,一如当初那件事一样。 可是这次,温浮欢可不会让他如愿! 袁姨娘没想到温浮欢会帮她。 应该说,换成任何一个人,在得知被自己视为朋友的人背叛自己后,多半都会对那个人恨之入骨,无不欲杀之而后快。 可温浮欢却在她和温落娉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启唇道:“姐姐这般笃定是袁姨娘勾引得大哥,是亲眼见到了什么?还是亲耳听到了什么?” 温落娉把视线移至温浮欢身上,敛去眸底的愤恨,故作强硬道:“这种事不用想,都能猜得到,一定是她勾引大哥!” “哦?这么说,姐姐是没有任何证据了?”温浮欢挑眉问。 “……” 温落娉一时语塞。 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任何证据,只能在口舌之争上占上风。 “这哪里还需要证据……” 温落娉还想争辩些什么,奈何温浮欢不再理会她,而是看向殷老夫人。 “祖母,大哥是您的嫡孙,又是您一向看重的人,您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本来就很为难,若是再无凭无据,就随意指摘袁姨娘,只怕旁人会觉得您有失公允!” 殷老夫人点点头,觉得温浮欢说的在理。 她看向温落娉,厉声道:“娉儿,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免得旁人觉得我们欺负青岩!” “老夫人!” 温落娉握紧了拳头,恨恨的瞪了温浮欢一眼。 温浮欢见状轻笑了笑,继续道:“这老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句不好听的,勾搭成奸这种事,多半都是你情我愿的,若大哥当真是正人君子,不为所动,袁姨娘就算再怎么用尽浑身解数勾引,怕也是没用的!大哥你说呢?” 温书恒隐忍许久,蓦地抬起头,阴狠的目光如利剑般直指温浮欢。 她这么说,分明是要把他拉进这滩泥淖里! 温落娉不比温书恒的忍耐力,听到温浮欢这么说,她顿时火了。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哥怎么不是正人君子了?你这是血口喷人!”温落娉疾声喝道。 “我只知道,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再说了,这种事,大哥又不是第一次了!” 温浮欢一句话,提醒了殷老夫人。 她不禁想起一年多前的事情。 那个虽然是假冒,但却颇讨她喜欢的“温浮欢”,也是陷入了同温书恒有染的事情里,被她一怒之下赶出了温家! 同样的事情如今再次发生了,很难说只是一方的错! 殷老夫人凝视跪在下面的温书恒,痛心道:“恒儿,祖母这般看重你,甚至有心让你接下温家的担子,可是你太让祖母失望了!” 温书恒最是怕有人提起当年的事,可温浮欢偏偏提了! 他一面恨极了温浮欢,一面连连磕头道:“祖母,孙儿知错了!是孙儿鬼迷心窍,做出了这样寡廉鲜耻的事情,孙儿不求祖母原谅,只求祖母不要赶孙儿走!祖母!” 袁姨娘也跟着求饶道:“老夫人,青岩可任凭您处置,只求您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他好歹也是一条生命,是温家的血脉啊!” 殷老夫人一掌拍在花梨木桌上,恨声道:“你还有脸说?他是温家的血脉没错,可将来你让府里的下人如何称呼他?四老爷还是四少爷?啊?” 她被气得胸膛不停起伏。 温浮欢忙上前轻抚殷老夫人的后背,关切道:“祖母,您当心身体,切莫再动气了!” “你瞧瞧他们一个二个,我能不动气吗?啊?”殷老夫人指着下跪的三人道。 温浮欢递给殷老夫人一杯茶,“不管怎样,您的身体最要紧!不然把这件事交给二叔处理好了,他们毕竟一个是他的侍妾,一个是他的儿子!” 此言一出,温书恒就算再能忍耐,顿时也有些慌了! 第88章 我要宰了他 温书恒是真的慌了! 上次他和那个“温浮欢”的事情一出,温承泰就大发雷霆,觉得他不仅丢了温家的脸,还把二房的脸一并丢尽了,差点没有打死他! 如今对象换成了袁姨娘…… 都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袁姨娘虽说不是温承泰的妻子,但是妾室也相当于半妻了! 别说是温承泰了,就是随便一个男子,也决不允许有人染指自己的女人,哪怕自己府上妻妾如云,哪怕自己对这个女人一点都不上心! 更何况,温承泰还是挺疼宠袁姨娘的! 若是让温承泰知晓他和袁姨娘有染,不打死他才怪呢! 思及此,温书恒急忙跪爬到殷老夫人脚边,哀求道:“祖母,求您不要把孙儿交给父亲处置,他会打死孙儿的!祖母!孙儿求求您了!孙儿知错了!孙儿真的知错了!” 温落娉也深知温承泰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不由得愈发恨极了温浮欢。 “二妹妹,你这是安得什么心?这件事若是让父亲知道,大哥还有活路么?你这分明是想害死大哥!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心思毒辣的女子!” 她转而望向殷老夫人,声声指控道:“老夫人,您千万不能听温浮欢的话,她这是唯恐我们温家不乱!依我看,这整件事就是她设计的,她想要陷害大哥,然后独得您的疼爱!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她一直和袁姨娘走得很近,谁知道是不是她指使袁姨娘,故意去勾引大哥……” 温落娉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浮欢的一声冷嗤硬生生打断了。 她眉目清冷的望着温落娉,眼神轻蔑。 “姐姐还说我血口喷人,姐姐血口喷人的本事才叫炉火纯青吧?我来温府不过三月有余,而袁姨娘的身孕已有五个多月,她同大哥有染,怎会是我指使的呢?” 温落娉冷哼道:“……兴许你们入府之前就有勾结呢?” “砰”的一声,茶杯砸落地面,殷老夫人沉声道:“你给我闭嘴!” 她怒视温落娉:“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若是再恶意揣测并诬陷欢儿,我饶不了你!还有你——” 殷老夫人将头转向温书恒。 “我让你娶妻你不肯,让你纳妾你也不愿,如今竟做出这等罔顾人伦的事情,就算老二打死你,那也是你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 温书恒心下一颤,继续磕头求情道:“祖母,孙儿真的知错了!孙儿再也不敢了!” 他扬起脸,修目中噙着泪,模样好不可怜道:“祖母,您不是最疼孙儿了吗?您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孙儿被父亲打死么?孙儿求求祖母了,千万不能让父亲知道这件事!” 瞧着温书恒声泪俱下的样子,殷老夫人心中难免有些不忍,全然忘了温书恒除了这一桩罪过,还曾设计想要置温浮欢于死地呢! 就在这时,齐管家匆匆跑过来,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提着剑过来,说要杀了大少爷!” 殷老夫人霍然站起身,“你说什么?!” 不等齐管家开口,外面便响起了温承泰的怒吼声:“温书恒呢?温书恒那个兔崽子在哪儿?给我出来!看我不宰了他!” 温书恒吓得浑身一哆嗦,忙求救般看向殷老夫人。 殷老夫人现在也没时间细想,温承泰远在几十里外的庄子上,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毕竟眼下还是阻止他最要紧。 她当即下令,命秦氏和下人分别送袁姨娘和温书恒回房间,好生看管。 等到秦氏和下人们护着两人离开后,殷老夫人才和温浮欢一起走出正堂,迎上手提利剑,双眼泛红的温承泰。 “你好歹也是温家的二老爷,这般莽莽撞撞的,像个什么样子?”殷老夫人皱眉道。 温承泰暂时敛去脸上的怒容,拱手道:“母亲。” 顿了顿,他才问:“温书恒呢?他人在哪儿?” 殷老夫人看了看温承泰手里的剑,利剑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寒芒,裹挟了些许冷意。 殷老夫人收回视线,挑眉问道:“怎么?你真打算杀了他不成?” “这个孽子胆大包天,连我的妾室都敢染指,那可是他的姨娘!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留之何用?母亲,今日你莫要阻拦我,我非杀了他不可!”温承泰怒不可遏的说。 殷老夫人知晓,温承泰现在愤怒到了极点。 当初得知袁姨娘怀孕,且怀的是个儿子时,他有多喜悦,如今在知道这个孩子竟是温书恒的时,他便有多愤怒! 殷老夫人于是闪开身,淡声道:“恒儿就在他自己的院子里,你若想杀他,便去吧!” 温承泰微愣,怔怔的望着殷老夫人。 “母亲?” 别人或许有些糊涂,但温浮欢清楚殷老夫人这么做的意图——以退为进,借以平息温承泰的愤怒。 哪怕做出了这样让人不齿的事情,殷老夫人还是选择维护温书恒。 温浮欢心底忽然涌上来一种……说不上来是喜还是忧的感觉。 她悄悄后退了一步,招手唤来柳儿,附在她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 柳儿会意,趁人不注意,偷偷向后院溜去。 殷老夫人和温承泰仍旧在僵持当中。 她虽然让开了路,温承泰却没有冲动的立刻就去寻温书恒。 殷老夫人见状,劝说道:“是非曲折还未弄清楚,你就要一剑杀了恒儿,你当真不会后悔么?” “他不仅和青岩有染,还让青岩怀了他的孩子,我还需要清楚什么?!”温承泰梗着脖子,怒气腾腾的说。 “就算事实当真如此,你也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是吗?” “是啊,二叔,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温浮欢也道。 温承泰脸上浮现出犹豫的表情,握着剑的手也不觉松了松。 就在他准备收起剑,听听温书恒的解释的时候,负责看管温书恒的下人匆匆来报:“不好了,大少爷…大少爷……” 殷老夫人心里“咯噔”了一声,忙急切的追问道:“大少爷怎么了?你快说呀!” 下人定了定神,道:“大少爷——跑了!” 第89章 略施小计 “什么?跑了?!” 殷老夫人心下一阵懊恼,暗道温书恒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还不等温承泰找上他,自己倒先跑了。 这不是枉费了她刚刚的一番心思么? 果然,听到温书恒逃跑的消息,温承泰把刚要收进剑鞘里的剑又拔了出来,沉声命令府上的护院:“还不给我去找?就算把樊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孽子给我找出来!” 殷老夫人还想说什么,温承泰已经先一步道:“母亲,您也别提那个兔崽子遮掩了!儿子知道这其中根本没什么误会,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温承泰握紧了剑,目光阴沉的说:“这次找不到他便罢了,若是找到他,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说罢,便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殷老夫人只觉得头一阵疼,隐约有些站立不稳。 “祖母!” 温浮欢忙扶住她,柔声道:“欢儿知道祖母担心大哥,不过既然二叔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二叔来处理吧?” “……他怎么就知道了呢?”殷老夫人头疼道。 “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祖母当真以为能瞒得住么?”温浮欢不答反问。 殷老夫人轻叹了一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恒儿自己造的孽,该是由他自己承担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温浮欢没有接话,只温声道:“欢儿送祖母回荣锦园吧!” “好,我也乏了!” …… 伺候殷老夫人入睡后,温浮欢退出荣锦园。 柳儿早已经等在园门外,见到她出来,忙疾步跟上。 “做的不错!”温浮欢细声夸奖道。 柳儿“嘿嘿”笑了两声,挠着头说:“小姐过奖了,都是小姐教得好!不过柳儿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不让柳儿亲自去,反而要另外找个丫鬟告诉大少爷,说老夫人拦不住二老爷,还让二老爷去杀大少爷呢?” “大哥素来与我有嫌隙,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你说的话,他肯信么?”温浮欢挑眉反问。 柳儿恍然大悟:“说的也是!小姐考虑的真是太周全了!” 温浮欢轻笑。 既是阴谋,自然要做的天衣无缝! 温书恒这一逃跑,没罪也变成有罪了,更何况他本来就有罪呢! …… 温书恒是真能躲。 温府的下人明里暗里找了他好几天,愣是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温承泰因此大发雷霆。 他气的不只是温书恒的逃跑,而是他不仅逃跑了,还带走了不少银两以及一部分的田契和地契! 温承泰气极,一再扬言若是找到温书恒,必定要了他的命! 温书恒虽然跑了,可是袁姨娘还在。 府上主子还有下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她身上,好奇温承泰会怎么处置这个红杏出墙的妾室,尤其她出的还是温承泰的长子! 依照樊城的规矩,有夫之妇红杏出墙的,是要浸猪笼沉江的。 温承泰瞧着跪趴在他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的袁姨娘,心里划过一丝不忍。 不过一撇见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他的心便又硬了起来。 “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拉出去,浸猪笼!” 听到温承泰要将她浸猪笼,袁姨娘伸手抱住他的腿,哭诉道:“老爷,我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作牛作马、为奴为婢,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求求你了!老爷!” 温承泰俯身,捏着袁姨娘的下巴,眼神愤恨道:“真的什么都可以?” 袁姨娘忙不迭的含泪点头。 温承泰见状,不仅怒气没消,反而更加愤怒了! 他素来觉得袁姨娘清纯可人,十分偏爱于她,可她总是对他不太热络,如今竟然为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般哭求他! 更可恨的是——那个人还是他的儿子! 这让温承泰怎么能不生气呢? “悔之,晚矣!” 温承泰丢下这四个字,嫌恶的拿开手,命令一旁的下人道:“动手!” “是!” 两名下人应声上前,一边一个抓住了袁姨娘的胳膊。 袁姨娘仍旧紧抱着温承泰的腿不放,嘶声祈求道:“老爷!老爷!你放过我的孩子吧!我求求你了!” 温承泰狠心的一脚踹在她的胸口,把她踹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他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把哭喊不停的袁姨娘丢在身后。 温承泰刚走出荨芳阁,迎面瞧见温浮欢走了过来。 她一袭水红色的双绣缎裳,外罩雪青色织锦披风,如稠的青丝随意的绾成了堕马髻,斜簪着一柄梅花琉璃钗。 乌眼如星,肌肤胜雪,五官精巧细致,容颜潋滟如湖面粼粼的波光,一颦一笑皆是世所罕见的画中仙子。 尽管知道温浮欢是自己的侄女,温承泰仍旧看她看得痴了! 或许他和温承谦一样,看得并不是温浮欢,而是透过她身上模糊的影子,看向早已香消玉殒的某个女子。 当年的沈知夏是名动帝京的第一美人! 她不仅生得倾国倾城,更抚得一手好琴,作得一手好诗,一曲惊鹄飞仙舞勾走了帝京多少世家公子、名门少爷的心魂! 只是没想到她最后竟嫁给了温承胥,成了他从此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 温承泰尚陷在回忆的伤感之中,温浮欢已经款款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道:“欢儿见过二叔!” 见他没有回应,温浮欢耐着性子,又唤了一声:“二叔?” 温承泰这才回过神来,掩饰尴尬般轻咳了几声,道:“是欢儿啊!” 温浮欢微笑颔首。 这时,下人正巧拖着袁姨娘走出来。 袁姨娘见到温浮欢,如见到救星般,大声求救道:“二小姐救我!救救我啊!我不要被浸猪笼!二小姐!” 温浮欢果然看向她,故作不解的问道:“二叔这是?” “这是樊城由来已久的规矩,不守妇道的女人是要被浸猪笼的!”温承泰道。 温浮欢了然的点点头,收回目光道:“欢儿说句不中听的话,二叔还是不要把袁姨娘浸猪笼的好!” “哦?为什么?”温承泰皱眉。 “二叔这样大张旗鼓的处置府上的妾室,不是等同于告诉别人,袁姨娘背着您偷人了吗?这样一来,将您的颜面置于何处呢?” 温浮欢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二叔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最是经不得打听的!” 温承泰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 第90章 献策 温承泰自然明白温浮欢话里的意思,他也不想成为樊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若是就此放过袁姨娘,他也是不肯的。 似乎看穿了温承泰的想法,温浮欢淡声道:“欢儿并不是要二叔放过她,而是想告诉二叔,比起浸猪笼,欢儿有更让二叔解气的法子!” 温承泰一听,顿时心生好奇。 “什么法子?” 温浮欢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 “这里面是断肠散,是由断肠草、乌头等十几种毒药混合制成,寻常人吃了必会肠穿肚烂,心肺绞痛而死!” “当真?”温承泰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二叔就算不相信这毒药,也该相信欢儿才是!” 至此,袁姨娘方明白——温浮欢根本没打算救她,而是想要杀了她! 也是,凤藤角的事情,温浮欢肯定恨极了她,没有立刻杀了她泄恨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还会救她呢? 可是…… 她死了不要紧,她的孩子是无辜的,怎么能和她一起死呢? 想到这里,袁姨娘满眼恨意的望着温浮欢,恨不得将她绞碎了! “温浮欢,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能连他一起杀死呢?你怎么能?” 温浮欢冷眼睨着她。 “姨娘现在觉得我残忍了?你当初在那身骑马装上洒下凤藤角的时候,可有觉得自己残忍?你帮着温书恒来害我,我又何尝不无辜?” 袁姨娘哑口无言,不由得垂下了头。 温承泰也听说了这件事。 好像是温书恒借袁姨娘的手,把洒有凤藤角的衣服给温浮欢穿,又把她引至有螭纹兽的密林之中。 螭纹兽对凤藤角的味道最是敏感,温浮欢必死无疑! 温承泰虽然不晓得,温浮欢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但是袁姨娘帮着温书恒杀她是毋庸置疑的,难怪她会这么恨袁姨娘。 “我自是信你的!请吧!”温承泰伸手道。 温浮欢把药瓶交给柳儿,让她把毒药喂给袁姨娘。 袁姨娘几番躲避,还是被强行喂下了毒药。 不多时,她便觉得肠胃开始剧烈的绞痛起来,接着浑身都开始如撕裂般疼痛,想来是毒药发作了。 下人见状松开了她。 袁姨娘趴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痉挛,清秀的脸庞也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变得扭曲。 她“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费力地爬上前,抓住温浮欢的裙裾,恨声道:“温浮欢,你…你……你不得……好死!” 温浮欢蹲下身子,眼神冷漠的睨着袁姨娘。 “我会不会不得好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说罢,她扯开袁姨娘的手,狠狠丢开,然后掏出一方绢帕,轻轻擦拭刚刚碰过袁姨娘的手。 到底有过夫妻恩情,温承泰不忍再看生不如死的袁姨娘。 “欢儿,二叔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里就交给你了!” 不等温浮欢回答,他就匆匆离开了。 温浮欢一脸嫌恶的把绢帕丢在地上,轻瞥了一眼已经没了气息,死状凄惨的袁姨娘,淡淡道:“抬去乱葬岗,丢了吧!” “是,小姐!” …… 时值子夜,万籁俱寂。 幽蓝色的夜幕下,弯月如钩,周围隐约有几点星芒闪烁。 一辆青布马车从温府后门的巷子里出来,疾速驶出城门,马不停蹄的向樊城北郊的乱葬岗驶去。 马车在乱葬岗前停下,车帘掀开,从里面跳下来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子。 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的连帽披风,整个人都罩在披风里,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华,隐约能看到一张清丽秀致的小脸,肤如凝脂,散发着如玉的光泽。 “人呢?”她低声问,声音清冽。 随着话音落下,从乱葬岗一旁的坟包后走出来一个同样身材纤弱的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示出她孕妇的身份。 竟是袁姨娘! “姨娘!” 马车里随后又跳下来一个女子,神情急切,直奔袁姨娘而去。 “巧儿!”袁姨娘意外的唤道。 巧儿上前扶住袁姨娘,将她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事后,才松了一口气道:“姨娘没事,真是太好了!” 袁姨娘牵强的笑了笑,由巧儿扶着走上前,看向身穿黑色披风的女子。 “二小姐……” 她不由分说的跪了下来,磕头道:“多谢二小姐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二小姐,青岩如今恐怕已经被浸了猪笼……” 温浮欢抬手制止了她。 “感激的话,姨娘就不必多说了!我之所以救你,并不是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而是看在你还未出世的孩子的面子上!” “青岩知晓,是青岩对不住二小姐!”袁姨娘垂首道。 她同温浮欢的情分,早在她决心帮助温书恒的时候被耗尽了! 温浮欢面无表情的瞟了袁姨娘一眼,眸底噙着冷嘲。 “马车上备好了寻常人的衣服,还有足够你们过活的银两,阿炎会负责把你们主仆送到距离樊城最近的城镇,接下来是死是活,就看你们自己了!”她冷声道。 瞧着温浮欢冷漠的脸庞,袁姨娘伏身行了个大礼,目光恳切道:“无论如何,二小姐都是青岩的救命恩人!您的大恩大德,青岩这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姨娘。” 巧儿弯身扶起袁姨娘,搀着她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 袁姨娘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温浮欢清冷的脸庞,道:“二小姐,珍重!” 温浮欢仍旧冷着一张脸,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直到马车渐渐驶远,柳儿才走上前,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小姐,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要知道,她们从小被教导的就是宁杀错、不放过,而温浮欢更是一向最恨欺骗她、利用她、背叛她之人! 她素来是杀人不眨眼的,如今这般仁慈,倒教柳儿有些不认识了。 别说是柳儿了,温浮欢自己也觉得,现在的她有些陌生。 是融入凡俗的生活太久,以至于连心肠都变得柔软起来了么? 温浮欢摇摇头。 她可以杀任何人,男人、女人、豪门世族或者乞丐流民,却惟独对孩子下不了手——出世的或者尚未出世的。 真是奇怪呢! 她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居然会珍重所谓的生灵? “……大概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泯灭人性吧!”温浮欢这般告诉自己,同时也回答了柳儿的问题。 她轻呼出一口气,抬脚向樊城方向走去。 第91章 有人造访 回到温府已过了丑时。 温浮欢推开静芜苑的门,只见清冷皎洁的月华之下,竹枝摇曳的庭院中央,竟然背对着她站了一个人,一个乍一看有些风烛残年的老人。 温浮欢顿住脚步。 “祖母?” 殷老夫人缓缓转过身,表情浅淡的问:“送走了?” 温浮欢表情一顿,旋即放松了下来。 她缓步走到殷老夫人身前,神情坦然道:“送走了!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祖母,您……可会怪我?” 殷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慈爱的望着她道:“白日里听闻你命人强行喂给了她毒药,丫鬟婆子们都说,二小姐平日里瞧着温顺乖巧,没想到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似是觉得这十分好笑,殷老夫人忍不住笑了笑,才继续说:“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些年,自认为不会看错人,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这么说,祖母不怪欢儿自作主张,饶过袁姨娘了!”温浮欢问。 殷老夫人抬手轻抚她的秀发,轻笑道:“还有什么比我的欢儿心地善良更重要的呢?你都不计较了,祖母又何必为难她,左右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袁青岩本就比温落娉大不了几岁,却做了温承泰的妾室,偏偏温承泰风流成性,没多久又娶了个美艳的郑姨娘。 那时,袁青岩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 她本来已经绝了别的念头,只想母子相依为命,谁曾想孩子还未出世,就被罗氏一碗滑胎药,给拿掉了! 温承泰心疼之余,也气她没有保护好孩子,对她渐渐冷落。 就算没有上面那些事,比起年纪大到足以做她父亲的温承泰,她自然会对更加年轻英俊的温书恒动心,更何况温书恒本就极会讨女子欢心。 同为女人,殷老夫人能够理解袁青岩,但是身为温家的一家之主,她绝不容许任何人做出任何有损温家颜面的事情。 温家的颜面,重于一切! 尽管如此,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温浮欢送走了袁青岩。 用一个微不足道的袁青岩,来成全温浮欢的善心,殷老夫人觉得这是一桩相当划算的买卖! 温浮欢不明白殷老夫人的诸多考量,她只是每每听到殷老夫人夸奖她善良的时候,心里总会浮现出浓重的愧疚。 “祖母当真认为……欢儿心地善良么?”温浮欢问。 她总莫名的觉得,她的那点小伎俩,她和二房之间的明争暗斗,殷老夫人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但是她不说,所以旁人便觉得她一无所知。 殷老夫人望着她笑了。 “是啊!祖母一直觉得,我的欢儿最是善良了!” 她抬头看向皎洁的如钩弯月,幽幽的道:“善良也是要有些锋芒的,有底线、有原则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善良,否则成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己,多不值当啊!你说是吗?” 温浮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今晚的月色极好,可是秋夜寒凉,切莫待太久了!” 殷老夫人拢了拢袍袖,缓步走出了静芜苑。 温浮欢望着她不疾不徐离开的背影,在院中静立良久,才回房间去。 …… 温落婷被送走,罗氏入狱,如今就连温书恒都逃跑了……二房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向来嚣张跋扈的温落娉登时敛了不少锋芒。 没了人明里暗里的给她使绊子,温浮欢的生活平静了不少。 平静得有些……无趣! 小轩窗的梳妆台前,柳儿一边认真的帮温浮欢挽髻,一边兴致勃勃的说:“最近可算是消停了呢!莫要说大少姐和二少爷了,就连二房的丫鬟婆子们,走起路来都好似矮了旁人一头!” “没有主子撑腰,她们自是不敢再趾高气扬了!”温浮欢道。 要知道在此之前,二房的下人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好似自己也成了主子,便把其他下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不就是说么!这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她们倒霉的时候了!”柳儿幸灾乐祸道。 温浮欢笑了笑,没再言语。 说话间,丁香在门外通报道:“小姐,郑姨娘求见。” “郑姨娘?” 温浮欢同柳儿互看了一眼,皆是疑惑不解的眼神。 她同郑姨娘一向没有什么来往,只在景华寺和中秋团圆宴上见过,也都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无交谈。 “好端端的,郑姨娘怎么会来见小姐呢?”柳儿疑惑道。 “见了就知道了!” 温浮欢站起身,对镜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发髻,见并无不妥之处,便对丁香说:“请郑姨娘进来吧!” “是,小姐!” 郑姨娘是个长相美艳,打扮秾丽的女子。 听说她是戏子出身,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波光潋滟,眼波流转处,便无端衍生出数不尽的妩媚和风情。 郑姨娘腰身款摆,对温浮欢盈盈一拜。 “见过二小姐!” 温浮欢虚扶了她一把,礼貌而疏离的道:“姨娘客气了,论辈分,该是欢儿向姨娘请安才对!” “这可使不得!” 郑姨娘忙托住温浮欢,娇笑道:“二小姐可是温家长房嫡出的小姐,妾身不过是二老爷的妾室,身份卑微,怎么受得起二小姐的一拜呢?” 温浮欢闻言也不勉强,请郑姨娘在外间桌前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道姨娘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郑姨娘掩唇轻笑,弯弯的眉眼极是妖冶。 “二小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咱们可都是一家人,闲来无事就该多走动些,不是吗?” 她略一抬手,轻唤道:“珠儿!” 身后模样清秀的小丫鬟闻声上前,把一个朱漆祥云纹的匣子放到了桌上。 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样式精美的翡翠雕花暖手炉,花纹精细,翡翠质地上乘,色泽温润。 郑姨娘把盒子推向温浮欢,殷勤道:“妾身前几日得了这个暖手炉,想着樊城的冬日来得早,再过些日子怕是要冷起来了,便特地拿来送给二小姐,还望二小姐莫要嫌弃才是!” 暖手炉,温浮欢倒是见过不少,但都是红铜或者珐琅材质的,像这样翡翠材质的倒是极其少见,可见郑姨娘是花了些心思的。 而越是花心思送的礼,便越是存了某些目的! 第92章 就是要幸灾乐祸 温浮欢细眼觑着郑姨娘。 郑姨娘笑容缱绻,眸子里光华流转,竟是看不出半分情绪,倒真不愧是戏子出身,台前幕后端的都是一张张难辨真假的面具。 温浮欢收回打量的目光,把朱漆的盒子推还给郑姨娘。 “无功不受禄,这般贵重的礼物,欢儿受不起,姨娘还是收回去吧!” 看得出她确实十分喜欢这个暖手炉,郑姨娘合上盒盖,不由分说的把它硬塞进温浮欢手里。 “二小姐留着罢!一个暖手炉而已,哪里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妾身以后还要依仗二小姐多多提携呢!” “姨娘这话从何说起?欢儿何德何能,能提携姨娘呢?”温浮欢装糊涂道。 郑姨娘又是一阵娇笑,“二小姐就别谦虚了,如今也就只有您能在老夫人跟前儿说上话,您要是不能提携,还有谁能提携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罗氏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在温府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如今却败在了温浮欢手里。 就连她那些个儿女,也走的走,跑的跑,最后只剩下了没什么出息的温书阳,和没什么脑子的温落娉。 说到底,二房的两个丫头都是一个德行! 温落娉原来的端庄温婉,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真遇到了什么事,还不是和被送走的温落婷一样,蠢笨得要死! 要说聪明,还得属秦氏。 早早的同温浮欢站在了一起,如今不仅稳坐温家当家主母的位置,就连她那个书呆子的三少爷,也连带着得了老夫人的喜欢。 想到这里,郑姨娘笑得愈发妩媚动人。 “二小姐,妾身只多一句嘴,这温府好不容易太平了,大家都希望能多太平些日子!” “是大家想过太平日子,还是姨娘想过太平日子呢?”温浮欢话里有话的问。 郑姨娘轻笑,媚眼如丝的道:“妾身不也是大家里的一个么?自然也是想日子安安稳稳,莫要再起什么波澜才好!二小姐觉得呢?” “我也觉得太平些好!”温浮欢微笑道。 “那便是了!” 郑姨娘款款起身,盈盈施礼道:“二小姐想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妾身就不多打搅了,妾身告退!” “姨娘慢走!” 郑姨娘面带笑容的步出静芜苑。 随行的丫鬟不解的问道:“姨娘不是爱极了那个暖手炉吗?怎么就这样轻易的送给二小姐了呢?” 郑姨娘斜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再好的东西,也得有福分享用才是!” 她摩挲手上的珍珠手串,漫不经心的喃喃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最紧要的不是争得多少宠爱和体面,而是不能站错队,不然只会落得和罗氏一样的下场!” 言毕,郑姨娘轻叹了一声,沿着青石小路,缓步向前走去。 这厢的静芜苑,柳儿目送郑姨娘出了院门,撇了撇嘴道:“瞧她那副模样,知道的她是戏子出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花楼的头牌呢!” 温浮欢轻笑,白了她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说话这般刻薄了?” “柳儿这是实话实说,她这人未免小气了些,想要收买小姐,竟就送了这么一个暖手炉,真当我们是叫花子,可以随意打发呢!”柳儿愤愤不平道。 温浮欢端详着匣子里的翡翠暖手炉,倒真觉喜欢得紧。 她把暖手炉捧在手里,细声道:“她不是要收买我,她只是想讨好我罢了!” “讨好?” “罗氏入了大狱,二房正室的位置便空了下来,二老爷虽然年过不惑,但是以他的长相和温家的家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那个位置呢!” 至于最后谁能成为温家新的二房夫人,温承泰的决定固然重要,但说到底还是得殷老夫人点头,而殷老夫人最是听得进温浮欢的话。 经温浮欢这么一提点,柳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眉眼间却愈发不屑。 “这么说来,郑姨娘是想要扶正了?就凭她?” 柳儿暗道:一个戏子出身的妾室,居然妄想正妻的位置,这个郑姨娘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温浮欢把暖手炉放回盒子里,交与柳儿道:“她还没那么大的野心!” 刚才,郑姨娘言语之间所透露出的,是希望二房正室的位置暂时空着,或者就算是有人填进来,也莫要是什么难缠的人物! 其实就算她不说,温浮欢也不会再平白给自己找个对手的。 她还有正事要做,没心思再搅进内宅的明争暗斗了! 说起正室夫人,罗氏在官府的大牢里关了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死了没有? 思及此,温浮欢微眯了眼,起身向屋外走去。 柳儿见状,忙拽过屏风上的披风,疾步追上去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大牢!” “大牢?” 温浮欢点头,“自我回府以来,二夫人一直待我不薄,她如今落得这步田地,我若不去看看她,总有些说不过去!” “欸,小姐是要幸灾乐祸……” 对上温浮欢幽深的双眸,柳儿立刻敛了狡黠的笑,讷讷的垂下头。 温浮欢不由得扑哧一笑。 “对,我就是要幸灾乐祸去!”她笑道。 往正门去的时候,温浮欢路过花苑。 深秋时节,许多花草都萎落了,独独凤仙花开得正盛,一丛丛,一簇簇,红的胜火,白的似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郑姨娘一袭红衣,在花丛中翩然起舞,婀娜曼妙的舞姿比周身盛放的鲜花,更加美不胜收。 瞧见温浮欢看过来,她停止跳舞,冲着温浮欢潋滟一笑。 轻风吹过,掀起她鲜艳的衣袂上下翻飞,像是展翅飞翔的蝴蝶,又似迎风招展的凤仙花。 画面原是极美的,可温浮欢心里无端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她总觉得,郑姨娘那身颜色秾丽的衣衫,像是被人用鲜血染红的,红的那般诡异。 温浮欢摇摇头,为自己竟生出这样的想法觉得可笑。 她对着郑姨娘略一颔首,快步向正门走去。 马车早已恭候在门外。 温浮欢弯身上车的时候,蓦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阿炎还没回来吗?” 第93章 温府隐秘 经温浮欢这么一提醒,柳儿也想起来——百里炎送袁姨娘和巧儿去最近的城镇,已经去了一夜了。 最近的城镇距离樊城不过几十里的路程,这些时间足以跑个来回了! “兴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吧?” 见温浮欢仍旧眉头微蹙,柳儿又道:“阿炎办事一向牢靠,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我们再等等,没准儿一会儿,阿炎就来向你复命了!” 温浮欢点点头,钻进了马车。 柳儿也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出发去官府大牢。 …… 普天之下的牢狱多半都是一个模样,阴暗、潮湿,到处都充满了腐烂的气息,让走进去的人忍不住作呕。 衙门的差役走在最前面引路。 他知道温浮欢的身份,加上卢老爷还特意交代他小心伺候,所以一路上都陪着笑脸,看得柳儿忍不住翻白眼。 温浮欢缓步走在狭窄的过道上,两旁是被关押的犯人。 见有人来,他们纷纷扑到木柱门上,手从木柱之间伸出来,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差役见状,忙挥起佩刀,一面用力敲木柱栏,一面恶狠狠的斥道:“叫什么叫?叫什么叫?都老实点!” 他带着温浮欢去到最里面的女监,罗氏就关在其中一个牢房里。 温浮欢站在牢门前,瞧着身穿囚服的罗氏。 囚服破烂脏污,已经辨别不出本来的颜色,而罗氏亦是发髻凌乱,头发上还沾上了干枯的稻草,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端庄雍容。 温浮欢示意柳儿给了引路的差役些银两。 差役乐呵呵的收了,上前打开了牢门的锁,殷勤道:“你们慢慢聊,小的就先下去了,您有事随时唤我!” “有劳差大哥了!” 目送差役离开,温浮欢推开牢门,走了进去。 “许久没见,不晓得夫人过得怎么样?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温浮欢眉眼噙着冷笑问道。 罗氏闻言,蓦地抬起头来。 她面容虽然憔悴了不少,整个人也极是狼狈,可是那双眼睛依旧精光炯炯,充满了恨不得撕碎温浮欢的恨意。 “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看我的笑话么?”罗氏咬牙切齿道。 “夫人还真是说对了!欢儿就是来看夫人笑话的!” 温浮欢目光审视的看着罗氏,摇头道:“啧啧,夫人好歹也是温家堂堂的二夫人,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夫人如今这副样子,还真是……不堪入目!” 罗氏死死的盯着温浮欢,眼睛里似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我会落到这个地步,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她起身朝温浮欢扑过来,却被柳儿一脚踹在肚子上,直接倒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后又弹到了地上。 罗氏“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你少得意!等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会把我所经受的这一切,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温浮欢轻笑,眸光极冷的问:“夫人当真以为,你还能出去么?” 罗氏心下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姨娘的命,郑姨娘孩子的命,还有谭姨娘和袁姨娘两个未出世孩子的命,这林林总总的四条人命,夫人手上该沾了多少鲜血啊!” 温浮欢睨着她,笑容缱绻若初夏清莲,却莫名带了数九寒天的冷意。 “这样多的罪孽,夫人怕是要在牢里腐烂了!” “不可能!我会出去的!他们肯定会来救我!我一定会出去的!”罗氏朝着温浮欢厉声吼道。 “他们?夫人指的莫不是大少爷么?呵,他如今自身都难保,恐怕没心思也没本事来救夫人出去了!” 罗氏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恒儿……我的恒儿怎么了?” “夫人还不知道吧?大少爷和袁姨娘有染,现如今私情败露,惹得二老爷大发雷霆,扬言要杀了大少爷,大少爷情急之下竟然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呢!”柳儿一脸幸灾乐祸的说。 “你胡说——” 柳儿撇了撇嘴,向温浮欢抱怨道:“小姐,你瞧她,我好心告诉她大少爷的事情,她不相信便罢了,还说我胡说!” “夫人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不会有人来救她了的事实罢了!”温浮欢道。 她冷眼睨着有些歇斯底里的罗氏。 “大哥的性子,夫人最是清楚不过的,不是吗?他色胆包天而又胆大妄为,越是不能碰的女子,他越要去招惹,如今惹火烧了身,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夫人还是莫要指望大哥回来救你了,乖乖的在牢里等死吧!” 说罢,她便转身走出大牢。 “温浮欢——” 罗氏嘶叫了一声,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柳儿眼疾手快的关上牢门,上了锁,向疯婆子一般的罗氏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罗氏抱着木柱栏,双眼通红的望着温浮欢的背影,嘶声喊道:“是你!是你设计陷害我的恒儿!肯定是你!我该早些除掉你的!不!我压根就不该让你进温家的门!你就和你那贱种的娘一样,心如蛇蝎,阴邪歹毒……”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温浮欢一把扼住了脖颈。 “你闭嘴!”温浮欢沉声道。 见到她发怒,罗氏反倒乐了,笑容狰狞道:“怎么?生气了?你不会真相信沈知夏有多冰清玉洁,她和你爹有多相爱吧?那都是老夫人编出来骗你的谎话!沈知夏她就是个妖女,是红颜祸水,都是她害了温家!” “我让你闭嘴——” 温浮欢大喊了一声,扼住罗氏脖颈的手慢慢收紧。 罗氏的脸渐渐变得青紫,不停地用双手拍打她的手,却始终无济于事。 就在罗氏以为自己会被温浮欢掐死的时候,温浮欢突然松开了手。 罗氏登时瘫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不许你再出言侮辱我娘,不然我一定杀了你!”温浮欢声音极冷的道,言语间都是彻骨的寒意。 “咳咳……我才没有…侮辱…侮辱你娘!” 罗氏又是一阵猛咳,然后才扬着下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的都是真的!沈知夏她就是个祸害!是她害得温家不得不迁离帝京……” 第94章 罗氏之死 温浮欢敏锐的捕捉到了帝京这个词。 “帝京?你是说赢都?温家原来是在赢都的?” 温家不是樊城首富吗? 殷老夫人还一再告诉她,说温家一直生活在樊城,且世代经商,怎么罗氏会说温家是从帝京迁离的呢? 温浮欢忽然觉得,又有一个疑团被扯了出来。 “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似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罗氏突然沉默了下去,再不肯多说一句,只有脸上的表情还是愤愤不平。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温浮欢上前拉扯罗氏的囚服。 罗氏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你想知道吗?” “告诉我!告诉我,我就让他们放你出去,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望着温浮欢神情冷凝的脸庞,罗氏觉得,她和沈知夏真是像啊!就连发狠时眉头皱起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 罗氏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她蓦地止住笑声。 “我为了温家,舍弃了我自己的母家,同亲戚朋友断绝了联系,千里迢迢来到这个边陲城镇,最后也不过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是你们母女害的!你想知道沈知夏的事情,我偏不告诉你!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得不明不白!” 说完,她转过身,奋力的朝墙壁撞了上去! “不!” 温浮欢大喊一声,拔出七星匕首斩断锁门的铁链,疾步冲了进去。 可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罗氏如一块破布般倒在了干稻草上,额头上鲜血淋漓。 “你睁开眼!你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我娘的事!你告诉我啊!”温浮欢撕扯着罗氏,声音嘶哑的喊道。 “小姐,小姐你别这样!”柳儿忙上前劝道。 罗氏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角扯出一抹阴诡的笑,幽幽道:“我要了沈知夏的一条命,如今我这条命,也算是还了她的……” 话未说完,罗氏头一歪,再没了一点气息。 温浮欢表情一滞,用力摇晃她的尸体,“你不要死!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小姐,她已经死了!”柳儿疾声道。 “死了?” “是!她已经死了!” 柳儿扶起温浮欢,安抚道:“小姐,你别信她的话,她肯定是骗你的!柳儿看小姐就知道,夫人一定是个极好的人!她绝不是二夫人说的那样!” 温浮欢自然不会完全相信罗氏,可她还是对罗氏最后那句话耿耿于怀。 “……我要了沈知夏的一条命!” 罗氏说她杀了沈知夏。 可是温浮欢的双亲不是被盗匪所杀吗? 温浮欢扶着牢狱潮湿黏腻的墙壁,满脑子都是纷乱复杂的思绪,它们纠缠交织在一起,让她捋不出一点头绪。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大牢,只知道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到了大牢外面的石阶上,整个人沐浴在秋日正午温暖和煦的阳光中。 不远处,一道挺拔且英武的人影大步走来,气质卓然,身姿丰神如玉,逆着光的脸庞俊美无俦。 温浮欢定了定心神,敛去脸上的烦躁,表情淡然的迎上前去。 “你的脚伤……好了?”她问,语气神情好似最寻常不过的老友一般。 秦琅抿紧了薄唇,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得温浮欢一阵莫名其妙。 “怎么了吗?”她又问。 “听说你受伤了?是被温家的二夫人用剪刀刺伤的?” 他向前迈了一大步,逼近温浮欢,问道:“为什么?她不过一介妇孺,以你的身手,不该被她伤到才是!” 温浮欢秀眉轻抬,目光莹然的睇着秦琅。 “秦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回答我!” 秦琅蓦地抬高了语调,凝着温浮欢的双眼里似有火焰在燃烧。 他在生气! “为什么要那么做?想要对付那些人,有的是别的法子,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苦肉计呢?伤害自己……很有趣吗?”秦琅厉声喝问。 温浮欢顿时有些不耐烦。 “你也说了只是计策而已,哪个好用就用哪个了!再说了,我伤的是自己,秦公子这般横加指责,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温浮欢——” 秦琅低吼了一声,把温浮欢逼到了墙角。 温浮欢的身子重重的撞到墙上,不小心撞到了肩上的伤,她忍不住“呲”了一声。 秦琅见状,表情和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只是眼神里还是存了怒意。 “……你怎么总是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 他低低问了一声,气恼的转过身,拂袖而去。 柳儿急忙走上前,看了看揉着肩膀的温浮欢,又看了看大步走远的秦琅,面露不解的问:“小姐,秦公子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温浮欢瞥了一眼秦琅走远的背影,啐道:“有病!” 被秦琅这么一闹腾,温浮欢也没了心思去细想罗氏的话,便让柳儿唤来车夫,坐马车回了温府。 主仆两人回到静芜苑,刚一进屋,便有道身影从屏风后闪了出来。 柳儿见状,匆忙去关了房门。 温浮欢瞧着一脸疲累之色的百里炎,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百里炎比划道:“袁姨娘……死了!” “什么?死了?!” 温浮欢心下一沉,疾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袁姨娘既然逃出生天,断然不会有轻生的念头,而她和巧儿又没有什么仇家,就算有仇家,凭百里炎的功夫,应该不至于保护不了她们! 温浮欢让百里炎在桌前坐下,她自己也坐了下来。 “你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 百里炎点点头,将昨晚至现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比划给温浮欢。 他按照温浮欢的吩咐,把袁姨娘和巧儿送去了临近的汉川镇。 安顿好她们后,他驾马车回樊城。 快回到温府的时候,百里炎检查马车,才发现袁姨娘不小心把一个玉坠子落在了车上。 于是他折返回去,想把玉坠子还给袁姨娘,结果发现她和巧儿被人杀死在了客栈的房间里,而客栈的墙上是用她们的血写得几个字——欲杀尔者,必除之! “欲杀尔者,必除之!” 温浮欢默念这几个字,陡然一惊道:“是他!” 第95章 被人监视 不止是温浮欢,柳儿也回过味来,脸色禁不住有些发白。 她拿眼偷瞧温浮欢,只见后者握紧了拳头,秀雅清丽的小脸上如覆了一层冰霜。 也是,换成谁,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时刻处于旁人的监视之下,脸色只怕也不会太好看。 “小姐……”柳儿表情忐忑的轻唤。 她想安慰温浮欢,说那个人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然而这话说出来,柳儿自己都不相信。 袁姨娘明显已经对温浮欢构不成威胁,杀与不杀没有什么区别,而巧儿更是无辜。 两条人命……不,是三条人命! 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理由却不过是区区的几个字! 过了许久,温浮欢才启唇道:“不是他做的,他曾说过,有生之年绝不踏出帝京一步!这件事绝不会是他做的!” 可就算不是那个人,也是那个人派别人做的! 温浮欢苦笑。 自己真是在温府待得太久了,久到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久到对危险都快失去了敏锐和警惕! 那个人是在用鲜血的方式警告她:不论何时何地,莫要忘了自己是谁! “阿炎,找出杀害袁姨娘的人!”温浮欢吩咐道。 百里炎领命离开。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呀?您该不会是要……”剩下的话,柳儿没敢说出口。 能尾随百里炎而不被发现,对方一定是谷中的高手,若是温浮欢杀了他,一定会惹怒那个人的! 温浮欢对着她温和一笑。 “放心,我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的,我只是想知道监视我的人是谁,以后小心提防便是了!” 柳儿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那便好!那便好!” …… 罗氏在狱中撞墙自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温府。 殷老夫人念在她身为温承泰的发妻,又替温家操劳多年的份儿上,让齐管家带人去牢里把尸体抬了回来,以正室夫人的名头丧葬。 温落娉得知,罗氏是在温浮欢去牢里探看过她之后,才撞墙身亡的,便认为是温浮欢害死了罗氏。 于是,她拿着剪刀,不管不顾的冲进了静芜苑。 “温浮欢,你给我滚出来!你害死了我娘!我要你给她偿命!温浮欢!” 温浮欢一身缟素,俏生生的站在檐下,冷眼睨着温落娉。 “姐姐这话从何说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死二夫人了?再者,连仵作都说,二夫人是自己撞墙自尽的,与我何干?” “呵,你少狡辩了!我娘在牢里待的好好的,要不是你突然去看她,她会莫名其妙的撞墙身亡?肯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害死了我娘!温浮欢,我要杀了你给我娘偿命!” 说话间,温落娉举着剪刀,便朝温浮欢刺了过来。 温浮欢轻蔑的冷笑,一个闪身,轻松的躲开了她。 温落娉刺了个空,还差点扑倒在地上。 她回过头,目光愤恨的盯着温浮欢,再次举起剪刀刺了过来。 温浮欢这次没有让着她,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温落娉便吃痛松开了手。 温浮欢顺势接住了下落的剪刀,将刀尖对准温落娉的脖子。 “你以为,我会蠢到被同样的东西伤两次吗?”她眯眼问道,眸底有冷芒闪过。 温落娉后脊背一凉,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想在温浮欢面前认怂,便梗着脖子,故作强硬道:“动手啊!这里可是温府,而我是温家的大小姐,我就不信你敢在这里杀了我!” 温浮欢冷笑:“杀了你又如何?现在外面匪贼横行,死上个把人算得什么?谁知道温家大小姐是不是偷跑出去,遇上了山贼,被人劫杀了呢?” 说罢,她便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剪刀! 温落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院门出传来——“二姐姐且慢!” 只见温书阳也穿了一身孝服,从门外匆匆跑上前来,目光恳求的望着温浮欢:“二姐姐手下留情!大姐她只是突然丧母,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种事情,二姐姐莫要同她一般计较!” “哦?” 温浮欢转而看向已经睁开眼睛的温落娉,挑眉问道:“是吗?” 温落娉看了看温浮欢手中高举的剪刀,又看了看一脸恳求的温书阳,不甘愿的别开脸道:“是,是姐姐糊涂,不该找二妹妹的麻烦,姐姐向你道歉!” “都是一家人,道歉就不必了,姐姐知错便好!” 温浮欢松开按着温落娉肩膀的手,将剪刀交到她手里,附在她耳边道:“妹妹奉劝姐姐一句,下次若想杀我,还是先换一件趁手的兵器才是!” “你!”温落娉怒瞪温浮欢。 温浮欢缱绻一笑,对温书阳道:“二弟弟可要把姐姐看好了,若是她真的一时冲动伤了人,可就不好办了!” 温书阳扯过温落娉,垂首道:“弟弟记住了,多谢二姐姐宽宏大量,希望日后我们能一直相安无事!” 温浮欢听出来,温书阳这是在向她示好。 她笑了笑道:“只要旁人不找我的麻烦,我自是不会为难旁人!” “弟弟明白了!” 温书阳向温浮欢拱了拱手,强拉着温落娉离开了。 “呵,没想到二房唯一的明白人,竟然是温书阳!”温浮欢感叹道。 “二少爷哪里是明白人?他分明是被小姐吓怕了,自知不敌,只好求和了!”柳儿上前道。 她把一朵白色的绢花别到温浮欢的髻子上,端详了片刻道:“嗯,可以了!小姐,各家吊唁的人快要来了,咱们去前院吧!” “好。” 罗氏毕竟是温家的二房夫人,不管是看在和她往日的情分上,还是看在温家的面子上,前来吊唁的人都少不了。 温浮欢作为小辈,自是要在灵前迎送前来吊唁的人。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如今温浮欢身穿孝服,不仅没有削减她的美貌半分,反而愈发显得她气质清丽孤傲,好似山巅悬崖的一株雪莲花,遗世而独立,直让前来吊唁的人看得移不开眼。 温落娉站在对面,对温浮欢恨的是咬牙切齿。 “卢夫人、卢少爷、卢小姐、秦公子还有蒋小姐到——”小厮突然在门外喊道。 第96章 各有打算 温浮欢闻声看向大门处。 她不明白,罗氏的丧礼,卢夫人来也就罢了,毕竟两家是世交,她和罗氏平日里也有诸多来往。 可蒋乐婉怎么也来了? 她虽说和温书恒两情相悦,可毕竟还不曾定亲,再加上温书恒出了袁姨娘这档子事,两人能不能定亲还未可知。 这种时候,蒋乐婉不急着和温书恒撇清关系便罢了,竟还上赶着来参加罗氏的丧礼? 是怕别人不知道她和温书恒的关系么? 温浮欢正在疑惑间,卢夫人在一众儿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她穿了一身素色衣衫,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只簪了白玉的发钗,面孔温婉端庄,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刻意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一左一右陪在卢夫人身边的,分别是卢明雅和一个气质娴静温雅的女子,应是蒋乐婉无疑了。 温浮欢原来只听说过蒋乐婉的名字,如今是第一次见面。 蒋乐婉身穿藕荷色的裙衫,外罩月白色滚银边的披风,鬓发如云,肌肤如玉,脸庞小巧,下巴尖尖,是一个模样极标致的美人儿。 许是察觉到温浮欢探究的目光,她的眼神轻飘飘的看了过来,向温浮欢略一颔首,便移开了去。 卢家两兄弟和秦琅走在卢夫人后面。 卢明帆一瞧见温浮欢,双眼顿时亮了一下。 要不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他只怕早就忙不迭的跑上前去了。 卢明琛也看了温浮欢一眼,眸底或多或少存了惊艳。 至于秦琅…… 他一贯的恣意且放肆,打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温浮欢瞧,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一般。 温浮欢莫名的心生恼恨。 卢夫人等人走到灵前,对着罗氏的牌位拜了拜,上了炷香,然后走到温落娉面前。 “没想到二夫人走的这般突然,你们节哀顺变!”卢夫人柔声道。 温落娉哽咽着点点头,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似是在看卢夫人,其实是看向她身后的卢明琛。 这种伤心难过的时刻,她多希望能躲进他的怀抱里,大哭一场啊! 然而卢明琛始终眉眼低垂,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这时,蒋乐婉突然上前,握住了温落娉的手,声音婉柔的道:“……再是伤心难过,也要顾及身子的,我看你可是憔悴了不少!” 顿了顿,她又问道:“最近,可有书恒的消息?” 罗氏是温书恒的母亲,如今罗氏的葬礼,温书恒就算再不孝,也该出现给他母亲吊唁守灵才是。 听到蒋乐婉问起温书恒的消息,温落娉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子恨意。 她目光愤恨的望向温浮欢,咬着牙道:“父亲到现在还在派人搜找大哥,说他要是敢出现,一定宰了他不可!大哥如今是有家不能回,还怎么来母亲灵前尽孝呢?” 蒋乐婉捏了捏温落娉的手,淡声道:“再等等吧!父子之间,哪里有跨不过去的坎呢?” 温落娉抽了抽鼻子,闷闷的应了一声。 蒋乐婉随着卢夫人来到对面。 温浮欢和身旁的温书麒一起施礼。 “二夫人这一走,老夫人只怕得难过好一阵子,你常在老夫人跟前走动,记得多提醒她注意身体!”卢夫人叮嘱道。 “欢儿晓得的,有劳夫人挂念了!”温浮欢得体的道。 卢夫人点点头,越看温浮欢,越是觉得顺眼,暗道卢明帆和温落娉的亲事是没可能了,要是能娶到温浮欢也不错。 以殷老夫人对温浮欢的疼爱,将来的嫁妆必定少不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一层姻亲关系,温家自然也会大力支持卢家,卢老爷升迁入京也就有望了! 思及此,卢夫人对卢明帆交代说:“府上还有事,我不便在此多待,你留下来多帮衬着些!” 卢明帆面上一喜,忙不迭的点头道:“我知道了,娘!” 秦琅转头看向卢明琛。 “我们回去横竖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留下来吧?” 这话正中卢明琛的下怀,他可不想让卢明帆有机会讨好温浮欢——尽管他知道,温浮欢一定看不上卢明帆那个纨绔子弟。 “秦兄说的是。”卢明琛点头道。 卢明雅见秦琅留下来了,也吵着嚷着要留下来。 于是,除了卢夫人外,和她一起来的其他人全都留在了温府。 卢明帆真是对温浮欢格外的殷勤备至,一会儿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茶;一会儿又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心……被他问得烦了,温浮欢翻了个白眼道:“卢二少爷,这是我婶母的葬礼,你觉得我会有心情吃喝吗?” 卢明帆讪讪的退到一旁,把手里的茶水和点心塞给小厮,自个儿生气了闷气。 在他看来,罗氏和温浮欢并不亲近,甚至还明里暗里想除掉温浮欢,不然也不会有卢府那桩事了。 反正卢明帆是极讨厌罗氏的。 罗氏被关在官府大牢里的时候,他还带人进去,好好“招待”了她一番,让她知道了一下,什么人该招惹,什么人不该招惹! 卢明帆不明白,自己明明都这般讨好温浮欢了,怎么她对他,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卢明琛把卢明帆的纠结全看在了眼里,不禁在心中冷笑:温浮欢那般清冷卓绝的女子,怎么会看上卢明帆那种草包呢? 就算他花尽心思,一再讨好,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不经意间一阵冷风袭来,颇带了几分深秋的寒意,卢明琛急忙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大步走到衣着单薄的温浮欢面前。 “披上吧!小心别着了凉!” 温浮欢看了看卢明琛,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披风。 她知道卢家兄弟对她的心思,也明白他们各自的盘算,可是她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牵连。 应该说,她不能和樊城的任何人有牵连。 在温浮欢准备拒绝卢明琛的时候,秦琅不晓得打哪儿钻了出来,眼神戏谑的道:“怎么?温二小姐很冷么?不如到我怀里来吧?我的怀抱可是很温暖的!” 说话间便张开双臂,朝温浮欢扑了过去。 第97章 蒋氏乐婉 温浮欢闪身到一旁,同时把另一边的温书麒扯了过来。 于是,秦琅便和温书麒抱了个满怀。 他沉浸在怀拥美人的幻想中,睁开眼一看,自己抱着的居然是苦着一张脸的温书麒,立刻把他推了开。 “大家都是男儿,你跑过来投什么怀,送什么抱啊!”秦琅一脸懊恼的说。 温书麒一脸哭笑不得。 他哪里是投怀送抱,他分明是被猝不及防,被温浮欢拉去当了炮灰! 温书麒表情委屈的望向温浮欢,奈何后者神情淡然,若无其事的对秦琅道:“没想到秦公子还好这一口?” “呸呸呸,你少胡说八道,爷好的是女色,只好女色!”秦琅急忙解释,却莫名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秦公子不必解释了,我们大家都懂的!”温浮欢道。 这下众人可有了调侃的对象,纷纷围上秦琅,你一句我一句的揶揄他。 温浮欢则退到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打趣秦琅。 这边笑闹的声音传到对面,温落娉心里不知道有多愤怒,愤怒又怨恨。 这可是在她母亲的葬礼上,他们居然肆无忌惮的笑闹? 都是因为温浮欢! 温落娉想,温浮欢害死了她的母亲,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心里该是已经乐开花了吧? 还有卢家的那些人…… 他们明里是来吊唁罗氏,其实只是幸灾乐祸来的——罗氏设计卢明帆的事情,卢家人想必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吧! 温落娉环顾四下,除了他们姐弟二人,还有谁是真正为罗氏的死伤心呢? 大抵没有了吧! 他们都是一群心硬冷漠的人! 温落娉垂下身侧的手缓缓握紧,看向温浮欢的眼神也被一点一点的怨恨填满,仿佛想要把她撕碎了。 温浮欢则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有实力报仇雪恨的人,才有怨恨的资本,否则有再多的愤怒和怨恨,放再多的狠话和威胁,也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温落娉……充其量也就是个纸老虎,不足为惧! 蒋乐婉不知何时站到温浮欢面前,打量着她秀致的眉眼,柔声道:“早就听闻温家二小姐天香国色,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可心的人儿!” 温浮欢抬眸,对上蒋乐婉含了笑意的眼,轻笑道:“蒋小姐过奖了,欢儿生得粗鄙,远远不及蒋小姐的倾城之貌和倾世才学!” 蒋乐婉掩唇浅笑。 “温二小姐真是谦虚啊!但温二小姐可知,过分的谦虚,有时候也是一种骄傲呢!” “哦?是么?欢儿才疏学浅,倒是没听过这般说法!” 蒋乐婉赔笑了两声,突然压低了声音,表情隐晦的道:“说起来,婉儿该感谢二小姐才是,若不是二小姐发现了大少爷的事情,婉儿只怕就要所托非人了!” “蒋小姐怕是误会了什么,大哥的事是祖母发现的,欢儿当时不过在旁作陪而已,不敢妄自居功!” 温浮欢表情浅淡,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沉静内敛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四两拨千斤,滴水都不漏。 蒋乐婉见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便转移话题道:“今日同温二小姐虽是初见,却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日后若是有空,不妨一起喝茶赏景!” “好。” 温浮欢目送蒋乐婉转身离开,正想唤柳儿一起回静芜苑,秦琅摆脱了众人的揶揄,迎了上来。 不知怎的,一瞧见他,温浮欢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浮现出那天在大牢外的画面。 秦琅薄唇紧抿,俊眉微拧,往日里充满了戏谑和促狭的眸子,也被难以言说的情感和愤怒填满。 他抓着她的肩头,出离愤怒道:“温浮欢,你当真这般不肯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样的秦琅,和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判若两人。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抑或哪个都不是真正的他? 疑惑思量间,秦琅已经走到温浮欢面前,若无其事的问道:“此前答应我的事,该是兑现的时候了吧?” 他指的是想办法除掉岳舟山盗匪一事。 温浮欢也正想找机会同他说这件事。 罗氏的话,让她心里的疑团再次扩大,她越来越怀疑,她双亲的死并不只是盗匪劫掠那么简单! 她现在迫切的需要抓住那名匪首,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取一些线索! “我们借一步说话!”温浮欢望着秦琅,正色道。 他们去了温府后花园的湖心凉亭,一来不容易招致非议,二来凉亭位于湖中心,四面环水,视野开阔,也可防止有心人偷听。 坐定后,秦琅直截了当的问:“说罢,你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温浮欢招手,让柳儿把岳舟山的地势地形图铺在石桌上,指着其中一个腹地位置道:“这里便是乌风寨的位置,诚如你所说,乌风寨三面环山,入口处又是壁立千仞的悬崖,想要强攻的确不可能!” 她抬起眼,凝视秦琅暗含玩味的眸,认真道:“所以想要拿下他们,唯一的办法便是派人潜进乌风寨,里应外合……” 不等温浮欢把话说完,秦琅便轻嗤了一声,轻蔑道:“我当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呢!派卧底潜入的法子,我早就想到了!可是乌风寨根本不会收容外人,应该也是怕有官府的奸细混进去吧!” 秦琅不仅想到了这个办法,还实施了! 然而他前前后后派了不下十个人,乔装打扮,以各种身份混进乌风寨,结果都是一进入寨子里,就再也没了消息。 不用说也能猜得到,生还基本是没可能了! 秦琅倒想自己潜进去看看,奈何卢老爷几番阻拦,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涉险,唯恐他出了什么意外,难以向皇上交代! 他言语间的轻视刺激到了温浮欢。 温浮欢轻哼了一声道:“没有混不进去的地方,只有混不进去的身份,我想你派去乌风寨的卧底,应该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吧?” “不然呢?总归不能让老弱妇孺去当卧底吧?再说了,他们也未必……”秦琅的话语猛地一顿,惊异的望着温浮欢,“你该不会打算?” 温浮欢轻点螓首,眉眼间溢满坚定。 “不行!绝对不行!”秦琅果断拒绝。 第98章 阳奉阴违 温浮欢想过秦琅会拒绝,但是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快,又这么干脆! 他拒绝完之后,便霍然起身道:“剿灭岳舟山的盗匪是圣上给我下的任务,我自会想方设法、不计代价的完成;若我当真没有那个本事,连个盗匪都对付不了,我也甘愿回京受罚!但是要你一个女子去冒险,我做不到!” 说完,他便大步向凉亭外走去。 “你站住!” 温浮欢在秦琅身后大喊了一声,疾步走出凉亭,来到他面前。 “女子怎么了?梁红玉、佘赛花,哪一个不是女子?她们不照样身披金甲,于千军万马之中沙场驰骋?我晓得你们武将出身的人瞧不起女子,可是秦琅我问你,平心而论,我真就不如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吗?” 秦琅凝视温浮欢。 她下巴微扬,清丽秀致的小脸上满是坚定,眼神更是不容轻视的倔强。 秦琅不禁有些头疼,他把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悉数告知温浮欢,只是不想继续欺瞒她,绝不是想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涉险的! “我没有瞧不起女子,更没有瞧不起你,而且这也不是瞧得起瞧不起的问题,总之我是不会让你去冒险的,这件事——没得商量!” 乌风寨在岳舟山盘踞多年,谁也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似这般龙潭虎穴,秦琅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又怎么会让温浮欢去冒险呢? 男子去了最坏不过是个死,可是女子……而且还是温浮欢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一旦身份暴露,迎接她的将是生不如死的侮辱和蹂躏! 那种残忍到近乎残酷的画面,秦琅连想都不敢想。 他转身握住温浮欢的肩膀,目光恳切的说:“欢儿,听我的话,别去冒险!” 温浮欢怔怔的望着他。 秦琅的眼神幽深,里面藏匿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感,如一场忧伤而盛大的烟火会,乍然盛放,转瞬即逝。 那样深重的情感,让温浮欢的心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她不由得便点了点头。 “好,我不去!” 秦琅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不去就好!这件事,你无须再操心了!我答应你,等剿灭乌风寨后,匪首依旧会交与你处置的!” “嗯。” 秦琅放心的离开了。 温浮欢和秦琅的交谈没有避讳柳儿,所以秦琅一离开,柳儿就上前问道:“小姐,你真的打算就此抽身吗?” 睨着秦琅走在湖堤的挺拔身影,温浮欢唇角轻掀,冷笑道:“怎么可能?我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可是秦公子他……” “不必理会他!我本来也是寻个合伙的人而已,他不同意便罢了!” 温浮欢收回视线,抬脚踏上石砌的栈桥,同时吩咐道:“去告诉阿炎,让他晚些来静芜苑,我有事交代!” “是,小姐!” …… 深秋时节,入夜之后天气更加寒凉。 温家正堂前设了灵堂,摆放着灵牌和棺椁,惨白的颜色在暗夜中显得阴森可怖,尤其一阵风起,吹动白幡飘荡,呼呼的风声又像极了鬼魂的哭嚎,愈发渗人。 时近子夜,连温落娉和温书阳都熬不住,回房间休息去了。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丫鬟和小厮,在角落里不停地打着盹儿,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蓦地一道身影闪进了灵堂,在罗氏的牌位前跪了下来。 来人摘下罩在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明朗俊秀的脸庞,竟是温书恒!只可惜此刻他脸上充斥了愠怒和愤恨的表情,使他看起来面目十分狰狞。 温书恒趴伏在罗氏的牌位前,一连拜了好几拜,搁在身侧的双手紧抓着铺在地上的锦缎,手背上青筋渐凸。 “母亲,儿子不孝,没能保住您!” 他抬起头,眸光狠戾阴毒。 “不过您放心,儿子一定会替您报仇的!儿子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定教温浮欢万劫不复,儿子要让那个贱人给您偿命!” 温书恒握成拳头的右手狠狠地砸在地上,声响惊醒了守灵的小厮。 小厮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环视四周,只听得呼啸的寒风穿堂而过,灵牌前的烛焰跳跃不停。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重新迷糊了过去。 …… 罗氏埋葬当天,殷老夫人在沁芳斋伫立良久。 秋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那一缕缕银色像是山顶的积雪,苍白也沧桑。 温浮欢接过徐嬷嬷手里的披风,缓步走上前,把披风披在了殷老夫人身上,劝道:“祖母,您近来身体不好,不能在外面久站的!” 殷老夫人侧头看向她,双眸有些浑浊。 “她十七岁便嫁到温家,如今已经过了二十二年了。初见时,她端庄贤淑,落落大方,眉眼间都是少女的柔和温婉,怎么会一步步变得这样心狠和恶毒了呢?” “祖母,人都是会变的,不同的是有的人会越变越好,而有的人……不管变成什么样,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殷老夫人长叹了一声,道:“你说得对,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她落的如今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罢了,罢了,扶我回房去吧!” “是,祖母!” 在同殷老夫人一起回荣锦园的路上,温浮欢试探着问道:“祖母,欢儿近来听到一些言语,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想问一问祖母。” “什么言语?” “欢儿听闻,温家是从帝京迁移至樊城……” 温浮欢感觉到殷老夫人的手臂一紧,不等话说完,便沉声打断道:“荒唐!温家世代经商于樊城,何来从帝京迁移一说?这等胡言乱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是二夫人说的!” 温浮欢一边细心观察殷老夫人的表情,一边道:“那日,欢儿去牢中探看二夫人,她告诉欢儿,温家原是居住在帝京的望族!祖母,我们为何会从帝京迁来樊城呢?” 罗云英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殷老夫人暗道。 她抽回被温浮欢扶着的手,言语冷淡的说:“没得那回事!你年纪也不小了,哪些话能信,哪些话不能信,要自己知道判断,不要什么都来问我!” “是,祖母,欢儿知错了!” 第99章 蒋乐婉的邀约 殷老夫人最是疼爱温浮欢,极少会和她发火,而仅有的两次,都是因为她在言语之间提到了帝京。 帝京,这两个字仿佛就是嵌在殷老夫人心口上的刺,每动一下,就是揪心彻骨的疼! 温浮欢目送殷老夫人远去,脸上的表情渐渐敛了去。 不怪她会怀疑,除却刻意污蔑的谣传,寻常人听到某些子虚乌有的事情,都会当成笑话,一笑而过,而不会像殷老夫人这般生气。 她的愠怒不是因为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而恰恰是因为这些传闻都是真的! 殷老夫人不想让温浮欢知道温府以前的事情,所以才要极力否认,甚至不惜对她言语指责。 殷老夫人究竟在掩盖些什么? 她又想掩盖些什么呢? 温浮欢想不明白。 不过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些事情全都调查清楚! 真相或许残酷,但总好过蒙在鼓里。 …… 罗氏下葬了以后,温府彻底平静了。 温浮欢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怎么潜入乌风寨的事情上。 根据百里炎提供的消息,乌风寨人数众多,而且还有自己的制造兵器和驯养马匹的地方。 乌风寨有三个当家的。 大当家霍云啸年近半百,身手利落且奸诈狡猾,年轻时曾经多次带人劫掠从岳舟山下经过的商队和镖局,心狠手辣,杀人无数。 如今上了年纪,已经很少下山了。 二当家据说是个文士,人称湛先生,思维敏捷,智计过人,曾经多次助乌风寨打退官府的围剿。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这位湛先生极少露面,见过他长相的人也寥寥无几。 三当家冀培是一个莽夫,人长得高大魁梧,而且天生神力,能以一己之力举起一座石鼎,还曾徒手打死过一只猛虎! 除了三个当家的,乌风寨还有四大护法,八大护使和十二护卫,每个人手底下都有数量不等的贼匪,分别负责不同的事务。 老实说,看完百里炎提供的这些消息,温浮欢着实很头疼。 既有元帅,又有战将和军师,乌风寨活脱脱就是一个有组织的小型军队,并不像她最开始想的那般,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样一来就更难对付了! 难怪秦琅来樊城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一击不成,惹得乌风寨的山匪反扑,樊城乃至周边城镇的百姓只怕都要遭殃了! 温浮欢死盯着岳舟山的地势地形图。 乌风寨的吃穿用度,几乎都是自给自足,只有在粮草等物资紧缺的时候,才会下山打家劫舍,或者劫掠来往行商。 如今正值秋收季节,粮草充裕,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下山。 可若是要到寒冬腊月,温浮欢断然等不了那么久。 究竟……怎么才能混进乌风寨里呢? 温浮欢感觉自己想的头都大了。 柳儿推门进来的时候,她仍旧伏在书案上,以手撑额,眉头拧得死紧。 柳儿轻叹了一声,放下茶水和点心,细声劝道:“小姐,若是实在想不出法子,就先歇一歇吧!” 她犹豫了下,又将一个请柬放在桌上,推到温浮欢面前。 “这是蒋家小姐送来的请柬,说是请您去游湖赏景!” 温浮欢现在没空也没心思应付蒋乐婉,见状不耐烦的摆手道:“不去,不去,你找个理由推了她!” “这已经是第三张请柬了,前两次,我都是以小姐抱恙在身推了的,可您总不能一直生病吧?”柳儿一脸为难的道。 温浮欢抬起头,“第三张了?” 她拿起桌上的请柬,打开来,女子娟秀的字迹立刻映入眼帘。 “呵,她还真是锲而不舍!” 这般执着,若不是真心想结交温浮欢这个人,就是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温浮欢若是不晓得蒋乐婉和温书恒之间的渊源,只怕还会相信蒋乐婉有结交之意,可是她偏偏知晓这个中蹊跷。 她不信,自己毁了蒋乐婉的一桩姻缘,蒋乐婉还会真心和她交朋友! 既然不是前者,那么就只有后者了! 蒋乐婉这是打算替温书恒向她报复么?还是说……这本就是温书恒的报复? 温浮欢合上请柬,淡然道:“不管是谁的报复,我都悉数接着了,只望他们不要让我太失望就好!” 她抬头看向柳儿,“去遣人向蒋小姐传话,就说我会准时赴约的!” “是,小姐!” …… 蒋乐婉约温浮欢见面的地方很特别,是在鸳鸯湖的一艘画舫上。 众所周知,鸳鸯湖是樊城有名的风月之地,湖上的游船和画舫多分属于不同的青楼楚馆。 船上常年丝竹之声不绝,弹奏的皆是醉生梦死的靡靡之音。 半里之外,都能闻到从鸳鸯湖上飘来的脂粉香。 刚一下马车,柳儿就皱起眉头,不悦的道:“这个蒋小姐,自己偏爱附庸风雅也就罢了,还将小姐约见在这种地方!” 温浮欢只是被浓郁的脂粉香气熏得头疼,其他倒并不是特别在意。 她抬脚向湖畔走去,刚站定,便有一身水绿衣裙的少女上前,笑意盈盈的问:“小姐可是温二小姐?” “正是。” “我家小姐在画舫上等您,请随我来!” 丫鬟面容清秀,客气有礼,说完便在前面带路,向一艘停泊在码头的画舫走去。 温浮欢和柳儿紧随其后。 她素来喜欢浅色的衣裙,今日穿的也是一件月白色的双绣缎裳,外罩木兰青滚银边的披风,面容清丽,气质孤冷,在一众花红柳绿的烟花女子中尤为惹眼。 不管是船上还是岸上的公子少爷,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纷纷好奇这是哪家青楼里新进的清倌人。 有胆大的想上前搭讪,还未走近温浮欢,就被她一个极冷的眼锋扫过,顿时讪讪的收住了脚步。 不同于其他画舫的奢华和靡丽,蒋乐婉的画舫装饰得极其雅致,看似朴素,实则处处透露着贵气。 画舫看着不大,空间却是不小。 船壁上挂着名家的字画,架子上摆放了瓷器和珍品兰花,舱顶上垂下来一条条白纱的丝带。 绣有山川河流的云母屏风把船舱分成了两个空间。 蒋乐婉坐在屏风前,面前摆着一张朱漆长桌,桌上放了一把古琴,古琴旁的鎏金香炉里燃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第100章 落入陷阱 温浮欢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抚琴,琴声袅袅,铮琮之声不绝于耳。 温浮欢于是在一旁坐下静等。 一曲完毕,蒋乐婉笑看向温浮欢,语带促狭的道:“温二小姐可真是难请得紧,千呼万唤始出来呀!” “蒋小姐说笑了,实在是前几日偶感风寒,出不了门,这不病才好一些,就赶快来赴蒋小姐的约了么!”温浮欢亦笑道。 “那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蒋乐婉伸手道:“请坐!” 温浮欢点点头,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丫鬟上前,撤走了长桌上的古琴,摆上了点心和一整套烹煮茶的工具以及茶叶和山泉水。 蒋乐婉一面慢条斯理的煮茶,一面道:“听闻温二小姐也好饮茶,尝尝看我这云雾茶煮的如何?” 说罢递给温浮欢一杯。 温浮欢微笑接过,先将茶杯置于鼻端,轻嗅茶香,然后才啜了一小口,细细品味,果然滋味浓厚,香幽如兰。 “好茶!好手艺!”她真心赞道。 蒋乐婉的琴艺也不过尔尔,可这煮茶的手艺着实不错。 听到夸奖,蒋乐婉轻笑了笑,凝着温浮欢道:“只品茶略显无趣,不如我讲个故事给二小姐听吧?” 温浮欢垂眼道:“欢儿洗耳恭听!” “这鸳鸯湖的画舫里,原是有一个红极的清倌人,名唤红葵。虽说清倌人只是卖艺的,可是总有些不羁的老爷公子,想趁机占些便宜。那日,红葵便遇到了个难缠的,眼看着就要被人轻薄了去,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突然出现,如戏文里那般英雄救美!” 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蒋乐婉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红葵对那拔刀相助的锦衣公子心生恋慕,也是巧了,锦衣公子对红葵亦是有意,便出银两替她赎了身,准备娶她为妻!可就在成亲前的几日,公子突然遭人陷害,无家可归……” 蒋乐婉抬眼,眸底有强大的恨意转瞬即逝,最终归于平静。 她拈起一块软糯可口的桂花糕,挑眉睇着温浮欢:“如今陷害公子的人找到了,二小姐觉得,红葵应不应该替公子讨个公道呢?” “若是陷害的事情属实,自是应该讨回个公道的,怕只怕红葵姑娘被情爱蒙蔽了双眼,根本看不清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温浮欢回视她道。 蒋乐婉脸色微变,情绪有些激动道:“二小姐这么说,也未免太轻视红葵了,她虽为风尘女子,却也分得清是非曲直!” “是么?” 温浮欢把玩手里的茶杯,唇角掀起轻蔑的笑:“她若是当真分得清是非曲直,就不该只听信锦衣公子的一面之词!” “她没有!” 蒋乐婉倏地抬高了音调,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头道:“对不起,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了!” “无妨,如今茶也喝了,故事也听完了,欢儿也是时候该告辞了!” 温浮欢站起身,向蒋乐婉略一颔首:“今日同蒋小姐相谈甚欢,希望以后还能有同样的机会!” 说完,她便欲转身离去。 然而温浮欢刚迈出去一步,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头也晕眩得厉害。 她忙扶住一旁的舱壁,喃喃道:“……真是奇怪,几时晕船晕得这般厉害了?” 话音才落,温浮欢的身子就缓缓滑了下去,晕了! 蒋乐婉仍旧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这时,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穿玄色锦服的男子,眉目英朗,气质清隽,只是眸子里总会不时的掠过一丝阴戾狠辣。 他走到蒋乐婉面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附在她耳边道:“婉儿,做得好!” 蒋乐婉扬起头,望向男子的目光里柔情缱绻。 “温郎,你告诉我,我没有做错事对不对?她的的确确陷害了你是不是?”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温浮欢的话有几分道理,她不应该只偏听偏信温书恒一人的话,万一…… 蒋乐婉摇摇头,不会有万一的,她的温郎不会骗她,更不会利用她! 温书恒不晓得蒋乐婉的心思百转,一面伸手轻抚女子滑腻的脸颊,一面斜眼睨着晕倒在地上的温浮欢。 “是,你做的很对!温浮欢就是一个阴狠毒辣的女子,你千万莫要被她骗了!她害死了我的母亲,又害得我有家不能回,她该有此下场!”他蛊惑般道。 他捧着蒋乐婉的脸,低头覆上了她殷红的唇,低语道:“婉儿,这些日子,我可真是想你想得紧呢!” 蒋乐婉俏脸一红。 就在温书恒抱起蒋乐婉,准备温存一番的时候,船外突然响起了丫鬟的声音。 “小姐,邹妈妈来了!” 蒋乐婉让温书恒继续躲到云母屏风后,她则和丫鬟一起,把温浮欢抬到长桌旁,让温浮欢伏在桌上。 “去请邹妈妈进来。”她吩咐丫鬟道。 “是,小姐。” 丫鬟领了吩咐离开了。 不多时,一个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中年美妇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吴侬软语的腔调让人的骨头都酥掉了。 “哟,红葵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是过惯了平淡日子,要回我那漫香坊重拾旧业么?你若是回来了,我保证花魁的位置还是你的!” “邹妈妈玩笑了,红葵既已随了公子,此生此世便是公子的人,是断然不会再回漫香坊的!不过红葵虽然离了漫香坊,却是不会亏待了邹妈妈,妈妈来瞧这个女子如何?” 蒋乐婉引着邹妈妈来到长桌旁,示意她看趴在桌上的温浮欢。 邹妈妈随意一瞟,眼神立时就被吸引了。 她矮了去身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了温浮欢一番,不住赞叹道:“真真是一个俊俏的丫头!瞧这眉眼,再瞧这身段……” 邹妈妈站起身,嗔了蒋乐婉一眼道:“这么个绝色美人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打哪儿弄来的,妈妈就别多问了,妈妈只说,要还是不要吧?” “要要要,当然得要了!你开个价吧!” 蒋乐婉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根手指。 第101章 被卖青楼 “五百两?” 邹妈妈皱起了眉头,五百两纹银可足够她买上十几二十个年轻姑娘了。 她上前按下了蒋乐婉两根手指。 “三百两!这丫头生得的确不错,可你这要价也太贵了些!” 蒋乐婉摇摇头,“四百两,不能再少了!我知道这些钱能买不少姑娘,可那么多姑娘也未必比得过这一个,不是吗?妈妈可看清楚了,这般天香国色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就没有了!” “这……”邹妈妈还在犹豫。 “妈妈,红葵可是看在您是自己人的份儿上,才先让您过来瞧的,您若是觉得价钱高了,红葵只好介绍给别人了!” “别,别!” 邹妈妈忙拦住蒋乐婉,咬了咬牙道:“好,四百两就四百两!” 蒋乐婉心里暗暗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就成交了!妈妈也别心疼,横竖个把月就赚回来了!” 邹妈妈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啐了一口,暗道红葵真是够狠,生生要了她一大笔钱。 蒋乐婉让画舫在一处岸边停下,送邹妈妈和温浮欢下了船,然后再把船划回出发的码头。 柳儿在岸边早就等不及了,船一靠岸,她就跳了上来。 “小姐?小姐?” 蒋乐婉从船舱走出来,皱眉问道:“你是哪家的丫鬟,怎么跑到我这里找小姐来了?” “我是温二小姐的丫鬟,我家小姐上了你的船,我不来这里找?上哪里找去啊?”柳儿没好气的道,说话间便进了船舱。 蒋乐婉面色不悦,跟进来道:“温府的丫鬟都这般无礼么?” 柳儿压根不理会她的指责,见找不到温浮欢,便折回来问她:“我家小姐呢?你把我小姐藏哪儿去了?” 蒋乐婉怒极反笑:“呵,我藏你家小姐做什么?她有些晕船,从另一边下船去了!估摸着现在已经回府了吧!” 似是瞧着柳儿半信半疑,蒋乐婉又道:“你不会不相信我吧?我平白无故的,把你家小姐藏起来做什么?” 柳儿闻言,轻哼了一声,转身走出船舱,跳下了船。 “哈,真是好没规矩的丫头啊!”蒋乐婉忍不住生气道。 这厢柳儿匆忙向温浮欢赶去,而另一边,邹妈妈已经差人把温浮欢送到了一间装饰华美繁复的房间里。 “把人给老娘看好了,这可是四百两纹银,若是丢了,我要了你们的狗命!”她狠声命令道。 “是!”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温浮欢才缓缓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清明。 她起身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垂坠的绯色轻纱,掀开珠玉穿成的帘子,外间的装饰愈发靡丽,脂粉气竟是比鸳鸯湖畔还重上几分。 这里难道就是邹妈妈口中的……漫香坊? 其实打从一进入船舱,温浮欢就察觉到里面有第三个人在,而且铜炉里的熏香气味也有些特别,于是便多了几分警惕。 果然,蒋乐婉对她下了毒。 销骨香,无色无味,中毒者几乎不会有任何察觉,中毒后便会头晕目眩、浑身瘫软,一点力气也没有……的确是个好东西! 若是寻常人,只怕真的会无所觉,可惜蒋乐婉遇到的是温浮欢。 她在刀光剑影、生死一线间徘徊多少次,早就熟知各种兵器、暗器和毒药,自然也知晓该怎么解锁骨香的毒。 温浮欢一开始就是清醒的,之所以装晕,是为了看看温书恒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 她才不相信,温书恒就只是单纯的想卖了她呢! 温浮欢思索间,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邹妈妈恶狠狠的咒骂声:“红葵那个贱人,居然敢坑老娘,那丫头竟然是温家的嫡小姐!” 听到提及自己,温浮欢悄声走到门窗边,附耳细听。 “妈妈,如今该怎么办啊?温家的两个少爷可就在楼下呢!”另一个粗犷的男音道。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幸亏咱们发现得早,不然等温家少爷进了房间,发现里面的人是自家姐姐,我们还不把人得罪大发了!” 邹妈妈生气被蒋乐婉坑了,可温浮欢却明白她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书恒这是想让她也陷入不伦的丑闻之中,而且对象还是三房仅十三岁的堂弟! 一箭双雕,真是好毒的计谋,好狠的心思啊! 理清了温书恒的计划,温浮欢本想跳窗逃跑,却听到了邹妈妈接下来的话:“把她带去后院,和那群丫头关到一起,一块儿送去寨子里!” 寨子? 温浮欢顿住脚步。 “这么标致的美人儿,送去寨子里不是糟蹋了吗?还不如赏给兄弟们,让咱们好好乐呵乐呵呢!”粗犷男音又道,语气里透着淫邪。 “我呸!” 邹妈妈狠狠啐了对方一脸,怒气冲冲的骂道:“色胆包天的狗东西,你不知道温家什么人家吗?那是和官府都有联系的人!你竟然还妄想温家的小姐,你可知招惹了他们,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邹妈妈焦急的在门外来回踱步,愤怒溢于言表。 “不行!如今不舍得也得舍得了!赶快!你赶快把她带去后院看好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温家小姐在我们漫香坊里!” “是是是!”粗犷男音连连应声,转身推开了房门。 温浮欢急忙回到床榻上躺好。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刚才在门外同邹妈妈交谈的男子走到床前,搬起温浮欢扛在肩上,转身朝外面走去。 男子从另一边楼梯走下去,绕去了后院一间柴房。 打开门,把温浮欢丢了进去。 柴房里已经有不少人,都是一些十四五岁的年轻少女,脸上带着恐惧和稚嫩,眼神里透露出绝望。 见到男子进来,她们忙爬到他脚边,抱住他的腿哭喊道:“裘总管,我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千万不要把我们送去寨子里啊!求求你了!” 被称作裘总管的男子一脚踢开她们,啐道:“现在知道求人了,早些时候干嘛了?晚了!” 说完,便转身走出去,锁上了门。 第102章 正中下怀 少女们围坐在一起,互相抱着,嘤嘤哭泣了起来。 温浮欢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咕哝了一声,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狭小且杂乱的房间,到处都是废弃的桌椅和干草、柴火,倒真是不负柴房的名字。 约么有八九个少女蜷缩在角落里,每个人都穿着脏兮兮的灰布衣服,小脸上也满是灰尘。 见到温浮欢醒来,她们都瞪大眼睛,小心的看着她。 其中有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温浮欢后,疑惑道:“你长得这般好看,邹妈妈怎么舍得把你送去寨子里呢?” “……大概是我不听话吧!” 温浮欢坐起身,柔和的目光一一掠过几人,问道:“你们都是要被送去寨子里的?” 几个姑娘纷纷点了点头。 想到未来悲惨的命运,她们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你们谁能告诉我,所谓的寨子……究竟是什么地方?” 还是那个年纪稍长的姑娘开口道:“我们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凡是坊里做错事的丫鬟或者不听话的姑娘,都会被送去寨子里,而且有去无回!” “听说那里就是人间地狱!” 另一个小丫头怯生生的道:“我也是偶然听邹妈妈和坊里的姑娘闲聊,说一旦被送进了寨子里,就甭想出来了!那里根本就不会把你当人看,只当你是工具——供男人们发泄的工具!我还听说…听说…有姑娘直接死在了榻上!” 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了某些画面,姑娘们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又开始抱头痛哭了起来。 温浮欢则坐在干草上,转头看向柴房唯一的小天窗。 有阳光从窗格子里洒下来,灰尘在光束里尽情的舞动、跳跃。 如果她猜测的不错的话,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寨子,应该就是乌风寨了! 没想到她绞尽脑汁,都没想到混进去的法子,如今竟阴差阳错的要被送进去了! 这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温浮欢唇角微扬,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 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温浮欢和柴房里的其他姑娘被一阵粗鲁的开门声吵醒,接着便有三五个彪形大汉冲进柴房,把她们强拉出去,塞到了马车里。 “不许逃跑,否则把你们丢去喂蛇!” 领头的是那个姓裘的管家,一脸的凶神恶煞,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姑娘们被吓住了,纷纷缩在马车角落瑟瑟发抖。 温浮欢则一脸平静的背靠马车,闭目养神。 她听到马车外的声音从喧哗渐渐归于安静,道路也由最开始的平坦,慢慢的颠簸了起来,应该是出了城,并且在向山里走。 约么行驶了半个时辰,道路愈发崎岖了起来。 温浮欢睁开眼睛,单手挑起车帘,才刚看了一眼,就被守在马车旁的壮汉发现,后者厉声喝道:“看什么看?放下帘子!” 温浮欢听话的放下了车帘。 尽管只有一眼,她还是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毕竟已是深秋,到处都呈现出一派荒凉孤寂的景象。 有些苍黄的连绵不绝的群山,光秃秃的直指苍空的树干,还有成片的枯黄的草地……的确是岳舟山无疑。 她越来越肯定,此行的终点就是乌风寨了! 又是半个时辰的车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青布的帘子掀开,凶神恶煞的裘管家把她们全都从马车里轰了出来。 温浮欢跳下马车,下意识的随着众人看向前方。 山石和树木搭建的高高的塔楼上,挂着一个朱漆木的牌匾,匾上写着“乌风寨”三个大字,旁边还插了一柄旗帜,鲜艳的红色,镶金的边,中间一个龙形的“乌”字尤为惹眼。 果然是乌风寨! 此时,温浮欢才终于明白,秦琅口中所说的易守难攻,究竟是有多难! 只见她们所站的地方和乌风寨之间横亘着一条既长且宽的深渊,深不见底,人眼望下去,能够看到缭绕在半空中的云雾。 这样深的深渊,一不小心掉下去的话,肯定是尸骨无存! 温浮欢突然有一种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的感觉。 喜的是她终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顺利混进乌风寨了;忧的是她身后的那些姑娘……她们望着乌风寨的塔楼,眼神里弥漫着绝望。 “不去!我不去那个地方!我不要去啊!” 其中一个姑娘大叫着,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却被手持鞭子的壮汉,狠命的一鞭子抽在背上,立刻皮开肉绽。 她尖叫着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那人还要挥鞭再打,温浮欢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鞭子。 壮汉拽了拽,没能拽回被温浮欢抓住的鞭子,怒声道:“放手!找打是不是?” 温浮欢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一旁的裘管家:“我们都是要被送进寨子里的人,若是打坏了,只怕不好交代吧?” 裘管家闻言摆摆手。 壮汉收起鞭子,退了下去。 裘管家示意另一名壮汉从马上拿过一支旗子,冲着大门紧闭的塔楼挥了几下,三长两短一长,似乎是某种暗语。 然后,紧闭的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竹制的吊桥缓缓放了下来,横在了深渊两边的悬崖上,是从这里通向乌风寨的唯一的路。 裘管家正要送这些姑娘进寨,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马蹄声,零乱而杂沓,似乎有不少人马。 众人本能的回头去看。 温浮欢也不例外,只不过还不等她看清来人,就被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箍住了腰,强行拽起来,横放在了马背上。 对方捞起温浮欢后,胯下骏马的速度不变,直接冲上了吊桥,疾驰进了乌风寨中,身后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温浮欢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强忍着马背上的颠簸,差点没把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终于体会了一把秦琅曾经体会过的感觉。 秦琅,我下次再也不会把你横放在马背上了。她如是想。 对方冲进乌风寨后,猛地一勒缰绳,骏马立刻人立而起,嘶鸣了一声,然后在原地打着响鼻。 只听得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兴奋的冲着寨子里的兄弟们高声喊道:“看,我掳回来一个俊俏的小娘子!” 第103章 三当家 一阵欢呼声中,对方翻身跳下了马,把温浮欢扛下来,放到了地上。 温浮欢这才有机会看清那个人。 身形近六尺,高大魁梧,肤色黝黑,高高束起的头发乌黑浓密,长相勉强算得上俊朗,笑起来时会露出白的发亮的牙齿。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乌风寨的三当家冀培了! 在温浮欢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把她看了个遍,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激动和兴奋。 在寨子里这么多年,女人他倒是睡过不少,有青涩稚嫩的丫头,也有风情万种的妇人,可还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小娘子! 她长得可真是好看呀! 柳叶似的眉,盈盈灿灿的眼,小巧的鼻子和殷红的嘴唇,还有那一头像是山泉飞瀑般的长发,简直就像戏文里的唱的七仙女儿似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太纤瘦了。 细胳膊细腿儿,还有那不足一握的细腰,好像一用力就能折了似的,不知道能不能禁得住他的折腾。 想到这里,冀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幕幕香艳的画面,下腹处不由得一紧。 “小娘子……” 冀培笑眯眯的望着温浮欢,准备弯腰扛起她,先去屋子里睡了再说。 温浮欢看穿了他的想法,后退一步,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她肯潜进乌风寨,不代表会任人轻薄,若是这个大块头敢动她一下,她一定会让他血溅当场! 温浮欢的手已经摸向了发髻上的银簪,一声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后方突兀的响起。 “老三,又忘了规矩了吗?” 冀培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从楼梯上缓步走下的男子,唤了一声“大哥”。 温浮欢也看了过去,第一次见到了传闻中乌风寨的寨主——霍云啸! 霍云啸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鹰钩鼻显得凌厉而刻薄,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 虽然已是深秋,天气却并不太寒冷,可他身上却罩了一件虎皮的大氅,仿佛非常冷似的! 他身旁跟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眉清目秀的男子约么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滚银边的锦服,长相和霍云啸有七八分相像,大概是他的独子霍沉。 另一个身形瘦高、穿着连帽斗篷又蒙着脸的男子,看不清具体长相,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多半是传闻中乌风寨最神秘莫测的二当家湛先生。 不知怎的,温浮欢莫名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才又重新看向霍云啸。 是他! 是他害死了她的双亲! 应该说,不管最后的真相如何,霍云啸一定和温承胥夫妇的死脱不了干系! 他就是温浮欢的仇人! 温浮欢微眯起眼,如碎玉水晶般的眸子里迸射出极大的恨意,似海上滔天的巨浪,恨不得掀翻所有的船只,吞噬天地万物。 要不是还要从霍云啸嘴里得到更多有关温承胥夫妇的线索,温浮欢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替双亲报仇! 她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了手掌里,在掌心留下了斑驳的红痕。 霍云啸似是察觉到她犹如实质般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却只瞧见了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样貌不俗,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不禁暗笑自己,当真是年纪大了,竟会有一种草木皆兵的感觉。 不过一个小女娃而已,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危险? 这时,裘管家把和温浮欢一起送来的姑娘都带了进来,态度恭敬的和霍云啸说了几句话,便忙不迭的走人了。 乌风寨可是虎狼之所,多留一会儿都是危险。 “来人,把她们都带下去,至于谁能要哪一个,就看明天竞技场的表现了!”霍云啸大手一挥,吩咐道。 “是,大当家的!” 登时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山匪上前,推搡着温浮欢几人,向后面的角楼走去。 山匪不比送她们来的壮汉,虽然动作粗鲁了些,但是人都还算规矩老实,只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没敢真动手动脚。 最重要的是,只要你不问有关乌风寨的机密,他们一般都是有问必答。 于是,温浮欢知道了所谓竞技场的事情。 乌风寨崇尚武力,凡是劫掠到的财物和女人,都会作为竞技的筹码——寨子里的兄弟随意上场,自由比拼,最后胜利的人就有权力挑选自己想要的,然后以此类推。 “依我看,你多半已是三当家的囊中之物了!”其中一个山匪色迷迷的望着温浮欢道。 “可不么!每次擂台竞技,三当家都是稳坐榜首的!瞧他今儿个看这小娘子的眼神,肯定是志在必得啊!”另一个山匪也道。 他们讨论时的表情,仿佛温浮欢以及那些姑娘根本不是人,而只是一些待分配的物品般。 温浮欢真是恨极了这种语气,不过也只能忍了。 她们被送到一处角楼。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交代过,别人都是三两个人一间房,而温浮欢是自己一个人住,而且她的房间明显比旁人的要好得多! 临离开前,其中一个山匪警告道:“劝你别想着逃跑,出寨子就只有吊桥一条路,其他的都是山,山里野兽多得很,你可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多谢大哥提醒!”温浮欢客气道。 山匪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转身走出了房间,一边走还一边和同伴嘀咕:“你说这么标致的丫头,咋就舍得送到我们寨子里来了?往日可没送过这么好看的!” “谁知道呢!兴许得罪了邹妈妈呢!” 两人走得远了,又说了些什么,温浮欢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房间是最角落的,打开窗子,就能看到外面的远山和山上枯黄的树木,阳光热烈而奔放。 温浮欢坐在窗台上,静静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旁人或许没有察觉到,但是她注意到了——霍沉有意无意投向她的目光,眼神里的火焰炙热而凶猛。 温浮欢一直都知道,她自己的长相有多出众。 那个人也说过,美貌是她最有力的武器,只不过她一直不屑使用,如今也该是时候好好利用一下了! 第104章 美人计 大概是觉得她们根本不可能跑得掉,乌风寨里的人并没有太限制她们的行动。 温浮欢趁机到处走了走,实地勘察了一下寨子里的地形和结构,心里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乌风寨的确三面环山,寨门前就是壁立千仞的悬崖深渊,想要攻进来,只能通过吊桥,而吊桥也只寨子里的人才能打开。 但这并不表示,乌风寨里随便谁都可以接触吊桥的开关。 入口处的吊桥是有专人负责的,除了三个当家的以外,其他人就算是少寨主霍沉,也得有霍云啸的手令,才能出入乌风寨。 看来想要打开吊桥,放秦琅和他的手下进来,绝非易事。 用过晚饭,温浮欢站在角楼的最高处,看似在眺望岳舟山,实则在观察乌风寨的守卫及换防情况。 乌风寨里的人看似松散随意,其实规矩十分严明。 二十人一小队,共分成了几十个小队,分别驻守在寨子里的各个位置,每个半个时辰换一次班。 温浮欢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脑海里。 不远处的空地上,身穿滚银边祥云纹锦服的男子正在练剑,身形利落而舒展,腾挪跳跃,一招一式都十分精炼,没有半点虚招。 温浮欢记得房间的摆架上放着一支竹笛,便回屋取了来,置于唇边,轻轻浅浅的吹了起来。 霍沉正练剑练得入神,忽闻一阵悠扬悦耳的笛声。 他抬眼向笛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三层高的角楼上,一袭月白长裙的女子倚栏而立,眉目如画,气质如兰。 她身后是硕大的如盘的圆月,月光皎洁,仿佛给她周身踱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而她就如那月下嫦娥,似乎一不小心就会飞身离去! 霍沉有片刻痴迷,接着便在温浮欢空灵的笛声中,重新舞起了剑,不过招式比之刚才的凌厉果决,倒更多了几分柔和。 一曲结束,霍沉收起剑,挑眉看向从角楼上款款走下的温浮欢。 “月下习剑,少寨主可真是好兴致啊!”温浮欢笑言,声音轻灵如环佩叮当,让人又是一阵心旌摇曳。 “不勤加练习,怎么在明日的竞技场上拔得头筹呢?”霍沉道,看着温浮欢的眼神悠远深邃。 “拔得头筹……做什么呢?”温浮欢明知故问道。 霍沉上前一步,几乎就要紧贴上温浮欢了。 他垂眸睨着女子娇嫩如花的容颜,“……自然是为了赢得姑娘了!难不成姑娘中意三叔那般的莽汉?” 温浮欢一阵娇笑,毫不畏惧的迎视霍沉戏谑的眼。 “一个是青年才俊,一个是山野莽夫,欢儿只要不是眼瞎心盲,定然知晓该选哪一个,只可惜……委身于谁,并不由得欢儿来选!” 霍沉从小到大,见过不少被送进寨子里的姑娘,多数都是刚进来时哭闹,慢慢的便认了命。 可眼前的女子不一样! 她似乎自打一进来,就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哪怕被冀培横在马上,她也只是微蹙了秀眉。 如今更是胆敢主动招惹他这个少寨主。 要知道,他虽然生得白净文雅,但要是论起残忍冷酷来,他可是半分都不比寨子里的其他人少! 霍沉单手挑起温浮欢的下巴,月光下细端详,她似乎更美了!美得不像是这人世间的女子! “看你的衣着谈吐,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他眯眼问。 温浮欢思量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大户人家,自是少不了明争暗斗,一不小心就被人设计,卖进了漫香坊,接着便被送了过来!” “那她们可真够狠的,要知道进了寨子里的女人,就没有活着出去的!” “是么。” 温浮欢仍旧一副淡然的模样,并没有被霍沉的话语吓到。 霍沉不觉好奇,凑近她问道:“你想出去么?” “少寨主会放我出去么?”温浮欢不答反问。 见霍沉俊眉微皱,温浮欢敛唇轻笑道:“欢儿开玩笑的,欢儿既是明日的奖赏,自是不能随意放走的,欢儿……不为难少寨主!” 说罢,她便盈盈一拜,转身向角楼走去。 “我明日定会赢了所有人,然后向父亲讨了你,倒时是去是留,你来决定!”霍沉在她身后大声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身走进了房间。 屋里还未点上蜡烛,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只有窗外的月光通过窗格子洒进来,照亮了一片方寸之地。 温浮欢刚一进来,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立刻提起了戒备。 不等她出声,便有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嘲讽道:“你同那小土匪,倒是相谈甚欢嘛!” 听出了来人是谁,温浮欢立时松了口气,皱眉看向坐在桌旁的男子。 一袭青缎锦衣勾勒出他颀长英挺的身形,乌黑的墨发束在脑后,只余额前一绺细发随风飘摇,精雕细琢的五官犹如神祇。 除了秦琅,世间只怕再无这般俊美无俦的男子了! 温浮欢走到秦琅跟前,自顾自倒了杯凉茶啜饮。 “你怎么来了?”她随口问道,仿佛自己置身的不是龙潭虎穴似的乌风寨,而只是她在温府的静芜苑。 秦琅霍然起身,一把攫住她的皓腕。 温浮欢拿着茶杯的手轻晃,茶水飞溅出来,沾湿了她的月白锦裙。 她气恼的睇着秦琅。 “你做什么呀?” “带你走!” 秦琅言简意赅,说完便拉着温浮欢向半开的窗子走去。 温浮欢用力甩开他,坚决道:“我不走!” “你!” 秦琅并不想在这种紧要关头,还和温浮欢吵架。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胸腔的愤怒,沉声道:“温浮欢,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我晓得你有些本事,可这里是乌风寨,我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否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你!你有可能会死,你知不知道?” 顿了顿,秦琅又改口道:“不,你会生不如死的!” 语毕,他又要上前来抓温浮欢的手。 温浮欢后退一步,躲开了他,表情认真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活捉了霍云啸,我是不会离开的!” 秦琅眉头紧皱,还想试图劝些什么,温浮欢一把拔出头上的银簪,抵在了脖颈处。 “温浮欢,你做什么?疯了吗?”秦琅上前一步,疾声喝道。 第105章 将军很伤心 温浮欢很小的时候便学会,怎么发现别人的软肋,并且加以利用。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用这个办法,对象竟是在乎自己的人! “秦公子,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要么让我继续留下来,要么就带着我的尸体走,你选一个吧!”温浮欢冷酷而决绝的说。 她瞧着眼神既惊且怒的秦琅,他眸底席卷起狂猛的风浪,裹挟吞噬天地的威势,却又很快消逝殆尽。 他苦笑,定定的望着温浮欢:“你威胁我?”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你赢了!”秦琅咬牙切齿的道。 他转身走到窗前站定,背对着温浮欢道:“温浮欢,你可知,你这种法子之所以管用,不过是因为我在乎你……可你却这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我说了,我不会有事的,你该相信我的能力!”温浮欢道。 “是啊!我知道你很厉害,身手也好,或许暗中还有保护你的人,可我就是忍不住担心你的安全!” 所以在从柳儿那里得知,她冒险潜入乌风寨之后,他马不停蹄的冲进岳舟山,并且连夜穿越几座山峦和密林,这才翻进了乌风寨里。 可是现在,秦琅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忧和关心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他把她的生死挂在心头,可她却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命! 秦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瓶子,反手丢给温浮欢:“如果真到了生不如死,而我又救不到你的时候,它会帮你解脱!” 说完,他便翻窗离开了。 温浮欢接过瓶子,摩挲着光滑细腻的瓶身,内心一阵潮湿。 她阖上眼睛,逼自己不去想秦琅,不去想以往两人的种种——她身上背负了太多!她和他……终究不会有任何结果,她的生命里也不允许有儿女情长! 一夜无眠。 梦里梦外都是秦琅痛心的眼神,还有温承胥和沈知夏模糊的容颜,他们责怪她只顾儿女情长,忘了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我没有忘——” 温浮欢大叫了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许久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乌风寨。 房门被人粗蛮的推开了,身形高大魁梧的冀培大步迈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朱漆的托盘,皮肤黝黑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他大步走进里间,却在距离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瞧着只穿了白色里衣,额头汗涔涔的温浮欢,冀培脸上一红,竟罕见的腼腆了起来。 温浮欢拢紧身上的衣服,问道:“三当家的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被她这么一问,冀培才想起正事来。 他把托盘放下,一努嘴,瓮声瓮气的道:“呶,给你的衣服,穿上它!” 温浮欢的视线移向托盘,只一眼便看出那身红艳艳的衣服是一套绣工细致的霞帔。 喜服? 呵,这个傻大个子不仅想睡她,还想一直睡她么? 冀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如果能娶上这么俊俏的小媳妇,他以后就睡这么一个女人,也够了!不亏! 可是温浮欢却不想被他睡。 她抬眼睇着冀培,莹润的眸子看得冀培脸红心跳,恨不得现在就办了她! “……三当家这衣服送得早了些吧?”温浮欢笑问。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冀培轻哼了一声,颇为自信的道:“不早,昨个儿就该送来了,横竖今儿个的榜首是我的,你——” 他指着温浮欢,嘿嘿笑道:“也是我的!” “三当家可别把话说得太满了,我昨天可瞧见少寨主练剑了,想必他今天也是要在竞技场上同三当家争上一争的,他可是寨主的独子,三当家莫不是真要卯足了全力和他打吗?” “笑话!不卯足了全力打,难不成还要让着他吗?” 冀培细眼瞧温浮欢,越看越是觉得好看,不由得说:“若是换做往常,他要那第一的名头,我给他便是,可是今次不一样,我势必要拼尽全力和他打的!你就等着和我晚上入洞房吧!” 他放下话,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 擂台竞技,既是寨子里的人赢得银钱和女子的方式,也是一种无聊时的消遣活动。 空地上搭起一个高台,参战的人都聚在一旁临时划出的地方,观战的人则围坐在高台四周,一层高过一层的椅子,像极了小型的斗兽场。 温浮欢和其他的姑娘被作为战利品,坐在高台最下层的椅子上。 她仍旧穿了自己的衣服,月白色的锦裙,裙角和袖口处绣了点点红梅,衬托出她无暇的雪肌,眉眼清丽,举手投足间衍生出数不尽的娇柔潋滟。 哪怕只是安静的坐着,她亦是旁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冀培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不过在看到她没有穿那身霞帔后,他有些许不悦。 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霍沉,发现后者也在看温浮欢,唇边淡淡的笑意有少年公子的疏朗和清贵。 冀培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心道都是土匪盗莽,装什么贵公子呢? 不过瞧温浮欢看霍沉的眼神,她似乎还就中意那种白净小生。 冀培气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他奶奶的腿儿,老子今儿个非要赢了不可,然后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竞技正式开始。 冀培不愧号称乌风寨的第一勇士,每一场都是无往不利,凡是和他对打的人,在他手底下基本过不了十招。 乌风寨的四大护法、八大护使基本轮番上了一遍,却没有一个赢过他的! 他每赢一次,就向温浮欢递一个炫耀的眼神,好似在说:“看吧!你注定是老子的!” 温浮欢端坐台前,但笑不语。 就在冀培打败了最后一个向他挑战的人,准备走向温浮欢的时候,一直端坐在霍云啸身边旁观的霍沉站起身来。 “慢着,侄儿也想向三叔请教一番!”他跳上擂台,拱手抱拳道。 冀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霍云啸,转而睨着霍沉,冷哼道:“少寨主还是下去吧!刀剑无眼,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霍沉一把抽出佩剑,轻笑道:“是么?不过侄儿怎么觉得,谁伤谁还不一定呢?” “狂妄,我今儿个就替大哥试一试你小子的功夫!” 冀培暴喝一声,率先朝着霍沉冲了过去。 第106章 起杀心 温浮欢原还替霍沉捏了一把冷汗,担心他武功不济,在冀培手底下走不了几个回合便会败下阵来。 这样一来,她的计划可就难实现了。 好在霍沉没让温浮欢失望。 冀培固然天生神力,但是他靠的也就是这一身蛮力,而霍沉招数奇巧,稳扎稳打,两人一时竟难以分出胜负来。 瞧着自己的儿子在冀培的步步紧逼下,竟还未露败象,霍云啸意外之余,也觉得颇为自豪。 毕竟霍沉是他的独子,是乌风寨的少寨主,更是将来要代替他统领整个乌风寨的人,不能服众可还行? 霍云啸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冀培知道自己低估了霍沉。 他打心底觉得,霍沉就是个在老鹰羽翼下的雏鹰,没有经过什么风浪,更没有什么实力,于是一开始就没有用尽全力对付他。 如今冀培就是用上了全力,想要战胜霍沉,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想那霍沉不过十八九岁的青年,而他不禁虚长了他十岁,还是被他尊称一声“三叔”的长辈。 若是他今日输在了霍沉手里,输掉温浮欢事小,输掉乌风寨第一勇士的名头可就事大了! 思及此,冀培出手愈发狠辣起来。 温浮欢看准时机,趁着周围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擂台上的角逐吸引,拿出事先藏在袖子里的石子,朝霍沉的膝盖击去。 她这一招使得巧妙,却也不是完全不露痕迹。 霍沉没防备会有人偷袭,吃痛之下跪在了擂台上,以至于没能躲过冀培抡过来的流星锤,被重重砸在了后背上。 只见他“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擂台上。 “沉儿!” “少寨主!” 霍云啸和寨中兄弟齐声大喊,前者更是不由分说冲上擂台,扶起霍沉。 “沉儿,你没事吧?沉儿?” 冀培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从比武开始就和他势均力敌的霍沉,会躲不过他这一记流星锤,而且看样子还被砸成了重伤。 霍云啸也没想到,但他没想到却是——冀培竟然为了赢过霍沉,不惜让人在背地里下黑手! 他刚才分明瞧见霍沉的膝盖一弯,这才跪在了地上。 霍沉好好的,膝盖怎么会突然一弯呢? 显然是有人向他射了暗器! 可是射暗器的人是谁,霍云啸却没看清楚,只知道那人大致是在正前方,而那里坐着的多是冀培的心腹! 不过霍云啸到底不愧是乌风寨的寨主,纵然心思百转,也只是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冀培一眼。 冀培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这时,身穿兜帽长袍的湛先生也走上擂台。 他同冀培素来不和,见状沉声道:“擂台比试,点到即止,三弟何苦对少寨主下这般狠的手?” “我……” 冀培想要解释,奈何对方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同霍云啸一起扶着霍沉下了擂台,向房间走去。 “快去找大夫!”霍云啸沉声命令。 寨中人应声,快跑着离开了。 不管是出于关心,还是为了讨好,寨众们陆续起身离座,向霍沉的房间走去。 有平日里不满冀培的寨众小声嘀咕道:“少寨主方才分明是被人偷袭了,三当家胜之不武!”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三当家赢了就是赢了!”站在冀培一边的寨众愤愤不平的斥责道。 冀培没有说话。 他刚才没注意到有人偷袭,不过霍沉的受伤的确不正常。 难道真的是有人怕他输,所以偷袭了霍沉吗? 冀培一一看向自己的心腹手下,每个人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像是会做出偷袭行为的人! 他不禁拧起了眉头。 “擂台竞技,死伤在所难免,三当家的不必太过自责!” 柔婉的女音传来,冀培回过头,看到了一袭月白锦裙的温浮欢,眉眼清丽,身段窈窕婀娜,袅袅婷婷如二月微雨时节梢头的杏花。 冀培的心情不由放松了些,却仍是忧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其他人会这么认为,就难保大哥不会这么认为……可我真的没想伤了少寨主!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温浮欢娇美一笑:“三当家的过虑了,旁人不了解三当家的,霍寨主身为你的大哥,你又随他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他还会不了解你吗?” 她握了握冀培的手,触手的柔软细腻都能把他融化了去。 “放心吧!寨主一定会相信你的!”温浮欢道。 冀培不由得点点头,觉得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信的。 …… 霍沉的房间里。 大夫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表情凝重的道:“三当家的这一击,伤及了少寨主的腑脏,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霍云啸一听,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上前揪住大夫的衣襟,厉声道:“我不管有什么性命之忧,我要你治好他!救不活沉儿,你就给他陪葬!” 大夫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寨主息怒!寨主息怒啊!老朽一定会尽力医治少寨主的!一定会!” 霍云啸这才推开他,冷哼道:“滚——” 大夫被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湛先生缓步走到床边,掀开霍沉的锦袍下摆及裤腿,果然瞧见膝盖上有一处淤青,而且还是新伤。 他重新替霍沉盖好被子,看向霍云啸。 “……真是没想到老三为了赢得这次竞技,竟会对沉儿下这般毒手!” 霍云啸摇摇头,“老三平日里是会贪图些美色,但他鲁莽冲动,脑筋简单,断不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寨主的意思是?” “人言红颜皆祸水,依我看这都是那女子的错,若不是因为她,老三也不会非要争个第一不可,沉儿更不会去上擂台竞技,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湛先生隐隐明白了霍云啸的意思,却仍是问道:“寨主是想?” 霍云啸点头道:“她,留不得了!” 他转头看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霍沉,幽幽道:“老二,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了,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 湛先生眸中精光一闪,垂首道:“是,大哥!” 第107章 挑拨(一) 其实,乌风寨并不如外界传言,或者说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团结和睦。 寨子里的人背地里分成了一个个小帮派。 自擂台竞技过后,一群唯冀培马首是瞻的人知道他中意温浮欢,便纷纷替他鸣不平,觉得他既赢了霍沉,理应获得作为战利品的女子。 而另一拨忠心于霍沉的人则认为,冀培是使了下三滥的卑鄙手段,这才打败了霍沉,不然赢的人一定是霍沉,而温浮欢也该是霍沉的。 两方人谁也不服谁,谁也说不过谁,动辄便吵得不可开交,隐约还有要大打出手的样子! 这样一来倒称了温浮欢的心。 她原以为想要挑起乌风寨内部的争端,还得大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还不等她动手,他们自己竟先乱了起来。 温浮欢站在角楼三楼的栏杆前,瞧着楼下剑拔弩张的两方人,眸底噙着轻蔑。 据说这几日,霍沉的病情愈发严重了,不过应该不至于会死! 她是极有分寸的。 那日的擂台竞技,她是看准时机才射出石子,也预料到霍沉被冀培的流星锤击中的后果,顶多伤及肺腑,绝对不会要了他的命! 平心而论,温浮欢并不讨厌这个少寨主,也不想置他于死地。 至于为什么一再有传闻说霍沉性命堪忧,如果不是给他诊治的大夫无能,就是霍云啸故意为之,想要趁机灭一灭冀培往日的嚣张气焰。 周身的气息有些波动,温浮欢收回望向楼下的视线,转而看向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袍男子。 “二当家?” 温浮欢自问和这位神秘的湛先生并无交集,他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看穿了她的计策? 思及此,温浮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笑看着湛先生,问道:“先生也是来这角楼上看夕阳的?不得不说,这里的视野的确很好,极适合赏景!” 湛先生轻哼了一声,掩在兜帽和面罩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只见他缓缓转头看向西方,夕阳西陲,晚霞如血,染红了一方天际,也给起伏的山峦披上了一层霓裳霞衣。 他不说明来意,温浮欢也不多问,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弹指的一瞬,湛先生转身向楼下走去,同时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跟我来。” 温浮欢眉头轻蹙,并没有移动脚步。 见她并没有立即跟上来,湛先生转过头,冷淡且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睨着她。 “怎么?不想离开这里?” “先生确定是要放我走,而不是想要借此杀了我?”温浮欢不答反问。 面罩下传出男子闷闷的轻笑,他眸子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和赞赏:“姑娘可真是玲珑慧智,你是如何猜到我想要杀你的?” “确切的说,不是先生想要杀我,而是霍寨主想要杀我!” 温浮欢缓步走到湛先生面前,毫不胆怯的直视他深邃无波的双眼,笑道:“对吗?” “理由呢?” “有一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而死!用在这里正合适——虽然不是我伤的少寨主,而少寨主确确实实是因为我才受了伤,寨主难保不会迁怒于我!” “你猜的很对!” 湛先生连连点头,凝视着温浮欢,不无惋惜道:“姑娘这般聪颖灵慧的女子,若是就此香消玉殒,当真可惜了!” “既然先生觉得可惜,不如放欢儿一马?” “谁知道呢?姑娘只管跟着我便是了,至于会不会放过你……” 湛先生话说一半,便笑而不语,继续下了楼,向前走去。 温浮欢半信半疑的跟随在他身后。 走到一处分岔路的时候,她朝着右手边空无一人的道路喊道:“三当家的,你怎么在这里?” 湛先生闻言,忙向右边看去,温浮欢则趁机沿着左边的道路跑走了。 她又不傻,才不会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手上! 由于慌不择路,而且跑得快又急,温浮欢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额头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后者的胸膛。 不等她开口,便被一双大手握住了肩膀,紧接着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问道:“怎么神色这般仓皇?出什么事了吗?” 温浮欢抬头一看,对方竟然是冀培! 呵,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急忙躲到冀培身后,故作害怕的大声喊道:“三当家救命!有人要杀我!” 冀培闻言脸色剧变,沉声道:“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杀你?” 话音刚落,就瞧见一袭兜帽青袍的湛先生疾步追来。 冀培的脸色顿时铁青了起来。 湛先生也看到了冀培,脚步一顿,什么话都没说,只目光深深的看了温浮欢一眼,便转身沿着原路返回了。 “……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要杀老子的女人……”冀培厉声质问。 湛先生压根不理会他。 冀培正打算去追,却被温浮欢双手拉住了胳膊。 “别,别去追了!危险!” “危险?” 冀培转头睇着温浮欢,一头雾水。 温浮欢别开眼,抓着他胳膊的手也缓缓松开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吗?”她细声问道。 冀培摇摇头。 老二那个书呆子整天神神叨叨的,连个脸都不敢露,鬼才知道他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为啥?他为啥要杀你?” 温浮欢抬起头看了看冀培,又垂下头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哎呀,你倒是说呀!要急死老子了!”冀培不耐烦的催促道。 温浮欢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抬眼望着冀培道:“因为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什么话?” 温浮欢看了看四周,见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旁人,才凑近冀培,小声道:“我听到寨主同湛先生说,少寨主药石无灵,只怕命不久矣,如果……如果少寨主真的就此丧了命,他们必要让你我给少寨主陪葬!” “什么?!” 冀培吃了一惊。 一来吃惊于霍沉的伤竟已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二来吃惊于霍云啸居然不念及多年的兄弟之情,要他给霍沉陪葬! “此话当真?”他皱眉问道。 第108章 挑拨(二) 瞧见冀培一脸的半信半疑,温浮欢登时急了。 “你是在怀疑我骗你吗?这可都是我亲耳听到的!若非如此,湛先生何故非要杀了我?” 她急切而又泫然欲泣的模样不似作假,冀培于是信了。 “那我们怎么办?”他问。 “不如……我们逃了吧?”温浮欢提议道。 冀培皱起眉头,“逃?逃哪儿去?这整座岳舟山都是乌风寨的地盘!只怕还不等我们翻过寨子前面的山头,就会被人抓回来的!况且……” “况且什么?” 冀培望着眸光不解的温浮欢,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太清楚自己的能力了。 在乌风寨生活了十几年,他唯一会的就只有打劫,唯一能依仗的也不过这一身天赐的蛮力。 若是带着她逃跑了,他拿什么来养活她呢? 她生的这般美艳娇弱,只怕吃不得半点苦,而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吃苦受累呢? 冀培的犹豫落在温浮欢眼里,只当是自己还未能说服他,于是又颤声道:“三当家,欢儿真的不想死!退一万步讲,就算少寨主捡回了这条命,他势必会借此向寨主将欢儿讨了去,到时欢儿只能做少寨主的女人了!” “你不愿意吗?沉儿生的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一提起霍沉,冀培难免有些泄气,毕竟比起年轻英俊的少寨主,他的样貌实在有些粗鄙,而且年纪也大了些。 温浮欢摇着头。 “三当家莫要妄自菲薄,少寨主的确风姿翩然,寨中女子多有仰慕,可是欢儿喜欢的是如三当家这般英武的男子……” 温浮欢垂下头,故作羞赧的俏脸微红。 冀培原以为自己对温浮欢只是一厢情愿,没想到她居然对他也有意,如此一来,他说什么都不会把她让给旁人了! “只要你不怕跟着我吃苦受累,我带你走便是!” 温浮欢蓦地抬起头,眸底掠过一抹喜色,忙不迭点头道:“欢儿不怕!只要能和三当家在一起,欢儿什么都不怕!” 冀培拥她入怀,发誓般道:“好,今夜子时,我必接你离开!” …… 冀培把温浮欢送回房间。 温浮欢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渐暗的天色中,脸上的娇柔和温婉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酷和理智。 “阿炎。”她轻唤。 一道驼背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温浮欢把一个信封交给他,吩咐道:“这里面是乌风寨的地形图以及岗哨轮班情况,你把它交给秦琅!” 百里炎点点头,接过信封,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温浮欢抱膝坐在窗台上。 想起那夜秦琅的负气离开,她心里突然涌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以往所受的教导是,只要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用什么的方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在所不惜。 可是在秦琅看来,似乎只有她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生气,气她的一意孤行,气她的只身犯险,气她从来不拿自己的生命危险当一回事! 温浮欢原来觉得,秦琅这般多管闲事,如今方明白,他只是在关心她! 关心么…… 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被人关心的滋味了! 温浮欢缓缓闭上眼,想着再见到秦琅,该是向他道个歉的! …… 子夜很快到来,冀培依言敲响了温浮欢的房门。 温浮欢悄声打开门。 冀培丢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是一身青色的男装。 “换上!”他言简意赅的道。 温浮欢没有多问什么,回里间换上了男装,立刻从一个清丽出尘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为了俊眉修目的翩翩佳公子。 冀培带着她来到山寨大门处。 大门处除了他们俩人以外,还有不少冀培的心腹,一行几十人皆骑在马上,黑暗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是能够感觉到气氛十分凝重。 看来,冀培是真的打算就此和霍云啸决裂了! 他扶着温浮欢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温浮欢后面,示意手下上前,让守门的岗哨放下吊桥。 由于以往,冀培也有半夜带人出去的时候,所以这次岗哨不疑有他的放下了吊桥。 乌风寨的大门刚一打开,冀培就骑马载着温浮欢直冲了出去。 其他人随后跟上。 他们一行人骑马狂奔过吊桥,穿过悬崖上的密林,来到一条两面夹山的山路上。 就在这时,两边的高地上突然亮起了火光,数不清的身穿盔甲的士兵骑马从高处俯冲而下,分前后阻断了他们的路,把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冀培急忙一只手勒紧缰绳,另一只手把温浮欢护在怀里,而他的手下则呈包围圈散开来,把他护卫在中间。 “三当家的,他们是官府的人,我们中埋伏了!”有人高声喊道。 冀培细眼逡巡四周,只见包围住他们的士兵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少说也有数百人,而他们只有几十个人,相差实在悬殊。 这时,正前方的士兵自动向两边散开来。 一名身穿青绸布锦袍的男子打马上前,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头顶冷月清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丰神如玉,俊美无俦,除了秦琅还能有谁呢? 秦琅眼神倨傲的睨着冀培,再看到他放在温浮欢腰间的大手时,幽深的眼瞳里突然迸出极致的怒火来,隐约还有些嫉妒。 “冀培,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赶快投降,以免有无谓的伤亡!” 冀培朗声大笑,目光如炬的怒视秦琅:“想要我们束手就擒,你想得美……”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胸前一凉,竟是一把镶嵌着七色宝石的匕首抵在了他胸口处,而匕首的主人竟是一直被他护在怀里的温浮欢。 那一瞬间,有无数种想法和情绪在冀培胸腔里氤氲开来。 他就算再鲁莽冲动,如今也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恨恨的盯着温浮欢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为什么?” 冀培想不明白,他对她这般好,甚至为了她不惜叛出乌风寨,为什么她要背叛他呢? 那把匕首,如今就像是刺进了他的心里,生疼生疼的!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沉声怒吼。 第109章 冀培落网 温浮欢有些不敢直视冀培的双眼。 她可以同温家的人虚与委蛇、明争暗斗,甚至可以周旋在许多人中间,却唯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冀培这般真性情的人! 她握紧了手上的匕首,迎视冀培愤怒的眼,竭力维持表面的冷酷道:“三当家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投降吧!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固执,而枉送了兄弟们的性命!” 冀培看了看保护在他周围的手下。 他们一个个面目凝重,却没有人露出半分胆怯,只都望着他,仿佛只要他说一句话,他们就是拼了命,也会助他杀出重围。 可是他们杀的出去吗? 周围一层层的士兵严阵以待,硬拼的结果只是以卵击石。 冀培闭了闭眼,许久后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们投降!” 随着他话音落下,冀培丢掉了手里的兵器,其他人纵然不甘心,也纷纷弃了兵器。 温浮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真怕冀培反抗,真怕刀光剑影之下,秦琅会杀了他! 冀培一行人被士兵押了下去,自始至终,他再未看温浮欢一眼,而温浮欢骑在马上,目送他们被押着向山下走去。 秦琅似乎还在生她的气,而且并没有要同她言归于好的打算。 瞧着他骑马跟在队伍最后面,温浮欢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打马上前,和他并肩而行。 两人一路无话。 快进入樊城的时候,温浮欢突然伸手扯住了秦琅被风掀起的衣袂,讨好般问道:“你打算就这么不理我到什么时候?” 秦琅仍旧没有开口,却勒住了马。 温浮欢垂下头,细声喃喃道:“我知你是关心我,可是这么些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习惯了就一定是好的吗?” “啊?” 温浮欢看向秦琅,后者则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仿佛盛了满目的深情,无处诉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她的马上,铁一般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声音压抑的问道:“你可知……我刚刚真想一箭射杀了那个人!” 温浮欢身子一颤,扭动着想要挣脱秦琅。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流露出太多脆弱,让温浮欢不由得便安静了下来。 “我向你保证,下一次行动之前,我会更加仔细考虑的!”温浮欢道。 秦琅暗叹了一声,幽幽的说:“……你果然还是不懂!” 他要的不是她有多强大,或者行事多么小心,他希望的是自己能作为她的屏障,替她挡去一切危险灾厄,免她受到丝毫惊扰忧愁! 可是她终究不懂…… 温浮欢猜不透他话里的深意,而秦琅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牵着自己的马,缓缓进入了樊城。 …… 三日后的黄昏。 一行几十人的队伍来到乌风寨对面的悬崖边,为首的人是身形高大魁梧的冀培,他身旁的马上则是一袭月白裙裳的温浮欢。 乌风寨门楼上的岗哨发现了他们,高声喊道:“三当家的回来了!” 不多时,霍云啸和湛先生便出现在门楼上,望着隔了一个深渊的冀培。 “既然走了,还回来做什么?”霍云啸沉声问。 冀培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态度诚恳的说:“大哥,三弟鲁莽,做了错事,还望大哥原谅!” 他回首招呼手下,把一箱箱的东西抬到悬崖边。 箱子打开来,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抑或是罕见的珍贵药材。 “大哥,这些都是三弟在山下劫掠的财物,特意送来孝敬大哥,早前都是三弟糊涂,要打要罚,全凭大哥处置!” 霍云啸摆摆手,命人放下吊桥,让冀培等人先进来。 寨子的正屋里,霍云啸坐在罩了虎皮的长椅上,左右两边分别是湛先生和面色犹有些苍白的霍沉。 冀培携了温浮欢跪在屋子中央。 “大哥,都是三弟一时糊涂,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这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三弟如今想明白了,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少寨主想要,便拿去得了!” 温浮欢似是没想到冀培会这么说,登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你说什么?你要把我送给别人?” “……少寨主不是别人!”冀培垂着头道。 “冀培!” 温浮欢大喊了他一声,也不顾众人在场,一边上前撕扯冀培,一边恨声道:“我真是瞎了眼!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混蛋!为了讨好别人,为了你三当家的名头,你要把我送人是不是?” 随着她的吵闹,场面一时间乱了起来。 霍云啸只觉得头疼,扶额道:“有话好好说……” 温浮欢不知道是没听到他说什么,还是压根不在乎他说什么,只一味撕打冀培,后者也并不反抗。 “够了!” 霍云啸蓦地抬高了音调,沉声喝道:“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睨着下跪的温浮欢道:“瞧着倒是个标致的姑娘家,怎么撒起泼来和市井的泼皮无赖一般?” 他又看向冀培,皱着眉头说:“罢了,她既已成了你的女人,你便好生待她,莫要再说什么送人的话了!” “谢大哥!” 霍云啸叹了一声,弯身扶起冀培:“既然回来了,咱们就还是兄弟!” “是么?” 冀培抬起头,眸中精芒一闪,冷笑道:“只怕未必了!” 说罢,只见他掌心寒光闪过,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直接朝着霍云啸的肋下刺了过去! 霍云啸闪身避过,却被冀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手臂,向后反剪过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的瞬间,等到湛先生和霍沉反应过来,冀培已经牢牢的制住了霍云啸,并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与此同时,外面也乱了起来。 冀培的手下打晕了守门的岗哨,趁机放下了吊桥,一大批身着盔甲的士兵骑马冲了进来,同寨子里的山匪们打斗在了一起。 霍云啸怒视冀培,质问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三弟?霍寨主可看清楚了,我真是你的三弟么?” 冀培冷笑了一声,一把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 第110章 束手就擒 湛先生和霍沉此时也看出不对,想要起身上前,奈何霍云啸被秦琅钳制住,竟动弹不了分毫。 外面的打斗声愈演愈烈,刀枪剑戟相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多时便有人冲进来禀报道:“寨主,不好了,官兵杀进来……” 来人一看正屋里的情况,顿时傻眼了,转身又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寨主被人挟持了!” 秦琅把匕首凑得更近些,挑眉睨着霍沉和湛先生。 “我奉劝二位还是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手下一个不稳,不小心伤到霍寨主,可就不太好了!” “你放开我爹,我当你的人质!”霍沉道。 秦琅一面挟持着霍云啸向外走,一面冷笑道:“少寨主孝心可嘉,只可惜你的分量还不够!” 霍沉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转而看向温浮欢。 “自打你来到乌风寨,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家父亦是,还请你们不要伤我父亲的性命!” “若你们肯束手就擒,自然不会有任何伤亡!”温浮欢道,清丽秀致的小脸上神情冷傲。 霍沉目光深深的看了温浮欢一眼,又看了看已经走到屋外,被众官兵围在中间的秦琅,一咬牙,走出门去。 “住手,大家都住手!”他高声命令道。 “沉儿不可,且不能为了我一个人的性命,葬送了整个山寨……” 霍云啸忙开口阻止,话说到一半,就被秦琅一个手刀劈在后颈,登时晕了过去。 “爹!”霍沉大喊。 秦琅把霍云啸交给属下,转而看着霍沉道:“霍少寨主,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死战,不过你看看这四周……你们没有胜算的!” 的确,吊桥被放了下来,埋伏在深渊另一端的士兵全都尽进到了寨子里,人数足足是他们的好几倍! 霍沉环顾四下,经过一番苦战,寨子里的人身上多少都挂了伤,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疲累的神色。 而反观秦琅手底下的士兵却是甲胄在身,气势高涨。 两方人马高下立现。 “少寨主,不能投降啊!横竖我们都是一个死,不如和他们拼了!反正咱们兄弟都是贱命一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了呢!”其中有人劝道。 霍沉现在最是犹豫的时候,旁人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影响他的决定。 温浮欢见状,也出声劝说道:“少寨主放心,行军打仗尚且不杀降军,只要你们肯束手就擒,我相信官府一定会从轻处罚的!” 她向秦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说两句。 秦琅会意道:“这样吧!我向你们保证,如果你们就此投降,我会向皇上请旨,把剿灭改为招安!” 这个条件已经很优厚了! 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如今非但没要了他们的命,反而还要把他们编入军队,是何等的殊荣啊! 霍沉思考半晌,凝着温浮欢道:“好,我就信你这一次!” 说罢便丢掉了手里的剑。 其他人见少寨主都投降了,也纷纷放下手里的兵器。 温浮欢同秦琅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被收缴了兵器的寨众,突然发现其中似乎少了一个人! 温浮欢暗道一声“不好”,转身疾步冲进了正屋里。 屋内空无一人。 秦琅见状也追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湛先生……逃了!” 刚才他们只顾着说服霍沉,竟忽略了湛先生,他肯定是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偷偷逃离了山寨。 温浮欢快步走出正屋,问霍沉:“乌风寨可还有别的密道?” 不等霍沉回答,寨子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轰隆隆的,连脚下踩着的土地都跟着颤了几颤。 “……不用说了!” 温浮欢抬手阻止了霍沉回答,想来刚刚爆炸的地方,就是乌风寨的密道吧! 这个湛先生果然心思缜密,老奸巨猾,不愧是乌风寨以智谋见长的二当家! …… 温浮欢和秦琅一起,押送乌风寨众人回了樊城,先把他们关押到了官府的大牢里。 站在牢房外面,她侧眸问道:“招安的事……当真?” 秦琅摇摇头。 “不知道,我只能上禀圣上,试试看了!” 他转头看向温浮欢,浅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虽然劫掠商旅,无恶不作,但是据说他们抢劫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商贾,也算是侠盗了!” 温浮欢轻嗤了一声,眸光冷而坚决道:“旁人我管不着,霍云啸杀了我的父母,我是一定要让他偿命的!” 秦琅定定的望着她,眼睛里杂糅了一些意味不明。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抬眼看向月华氤氲的夜空,点点繁星的光芒似乎并不能驱散夜的黑暗,一如笼罩在温浮欢周身的,看不清的迷雾! “你要回温府吗?我送你回去!”秦琅道。 温浮欢看向前方,一辆青稠布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夫是一个相貌丑陋的驼背男人,布满疤痕的脸在深夜里尤为狰狞。 温浮欢却扬唇轻笑,对秦琅道:“接我的马车到了,告辞!” 她略一颔首,抬脚走下石阶。 百里炎把马车停在阶下,车帘掀开,露出了柳儿俏丽的脸庞:“小姐,柳儿可担心死你了!” 温浮欢微微一笑,弯身钻进了马车里。 车帘放下,百里炎重新坐在车辕上,似是不经意的看向玉立于石阶上的秦琅,明亮的眼睛里暗含了深深的敌意。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到秦琅细看时,他已经驾着马车离开了。 “我不在的这几日,府里可曾有什么事情?”温浮欢靠在车壁上,扶额轻问。 柳儿一面上前替她轻揉太阳穴,一面气愤的回答道:“还不是大小姐!自打你失踪了以后,她到处宣扬,说你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私奔了,把老夫人气得够呛!” 温浮欢冷哼道:“蠢货!” 温落娉真以为这么说就能诋毁她了?呵,不过是让殷老夫人更讨厌她罢了! “放任她们够久了,是该好好算算前几日的账了!”温浮欢活动着微酸的手腕道。 第111章 断绝祖孙情 温浮欢没有直接回温家,而是去了她在樊城购置的一处院子。 一来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向殷老夫人解释她这几日的行踪;二来连日辛劳,她着实想好好休憩一番,而此时回温家,显然今晚是睡不成了! 索性还是不回去的好。 院子的位置极为隐蔽,朱漆的小院门,模样非常普通,但是里面的装饰却十分雅致,檐下阶上、石径两旁都摆满了一盆盆的兰花。 她喜欢兰花的高洁冷傲,喜欢它不屈不折的风姿,像极了表面上的她,或者说别人眼中的她。 而真实的她…… 诚如那个人所说,她就是一朵彼岸花,来自地狱,经鲜血浇灌,周身都附着了危险和戾气! 房间里打扫的异常干净,像是每天都有人居住一般,可见百里炎的用心。 温浮欢冲他笑了笑。 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百里炎便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很满意这处院落,也很喜欢房间里的布置。 温浮欢稍作收拾,便上榻上睡觉去了。 百里炎抱剑守在门外,如一尊门神般一动不动,锐利的眼神不时的逡巡四周。 温浮欢这一觉便睡到了天光大亮。 醒来后吩咐柳儿伺候她洗漱,换了身素色衣裙,便回温府去了。 门口的小厮见是她,忙不迭的向后院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最先出现的人是温书麒。 他疾步走到温浮欢面前,将她好一阵打量,关切道:“二姐姐,你没出什么事吧?这么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瞧着他一脸担忧的模样,温浮欢莞尔道:“这青天白日的,我能出什么事啊?” 抬眼间,瞧见殷老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温浮欢向温书麒略一颔首,快走几步来到殷老夫人面前,不由分说的跪了下来:“祖母,欢儿不孝,让祖母担忧了!” 殷老夫人原本有一肚子的火要发,可是瞧见她低眉顺目的样子,那火气便熄灭了! “你说说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几天几夜的不回家,你都干什么去了?你眼里可还有这个家?可还有我这个祖母?”殷老夫人仍旧忿忿道。 温浮欢低垂着眼,柔声道:“祖母,欢儿知错了!欢儿前几日偶遇景华寺焚灯大师,经大师提点,得知温府将有灾祸降临,欢儿为化解府上灾厄,这才不辞而别,随大师去了景华寺,在佛前焚香祷告,以期佛祖能护我温家一世安平!” 她言辞恳切,表情真挚,不由得旁人不信。 殷老夫人也信了七八分,表情和缓了些,问道:“当真?” “祖母明鉴,欢儿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殷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弯身扶起温浮欢。 “既是为温家祈福,祖母又怎么好怪罪呢?不过你也该托人捎个信儿回来,没白的让一家子人都跟着担心!” 这么说,便是要原谅温浮欢了。 温浮欢顺势站起身。 “是欢儿考虑不周,让祖母还有府上的人担心了!” “无事便好!瞧瞧你,这些日子在景华寺只怕是过的清苦,人都消瘦了!走,随祖母去荣锦园,祖母让人多做些好吃的送来!”殷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 温浮欢点点头。 “好!” 两人相携着去了荣锦园,一走进正屋,殷老夫人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心腹徐嬷嬷在身边。 她松开温浮欢的手,缓步走到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下,冷眼瞧着温浮欢。 “跪下!”殷老夫人沉声道。 温浮欢依言跪了下来,低头不语。 “说,这些日子,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刚才那些话,哄哄温家的下人也就罢了,你当真以为能骗的了我?” “祖母,欢儿从未想过要骗您,欢儿…欢儿……” 温浮欢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殷老夫人见状道:“好,你不好开口,那我来问你——今早官府那儿传来消息,说是乌风寨的人全部被逮捕入狱,这事……可与你有关?” “嗯。” 殷老夫人恨恨的点了点头,又问:“你搅和进剿匪的事情里去,可是想调查当年你父母被杀一案?” 温浮欢又点头。 尽管明知道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听到温浮欢亲口承认,殷老夫人还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捂着胸口,深深的喘息了几口气。 “你好生固执!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好了,为何非要查个清楚不可呢?” 温浮欢抬起头,轻盈盈的眸子里噙着泪花。 “祖母,那是欢儿的爹爹和娘亲啊!欢儿未能见他们最后一面,难道连替他们讨回个公道都不能了吗?” “你!” 殷老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和温浮欢说,或者说有些事,是断然不能让她知道的! 她起身走到温浮欢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沉声质问道:“公道?你想讨个什么公道?人都已经死了,还要公道做什么?” 殷老夫人突然放软了语气,劝说道:“欢儿,你就听祖母的话,为了你,为了咱们温家,不要再查下去了好不好?” 望着殷老夫人略显苍老的脸庞,温浮欢几乎就答应了。 然而那一瞬间,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那日在承夏小筑的画面。 多么安乐和睦的一家人,多么温馨幸福的画面,可是如今……父母双双被杀,唯一的兄长也不知下落,生死未明,她怎么能够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活着呢? 看着温浮欢的眼神从犹豫变得坚定,殷老夫人就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一如当初劝不动她那一意孤行的长子一般。 温承胥就是个固执的人,他的一双儿女亦如是。 “你当真不愿听祖母的劝?你可知,祖母已经失去了一个远儿,不能再失去你了!” “祖母!” 温浮欢含泪望着殷老夫人,伏身磕了一个头,哽咽道:“祖母,欢儿不孝!” “罢了,罢了……” 殷老夫人像是在瞬间苍老了好几岁,有泪水从她浑浊的双眸里流出。 她转身缓步向内堂走去,一边走一边幽幽的说:“你若再这般一意孤行,祖母只当从未找回过你这个孙女儿!” 第112章 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泪水模糊了温浮欢的眼,也模糊了她眼中殷老夫人的背影。 她不由得歪坐在地上,小声抽泣了起来。 徐嬷嬷不忍心见她这样,上前安慰道:“二小姐切莫伤心,老夫人如今是在气头上,难免会说些气话,您莫要放在心上!” “徐嬷嬷……” “奴婢明白,二小姐是不想大老爷和大夫人死的不明不白,可是二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大老爷和大夫人是您的父母没错,可他们也是老夫人的长子和长媳,老夫人又何尝不想查清楚他们的死因呢?” 徐嬷嬷顿了顿,凝着温浮欢的双眼道:“有些事不是不能查,不是查不到,而是不敢查!” “……不敢查?” 温浮欢还想细问,殷老夫人阴沉的声音便从后堂传出。 “徐嬷嬷,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竟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吗?” 徐嬷嬷脸色一变,忙起身,恭敬道:“老夫人,奴婢知错了!” “让人送二小姐回去吧!” “是,老夫人!” 走在回静芜苑的路上,温浮欢一直在思考徐嬷嬷的话。 她说殷老夫人不敢调查温承胥和沈知夏的死因,她用了不敢……殷老夫人是在害怕什么吗? 温浮欢越来越觉得,殷老夫人乃至整个温家,都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也许这个秘密被挖掘出来,会使整个温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会和帝京有关吗? 温家……原来真的住在帝京吗?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温浮欢的脑海里,让她一时有些理不清楚头绪。 不过没关系,她早晚会查清楚一切! 回到静芜苑,柳儿过来说:“小姐,大小姐的行踪查到了,她出门去了,卢明雅一早来找的她,她们一起去找蒋乐婉了!现在应该在蒋乐婉的画舫上!” “看来卢明雅是得知了乌风寨被剿入狱的消息,叫上她们二人一起商量对策去了!” 温浮欢摩挲着细瓷杯的杯沿,眯眼道:“原来给我设陷阱的事,她还掺和了一脚!正好一块清算了!”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来,从里面找出两身衣服。 一身轻便易行,一身她惯常穿的素色裙裳。 温浮欢把裙裳丢给柳儿。 “换上它!” 说完,便开始动手换衣服。 柳儿捧着那套衣裙,一头雾水的问:“做什么?” 温浮欢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青稠般的长发也高高束起,然后搬起一把古琴放到小轩窗边,向她眨了眨眼。 “当然是做样子了,你务必要让府上的人都认为——我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听明白了吗?” 柳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温浮欢满意的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而从屋后的窗子离开了。 等到她离开有一段时间后,柳儿才反应过来,一脸哭笑不得的说:“……我好像不会抚琴啊!” 温浮欢骑马来到鸳鸯湖。 虽是秋末冬除,湖畔两旁的堤岸上,栽种的垂柳只剩下枯黄的枝条,但是湖上仍旧暖风阵阵,脂粉飘香,画舫游船应有尽有,才子佳人络绎不绝。 蒋乐婉的画舫外观雅致,不同于旁的华丽奢靡,所以温浮欢一眼便认了出来。 画舫此时正在远离堤岸,向湖心划去。 温浮欢弃了马,身姿轻盈的跃上鸳鸯湖,如蜻蜓点水般轻点湖面,几个起落间便落在了画舫上。 船头撑长蒿的丫鬟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温浮欢从后面靠近船舱,矮身躲在雕花的窗子下面,凝神细听。 船舱内,温落娉、卢明雅和蒋乐婉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的小锅里烫着香甜的果酒。 “乌风寨的土匪们都被抓进了大牢,被绑到寨子里的姑娘们也陆续回了家,她……只怕很快也就要回来了吧!”蒋乐婉幽幽道。 卢明雅忙不迭的点头,焦虑道:“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她不会把表姐你抖落出来吧?到时候要怎么向温府和殷老夫人交代呢?” 给温浮欢下药,把她卖去青楼楚馆不说,还阴差阳错害她身陷乌风寨……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细算下来,温、蒋两家只怕是要决裂了! 卢老爷如果知道她也掺和其中,说不定会打死她这个女儿! 卢明雅想想就觉得害怕。 蒋乐婉斜瞥了她一眼,拈起一块点心,递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温声道:“怕什么?她就算是要找人算账,也轮不到找你!再说了,被卖青楼也好,身陷乌风寨也罢,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出来也只会于她的名声有损,她不会这么蠢的!” “婉姐姐说的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果让人知道她被送去过青楼和山寨,谁还会相信她是清白的呢?所以她肯定不会说出去的!”温落娉附和道。 卢明雅细想,觉得两人说的在理,顿时松了口气。 蒋乐婉一面在心里暗叹卢明雅的胆小,一面给自己和她们二人各斟了一杯果酒,细细品咂着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把一切都说出来又如何?她无凭无据的,拿什么来让别人相信她的话呢?” 她把玩手里瓷质细腻的酒杯,眯眼轻笑道:“呵,事实可不是她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到时候她失身的谣言一旦传出来,谁还会娶她呢?” 许是见卢明雅仍旧面露犹豫之色,蒋乐婉柔声道:“雅儿妹妹该不会是不忍心吧?你可别忘了,你的秦大哥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呢!若是不毁了她,秦琅可会多看你一眼?” 一提及秦琅,卢明雅的眼神瞬间坚定了不少。 她自然不会忘记秦琅对温浮欢的柔情缱绻,以及对她的冷淡,只要有温浮欢在的一天,秦琅压根儿就不会看她! 卢明雅嘴唇抿得死紧,望着蒋乐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表姐!” “你心里明白便好!” 温落娉见状,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是啊!是啊!不除掉温浮欢,我们都寝食难安!这次的事情,只要温浮欢不说,我们就绝口不提,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她眼神阴狠的道。 这样一来,温浮欢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第113章 杀了你们 没有什么比看到温浮欢吃亏,更能让温落娉高兴的了! 她不由得暗叹,大哥真是给她找了一个精明的嫂子,如此一来就不愁没人帮她一起对付温浮欢了! 她一定要让温浮欢声名狼藉,然后再把她扫地出门,以报温落婷被赶走,以及罗氏被她害死的大仇! 思及此,温落娉眸底划过一抹阴狠,笑容不觉得意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舱外传了进来:“三位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只可惜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能当作没有发生呢?” 话音落下,舱帘被掀了起来,一身赭色锦衣的温浮欢弯身走了进来。 与以往的温婉恬静不同,她今日的打扮清爽利落,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见她突然出现,蒋乐婉三人均吃了一惊。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卢明雅一脸愕然的问道。 温落娉和蒋乐婉虽然没有问出来,但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 她们的画舫已经行至江心,温浮欢不可能凭空出现在画舫上,而掀开窗子向外看去,也并没有见到其他的游船。 她是怎么来到她们的画舫上的? 温浮欢缓步上前,一只脚踩在她们围坐的矮桌上,略带戏谑的眼神一一掠过三人,故作失望的道:“大家不都是好朋友,好姐妹么?怎么你们聊天赏玩,也不叫上我呢?而且瞧你们的样子,好像并不欢迎我来啊!” 蒋乐婉不亏年龄稍长些,她最先镇定下来,望着温浮欢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浮欢嗤笑了一声,睨着蒋乐婉,眼神骤然变冷。 “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早就说过,我温浮欢可不是好相与的人,谁对我做了什么,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会十倍百倍的奉还!如今,我便是找你们算账来了!” 蒋乐婉心下一沉,急忙朝着外面喊道:“来人!来人!” “别喊了,她们现在估计都睡得正香呢!”温浮欢冷笑道。 三人闻言,心都渐渐沉了下去。 “温浮欢,你到底想怎么样?” 温落娉壮着胆子,恶狠狠地道:“你别忘了,我们三个都是什么身份,你要是敢把我们怎么样,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一听温落娉这么说,蒋乐婉登时在心里啐道:“这种时候还敢出言威胁温浮欢,真是蠢不可及!” 可是她想要阻止也晚了。 果然,温浮欢闻言,眸底浮着轻蔑,表情却愈发阴冷。 “是吗?谁不会放过我呢?温家、蒋家还有卢家?不过不管哪一个,好像我都得罪不起呢!” “知道得罪不起还不赶紧滚!”温落娉狠声道。 温浮欢挑了挑眉,摇头道:“啧啧,我原来不过是想给你们一个教训,姐姐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看来……我是不能留活口了!” “你说什么?你想杀了我们?” 温落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吼道:“温浮欢,你好大的胆子!” 卢明雅已经被两人的对话吓住了。 蒋乐婉急忙拉扯温落娉,不让她再说出什么话,来激怒温浮欢了,生怕后者真的对她们下杀招! “温二小姐,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来……” 蒋乐婉试图缓和船舱内紧张的气氛,奈何温浮欢根本不理会她,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满脸怒容的温落娉。 “姐姐啊姐姐,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难道你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想让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是很轻而易举的吗?就比如……” 温浮欢突然抽出缚在腿上的七星匕首,手上稍一用力,便刺穿了舱底。 七星匕首,削铁如泥,切木头更是不在话下。 在蒋乐婉三人震惊的目光中,温浮欢猛地拔出匕首,被刺穿了一个洞的舱底立刻有湖水涌了进来,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一如炉上小锅里的滚水般。 “舱底不慎破裂,画舫里渗进了湖水,以致船舱内的三位千金小姐不幸溺亡,不知道这个解释可还合理吗?是否能堵住旁人的悠悠众口呢?”温浮欢皮笑肉不笑的说。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你居然真要杀了我们!” 温落娉一边难以置信的瞪视温浮欢,一边忙站起身,向船舱外面跑去,准备向岸上的人求救。 温浮欢没有阻拦她。 温落娉跑出船舱,才发现画舫已经驶离岸边很远了,不管从这里看堤岸,还是从堤岸看这里,都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边跳起来挥手,一边声嘶力竭的向岸上往来的行人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救命啊!” 然而不管她怎么拼了命的喊,岸上的人都对这边的情况恍然不觉,或者说就算他们注意到了,也不会猜到温落娉是在求救。 打从温落娉跑出去,而温浮欢并不加以阻拦的时候,蒋乐婉就知道,肯定不会有人来救她们的,一切都在温浮欢的掌控之中。 她终究轻视了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子,温浮欢比她想象中更加睿智精明,而且残忍冷酷! 她就这么一只脚踩在矮桌上,眸光幽深的睨着她们,看着她们的表情从最初的得意变成愠怒,又从愠怒渐渐变得恐慌甚至绝望。 而她自始至终都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一场以人命为代价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等到温落娉一脸挫败的回到船舱,舱里的水已经漫过了她们的脚背。 她恶狠狠的望着温浮欢:“你玩够了没有?可以收手了吧?别忘了你也在船上,要是我们被淹死了,你也活不成!” 温浮欢轻蔑的笑了笑,睨着温落娉道:“你以为我是怎么上的船?我既然有本事上来,自然就有本事下去!呵,和你们一起死?姐姐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你!” 本就是初冬的天气,湖水冷的似冰,双脚被没住没多长时间,就没了知觉。 再这样继续下去,她们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的! 瞧着温浮欢丝毫没有放过她们的迹象,别人还好,卢明雅从小养尊处优,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磨难? 第114章 死了活该 眼看着从舱底的洞里涌进来越来越多的湖水,卢明雅顿时慌张了起来,踉跄着扑到温浮欢面前。 她恳求道:“温二小姐,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算计你!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放过我们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雅儿,有点骨气行不行?别去求她!”蒋乐婉厉声斥道。 她和温落娉一样,也不相信温浮欢敢真的杀了她们! 别的人倒还好说,她们三个可都是樊城大户人家的千金,卢明雅更是樊城的地方官卢老爷的掌上明珠。 她们若不幸溺水而亡,卢老爷一定会派人严加调查。 如今是青天白日,温浮欢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到时候难免会查到她身上。 在蒋乐婉看来,温浮欢倒不是一个多心慈手软的人,但是以她的精明和城府,断不会给自己招惹上官府这样的麻烦! 所以她在赌,赌温浮欢一定不会杀了她们! 蒋乐婉的确把温浮欢的心思摸得很透彻,可是她不能当众说出来,而卢明雅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显然不如她思虑周全,也想不到那么许多! 听到蒋乐婉呵斥她没骨气,卢明雅转头朝她吼道:“我不想死——” “雅儿!” “都怪你们!都是你们的错!你们设计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拉上我?现在好了,我们大家都要没命了!” 卢明雅一边后悔搅和进这件事情里来,一边重新看向温浮欢。 她扯着温浮欢的袍角,涕泪直下的哀求道:“温二小姐,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别杀我!这都是她们的错!这一切也都是她们安排的!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听见卢明雅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她们身上,温落娉不由得怒道:“卢明雅,事儿可不是这么办的,当初我们要设计温浮欢的时候,你不也没反对吗?而且你不是一直怪她抢走了秦公子吗?” 卢明雅压根儿不理会温落娉的质问,兀自哀求温浮欢。 “……别杀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对了!还有秦大哥,我把秦大哥也让给你,我不和你抢,求求你放过我们,求求你了……” “你满意了吗?” 蒋乐婉凝着面无表情的温浮欢,语气嘲讽道:“看到我们这些往日里关系亲密的人,在生死关头互相指摘,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大快人心?” 温浮欢轻笑,头一次对自己的对手生出了些许赞赏。 她赏玩着手里光可鉴人的七星匕首,唇边掀起一抹充满鄙夷和不屑的冷笑。 “是啊!我就是想看看,因为利益而结合的关系,在生死关头会怎样分崩离析,然后露出人类最原始、最丑恶的嘴脸!” 她猛地把匕首刺向矮桌,锋利的匕首顿时没入三寸,生生把卢明雅吓晕了过去。 “这可真是一场好戏,所幸我没有错过!” 温浮欢同样快速的抽出七星匕首,转身向船舱外走去。 在走到舱口的时候,她顿住脚步,头也不回的道:“我无意杀你们,可若是你们自己没本事活下来,就怨不得旁人了!” 说罢,便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几个起落间,轻松的回到了岸上。 温落娉看着船舱里越来越多的水,以及晕倒在地上的卢明雅,不知所措的看向一脸愤愤的蒋乐婉。 “婉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不会的!” 蒋乐婉随手拿过架子上的瓷盆,丢给温落娉道:“舀水!赶快叫醒雅儿,还有外面的丫鬟,我们一起把这些水舀出去!” 温落娉忙不迭的点头,再次跑了出去。 蒋乐婉一边舀水,一边暗暗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温浮欢,今日我所受的屈辱,他日必将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温浮欢回到岸上的时候,百里炎已经牵着马等在那里了,佝偻的背和布满伤疤的脸让路过的行人皆退避三舍。 虽然百里炎自己都习以为常了,可温浮欢每次看到旁人怪异的眼神和表情,心里都像是被谁硬生生剜了一刀似的。 不过在百里炎面前,她从未将这些情绪流露出分毫。 温浮欢微笑上前,接过他递来的缰绳。 “走吧!” 百里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湖中心那艘孤独的画舫,眼神询问。 温浮欢轻哼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道:“不过一个小洞,还不止沉船,她们若是没那个本事自救,死了也是活该!” 说罢,便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向前方驶去。 百里炎不置可否的撇撇嘴,也跃上马背,紧随温浮欢一起离开了。 温浮欢没有马上回温家,而是在一个分岔路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那个方向直通官府的牢狱。 她知道,殷老夫人可能会因此生她的气、埋怨她,甚至不认她,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或者很久以后,她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但是现在,温浮欢唯一想做的,就是查清她父母死亡的真相。 她不能也不要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她宁愿直面鲜血淋漓的伤口,也不愿守着一寸完整的表面,故作安好! 温浮欢很快便到达官府大牢。 牢门前的守卫许是得了秦琅的命令,对她的态度毕恭毕敬,连她要见霍云啸这样的重要人犯,也未曾有半句阻拦。 不过在她走近霍云啸所在的牢房时,替她引路的将士垂首道:“温姑娘,我家将军让末将替他带了句话!” 温浮欢扭头看向那名年轻的将士。 “……结果也许不会如你预想的那般,但是不管怎样,我家将军都会在,他坚实的臂膀随时供您倚靠!” 温浮欢轻笑了笑,颔首道:“我知道了,也烦请你带给你家将军一句话。” “姑娘请说!” 温浮欢脸色一凝,“你告诉他,他废话真多!” “啊?” 将士猛地抬起头,年轻甚至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错愕。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禀报他?”温浮欢面容清冷的道。 “是!末将遵命!” 将士咽了口唾沫,忙不迭的向外面跑去,暗自苦恼该怎么传这句话,才不会挨秦琅的板子! 温浮欢则轻哼了声,转过身,步伐坚定的向霍云啸的牢房走去。 第115章 我要报仇 比起在乌风寨时的意气风发和威风凛凛,现如今的霍云啸不知道狼狈了多少。 他盘腿坐在铺了干稻草的木板床上,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囚服,花白的头发早已没了以往的整齐,凌乱的堆在头上,面容看上去也十分苍老。 毕竟已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眉宇间都是历经世事的沧桑。 听到锁链打开的声音,霍云啸缓缓睁开半闭的眼睛,看向站在牢门外,一身简洁打扮的温浮欢。 “怎么?成了俘虏,连让秦将军亲自来审问的资格都没有了么?”他复又合上眼,语调轻缓而低沉的问。 也是在入狱了之后,霍云啸才知道,奉命带兵剿灭他们山寨的人竟是琉安国赫赫有名的战将,皇上御前最得宠的骁骑将军秦琅! 也罢,能引得他来樊城,也算没辜负乌风寨的声名! 可是他被关进这官府大牢里也有一天了,秦琅没有立刻提审不说,竟然派了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过来。 他可是乌风寨的寨主,让岳舟山周边城镇闻风丧胆的霍云啸! 秦琅派这么个小丫头来审他,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温浮欢看出了霍云啸的轻视,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在霍云啸对面坐下。 “霍寨主误会了,秦将军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只不过他答应过我,若我帮他剿灭了乌风寨,他便将你交给我审问!” “你?” 霍云啸蓦地睁开双眼,眼神犹自精明矍铄,如两柄利刃般直直的射向温浮欢。 温浮欢不躲不闪,迎视他双眼的勇气,让霍云啸不禁心生赞赏,冷笑道:“罢了,我霍云啸一世英名,到头来竟栽到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上!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霍寨主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温浮欢抿了抿唇,正色道:“不知道霍寨主可还记得十年前,在岳舟山麓被你杀害的那对夫妇?” 霍云啸的眼睛里忽然迸射出更强烈的光来。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温浮欢,迭声道:“你姓温,你是樊城温家的人?不,你不是温家的人!他们若想找我报仇,早在十年前就该找来了,不会等这么久!你到底是谁?你和姓温的那对夫妻是什么关系?” 霍云啸的反应出乎温浮欢的意料。 她以为时隔十年,霍云啸又杀人无数,他应该不会记得她的双亲才对! 可是他不仅记得,而且还记的很清楚,甚至知道他们姓温,是樊城温家的人! 许是久久不见温浮欢回答,霍云啸再次追问道:“说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温浮欢压下心底接连涌上来的疑惑,看着霍云啸说:“事到如今,我再瞒着你也没什么必要,我是他们的女儿,我的全名是温浮欢!” “你是温浮欢?!” 看霍云啸一脸震惊的表情,他似乎知道温浮欢。 果然,他下一句便问道:“你不是失踪了吗?” 温浮欢先不管霍云啸怎么知道她失踪的事情,她现在最想要知道的,是她父母的死以及长兄的下落。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幽深的眸子直盯着霍云啸。 “我是失踪了没错,可是现在我又回来了!霍云啸,你杀了我的父母,如今也是时候给他们偿命了!” 话音刚落,温浮欢就抽出缚在腿上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霍云啸的颈间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霍云啸向后一仰,狼狈的骨碌到了地上。 温浮欢手持匕首,迅速逼近。 霍云啸一躲再躲,却一直没有还手,直到后来被她逼到角落,避无可避了,才高声喊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你父母!” 温浮欢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不管是之前在乌风寨,还是刚才的交手,她都发现,霍云啸的功夫十分不济,而且身上还有患了十多年的旧疾。 以他的身手,怎么也不会是温承胥的对手的! 彼时,七星匕首的刀刃距离霍云啸不过寸许,霍云啸望着堪堪收住手的温浮欢,冷汗顺着太阳穴缓缓滑下。 “他们不是我杀的!”他再次强调道。 温浮欢虽然收住了手,却没有拿开匕首,而是冷眼睨着霍云啸。 “你说不是你杀的,就不是你杀的了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我可是知道,生死关头,人为了保命,可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霍云啸视线不离匕首的刀锋,隔着不过寸许的距离,他甚至能够感受到从刃上袭来的丝丝寒意。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乌风寨我的房间里,北墙上挂了一把刀,逆时针旋动可以打开我房间的密室,里面供奉了你双亲的牌位!如果他们真是我杀的,我何必要替他们立牌位呢?” 温浮欢眉头微皱:“那你到底为什么,要供奉我双亲的牌位呢?” 而且还是偷偷的供奉。 霍云啸闻言,目光渐渐变得幽远了起来。 “我和你父亲……是结义的兄弟!” 他看着温浮欢,眼神里有属于长辈的慈爱:“当年你父亲还未成亲,喜爱游历名山大川,仗剑江湖武林,他曾经从寒山长老的手下救过我的命!” 想起当年的事情,仿佛引发了身体里的旧疾,霍云啸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温浮欢虽未放松警惕,却拿开了逼着他的匕首,凝眉望着他。 霍云啸摆摆手,走到木床前坐下来,宽慰般道:“老毛病了,多亏温贤弟救了我一命,否则我早就死于这寒疾了!” “我俩都是重情义的人,脾性也相投,后来索性便结拜了兄弟,我虚长他几岁,便被他称了一声大哥!”霍云啸慨叹道。 都说山高水远,江湖难见,再次和温承胥相逢时,他已经在岳舟山落草为寇,成为一寨之主。 温承胥也随温家迁至了樊城,娶妻生子,儿女绕膝。 离得近了,两人得了空闲便时常相聚,把酒言欢,而霍云啸始终感念温承胥对他的救命之恩,便赠了他一支鸣镝,嘱咐他在危险之时可点燃求救! “鸣镝虽是我亲手所赠,可我真的希望,他永远都不会用到!”霍云啸望着温浮欢,悲伤浮上脸庞,喃喃道:“可他终究还是用了!” 第116章 忆往事 那是一个雪夜。 樊城从未下过这般大的雪。 从一早开始,鹅毛似的雪片便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岳舟山很快便全部被大雪覆盖,如银装素裹。 及至深夜,弥漫的大雪几乎要封了连绵的岳舟山。 霍云啸从晨起就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随着夜色渐渐深,他的这种不安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加严重了起来。 他站在山寨的城楼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虎皮大氅,四处望去,入目皆是一片银白的雪色。 这样大的雪,乌风寨又处于群山腹地,该不会遭逢什么灾难吧?他忧心忡忡的想。 妻子赵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怀里抱着刚刚几个月的女儿,柔声劝道:“相公,外面天寒,你又有寒疾在身,还是莫要久待的好!” 霍云啸转过身,望着容颜娇美的妻子,和她怀中粉雕玉琢的女儿,眼神里溢出缱绻的柔情。 他上前替赵氏拢了拢青裘,责怪的语气里难掩关心。 “……知道外面冷,还带着欣儿出来,就不怕冻着你们母女俩么?” 赵氏微微一笑,瞧了眼刚刚熟睡的女儿。 “也不之怎的,她今儿个就是不愿跟着奶娘,非要让我哄抱,可我远远瞧着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怪孤单的,想来陪陪你,便索性带她一起出来了!” “是为夫的错,让夫人担心了!” 霍云啸揽过赵氏的削肩,温声道:“我们这就回屋吧!” “嗯。” 就在二人转过身,准备步下城楼的时候,一道响箭的嘶鸣声直冲向西北方的夜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尤为明显。 霍云啸顿时脸色遽变。 他认得这个声音,正是他送给温承胥的鸣镝发出的声响! “是温贤弟,他出事了!” 霍云啸望着赵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接下来的话。 他抿紧了唇,知道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他该陪在妻儿身边的,可是温承胥既是他的义弟,又于他有救命之恩……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赵氏淡笑如水道:“去吧!你们是结义兄弟,他如今有难求救,你岂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霍云啸心下一阵感动,紧握了握赵氏的手。 “我会尽快回来!” “嗯,天黑雪重,你路上多小心!” 霍云啸点点头,快步走下了城楼,召集了冀培等乌风寨的几十名兄弟,飞奔出了寨子,策马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赵氏望着他们一群人离开的背影,眸光柔婉,一如皎月。 她知道,她拦不住霍云啸。 她也未曾想拦他。 莫要说温承胥是他的结义兄弟,单就救命之恩这一项,霍云啸就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否则他便不是令她倾心仰慕的盖世英雄! …… 大雪封了山,霍云啸冒着风雪,带人赶了一个时辰,才找到温承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雪原之上,枫叶林中,温承胥满身剑伤,月白的长衫已经被鲜血浸透,鲜红的颜色从他身下氤氲开来,渗透进了雪里。 他怀里紧紧抱着同样浑身伤痕的沈知夏。 两人就像是一尊相拥的雕塑般,头上、身上,到处都落满了雪花。 霍云啸勒停了马,踉跄着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两人面前,缓缓跪在了雪地里。 “温贤弟…温贤弟…温……” 人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那一刻,霍云啸只觉有一股一股的热泪,止不住的涌入眼眶。 他伏在雪地上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红着眼睛道:“是谁!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强留了一口气的温承胥睁开眼,费力的喊道:“霍…霍兄……” 听到他微弱的声音,霍云啸蓦地抬起头,神情惊喜的叫道:“温贤弟!你没有死?太好了!我这就救你——” 他想要向温承胥输内力保命,却被后者阻止了。 温承胥摇头道:“不…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不行…不行了!今天…发生的…事,不…不要让温家…知…知道……” 他艰难的抬起右手,把一枚染血的金牌塞进霍云啸手里,一字一句嗫嚅着道:“……保…保……” 温承胥最终也没能说完想说的话,就这样离开了。 霍云啸望着手心里的鎏金腰牌,咬牙切齿的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害死你们的人!” …… 时间拉回到十年后的现在。 霍云啸望着温浮欢,不禁暗叹,她同沈知夏生得这般相似,怎么自己早些时候竟没有认出她来呢? “对不起,是我去晚了,才没能救得了你父母!”他由衷的道歉。 温浮欢摇摇头,眸子里浸透了寒意。 “冤有头债有主,这不是霍寨主的错,错的是杀害我双亲的人,该死的也是他们!”她恨声道。 “那个腰牌和你父母的灵位放在一起,十年了,我查了十年,却没有查到任何和这个腰牌有关的消息!” 霍云啸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这个腰牌的主人是否真的存在? 温浮欢却不这么认为。 温承胥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把那枚腰牌交给霍云啸,那么它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霍云啸或许查不到,但是那个人一定知道! 就算不知道,他也可以查出来,他手底下可是拥有整个琉安国最强大的情报组织,天下就没有他不知道或者查不到的事! “我哥呢?我哥去哪儿了?他们都说他上了岳舟山!”温浮欢又问。 如果霍云啸所言属实,他肯定不会伤害温书远,那么温书远会去哪里了呢?他又为什么没有回温家呢? “书远的确上岳舟山找了我,而且扬言要替父母报仇!我念他年幼,不忍告诉他真相,便承认是我杀害了温贤弟夫妇,并且对书远说,要想报仇,先练好本事再说吧!” 霍云啸长叹了一口气,不无愧疚的说:“是我小瞧了书远,我让两个兄弟以轰赶的名义护送他下山回樊城,却不料他半路甩掉了他们,竟自己跑掉了,而且从此再无音讯!”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霍云啸摇了摇头,望着温浮欢道:“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总可以信我了吧?” 第117章 非你不娶 温浮欢站起身,眸色冷凝的睇着霍云啸。 “信与不信,等我证实了你说的话以后,再另作定夺!” 霍云啸不会预料到她会回来,更不会想到她能潜入乌风寨,帮秦琅剿灭他们,所以如果能找到他所说的灵牌和腰牌,那么他说的一切,就极有可能都是真的! “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有半句虚言,我一定会回来杀了你!” 温浮欢收起七星匕首,转身大步走出了牢房。 望着她纤瘦却异常挺拔的背影,霍云啸不禁想起了沈知夏,那时的她也如现在的温浮欢这般,目空一切,高贵冷傲,眸底心间就只有那一袭月白色的身影。 他掏出戴在脖子上一条玉坠子,动作温柔的轻轻摩挲。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我终于把这个搁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了!哪怕…哪怕就只有浮欢一人知晓,也总算能卸去我身上背负的杀人凶手之名了!夫人,欣儿,你们在天之灵,可看到了吗?啊?” 霍云啸抬起头,透过北墙上方寸大的小铁窗,望向外面湛蓝如洗的天空。 他没有告诉温浮欢,那一个雪夜带走的,不止是温承胥夫妇的命! 风雪连袭,岳舟山发生了雪崩和山体滑落,把位于腹地的乌风寨整个掩埋,寨子里的人活着的寥寥无几。 他由于带人出来营救温承胥逃过一劫。 等他疯了似的刨开掩埋寨子的厚厚的雪,赵氏已经没了气息,而她身下还压着他们的一双儿女。 只可惜,霍欣年幼,已经被活生生冻死了! 事隔十年,想起当时的情景,霍云啸手捧着那枚作为定情信物的玉坠,忍不住老泪纵横! 温浮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牢的。 她耳边不停回响着霍云啸的话,一字一句,仿佛在她眼前勾勒出了那幅鲜血淋漓的画面,漫天风雪,满目萧索! 想到双亲惨死的景象,温浮欢只觉站立不稳,只能扶着墙,一步步慢慢向前走。 她的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 百里炎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他知道这种时候,温浮欢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和安慰,她只要一个人静静的独处便好。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识趣的! 温浮欢走出没多远,便瞧见前方几人合抱之粗的柳树上,斜倚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身披藏青色的鹤氅,脸部线条冷硬却不乏俊美,除了秦琅还会有谁呢? 他见状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解下身上的鹤氅,强行披在她身上道:“如今可已经入冬,你怎么还穿的这般单薄?” 温浮欢抬眼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仍旧慢吞吞的向前走。 她现在不想搭理任何人。 偏偏秦琅不肯放过她,继续追上来,语带抱怨道:“你怎么能让和晋传话说我废话真多呢?你让我这个堂堂的骁骑将军颜面何存啊?” 温浮欢顿住脚步,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耐心的道:“想要颜面,就滚远点儿,别来招惹我!” “这怎么能行呢?爷已经瞧上你了,这辈子非你不娶,你说说,你对我哪点不满意,爷保证改!” “我就不满意你缠着我,你改呀!” “呃……” 秦琅一时语塞,拉住温浮欢的手,央求道:“换个吧?”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我就要走了!” 秦琅在她身后喊道:“最多两日,圣上的旨意便会送来樊城,届时不管他们是杀是留,我都必须得走了,你……” 在来之前,秦琅鼓足了万分的勇气,想要温浮欢随她一起走。 他是个在千军万马之中,都能面不改色的人,可是面对她的冷漠和拒人千里,他着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直到此时此刻,望着她纤弱的背影,他犹豫良久,终还是将徘徊在心间许久的话换成了别的。 “……你能来送我吗?”秦琅问。 “嗯。” 温浮欢极轻的应了一声,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被秦琅这么一搅和,原本沉重的心情似乎减轻了些,她估摸着时间,有些人也该找上门来了。 果然,温浮欢刚刚悄无声息的回到静芜苑,柳儿就忙不迭的迎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蒋、卢两家的人过来了,非要说你害得他们两家的小姐落了水,要找你算账呢!” 温浮欢不慌不忙的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自己常穿的裙衫,语气随意的问:“他们现在人在哪儿?” “就在正堂,老夫人和三夫人都在,他们吵着闹着要老夫人把你交出来!”柳儿焦急的说。 听说蒋、卢两家的人来势汹汹,卢家倒还好,毕竟和温家还算有些交情,不好当场撕破脸。 可蒋家就不一样了! 蒋老爷和蒋夫人全都来了,还带了一大帮丫鬟婆子什么的,那阵势简直是要把温浮欢大卸八块啊! 柳儿不禁为温浮欢捏了把冷汗,劝道:“小姐,要不您找个地方躲躲?” 温浮欢不禁莞尔,斜瞥了她一眼,挑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对我这般没有信心了?难不成觉得我连他们都对付不了?” 见自己的意思被曲解,柳儿急的直跺脚。 “哎呀,小姐,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你说,在温府断不能暴露我们会功夫的事情,如今蒋、卢两家人多势众,要真动起手来……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嘛!” “谁说我要和他们动手了?” 温浮欢最后揽镜自照,觉得打扮还算妥帖,便笑着道了一句:“我是要去同他们讲道理的!” 随后便出了门。 柳儿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讲道理?自家小姐是个讲道理的人吗?好像不是诶! 柳儿摇摇头,驱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疾步追上前道:“小姐,你等等柳儿,柳儿帮你助阵!” 温浮欢由着柳儿在后面大呼小叫,自己则绕过曲折的回廊,向前院正堂走去。 快接近前院的时候,三夫人秦氏在丫鬟的陪同下迎面走来,一瞧见她,便加快脚步来到她面前。 “哎呀,二小姐,你怎么还过来了呢?”秦氏神情焦虑道。 第118章 兴师问罪 别人都急的火烧眉毛了,温浮欢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反问道:“夫人这话说的,他们不是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么?我不出面怎么行呢?”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别添乱了行吗?” 秦氏上前一把搀过温浮欢的手,拉着她就往静芜苑走,边走边道:“那蒋家和卢家岂是好惹的?如今正堂有老夫人顶着,料他们也不敢怎么着,您呀,就老老实实的在静芜苑呆着吧!” 温浮欢抽出手,眼波一横道:“夫人这么说可不对,他们两家不好惹,我们温家就好惹了么?我可什么都没做,怎么能平白让人冤枉呢?” “他们如今正在气头上,冤不冤枉的事情一句话两句话的,哪儿能说得清楚呢?二小姐还是等他们消消气了,再出面把事情说清楚也不迟!”秦氏恳切劝道。 “这是夫人的意思,还是祖母的意思?” 秦氏犹豫了片刻道:“是老夫人的意思!卢家的人还好说,那蒋家就是个不说理的,当着你的面,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呢!” 温浮欢冷哼道:“呵,如此,我更要去见识见识了!” 既然蒋家人那般不说理,殷老夫人应付起来,一定也很麻烦,这是她惹下的麻烦,怎么能让殷老夫人替她受着呢? 思及此,温浮欢更加快了脚步,向前院正堂走去。 “哎,二小姐,二小姐……” 秦氏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却还是拦不住温浮欢的步伐。 温浮欢刚来到前院,还没走进正堂,便听到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指责道:“殷老夫人,您可别怪我说话难听,您府上对儿女的管教也太松泛了些,怎么能纵容自家孩子行凶杀人呢?我们家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 殷老夫人站在正堂中央,拄着拐杖的手握得死紧,脸上亦是怒容满面。 “原来蒋夫人还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呀?” 温浮欢人未出现,语声先到,把争吵不休的众人全都吸引了来,而她兀自悠闲的迈进正堂,睨着一身华服的蒋夫人直摇头。 “夫人既然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就该改一改,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夫人教出来的女儿会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呢!” 温浮欢的这一席话,真是让正堂里的丫鬟嬷嬷们人心大快,纷纷暗地里为她叫好。 要知道,自打蒋家人到来后,嘴上就没一句好听的话,字字句句都是指责温家这不好,那不好,一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模样。 也是殷老夫人经历半世沧桑,才能忍住没有发火。 然而她忍得住,温家的下人们却忍不了,一个两个的心里别提多愤愤不平了,可是碍着自己下人的身份,又不好开口说什么。 如今温浮欢总算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 温家人心里是痛快了,蒋夫人被好一顿羞辱,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她气的浑身直颤,指着温浮欢,话却是对殷老夫人讲的。 “瞧瞧,瞧瞧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你爹娘就没教过你要尊敬长辈吗?哈,我倒是忘了,你根本就是个有人生,没人教……” 蒋夫人这般出言不逊,甚至还连带着辱骂了温浮欢的双亲。 秦氏说的对,他们的确不是能与之讲理的人! 就在温浮欢决定出手教训蒋夫人的时候,隐忍了许久的殷老夫人终于发怒了。 她猛地击了一下拐杖,怒视蒋夫人道:“蒋夫人,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温家的女儿教养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评!” “祖母……”温浮欢一脸讶异的望着殷老夫人。 她以为自从上次的谈话过后,殷老夫人真的打算不再管她了,却没想到她不仅处处维护她,还为了她和蒋夫人争吵,而她一向是主张息事宁人的! 殷老夫人没有看温浮欢,而是仍旧怒视蒋夫人,继续说:“我家欢儿是没了父母,可她还有祖母,我断不会让旁人把她轻瞧了去!” 温浮欢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上汩汩流过,温暖了她那颗冰冷许久的心。 见殷老夫人动了怒,蒋夫人顿时收敛了不少,轻咳了两声道:“好,我不插手你们温府的家教,我们现在来理论理论,我们家婉儿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二小姐不高兴,竟凿穿了她们的画舫,害得她们落入鸳鸯湖中,险些丧了命!” 殷老夫人虽然不太相信蒋夫人的话,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好端端的,蒋乐婉没有理由来诬陷温浮欢。 更重要的是,卢明雅和温落娉也异口同声,都说温浮欢想要害死她们! 于是,她皱眉看向温浮欢,问道:“欢儿,她们所说的……可是真的?” 温浮欢目光掠过蒋乐婉三人,除了卢明雅的神情仍旧有些怯怯的,其他二人都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尤其是温落娉,她仿佛已经看到温浮欢被众人责骂,被殷老夫人惩罚的惨状了! 温浮欢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望着殷老夫人,微笑道:“当然……是假的了!” 见她否认的这般干脆,蒋乐婉心有不服,指着她说:“你撒谎!温浮欢,没想到你这么没种,敢做不敢承认!” “呵,蒋小姐不必对我用激将法,没做过的事,我是不会承认的!” “你!” 蒋乐婉心里气愤不已。 她原以为温浮欢这般强硬的性子,该是做不来虚与委蛇的事情,没想到她比想象中狡猾得多,也难对付的多。 温书麒也在正堂,瞧着蒋家人肆无忌惮的指摘温浮欢,出声帮腔道:“蒋夫人,蒋小姐,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无凭无据的,你们凭什么说是我二姐害你们落了水?” “凭什么?呵,我画舫上的四个丫鬟,还有明雅和娉儿,她们都亲眼见到温浮欢上了我的画舫,还用匕首在船舱上凿出了一个洞,这还能有假不成?”蒋乐婉怒声道。 温书麒本来也不善于争辩,被蒋乐婉这么一呛声,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温浮欢则轻嗤了一声,冷眼瞧着她。 “你笑什么?”蒋乐婉沉声质问。 第119章 非计较不可 温浮欢闲庭信步般走到蒋乐婉面前,眯眼微笑的模样甚是娇俏,却让蒋乐婉忍不住脊背生寒。 “呵,我笑的是,蒋小姐口中所说的人真的是我,而不是从哪里来的女飞贼么?轻功飞上画舫,持匕首凿穿舱底,我可没有那般本事!” “你还狡辩!你做的这些个事,大家可都是亲眼所见的!” “亲眼所见?谁亲眼所见?卢小姐是你的表妹,自然会向着你说话,至于你的丫鬟就更不用说了!她们这些人说的话,怎么能让人信服呢?” 不等蒋乐婉再次开口反驳,温浮欢又道:“若是照蒋小姐这么说,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温府的下人都可以作证,我今儿个一整天都不曾踏出静芜苑半步,又怎么会跑到你的画舫上加害于你呢?” 话音才落,正堂里的丫鬟嬷嬷们中便有人出声附和。 “说的没错!我家二小姐今天一直在静芜苑,根本没有离开过!” “奴婢也可以作证!奴婢还听到小姐在窗边抚琴呢!” “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对,血口喷人!” …… 眼看着温府的下人群情激奋,蒋夫人冷哼了一声,轻嗤道:“呵,看来温家不仅小姐没教养,连下人都这般没规矩!主人家说话,轮得到你们插嘴吗?” 丫鬟嬷嬷们被蒋夫人的疾言厉色吓住了,纷纷低下头,不敢继续言语。 不过有她们刚才说的那番话,已经足够了。 温浮欢眸间噙着嘲讽的笑,冷冷的睨着蒋乐婉,似乎在等她继续出招。 蒋乐婉没想到,温浮欢竟早已想好了退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 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眉头紧皱的温落娉,蒋乐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指着温落娉道:“温大小姐当时也在,她可是二小姐的堂姐,她说的话总能相信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做了坏事的人是温浮欢,而自己是受害者,可是当众人的视线齐齐射过来的时候,温落娉竟莫名其妙的慌张了起来,仿佛做贼心虚般。 尤其在对上温浮欢那双沉静里透着丝丝寒意的眸子后,她更加不知所措了! 反观温浮欢,明净清丽的小脸上始终挂着淡如秋兰的微笑。 “姐姐的话自是可以相信的,不过正如蒋小姐所说,她是我的姐姐,蒋小姐就不担心,她会向着我说话吗?” 蒋乐婉闻言,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 旁的人她不清楚,温落娉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虽然同为温家的小姐,但是温落娉是真的恨极了温浮欢,如果可以,她一定会不择手段的要置温浮欢于死地的! 于是,蒋乐婉皮笑肉不笑的说:“温大小姐举止端庄,为人公平正直,我相信她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的!” 温浮欢挑了挑眉:“哦?蒋小姐就这么相信家姐?” “当然!” 温浮欢拂袖转身,一边走到温落娉面前,一边道:“既然蒋小姐都这么相信姐姐,欢儿又岂有不相信姐姐的道理?” 她眸光盈盈的凝着温落娉,婉转动听的声音里似有威压暗暗施加开来。 “既然如此,就麻烦姐姐告诉大家,今日在画舫上为非作歹,意图害人性命的女贼人真的是我吗?” “我……” 温落娉张了张嘴,想要斩钉截铁的说出答案,可是温浮欢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犹如千斤重担般,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姐姐可要想清楚了,你的回答可事关我的清白和温家的颜面,不过欢儿相信,不管姐姐说什么,祖母和温家的其他人都会相信姐姐,绝不会觉得姐姐是吃里扒外的人!您说是不是,祖母?” 温浮欢转头笑看着殷老夫人。 殷老夫人目光阴阴的扫了温落娉一眼,轻点了点头。 蒋乐婉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正想阻止温落娉开口,后者已经低声道:“我不知道,那人兴许只是长得和二妹妹相像了些……” 话一出口,蒋乐婉就知道自己失算了。 “不,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人分明就是温浮欢无疑!”她急切的道。 温落娉低垂了眉眼,不敢抬头看蒋乐婉一眼。 温浮欢则不肯轻易罢休,追问道:“噢,原来只是相像啊!所以说那女贼人究竟是不是我呢?” “这……” “是?还是不是?” 在她锐利目光的逼视下,温落娉不争气的害怕了,硬着头皮道:“不是!不是!”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温浮欢才慢悠悠的踱开去。 温落娉只觉得施加在周身的威压瞬间撤了下去,而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湿漉漉的凉! 蒋乐婉则有些气急败坏。 “她撒谎!她在撒谎!什么不知道?什么相像?那个人就是温浮欢!温落娉,你忘了她怎么对付你哥,对付你们二房了吗?你全都忘了吗?你怎么……” 蒋乐婉一时口不择言,惹恼了殷老夫人。 “够了!” 殷老夫人猛地一声暴喝,怒视蒋乐婉道:“蒋小姐,我们温家内宅的事务,不敢劳烦蒋小姐操心!” 蒋乐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喏喏的闭了嘴,心里却仍旧愤愤! 温浮欢则微微一笑,淡声道:“不是蒋小姐说,家姐举止端庄,为人公平正直,你十分相信她说的话,如今……是打算出尔反尔么?” “我!” 蒋乐婉一时语塞。 她哪里想得到,温落娉会临时变卦呢? 现在也只有打掉牙和血吞了! 卢夫人如今也看明白了,别说是蒋乐婉了,就是蒋家人加起来,估计也不会是温浮欢的对手。 亏得他们还大张旗鼓的前来兴师问罪,简直是自取其辱。 卢夫人已经开始后悔,不该被蒋夫人说动,来蹚这趟浑水的! 现在倒好,公道没讨回来,还得罪了温家,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结亲的机会! 思及此,卢夫人忙上前,陪着笑脸说:“误会!依我看,这一切都是误会!是婉儿她们没有看清楚,认错了人!温大小姐不也是说,那女贼人同二小姐有几分相似么?会认错想必也在情理之中!二小姐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她们一般计较了!” 温浮欢轻哼了一声,冷着眼问道:“如果我非计较不可呢?” 第120章 抖出秘密 卢夫人很明显想要息事宁人,一来她不想同温家撕破脸,二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蒋家再闹下去,难堪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温浮欢看穿了卢夫人的意图,却不想如了她的意。 她不是会主动招惹谁的人,可若是有人胆敢骑到她的脖子上拉屎撒尿,为所欲为,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这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她可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 想到这里,温浮欢掀唇轻笑,笑容如夏日粼粼的湖面,波光潋滟,芳华万千。 她在卢夫人讶异的目光中,款款走到蒋乐婉面前,眼睛虽是望着她,话却是对正堂里的所有人说的。 “在这世上,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蒋小姐会把女贼人错认为是我,我并不会怪她,可但凡有些脑筋的人都该先想一想,我一个柔弱的闺阁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有那般伶俐的身手呢?” 其实不用温浮欢说,但凭她纤弱的身形,楚楚可怜的模样,也难以让人把她和为非作歹的女贼人联系到一起! 瞧着蒋乐婉露出愤恨不平的表情,温浮欢话锋一转,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有那般伶俐的身手,蒋小姐又凭什么一口咬定,那女贼人一定就是我呢?这真是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有意诬陷,想要加害于我!” 她寥寥数语,便把自己从加害人变成了受害人。 蒋老爷见情况不妙,已经暗悔陪着妻女上门声讨来了。 他靠近蒋夫人,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对她使眼色道:“行了,别在人家家里丢人现眼了,赶快回去吧!” 蒋夫人也察觉到情况不对,上前几步,挡住了对蒋乐婉步步紧逼的温浮欢。 “温二小姐,既然都说这是一场误会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同我家婉儿一般见识了!再说了,你我两家是要结为亲家的,这好端端的,我家婉儿怎么会加害于你呢?” 蒋夫人已经把身段放得很低了,觉得温浮欢怎么都该给她这个面子,没想到后者根本一点情面都不留。 “误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呵,若是方才我无法自证清白,易地而处,令嫒只怕不会对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 被当场拂了面子,蒋夫人脸上挂不住,愤怒的瞪圆了眼睛。 温浮欢无视她的怒视,继续不紧不慢的道:“至于加害我的理由,夫人不知道,可不代表没有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蒋夫人皱眉质问。 蒋乐婉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从温浮欢嘴里肯定说不出好话来。 她不得不忍了愤怒,故作挚诚的道歉说:“温二小姐,是我眼拙,认错了人,才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我向你道歉便是,你何苦咄咄相逼,非要觉得是我加害于你呢?” 温浮欢挑眉,轻笑道:“哦?这么说来,真的是我误会了不成?蒋小姐这般想方设法诬陷于我,难道不是想要灭我的口吗?” “什…什么?” 温浮欢将视线移向蒋夫人,“夫人不是自认为很了解令嫒吗?敢问夫人可知道,令嫒早已与我大哥发生了肌肤之亲?”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蒋乐婉的脸色也在瞬间苍白如纸。 樊城是个小城镇,民风远不及帝京开放,可就算在帝京,未婚女子同夫婿发生肌肤之亲,也是被人不耻的事情,更别提在樊城了。 蒋老爷顿时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人丢尽了。 他一脸怒容的望着蒋乐婉,生气的质问道:“你,你……她说的,可都是真的?你怎么这般不要脸?” 蒋夫人虽然也责怪蒋乐婉不知羞耻,可蒋乐婉毕竟是她的女儿,她还是要维护的。 她上前拦住欲挥手打蒋乐婉的蒋老爷,小声劝道:“老爷,这可是在别人家,你要这么多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么?” 蒋老爷冷笑,狠狠一把甩开蒋夫人,哼声道:“笑话?哈,事情闹到现在,我们被人笑话的还少吗?” 他指着蒋乐婉:“都是她!没白的让我过来丢人现眼!哼!” 说罢,蒋老爷便欲拂袖而去。 “蒋老爷留步!”温浮欢轻声叫住他,“欢儿还有话没说呢,蒋老爷不想听一听,令嫒还做了些什么事情吗?” 蒋老爷虽然没有吭声,却也没有再往前走。 蒋乐婉摇着头,扑向温浮欢道:“别说了,你还想说什么?啊?” 温浮欢闪身躲开了她,轻笑道:“怎么?蒋小姐这是害怕了么?不是你说的,敢做要敢承认吗?不如你今儿个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身为漫香坊的头牌,你定是为蒋家赚了不少银钱吧?红葵姑娘!” 红葵的名字一说出来,蒋乐婉脸上彻底没了血色,而其他人则除了震惊以外,表情各异。 别的人,他们或许没听说过,但是没有人不知道红葵的名头,那可是名震鸳鸯湖畔的花魁! 虽说她是清倌人,自称卖艺不卖身,可是青楼楚馆里藏了多少龌龊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个清倌人能红成这样?鬼才信呢! 一时间,众人看向蒋乐婉的眼神,都充满了靡丽的色彩。 蒋乐婉又急又怒,已经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了,忙跑去蒋老爷面前:“爹,爹你别信她说的话,她是在胡说八道!她这是在抹黑女儿!爹!” “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蒋老爷若是不信,既可以找人验一验令嫒的身子,也可以找漫香坊的鸨母来指认!” 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温浮欢嗤笑道:“呵,不知道那些恩客的赏钱,蒋老爷用的可还顺手?” “温浮欢!你!”蒋乐婉怒视温浮欢。 蒋老爷缓缓转过头,瞧着神色惊惶的蒋乐婉,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出口的话几乎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这么多年,我可曾短过你的吃穿?你要这样来赚钱?啊?”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蒋乐婉的手,失望至极的道:“我蒋孟勋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哼!” “爹——”蒋乐婉扑在地上,嘶声大喊。 第121章 搬起石头砸了脚 不同于蒋老爷的决绝,蒋夫人身为母亲,纵然对蒋乐婉的行为既惊且怒,却不会丢下她不管。 相反的,蒋夫人现在恨极了温浮欢。 要不是温浮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了蒋乐婉的事情,蒋家怎么会颜面扫地?蒋老爷又怎么会厌弃蒋乐婉呢? 说到底,这都是温浮欢的错!是温浮欢的错! 蒋夫人狠狠的瞪了温浮欢一眼,碍着卢夫人和殷老夫人都在场,而且这里又是温家,只要咽下了心里的怒气,上前搀扶起蒋乐婉。 “婉儿,先起来!你先起来!” “娘!娘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红葵!我也没有和书恒发生肌肤之亲!一切都是她在胡说!是她在抹黑女儿!”蒋乐婉泪流满面的说。 蒋夫人抱住蒋乐婉,轻抚着她的背。 “娘相信你!娘相信你!起来啊!咱们回府去!回府!” 她扶起蒋乐婉,把她交给嬷嬷扶着,然后对殷老夫人道:“老夫人,冒昧前来,深感抱歉,我们这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殷老夫人面无表情的道。 蒋家一家人气势汹汹而来,最后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别提多狼狈的离开了! 卢夫人本还想借此讨些什么便宜,如今倒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她不悦的剜了卢明雅一眼,考虑到自己不能像蒋夫人那般直接离开,便硬着头皮上前,笑得比哭还难看。 “瞧瞧,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我来之前就说了,这事怎么可能会是二小姐做的呢?他们偏不信,还非要拉着我一块儿来!他们又是我的兄嫂……” 殷老夫人哪里不知道卢夫人打得什么算盘,因此都不听她把话说完,就冷冷的丢下一句“我乏了”,便转身向后堂走去,徒留卢夫人尴尬的站在原地。 不过卢夫人好歹也是知府的夫人,总不能太过怠慢了。 温浮欢于是上前,客气道:“夫人言重了,欢儿知道卢小姐天真单纯,这件事定是受了旁人的怂恿挑唆,欢儿不会记怪卢小姐的!” 卢夫人面上一喜,忙道:“温二小姐真是大人有大量!你说得对,雅儿她什么都不懂,她就是受了旁人的挑唆!我等回府后,一定好好管教管教她,不让她再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见卢夫人把蒋乐婉说成是不三不四的人,卢明雅有些不平。 “娘……” 卢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斥道:“你闭嘴!还嫌闯的祸不够大吗?” 卢明雅顿时垂下头,嗫嚅着不敢再言语。 卢夫人又恢复成刚才温和端庄的笑颜,客客气气的向温浮欢道了歉,带着卢明雅离开了。 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温浮欢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去,淡声吩咐道:“传话给阿炎,我要明天一早,蒋乐婉就是红葵的消息,传遍整个樊城!” “是,小姐!”柳儿眼神狡黠的说。 …… 翌日,温浮欢起床后,果然听到蒋乐婉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了街头巷尾百姓议论不已的话题。 市井小民总爱把事情添油加醋的传说,以至于不过一夜的时间,蒋乐婉就从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成为了人尽可夫的淫*娃*荡*妇! “小姐是不知道,如今蒋乐婉的名声算是败尽了,等老夫人再把大少爷和她的亲事退了,她这辈子只怕都别想嫁出去了!” 柳儿一边替温浮欢绾发,一边幸灾乐祸的道。 她打心底觉得,这个蒋家小姐实在是太恶毒了,一出手不是想毁了温浮欢的名节,就是想要了温浮欢的命! 如今落得这步田地,也是她咎由自取,纯属活该! “我还听说,她都已经被赶出蒋家了,蒋老爷说什么都不肯再认这个女儿,谁劝都没用!”柳儿补充道。 温浮欢唇边掀起一抹冷笑。 世人多如此,说什么掌上明珠,疼爱有加,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便能毫不犹豫的舍弃! 说到底,蒋乐婉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可怜又可悲! 想她现在这样的境况,只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温浮欢便不再把蒋乐婉放在心上,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另外一件事情上来。 她不顾柳儿绾到一半的发髻,起身走到檀香木的衣柜前,从里面找出那日穿的赭色锦衣。 温浮欢利落的换上衣服,束起长发,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轩窗下的古琴。 “又……”柳儿苦着一张脸,无奈的哀嚎道:“不要吧?” 温浮欢一瞪眼,她立刻扁起了嘴,模样别提多委屈了。 温浮欢狡黠的一笑,对她说了声“乖”,便从里间的窗子里翻走了。 柳儿望着桌案上的古琴,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 温浮欢去了乌风寨,霍云啸的房间,并且按照他的提示,打开了隐藏在房间里的密室,找到了供奉在密室里的灵牌。 小小的香案上,除了温承胥和沈知夏的牌位以外,还另外有两个人的,一个是霍氏赵雨兮之灵位,另一个则是霍欣的灵位,落款竟和温承胥夫妇是同一天! 想起霍云啸对她讲起的故事,温浮欢骤然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悲伤——在失去义弟夫妻的同一样,他还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那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我真的误会他了!” 温浮欢扶着香案,紧蹙的眉眼间有些许懊悔,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放在温承胥牌位前的锦盒。 她拿起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枚鎏金的腰牌。 腰牌边角圆润光滑,没有过多的复杂花纹,只有中间有一个狻猊的浮雕,并不能辨别出属于哪门哪派,或者是什么人的腰牌。 温浮欢握紧了腰牌,樱唇紧抿,眼神里迸射出极冷的寒意。 她转身走出密室,并重新恢复了机关,然后离开了乌风寨! 一路上,温浮欢都在想这枚腰牌的出处。 她跟着那个人,打小便熟读兵器谱、武功秘籍、药草本目等各类书籍,对门派的徽章和各大家族乃至西北蛮夷的图腾都了如指掌。 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腰牌,从未见过…… 思索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樊城外,远远瞧见城门楼前聚集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一身铠甲,丰神如玉,不是秦琅还会是谁? 第122章 送君离开 温浮欢收起心思,打马上前。 秦琅也驭马上前了几步。 走近后,温浮欢才发现秦琅的眼角有些擦伤,不禁皱眉道:“你受伤了?” “你心疼我?”秦琅眨了眨眼,没个正形的问道。 刚刚还萦绕在温浮欢心头的几缕关怀,好似瞬间被一阵风吹散了,只余下冷着的一张脸。 她摇摇头,一本正经的道:“不,我是觉得伤的太轻了,你说怎么就没打死你呢?省的在这里油嘴滑舌!” 秦琅顿时像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般,捂着胸口,表情受伤的说:“欢儿,你这么说,真的太伤我的心了!” 不过很快,他又眉开眼笑道:“不过我不会当真的,我知道你们女子都是口是心非的,表面上想我死,其实是想死我了!” 要不是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要给秦琅留些颜面,温浮欢肯定一脚就踢他下马了! 论无耻,论下流,秦琅真的是她生平仅见的! 温浮欢握紧了马儿的缰绳,抿唇瞪了秦琅半晌,方缓缓呼出一口气,岔开话题道:“你这就要走了吗?” “怎么?舍不得我啊?”秦琅继续嬉皮笑脸的问。 温浮欢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伸手摸向缚在腿上的匕首。 秦琅一看她的动作,便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连连摆手道:“别别别,我说笑的!你莫当真!”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快走!只不过皇上的圣谕下来,让我尽快赶回帝京,商议对付西岳国的事情!” “西岳国?” 温浮欢对西岳国的事情略有耳闻,听说前一阵子皇位之争,嗜杀好战的二皇子弑父杀兄,夺了帝位,对周边邻国接连发动了好几场战争,琉安国也未能幸免。 “西岳国此举只怕已经引得诸国众怒,最好的法子还是联合诸国,向西岳国施压,不到万不得已,切莫大动干戈!否则受苦的还是百姓!”温浮欢由衷道。 秦琅凝视她,仿佛想透过那双莹然若白玉的眸子,看清她内里的心怀天下和仁慈善良。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深情,温浮欢一时有些赧然。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她问。 秦琅咧嘴一笑,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瞧你生得好看,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呢?恐怕也就只有我能配得上你了!欢儿,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呢?” 温浮欢笑容微敛。 秦琅立刻举双手投降道:“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便是!不过朝廷的事情,自由陛下圣裁,你就别操心了!” 温浮欢点点头,转颐看向他身后的一众将士,其中不乏被他收入麾下的乌风寨的寨众。 她再次看到了冀培和霍沉。 霍沉对她点了点头,笑容疏朗如山涧清风。 温浮欢原以为,冀培会一直对她怀恨在心,毕竟她利用了他的感情,没想到瞧见他看过来,冀培竟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还冲她咧嘴一笑。 温浮欢有些莫名其妙。 “……换做旁人我必是不服的,可若是秦将军,我甘拜下风!他的确是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好汉!”冀培冷不丁的一句话,更教温浮欢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小副将和晋见状,解释道:“冀培说将军利用女人捉了他,他心有不服,于是将军便和他一对一单挑,终于打得他心服口服了!” 和晋又指了指右眼角的位置。 “这里的伤,便是单挑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 温浮欢顿时明白了秦琅的用意,他不想她对冀培始终有愧,便用这种方式化解了他们之间的仇怨! 她看向秦琅,后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他只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温浮欢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似乎还有些甜。 秦琅抬起头,看了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命令手下的将士们出发,而他则骑马走在队伍最后面,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又看。 他蓦地调转马头,疾驰到温浮欢面前。 马儿打着响鼻,而他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温浮欢则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道:“此去一别,再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若秦将军不嫌弃,我便唤将军一声大哥如何?” 秦琅眸光一黯,抬手捋开被风吹乱的墨发,凝着温浮欢道:“我才不要做你那劳什子的大哥!温浮欢,我不缺妹子,也不要妹子!我只想要你做我的女人,做我的妻!你若不信便等着瞧!你注定是我的!逃不掉的!” 说罢,他便带上头盔,骑马绝尘而去。 目送秦琅离开后,温浮欢再没有多做停留,便马不停蹄的回到静芜苑,换回了平日里的装扮,步履匆匆的向荣锦园走去。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那枚腰牌的来路,偏偏那个人远在帝京,远水解不了近渴。 更重要的是,直觉告诉温浮欢,殷老夫人或许认得这枚腰牌。 不管殷老夫人会不会告诉她,这枚腰牌的来历,至少只要殷老夫人认得,就证明腰牌的主人一定存在,而不是子虚乌有的! 思及此,温浮欢加快了脚步。 冬日的傍晚十分寒凉,冷意沁人,可是荣锦园里却是一派暖意融融,随处可见燃着金丝木炭的火盆。 殷老夫人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朱漆的小矮桌,矮桌上放着果脯和点心,还有一壶刚刚沏好的热茶。 见到温浮欢进来,她脸上仅有的一点笑意也敛了去。 “……你都不认祖母了,还来瞧我这老婆子做什么?”殷老夫人拉着脸问。 温浮欢晓得殷老夫人是在赌气,早在昨个儿,殷老夫人替她说话,处处维护她的时候,她便知道,殷老夫人还是打心眼里疼爱她的! 于是,她放软了身段,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道:“这血缘亲情,岂是欢儿想割断,便能割断的?” 她抬起头,眸子里噙着泪水,“欢儿知错了,祖母当真不肯再认欢儿了么?” 殷老夫人心下一叹,挥挥手道:“罢了,祖母真是年纪大了,拧不过你们这些孩子们了!” 温浮欢“嘿嘿”一笑,走过去在殷老夫人对面坐下,讨巧的说:“祖母您这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欢儿一般见识罢了!” 第123章 温落娉的邀约 闲聊片刻后,便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殷老夫人留了温浮欢在荣锦园用膳,无意间说起了以前的事情,说起温承胥只要不外出游历,不管多忙,都会过来陪她用晚膳。 “泰儿整日里忙活生意,谦儿又经常外出闯荡……他们三个人里呀,胥儿是最懂事,也是最孝顺的,只可惜……可惜……” 想起温承胥和沈知夏的死,想起过往的种种,殷老夫人只觉得钱财也好,权势也罢,统统都不如安安稳稳的生活来得重要。 她目光慈爱的望着温浮欢。 “好在你还能好好的陪在祖母身旁,不过祖母的年纪大了,只怕也享不了多少日子的天伦之乐了!” 温浮欢眼神微动,伸进袖子里拿腰牌的手一僵,终是什么都没拿,缓缓抽了出来。 “祖母别说不吉利的话,你的身体这么康健,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她握着殷老夫人的手道。 这个片刻,温浮欢心里纵然有千般疑问,却一句都问不出口了! 就在这个时候,在屋外伺候的丫鬟出声通禀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娉儿?” 想起温落娉以前的所作所为,殷老夫人顿时没了吃饭的兴致,把筷子往桌上一掼道:“她来做什么?” “大小姐说,她来给您送些水果!”丫鬟回道。 殷老夫人本想把温落娉拒之门外的,可是碍于温浮欢还有诸多下人在场,不好让温落娉在面子上太过不去,便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是,老夫人!” 不多时,一身藕荷色如意云纹缎裳的温落娉款款而入,青丝绾成云鬓,柔婉秀丽的脸庞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脱下外罩的织锦斗篷,从翠环手里接过一个盛满龙眼的盘子。 “老夫人,父亲从庄子上带了些新鲜的水果回来,娉儿知道老夫人喜爱吃荔枝,特意选了些水灵的给老夫人送了来!还请老夫人笑纳!” 殷老夫人的确喜爱吃荔枝,如今寒冬时节,已经很少见荔枝了。 她这几日正馋着呢,不想温落娉竟送了过来。 温落娉这一招,算是用对了。 “娉儿有心了!” 殷老夫人的表情和缓了些,吩咐丫鬟把荔枝端下去剥了,又让徐嬷嬷添了一副碗筷。 “你若是还没用膳,就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是!” 温落娉清浅一笑,走到桌旁坐下,对着温浮欢也是和善的笑了笑,完全没有以往满是敌意的样子了! 温浮欢不禁在心底纳闷。 在这世上最难改变的,除了一个人的秉性以外,再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没来由的敌意和恨了! 正如温浮欢对二房的孩子们喜欢不起来一样,温落娉没理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然开窍,不再讨厌她了! 所以,这其中一定有诈! 温浮欢心思才落,便见温落娉夹了一块西湖醋鱼,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道:“这鱼的味道极好,二妹妹尝尝!” “唔。” 温落娉仿佛没有注意到温浮欢的一头雾水,片刻后轻叹道:“经过昨日的事情,娉儿总算想明白了,说到底,我们姓温的才是一家人!” “你能想清楚就最好了。”殷老夫人略感欣慰道。 温落娉拿手绢拭去眼角的清泪,转头看向温浮欢,目光真诚。 “二妹妹,以前姐姐做过不少错事,还望二妹妹莫要放在心上!从今往后,你我就是最亲的姐妹!” “姐姐说的哪里话,过去的事,我早已不记得了!”温浮欢见招拆招。 “那就好!” 顿了顿,温落娉又道:“既然二妹妹不生我的气了,不如同我一起去听戏如何?明日有戏班子在云来坊开锣,唱的是二妹妹最爱听的穆桂英,我特意让翠环去定了雅舍,只等二妹妹赏脸了!” 温浮欢低垂了眉眼,有精光从眸子里一掠而过。 她敛了神情,抬眼道:“姐姐邀请,欢儿岂有不去的道理?” 温落娉心里一喜,面上却愈发不动声色,只微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们坐马车去云来坊!” “好。” 用完晚膳,出了荣锦园,柳儿就凑上来道:“小姐,你干嘛答应大小姐的邀约?你是不知道,大小姐一直让丫鬟在荣锦园外面盯着,瞧见你进去了才过来!依我看,她这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她哪一次不是冲着我来的?” 温浮欢不在意的瞥了柳儿一眼,又语气自信的说:“她哪一次又赢过我了呢?” 柳儿细想也是,温落娉阴谋阳谋耍了多少次,没有一次得逞的! 这倒真应了温浮欢的话——温落娉,不是她的对手! 想到这里,柳儿顿时放心了不少。 …… 翌日清晨,温落娉早早便来静芜苑找温浮欢。 她穿了一袭杏色的锦裙,梳着简单的发髻,配上那张明艳的小脸,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和煦。 两人和和睦睦的一起吃了早膳,气氛别提多融洽、多和谐了,以至于在一旁侍候的柳儿都觉得有些诡异。 临上马车的时候,柳儿把温浮欢叫到一旁,蹙着眉心道:“小姐,要不……您还是别去了吧?” 她偷眼觑了温落娉一眼,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右眼皮跳得厉害,只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温浮欢不在意的轻笑了笑,刚想开口,坐在马车里的温落娉探出头来。 “二妹妹,怎么了吗?”她表情疑惑的问道。 温浮欢摇摇头。 “没什么,我这就过去!” 她拍了拍柳儿的肩膀,安抚般道:“你跟了我也算有段时日了,还这般信不过我吗?我几时让别人欺负了去?” 说罢便转过身,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柳儿和翠环分别随侍在马车两旁,一行人出发前去云来坊。 许是她们来得早了些,云来坊里还没有什么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住客,正坐在一楼大堂用膳。 云来坊的老板是个眼尖的,认出来她们是温家的小姐,忙笑脸迎了上来,吩咐伙计要好生招待。 伙计应了声,引着她们上了二楼,去到温落娉事先订好的雅舍。 来到雅舍门外的时候,温落娉突然“呀”的叫了一声,一脸焦急的道:“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怎么没有了?” 第124章 身陷杀人案(一) 温浮欢看着温落娉把身上摸了个遍,仍旧没有找到钱袋,淡声问道:“会不会是出门忘了带?或者落在马车上了?” “不会的!” 温落娉一口否决,语气肯定的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带了钱袋的!而且刚才下马车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一下,钱袋就在腰上别着……我想起来了!是刚才那个小孩!他是故意撞我的!” 刚刚她们走进云来坊的时候,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儿从她们跟前跑过,不小心撞到了温落娉身上。 温落娉只当他是跑得急,没注意看路,现在想来,那小童儿根本不是意外撞上来的,而是为了偷她的钱袋。 “这个小贼,真是胆大包天,连我的钱袋都敢偷!看我不报官抓了他!” 温落娉怒气冲冲的说完,便欲转身朝楼下走去。 温浮欢一把抓住她的手,温言道:“不过一个孩子而已,想来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偷了东西,姐姐就别同他计较了!” “不是我要同他计较,是他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这个时候偷!如今丢了钱袋,我还怎么请二妹妹听戏呢?” “无妨,既是自家姐妹,谁请不是一样呢?我来结账便是了!” 温落娉微微一笑,抚上温浮欢的手,眼神意味悠长的道:“那可不一样!今儿个是姐姐做东请二妹妹,自然是要姐姐来结账了!你先进雅舍稍事休息,我去去就来!” 不给温浮欢再劝的机会,温落娉转身“噔噔噔”的下了楼。 “温小姐?里面请吧?”伙计在一旁道。 温浮欢凝眉看了温落娉的背影半晌,这才略一颔首,推开门走进了雅舍。 柳儿也一起进了来,小声嘟囔道:“大小姐也真是的,既然要请客,哪里有把客人单独留下的道理?别是有什么炸吧?否则一个小贼,交给下人去找便可,何必亲自去呢?” 柳儿分析的不无道理,温浮欢不禁警惕了起来。 “柳儿,你有没有闻到,这屋里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她皱着眉头,冷不丁的味道。 打从一进屋,她就闻到空气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但是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柳儿闻言,用力嗅了嗅,摇头道:“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啊!” 她环顾四下,突然指着窗台上的一盆开得正艳的山茶花说:“我知道了,是山茶花的味道!” 温浮欢皱眉摇了摇头。 山茶花的香气或清冽或浓郁,但这个味道却有些刺鼻。 温浮欢的眉目陡然一凝,沉声道:“是血!是鲜血混合了山茶花的气味!” 她朝着四周看了看,脚步坚定的走向一旁绣着团簇牡丹的画屏,绕过画屏一看,后面歪斜着躺了一个人。 竟是蒋乐婉! 只不过此时的蒋乐婉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腰腹处插了一把匕首,汩汩的鲜血从她捂着伤口的指缝间溢出,染红了她杏色的衣衫,并在地面上氤氲开来。 温浮欢在一怔过后,立刻蹲下身来,一边察看蒋乐婉的伤势,一边低声轻唤她:“蒋乐婉?蒋乐婉?蒋……” 似是听到她的声音,蒋乐婉费力的睁开眼睛。 “是谁伤的你?”温浮欢问道。 蒋乐婉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根本听不清。 温浮欢只好更凑近了些。 然而没想到的是,蒋乐婉突然用她沾满鲜血的手抓住了温浮欢的衣襟,极低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滚出来一般。 “对…对…不起!” 随着她这一声道歉结束,她的手也松开,无力的垂落到地上。 与此同时,温落娉推门而入,念念有词的道:“还好本小姐记性好,记住了那小贼的模样……” 抬眼间看到扶着蒋乐婉的温浮欢,以及腹部被刺了一刀,已经流血身亡的蒋乐婉,温落娉表情惊恐的尖叫道:“啊——” 云来坊发生命案,惊动了官府,衙役很快就赶来了。 一同过来的还有卢老爷,他得知杀人凶手和被害人竟然分别是温浮欢和蒋乐婉后,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他不由分说的骑马赶了过来。 作为命案现场的雅舍内,蒋乐婉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一旁,仵作经过基本的查验,认定她是被匕首刺中脾胃,失血过多而死。 温浮欢则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雪青色的褶缎裙上沾染了不少鲜血,尤其衣襟上还留有蒋乐婉的血手印。 闻讯赶来的蒋氏夫妇见状,蒋老爷倒还算镇定,蒋夫人先是扑到蒋乐婉的尸体上哀嚎了一通,接着便张牙舞爪的朝温浮欢扑了过来。 “你还我的婉儿!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婉儿!你还我的婉儿!你把婉儿还给我!” 蒋夫人的哭喊和撕打惹得卢老爷眉头微皱,眼神示意衙役上前拉开她。 “蒋夫人,您稍安勿躁,事情的真相还没有查明,温二小姐不一定就是凶手!”卢老爷清了清嗓子道。 “你说什么?” 蒋夫人转过头,发红的眼睛狠狠的盯着卢老爷,声色俱厉的质问道:“你说她不是凶手?你是眼瞎了吗?你没看到她身上的鲜血和婉儿的手印吗?分明是她杀死了我的婉儿!她就是凶手!” “我没有杀蒋乐婉,我不是凶手!”温浮欢冷声道。 “狡辩!”蒋夫人恨声斥道。 她转头看向卢老爷:“你还愣着干什么?抓她呀!她杀了我的婉儿!我要让她给我的婉儿偿命!” 卢老爷的脸色十分难堪。 要不是看在蒋夫人是他妻嫂的份儿上,就凭她这般颐指气使的态度,卢老爷非得治她个扰乱公务的罪不可! 他看了眼带着人查案的韩捕头,后者向他点了点头,意思是现场勘查已经结束。 “好了,先把一干人等押回官府,等详细调查后再做定夺!”他沉声命令完,再不看蒋夫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捕快把蒋乐婉的尸体抬走了。 另有两个捕快上前,想要押送温浮欢,却被后者极冷的眼神慑住,踟蹰着不敢上前。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抬脚向外面走去。 在路过温落娉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虽是简简单单的一眼,却看得温落娉心底生寒。 第125章 身陷杀人案(二) 樊城的官府大堂。 官府门外聚集了许多百姓。 樊城是个小地方,除了不时下山劫掠商贾的乌风寨以外,这里基本上没出过什么大事情,尤其还是杀人的大案子。 听说杀人凶手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千金小姐,这更激起了老百姓们的好奇心,纷纷看过来看升堂审案。 只见卢老爷身穿官服,端坐在大堂上方的正中央,下方两旁站着成排的衙役,手里各持着一根廷杖,气氛严肃且凝重。 蒋夫人、温落娉和温浮欢分别以受害人家属,证人和疑凶的身份,并排跪在中间的空地上。 按照顺序,先由温浮欢解释。 温浮欢把温落娉约她去云来坊听戏,到发现蒋乐婉重伤身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我不知道蒋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姐姐订好的雅舍里,更不知道是谁重伤了她,总之她的死和我没关系。”温浮欢斩钉截铁的说。 “你撒谎!你分明是记恨我家婉儿上次误会你的事,所以才对她下此狠手,要了她的性命!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蒋夫人嘶声咆哮道。 卢老爷猛地一拍惊堂木,沉声斥道:“安静!” 蒋夫人顿时闭了嘴,低着头小声抽噎了起来。 卢老爷看向温落娉:“疑凶所说可是真的?” 温落娉点点头:“二妹妹说的没错,我是邀请了她去云来坊看戏,但其实真正邀请她的人是婉姐姐!” “哦?详细说来!” 温落娉不动声色的瞟了温浮欢一眼,眸底有厉芒一掠而过。 她低垂了眉眼,声音柔婉的道:“自打上次误会了二妹妹去到画舫凿船伤人之后,婉姐姐一直心中有愧,既想找机会同二妹妹和好,又怕二妹妹心怀芥蒂,不肯给她这个机会,便央了我做中间人,邀请二妹妹来云来坊听戏,以求能得到她的原谅!” 由于蒋乐婉落水,蒋家人到温家大闹了一通的事情,卢老爷从卢夫人那里多少听说了些,所以听到温落娉的叙述,觉得还算在理。 “然后呢?嫌犯说,你是同她一起去的云来坊,在此之前,她并未见到被害人!” 温落娉一脸无害的摇了摇头。 “不是啊,二妹妹应是和婉姐姐一起去的云来坊才对!” 温浮欢蓦地转头看向温落娉,只见后者摆出一副极为无辜的模样道:“我们三人是一起坐马车去的云来坊,到门口的时候,我的钱袋被小贼偷了,我便让婉姐姐和二妹妹先进去,自己带了下人找那小贼去了!” “你是说,被害人当时和你们在一起?”卢老爷皱眉问。 “没错,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询问我府上的下人,他们都能作证!还有云来坊的伙计和客人,他们应该见到婉姐姐和二妹妹一同进去了!” 卢老爷依言,命衙役带了赶车的马夫、翠环、云来坊的老板和伙计,以及当时在一楼大堂用膳的客人过来。 他们都异口同声的说,温浮欢是和蒋乐婉一起去的云来坊。 温浮欢不禁有些疑惑,若说府上的下人和云来坊的老板、伙计被温落娉收买了,倒还说得过去,想要连一楼大堂用膳的客人都收买,却不太可能! 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会一口咬定,她是和蒋乐婉一同去的云来坊呢? 温浮欢侧眸看向温落娉,视线落在她暗花细丝的缎裙上,骤然间明白了——是衣裳,温落娉早前穿得,是同蒋乐婉一模一样的杏色云燕细锦衣! 她突然间把一切都捋清楚了! 难怪温落娉今日的发髻和穿着打扮较往日有些不同,她应该是知晓蒋乐婉今日的打扮,所以故意与她作了同样的扮相。 千金小姐皆是肤白貌美,模样乍一看本就有些相似,若是作了同样的打扮,熟悉的人还好说,陌生人是万万分不清的。 他们的根据便是穿着打扮,所以一看到蒋乐婉的尸体,便下意识的认为,她就是他们看到的那个和温浮欢同行的女子! 这样一来,温浮欢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因为大家都看到,蒋乐婉是活生生的和她一起进了雅舍,然后被刺了匕首,重伤身亡! 真是好缜密的心思,好毒辣的计谋! 温落娉绝对没有这般玲珑的心思,而且经过上次那件事,蒋乐婉应该已经和她生了嫌隙,怎么会拜托她来说和呢? 是谁? 到底会是谁呢? 电光火石之间,温浮欢想到了一个人! 她立即转过头,朝在大堂外围观的百姓里张望,果然看到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英挺背影转身离开,扫过来的阴狠目光中充斥了森森寒意! 是温书恒! 竟然是温书恒! 蒋乐婉可是和他两情相悦的女子,他竟下得了如此狠手! 温浮欢紧锁眉头,伏在地上的双手缓缓紧握成拳,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沉重,一时没有听到卢老爷的问话! “温浮欢!” 卢老爷又高声喊了一遍,问道:“你可认罪?” 温浮欢倏然收回心神,扬着下巴看向卢老爷,表情冷淡而坚定:“我没有杀人!就算他们全都看到蒋小姐和我一起进了雅舍,又能说明什么呢?他们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就是我杀了蒋小姐,不是吗?而且除了间接的人证以外,并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我就是杀人凶手!” “这……”卢老爷面露难色。 这也是这个案件最为棘手的地方,既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温浮欢杀了人,而温浮欢也不能自证清白。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都只作凶手拒不认罪处理,该怎么定罪还是怎么定罪。 可如今对象是温浮欢…… 先不说她是温家殷老夫人的心尖肉、心头宝,就凭她和秦琅非一般的关系,以及秦琅离开前对卢老爷交代的话,卢老爷就不敢妄动温浮欢。 他顾忌秦琅这层关系,蒋夫人却不顾忌。 她直接指着温浮欢道:“强词夺理!你这是强词夺理!你身上沾满了我家婉儿的血,人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 她转头看向卢老爷,磕头道:“大人,民妇求你为我的女儿做主,严惩杀人凶手!否则我家婉儿在天之灵,说什么都不会安息的!” 第126章 身陷杀人案(三) 蒋夫人声泪俱下,字字句句皆是对温浮欢的指控。 卢老爷拿眼偷瞧了一下旁听的卢夫人,后者却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让他不要妄下定论,还是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卢老爷为难极了。 一个是他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一个是当朝四品骁骑将军的心上人……他定罪不是,不定罪也不是! 就在这时,温浮欢掸了掸锦袖上压根儿不存在的灰尘,轻描淡写的道:“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说我是杀人凶手……” 她顿了顿,挑眉冷笑道:“卢大人该不会是考虑到和蒋家的关系,打算徇私枉法吧?” “胡说!” 卢老爷猛地一击惊堂木,沉声道:“本官素来秉公办案,刚正不阿,岂会因为涉及到相熟之人,就随意偏袒呢?” “如此最好,否则我不服判决,定会一纸诉状递往帝京,届时如果没有钦差前来翻查案件便罢了,如果皇上真的派了钦差来,只怕卢大人不好交差吧?” 温浮欢的嗓音糯糯柔柔,吐字却圆润清晰,尤其落在卢老爷的耳中,一字一句都好似有千钧的力量。 她在威胁他! 若是换成别的什么人,卢老爷一定会认为她在危言耸听,可偏偏对方是温浮欢,以她和秦琅的关系,如果他敢误判,那她绝对有能力让人摘了他头上的官帽! 没想到他年近半百,又是一方知府,竟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威胁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不能忽略了她的威胁! 卢老爷不禁咽了口唾沫,冷汗顺着两颊缓缓滑了下来。 他犹豫半晌后,方缓缓道:“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先把疑凶押送到大牢,严加看管,等找到新的证据之后,再行开堂审问!” “是,大人!” …… 这应该是温浮欢第三次踏进官府的大牢了。 第一次是来探看罗氏,第二次是来找霍云啸报仇……这次,换成她自己被当成犯人关进来了,莫名的有些讽刺! 好在牢房的看守对她还算客气,没有粗鲁的一把将她推进去,而只是打开了牢门,等她自己进去。 “有劳了!” 温浮欢向看守略一颔首,转身走进了牢房。 牢门在身后被大力关上,发出了“哐当”的巨响,接着便上了锁。 温浮欢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透过方寸的小天窗,望向外面苍蓝色的天空,一朵浮云孤独的游荡着。 她闭上眼睛,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细细的捋了一遍。 很显然,温书恒这次是做了很缜密的计划,计划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只为把她送进大牢,然后再夺了她的性命! 为此,他甚至不惜牺牲了心爱女子的命! 温浮欢不得不承认,温书远这次的计划的确天衣无缝,以至于她甚至找不出一丁点儿的漏洞来自救! 而这件案子拖得越久,对她就越不利! 怎么办? 究竟该怎么办呢? “温浮欢,有人来探视!” 看守略显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温浮欢的思绪,接着牢门就被打开来,柳儿和温书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等到看守一走,柳儿急忙扑到温浮欢身上,哽咽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温浮欢推开她,表情嫌恶的说:“别把鼻涕眼泪都往我身上抹,脏不脏啊!” 柳儿原本还哭得很伤心,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了之后又继续哭。 “小姐,你会不会怪我没有替你作证?不是我不去,是他们说我是小姐的丫鬟,说的话算不得数,不让我上堂作证!”柳儿抽抽嗒嗒的说。 “我怎么会怪你呢?这事儿说到底是我活该,没有听你的劝,这才着了温落娉他们的道!” 柳儿摇摇头:“不,不是小姐的错,是柳儿的错!柳儿当初就该死命的拦着小姐,不让小姐去云来坊的!小姐答应了大小姐的邀约,不好出尔反尔,可柳儿只是一个丫鬟,柳儿有什么好顾及的,大不了挨一顿责打……” “好啦!” 温浮欢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自责。 “这不是我们谁的错,要怪就只能怪敌人太狡猾,太不择手段了!”温浮欢眯眼道。 她舒了一口气,替柳儿擦干眼泪,微笑道:“行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嗯。”柳儿哽咽道。 见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温书麒才出声道:“杀人可是要被砍头的,二姐姐可想好要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吗?” 瞧着他关切的眼,温浮欢缓缓摇了摇头。 温书麒顿时皱紧了眉头,喃喃道:“这可就难办了!连二姐姐这般聪慧的人,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难道真的就……” 剩下的话他不说,其余两人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柳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的落了下来,冲动道:“难道什么?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被砍头的,大不了就劫狱……唔唔——” 劫狱的话刚一说出口,柳儿就被温浮欢捂住了嘴。 “你疯了吗?劫狱的话也是能乱说的?” 温浮欢放开她,眼神责备道:“再说了,就算要劫狱,也不用大张旗鼓的喊出来吧?怕别人不知道吗?” 柳儿扁了扁嘴,一脸委屈。 温浮欢瞧着她,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道:“劫狱是最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这么做!你明白吗?” 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就等于间接承认了她杀害蒋乐婉的罪名。 她可不想一辈子都背着杀人犯的污名! 柳儿点点头:“知道了!” “阿炎也一样,告诉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温浮欢嘱咐道。 “是。” 温书麒虽然不赞同劫狱,但是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下,劫狱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过既然温浮欢不同意,他也不好说什么。 “那接下来,二姐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温书麒问。 以他对官府一贯做法的了解,除非另有新的嫌疑人出现,否则不管找不找得到新的证据,温浮欢都难逃罪责。 温浮欢则望着温书麒和柳儿,只淡淡吐出了一个字——“等!” 第127章 身陷杀人案(四) “等?” 温书麒不明白,温浮欢究竟还要等什么? 总归不会是等真凶中自投罗网吧?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温浮欢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并不打算细说,毕竟等温书恒自己沉不住气,露出马脚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怎么就你们两个人来了?其他人呢?”她岔开话题问道。 她所说的其他人指的是殷老夫人。 刚才在公堂之上的时候,温浮欢注意到殷老夫人眉头紧拧,自始至终,她紧握着拐杖的手就没有放松过。 她想来定是十分担心她的! 温浮欢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孝,身为孙女,不能在祖母膝下承欢也就罢了,还不停地惹她生气,给她找麻烦! 难怪殷老夫人都不愿来看她了! 温浮欢的心情有些落寞。 “二姐姐别多想,不是祖母不想来看你,是你现在有疑凶的罪名在身,按照律例只准许一个人来探看,祖母怕她来了徒惹你难过,就让我和柳儿来了!”温书麒解释道。 柳儿是以丫鬟的身份,随温书麒一起进来的! 温浮欢不明白,尽管有律例规定,但是以温家和卢家的交情,应该能网开一面才是!怎么就只让温书麒一人来了呢?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温书麒再次解释道:“老夫人,如今欠下了卢家的人情,日后都是要还的,至于什么时候还,怎么还,却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她尤其不想拿孙子孙女的亲事去还,所以少看一眼便少看一眼吧!” 说到底,殷老夫人还是在为她考虑,不想让卢家借此同温家联姻,把温浮欢嫁给卢明帆或者卢明琛。 别看殷老夫人曾经一门心思想要撮合温浮欢和卢明琛,但是她还是希望温浮欢能自己寻得如意郎君,两人你情我愿,共到白头! 温浮欢明白了殷老夫人的用心良苦,心里一阵感动,眼眶忍不住微红了红。 温书麒见该说的都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叮嘱温浮欢照顾好自己,然后就带着柳儿离开了。 柳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依依不舍道:“小姐,你一定要保重!” 温浮欢微笑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了。 …… 夜深了,丝丝寒意隔着墙壁透进来,到处都是彻骨的寒凉。 温浮欢坐在角落的干稻草堆里,双手抱臂,不时地来回搓一下,尚能温暖些。 每当这时,她都会忍不住嘲笑自己。 以前在雪原上历经求生考验的时候,她只穿了单衣,尚能熬过三天三夜,如今气候不过稍稍冷了些,她竟受不了了! “呵,温浮欢,你何时变得这般娇弱了?当真以为自己是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么?”她这么同自己说。 “梆梆梆……” 外面的打更声响起了三声,已经是子时了。 一阵强过一阵的困意袭来,温浮欢靠在墙壁上,微阖了双眼,昏昏欲睡。 这时,一阵杂沓的、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从中间过道的尽头处传来,使得刚刚还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温浮欢瞬间睁开了双眼。 眼神由浑浊转为清明,冷芒迸现! 她刚一站起身,就见到几个身穿衙役服的身形魁梧的壮汉走了过来,用钥匙打开了牢门。 领头的人,温浮欢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韩捕头跟前的狗腿子,叫邹克。 “哟,温小姐还没休息呀!”邹克嬉皮笑脸的问道。 温浮欢冷着脸没有理他。 时值子夜,并非提审过堂的时间,而温书麒来探看她的时候,偷偷告诉她已经做了打点,牢中绝不会有人为难于她。 所以,他们也不是来对她严刑拷打的! 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呢? 温浮欢阴冷的眼神让邹克有些胆颤,不过想到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若是被一个小娘们儿吓到了,说出去岂不是丢死人了? 于是,他挺了挺胸膛。 “怎么样?温小姐在这儿住的可还满意吗?”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语气不耐烦的道:“邹捕快有什么事儿吗?没什么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别呀!” 邹克搓着双手,笑得一脸猥琐:“打从我来这官府里当差,还没见过温小姐这么貌美的犯人呢!哥几个说是不是啊?” 他身后的几个衙役也都露出垂涎的表情,纷纷附和道:“是啊!” “温小姐可真好看!” “以往这样的千金小姐都是高高在上的,哪里轮得到我们接触啊?” 看着他们一点点向自己逼近,温浮欢眉头紧皱,沉声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哈哈,这寒冬长夜漫漫,温小姐想必孤枕难眠,不如我们哥几个陪温小姐玩玩儿怎么样?”邹克语气轻佻的说。 温浮欢向后退了退,下意识的摸向小腿,才想起为了保险起见,已经把匕首放回盒子里了。 她心里不禁一阵懊恼,继而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想动我?呵,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就算不用匕首,她也能轻易解决掉这几个渣滓! 邹克见她的动作有模有样,忍不住笑道:“怎么?温小姐这是想和我们哥几个动手吗?没想到温小姐看着娇娇弱弱,竟还是个泼辣性子!我喜欢!”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笑了起来,都不把温浮欢当一回事。 邹克止住笑,道:“温小姐可想清楚了,你一旦动了手,可就暴露了自己会功夫的事,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温浮欢眉目一凛,冷戾的眼神直射向邹克。 他说的没错,一旦自己会功夫的事情暴露,当初凿穿画舫的事情就暴露了,别人就更有理由怀疑是她杀了蒋乐婉了! 可若是不用武功,她肯定敌不过这么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结果只怕更不堪设想。 邹克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这一计两用的法子,绝不是他能想出来的,定然是温书恒收买了他们,教给他们这么做的! 温浮欢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 没想到温书恒如今这么沉得住气了,没来找她炫耀不说,竟又给她设了陷阱! 迟疑间,那几个衙役已经把温浮欢团团围在了中间,而她则目光一凛,准备先灭了他们,然后再另想办法解释。 就在壮汉们大喊了一声,朝温浮欢扑上去的时候,突然一声暴喝传来:“住手!” 第128章 救人的条件 随着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过道尽头的阴影处走出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男子身形高大魁梧,穿着和邹克等人略有些不同的衙役服,方方正正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和刚直,正是捕头韩雷。 韩雷身后是一袭赭色锦服,束滚金边宽腰带的卢明琛,清俊的眉眼,卓然的气质同阴暗潮湿的大牢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他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只用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望着温浮欢。 邹克等人一看清来人,吓得立刻退到一旁,结结巴巴的说:“韩…韩捕头……” 韩雷二话没说,直接上前飞起一脚,踹在了邹克的胸口上,踹得他倒飞出去好远,重重的撞在墙上,又摔在了地上。 邹克立刻吐出了一口鲜血。 和他一起的衙役见状,其中几个上前拦住动手拔刀的韩雷,剩下两个则跑去扶起邹克。 “捕头,手下留情啊!”他们出声劝道。 “留情?我呸!” 韩雷朝地上啐了一口,指着他们几人的鼻子骂道:“现在知道求我手下留情了?你们受了别人的钱,来向温二小姐下黑手的时候,可想过后果?” 被韩雷当面戳穿了收受贿赂的事情,几个人都觉得没脸,纷纷垂下了头。 “这件事和他们没关系!” 邹克推开扶着他的两个人,又猛咳了几声,走上前道:“钱是我收的,人是我找的,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好了!” 韩雷怒极反笑道:“呵,你倒是仗义啊!” 话音刚落,他便拔出佩刀,一刀斜劈过去,刀痕从邹克的额角,一直蔓延到他的下腹处。 邹克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圆睁着双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其他人都被吓傻了! 在他们看来,收人钱财,替人解决一两个人犯并不是什么大事,以往他们也没少这么做过,韩雷每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甚至一刀劈了邹克! 韩雷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卢明琛奉了卢老爷的命令找上他,说想让他陪同去牢里看看温浮欢,害怕有心人收买官府的衙役,趁夜对温浮欢不利! 当时,韩雷还拍着胸脯说,他的手下都是谨遵法纪的人,不可能会有人收受贿赂的! 谁曾想这么快就被邹克打了脸,韩雷能不愤怒吗? 他把佩刀插回刀鞘,一张脸别提多阴沉了! “邹克收受贿赂,意图杀害嫌犯,其罪当杀!老六,改日去账房里领一笔抚恤银两给邹克的媳妇,就说他追凶犯的时候,被凶犯给杀了!别让活着的人没脸!” “是,捕头。”剩下人的其中一个道。 卢明琛摆摆手,让韩雷先带着他们下去,自己则走到温浮欢面前,脱下身上的狐皮青裘,想要给她披上。 温浮欢的目光在他手上稍一停留,便闪身躲开了,语气冷冽道:“男女授受不亲,卢少爷还请自重!” 卢明琛的手僵在半空,眸子里闪过一抹恼恨。 犹记得那日在官府大牢门外,她的穿着同样单薄,秦琅也是这么脱下外氅给她,而她并没有拒绝。 如今…… 卢明琛拿着青裘的手缓缓握紧,手背青筋凸起。 不过很快,他手上的力道就卸了去,并把青裘丢到木板床上,淡声道:“夜深天寒,温二小姐千金之躯,还是莫要冻着了!”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冷笑了笑,挑眉问道:“卢少爷深夜前来,该不会只是为了交代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怎么救?” 卢明琛凝视温浮欢:“只要人不是你杀的,总归能想出办法来的!” 温浮欢轻笑,眼神里略带嘲讽:“你怎么知道人不是我杀的?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蒋乐婉,而她带人在我家大闹了一场之后,我便更讨厌她了!” “你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温二小姐的聪明才智,应该有的是办法,不动声色的让你讨厌的人消失,怎么会选择这么愚蠢的杀人呢?而且还被人看到了!” “哈哈哈哈!” 温浮欢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头一次觉得卢明琛还算有些脑子。 “说吧!你究竟有什么自救的法子,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卢明琛正色道。 “原来是真没有,不过现在有了!” 温浮欢扬唇轻笑,烛火跳跃间她的容颜姣丽,沉静的眸子明灭不定,哪怕置身阴暗潮湿的牢房,仍旧难以夺其万千风华。 卢明琛眼神微动,更加坚定了要得到她的决心。 温浮欢的美貌和才智,绝非一个温落娉可比,甚至普天之下,都极少有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女子! 所以,他必须得到她! “什么办法?只要有我能做的,我一定在所不辞!”卢明琛道。 温浮欢并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办法,而是转身走回到木板床前坐下,翘起二郎腿,一派闲适的望着卢明琛。 “有人告诉过我,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卢少爷这般帮我,条件是什么?” 卢明琛低声笑了笑,目光中赞赏愈盛。 他原本打算等帮了温浮欢之后,再提出自己的条件,到时候温浮欢纵然不愿意,只怕也难拒绝了。 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更聪明,知道现在就问及条件。 若是觉得代价太大,她还能拒绝他的帮忙。 果然不愧是温浮欢! “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帮助温二小姐洗脱嫌疑之后,温二小姐能答应和我定亲!” “定亲?” “对!只是定亲而已,但是两年内不许悔亲,两年之后,温二小姐想另嫁他人,我们可以退亲;若是你想嫁于我为妻,我也会娶你!” 顿了顿,卢明琛又道:“说白了,我不过是占用温二小姐未婚夫婿两年的名头而已,用这两年的名头,换温二小姐一条命——这桩生意,划算得很!” 温浮欢煞有介事的点头说:“是很划算!横竖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反正我这两年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卢明琛闻言目露希冀。 就在他以为,温浮欢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的时候,后者突然话锋一转,笑嘻嘻的道:“不过我不愿意!” 第129章 很辛苦吧 卢明琛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温浮欢竟然会拒绝他! 他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已经很简单了,只不过是借用两年她未婚夫婿的名头,并不是真的就让她嫁给他。 两年的虚名换一个救命的机会,换成谁都会答应的。 然而温浮欢拒绝了,拒绝的那般干脆、果决。 卢明琛失声叫道:“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呢? 这么划算的交易,她为什么偏偏不愿意呢? 温浮欢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双腿交叠,下巴微扬的睨着卢明琛,分明矮人一头的是她,可她却表现得高不可攀。 “你问我为什么?呵,那我就要问问卢少爷,你这般费尽心思,想要和我定亲,究竟是为什么?” “自然是……” 卢明琛抬眼对上温浮欢冷冽如霜的眸光,顺嘴而出的话突然就噎在了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温浮欢轻蔑的嗤笑了一声,起身缓步踱至卢明琛面前。 “是什么?卢少爷别告诉我,你真的倾心于我,对我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所以哪怕最后不能娶我为妻,同我有过定亲,亦是好的!” 她凝视卢明琛,眸底噙着浅嘲:“呵,在这一点上,我温浮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虽然生得一副不错的皮囊,但也还没有美到让人神魂颠倒的地步!” 卢明琛的脸色青白不定。 他的确打算那么说的。 自古女子多爱痴情郎,哪怕她并不中意那个男子,只要对方对她一往情深,她总做不到狠下心来。 他以为温浮欢亦是这样的,没想到她竟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 尽管如此,卢明琛也不打算承认。 “温二小姐太低估自己了,你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值得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这样践踏我的真心,真是让我……” 卢明琛垂下眼眸,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温浮欢眸底的嘲讽更深。 “卢少爷这是何必呢?你我都是聪明人,演戏就没什么意思了!既然你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不如我说出来如何?” 卢明琛蓦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错愕。 温浮欢无视他的表情,淡声道:“卢少爷想借用的,怕不是我未婚夫婿的名头,而是樊城首富温家长房嫡女未婚夫婿的名头吧?” 她一语中的的指出卢明琛的目的,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继续说:“我想,你应该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受卢老爷的器重,和卢夫人的喜爱吧?你虽然是卢家的大少爷,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你很害怕——因为你是过继过来的孩子,终究和卢家隔了一层难以跨越的血缘关系!” 温浮欢向卢明琛走近了一步,锐利的眼神和犀利的言语,逼得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背部狠狠的撞在了牢门上。 “很辛苦吧?”温浮欢冷不丁的问道。 “什……什么?” “你那么努力的去讨好卢老爷和卢夫人,一定很辛苦吧?一开始或许还好,卢老爷和卢夫人对你还算满意,可是自打卢明帆出生后,你的地位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取代了!你无奈的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在卢家,你终究只是个外人……” “别说了!”卢明帆双手捂住耳朵,压抑的叫道:“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因为我说的太对了,是吗?” 卢明琛猛地放下手,恶狠狠的望着温浮欢,清俊的容颜由于愤怒而显得扭曲和狰狞。 “是,你说对了!你全都说对了!我也是卢家的少爷,但就因为我是过继来的,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他们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明帆呢?哪怕他不学无术,哪怕他一无是处,哪怕他每次都只会闯祸,他们还是那么疼爱他,包容他!凭什么?他凭什么?” 说到后面,卢明琛已经近乎咆哮了。 由于情绪激动,他额头上的青筋很明显的凸了起来。 温浮欢则始终冷眼睇着他,等他发完了火以后,才漫不经心的道:“所以你就想到要娶我?哦不,应该说是娶温家任何一个有实力的小姐,然后攀上温家,让卢老爷和卢夫人乃至卢家的所有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这就是为什么,卢明琛一开始分明是和温落娉两情相悦,后来却主动在殷老夫人面前,坦言自己对温浮欢有意! 因为他发现比起温落娉,温浮欢更得殷老夫人的宠爱,娶到她才能得到温家的全部支持! 在他眼里,不管是亲事还是妻子,都不过是可以拿来利用和工具和算计的筹码罢了。 他根本不懂爱,他也没有爱,他爱的就只是他自己而已。 温浮欢突然有些可怜温落娉,可怜她居然爱上了这么个没心肝的男子! 她望着卢明琛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怜悯和施舍,像是在看路边上一条被人遗弃的野狗般。 “卢明琛,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卢老爷和卢夫人对你不亲近,不疼爱,不是因为你不够出色,而是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所以哪怕你娶到温家的女儿,加深了温、卢两家的关系,他们也不会高看你一眼!在他们眼里,就只有卢明帆才是他们的儿子,你——什么都不是!” 对自己的孩子疼溺包容,对别人的孩子残忍冷酷,这便是这世上大多数的父母! “不,不是的!他们不看重我,是因为我还不够重要!所以我要和你定亲,我要成为温家的孙女婿,到时候老爷也好,夫人也罢,他们都会明白,只有我!只有我才对得起卢家少爷的称号!”卢明琛摇着头,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 瞧着他那副红了眼的模样,温浮欢知道自己再怎么劝也没用,索性不理会他了。 卢明琛却不肯放弃,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说:“答应我的要求!你知道要想活命,答应我的要求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 温浮欢回过头,“就算我不答应你的要求,你还是会帮我的!” 第130章 卢明琛的真面目 卢明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就算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还是会帮你的?呵,你开什么玩笑?我凭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一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呢?” “你会帮我的!” 温浮欢始终一脸笃定,甚至还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压低声音道:“因为我知道你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别说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有,你也未必会知道!”卢明琛自信道。 温浮欢轻笑了笑,凝视他的眼,一字一句的说:“寨子里的兄弟应该很想念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和他们见面呢?二、当、家、的?” 卢明琛闻言,脸色陡然一白,刚才还满脸的自信顿时消失不见。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有些结巴的问道。 不怪卢明琛会震惊,这么些年,他一直隐藏的很好,乌风寨的寨众甚至包括霍云啸在内,都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份。 他并不是真正的湛先生。 真正的湛先生在两年前已经死了! 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五年前,他接手卢家的生意后第一次运送货物,运送的是一批极名贵的药材,不幸在回樊城的路上遇到了抢劫的土匪。 领头的便是乌风寨的二当家湛先生。 卢明琛知道这批药材的重要性,更知道一旦丢了这批药材,回去了,卢老爷一定会打死他,所以拼命也要护住那批药材。 当时护送的下人和小厮死的死,逃的逃,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把那批药材和自己身上都浇上了火油,手里攥着火折子,打着哆嗦说:“要么放他带着药材离开,要么他就和药材一起烧了!” 湛先生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嘲笑道:“真是个傻小子,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卢明琛则咽了口唾沫说:“没了这批药材,我回去也是个死!早死晚死还不都一个样儿!” 不知道是被他的话逗乐了,还是欣赏他的性格和为人,湛先生竟大手一挥,放他和那批药材走了。 后来运送货物的时候,两人又遇到过几次,湛先生都放过了他。 手底下的兄弟好奇问起,湛先生只说,这是个要钱不要命的愣头青,以后能不为难他,就别为难他了! 要说人的缘分真是奇妙,他们两人一个官家人,一个寨中贼,竟然一来二往的成了朋友! 两年前,樊城以及周边城镇瘟疫蔓延,死了好多人。 湛先生原也会些医术,便乔装成了游方郎中,下山救人。 只可惜他救了不少的人,自己却不小心染上了瘟疫,由于一直忙着替他人诊病没注意,而错过了最好的治疗的时期。 卢明琛知道后,给他送来了许多名贵的药材,终还是没能救下他的命! 弥留之际,湛先生不放心乌风寨的寨众,便拜托卢明琛扮作他,在乌风寨有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一把! 由于湛先生素来以黑袍加身,面罩遮脸,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而他也极少呆在寨子里,伪装起来并不困难,也不会被轻易识破。 “所以你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呵,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仗义的时候!”温浮欢似笑非笑的道。 “谁不曾年少轻狂过?谁不曾想要仗剑江湖?” 有一瞬间,卢明琛眼底燃过万丈豪情,但很快又熄灭掉,换成了深不见底的幽深。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湛先生是我的?”他问,心中始终疑惑不已。 温浮欢指了指他的右手手腕。 “你那里有一颗痣,米粒大小,湛先生也有!” “就凭这颗痣?”卢明琛诧异道。 他怎么都没想到,温浮欢仅凭一颗痣,就断定了他就是湛先生。 这也太草率了吧? 而且好像也不太符合她一贯严谨的态度。 “也不全是!我一开始只是觉得湛先生有些熟悉,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但是怎么都没联想到你身上,直到我看到你手腕上有和他一样的痣,于是我便炸了你一下!”温浮欢坦言道。 卢明琛这才知道,温浮欢能猜到他的身份,并不是她有多聪明,而是他太沉不住气,以至于过早的暴露了自己。 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问道:“所以……你是打算以此威胁我,让我帮你了?” 温浮欢摊了摊手,问道:“你本来不就是来帮我的吗?” “嗯?”卢明琛有些不明白。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卢老爷让你过来的吧?” 卢明琛难以置信的看着温浮欢,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像刚才那么沉不住气,而是很快恢复了正常,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是自己做主过来帮你的!” 温浮欢撇了撇嘴,道:“你不用再在我面前装傻了!我知道我在公堂上的那番话,给卢老爷提了醒!他碍于卢夫人的面子,不好让蒋家失望,又顾忌秦琅和我的关系,不敢真的胡乱将我治了罪,索性先把我关起来,然后再偷偷让你过来帮我,我猜得没错吧?” 如果不是这样,卢老爷就不是把她关起来那么简单了,而是会让你对她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卢明琛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再一次被温浮欢的聪明才智折服,也更加笃信,如果能有这样的女子相助,他的前途绝对比卢老爷更加光明。 卢明琛望着温浮欢,眼睛里亮起点点光芒。 温浮欢被他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别开眼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威胁我,我也不会拿你的秘密威胁你的,所以——现在可以帮我了吗?” 卢明琛点点头,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或者说,你的办法是什么?” 温浮欢思虑片刻,突然勾唇轻笑,眉眼间透着狐狸一般的狡猾。 “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卢明琛皱起眉头,不知道温浮欢这将的是什么计,就的又是什么计。 温浮欢招招手让他凑近,在他耳边细声低语了几句。 卢明琛顿时恍然大悟,暗暗对温浮欢竖起大拇指,道了一声:“高明!” 第131章 畏罪自杀 第二天一大清早,温浮欢在大牢里畏罪自杀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消息传到温府,殷老夫人当场晕了过去,温家上上下下顿时乱成了一团。 温承谦照旧找不到人,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温承泰带着温书阳去庄子上,收年前的最后一次租子,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殷老夫人这么一倒下,温家里里外外的事务全都落在了三夫人秦氏的肩膀上,她一时有些忙不过来。 秦氏让温书麒带着柳儿以及一些下人,一起去官府大牢里把温浮欢的尸体领回来。 一路上,温书麒都红着眼睛,柳儿也是不停的抹眼泪。 他们不敢相信,分明昨夜还和温浮欢交谈过,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淡然的语气,丝毫没有会畏罪自杀的迹象,怎么才隔了一夜,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呢? 柳儿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家小姐会就这么死了!她那么聪明,又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自杀了呢?我不信!我不信!” “吱呀”一声,紧闭的牢门打开了。 韩雷带着两个衙役走了出来,他走在前面,两名衙役抬着一把担架走在后面,担架上盖着一块发黄的白色麻布,不用说也知道下面盖了什么人。 刚刚还嘴硬的柳儿见状,眼泪簌簌的落下来,不等担架放下来,就扑了上去,哑着声音喊道:“小姐,小姐……” 她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在温浮欢身上的白麻布,只见她脸色铁青,嘴唇苍白,纤细的脖子上有一条手指粗细的青紫色勒痕。 “小姐——” 柳儿大喊了一声,扑到温浮欢的尸体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温书麒别过脸,偷偷地抹着眼泪。 “对不住了,是我们没能看好温小姐,这才让她上了吊!”韩雷抱拳道,语气却是例行公事般的平淡,仿佛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一样。 “我家小姐不会自杀的,哪怕她真的杀了人,她也绝不会自杀的!” 柳儿仰起头,含着泪的锐利目光直射向韩雷,掷地有声的问道:“……我家小姐是被麻绳勒死的,她身上怎么会有麻绳呢?” 韩雷被她问的一噎。 “我怎么知道她身上怎么会有麻绳呢?这不是应该问你家小姐吗?也许她早就有畏罪自杀的打算也说不定呢?” 说完,韩雷不给柳儿追问的机会,带着两名手下转身回了牢房。 柳儿疾步追上去,却晚了一步,被关在了牢门外。 “开门!开门啊!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柳儿一边奋力拍打牢门,一边嘶声喊道:“我家小姐不会自杀的!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你们开开门!开门啊!” 感觉到有人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柳儿回过头,对上了温书麒红红的眼。 “……我们先把二姐姐的尸体抬回去吧!她生前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应该不希望自己死后被曝尸街头吧!” 话音才落,温书麒又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随他一起前来的下人也都垂着头,默默地落泪。 温浮欢虽然来温府的时间不长,人也清冷孤傲的很,但是对待下人都是极好的,从来没有和他们红过脸,发过火,更别提会随意打骂他们了! 她曾经对他们说过,下人也是人,而人生来是不该有贵贱的! 一想到这么好的主子就这样死了,那些身长近六尺的护院们个个红了眼眶,真想道一句“去他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们就是伤心,就是难过! 温书麒命人把温浮欢抬到了马车上,随着马车一路走回温府,刚一进门,就听到殷老夫人醒过来的消息。 于是,他又不停歇的去了荣锦园。 不等丫鬟通传,温书麒就匆匆闯了进去,一边往里走,一边疾声唤道:“老夫人,老夫人……” 他要把温浮欢死因蹊跷的事情告诉殷老夫人,好和她一起去找官府理论,实在不行就照温浮欢说的,去告御状! 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查清楚温浮欢的死因,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可是当温书麒踏进正堂里间,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只见殷老夫人斜倚在贵妃榻上,模样憔悴,神情乏累,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多岁,完全没有往日精矍的样子! 她身旁除了常年伺候的徐嬷嬷外,还有一个人,一个身穿宝蓝锦服,样貌英朗俊秀,气质翩然如芝兰玉树的男子。 见到他进来,男子抬眼道:“三弟弟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这般莽莽撞撞的!” 温书麒敛了神情,躬身行礼道:“书麒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哥!适才是书麒一时慌乱,忘了礼数,还望老夫人见谅!” 殷老夫人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声音微弱的问道:“欢儿,可接回来了?” “是!” “她走得……可还安详?” 殷老夫人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句话问出口,问完后便又阖上了双眼。 不等温书麒回答,温书恒抢先开口道:“逝者已矣,祖母就别在为二妹妹的事情操心了,二妹妹在天有灵,必不希望看到祖母这样的!” 他又转头看向温书麒。 “祖母乏了,三弟弟若没什么事的话,就回了吧!” 温书麒看了看温书恒,又看了看似乎睡过去了的殷老夫人,点头道:“是,书麒告退!” 他躬身施了礼,缓缓退到门口,正欲转身的时候,温书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祖母身子不适,府中大小事宜包括二妹妹的丧葬之事,已经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了!三弟弟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去浮横阁问我便可,就不要过来叨扰祖母了!” 温书麒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成拳,淡淡道了一声:“是!” 他走出荣锦园,迎面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裹挟了砂石尘土,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用手遮在眼前抵挡。 狂风过后,温书麒抬头看向乌蒙蒙的天空,黑云低垂,好似要迎来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雪了! 温家只怕是也要迎来一场暴风雪了! 第132章 明哲保身 温书麒随后便去了秦氏的院子。 秦氏正在窗前做女红,见到他进来,头也没抬的问:“回来了?外面天寒,快坐下来喝杯热茶吧!” 温书麒瞧着秦氏一脸的若无其事,抬手挥退了前来送茶的丫鬟,皱眉问道:“娘亲这是在做什么?温家都已经乱作一团了,娘亲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做女红?” 秦氏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而是走上前,把手里的料子对着温书麒比了比。 “……腰身处窄了些,得松一松。”她自顾自的说。 温书麒眸底掠过一抹怒色,一把夺过秦氏手里的料子掼在地上,厉声道:“娘亲,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秦氏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一边弯腰拾起料子,一边道:“没听到如何?听到了又如何?如今的温家已经由不得我做主了,我还操那份闲心做什么?倒不如趁着还没被克扣银钱,多给你做两身过冬的衣服呢!” 想到在荣锦园温书恒说过的话,温书麒脸上的表情一僵。 “老夫人真的把温府的大事小情都交给大哥做主了?” “可不是么!大少爷回来的真是时候,老夫人正好陷在失了孙女的悲恸里,见到这个往日里最得她宠爱的孙子,不管大少爷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如今只要掉两滴眼泪,就什么都能原谅了!” 似是想起了温书恒在殷老夫人面前的装模作样,秦氏不由得嗤了一声道:“原谅了他不说,还把执掌温家的权力都给了他!老夫人也是真糊涂了……” 顿了顿,秦氏看向温书麒,叮嘱道:“麒儿,你可给我记着了!如今温家是二房独大,你切莫要得罪了他们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为了温浮欢!” “娘亲?” 温书麒难以置信的望着秦氏。 他的母亲不是一向和温浮欢交好吗? 她不是一直主张要联合温浮欢对付二房么? 不是她说的,大家都是在这府上孤立无援的人,要时时处处互相照拂么? 温浮欢以前没少帮过他们,怎么现在……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秦氏神情冷淡的说:“以前和温浮欢走得近,是因为我们有共同要对付的人,互相帮扶是应该的,如今她人都已经死了,还怎么帮扶我们呢?” “所以娘亲就要过河拆桥了是吗?” 面对温书麒的质问,秦氏脸上有些挂不住,索性摆出母亲的威严道:“我这也是为了咱们三房的利益着想!我告诉你,温浮欢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别傻乎乎的为了她,去得罪二房的人,知道了吗?” 温书麒瞪着她,许久后方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哎,你给我回来!我告诉你,你别惹二房的人!你给我记住了啊!”秦氏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 蒋乐婉被杀一案因着温浮欢的死而就此了结。 樊城百姓一方面觉得,这么一个惊天的大案子就这样了结了,有些无趣;另一方面又为蒋乐婉和温浮欢这两位佳人的香消玉殒,而慨叹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卢家同蒋家说了些什么,一向得理不饶人的蒋家,这次居然没有找上门来,要对温浮欢的尸体做什么。 蒋家虽然没有找事,但温浮欢仍旧没能安然入土。 静芜苑前,柳儿目光如剑般,死死盯着站在苑门前的温书恒,沉声道:“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好歹也是温家的长房嫡女,就算不用能保尸身不腐的沉香木做棺椁,也该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大少爷送来这么一个柏木的棺材算什么?” 温书恒冷冷一笑,眼神里透露出轻蔑:“沉香木?金丝楠木?呵,你把你家小姐看得也太金贵了吧?她是我温家的千金小姐没错,可你别忘了她是怎么死的?是杀了人,畏罪自杀的!” 他用手摩挲着朱漆的柏木棺材,鄙夷道:“她让我们温家颜面尽失,我能给她一个棺材让她殓身,而不是用草席随便裹了她,扔到乱葬岗上,已经很不错了!” “你!” 柳儿气的想要动手,却被百里炎眼疾手快的拽住了。 百里炎冲着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如今他们寄人篱下,又没了做主撑腰的人,实在不适合与人起冲突。 “还是这个丑八怪懂事!你们识相的,赶快把温浮欢装进棺材里埋了!免得她一个死人整天摆在温府里,让人瞧着晦气!” 温书恒说完,便得意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娘,孩儿终于替你报了大仇,温浮欢不是害死了您吗?我不仅要让她偿命,还要让她连死后都不得痛快!哼! 温书恒离开后,柳儿几乎是一边哭,一边替温浮欢穿上衣服,整理好妆容,然后让百里炎把她抱进了棺材里。 瞧着棺材盖一点一点合上,柳儿扑在棺材上,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然而,温浮欢注定走的不安心。 深夜守灵的时候,柳儿正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替温浮欢烧纸钱,温落娉带着翠环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脚踢翻了燃烧纸钱的火盆,火星溅了柳儿一身。 柳儿急忙慌乱的拍打身上的火星,怒视温落娉道:“你做什么啊?” 温落娉扬手便甩了柳儿一个耳光,沉声叱道:“贱婢,有你这么和主子说话的吗?” “你才不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只有我家小姐一人!”柳儿捂着左边脸颊道。 温落娉怒极反笑道:“还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既然你这么忠心于你家小姐,不如我送你去下面陪她啊!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活活打死!” “是!” 立即有两名护院上前,准备抓住柳儿。 这时,百里炎冲了过来,三拳两脚把那两名护院打倒在地,把柳儿护在了身后,同时怒视着温落娉。 温落娉被他那张脸和冷戾的目光吓得胆寒,但是一想到温浮欢都已经死了,她的两个下人就更不足为惧了。 于是,她再次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们俩以下犯上,还不快抓住他们!” 就在护院准备再次上前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 “住手!” 第133章 向你索命 在场众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素白缟衣的温书麒疾步走过来,挡在了百里炎和柳儿面前。 他薄唇紧抿,眉眼间尚有少年的稚嫩,却依旧挺直腰板,怒视温落娉。 见有人搅了自己的好事,温落娉生气得责问道:“温书麒,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让开!” 温书麒张开手,拦住蠢蠢欲动的护院,厉色道:“这话应该我来问吧!二姐姐如今尸骨未寒,大姐姐就这般兴师动众的带人过来,是想做什么呢?” 温落娉眼珠子一转,幽幽的落在了温浮欢的棺材上,轻笑道:“我与二妹妹姐妹一场,她不幸殒身,我悲恸万分,自是要过来瞧她最后一眼的!” 她故作伤心的抹着眼泪,同时对一旁的护院道:“去,把棺材打开来,我要同二妹妹当面道别!” “是!” 护院领了吩咐,准备上前开棺。 柳儿见状,整个人扑在了棺材上,声音嘶哑地喊道:“我看谁敢?谁要敢来开棺,我就和谁拼了!” 百里炎也摆出攻击的架势。 温书麒怒视温落娉道:“二姐姐已经入殓,棺材也已封死,贸然开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大姐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温书麒的一再阻拦,终于惹怒了温落娉。 她用涂了艳丽丹蔻的手指指着温书麒,恶狠狠的道:“温书麒,你给我滚开!你娘没告诉你,别多管我们二房的闲事吗?” “我没有多管闲事,我只知道二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姐姐如今想要强行开棺,就不怕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惹老夫人不悦吗?” “呵,你不用拿老夫人来压我,别说老夫人现在没在这儿,她就是在这儿,我也非得开棺不可!”温落娉狂言道。 “是么?你如今真是好大的魄力啊!” 略显苍老的声音自温落娉背后幽幽响起,吓得她顿时僵直了脊背,机械性的回过头,看到了被秦氏搀扶着前来的殷老夫人。 “老…老…老夫人!”温落娉瞬间白了脸色,结结巴巴的道。 “老夫人——” 柳儿大喊了一声,扑到殷老夫人脚边,哭诉道:“老夫人,您要替小姐做主啊!她生前那么受您的疼爱,可是如今她去了,连一副好棺木都没有就不说了,现在竟是都不得安宁了!” 殷老夫人让徐嬷嬷扶起柳儿,自己则颤颤巍巍的走到温浮欢的棺材旁,忍不住再一次老泪纵横。 时隔十年,她竟要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殷老夫人闭了眼,浑浊的泪从满是沟壑的脸上划过,而她的声音平静中压抑了愤怒和悲伤。 “滚——” 温落娉被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的起身离开了。 殷老夫人转过身,吩咐徐嬷嬷道:“告诉齐管家,给二小姐重新打一套棺木,要是最好的!我要让我的欢儿……风风光光的走!” “是,老夫人!” 许是怕触景伤情,殷老夫人只待了片刻,便借故乏累离开了。 温书麒望着在温浮欢灵前上香的秦氏,不觉愧疚的垂下了头。 他以为,他的娘亲当真冷酷无情,在无利可图后,便不会理会温浮欢的事情,没想到她嘴上说不帮忙,背地里还是偷偷去把殷老夫人请了来。 刚才若不是殷老夫人及时到来,温书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拦阻温落娉呢! “娘亲……”他悄悄上前,细声唤道。 秦氏觑了他一眼,轻叹道:“事情有一就有二,不能每次都拖了老夫人来,为今之计还是尽快让你二姐姐入土为安的好!” “孩儿知道了,多谢娘亲!” 秦氏点点头,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出了静芜苑。 …… 温浮欢的灵柩只停了一夜,第二天便被抬去温家位于樊城东郊的祖陵,埋在了为温书远立的衣冠冢的旁边。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不过酉时左右,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百里炎扶起在温浮欢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柳儿,强行把她带离了温家祖陵,驾着马车向山下驶去了。 等到一切都归于岑寂的时候,一道身穿风氅的修长身影出现在祖陵入口处,并缓步走到了温浮欢灵前。 弯月如钩,合着星子的点点光芒,不甚清晰的照出了男子英朗俊秀的脸庞,只可惜他一双点漆般幽深的眸子如淬了毒般,泛着阴戾狠辣的光。 他在温浮欢坟前驻足良久,方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狂妄的笑。 “温浮欢,我说过的,你赢不了我!你瞧瞧你,老老实实流落在外,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回来?其实回来也没什么,可你偏偏要和我们二房作对,先是害的婷儿被送走,后又害死了我娘……只是杀了你真是太便宜你了,就算把你碎尸万段,抽筋剥皮,也难以抚平我的丧母之痛!” “所以为了报仇,你不惜杀害了那么爱你的蒋乐婉!温书恒,你好狠的心!” “你懂什么?她不过是个青楼艳姬,一点朱唇万人尝,人尽可夫!能让她为我的复仇献祭,也算是瞧得起她了!” 温书恒说完,才意识到此时的祖陵,应该就只有他一个人才对。 他猛地转身观察四周,沉声喝道:“谁?谁在那儿?少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温浮欢坟前的石碑突然倒了,埋着她棺材的土缓缓松动,接着便从里面伸出了一只纤白的手。 温书恒惊恐的瞪大双眼,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坟墓里便爬出来一个人,一个容貌谲潋,身形纤细的女子,森然的目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她冲着温书恒露齿一笑,道:“怎么?大哥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温…温浮欢?!你是温浮欢?” 温书恒指着温浮欢,面孔由于极度的害怕而扭曲变形。 他难以置信的摇头道:“不,不对,温浮欢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不是温浮欢!你不是温浮欢!” 温浮欢轻蔑的冷笑,徐徐凑近温书恒道:“大哥再看看清楚了,我不是温浮欢,还能是谁呢?温书恒,你杀了我,我来向你索命了!” 第134章 真相大白 山中寒凉,入夜后便腾起层层雾气。 雾气氤氲中,温书恒只觉得温浮欢的脸也随着袅袅的雾气变得扭曲,仿佛有血泪从她眼睛里滴出来,狰狞而可怖。 他双手撑着地,不停地向后倒退。 “别过来…你别过来……” “怎么?大哥这就害怕了么?你收买看守牢房的衙役,让他们夜半潜入牢房糟践并且杀害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一天?可曾想过……我会来要了你的命?” 温浮欢伸出手,十个手指的指甲长而尖利,艳丽的丹蔻像是鲜血般,落在温书恒眼里恁的渗人。 “这不是我的错!这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要和我们作对?谁让你赶走了婷儿不说,还害死了我娘!我不过是要你替我娘偿命罢了!”温书恒吓得浑身哆嗦,仍旧嘴硬道。 “呵,我害死了二夫人?你扪心自问,她真的是我害死的吗?我自回到温家,一直安安分分,是你们——你们一再挑衅我,最后才落得个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下场!好,你让我替二夫人偿命,那谁来替我偿命,谁又来替无辜枉死的蒋乐婉偿命?” “蒋乐婉……” 温书恒咽了口唾沫,争辩道:“她是自愿去死的!是她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只是成全了她而已!反正她活着也不过是个残花败柳,总不能让我娶她吧?我可是温家的大少爷,怎么可能娶一个倡伎呢?” 一阵寒风袭来,吹动温浮欢的衣裙上下翻飞,如稠青丝亦凌乱飞舞。 温书恒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惊恐的画面般,转成了跪姿,磕头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呵,不想死?你杀了这么多人,死不死可由不得你说了算!”温浮欢冷哼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围突然火光大作,只见好多人手里举着火把,从四周齐齐围了上来,其中既有官府的衙役,也有温家和蒋家的下人。 为首的则是卢老爷、殷老夫人和蒋家的老爷夫人,他们全都怒视温书恒,只不过愤怒的原因各异罢了。 温书恒再次看向温浮欢,发现她脸上哪里有血泪,分明是一张白净清雅的小脸,轻盈盈的眸子里还透着鄙夷和浅嘲。 他这才明白,自己被温浮欢给诓了! 温书恒心下一寒,忙跪爬到殷老夫人脚边,辩解道:“祖母,你听我说,我刚才说的话都不是真的!我是为了活命,才撒谎骗她的!蒋乐婉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有收买衙役去牢里杀死二妹妹!祖母,你要相信我啊!” 见殷老夫人无动于衷,温书恒又转而去求蒋老爷和蒋夫人。 “岳父岳母,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婉儿,我那么爱她,我怎么会杀了她呢?是温浮欢!杀人的是温浮欢!” 蒋老爷和蒋夫人都冷着一张脸。 刚才温书恒说的话,一字一句,他们全都听到了耳朵里。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风度翩翩、谦和有礼的准女婿,竟然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而且,他竟然那般嫌弃蒋乐婉,亏得蒋乐婉爱他爱得那么入骨! 想到自己为情所困,最后甚至丧了命的女儿,蒋老爷只觉得整颗心都在被人一刀一刀的凌迟。 他一甩袖子,拂开了温书恒。 “婉儿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沉声啐道。 蒋夫人更是死死的盯着温书恒,恨不能立刻上前撕碎了他,让他给她的女儿陪葬! 事到如今,温书恒知道,自己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索性瘫坐在地上,冷笑道:“是,是我杀了蒋乐婉,谁让她一直逼我娶她呢?这还不够,她还威胁我,要去向祖母揭发我设计温浮欢的事……哈,她算什么东西呀!竟然也敢威胁我?” “于是你就把她约到云来坊,看准时机,刺了她一刀是吗?”温浮欢眯眼问。 温书恒缓缓抬起头,睇着温浮欢道:“是啊!她反正留着也是个祸害,倒不如为我的计划出一份力!好让我能顺利的除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温书恒,你可真是狠心呐!” 她俯身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应呢?仵作说,蒋乐婉死的时候,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孩子……是你的!” 温书恒蓦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你胡说!” 温浮欢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着歇斯底里的温书恒。 “我是不是胡说,你叫来仵作一问便知!想必那日,蒋乐婉一定是兴高采烈去赴的约,她大约是想告诉你她怀孕的事,谁知道……温书恒,你杀了蒋乐婉,你也亲手杀死了你们的孩子!” “不是的!不是的!你肯定在骗我!你在骗我!”温书恒一边摇头,一边嘶声吼道。 温浮欢再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卢老爷说:“卢大人,如今真凶已经找到,这个案子也该了结了吧?” “是该了结了!” 卢老爷一挥手,命令道:“把真凶带回去!” “是!” 韩雷抱拳领命,招手让两名衙役上前,把有些神志不清的温书恒拖了下去。 卢老爷和蒋家人先后离开了。 温浮欢敛了神情,缓步走到殷老夫人面前,瞧着她云鬓中的华发,内疚道:“祖母,欢儿不孝,又惹您伤心了!” 殷老夫人摇摇头,伸手抱住她,轻拍着她瘦削的背。 “……是温家对不住你,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原以为她回到温家,终于可以一家团聚、安稳度日了,没想到如今这般多的风浪,竟都是从回到温家开始的!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因为有祖母,欢儿从不后悔回来!祖母,深夜天寒,我们早些回去吧!” “嗯,咱们回家!” 温浮欢扶着殷老夫人,沿着布满石子的崎岖的道路,颤颤巍巍的走出祖陵,上了停在陵外的马车。 极深的夜色中,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柳儿从墓碑后站起身,收起了手里的迷魂香,冲着百里炎扁了扁嘴道:“我瞧着这迷魂香也不大管用,不然刚才怎么没吓死温书恒那个人渣呢?哼!” 第135章 杀手再行动 温承泰和温书阳收完田租,从庄子上赶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温书恒杀害蒋乐婉,并且嫁祸给温浮欢,证据确凿,而且也得到了他亲笔画押的口供,最终被判处斩立决。 温落娉不仅知情不报,而且还助纣为虐,以帮凶的罪名被处以流放。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温浮欢,甚至不惜杀害别人来嫁祸温浮欢,意图置她于死地的行为,让殷老夫人失望透顶。 所以,当官府把处罚结论告知殷老夫人的时候,她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便起身回了内室。 温承泰自知自己的一双儿女犯了大错,一进府就到荣锦园前跪了下来,说不敢奢求殷老夫人的原谅,只希望她能保重身体,切莫为了不孝子孙劳心伤神。 温书阳也跟着跪在他旁边。 温浮欢从荣锦园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跪了将近一上午了。 樊城的冬日极为寒冷,屋子里烧了好多个火炉都不见暖和,屋外更是泼水就成冰,人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没多久便没了知觉。 温浮欢打他们旁边经过,觉察到温书阳投过来的视线,便停下了脚步。 她侧眸睇着温书阳,淡声道:“……叔父和二弟弟还是回去吧!老夫人这气一时半刻是消不去的,况且她气的也不是你们,你们何必自讨苦吃呢?”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对温书阳道:“我希望你明白,不是我要把他们怎么样,是他们不肯罢休,非要让我死不可!” 温书阳垂下眼皮,掩去眸底的无奈和痛恨。 “二姐姐放心,自此以后,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沉声道。 温浮欢浅淡的一笑:“如此,便好!” 她莲步轻移,沿着窄窄的夹道向前走去,而身后的温承泰磕头道:“母亲,孩儿教子无方,还望母亲恕罪!”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沿着夹道前行。 拐进抄手游廊的时候,她抬眼瞧见前方一道窈窕的身影迎面走来。 妩媚的面容,婀娜的身段,款款而行的姿态像极了鸳鸯湖畔迎风而动的翠柳,而她身上那一袭火红色的狐毛大氅,更给她平添了几许妖娆。 温浮欢驻足,暗道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竟是这样美得张扬的女子呢? 思虑间,对方已经走到跟前,手上抱着一件厚厚的鹤氅,身后的丫鬟胳膊上挎着食盒,俨然一副探望谁的模样。 “姨娘这是要去哪儿啊?”温浮欢明知故问道。 郑姨娘羞赧的笑了笑,抚摸着鹤氅上光滑的皮毛道:“眼看着老爷已经跪了一上午了,这隆冬天寒,不吃点东西,不多穿件衣裳,只怕熬不住的!” “姨娘真是有心了,想必叔父一定会十分感动的!” “二小姐取笑了,为夫君分忧解难,本就是妾身分内之事!” “那我就不耽误姨娘了!” 温浮欢略一颔首,侧身让开了道路,目送郑姨娘和丫鬟疾步离开。 “郑姨娘这殷勤只怕是白献了,就算老夫人如今再怎么看不上二老爷,以她伶人的身份,也断然做不成正室的!”柳儿道。 “正室又如何?不是正室又如何?若她能成为二叔身边暖心暖身的枕边人,这正室的位子未尝不可能是她的!” “小姐是说?” “二叔并不是一个太注重身份门第的人,而且经过罗氏这许多事,他未必会愿意再娶一个门第显贵的小姐进来,就算他想,出了温书恒和温落娉的事,这一年半载只怕是别想有新人进门了!至于一年半载之后,还会不会有新人进门,就要看郑姨娘的本事了!” 温浮欢觉得,郑姨娘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抓住男子的心! 毕竟没有新人进门,于她于温浮欢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 回到静芜苑,百里炎竟意外的出现在房间里,而且他身上还受了伤。 温浮欢急忙命柳儿关好门窗,一面上前察看百里炎的伤势,一面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是谁伤的你?” 百里炎不是按照她的吩咐,去跟踪被押送流放的温落娉了吗? 怎么会受了伤回来? 百里炎的身手,温浮欢是知道的,世间能够伤到他的人不多,至少那两名押送的衙役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是他?是那个杀死了袁姨娘的人?”温浮欢皱眉问。 百里炎点了点头,用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你说那人是个女子?可知道她的身份?” 百里炎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愧疚。 温浮欢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你能安然回来便好!至于那人的身份,可以以后再查!” 经过袁姨娘的事,温浮欢便一直让百里炎暗中调查杀手的身份,始终无果。 这次温落娉被流放,温浮欢也是冒险赌了一把,就赌那个人会再次出现,替她铲除对她不利的人。 于是,温浮欢便让百里炎暗中跟踪押送温落娉的衙役。 没想到还是被那人逃脱了! 更重要的是,她居然还伤了百里炎! 温浮欢凝思细想,那个人手底下的高手如云,功夫在百里炎之上的也确实有那么几个,但都是男子……那名女子真的是那个人派来的吗?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属于哪个组织呢?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会和那枚腰牌有关系吗? 想到那枚腰牌,联想到双亲的死,温浮欢的眸光瞬间冷若冰霜,握紧拳头道:“我一定要知道那个杀手的身份!一定要知道!” 她抬眼看向已经包扎完毕的百里炎,问道:“温落娉呢?她怎么样了?” 那个杀手出现在温落娉周围,肯定不是偶然,多半是像上次除掉袁姨娘一样,也想除掉温落娉吧? 果然,百里炎比划了一通,意思大概是那个杀手在衙役的茶水里下了药,使得他们兽性大发,差点糟蹋了温落娉。 百里炎为了救温落娉,一时分神,才被那个杀手伤了。 “你是为了救温落娉受的伤?阿炎,你是不是傻呀?温落娉那么害小姐,你居然还救她?”柳儿惊声道。 温浮欢觑了柳儿一眼,沉声道:“柳儿,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温落娉是讨人厌没错,我们可以毫不留情的杀了她,但是毁人名节的事情,我们不能做,更不能坐视不理!这件事,阿炎做的没错!” 柳儿挨了批评,只好蔫蔫的道:“是,小姐,柳儿知错了!” 第136章 争相讨好 虽然仍有腰牌和杀手的事情悬在心头,但是没了二房的挑衅和设计陷害,温浮欢的生活总算平静了不少。 经过上次的事情,温浮欢和温书麒的距离莫名拉近了许多。 温书麒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跑来静芜苑,或者向温浮欢讨教学堂里不懂的问题,或者同她学一学抚琴和下棋。 秦氏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说两人虽为姐弟,但是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莫要太过亲近了。 温书麒对次并不在意,仍旧一天两三趟的找温浮欢,并且乐此不疲。 温府坐北朝南的暖阁里,几个炭盆齐烧,暖气氤氲开来,熏得人脸庞红彤彤的,连暖阁里的花儿都开得比往日娇艳了些。 一男一女两人相对坐在矮榻上,中间摆了一张棋盘,上面布满了黑白相间的旗子,仔细看来,黑子已经占了半壁江山。 “我娘就是太小题大做了,我们是姐弟,本就该多亲近些,旁人爱胡思乱想,是他们思想腌臜,心里龌龊!”温书麒愤愤不平道。 温浮欢清浅一笑,手里执着一颗黑子把玩,笑眼睇着眉头紧皱的温书麒。 “夫人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你马上就要十四岁了,若是换做贫苦人家的孩子,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自然不能不多注意些,免得落人口舌。” 温书麒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抬起眼,目光灼灼的望着温浮欢:“我才不要娶妻生子,就算要娶,也定是要娶如姐姐这般聪颖灵慧的女子!” 温浮欢眉眼低垂,纤长卷翘的羽睫在眼底落下一大片阴影。 她素来喜爱净色,今日亦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蝶纹锦衣,青稠般的秀发绾成了松散的髻子,斜斜簪了一柄梅花簪子。 暖阁里热气氤氲,熏得她面颊绯红,仿佛盈盈水波中的一株应绽未绽的初荷,端的是让人移不开眼的潋滟风姿。 “姐姐……”温书麒不禁有些失神。 温浮欢轻抬眼,手执黑子落下,淡笑道:“你输了!” 温书麒微愕,低头一看,可不是么,自己的白子竟就剩下了寥寥几颗,在呈包围之势的黑子中间,孤立而无援。 他无奈的摊手道:“哎,又输了,这已经连着输了好几局了!真怀疑我是不是没有下棋的天赋!” 进来添茶的柳儿闻言,轻笑道:“三少爷真是说笑了,我家小姐打小就下棋,请的也是名师,哪里是你说赢就能赢得了……” 话还未说完,温浮欢便轻咳了几声,可惜已经晚了。 温书麒已经捕捉到柳儿话里的重点,疑惑道:“打小就学下棋?姐姐不是被一户贫民家庭收养的吗?” 柳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不敢多言。 温浮欢则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解释道:“养父原是个私塾里教书的先生,闲来无事便爱教我识文断字,刚巧他又爱下棋,也顺便教会了我!至于什么名师,那都是柳儿胡说的,作不得数!” “原来是这样啊!” 温书麒虽然笑着一带而过,但是心里却仍是有些疑惑——对温浮欢说的话,以及她很少提及的过去。 “欢儿姐姐在上面吗?”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外面传来,接着便响起了上楼的“噔噔噔”的声音。 温书麒脸上登时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一把将棋子丢到棋盘上,不耐烦的道:“她怎么又来了,阴魂不散啊!” 温浮欢也略微有些头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卢家的大小姐卢明雅。 卢明雅近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三天两头的往温家跑,而且还抓住温浮欢了就不放手,一口一个欢儿姐姐,叫的比亲妹妹都甜。 温书麒觉得她是不怀好意,冷嘲热讽的刺激了她好几次。 卢明雅生气归生气,却仍旧三不五时的来找温浮欢。 她不比温落娉和蒋乐婉,心思和脑筋都简单得很,处处讨好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故而并不让温浮欢讨厌。 温浮欢真正头疼的是卢家的两个少爷,卢明琛和卢明帆。 他们借口不放心卢明雅的安全,每每都和卢明雅一同前来,并且别着劲儿的献殷勤,搞得温浮欢一个头两个大。 这不话音才落,卢明雅就掀开帘子,自顾自的走了进来。 她今儿个穿了胭脂红的夹裙,外罩缀有狐狸毛的皮裘,挽起的双髻上各簪了一朵粉色的绢花,瞧着俏皮又可爱。 “欢儿姐姐原来是躲在这里呀,真是让我好找!” 卢明雅走到矮榻边坐下,瞧见摆在小几上的棋盘,问道:“你们在下棋呀?谁赢了?谁赢了?” 温书麒白了她一眼,语带嫌弃的说:“下棋讲求的是对弈的过程,结果有什么重要?你就知道问输赢,真是粗俗!” “我看是你输了棋,不想让人说,怕丢脸吧?”卢明雅一语道破。 “你!” 温书麒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指着卢明雅“你”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真是不可理喻!” 卢明雅扒着下眼睑,冲他做了个鬼脸。 “雅儿,不得无礼!” 随着一声轻微的训斥,暖阁的帘子再度被掀开,一袭墨绿锦袍,外罩松绿色鹤氅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眉眼清俊如画,气质翩然若兰,端的是如玉般的陌上公子。 他向温浮欢略一拱手,微笑问候道:“温二小姐,别来无恙……” 问候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身后的来人撞了一个趔趄,差点碰到一旁的摆架,而撞人者恍若未觉般,大喇喇的往那儿一站,献宝似的道:“欢儿妹妹,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说罢,便击了两下掌。 登时便又下人抬了一个箱子进来,放在了暖阁中央。 盖子掀开来,里面都是一些动物的皮毛,毛质顺滑柔软,在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迤逦的流光。 卢明帆捞起一件道:“樊城的冬天可冷了,你拿这些皮毛做袄子,穿上可比那些棉絮的暖和多了!” 瞧着他手里像是才刚剥下不久的皮毛,温浮欢仿佛隔着空气,闻到了上面冲鼻的血腥味,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第137章 求亲被婉拒 卢明琛见状,上前一步拦住了卢明帆。 卢明帆不悦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干什么挡我的路?让开!” “二弟没有看出来,温二小姐不喜欢这些皮毛吗?老夫人一向吃斋念佛,二小姐亦是心慈善良,正所谓世间万物皆生灵,你这样随意猎杀动物,剥去它们的皮毛,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卢明帆不爱正经念书,论口才自然比不过卢明琛,被他气急了,便吼道:“我怎么就残忍了?这皮毛又不是我剥的!噢,你好心,你善良,你有种以后别吃肉啊!” “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还胡搅蛮缠呢!” 卢明帆一把推开卢明琛,却也没有上前,只站在原地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见欢儿妹妹素来娇弱,咱樊城的冬天又冷,怕欢儿妹妹受不了这严寒,才寻思着让人从猎户手里买了些皮毛过来,欢儿妹妹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温浮欢神情稍缓,淡声道:“卢二少爷言重了,你既有心送来,扔了岂不可惜?柳儿!” “小姐。” “收起来罢,改日送去裁缝铺子,打几件皮裘!” “是,小姐!” 柳儿应声上前,合上了箱盖子,命人抬了下去。 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仿佛在一瞬间散了去,温浮欢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对卢家两位少爷道:“二位也别站着了,坐吧!” “多谢温二小姐。”卢明琛道。 卢明帆不喜他那种自认为谦和有礼的做派,轻哼了声,抢着在温浮欢旁边坐了下来,笑嘻嘻的望着她道:“欢儿妹妹今日的打扮甚是好看!不对,欢儿妹妹每天都很好看!”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几人闲聊了片刻,便有荣锦园的丫鬟传话来说:“府上后花园的梅花开了,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二小姐、三少爷和卢家的小姐少爷们前去赏梅!” “我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是。” 温浮欢站起身,柳儿上前替她披上青裘,其他人也各自罩上了外氅和斗篷,一行人陆续下了楼,向荣锦园走去。 寒冬腊月,百花凋敝,唯有梅花不畏严寒,迎风盛开,阵阵清冽的梅香萦绕在鼻端,香不醉人人自醉。 温浮欢他们到达的时候,殷老夫人已经在梅林间的亭子里了。 亭子四周都吊了帘子,各个角落也摆了炭火盆,座椅上更是铺了厚厚的毯子,虽说不比暖阁里暖和,却是比外面暖和多了。 亭子中央的桌子上摆了几碟点心,什么梅花糕、梅花饼的,还烫了一壶新酿的梅花酒,倒也十分应景。 卢夫人也在,和殷老夫人有说有笑的。 见到温浮欢进来,卢夫人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身上,夸赞道:“几日不见,温二小姐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欢儿见过夫人,夫人过奖了!”温浮欢曲身施礼道。 “瞧瞧,人也是乖巧懂事,这谁要是能娶了二小姐为妻,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殷老夫人笑了笑,并没有接下卢夫人的话茬,而是招手让温浮欢几人坐下。 卢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讪讪,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期间,卢夫人又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几次温浮欢的亲事,都被殷老夫人含糊的带过了,最后实在被问急了,殷老夫人脸色稍冷道:“欢儿回到温府没多久,年纪也还不大,我还想多留她几年,成亲的事等过两年再说吧!” 卢夫人自知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追问这件事,而是用眼神示意卢明帆。 她觉得,殷老夫人这般疼爱温浮欢,既然不能从殷老夫人处下手,那便从温浮欢处下手,倒是温浮欢若想嫁人了,只怕殷老夫人想留,也留不住了。 如今温家二房大势已去,温书阳又不是个成器的,殷老夫人慢慢的开始看重温书麒了,而温书麒明显和温浮欢走得很近。 只要娶到温浮欢,无疑便获得了整个温家的支持! 卢夫人能不上赶着吗? 只可惜卢明帆是个不怎么开窍的,只顾盯着温浮欢瞧,根本没注意到卢夫人朝他使眼色,倒是卢明琛起身施礼道:“温二小姐,我看外面梅花开得正盛,在亭中看未免看不痛快,不如我陪你去梅林中走走吧!” 比起卢明帆,殷老夫人还是十分中意卢明琛的,于是道:“瞧瞧去吧!这是你第一次在家过冬,只怕没有看过这梅林的盛景!” 温浮欢一来不想在听卢夫人言语间的试探,二来也有话同卢明琛想,索性顺手推舟般站起身,同卢明琛一起步出了亭子。 卢明帆眼巴巴的望着两人走出亭子,又不好立刻离开,只能闷闷的生气。 走出亭子有一段距离后,温浮欢在一棵梅树下驻足,抬眼望着朵朵盛开的梅花,白的像雪,红的似血,红白相映成趣,美得让人如坠神宫仙境。 她望着梅花,卢明琛则痴痴地望着她。 那一袭月白裙衫的女子好似是枝头的梅花所幻化的仙子,眉眼如璧,气质清冷卓绝,举手投足间迤逦出芳华万千,风姿绝代。 “真美!”温浮欢细声道。 “是啊!真美!” 卢明琛也道,只不过温浮欢赞的是花,而他赞的是人。 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暧昧,温浮欢敛起了神情,看向卢明琛,正色道:“虽然上次你是迫于威胁才帮了我,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谢谢你!要不是你羁押了被收买的衙役,又说动卢老爷和蒋家的人带人埋伏在温家祖陵,我只怕没那么容易洗清冤屈!” 卢明琛轻摇了摇头:“这都是由于你的聪明才智,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如果你真想要感谢,不如……” 他语气一顿,瞧见温浮欢蹙起眉头,不禁轻笑道:“瞧把你吓得,我还没有那么不要脸,只帮了你一个小忙,就要求你嫁给我!” “那……” “我只希望你起码不要那么快嫁给我二弟就行了!” 温浮欢轻笑,“这你大可放心!” 她就算这辈子不嫁人,也绝不会嫁给卢明帆那个草包的。 第138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得了温浮欢的允诺,卢明琛总算放下心来。 尽管知道卢老爷和卢夫人都偏袒卢明帆,但只要他娶不到温浮欢,得不到温家的倾力支持,卢明琛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来赢得卢老爷和卢夫人的重视。 温浮欢却不以为然。 为人父母者,若真的在乎子女,哪怕他一无是处,他们也不会弃他于不顾,否则就算他功成名就,扬名立万,亦讨不到半点欢心。 卢明琛这般处心积虑,只怕最终还是比不过卢明帆。 有些事,你不得不认输! 不过瞧着卢明琛脸上宽慰的笑容,温浮欢不忍心戳破他的希冀,便轻笑了笑,缓步向梅林深处走去。 没多久,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是卢明雅等人也坐不住了,便同殷老夫人和卢夫人说了声,出了亭子来寻他们。 他们远远瞧见温浮欢和卢明琛并肩立在梅花树下。 两人皆是垂至地面的狐氅,比肩而立,女子容颜皎皎,如寒梅初绽的花蕊,凛冽的风姿中自有一股子清贵。 男子亦是眉目清俊,气质翩然,同女子站在一起竟相得益彰,般配的很。 一阵风起,吹落了一树花瓣翩跹,落在温浮欢的发间肩头,而她扬起下巴,望着卢明琛露出如花笑靥,绝美的画面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瞧着,欢儿姐姐和大哥倒极是般配呢!”卢明雅忍不住感叹道。 卢明帆生气的白了她一眼,沉声斥道:“你说什么胡话呢?他们般配吗?他们哪里般配了?哼!” 说罢,便疾步向梅林中的两人走去。 同他们一起前来的温书麒轻瞟了卢明雅一眼,摇头道:“什么眼神!” 卢明雅先是莫名其妙被卢明帆骂了一顿,接着又被温书麒啐了一声,顿时觉得既委屈又气愤。 “什么什么眼神?温书麒,你回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她生气的追上前,非要向温书麒讨个说法,偏偏温书麒不想和她继续争辩,便加快了脚步,到后面只好跑了起来。 两人你追我跑,乍一看真像是一对欢喜冤家。 这时,低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撕棉扯絮般从空中落下,地面上很快便被覆盖了一层白色。 “呀,下雪了!” 卢明雅惊喜的喊道,也不去追赶温书麒了,而是站在原地,朝着天空张开双手。 温浮欢也扬起头,雪花落在她细腻的脸颊上,很快便融化开去,徒留一点冰凉的液体,仿佛停留的一颗眼泪。 “下雪了,真好!”她喃喃道。 大雪飘飘洒洒,落在乌青色的房顶和屋脊,落在怪石嶙峋的假山和石砌的小桥,落在樊城的角角落落,纯白的颜色仿佛能洗净世间所有的血腥和罪恶。 一切安宁而静好。 …… 大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将近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樊城都像是变成了冰雕玉砌的世界。 年关在不知不觉中临近了。 由于罗氏、温书恒等闹出诸多事情的温家,也在春节的即将到来中,变得欢快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洋溢着喜气。 按照惯例,齐管家除了要置办年货,还要给各房的夫人、小姐和少爷们,每人添置三身新衣,两套金银首饰,还有房里的窗帘被褥、玉器摆件也都要一应换新,另外还要把府上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一遍,寓意除旧迎新! 这样一来,可真是忙坏了齐管家和府里的下人们。 每天一大早,温浮欢就能听到院里院外传来的丁零当啷的响声,间或混杂了嬷嬷们的斥责声,多是在训斥嫌小丫鬟们弄出声响,惊扰到了主子。 这几日虽然吵闹而忙碌,温浮欢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生活就该是这样平凡而充满烟火气息。 要说最高兴的人,怕是要属柳儿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过过春节,谷里也从未这般热闹过,偶尔听别人说过年了,她便爬上最高的山峰,遥望张灯结彩的帝京,别提多羡慕了。 如今总算能亲身体验了,才明白其中的乐趣。 柳儿一会儿支使百里炎贴窗花,一会儿又让他搬来梯子挂灯笼,再过一会儿又让他往竹子和画架上缠彩带,玩得不亦乐乎。 所幸百里炎是个任劳任怨的,不管柳儿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不误。 温浮欢裹着青裘,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百里炎正在把用绳子穿起来的彩旗,一条条的挂在房脊和院墙之间。 清晨的阳光筛过那些彩带,在地上绘出一道道的光影分明。 柳儿颠颠儿的跑到温浮欢面前,指着贴满窗户的窗花,缠了一树的彩带,和几乎要把整个静芜苑都要笼罩起来的彩旗,得意的说:“小姐你看,这些可都是我弄的,是不是特别好看!” 温浮欢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嗯,好看是好看,可真都是你的功劳吗?” 柳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呃,也有阿炎的一点功劳了!” 她比了比小拇指的指甲盖:“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噢!” 温浮欢轻笑,嗔道:“真是赖皮!” “姐姐!” 一声轻唤传来,身穿藏青色鹤氅的温书麒大步走进来,手里拎了好几个做工精致的花灯。 “好漂亮的花灯啊!”温浮欢称赞道。 “那当然了,这可是樊城里手艺最好的师傅做的,我也就讨到了那么几个!” 温书麒把手里的花灯递给柳儿道:“呶,找个地方挂……” 他环顾整个院子,发现不管是走廊还是屋檐下,都挂满了灯笼,不禁有些愕然,说到一半的话也给卡住了。 柳儿忙不迭的接过他手里的花灯,笑着道谢:“谢谢三少爷,三少爷有心了!奴婢这就去挂起来!” 她转身招呼百里炎:“阿炎,快快快,把那几个灯笼摘下来,把三少爷送的这几个花灯挂上去!” 瞧着柳儿兴致勃勃的模样,温书麒不由得笑道:“这丫头,怎么跟没过过年似的?” 可不就是没过过么?——温浮欢在心里暗暗想。 温书麒稍稍待了片刻,便告辞了。 过年事情繁多,他也不得闲,能抽空来送一趟花灯,已经很不容易了。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望着院子里热闹的景象,温浮欢心里暖意融融,充溢其中的似乎是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第139章 除夕夜火 春节比想象中的更加热闹。 樊城的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挂满了彩带和灯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烟火在苍蓝色的夜空中炸开,绘成一幅美轮美奂的图景。 年轻人都是爱玩爱闹的,于是吃过年夜饭,卢明雅和卢家两兄弟登门,拖着温浮欢和温书麒一起上街市上去了。 街市上亦是热闹非凡,两旁的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有捏面人儿的、吹糖人儿的,还有支起场子杂耍卖艺的,表演喷火和胸口碎大石或者油锅捞铜板的……总之各式各样的东西,应有尽有。 街道上的人也特别多,多是年轻的男子女子,或互传信笺、暗送秋波,或如温浮欢他们一般结伴游玩。 卢明雅是个心性贪玩的,一会儿买个这个,一会儿又拿个那个,不多时又追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一人给他们买了一串糖葫芦。 “你一个堂堂的千金大小姐,当街吃糖葫芦,成何体统?”温书麒皱眉道。 “要你管?不吃拿来还我!” 卢明雅说话间,便要伸手去夺温书麒手里的糖葫芦,被后者眼疾手快的躲过了。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含混不清的道:“送都送了,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卢明雅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而是指着远处人群云集的地方,兴奋的喊道:“月老庙那边好热闹啊!咱们瞧瞧去吧?” “人家去月老庙都是求求姻缘去了,你去干什么?不会这么快就想找情郎了吧?真是不知羞!” 温书麒是逮到机会就揶揄卢明雅,果断把她气的够呛。 她指着温书麒,气鼓鼓的道:“温书麒,你是一天不找我的茬,你心里过不去是吧?我告诉你,你爱去不去!” 卢明雅转头看向卢明帆,央求道:“二哥,咱们去月老庙瞧瞧呗!正好你去求求月老,给你牵个好姻缘!” 卢明帆撇了撇嘴道:“我不去,我的姻缘就在这儿呢!我与其求月老,还不如直接求求欢儿妹妹呢!是吧,欢儿妹妹?” 温浮欢偏过头,没有理他。 卢明帆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如果大家都没什么事的话,咱们瞧瞧去也无妨,反正也就是凑个热闹!”卢明琛微笑道。 卢明雅闻言,感动的抱住卢明琛的手臂。 “还是大哥对我最好了!” 她转头冲卢明帆做了个鬼脸,转回头,对卢明琛小声道:“大哥你放心,我保证坚决支持欢儿姐姐做我的大嫂!” 虽说是小声,但身边的几个人却都听见了。 卢明帆气的狠狠瞪了卢明雅一眼,却被后者瞪了回去。 温书麒的神情倏然落寞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道:“要去就早些去,再晚我和姐姐可就要回府了!是吧,姐姐,姐姐?” “啊?”温浮欢猛然回过神来,茫然应道:“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该是我问姐姐才对吧?姐姐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心事吗?”温书麒皱眉问道。 其他人闻言,也齐齐看了过来。 温浮欢摇摇头:“没什么,走神了而已,不是要去月老庙吗?走吧!” 见她不想说,其他人也都没有追问,抬脚向月老庙走去。 温浮欢走在最后面,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 就在刚刚,她的心突然没来由的狠狠抽痛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心底渐渐漫上了一种极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大概是这些日子,自己明里暗里进行了很多调查,都仍旧没有查出有关那枚腰牌和那个杀手的一丁点儿消息吧!——温浮欢这般安慰自己道。 月老庙里的人比看上去的还要多,大多都是模样青涩的善男信女,或跪在庙前的蒲团上虔诚祈祷;或摇动竹筒,抽取一根仿佛真能预示宿命姻缘的签子。 石鹊桥和姻缘树是月老庙里最热闹的地方。 鹊桥的典故自不必多说,樊城则另有一个说法,便是相恋的男女牵手走过鹊桥,便可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所以远远望去,石鹊桥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卢明帆也想牵着温浮欢的手,去石鹊桥上走一圈,可惜他刚一开口,便被卢明雅毫不留情的戳破了。 “二哥倒是想得挺美的,只可惜欢儿姐姐并非和你两情相悦,你们就算牵着手走上百圈,也没什么用的!” “你!卢明雅,你不多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卢明帆生气道。 卢明雅向他吐了吐舌头,上前挽上温浮欢的胳膊:“欢儿姐姐,咱们不理他,咱们去看姻缘树!” 姻缘树是种在月老庙后院山坡上的一棵大柳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丝绦,每条丝绦上都写了字。 卢明雅向姻缘树旁的小道士处讨来几条丝绦和纸笔,递了一条给温浮欢,道:“欢儿姐姐,你也许个愿吧!这棵姻缘树可灵了!” “我没有愿望想许的,你许吧!” “怎么会呢?欢儿姐姐不想再见到秦大哥了吗?” 卢明雅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把丝绦硬塞到温浮欢手里道:“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嫁给我哥哥,做我的嫂子,但是我更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有缘人!” 她的眸光清明,神情真挚,让温浮欢不由得心中微动。 温浮欢含笑接过丝绦。 这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呀,那边好像着火了!” “哎,好像真是哎!真着火了!”另有人附和道。 “哪儿呢?哪儿呢?” 议论声不绝于耳,温浮欢顺着众人张望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樊城东边的一处宅子好像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半边夜空。 “这是谁家着火了呀?大过年的,真是够不吉利的!” “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吧?城东住的不都是有钱有势的富户吗?” 若有似无的话语传进温浮欢的耳朵里,她身子猛地一僵,手里的丝绦便滑落到了地上,很快被人踩了过去。 卢明雅疑惑着正要问她,却见温浮欢转过身,推开拥堵的人潮,向山坡下跑去。 “欢儿姐姐,你去哪儿啊?”她大声喊道。 第140章 温家被烧 卢明雅的喊声吸引了卢明琛等人的注意。 卢家兄弟望着已然消失在汹涌人潮中的温浮欢,皆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只有温书麒再次看了一眼着火的地方,表情骤变。 “……是温家!” 他丢下这么一句,便急匆匆的追着温浮欢离开了。 卢家三人顿时明白了,着火的宅子不是别的地方,而不偏不倚正是温家大宅所在的位置,温家……凶多吉少! 三人也没有多做停留,纷纷穿过拥挤的人群,向月老庙外面走去。 等他们出了月老庙,温浮欢和温书麒早已经没了踪影。 温浮欢不用说,自是心急如焚,早前才强压下去的不安,像是泅开的潮水般迅猛的漫了上来,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淹没掉。 她一出了月老庙,便抢过路人的一匹马,翻身骑上,快速向温府疾驰而去。 柳儿紧随其后,丢给路人一锭银子,然后就施展轻功,踩着房檐和屋脊,也朝温府赶了过去。 时近子夜,街市上仍旧是人潮汹涌。 温浮欢用了多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赶到温府。 此时的温府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层又一层的百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温府朱漆的大门竟是紧闭的,而且似乎还从里面上了锁。 百姓们也想帮忙灭火,奈何温家大宅院墙高耸,大门又紧闭,只能望着宅子里被烧得通红的夜空,束手无策。 官府也派了人来,正在扛着圆木撞门。 温浮欢甫一来到门前,便感觉到热浪透过沉重的朱漆木门,扑面而来。 她想要施展轻功,翻墙而入,奈何刚刚跃上墙头,便被一阵高过一阵的火焰逼了下来,再欲上时,又被人拦腰抱住了。 温浮欢回过头,对上百里炎焦急的眼。 “阿炎,你放开我!我要去救祖母!祖母还在里面——”温浮欢一边死命的挣扎,一边大声喊道。 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不是普通的走水,不然为什么除夕当晚,温家本该大开的大门会紧紧关闭着呢? “阿炎!我求求你!你放开我!让我去救祖母!阿炎!” 温浮欢甚至动用了功夫,仍旧没能挣脱开百里炎坚实的臂膀。 后者皱着眉头,强行把她按到一旁,拎起一旁的水桶,兜头浇了满身,然后便纵身跃进了温家大宅。 “阿炎——”温浮欢嘶声大喊。 她知道百里炎有多怕火,他脸上和身上数不清的烧伤,便是在幼年的一场大火里留下来的。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接近燃烧的烛焰。 可是现在…… 不,她不能让百里炎进去,百里炎也不该进去的! 该进去的人是她! 里面的是她的亲人! 这时,温府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漫天的火舌突的窜了出来,把来不及躲避的衙役的衣服都烧着了。 他们倒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儿。 百姓们忙拎着水桶,照着他们身上就泼了过去。 温府的火势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几乎进去不了人,不管是官兵还是百姓,都只能远远的朝里面泼水。 温浮欢再次想要进去,又被随后赶到的柳儿拦了下来。 “小姐,小姐你不能进去啊!火势这么大,你会被烧死的!”柳儿哭喊道。 “祖母还在里面!阿炎也进去了!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烧死吗?”温浮欢冲着柳儿吼道。 柳儿知道自己劝不住温浮欢,也知道百里炎不在,以她的武功,根本不是温浮欢的对手,想要强行拦住她更没可能。 于是,趁着温浮欢情绪激动的时候,柳儿一个手刀,劈在了她的后颈上。 温浮欢晕了过去。 温书麒这时候也正巧赶了过来。 柳儿把温浮欢交给他,只说了一句“照顾好小姐”,便像百里炎一样,毫不犹豫的冲进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温宅里。 …… 温浮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卢府的厢房内,脑海里倏然划过昨夜一幕幕的惊险画面。 她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 这时,丫鬟推开门进来送热水,见她醒了,忙道:“温二小姐,您醒了!” 温浮欢踉跄上前,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腕,疾声问道:“温府呢?温府怎么样了?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丫鬟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忙道:“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天明时才扑灭了,具体情况奴…奴婢也不太清楚……” 温浮欢不等她说完,便一把推开她,向屋外跑去。 丫鬟急忙放下手里的铜盆,一边拿过脚踏上的靴子和搭在屏风上的青裘,一边疾步追了出去,迭声唤道:“温二小姐,温二小姐……” 温浮欢压根儿不理会丫鬟的叫喊声,径直步出院子,沿着回廊向大门外走去。 快要走到大门的时候,一个英挺修长的身影突然横在了她面前。 “温小姐!” 温浮欢抬起眼,眸底聚积的阴冷让男子不禁心底生寒。 “让开!”温浮欢沉声喝道。 “温小姐,我知道你担心温府里的人,可这也不急在一时……” “让开!” 温浮欢阴戾的眸子死死的盯着男子,声音愈见冷寒:“卢明琛,你让开,别挡我的路!” 瞧着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温浮欢,卢明琛心里纵然有些畏惧,却还是接过丫鬟递来的锦靴和青裘,温言道:“再怎么也得先把衣服穿好吧!你总不想让别人笑话,堂堂温家的小姐这般失礼吧?” 许是见温浮欢的表情有些松动,卢明琛继续道:“你先去穿好衣服,我这就备马车,保证以最快的速度送你去温府!” 温浮欢盯着他片刻,点头道:“好!” 不多时,一辆青布马车便驶出卢府,向隔了两条街的温府驶去。 短短的一段路程,温浮欢心内却是思绪万千,想象过无数遍的画面,等到真的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人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还是她印象中门庭宽阔、富贵奢华的温家大宅吗? 到处都是焦黑一片,朱漆的木门被大火烧得变得了颜色,连高悬在中央的匾额都掉了下来,孤零零的歪倒在脚边。 第141章 家破人亡 温浮欢觉得自己的心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 “祖母——” 她大喊了一声,推开扶着她的卢明琛,跌跌撞撞的向宅子里跑去。 卢明琛担心接下来的打击太沉重,温浮欢承受不起,急忙加快脚步追上她,同她一起走进了温宅。 宅子里的景象更加惨重,目光所及处皆是被烧成焦炭的房屋,被大火焚烧过的花草树木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假山游廊亦变成了断壁残垣……红色的灯笼、窗花、丝带都被烧成了焦黑色。 可以说,昨日的温家大宅有多辉煌,今日便有多破败。 官府的衙役在韩雷的指挥下,到各院各房察看具体情况,并把死于大火中的人的尸体抬出来,一个个并排摆放在大门通往正堂的甬道上。 尸体上都盖了白布,并不能看到被焚烧后的惨状,但是偶尔从白布下伸出的肌肤萎缩在一起的手臂,还是足够让人触目惊心。 温浮欢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似乎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随手拽住一名经过的官兵,问道:“殷老夫人呢?她……可还活着?” 官兵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在瞥见她身边的卢明琛时,立刻换了一副模样,道:“温家尚没有发现活口,所有的尸体都在这里了!” 官兵指了指排满尸体的甬道。 没有活口…… 四个字像是四把利刃,每一把都割在温浮欢的心上,令她痛不欲生。 她松开官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并排摆放的尸体前面,缓缓矮下了身子,伸手去揭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卢明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冲着她摇头道:“不要……” 她再要强,也不过是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少女,如何能承受得起这般惨绝人寰的场面呢? 温浮欢看了他一眼,眸底的悲恸让人心疼,但是悲痛中的坚定更让人动容。 她用力褪去卢明琛的手,不由分说的掀开了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 尸体几乎被烧成了焦炭,扭曲而狰狞的面孔基本上看不出来本来的面目,不过尸体的牙齿完整且整齐,可以断定不是殷老夫人。 温浮欢松了口气,继续掀开第二具尸体身上的白布。 就这样一连掀了十几具尸体的白布,仍旧没有发现有殷老夫人的尸体。 温浮欢还没怎么样,卢明琛先受不了了。 他从背后一把抱住温浮欢,声音里略带了哽咽道:“够了!够了!你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这些尸体的身份,官府到时候自会查明,你何必非要……” 温浮欢用力挣开他的禁锢,红着眼睛喊道:“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等不了!” 别说等到官府查明并统计了,她现在连一刻都等不了,她迫切的想要知道殷老夫人的死活——确切的说,她迫切的想要确认,殷老夫人还活着!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 两名官兵再次从后院抬出了一具尸体,不同的是,和他们一起从后院过来的还有温书麒。 他低垂着头,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恹恹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书…书麒……”温浮欢哑着声音唤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书麒缓缓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在看到温浮欢的那一刻,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潸然而下。 “姐姐——” 他大喊了一声,踉跄着扑到温浮欢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老夫人死了,娘也死了,温家的所有人都死了,温家……没了!” 温浮欢像是瞬间被雷击中一般,呆愣愣的僵直了身体。 他说什么? 祖母死了?! 不!不!这不是真的!祖母怎么会死了呢? 温浮欢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昨晚的情景,殷老夫人言笑晏晏的送他们出门,嘱咐他们不要太贪玩了,时辰太晚了要记得回家来。 是不是因为他们回来得晚了,所以殷老夫人不愿再见他们了呢? “姐姐,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姐姐!” 温书麒哽咽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传进耳朵里,唤回了温浮欢渐行渐远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怔怔的望着温书麒。 “……祖母呢?” 她不相信殷老夫人会就这么死了,除非亲眼见到她的尸体。 温书麒伸出手,指着刚刚被放下的那具尸体。 “这就是祖母的……的……” 尸体两个字,他迟迟没能说出口。 见温浮欢要上前掀开白布,温书麒忙道:“姐姐,你还是别看了,别看了……” 温浮欢的动作一顿,片刻后还是把白布掀了开来。 温书麒下意识的偏过了头,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温浮欢则望着面前的尸体。 殷老夫人的尸体并不比别人的好多少,烧得浑身焦黑,只能凭借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才能判断出她的身份。 金镯子也被熏黑了,但温浮欢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曾经送给殷老夫人的金镯子,上面的浮雕是紫薇花的花纹。 殷老夫人十分喜爱,每天都戴在手上,从来都没有摘下来过。 如今再次审视这个金镯子,温浮欢只觉像是被谁扼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起来了。 她张开嘴大口的喘息着,像是一条被冲到沙滩上的鱼,只能在骄阳炙热的曝晒下,绝望的等死! 温浮欢终于明白,如果有些东西注定要失去,毋宁从未得到过。 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殷老夫人给了她十年来都不曾体会过的亲情和疼爱,就在她以为自己在这个世上,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美好却在突然间分崩离析,消失殆尽。 她就像是迷失在沙漠中旅者,以为自己伸手抓住了什么,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不过是海市蜃楼,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浮欢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引得来往的官兵纷纷侧目,暗道这温家二小姐莫不是傻了,家里死了这么多人,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只有温书麒知道,温浮欢是伤心过了度,却又不想在人前流露出分毫脆弱。 他上前抱紧了她。 “姐姐,你别这样,你还有我……还有我!” 第142章 我要报仇 温浮欢蓦地收住了笑,转头凝睇温书麒。 “是啊!虽然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们还有彼此,只要你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替祖母,替温家在这场大火中丧生的人……报仇!” “报仇?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报仇?”温书麒疑惑道。 同样疑惑不解的还有卢明琛,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走水,火势不可能发展到这么大,温家也不可能到现在,一个活口都没有发现! 卢明琛浑身一震,这是谋杀! 不,温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全都在这场大火中丧生了,这已经不是单单是谋杀可以说明的了,这分明是一场有蓄谋的屠杀!! 思及此,卢明琛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寒意从脚底板直升到头顶,冷得透心彻骨! 这时,从后院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哗声,似乎是官兵在追什么人,隐约还有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温浮欢倏地站起身,快步向后院走去。 只见两名官兵把一个浑身脏污、头发凌乱的婆子押到卢老爷面前,禀告道:“大人,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知道是什么人吗?”卢老爷皱着眉头,表情嫌恶的问。 “不知道,应该是趁乱跑进来的疯婆子吧!” 卢老爷再次看了一眼被押着的婆子,只见她浑身颤个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徐嬷嬷?” 认出婆子的身份,温浮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徐嬷嬷的肩膀道:“徐嬷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温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嬷嬷尖叫了一声,奋力推开押着她的官兵,一边四处逃窜,一边大声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卢老爷急忙命令官兵去抓住徐嬷嬷,又看向温浮欢,问道:“温小姐认识那个婆子?” 温浮欢站起身,淡声道:“她是伺候了我祖母几十年的老嬷嬷了,我想她应该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卢老爷点头道:“现如今那婆子神志不清,你强行询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找个大夫来瞧一瞧,或许等她情绪稳定些了,还能说出什么来!” “是,是我太鲁莽了!”温浮欢道歉。 卢老爷摆了摆手,“哎,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管怎么做,本官都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你放心,本官向你保证,一定会彻查这件案子,查明失火原因,还温家一个公道!” “多谢大人。” 官兵对温宅进行了彻底的清查,又让仵作前来进行了验尸,结果显示温家除了温浮欢和温书麒,和神志不清的徐嬷嬷以外,其余的主子下人约么一百多人,全部于昨晚丧生于火灾之中。 由于尸体烧毁严重,具体的死亡原因还需进一步查证,不过不排除有人蓄意谋杀的可能,因为在温府的门窗和屋内家具上,皆发现了火油的痕迹。 官兵已经撤走了。 温浮欢站在温家大宅中央的空地上,环顾四周被焚烧过后的残垣断壁,闻着仍旧残留在空气中的火烧的气味,内心中充斥了悲恸和愤怒,还有无以复加的恨! 不管是谁,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的家,她一定会让对方血债血偿! 温浮欢握紧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手背的青筋微微凸了起来。 “姐姐。” 温书麒从大门外快步走入,来到温浮欢面前:“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接下来好几日,怕是都要住在云来坊了!” “不用,我自有去处。” 温浮欢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向外面走去。 卢明琛和卢明帆兄弟俩都在温府外面,原本卢明雅也是吵着要来的,结果被卢夫人训斥了一番,又命人把她关进了闺房里。 在卢夫人看来,温家遭此灭门之祸,只怕是得罪了什么不好惹的人物。 虽然现在为了不落人口实,不好立即断了和温浮欢的来往,但是以后和她之间的走动,还是尽量减少得好,免得惹祸上身。 所以卢家兄弟来看看也就罢了,卢明雅就没必要来了。 见到她出来,卢明琛率先开口道:“温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这几日就住在卢府好了,我已经命人把厢房收拾干净。” 温浮欢摇了摇头:“不了,昨晚已经叨扰了贵府一夜,接下来我们自有去处。” 卢明琛和温书麒的想法一样,觉得他们应该得去住客栈,于是劝道:“这纵火杀人案要查清楚,只怕得耗费些时日,你和书麒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个法子啊!” “是啊,欢儿妹妹,你同我们还客气什么?反正早晚也是要住进来的!”卢明帆口无遮拦的道。 “以后住进去,那也是以后的事!”温书麒突然插话,沉着脸瞥了卢明帆一眼,语气不悦的道:“况且,以后会不会住进去,还两说呢!” 他把收拾好的包袱丢进马车里,自己则跃身坐在车辕上,双手抱臂,不再出声。 “你!” 卢明帆一时语塞,只能指着温书麒,暗恨他不识好歹。 温浮欢则对卢氏兄弟略一颔首,掀开车帘,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缓缓离开。 卢明帆莫名其妙被人顶了一句,没好气的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我好心请他们去我们府上住,温书麒这个二愣子不领情倒也罢了,居然还跟我置气?他有什么好置气的啊?我说错了吗?欢儿妹妹迟早都是要嫁给我的啊!” “呵!我看你才是二愣子吧!” 卢明琛语气不屑的啐了他一句,翻身上马,离开了。 “卢明琛,你给我回来!你说谁二愣子呢?”卢明帆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温浮欢的声音从车厢里幽幽传出来:“书麒,你刚才的态度有些失礼了!” “我是实话实说,就凭卢明帆那德行,竟想娶姐姐为妻?呵,他也配!别说姐姐不会嫁给他,就算会,也断然没有还未成亲,就住到人府上的道理,这话若是传出去,我温家的颜……” 温书麒顿时噎住了,忽然想起,温家都已经没了,哪里还有颜面一说? 第143章 温家不会倒 知晓温书麒突然噤了声的原因,温浮欢从车帘缝隙里伸出右手,轻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温家就不会倒!” 温书麒垂下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落下泪来。 “嗯,我相信姐姐!”他红着眼眶,声音闷闷的道。 温浮欢把温书麒带到了她在樊城的别院,推门而入便见青石小径,一盆盆或普通或名贵的兰花摆满廊前阶下,到处都充满了书香雅致的气息。 温书麒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处院子,又是何时买下来的。 大抵富庶人家,每个人手上都多多少少会有几处院子,只不过温家家教甚严,殷老夫人又素来限制他们购置私人别院,所以温府至今只有一个温家大宅。 好在温浮欢手上还有这么一处别院,不然他们俩真的是要无家可归了。 温浮欢让车夫帮忙,把不多的行礼拿到屋里,然后对温书麒说:“这别院虽小,空余的房间还是有那么几间的,你随便选一间住吧!只不过这些日子没了丫鬟伺候,凡事怕是要亲力亲为了。” “姐姐也太小瞧我了,我虽然是温家的三少爷,但也并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纨绔子弟,普通的粗活,我也是做得来的!”温书麒道。 “那便好。” 安顿好一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粗略的用了些晚膳,便各自回了房间,毕竟累了一天,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需要好好的休息一番。 然而躺在床上,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温浮欢索性起了身,裹了件青裘走到窗前,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隙,隐约能够看到温书麒的房间仍旧亮着灯。 他只怕也是难以入睡吧! 也是,温家遭逢这么大的劫难,任是谁也不可能睡好觉的。 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只见紧闭的朱漆小门的木栓被从外面用刀隔开,小门接着便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 温浮欢眉目一凛,转身回床边取了放在枕头下的七星匕首,牢牢攥在手里。 她悄声走到房门一旁,等到来人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便挥起匕首,快、准、狠的朝着颈部的要穴刺去。 然而对方却意外的躲过了她的致命一击,接着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姐,是我们!” 温浮欢立刻停下了动作,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清了潜进房间里的来人——竟是百里炎和柳儿。 挡下她致命一击的正是百里炎。 温浮欢收起匕首,走到桌旁坐下,皱着眉头问道:“你们俩回自己的院子,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像是做贼一样?” 要是刚刚百里炎没有挡下她那一招,这七星匕首可就刺穿他的喉咙了,这不是平白要了百里炎的命吗? 柳儿忙拉着百里炎上前,先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然后才道:“不是小姐说的,在没有亲眼确认之前,切不可掉以轻心嘛!我们这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房间里的人不是小姐你……” “好了,你不用解释那么多,我没有要怪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 温浮欢虽然知道百里炎和柳儿的实力,不至于在大火中丧生,而那些尸体里也确实没有他们的,但是看不到人,她总觉得不放心,害怕他们出了别的什么事。 听温浮欢问起,柳儿和百里炎齐齐跪在她面前。 “小姐,对不起,我们没能救下老夫人和温家的其他人!请小姐责罚!”柳儿神情惭愧道。 温浮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的哀伤悉数敛了下去。 她扶起两人。 “先起来再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救不了,所以才选择放弃的!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所有人几乎都是被一刀毙了命!手法干净利落,不像是普通人所为!”柳儿神色凝重的说。 “果然……” 温浮欢靠在椅背上,眉头拧得死紧。 她一开始就怀疑,这件事一定是某个组织所做的,因为温家百余口人,若想一场大火全部烧死,根本是不可能的! 除非在大火烧起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温浮欢强忍愤怒和悲伤问道。 百里炎摇了摇头。 “想必在放火之后,他们就离开了,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就算想要调查,也无从查起!”柳儿解释道。 “查不到也要查!风过留声,雁过留痕,我就不信,他们真的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温浮欢沉声道。 “是,小姐!” …… 第二天一大早,温浮欢等人便去了官府。 正月初二,正是走亲串邻的时候,街市上随处可见吆喝的小商小贩,新年的味道充斥在樊城的角角落落。 路过行人的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温府前夜的那场大火,除了把温浮欢和温书麒拉进了地狱以外,并没有改变这个小城镇以及百姓们分毫。 他们依旧笑容满面,开心热络。 温浮欢放下被温书麒掀开的车窗帘子,淡声道:“别看了,看到别人一家人团圆和睦,不难受吗?” 温书麒转身靠着车壁坐好,闷声道:“……原本我们也可以这般团员和睦的!都是那场大火毁了这一切!” “不,是有人放了这场大火,才毁了这一切!而那个人一定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温浮欢恨声道。 “姐姐……” “小姐,官府到了!”柳儿的声音传来,马车亦缓缓停下。 温浮欢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大步走进了官府。 仵作给出的解释和昨天柳儿所说大致一样,死者们全部都是被杀死之后,才被大火焚烧的,死因多半都是一剑割喉,干净利落! “这么说,温家的这场失火不是意外,而真的是有人蓄意谋杀了!”卢老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苍白。 温家那么大的家族,在一夜间被人灭门,百余口人全部被杀……这样惊天的大案,他的官位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第144章 徐嬷嬷清醒 温浮欢冷眼睨着卢老爷。 她知道他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不是哀叹温家死去的百余口人,而是担心这场灭门惨案会影响他的仕途。 果然,卢老爷回过神来,把温浮欢单独叫到了内堂之中。 刚一走进内堂,卢老爷给温浮欢跪了下来。 温浮欢装作受到了惊吓,忙弯身去扶卢老爷:“大人这是做什么?” “温小姐,本官知道温家遭此劫难,你和温少爷都十分难过,本官也很是痛心,可是樊城太平了十几二十年了,从未出过大的岔子,若是这件事呈报帝京,皇上一定会派人前来调查,届时樊城一定会被闹得天翻地覆!” 温老爷苦着脸,摆出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只可惜他这副模样落在温浮欢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可笑。 什么太平日子,什么会被闹得天翻地覆,说白了卢老爷还是害怕这件事惊动圣上,圣上遣了钦差前来,到时候温家的灭门案能不能查清楚还两说,只怕卢老爷为官这十几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都会被翻个底朝天吧? 亏得他居然能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卢大人的意思是?”温浮欢蹙起眉头,故作不解的问。 “我希望温小姐能让我把这件案子,以普通的失火案来结案!” 不等温浮欢问,卢老爷急忙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有就此结束调查的意思,我还是会倾尽官府的力量,一定把凶手抓捕归案,还温家百余口人一个公道!” 普通的失火案和灭门惨案,自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哪怕死了再多的人,也不会引起朝廷和皇上的关注。 卢老爷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真好。 不过温浮欢也没指望官府能查出来什么,以什么名头结案并不重要,反而卢老爷既然有求于她,那么她若要自己调查,行事反而会方便许多。 更重要的是,只觉告诉温浮欢,温家惨遭灭门,似乎和帝京里的人脱不了干系,她不能贸贸然的打草惊蛇。 于是,温浮欢扶起卢老爷道:“大人思虑周全,欢儿岂有拒绝的道理?不过我温家上下百余口人被杀,这件事我一定要得到个结果!” 卢老爷松了口气,忙殷勤道:“那是自然,只要温小姐肯答应本官以失火案结案,小姐想要怎么查,本官一定配合!” 温浮欢于是提出要见徐嬷嬷。 徐嬷嬷被关在了官府的大牢里,不知道有没有请大夫看过,总之整个人还是像昨日那般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一见到有人接近,她就缩到了角落里,抱着头不停地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韩雷说从带回来就是这样,一直喊了一晚上了。 不要杀我——这起码说明,确实有人在温府大肆杀戮,而且很显然被徐嬷嬷看到了,至于她为什么还活着,就不得而知了。 必须得让徐嬷嬷清醒过来,才能知道除夕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浮欢要求把徐嬷嬷带走,卢老爷应允了。 回到别院,她立刻让柳儿去请了大夫,来替徐嬷嬷诊治。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望闻问切过后,便捋着下巴上的山羊须,说:“她这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得了失心疯了!” “失心疯?” “是啊!这病可不好治,有的人一两天就好了,有的人一两年也好不了,甚至还有的人一辈子也就这样……” 老大夫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柳儿一把匕首横在了脖颈处。 “少废话,你就说能治不能治?不能治的话,我要了你的老命!”她恶狠狠的道。 柳儿平时都是温言软语的,这猛地阴狠起来,别说老大夫受不了,就连一旁的温书麒都被吓到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不过柳儿这招还真管用,老大夫立刻点头如捣蒜。 “能治!能治!小老儿这就开药!” “哼!” 柳儿冷哼了一声,将匕首收回鞘里,看着老大夫写完药方,便和他一起回药房抓药去了。 温浮欢瞧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温书麒,安抚道:“你没事吧?柳儿她……” 温书麒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的话,道:“我懂的,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柳儿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尽快医好徐嬷嬷的病,查出温府灭门的真相!!” “你明白就好!” 温浮欢目光柔和的望着温书麒,发现这个原本有些不谙世事的少年,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成长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只是不知道这种被命运所逼迫的成长,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 自打温家被灭门后,温浮欢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眠,就算勉强睡着了,梦里梦外也都是殷老夫人和秦氏等人的血淋淋的脸,以及浑身被烈焰包裹的画面。 这一夜同样不例外。 就在她被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魇住的时候,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沉寂的夜晚,也惊醒了梦里的温浮欢。 叫声是从别院西厢房传出的,那里住的正是徐嬷嬷。 温浮欢登时坐起身来,不由分说的下了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就冲了出去。 她来到西厢房内。 房间里的烛火熄灭了,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 温浮欢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徐嬷嬷,而她身上被斜着劈了一刀,从额头蔓延至下颌,横惯了整张脸,最后延伸至胸前。 温浮欢疾步上前,抱住徐嬷嬷,迭声唤道:“徐嬷嬷,徐嬷嬷,徐嬷嬷——你醒一醒!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她大约是唯一一个知道温家在除夕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她不能死!她要是死了,线索就真的断了! 被温浮欢这么剧烈的摇晃了一通,徐嬷嬷竟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眼神也不似早前的浑浊消散,而是满目清明。 她伸出手,用力抓住温浮欢的胳膊。 “二……二小姐!” “徐嬷嬷,你认得我了?你认得我了!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温浮欢疾声问道。 第145章 灭门线索 这时候,温书麒和柳儿也闻声赶了过来。 两人齐齐望着奄奄一息的徐嬷嬷。 徐嬷嬷刚想回答温浮欢的问题,一张口,嘴里就涌出了许多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衫,而她兀自喃喃道:“黑衣人……一群蒙面的黑衣人闯进了温家,见人就杀……” “黑衣人?什么样的黑衣人?你可知他们的身份?” “不…不知道……”徐嬷嬷艰难的摇了摇头,费力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绢帕包裹的物件儿,塞进温浮欢手里。 “收好这个,去…去赢都,找薛…薛…薛……” 徐嬷嬷终究没能说出那个名字,便栽倒在温浮欢怀里,抬起的右手无力的委顿到地上,没了气息。 “徐嬷嬷,徐嬷嬷,你醒一醒!你把话说清楚啊!” 温浮欢再次用力的摇晃徐嬷嬷,只可惜这次她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她攥紧了手,被徐嬷嬷塞进手里的物件儿咯疼了她的手掌心。 温浮欢把绢帕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龙纹玉玦,似乎是男儿的随身佩戴之物,玉质莹润剔透,只是下坠的穗子有些暗红,仿佛有些年份了。 不仅是温浮欢,温书麒和柳儿也被徐嬷嬷留下的东西和只言片语,搅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 至此,温家灭门事件的唯一知情者,或者说知道温家过去的人,如今也死了! 温浮欢又陷入了重重迷雾中。 她站起身,低垂的眉眼掩去了大半的情绪,吩咐道:“天亮后,去棺材铺子让人再多打一副棺材,把徐嬷嬷和其他人一同殓了吧!” “是,小姐。” 温浮欢情绪低沉的走出西厢房,抬眼间见到百里炎从外面回来。 百里炎疾步走到她面前,一脸愧疚的摇了摇头,比划道:“那人逃走的早,轻功又极好,我没能追上,对不起!” “不怪你,他既然敢冒险来杀人,必然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 温浮欢拍了拍他的肩膀,缓步走回了房间。 温书麒和柳儿一前一后从西厢房走出。 见到怔怔站在院中央的百里炎,柳儿上前道:“徐嬷嬷死了,线索这次是真的断了,不过……我们好像快要回去了!” 百里炎蓦地转头看向柳儿,不解的眼神似乎在问,她所谓的回去是回哪里——被烧毁的温家,帝京还是……无欢谷? 柳儿也不解释,只略一点头,便出门去了。 温浮欢回到房间后,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在想徐嬷嬷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她让她去赢都,找一个姓薛的人,至于为什么要找他,找他做什么,徐嬷嬷都没来得及说。 这可真的难住了温浮欢。 赢都是琉安国的帝京,繁华阜盛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人口多达几十万,其中姓薛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想要从中找到徐嬷嬷所说的那一个,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薛?” 温浮欢默念着这个姓,脑海里倏然掠过一个名字,一个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官员,一个帝京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 徐嬷嬷让她找的那个薛姓的人,会是他吗? …… 樊城距离帝京赢都逾千里,坐马车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算是快马加鞭的连夜赶路,也得二十天,而找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温浮欢决定先处理好温府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眼下最首要的便是温家百余口人的丧葬之事。 不管有没有查到线索,也不管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毕竟逝者已矣,死因也已经查明,入土为安方是上策。 在举行丧礼的时候,温浮欢发现有些蹊跷。 照殷老夫人生前所说,温家世代居住在樊城,可是除了一些生意上有来往、或者像卢家这样有些交情的人家以外,温家在樊城并没有关系或近或远的亲戚。 就连罗氏和秦氏的娘家,似乎都没什么联系。 这让温浮欢越来越怀疑,温家或许真的是断绝了和一切亲朋故旧的联系,在很多年以前搬到樊城来的。 迁离故地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为什么殷老夫人要一再否认,并且还因此和她生气呢? 跪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温浮欢只觉得脑子里被一团又一团的迷雾笼罩,几乎看不清方向,辩不出真假。 不过直觉告诉她,去往帝京,找到徐嬷嬷口中那个姓薛的人,或许能够解开她心里所有的疑问。 “小姐,卢夫人带着卢家少爷们来了!”柳儿从旁提醒道。 温浮欢收回漂浮不定的心神,抬眼看向一袭藏青色狐裘,缓步走来的温雅妇人。 卢夫人本是不打算来的,但是温、卢两家素来交好的事情,樊城人尽皆知,如今殷老夫人新丧,她便迫不及待的疏远关系,只怕惹人非议。 还有一个原因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火虽然烧毁了温家大宅,但是温家在樊城还有不少门面,另外庄子上也有相当多的田地,这些可都是让人眼红的! 而如今,温家就只剩下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姐和一个不成气候的少爷了! 思及此,卢夫人疾走两步,握住了迎上前来的温浮欢的手。 “这可人疼的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卢府找我们!你和三少爷如今住在哪里呢?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身子!” “多谢夫人关心,欢儿和书麒过得还算可以。”温浮欢低眉顺目道。 卢夫人还以为温家惨遭灭门的事情,让温浮欢受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于是趁机道:“要我说呀,你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也该是时候寻个依靠了,否则温家如今这一摊子事,单靠你们弱女幼弟,怎么担得起来呢?” 许是见温浮欢没说话,卢夫人还以为她心动了,继续道:“放眼樊城,我家帆儿虽说不是年轻公子里拔尖儿的,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我两家又交好,你若能嫁于帆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本来嘛,卢夫人在温家人的丧礼上提起结亲的事,已是失礼,惹得一旁的温书麒频频皱眉头,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彻底惹毛了温书麒。 第146章 不识抬举 只见卢夫人摆出一副温婉端庄的笑脸,轻拍着温浮欢的手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帆儿以正妻之礼,迎你进门的!” 言外之意,便是要温浮欢嫁给卢明帆为妾了! 这下别说温书麒了,就是随着卢夫人一起来的卢家三兄妹,都是一脸诧异,卢明帆更是着急道:“娘,你说什么呢?欢儿妹妹怎么能给我做妾呢?” 以后怎么样不知道,但是现在的卢明帆打心底觉得,只要温浮欢肯嫁给他,别说是妾室了,就连通房丫头,他都不会留一个。 可是卢夫人居然打算让温浮欢给她做妾,这不是摆明了在羞辱温浮欢吗? 卢明帆还想再说什么,被卢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斥道:“你给我闭嘴!没见我正在同温小姐谈话吗?” 她转而看向温浮欢,换了一副笑脸问道:“不知道温小姐意下如何?” 温浮欢自然知道卢夫人在盘算什么。 原来温家和殷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她就多次提及结亲的事,不过是看中了温家的家财和殷老夫人的能力。 那会儿只要能娶到温浮欢,别说是卢家少爷的正妻了,就是当家主母的位置,卢夫人只怕也是肯让出来的。 可是如今殷老夫人没了,温家虽说大不如前,可毕竟还是有些实力的。 卢夫人既不想放弃这块肥肉,却也舍不得卢明帆正妻的位置,便看着温浮欢姐弟年幼,想要趁人之危,让温浮欢嫁给卢明帆做妾。 她想的倒是挺不错,只可惜别说温浮欢了,就是温书麒都绝不会让她如愿。 不等温浮欢开口,温书麒便挡在她身前,先一步回绝道:“卢夫人,先不说老夫人新丧,姐姐需守孝三年,就是三年守孝期满,我姐姐一个孤女,没有任何身家背景,只怕也不敢高攀令郎,还请夫人收回刚才所言吧!” 被人当面拒绝,卢夫人的脸色有些难堪,不过她没有立刻发火,而是转头看向温浮欢。 “令弟年幼,怕是不能替做姐姐的拿主意,我还是听一听温小姐的……” 不等卢夫人把话说完,温浮欢便抬起低垂了许久的头,露出一个客气却疏离的浅笑,淡声道:“家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夫人若没别的什么事,请恕欢儿招待不周!” 语毕,温浮欢福了福身,便回到灵前跪下来,再不理会任何人。 卢夫人气的浑身直颤,却又不好当场发火,只在心里暗暗骂道:“这个不识抬举的臭丫头,让你给我家帆儿做妾,那是瞧得起你,竟还给脸不要脸了!” 卢夫人越想越生气,重重的一拂袖子,连香也没上,径自转身离开了。 卢明帆目光惭愧的看了温浮欢一眼,便追着卢夫人喊道:“娘,你等等我,娶亲的事可以再商量嘛……” 卢明琛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殷老夫人等人的灵前,点燃了三炷香,对着灵位拜了几拜。 “……我娘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就是这样,凡事最先考虑的莫过于一个‘利’字!”他低声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道理,我懂!” 望着她淡然恬静的面庞,卢明琛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那天问我一直装作谦和有礼累不累,那你呢?分明娇花儿般的女子,分明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偏偏比二十多岁的男子还要坚强,你累吗?” 温浮欢不由得一怔。 累么? 这种状态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了,一直持续了将近十年,现在她都已经忘了累是什么感觉了! 于是,她冲着卢明琛摇了摇头:“习惯了就好了!” 这种话,让卢明琛心底突然生出无限凄凉,为她,也为自己! “其实以卢大少爷的能力,不管去到哪里,都能一展抱负,何必要拘泥于一个小小的卢府呢?”温浮欢淡声道。 卢明琛也怔了一下,旋即轻笑道:“温小姐说的对,在下受教了,告辞!” 他略一拱手,转身大步走出了灵堂,只觉得身心无比轻松。 …… 将殷老夫人等人入土为安之后,温浮欢便开始计划前往帝京的事情。 不管最后能不能顺利找到那个姓薛的人,她都一定要非去一趟帝京不可,她也是时候该回去向那个人复命了。 在回帝京之前,温浮欢还得先重整温家。 温家大宅虽然被烧毁了,殷老夫人等温家的当家人也都死了,但是只要她还活着,温家就不会散! 然而重整温家需要大量的资金,而温浮欢手头上的钱已经不多了。 坐在正屋的黄杨木桌旁,温浮欢看了一眼在座的三个人,开门见山的说:“我计算了一下,不管是修整被烧毁的温家大宅,还是去帝京找人,都需要用钱,大概也就一万两左右吧!你们可有什么赚钱的好法子?”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筹莫展。 一万两白银,那是什么概念啊? 这么说吧,在樊城,十几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下一个下人,一百两银子就是一户人家大半年的花销,一千两银子便可以买下一座普通的三进院落,一万两银子几乎就可以买下西城郊三分之一的土地了。 这么多钱,他们怎么赚的来啊? 柳儿和百里炎是没什么办法了,他们素来只会花钱,哪里挣过钱呢? 温书麒虽然也没挣过钱,但是他对温家每年的收入来源,多少有些了解,于是道:“温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庄子上的田租年底算,各个铺子门面的的收入年后结,如今已经过了年,想必再过几天就是结算铺子门面收入的时候了!” “此话当真?” “嗯,不过具体的数额,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每年大概都会有三万两以上的进账!” “三万两!!!” 柳儿吃惊的瞪大了双眼,那得是多少钱啊! 她不是不知道温家家大业大,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温家的家业竟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光是铺子门面的收入,每年就有三万两的进账! 温浮欢也有些吃惊,但是她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这么多的钱,只怕不好收回来吧!” 第147章 宴无好宴 温浮欢说的没错,那些铺子和门面的掌柜都是温老太爷在世时雇下的人,温老太爷去世后,生意上的事便由温承泰接手。 温承泰虽然在殷老夫人面前毕恭毕敬,甚至有些唯唯诺诺,但是在那些掌柜面前却是极有威严的。 这些年,他恩威并施,早就把那些掌柜们变成了自己人。 他们除了温承泰和殷老夫人,几乎谁的面子都不给。 每年正月例行的收入结算,只要去的人不是温承泰,哪怕是温承泰信任的长子温书恒,都不会在那些掌柜面前讨得一点好处。 他们每次都要万般刁难,才肯结算收入,而这还是看在温承泰的面子上。 如今殷老夫人死了,温承泰也死了,幸存下来的温浮欢和温书麒,虽说一个是长房的嫡女,一个是三房的少爷,但是在那些掌柜们眼里,他们说的话,只怕还没问温承泰的一个跟班的有分量。 “想要从他们手里讨得收入,着实不易!”温书麒深深叹了口气,眉头紧皱道。 柳儿闻言,气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岂有此理!他们不过受雇于人,我们才是东家!哪有被雇的人为难东家的道理?难道就不怕东家解雇了他们?” “解雇?呵,你想的太简单了!一来他们先是跟随了老太爷好几年,后又帮衬二叔,温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家业,他们功不可没,自然有些倚功的意思;二来他们经营铺子和门面多年,已经有了稳定的基础和一些固定的常客,想要动他们,谈何容易?” 温书麒年纪不大,分析起问题来倒是头头是道,竟让柳儿一时无话可说。 柳儿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由着他们为所欲为,把原本该交给温家的钱吞了不成?” “呵,想吞下那么多的钱,也得有足够大的胃口才行,不然最后只能被撑死!”温浮欢微眯了眼,冷哼道。 温书麒陡然一惊,望着温浮欢道:“姐姐该不会是想……”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温书麒现在已经彻底看清楚了,温浮欢根本不是那个在殷老夫人面前表现出的、端庄温婉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冷静理智到可怕的女子。 要不然也不会在温家刚刚被灭门,普通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已经着手调查凶手和计划报仇了! 所以一听到温浮欢提到“死”字,温书麒便本能的以为,温浮欢要杀了那些掌柜们——虽然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干脆利落的法子! 温书麒猛地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的想法甩出去,暗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血腥了? 温浮欢不知道温书麒的所思所想,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会杀了那些掌柜们,于是淡声解释道:“放心吧!他们那些人既是温家的功臣,又是铺子门面的支柱,我不会傻到自毁温家基业的!” 这下可把其他的三个人整迷糊了。 “那……小姐的意思是?”柳儿皱眉问道。 “自然是要盛情邀请他们,然后好好的温言相谈了!”温浮欢清浅的一笑,如出水芙蓉般的浅笑落在三人眼中,却莫名的让人后脊背顿起了一阵寒意。 “柳儿,你先去云来坊定上几桌酒席,然后再给各个掌柜们发请帖,邀请他们在正月十五前来,一起吃酒赏花灯!”温浮欢吩咐道。 “是,小姐。”柳儿喏喏的应了。 温书麒和百里炎则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都说宴无好宴,温浮欢这邀请背后,该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吧?——他们忍不住如是想。 看来这么想的人不止是温书麒和柳儿他们,还有温家那些铺子店面的掌柜们。 正月十五当晚,樊城的街市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花草树木的,也有飞禽走兽的,还有从西域传进来的走马灯,栩栩如生的画面在烛火的映衬下,转动起来的时候煞是好看。 街市上的善男信女们几乎都提着花灯,没有提花灯的人则凑到猜灯谜的摊位前,准备靠聪明才智赢得一盏花灯赠予佳人。 相对于外面的喧哗和热闹,云来坊二楼的气氛就有些冷清,甚至是阴诡了! 二楼最大的雅舍内,正中央摆了一张朱漆花梨木的圆桌,桌上摆满了精致可口的菜肴,一旁的小火炉上还温好了酒。 可是桌边却只坐了温浮欢和温书麒两个人。 温书麒有些惴惴,不时拿眼偷觑一下温浮欢,只见后者双眼微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什么时辰了?”温浮欢突然启唇问道,眼睛仍旧微微阖着。 柳儿为难的看了一眼温书麒,老实回答道:“回小姐,已经快要接近亥时了!” “亥时,呵!” 温浮欢缓缓睁开眼,纤长的食指轻击桌面,一下一下、不急不缓的声音仿佛敲在在场其他人的心上,如擂鼓一般。 温书麒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道:“姐姐,我看我们还是别等了,他们多半是不会来了!” 他这么说已经有所保留了。 在温书麒看来,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那些掌柜们铁定是不会来的。 温浮欢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般,兀自问道:“你确定请柬可全都送到了?时辰也没有写错?” “是,请柬我是挨个送到他们府上的,时辰写得是戌时,我核对了三遍,绝不会有错!”柳儿回道。 这时,百里炎从外面进来,比划道:“高掌柜的妾室过二十岁生辰,在家中举办了筵席,别的掌柜都前去恭贺了!” 原以为百里炎能带回来什么消息,缓一缓温浮欢的怒气,没想到消息是带回来了,却是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果然,温浮欢闻言,眸光骤然变冷,轻哼道:“一个妾室的生辰,也要这般大张旗鼓,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她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温书麒急忙一边起身追上她,一边问道:“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回别院吗?” 温浮欢顿住脚步,眯眼轻笑道:“回别院做什么?今儿个既然是高掌柜妾室的二十岁生辰,我们身为东家,自然是要亲临恭贺的!哼!” 第148章 上门要债 望着温浮欢冷艳清绝的背影,温书麒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像是要去恭贺的,而更像是去砸场子的。 思及此,温书麒急的一跺脚,忙又追了上去。 柳儿和百里炎虽然也有些着急,却不像温书麒那样急切,充其量也就是担心温浮欢在那一群老古董那里吃了亏。 在他们看来,温浮欢这般没有耐心的一个人,等那些掌柜们等了一个时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是他们给脸不要脸,接下来就别怪温浮欢不客气了! 高掌柜的府邸同云来坊不过两条街的距离,门前灯笼高挂,门外人来车往,门内笙歌阵阵,倒是一番极热闹的景象。 都说民以食为天,钱财次之,所以除了蒋家经营的粮号,最属高掌柜经营的钱庄生意红火了,他因此也成为除了温承泰以外,各个掌柜们马首是瞻的对象。 高掌柜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身形肥硕臃肿,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精明,生平两大喜好便是爱财和好色,新娶的一房妾室比她的女儿还要小上两岁。 这次所谓的生辰宴,便是为这位刚进门的妾室举办的。 此人狡猾刁钻,极难对付,这次的生辰宴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为妾室庆生,实际上就是想让温浮欢下不来台,给这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个下马威! 不过高掌柜到底轻视了温浮欢。 她哪里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她分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狼,连眼神里都闪烁着嗜血的红光,随时随地把惹怒她的人撕成碎片! 快到达高府门前时,温书麒再次拦住了温浮欢,正色劝道:“姐姐,要不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下次再找他们谈判吧?高掌柜……不太好对付!” 温浮欢回头望着他。 “从长计议?下次?书麒,你要明白,就算我们等得,祖母和温家百余口人的大仇可等不得!高掌柜是难对付没错,可这同时也意味着——只要制服了他,其他人就好解决的多了!” 说罢,她便抬脚迈上了高府的石阶。 门口的小厮许是得了高掌柜的吩咐,一见到温家的人来,立刻上前拦住,问道:“小姐可有请柬?” “没有。”温浮欢冷声道。 “不好意思,我家主人正在府中宴客,没有请柬的人一律不得入内,还请小姐……” 不等小厮把话说完,温浮欢已经一把推开他,冷冷丢下一句“滚开”,就径直向府内走去。 小厮还想上前再栏,被随后赶到的百里炎挡住了。 他二话没说,只拔出剑挡在小厮面前,剑锋凛冽的寒芒和百里炎那张满布疤痕的狰狞脸庞,让小厮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再不敢动弹分毫。 根据百里炎提供的消息,温浮欢直接走到宴客的暖阁。 高掌柜在上首坐着,其他掌柜们分别坐在下首的两边,中央的空地上,一群衣着露骨的舞姬正扭动玲珑曼妙的身躯,合着靡丽的乐曲跳舞。 暖阁大门紧闭,里面燃放了许多火盆,暖风和脂粉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温浮欢飞起一脚,踹开了暖阁紧闭的木门,巨大的声响使得暖阁内的众人一阵,乐师和舞姬也停下了奏乐和跳舞。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门口处。 高掌柜放开怀里脸色酡红的妾室,眯缝着细长的眼睛,看向门口处一袭雪色狐裘,容颜潋滟如清贵谪仙般的女子。 他自认为活了大半生,燕瘦环肥,清丽妩媚,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却从未见过这般风姿谲潋、芳华绝代的佳人。 不,他见过的! 那还是十年前,在人群中对温家长房夫人的惊鸿一瞥,登时便惊为天人,暗道人世间怎么会有这般顾盼回眸,便可倾城倾国的女子? 如今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虽说不及当初那位夫人的姿容,却也有七八分的潋滟神姿,而且比起那位夫人,此女子身上更多了几分冷艳孤傲,还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仿若渗进了骨血里的妩媚冶艳。 远观若仙,细看更似妖,而且是灵山仙林中的修炼成精的狐妖。 不等旁人提醒,高掌柜已然猜到了温浮欢的身份,甚至来意。 他大笑着站起身,快步走到温浮欢面前,道:“不知道温二小姐来访,高某有失远迎,还望二小姐见谅!见谅啊!哈哈哈哈!” 高掌柜表面上对温浮欢客客气气,实际上却在用一种轻蔑,甚至有些轻佻的眼神打量她,觉得她虽然美丽高贵,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没经过什么风浪的黄毛丫头。 放眼温家,也就只有殷老夫人和温二爷,能让他高掌柜甘心佩服,其他人……呵,他才不会放在眼里。 温浮欢觉察出他眼神里的轻佻,心底一阵嫌恶。 她轻飘飘的瞥了高掌柜一眼,径直绕过他,毫不客气的走到上首的主座上坐下,在高掌柜诧异的目光中,身子微微前倾的睨着他。 “如果我不肯见谅呢?” “什么?” 高掌柜一没想到温浮欢这么大胆,竟直接在他的位置上落座,二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给他留情面。 意外之余,高掌柜微愠道:“温小姐若是诚心来道贺的,高某热烈欢迎,可温小姐若是存心来找茬的,就休怪高某……” “高掌柜意欲如何?” 温浮欢眯起眼,眸子里迸射出的寒芒让高掌柜陡然一惊,竟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暗叹这丫头好强的威压。 温浮欢则冷哼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淡声道:“实话说吧!我今儿个既不是来道贺的,也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收账的!” 她双手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清冷的目光一一掠过座下众人,神情气质竟颇有几分殷老夫人的巾帼气度。 “这历年正月初十就该清算的账目,如今已经拖了整整五天!我温家是出了点意外没错,诸位该不会因此欺我温家无人吧?” 温浮欢的一席话,让在座许多掌柜的脸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不过他们都是老油条了,岂会因为她几句话就妥协呢? 第149章 就是威胁你了 高掌柜更是摆出一副商人市侩的嘴脸,打着哈哈道:“温小姐这说的是哪里话?温家怎么就没人了?温家不是还有二小姐和三少爷么?” 只不过这两个成不了气候的毛孩子,有也等于没有罢了。 温浮欢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顺势道:“高掌柜说的是,如今三弟年幼,欢儿虽不才生为女子,却也不得不扛起复兴温家的大任,都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趁着诸位都在,咱们把去年的账目清算一下如何?” 见温浮欢打定主意向他们要钱,掌柜们一个两个都有些舍不得,毕竟要交出去的可都是一笔笔不小的数目。 正所谓出钱如放血,一下子放掉他们那么多血,他们不心疼才怪! 要说这人呐还真是奇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给人家便还给人家了,可一旦有可能不用还的时候,他们就会私心的认为,这东西已经是自己的了。 所以温家一出事,那些掌柜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温家遭逢此大难多么不幸,而是去年一整年的收入,就可以装进自自己腰包里了! 以至于那些钱在手里攥得时间长了,他们就觉得那些钱就是自己的钱了。 如今温浮欢再来伸手要,他们自然是千般万般的不愿给! 高掌柜的收入最多,也最不想交给温浮欢。 他摆摆手,命人搬过来一张椅子坐下。 “温小姐,不是我们不想同温小姐清算账目,是往年这账目,都是二老爷来和我们清算的,换做旁人我们可信不过!” “你这分明是耍无赖!”随侍一旁的柳儿气道。 温承泰都已经死了,不换人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温承泰的鬼魂来和他们清算么?吓不死他们! 高掌柜瞟了柳儿一眼,略显不悦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主人家谈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 他又看向温浮欢,轻嗤道:“温小姐,看来温家真是败落了,连个丫头都教不好了!” “温家是不是败落了,高掌柜说了可不算,至于我的丫头教得好不好,也轮不到外人来批评!” 温浮欢不留情面的驳回了高掌柜的话,同时又道:“高掌柜还是把话挑明了吧!你要怎样才肯清算账目呢?” “温小姐是个爽快人,那高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要么让二老爷亲自来和我们清算,要么……温小姐同高某成了自己人,我们自然就信得过了!” 成为自己人的方法有很多,高掌柜所指的无疑是最龌龊下流的那一种。 想要温浮欢委身于他,简直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温书麒是和温浮欢一起进来的。 他自认为耐力极好,哪怕刚刚高掌柜诸般出言不逊,他都能沉默处之,可是高掌柜居然开温浮欢的玩笑,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了。 “高籍朋,你别太过分了!”温书麒怒声道。 “高某是认真的,还请温小姐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也别考虑太久了,否则高某过几日又新娶了姨娘回来,只怕温小姐连妾都做不成了,哈哈哈哈哈!” 高掌柜说完,自己倒颇觉得意的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绝于耳的笑声让温书麒脸色通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跑到温浮欢面前,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手腕,愤声道:“算了,钱我们不要了,我不能让姐姐在这里受他们的调戏!” 温浮欢脸色如常,伸手按住了温书麒,轻摇了摇头。 “姐姐!”温书麒疾唤。 “相信我!” 温浮欢只说了三个字,便重新看向高掌柜,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倒把其他人笑得莫名其妙了。 他们纷纷止住笑,疑惑的望着兀自笑得欢喜的温浮欢。 高掌柜也一头雾水,问道:“温小姐笑什么?” 温浮欢把玩着手里的白瓷酒盅,漫不经心的道:“我在笑有些人的妻儿都不知所踪了,还有心思纳妾!” 她抬眸,凝着高掌柜:“高掌柜说,这是不是很好笑?” “你说什么?什么妻儿?什么不知所踪?温小姐该不会想拿我的妻子和儿子来威胁我吧?就凭你,也想抓住我的……” 高掌柜话还没说完,一个身穿青布夹衫的小厮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老爷,不…不好了,夫人和小少爷……不见了!” 高掌柜浑身一震,瞪着小厮,疾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夫人和小少爷不见了!” 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并解释道:“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奴才带人在街市上四处都找过了,就是没看到夫人和小少爷的人影儿!”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保护不好!” 高掌柜正欲拎起椅子摔过去,陡然想起温浮欢刚刚的话。 他转身怒视温浮欢,沉声质问道:“你把我的妻儿怎么样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高掌柜老来得子,对这个比他小了二十岁的娇妻和刚满六岁的儿子甚是疼爱,他的儿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高掌柜越着急,温浮欢就越轻松。 她起身走到高掌柜面前,慢条斯理的说:“高掌柜放心吧!我只是请尊夫人和令郎去喝喝茶而已,等到账目清算完毕,我自然会让人把他们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你这是绑架,信不信我……” “怎样?高掌柜是想报官吗?可以啊!” 温浮欢朝大门口伸出手,“请!不过到时候,我就不敢保证他们的性命了!” 高掌柜瞪着温浮欢,愤怒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温浮欢则好像看不到他眼里的愤怒似的,兀自微笑道:“高掌柜放心,账目清算的事情,我可以让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也别考虑太久了,我怕尊夫人和令郎等不及!” “你!” 高掌柜怒火中烧,却拿温浮欢没办法。 最后,他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道:“来人,把账册拿出来!” 温浮欢满意的笑了笑,环视其他人道:“诸位呢?” 谁不知道高掌柜对他的妻儿保护得紧,每次出门都有五六个人跟着,就这样还被温浮欢掳了去,想要掳走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思及此,其他掌柜们纷纷点头,表示这就回去取账册。 “不必了,让管事的送过来就行,我们今儿个就在这里,把账目一并清算了!”温浮欢如是道。 第150章 帝京之行 从高府出来的时候,温浮欢手里攥了厚厚的一沓银票,一共是三万七千五百两,比预计的数目还多了七千五百两。 临离开的时候,她听到掌柜中有人在她背后小声嘟囔,说她是土匪,说她没有半分千金小姐的端庄和仪态。 温浮欢不禁在心底冷笑。 人在穷困潦倒、生死关头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 那种时候,千金小姐的端庄和仪态能换来一顿饱饭吗?很显然不能!它只会让一个人因为无谓的自尊,而活活饿死! 高府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温浮欢一边探身上了马车,一边吩咐百里炎:“高掌柜的妻儿可以送回去了!” 百里炎点了点头,领命离开了。 马车咿呀前行,温书麒一直沉默不语。 “……有话就说,憋着算怎么回事?”温浮欢瞥了他一眼,问道。 温书麒犹豫半晌,方道:“姐姐,你不觉得绑架别人的妻儿,逼人家就范的做法……不太好吗?” “是不太好!” 温浮欢抬眼瞧着他,一本正经的说:“所以只能用一次,记住了吗?” “啊?” “哈哈哈!” “哎呀,三少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然怎么对付那些掌柜们?他们可都是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不说,还又臭又硬!”柳儿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车帘传来。 温书麒细想也是,便不再多说什么。 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温浮欢才幽幽启唇道:“书麒,我……要走了!” 不是不知道她会走,不是不知道她要报仇的决心,可真当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温书麒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低垂了头,闷闷的应了声:“唔!” “温家,就靠你了!” “姐姐……” 温书麒蓦地抬起头,清澈如山泉的眸子里噙着泪水。 他想说,让温浮欢不要走,或者让自己和她一起走,可是……他说不出口! 温家的灭门惨案需要有人去查清楚,温家的大仇需要有人去报,而温家也需要有人来重整……温家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们注定无法一起同行。 其实他心里清楚的,一旦温浮欢解决了重整温家的障碍,她就会离开,去帝京找徐嬷嬷口中那个姓薛的人! 他以为,高掌柜那些难缠的存在,会留住温浮欢…… 可是他错了! 她想要走,任谁都留不住! 温书麒抹了把眼泪,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哽咽道:“姐姐放心走吧!我一定会重整温家,让温家回到大火前的富庶繁荣,只希望姐姐记得,在偏安一隅的樊城,还有我这么个弟弟,我和温家始终都是姐姐背后最有力的支持!” 温浮欢伸手轻抚他的头,点头道:“好,好,我会记得的!” 温书麒抬起朦胧的泪眼。 “姐姐还会回来的,对吗?” 温浮欢一噎,凝着他认真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否定的答案。 于是,她点点头。 “嗯,我会回来的!” “我信姐姐!”温书麒抽了抽鼻子,目光坚定的说。 …… 在一个冬日的清晨,天空飘起漫天飞雪的时候,温浮欢谁都没有告诉,独自坐上马车离开了。 她终究还是不习惯面对面的告别,所以只能不告而别。 马车驶出樊城。 温浮欢掀开后车窗厚重的帘子,看向这座高大的城门口,鲜艳谲潋的朝霞把它映衬的光芒夺目,如一幅美轮美奂的山水画卷。 归去仍是来时路。 不同的是,来时是迎着盛夏的酷暑,走的时候却已是飘雪的寒冬。 不过短短数月,温浮欢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因为经历了在谷中数年都不曾经历过的尔虞我诈、波诡云谲。 她也终于从一个纯粹的杀手,变成了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漫天的鹅毛飞雪中,樊城高大的城门楼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冲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奋力的招手相送。 隔着太远的距离,温浮欢看不清温书麒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挥动的手臂所表达的依依不舍。 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她放下车窗帘,转身坐回车里,背靠着车壁,缓缓阖上了眼睛。 如若不幸,今日一别,再无相见! …… 马车行驶了整整一个月,才抵达赢都。 作为琉安国的帝京,赢都的繁华埠盛令樊城望尘莫及。 巍峨高耸的城门楼气势恢宏,前面是一座横跨护城河的坚实的机关桥,城门楼两旁和楼上随处可见守卫和巡逻的士兵,身着铠甲,手持长枪。 门口处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帝京内更是高楼府院鳞次栉比,街道四通八达,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各种铺子里也是顾客盈门,热闹程度可见一斑。 温浮欢他们此前虽说也生活在帝京,却是在距离帝京甚远的无欢谷,从未真正见识过帝京的莺燕和繁华。 如今置身赢都城内,温浮欢倒还好,凡事都能做到宠辱不惊,可柳儿却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瞧瞧。 “小……” 她刚一张嘴,便触到了温浮欢警告的眼神,立刻改口道:“少爷,这帝京就是不一样,比樊城繁华多了!” 柳儿咋咋呼呼的叫声,引起了路人的侧目,纷纷腹诽这是打哪儿来的乡下小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过他的主子倒是生得不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乍一看像个女子,可那眉宇间的冷冽和英气,却又同一般的男儿无异,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浮欢虽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也不太想引人注意,否则她也不会一路女扮男装了——出门在外,男儿身份总比女儿身要方便得多。 不过现在看来,她想要低调的愿望,要被柳儿搅和了。 温浮欢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拉了一把正在脂粉摊位前流连的柳儿,明明咬着牙,却强装微笑道:“别看了,忘了你现在是男儿身了吗?” 柳儿恍然大悟,急忙把手里的胭脂丢回摊子上,惴惴的盯着脚尖。 “……先找个客栈住下吧!”温浮欢无奈摇头。 这时,前方突然热闹了起来。 第151章 拔刀相助 温浮欢远远望去,只见六名衣着不俗的带刀侍卫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两两比肩而行,在最前方开路。 侍卫后面是一辆绛色镶有白铜刻花的马车,车围子用锦缎制成,缀以玻璃和珠宝,四角分别垂有坠珠的穗子,华丽至极。 马车两旁各有一名样貌明丽,身段窈窕的侍婢,手拈锦帕,迤逦而行的婀娜姿态竟是比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端庄几分。 马车后面另外还有六名带刀侍卫随行保护。 别的不说,单从马车的豪华程度和侍卫、侍婢的模样衣着,便能判断出车内之人身份不凡,定然非富即贵。 也难怪,赢都乃帝京,天子脚下,难免有一些自恃身份的人招摇过市。 温浮欢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更看不起那些高调张扬的人,故而转身便要拽着好奇张望的柳儿离开。 在她们穿过拥堵的人群,想要去另外一条街上找寻客栈的时候,旁边的行人中突然有人问道:“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阵仗?” “新来的吧?太师府的车队都不认识?” “太师府?” “是啊!薛太师可是当朝的国丈,他的女儿薛贵妃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出行的阵仗自然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 …… 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温浮欢没有再注意听,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个称呼,或者说称呼中的“薛”字所吸引。 薛滕善,琉安国声名显赫的当朝太师,会是她的要找的人吗? 不管是不是,温浮欢都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再次回头看向那一列张扬而华丽的车队,不由得眯起了眼。 就在这时,几名蒙面的黑衣人突然从长街两旁林立的高楼里飞身而下,挥动手里圆月形的弯刀,朝着行到中央的马车俯冲了过去。 马车前后的带刀侍卫急忙拔刀阻挡,却因为实力悬殊,没过几招,就被黑衣人斩落马下。 鲜血溅在长街两旁的铺子和摊位上,引起了围观百姓的恐慌。 他们纷纷尖叫着四下躲避,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 事发突然,温浮欢来不及多想,便拔出腰间软剑,不由分说的迎了上去,挡下了其中一名黑衣人劈向马车的弯刀。 短兵相接,两人很快颤抖在了一起。 柳儿也凝了神色,纵身加入进来。 对方出手利落狠辣,招招直击致命之处,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者死士,不过好在温浮欢身手不错,几个回合下来竟稳稳占了上风。 这时候,马车里的人已经在侍婢的搀扶下,躲到了一处茶楼的屋檐下,表情惊骇的看着眼前的打斗。 那是一名身罩豆绿色鹤氅,模样美艳,气质华贵雍容的妇人,由于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被两名侍婢护在身后,双手搅着帕子,神情紧张。 那几名黑衣人大概原以为能很快结束刺杀,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了个程咬金,搅和了他们的计划。 其他人在把那些带刀侍卫悉数斩杀了以后,一半人赶过来围攻温浮欢和柳儿,另外一半人去刺杀那名妇人。 “阿炎,还不出来帮忙!”温浮欢高喊了一声。 躲在暗处看好戏的百里炎立刻丢掉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拔剑迎了上去,不过三两招便解决了一名杀手。 这时,长街尽头已经远远传来剧烈的马蹄声,以及队伍行进的声音。 是巡城的御史得到消息,带兵赶了过来。 杀手一看情形不对,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便像来时一样纷纷跃上高楼,很快消失无踪了! 百里炎正待去追,被温浮欢拦住了。 温浮欢收起软剑,走到一脸惊慌的美妇面前,温声道:“夫人没事吧?” 美妇捂着心口,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夫人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温浮欢淡声道,清俊的眉眼和柔和的态度,瞬间获得了美妇的好感。 美妇正要询问他的名姓和住处,以便日后登门道谢,却听到马蹄声渐近,巡城御史刚巧赶了过来。 一见到长街上的横尸和被打烂的摊位,巡城御史先是暗暗头疼了一下,接着便跳下马,疾奔至美妇面前,跪下道:“下官来迟,让夫人受惊了!还请夫人责罚!” 美妇的眸光倏然转冷,轻瞥了一眼巡城御史。 “霍大人这话可说错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责罚你堂堂的御史大人?不过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敢在帝京行刺……这话若是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只怕皇上要怀疑霍大人的能力了!” 霍大人一听,冷汗瞬时沿着两鬓留下。 眼前这位是妇道人家没错,可她却是当朝太师薛滕善的正室夫人,还是皇上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御史了,就连他的顶头上司监察御史,见了这位夫人,都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霍大人暗叹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偏偏轮到他巡察了,就出现行刺事件了呢? 而且被刺的还是当朝太师的夫人! 他更加放低了姿态,陪着不是道:“夫人教训的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下官失职,下官一定吩咐下去,加强警戒,严查行刺之人的身份,务必给夫人一个交代!” “霍大人又说错了,你就算要交代,也是给圣上和帝京的百姓一个交代,怎么能说是给我交代呢?要知道这行此事件一出,受惊的可不止是我,还有帝京的老百姓呢!” “是是是,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了!” 看着堂堂的御史大人,被薛夫人像训孩子一样训斥,温浮欢等人别提有多想笑了,不过眼下这种局面,笑出来似乎不太礼貌。 于是,她和柳儿都不约而同的憋着。 好在薛夫人只是想吓吓霍大人,并不是真的想为难他,见他都这般低头哈腰了,便摆摆手道:“罢了,你赶紧让人把这里处理一下,莫要再把事情闹大了!” 霍大人一听这话,便知道薛夫人有意放他一马,忙松了口气,感恩戴德道:“多谢夫人见谅,下官这就处理!” 第152章 再遇 霍大人招手唤了两队人马,吩咐其中一队人马清点尸体、打扫现场,另一队人马则负责护送薛夫人安全回府。 薛夫人看了看当下的情况,护送她出门的侍卫全都被杀,两名侍婢也多少受了些伤。 她轻叹了一声,转头看向温浮欢:“少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望少侠告知姓名和府上所在,我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夫人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登门道谢就不必了!夫人如果没什么事,在下就告辞了!” 温浮欢略一拱手,转身正准备离开,却无意中发现系在腰间的锦囊不见了! 她脸色陡然一变! 锦囊里装的可是徐嬷嬷给她的玉玦,那是唯一能够找到薛姓人的信物了! 柳儿注意到她表情不对,忙问道:“少爷,怎么了吗?” “玉玦……不见了!”温浮欢抬眸道。 “什么?玉玦不见了?” 柳儿一听,也着急忙慌道:“那怎么办啊?会不会是刚才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有可能!” 温浮欢说着,便向打扫现场的士兵走去。 薛夫人虽然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但也听了个大概,知道温浮欢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便让霍大人命人一起帮忙寻找。 霍大人对温浮欢的印象还是极好的,知道要不是温浮欢及时出手相救,等到他带人赶过来的时候,恐怕就只能替薛夫人收尸了。 到那时候,他才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霍大人忙跑到温浮欢面前,问道:“少侠丢的是个什么物件儿?我让他们帮着一块找找!” “一个藏青色的锦囊,上面绣着麒麟兽!”温浮欢道。 “好好好!” 霍大人急忙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人在尸体之间找到了温浮欢遗失的锦囊,交给了她。 温浮欢把锦囊攥在手里,好一阵唏嘘。 “少侠快看看,里面的东西可还完好?”薛夫人从旁提醒道。 温浮欢点点头,打开锦囊,拿出了里面的龙纹玉玦。 只是简简单单的瞥了一眼,薛夫人便认出了那枚玉玦,她一把抓住温浮欢的手,有些失态的问:“这…这枚玉玦…是你的?” 温浮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蹙眉道:“也不算是!这枚玉玦是我的一位故友所赠,怎么?夫人认得这枚玉玦?” 听到她的问话,薛夫人触电般收回手,神情有些不自然的道:“不,不认识,就是瞧着有些眼熟。” 她抬眼望着温浮欢,声音里有压抑的急切:“你那位故友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赠给你这枚玉玦?他…他是不是…姓温?” 听到这里,温浮欢已经确定,徐嬷嬷要她来帝京找的姓薛的人,多半就是薛滕善了! 不过她素来小心谨慎,不会这么快露出底牌。 于是,她故作疑惑的摇了摇头,说:“……我那位故友并不姓温,他姓沈。” 说完便仔细观察薛夫人的表情。 薛夫人先是一惊,然后一喜,最后这些情绪便如湛蓝天空中掠过的清风一般,淡然无痕,归于平静,且再无言语。 温浮欢见状,再次拱手道了别,转身迈步向前。 “少侠……”薛夫人在身后唤住了她。 温浮欢转过头,“夫人还有何吩咐?” 薛夫人凝视她半晌,嘴唇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浮欢始终很有耐心的等着,眉清目秀的脸庞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的笑。 薛夫人最终什么都没说,只道了一句“路上小心”,便弯身上了刚好赶过来的马车,由官兵护送着离开了。 “小姐,薛夫人是不是认识这枚玉玦?”柳儿凑近温浮欢,小声问道。 温浮欢收回望向远去的马车的目光,表情淡淡的道:“我觉得她不仅认识这枚玉玦,而且很可能还认识我的父母,甚至是温家所有的人!” “啊?那小姐刚刚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的身份呢?兴许她知道温家过去的事情呢!”柳儿不解的问。 “你呀!” 温浮欢回身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故作生气道:“连别人是什么底细都没搞清楚,就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让人给卖了你都不知道!” 柳儿一边揉着被敲疼的额头,一边扁着嘴,一脸委屈的问:“那不然呢?太师夫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今天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再见呢!” “会有机会的!她若真是和温家有关的人,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温浮欢语气笃定的道。 她料想的没错,五日后的客栈一楼大堂,她再次见到了薛夫人。 薛夫人换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锦裙,外罩紫棠色织锦镶毛斗篷,一头乌发绾成了高髻,簪着累丝朱钗和水晶发钗,配以绮丽的妆容,更显雍容端庄。 她坐在一楼大堂中央的位置,身边随侍着两名侍婢,另外还有几十名带刀护卫把整个客栈团团围住,表情警戒的观望四周,并且严查出入客栈的客人。 温浮欢便是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的。 柳儿进来后,直夸她料事如神,连薛夫人会来找她们都猜到了。 其实这根本不用猜,以薛夫人那日的表现,她一定会再来找温浮欢,而以太师府的能力,想要查到他们落脚的客栈,可以说轻而易举。 不过薛夫人还算沉得住气,在时间上,比温浮欢预料的晚了整整两天。 温浮欢仍旧一副男儿扮相,一袭靛青色暗纹锦服,同色的滚边腰带束出她盈盈一握的纤腰,青稠般的墨发用玉带整齐的束起,愈发显得面如冠玉,风度翩跹。 她施施然的从楼上走下来,温润如玉的模样和清贵的气质,引得一在楼大堂内吃饭的女子们频频抬眸张望。 温浮欢走到薛夫人面前,礼貌道:“见过夫人,不知夫人特意来访,有何贵干呢?” 薛夫人起身道:“少侠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浮欢眉目一凝,知道薛夫人是打算向她摊牌了,于是伸手道:“在下的客房就在楼上,夫人如不嫌弃的话,就请楼上一叙吧!” “好。” 第153章 认亲 薛夫人吩咐侍卫继续守在客栈一楼,贴身侍婢也没让跟随,只单独和温浮欢去了二楼的客房。 房间的陈设简单雅致,温浮欢请薛夫人在靠窗的书案前落座,并把窗子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以便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的细心和谨慎,让薛夫人颇为赞赏——毕竟后者才刚刚被行刺过,任何时候都大意不得。 温浮欢给自己和薛夫人斟了茶。 薛夫人摩挲着纹有青花边的细瓷茶杯,片刻后方抬起头,直视温浮欢的双眼:“少侠,我这么要求可能有些唐突,我能看一眼你那枚龙纹的玉玦吗?” 温浮欢点点头,取出玉玦交给她。 薛夫人把玉玦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端详了一番,神情竟莫名的哀伤了起来。 “是,就是这枚玉玦……” 薛夫人细声呢喃,再看向温浮欢时,眼眶便有些微红。 “少侠可否告诉我,这枚龙纹玉玦究竟是何人所赠?他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长相如何?又或者有什么样的特征?他又为何把这枚龙纹玉玦赠予了你?” 温浮欢露出为难的神色。 “夫人,不是在下不肯据实相告,实在是在下曾经答应过这个旧友,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有关他的消息,还望夫人见谅!” 原以为以薛夫人的身份和地位,该是会气温浮欢不识抬举,或者干脆找个名目,把她抓进大牢,严加拷问,总能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 可是她没有。 薛夫人从袖间抽出锦帕,轻拭去了眼角泪珠,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或许……少侠可认识沈知夏?” 乍一听到母亲的名字,温浮欢的瞳孔不易察觉的一缩,很快便恢复如常。 可就是这样细微的变化,也没能逃脱薛夫人敏锐的眼睛。 她猛然抓住温浮欢的手,急切的问道:“你认识她的对不对?她还好吗?她这些年过的可还幸福?” 温浮欢凝着薛夫人,又看了看她紧抓着自己的手。 薛夫人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又注意到温浮欢眼神里的戒备,忙收回手,声音似有哽咽的道:“……我好像一直忘了介绍自己!” 她抬眼凝视温浮欢,一字一句道:“我是当朝太师薛滕善的夫人,薛沈氏,未出嫁时,旁人都唤我——知秋!” 温浮欢既震惊又意外,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来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母亲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沈知秋! 她早前只听殷老夫人偶然提起,说她的母亲父母死得早,唯一的亲人便只有一个姐姐,名唤知秋。 殷老夫人只说沈知秋也嫁了人,却从未提及她所嫁何人,身在何处! 没想到她竟嫁给了当朝太师! 如此说来,似乎很多疑问都解释的通了——难怪徐嬷嬷会让她来帝京,会让她找一个姓薛的人,而温家好像真的和帝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为什么? 温家后来为什么迁出帝京,又和诸多亲朋断了联系? 殷老夫人又为什么对过去的事情和她双亲的死,讳莫如深? 温浮欢看向眸子闪着水光的薛夫人,也许她大部分的疑惑,眼前这个她应该称之为姨母的妇人,都能一一为她解答。 思及此,温浮欢起身绕过书案,来到薛夫人面前,掀开前襟,跪了下来。 薛夫人忙惊慌起身,伸手欲扶道:“少侠这是……” 温浮欢摇了摇头,对着薛夫人俯身行了一个大礼,方缓声道:“姨母,请受外甥一拜!” 薛夫人动作一滞,顿时僵在当场,她定定的望着温浮欢,许久后方颤声道:“你唤我什么?姨…姨母?你是远儿?你是远儿?” 温浮欢再次摇头,伸手扯开束发的玉带,一头青丝如山涧飞瀑般飘散而下,衬得她眉目皎皎如月。 “我是欢儿!” 薛夫人顷刻间泪如泉涌,不由分说的上前抱住温浮欢,抽泣道:“欢儿!你是欢儿!” 她又松开温浮欢,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她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还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要不是你说自己是欢儿,姨母都不敢认了呢!” 薛夫人擦了擦眼泪,问道:“欢儿,你怎么会突然来帝京了呢?你父母和哥哥呢?他们怎么没一起来?他们还好吗?这些年……你们过得怎么样?” 刚问完,不等温浮欢回答,薛夫人又自顾自的责备道:“瞧我,这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你肯定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不过没关系,你跟我回太师府,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想叙多久都可以!” 说罢,她便拉着温浮欢往外走。 “姨母……” 温浮欢没有动,而是目光悲恸的望着薛夫人,幽幽道:“爹娘和哥哥不是不愿来,是不能来,他们…他们…死了!” “什么?!”薛夫人如遭雷击般,震惊当场。 “不仅仅是爹娘和哥哥,温家的所有人,除了我和三叔家的儿子以外,其他人都死了,温家也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 这些消息如一道道平地惊雷,在薛夫人耳边不停炸响,让她在震惊之余,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知夏死了、承胥死了、温书远死了、连温家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走的这一步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薛夫人目光沉痛的问。 温浮欢于是把她的失踪、双亲的被杀、温书远的不知所踪,以及她回到温家后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薛夫人。 薛夫人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尽管被这些难以想象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她还是很快平复了心绪,上前轻轻的拥住了温浮欢。 “孩子,你受苦了!温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是怎么扛过来的呢!姨母真是……姨母对不起你们!早知现在,我当初说什么也不该放你母亲离开!不该啊!”薛夫人忍不住懊悔道。 “姨母,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温家原来也在帝京生活对不对?他们又为什么居家迁移到了樊城呢?”温浮欢趁机问道。 “这……说来话长啊!”薛夫人凝望着虚空,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以前。 第154章 旧事(一) 当年,先皇还在世。 帝京赢都有三大世家,分别是长孙家、顾家和温家,他们的家主皆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家族更是簪缨世族。 长孙家的家主历代为相,位居人臣,长孙氏和皇室的先祖李氏曾定有约定,历朝历代的后宫之主必由长孙氏所出,所幸长孙家每每送进宫来的女子都是贤良淑德之辈,亦当得起母仪天下的身份。 顾家则是世代为武将,乃是忠良之后,从曾祖开始就带兵打仗,为李氏江山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这琉安国一大半的江山,都是顾家打下来的,每一块版图上都留下了顾氏儿郎的鲜血。 温家与顾家则正相反,世代为文官,温氏子孙曾经多为先祖的谋士,天生的头脑灵慧,心思缜密。 时任家主的温老爷子温敬安曾是先皇的太子太傅,先皇继位后,他便任太傅一职,偶尔会去宫中教授皇子们学业。 比起和长孙家的关系,温家和顾家更为亲近些。 温敬安所教授的诸位皇子中,比起皇后长孙氏所生的太子,他也最是中意宁妃所生的七皇子。 而宁妃则是顾老爷子的幺女,镇国将军顾云棣的妹妹顾云宁。 温、顾两家算得上是世代交好了,不禁温老爷子和顾老爷子常坐在一起喝茶下棋,偶尔斗斗嘴,温承胥和顾云棣也是来往密切,各称莫逆之交。 温承胥当时对沈知夏一见倾心,说什么也要娶她为妻的时候,顾云棣虽然总在嘴上嘲笑他,背地里却没少出力气。 后来两人终成眷属,决定好好感谢一下顾云棣这个媒人。 顾云棣却说,感谢就不必了,不过好像有指腹为婚一说,如果日后两人生了女儿,不妨许给他家晟儿做媳妇吧! 彼时的顾云棣家中只有一个刚满两岁的儿子顾寒昇。 顾云棣当时也不过是酒后胡言,奈何温承胥却当了真,死活非要和顾家定下这门亲事,结果沈知夏于次年怀孕,后来便生下了温书远。 温书远的出生,可让顾云棣好生嬉笑了温承胥一番,说老天不成人之美,偏不让他们做成儿女亲家。 再后来温浮欢便出生了。 “你像你娘,生得粉雕玉琢,水灵灵的一个小人儿,别提多讨人喜欢了!顾将军当时就拍板,说顾寒昇将来的小媳妇儿,就是温家这丫头了!”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薛夫人脸上挂着清淡却柔和的笑意。 温浮欢却有些疑惑。 对过往的回忆听到现在,她仍旧没有听出有丝毫不妥的地方,更找不到温家要举家迁离帝京的理由。 照理说,温家世代生活在帝京,而且还是颇有名望的门阀氏族,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们抛下这里的一切,离开世代生活的故土呢? 仿佛看穿了温浮欢心底的疑惑,薛夫人起身走到窗边,透过微开的缝隙看向客栈楼下喧嚣热闹的街市。 一年又一年,不管世事怎么变迁,这座城始终繁华如斯,谁还会记得那么久远的十三年前的惨烈呢? 十三年前,温浮欢不过才三岁,最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那年,西岳国突然举兵来犯,并且在一个月内,连续攻下了琉安国数座城池,直逼西部边防含於关。 一旦西岳国的军队攻破了含於关,琉安国的中原腹地将会全部暴露,就连位于北方的帝京赢都也会岌岌可危。 国家危难之时,皇上钦封了顾云棣为征西大元帅,带十万大军前往含於关支援,命令他务必把西岳国的军队挡在关外,力保中原腹地和帝京的安危。 “顾将军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帝京,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曾被圣上戏言说是琉安国的战神。自他离开后,百姓和朝臣都翘首企盼着他凯旋归来,或者哪怕有一点关于打胜仗的消息传来,都能抚慰大家惴惴不安的心!” 薛夫人的神情渐渐转为哀伤,温浮欢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在如今的帝京,怎么听不到半分顾家的威名了呢? “……顾将军败了吗?”她小心的问道。 “何止是败了!”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一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薛夫人还是止不住的身子微颤,仿佛那些惨烈的过往仍旧历历在目。 “我未曾亲临含於关,所以具体的情况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顾将军率领的军队连打败仗,最后在一次对敌中被敌军团团围住,十万大军竟被全部坑杀!” “什么?” 温浮欢料想到了战事的失利,却不曾想结果竟会是这样的惨痛。 十万大军被悉数坑杀,多少将士血染黄沙,多少男儿马革裹尸,又有多少家庭失去了儿子、丈夫和父亲…… 温浮欢不敢想。 “怎么会这样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圣上没有遣人调查吗?” 顾云棣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能被称为常胜将军乃至战神,定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哪怕双方兵力悬殊,也绝不会落得被人悉数坑杀的下场! “调查?怎么会没有调查?那可是十万大军,十万个活生生的人,十万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先皇当时就龙颜大怒,准备派人前去调查,但是顾将军的副将却冒死传来消息,说顾将军通敌叛国,把作战计划和琉安国的军队部署全部出卖给了西岳国!”薛夫人表情沉痛的道。 温浮欢越听越觉得心惊。 身为朝廷重臣,一旦通敌叛国的罪名坐实,那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通敌叛国是大罪,不能单凭那名副将的一面之词,就定顾将军的罪吧?”温浮欢皱眉问道。 “不是一面之词!那名副将还拿出了顾将军写给西岳皇帝的亲笔手书,上面还盖着顾氏的家印……先皇一怒之下,下令将顾氏满门抄斩!可怜顾家三朝元老,一门忠烈,竟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全部被处斩了!顾家男儿的首级更是被悬在城门楼上三日,以儆效尤!” 薛夫人的身子有些不稳,只能靠扶着窗棂,才能勉强站立。 过往的种种如惊涛骇浪,一波一波冲击着温浮欢,而她似乎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第155章 旧事(二) 先皇一旨令下,顾云棣通敌叛国,坑杀将士十万,此等大罪,不诛其满门不足以平民愤,所以要将顾氏一族满门抄斩。 曾为太子太傅,如今又身居太傅之位的温老爷子,不忍见顾家被抄家灭门,同时也觉得顾云棣叛国一案事有蹊跷,便在圣旨下达的当晚,连夜进宫觐见圣上,只求圣上能够开恩,严查此案。 然而他以六十岁高龄,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都未能亲见圣上,而只在翌日凌晨,被先皇身边的太监总管告知,说圣意已决,求情者当以同罪论处。 温老爷子无功而返,回府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顾家被满门抄斩当日,全帝京的百姓都出动来看热闹。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顾云棣屡次打胜仗的时候,他们高呼他是琉安国的英雄,是战无不胜的将军,可不过转眼间,他就成了卖国贼,被人人唾弃。 那些曾经敬仰和拥护顾云棣的百姓,如今却围着顾家人的囚车,朝里面狂丢石头和烂菜叶、臭鸡蛋,恨不得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和谩骂他们。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温承胥始终不肯相信,顾云棣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 所以在顾氏一门被抄家灭门之后,他仍旧不肯放弃,四处调查并搜寻证据,说什么也要还顾云棣以及顾氏一个清白。 他就是这样一个执着而又讲义气的人。 只是后来,随着调查的深入,温承胥屡次遭到黑衣人和杀手的暗杀,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 先皇也明令禁止任何人调查或者提及和顾家有关的事情,否则严惩不贷。 温老爷子虽然也替顾家的灭门感到痛心,可是他毕竟是温家的一家之主,不得不为温家的未来考虑。 于是他向圣上辞官,说自己打算告老还乡,要带着温家一家人去颐养天年。 “其实哪有什么告老还乡啊!温家世代居住在帝京,这里便是温家的故乡!温老爷子这么说,不过是对朝廷、对圣上失望透顶了!同时,他也想阻止承胥继续调查顾云棣叛国一事,以免再招来杀身之祸!” 薛夫人凝视温浮欢,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温老爷子终究还是管不了他这个倔强的儿子,哪怕远离帝京,他仍旧不肯放弃调查,这才……” “所以姨母的意思是,当年杀害我父母亲的人,和最初暗杀父亲的杀手们,是同一拨人?”温浮欢问。 “我不敢说他们是同一拨人,但他们一定是同一个人派来的!” “那个人是谁?”温浮欢追问道。 薛夫人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定有那么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是他们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 “温家的灭门惨案,会和他们有关吗?” 温浮欢倏然想起了什么,拿出那枚和杀手有关的腰牌,递给薛夫人。 “姨母可认得这个腰牌?” “这便是你父亲临死前,交与他义兄的腰牌?”薛夫人问。 “嗯!” 薛夫人接过腰牌,反反复复打量了个遍,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腰牌上除了有些奇特的花纹以外,没有任何标志和徽记,我实在看不出它究竟属于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 温浮欢略有些失望,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收起腰牌,打起精神道:“没关系,我相信只要这个人存在,我就一定能够查出来的!” 望着她坚定的脸,薛夫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温承胥,他也是这般坚定和自信满满,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查清楚真相,然后还顾云棣和顾家一个清白。 可是…… 薛夫人上前握住温浮欢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欢儿,我希望你明白,我把这些过往悉数告诉给你,只是觉得你已经长大了,你有权利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是不代表你要背负这些!” 温浮欢点点头。 “我懂姨母的意思,我也理解祖母为什么一直隐瞒着我这些事,可是姨母……以前,我或许可以一无所知的活着,如今温家莫名被灭门,我已经身不由己的被搅和了进来,我不能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啊!” 薛夫人顿时大骇,“欢儿,你想做什么?你别告诉我,你要……” “是,我要代替我父亲,去完成他没有做完的事,我要查明当年顾云棣叛国案的真相——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出灭我温家的凶手!” “太危险了!你可知道这无异于是送死!”薛夫人既惊且怒,又有些悲恸。 她当年就是没能拦住温承胥和沈知夏,这才让他们一意孤行,直到最后丧失了性命,难道如今,她仍旧拦不住温浮欢么? 不!不行! 她无论如何不能让温浮欢,再重蹈温承胥夫妇的覆辙! 思及此,薛夫人没有强硬的让温浮欢不要调查,也没有一再列出此举的危险,而是以退为进道:“好,你若执意要调查,我也不拦你,不过事关十几年前的旧事,所有的人证和物证都不复存在,不如你先随我回太师府,我们一切再从长计议!” “回太师府?” “是,我是你的姨母,如今也算是你在帝京唯一的亲人了,你既然来了这里,自然是要在我府上住的!早些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便罢了,如今知道了,我是断然不能让你一个女儿家继续住在客栈里的!” 薛夫人说着,便抬脚走到门口,打开门,对楼下的侍婢道:“你们两个上来,替表…表少爷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回府!” “是,夫人!” 瞧着两名如花似玉的侍婢袅袅婷婷的上来,温浮欢为难道:“姨母,我还是别……” “别什么别?” 薛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板着脸道:“你既唤我一声姨母,就听我的话,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太师府!” 顿了顿,薛夫人又压低声音道:“过去的事情,兴许你姨丈比我知道的更多呢?” 薛夫人也是个心思奇巧的女子,知道哪里是温浮欢的七寸,轻轻松松便把她拿住了。 温浮欢无奈,只好拱手道:“那欢儿就叨扰了!” 第156章 薛氏一门 薛夫人并没有挑明温浮欢的女子身份,只对太师府中众人说,温浮欢是她一位远房故旧的遗孤,特来帝京投奔她的。 为了避免别人对温浮欢的身份产生好奇,薛夫人还特意让她换了名姓,唤作沈欢。 欢取自于温浮欢的名字,避免日后薛夫人一时口快,唤错了名字,倒引起旁人的怀疑,沈则取自沈知夏的姓氏。 由于薛夫人说,她故乡多沈姓,所以下人们并没有起疑。 太师府的下人都好糊弄,可是薛太师同薛夫人夫妻多年,鹣鲽情深,薛夫人一个眼神,薛太师便能晓得她在想什么。 好在薛夫人并不打算瞒着自己的夫君,而是把温浮欢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前来帝京的目的,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薛太师。 另外,薛夫人还把自己的打算,也就是阻止温浮欢调查顾云棣叛国一案的事情,也告诉了薛太师。 趁着温浮欢审视房屋的间隙,薛夫人既为难又心疼的瞧了她一眼,然后才看向刚刚下早朝回府,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来的薛太师。 “你说这孩子,怎么和她爹娘一样执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可真是怎么拦都拦不住呀!”薛夫人揪心道。 难怪殷老夫人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温浮欢当年的事,薛夫人现在也是越想越后悔,不该思虑欠妥,把当年的事告诉了她! 看出来妻子的自责,薛太师揽上她的肩头,安慰道:“你也说了,欢儿这孩子性子执拗,过去的事虽说知晓的人少,可毕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她下了大力气去查,早晚也还是会知道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好了!你就别自责了!我答应你,一定会设法阻止她冒险!就算真的阻止不了,我也定会派人,暗中保护她的安危!可以了吧?” 薛太师深情的望着懊悔不已的妻子,深知她又自责起当年没能阻止得了沈知夏的事,便郑重其事的做了允诺。 薛夫人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温浮欢已经从房屋里走了一圈出来。 “欢儿,怎么样?这房间你可还满意?”薛夫人忙迎上前,目光温柔而殷切的问道。 薛太师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鼻端似乎还留有妻子身上的栀子香,可妻子满心满眼牵念的却已是旁人了。 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不禁有些嫉妒温浮欢了。 要不是知道她是薛夫人的外甥,而且还是一个女子,薛太师真要怀疑,她是不是夫人特意弄进府里来让他吃味的! 薛太师几番心思流转,温浮欢和薛夫人自然不知道,也没注意。 也得亏她们不知道,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薛太师呢! 听到薛夫人问起,温浮欢微笑着点了点头:“房间的摆设简单、雅致,我很喜欢,夫人有心了,欢儿多谢夫人!” 薛夫人一怔,不悦道:“不是一直唤我姨母么?怎么突然这般见外了?” “您既然对外介绍说,我是您远房故旧的遗孤,我自然不能再唤您姨母了,否则让有心人听见,只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温浮欢解释道。 “可是……” 她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居然都不能唤她姨母,怎么想都觉得可怜的紧! 薛太师知晓自家夫人是个多愁善感的,最是容易动不动就抹眼泪,于是忙道:“你瞧欢儿想得多周到啊!这府里府外到底是人多口杂,凡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再说了,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叫什么不一样呢?反正在你我心里,欢儿就如同我们的亲生女儿一般,不是吗?” “太师说的是。”温浮欢附和道。 薛夫人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不在反对称呼的事。 她嗔了薛太师一眼道:“就你会说话,还亲生女儿,就算是亲生女儿,那也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休想霸占了去!” “哎,你这,你这不讲理的!” “就是不讲理了,你能奈我何?” 瞧着薛夫人同薛太师斗嘴,温浮欢心里顿时暖融融的,想着她的母亲在天之灵,看到自己姐姐这般幸福,有个这般宠她爱她的夫君,定也会露出笑容的。 不想继续在小辈面前失礼,薛太师强行拥了薛夫人入怀,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来,道:“欢儿啊,你初到帝京,肯定对一切都不熟悉,也哪里都没去过!这样,等景儿回来,我让他带你到处看看!” 薛太师虽然位极人臣,恭维讨好他的人很多,送钱财和女人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薛太师公然对外言明,说他这辈子有薛夫人陪在身边,足矣! 所以至今,他身边就只有薛夫人一位妻子,府上并无妾室和姬女、通房丫头什么的。 薛家共有三儿一女,也全都是薛夫人所生。 长女薛锦华自然就是那日百姓口中所说的薛贵妃,她的位次仅低于皇后,是当今圣上的宠妃; 长子薛莫风是皇上钦封的虎威将军,现带兵驻守在同西岳国交界处的长川城,是年轻一辈将帅中的佼佼者,名声仅次于骁骑将军秦琅。 次子薛莫寒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年纪轻轻便取得了殿试的第一名,让圣上极为看重,现如今在吏部任职,为文选清吏司的侍郎官。 幺子薛莫景今年十七岁,比起他身为武将或者文官的两个哥哥,他确实有些平凡甚至平庸了些。 若说他有什么优点,大概也就是遗传了薛夫人的美貌,生就了一张比女子还要美艳的脸庞——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人又有些单薄,乍一看还真有点雌雄难辨,以至于温浮欢看他的第一眼,还以为他也是女扮男装的。 不过也是由于这个,薛莫景真是一丁点儿,都不曾怀疑过温浮欢是女子。 他自来熟的上前,一把勾上温浮欢的肩膀,削薄的红唇翘起了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大喇喇的说:“哎呀,终于发现一个比本少爷我还俊俏的少年!走,小表弟,哥哥我带你去乐呵乐呵!” “乐呵乐呵?去哪儿乐呵?” “当然是鸢云坊了!哈哈哈哈!”薛莫景笑得一脸狡黠。 第157章 冤家路窄 帝京赢都规模宏伟,布局严谨,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全城的主干道,而纵贯南北的赤鸾大街则是赢都最繁华热闹的街道。 鸢云坊就在赤鸾大街的北段,是帝京城内最大的风月场,也是门阀权贵、世家子弟寻花问柳的地方。 站在鸢云坊门外,鼻端是歌舞伎的脂粉飘香,耳畔是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温浮欢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虽然被作为杀手训练了近十年,也为了完成那个人的交代的任务,曾经易容乔装混迹于各种三教九流的场所,其中也不乏青楼赌坊。 但是—— 作为恩客踏入风月场所,温浮欢还是生平第一次。 薛莫景倒是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同游走其间的青楼女子热络的寒暄,她们说着吴侬软语,一口一个薛三少,叫的别提多亲热了。 鸢云坊的鸨母一见到薛莫景,便晓得大生意又上门了,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挥着锦帕道:“哟,薛三少,您可真是有段时间没来了!我们都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把我们鸢云坊的姑娘都给忘了呢!” “哪儿能啊?” 薛莫景轻咳了几声,压低声音道:“这不是最近家里老子管得严,不好溜出来了嘛!别的不多说了,我今儿个过来,是带我的小表弟……” 他一回头,没瞧见温浮欢,仔细一看,温浮欢还杵在鸢云坊门外呢! 薛莫景向鸨母道了声“稍等”,便疾步走出鸢云坊,强行把温浮欢拉了进来。 “我是带你来乐呵的,你怎么老在门外头杵着啊?门外有漂亮姑娘吗?” 说话间,他还探头朝外面看了几眼,除了路过的行人和进进出出的客人,就再没别的人了。 薛莫景把视线重新放到温浮欢身上,见她仍旧一脸的不自然,不由得揶揄道:“喂,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当然不是了!”温浮欢故作强硬的说。 “不是最好,不过是也没事,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嘛!哈哈哈!” 薛莫景照旧勾着温浮欢的削肩,向鸢云坊的老鸨介绍道:“我小表弟,沈欢,他初到帝京,第一次来鸢云坊,你可得把他给我伺候好了!” 老鸨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温浮欢一番,心里不禁暗暗称奇。 原以为这太师府的三少爷男生女相,长得唇红齿白,容貌绮丽,已经算的上是阴柔妖冶的极致了,没想到他领着来的这个少年更加漂亮。 肤白如玉,眸若秋水,精致的五官和小巧的脸庞,仿佛是上苍最精雕细琢的杰作,若为女子,必能够颠倒众生,倾国倾城! 见老鸨看温浮欢,似乎看得有些入神,薛莫景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悦道:“欸,本少爷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老鸨忙收回神,表情赧然的道:“听到了,听到了,沈公子好!我是这鸢云坊的妈妈,您可以唤我慧娘!” 不知道怎么的,一接触到温浮欢的眼神,慧姨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寒!简直太寒了! 别看这个少年年纪不大,眼神里透露出的冷戾和老辣,却着实让人不寒而栗——他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想归想,慧姨毕竟混迹风月场多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当下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陪着笑脸道:“三少和沈公子先楼上请,我这就让栀儿过去陪你们!” 薛莫景本已经和温浮欢迈上了台阶,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皱眉道:“栀儿?怎么又是栀儿?本少爷不要栀儿,本少爷要蝶心来陪!” “这……” 慧姨露出为难的神情,安抚道:“三少,不是奴家不肯让蝶心来陪您,实在是您来晚了一步,蝶心已经被叫去陪另外的贵客了!您看这……其实栀儿也不错,不然这鸢云坊的姑娘,您随便挑!” 薛莫景大手一挥:“不必了,别的时候都好说,可今儿个,本少爷谁都不要,就要蝶心!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贵客,竟敢和我抢蝶心!” 说罢,他便“噔噔噔”的上了楼,却不是去往事先安排的雅舍,而是朝蝶心的房间走去。 温浮欢伸手欲拦,到底也没拦住。 慧姨心里清楚,薛莫景她得罪不起,可蝶心房里的那人,她也得罪不起,急的她直跺脚,只好先跟上去再说。 在鸢云坊,当红的花魁和歌舞姬如蝶心,一般都有自己专属的房间,见客也只在自己的房间里。 所以,薛莫景轻车熟路的来到蝶心房间外面,一脚踢开了紧闭的房门。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朱漆的雕花木门被踹开,把房间里坐在桌前饮酒谈笑的两人吓了一跳。 其中身着绯色裳裙,挽着松散发髻的女子神情慵懒,眼波盈盈如水,身段窈窕婀娜,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数不尽的风情,应是薛莫景口中的蝶心姑娘了! 而另一个被慧姨称作贵客的男子竟出奇的年轻! 他和薛莫景年龄相仿,穿一袭绛紫色的暗纹锦袍,头上束着紫金冠,模样倒也生得英朗俊秀,算得上是一位翩翩公子。 不过他现在一脸怒容,倒是破坏了原本温润谦和的气质。 然而待看清踹门的人是谁,对方立刻便收起了满脸的怒意,笑着调侃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师府的小三爷啊!怎么,听说你被太师罚在书房抄《论语》百遍,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听他说话的语气,竟是和薛莫景相识。 温浮欢不禁好奇起对方的身份来。 薛莫景一听对方的话,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长孙黎,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派人去我爹那里告黑状,我能被罚抄《论语》吗?我——” 他本想抄家伙,上去暴揍长孙黎一顿,奈何四下找了半晌,也没找到趁手的武器,只能干瞪着眼生气。 长孙黎则轻笑出声,道:“这能怪我吗?谁让帝京只有这么一个鸢云坊,鸢云坊里也只有这么一位蝶心姑娘呢?” 说话间,长孙黎视线轻移,瞥向一旁淡然玉立的温浮欢,眼神顿时一亮。 “这位公子是?”他眯起眼,歪着脑袋,饶有兴味的问。 第158章 再遇故人 一听到长孙黎的名字,或者说一听他的姓,温浮欢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帝京赢都内复姓长孙的人本就不多,而其中能以这种语气和薛莫景说话的人,定非那个长孙家无疑了。 想当年,三大家族势均力敌,相互掣肘,如今还存续下来的,也就只有长孙氏一族了! 现在长孙家的家主是长孙瑞是上一任家主的次子,官居丞相,是当朝太后的嫡亲长兄,也是当朝皇后的父亲。 上一任长孙家的家主除了长孙瑞以外,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嫡出,两个庶出,皆在朝中任职,并已经开门立府。 不同于薛滕善只有一个爱妻,长孙瑞妻妾如云,长孙家更是子嗣众多。 单听名字,温浮欢并不能判断出,长孙黎到底是哪一房妻妾所生,甚至不知道他是嫡出还是庶出。 不过瞧他这般嚣张的态度,多半不会是庶出。 温浮欢不了解长孙黎,薛莫景却深知他的脾气秉性,知道他的为人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温和无害。 尤其是,长孙黎极为重色,并且好男风,曾有传闻说他在帝京西郊建有别馆,馆中豢养了不少模样清秀的男脔,以供他消遣取乐。 虽说传闻不可信,但是空穴不来风,长孙黎的这种癖好,未见得不是真的! 思及此,薛莫景在隐隐作呕的同时,侧身迈了一步,挡在了温浮欢面前,也隔开了长孙黎对前者探究的目光。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长孙黎,我警告你,沈欢是我的小表弟,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饶不了你!”薛莫景语出威胁道。 被他这样疾言厉色的痛斥,长孙黎竟然不气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道:“原来是太师府的表少爷啊!难怪生得这般俊俏!” 他探头睇着温浮欢,自我介绍道:“表少爷好,在下复姓长孙,单名一个黎字,在家排行老五,如果表少爷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一声五哥!” “我呸!” 不待温浮欢开口,薛莫景就啐了长孙黎一口,道:“就凭你那德行,还想让我家小表弟唤你五哥,要脸不要?” 长孙黎抽出锦帕,擦去被薛莫景喷到脸上的口水,微愠道:“小三爷今儿个好大的火气啊!我不就是让蝶心姑娘作陪了片刻吗?小三爷若是不高兴,我把她让与小三爷便是,只不过令表弟……” 说话间,长孙黎便伸出手,欲摸向温浮欢细腻的脸庞。 说实话,他见过不少眉清目秀的少年,还从未遇到过这般清贵出尘的,简直就像是菩萨座前的仙人童子,简单纯粹得让人不忍亵渎,却又忍不住亲手撕裂这种简单和纯粹。 温浮欢自然注意到了长孙黎眉眼间的淫*邪,眸间划过一丝嫌恶,然而不等她动手,另有一只强健的手臂从旁伸出,如铁钳般,牢牢抓住了长孙黎的手腕,并且用力一扭。 长孙黎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俊朗的面孔也有些扭曲。 “疼疼疼,放手,快放手!秦将军,我求你了!快放开我啊!”长孙黎哀嚎着求饶道。 乍一听到那个称呼,温浮欢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的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含着满满笑意的如璀璨星辰般闪亮的眼睛。 是他! 秦琅! 不是没想过来到帝京,会和他遇到,却不曾想再次的重逢,竟是在鸢云坊这样的风月场,还是以这样一种怪异的方式。 温浮欢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说什么,是说“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呢? 比起她的拘谨,秦琅要自然随性得多,仿佛他们不是分别了数月,而不过是昨日才分开而已。 他丰神俊逸的容颜上薄唇微扬,看着她的时候,唇畔始终挂着有些倨傲的笑,眼神里也是浓浓的暖意,瞧得温浮欢甚为不自在。 秦琅却轻笑出了声,松开吱哇乱叫的长孙黎,掸了掸被弄皱的鸦青色锦服,对长孙黎道:“给我记住了,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温浮欢微红的脸庞上,不曾有片刻移开。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薛莫景。 他暗道,沈欢这小子怎么这么招人待见呢?一个长孙黎不够,现在又来了个秦琅,前者倒还好,和他一样是个纨绔公子,对付起来也简单,可是后者…… 薛莫景拿眼偷瞧了瞧秦琅,发现他还在一动不动的盯着温浮欢,眼神放肆且充满占有欲,简直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了! 秦琅虽然只是一名官级四品的骁骑将军,但却是秦阁老最疼爱的孙子,而秦阁老可是在先皇时期都极受倚重的人,如今更是连圣上见了,都要尊称一句先生的人! 除此之外,秦琅有极高的军事天赋,樊城剿匪一事过后,颇受圣上的赞扬,嘉奖受封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薛莫景更加心焦了! 旁的人都还好说,若秦琅对温浮欢起了什么心思,他可真就没辙了! 薛莫景不禁暗暗后悔,不该带温浮欢来鸢云坊的,现在好了,自己乐子还没找到呢,反倒被别人当成乐子了! 长孙黎也看出来秦琅对温浮欢有心思,他轻揉着被掰疼的手腕,问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怎么连秦将军都来鸢云坊了?” 秦琅俊眉一挑,“怎么?这鸢云坊是相爷家开的?五少来得,我就来不得?” “当然不是!” 长孙黎急忙摇手否认,不小心触到了手腕,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他放下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说……那个,秦将军军务繁忙,竟也有空来寻欢作乐啊?” “谁说我是来寻欢作乐了?我是陪人来寻欢作乐的!对了,那些人里还有子楚呢!你要不要随我去打个招呼?” “我三哥也来了?!” 长孙家的三少爷,长孙冽,字子楚,是长孙家唯一的武将,也是长孙黎除了长孙瑞之外,最害怕的人。 所以一听说长孙冽也来了,长孙黎顿时脸色大变,二话没说就命令小厮替他把鹤氅拿过来穿上,向三人匆匆告了别,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159章 默默的付出 见长孙黎没骨气的逃走了,薛莫景倒长了气势,冲着前者的背影大声喊道:“哎,长孙家的五少爷,你就这么走了啊?蝶心姑娘还在等着你呢!” 长孙黎一边冲下楼,一边回过头,狠狠地瞪了薛莫景一眼,似是咬牙切齿的说了些什么,由于距离太远,而楼下人声杂乱,并没能听清具体内容。 不过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他定是没说什么好话。 直到长孙黎出了鸢云坊的大门,薛莫景才又啐了一口道:“我呸,敢在背后告本少爷的黑状,报应来了吧!活该!” 他转过身,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带温浮欢离开,却见后者微笑凝睇秦琅,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句:“秦将军,别来无恙吧?” 思虑良久,温浮欢还是觉得这句问候,最为合适妥帖。 薛莫景见状,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温浮欢,表情意外的道:“你们俩……认识啊?” “是啊,我在樊城剿匪期间,曾经……” 担心秦琅说漏了嘴,温浮欢忙打断了他的话,解释道:“我们沈家和樊城的地方官卢大人的卢家有些交情,我和秦将军难免有些往来,一来二去的,就熟识了!” 秦琅不无疑惑的瞧了温浮欢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温家说成是沈家,而且还是一副男儿扮相,不过既然她这么做了,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于是,他便顺着温浮欢的话道:“沈公子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有些交情,我也极为欣赏沈公子,只是……” 秦琅侧目看向温浮欢,皮笑肉不笑的问:“沈公子何时来的帝京?怎么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你莫不是不拿我当朋友?” “秦将军言重了,沈某只是觉得将军军务繁忙,不便叨扰罢了!” 温浮欢左一口秦将军,右一口秦将军,直把秦琅气的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封住她那张唇色樱红的小嘴。 薛莫景心思简单,看不出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他只是有些恍然大悟,难怪秦琅会出手相救,原来不是看中了沈欢的姿色,而是他们原来就是旧识啊! 思及此,薛莫景总算松了口气,招呼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如一桌同坐,正好长孙黎那个讨厌的家伙也走了,我们让蝶心姑娘唱她最擅长的《玉楼春》如何?” “不要!” “不行!” 温浮欢和秦琅双双拒绝。 薛莫景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 温浮欢觉得,她到底是个女儿身,鸢云坊里又都是一些猴儿精的人,待的久了难免会露出马脚,而且和长孙黎这么一番闹腾,天色也确实晚了。 她才住进太师府,就深夜方回,对自己对薛夫人,都不太好。 秦琅则是因为,他刚刚说长孙冽也在鸢云坊,是知道长孙黎最怕这个三哥,所以故意说来哄骗他的。 想来用不了多久,长孙黎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届时他折返回来,势必又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秦琅看出来温浮欢有些为难,便把自己拒绝留下来的理由说了。 薛莫景一听,长孙黎居然还有可能回来,顿时有些头疼,加上天色确实不早了,他也怕被薛太师责备,便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玩就不玩了,那我们各自回府吧!” “好。”温浮欢淡笑道。 鸢云坊门外,太师府的车舆缓缓驶来。 温浮欢上了车舆,掀开厚重的锦帘,看向独自玉立在檐下的秦琅。 “秦将军怎么回去?不如我们送你一程?” 薛莫景也附和道:“是啊,秦将军,我们送你回府吧!” 秦琅摆手道:“不必了,我的随从已经去牵马了,片刻就会过来!再说了,太师府和秦府并不顺路,就不劳烦了!你们一路小心!” “好,秦将军也保重!”薛莫景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道:“走吧!” 车夫赶着马车离开了。 没过多久,长街不远处便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一个人骑在马上,手上还牵了另外一匹马,来到秦琅面前。 他跳下马,把手里的缰绳递给秦琅,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将军,温小姐呢?” “走了。”秦琅淡淡道。 “走了?!” 似是不相信秦琅的话,眉眼清秀的小副将又四处看了看,直到确实没发现温浮欢,才一脸不解的问道:“将军,您可是千里迢迢从边关追到樊城,又从樊城追到帝京,这才见到温小姐,怎么就放她走了呢?”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其中的情况,可是身为秦琅的随身副将,和晋可是清楚得很。 秦琅自从樊城剿匪回来后,便被圣上派去边关历练,可哪怕远在边关,他仍旧不忘让人时时传递温浮欢的消息。 后来得知温家惨遭灭门,温府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秦琅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即刻便向圣上请旨回京。 和晋跟随秦琅多年,从未见他这般着急忙慌过,简直不像是以往被千军万马包围,仍旧面不改色的秦将军了! 后来圣上恩准的旨意下来,秦琅便马不停蹄的去了樊城。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温书麒告诉他,温浮欢为了查出杀害温家百余口人的凶手,已经循着仅有的线索去了帝京。 所以,他只稍稍歇了下脚,便又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帝京。 秦琅这般日夜兼程的赶路,累毙了四匹马,这才来到赢都,怎么就只匆匆见了温浮欢一面,什么都没做,甚至什么都不同她说呢? 和晋想不通,也不打算想通,他只是替自家将军着急,着急得不得了。 “不行,您为温小姐做了这么多,末将必须让她知道!”和晋一着急,便不管不顾的翻身上了马,打算去追太师府的车舆。 秦琅一把按住了他的马头,厉声道:“不许去,跟我回府!” “将军!”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秦琅厉色道。 和晋顿时没了脾气,耷拉着脑袋道:“是,将军。” 秦琅也骑到马上,望着太师府车舆离开的方向,目光悠远的说:“……我不需要她因为感激或者感动,而施舍来的喜欢!” 说罢,他便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第160章 识破女儿身 “啊,哦,哎呦——” 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从太师府内院里传出,惊飞了在枝头上停歇的鸟雀。 太师府内院的空地上,靠前的位置放了一桌两椅,皆是朱漆金丝楠木的材质,桌上放了几碟点心和一壶热茶,椅子上则分别坐着薛太师和薛夫人。 两人面前放着一把长条凳,薛莫景正趴在长条凳上,双手抱着长条凳的一头。 长条凳两旁,两名护院人手一把木棍,先是高高举起,然后毫不留情的一下下落在薛莫景的臀部,打得他吱哇乱叫。 薛太师掀起茶杯的盖子,拂了拂飘在茶水上的茶叶,睨着薛莫景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如今竟带着欢儿去了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我不就是带小表弟去了鸢云坊吗?我们只是过去喝茶听曲儿的,别的可什么都没做!” 薛太师一把将茶杯掼在桌上,怒视着薛莫景。 “你还敢嘴硬!鸢云坊是喝茶听曲儿的地方吗?你要喝茶听曲儿,不会带欢儿去茶楼酒舍吗?非要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 薛太师越想越生气,指着正在打薛莫景的护院说:“继续打!给我狠狠地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停下来!我今儿个非要让这个混小子长长记性不可!” “是!” 两名护院领命,手上更加重了力气。 薛莫景叫的更加惨烈了,不由得转头看向薛夫人,目光求救道:“娘……” 薛夫人虽然心有不忍,但是一想到薛莫景居然把温浮欢带去了鸢云坊那种风月场,心里的怒火就“噌噌噌”的冒了上来。 她别开眼道:“景儿,你这次的确做得太过分了,为娘也帮不了你了!” 先不说温浮欢年纪小,单就是她女儿身的身份,也万不能去鸢云坊那种地方啊!这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她女儿家的名节可就毁了! 思及此,薛夫人望向薛莫景,语重心长的道:“景儿,你父亲说的对,你该是要长长记性的!” “娘——哎呦,哎呦!疼!轻点啊!” 眼看薛莫景就要被打得皮开肉绽了,站在一旁的温浮欢有点于心不忍,毕竟他是因为带她出去,才会被薛太师这般严惩的。 温浮欢于是想上前求情。 不过不等她开口,同样站在一旁的薛莫寒便悄悄扯了扯她的袍袖,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薛莫景。 温浮欢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仔细观察了一下薛莫景。 只见他虽然叫的凄惨,但是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痛苦的意思,而且被打了这么久,他的臀部居然没怎么见血——就算是冬末穿得厚实,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温浮欢顿时明白了,薛莫景这是在偷奸耍滑啊! 反应过来后,她向好心提醒她的薛莫寒偷偷点了点头,后者则对她回以温谦的浅笑,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是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了。 被打了将近三十大板,薛太师才命令护院住了手,然后让薛莫景的小厮扶他回房,警告他说,同样的事情如果还有下次,就干脆打死他好了! 薛莫景喏喏的应了声,被两个小厮,一边一个架着胳膊,一瘸一拐的回了自己房间。 温浮欢和薛莫寒也一起进了屋。 虽然垫了厚厚的垫子,但是三十大板打下来,薛莫景的屁股上还是被打开了花。 他往榻上一坐,屁股便如针扎一般,他更是猛地弹了起来,捂着屁股痛叫不已,最后还是只能趴着。 薛夫人虽然嘴上发狠,心里还是心疼薛莫景的,所以早就派丫鬟去请了大夫,来替他诊治。 “三少爷这只是皮肉伤,涂一些药膏,好生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了!”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如是说。 老大夫留下一瓶金疮药,便慢悠悠的告辞离开了。 薛莫景拿着那个青花的小瓷瓶,左看看,右瞅瞅,然后一把向温浮欢丢了过去。 温浮欢急忙伸手接过,有些不明所以。 “做什么?”她问。 薛莫景用下巴呶了呶自己的屁股,含混不清的道:“给我上药啊!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打成这样吗?” 温浮欢一怔,小脸顿时窘得通红。 她虽然自诩心狠手辣,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 这么无所顾忌的给一个男子上药,而且还是那么羞耻的地方,她无论如何也做不来的。 可她偏偏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总不能直接坦承自己是女子吧? 许是见温浮欢站着没动,薛莫景疑惑的皱起眉头,催促道:“愣着干嘛呀?还不过来给我上药?” 就在温浮欢不知所措的时候,手里的药瓶突然被人抢了去。 她蓦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薛莫寒暖意融融的笑脸。 薛莫寒拿着药瓶,走到床榻边坐下,拨开了药瓶的塞子。 薛莫景见状,捂着自己的屁股道:“二哥,你走开!我不要你给我上药,我要小表弟给我上药!” 薛莫寒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薛莫景捂着屁股的手上。 薛莫景惨叫了一声,收回手,气道:“二哥,很疼欸!” “知道疼还不老实点?我告诉你,你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信不信我告诉父亲,真的让你屁股开花?”薛莫寒语出威胁道。 薛莫景顿时不敢言语了。 “小欢,你去让下人打盆热水过来,先帮小景清洗一下伤口!”薛莫寒淡声道。 温浮欢正愁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回避,闻言感激的看了薛莫寒一眼,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望着她逃也似的离开的纤瘦背影,想到刚才的情景,薛莫寒突然觉得温浮欢脸红窘迫的模样,还真是可爱。 他好久都不曾见过这般可爱的少女了! 是的,少女! 从第一眼见到沈欢,他就知道她是女儿身,哪怕薛夫人一再强调说,沈欢是她远房故旧的儿子。 而在刚刚,他靠近她的时候,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由此便更加肯定她女子的身份。 也就是薛莫景这般大喇喇的性子,才没看出来沈欢是女子,还让她给他上药。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他和沈欢之间,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秘密! 不管沈欢是出于何种理由要女扮男装,薛莫寒都决定会帮她一直隐瞒,直到她愿意承认的那一刻! 第161章 谷主 薛莫景的伤,着实让他消停了好几日。 但也就是几天的功夫,他的伤刚好,便拉着温浮欢出府游玩去了。 不过这次,薛莫景倒真是长了记性,没再带她去鸢云坊一类的地方,而是去了山河寺庙等风景名胜赏玩,或者去戏园子里听戏,去马场赛马玩! 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时间一长,温浮欢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自打她和薛夫人说过她要调查顾云棣叛国一案后,薛夫人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但在此之后,却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就连薛太师,也好似在有意无意的躲着她,就算偶尔遇到了,一旦她提及当年的时候,薛太师要么岔开话题,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不仅如此,薛太师还背地里找过薛莫景,要他尽所能的带温浮欢去玩耍,最好能让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吃喝玩乐上。 温浮欢之所以会知道,是有一次外出骑马,薛莫景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爹看你这小表弟,简直比看我这亲生儿子都亲,居然让我堂堂的薛家三少爷陪着你到处玩,你可知足吧你!”他如是说。 许是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此后不管温浮欢问什么,薛莫景都闭口不言,愣是一个字再没说。 今儿个,薛莫景实在憋不住,又去了鸢云坊。 不过这次他可不敢带温浮欢了,上回那三十大板,他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于是,他给了温浮欢一个钱袋子和一沓银票,拍着她的肩膀说:“小表弟,今儿个你自己玩,爱玩什么玩什么,爱买什么买什么,别客气,钱不够了再让人来找我要,我就在鸢云坊!” 温浮欢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薛莫景满意的笑了笑,夸赞道:“就知道你最好了,没白费我这阵子陪着你上天入地的玩!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翻身上了马,向鸢云坊行去。 没了薛莫景拉着她到处跑,温浮欢倒着实松了口气。 她站在赤鸾大街的中央,望着长街两旁雕梁画柱的酒楼、店铺,看着街上的人来车往,听着摊位上小贩的吆喝,忽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这个世间喧闹而繁华,而她却像是站在荒芜的沙漠里,放眼望去,仅此一人! 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温浮欢从神思游离中倏然回神。 她转身看向撞她的那个人。 那是一名女子! 在这个气候仍旧寒冷沁骨的冬末,那女子只穿了一件飘逸的轻纱裙,露出白玉般光滑白皙的手臂和纤细的脚踝,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坠有铃铛的镂花金镯子,随着她的走路叮当作响。 她的裙子是大红的颜色,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脸上也罩了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如狐狸般狡黠的、眼尾微微上扬的眸子,眸子里的光芒妖冶,却似乎暗含了挑衅和怂恿,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 猛然间,温浮欢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名女子,但是她知道,她一定见过她,而且见过不止一次。 “是她!” 是那个杀了袁姨娘、后来又想杀了温落娉的杀手! 温浮欢陡然一惊,转身朝那名女子追了过去。 柳儿原本还在疑惑温浮欢在看什么,结果见她突然向前方跑去,忙喊了一声“少爷”,话音落时,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只余街上人来人往。 那名女子看似走得很慢,可是不管温浮欢怎么奋力去追,总和她差着那么一点距离,不远不近,却怎么都追不上。 后来,女子出了城,温浮欢也追着她出了城。 女子进了山,温浮欢也跟着进了山。 最后,女子在一处山巅上一跃而下,鲜红色的轻纱裙在青碧的空中划过一抹艳丽的血色,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温浮欢疾走两步,来到山巅处,探头望去,发现下面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身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她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那致命的一掌,别提多狼狈了。 对方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掌风接二连三袭来。 温浮欢一开始措手不及,故而有些慌乱,后来便渐渐可以应对了,甚至在躲避的间隙,还能偶尔出一两次手。 不过到底还是实力悬殊,她很快便落了下风。 对方最后一招力度十足的碎心掌,直击向她的天灵盖,温浮欢避无可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掌袭来。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对方的那一掌堪堪停在了距离温浮欢额前不足一寸的地方,最后收了回去。 温浮欢撩起前襟,单膝跪地,垂眸道:“欢儿参见主上!” “主上么……” 对方回过身,颀长的身形笼罩在一袭墨色的狐裘中,脸上的雕花面具在阳光下闪着鲜亮而阴戾的芒,束起的青丝随风扬动。 他正是温浮欢的师父,无欢谷的谷主——公孙芜。 公孙芜的声音浑厚却有些沙哑,但是极为好听。 “不过短短数月不见,功夫虽未有太大退步,人却是生疏了不少……你都来到帝京了,也不说回无欢谷看看为师,怎么?我的小欢儿,是把师父忘了么?” “欢儿不敢,主……师父,温家被焚烧殆尽,欢儿没能完成您交给的任务,无颜回谷中见您!”温浮欢低垂着眉眼,掩去了眸底的沉痛。 公孙芜上前两步,单手扶起温浮欢,语气里有属于长辈的包容。 “不管有没有完成任务,你始终是我的徒儿,是为师最疼爱的小欢儿,为师难道会因此就不要你了么?再说了,如今的温家,已经算是你的囊中物了,你这任务倒也算不得失败!” “是。” 温浮欢站起身,犹豫片刻后,从怀中摸出那枚腰牌。 “师父,欢儿有一事相询!” “何事?” “师父见多识广,可曾认得这枚腰牌?”温浮欢递上腰牌。 公孙芜接过腰牌,细看了很久,久到温浮欢都快要不抱希望的时候,他才幽幽问道:“你确定想知晓它的主人是谁?” 他这么说,是认得那枚腰牌了。 温浮欢心里一喜,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她师父不晓得的事情。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眸底席卷起满满的恨意:“我要知道,还请师父不吝告知!” 第162章 背后的隐秘 公孙芜没有直接告诉温浮欢,腰牌的主人是谁,而是先给她讲了一件事。 琉安国历朝历代,皇上、皇后、贵妃、太子……但凡宫中身份尊贵的人,大多都有或明或暗保护自己的亲卫,像皇上明面上会有禁卫军保护,太子有羽林军护卫,而暗里,皇上还会有金鹰卫和银鹰卫。 “昔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曾经也有一支暗地里豢养的死士队伍,名唤羽鹰卫,羽鹰卫里的人没有家人,没有名姓,只有一个数字代号!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很少,他们也只听命于太子一人,而这枚腰牌……” 公孙芜凝睇温浮欢的眸子,语气平静的道:“就是羽鹰卫死士的腰牌!” 温浮欢闻言一惊。 她不是没想到,那些杀手的主人身份显赫,有可能是帝京显贵,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属于当朝圣上! 可是为什么呢? 圣上已经是一国之主,君临天下,这琉安国的江山都是他的,还有谁能不臣服于他呢?他又为何要派杀手,把温家百余口人尽数屠戮呢? 温浮欢向公孙芜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公孙芜轻嗤了一声,语气里流露出些许轻蔑和不屑,似是极为瞧不起当今的朝廷和圣上。 “你难道不知,越是端坐高位的人,越是害怕被人拉下来吗?那个人亦如是,一旦发现有威胁他帝位的存在,他便会毫不留情的斩杀殆尽!也或许不是他,但就算是他身边的人,也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 听公孙芜的意思,似乎是温家的存在,威胁到了皇上的帝位稳固,可是怎么可能呢? 温家早已迁离帝京,温氏一脉也远离朝堂多年,还能怎么威胁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呢? 直觉告诉温浮欢,薛夫人告诉她的,或许并不是完整的故事。 温浮欢下巴微微扬起,望着公孙芜掩在雕花面具下的脸,那双眼睛仿佛饱经沧桑和世事沉浮。 “师父可曾听说过,顾云棣叛国一案?” “你知道了?”公孙芜不答反问。 温浮欢点点头,把薛夫人告诉她的事情,说给了公孙芜听,而后道:“是不是因为我父亲想要查清楚顾云棣叛国一案,有损先皇的圣名,所以才遭到了阻止乃至追杀,温家也因此受了连累?” 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皇上派遣亲卫灭门温家的理由了。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必要把温家百余口人,全部杀了啊! 听了温浮欢的话,公孙芜竟不由得轻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末了才道:“你以为区区一个冤假错案,就能动摇那个人的帝位吗?呵,先皇的圣名,他才不会在乎呢!” “那……”温浮欢彻底糊涂了。 如果不是那样,皇上为什么要对温家痛下杀手呢? 公孙芜缓步走到山巅之上,悬崖的冷风呼啸而来,吹动他身上墨色的狐裘,也吹动他青稠般的发丝,隐约可见其中几缕银白。 他背对着温浮欢,幽幽道:“当年顾云棣叛国一案,受到连累的不止是温家,还有宫中的宁妃和七皇子!七皇子原是温太傅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先皇最器重的皇子,宁妃更是宠冠后宫,无人能及的贵妃娘娘,连长孙皇后见了都要和颜悦色的!朝臣们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清楚,太子这储君之位怕是要易主的!” 光听公孙芜描述,温浮欢也能想到昔日宁妃和七皇子的风光无限,只可惜世间万物,盛极必衰。 身为顾云棣的嫡妹和外甥,叛国一案后,宁妃和七皇子的日子怕是会一落千丈。 “顾云棣通敌叛国的罪名定下后,宁妃在先皇的寝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可先皇却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她最后…最后……最后她穿着先皇曾赏赐给她的霓裳羽衣,在皇宫最高的揽月楼上忘情一舞,然后纵身跃下,以死来谏明顾家的清白!” 公孙芜的声音低沉,似压抑了无尽的痛苦,仿佛此情此景,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师父,你……没事吧?”温浮欢略带担忧的问。 公孙芜转过身,目光一如往常的清明睿智、云淡风轻,好像刚刚的动情都只是温浮欢的错觉一样。 “顾家被满门抄斩,宁妃也以死明志,昔日最受器重的七皇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先皇最不待见的人——这便是皇家,得宠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失宠时却连最低贱的宫婢都不如!” 温浮欢本就是极聪明的人,被公孙芜这般言语点拨过后,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联。 如果当年没有顾云棣叛国一案,那么以宁妃和七皇子如日中天的气势,也许如今稳坐皇帝宝座的人,就是…… 难怪皇上不愿让人调查顾云棣叛国一案,为此不惜派遣暗卫追杀她的父母,甚至在时隔十年后,还要把温家整个灭门。 他是怕一旦证实顾云棣是被冤枉的,那么由此受到连累,同皇位擦肩而过的七皇子会心有不甘,卷土重来。 甚至说…… 温浮欢心里不禁生出了另一个大胆而可怕的想法。 顾家世代忠良,顾云棣更是忠君卫国,怎么会突然不顾整个顾家乃至宁妃与七皇子,而里通外敌呢? 而一旦顾家因为叛国罪被抄家灭门,谁又会是最终的既得利益者呢? 温浮欢只觉得,那团盘踞在心头许久的乌云,在一点点被吹散开来,露出了掩藏其中的残酷真相。 温承胥夫妇的死,温家的惨遭灭门,说到底不过是某些人利欲熏心下的牺牲品! 温浮欢攥紧了拳头,感觉浑身都被彻骨的寒意浸透,就连心都冰凉凉的,感受不到一丝温热和暖煦。 她不知道公孙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帝京高大巍峨的城门楼前。 柳儿抓着她的手臂,晃了又晃,着急的问:“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柳儿啊?” 温浮欢回过神来,怔怔的望着柳儿,道:“我想回府。” “回府?” “对,我要回太师府!” 说完,温浮欢便翻身骑上柳儿牵着的马,抓紧缰绳,向太师府赶去。 第163章 幕后之人 温浮欢快马加鞭回到太师府的时候,薛莫景还没有回来。 她把缰绳丢给看门的守卫,问清楚薛夫人此刻正在后苑的暖阁里,便直奔暖阁而去。 这一路,温浮欢都走得十分匆忙,连丫鬟小厮停下来向她行礼,她也只是轻点了点头,甚至不予理会。 她满脑子里都是公孙芜说过的话,以及由此衍生出的种种想法。 她需要有一个人,来证实或者否认她的猜测和推衍。 那个人只能是薛夫人了! 温浮欢本来走得极快,可等到真的来到了暖阁门外,她却不由的放缓了脚步,并且由丫鬟通禀并得到允许后,才掀开厚重的锦帘,缓步走了进去。 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夹杂着鎏金铜炉里清淡的熏香,亦或还有梅花茶清冽的香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别样怡人。 薛夫人只穿了一身木兰青双绣缎裳,斜斜倚靠在雕花的花梨木贵妃榻上,发髻松散,双眸半睁半阖,神情极是慵懒。 听到脚步声渐近,她睁开双眼,笑睇着温浮欢。 “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般早?景儿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她坐起身,斟了一杯茶,递到温浮欢面前。 温浮欢忽然不着急了。 她端起小小的白瓷茶杯,先是凑到鼻端,轻嗅了一下梅花的茶香,然后才浅啜了一口,细细品咂。 她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还是像极了在冬日的墙根下晒太阳的猫咪,慵懒却也不乏优雅。 “这是今早新摘的梅花瓣,泡茶做点心,都是极好的!”薛夫人柔声道。 温浮欢笑了笑,抬眼道:“薛三少今天没和我一起,他去了鸢云坊,让我自己去茶舍听曲儿或者听说书的,我觉得无趣,便早些回来了!路上正好听到丫鬟们说,姨母在暖阁里,便过来瞧瞧!” 私底下时,温浮欢还是照样唤薛夫人姨母的。 “这个景儿,还是没长记性!前几日那顿板子,看来是白挨了!”薛夫人无奈道。 温浮欢目不转睛的望着薛夫人,幽幽道:“这也不能怪三少爷,他看着是个闲散惯了的性子,哪里能一直陪着我呢?或早或晚,总是要腻烦的!” 似是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薛夫人抬眼看了过来,正好对上她那双沉静如幽湖的眸子,不觉心底一震。 薛夫人知道,温浮欢到底是看出来了,他们的别有用心。 她复又垂了眸,没有言语。 温浮欢也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而是转移话题问道:“我初来帝京那日,公然行刺姨母的杀手,可抓到了?” 薛夫人眼神微闪,若无其事的道:“不曾,他们狡猾得紧,只怕没那么容易抓到!” “姨母这么说,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温浮欢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里的重点。 薛夫人倒茶的手一抖,茶水便溅出茶杯,洒在了花梨木的矮桌上,使得她一阵手忙脚乱。 她抬手挥退了前来打扫的丫鬟,抬眼看向温浮欢,后者神情淡然,眼神平静,好似刚刚只是问了一个极普通的问题,而非有意探究什么。 薛夫人定了定心神,摇头道:“我哪里晓得他们是什么人?我连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我,都觉得甚是莫名其妙呢!” “是么?” 温浮欢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淡笑缱绻如夏花盛放。 她凝视薛夫人,“我好像听闻,那些杀手之所以刺杀姨母,是因为前几日流传于帝京的一个传闻!” “传闻?什么样的传闻?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欢儿也不知那传闻真假,所以才来向姨母问上一问——传闻说,家父在调查顾云棣叛国一案时,曾将与此事有关的人的名姓全部写下来,记录在一本小册子上,而那本小册子——就在姨母手上!” 薛夫人身子微震,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得用力,脸上却露出了愈发柔和的笑。 “呵,这是打哪里听来的混话?先不说那卷竹简究竟存不存在,就算它存在,以承胥的小心谨慎,也断然不会交与我保管的!” “姨母说的是,欢儿也觉得,这传闻编的着实拙劣,不足采信,只是……”温浮欢幽幽抬眸,“欢儿从未说过那本小册子是竹简,姨母是如何得知的呢?” “我……” 薛夫人一时语塞,没想到自己竟大意掉进了温浮欢下的套里。 见她不说话,温浮欢才正色道:“姨母,我晓得你为我好,不想我以身犯险,可我总要知道是谁灭了我温氏一门吧?哪怕…哪怕我真的打算不报仇,好好活着,我也得活的明明白白的,不是吗?” “你真能放弃报仇?”薛夫人疾声问。 “不是我能不能放弃报仇,而是以我的能力,我还报的了仇吗?” 薛夫人轻叹了一声,起身来到温浮欢身旁,轻轻拥住她。 “好孩子,听姨母的话,有些人,你注定惹不起,杀不了……我想不管是承胥和知夏,亦或是老夫人他们,都不愿见你为了给他们报仇,而白白送了性命!” “欢儿明白了,姨母,那本名册……” “那本名册确实存在,但它也真的不在我这里,这么重要的东西,承胥是不会轻易交给旁人的,兴许是被他带到樊城去了吧!” “嗯。” 温浮欢又和薛夫人闲聊了片刻,便借口疲累告辞了。 走出暖阁的大门,她脸上乖巧温吞的神情倏然敛了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隆冬数九寒天的冰冷,霜雪覆盖了容颜,只余下沁人的寒。 她站在石砌的台阶上,樱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也缓缓攥紧成了拳头。 呵,要她放弃报仇,怎么可能呢? 哪怕那个人高高在上,哪怕他是一国之主,他也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枉杀温家百余条人命! 别的人温浮欢可以不在乎,可是温承胥和沈知夏是生她养她的爹娘,殷老夫人是疼她爱她的祖母,还有她至今下落不明的兄长……要她如何忘记,又如何放手? 是,那个人,她惹不起,杀不了,可就算如此,她也会拼尽全力,拉着那个人一同跌入地狱! 如果不能让他死,那便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让他生不如死! 第164章 夜探温氏旧宅 温浮欢答应薛夫人不再报仇,便真的对查清真相和报仇雪恨的事情绝口不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每日仍旧和薛莫景一起到处寻乐,表现得像极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但其实一离开太师府,她便和薛莫景兵分两路,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薛莫景不是不想带温浮欢一起,只是他也打心底觉得,鸢云坊那种地方太乌烟瘴气,不适合他单纯无辜的小表弟。 他哪里晓得,温浮欢见过比鸢云坊更乌烟瘴气的地方,也经历过比挥金买欢更肮脏丑陋的人性。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马车驶出太师府一段距离后,薛莫景便叫停了马车。 “哎——” 他唤住照往常一样,掀开车帘,准备跳下车的温浮欢。 “我说小表弟,你真不和我一起啊?我今儿个去的可是锦绣阁,那里的稀罕宝贝可多了呢!不跟我一块瞧瞧去?” 锦绣阁是帝京赢都最大的玉器行,里面玉簪、玉坠、玉镯、玉器摆件应有尽有,其中也不乏一些玉质上乘、价值不菲的玉雕,玉雕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帝京城内,不管是富户商贾,还是达官显贵,若要送人礼物的话,都会先去锦绣阁看上一看。 “怎么?三少要送人礼物吗?”温浮欢随口问道。 薛莫景闻言,顿时垮下了一张俊脸,托着腮道:“可不是么!过几天便是孙静烟的及笄之日了,我娘让我准备一件礼物送给她!我哪里会挑什么礼物啊?” 瞧着他一脸愁苦的模样,温浮欢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孙静烟是禁卫军统领孙仲显的女儿,过几日便年满十六岁,同薛莫景也算年龄相仿。 更重要的是,这孙家小姐对薛莫景一见倾心,吵着闹着说等及笄之后,便要嫁给薛莫景为妻,可把薛莫景愁坏了。 也就是这些日子,薛莫景借口陪温浮欢游览帝京,这才免于孙静烟的纠缠。 “你说就孙静烟那副模样,长得跟个女李逵似的,我能瞧得上她?我怎么说也要娶一个和小表弟一样标致的女子吧!” 说话间,薛莫景手快的摸了一把温浮欢的脸,只觉得触手细腻柔滑,仿若上好的羊脂白玉,让他不禁怔了怔。 温浮欢没防备着薛莫景会突然伸手摸他,也是一怔。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大喇喇的推了薛莫景一把,啐道:“你这人说话不给人留情面的,人孙家小姐不过就是生得样貌粗俗了些,怎么像女李逵了?” 薛莫景也尴尬的笑了笑,半开玩笑道:“你觉得她好啊?那不如这样,你同我一起去参加她的及笄之礼,没准儿她瞧见你以后,就不会再纠缠我了!” “我和人家非亲非故的,去做什么?我不去!” 比起参加一位官家小姐的及笄之礼,温浮欢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找到那卷记录了人员名单的竹简。 想到那卷竹简,温浮欢的心情顿时低落了不少。 她拍拍薛莫景的肩膀,道:“行了,你赶紧去挑礼物吧!我还是去茶楼,继续听昨日没听完的说书吧!” 道别了薛莫景,温浮欢的确去了茶楼,只不过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去听说书的。 她来到常去的雅舍。 百里炎已经在雅舍里的,柳儿则在进来后,左右看了看才关上雅舍的门,然后站到窗边,小心的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以便观察四周的动静。 “有什么发现吗?” 温浮欢在桌旁坐下,开门见山的问。 百里炎摇摇头,用手比划道:“我按照你的吩咐,回了樊城一趟,也去了你所说的密室,并没有发现类似竹简一类的东西,也没有发现有什么记录了名字的小册子。” “难道没有在樊城?”温浮欢皱眉道。 薛夫人说的没错,以她父亲的小心谨慎,断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旁的人保管——那卷竹简如果不在温家,又会在哪里呢? 温浮欢的食指轻轻敲击桌面,凝眉思考了起来。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划过脑海,她猛地站起身来,“是温家!那东西一定在温家没错的!” 百里炎和柳儿互看了一眼,都有些不解。 “小姐,阿炎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了!他肯定是把温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确实没发现你要找的东西,才回禀说没找到的,你这么说不是怀疑他的能力么?”柳儿表情尴尬的道。 “我没有怀疑阿炎的能力,我说的温家不是樊城的温家!” “不是樊城的温家,那是……” 柳儿顿时恍然,“小姐是说?” 温浮欢站起身,眼神笃定的道:“对,就是帝京的温家!没有人会想到,我爹娘人都已经离开了,居然还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留在温家,所以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弄清楚竹简的所在后,温浮欢虽然一刻都等不了,却还是硬生生的熬到了夕阳西下,天色稍暗后,才去了温家在帝京的旧宅。 时隔十几年,温家旧宅早已破败顷坯,院内杂草丛生,房梁檐下挂满了蜘蛛网,在冷月清辉下,入目一派凄凉萧索。 尽管如此,温浮欢仍能看出温家当年的繁华鼎盛。 置身在旧宅中央,过去的景象如一幕幕画面,在眼前疾速闪过,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快得想要抓都抓不住。 温家旧宅的格局和温家在樊城的宅院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温浮欢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承夏小筑,以及小筑内的密室。 可是没有…… 出乎温浮欢意料的,密室里除了厚厚的尘土,什么都没有! 百里炎和柳儿在别的地方找了一遍,来到温浮欢面前,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有呢?”温浮欢皱眉细喃。 如果温承胥真的把那卷竹简藏了起来,那么温家旧宅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除了这里,还会别的什么地方吗? 温浮欢一时有些想不通,而天色又渐渐黑了,只好先回太师府去。 在她离开温家旧宅,经过不远处另一座荒废的宅院时,突然从朱漆铜门的门缝里瞥见一道火光。 温浮欢眉目一凝,那座荒废的宅院大门上方,斜斜的挂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匾额,上面是金漆剥落的两个大字——“顾府”! 第165章 意外收获 温浮欢几乎在看清匾额上的两个大字后,便不由分说的跃身翻进了顾府,朝亮着火光的地方跑去。 百里炎和柳儿紧随在她身后,也施展轻功,进来了顾府。 比起温家旧宅,顾府的景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都是昔日的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却破败没落得如同一幅残缺的画卷,在暮秋的冷雨中被零落践踏。 火光亮起的地方在正对着顾府大门的正堂里,正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的纸钱烧了有一半,可以断定是有人在这里偷偷祭奠顾氏亡魂,并且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后,情急之下灭了火,匆忙逃走了。 “小……” 柳儿刚想开口询问什么,被温浮欢抬手阻止了。 她眉心拧紧,环视四周后竖起耳朵细听,然后倏然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百里炎和柳儿才刚追过来,后者刚刚喘口气,却见温浮欢又跑开了,不禁哀叹了一声,指挥百里炎道:“追……追上小姐,把她保护好了!” 百里炎点了点头,急忙朝温浮欢追了过去。 然而帝京城的街道四通八达,宽街窄巷七拐八绕,数不胜数,不过说句话的功夫,等百里炎跃出顾府的围墙,温浮欢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浮欢的听力和嗅觉都极好,所以极擅追踪,可是这次她一直追出了好几条街,也没找到在顾府祭奠的人。 不仅如此,她反倒撞见了另外一个人。 只见对方一身绛色锦裘,身形颀长如大漠白杨,俊美的容颜在冬末初春的寒夜里,愈发显得丰神俊朗,清贵无双。 他缓步走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像是误入凡世的谪仙。 温浮欢走到男子面前。 “秦将军?” “沈公子!” 秦琅露出灿烂的微笑,双眼弯成了月牙般的弧度,笑道:“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竟能遇到沈公子,真是好有缘分啊!” 不知怎么的,温浮欢总觉得秦琅那声沈公子,叫的阴阳怪气的。 不过她没有心思计较这些,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是么?秦将军难道不晓得,随时随地都能遇到还有可能是冤家路窄么?” 她朝着四处看了看,又问:“秦将军可见到有人经过?” “人?你是说我吗?”秦琅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是……” 温浮欢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正在做的事,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就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啊!” 秦琅被她的问题问的一头雾水,疑惑道:“怎么?我不能来这里吗?” 温浮欢摇摇头,蓦地嗅到秦琅身上有些和寻常不太一样的味道,于是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 秦琅扯着衣服嗅了嗅,“噢,我刚刚从鸢云坊出来,身上自然是美人的脂粉香了!” 他朝着温浮欢眨巴了一下眼睛,无赖的凑近道:“不信你闻闻!” “离我远点!” 温浮欢后退一步,一脸嫌恶的道。 “哎,不闻就不闻,那么凶做什么?怎么?你在找什么人吗?用不用我派人帮你一块找?” 秦琅接下鎏金的腰牌,炫耀似的在温浮欢面前晃了两晃。 “瞧,我可是能调动三万兵马的骁骑将军呢!” 温浮欢撇了撇嘴,这里可是帝京,天子脚下,他要是敢私自调动三万兵马,只怕兵马还未出动,他就先被人以图谋不轨的罪名拿下来吧! “笨蛋!”她不禁轻啐了一声。 “你说什么?”秦琅没听清,探头问道。 温浮欢本来正在四处察看,她总觉得那个人没有跑远,说不定就躲在周围什么地方,结果一回头,发现秦琅就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距离。 两人突然离的那么近,近到能看清楚他纤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秦琅真的生得极是俊美,至少别说男子了,就是寻常的女子,都很少有如他那般细致的肌肤和纤长的睫毛,以及线条优美的脸庞曲线。 温浮欢猛地后退了一步,板起脸道:“我没有在找什么人,也不用你帮忙!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她略一拱手,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大步走去。 秦琅望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俊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敛去,戏谑的眼神也归于幽湖深海般的深沉。 “呵……” 乍暖还寒中,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了风中。 温浮欢走到半路,遇上追着她过来的百里炎,摇头道:“没追上,让他给跑了!我们回顾府去吧!” 在刚才的路上,她突然生出来一个想法。 如果说温府的旧宅旁人最没有可能去找寻,也是藏匿竹简最安全的地方,那么顾家的旧宅就是别人更没有可能去搜,也更安全的地方。 回到顾府之后,温浮欢和柳儿、百里炎三人分别对顾府进行了搜寻,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卷竹简,就放在顾云棣书房的竹简架上。 温浮欢觉得,这卷竹简极有可能就是那份人员名单。 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竹简是空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小姐,这上面什么都没有,会是老爷留下来的竹简吗?”柳儿疑惑不解的问道,鼻子微微皱起。 百里炎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个竹简除了上面没写字,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其他所有的竹简一样,都或整齐或散落的放在架子上。 其实温浮欢也不确定,这卷竹简就是她要找的那卷,但是她总觉得,这么一卷空白的竹简没有放在书案上,而是摆在架子上,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寻常。 温浮欢忽然想到了什么,攥紧竹简,重新回到了温家旧宅。 她去到温承胥书房的密室里,凭借幼时的印象,在桌案上的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出了一个朱砂红的瓶子。 她把竹简展开来,取过一支毛笔,蘸了些许瓶子里的液体,涂抹在竹简上。 不多时,原本空无一物的竹简上突然慢慢显现出一个接一个字来,而那遒劲有力的字迹赫然就是温承胥的! 第166章 叛将 其实听过公孙芜的话,温浮欢已经猜到,顾云棣的叛国案不是那么简单,甚至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但是她没想到,竟有那么多人牵涉其中。 温浮欢用显字的药水,涂满了整卷竹简,上面每显示出一个名字,她都暗暗心惊一下,等到全部的名字都显示出来,她的心也好似沉到了谷底。 根据温承胥的调查,同顾云棣叛国一案有牵连的人,竟然多达数十个,而且其中多半都是朝廷要员,现在依然身居高位。 温浮欢卷起竹简,将这仅剩的线索丢进了脚边的火盆里。 竹简很快被木炭腾起的火舌吞噬。 “小姐,你怎么?” 柳儿疾声惊呼,正准备伸手拿回竹简,被温浮欢拦住了:“烧了吧!上面的人名,我已经一个不落的记在这里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柳儿这才想起,自家小姐可是过目不忘的,肯定早就把那些名字牢牢记住了,不然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烧了得来不易的线索呢? “对不起呀,小姐,是柳儿心急,忘了您的记性好了!”柳儿挠着头道。 “没烧着你就好!” 温浮欢抬眼看向窗外,乌漆漆的夜空,有凛冽的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吹动了她颊边青丝凌乱的飞舞。 柳儿见状,忙上前关了窗子,垂首道:“小姐,时辰已经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报仇的事……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嗯。” 温浮欢点了点头,“你也去歇息吧!” “是,小姐。” 柳儿悄悄退出了房间。 温浮欢没有立刻上榻就寝,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顾府正堂的画面,凌乱破败的房屋,漆皮斑驳的家具,还有正中央那一个燃烧着纸钱的火盆。 会是谁呢? 谁会在这样凛然的寒夜里,跑到顷坯的顾府烧纸钱,祭奠亡魂呢? 照姨母和师父所说,顾氏一门不管男女老少、主子仆人,全都在那场叛国案中被砍了头……就连同他们交好的温家,也在此案后举家迁离帝京。 如今,温家也就只有温浮欢和远在樊城的温书麒,还有谁会深夜来祭奠顾家人呢? 温浮欢想不到,不过不管是谁,能够深夜祭奠顾家人,多半也不会和她成为敌人——这就足够让她放心了。 温浮欢把全部的注意力,重新放回那份名单上。 她看得分明,竹简上的第一个名字赫然便是长孙业——长孙家的上一任家主,而其他涉案的朝廷官员不是他的亲族,便是他的门生。 其中倒是有一个和长孙业没什么关系的人,而且名字还颇有些熟悉,正是昔年顾家烈鹰军的副将,如今的禁卫军统领孙仲显。 “孙仲显……” 温浮欢提笔,在铺展的宣纸上写下了这三个字,眸光渐冷。 …… 五日后,便是孙家小姐的及笄之日。 温浮欢本来早就说了不去的,可是临出发之时,她却衣着光鲜的来到车舆前,一把按住踩着脚踏,正欲上车的薛莫景。 “你是要去参加孙小姐的及笄之礼吧?”她问。 薛莫景回头看是她,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我也去!” 温浮欢说完,先把薛莫景推上了车,自己随后也坐了进来,吩咐道:“出发吧!” 马车缓缓向前行去。 薛莫景对着温浮欢好一阵打量,摩挲着下巴问道:“怎么?你不是说不陪我去吗?改主意了?还穿得这么锦衣华服的!” 他伸手扯了扯温浮欢的衣服,调侃道:“我说你是不是瞧上孙家小姐了?哎呦,口味够重的啊!” “去你的!” 温浮欢推了他一把,抚平被他拉皱的衣服,正色道:“我是看你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有点可怜,我不忍心,所以才临时决定陪你去的,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下车!” 说话间,她就掀开车帘,吩咐道:“停……” 薛莫景急忙拉下帘子,拽回温浮欢,陪着笑脸道:“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成吗?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温浮欢轻哼了声,重新坐回车里。 没过多久,马车便缓缓停在一座府邸前。 宽阔的门庭,朱漆镶铜环的大门,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高门大院,红墙黑瓦,恢宏的气势和帝京其他官员的府邸别无二致。 在薛莫景等人之前,已经有前来赴宴的宾客陆续来到,门前的长街上停了许多豪华的马车,宾客们锦衣华服进出其间。 听闻薛太师府的车驾来了,孙仲显和孙夫人亲自出门相迎。 温浮欢第一次见到这位禁卫军统领,也是昔日跟随顾云棣的副将,年过不惑但是身形却依旧坚实挺拔,国字型的脸庞上眉毛乌黑浓密,眼睛炯炯有神,端的是一副阳刚正气的面容。 见车舆停下,孙仲显亲自上前,替薛夫人掀开了车帘。 “夫人能亲自来参加小女的及笄之礼,真是让末将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他客气的寒暄道。 薛夫人一袭胭脂色的狐裘,精致的妆容尽显高贵雍容。 她淡然轻笑,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孙统领言重了,你护卫帝京,劳苦功高,孙小姐又是我瞧着长大的,如今她及笄,我岂有不来的道理?” 抬眼间瞧见温浮欢同薛莫景一同走来,薛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恢复正常,同孙夫人相携走进孙府。 府内更为热闹,到场宾客的又非富即贵,大家凑在一起,或闲话家常,或趁机拉拢一下同旁人的关系。 薛莫景和温浮欢刚一进府,就见到不远处被众位官家千金围拢在中间的秦琅,俊眉修目,顾盼神飞。 “秦将军倒是受欢迎得紧啊!”温浮欢不咸不淡的道,压根儿没有觉察出自己这句话里掺杂的不悦。 薛莫景倒是瞅了她一眼,不过他不知道温浮欢是女儿身,自然也没有多想。 他随口解释道:“那是自然!秦将军既是秦阁老最器重的孙子,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人还生得俊朗不凡,帝京里不知道有多少千金小姐,对他芳心暗许呢!” “是么?” 薛莫景这才察觉出温浮欢语气不对,刚想问些什么,突然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哟,薛三少,您今儿个可真是姗姗来迟啊!” 第167章 教训长孙黎 就算用脚指头,薛莫景也能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不耐烦的回过头,果然瞧见一身宝蓝色锦服,外罩同色鹤氅的长孙黎,正色迷迷的望着温浮欢。 “沈公子也来啦!” 温浮欢看出来他眼神里明目张胆的垂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是啊!” 薛莫景见状,一把将温浮欢拉到自己身后,扬着下巴,睨着长孙黎:“我警告你呀!离我家小表弟远点!不然信不信我揍你!” 长孙黎摸了摸鼻子,轻嗤道:“就凭你,还想揍我?说起来这个了,我听说你被薛太师打了板子,怎么?伤好点了没?” 一提起这个,薛莫景就来气,攥着拳头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又在背后告黑状,我能挨打吗?长孙黎,你除了告我的黑状,就不会别的了是吧?” 长孙黎耸了耸肩。 “你不还用我三哥吓唬我来着吗?咱们俩算扯平了!” “哈,我用你三哥吓唬你?那是秦将军好不好?你有本事找秦将军算账去啊?他就在那儿呢!” 薛莫景一指秦琅的方向。 长孙黎闻言,顿时犯怂了。 谁不知道秦琅和长孙冽情同手足,他敢找秦琅的麻烦,等他三哥从边关回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吓唬我,那也是为了你们,这账还是得算在你们头上!”长孙黎胡搅蛮缠道。 “你!” 薛莫景瞪圆了眼睛,要不是碍于在孙府,又有那么多宾客在场,他真恨不得把长孙黎单独拉出来暴走一顿泄愤。 温浮欢见状,从薛莫景身后走出,睨着长孙黎,幽幽启唇道:“长孙少爷说的极是,冤有头,债有主,秦将军说到底是为了我出的头,长孙少爷若要算账,沈某甘愿奉陪!” 只见她一身青碧色暗纹锦袍,青稠般的墨发高高绾起,用玉冠束起,愈发趁着脸庞精巧细致,脖子纤长如天鹅颈,凝白如玉的肌肤泛着月牙般的光泽。 尤其那双眼睛,幽黑乌亮如同碎钻一般,闪烁着让人着迷的光芒。 被那双莹然的眸子瞧着,长孙黎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酥了,不由得便伸出了手。 温浮欢则趁机握住他的手,如寻常问候一般,只不过手上暗暗用了力。 长孙黎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把铁钳夹住,怎么都动弹不得,更重要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直接甩开温浮欢的手,而且他也甩不开。 眼看着长孙黎的脸都憋得青紫了,温浮欢才若无其事的松开手。 长孙黎的手泛着红,久久不能动弹。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眼神轻蔑的瞥了长孙黎一眼,转身朝自己的桌位走去。 薛莫景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对温浮欢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他看着瘦瘦小小,手劲儿竟然这么大。 别说是他了,就连太师府武功高强的护院,只怕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薛莫景哪里知道,温浮欢打小便开始习武,她的功夫,岂是太师府一个护院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追上温浮欢,碰了碰她的手肘,眼神狡黠道:“小表弟,厉害了!哥哥今后就跟你混了啊!” 温浮欢轻笑,瞥了一眼仍旧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长孙黎。 “他那种人,不给他点教训,他还真以为别人都那么好欺负呢!”她轻哼道。 “嗯,你说得对!” 薛莫景忙不迭的点头,暗暗对温浮欢竖起了大拇指。 去桌位上坐下以后,薛莫景被相熟的人叫过去寒暄了,温浮欢则不动声色的打量孙府的布置和格局。 秦琅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温浮欢收回视线,挑眉问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在我印象中,你好像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秦将军这么说,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温浮欢幽幽抬眸,定定的望着他,“可我怎么记得,我们好像不太熟呢?” “是么?” 秦琅眸子掠过一抹怒色,不知道是为她的称呼,还是为她故作疏远的态度。 他倏然贴近温浮欢,铁一般的手臂勾住她的纤腰,沉声道:“那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从你的每一寸肌肤开始,重新熟悉起来!” 他灼热的呼吸喷到温浮欢的脸上,她的脸颊便如抹了胭脂般殷红如血。 “秦琅,你要耍流氓,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吧?”她狠狠瞪了秦琅一眼,咬牙切齿的说。 看到他熟悉的温浮欢回来,秦琅突然咧嘴一笑,俊美的笑容如升上半空的烟火,在温浮欢眼中绽开无数耀目的火花。 这样暧昧的画面,当事人或许浑然不觉,落在旁人眼里,却着实让人羡慕嫉妒,甚至还有些许的恨。 不远处的门口处,刚刚抬脚迈进来的妙龄女子,把刚才的一切全部看在了眼里,樱唇紧抿,眸子里迸射出嫉恨的光芒来。 “小荻,你看什么呢?” 同长孙荻一起进来的姚采涵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了和温浮欢坐在一起的秦琅。 她进来的晚了些,并没有看到刚才发生的事,只是觉得和秦琅同坐的少年委实好看,忍不住便多看了两眼。 “那人是谁?”长孙荻问道。 姚采涵摇了摇头说:“以前不曾见过,瞧着眼生得紧,大概是孙府的亲戚吧!” 似是瞧出了长孙荻眼神里的嫉妒,姚采涵嗔了她一眼,玩笑道:“怎么?那位公子是生得俊俏了些,可到底是个男子,难不成还能抢了你的秦将军么?” 长孙荻这才回过神来,挠着姚采涵的痒说:“好你个小蹄子,混说些什么?秦将军什么时候成我的了?” 姚采涵一边躲,一边求饶道:“哎呀,我错了!我错了!” 长孙荻得意的哼了哼,虽然被姚采涵拉着向堂内走去,但仍是忍不住看了秦琅一眼,不知怎么的,他看向那少年时温柔宠溺的眼神,总让她心生不安。 温浮欢察觉到斜前方有一道视线投过来,抬眼去看时,却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在丫鬟的簇拥下,趾高气扬的走了进来。 女子头上云鬓钗环,脸上浓妆艳抹,但是熟悉的模样还是让温浮欢不由的一怔。 温落婷! 她竟然是温落婷! 第168章 仇人相见 温浮欢从未想过,她还会遇到温落婷,更没想到竟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温落婷穿着华美富丽的衣裙,脸上是一贯的跋扈嚣张,只是一头乌发悉数绾成了髻子,做的是妇人的打扮。 温浮欢听到旁的人说,温落婷是孙仲显新娶的妾室,原是太仆寺寺卿的养女,名唤罗婷。 温落婷现在改姓了罗,看来二夫人的确遣人把温落婷送回了她的娘家,只可惜时隔十年,罗家早已不是二夫人的父亲当家,而是由她的兄长,也就是温落婷的舅舅罗永良当家。 权贵富庶之家,最凉薄不过亲情,想来罗永良也不会太疼爱温落婷,又害怕她温家嫡女的身份,会给罗家招致祸患,便做主替她换了姓,让她以养女的身份生活在罗家,然后看准时机把她送出去,好巴结一下更有权势的人,比如孙仲显。 如今的温落婷虽然比温浮欢还小上两岁,但是举手投足间已尽显女儿媚态,一颦一笑都透着说不出的风情。 见到她进来,正在同薛夫人和长孙夫人等人谈笑的孙夫人不悦的瞥了她一眼,暗暗啐了一句:“骚狐狸!” 温落婷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孙夫人对她咬牙切齿的眼神,兀自款摆着走到孙仲显面前,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嗲声道:“老爷,府上今儿个有这么大的喜事,您怎么也没知会婷儿一声呢?害的婷儿都来晚了!真是失礼!” 孙仲显尴尬的笑了笑,用力拉下温落婷的手。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但是身为堂堂的禁军统领,娶了一个比自己女儿还小上一岁的妾室,别人表面上会说他艳福不浅,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调侃他呢! 所以别说让温落婷见礼于人前了,如果可能的话,孙仲显真想让她一辈子就窝在那一方院子里,等着他的疼宠便好,就莫要出来徒惹是非了! 可温落婷却不这么想。 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姿容妍丽,委身于孙仲显这个老头子,已经是够委屈的了,她好歹也是温家的嫡女,难道要一辈子背着个妾室的名分么? 她才不甘心呢! 这么重要的场合,她自然是要出来露露脸了! 温落婷唇边挂着冶艳的笑,目光的掠过在场的宾客,如丝的眉眼让许多男子都蠢蠢欲动。 然而当温落婷看清楚坐在秦琅旁边的锦衣少年时,妩媚的笑容突然一僵,眼神里似要迸射出火焰来。 温浮欢! 她竟然看到了温浮欢! 虽然温浮欢是男儿扮相,眉宇间也隐现凌厉之色,但温落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察觉到温落婷投过来的目光,温浮欢笑看着她,施施然的举了举杯。 温落婷不由得抿紧了唇,藏在袖底的双手死命的搅在了一起。 似是感觉到爱妾的神情不对,孙仲显还以为她生气了,趁着众人没有注意这里,伸手捏了一把温落婷腰间的软肉,低声问道:“怎么?生我的气了?” 温落婷心里虽然燃烧着对温浮欢的怒火,但仍旧转过头,对孙仲显妖妖娆娆的一笑,柔声道:“我哪里敢生老爷的气啊?不过是瞧见了一个仇人而已!” “仇人?” 孙仲显顺着温落婷的视线望过去,瞧见是温浮欢,眉头微皱道:“你说……沈少爷是你的仇人?” “沈少爷?她说她姓沈?” “是啊!他是太师夫人的远房亲戚,如今借住在太师府,我听太师府的下人都是以沈少爷称呼他的!” 温落婷不由得冷笑。 看来温浮欢此次来帝京,不仅换了性别,连身份都换了。 太师夫人的远亲么?呵,倒是够会攀亲的! “你不会认错人了吧?”孙仲显问道。 区区一个少年郎,他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可那少年郎所依附的人,却不是他一个禁卫军统领能够惹得起的。 孙仲显可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给他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温落婷却顾不得那么许多,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对温浮欢的恨,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饮血食肉。 “我不会认错人的!她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她握紧了拳头,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 宾客全部到来之后,随孙仲显和孙夫人一起去了孙府后院的祠堂。 孙仲显把薛夫人和长孙夫人迎到主宾位上坐下,其他宾客则落座于观礼位,然后他们才在主人位坐下。 “今日,是小女静烟的及笄之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莅临!下面,小女静烟的成人笄礼正式开始,请小女静烟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孙静烟着一袭缃色罗裙,缓步走到祠堂正中央,先向诸位并可作揖行礼,然后便在面前的笄者席上坐下。 温浮欢以前只大远瞧过孙静烟一眼,知道她的样貌确实生得寻常,如今就近看来,五官着实平平不说,肤色还如田间农户般黝黑,怪不得薛莫景一听到孙静烟的名字,就跟见鬼了似的。 不过人不可貌相,孙静烟虽然样貌不美,难保她没有别的才德,正如孟光和黄月英,其貌不扬但是才智过人,能同夫君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然而…… 温浮欢侧眸觑了薛莫景一眼,只见他一脸愁苦,频频打着哈欠,只怕要他透过孙静烟平平无奇的长相,去发现她内里的金玉,多半是不可能的了。 笄礼冗长而繁琐,别说薛莫景了,就连一向沉静惯了的温浮欢,都觉得有些无趣。 好在还不等她的耐心磨完,笄礼已经结束了,孙仲显招呼宾客们去前院正堂用酒水和膳食。 孙静烟则忙不迭的跑到薛莫景面前,拎着裙摆,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景哥哥,景哥哥,你看我这么穿好不好看?” 薛莫景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想撇撇嘴不理她的,结果正好看到薛夫人瞟过来的眼神,登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看,好看!” 说完之后,他转过头,可怜兮兮的望着温浮欢,用口型道:“好看个屁!” 温浮欢差点没“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同样在后面出去的温落婷将一切尽收眼底,眸间掠过一抹阴狠的神色。 第169章 别有用心 琉安国民风开放,男宾和女宾可以不分席而坐,所以温浮欢便和薛夫人、薛莫景一起坐在了主宾的席位上。 同桌而坐的还有长孙夫人、长孙家的大少夫人姚采莲、三小姐长孙荻和长孙黎,以及孙仲显及其妻女。 长孙夫人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穿着青缎的锦服,绾起的头发略显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极是明显,面容慈爱却不乏威严,颇有当家主母的威严。 大少夫人姚采莲是户部尚书姚庆的长女,亦是姚采涵的长姐,长得花容月貌,气质温婉端庄,始终低眉顺目的陪在一旁。 三小姐长孙荻亦是一个清雅丽质的美人儿,杏眼琼鼻,樱桃小口,肌肤细白如凝脂玉般,银纹绣百蝶穿花的束腰罗裙勾勒出她袅袅婷婷的身段,像极了一株白玉木兰。 长孙黎自是不用多说,固然生得俊秀洒逸,可惜眉眼间总氤氲靡丽之气,一看便是久纵欢场的人,而且他看温浮欢的眼神极是垂涎,好像丝毫不在乎她的男儿身份。 温浮欢不知道薛家和长孙家的关系如何,至少在饭桌上,薛夫人和长孙夫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间,每句话都说的滴水不漏。 其他人如长孙黎,偶尔会怼上薛莫景两句,大多数时候则低头吃饭,闷声不语。 温浮欢觉得这顿饭吃得着实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筵席散尽,孙仲显似还觉得不够,便邀请众位宾客去孙府的后花园,一同观赏迎春花。 这样一来,大家的行动便自由的多了。 孙静烟刚才在席上没能同薛莫景说上话,等到筵席一散,忙跑过来,毫不顾忌的挽上薛莫景的手臂。 “景哥哥,迎春花没什么好看的,烟儿带你去看锦鲤吧!前几日,爹爹让人新送了几条锦鲤来,红彤彤,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锦鲤? 几条鱼有什么好看的? 薛莫景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用力扯开孙静烟的手,按着太阳穴道:“哎呀,哎呀,我头怎么有点晕啊!是不是刚才喝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温浮欢使眼色。 温浮欢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走上前配合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早些回府休息?” “要!” 薛莫景顿时来了精神,后来察觉到孙静烟还在瞅着他,便又抚上额头。 “景哥哥这就要走了么?才来了这么一会儿!” 孙静烟露出失望的神色,旋即想起了什么般道:“啊,我想起来了,爹爹就是怕有人喝多了,所以让人在厨房里煮了醒酒汤,我这就去给景哥哥盛一碗来!” 说罢不等薛莫景开口,她就忙不迭的转身离开了。 “哎!” 薛莫景伸手想要阻拦,已经晚了。 温浮欢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不无揶揄道:“孙小姐盛情难却,你还是别推辞了!等会儿乖乖喝你的醒酒汤吧!” “我一点儿酒都没喝!喝什么醒酒汤啊?”薛莫景没好气的说。 温浮欢耸了耸肩,一副你自作孽,不可活的模样,更把薛莫景气得够呛。 过了一会儿,薛莫景向温浮欢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温浮欢照做了。 “要不,咱们谁也别告诉,悄悄溜了吧?”薛莫景小声道。 温浮欢面露为难,“这不太好吧!若待会儿夫人问起来,只怕不好交代呢!”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呀?我娘也是的,她看不出来那孙静烟生得何等模样么?居然还想让我娶她,你说我以后每天对着那么一个丑丫头,还不得吃一口吐一口啊!” 尽管觉得薛莫景这么说有些过分,温浮欢还是被他的话逗笑了。 “喂,有你这么损人的吗?人孙小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难看吧?”她故意板着脸道。 “你觉得她不难看,那你娶她啊?” 温浮欢被他噎了这么一句,一时说不出话来。 平心而论,她目前觉得,这个孙小姐出了长相不出众外,性格还是挺不错的,如果她是男儿身,说不定真会娶孙小姐呢! 只可惜她不是! 见温浮欢露出古怪的表情,薛莫景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双手环胸道:“看吧!你不也不乐意娶她嘛!” 他一把勾起温浮欢的肩膀,“走了,走了,难不成你真想让我留下来喝醒酒汤啊!” 不远处的回廊里,孙静烟手捧着一盅醒酒汤,呆呆的站在廊下。 她望着或者哈哈大笑,或者勾唇轻笑的薛莫景,心头忽然漫起说不出的酸涩来,像是泅开的潮水,无声无息的把她淹没。 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薛莫景的,可是他从未对她那般笑过。 她原以为他是不爱笑,直到刚刚见他对着别的人展开灿烂的笑容,她才明白,他不是不爱笑,他只是吝于对她露出微笑。 不知道怎么的,明明知道那个少年是他的表弟,明明两人皆为男儿,可孙静烟就是止不住的嫉妒。 她的嘴唇渐渐抿得死紧。 “嫉妒么?”娇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孙静烟一跳。 她回过头,对上温落婷尽是风情和妩媚的眸子,表情瞬时冷了下来。 “不要你管!”孙静烟冷声道。 温落婷丝毫不在意她恶劣的态度,仍旧笑意盈盈的说:“我是在关心你,小姐何必这么不领情呢?” “关心我?呵,婷姨娘,你本身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我不稀罕你的关心!” 孙静烟可不会忘了,是谁横插进他们的家里,是谁的出现,让她父亲和母亲恩爱不再,生了嫌隙。 是罗婷! 是这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 她才不需要一个狐狸精的关心呢! 见孙静烟转身走开,温落婷也不拦着,而是在她身后幽幽的说:“沈欢,你敢说你不恨她么?” “你胡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恨沈公子?真是莫名其妙!” “你当然有理由恨她,因为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别人费尽心力也得不来的东西!” 孙静烟是真的不想要理会温落婷的,可是听了她那句话,她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孙静烟皱眉问道。 温落婷妩媚一笑,艳丽的红唇扬起一个浅浅的弧。 第170章 闯祸 薛莫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孙静烟来送醒酒汤,却等来了赏完迎春花的薛夫人和长孙夫人等人。 只见他们一行人远远走过来,薛夫人和长孙夫人仍旧有说有笑,姚采莲走得稍微慢了些,正在和她的娘和妹妹说话。 长孙黎一副不耐烦,却又不敢发作的表情。 长孙荻则走在秦琅身边,时不时的抬眼,含羞带怯的偷瞧一眼后者。 薛莫景见状,撇了撇嘴,对温浮欢说:“你瞧瞧长孙荻那副小女儿的姿态,简直就像是在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少女怀春!你说秦将军的魅力,怎么就这么大呢?他不就是长得俊了些,家世好了些吗?” 听出了他话里有些酸意,温浮欢朝他眨了眨眼,问道:“怎么?嫉妒了?还是……吃醋了?你该不会……” “打住啊!我才不会看上长孙家那丫头呢!我告诉你,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就算让我娶……娶孙静烟那丑丫头,我也不会看上长孙黎的妹子!” 似是害怕温浮欢不信,薛莫景煞有介事的道:“我要是说谎骗你,我就不姓薛!” “行了,我什么都没说,你这么着急否认做什么?莫不是做贼心虚?”温浮欢语气揶揄道。 “你,我……哎!” “景哥哥!” 孙静烟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话,只见她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放着一个瓷盅,里面多半就是醒酒汤了。 “我听下人们说,醒酒汤要热的才有效,所以我怕醒酒汤凉了,就特意用个小火炉温着!景哥哥快趁热……” 孙静烟一边走一边说,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她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醒酒汤连瓷盅带小火炉,都不偏不倚的朝温浮欢飞去。 猝不及防间,秦琅一把推开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长孙荻,不由分说的拉住温浮欢的手,把她带进了自己怀里,牢牢护住。 温浮欢本来能够轻易躲开的,结果被秦琅这么一拉扯,就直直跌进了他怀里,撞上了他结实的胸膛。 而原本摔向温浮欢的瓷盅和小火炉,仍旧径直向前,好巧不巧的摔在了长孙夫人的身上。 醒酒汤倒还好,虽说有些滚烫,但好在冬末初春,乍暖还寒,长孙夫人穿得还算厚实。 可是小火炉的火焰溅在衣服上,瞬间便燃烧了起来,吓得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尤其孙仲显更是脸色大变,着急忙慌的唤人打水灭火。 长孙夫人同薛夫人一样,也是皇上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又是当朝皇后的嫡母、当朝宰相的正妻——随便哪一个名头拎出来,都能压死他。 若是长孙夫人在他府邸里出了什么事,别说他的禁卫军统领一职了,就是他的小命保不保得住,还要另说呢! 思及此,冷汗顺着孙仲显的鬓角滑落,他更加着急的喊道:“快呀!快把长孙夫人身上的火给灭了!快!” 经过好一番折腾,长孙夫人身上的火总算被扑灭了,但她也因此变得十分狼狈。 衣服被烧了一个大窟窿不说,头上鬓发和钗环也凌乱不堪,哪里还有半分雍容端庄的模样? 孙仲显急忙命人带着长孙夫人去厢房,换了身衣服,又重新绾了发鬓,簪了钗环。 尽管如此,长孙夫人出来时,一张脸还是阴沉得如锅底一般。 此时,其他宾客都借口告辞了。 孙仲显跪在正堂中央的地上,又拉了孙静烟一同跪下,惴惴不安的向长孙夫人道歉。 “夫人,都是小女不长眼,惊吓了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说罢,还狠狠瞪了孙静烟一眼,示意她道歉。 孙静烟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她本来想借此让温浮欢出丑的,哪里晓得阴差阳错,温浮欢被秦琅救了去,瓷盅和火炉竟好死不死的弄到了长孙夫人的身上。 可是委屈归委屈,她总不好这么解释吧?否则,这边才惹下长孙家,那厢估计连薛家都要一并得罪了。 想到这里,孙静烟只好打掉牙齿和血吞,嗫嚅着道歉说:“对不起,夫人,都是烟儿的错,请夫人责罚!” 长孙夫人当然想责罚她,甚至恨不得打死她! 她可是堂堂的丞相夫人,皇后的嫡母,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丑,这简直是丢尽了长孙家的颜面。 然而现在还有薛家的人在,她说什么都不能失了长孙家的威仪。 于是,长孙夫人强压下心底的怒气,故作慈爱的说:“起来吧!你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今儿个是你的及笄之礼,我怎么好责罚你呢?” 孙静烟和孙仲显都有些难以置信,纷纷抬头看向长孙夫人,只见她面上挂着微笑,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他们这才忐忑不安的站起身。 “好了,这筵席也吃了,花也赏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是时候该回府了!”长孙夫人起身道。 “末将恭送夫人!” 长孙夫人略一颔首,缓步向门外走去。 姚采莲和长孙黎急忙跟上,长孙荻却落后了些,忍不住看了一眼秦琅和温浮欢。 刚才的情景涌入脑海。 秦琅虽然不是什么温雅之人,但刚才一把推开她的动作着实粗鲁莽撞,而且他对那位唤作沈欢的少年的关心,实在是有些超乎常理。 长孙荻知道,琉安国固然不盛行男风,但也有些门阀世族,会暗地里豢养一些漂亮的小童儿以供亵玩取乐。 别的不说,就是她的哥哥长孙黎,不也在别院养了些小倌么? 可是长孙荻怎么都没想到,秦琅居然也好这一口,难怪别的千金小姐们都说,以他二十有一的年纪,尚未娶妻不说,府上连妾室和歌舞伎都没有,多半是对女子没兴趣的。 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好男风了,而且明显对那个沈欢有意。 长孙荻气的一跺脚,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温浮欢不知道长孙荻内心的所思所想,只是直觉告诉她,秦琅刚刚的行为,很明显伤了长孙家小姐的心,而且对方好像把这一切都怪在了她身上。 “秦将军,麻烦你下次,不要多管闲事了好不好?”她抬眼睇着秦琅,语气有些无奈的说。 第171章 帮忙 不等秦琅开口,一旁的薛莫景倒先替他鸣不平了。 “小表弟,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秦将军那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呢?你没看到方才的情况有多危急吗?要是秦将军没有出手相救,现在被泼了一身热汤,衣服还被点着了的人可就是你了!”薛莫景振振有词的说。 温浮欢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哈?” 薛莫景挠着后脑勺,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不过他的话却点醒了温浮欢。 她抬眸看向对面低眉顺目站着的孙静烟。 刚才的青石板路十分平整,而且孙静烟走得也缓慢而平稳,怎么刚好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崴了脚呢? 许是察觉到温浮欢审视的目光,孙静烟眼神有些闪烁,双手更是不自觉的搅在了一起。 这分明是心虚的表现! 难道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温浮欢眉头微皱,凌厉的目光倏然扫向一旁的温落婷,只见后者笑意盈盈,毫不畏惧的迎视她的眼神,表情里略带挑衅。 “温浮欢,这次没让你出丑,算是你走运!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温落婷暗恨道。 离开孙家回太师府的时候,薛夫人把温浮欢叫到她的马车上坐了。 她覆上温浮欢放在膝盖上的手,温声软语的问道:“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姨母了!那孙家小姐也太不小心了,你说她一个千金小姐,端汤的活儿做什么不交给丫鬟呢?差点就伤了你!” 一想起刚才的情景,薛夫人仍旧止不住的后怕。 温浮欢反握住薛夫人的手,安抚道:“让姨母担心了,欢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孙小姐那点小动作,伤不到我的!” “小动作?” 薛夫人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她是故意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伤了你对她有什么好处?” “女子若是嫉妒起来,哪里还管得了那么许多呢?”温浮欢浅笑道。 “嫉妒?她为什么要嫉妒你呢?难道?” 薛夫人陡然一惊,压低声音道:“难不成孙小姐知晓你是?” 不等温浮欢回答,薛夫人自顾自的摇头道:“不,她不可能会知道的,你伪装得这么好,旁人怎么会看出端倪来的呢?” “谁说她是自己看出来的?依我看,分明是有人告诉她的!” 温浮欢轻叹了一声,把温落婷的身份以及自己和前者的恩怨,大致向薛夫人说了一下。 “……如今再次在帝京遇到,念在温家遭逢劫难,仅剩的也就只有我、书麒和温落婷三人了,同为嫡系血亲,我本不想再多追究以前的事,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温浮欢是真的不想和温落婷为敌,一来确如她所说,温落婷也算是温家仅剩不多的血脉之一;二来以温落婷的能力,还不足以让她花费精力和时间来对付。 薛夫人听完后,狠狠地砸了一下矮桌,怒声道:“这个温落婷,你有心放她一马,不同她计较以前的事,她倒是死咬住不放了!” 她再次握住温浮欢的手,“你放心,她若再敢对你不利,我必不会轻饶了她!还有那个孙家小姐……我原是觉得她生的其貌不扬,性子该是端庄贤良的,没想到也是一副黑心肝子,亏得我还想让景儿娶了她!” “说到底是表哥的终身大事,姨母该是听听他的想法才是。”温浮欢劝道。 薛夫人本就不是专横霸道的人,加上又出了孙静烟这么一档子事,她暂时没心思再琢磨薛莫景的亲事了。 “罢了,他若真有中意的女子,只要不是品德败坏之人,我便也由他去吧!”薛夫人扶额道。 温浮欢淡淡一笑,暗道薛莫景啊薛莫景,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 入夜之后,温浮欢坐在桌前,柳儿在替她上药。 虽然在孙府的时候,她躲过了迎面飞来的瓷盅和小火炉,但由于距离太近,手上还是不小心被溅到了些滚烫的汤水。 不管是面对秦琅的时候,还是同薛夫人一起坐车回来的时候,她都小心的藏好了手上的伤,没有让任何人看到,直到柳儿替她宽衣才发现。 “小姐你也真是的,烫伤了为什么不说?就这么放着不管,怕是要留疤的!”柳儿半带埋怨半是心疼道。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烫破了层皮而已!”温浮欢不在意的道。 昔日在无欢谷的时候,她哪天不是带了伤入睡的?当时年幼尚且可以不言不语,怎么如今到了帝京,反倒变得金贵了呢? 柳儿知道说不过她,便岔开话题道:“小姐打算怎么对付温落婷?您别怪柳儿多嘴,她那般心胸狭窄之人,就算小姐你有心放过她,她也未必会领情,说不准还会一再找小姐的麻烦!她呀,留着就是个祸害!” 早前在孙府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瞥见温落婷和孙静烟在廊下窃窃私语。 当时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可疑,温落婷多半是在教孙静烟怎么对付温浮欢呢! 这样处心积虑想要对付温浮欢的人,留不得! 见柳儿包扎完毕,温浮欢放下袖子遮住手上的手,起身走到窗边,幽幽启唇道:“不急,有些人既然已经做了棋子,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能行呢?” 她垂下眸,淡声道:“去开门吧!阿炎回来了!” 柳儿依言打开房门,果然瞧见一袭墨色夜行衣的百里炎站在门外,正打算推门进来。 温浮欢走过来,问道:“东西可拿到了?” 百里炎点了点头,把从吏部偷来的关于顾云棣叛国案的资料交给温浮欢。 那是一个牛皮的袋子,封了口,上面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号,大概是代表密级一类的。 “做得好!” 温浮欢接过牛皮袋子,打开来,拿出里面厚厚的一沓宣纸,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袋子里的就只是一沓宣纸,雪白的宣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更别提有温浮欢想要的顾云棣的通敌手书等一类的证据了。 第172章 等机会 “怎么会是这样?”柳儿率先叫出声来。 百里炎亦是紧皱眉头,表情愧疚,双手着急的比划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我应该先打开看一看的!” 温浮欢摇头道:“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放在刑部里的案件记录和证据,会是一沓什么都没写的白纸呢?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顾云棣的叛国案是有蹊跷的,否则怎么会有人把资料全部调换成白纸了呢?” 有小动作便说明有人在心虚,他们怕别人会暗中调查,甚至窃取刑部的资料,因为那些资料是伪造的,经不起任何有力的推敲。 “既然刑部里的资料被换成了白纸,那么真正的资料又在哪里呢?”柳儿皱眉问。 温浮欢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觉得,谁最害怕有人去查阅那些资料呢?” 柳儿细想了想,恍然道:“是孙仲显!” “没错!当初顾云棣叛国的人证便是他,而顾云棣的通敌手书也是他提供的,这些东西若是真的便罢了,若是假的……最害怕被查出来的人,一定是孙仲显!” “这么说,真正的资料在孙仲显手里了?” 温浮欢郑重的点了点头:“极有这个可能!” 百里炎闻言,不由分说的转身朝外面走去。 “阿炎,你去哪里?”柳儿在背后疾声唤道。 “站住!”温浮欢则是干脆了命令道。 百里炎停下了脚步,却不曾转过身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温浮欢轻叹了一声,来到他面前,语气稍缓道:“我知道你在怪自己办事不利,我也知道你打算去做什么,但是阿炎,听我的,别去!” 百里炎抬眼望着她,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是眼神里的自责已经溢于言表。 温浮欢冲他温和的一笑,解释道:“今天去孙府参加孙小姐及笄之礼的时候,我已经观察过了,孙府的守卫极严,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护卫,而且孙仲显身为禁卫军统领,身手自是不可小觑,我们切不可贸然行事!” 不等百里炎争辩,温浮欢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武功高强,别说一个孙仲显了,就是十个孙仲显,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可我要说的是,如果那些资料真的在孙仲显手上,他一定会严加保管,甚至会设下埋伏,等着调查叛国一案的人自投罗网!” 温浮欢目光灼灼的望着百里炎:“阿炎,你和柳儿是我仅有的帮手,我不能在不清楚具体情况的前提下,让你去冒险!而且,如果这次不成功,我们势必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再想把那些资料拿到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阿炎,你就听小姐的吧!”柳儿也上前劝道。 百里炎这才点了点头,重新回到房间。 温浮欢和柳儿也回了房间。 “既然不能潜进孙府盗取资料,那还能有什么好法子吗?像今天这样光明正大进到孙府的机会,可是不多呢!”柳儿关上房门后道。 温浮欢轻笑,“的确不多,不过下一个机会,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啊?”柳儿不解。 温浮欢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卖了关子道:“等着吧!” …… 柳儿知道自家小姐料事如神,却没想到她真的每件事都预料的那么准。 没过几天,孙府便又送了请柬上门,说是邀请薛夫人以及薛家的少爷们一同前去参加春宴。 “说什么春宴,还不是寻了个名头,邀请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这权贵门阀们,可真是骄奢淫逸得紧啊!”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 温浮欢坐在书案前,正自己同自己对弈,微蹙的秀眉像极了两条细细的柳叶儿。 见温浮欢没有理她,柳儿趴在书案前,双手托腮问道:“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孙家会举办春宴?” 问完后,柳儿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温浮欢肯定是早就料到孙仲显会举办春宴,所以才说下一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于是,柳儿换了个问题,问道:“小姐,你是怎么猜到,孙仲显会举办春宴的呢?” 温浮欢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着一脸好奇的柳儿,解释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神,也猜不到孙仲显会举办什么春宴!” “那……” “我只是猜到他肯定会再办一次像宴席、游湖或者赏花什么的事情,来告诉帝京别的权贵们,孙家和长孙家的关系仍旧一如往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几日,孙仲显为了讨好长孙家和长孙夫人,一定没少花心思吧?” 柳儿忙不迭的点头:“对,对!我听三少爷说了,说孙小姐的及笄之礼后,孙仲显没少去长孙府登门拜访,前几次都被拒之门外,后来他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长孙夫人喜欢雪玉,又常诵经礼佛,便千辛万苦、花费重金让人从西域买了一尊雪玉观音回来,巴巴的送给了长孙夫人!” “雪玉本就十分名贵,雕工极好的观音像亦是不菲,一尊雪玉观音只怕说得上是价值连城了吧?”温浮欢淡声问。 “可不么!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听三少爷那语气,好家伙,这尊雪玉观音值老鼻子钱了!孙仲显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既然下了血本,他肯定会希望让别人知道,孙家和长孙家仍旧是一条船上的人,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就关系破裂!” 话说到这里,柳儿就算再愚笨,也该明白孙仲显举行春宴的意图了。 “噢,我明白了!小姐的意思是说,这场春宴看似邀请的都是帝京权贵,实则就是为长孙夫人举办的!” “说对了!”温浮欢目露赞赏。 柳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去吗?” 人家这场春宴,既然摆明了是为了请长孙夫人,别的人不都成了凑热闹的了?这样过去还有什么意思啊? 温浮欢秀眉微挑,“去!为什么不去?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去岂不是浪费了?” 她正好趁此机会,弄清楚顾云棣叛国一案的资料在哪里,当然,能拿到手就更好了! 第173章 书房窃密 权贵门阀的利益之争、亲疏远近,会最直接反应在宴会等活动的态度上。 从长孙夫人和孙夫人的谈笑不断中,旁人已经对两家的关系心知肚明——很明显,上次的那一场意外,并没有破坏孙家和长孙家的关系,他们依旧亲密如初。 这也是孙仲显最想让别人看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这次的春宴,孙静烟并没有出席,孙仲显对外只说是她身体抱恙,至于真正的原因,想必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可把薛莫景高兴坏了!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轻拍温浮欢的肩膀:“小表弟,大恩不言谢!你帮我摆脱了孙静烟,以后你有什么事,哥哥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在所不辞?” “你认真的?”温浮欢漫不经心的挑眉。 “啊?” 薛莫景故意咳了两声,含含糊糊的问道:“你不会真的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吧?” 温浮欢轻笑道:“我倒是想,也得有才行啊!” “那倒是,哈…哈哈…哈哈哈哈!”薛莫景尴尬的笑了笑,旋即补充道:“反正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肯定会帮你!嗯!” “好!我记住了!” 酒酣耳热之后,客人们或聚在一起谈笑,或相携着游园——若论景致,孙府的假山回廊,小桥流水还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旁人只会觉得这里布景精巧,别具一格,可是在温浮欢看来,孙府的布局却处处透露出奇门遁甲的玄机来。 上次来的时候只顾着观察守卫,没有仔细研究孙府的布局,如今仔细研究下来,才发现其中暗藏了五行八卦之术,而且机关重重。 温浮欢不禁暗自庆幸,当初阻止了百里炎的潜入,否则他就算武功高强,贸贸然的闯进来,只怕也是非死即伤的。 “喂,喂!” 薛莫景推了推温浮欢,“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千金小姐了吧?” 他朝着温浮欢出神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的模样比近旁的花儿还要娇艳。 温浮欢鄙视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啊?就知道惦记别人家的千金小姐?” “你不懂!就那些个千金小姐们,我迟早是要娶她们中的一个的,再不然就是宫里的哪位公主,不过我还是觉得她们好一些,公主架子太大,娶回来得当姑奶奶供着!” 说起这些时,薛莫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对,仿佛亲事就该是这样,门当户对,旗鼓相当。 温浮欢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她在心里浅浅叹息了一声,借故去净房,离开了。 好在温浮欢对奇门遁甲有些研究,所以尽管花费了好一番功夫,她还是顺利找到了孙仲显的书房。 关上书房的门,她先大致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布局。 里外两间的布局,外间主要是用来办公和商议事情的地方,有满满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书架前则摆了一张几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另外两面墙便则放着摆架,摆架上有松树的盆景和文竹、兰花等植物,还有青花或者白瓷等瓷器。 里间则放了雕花木床、衣柜等物,应是用来小憩歇息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书房里一般都会设有密室,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在密室里保管,孙仲显的书房应该也不例外。 只是密室的开关在哪里…… 温浮欢挨个扭动那些盆景、花盆和瓷瓶,以及椅子的扶手,终于在转动砚台的时候,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缓缓向两边移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出现在眼前。 门没有上锁,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到处都堆满了一米见方的大箱子,箱子里居然满满的都是金子,码得整整齐齐,足足有上百万两! 温浮欢不禁皱眉冷笑。 看来官居禁卫军统领的这些年,孙仲显没有少捞油水啊! 除了那些金子之外,墙上还有一个内嵌的箱子,上了锁,不过难不倒温浮欢。 她从发间拿出一根极细的绣花针,三两下便打开了锁,拉开了箱子的盖子,里面果不其然放了顾云棣叛国案的资料,还有一枚鎏金雕花的令牌,正中央是一个浮雕的“禁”字。 温浮欢心里一喜,没想到孙仲显竟然把禁卫军的调令也放在了这里。 她收起令牌,打开资料。 所谓的资料并没有多少东西,除了孙仲显当年的口供、所提供的顾云棣的通敌手书之外,再无其他。 孙仲显当年是顾云棣的副将,也是顾云棣的心腹将领之一,他的话本就很少会被怀疑,再加上他冒死带回来的顾云棣的通敌手书,以及十万大军惨遭坑杀的事实,都将顾云棣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实。 温浮欢翻看那些手书,上面的字迹和她在顾家见过的顾云棣的手稿上的字别无二致,模仿的几乎可以说是以假乱真。 之所以说是模仿,是因为字迹相像很容易,只要抓住一个人写字的特点和习惯便好,但是用笔力度和其中暗藏的气势,却是万万模仿不了的。 这几封手书上的字只是形像,却并不神似,甚至相差甚远。 而且既是通敌手书,顾云棣又怎么会在上面盖上自己的帅印或者手章呢?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人抓住把柄么? 温浮欢愈发肯定,顾云棣是被冤枉的,而她父亲很显然也知道这个事实,可是他终其一生,直到死都没能还给他的挚交好友一个清白。 她握紧了那薄薄的几张宣纸,却觉得它们犹如千斤顶般压在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温浮欢把资料一并收好,退出密室,离开了书房。 就在她重新关上书房的房门,准备按照来时的路回到席上的时候,一道严厉且充满警戒的声音从右前方响起。 “什么人?” 温浮欢转头看去,只见两名身着武服的护院手持长枪,枪头对准她,眼神戒备且怀疑。 “我是你们老爷请来的客人。”她若无其事的回答。 “客人?客人都在前院?这里是后院,你在这里做什么?”护院追问道,已经开始一步步向温浮欢靠近。 第174章 秦琅的警醒 温浮欢表情未变,仍旧一脸的温和无害,但是背到身后的右手,已经把七星匕首从袖子里滑到了掌心。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那两名护院搜身。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嗓音从温浮欢后方传来:“沈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啊?真是让我好找!” 温浮欢骤然回头,两名护院也齐齐向前方看去。 只见一袭藏蓝色蟒袍的英挺男子大踏步走来,墨色的发丝随风轻扬,初春阳光下的五官俊美绝伦,黑曜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两名护院或许不认识温浮欢,但绝对认识这位秦阁老的宠孙,帝京声名显赫的秦将军。 “参见将军!”两人纷纷拱手行礼。 “免礼!免礼!” 秦琅摆摆手让他们起身,接着勾起温浮欢的肩膀,调笑道:“我就说你找不到孙府的净房吧,你还不信!现在好了,被人当成刺客了吧?” 温浮欢故作尴尬的笑了笑。 两名护院一听,知道自己误会了温浮欢,忙道歉说:“秦将军,真是不好意思,小的们不知道这位公子是您的朋友!” “无妨,要怪就只能怪他找不到净房,自己误闯进了后院,这才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不过好在误会解开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请,请!” 秦琅勾着温浮欢的肩膀,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道:“对了,这位沈公子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太师府的贵客,你们可要记住了,下次别再闹出误会了!” 两名护院忙不迭的点头道:“是,是,是!将军慢走,沈公子慢走!” 秦琅于是大摇大摆的带着温浮欢走出后院。 拐进回廊了以后,温浮欢拿开秦琅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秦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双手抱臂,挑了挑俊眉问道:“……你难道不应该先对我说一声谢谢么?” 温浮欢刚要开口,他又迅速的说:“不客气!能为美人效力,是我的荣幸!”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抬脚向前走去。 秦琅耸了耸肩,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走出一段路后,温浮欢回过头,皱眉望着他:“你打算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偷偷潜进孙统领的书房做什么吗?”秦琅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温浮欢眉目一凛,“你跟踪我?” “说不上跟踪,不过是恰巧看到你进去,又正好有时间,所以便一直等着你出来了!”秦琅撇了撇嘴道。 “你!” 温浮欢瞪着秦琅,而后者眼含笑意,表情云淡风轻,似乎他问的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秦琅这个人。 若说他一本正经,他有时候却表现得吊儿郎当,可若把他归到纨绔子弟一类中,他偏偏又极具谋略和城府。 他那双幽深乌黑的眼瞳,藏匿了太多温浮欢看不到,甚至看到了也看不懂的东西。 直至现在,温浮欢都搞不清楚,秦琅于她,到底是敌是友。 不过不管是敌是友,有些事,别人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于是她敛了神色,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不过是对孙府不熟悉,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而已。” “哦?” 秦琅微眯起眼,笑得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他知道温浮欢在说谎,若是她真的走错了房间,以书房的大小,顶多片刻便会出来,又怎么会在里面呆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呢? 不过他并不打算戳破她的谎言,而是话里有话的说:“走错房间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毕竟有些房间走错了没关系,而有些房间若是不小心误闯进去了,可是会招来危险的!” 说罢,他冲着温浮欢咧嘴一笑,转身朝席上走去。 温浮欢眉头微皱,暗暗思考他的言外之意。 秦琅……莫不是知道什么? 温浮欢离席后迟迟未回,柳儿急的不知所措,真害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抬眼间却瞧见她和秦琅一同回来了。 “小……少爷!” 柳儿高喊了一声,疾步跑到温浮欢面前,关切道:“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会遇到危险?”温浮欢笑问。 柳儿点了点头:“我真是等得心焦死了!” 温浮欢安抚性的笑了笑,并不打算告诉柳儿刚才的事,免得徒惹她担心。 她把柳儿叫到一旁,将从密室偷拿到的禁卫军调令偷偷塞给柳儿,然后对着她耳语了几句。 柳儿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便皱起眉头,最后表情舒展开来。 “少爷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好,去吧!” 目送柳儿离开后,温浮欢准备回到席上,转身间瞧见一身锦衣华服的温落婷轻移莲步而来,眉眼间挂着嘲弄。 “啧,一个薛三少还不够,姐姐这是打算让秦将军也做你的入幕之宾了?也是,在樊城的时候,姐姐就同秦将军眉来眼去,如今不过是再续前缘罢了!”温落婷掩唇轻笑,言语间尽是鄙薄。 温浮欢不屑冷笑道:“万象皆由心生,自己靠出卖色相求的权贵荣华,自然看谁都是一股子风尘气了!” “你骂我是伎女?”温落婷愤怒的瞪大了眼睛。 “我可没那么说,妹妹何必自轻自贱呢?” “你!”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论口舌,温落婷远远不是温浮欢的对手,想在言语上胜过她,无异于是自取其辱。 温浮欢轻飘飘的两句话,便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温落婷握紧了拳头,对着同她擦肩而过的温浮欢道:“温浮欢,你为什么要来帝京?你害得整个温家家破人亡还不够,你还要来帝京害我?” 温浮欢顿住脚步,转头睨着温落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是你害的温家家破人亡!温浮欢,你没来温家之前,我们不知道过的有多平静,多幸福!可是自打你来了以后,娘死了,我被你赶走了,如今连温家的其他人都死了,甚至就连温家,都被一把大火烧没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就是个扫把星!” “你闭嘴!” 温浮欢疾步走回温落婷面前,高高扬起了手。 第175章 挫败诡计 温落婷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等了好久,都不见温浮欢的巴掌落下,温落婷睁开眼,头一次见到温浮欢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温落婷不由的笑了,笑得猖狂且得意。 “打啊!为什么不打下来呢?反正你把温府所有的人都害死了,还差这一个耳光吗?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得了,好让我去地下和我那些兄弟姐妹作伴去!” 温浮欢扬起的手缓缓握起,最终还是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恢复到最初的淡然。 “随便你怎么说,温家的事和我没关系,至于我来帝京的目的,也不是因为你,你没那么大的分量!” 说罢,她便不再理会温落婷,转身向前方走去。 温落婷却不想就此放过温浮欢。 “哎呀……” 她突然叫了一声,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捂着肚子,缓缓滑了下去。 温浮欢不耐烦的转过身,刚想问她又想搞什么鬼,却见站在不远处的丫鬟飞快的跑了过来,惊声叫道:“姨娘,姨娘你怎么了?姨娘?” 温落婷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脸色也苍白了不少。 她抬眼望着温浮欢,吃惊且意外的道:“为什么……要推我…我的孩…孩子……”接着又紧紧抓住丫鬟的手臂,恳求道:“快…救救我的孩子…快…快呀!”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席间众人的注意,大家纷纷起身围了过来,孙仲显更是焦急的跑过来,抱起温落婷道:“婷儿,你怎么了,婷儿!” “老爷,我们的孩子…快救救我们的孩子……” “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了?啊?”孙仲显着急道。 “是沈公子!姨娘原本在和沈公子谈话,不知道怎么的就起了争执,沈公子一气之下推了姨娘一把!”丫鬟指着温浮欢道。 这下,众人都把视线聚集在了温浮欢身上,暗道这个少年公子看着俊秀洒脱、器宇不凡,没想到心思这么狠毒。 “不可能!我小表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薛莫景出声辩解道。 “薛三少这么说,是觉得是婷儿用自己的孩子,来诬陷沈公子么?”温落婷嘴唇颤抖的问。 “这……” 薛莫景看了看孙仲显怀里的温落婷,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温浮欢。 他当然相信温浮欢了,可是温落婷的话也不无道理。 “先别管是谁的责任了,赶快叫大夫啊!”孙仲显皱眉道。 温落婷向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忙应声道:“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慢着……” 温浮欢突然幽幽启唇,抬眼看着缩在孙仲显怀里的温落婷,淡声道:“我也略懂医术,不如让我给婷姨娘把个脉如何?” 温落婷闻言,心下一沉。 她不能让温浮欢把脉,否则别说被推倒小产了,就是她假怀孕的事情,估计都会被揭穿出来。 思及此,温落婷更像孙仲显怀里缩了缩,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 孙仲显拍了拍她的背,语气不善的说:“这件事谁是谁非,还未有定论,孙某不敢劳烦沈公子,还是另请大夫过来吧!” 他看向站着不动的丫鬟,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 温浮欢知道,若是丫鬟真的把大夫请过来,那她推倒温落婷致使其小产的罪名,怕是就要落实了。 不行,必须设法阻止这个丫鬟! 然而眼下,柳儿被她派了出去,百里炎只怕也一起去了,她身边并无可用之人。 这时,一直从旁默默看着的薛夫人突然出声了。 “孙大人!” 她缓步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挂着端庄恬淡的笑容。 “孙大人若是信不过沈欢,正巧我身边的嬷嬷是以前宫里的医女,伺候过不少怀孕的嫔妃,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让我这嬷嬷给婷姨娘瞧上一瞧吧!” “这……” 孙仲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说温浮欢只是寄住在太师府的穷亲戚,可以不给她面子,但是薛夫人的面子,却是不得不给的! 许是见孙仲显面露犹豫,薛夫人问道:“怎么?孙大人连我都信不过么?” “岂敢,岂敢!夫人一片好意,末将替婷儿谢过了!” “孙大人客气了!刘嬷嬷,还不快去给婷姨娘瞧瞧,孩子的事可马虎不得!”薛夫人睨了温落婷一眼道。 温落婷只觉得那一眼好似把她看透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握紧,最终智能硬着头皮道:“……我刚才可能是一时紧张,现在好像没那么疼了!” 她抬头看着孙仲显,“老爷,您放我下来吧!” “别呀!你这怀孕是头一遭吧!凡事都得小心谨慎些,还是让医女瞧瞧的好!”薛夫人故作关切的道。 别说旁人了,连薛莫景这般神经大条的人,都看出来温落婷在耍心眼,想要故意诬赖温浮欢。 大家刚刚还有些替温落婷担心呢,现在纷纷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想看看她接下来怎么收场。 温落婷一张脸憋得通红,心里更是恨极了温浮欢。 就在这时,丫鬟把大夫请了过来,温落婷总算有了个台阶下,不过她再不敢让大夫胡说什么了,生怕薛夫人再一个好意,又叫身边的医女嬷嬷替她诊治了! 其实事到如今,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大家已经看破了温落婷的阴谋,只不过是不说破罢了。 温浮欢回到筵席上,向薛夫人道了声谢。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薛夫人轻抚上她的手,笑容慈爱的说。 话虽是这么说,但温浮欢心里还是对薛夫人很感激。 要不是她及时出声,等到丫鬟把大夫请来,温浮欢只怕又要徒惹一身麻烦了,而且还是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那一种。 她可真是最近把精力都用在报仇上了,以至于没把温落婷当回事,这才险些中了她的诡计! 想到这里,温浮欢不禁好奇问道:“夫人的那名嬷嬷,当真是宫里的医女吗?” 她以前好像没听说过,薛夫人身边哪个嬷嬷是会医术的。 听她问起,薛夫人一脸狡黠的眨了眨眼。 “你猜!” 第176章 爆炸 薛夫人本已过了不惑之年,但是眨眼睛的俏皮模样,却像是二八芳华的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真和可爱。 温浮欢想,薛太师定是爱极了薛夫人,才会宠得她始终保有一丝难得的纯真。 她不禁很是羡慕。 似是察觉到她歆羡的眼神,薛夫人冲着她温柔的一笑,眼神真挚的道:“你不用羡慕我的,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对你爱之入骨!呶,他不是已经出现了?” 薛夫人向温浮欢身后挑了挑眉。 温浮欢回首,便瞧见那一袭藏蓝蟒袍的男子笑凝着她,见她望过来,更冲她遥遥的举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温浮欢忙转回头,垂着眼帘道:“夫人玩笑了,我同秦将军只是略有交情而已!” 薛夫人是过来人了,别的事情不好说,但男女之间的感情,她还是看得分明的——秦琅看温浮欢的眼神,绝对不是略有交情那么简单! 不过她不打算说破,感情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而且……薛夫人注意到,自家寒儿看温浮欢的眼神也不一般,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一向都是那般聪慧机敏的孩子。 思及此,薛夫人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温浮欢的心湖,因着秦琅的满眼柔情,起了些许波澜,不过很快就归于平静。 身负血海深仇,哪里有时间和心思儿女情长呢? 抬眼间瞧见柳儿已经回来,站在了太师府的丫鬟和小厮中间,温浮欢微微垂着眼帘,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开始安静等待。 不多时,就在众位宾客笑谈嬉闹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从孙府后院响起,接着便听到有下人高声大喊:“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众位宾客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有急忙起身,匆匆向外逃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救火的下人往后院去的。 “走,我们也瞧瞧去!”薛莫景一把薅起温浮欢,拉着她就向后院走去。 他们二人和其他宾客一眼,都远远站在后院入口的月洞门前,看着孙府的下人提着水桶,来来回回的汲水灭火。 着火的是孙仲显的书房,里面的书籍和桌椅摆架都是木制的,极其容易燃烧,而且今日还刮着风,风助火势,用不了多长时间便把书房以及连接书房的回廊烧了个精光,还差点烧到其他房屋。 瞧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孙仲显站在院子里,别提多着急了。 然而他着急的却不是书房被烧,而是一旦书房被烧完,其中的密室一定会暴露,密室里的东西也会随之暴露。 孙仲显看了看站在月洞门前的众人。 书房密室里的东西既不能让他们知晓,却也不能直接赶他们走……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仲显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不暴露秘密上,却完全忽略了,好好的书房怎么就突然爆炸着火了呢? 温浮欢站在人群中,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出她设计的大戏。 大火着得快,灭的也快。 正在孙仲显绞尽脑汁,想要找借口让众位宾客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站在书房的废墟中喊道:“金子!好多的金子啊!” 众位宾客一听,纷纷来了兴致,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更向烧毁的书房走近了些。 只见书房的一面墙后面,金子散落了一地,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里面还有铁条、铁钉等物,想来是装金子的木箱被烧毁了,金子才都散了出来。 众位宾客先是对堆成小山的金子惊叹不已,接着才看向孙仲显,眼神里有震惊、有意外、有失望、甚至还有幸灾乐祸。 孙仲显身为禁卫军统领,别说他任职十年了,就算他任职一百年,也绝对攒不下这么厚的家底。 换句话说,孙仲显这些藏在书房里的金子……来路不明! 孙仲显看着那一堆小山似的金子,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知道事到如今,他恐怕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 趁着孙仲显失魂落魄以及众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的时候,温浮欢悄悄地向柳儿使了个眼色。 柳儿会意的退了下去。 不知道是谁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很快带兵前来,以贪赃枉法的罪名把孙仲显逮捕入狱,并把那些金子作为罪证,悉数带走。 经统计,那堆金子共计一百二十四万两,相当于一个州府一年的税赋,而孙仲显身为禁卫军统领的月俸是一千二百两,还是白银。 也就是说,孙仲显要不吃不喝做一辈子的禁卫军的统领,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的钱! 此事上达天听后,皇上龙颜震怒,命令大理寺卿严查此案,务必将孙仲显这百万两金子的来路一一查清楚,并将一干人员严厉惩处。 的确,不管是行贿还是受贿,都是对王法的挑衅。 一时间,朝廷官员人心惶惶。 傍晚时分,温浮欢同太师府众人围在桌前用膳。 薛滕善一脸沉郁的说:“这个孙仲显,平日里瞧着倒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没想到竟然是一只大蛀虫!一百多万两黄金啊!都够一城的百姓吃喝上几年了!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居然会和长孙丞相一起,保举他做禁卫军统领!唉!” 薛夫人知道他一心为国家社稷,最是见不得贪官污吏,因此宽慰道:“老爷,你也不用太自责了,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贪官污吏头上也没写着贪污两个字啊!” “是啊,爹!娘说的对!你就别再自责了!再说了,这孙仲显都被逮进大牢里去了,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了!”薛莫景附和道。 他现在心里别提多乐呵了,孙仲显这么一入狱,孙静烟就更别想嫁给他了! 薛莫景想想都觉得高兴。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薛莫寒放下碗筷,抬头看向薛太师:“孙仲显是丞相的人吧?长孙丞相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砍掉臂膀吗?” 长孙家素来文强武弱,一众儿孙就只有一个长孙冽在军中任职,好不容易笼络到一个禁卫军统领,怎么会轻易就让人把他拉下马呢? 第177章 刺杀 薛太师闻言,对薛莫寒露出赞赏的目光。 薛氏一门,除了入宫为妃的薛锦华外,长子薛莫风一心习武,素来不问朝廷之事,幺子薛莫景又是个不成器的,唯独薛莫寒颇得薛太师的器重。 他刚刚的一番话,无疑说到了点子上。 薛太师忍不住暗暗懊悔,当初没有看出来孙仲显和长孙家沆瀣一气,只是看他为人刚正,又出身行伍,便和长孙瑞一起举荐他做了禁卫军统领。 “寒儿说的对,在圣上还未下旨定案之前,长孙瑞一定会想法设法救回孙仲显!” “那也得能救得了才行!” 温浮欢微眯起眼,把玩着细瓷的茶杯,幽幽的道。 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古怪,桌旁众人纷纷朝她看了过去,眼神各异。 温浮欢察觉到不对,忙敛了神情,浅笑道:“我的意思是,当日大火,孙府有那么多人在场,大家都亲眼看到孙大人私藏了那么多金子,想要脱罪怕是不易吧!” 薛莫寒摇摇头,解释道:“你不明白,琉安国虽然禁止朝臣经商,但是朝廷里还是有不少官员,在暗地里做一些酒楼、伎馆甚至南北货物买卖的营生,若是大理寺查不出孙仲显贪污受贿的证据,而孙仲显又从这一方辩解,皇上顶多治他一个私自经商的罪名,最严重也不过是降级罚俸,算不得什么大惩罚的!” 听了薛莫寒的话,温浮欢才明白,想要整垮一个人有多不容易,而想要报仇,就更加难上加难了。 “二哥懂得真多,欢儿受教了!”她由衷道。 薛莫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过奖了,我不过是多记了几条琉安国的律法罢了!” 许是觉得在饭桌上讨论孙仲显的事情有些沉重,薛夫人适时岔开了话题,聊起了下个月清明祭礼的事情。 温浮欢的心思仍旧放在孙仲显的事情上,没有注意听薛夫人说了什么,用过晚膳后,便匆匆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待她进屋后,柳儿小心观察了四周,这才关上房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儿,交给温浮欢。 那个物件儿不是别的东西,正是温浮欢从孙府书房盗来的禁卫军调令。 “小姐,我们拿这个调令做什么?”柳儿不解的问。 “自然是有用的!” 温浮欢把调令放在手里掂了掂,而后握紧了,唇角掀起淡淡的笑。 “柳儿,你去各大酒楼茶舍,找几名说书先生,我要不出三天,孙仲显府中失火,现出百万黄金的事情,传遍整个帝京!” “是,小姐,我这就去!” 柳儿离开后,温浮欢仍旧坐在桌前,食指轻击桌面。 长孙瑞若是有心要救孙仲显,肯定不会希望事情闹大,那她偏偏就要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最好激起民愤。 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救孙仲显! 几不可闻的气息传来,温浮欢不用抬眼,也知道来者是谁。 “可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她问。 百里炎躬身立在温浮欢身后,把一本账册拿出来交给了她, 温浮欢大致翻看了一下,上面记录了孙仲显的每一笔收账,只不过多是他侵占住宅和土地的,并无他和朝中官员尤其是长孙家的账目往来。 “就只找到了这一本?” 如果她料想没错的话,这样的秘密账本应该有两个,而孙仲显和朝臣的账目往来,应该记录在另一本上。 呵,他倒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知道一旦出了问题,这些秘密账本势必会暴露,所以分开来记录,届时能保住一本是一本。 果然,听到温浮欢问起,百里炎低下了头,面色惭愧。 孙仲显被逮捕后,孙府也被封了,他按照温浮欢的吩咐,在大理寺的人翻查之前,把孙府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了这么一本账册。 温浮欢没有责备百里炎的意思,见状道:“没关系,就这一本,也足够让孙仲显下地狱了!” 不知道他是否还有颜面,去面对地下的顾家亡魂呢? …… 大理寺里约么也有长孙瑞的人。 经过一番严密的调查后,他们并没有查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孙仲显收受贿赂、贪赃枉法。 长孙瑞身为当朝丞相,又是孙仲显的举荐人,在孙仲显被捕入狱后的当晚,便入宫向皇上请罪。 调查无果后,他又再次入宫,同薛莫寒猜测的一样,一再向皇上说明,孙仲显府上的百万黄金是私自经商所得,并非什么不义之财。 然而此时,孙府后院失火,现出百万黄金的事情,已经被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出,成为了帝京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事情。 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于是有些不太好听的话,便传进了皇上耳朵里。 与此同时,刑部素来以铁面包公闻名的左侍郎冯詹,向皇上呈递了一本账册,里面记载了那百万黄金将近一半的来源。 皇上因此勃然大怒,不仅严惩了大理寺少卿等人,还把孙仲显的案子交由刑部直接审理。 孙仲显在劫难逃。 …… 初春午后,天气里还带着些许寒凉。 温浮欢坐在茶舍的二楼,一边听说书先生在楼下的云台说书,一边漫不经心的观察一楼大堂的情况。 百姓们如她所料的群情激愤,指责向孙仲显这样的贪赃枉法的官员,就该直接一刀斩了,还留着审什么呀! “少爷,您这算不算是完成了老爷的遗愿,又替温家报了仇呢?”柳儿从旁问道。 “遗愿么?” 温承胥的遗愿,应该是让顾云棣的冤案大白于天下,而非她这般血债血偿! 正在温浮欢出神的时候,柳儿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我们这里没有要点心啊?” 温浮欢抬眼看向端着托盘的小厮,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朝着她心口的位置刺过来。 “少爷小心——”柳儿失声大喊。 温浮欢一脚踢开桌子,借力向后仰去,躲过了对方致命的一击。 柳儿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肩膀,三两下便将对方制服,按压在地上。 “放开我!沈欢!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杀了你!”细嫩的声音响起,对方竟是一个女子! 第178章 说教 温浮欢微皱起眉头,单膝跪在地上,掀掉了对方的瓜皮帽,帽子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皮肤有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麦色。 乍一看清对方的脸,温浮欢和柳儿都有些意外。 “呵,是你,孙小姐?”温浮欢轻笑道。 她挥挥手让柳儿放开了孙静烟,又让小二把桌椅摆好,重新坐了下来,一脸好笑的睨着孙静烟,问道:“孙小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孙静烟自知杀不了温浮欢,便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怒视她道:“沈欢,你少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是你!是你害得我父亲入狱,害的孙府被抄家,都是你!我现在杀不了你!但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的!” 温浮欢不禁哂笑,挑眉问道:“孙小姐,你无凭无据的,就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沈某身上,未免也太抬举沈某了!” “谁说我无凭无据?孙府出事那天,你去到了我家的后院不是吗?我府上的护院可都看见了!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还我的父亲……” 孙静烟想要扑上去撕扯温浮欢,被柳儿眼疾手快的拽住了。 “呵!” 温浮欢冷笑了一声,目光如霜的凝着孙静烟,一字一句的道:“我去过后院又如何?当时府上宾客众多,去过后院的又何止我一个?照孙小姐这么说,岂不是十之八九的宾客都有嫌疑了?” “你!” “还有……” 温浮欢站起身,缓步走到孙静烟面前,“先不论这一切是不是我搞的鬼,就算这一切都是我所为,孙小姐不为令尊贪污了百万黄金感到羞愧,反倒要来指责我这个揭开了他虚伪面具的人吗?” “你住口!我父亲不是虚伪的人,他不是!”孙静烟失控吼道。 温浮欢没有理会她,直视她的双眼,字字铿锵道:“那可是百万两黄金啊!孙小姐身居帝京,锦衣玉食,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做民间疾苦吧?咱们远的不说,就说这刚刚过去的隆冬,你可知道这一个冬天,有多少地方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有多少人没能熬到这个春天吗?” 孙静烟被温浮欢的气势镇住了,摇头道:“不,不是的,不是!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我父亲的错……你不也是锦衣玉食……” “我锦衣玉食,但我心中无愧!可是令尊呢?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江山社稷,不体民间疾苦,一心只知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他贪污的百万黄金,一分一里都是百姓的血汗,都是他们的命啊!就凭这一点,他就枉为朝廷命官,甚至枉为人!” 温浮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楼上楼下看热闹的百姓听出来事情的缘由,都被她的情绪感染,纷纷不由得替她鼓起掌来。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不管孙仲显的罪行是谁揭发的,他都没有做错!”人群中有人喊道。 “是啊!没做错!” “贪官污吏就该死!” 别的人纷纷出声附和。 孙静烟看着周遭的百姓,眼神渐露恐惧,脸色也变得苍白。 她缓缓摇着头,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我父亲不该死……不该死……” 她突然推开柳儿,转身朝楼下跑去了。 柳儿本想去追,被温浮欢拦住了:“让她去吧!她需要自己想明白!” “是,少爷!” 孙静烟跑开了,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开了,其中有些还算有些身份的想要同温浮欢认识结交,但一看到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便退却了。 温浮欢仍旧品茶、听书,神态悠然自得。 柳儿在旁边扭扭捏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不怕憋坏自己啊!”温浮欢双眼微阖,漫不经心的道。 柳儿脸上划过一抹赧然,低声道:“是,柳儿只是觉得,那孙小姐看着不像是心思这般缜密的人,她会前来向少爷寻仇,该不会是受了谁的挑唆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是,不过谁会这么和少爷过不去呢?” 温浮欢睁开眼,无奈的望着柳儿:“刚想夸你聪明,就犯起了糊涂,孙府里这么恨我又能怂恿孙静烟的人,还能有谁呢?” “是三小姐!” 柳儿恍然大悟,旋即握紧了拳头,恨声道:“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们不与她计较,她倒三番四次的找我们的麻烦!少爷,咱们干脆……” 她朝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手势。 温浮欢摇头道:“她好歹也是温家的人,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却不能亲手杀了她,否则……” 否则百年之后,她怕是无颜面对殷老夫人的! 柳儿知道,温浮欢最看重的不过亲情,因此再不多说什么,只默默陪着她喝茶。 喝完茶以后,温浮欢便起身离开了。 两人原本打算沿着十里长街走回去,结果走出茶舍没多久,就听到附近一条窄巷里传出求救的声音。 “救命啊!来人啊!救救我!你们放开我!救命啊!” 声音不大,却足够两人听得分明,求救声中还夹杂了男子的嬉笑和调戏,下流的声音让温浮欢眉头微皱,表情嫌恶。 她循着声音,快速找到了求救声传来的窄巷。 原以为是地痞流氓在调戏良家妇女,没想到那几个人衣着整齐,看衣服料子还不是寻常的人家,而被他们堵在墙角的女子却是一身粗布衣衫,相貌还尤其的不起眼,竟是刚才从茶舍里跑走的孙静烟! 似是见到有人进到窄巷里,孙静烟更加拼命的求救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救命啊!救命……” 待她看清来人是谁后,瞬间没了声息,眼神恐怖又绝望。 调戏孙静烟的几个人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只是觉得她突然不出声,大概是听天由命了,于是其中两个人抓住她的手腕和,另外的人已经准备解开她的衣服了。 孙静烟嘴唇颤抖,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表情凄凉。 柳儿小心的看了温浮欢一眼。 “少爷?” 温浮欢轻摆了一下手,柳儿便会意的上前,一把抓住背对着她的那个人的肩膀,将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第179章 以德报怨 其他人见状,松开了孙静烟,一起向柳儿扑了过来。 柳儿的功夫虽然不及温浮欢和百里炎,但是对付几个寻常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三两招便把他们全部打趴在了地上。 温浮欢缓步上前,接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沿着墙角滑落在地的孙静烟身上。 她转头看着那几个形容狼狈的男子,面无表情的道:“这可是在帝京,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你们是活腻了吗?” 几名男子相携着站起身,为首的男子瞥了孙静烟一眼,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她算什么良家女子?她是孙仲显的女儿,那个贪污了一百万两黄金的孙仲显!他贪污受贿,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塞进了自己口袋里,我们动一下他的女儿又怎么了?” 温浮欢或许没认出他们,他们却都认出来了她,知道她就是刚刚在茶舍,句句铿锵直指孙仲显贪污有罪的那位公子。 “你刚才不也在茶舍里说过,孙仲显这样的贪官污吏,枉为朝廷命官,更枉为人吗?我们这么做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对方振振有词的说。 温浮欢冷嗤了一声,面带愠色道:“强词夺理!孙仲显就是犯了天大的罪过,自有圣上裁定,自有律法惩处,轮得到你们替天行道吗?而且一人做事一人当,孙仲显犯下的罪,没理由要祸及他的女儿!” 她缓步上前,逼视对方数人,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你们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做着鸡鸣狗盗的下流勾当,还有脸指责别人?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你!” 几人被温浮欢一顿斥骂,只觉脸面全无,不甘心的再次扑将上来。 温浮欢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飞起一脚,便把其中一人踹飞了出去,直接撞到了墙上,口吐鲜血。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她沉声道。 其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还不快滚!”柳儿厉声喝道。 “是是是!” 几人连忙应声,上前扶起口吐鲜血的男子,仓惶的逃走了。 温浮欢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都没看缩在墙角的孙静烟一眼,径直走出了窄巷。 “沈公子!”孙静烟声音低低的唤道。 温浮欢停下脚步,没回头,问道:“孙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孙静烟双手搅在一起,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好一阵子,最后一咬牙,起身疾步跑到温浮欢面前,跪下来,硬着头皮说:“沈公子,我求你救救我爹!我求求你了!” 说罢,便重重磕了几个头。 温浮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自己这好心救人,竟还救出麻烦来了。 柳儿也觉得这孙家小姐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刚刚还对着温浮欢喊打喊杀的,这么快就转而要求她救人了! 先不说这人,温浮欢能不能救得了,就算她能救,又凭什么要救他呢? 要知道,她可是一心要置孙仲显于死地的! 没听到温浮欢的回答,孙静烟抬起头来,额头上有磕头印出的红痕,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噙着泪。 “沈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爹吧!只要你肯救我爹,我就算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打住!” 温浮欢睨着泪水涟涟的孙静烟,语气不耐的道:“孙小姐,我想你是求错人了吧?我沈欢不过一介平民,就算勉强攀上了太师府,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罢了,我哪里有本事救得了令尊呢?孙小姐要求的人,该是长孙丞相才是!” 她说完便抬脚欲走,却被孙静烟抓住了锦袍的下摆。 “求过了!我娘早去丞相府求过长孙丞相了!可他说我爹是罪有应得,不仅不答应救我爹,还指责说我爹连累了他,让我娘有多远死多远……” 想起当时的情景,孙静烟就忍不住觉得世态炎凉。 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一口一个贤弟的喊着,等到你没用了,落难了,就恨不得一脚把你踢开,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她抹了一把眼泪,哀声祈求道:“沈公子,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你救救我爹好不好?我求你救救我爹!我求你了!” 温浮欢向柳儿使了个眼色。 柳儿上前,强行拉开了孙静烟,劝道:“孙小姐,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们家少爷么?连丞相大人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们家少爷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孙静烟绝望的瘫坐在地上,眼看着温浮欢和柳儿迈步走远,喃喃道:“父亲若是没了,孙家也就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她便抽出那把用来刺杀温浮欢的匕首,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匕首掉在了地上,孙静烟捂着被飞来的珠子击中的右手,抬眼看向去而复返的温浮欢。 孙静烟脸上一喜,重新燃起了希望。 然而温浮欢走到她面前,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珠子,冷冷斥道:“想死就滚远点,别脏了别人的眼!” 孙静烟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狠狠的抛下一句“你管不着”,便又要去捡拾掉落地上的匕首。 温浮欢一脚踩住匕首的刀刃,皱眉道:“你当真要救你的父亲?” 孙静烟抬头望着她,眼神坚定:“是!” “不惜一切代价?”温浮欢又问。 “不惜一切代价!”孙静烟重重点头道。 “回去等我消息!” 温浮欢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向前走去。 孙静烟露出了欣喜而满足的笑容。 柳儿看了她一眼,快步追上温浮欢,问道:“少爷,你真要救孙仲显啊?”那他们这么费劲的把孙仲显送进大牢,是为了什么呀? 温浮欢放慢了脚步,伸手入怀,掏出那枚麒麟纹的玉玦,低声道:“不是你说要我完成父亲的遗愿么?那我就让当年顾云棣叛国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还含冤而死的顾氏一门一个清白!” “我说的?我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的?”柳儿指着自己,一头雾水的问道。 温浮欢没有回答她,径直向前走去。 “哎,小…少爷,你等等我呀!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少爷!”柳儿急忙朝她追了过去,不死心的问道。 第180章 交易 温浮欢想,她大概是和大牢有缘吧! 在樊城的时候,探看别人也好,自己锒铛入狱也罢,林林总总就去了大牢三次,如今才来帝京没多久,竟要去天牢了! 进门的手令,是温浮欢让孙静烟去找薛夫人求来的。 薛夫人是个心软的人,虽然不齿孙仲显贪赃枉法的行为,但念在两家相交多年,孙静烟又是她看着长大的,终是没能拒绝孙静烟的要求。 再者说,孙静烟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就算真的进了天牢里,只怕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比起樊城的大牢,天牢的守卫极是森严,不管是守卫还是狱卒,各个都板着一张脸,凶神恶煞的。 马车停在天牢外面,温浮欢让柳儿留在马车里,自己一个人和孙静烟进去。 “少爷,你真要一个人进去啊?”柳儿诧异道,不禁有些担心。 温浮欢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怕我有危险啊?”她瞟了孙静烟一眼,“你觉得就凭她,能把我怎么样吗?” 想起茶楼行刺的事情,柳儿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不能!” “那不就行了!” 温浮欢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有什么事情,自己随机应变!” “是,少爷!” 温浮欢点点头,同孙静烟一起迈上了通往天牢大门的石阶。 看门的守卫拦住她们,检查了手令后,才放她们进去。 寻常的犯人都是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的,只有犯了大罪的重犯才会关进天牢,所以这里面并没有多少犯人。 不过这也意味着,被关进了这里来的人,多半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天牢的大门一关上,孙静烟就红了眼眶,接下来更是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啜泣,引得替她们带路的狱卒频频回头。 温浮欢只能向狱卒报以歉意。 好不容易到了孙仲显的牢房前,孙静烟更是不由分说的扑上前,把着牢房柱子喊道:“爹!爹你怎么样?你没事吧?爹!” 孙仲显先是缓缓抬起头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 待他看清来人是谁后,急忙跑过来,抓着孙静烟的手,着急道:“烟儿!烟儿!你怎么会来这里?啊?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爹,我是来看你的!” 望着身穿脏污囚服,头发凌乱如杂草的孙仲显,孙静烟的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 孙仲显从牢柱的空隙里伸出手,捧着孙静烟的脸,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安慰道:“烟儿不哭!爹没事!爹没事!啊!不哭!” 他越是这样安慰孙静烟,孙静烟就越是哭得厉害。 她一边哭,一边把挎着的食盒放在地上,掀开盖子,把里面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递给孙仲显。 “爹,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女儿给你带来了!这些日子,你一定吃不好,也睡不好吧……”孙静烟抽抽嗒嗒的说。 孙仲显接过碗筷,逼着自己扒拉了两口饭菜,只觉得平日里再可口的美味佳肴,如今吃到嘴里,也食之无味。 最初的惊讶和激动过后,孙仲显注意到一旁的温浮欢。 “你是……沈公子?” 他不是没有认出来温浮欢,而是没想到她会和孙静烟一起进来。 “对!是沈公子!爹,沈公子答应我,说他会有法子救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孙静烟解释道。 孙仲显闻言冷笑,睨着温浮欢道:“救我?呵,连当朝丞相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一个毛头小子能顶什么用?” “爹……” 孙仲显转而看向孙静烟,一脸郑重的说:“烟儿,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你别被他骗了!爹犯的是杀头的死罪!谁也救不了爹的!” “孙大人倒是心知肚明啊!”温浮欢冷嘲道。 “哼,我当然知道,所以你休想利用我,来骗我的烟儿!” 眼看着孙仲显和温浮欢就要争吵起来,孙静烟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爹,沈公子,你们…你们别吵了好不好?” 见孙静烟又要哭出来了,孙仲显的表情缓和了些,但仍是一副怀疑的模样,明显不相信温浮欢能救他。 温浮欢倒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慢条斯理的道:“不知道孙大人有没有听说过……神见渊呢?” “神见渊?!” 孙仲显蓦地瞪大了双眼,震惊道:“你是说神见渊?那个只要你出得起价码,就什么心愿都能替你达成的神见渊?!” “没错!有求必应神见渊!天底下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包括救你的命!” 孙仲显先是燃起了希望,接着便又面露无奈道:“不可能的!别说神见渊是江湖组织,不会涉足朝廷之事,就算他们肯应求,我也出不起那么多的钱!” 那一百多万两黄金以及他的全部身家,已经被悉数充入国库,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付给神见渊呢? 而一旦有人胆敢拖欠神见渊的酬劳,他们一定会对这个人乃至他的家人展开追杀,不死不休! 他自己死也就罢了,不能连累妻儿! “其他的事情,孙大人不必考虑,你只需回答我,你要不要这么做就行了!”温浮欢眉头微皱,似是没有多少耐心了。 “要,我们要这么做!”孙静烟抢先开口道。 “烟儿!” 孙静烟或许年幼无知,天真单纯,但孙仲显却清楚得很——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要付出另外一些东西。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孙静烟道:“你先出去吧!爹同沈公子有话要说!” 孙静烟乖巧的点点头:“是,爹!” 等到她离开后,孙仲显才头一次正视这位年轻的少年公子,似乎想从他的表情或者眼神里看出来些什么。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到。 温浮欢面无表情,一双眸子看似澄净透彻,实则沉敛幽邃,就如一口古井,深沉得看不到底。 孙仲显最终还是放弃了探究,淡声问道:“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温浮欢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勾唇浅笑,笑容谲潋,让人不禁有片刻的晃神。 “我想知道当年顾云棣叛国案的真相!”她一字一句的说。 第181章 真相 孙仲显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定定的望着温浮欢,眼神里有怀疑、有震惊、甚至还有些惊慌失措。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不禁失声问道:“你是顾家的人?!” 不等温浮欢回答,孙仲显就垂下头,自顾自的摇头说:“不,不会的,顾家已经没人了,他们全都在十多年前的那场案子里,被砍了头……” 他蓦地又抬起头,逼视温浮欢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想知道当年的事?说,你到底是谁?” 温浮欢矮下身子,和坐在地上的孙仲显平视。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为什么想知道当年的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大人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真相告诉我,我就会救你的命!”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顾云棣通敌叛国,顾氏一门被抄家灭族,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就算问我,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样!” 温浮欢并没有太多耐心,而且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天牢里同孙仲显耗着。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狼狈的孙仲显。 “孙大人这是执意不肯说了?” 孙仲显抬头望向温浮欢,眼神里有为官多年的老练:“不是我不肯说,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再者,你说你能够让神见渊救我性命,无凭无据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温浮欢轻蔑的笑了笑,目光阴沉的说:“你只能相信我!孙仲显,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你——没得选择!” 温浮欢的话说的没错,他的确没得选,如果想要活命,他只能选择相信她的话,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见孙仲显还在犹豫,温浮欢掸了掸袖子道:“孙大人,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还是不打算说的话,那沈某也就不勉强了!” 说罢,她便沿着长长的甬道,向前走去。 “等等!” 孙仲显沉吟半晌,想起家中的老母妻儿,终还是缓缓道:“我说,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温浮欢顿住脚步,转身走回牢房前。 “顾云棣根本没有通敌叛国对不对?那封所谓的通敌手书,是伪造的对不对?当年在含於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孙仲显长叹一声,分明过去经年的事情,如今想起,仍旧历历在目。 “当年,顾将军奉了圣上的命令,率领十万大军前往含於关,同含於关总兵一起抵御西岳国的入侵!他以为西岳国的兵马是十万,而递呈圣上的军情急报中,也的确是这么说的,所以十万大军对阵十万大军,以顾将军的骁勇善战,是必胜无疑的!” 瞧着温浮欢皱起的眉头,孙仲显摇头道:“不知道是我方军情有误,还是西岳国隐藏的太好,他们的兵马实则有三十万之众!” “三十万?!”竟是顾云棣所率军队的整整三倍。 就算不懂兵法,不擅军事,温浮欢也能感觉到,这将是一场怎样的苦战! “西岳国的兵马是我方的三倍,所以哪怕顾将军再怎么用兵如神,我方将士还是伤亡惨重!更糟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定于一月前就该送达的粮草,一直迟迟没有送到!时值隆冬,含於关的冬天更是冷得彻骨,将士们缺衣少粮,每天只能挖草根、喝雪水果腹为生,哪里还有精力打仗呢?” “粮草棉衣供应不足,顾将军就没向朝廷禀报吗?”温浮欢皱眉问。 “怎么没有?将军不知道派出了多少将士,让他们连夜送信去帝京,可是他们全都像是泥牛入海,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后来呢?”温浮欢又问。 “后来……” 孙仲显再次长长叹息道:“后来军中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西岳国不知道打哪儿得到了含於关的军事部署,于深夜偷袭,将军带着将士们浴血死战,可终究因为实力悬殊,被西岳军层层包围……”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温浮欢也能猜得到。 她胸腔里突然涌上难以言喻的愤怒,伸手一把揪住孙仲显的囚服,恨声道:“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顾将军为国捐躯,可却被你用一纸伪造的证据,生生污蔑成了通敌叛国的逆贼!孙仲显,你可曾知道良心二字?” 孙仲显任由温浮欢抓着,不生气也不反抗。 “十三年了!十三年了啊!四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我也是迫于无奈啊!当初,他们把那封伪造的手书,和装有我母亲耳朵的盒子一并放到我面前,告诉我,如果我不按照他们说的做,他们就杀了我的父母妻儿……” “所以你就可以这么做了是吗?你只顾着自己的父母妻儿,可曾想过,一旦你按照他们的指使举报顾将军,那他的父母妻儿又将如何?”温浮欢痛斥道。 孙仲显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太自私,才害得顾家被抄家灭门,害的将军忠君一生,最后却背上了叛国逆贼的骂名!是我!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温浮欢狠狠摔开孙仲显,平复了一下自己翻滚的情绪,道:“事到如今,忏悔和自责都已经无济于事,你若真心觉得对不起顾家,就告诉我,到底是谁威胁并指使的你!” 孙仲显摇着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全都蒙着面……” “蒙面人?” 温浮欢不由得想到杀死双亲的凶手,似乎也是黑衣蒙面的杀手,而现在她已经知道那些杀手的真实身份,是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的亲卫军羽鹰卫! “是羽鹰卫……果然是他们!”她低声道。 孙仲显多少也听说过羽鹰卫,知道他们是昔日太子的亲卫军,忙否认道:“不,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是我能肯定,他们一定不是太子的人!” “为什么?”温浮欢皱眉问道,对于他肯定的语气感到奇怪。 第182章 主使另有其人 不管是从公孙芜那里,还是从薛夫人那里,温浮欢都能听出,他们对皇上就是幕后主使的怀疑,而且这种怀疑也并非毫无根据。 可是孙仲显居然那么肯定,这幕后主使不是皇上,难怪温浮欢会不解了。 “我知道,如果你调查了当年的事,肯定会觉得当年的太子嫉妒七皇子受宠,害怕他为威胁到自己的储君之位,所以才设计陷害了宁妃的母家,借此打压七皇子!” “难道不是吗?” 瞧着温浮欢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孙仲显不由得哂笑道:“沈公子,你把朝堂之事未免也看得太儿戏了!储君是先皇思虑审慎后选出来的,太子若无大错,岂会轻易废立?而陷害朝廷忠良是大罪,计划成则罢了,若是一旦暴露,才会真的危及太子的储君之位吧?他这么做,不是自讨苦吃么?” 顿了顿,孙仲显又道:“别的人我不清楚,但是我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深知他是一个沉稳持重的人,他绝不会为了一个一时得宠的皇子,而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温浮欢皱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会完全相信孙仲显的话,但是他的分析却不无道理,只是……如果这整件阴谋的幕后主使不是皇上,又会是谁呢?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孙仲显轻叹道。 温浮欢收起心头新的疑惑,淡声道:“孙大人放心,沈某说话算话,一定会设法救你出去!” “不必了!” “什么?”温浮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孙仲显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逃掉这一死吗?怎么现在反倒拒绝了呢? “其实,我早该在十三年前就死掉的,和顾将军还有烈鹰军一起,死在同西岳国的血战中,如今我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 孙仲显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充满了沧桑和颓然。 他看向温浮欢。 “我把这一切说出来,一来是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多年,太沉重,每一天每一夜,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二来是我想用它,和你交换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保护我的老母妻儿,护送她们去到安全的地方! 孙仲显深知,一旦他出事,不管他说与不说,那个暗中策划了一切的人,都会担心他把自己知道的秘密说出来,而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斩草除根,让有可能知道这一切的人,都永远开不了口。 他不怕死,他只怕连累了家中的老母弱妻和幼儿! 所以,孙仲显用自己所知的秘密,换了孙静烟等人的一世长安,至于他自己的命,也是时候偿还给顾云棣以及冤死的顾家人了! 谈话结束,温浮欢走到天牢入口处,把等候在门边的孙静烟叫了进去,自己则缓步走出了天牢。 进去时天色还有些微亮,出来时已经是夜幕低垂,繁星密密匝匝的聚集在苍蓝色的夜空中,闪烁璀璨光芒。 柳儿迎上前来,向温浮欢身后张望了一眼,疑惑道:“少爷,孙小姐呢?” “她等会儿出来。”温浮欢淡声道。 “孙大人……都交代了?”柳儿压低声音问。 温浮欢轻点了点头。 一阵微风袭来,裹挟着初春寒夜的冷凉。 温浮欢拢了拢身上的玄色披风,倚着马车静静伫立。 不多时,天牢紧闭的铁门再次打开,孙静烟极慢的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像极了一只兔子。 温浮欢疾步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奈何搜肠刮肚,也没找出安慰的话,最后只能淡淡的垂了眼帘。 原以为孙静烟会哭闹,会责备温浮欢言而无信,没想到她比想象中懂事得多。 她只是抽了抽鼻子,抬起朦胧的泪眼,声音里犹自带着哭腔问道:“我想亲自送走我爹以后,再走!” 温浮欢点了点头:“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似是一根极细密的绣花针,戳破了孙静烟强装了许久的坚强。 她“哇”的一声,扑到温浮欢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温浮欢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张开的手臂,不知道该抱住孙静烟,还是该老老实实的垂在身侧。 老实说,以她现在男子的身份,似乎怎么做都显得不合时宜。 温浮欢悄悄向柳儿递了个眼色,让她想办法拉开孙静烟,奈何后者一摊手,一撇嘴,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这可是温浮欢自己招惹的桃花运,柳儿才不打算参合一脚呢! 不过很快,她就没办法继续袖手旁观了。 柳儿抬眼间瞧见一队人马远远走了过来,约么有一百多人,为首的男子骑在红棕色的骏马上,一身鲜亮的银色铠甲在月华下皎皎生辉,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丰神。 “那……那是秦将军么?”她指着马上之人,结结巴巴的问。 温浮欢闻言看了过去,眉头一皱,暗道:“糟了!” 她早前听薛莫寒提起过,说孙仲显被捕入狱后,皇上看秦琅闲来无事,便命他暂代禁卫军统领一职,巡视宫防,护卫帝京乃至皇宫的安全。 天牢自然也在他的巡视范围之内。 温浮欢原就担心会遇到秦琅,然而临出门前,薛莫寒似是猜到了她的去向,特意宽慰道:“秦将军生性懒散,且不是会尽忠职守的人,你大可不必担心会被他撞见!” 她这才放了心,没想到……到底是冤家路窄啊! 队伍眼看着就要到跟前,而马车离她们还有段距离,温浮欢索性把风帽掀起,罩住了大半张脸,然后低垂着头跟在孙静烟身边,催促她赶紧离开。 直觉告诉温浮欢,这时候和秦琅撞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孙静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前方有队人马过来,而她们进入天牢探监,本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因此急忙加快了脚步,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秦琅的队伍越来越近,温浮欢的头垂得愈发低了,只求秦琅没有注意到她们,或者就算注意了,也不会在意。 天色黯淡,他该是看不清她是谁的。 然而…… “站住——” 第183章 装傻 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明明没有夹杂冷冽,却让人忍不住脊背一阵生寒。 温浮欢等人的脚步一顿,只听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竟是秦琅驭马横在了她们前面,一脸审慎的望着她们。 温浮欢的头垂得更低了,被披风的连帽掩去了大半容颜,乍一看甚至分不清男女,更别提更看清楚长相了。 孙静烟以为是自己连累了温浮欢,故而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道:“秦…秦将军!” “原来是孙小姐啊!”秦琅故作恍然道。 “是,是民女!” 孙仲显被罢免了官职,逮捕入狱,孙静烟的自称也变得谦卑了不少。 不知道是伤心还未过去,还是被秦琅的气势凛然吓到,孙静烟带着哭腔道:“家父明日便要行刑了,民女来给他送些他爱吃的,让他就算走,也能走的满足些!” “孙小姐真是个孝顺的女儿!” “将军过奖了!您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民女就告辞了!”孙静烟低眉顺目的说。 秦琅点点头,道:“天色有些晚了,孙小姐一个姑娘家,夜行只怕不安全!”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两名骑兵,“你们两个人,护送孙小姐回……” “不,不用了!民女不敢劳烦将军!”孙静烟惊慌打断道。 “那好吧!既然孙小姐不愿意,我也就不勉强了!孙小姐请!”秦琅手拉缰绳,闪开了道路。 “多谢将军!” 孙静烟忐忑的道了谢,疾步朝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温浮欢也加快了脚步,然而一条马鞭却横在了她面前,男声幽幽道:“这个小子瞧着有些鬼鬼祟祟,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该不会是正在被通缉的朝廷钦犯吧?和晋,把贴在城门口的告示拿过来,本将军要一一比对一下!” “将军?” 和晋心里一阵犯难。 瞎子都看得出来,这和孙家小姐一起的人,可不就是温小姐么?自家将军也是,分明中意人家小姐,偏偏不肯乖乖示好,非要这么刁难人家。 这可苦了他这个做副将的,听令不是,不听令也不是。 许是见和晋没有动弹,秦琅不悦的回过头,皱眉斥道:“愣着做什么?耳朵聋了不是?我让你拿告示去啊!” “秦将军,他不是……” 孙静烟刚刚开口,被秦琅一记阴冷的眼锋扫过,瞬时闭了嘴。 “孙小姐还不走吗?”秦琅笑问道,眼神里却无半点笑意。 孙静烟悄悄地瞧了温浮欢一眼,终还是抵不过秦琅的气势和释放出威压,淡淡的应了一声是,转身上了马车。 和晋没办法,真的去取了通缉朝廷钦犯的告示来,惴惴的站在一旁。 “给我一张一张的比,比不出来,今儿个谁都别想回去!”秦琅怀抱着马鞭,颇有些无赖的说。 温浮欢真的不想和秦琅一般见识,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已经激起了她心里的怒火。 她蓦地掀去头上的风帽,怒视秦琅道:“秦琅,你闹够了没有?” 温浮欢的语气极其不耐烦,别说是秦琅身后的将士了,就连和晋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暗道普天之下敢这么和自家将军说话的,除了秦夫人和秦琅的几位姐姐,恐怕也就只有温浮欢了! 而且,温浮欢的语气明显更恶劣些! 众人都不由得替这位少年公子捏了把冷汗,顺便暗暗替他惋惜,惹怒了帝京最是难缠的公子哥儿,他的小命怕是难保了! 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的生命! 就在大家都以为秦琅会发火的时候,后者居然不怒也不恼,相反的还露出了和悦的笑容,笑呵呵的说:“原来是沈公子啊!怎么早不说呢?看这……这不是闹误会了嘛!” 温浮欢暗暗冷哼道:“你真不知道是我吗?不知道你还拦?” 她于是冷冷的盯着秦琅,不言也不语,直把秦琅看得浑身发毛。 秦琅挥挥手,让和晋带着那对将士继续到处巡视,他自己则翻身下了马,凑到温浮欢跟前。 “怎么?生气了?” 温浮欢别看脸,没好气的说:“我怎么敢生秦将军您的气呢?” “呐呐呐,你就是生气了嘛!还不肯承认!就像你明明喜欢我,却不肯承认一样!啧啧,真是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温浮欢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落在秦琅眼中眸底,却好似涂抹了胭脂般娇艳无双。 “欢儿……”他忍不住轻声呢喃她的闺称。 “干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唤你!” 秦琅戏谑的一笑,凑近她酡红的双颊,歪着头,笑眯了眼唤道:“欢儿,欢儿……”我的欢儿! 温浮欢白了他一眼。 “秦将军若真是觉得无趣,就去别处寻乐子去,恕我不能奉陪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孙仲显说过的话,哪里有心思陪秦琅贫嘴呢? 秦琅闻言,倒也没继续对她不依不饶,只是在她身后道:“欢儿,你现在所做的事太危险了!停手吧!” 温浮欢眉目一凛,背对着他道:“秦将军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沈某不懂!” 秦琅三步并作两步,绕到温浮欢面前,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暗地里调查些什么,听我的,别去做!太危险了!你会引火烧身的!” 温浮欢眼神分明在一点点变冷,可她却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无害的笑容。 “秦将军越说我越糊涂了,我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还引火烧身?呵,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见她死不肯承认,秦琅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要真的什么都没做,又为什么陪着孙静烟一起来天牢探监呢?以你和她的交情,这件事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吧?别说你是怜香惜玉,你我都很清楚,你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秦将军是觉得,孙小姐姿色平庸,入不了沈某的眼吗?那你可就错了,沈某偏偏不喜欢外表张扬妍丽的女子,孙小姐的长相刚刚好!”温浮欢微笑道。 “你跟我装傻是不是?好!很好!” 秦琅强压着怒火,附在温浮欢耳边道:“温浮欢,真希望哪一天,我不会被通知要替你去收尸!” “秦将军多虑了,就算要收尸,也轮不到你!” 温浮欢直视着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冷,气势丝毫不肯示弱。 第184章 忽悠 温浮欢最终还是和秦琅不欢而散。 男子打马而去的背影像极了一只愤怒的小兽,眼睛通红,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以掩盖自己不为人知的受伤和黯然。 “少爷……”柳儿走上前来,看着渐渐远去的秦琅,声音极低的轻唤。 温浮欢敛去了神情,冲她淡淡一笑,抬脚向马车走去。 她何尝不明白秦琅的关心,可是这么些年,她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刺猬,那一身尖利的刺是她的铠甲,会刺伤敌人,也会刺伤试图关心爱护她的人! 马车吱呀前行,温浮欢掀开车帘,出神的望着深夜的街道,空旷的街上行人稀少,昏黄的烛光从两旁房屋的窗子里透出来,有淡淡的温暖的味道。 温浮欢先让马车把孙静烟送了回去。 孙家被抄了以后,孙静烟和祖母、母亲一起住在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靠着孙夫人昔日的一些嫁妆勉强度日,过的十分清贫。 温落婷在孙家被抄家后没多久,便没了踪影,大抵是回了罗家,或者去了其他的什么地方。 “你说得对,我以前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晓得生活的艰辛,也不明白父亲贪污了这许多的钱,对于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太不易!”孙静烟站在小院门口,有所感发的说。 “如果可以,谁也不想以这种方式,来让你明白这些!”温浮欢轻叹息了一声,望着孙静烟道:“进去吧!” “嗯,谢谢你,沈公子!” 目送孙静烟进了小院,温浮欢才重新坐上马车回太师府。 她没有走前门,而是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后门,自己和柳儿先后下了车,悄悄推开半掩的院门。 温浮欢刚一进去,突然面前一亮,竟是有人提着灯笼站在后门处,似是专门为了等她似的。 她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暗道莫不是薛太师和薛夫人知道了什么? 就在温浮欢犯嘀咕的时候,一道大喇喇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了戏谑和调侃:“你做什么好事了?大半夜才回来不说,还鬼鬼祟祟的?” 温浮欢一听声音,便知是薛莫景。 她紧绷的心绪顿时放松下来,挥手拨开了挡在面前的灯笼,睨着黑漆漆的夜色中薛莫景雌雄莫辩的脸。 “大半夜的站在这里吓人,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了,不然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闲的吗?” “难道不是吗?” 温浮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抬脚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哎——” 薛莫景急忙提着灯笼追上去,不死心的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怎么?只许你薛三少夜不归宿,就不许我晚回来了?” 温浮欢侧头望着他,幽沉夜色中她的一双眸子明亮璀璨,似是会发光一样,直看得薛莫景心跳一滞。 薛莫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暗道:我滴个乖乖,这小表弟不仅生得像女子,连眼神都这么勾人!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薛莫景猛地转过头,直直望着前方,说话也结巴了。 “你…你…你能和本少爷一样吗?本少爷对帝京多…多熟啊!那可是闭着眼睛,都…都能找到太师府的!” 温浮欢停下脚步,皱眉看着薛莫景:“你怎么结巴了?” “啊?” 知道温浮欢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薛莫景半张脸都烧了起来。 “我…我…我哪有?” 他本来想打死也不承认,结果一开口又结巴了,最后只好转过身,直视温浮欢道:“你少岔开话题!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是和孙静烟那个丑丫头私会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温浮欢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和孙静烟的来往极其隐秘,而且为了不让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她还特意让孙静烟去求薛夫人,要来了去天牢探监的手令。 这么秘密的行动,薛莫景是怎么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连薛莫景都知道了,那别人……温浮欢有点不敢想象。 薛莫景自然不知道温浮欢的考量和忧虑,只是一见她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便立刻指着她,洋洋得意的说:“哈哈,被我猜中了吧!我就知道你大半夜的回来,准没干什么好事儿!” 温浮欢闻言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仔细想一想,如果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那么等在太师府后门的,就不会是薛莫景了。 既然薛太师和薛夫人那么精明的人,都没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薛莫景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也是温浮欢一时慌乱,才被薛莫景炸了出来。 “小表弟,真不是我说你,你这口味也太重了,怎么会喜欢孙静烟那个又黑又丑的丫头呢?” 薛莫景一边说,一边要去翻温浮欢的衣服。 温浮欢皱眉躲开了,微愠道:“你干什么呀?” “我看看你是不是被那个丑丫头下了咒!”薛莫景一本正经的道。 温浮欢一掌拍开他的毛手,正色道:“你才被人下了咒呢!人孙小姐是生得没有其他千金小姐那般花容月貌,可也不能说是丑吧?你总是一口一个丑丫头的称呼人家一个女儿家,真的过分了!还有,我不是去和孙小姐私会了,我只是对她略表关心,而且这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薛莫景一头雾水。 “对啊!你想想,人家孙小姐怎么说,也喜欢了你这么些年,现在孙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算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该有朋友之谊吧?一直对人家不闻不问的,别人不说什么,你自己不觉得太过绝情了吗?” 薛莫景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这么说,你真是为了我,才去关心孙静烟的?” “当然!不然我干嘛关心一个和我非亲非故,而且也没有什么交情的女子呢?”温浮欢一脸郑重的撒谎道。 薛莫景好一阵感动,一把勾住温浮欢的肩膀。 “好兄弟!真是我的好兄弟!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就当是感谢你的用心良苦,还有就误会了你这件事,向你道歉!” 第185章 问心 温浮欢讪讪的笑了笑,拎起薛莫景的袖子,拿开了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喝酒就不必了,天色都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各自回房,早些休息的好!还有,如果你真的想诚心谢我,今晚这事儿,你知我知就可以了,不然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说我多管闲事,也会觉得你虚情假意,自己不去关心孙小姐便罢了,还假手于人!” 温浮欢说的头头是道,由不得薛莫景不听。 他一脸佩服的望着温浮欢,了然道:“小表弟说的对,是那么回事儿!好,我听你的!今天晚上这事儿,我铁定谁都不会告诉!你就放心吧!” “那就最好不过了!” 温浮欢略点了点头,趁着薛莫景还没回过神来,疾步向自己院子走去。 柳儿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愣神的薛莫景,快步追上温浮欢,担忧道:“小姐,这么做能行吗?三少爷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其实温浮欢心里也没底,不过除了这么说,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希望以薛莫景的性子,能很快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本来回来的就不早,又在后门处同薛莫景纠缠了好一会儿,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过了亥时了。 温浮欢让柳儿和百里炎都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回了房间。 刚一推开房门,她就敏锐的察觉到屋里的气息有些不同寻常,然而不等她细想,一道凌厉的掌风已经隔空袭了过来。 温浮欢利落的闪身躲过,就势在地上一滚,拔出了缚在腿上的匕首。 匕首冷冽的光芒闪过,映出了对方一袭玄色长袍,以及罩在脸上的银色雕花的面具,花纹妖冶繁复。 “师父?”温浮欢惊讶的叫出声。 “有段时日不见,武功精进了不少!看来是上次在隐山之巅受了打击,所以这几日有勤加练习啊!”浑厚但有些沙哑的男声道。 温浮欢走到公孙芜面前,拱手道:“师父过奖了,欢儿承蒙师父悉心栽培,每日都都勤加练武,不敢有半分懈怠!” 虽然公孙芜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温浮欢却好似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些许的凄凉和落寞。 “师父……”她顿时有些疑惑不解。 “嘴上叫着师父,心里却和旁人一样,只把我当作主公……我的小欢儿,何时竟同为师变得这般客套和疏离了?” “欢儿没有……” 话是这么说,可温浮欢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和公孙芜的关系,的确随着她的长大,而一点一点的发生变化,她没有办法只是把他当作师父来看待。 这种变化让她觉得陌生又心惊,所以只好逃避,假装自己和他的关系,同旁人无异。 她以为公孙芜不会察觉,可他还是…… 公孙芜缓步走近温浮欢,轻轻拥了她入怀,那温暖的环抱遥远却并不陌生,一如当时荒原大漠,漫天飞雪,他同样抱着年幼的她,一步步走出噩梦般的存在。 自他把她从那些蛮人手里救出来的那一刻,温浮欢便知道,这个锦帽貂裘的男子便是她此生唯一的信仰。 “师父……” 温浮欢贪恋的靠在他怀里,心底一片潮湿。 “呵,到底还是个孩子!” 一声轻笑自公孙芜唇畔溢出,却像是隆冬时分的冷水兜头浇下,熄灭了温浮欢心底刚刚燃起的火焰。 她不动声色的脱开公孙芜的怀抱,假装走去窗前查看周围的情况,实则趁机敛去了眉眼间的落寞之色。 待温浮欢重新转过身来,清丽秀致的脸庞上已经只余云淡风轻。 “师父,欢儿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师父。” “哦?说来听听。” “欢儿不知道,现在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是对的,为什么不管是姨母还是秦琅,都让我停手?如果是错的……我是不是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有些时候,温浮欢会有些迷茫无措,不知道自己一意孤行的报仇,是不是应该去做的事情,尤其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劝诫她、阻止她,让她最初那么坚定的心,偶尔也会产生动摇。 所以,她想听一听公孙芜的想法。 她一直觉得,她的师父是拥有大智慧的人,他的意见一定与众不同。 公孙芜闻言凝着她,似乎看出了她表情里的认真和坚持,淡声道:“其实,这世间很多事情,黑与白,是与非都不是绝对的,所以很多时候,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所坚持的事情是对还是错的时候,就不要问对错!” 温浮欢眉头微皱:“不问对错?那问什么?” “问心!” 公孙芜走近她,拿起她的右手,放在她的心口。 “闭上眼睛。”他命令道。 温浮欢照做了。 “什么都别想,只问自己,为父母家人报仇雪恨——你究竟要不要做这件事!” 公孙芜的声音浑厚而沙哑,仿佛带了某种蛊惑般,幽幽的飘荡在温浮欢心间,在她的胸腔里激荡出惊涛骇浪。 她蓦地睁开双眼,眼中冷芒乍现。 “要!我要报仇!我要让害死温家的凶手血债血偿!”温浮欢无比坚定的说。 “如此,不就清楚了?” 公孙芜放开她的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师父!”温浮欢唤住他。 “还有何事?”公孙芜背对着她问。 “……我想让神见渊帮我一个忙!”温浮欢垂着头,语气犹豫的道。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公孙芜的回答,温浮欢还以为他不会答应了,却听见他幽幽的道:“神见渊如今归你掌管,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便是,不用知会我!” “是,师父!师父慢走!” 温浮欢躬身拜谢,起身时,面前已经没有了公孙芜的踪影,只余门外朗月清风,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 “师父……” 她低声喃喃了一句,过去关上了房门,而后背靠着雕花的木门缓缓滑下,眼神里有极少出现的哀伤。 不过那些哀伤转瞬即逝,温浮欢很快又变成了冷静沉敛的模样。 她唤来百里炎,吩咐他连夜赶去神见渊,传达自己下发的任务指示。 明日便是孙仲显的死期,也是她履行承诺的日子! 第186章 行刑日 贪污了超过百万两的黄金,孙仲显也算是琉安国开国以来,少有的大贪官之一了,所以他的行刑之日,几乎半个帝京城的百姓都来围观,人山人海的! 他们手里分别拿着烂菜叶、臭鸡蛋甚至石头,在押送孙仲显去法场的囚车经过时,纷纷往他身上投砸,一个个表情深恶痛绝。 “爹!爹!你们别砸了!我求求你们别砸了!爹!” 孙静烟大声哭喊着,试图挤进人群里,冲到囚车旁,奈何人群拥堵,她怎么挤都挤不进去,声音也很快被百姓鼎沸的咒骂声淹没。 温浮欢用力抓着她的手腕,尽力保证两人不被人群冲散,更要保证孙静烟不会在拥挤的人群中摔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本少爷都他娘的快要被挤成肉酱了!”同她们一起来的薛莫景骂骂咧咧的说:“真不明白砍头有什么好看的,怎么这么多人都来看!” 温浮欢皱眉,瞪了他一眼,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孙静烟,意思是被砍头的是孙静烟的父亲,薛莫景你能不能积点口德? 不知怎么的,自从昨天晚上那一瞥后,薛莫景对温浮欢的感觉就怪怪的,如今被她一瞪,更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酥掉了似的。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忙捂住嘴,用力摇了摇头。 温浮欢这才收回微愠的目光,看向已经行驶到法场的囚车。 行刑的法场是在赤鸾街和青凰街交叉处的万越门,那是一片极为空旷的地方,寻常时用作集会之用,也有外来的戏班子和杂耍艺人在这里表演。 如今,万越门前垒起了两座高台,一座高台上摆了三张朱漆的几案,中间一张几案上摆着一筒令箭,正是监斩官的位置,左右两个则是副监斩官的位置。 另一个高台上站了一名怀抱大环刀、人高马大且长了一身横肉的刽子手,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囚车停下,官兵打开囚车的门,把被砸的浑身脏污,甚至砸出血来的孙仲显拽了出来,推搡着他走上了另一个高台,并让他在刽子手旁边跪了下来。 “爹!爹!” 孙静烟费力的挤过人群,却被守在外围的官兵拦了下来,只能隔着远远的距离嘶声哭喊。 孙仲显听到喊声,眼睛在人群中搜寻了好久,终于定格在了孙静烟身上。 “烟儿!” 他刚想站起身,又被孔武有力的刽子手按了下去。 “爹——” 孙静烟抓着官兵交叉挡在面前的长枪,泪流满面的恳求道:“让我进去!我求你们让我进去看看我爹!我求求你们了!” 官兵仍旧面无表情,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 温浮欢回头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挤进来的薛莫景。 薛莫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暗道怪不得这么好心拉他来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孙仲显马上就要问斩了,孙静烟这个做女儿的,在她父亲临终前能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于是,薛莫景走上前,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轻咳了两声。 官兵们立刻认出了他,纷纷恭敬道:“薛三少!” “这不行刑还没开始呢嘛!就放人闺女进去,和她爹说两句话怎么了?做人呐,不能太不近人情的!” 拦住孙静烟的两名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收起了长枪。 孙静烟立刻冲了进去。 温浮欢和薛莫景则等在外面,看着孙静烟扑到孙仲显怀里,父女二人涕泪横流,哭作一团。 “何必呢?贪污了那么多金银,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自己的命都没了,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薛莫景把手肘搁在温浮欢肩膀上,摇头感叹道。 温浮欢诧异的瞟了他一眼:“呵,平日里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薛三少,还有这么大彻大悟的时候啊?” “那是自然!你别看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整天像个纨绔子弟似的,其实那都是我装的!我要是认真努力起来,这太师府里估计也就没我大哥和二哥什么事儿了!”薛莫景大言不惭的说。 温浮欢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而是淡声问道:“是么?你只是像纨绔子弟?你本来不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么?” “好你个小表弟,学会调侃哥哥了是不是?看我怎么收拾……” 薛莫景话还没说完,只听鼓角声起,三名身穿朝服的官员依次走上监斩台,在各自的几案前坐了下来。 坐在中间的男子年过五旬,须发花白,目光却丝毫不见浑浊,反而精光矍铄,锐利如鹰隼,使整张脸看起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次的监斩官来头可大呀!”薛莫景意有所指的说。 “是么?有多大?”温浮欢随口问道。 “你居然不认识他?” 薛莫景先是一脸很诧异的望着她,继而想起温浮欢到帝京没多久,不了解当前形势或者不认识某个人也很正常,于是耐心解释道:“他就是我爹常挂在嘴边的死对头,琉安国的当朝丞相——长孙瑞!” “他是长孙瑞?” 见温浮欢脸上露出他意料中的震惊表情,薛莫景得意道:“当然了,不然我怎么会说他的来头大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女儿又是当今皇后,长孙瑞的来头的确很大。 不过温浮欢震惊的却不是他的来头,而是他本人! 没有人知道,那日离开天牢之前,孙仲显叫住她,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真想找出一个怀疑对象的话,非长孙瑞莫属了!” 长孙瑞,他真有可能会是操纵这所有事情的幕后主使吗? 温浮欢原是不相信的,如今亲眼见到长孙瑞本人,那种内敛于心的气势让人不得不钦佩和敬服。 若说他设计了顾云棣叛国一案,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所以真正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呢? 瞧着温浮欢面露迷茫,薛莫景还以为她被长孙瑞的身份吓到了,揶揄道:“瞧你,这就被吓到了啊?在这帝京城里,大有来头的人多了去了,改日我多介绍几个给你认识,省的你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不嫌丢人,少爷我还觉得脸上无光呢!” 第187章 芳心错许 温浮欢没心思听薛莫景的喋喋不休,便任由他调侃揶揄,自己则皱眉看向法场。 随着长孙瑞和其他两名副监斩官的落座,立刻便有官兵上前,一左一右抓着孙静烟的手臂,把她从孙仲显怀里拽离,拖出了法场。 “爹!爹!放开我!” 孙静烟嘶声哭喊,声泪俱下的模样让看热闹的百姓都不禁有些动容。 她最终还是被拖了下去,重新拦在了法场之外。 温浮欢递给她一条锦帕拭泪,孙静烟也只是紧紧攥在手里,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法场高台上的孙仲显。 为了不刺激孙老夫人,孙夫人留在小院陪她,孙家上下就只有孙静烟一个人过来送别孙仲显。 昔日的禁卫军统领,不能说风光无限,但也是在皇上跟前能说得上不少话的人,可是如今一朝败落,什么亲朋故旧都已转身成陌路了。 头顶的日头升至半空,监斩台旁边的官员模样的人高喊了一声“时辰到”,长孙瑞便从令箭筒里抽出一支标有红圈斩字的令箭,丢了下去。 “斩!” 他只淡淡吐出了这么一个字,面无表情,眼神冷酷。 “不要——” 孙静烟哭喊得更大声了,挣扎着想要冲上去。 温浮欢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孙静烟的手,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道鲜红的血喷涌而出,孙仲显的头“骨碌碌”的滚落在了高台上。 温浮欢怀里的孙静烟也身子一软,昏倒了过去。 …… 孙仲显犯的是贪赃枉法的大罪,既是朝廷要犯,又被处以斩首的极刑,按照琉安国的律例,是不允许丧葬的,而只能用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任由野狗猛兽分食。 不过律法不外乎人情,况且还有薛三少撑腰,收尸的官兵拿了温浮欢的银两,便把孙仲显的尸体丢给他们了。 “先说好啊!你们最多也只能买一副好点的棺材把人殓了,可不能办什么丧礼法事一类的,更不能风光大葬,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收尸的官兵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语带警告的提醒道。 “哎,你们就放心吧!你瞧她那副样子,哪里有钱风光大葬呢?能买副好点的棺材就不错了!”薛莫景吊儿郎当的说。 温浮欢眉头一皱,正想开口斥责他两句,却听那两名收尸的官兵道:“小三爷说的极是,小的这就告辞了!” 目送两名官兵离开后,薛莫景看向温浮欢,耸了耸肩,好似在说:看吧!要不是我这么说,他们俩还不肯走呢! 温浮欢懒得同他争辩什么,帮着孙静烟一起,去棺材铺买了棺材,同时又买了些寿衣、纸钱什么的,把孙仲显装殓了起来,雇了辆平板车拉去了帝京郊外的墓地。 安葬了孙仲显以后,为了孙静烟等人的安全,温浮欢决定即刻送她们离开帝京,以免耽搁得时间久了,夜长梦多。 帝京四面城墙一共开了十二个城门,午息门是其中位置最偏僻、来往行人也最少的城门,守卫也较为松懈。 傍晚时分,夕阳西陲,殷红如血的余晖洒满大地。 城门前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柳树下,枯黄的柳条上已经抽出了浅绿色的嫩芽,代表了春回大地,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帝京又复苏了起来,再绝望如死灰的心,也似乎可以重新燃起希望来了。 不起眼的青绸布马车前,一身粗布麻衣的孙静烟静静立着,挽起的秀发用格子布包缠起来,脸上一点脂粉也无。 没有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加持,没有了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的装扮,没有了胭脂水粉的点缀,她的脸庞看起来更加平凡寡淡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温浮欢却觉得这样寡淡的脸庞,竟有一种她一直渴望而不可得的素净与平淡。 “柳儿!”她轻唤。 柳儿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交到温浮欢手里,温浮欢又转交给了孙静烟。 不用猜,孙静烟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急忙推辞道:“万万不可!沈公子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烟儿怎么能再要公子的钱呢!” 温浮欢把荷包强行塞到孙静烟手里。 “之前帮你,是我同令尊有过交易,是我本该履行的承诺!如今这些银两,是我自己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小姐莫要推辞!再说了,你们不管去到哪里,少不得都是要花钱的,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母亲和祖母考虑吧?” 孙静烟觉得温浮欢说得有理,祖母年事已高,母亲和自己又养尊处优多年,根本不懂什么赚钱的法子,有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 于是,她不再推辞,收下温浮欢的钱,向她屈身行了行礼。 “烟儿多谢沈公子!” 温浮欢淡笑点了点头,看着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启程吧!要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投宿!” “是。” 孙静烟掀开布帘,正要上马车,忽然又转过头来,唤道:“沈公子……” “嗯?” “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吗?”她眸光莹莹,脸上浮现出少女娇羞时的绯红。 “呃……应该会吧!” 如果有朝一日她大仇得报,也许会纵情游历名山大川,届时或许真的能再遇到孙静烟也说不定。 听到温浮欢肯定的回答,孙静烟满足的笑了。 “烟儿期待和沈公子再见的那一天!” “嗯,一路保重!”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青绸布的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黑点,在卷起的烟尘中消失不见。 温浮欢轻叹了一声,抓紧缰绳,翻身上了马。 柳儿也上了马,追上来和她并肩而行。 “小姐,神见渊你还信不过吗?怎么还另外派了阿炎一起护送呢?”她疑惑不解的问道。 “不是信不过,只是多一层保障,总是好的!”温浮欢淡淡道。 帝京是长孙瑞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孙仲显的猜测是真的,难保长孙瑞不会为了斩草除根,派人追杀孙静烟等人。 她既然答应了孙仲显,会保护他的老母和妻女,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然而温浮欢只顾着别人的安危,却不知道她自己早已暴露在了别人的剑刃刀锋之下。 第188章 暗夜行刺 午息门地处偏僻,往来行人稀少,入夜之后更是不见什么人了,只余空荡荡的十里长街,走在其间都能听到或轻或重的回音。 温浮欢和柳儿主仆二人骑马走在沉寂的街道上,她没怎么说话,柳儿却是一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似的。 “少爷,柳儿瞧着孙小姐好像对你有意,临走时那巴巴望着的眼神,好似你再多说一句话,她就能留下不走了!” “胡说八道什么?孙小姐新近丧父,哪里有心思儿女情长?你再浑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温浮欢故作生气道。 柳儿跟随在她身边也有段时间了,早把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见状不仅没有收敛,反而争辩道:“我哪里有胡说?孙小姐分明是中意少爷的!少爷不是说过,女子重在才德,长相没什么打紧的,何不就此娶了孙家小姐为妻,也算给她们孤女弱母一个依靠了!” 柳儿若是胡闹起来,温浮欢还真是拿她没辙,不过好在她还有一个杀手锏。 “你呀!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是可以娶妻的么?你要再这般胡闹下去,小心我向师父告状,把你召回谷中,换了别的人来!” 说着,温浮欢便自顾自考虑起来:“我瞧着湘儿就不错,人长得俊俏,性子也机灵有趣,该是比某人讨喜多了!” 柳儿一听温浮欢要换了她,立刻服软了。 “少爷!好少爷!你别换了柳儿好不好?柳儿保证,以后一定乖乖的,绝对不在胡说八道!” 似是见温浮欢无动于衷,柳儿凑近她说:“那湘儿有什么好的?她人的确是俊俏又机灵,可却是个大嘴巴,守不住秘密的,若是哪天把少爷的计划和行动说了出去,少爷可就得不偿失了!” 温浮欢不过同她开个玩笑,见她这般认真,不觉笑出声来。 柳儿这才发觉自己上了当,鼓着腮帮子,生气道:“好啊,少爷,你居然逗我玩儿!太过分了!” 温浮欢仍旧笑个不停,忽然间眉眼一凛,一把按住柳儿的头,将她压在了马背上。 与此同时,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破空而来,堪堪擦着两人弯下的背飞射而过,割断了温浮欢被清风吹扬起的一缕发丝。 “有杀手!”温浮欢沉声道。 柳儿也意识到情况有异,迅速收起玩笑的神态,进入了全神戒备的状态。 紧接着便有十数把利剑以同样的方式破空袭来,同时两队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从街道两旁的楼舍中飞跃而出,向她们发动了攻击。 温浮欢和柳儿躲过袭来的利剑,各自拿出兵器,和黑衣蒙面人打斗在了一起。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看便知是出自某个组织的死士,而非江湖上单打独斗的杀手。 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稍显疲累。 柳儿的身手不及温浮欢,身上已经多处受伤,体力也明显不支,而温浮欢虽然浑身是血,却大多都是蒙面黑衣人的,她自己只是受了些轻伤。 蒙面黑衣人的情况更加糟糕,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人也都受了伤,几乎已经到了死撑的状态。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嗖”的破空而来,直直射中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后心! 黑衣人当场死亡! 温浮欢主仆和黑衣人齐齐朝羽箭射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百余人的巡城队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为首的男子骑在红棕色骏马上,一身银甲,手持弯弓,俊眉无俦的容颜上星眸璀璨,却迸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冷芒。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帝京行凶,给我拿下他们!”骑在马上的男子指着黑衣蒙面人,高声命令道。 黑衣蒙面人们见状,自知以他们现在的人数,杀掉温浮欢主仆已是勉强,更别提还要对付百余人的禁卫军了。 于是,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像来时一样,飞向街道两旁的楼舍,逃走了。 秦琅一面命人追击刺客,一面骑马来到温浮欢面前,见她浑身鲜血,立刻翻身下了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情急切的道:“你受伤了!” 察觉到除了和晋之外的副将们怪异的眼神,温浮欢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淡淡的说:“不是我的血!” 尽管她这么说,秦琅还是眼尖的看到了她手臂上的剑伤,约么寸许,伤口倒也不深,就是流了不少的血。 他顿时心疼的要命,拉着温浮欢就往前走。 “你干嘛?”温浮欢疾声问。 “回府给你包扎伤口!”秦琅头也不回的说。 温浮欢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伤,有些哭笑不得的说:“皮肉伤而已,上点药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包扎?” 秦琅顿住脚步,转身看着温浮欢。 “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明天整个帝京城的百姓都会知道,太师府的表少爷在午息门前遇刺?” “你威胁我?”温浮欢皱眉道。 “是!” “你……” 温浮欢真觉得秦琅有时候的确是幼稚的不可理喻,他居然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利用职务之便来威胁她!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府包扎伤口?”秦琅松开她的手,好整以暇的问道。 温浮欢恶狠狠的瞪着她,心里别提多愤怒了。 秦琅这次算是抓住了她的软肋,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希望这件事情被传扬出去,尤其是传到薛太师和薛夫人的耳朵里。 “好,我跟你回府!”温浮欢无奈妥协道。 秦琅得意的一笑,翻身上了马,并向她伸出手道:“来,我们同乘一匹!” 温浮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轻哼道:“不必了,秦将军不觉得两个大男人同乘一匹马很奇怪吗?还有——我只是受了轻伤,又不是残废了!” 说完,她便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斜睨着秦琅道:“还不走?” 秦琅不禁有些失望,只好骑着马在前面带路了。 倒是和晋瞧着柳儿受了不少伤,只怕没办法骑马了,便把她抱坐到了自己的马上,然后翻身上了马,一起向秦府行去。 第189章 私人别院 秦阁老虽然在朝中极受尊崇,但是如今年事已高,又闲赋在家,且秦氏一族除了代任禁卫军统领的秦琅外,其他子嗣或经商或游历,皆未在朝中任一官半职,所以在寻常老百姓的眼里,秦氏已然是没落的贵族了。 尽管如此,秦氏一门子孙繁盛,仍旧是一方世家大族。 温浮欢以为秦琅要带她回秦家,一路上都蹙着眉头,忧愁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情况。 然而秦琅却把她带到了一处门庭不大,房屋格局陈设却极为雅致美观的院落,大门朱漆镶边的匾额上也没有写“秦府”二字,想来是他在帝京的别院。 别院里除了一个看门的老伯和负责打扫做饭的嬷嬷外,再没有别的下人。 见到他来,老伯急忙打开门,嬷嬷则引着他们一行人去了房间,笑得极是和蔼慈祥,道:“公子,热水饭菜已经备好,可要现在用膳?” 秦琅看了温浮欢一眼,吩咐道:“先打些热水来吧!我要替温姑娘包扎伤口!” 他竟没有避讳她的身份。 温浮欢一脸诧异的望着秦琅,老嬷嬷则眼含笑意的望着她,表情里还有些许并不惹人恼的暧昧。 “是,老奴这就去!” 秦琅让温浮欢在桌旁坐下,自己走到摆架前,取来常备的药箱。 温浮欢不禁为自己一路上的担忧觉得好笑,像秦琅这样的世家子弟,为了方便金屋藏娇,私宅别院想必不止一处,哪里会随随便便就把她带到秦家去呢? 不知怎么的,思及此,她的心里竟生出了些许别扭。 没多久,老嬷嬷便把热水端了来,放在桌子上,眉眼带笑的望着温浮欢,似是在细细端详她。 温浮欢顿时觉得有点不自然。 这时,秦琅拿着药箱走了过来,道:“安嬷嬷,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帮另外那位受伤的姑娘包扎伤口去吧!” “是,公子!” 安嬷嬷最后看了温浮欢一眼,缓缓退出了房间。 “安嬷嬷人不坏,就是好奇心重,你别介意。”秦琅解释道。 温浮欢没说话,拽过药箱道:“我自己来!” “别动!” 秦琅语声一沉,难得的少了一丝温柔,多了几分强硬道:“你是想要试一试,看我会不会说话算数吗?” 温浮欢柳眉一竖,纵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放开药箱。 秦琅在她旁边坐下,取出剪刀,剪开了和伤口粘连的袖子,寸许长的伤口在女子藕白的手臂上,稍显触目惊心。 他动作随意却熟练,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 包扎完伤口后,秦琅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漫不经心的道:“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想必你也饿了吧?不如吃完饭了再走?” “还要一起吃饭?你怎么不说让我歇一宿再走?”温浮欢白了一眼道。 秦琅却好似没有听出她在说反话,凑近她,双眼紧缩住她澄莹的眸子,哂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没意见!” “不知羞耻!” 温浮欢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抵着他越靠越近的胸膛,冷着脸问道:“你是不是经常用这种法子,哄骗女子留宿啊?” “怎么?吃醋了?”秦琅低声轻笑,笑声极是悦耳好听。 温浮欢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会吃你的醋?” 她本是波澜不惊的性子,却总是轻易便被秦琅激起怒火。 秦琅似乎也十分喜欢见到她这副模样。 在他看来,那些或冷酷或沉稳的温浮欢,都不是她真正的样子,她真正的样子就该像这个年龄的少女般,纯真、青涩、会因为一句调戏的话羞红了脸。 不过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见温浮欢动了怒,秦琅便不再逗弄她,而是拎着药箱放回原位,同时状似无意的说:“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寻常女子可入不了我的眼,更休想进来我的别院,你可是第一个!” 也将会是唯一的一个! “那在下可真是荣幸之至!”温浮欢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起身道:“柳儿呢?她现在在哪里?我去看看她!” 说话间,敲门声传来,和晋同柳儿一起进来了。 温浮欢见柳儿的伤并无大碍,谢绝了秦琅邀请她们留下吃晚饭的好意,便急匆匆的回了太师府。 她现在毕竟客居在太师府,若是日日晚归,定会引起薛太师及薛夫人的注意,甚至是怀疑。 照旧从后门进的太师府,刚走出没几步,就见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手提风灯,站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中央。 先是回来的路上被刺杀,后是秦琅出现瞎搅局,现在好不容易回到太师府了,还遇到个拦路的。 温浮欢顿时生出了一股子无名火,噔噔噔的跑到对方面前,怒声道:“薛莫景,你最近是不是很闲……呃,二哥?” 只见对方将风灯高高提起,映照出了一张清俊贵秀的脸庞,却不是薛莫景,而是太师府的二公子——薛莫寒。 温浮欢一边犯嘀咕,暗道薛莫寒在这里做什么,一边为自己的冲动懊悔,忙敛起了一脸怒容,淡声问道:“这么晚了,二哥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 “啊?” “我听下人说,你一早便和三弟一起出去了,可是夜深了以后,三弟都已经回来了,你却还没回来……帝京入夜后会有宵禁,我怕你遇到麻烦,想着先等等你,若是自是还未回来,便出去寻你!”薛莫寒道,语声极是柔和。 这突来的善意和关心,让温浮欢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到昔日饭桌上,他对朝局和长孙瑞的精准的分析,温浮欢不由得提起了心,故作天真的道:“唉,我们可不是要早些回来么,结果路上遇到从波斯来的杂耍班子表演,便多看了会儿,于是便回来的晚了!” “是么?” 最近快要清明节了,大家都忙着祭扫的事情,哪里有心情看杂耍,而杂耍班子也不会这么不识趣,在临近清明时大肆表演取乐。 明知道温浮欢在撒谎,薛莫寒却没有戳穿她,只淡笑道:“玩乐也该看着时间,如今也不早了,回屋休息吧!” “是,二哥!” 温浮欢拉着柳儿,匆匆向前走去。 然而当她与薛莫寒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突然皱眉道:“你受伤了?” 第190章 我会助她 温浮欢立刻顿住了脚步,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转眸道:“没有啊!二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突然闻到了些血腥气而已,你没有受伤就好,回去吧!” “嗯!” 温浮欢抬脚向前走,一面惊叹于薛莫寒的嗅觉灵敏,一面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换下了身上染血的锦服。 可是衣服是换了,那些血腥味却极难掩盖,难怪薛莫寒会闻到。 回到房间后,柳儿关紧房门。 温浮欢扯着自己的衣服闻了闻,皱眉道:“我身上的血腥味有那么明显吗?” 柳儿凑上前闻了闻,摇头道:“没什么味道啊!而且小姐身上不是还佩戴了洛神花的香囊么?应该能掩去鲜血的气味!” 温浮欢也这么觉得,可是薛莫寒若是没有嗅到血腥味的话,绝对不会平白无故这么说的,看来以后见到他,得更加小心了。 薛家除了薛莫景,真是没有一个好对付的——温浮欢如是想。 柳儿替她铺好了床榻被褥,起身道:“小姐,你忙碌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虽说身体疲累,温浮欢却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听到了也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旧坐在外间的桌旁,手里把玩着白瓷茶杯。 “柳儿,你说那些杀手究竟是什么人呢?会是皇上派来的吗?还是长孙瑞?”她皱眉问道。 直觉告诉她,那些杀手之所以刺杀她,肯定和她暗中调查顾云棣叛国一案有关,也许当年,她的父亲也曾经被这么追杀过。 “小姐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柳儿就更想不明白了!” 柳儿走上前,拿掉温浮欢手里的白瓷杯,把她拉起来,推着走进里屋:“不过柳儿知道,小姐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瞧着柳儿一眼严肃,温浮欢点头道:“好,我休息!你也受了伤,自己当心些!明天一早不用过来伺候了!” “柳儿这些伤不碍事的……” “听话!” 柳儿心里一暖,点头道:“是,小姐!” 柳儿离开后,温浮欢躺在床上,强撑着想要思考些事情,奈何睡意一阵阵袭来,睡着前她最后对自己说,哪怕不能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我也要想个法子,把不是幕后主使的人排除出去! …… 翌日,天气晴好,水洗蓝的碧空像是一颗澄莹剔透的琥珀。 昨夜内监传来消息,说皇上身体欠安,今日的早朝取消,所以薛太师便在榻上和薛夫人多温存了些许时候,才懒懒的起身。 薛夫人挥退了前来时候的丫鬟,亲自替薛太师束发更衣。 望着已生华发的薛太师,想起他年轻时的俊朗不凡,薛夫人忍不住感叹时光如流水,二三十年的光阴竟如白驹过隙般匆匆逝去。 “老爷,妾身是不是老了?”薛夫人似有所感的问。 薛太师细细端详娇妻,皮肤确实不似当年紧致,眼角唇边也有了浅浅的细纹,可是在他眼里,她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明艳照人。 “哪有老?在我看来,你分明还是二八芳华的少女呢!”他轻笑道。 知道他是为了逗她高兴,薛夫人仍旧垂颐浅笑,娇俏可爱的模样丝毫不逊于年轻的少女。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般甜言蜜语,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薛夫人嗔道。 薛太师握紧她捶打他胸口的手,揉捏道:“丈夫对妻子说甜言蜜语,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旁人若要笑,便让他们笑好了!” 薛夫人又是一阵羞赧,眼前的幸福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妹妹,以及如今寄住在太师府的她的外甥女。 “今早……寒儿来找你,说了些什么?”她仰头问道。 薛太师身躯一震,双眼先是微露诧异,继而轻叹了一声道:“我故意放轻了动作,还是吵醒你了么?” “我那会儿已经醒了!别岔开话题,寒儿到底说了些什么?”顿了顿,薛夫人面色微变,问道:“……和欢儿有关?” 薛太师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薛夫人,他也没打算瞒着她,于是正色道:“寒儿说,欢儿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而且好像还……受伤了!” “欢儿受伤了?” 薛夫人忍不住惊叫出声,接着便反应过来,忙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欢儿怎么会受伤呢?” 薛太师摇摇头。 “具体的寒儿也不清楚,欢儿既然否认了她受伤的事,想来就更不会说出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了!” “怎么会这样?” 薛夫人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单手抚着太阳穴,泫然欲泣道:“肯定…肯定是当初那些追杀承胥的人,他们现在又来对付欢儿了!欢儿这孩子,怎么就不肯听我们的劝呢!” 她站起身,泪眼蒙蒙的望着薛太师:“老爷,咱们再去劝劝欢儿吧!让她别再这么固执了!这会要了她的命的!小夏可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啊!” 比起薛夫人的感性和冲动,薛太师要理智许多。 他抓着薛夫人的肩膀道:“夫人,不是我不去劝欢儿,是我们劝得动吗?温家人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上到仙逝的温老爷子,下到如今的欢儿,没一个不是顽固又倔强,哪里肯听别人的劝?若非如此,承胥又何至于丢了命?” “所以呢?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欢儿去送死吗?” 薛夫人挣开薛太师,眸光失望的望着他:“当年就是你什么都没做,承胥独自一人,孤立无援,所以才落得个夫妻双双被杀的结果,难道如今你又要为了保全自己,而置欢儿于危险中而不顾吗?” “夫人!我承认当年是我贪生怕死,可我没办法,我不能不为你和四个孩子考虑!我若是一意孤行,你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薛太师强行拥薛夫人入怀,安抚道:“你放心,当初我没能救下承胥夫妇,如今我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会保住欢儿的!如果她执意要调查,我助她便是!” 薛夫人含泪点了点头。 “我这就让下人传话,今早大家一起用膳!”薛太师说话间,抬步向门口处走去。 一道躲在窗外的身影闻声,悄悄地走开了。 第191章 清明祭礼 温浮欢极少同薛太师等人一起用早膳,主要是薛太师一早就要去上早朝,薛莫寒也会早早的去往供职的户部,而薛莫景又是个很少会早起的人,所以午膳和晚膳倒是经常一起吃,早膳却大多是分开吃的。 像今天这样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用早膳的情况,真是少之又少。 薛夫人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眼神愈发妩媚动人,伸手夹了一个汤包,放进温浮欢面前的碟子里。 “这是我特意吩咐膳房做的蟹黄包,你快尝尝味道如何?”她笑言。 “多谢夫人!” 温浮欢礼貌谢过,夹起汤包咬了一口,只觉蟹肉的清香溢满口中,面皮极薄,馅料鲜而不腻,十分可口。 趁着她吃蟹黄包的间隙,薛夫人把她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悄悄松了口气,问道:“怎么样?” 温浮欢放下筷子,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些虾啊蟹的,还特别喜欢吃鱼,偏偏自己又是个不爱剥虾挑鱼刺的,每次都是远儿……” 薛夫人话说到一半,立刻住了嘴,脸色有些不自然。 “远儿?远儿是谁啊?娘你说小表弟小时候喜欢吃鱼虾,你和他的父母很早以前就认识吗?” 薛莫景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不无好奇的问。 “这……” 薛夫人瞧了一眼温浮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薛莫寒见状,抢过薛夫人准备夹给温浮欢的虾肉蒸饺,故作不满道:“娘亲未免太偏爱小欢了,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吃,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欢才是娘的亲生骨肉呢!” 薛莫景一听,觉得他说的在理,顿时不依不饶道:“就是,二哥说的对,娘真是太偏心了!以前大姐没出嫁的时候,娘就偏心大姐,现在好不容易大姐进了宫,又来了个小表弟,娘又开始偏心小表弟!合着我们弟兄三个,都不是亲生的啊?” “你这么说,是不欢迎我来了?”温浮欢放下刚刚递到唇边的碗,抬眼问道。 薛莫景暗道一声“完了”,忙换了一副笑脸道:“啧啧啧,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不欢迎你来了?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他便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赔着不是道:“哥哥我不会说话,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行吗?”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仍旧不理他。 薛莫景还想说什么,被薛莫寒往嘴里塞了一个汤包。 “不会说话还乱说话,不知道祸从口出么?真是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后者语气略带嫌恶的道。 “唔唔唔……” 薛莫景一阵着急,奈何嘴里塞了汤包,被烫的够呛。 其余人都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薛太师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呐!平日在家里胡闹也就算了,过几日便是清明祭礼了,你们可别在皇亲贵族和文武百官面前失了规矩,丢了颜面,否则……” “家法伺候!”薛莫寒和薛莫景齐齐接话。 “爹,每年清明祭礼,您都要交代这么一次,这都多少回了,您就不能换点新鲜的词?”薛莫景不无嫌弃的说。 薛太师随便抄起手边的筷子,就朝着薛莫景丢了过去,斥道:“混账小子,倒嫌弃起老子来了!” 薛莫景撇了撇嘴,小声道:“有缺点还不让人说了,蛮横!” “你说什么?有种你说大声点!”薛太师瞪眼道。 “儿子说,爹说的对,您说什么都对!” 薛太师和薛莫景父子俩斗起嘴来,也蛮有趣的,可惜温浮欢的心思全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没心情欣赏其中的乐趣了。 “夫人,清明祭礼是什么?”她问道。 “每年的清明节,皇上都会带领皇室亲族和朝廷百官,去隐山的太庙给皇室的先祖祭扫,以谢先祖庇佑琉安国之恩,以及祈求他们护佑琉安国江山稳固、千秋万代!”薛夫人解释道。 “这么说,清明祭礼的声势会很浩大了?” “那是自然,这也算是琉安国每年的一大盛事,声势浩大自是不必说,而且流程繁琐,每一步都马虎不得!” 瞧着温浮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薛夫人笑问道:“怎么?你也想去?” “可以吗?”温浮欢眼含期待的问。 薛夫人点点头:“可以的,不过到时候你要时刻跟在我身边,且不可随意乱跑,万一惹下祸事就不好了!” 温浮欢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发誓般道:“欢儿保证,到时候一定乖乖的!” …… 清明祭礼不愧为琉安国的一大盛事,祭礼前三天,皇上便下令整饬车队,清点祭礼所需的供品和牲畜,然后便浩浩荡荡的出了城,向位于隐山的太庙行去。 无论是出发时还是抵达后,温浮欢都没能瞧见皇上的龙颜,只远远看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颀长挺拔,颇有些英武的帝王之气。 他由内监及宫婢近身伺候,周围还有一层保护的侍卫,下了车辇后,便由恭候在太庙前的僧人引入庙内,进行沐浴焚香斋戒,为三日后的清明祭礼做准备。 宫中的皇后和嫔妃以及朝臣女眷被安排在太庙后院东苑,文臣武将等男宾则被安排在同东苑隔了一座白玉桥的西苑。 太庙后院厢房有限,最少也是两人一间,多的甚至三五个人一间。 这可让温浮欢为难了。 她作的是男儿装扮,照理说应该住在西苑,可她偏偏是个女儿身,依薛夫人的意思,怎么能和一群臭男人挤在一起呢,于是非要她来东苑住,可是这样一来,她女子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 “暴露便暴露了,总好过让人占了便宜去!” 薛夫人振振有词道,完全忘了厢房是按照各家分配的,而和温浮欢住在一个厢房的,正是她的两个儿子——薛莫寒和薛莫景。 温浮欢还不想这么快揭穿自己是女儿身,毕竟日后许多事情,男子身份行动起来要方便许多。 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一袭白衣的薛莫寒蹁跹而来。 第192章 后宫是非(一) 薛莫寒走到近前,俊逸灵秀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如头顶温煦的暖阳,让接触到他的人浑身都暖融融的。 他虽然不似薛莫景那般,生得俊美而张扬,却自有一种温谦如玉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 “娘,小欢!”他轻唤,声音清朗悦耳。 “寒儿,你来得正好,快给欢儿想想办法,她一个……她素来是个沉敛的性子,哪里住得了大通铺呢?何况景儿还是那么闹腾的人!”薛夫人道。 薛莫寒自然知道薛夫人真正的担忧是什么,当下微微笑了笑,说:“什么大通铺?娘说得好像去过西苑一样!” 他转头看向温浮欢,“你别听我娘的,她就爱夸大事实!咱们的厢房是分开的两个铺位,我和三弟说好了,我们两个挤一张床铺,你自己睡一张!” 温浮欢闻言心里稍宽,不过嘴上还是说道:“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我们俩是亲兄弟,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榻,不然你要和我们俩其中的谁睡一起呢?厚此薄彼可是不太好的!”薛莫寒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道。 温浮欢听他说的有理,便没有继续推辞,而她也的确不想推辞。 于是,两人拜别了薛夫人,回西苑自己的厢房去了。 薛莫寒没有告诉温浮欢,其实大部分的厢房都是大通铺,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两件是分开的床榻,而且还安排给了长孙家的人。 是他找到长孙家的少爷,好话说尽了,才求的人家把厢房让出来。 不过这些,薛莫寒并不打算让温浮欢知道,他只要确定温浮欢不会再因为这件事为难就够了。 解决了睡觉的问题,温浮欢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便唤了柳儿四处走走。 太庙建于隐山之上,南北东西的长宽皆逾百米,共有三重围墙,由前、中、后三大殿构成三层封闭式庭院,大殿重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围石护栏,天花板及廊柱皆贴赤金花,主要梁栋外包沉香木,别的建筑构件均为名贵的金丝楠木,制作精细,装饰豪华。 太庙以古柏著称,树龄多高达百余年,千姿百态,苍劲古拙。 行走于古柏林中,仰头高望,入目的是参天的柏树,仿佛能遮天蔽日,只余一片窄小的碧蓝的天。 阳光透过古柏的缝隙照射进来,星星点点的洒落在青石小径上,若是到了盛夏,定会别有一番阴凉。 温浮欢伸出手,轻抚古柏苍劲的枝干,只觉得心境异常平和,仿佛万般红尘、千种恩怨皆为空。 就在她静静出神的时候,女子的说话声、娇笑声混合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温浮欢转头看去,只见三名模样或明丽或美艳的女子,在丫鬟的跟随下,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个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 她下意识的躲到了一棵古柏后,顺手把柳儿也拉了过来,食指掩唇,示意她噤声。 柳儿会意的点了点头。 三名女子在距离古柏林不远处的井亭里坐下,其中一名身穿烟霞色掐丝锦裙的女子托着腮,抱怨道:“既然每年都要清明祭礼,这太庙里的和尚也不晓得把厢房扩建一下,回回都让两三个人挤在一间厢房里,恁的让人生烦!” “云姐姐,太庙虽说不及皇宫,处处都有人的眼线,可您说话还是要当心些的,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不好了!”另一名杏眼桃腮,生得乖巧柔美的女子细声道。 云昭仪瞥了丽婕妤一眼,冷哼道:“隔墙有耳的道理,本宫还不知道吗?用得着你提醒?” 丽婕妤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剩下那名模样端庄,气质高傲的女子闻言,表情淡淡的启唇道:“丽婕妤也是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便罢了,何故还要发火?没白的伤了和气!” 云昭仪似乎很是畏惧这名女子,闻言狠狠瞪了丽婕妤一眼,面有不甘道:“娘娘教训的是,臣妾知错了!” 如妃轻嗯了一声,端起手边描金的细瓷杯,浅啜了一口清茶,沉吟不语。 井亭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云昭仪眼睛滴溜儿一转,目光便落在了如妃身穿的锦茜红榴花缎袍上,称赞道:“娘娘这身衣裳瞧着煞是好看,绣工也精致,不是出自尚衣局绣娘们之手吧?” 如妃抚摸着袖口处栩栩如生的榴花,樱红色的唇微扬,勾起一道浅浅的弧。 “眼光不错,这榴花缎袍确实不是尚衣局做的,而是出自菀娘之手。” “菀娘?就是那个绣工出神入化,素有琉安第一绣之称的何归菀?”云昭仪忍不住睁圆了眼睛,不无震惊的说。 “正是。” “听说菀娘绣工了得,但是性情极是古怪,说什么只为有缘人而绣,所以好多门阀权贵手捧万金,都未能得她一件绣帕,没想到娘娘竟能让她绣制了一件衣裳,真是让臣妾等佩服不已!”丽婕妤细声恭维道。 “丽婕妤说的是,臣妾还听说……” 云昭仪这次学聪明了,说话前先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闲杂人偷听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子,薛贵妃好像也派人去找了菀娘,想让菀娘替她做一件鸾袍,似乎是被拒之门外了呢!” 她掩唇轻笑了几句,语气不无轻蔑道:“依臣妾看,她不过就是仗着家世,才让皇上高看了一眼,勉强封了个贵妃,若论气质风度,还是如妃娘娘更胜一筹!” 云昭仪这几句话说进了如妃的心坎里,她自认为入宫比薛锦华早,姿容和仪态更丝毫不逊于她,可是她陪伴君侧多年,也不过得了个妃号,而薛锦华入宫没多久,就被册封了贵妃,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父亲是薛太师! 如妃拈着锦帕的手攥紧了,端庄温贤的眸子里迸射出冷芒,恨声道:“花无百日红,她不过是仰仗家世,一时得宠罢了,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话音才落,便有一道婉转柔和的嗓音不远不近的传来:“原来大家都在啊!怪不得本宫觉得这井亭好生热闹呢!” 亭子里的三人闻声,顿时变了脸色。 第193章 后宫是非(二) 相对于井亭内三人的震惊和惶恐,躲在古柏后看好戏的温浮欢则一脸平静,好整以暇的望着匆忙起身行礼的她们。 “给贵妃娘娘请安!” 三人齐齐步下石阶,屈身行礼道。 根据三人的态度以及归来人的称呼,温浮欢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不由得便对她多了几分注意。 那是一个身量高挑纤细的女子,着一袭霜白色印有暗纹的月袍,长相极是明艳照人,却并未施用多少脂粉,高高挽起的云鬓上也只簪了一朵绢制的山茶花。 她凤眸轻抬,莹莹的眸子如碧玺,剔透而明亮。 她的耀眼,不是金子之于沙砾,而是满堂碎玉翠环,她则是其中最璀璨的珍珠,时刻散发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夺目光芒。 这样出色的女子,除了温浮欢的表姐,被誉为帝京第一美人的薛锦华,还能有谁呢? 薛锦华的眼神轻飘飘的掠过她们,沿着台阶,缓步踱进井亭中,姿态优雅的坐下来,睨着她们道:“都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 “你们方才在聊些什么?聊得这般高兴?”薛锦华状似无意的问道。 三人皆是心下一震,云昭仪和丽婕妤更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如妃,后者垂眸道:“回娘娘的话,不过闲话些家长里短而已,不值得娘娘入耳一听!” “是么?可本宫怎么好像听见,似乎有人提起本宫了呢?” 三人闻言更是大骇,一个个噤若寒蝉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相对于云昭仪和丽婕妤,如妃的品阶要高一些,而且比薛锦华也低不了多少,因此很快便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回道:“娘娘只怕是听错了,臣妾们位分低微,岂敢妄议贵妃娘娘呢?” 薛锦华轻笑了起来,眼神里却无半分笑意。 “说的是呢!” 她缓缓站起身来,不疾不徐的走到如妃面前,双眸紧锁着她道:“不管本宫是依仗了什么才坐到如今的位置,贵妃就是贵妃,不是什么身份卑微的贱人都能议论的,所以本宫好心奉劝有些人,小心……祸从口出!” 明知道薛锦华在指桑骂槐,明明心里愤恨得要死,可如妃面上仍旧平静无波,态度也愈发恭敬道:“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多谢贵妃娘娘提点。”云昭仪和丽婕妤也齐声道。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薛锦华缱绻一笑,从如妃和云昭仪中间穿过,沿着青石小路向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脚步道:“啊,对了!” 如妃等三人刚刚松了口气,猛然间听到薛锦华开口,一颗心便又提了起来,悬在胸腔里,七上八下的。 “娘娘还有何指教?”如妃表情忐忑的问。 薛锦华回过头,睨着如妃身上茜色的榴花缎袍,淡笑道:“清明时节,圣上带我们来太庙,是来祭奠先祖的,如妃妹妹穿得这般鲜艳,只怕有失体统吧?” 如妃攥紧了手里的绢帕,咬着牙道:“娘娘教训的是,臣妾知错了!” “知错就好,今天幸而是被本宫瞧见了,若是被皇上或是其他有心人瞧见,只怕如妃妹妹你难辞其咎!” 薛锦华凉凉的瞥了如妃一眼,再无话,转回头向前走去。 待到她走远了以后,如妃才将绢帕甩在地上,恨恨的道:“薛锦华,她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云昭仪和丽婕妤互看了一眼,纷纷上前劝说。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 教训完如妃三人后,薛锦华没有回自己厢房,而是走到一处峥嵘的假山前,屏退了跟随的宫婢,只留了一个贴身的大丫鬟伺候。 “出来吧!”她摩挲着食指上猫眼石的戒子,慢悠悠的道。 温浮欢本来也没有刻意隐藏,见被薛锦华发现,便大大方方的从假山后走出来,躬身行礼道:“草民沈欢,参见贵妃娘娘!” “沈欢?” 许是已经听薛夫人说起过温浮欢的事,所以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薛锦华略略吃了一惊,接着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只见温浮欢一袭玄色暗纹锦袍,墨绿色束腰上挂着缀有流苏的玉佩,青稠般的墨发用玉带束起,露出一张肌肤玉雪,俊美清逸的脸庞来,尤其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般,乌黑明亮却有如海般的深沉。 若不是知晓她的身份,薛锦华还真会惊叹——好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浣竹。” 薛锦华轻唤,同时向自己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浣竹会意的点点头,走到不远处,同柳儿并排站在了一起,警觉的观察四周的情况。 温浮欢狐疑的望着薛锦华,以为她莫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然而后者只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态度亲切一如初见时的薛夫人。 “原来你便是欢儿!都说女大十八变,你现在已经出落得这般标致了!若非母亲向我提起过你,我还着实不敢认呢!” 她自称“我”,而非“本宫”,便是放下了贵妃的架子,只把温浮欢当作是姨娘家的妹妹,而她现在也确实没有半点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面对薛锦华的亲切,温浮欢却有些无所适从,许是在温家同二房的明争暗斗,让她对一直以来渴望的亲情,变得怀疑甚至淡漠。 薛锦华察觉到她的异样,于是放开她的手,语气也平缓了些。 “姐姐吓到你了?姐姐只是太激动了,你同姨娘和姨丈离开帝京时,才四岁光景,总是爱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如今一转眼,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竟也长大成人了,还出落得这般…这般好看!” 听到薛锦华说起,温浮欢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种画面——桃花树下,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兴奋的笑闹,转头向檐下绣花的少女招手,声音如银铃般:“锦儿姐姐,锦儿姐姐,你快过来看呀!” “锦儿…姐姐?”她试探性轻唤。 薛锦华眼眶微湿,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应道:“欸!” 第194章 后宫是非(三) 大约是不想勾起温浮欢的伤心事,薛锦华并没有过多的提及以前的回忆,应该说她根本没有时间多寒暄几句,就听到浣竹小声提醒道:“娘娘,皇后娘娘和丞相大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薛锦华闻言,立刻敛了神情,温情和柔和被高傲及冷贵取代,她又变成了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薛贵妃。 “……景弟虽说虚长了你几岁,却素来是个爱胡闹的性子,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你多多包容。”她状似随意的叮嘱道。 抬眼间,正好瞧见一前一后走来的长孙皇后和长孙丞相。 虽说是父女,但到底君臣有别,长孙丞相对长孙皇后始终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不知道会否也是在瞧见她们之后,才刻意伪装的。 帝京里的人,宫廷内苑也好,权贵门阀也罢,似乎在人前都戴了面具,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 两方相遇,温浮欢同薛锦华一起向长孙皇后行礼。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待长孙丞相向薛锦华行过礼后,温浮欢才转而面向长孙瑞,躬身道:“草民参见丞相大人!” “免礼吧!” 长孙皇后略一抬手,姣好的面容保养得宜,挂着端秀的笑:“这位公子倒是眼生得紧,本宫好像从未见过。” “回黄狗娘娘的话,草民姓沈,单名一个欢子,是太师夫人的远房亲戚。”温浮欢恭敬回答。 “小欢数月前才到的帝京,娘娘未曾见过,也属正常。”薛锦华补充道。 长孙皇后轻点了点头,转颐看向身旁的长孙瑞:“父亲可曾见过这位沈公子?” 长孙瑞抬眼看向温浮欢,幽深锐利的双眼落在她身上,似乎想要把她看穿。 这是长孙瑞和温浮欢的第一次照面。 此前,他早已命人调查过这位太师府远亲的身份,知道她便是温承胥之女,也对她来帝京的目的心知肚明。 不过如长孙瑞这般身居高位,看尽浮华半生的人,自然不会把温浮欢放在眼里。 于是,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躬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不曾。” 长孙皇后倒是多瞧了温浮欢几眼,一来样貌生得这般清丽出尘,且穿起男装来竟丝毫不逊于男子的女子,自然惹人注意,二来她也想从温浮欢脸上,看出来什么蛛丝马迹,好猜测一下她方才都和薛锦华说了些什么。 然而没有…… 温浮欢表情平和,目光如水,唇畔挂着谦和有礼的笑,仿佛她刚才真的就只是和薛锦华闲话了几句家常而已。 长孙皇后不禁有些失望,同时也对她生出了几分警惕。 如果不是真的什么都没说,那么以她这般年纪,便能将情绪掩饰的滴水不漏,着实不可小觑。 “沈公子一看就是知书识礼的人,不像本宫的小十,整日的不安分,经史子集不好好念便罢了,还总是惦念着骑马射箭!” 长孙皇后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嫁给他为妃了,如今育有二子一女,分别是嫡出的大皇子,也就是现如今的太子,另外还有十皇子和十一公主。 她口中的小十,便是现今十二岁的十皇子李奕轩。 温浮欢不知道长孙皇后这番话的意图是什么,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娘娘过奖了,草民也只是会识文断字而已,十殿下年纪尚轻,是会贪玩些,况且琉安国先祖是马背上的民族,十殿下酷爱骑马射箭,倒颇有先祖遗风呢!” “瞧瞧,沈公子真会说话!其实要只是小十倒也罢了,关键是他贪玩不要紧,还招惹得小十一也跟着玩闹!这小十一虽说是公主,可到底也是个女子,将来免不了要嫁人生子的,这般胡闹可如何得了?”长孙皇后一脸愁苦道。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身为女子,还是该安分守己些的,平日里闲来无事,绣花抚琴不是挺好,偏偏要学男儿争强好胜,做些不合身份的事,没白的给自己招些灾祸!”长孙瑞话里有话的附和道。 听到这里,温浮欢总算是听明白了。 长孙氏两父女这一唱一和,旁敲侧击的,原来是在警告她! 安分守己? 呵,她温浮欢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安分守己的人! 温浮欢原来还在不确定,究竟谁才是指使那些杀手的人,如今听到长孙瑞迫不及待的警告,她心里顿时有了答案。 薛锦华也听出来长孙瑞话里的警告意味,正想开口,却听到一声不屑的轻嗤,只见温浮欢幽幽笑道:“呵,谁不知道琉安国的开国皇后就是一个巾帼英雄,其马上风姿让许多男子都望尘莫及,她更是助先祖打下了半壁江山,连先祖都曾直言,没有李骆氏,就没有琉安国!” 她抬起眼,目光深沉如幽湖般,毫不畏惧的迎视长孙瑞锐利的双眼。 “莫说当年,就是在如今看来,先祖皇后的所作所为,都是只有男子才会做的,可丞相大人能说她这么做是争强好胜,是不合身份吗?” 长孙瑞没想到温浮欢居然会抬出先祖皇后来压他,一时竟找不到话来辩驳。 那可是先祖皇后,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不敢随意置喙,更何况他一个区区的臣子呢? “依草民之愚见,先祖皇后堪称是琉安国女子的榜样,她用自己的行动告之天下,她虽身为女子,亦能有鸿鹄之志,亦能成天下大事——丞相大人以为呢?” 长孙瑞一时语塞,他若承认温浮欢的说法,无疑打了自己脸,可若是不承认,便难逃辱及先祖皇后的罪名。 见长孙瑞被一个黄毛丫头逼的哑口无言,长孙皇后的脸色不禁有些难堪,然而不待她发火,薛锦华先开了口。 “丞相大人,小欢为人心直口快,若有言语不当的地方,还望大人看在本宫的面子,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她侧眸瞥了一眼温浮欢,故作生气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丞相大人赔罪?” 长孙瑞急忙摆手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这位沈公子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其真知灼见令微臣佩服!” “大人过奖了!”温浮欢拱手道,狡黠的眼神让长孙瑞更加气愤不已。 第195章 用心良苦 拜别了长孙皇后和长孙瑞,温浮欢和薛锦华一同向后院住处行去。 “……你不该直言顶撞长孙丞相的,而且还丝毫没给他留情面。”薛锦华轻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 温浮欢勾唇浅笑,不在意的歪头道:“怎么?锦儿姐姐莫不是怕他会报复我不成?” 她开玩笑似的语气并没能让薛锦华轻松半分,反而愈发皱紧了眉头:“别看长孙瑞官居丞相,可他却不是肚子里能撑船的人,相反的,他气量狭小、睚眦必报,我只怕今日的事,他是要记在心里了!” “记便记了,他一个堂堂的丞相,难道还会派人杀了我不成?”温浮欢漫不经心道。 “小欢!” 薛锦华凝着她,表情甚是无奈:“姐姐并非同你玩笑,你日后的一言一行,都需要当心些!” 见到她着了急,温浮欢忙道:“欢儿记住了便是,以后也尽量不招惹长孙家的人,姐姐这该满意了吧?” 薛锦华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似是想起了什么,温浮欢转颐问道:“锦儿姐姐,姨母和姨丈都唤我欢儿,怎么姐姐会唤我作小欢呢?” 犹记得薛莫寒好像也是这般唤她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薛锦华闻言轻笑,解释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是府上原来有个丫鬟名唤欢儿,后来尽管改了,但每每唤你的时候,我总觉得像在唤那个丫鬟似的,便唤你作小欢了!” 温浮欢恍然,追问道:“那除了姐姐,可还有谁当时也这般唤我的?”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此一问,薛锦华还是照实回答道:“我记得寒弟好像也是这般唤你的,不过他素来这样,唤谁都在名字前加个‘小’字!” 温浮欢细想也是,薛莫寒在唤薛莫景的时候,似乎也是唤的“小景”。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了,还以为自己的女儿身,被薛莫寒识破了呢! 下了白玉桥,薛锦华便右转向东苑走去,温浮欢则回了西苑。 刚一踏进院门,迎面瞧见一袭玄色锦袍的秦琅大步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她身旁的柳儿,吩咐道:“回厢房把你家少爷的行装收拾一下,送到我房间去!” “啊?” 柳儿看了看面容冷峻的秦琅,又看了看眉头皱起的温浮欢,有些不知所措。 “还不快去!”秦琅沉声命令。 温浮欢一把拽住柳儿,下巴微扬的睇着秦琅:“你这是做什么?” “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和两个大男人挤在一间房里呢?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我们的确是在一个房间,不过没有挤在一张床榻上,他们不会发现什么的,而且……”温浮欢抬眼望着秦琅:“秦将军不也是男子么?我同你或者同薛家兄弟挤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你睡床,我睡地上,我保证不占你的便宜!”秦琅正色道。 “怎么说的好像他们会占我的便宜似的?他们又不知道我是女儿身,怎么会占我的便宜呢?倒是秦将军你……” “我?我怎么了?”秦琅挺了挺胸膛,有些心虚的问。 温浮欢但笑不语。 瞎子都看得出来,秦琅对她有非分之想,倒不是说秦琅会占她的便宜,而是和他睡在同一间房,她自己没有安全感。 “没什么,秦将军的好意,欢儿心领了!” 温浮欢微微一笑,转身向前走去。 秦琅一把扳过她的身子,着急道:“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如果是因为我上次说话重了些,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还不行吗?” 温浮欢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道:“秦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害怕我的女子身份暴露,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对我的诸般照顾,才会更加引人注意吧?” 秦琅一时语塞。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和晋也曾经旁敲侧击的提醒过他,他对温浮欢的关心太过,已经引起了旁人的猜疑和议论。 “大家都说…都说……”彼时,和晋支支吾吾的不敢言。 “说什么?”他皱起眉头,沉声喝问。 “说将军有龙阳之癖,还说将军喜欢沈公子!”和晋硬着头皮,大声道。 思及此,秦琅眸带歉意的望着温浮欢。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差点给你造成了困扰……” 温浮欢摆摆手,正想说“没关系”的时候,却听到秦琅说:“我这就去向皇上禀报,说我喜欢你,要娶你为妻!” “……” 温浮欢一阵怔然,反应过来后,急忙抓住转身欲走的秦琅,半晌方吐出了几个字:“你疯了吧?” 先不说她现在仍以男子身份示人,就算她恢复了女儿身,她身上也还背负着温、顾两家的血海深仇,如何谈及儿女私情? 退一万步讲,就算大仇得报,她也终得解脱,可以寻一人一城,白首终老,那个人也不一定就是秦琅啊! 温浮欢知道,她心里的是另外一个人,或者说,她以为自己心里有另一个人,另一个如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得的人! 秦琅修长的大手,在她出神的双眼前晃了两晃,郑重道:“我没有疯!从我在樊城见到你那刻起,我就想娶你了,是你不答应,所以我才一直等,一直等!可是现在,我不想等下去了!” 哪怕不能明着助她,他也用自己的身份,给予她庇护! 顶着秦阁老孙媳妇的名头,就算有人想杀她,也必会三思而后行的! 他凝望温浮欢,可后者却避开了他炙热的眼神,淡声道:“在温家的血海深仇未报之前,我是不会考虑婚嫁之事的!秦将军若想娶妻,还是另寻佳人吧!” “欢儿……” “我乏了,想回房休息了!” 温浮欢说完,不等秦琅回答,便大步向前走去了。 然而穿过月洞门的时候,她却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玉立在竹林后,静静的望着她的方向,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 温浮欢迈出的脚步一顿,故作平静的问道:“二哥,你怎么……站在这里呢?” 第196章 男女有别 薛莫寒浅浅的笑了笑,笑容一如往常般温暖和煦,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我瞧你这么久还不曾回来,有些担心,正打算去寻你……” 他抬眼看了看站在月洞门外的秦琅,向他点头示意后,视线又重新回到了温浮欢身上,笑问道:“你和秦将军一起出去的么?” 温浮欢摇头,“没有,只是进门后恰巧遇到了而已。” 忽然一阵风过,吹动了竹林沙沙作响,也吹起了温浮欢散落鬓边的发丝,在微风中飘摇飞舞。 薛莫寒见状,疾步上前,解下身上的披风,不由分说的罩在了温浮欢身上。 “二哥……” “虽已是阳春三月,天气还是有些冷凉了,你出门还是要多穿些,免得感染风寒!”薛莫寒温言道,似乎对这样的关心习以为常。 温浮欢不好拂了他的意,便轻轻“嗯”了一声。 “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快些回屋歇息吧!”薛莫寒又道,并且上前揽过了她的肩膀,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薛莫景也常常这么做,似乎是兄弟间的亲昵,可是对方换成了薛莫寒,温浮欢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 不过好在距离厢房只有一段路,忍忍便过去了。 薛莫寒则在进门的时候,状似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见秦琅仍旧站在原地,清俊的眉头微微皱起,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薛莫寒勾唇轻笑,谦和有礼的表情中,有些许挑衅一闪而逝。 秦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回到厢房,薛莫景没有在,据说是和长孙黎等一众世家公子们偷跑出了太庙,大约是去骑马或者做别的什么去了。 “你也知道,小景是闲不住的性子,要是让他老老实实的在太庙待三天,还不等于要了他的命?”薛莫寒笑道。 “二哥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随着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厢房们被人推开,一身宝蓝骑马服的薛莫景大步迈了进来。 他走到桌前,端起温浮欢面前的茶杯,仰起头,“咕咚咕咚”两口,把杯子的茶喝了个净光。 “哎,那是我倒的茶!” “喝你口茶怎么了?小气鬼!” 薛莫景说完,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喝完了,才坐下来,骂骂咧咧道:“长孙黎这个小王八犊子,说好了赛马,输的人要给赢的人磕三个响头,每磕一个都要大喊一声‘祖爷爷’,结果他输了不认账!真是气死本少爷了!” 温浮欢一听这赌注,就知道是他们那群纨绔子弟能做出来的事儿。 “他输了,你跑什么?还跑得浑身冒汗?”她问。 薛莫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谁让他输了不认账,我们俩就吵了起来,我一气之下踹了他一脚,踹那王八犊子命根子上了!” 温浮欢没料到他这般口无遮拦,当即俏脸微红。 薛莫寒不禁轻咳了两声,提醒道:“小景,说话注意点分寸!” “这有什么呀?大家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跟谁没有命根子似的!”薛莫景说着便走到床榻边,动手解起了束腰。 “你做什么?”温浮欢疾声问道。 “脱衣服啊!本少爷骑马跑了一路,出了一身汗,不得换身干净衣服啊?”说话间,他已经外衫,只穿着薄薄的里衣,精壮的肌肉若隐若现。 温浮欢到底是个女子,见状脸色更红了,猛然起身道:“我突然想起有事要找夫人,我先出去了!” 说罢,便打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厢房。 薛莫景望着她仓惶离开的背影,眨巴了两下眼睛,不解的问:“小表弟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急成这样啊?” 薛莫寒自然不会告诉他真正原因,便随口扯了个谎,说:“大概是……人有三急吧!” 薛莫景恍然,连连点头道:“二哥说的对!” 他换好衣服,走到桌前坐下,一把抽走了薛莫寒手里的书。 “二哥,我跟你说,我刚才骑马回来的时候路过正殿,里面可真是整饬一新,看来今年的清明祭礼要比往年更隆重些,真想瞧瞧里面都摆了什么供品!” 薛莫寒本来不想理会他的胡闹,结果听了他的话,立刻抬起头来,正色道:“太庙正殿可是后日举行祭礼的地方,擅自闯入者,必重罚!你别不知轻重的进去胡闹啊!” “啧啧,瞧你这副模样,和爹一模一样,我就是随口一说,哪儿能真进去瞧呢?就算要瞧,也得等后天不是?” “你知道便好。” “知道知道!” 薛莫景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到床上躺下,咕哝道:“我眯一会人,骑了半天马,累都要累死……” 话还没说完,便再没了声音,竟是已经睡着了。 薛莫寒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被薛莫景丢在桌上的书,继续翻阅起来。 …… 温浮欢出了厢房后,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去东苑找薛夫人,薛锦华肯定在那儿,因为分开的时候,她就说过,早些回房间也是无趣,不如趁着得闲去找薛夫人,母女俩坐一块儿聊聊天。 人家难得的母女相聚,温浮欢自然不好意思去打搅。 不能去东苑,太庙里除了古柏林之外,其他地方也没什么景色可赏,一时倒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去处。 温浮欢不禁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干脆的拒绝秦琅的好意。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不同睡一榻,其他的事情都好说,却没料到同处一室,以薛莫景的性子,既拿她当自己人看,自然什么事都不会避讳她。 当众宽衣只怕还不是最为难的…… 思及此,温浮欢决定去找秦琅,同意搬到他的厢房去住。 秦琅知晓她是女儿身,虽说他性格不定,有时还不免调戏她,但至少他只是口头上占些便宜,总不会做些真让她为难的事情。 “咚咚咚!”温浮欢敲了三下门,没有回应。 难道他是生她的气了? 他不该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温浮欢抬起手,正欲再敲门,却听到一道不善的女音从背后传来:“你来找我秦琅哥哥做什么?” 第197章 落水事件(一) 脆生生的女声,饱含了不言而喻的敌意,温浮欢就算不去看,也多半已猜到了挑衅之人的身份,定是长孙荻无疑了。 她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向站在阶下的长孙荻,粉面桃腮,云鬓钗环,一袭桃红色的衣裙勾勒出其袅袅婷婷的身段。 本是如三月梢头杏蕊般明丽的女子,奈何被眉眼间的一丝嫉妒,生生破坏了如花似画般的美人面。 长孙荻身旁另陪伴有三名同龄的女子,其中一名,温浮欢曾在孙静烟的及笄礼上见过,似乎是户部侍郎的千金姚采涵。 其余两人虽未见过,但是能陪在长孙荻左右的女子,身份必不会太卑微,应也是朝臣的千金了。 温浮欢不想同长孙荻起争执,见状抬脚迈下石阶,淡淡道:“我自然是有事,才来找秦将军的,不过秦将军并不在房间里,长孙小姐怕是也要白跑一趟了!” 长孙荻怒视温浮欢,在她经过身旁的时候,语含警告道:“我劝你最好离秦琅哥哥远一点,不然我要你好看!” 温浮欢生平最不怕被人威胁,也最厌恶被人威胁。 她闻言停下脚步,侧眸睨着长孙荻。 “哦?如果我不肯呢?不知道长孙小姐打算怎么让我好看呢?”她慢条斯理的问。 长孙荻是嫡出的小姐,在家中又是老幺,长孙府上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无不是对她宠爱有加,旁的人更是对她奉承殷勤,没谁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是这个沈欢竟这般不识抬举,勾引她的秦琅哥哥不说,还敢质问她。 长孙荻已经知道,沈欢是男扮女装的——她不小心偷听了长孙瑞和长孙夫人的谈话。 于是,本就对温浮欢心怀嫉妒的长孙荻,如今更是一门心思觉得,沈欢就是横在她和秦琅之间的狐狸精。 沈欢一日不除,秦琅就不会多看她一眼。 思及此,长孙荻心底的怒火更胜,下巴微扬的睨着温浮欢道:“你可以试试看啊!看看你抢走我的秦琅哥哥后,我会让你怎么好看!” 温浮欢摆摆手,笑道:“我还真没有那个兴趣!不过……” “不过什么?” “沈某想奉劝长孙小姐一句——人也好,物也罢,是你便是你的,别人怎么抢也不可能抢得走;可他若不是你的,你再怎么争抢,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琅哥哥就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长孙荻怒声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抬脚走出西苑,沿着白玉桥向前走去。 长孙荻被她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不甘心的追上前,一把抓住温浮欢的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浮欢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有些不耐道:“没什么意思!既然长孙小姐觉得秦将军是你的,那就是你的好了!” “你!” 不知怎么的,听了温浮欢的话,长孙荻非但没有觉得舒心,反而有一种被施舍的感觉,心里愈发憋闷了! 姚采涵见状,上前劝道:“小荻,你别生气了,你说你同沈公子计较个什么劲儿啊?秦将军又不会被沈公子抢了去!” 姚采涵越这么劝,长孙荻就越着急,可她偏偏又不能告诉姚采涵,沈欢哪里是什么公子,她分明就是个女子! “你不知道……哎!” 长孙荻不说,姚采涵自然不会明白她的担忧,而且她对温浮欢的印象还不错,觉得帝京里那些门阀氏族的少爷如长孙黎、薛莫景等都是纨绔子弟,沈欢倒是难得的文雅俊秀,像戏文里唱的那般——“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姚采涵悄悄觑了温浮欢一眼,不由得羞红了脸颊。 长孙荻见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心里更加着急,火气无处发,只能干跺脚。 其余两名女子长相有些相似,许是一对姐妹花。 她们旁观了许久,虽然不知道这位俊秀公子哪里惹到了长孙荻,但是为了巴结讨好长孙荻,她们也不得不设法整治温浮欢,以讨长孙荻的欢心。 于是,两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向前挪了两步,并且在温浮欢离开的时候,悄悄伸出了一只脚。 白玉桥是一座小石桥,本就只能容两三个人并肩走过,温浮欢这么一不小心被绊倒的话,毫无疑问会跌进桥下的小河里。 如今虽说已是阳春三月,但是河水依然冰冷刺骨,而且她掉进河里的话,浑身衣服湿透,形容狼狈自不必说,没准儿还会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两人只想着看温浮欢出丑,却不知道后者早就眼尖的注意到了她们的小动作,不过她仍旧若无其事的抬脚向前走去,并将计就计的被两人绊倒。 “小心!”姚采涵忍不住惊呼。 不过她提醒的晚了,温浮欢已经被绊倒,不过她并没有如那两人预料的,向右手边跌去,而是向另一边,也就是长孙荻所在的位置跌倒了过去。 长孙荻猝不及防,被温浮欢这么一撞,竟直直的摔下了桥栏。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等姚采涵和另外两名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孙荻已经跌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一边用力扑腾一边拼命大喊:“救命啊!救命……” 姚采涵被这突来的惊变吓呆了,反应过来后急忙四处呼救:“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来人啊!快来人!” 另外两名女子更是呆愣住了,苍白的小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白玉桥附近便是东苑和西苑,如今正值傍晚时分,大家都在厢房内稍事歇息,不多时便准备到膳房用斋饭,听到求救声后,纷纷冲了出来,接二连三跳进小河里,把长孙荻救了上来。 “荻儿!” 长孙夫人惊叫了一声,推开拥挤的人群,急忙扑上前,抱住浑身湿漉漉的长孙荻:“荻儿!荻儿,你醒醒!你别吓娘啊!你快醒一醒!” 长孙荻猛地咳出了几口河水,幽幽睁开了双眼,虚弱的唤道:“娘……” 长孙夫人顿时松了口气。 她不愧为丞相夫人,见长孙荻醒了,忙命人扶她回房休息,接着便拉下来一张脸,对温浮欢等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荻儿怎么会落了水呢?” 第198章 落水事件(二) 不等温浮欢开口,那两个姐妹花的其中一个便指着她道:“是他!长孙小姐不过说了他两句,他便气不过,把长孙小姐推下了水!”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把视线集中在了温浮欢身上。 有不认识温浮欢的人自然不免暗自腹诽,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清俊英朗的少年公子,竟是这般心胸狭隘的人,别人不过说了他两句,他便把人推下了水。 太师府的人都认识并了解温浮欢,加上薛莫景又是个急性子,闻言站出来,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我家小表弟大度得很,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推人下水呢?你这分明是在血口喷人!” 一听薛莫景对温浮欢的称呼,两姐妹便在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她们只是看着那少年衣着寻常,并不似富贵人家的少爷,这才想使计教训他一下,以讨好长孙荻,哪里晓得他竟是太师府的表少爷! 这下可闯祸了! “两位钟小姐,长孙小姐落水这件事可大可小,请你们务必想清楚了,长孙小姐真的是被我太师府的表少爷推下水的吗?”薛莫寒慢条斯理的幽幽问道。 “这……” 钟家二小姐钟若莘胆子相对比较小,一对上薛莫寒看似温和实则冷冽的眼神,立刻便支支吾吾起来。 钟家大小姐钟若雨性子蛮横霸道些,见状把妹妹拉到身后,扬着下巴道:“我们姐妹俩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她原本也想顺着薛莫寒的话,用长孙荻失足落水,来把这件事情带过,可是当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长孙夫人阴沉的脸时,突然改变了想法。 如果别人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让她们改了说法,不是正说明她们在心虚吗? 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不如将错就错,而且以沈欢太师府表少爷的身份,想必长孙家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相反她们就不一样了! 她们姐妹俩只是一个小小侍郎官家庶出的女儿,像长孙丞相、薛太师等高官,她们巴结还来不及呢! 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无异于是闯下了大祸,定会给她们的父亲乃至钟家带来灭顶之灾。 思及此,钟若雨语气愈发肯定道:“长孙小姐和沈少爷同时去找的秦将军,并在秦将军的厢房外面起了争执,长孙小姐后来追着沈少爷来到这座白玉桥上,两人一言不合,沈少爷便出手推了长孙小姐一把,致使长孙小姐落了水!” 她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姚采涵身上,道:“当时,姚小姐也在场,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姚小姐!” “啊?” 姚采涵一惊,抬眼瞧见众人都看着她,顿时有些害怕。 “采涵别怕,你看到了什么,只管说出来就行!”她的长姐,长孙家的少夫人姚采莲柔声道。 姚采涵又看向一脸淡然的温浮欢,最后垂下首,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姚采涵为难道。 她当时只看到长孙荻跌下了桥,至于后者是怎么跌下的桥,是不是沈欢推的她,她一概不知。 “沈少爷同长孙小姐的争执,总是真的吧?”钟若雨问道。 姚采涵轻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就算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一定是温浮欢推的长孙荻,但很显然,众人多半已是这么认为了。 长孙夫人看向一旁凝着眉头的薛夫人:“薛夫人,你看呢?” 薛夫人自然不相信温浮欢会这么做,一来她不是这般不能忍的人;二来就算她真的气不过,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长孙荻。 她相信,温浮欢若真想教训谁,暗地里有的是办法,何苦自找麻烦? “欢儿,你……不替自己辩解一下吗?”薛夫人问,她觉得温浮欢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别人朝她身上泼脏水的。 果然,温浮欢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缓步踱至钟氏姐妹面前,问道:“二位说是我把长孙小姐推下了水,请问我是怎么推的呢?” 钟氏姐妹正要回答,被温浮欢抬手制止道:“慢着——” 她转头看向长孙夫人,躬身道:“还请夫人找几个人,把她们俩带去不同的地方,分开询问!” 温浮欢这么一说,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如果钟氏姐妹说的是真的,那么两人的口供自然会是一致的,若是不一致,便说明她们俩是在撒谎! 钟氏姐妹没想到温浮欢会来这一招,闻言顿时慌了,可如今周围有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们,想要串供已然来不及了。 于是,钟若雨气愤道:“凭什么?我们姐妹俩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要被人带下去审问?该被带下去审问的人是你!”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们若是没有撒谎污蔑我,为什么不敢接受分开询问?”温浮欢言之凿凿。 “我!”钟若雨被说的哑口无言。 长孙夫人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还是吩咐道:“来人,把钟家两位小姐带下去,分开询问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尤其是荻儿是怎么落水的!” “是!” 四名粗壮的嬷嬷应声上前,把不情愿的钟氏姐妹请了下去。 “长孙夫人,你介意我派两个人一同去询问吗?”薛夫人道,明显不放心长孙夫人的人。 长孙家和薛家虽无恩怨,和温家却不乏纠葛,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知道温浮欢的真实身份,进而趁机陷害她。 长孙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道:“请!” 不多时,把钟氏姐妹带下去询问的嬷嬷,连同钟氏姐妹一起回来了,两人的口供不出意外的有些出入,尤其在长孙荻被推下水的描述中,两人所说更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 真相不言而喻。 钟氏姐妹见状,齐齐跪了下来,求饶道:“夫人,我们知错了,求夫人原谅!” “既然荻儿不是被沈少爷推下水的,那你们两个为什么要撒谎?说!”长孙夫人怒视钟氏姐妹,沉声道。 钟氏姐妹呼吸一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长孙夫人的问题。 第199章 落水事件(三) 钟若雨知道,她们绝对不能照实说,否则就算长孙夫人肯放过她们,长孙家的其他人也不会饶过她们。 她现在只盼望,温浮欢真如薛莫景所说,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不会同她们计较。 “我们…我们只是一时看花了眼,才会误以为是沈少爷把长孙小姐推下了水,也许长孙小姐是一时失足,这才落了水的!”钟若雨低眉顺目的道。 “既然你们也不确定,刚刚我二哥问起的时候,你们为什么那么斩钉截铁?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想诬陷沈欢!”薛莫景生气道。 “景儿,不得无礼!”薛夫人出声提醒。 钟氏姐妹自知理亏,忙向薛莫景磕头道歉:“三少爷,对不起,我们没有看清楚,就妄下定论,是我们姐妹的错,还请三少爷原谅!” 薛莫景冷哼道:“你们别向我道歉,被冤枉的人又不是我!” 钟氏姐妹这才转向温浮欢,正想磕头道歉,被温浮欢抢先道:“你们不仅应该向我道歉,还应该向落水的长孙小姐道歉!因为……” “不,不要——” 钟若雨隐隐猜到温浮欢想说什么,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脸色也倏然苍白。 可是不管她怎么说,仍旧阻止不了温浮欢说出真相。 “……因为是你们绊倒了我,害的我撞到了长孙小姐,这才致使她落了水!”温浮欢一字一句的道。 “什么?” 长孙夫人又是一惊,看向钟氏姐妹的目光更加愤怒了。 “原来是你们!” 钟若莘已经彻底慌乱了,只顾着磕头求饶,而钟若雨还有些理智在,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是她们绊倒了温浮欢。 横竖没有人瞧见,而这种事更找不到什么证据,只要她们咬死不肯承认,别人也不能拿她们怎么办的——钟若雨如是想。 于是,她扬起头,明眸里噙着泪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少爷,我们姐妹俩一时眼花,没有看清楚当时的情况,冤枉了你,是我们不对,可你也没必要因此怀恨在心,编造出这种谎言来污蔑我们吧?” 她故作委屈的抹了把眼泪,哽咽道:“你说是我们绊倒了你,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钟若莘见状,也有样学样的抹起了眼泪,哭诉道:“姐姐说得对,平白无故的,我们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呢?沈公子若是不甘心我们姐姐刚刚冤枉了你,我们再次向你磕头道歉便是!或者是你想要怎么样,我们都由你!” 钟若雨这么一落泪,围观的众人纷纷动了恻隐之心,同时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不禁开始怀疑起温浮欢说的话来。 一瞬间,温浮欢从被冤枉的受害人,变成了得理不饶人甚至有些无理取闹的加害人了! 薛夫人也凑近温浮欢,小声道:“欢儿,还是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这件事还是到此为止吧!” 温浮欢看了看薛夫人,又看了看围观的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故作可怜的钟氏姐妹身上。 算了?呵,在她温浮欢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就没有算了的事! 她原本想,钟氏姐妹老实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便罢,她也不会同她们计较,没准儿还会替她们说两句好话,可是如今她们不仅拒不承认,还反过来污蔑她……真是人若想下地狱,拦都拦不住。 许是见温浮欢久久都没说话,反而有些出神,钟若雨还以为她理亏了,变本加厉的质问道:“若沈少爷非要说我姐妹二人绊倒了你,还请沈少爷拿出证据来,不然这害长孙小姐落水的罪名,我姐妹二人可担不起!” 不等温浮欢开口,薛莫景先沉不住气了,怒道:“证据?哈,这伸腿绊了人一脚的事情,哪里能有什么证据?” 钟若雨垂下头,唇畔掠过一丝得意的笑,抬起头来时却仍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既然毫无证据,也没有旁人看到,请恕我姐妹无法承认这莫须有的污蔑!” “谁说没有人看到了?”温浮欢冷不丁的道。 “什么?” 钟若雨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温浮欢,见她面无表情,尤其一双眸子沉静内敛,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更分辨不出她话里的真假。 不过在钟若雨看来,温浮欢肯定是在撒谎,故意说有人看到了,好让她们乱了阵脚,承认确实绊倒了他。 哼,想要诈她,没门儿! “是么?谁看到了?麻烦请他出来,和我们当面对质啊!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能看到本就没有发生的事!” 如果真的有人看到,一开始在她们冤枉沈欢的时候,那个人就会站出来指证她们了,还会等到现在? 钟若雨越来越确定,那个所谓的人证,根本就不存在! 她环顾四周,自信满满的问道:“谁?到底是谁看到了?” “本王看到了。” 随着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围观的众人自动向两边散开,一个身穿玄青色暗纹锦袍的男子坐在木制轮椅上,被随从推了过来。 男子年过而立,身形清瘦,脸庞俊秀,气质清贵儒雅,但是鬓边却混在了一绺白发,给他平添了几许沧桑和凄清。 已是初春时节,他的双腿依旧盖了厚厚的狐裘,放在膝盖上的手修长而好看。 虽然是初次见面,温浮欢却有一种相识许久的错觉,仿佛那个人,那双沉郁的眸子,她已经见过许多年。 心情忽然说不上来的沉重! “参见闵王殿下!” “给闵王请安!” 围观众人纷纷行礼问候。 被薛莫寒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袖子,温浮欢回过神来,忙向来到近前的男子行礼:“草民参见闵王殿下!” “免礼!”男子淡淡启唇。 温浮欢直起身,清莹的眸子直直撞进了对方沉郁如暗夜的眸子里,不由得心口一紧。 眼前的闵王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最受先皇器重的七皇子,也是十三年前,被顾云棣叛国案所连累的宁妃的儿子——李贞澈! 第200章 初见闵王 似是怕刚才的话有人没听清楚,闵王来到近前后,又重复道:“本王看到了!” 他伸手指向钟氏姐妹,“本王看到她们二人趁人不备,偷偷伸出腿,绊了这位公子一跤,这位公子猝不及防,撞到了长孙家的小姐,长孙小姐于是便落了水!” 如果说是别人出面作证,钟氏姐妹还敢出言反驳,可是作证的人是闵王,他同他们皆是素未谋面,自然不存在有意偏袒谁一说。 这么一来,钟氏姐妹再无话可说,只能绝望的瘫坐在地上。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姐姐,姐姐!”钟若莘摇着钟若雨的手臂,不知所措的问道。 钟若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早些时候,她还能扮可怜,博得众人的同情,没准儿还能逃过一劫,如今事实确凿,旁人已然看清楚了她们的恶毒嘴脸,不管她们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然而无论如何,钟若雨都不会坐以待毙。 她听闻薛夫人素来以仁善闻名,于是跪爬到薛夫人脚边,抓着她的裙衫道:“夫人,求夫人救救我们!我们知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 长孙夫人见状皱起了眉头,如果薛夫人开口替钟氏姐妹求情,看在太师府的面子上,她定然不好多说什么。 可是长孙夫人打心底里不想放过这对心思歹毒的姐妹,她们居然胆大到害荻儿落水,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了她们。 薛夫人也不想轻饶了钟氏姐妹,她们若是对付旁的人便罢了,可她们居然敢陷害并嫁祸温浮欢? 于是,她拂开钟若雨的手,语气柔和却不容辩驳:“我也想帮你们,可这件事关乎长孙小姐,还是应该交给长孙夫人裁决,我不好插手的!”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宣告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纷纷转身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袭石青色凤袍的长孙皇后和身着霜白色暗纹月袍的薛锦华相携而来,身后除了随侍的宫婢外,还有一名衣着富贵端庄,面容恭谨却有些年纪的妇人。 众人急忙向长孙皇后和薛贵妃行礼。 “都起来吧!” 长孙皇后淡眸轻扫,视线幽幽落在了闵王身上,“七弟也在啊!” “臣弟见过皇嫂!臣弟方才在后院厢房作画,忽然听到一阵吵闹,便好奇出来瞧了瞧,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做了人证!”闵王恭敬道。 顺便向众人解释了,他既然瞧见了钟氏姐妹故意绊倒温浮欢,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出来作证。 长孙皇后闻言心生好奇,顺着闵王的视线看向钟氏姐妹。 同行的妇人一见到双双跪在地上的钟氏姐妹,顿时变了脸色,不由分说的上前,照着两人脸上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耳刮子。 “你们这两个贱蹄子,是不是又闯祸了!啊!看我不打死你们!”妇人一边动手,一边气急败坏的责骂道。 见到妇人狰狞的模样,温浮欢多半明白,钟氏姐妹为什么会是这副德性了! 妇人随意打骂钟氏姐妹的行为,引起了围观众人的反感,薛夫人不禁皱眉斥道:“钟夫人,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还在这里呢!你这么做……似乎不妥吧?” 钟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忙敛了脸上的凶神恶煞,垂头告罪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妇也是一时心急,这才做出了有失体统的事情!” 长孙皇后摆了摆手,转头向长孙夫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长孙夫人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讲述了一下。 得知长孙荻落了水,长孙皇后眉头微皱,语气关切的询问了一下她的情况,然后才看向跪在地上的钟氏姐妹以及钟夫人。 钟氏姐妹顿时叫苦不迭,这一个长孙夫人已经够难缠的了,偏偏又来了个长孙皇后,这是老天要让她们死啊! 钟夫人心里亦是恼怒不已,暗道自己这厢费心劳力的巴结这个、奉承那个,这两个贱蹄子倒好,净知道给她闯祸! “娘娘,这两个丫头害的长孙小姐落水不说,竟还出言污蔑沈少爷,这都是臣妇教导无方,还望娘娘严惩她们,以儆效尤!”钟夫人磕头道。 她这么说,大有舍弃钟氏姐妹,以平复长孙家怒火的意思。 钟氏姐妹一听,顿时更加慌乱了,纷纷扯着钟夫人的袖子道:“母亲,母亲你不能这么对我们啊!母亲!” “别叫我母亲!就凭你们的所作所为,也配叫我母亲?我可没本事,教出来你们这么无法无天的女儿!”钟夫人怒道。 长孙皇后既然来了,这件事自然就交由她定夺了。 温浮欢知道,钟氏姐妹现在才是真正逃过一劫了,只可惜钟夫人看不明白,竟还一再要求长孙皇后严惩她们二人。 试想,长孙皇后虽是长孙荻的长姐,但她更是一朝皇后,岂能随意偏袒嫡妹,以落人话柄呢? “所幸荻儿无甚大碍,真相也已水落石出,本宫念在你们是初犯,就不与你们多计较了,各自下去领二十板子,罚抄佛经百遍,以观后效吧!”长孙皇后道。 钟氏姐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长孙皇后来了,她身为长孙荻的长姐,定然会严厉惩戒她们,没想到竟是打板子和抄佛经这么简单?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钟夫人提醒道。 钟氏姐妹反应过来,纷纷磕头道:“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 事情到此为止,众人恭送长孙皇后、薛贵妃以及闵王离开后,便各自散去,前往斋堂用斋饭去了。 “这么轻易就绕过了她们?”柳儿难以置信道。 真是枉费她跑了这么一趟,特意求得闵王过来作证。 是的,闵王根本不是听到动静,自己过来的,而是被柳儿特意请过来的,因为打从一开始,钟氏姐妹使坏的时候,温浮欢就注意到有人在看这里。 她虽然看不太分明那人的衣着和长相,但是就凭他坐着木制的轮椅,她也能把他的身份猜到八九分。 所以,温浮欢才将计就计,陪钟氏姐妹上演了一出好戏。 想要招惹她的人,她一定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们——她,她们惹不起! 第201章 飞镖邀约 初春的夜本就有些微寒,山上更是如此,随便一阵轻风袭来,就让人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薛莫景在厢房内沐浴,说要洗去白日里的一身臭汗。 温浮欢借口消食,出了来。 白玉桥往前走不远处,有一间精巧的小亭子,不知道是谁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摆了一张棋盘,设了一个珍珑棋局,一直未有人能破,所以亭子便有了一个特别贴切的名字,叫一子亭。 温浮欢闲来无事,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单手托腮,凝视这盘构思奇巧的棋局,不禁暗暗称奇。 她素来爱下棋,棋艺不能说冠绝,却也是超群的,连公孙芜都夸她天赋异禀,是个下棋的好苗子。 只可惜身陷江湖朝廷,万般由不得自己,总有天赐的资质,却也只能用在习武练剑,只为有朝一日自保平安。 如今于这静夜凉亭,随手撷下玉佩琉璃缀上的一颗珠子,一面在指尖把玩,一面细细思索落子之处。 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温浮欢身后,替她披上雅青色的云纹披风,静静的侍立一旁。 她本来不打算说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少爷,钟小姐……死了!” 温浮欢眉头微皱,凝视棋盘的双眼却不曾移开,只淡淡问道:“……是钟家大小姐吧?怎么死的?” “打板子的人下手重了些,钟小姐身子又娇弱,最后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皇后已经下令严惩行刑的人了!”柳儿道。 温浮欢不屑轻笑,“严惩?呵,就算是要了他的命又能如何?死了的人终究还是活不过来了!不多这样也好,省的钟若莘跟她一起,整日里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降无妄之灾,要了她们姐妹俩的命!” “少爷的意思是……” 温浮欢轻抬眼,觑向柳儿的眸子里带了淡淡的笑意。 “你以为没有旁人的授意,那些行刑的下人就敢那么大胆,把一个侍郎官的千金说打死就打死了?他们又不是第一天惩戒人了,手底下当真就这么没分寸?” 接连两个反问,让柳儿顿时明白过来。 她吃惊的张大了嘴,睁圆了眼睛,“少爷你是说……”她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件事是皇后娘娘示意的?” 温浮欢略点了点头,语气寻常的说:“贵妃娘娘曾提醒过我,说长孙瑞虽然位居丞相,却是个度量狭小的人!依我看,长孙家就没个心胸宽广的,若是一个不小心惹了他们,怕是终会不得善终!”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皇后娘娘倒是极有分寸,知道若是两人都被失手打死,只怕会惹人非议,于是便选中了性格骄纵蛮横的钟若雨,如今剩下一个性子软弱的钟若莘,定会安分许多!” 而且如果要利用的话,以钟若莘的性子,也好掌控些。 温浮欢唇边漾开一丝浅笑,双眸微微眯起,启唇道:“这一张偌大的戏台上,各种角色已然粉墨登场,接下来的戏定然越来越有趣了!” 柳儿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正要去问,忽然一支飞镖凌空飞来,直直朝着温浮欢射了过去。 “少爷小心——”柳儿疾呼。 温浮欢侧身闪过,躲开了袭来的飞镖,飞镖直直钉进了朱漆的廊柱上,镖尾红缨飘动,上面绑了一个纸卷。 她拦住飞身欲追的柳儿,伸手取下纸卷,展开来。 上面写着:欲知顾氏一案真凶,请于子时只身前来太庙正殿,必如实告知。落款是顾家后人。 “顾家后人……” 温浮欢细细咂摸这几个字,秀眉微微皱起。 “少爷,顾家的人不是在十三年前,已经全部都被斩首了吗?哪里还会有什么后人在世?这怕不是个陷阱吧?”柳儿亦拧眉问道。 见温浮欢没出声,她又道:“还有啊,这上面写着让你只身前去,若不是做贼心虚,何至于见不得人……” 温浮欢抬手制止柳儿,凝神道:“不管是不是陷阱,我都要去一趟!” “少爷!” 柳儿不解,如果不是陷阱还好,若真是陷阱,那温浮欢只身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行!少爷你不能去!”她沉声阻止道。 柳儿有她的担忧,温浮欢亦有她自己的考量——若对方真是顾家后人,那么她除了能获得更多的线索之外,无疑还多了一个帮手;如果对方是想杀她的人,在太师府或者在帝京任何地方都可以,为什么偏偏选在太庙呢? 要知道,如今皇上也在太庙,到处都是守卫的禁军,不管是谁,也绝不会蠢到选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地方动手,因为一旦起了动静,就算对方能成功杀死温浮欢,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温浮欢把自己的分析说给柳儿听,后者却有些不以为然:“正如少爷所说,如果他是顾家后人,选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约见你,不是也很蹊跷吗?” “如果……他是宫里的人呢?”温浮欢反问。 因为是宫里的人,寻常时候根本不可能出来,只有在皇上来太庙祭祖的时候,才有机会出宫,所以才会冒险约见温浮欢——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通。 柳儿找不到话来反驳,但她心里就是觉得不安。 如果那人连皇宫都不能随意进出,又是怎么得知温浮欢的身份,以及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呢? 有太多的疑问盘踞在脑海,得不到解释,但是柳儿知道,温浮欢决定的事情,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于是,她便不再劝,只暗暗寄希望于百里炎,希望他能保护好温浮欢。 温浮欢有个习惯,不管是什么邀约,不管是谁的邀约,她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出现在约见的地点, 这次同样不例外。 距离子时半个时辰前,她换了一身夜行衣,依约来到太庙正殿,找了一处极隐蔽的角落观察周围的情况。 然而她一直等到了子时,也不见有人进出太庙正殿。 正当温浮欢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瞥见一道人影沿着走廊缓步来到近前。 “参见赵大监,大监这么晚还过来啊?”守卫正殿门口的禁军语气熟络的问候道。 第202章 刺客 赵大监名叫赵兴,是皇上跟前极为得宠的仕官,年逾四十,白净面皮,看似慈眉善目,也经常笑眯眯的,实则双眼里透着精明。 也是,能在人吃人的宫廷里生存下来,并且活的风生水起的人,有几个是真正的良善之辈呢? 他一挥手里的拂尘,似是被掐着桑子般,声音略带尖利:“清明祭礼可是大事,分毫马虎不得,否则出了岔子,圣上怪罪下来,杂家可承担不起!” “大监说的是,不过您也太小心了,这来来回回都检查过好几趟了!” “为皇上做事的人,不小心这些,就该当心自己的脑袋了!” 赵大监指了指自己的头,又伸手派了派守卫的肩膀,叮嘱道:“你们也当心些,别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是是是!”守卫连连应声,打开门让赵大监进去了。 温浮欢悄悄猫到一扇窗户下,轻手轻脚的打开窗子,看准时机翻了进去。 殿内供奉了数十座木制金漆的帝后神座,帝座雕龙,后座雕凤,此时的神座上按照辈分摆满了历代先祖的灵位。 座前陈放有大小供桌、铜灯和铜祭器等物,供桌上摆了祭礼用的果馔珍馐等供品和香案等物,摆放的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赵大监进来后,把殿内的供奉和摆设,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温浮欢躲在阴影处瞧着他,暗自思量,那支飞镖是不是他让人射过来的,他会是纸卷上所写的顾家后人么? 不,应该不是! 十三年前,顾家也曾荣宠一时,不可能会有后人被送进宫来做仕官,而且看赵大监的年纪,也不像是近些年被送进来的! 正在温浮欢细细揣摩的时候,赵大监突然站定,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道:“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现身呢?” 温浮欢闻言眉目一凛,她已经掩去了自己的气息,若非武功高强或者原本就知道她在这里的人,是不会察觉到她的存在的。 她愈发肯定,赵大监就是约见她的人,之于他是否是顾家的后人,还待观察。 许是见温浮欢没出来,赵大监淡声道:“出来吧!我若是设了陷阱抓你,何必自己进来犯险呢?直接让侍卫进来搜不是更直接?” 温浮欢从阴影中走出,锐利的双眸紧锁住赵大监略显苍老的脸,冷声质问:“你不是顾家的后人,你到底是谁?” “我?” 赵大监轻笑了几声,笑声有些说不出的苍凉。 他蓦地止住了笑,望着温浮欢道:“我的确不是顾家的后人,我不过是一个曾经受过宁妃娘娘恩惠的人罢了!” 宁妃?顾云宁? 温浮欢皱紧眉头,追问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引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赵大监正要回答,突然身躯一震,只见一柄利剑从他后心刺进来,透胸而过,锋利的剑尖上闪着被鲜血浸透的猩红光芒。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刺穿自己身体的利剑,仿佛难以置信。 温浮欢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欲踉跄倒地的赵大监,低声道:“大监!赵大监!” 赵大监想要开口说话,奈何他一张嘴,鲜血便从他口中汹涌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而他紧抓着温浮欢的手臂,语声模糊且断断续续的道:“顾…顾家……有后…有…后……” 话还没说完,他便头一歪,断了气息。 与此同时,正殿外的侍卫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不由分说的推门而入,看到了被利剑刺死的赵大监,以及一身黑衣的温浮欢。 “有刺客——”侍卫大声喊道。 温浮欢急忙起身,快跑两步,从来时的窗户蹿出,打伤了闻声而来的几名禁卫军,慌不择路的向厢房跑去。 这一声“刺客”如惊雷划破沉寂的夜空,守卫在太庙各处的侍卫,纷纷向这里涌来,然后奉命搜查。 西苑是回不去了,那里住的全是文臣武将以及少爷公子,人多眼杂不说,被薛家兄弟瞧见了,温浮欢更是不好解释。 于是,她越过西苑,向更深的后苑逃去。 禁卫军的搜查和叫喊声越来越近,回头时都能看到他们高举的火把,上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正在温浮欢逃无可逃,准备跳下人工湖,潜入水中以避过搜查的时候,一只铁钳般的手臂突然扣上了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的挥起匕首刺去,却被对方牢牢握住了手腕,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也在皎皎月色的映衬下,投进了她幽深的眸子里。 “又是你?” 秦琅!竟然又是秦琅! 似乎她每次遇到危险,或是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能遇到他…… 不过这次,秦琅却不像以往那么贫嘴,甚至是刻意为难,而是缓缓侧过身,让出来身后坐在轮椅上的清俊男子。 “还请王爷……” 秦琅刚一开口,就被闵王挥手打断道:“本王明白,你先退下吧!本王向你保证,温姑娘不会有事的!” “多谢王爷!” 秦琅抱拳道谢后,深深的看了温浮欢一眼,转身离开了。 温浮欢拧起了眉头。 温姑娘,他称呼她为温姑娘,而不是沈公子,这说明闵王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秦朗告诉他的吗?秦琅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了她的身份之外,闵王还知道些什么? 层出不穷的疑问瞬间涌进温浮欢的脑海,然而闵王却没有给她机会问出口,他淡淡的凝着她,月光下他的双眼漆黑如墨,比之暗夜深空更加幽邃。 “温姑娘,请吧!”他伸手示意道。 …… 禁卫军搜查到这里来的时候,温浮欢已经换了一身赭色祥云纹的锦袍,滚金边的腰带束起她不赢一握的纤腰,愈发显得清瘦修长。 她同闵王相对而坐在缀有轻纱的湖中亭里,轻纱随风而动,和铜鼎中袅袅的熏香萦绕在一起,仿若幻境。 两人面前的矮几上摆了一个棋盘,棋盘边上的小火炉煮着一壶茶。 茶水煮沸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领兵搜查的除了暂代禁卫军统领一职的秦琅外,还有同温浮欢有过一面之缘的巡城御史霍隆霍大人。 第203章 深夜闲叙 两人带兵来到岸边,秦琅同霍隆沿着竹制的栈桥走上前,在湖中亭外站定,道:“王爷,太庙正殿内闯入刺客,杀害了在殿内检查的赵大监,皇上下令命我等全力搜查并捉拿刺客,还请王爷包涵。” “无妨,你们只管搜便是。”闵王头也不抬的道。 “多谢王爷!” 霍隆疾步走到岸边,利落的分下了搜查的命令,禁卫军立时分成三小队,开始对后苑进行搜查。 霍隆重新回到亭外,目光落到温浮欢身上,状似随意的问道:“敢问沈公子是何时来王爷后苑的呢?” “约么亥时左右吧!是本王闲来甚觉无趣,又听闻沈公子棋艺超群,所以便让尹舟去请了他来。” 闵王幽幽落下一子,代替温浮欢作了回答后,抬眼睨着霍隆道:“怎么?霍大人有什么疑惑吗?”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随口一问。” 闵王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视线重又回到棋盘上,无奈道:“……又输了,沈公子就不能让本王一次么?” “那可不成!王爷要的是一个对手,而不只是一个陪着下棋的人,否则何必请了沈某来呢?”温浮欢轻言浅笑道。 闵王把棋子往棋罐中一丢,拂了拂手道:“不下了,不下了,总是输!” 他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年轻侍卫,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爷,已经过了子时了!” “什么?”闵王吃惊道:“不过几盘棋的功夫,竟已过了子时?哎呀,真是对不住沈公子了,让你陪着本王下棋,下到了这么晚!” “王爷言重了,棋逢对手,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瞧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霍隆有心询问些什么,奈何根本插不上嘴,好不容易温浮欢起身准备离去了,派去搜查的禁卫军回来了。 “启禀秦将军、霍大人,没搜到!” “我们也没搜到!” “没搜到!” 三个小队的统领纷纷回话说没有收获,这可难住了霍隆——闵王所住的后苑已经最后搜查的地方了,若还是一无所获,他可不好交代啊! “敢问王爷,可曾见过可疑的人经过?”霍隆硬着头皮问道。 闵王这次倒没有反问他什么,只淡淡道了句:“不曾!尹舟的身手,你们是晓得的,若是有刺客进来,他不可能会没有察觉。” 闵王这句话的确属实,尹舟虽然瞧着年纪轻轻,而且其貌不扬,却在西岳国使团来访的时候,打败了号称西岳国第一勇士的尉迟罡,一战成名。 如果连尹舟都不曾察觉到有刺客进来,只能说明刺客根本没有来这里,或者说他的身手比尹舟更好,而后一种显然不太可能——如果他真有那么好的身手,压根儿就不会被禁卫军发现。 霍隆无话可说,只得带着手底下的人悻悻然的离开了。 秦琅也拱手抱拳道:“打扰王爷了,末将告退!”说罢,再次深深的看了温浮欢一眼,转身大步朝岸上走去。 温浮欢望着他的背影,眉头习惯性蹙起。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秦琅了,或者说其实一开始,她就从未看懂过他,如今只是愈发迷惑了而已。 记起身后还有另一个人,温浮欢转过身,语气诚恳的道:“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王爷就帮了我两次,我还未向王爷道谢呢!” 说话间,她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闵王但笑不语,许久后方启唇道:“沈公子若是不着急回去的话,不如喝杯茶再走?” 温浮欢抬头看了看高悬的皎月,轻笑道:“横竖已经是晚了,倒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王爷请!” “请!” 两人重又回到湖中亭内,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闵王倒真是一位雅逸之士,听柳儿说早前来请他的时候,便见他在伏案作画,画工极是娴熟,画技亦是炉火纯青。 刚刚温浮欢闯入进来的时候,又见湖中亭的几案上摆了一把古琴,木有沉香,上面的花纹古朴繁复,一看便知有好些年头了。 如今瞧他烹起茶来,竟也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茶水过了一道又一道,才递到温浮欢跟前。 温浮欢点头致谢,接过茶杯,先嗅其香,再品其味,果然香远益清,沁人心脾,入口后亦是齿颊留香。 “好茶!”她忍不住赞叹道。 “好茶也得有懂得品的人才行,沈公子倒也不失为知音!” 温浮欢捧着茶杯,凝神觑着对面的闵王,腾起的水汽模糊了他清俊的容颜,然而鬓边的那一绺华发却愈发鲜亮分明。 他不过才而立之年,举手投足间竟有了花甲之人才有的超然和沧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温浮欢陡然想到,眼前的闵王也是曾经的七皇子,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朝气蓬勃,甚至也曾志在江山天下,可是如今……过往的一切大抵已如海市蜃楼般,在须臾的美好后刹那飞逝,再也遍寻不见。 许是见温浮欢盯着自己出神,闵王淡笑问道:“怎么?可是本王的脸上有花?” 温浮欢忙垂下眼,摇头道:“不是,是在下失礼了!” 她的目光飘飘摇摇的掠过闵王盖了厚厚狐裘的腿,强压下心底蓦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她的视线,闵王极浅的笑了笑,伸手捶打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算起来也快十年了,那会儿不小心跌下马,摔断了腿,总觉得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形同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是一晃,十年就这么过去了,不能走路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 “王爷。” 闵王冲着她淡然一笑,表情有看破世事的超脱:“这天底下不幸的人何止千万,平民百姓尚能咬牙熬过,本王又有何不可呢?” 他的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细细琢磨后,才知道其中的自嘲:平民百姓遭此大难,失去的不过是金钱和机会,而他则是与一国之君的帝位失之交臂,其中的绝望和凄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终是如那深海玉蚌,将揉进身体里的沙砾,打磨成了光滑明亮的珍珠。 第204章 这事完不了 其实只要问一句,被杀害的赵大监和先逝的宁妃有什么渊源,温浮欢便能借此向闵王询问,并且知道更多关于十三年前顾云棣叛国案的事情。 但是她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作为当年顾氏一案中唯一活下来的局内人,闵王或许真的知道许多旁人不知晓的事情,可同时这也意味着,要他亲手揭开或许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然后把那些沉痛的过往,再次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温浮欢不忍心。 回到西苑厢房的时候,天空还处于黎明前的黑暗中,禁卫军已经停止搜查,暂时收了兵,被搅扰的众人也纷纷回了房,继续休息。 温浮欢刚一打开房门,就被人一把薅了进去,只听薛莫景着急道:“这大半夜、黑咕隆咚的,你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太庙正殿出事了?有刺客闯了进去,杀死了在里面检查的赵大监!” 不甚明亮的烛光下,薛莫景目光焦灼,脸上尽是担忧,就连抓着温浮欢的手,掌心里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温浮欢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漫不经心的道:“我知道啊!秦将军和霍大人带人来后苑搜查的时候,我正在湖中亭里陪闵王下棋!” “闵王?下棋?” 这下换做薛莫寒和薛莫景两兄弟吃惊了。 薛莫寒倒还好,只是脸色稍稍变了些,很快又恢复如初。 薛莫景则拽着温浮欢的手,把她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不解道:“啧啧,你是长得俊秀了些,可也不是三头六臂啊!” “呸呸,三头六臂的是怪物好不好?”温浮欢不满道。 “别打岔!我认真的,你到底是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先是让闵王出言为你作证,现在又被他请去陪着下棋,那可是闵王欸!” “闵王怎么了?”温浮欢眉头微皱,一脸不解的问。 “闵王大概是朝廷中最难讨好的人了,他高居王爷的位子,不恋慕权势,不在乎金银珠玉,性子虽然温和,却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朝臣中有想讨好他的人,曾向他送过古玩字画、奇珍异宝还有绝色美人,都被他一一退回,就连皇上,偶尔还会吃他的闭门羹呢!”薛莫寒解释道。 “为什么呢?” 温浮欢更加不解了。 闵王充其量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一无金钱,二无兵权,哪里值得朝臣的百般讨好,又有什么资格让皇上忍让呢? 薛莫寒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是因为闵王知晓琉安国龙脉所在,而龙脉附近有大量的宝藏,得宝藏者可以一统天下!”薛莫景夸张道。 薛莫寒瞥了他一眼,“坊间传闻,不足采信,若真是如此,皇上会留他活到现在?” 薛莫景还想争辩些什么,被薛莫寒打断了:“好了,折腾了大半夜,你不累,小欢也累了,趁着天还未亮,都赶快多休息一下吧!刺客这件事……完不了!” …… 薛莫寒说的没错,刺客这事儿,真的没那么容易结束。 应该说,对方好不容易抓住了温浮欢的把柄,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呢? 翌日清晨,屋外便喧哗热闹了起来,搅得人难以安眠。 薛莫景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甚至还把被子蒙头盖上,仍旧隔绝不了外面的喧闹声,末了他霍的坐起身来,气呼呼的下了床。 “到底是谁一大清早的就不让人睡觉,老子剁了他去!” 他一把拉开房门,差点撞上正巧从外面进来的薛莫寒,后者似也被吓了一跳,怔怔的望着他。 “小景,你今天这么早醒?真是难得。” 薛莫寒说了句风凉话,擦肩而过走进厢房,把从膳房端来的早饭放到桌上,唤道:“小欢,醒了吗?出来吃早饭了!” “我倒是想多睡会儿呢!外面这么吵,让人怎么睡啊?”薛莫景关上门,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的说。 温浮欢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装睡没起来,听到薛莫寒唤她,便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桌旁坐下。 薛莫景一脸疑窦的看着她:“你又和衣睡的?不难受啊?” 不等温浮欢回答,薛莫寒一个包子塞进了薛莫景的嘴里,替她回答道:“你以为小欢和你一样啊!她肯定晓得睡不长久,索性没脱衣服,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吧!” “行行行!你们一个二个都有先见之明,就我笨行了吧?”薛莫景三两口吞咽下包子,喝了口汤后,问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儿?” “还不是昨晚闹刺客的事!皇上要斋戒沐浴三天,这祖宗定下的礼数不能变,可赵大监死在太庙正殿又不是一件小事,诸位大臣的意思是——以免触怒先祖亡灵,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务必抓住刺客!” 温浮欢闻言垂下眸,唇畔掀起一丝冷笑。 诸位大臣……呵,是以长孙瑞为首的大臣们吧! “噢,要抓刺客啊!说得轻巧!” 薛莫景放下细瓷碗,左脚踩在另一张凳子上,手肘撑着膝盖,语气轻蔑道:“他们要能抓住刺客,昨个儿就不会忙活了大半夜,还一无所获了!要我说,这刺客估计早跑没影儿了,还能等着他们来抓?” “我原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长孙丞相说,太庙的守卫极其森严,昨夜并未见有人进出,所以他断定,刺客就是太庙里的人,而且他杀害了赵大监以后,也并未离开!”薛莫寒一脸郑重的说。 “什么?没离开?所以呢?” “关键就在这里,听说刺客在逃跑的过程中……受了伤!”薛莫寒抬起自己的右臂,比划了一下小臂内侧的位置,“好像是在这个位置!” 温浮欢闻言,下意识的收回了搁在桌上的右手。 薛莫寒敏锐的察觉到她这个小动作,但他却装作没有看到,继续道:“所以长孙丞相的意思是,把太庙里的人全都集中起来,一个一个排查!” “疯了吧他!” 薛莫景毫不留情的啐道:“先不说这太庙里有多少人,就那些人的身份,不是朝臣就是后妃,他要怎么查?他想……” 薛莫景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205章 硬来 薛莫寒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身藏青锦袍,气质清贵如同芝兰玉树般的秦琅,逆光中的俊逸脸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 秦琅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来意,大致和薛莫寒刚才所说的一样,是过来请他们去太庙正殿前的广场上集合,进行简单的排查。 “……沈公子方便出来一下吗?”秦琅探进头来,礼貌的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薛莫景发现自己对温浮欢的感觉怪怪的以后,他看谁都有些不正常,尤其是秦琅。 他总觉得秦琅看温浮欢的眼神很奇怪,至少不像是在看一个男子。 这次又是,薛莫景莫名觉得,秦琅的目光黏黏腻腻的,里面暗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情。 于是,他一把拽住温浮欢的手,没好气的说:“方便什么啊方便?不方便!没看到我们在吃早饭吗?” 话一出口,大家都有些惊讶和意外。 薛莫寒最是了解自家弟弟,知道薛莫景平日里是挺横行霸道的,可他再怎么混账,也从不敢惹军中的门阀子弟。 他素来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本少爷从不和武夫一般见识!” 温浮欢意外的也是这个,上次在鸢云坊,薛莫景见到秦琅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矮了半截,如今怎么像是雄心豹子胆似的,敢那么和秦琅说话了? 秦琅更觉诧异,他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暗道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消停了,以至于别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于是,他微扬起下巴,睨着薛莫景道:“薛三少,你好像弄错了,我没有在和你说话,而且我这么问,也不是为了征求谁的同意!” 他转眸看向温浮欢:“我是有事要和你说,不过我也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说,所以出不出来,你看着办!” 威胁,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不过鉴于自己真的有把柄握在秦琅手里,温浮欢不得不一忍再忍,起身道:“我们出去说!” 庭院的竹林旁,秦琅和温浮欢相对而立,和晋则站在不远处,谨慎的观察四周的情况,以免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 “说吧,找我什么事?”温浮欢开门见山的问。 “长孙瑞要大肆排查太庙内众人,这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你称病别去了,我已经同闵王商量好了,他会帮你的!”秦琅也回答的直截了当。 温浮欢拧紧了眉头,“帮我?怎么帮我?” “这不用你费心,王爷自有他的法子!你只管老老实实在厢房里待着便可!” 许是时间紧迫,秦琅说完便转身欲走,却被温浮欢抓住了手,后者眉目冷凝道:“这是我的事,我也自有法子解决,用不着你们费心!” “你怎么总是这般倔强?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的接受别人的帮助呢?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抓到,可是会丧命的!”秦琅着急道。 “你也说了,长孙瑞这次就是冲着我来的,他会轻易相信我的称病吗?我只怕到时候帮不了我不说,还会平白连累闵王!况且,我既然做了这事,便有法子自保,想要我的命,哪有那么容易?” 秦琅还想再劝,却被温浮欢打断道:“好了,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 说罢,她便转身向厢房走去。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就被秦琅一个手刀,斜劈在了脖颈处,顿时身子一软,晕倒了过去。 秦琅把她抱回厢房,交给了薛莫寒。 “哎,这怎么回事儿啊这?这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呢?”薛莫景在一旁咋咋呼呼的道,看向秦琅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怀疑和敌意。 秦琅没有理会他,只对薛莫寒道:“沈公子昨个儿陪闵王下棋到半夜,衣着单薄,不小心受了风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神智也不太清醒,怕是下不了床了!” “秦将军说的是,以小欢目前的状态,只怕没办法去前殿广场接受排查了!”薛莫寒会意道。 “具体情况,王爷和本将军自会向丞相大人说明。” 薛莫景瞧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打哑谜似的,每一句听得懂的,干着急道:“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风寒?怎么就得风寒了?小表弟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闭嘴!” 秦琅和薛莫寒齐齐转头看向薛莫景,不约而同的斥道。 …… 太庙正殿前的广场上。 由于皇上需要斋戒沐浴三日,所以捉拿刺客的事情,便全权交由长孙丞相和薛太师负责。 两人站在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瞧着阶下密密麻麻的众人,想来住在东、西两苑的后妃、朝臣及其家眷们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另外还有太庙的僧人们,也被聚集在了一起,和其他人分开站着。 玉阶一旁摆了几张长椅,上面坐着长孙皇后和薛贵妃等位分较高的嫔妃,其余的宫妃则同朝臣女眷一同站在玉阶下方。 “皇后娘娘,人差不多已经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吗?”长孙丞相请示道。 长孙皇后瞥了一眼身旁空着的位置,淡声道:“再等等吧!淑妃还没有来,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是。” 玉阶下靠近长孙皇后的云昭仪闻言,轻嗤道:“淑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架子,皇后娘娘都已经到了,她居然还姗姗来迟,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让皇后娘娘等她……”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身旁的丽婕妤碰了一下。 云昭仪不悦的瞥了丽婕妤一眼,怒声道:“你碰我做什……” 出口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瞧见一袭华服的乔淑妃迤逦而来,微微上扬的眼尾稍显凌厉的威势。 走到云昭仪面前的时候,乔淑妃刻意停下了脚步,厉眸一动不动睨着云昭仪。 乔淑妃是将门出身的女子,性格张扬跋扈,样貌也颇有几分英气,不怒时尚且气势压人,怒时更让人不敢直视。 被她这么瞧着,云昭仪顿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缓缓垂下了头。 饶是如此,乔淑妃仍是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想要不引起众人的注意也难。 第206章 淑妃发难 “谁给本宫的胆子让皇后娘娘等,本宫不知道,但是本宫倒想问问云昭仪,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妄议本宫!” 乔淑妃怒视云昭仪,字字凌厉:“云昭仪,本宫看你是活腻了!” 云昭仪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求饶道:“臣妾不该妄议淑妃娘娘,臣妾知错了,还请淑妃娘娘见谅!” 乔淑妃还欲发火,却听到玉阶座上的长孙皇后幽幽道:“淑妃还是早些就座吧!本宫等个一时半刻的不打紧,总不好让这么多人都一起等着吧?” 乔淑妃也知道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冷冷的瞥了云昭仪一眼,“本宫这次就暂且不与你计较,下次再让本宫知道你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本宫摘了你的舌头!哼!” 她冷哼了声,拂袖转身,走到自己的软椅前坐下。 长孙丞相环顾四下,没有瞧见温浮欢的身影,眸底暗暗藏起了一丝阴翳,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说:“为了能尽快抓住刺客,还请诸位多多配合,女眷进去这里检查……” 他伸手指了指右手边的帐篷,接着又指向左手边的帐篷,道:“男子则在这间帐篷里进行检查!开始吧!” 帐篷是临时搭建的,里面有嬷嬷和禁卫军,分别对进入的人进行检查,看小臂内侧是否有新鲜的刀伤。 太庙里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有长孙皇后压阵,长孙丞相主持,其他人不会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只能依言进入帐篷里检查,倒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只是结果……却不太理想。 倒也有一个右手小臂受伤的人,只不过是薛莫景,他昨个儿和人赛马的时候,不小心被路边的树枝剐蹭到了手臂,留下了一道数寸长的伤口——这是同行的几位少爷们人所共见的,而且还特意请了御医过去瞧,自然无可厚非。 除了薛莫景外,竟真的再没有旁人受伤了! 长孙丞相的脸色有些异样,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毕竟他的目的不是宣扬自己的办法有多管用,而是借机除掉温浮欢。 于是,他故意询问进行排查统计的霍隆:“霍大人,太庙里的人,可都检查完了?” “回丞相大人,太庙里的后妃、僧侣、朝臣及其家眷已经全部检查完毕,不曾发现可疑人等,只除了……” “除了什么?” “沈公子好像没有在。”霍隆犹豫道。 “沈公子?” 长孙丞相微皱着眉头,假装记不起的样子,想了半晌后,才恍然道:“噢,你说的可是寄住在太师府的沈欢沈少爷?” “正是。” 长孙丞相转头看向一旁凝眉的薛太师,明知故问道:“薛太师,请问令世侄为什么没有在呢?” 其实一开始,太庙正殿闹刺客的事情传出来后,薛太师和薛夫人就害怕会是温浮欢,可是后来禁卫军搜查无果,他们便松了口气,直到薛莫寒告诉他们,温浮欢似乎受了伤,伤的就是小臂,他们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不过想到薛莫寒还说,秦将军和闵王会解决这件事情,薛太师便稍稍放心了些。 面对长孙丞相的询问,薛太师故作讶异道:“是吗?欢儿没在么?” 他转头看向阶下的薛莫寒,问道:“寒儿,欢儿怎么没过来呢?她不是同你们俩人住一间厢房么?” 薛莫寒正要回话,静坐旁边的闵王先声道:“沈公子昨个儿陪本王下棋到深夜,初春夜里寒凉,她穿得又单薄了些,不小心染了风寒,本王于是命她房间好生歇着,不必特意过来了!” 长孙丞相尽管诧异闵王会插手温浮欢的事,却也没有深究,只恭敬问道:“是么?沈少爷染了风寒?严重吗?需不需要微臣让太医过去瞧瞧?” 闵王抬眼,目光极是清冷:“怎么?丞相不相信本王?还是觉得沈公子是刺客,而本王在刻意包庇?” 没想到闵王会问的这么直白,长孙丞相当即惶恐道:“微臣不敢!微臣也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务必严查刺客,不敢有丝毫懈怠!微臣这么做,更是为了王爷和沈少爷考虑,毕竟大家都接受了检查,而刺客却还不曾找出来……” 长孙丞相故意拉长了语调,把怀疑全都引到了温浮欢身上后,才装模作样的道:“王爷别误会,微臣当然不是说沈少爷是刺客,只是如果唯独沈少爷没有被检查,怕是对其他人不公平,而且也难以消除大家心里的怀疑不是吗?” 他话音才落,台阶下便有人附和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没理由我们大家都接受了检查,唯独他不用吧?” “就是!沈少爷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来接受检查呢?”另有人出声道。 一时间,竟真的群情激愤了起来。 闵王皱眉睨着长孙丞相,还未及开口,对面的长孙皇后启唇道:“七弟,皇嫂知道你宅心仁厚,对沈公子感染风寒心中有愧!这样吧,我们也不用让沈公子带病前来,只需遣个侍卫前去查验一番,若沈公子不曾受伤,既能平息众怒,又能证明沈公子的清白,两全其美,不是正好?” 若对方只是长孙丞相,闵王还能摆一摆王爷的架子,可是连长孙皇后都开口了,他再严辞拒绝,似乎就真的是有心包庇了! “既然如此,就依皇嫂所言。”闵王无奈道。 他不动声色的睇了秦琅一眼,眼神里是爱莫能助。 秦琅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成拳,有一丝杀意在他微眯起的眸子里氤氲开来——若是不能阻止侍卫前去查验,那么他只能杀了那名侍卫,暂时转移旁人的注意力了。 只不过这个法子于他于温浮欢而言,都是下下之策! “和晋。”秦琅压低声音唤道。 和晋悄悄来到他身后,“将军,有什么吩咐?” “你去……” 秦琅刚一开口,却见左前方一阵喧闹,接着便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不敢劳烦皇后娘娘,草民已经来了!” 随着语声落下,身着赭色暗纹锦袍纤长的人影从不远处缓步走来,面若冠玉,眉如墨画,气质卓然,不是温浮欢还会是谁? 第207章 谁是刺客 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 温浮欢走到近前,躬身行了个大礼道:“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孙皇后抬手虚扶了一下,柔声道:“沈公子不必多礼,听七弟说你昨个儿夜里感染了风寒,身体可好些了?” 温浮欢转头看了闵王一眼,复又收回视线,垂眸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草民的病好多了……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像是印证闵王的话似的,她便是一阵猛咳,本就瘦弱的身子更是颤抖的厉害,脸色也比方才苍白了几分。 这么一来,众人刚才对温浮欢的怀疑,不觉便减少了几分,暗道:原来这沈公子是真的病的不轻,难怪闵王嘱咐他,不让他过来呢! 相比之下,长孙丞相硬要让温浮欢过来的要求,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长孙丞相不是没想到温浮欢会装病,只是没想到她会装的这么像,要不是知道她的心机和城府,他还真会误以为,温浮欢是什么温润无害的良善之辈呢! 他把视线从温浮欢假意咳嗽的脸上,转移到了她藏在披风下的右手上,淡声问道:“沈公子既然来了,不知可否让侍卫查验一下呢?” “当然,大家都查验了,在下没理由区别对待!不过……” 温浮欢伸出右手,挽起袖子,露出上面包扎的绷带,道:“我这右手方才不小心受了伤,还望侍卫大哥检查的时候小心些,我有些怕疼!” 长孙丞相一见到她手上的右手,眉目一寒,当即命令道:“来人,把沈欢拿下!” “是!” 两名禁卫军听令上前,在众人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一左一右架住了温浮欢的胳膊,并把她的双手扭到了背后。 “少爷!” 柳儿惊呼了一声,不解的喊道:“你们放开我家少爷!你们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抓我们家少爷?” 其他人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交头接耳道:“怎么回事?沈公子好好的,怎么就被抓了呢?” “长孙瑞,你做什么呀?”薛莫景干脆大声质问道。 “景儿,不得无礼,长孙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吗?” 薛太师沉着脸,厉声斥责了薛莫景一句,转而看向长孙丞相,拱手道:“丞相大人,犬子无礼,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长孙丞相冷哼了一声。 薛太师旋即站直身体,不卑不亢道:“敢问丞相大人,为什么突然让人抓了欢儿呢?” 温浮欢没有急于挣脱禁卫军的钳制,而是扬着下巴,表情镇定的望着长孙丞相:“是啊!丞相大人,在下也很好奇,在家究竟犯了什么罪,丞相大人要捉拿在下?” 长孙丞相没有理会温浮欢,而是转头看向薛太师:“薛太师,我问你,刺客是哪里受了伤呢?” “右手小臂内侧。”薛太师如实回答。 “那沈欢又是哪里受的伤呢?”长孙丞相再问。 “是……” 薛太师语声一滞,转头看向温浮欢包扎了绷带的地方,可不就是右手小臂么? 众人这时也听明白了,纷纷向后退了几步,似乎已经把温浮欢看成了是刺客,下意识的要离她远一些。 长孙丞相冷眼睨着温浮欢。 “沈欢,昨夜闯入太庙正殿,杀害了赵大监的刺客就被人伤在右手小臂,你也是右手小臂受的伤,这该不会……是巧合吧?” “就是巧合啊!伤口就在这里,在下能有什么办法?在下总不能和这伤口商量一下,让它挪到别的地方去吧?”温浮欢一脸委屈的道。 她的话引起了众人的轻笑,同样也激起了长孙丞相的怒火。 “狡辩!依老夫看,你就是昨夜的那个刺客!杀害赵大监,亵渎先祖亡灵,你万死难抵其罪!” 他看了眼架着温浮欢的禁卫军,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她押下去!” 薛太师等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 薛夫人更是惊叫了一声,差点就要晕过去了,幸亏还有薛氏兄弟从旁扶着,才勉强站立。 薛莫景则指着长孙丞相道:“你这是冤枉无辜!要照你这么说,我右手小臂也受了伤,我是不是也是刺客了?你怎么不把我一起抓起来啊?” 秦琅更是伸手摸向了腰间佩剑,大有他们敢动温浮欢一根汗毛,就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的意思。 这时,薛贵妃淡淡开了口:“慢着。” “贵妃娘娘有何吩咐?”长孙丞相躬身问道,语气尽管恭敬,但他却清楚,就算薛锦华出面,也救不了温浮欢的命。 在太庙里杀害皇上的近身仕官,温浮欢这次死定了! 薛贵妃抬手扶了扶绾起的低髻,似是漫不经心的道:“吩咐不敢当,只是本宫觉得,薛三少言之有理,丞相大人仅仅凭借伤口在同一处,就断定沈公子是刺客,未免太过草率了些,至少也该听一听她的解释才是!” “贵妃教训的是,是微臣思虑不周。” 长孙丞相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台阶下的温浮欢,道:“沈欢,你倒是说一说,你这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呢?” 他倒要看看,温浮欢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不过不管编出什么样的谎话,他都会一一戳破。 然而出乎长孙丞相的意料,温浮欢并没有解释,而是垂下眼,一语不发。 这可急坏了薛莫景。 他把薛夫人交给薛莫寒一人扶着,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疾声道:“小表弟,你快说话呀!告诉他们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告诉他们你不是刺客!” “……不能说。” “什么?” 温浮欢抬起头,凝视薛莫景担忧的眼,淡笑道:“我真的不是刺客,至于我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我也真的不能说!” “为什么呀?” 薛莫景理解不了,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呢? 然而不管他怎么问,温浮欢都不再开口了。 长孙丞相心想:这倒是比预想中更简单了些。于是,他道:“既然沈公子不肯说,就别怪老夫不近人情了!带下去!” “慢着!”这次开口阻止的人,换成了乔淑妃。 第208章 证明清白 只见乔淑妃站起身,昂首走下汉白玉的石阶,来到温浮欢面前,对架着她的两名禁卫军道:“还不快拿开你们的脏手,沈公子也是你们能碰的?” 两名禁卫军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没听到本宫说什么吗?你们是聋了不成?”乔淑妃再次沉声呵斥。 长孙丞相和薛太师都被突然开口的乔淑妃整迷糊了,前者是没想到温浮欢竟然有这么大的能力,先是让闵王出面帮她,现在连素来独来独往的乔淑妃都替她开了口,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留着她,的确是一个祸害! 而对于薛太师来说,同样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他们不管是和乔淑妃,还是和她身后的乔家,都没有什么交情,乔淑妃没理由出面相帮啊! 乔淑妃才不管旁人怎么疑惑,她站到温浮欢旁边,微扬起下巴道:“沈公子不肯说,那就本宫来说!” “淑妃娘娘,不可…咳咳…不可啊!”温浮欢轻咳道。 “有何不可?你被要被人冤枉成刺客带下去了,竟还死守着对本宫的承诺,本宫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处死呢?” “娘娘……” 不管温浮欢说什么,乔淑妃都下定了决心。 她扬头看向上方的长孙丞相等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道:“沈公子不是刺客,他是为了救瑶儿才受的伤!” 瑶儿?三公主李曦瑶? 原来在众人都赶来前殿广场接受检查的时候,李曦瑶由于昨夜被搅了好梦,今早一直拖拖拉拉不肯起床,末了还要沐浴更衣。 就在她在房间沐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了一条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虎视眈眈的望着她。 李曦瑶受惊大叫,奈何为了严防刺客逃离,禁卫军全部被派去守卫太庙四周,东苑里就只有几个柔弱的宫婢。 在厢房养病的温浮欢闻讯赶来,一把扯过床榻上的锦被,裹住了浑身湿淋淋的李曦瑶,并把她抱出了浴桶,然而就在这时,感受到危险的毒蛇发动了攻击,朝着两人窜了过来。 李曦瑶吓得惊声尖叫,温浮欢则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伸出去抵挡,却被毒蛇咬在了手臂上。 温浮欢把李曦瑶放到安全的地方,挥起匕首斩断了毒蛇。 蛇有剧毒,且蛇毒蔓延极快,等到直达心口的时候,便回天乏力了,所以她当机立断,用匕首划破手臂,放出了大半的黑血,这才勉强抱住了一条命! 太庙的偏殿里,乔淑妃将事情经过说给了长孙皇后、薛贵妃、长孙丞相以及薛太师等几人听后,长叹了一声道:“虽说当时生死关头,沈公子顾不得男女有别,但是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更何况瑶儿身为公主,被一个男子看了身子,若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呢?” “所以小欢便答应替三公主保密此事,对不对?”薛锦华温言问道。 “没错,沈公子重义守诺,宁愿被冤枉,也不肯说出相救瑶儿一事,可本宫不是个糊涂的人,怎么能任由瑶儿的救命恩人,被人说成是刺客呢?” 说这话时,乔淑妃恨恨的盯着长孙丞相,眼神端的是无比的气愤。 长孙丞相也没想到,温浮欢竟还留了这一手,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讪讪的笑着。 “这件事,本宫和瑶儿,以及厢房里的数位宫婢皆可作证,长孙丞相还有什么怀疑的吗?”乔淑妃沉声问道。 虽然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温浮欢设计的,可长孙丞相却不得不忍着不甘道:“娘娘言重了,微臣岂敢不相信娘娘的话?” “既然如此,大人应能还沈公子清白了吧?” “当然!当然!” 一行五人走出太庙,面对玉阶下静待答案的众人,长孙丞相摆了摆手道:“沈公子手上的伤事出有因,并非是刺客,放了她吧!” “是!” 禁卫军放开温浮欢,后者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唇边勾起一抹淡笑,道:“在下多谢丞相大人明察秋毫!” “沈公子客气了!”长孙丞相阴沉着脸道。 他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除掉温浮欢这个肉中之刺,没想到却被她逃脱了,长孙丞相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不过窝火归窝火,长孙丞相却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上前几步,站在汉白玉的石阶上环视众人,语气诚恳道:“感谢诸位的配合,只是可惜没能找出谁是刺客,不过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些人不管再怎么粉饰,终还是会暴露自己刺客的身份,就请大家拭目以待吧!” 长孙丞相含沙射影的话,引得薛莫景一阵怒气上涌。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都已经证明自己不是刺客了吗?他怎么还指桑骂槐的?还拭目以待,我……” 薛莫景撸起袖子,作势便要上去和长孙丞相打一架,被温浮欢及时拽住了。 “急什么?好戏还在后面呢!”温浮欢气定神闲的道。 薛莫景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好戏?什么好戏?” 温浮欢但笑不语,对着转身欲走的长孙丞相道:“丞相大人的话似乎说早了,您还漏了一个人没检查呢!” 长孙丞相的脚步一顿,背对着众人的脸上,愠怒一闪而逝。 他自然知道漏了一个人,因为被漏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长孙黎。 果然,下一刻,温浮欢便慢条斯理的道:“……好像长孙少爷没有来吧?丞相大人主张一视同仁,应该不会偏袒自家儿子吧?” 长孙丞相转过身来,一脸严肃道:“当然不会了!黎儿只是有要事在身,片刻后便会过来,他又不是刺客,不会像某些人一样为了逃避检查,推三阻四!” 他可真是抓住一切机会来影射温浮欢,不过后者并不在意,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长孙丞相不动声色的退到边上,瞥了一眼躬身侍立在旁的管家,沉声质问道:“怎么回事?还没找到少爷吗?” 管家一脸为难的摇了摇头,被他狠狠一瞪,不由得垂下了眼。 第209章 嫌疑人出现(一) 时间一点点流逝,有些等得不耐烦的已经回了厢房休息,剩下的除了好奇心重,纯粹为了看稀罕的,就只有太师府和丞相府,以及长孙皇后等宫里的人了。 秦琅也没有离开,他趁人不注意来到温浮欢身旁,悄声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我不是把你……” “打晕了是吗?” 温浮欢打断了他的话,斜了他一眼,笑眯眯的说:“秦将军,我建议你下次可以下手重一些,或者在动手之后再检查一下,否则很容易被人蒙骗过去的!” 不等秦琅回话,她又继续道:“不客气!” 秦琅觉得自己真是拿温浮欢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幸好她没有全权倚靠他,否则今天这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说到收场,他抬眼看向阴沉着一张脸的长孙丞相,后者来回不停的踱步,暴露了他此刻的焦灼。 若是长孙黎再不出现,只怕不好收场的人就换成长孙丞相了吧! “你还想做什么?”秦琅问温浮欢。 直觉告诉他,以温浮欢那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性子,长孙丞相企图陷害她,并想置她于死地,那她也肯定不会让这件事轻易过了的。 果然,温浮欢狡黠的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道:“秦将军不妨多点耐心,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她继续气定神闲的等着,有人却没那个耐性等下去了。 只见薛莫景不知道打哪儿搬过来一把凳子,在没有几个人的空荡荡的广场中央坐了下来,阴阳怪气的问道:“欸,丞相大人,令郎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呀?令郎到底还来不来呀?他该不会真的是刺客,听到您在这儿这么严密的排查,干脆脚底抹油——溜了吧?” 说完,还没看到长孙丞相气的铁青的脸,薛莫景就先暗爽了一把,心道终于把刚才受的憋屈都吐出来了,真是痛快! 要说这薛莫景还真是幼稚,长孙丞相刚才含沙射影的人又不是他,温浮欢这个正主儿都还不憋屈了,他倒憋屈的要死! 如今总算出了口气,他得意的向温浮欢呶了呶嘴,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温浮欢悄悄向薛莫景竖起了大拇指。 薛莫景的话无疑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长孙丞相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冲着一旁的管家吼道:“那个混账小子还没有找到吗?再多派些人手去找,就是上天入地,也给我把他抓到这里来!听见了没有?”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找!”管家忙不迭的点头,再次下去吩咐人去了。 长孙皇后心里虽然也在暗暗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安抚道:“父亲稍安勿躁,五弟可能就只是贪玩,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仔细找一找,定能找到的!” 由于在场的没有几个人,长孙容月没有再端着皇后的架子,对长孙丞相的称呼也换成了父亲。 长孙丞相闻言,愤怒稍稍平复了些。 不多时,只听一声“少爷来了”,身穿宝蓝色暗纹锦袍,形容有些狼狈的长孙黎被长孙家的下人带了上来。 长孙丞相见状,疾步走下台阶,不由分说的便要打他。 “你这个混账东西,这都什么时候……” 长孙黎身子一缩,垂着头,惴惴的不敢看他。 长孙丞相一瞧见他这副畏缩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那高高扬起的手,到底是没落下去。 他转身,对进行查验的禁卫军道:“犬子已经来了,有劳两位对他进行检查。” “丞相大人客气了!” 两名禁卫军上前,对长孙黎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孙少爷,请随末将去帐篷查验。” 长孙黎抬眼看了两名禁卫军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帐篷,扭捏着不肯动弹。 两名禁卫军以为他没听见,疑惑道:“长孙少爷?” 长孙丞相顿时急了,冲长孙黎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要让别人一直等着你吗?多大的脸啊?” 坐在不远处看好戏的薛莫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用大家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对温浮欢道:“没想到长孙黎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在他老子面前,居然这么怂!” “景儿,不得无礼!”薛太师板起脸斥道。 长孙黎则狠狠瞪了薛莫景一眼,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哀求道:“爹,不检查不行吗?” “不检查?为什么不检查?你又不是刺客!怕什么?”长孙丞相皱眉道。 “长孙少爷没准儿是害羞呢!” 薛莫景双手做成喇叭状,朝着长孙黎大声喊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长孙丞相没空理会薛莫景,继续对长孙黎道:“荻儿一个姑娘家,都接受检查了,你堂堂的男子汉,犹豫什么?” 说话间,他抓起长孙黎的右手,便要向帐篷走去,大有亲自检查的意思。 “呲——” 长孙黎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这时,长孙丞相和长孙皇后才意识到不对,只可惜已经晚了。 闵王看准时机,命令尹舟上前,强行扯开了长孙黎的袖子,只见他小臂内侧竟有一道长约数寸的伤口! 长孙丞相如遭雷击,震惊的望着目光躲闪的长孙黎:“怎…怎么回事?你手臂上怎么会有伤呢?啊?” “这还用说吗?不是长孙丞相您说的,刺客伤在右手臂内侧,谁右手臂内侧有伤,谁就是刺客嘛!”薛莫景高声道。 他今儿个总算知道,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了,这刚才还想把别人冤枉成刺客的人,一转眼,自己的儿子倒成了刺客了! 这次,薛太师没有出言呵斥薛莫景,而是表情严肃的看着长孙黎:“长孙少爷,还请你解释一下,你手臂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言下之意,是已经对长孙黎产生了怀疑。 长孙黎就算再笨,也听明白了薛太师的言外之意,忙摆手道:“我不是刺客!我真的不是刺客!” “谁也没说你是刺客,还不赶快老实交代,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长孙丞相恨铁不成钢的吼道。 “我手臂上的伤是…是…”长孙黎支支吾吾,怎么都不肯说出如何受的伤。 第210章 嫌疑人出现(二) 长孙丞相自然知道长孙黎不是刺客,别说他知道刺客是谁,就算他不知道,也不会相信长孙黎是刺客的。 毕竟就凭长孙黎那点本事,不被人刺杀已经很不错了,还想刺杀别人? 但是光他相信没有用,得要别人都相信才行。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到底怎么受的伤,还不快如实说出来?”长孙丞相厉声质问。 如果长孙黎不说出受伤的缘由,难免不会被当作嫌疑人抓起来。 “爹……” 长孙黎勉强抬起头,一脸为难的望着长孙丞相,“你要相信孩儿啊!孩儿真的不是刺客!至于孩儿是怎么受的伤,也确实说不得!” “说不得?你要是被认定为刺客,命都没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长孙丞相怒道。 “可是……” “可是什么?说!” 被长孙丞相凌厉的气势吓到,长孙黎忍不住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道:“孩儿昨天在山上见一姑娘生的俊俏,便上前搭讪了两句,没想到那姑娘性子烈得很,趁着孩儿不备,拔下簪子,刺……刺伤了孩儿!” 话一说完,别说长孙黎了,就连长孙丞相都觉得被在场的其他人看了笑话。 旁人或许表面上不说什么,估计私下里还不知道怎么议论这件事呢! 长孙黎是个花花公子,这是帝京百姓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荒唐无礼到了这种地步。 如今正值清明祭礼,连皇上都斋戒沐浴,戒除房事,他竟然还跑到山上调戏姑娘去了。 照他所说,他是被那位姑娘用簪子刺伤了手臂,只怕就不是搭讪两句那么简单了,至于他究竟做了什么,旁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各有想法。 长孙丞相何尝不明白别人背地里会怎么猜测,当下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长孙黎给丢尽了。 好在大半的的人已经回了厢房,留在广场的人已经不多,不过像长孙黎这种风流韵事,哪怕只有一个人知道,用不了多久,也一定会传遍帝京城的大街小巷。 他狠狠的瞪了长孙黎一眼,斥道:“还不快滚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长孙黎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悻悻然的走到一旁,心里是既委屈又愤懑。 他哪里知道,那深更半夜送上门来的小美人儿怎么突然发了疯,拔下簪子,朝着他的小臂就刺了过去?而且还刺得这么狠? 长孙丞相骂完了长孙黎,深呼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对长孙皇后、闵王等人道:“犬子顽劣,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微臣深感抱歉……” 闵王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淡声道:“抱歉的话先不急着说,丞相大人现在是想把这件事就这么轻易带过吗?” 长孙丞相表情一僵,抬起头问道:“王爷……何出此言呢?” 闵王细细摩挲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似是漫不经心的道:“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的话,丞相大人方才可是说过,你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务必严查刺客,不敢有丝毫懈怠?” “微臣的确这么说过……” “那就好。” 闵王幽幽截断了长孙丞相的话,抬眼睨着他道:“本王知晓,长孙黎是丞相大人的儿子,虽说知子莫若父,但丞相大人仅凭他的片面之词,就断定他不是刺客,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吧?” “这……”长孙丞相一时语塞。 温浮欢垂下双眸,唇边轻掀起一抹淡笑。 她知道迟早会有人提出这个疑问,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闵王,不过这样也好,会让长孙丞相更加避无可避。 长孙丞相重新唤了长孙黎过来,问道:“你受伤这件事,可有旁人作证?” 这个问题问的长孙黎想骂娘,暗啐道:这肯定没有什么证人的啊!我又不是有什么怪癖,怎么会在欢好的时候,还找个人从旁看着呢? 想是这么想,他却不能同长孙丞相这么说,他也不敢。 于是,长孙黎垂着头,低眉顺目的道:“没有,当时房间里只有我和那位姑娘……” 一说起这个,长孙丞相又来了气。 都进房间了,还说只是搭讪人家姑娘两句? 知道再问下去,长孙丞相迟早得再发火,长孙皇后起身来到两人面前,先让人把长孙丞相扶到一旁,接着便亲自询问长孙黎。 “……那事后,你既受了伤,可曾找太医或者大夫来瞧过?”她柔声问道。 若是有太医或者大夫替长孙黎瞧过伤,多少也能证明一些他的清白。 “他想要糟践人家姑娘不成,反倒被人家姑娘刺伤了手臂,这么大的丑事,他哪里有脸请太医来呢?”薛莫景凑近温浮欢,小声嗤笑道。 果然,长孙黎在长孙皇后期待的目光中,轻摇了摇头,声如蚊蚋道:“不曾。” 长孙皇后在心里暗叹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位姑娘呢?” 若是那位姑娘出面承认,的确是自己用簪子刺伤了长孙黎,长孙黎便可借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她…死……死了!”长孙黎嗫嚅道。 “什么?”长孙皇后大惊。 “爷能瞧上她,那是她的福分,她竟然胆敢伤了我,我自然要好好教训她一番了!”长孙黎理直气壮的道。 不过很快,他又在长孙皇后凌厉的目光中垂下头来,小声道:“……我没想要了她的命的,是手底下的人下手没个轻重。” “你还说!” 瞧着长孙丞相和长孙皇后都被长孙黎气得够呛,薛莫景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拽着温浮欢说:“依我看,长孙丞相上辈子多半是掘了长孙黎的祖坟,所以长孙黎这辈子投胎成了他儿子,讨债来了!”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温浮欢道。 “对,报应!” 一旁的薛莫寒不动声色的看了温浮欢一眼,眼中暗含了复杂的情绪,他在想,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她的刻意为之。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可如果是后者……薛莫寒不敢想。 长孙黎到底还是找不出一个证人来。 闵王见状,只好故作抱歉的看了看长孙皇后和长孙丞相,道:“既然长孙少爷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只好委屈长孙少爷了!” 第211章 桃花又临(一) 尽管知道长孙黎一定是冤枉的,但是在没有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之前,他也只能作为刺客的嫌疑人,被禁卫军押下去,关了起来。 “爹,爹,我真的不是刺客!你救救我啊!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爹!”长孙黎一边被禁卫军拖着走,一边涕泪横流的哭嚎道。 瞧着他那副怂样子,想到刚才他如何让自己脸面尽失,长孙丞相真觉得,如果长孙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倒希望长孙黎早点死了得了。 这种废物,留着也只会丢人现眼! 不过也就是想想,长孙黎虽然不成器,却极懂得讨老夫人的欢心,是长孙家那么些个子嗣里面,最得老夫人疼宠的孙子,可不能说死就死了。 饶是如此,长孙丞相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怒火,厉声呵斥道:“嚎什么嚎?男子汉大丈夫的,有点出息行不行?” 吼完之后,他才稍稍放软了语气,道:“还没说你一定就是刺客,你且安心,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看着长孙丞相父子情深,薛莫景不屑的轻嗤了一声,道:“长孙黎这个白痴,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还怎么救?” 的确,能证明他清白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还被他的属下弄死了,他就算浑身是嘴,估计也说不清了。 就算能证明他不是刺客,他身为丞相之子,当朝国舅,竟然仗势强抢民女,还将人致死,这罪名细究起来,仍旧能够要了他的命! 随着长孙黎被禁卫军带了下去,太庙正殿前的广场彻底清静了下来,其他看热闹的人纷纷告退,长孙皇后、薛贵妃以及闵王等人,也先后离开。 薛夫人走到温浮欢面前,紧握她的手,长出了口气道:“所幸有乔淑妃替你作证,不然这被带下去的人……怕就是你了!” “夫人放心。” 温浮欢抬眼瞟了长孙丞相一样,故意抬高了音量道:“欢儿行的正、坐得端,旁人休想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在欢儿的头上!” 薛夫人知晓她的用意,嗔了她一眼道:“你呀!总是这般调皮!” “娘,小表弟这是吉人只有天象,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薛莫景凑上前道。 “这句话我爱听!”温浮欢目光狡黠道。 瞧着两人一唱一和,薛夫人心里宽慰了不少,一手拉着一个道:“好了,知道你们俩要好!折腾了大半天也都累了,回房休息吧!” “好!” 薛夫人和薛莫景以及温浮欢走在前面,薛太师和薛莫寒走在后面,相对于前面三人的轻松欢快,后面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甚至是沉重。 “你说,这一切会是欢儿一手安排的吗?”薛太师表情严肃的道。 不知道是不是打小见过的缘故,他总觉得温浮欢还是那个梳着羊角辫,肌肤雪白粉嫩,天真且不谙世事的女娃娃,而如今的她虽然长大了些,但却依然柔弱纤细,像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依靠别人。 谁能把她和这件看似顺其自然、实则充满刻意的事情,联系起来呢? 薛莫寒望着走在前面的窈窕背影,淡淡道:“希望不是吧!” 同样怀有这种疑惑的还有长孙丞相,他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望着薛太师一行人渐渐走远,紧皱的眉头不曾有半分舒展。 不得不说,今天的事情充满了太多巧合,可要他相信这所有的巧合都是源自于人为,而且还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是绝对不可能的! “哼,她哪里有那个本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不过……她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的,绝不会!”长孙丞相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闵王当天便把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了皇上,并就自己擅作主张,下令把长孙黎关押起来的事情向皇上请罪。 皇上觉得长孙黎是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或许在行,要让他做刺客,还刺杀了赵大监,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不过人不可貌相,就像谁能想到,一直贴身伺候皇上的赵大监,竟然并不是阉人,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这样一来,长孙黎是刺客,似乎也就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皇上还是不顾长孙皇后的求情,坚决把长孙黎关押起来,直到有证据能够证明他的清白。 刺客事件尽管闹得很大,清明祭礼却仍是如常举行。 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站在殿外,后妃、皇子和公主等人站在殿内,两旁则站着成排的宫婢和仕官,各个低眉顺目,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正殿内两侧摆放了编钟、箜篌等乐器,等祭礼开始后由尚乐司的人进行演奏。 殿外两侧则是重重守卫的禁军,身着盔甲,面无表情且严阵以待。 祭礼尚未开始,皇上也还未到,候着的众人闲来无趣,难免交头接耳,低声谈论些什么,其中谈论最多的便是昨日发生在这殿前广场上的事。 朝臣中有些不服气长孙丞相结党的人,不禁嗤笑他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张旗鼓的捉拿刺客,结果把自己的儿子抓了进去。 温浮欢和薛家兄弟并肩站着,薛莫寒始终一副温顺谦和的模样,既不交头接耳,也不参与讨论,活脱脱就是一尊雕塑。 薛莫景则正好相反,时不时的凑近温浮欢,小声说上一两句什么,逗得她不停发笑。 后来,他又用手肘戳了戳温浮欢,小声道:“小表弟,你的好运来了,等你当上了驸马,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本少爷我啊!” “什么?”温浮欢不解道。 薛莫景向前方不远处呶了呶嘴,笑得一脸暧昧:“你自己看!” 温浮欢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瞧去,不期然的对上了一双莹然若水的眸子,后者俏脸一红,羞赧的低下了头。 温浮欢也是女子,对方这么明显的娇羞,她又怎么会看不懂其中的深意呢? 她顿时头疼了起来,暗道这才走了一个孙静烟,怎么又来了一个?偏偏这位还不是别人,正是被她救过的三公主李曦瑶! 第212章 桃花又临(二) “别胡说!这里人那么多!你怎么确定三公主就是在看我?”温浮欢眉头微皱,不悦的瞥了薛莫景一眼。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在暗暗祈祷,是自己看错了,李曦瑶根本不是对她有意。 薛莫景自然不明白温浮欢的苦恼,而且他最是讨厌别人怀疑他的判断,闻言振振有词道:“这里的人的确不少,可除了我们三个,都是些老不喳喳的人,她总不会是在看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古董吧?三公主又不是瞎了?” 顿了顿,他指着自己,喜滋滋的道:“难不成她是在看本少爷?哎呀,本少爷知道自己生得英俊非凡,魅力不可挡,可本少爷也不是英俊这一天两天了,怎么以前没见她这般看过我?” 他接着又瞟了一眼站成一尊雕像的薛莫寒。 “她肯定也不是在看二哥那根木头,所以就只能是在看你咯!” 薛莫寒分析的头头是道,由不得温浮欢不相信。 她暗暗苦笑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内仕官掐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太庙正殿内外顿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连薛莫景也收起了方才玩笑的模样,一脸正色的站直了身体。 温浮欢亦是垂了眼,但眼角的余光却若有似无的飘向来人的方向。 皇上迈着稳健的步伐,不疾不徐的走来,他在斋戒、沐浴、焚香三日后,换上靛青色、中间绣有五爪正面金团龙、双肩分绣日月的衮服,显得庄重而不张扬。 他的样貌和闵王略有相似,只是较之闵王,年纪略长些,表情也更加严肃郑重,浑身上下透露出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 随着皇上迈步进来,鼓乐之声响起,乐声气势雄浑,磅礴大气,隐有气吞山河之意。 待皇上在先祖灵位前站定后,乐声又转为哀戚之音,让闻者不禁黯然落泪。 经过极为庄重的三叩九拜,皇上把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默声向琉安国李氏历代先祖祈祷。 温浮欢也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不过她心底默念的却是别的。 “爹爹,娘亲,你们看到了吗?欢儿此刻已经站在了李氏的太庙宗祠之中,欢儿正在一步步完成你们当年未完成的事!欢儿发誓,欢儿一定让那些杀了你们,又灭了温家满门的人——血债血偿!”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入神,她竟未察觉祭礼何时结束,直到薛莫景推了推他后,才睁开眼睛,眼眶微红。 “不是吧?小表弟,你居然这么忠君爱国?你眼眶都红了!”薛莫景指着她,咋咋呼呼的喊道。 “身为琉安国的子民,忠君爱国不是应该的吗?”温浮欢淡定反问。 “呃……” 薛莫景被她的话噎住了,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说得好!” 一声洪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温浮欢转过身,只见一身靛青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威严的面容上挂着清淡却不乏慈和的笑。 她骤然反应过来,同薛莫景一起齐齐跪地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 “谢皇上!” 温浮欢站起身来,眉眼却仍旧低垂着。 “你就是沈欢?”上方有声音传来。 “正是草民!”温浮欢回道。 “抬起头来。” “是!” 温浮欢这才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双深沉黢黑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比远远看起来时更多了几分威严,还有独属于上位者的睥睨。 近看时,皇上似乎和闵王又不那么相似了,他脸上虽然不可避免的多了些许皱纹,却仍旧可以看出,年轻时定也是翩跹如玉的俊秀公子。 他也在端详温浮欢,不过并不像旁人初见她时那般,会露出惊诧甚至惊艳,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淡淡的,就连唇畔的浅笑,都不曾有丝毫的变化。 “倒真是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听说是你救了朕的瑶儿?” “公主有难,草民责无旁贷!” “好一句责无旁贷!哈哈哈哈!” 皇上转头看向身旁的乔淑妃,“这位少年不错,深的朕心啊!” “是啊!臣妾也觉得,沈公子同帝京其他门阀士族的公子少爷们不一样,他年纪不大,心性却沉稳内厚,极是难得!”乔淑妃趁机夸奖道。 温浮欢几不可察的的皱了皱眉,不知道乔淑妃这么说的意图是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听到皇上和乔淑妃都对温浮欢赞不绝口,陪在皇上另一侧的李曦瑶好似受到夸奖的人是自己一样,莹润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与有荣焉般道:“那是自然,沈公子见义勇为,武功又十分高强,岂是那些纨绔子弟可以相提并论的?” 皇上闻言笑的更深了,伸手刮了一下李曦瑶鼻子,动作极是宠爱:“朕还是第一次听到瑶儿这般夸奖一个人呢!难得!真是难得!” 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不知道沈公子觉得瑶儿如何?” 温浮欢被皇上这句话问懵了,说好不是,说不好更不是。 李曦瑶则摇着皇上的手臂,撒娇般道:“父皇,你怎么突然问沈公子这个问题?瑶儿…瑶儿不理父皇了!” “哈哈哈哈!朕的瑶儿害羞了!”皇上调笑道。 气氛看似轻松和谐,可温浮欢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连笑容都有些勉强了。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启禀皇上,东西已经收拾停当,可以随时启程回宫了!” “哦?这么快?” 皇上挑眉看向前来禀报的俊逸男子,吩咐道:“那就准备回宫吧!” “是!” 皇上和乔淑妃、李曦瑶等人沿着汉白玉的台阶,缓步向前走去,徒留温浮欢在身后,语气恭敬道:“恭送皇上,淑妃娘娘和三公主……” “这下总算知道,不是凡事都能那么尽如人意的吧?”秦琅站在她身旁道。 温浮欢斜了他一眼,“是啊!想要利用别人是挺不容易的,不过说风凉话倒是不难,秦将军以为呢?” 不等秦琅回答,她就轻哼了一声,抬脚迈下了台阶。 “哎,我什么时候说风凉话了?我为了你的事,暗地里出了多少力,你不知道吗?”秦琅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温浮欢没回头,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脚步不停的走远了。 第213章 桃花又临(三) 李曦瑶的性子是随了乔淑妃的,本性善良,但就是骄纵蛮横了些。 大约是她贵为公主,身份地位本就高于旁人,再加上皇上和乔淑妃的宠溺纵容,平日里说话做事,难免就有点随性而为,甚至是无法无天了。 这不,大家都在准备坐上马车回城,她却站在锦裘华盖的车前,面带愠色的呵斥贴身的宫婢。 “本公主说过多少遍了,要铺那张狐皮的毯子,狐皮的,不是虎皮的!你拿这么一张虎皮的毯子铺在马车里,像什么样子?啊?是把本公主当做山寨土匪还是女大王了?” 那宫婢生的纤细瘦小,站在高挑美艳的李曦瑶面前,本就显得弱小卑微,如今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更让人瞧着可怜。 大家纷纷觉得,李曦瑶着实霸道了些,可碍于对方三公主的身份,谁也不敢开口替宫婢说句话。 或者说,谁也不愿意为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宫婢,得罪皇上最疼爱的三公主,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呢! 温浮欢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见状也只是停下了上马的动作,抬眼看向喧闹声传来的地方,眉头微皱。 已经骑在马上的薛莫景打马上前,语带调侃道:“小表弟,你可要当心了!三公主就是这么个骄纵蛮横的性子,你要是娶了她,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人家贵为公主,怎么可能嫁给我等平民?她就算要嫁,也该是嫁给王孙贵胄,比如说——你!” 瞧着薛莫景倏然瞪圆了眼睛,温浮欢轻嗤了一声,翻身上了马。 只可惜她刚骑上马,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李曦瑶眼尖的瞧见了,后者目光欣喜的大声唤道:“欢哥哥——” 温浮欢猛的一拉缰绳,差点没从马背上跌下来。 欢哥哥? 这个莫名而来的称呼,让她忍不住从后脊背处陡然升起一阵恶寒。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李曦瑶虽然和她同龄,月份却是要早于她的吧? 温浮欢讪讪的回过头,只见李曦瑶拎着锦裙的下摆,兴奋的快步朝这里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唤着:“欢哥哥!欢哥哥!” 温浮欢暗自叫苦不迭,偏偏身旁的薛莫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幸灾乐祸道:“哟,都叫得这么亲密了!欢哥哥,哈,你的曦瑶妹妹唤你呢!还不快下马迎接?” “你!” 温浮欢转头,狠狠瞪了薛莫景一眼,挥起马鞭,打在了薛莫景胯下的马儿身上。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抬起四蹄向前狂奔而去。 薛莫景猝不及防,只好一边抓紧缰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一边回头骂道:“沈欢,你他娘的想害死老子啊!” “摔死你也活该!”温浮欢啐道。 说话间,李曦瑶已经跑到她面前,亮晶晶的双眼里倒映出温浮欢如画的眉眼。 “欢哥哥,瑶儿今次不想坐马车回去了,让瑶儿同你共乘一匹马如何?”她眨巴着双眼,一脸期待的问道。 温浮欢尴尬的笑了笑,婉拒道:“这有点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您贵为公主,怎么能用草民同乘一匹马呢?” “公主怎么了?公主就不许骑马了么?” 李曦瑶上前一步,更靠近温浮欢了些,红着脸道:“至于说男女授受不亲……欢哥哥都抱过瑶儿了,同乘一匹马又有何妨?” 女子黏腻而暧昧的模样,让温浮欢浑身又起了一阵恶寒。 “对了!我想起来,我好像有东西落在西苑厢房里了,我得回去找一找!公主先和其他人一起回去吧!” “什么东西要你亲自回去找啊?让下人去找不行吗?”李曦瑶略显失望道。 “下人没见过的,是我的贴身物件,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抱歉啊,公主,这次您就坐马车回去,下次再一起骑马!”温浮欢一脸歉意道。 “那好吧!你当心些!” “嗯!” 温浮欢送李曦瑶上了她的马车,状似不经意的道:“这虎皮毯子倒是别致啊!” 李曦瑶顿时眼神一亮。 “真的吗?欢哥哥喜欢这虎皮毯子?” “呃……” 温浮欢勉强点了点头道:“喜欢!特别喜欢!” “那瑶儿也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温浮欢放下车帘,目送李曦瑶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暗道这下,她总不会再为难那名可怜的小宫婢了吧? “少爷,你真的有东西落在厢房里了?”柳儿好奇问道。 温浮欢牵着马走到路边,拣了个干净些的木桩坐下,轻叹道:“怎么会呢?我是那么丢三落四的人吗?” “那……” 温浮欢挑眉,瞟了柳儿一眼,道:“不找个借口,怎么送走三公主那尊大佛呢?” “说的也是!” 柳儿狡黠的一笑,在温浮欢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闲话道:“少爷如果真是一个男子就好了!” 温浮欢侧眸,“怎么说?” “这样,少爷就能娶三公主了!等少爷成了驸马爷,谁还敢动不动就行刺少爷啊?”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在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身份是能够一劳永逸的,顾云宁贵为宁妃,又育有皇子,顾家更是立下军功无数,声名煊赫,到头来不一样还是被人陷害,满门抄斩? 哪怕是九五之尊,尚且难逃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更何况是区区的一个驸马? 见温浮欢陷入沉思,柳儿便不再多话,只静静的陪着她。 不远处长孙家的车队,一名身着家仆衣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其中一辆马车旁边,对着放下青绸布车帘的车窗道:“老爷,沈欢似乎是要落单了!这可是除掉他的好机会!” “哦?此事当真?” “当真!奴才刚才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他为了摆脱三公主的纠缠,谎称自己落了东西在太庙,怕是要等到最后才会走!” “这深山老林,荒郊野外的,最是容易遇到豺狼虎豹什么的,寻常人出个意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记住,务必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奴才明白!” 家仆躬身应声,悄悄退了下去。 第214章 护送 等到其他人都陆续上了马车,并且驶远了以后,百里炎才驾着不知道打哪里弄来的马车,来到温浮欢面前。 温浮欢晓得,他是怕她手臂上有伤,不能长时间骑马,恐怕会拉扯到伤口。 “谢谢你,阿炎!” 她冲着百里炎笑了笑,弯身上了马车。 柳儿则拍了拍百里炎的肩膀,狡黠的眨了眨眼,道:“……还是你最贴心了!” 百里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沿山路向前驶去。 马车外面瞧着极是普通,又不起眼,里面却装饰得十分豪华,锦缎棉絮的软座,松软的印花毯子,毯子上放着朱漆松木的矮几,上面摆着香炉、茶具和几碟小点心,另外还放了一个药箱。 柳儿一面替温浮欢换药,一面不无埋怨的说:“既然都是做戏了,干嘛还要让阿炎一定要弄一条毒蛇过来?如今伤上加伤,这条手臂没废了,真是万幸!” 饶是见惯了刀枪剑戟的伤的人,在看到温浮欢手臂上原有的伤口上,重又划开的伤口后,仍觉触目惊心。 她总是这般狠心,尤其在对待自己的时候。 温浮欢则不以为然的轻笑了笑,道:“正因为是做戏,才要事事追究逼真,否则不是让人一眼就瞧出破绽来了?你当真以为,乔淑妃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然出自将门,但是能在后宫中占有一席之地,乔淑妃绝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张扬跋扈。 应该说,在波诡云谲的后宫中求得生存的女子,又有几人是真正天真单纯没心计的? 多半是没有的吧! 包扎完了伤口,温浮欢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身体放松的靠在软垫上,微眯起了双眼,神情慵懒。 “……雪狐怎么样了?”她突兀的问道。 柳儿瞧了温浮欢一眼,知道她到底是面冷心热的性子,淡笑回道:“小姐放心吧!神见渊里可没有庸人,这点小事难不倒她的!” 不过是装死蒙混过长孙黎的那些草包手下而已,对于神见渊里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温浮欢闻言,倒真的放心了不少,幽幽吩咐道:“话是这么说,雪狐多少会受点皮外伤的,最近就别让她出任务了!” “是,小姐!” 柳儿撇撇嘴,暗道雪狐运气可真好,要知道但凡神见渊的任务,几乎次次都是拿着命去做的。 这次设计长孙黎,倒真是一点凶险都没有,事后还能休息一段时间,怪不得她去神见渊下任务的时候,那些女渊客们都争着去做。 鎏金的炉鼎中熏香袅袅,温浮欢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短短几日的争斗,真是耗费了她不少心力,而她深知,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以后只怕更加凶险…… 温浮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有些分不清梦里还是梦外,只是觉得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那么不同寻常。 她霍然睁开双眼,命令道:“停车!” 其实不用她命令,百里炎也已经察觉到周围的异样,缓缓收紧了缰绳,锐利的眼神警戒的打量着四周。 他们此时正在穿过一处密林,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只有些微的光芒透过枝杈和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 然而身处密林,他们却听不到一丝一毫鸟雀和走兽的声音,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 柳儿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表情严肃的说:“有杀气!” 只有浓烈的杀气,才会将林中的鸟雀悉数惊飞,所以等到他们过来的时候,才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马车内外的三人都绷起了精神,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声从远处响起,而且越来越近,似乎是朝着他们这里疾驰而来。 马蹄声略显杂乱,却并非毫无章法,应是受过统一训练的组织。 “难道又是哪门哪派的杀手?似乎人数还不少!”温浮欢竖耳细听,皱眉道。 “不是杀手!是……是秦将军!”探身朝外看的柳儿惊讶道。 话音才落,带着一列军队的秦琅已经骑马来到近前,“吁”了一声,拉进了缰绳,马儿打着响鼻,在马车旁来回踢踏。 温浮欢掀开车帘,蹙眉望着眸中带笑的秦琅。 “秦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然是回城去啊!你不知道从太庙回帝京,就只有这一条路吗?”秦琅理所当然的道。 不知道秦琅是在装傻还是真傻,温浮欢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颇有耐心的说:“我当然知道从太庙回帝京只有这一条路,我是问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去?你不是禁卫军的统领么?不用护送皇上吗?” 秦琅瞟了眼身后的禁卫军,弯身凑近温浮欢,小声道:“皇上哪里有你重要啊?” 不等温浮欢生气,他复又直起身,目视前方道:“本将军在太庙处理后续事宜,所以出来的晚了些,不想竟能遇到沈公子,真是有缘呢!看来连老天都觉得,我们应该同行!” 温浮欢撇了撇嘴,暗道秦琅总能把不要脸,说得这么顺理成章。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禁卫军的护送,她这一路上,该不知道有多安全呢! 果然,那些隐藏在密林里的黑衣杀手见秦琅忽然从半路杀了出来,而且还带了百十来号的禁卫军,顿时犹豫了起来。 “怎么办?还要动手吗?”其中一个黑衣人向最中间的首领问道。 黑衣人的首领眯眼看着秦琅以及他带领的禁卫军,如果他们遇到了什么意外,朝廷一定会严查,说不准就会查到谁头上。 思及此,首领略一抬手,命令道:“行动取消!撤!” 不管秦琅的理由有多么荒谬,或者他的态度有多么不正经,他把温浮欢一行人护送回了太师府,是不争的事实。 温浮欢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 “谢谢你,秦琅!”她站在太师府的后门,由衷的道。 “就只是嘴上说说?一点感谢的诚意都没有!不如……”秦琅唇角微扬,掀起一抹促狭的笑,“让本将军一近芳泽?” “登徒子!”温浮欢啐了他一声,转身走进了院内。 秦琅望着她的背影轻笑,恍惚又回到了初见时,她一袭月白裙衫,立于皓月之下,翩然若欲飞九天的玄仙。 第215章 慧极必伤 回到房间,关上雕刻菱花的木门,柳儿给温浮欢倒了一杯热茶暖身。 温浮欢双颊犹存方才被戏弄后的红晕,在乱舞的烛焰光芒映衬下,愈发显得眉目皎皎如画,似远山青黛,端的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娇柔冶艳。 她接过柳儿递来的茶杯,垂眸凝着碧色的茶汤,心思沉吟。 “看得出来,秦将军对小姐有深情厚谊,小姐虽然身负血海深仇,也没必要把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拒于千里之外吧!”柳儿犹豫片刻后,细声道。 温浮欢闻言,眸中光亮凝滞,旋即消散开来。 她自然知晓秦琅对她的用心,不管是在樊城还是帝京,不管是初相识还是相交已久,他都在一心一意帮她,从未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若说心底没有半点波澜,是不可能的……然而她终究还是有所顾虑,秦琅一再劝说和阻止她追查顾云棣叛国一案的真相,让温浮欢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当年顾云棣一案牵扯甚广,或许秦氏一门也未能置身事外。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便站在了对立的两方,届时……血债也只能血偿了! 温浮欢在心底长长叹息了一声,伸手触到身上的披风,鸦青的颜色,触手柔软光滑,是方才她进门时,秦琅强行披到她肩上的。 料峭春寒在夜里尤为明显。 他怕她受了凉。 刚刚坚硬的心忽的柔软了下来,温浮欢抬眼觑着目光殷殷的柳儿,浅笑道:“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是,柳儿告退!” …… 这一日,天朗气清,阳光和煦。 温浮欢闲来无事,便陪着薛夫人坐在花园的八角亭中,静静的看着后者缝制衣服,一针一线沁了浓浓的爱意,绵密而精细。 “府里有的是丫环婆子,外面也有绣坊,姨母何必亲自动手呢?”温浮欢双手托腮,不解的问道。 薛夫人笑嗔了她一眼,用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目光平和而温柔。 “有些日子没做女红,都有些手生了,以前他最爱穿我做的衣服,说比旁人做的都舒适合身,可后来他官越做越大,俸禄也越来越多以后,我就不常做衣服了,他也不让我做,说劳力又费眼睛……我如今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做件衣服给他!” 提起薛太师的时候,薛夫人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神采,让人心生歆羡。 温浮欢忍不住想,她的爹娘原也是这般鹣鲽情深的吧? 只可惜……她的神情有淡淡的失落一掠而逝,旋即恢复如常,继续专心望着薛夫人缝制衣服。 柳儿从亭外匆匆跑来,“小姐!” “嗯?什么事?” 柳儿看了薛夫人一眼,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姨母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便是。”温浮欢会意的道。 “长孙少爷……被放出来了!”柳儿道。 温浮欢对此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略垂了眼睫,端起面前的茶杯,细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的应声道:“哦?倒是比想象的快呢!” “可不么!照理说,意图对圣上不利,那是多大的罪啊!就算长孙黎是长孙丞相的儿子,是国舅爷,那怎么也得关上个把月才行啊!没想到这才过去三五天,他就安然无恙的出来了,好像说是凶手再次返回太庙正殿,结果失手被擒,并且对以往罪行供认不讳……” 柳儿越说越觉得气愤,这不是明摆着是找了个替罪羊么? 比起柳儿的愤愤不平,温浮欢和薛夫人的态度要平静得多,后者仍旧一针一线的缝着手里的缎子,而前者则但笑不语,看得柳儿一阵心焦。 “小……少爷,您倒是说句话呀!咱们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反将了他们一军,难道让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吗?” “不结束又能如何?”温浮欢抬眼反问。 柳儿被问住了,语塞半晌后,方磕磕巴巴的道:“当…当然是呈禀圣上,严查此事了!” 温浮欢无奈哂笑,再次反问道:“你以为是谁想结束这件事情的?是长孙丞相吗?他的确想尽快结束,可他还没有说结束就能结束的本事!” “少爷的意思是?”柳儿顿时恍然大悟,“是皇上!” “没错!” 温浮欢把玩空了的茶杯,眸子沉郁得如一汪青碧的湖水,声音亦听不出任何起伏。 “刺客一事涉及到皇上的安危,皇上一开始会震怒,但当他平静下来思考过后,自然会明白这其中的重重疑点,再加上长孙皇后吹枕边风,一再申明长孙黎是冤枉的,而接着又有刺客落网,皇上自然会顺水推舟,放了长孙黎。” 说到底,想要结束这件事,或者说这场闹剧的人——是皇上! 听完温浮欢的话,柳儿彻底明白了,不由得为自己的思想简单感到羞愧,同时也对这波诡云谲的朝堂有了更深的认识。 薛夫人则赞赏的瞧了温浮欢一眼,心里却说不上来是喜是忧。 如她这般聪颖灵慧的女子,该是不容易吃亏上当的,可偏偏她太过于聪颖灵慧,总不免让人担忧,她会应了那句古话——慧极必伤! 唉…… 薛夫人暗叹了一声,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暗道:欢儿啊欢儿,姨母希望你莫要走上你母亲的老路! 随着交谈声渐落,八角亭内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得有些诡秘。 “原来你在这儿呢!真让我一阵好找!” 突然一声爽朗的声音传来,一袭绛紫锦袍、玉冠束发的薛莫景大踏步来到亭子里,笑容满面的模样顿时化解了亭中略显紧张的气氛。 温浮欢侧眸望着他:“你找我做什么?” 薛莫景弯下身来,一把勾起她的肩膀,笑嘻嘻的说:“看我娘绣花有什么意思啊?走,鸢云坊新排了一曲歌舞,我带你瞧瞧去!” 一听鸢云坊的名字,薛夫人的脸就拉了下来,皱眉道:“鸢云坊那种风月之地,你自己去就行了,还拉着欢儿做什么?不对,你自己也得少去!好歹也是太师府的公子,总在烟花柳巷出没,成何体统?” 第216章 会错意 知道薛夫人一唠叨起他来准没完,薛莫景赶忙拉起温浮欢,打着哈哈道:“哎呀,娘,鸢云坊可不是什么烟花柳巷,里面的姑娘文采可都好着呢!我这是带小表弟过去长见识去了!是吧,小表弟!” 不等温浮欢回答,他就拽着她,逃也似的迈下了台阶。 “文采再好也是伶人,你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少和那些女子们纠缠不清……”薛夫人在背后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月洞门,没了踪影。 薛夫人无奈轻叹。 其实她也不是瞧不起伶人舞姬,毕竟自己也非出身大富大贵之家的千金小姐,她只担心鸢云坊人多眼杂,温浮欢如今已经在圣上面前露过脸,还颇得赞赏,若她的身份被人识破了去,便是欺君的大罪! 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女扮男装,乖乖的做个女儿家,不是很好么? 幸嬷嬷是很早便跟在薛夫人身边的人,也是她的心腹,哪怕她微皱眉头,幸嬷嬷都能猜出她在担心什么。 如今,见薛夫人一直望着薛莫景和温浮欢离开的方向,幸嬷嬷出声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奴婢瞧着表少爷心思剔透,是个玲珑人儿,该不会被人看出什么来的!” 薛夫人回头瞧了她一眼,后者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让她宽心不少。 “你说的有理,欢儿那般聪明,自然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是我多虑了!”她自我安抚般道,继而垂下眸来,却再无心思缝制衣服了。 …… 温浮欢被薛莫景强拉到了鸢云坊。 舞姬正在云台上表演新排的歌舞,曲调却不似以往的靡丽,反而多了几分柔婉清雅,词句也极富韵味,听得出作词者定是一个文采斐然的人。 温浮欢寻了一张黄梨木雕花的椅子坐下,唇边噙着浅笑,一边欣赏舞姬们曼妙的舞姿,一边细细品味曲中词句的深意。 “……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 一字一句,从歌女清越的嗓音中旖旎而出,穿过喧嚣,钻进人的脑海,在其中勾勒出一幅阳春三月,雨后初晴的画面。 音美,词更美! 温浮欢正沉浸其中的时候,薛莫景一把拍上她的肩膀:“喂,你还真坐在这里看起歌舞,听起曲儿来了?” 温浮欢睁开微阖的双眼,睨着他反问道:“不然呢?不是你说要我来瞧瞧鸢云坊新排的歌舞么?我还纳闷呢,你平日里来鸢云坊,也不爱叫上我,今儿个是哪根筋搭错了?” 薛莫景挠了挠头,略有些心虚道:“你看看你,疑神疑鬼的,我对你好了,你心里反倒不舒坦了是吧?” 他一把拉起温浮欢,催促道:“快随我上楼去吧!蝶心姑娘该等急了,这穷书生写得词有什么好听的?” “穷书生?” “呶!” 薛莫景向角落处扬了扬下巴,只见一名身穿竹青色棉衫的男子坐在几案旁,几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而他正埋头写着什么,神情极是认真。 虽然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是从他刚柔并济的脸部线条,可以判断出,他定然生得一副不错的样貌。 难怪哪怕衣着平平,仍有不少女子向他投去倾慕的目光。 “他在这里做什么?”温浮欢细声道。 “这,本少爷就不知道了!” 薛莫景看了那名书生一眼,旋即勾起温浮欢的肩膀,不耐烦道:“你管他呢!兴许是看上这鸢云坊里的哪位姑娘了,又没钱替人家赎身,索性赖在这里不走了!” 温浮欢自然不相信薛莫景随口编来的故事,而薛莫景也不会给她时间去求证或者询问,径直拽着她上了二楼。 一行人来到蝶心姑娘门前,薛莫景对着守门的丫鬟笑呵呵的道:“我已经把沈公子带来了,这下,蝶心姑娘总肯见我了吧!” 丫鬟略一颔首,侧身打开了房门,恭敬道:“沈公子请进,我家姑娘已经恭候多时了!” 温浮欢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丫鬟,又看了看薛莫景,想着这里这么多人,就算有人想杀她,应该也不会选在这里动手,于是抬脚迈了进去。 薛莫景正想紧随着进去,却被丫鬟拦住了:“三少爷留步!” “留步?”薛莫景眨巴了几下眼睛,看了一眼前方已经关闭的房门,不解道:“不是你说沈欢来了可进吗?” “三少爷可能误会奴婢的意思了,奴婢是说沈公子可进!”丫鬟微笑解释。 “对啊,就是沈公子可……” 薛莫景顿时明白过来,丫鬟的意思是只有沈欢可以进去,而不是他把沈欢带来了,就可以进去了! “哎、哎、哎——” 薛莫景连着哎了三声,别提多懊恼了! 温浮欢在屋里听得真切,忍不住轻笑出声,抬眼觑向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雕花铜镜理云鬓的蝶心道:“你这般戏弄薛三少,不怕真惹恼了他?” 蝶心转过身来,眼波如水,妩媚生姿,颊边的一颗朱砂痣如染了鲜血般殷红,更衬得她妖冶动人。 她轻启朱唇道:“沈公子这就不懂了吧?世间男儿多半如此,越是难以降服的女子,越是难以割舍,反倒是唾手可得的女子,总不被人珍惜……” 温浮欢凝着蝶心一双盈盈水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若想得到真情人,当以真心换真心!” “真心么……” 蝶心垂眼,起身袅娜走到温浮欢面前,趋身道:“蝶儿愿拿出真心,不知道沈公子可愿交换?” 说罢,她便伸出食指,想要轻触温浮欢心口的位置,被温浮欢一把捉住。 “玩够了吗?”她笑眼问,语气里却无分毫笑意。 蝶心脸色突变,忙抽出手,单膝跪了下来,恭敬道:“蝶心知错,请少主责罚!”神情冷酷坚毅,全然不似方才的柔弱娇媚。 温浮欢轻哼了声,一掀前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睨着她道:“说吧!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找来,有什么事吗?” 第217章 鬼医下落 见温浮欢没有追究她方才的玩闹,蝶心松了口气,凝着眉眼道:“回禀少主,蝶心有逍遥鬼医的消息。” 温浮欢闻言脸色微变,眸子也不似刚刚的平淡如水。 “此话当真?”她问道,语气里多了一丝急切。 蝶心垂头盯着地面,肯定答道:“千真万确!消息说,逍遥鬼医曾于昨日出现于帝京北市的寻草堂!” 温浮欢强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放在桌边的手有些微颤抖。 “寻草堂……” 那是位于帝京北市的一处医馆,门面不大,不管是装饰和内里的摆设,都极为稀松平常。 都说逍遥鬼医神龙见首不见尾,且行事作风不循常理,想来他会选择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医馆落脚,也就不足为奇了。 温浮欢站起身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若这个消息属实,蝶心,我定记你一功!” 蝶心朱唇微扬,勾起一抹妩媚的笑,轻垂螓首道:“蝶心谢过少主!” 温浮欢点点头,不再多做停留,快步向外面走去。 见到她打开门出来,薛莫景忙不迭的上前,先是向屋里探了探头,接着便戏谑又好奇的问道:“蝶心同你说了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该不会……” 他的目光顺着温浮欢的脸缓缓下移。 “龌龊!” 温浮欢啐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和你一样,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的事?我同蝶心姑娘是在吟风咏月,做的是风雅之事!” “我呸!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我告诉你,但凡来到鸢云坊的人,十之八九都想和蝶心姑娘共度春宵!”薛莫景言之凿凿的说。 “那还有剩下的十之一二呢?”温浮欢挑眉问道。 薛莫景扬唇一笑,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剩下的那十之一二是只能想想,但那玩意儿不顶用的!” 不知道是他直白的话语,还是他喷到她颈边的热气,惹得温浮欢红了脸。 她狠狠瞪了笑容得意的薛莫景一眼,暗道这龌龊两个字,还真是没有说错! 瞧着温浮欢无话可说,薛莫景正想趁机调侃她一番,却听到蝶心的丫鬟在身后道:“三少爷,我家小姐有请!” 薛莫景猛地转过头,指着自己问道:“请我?蝶心姑娘请我进去?” “没错。” 薛莫景顿时乐了,拍拍温浮欢的肩膀道:“本少爷心情好,就不和你争辩了!你不用等本少爷了,记得早点回府,别让我爹娘担心!” 他兴致勃勃的进了房间,温浮欢则抬脚步下楼梯。 “阿炎,我终于可以医好你了!”她如是道,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隐在暗处,默然保护她的百里炎。 下楼下到一半的时候,温浮欢再次注意到了那名书生。 他已经开始收拾几案上的笔墨纸砚,似乎准备离开。 鸢云坊内烛火摇曳,灯影交错,映衬的他肤白如玉,泛着淡淡的细瓷光泽,样貌亦是清隽,气质翩然。 临离开前,温浮欢曾问过蝶心,关于这个书生的事情。 蝶心回答说,他是来帝京参加秋闱的举人,由于盘缠用尽且又没有别的本事,只好靠卖字画和替歌舞姬们写一些词曲谋生。 “他文采倒是不俗,只可惜为人清高,不愿屈身成为权贵门生,而帝京的关系又最是盘根错节,复杂得很,他怕是……” 剩下的话,蝶心没有说出来,只是化作一声轻叹,从唇畔幽幽溢出。 “少爷?” 柳儿的唤声在耳边响起,温浮欢收回目光,吩咐道:“柳儿,备马,去寻草堂。” “去寻草堂做什么?少爷你受伤了吗?”柳儿顿时担忧了起来,慌里慌张的上下打量温浮欢。 “我没有受伤。” “既然没有受伤,好端端的干嘛要去医馆……” 柳儿骤然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问道:“难道是逍遥……” 温浮欢轻点了点头,“还不快去备马!” “是,我这就去!” 柳儿飞也似的跑下楼梯,跑出了鸢云坊的大门。 温浮欢继续缓步向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散了一地,接着便响起一道不甚友好的声音,斥道:“哪里来的穷酸秀才,没长眼吗?竟然敢往本少爷身上撞?我看你是活腻了!” 一身锦衣华服的公子高高扬起手,眼看着就要落在书生脸上,却被另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牢牢握住了。 “怎么?长孙少爷才从大理寺的牢房里被放出来,就又仗势欺人,是觉得大牢没住够么?”来人目光冷冽,语气嘲讽的问。 长孙黎的视线从书生身上,缓缓移至来人身上,冷笑道:“好你个沈欢,你可真爱多管闲事!上次害我蹲大狱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又送上门来找不痛快是吧?” 温浮欢设计他的事情,是事后长孙瑞告诉他的,并且警告他以后离温浮欢远一点。 虽然到现在,长孙黎仍想不明白,温浮欢是怎么设计他的,但是并不妨碍他对温浮欢的记仇,而且他很显然忘记了长孙瑞对他的警告。 在长孙黎看来,自己可是丞相府的公子,他沈欢算个什么东西,说好听了是太师府的表少爷,说难听了那就是寄人篱下,和街边乞讨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他堂堂的丞相府公子,会怕一个乞丐? 真是笑话! 思及此,长孙黎抬脚就向温浮欢踹了过去。 温浮欢见状,唇边浅笑渐冷,侧身躲开了长孙黎的脚,抓着他的手也顺势一松。 长孙黎收势不住,径直朝前方栽了过去,一头撞到了朱漆的柱子上,“啊”的惨叫了一声。 “少爷!” 随同的家奴们大吃一惊,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扶起长孙黎,只见他的额头明显撞红了,肿起来一个大包,一碰就疼。 长孙黎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受过这份疼,要不是碍于周围这么多人在看着,他肯定会疼的直掉泪。 他一手捂着头上的包,一手指着温浮欢,呵斥家奴们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收拾他!给我好好的收拾他!” 第218章 长孙三少 温浮欢回过头,对有些被吓到的书生说:“躲远点。” “啊?噢噢!” 书生呆愣愣的应了一声,被胆子大一点的舞姬拽到了另一个朱漆的柱子后面,担忧的望着直面七八名家奴的温浮欢。 在那些人高马大的家奴面前,她显得愈发瘦弱纤细,然而她薄唇紧抿,目光凌厉,气势上竟不弱分毫。 温浮欢一一扫过摩拳擦掌,却谁都不敢第一个上前的家奴们,忍不住在心里嗤笑。 就他们那些臭鱼烂虾,还想收拾她,不是痴心妄想么? “上啊!还不上!今儿个你们不收拾了他,就等着回去了,本少爷收拾你们吧!”长孙黎在后面怒声吼道。 家奴们被骂的一个哆嗦,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朝温浮欢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在楼上大声喊道:“住手——” 随着声音落下,薛莫景“噔噔噔”的疾步下了楼,来到温浮欢和长孙家的家奴中间,指着他们问道:“干嘛呢?干嘛呢?欺负我们薛家没人是不是?居然敢教训我小表弟!” 家奴们都知道薛莫景的身份,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还要不要动手。 薛莫景的视线穿过家奴,落到了长孙黎身上,瞧着后者的狼狈模样,顿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长孙黎,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了?你头上那是什么?包吗?好大的包啊!还红得发亮!哈哈!哈哈哈!” 薛莫景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了,动作和表情都极为夸张,引得鸢云坊的伎女和宾客纷纷侧目。 长孙黎顿时觉得脸上无光,瞪着薛莫景,咬牙切齿的道:“你竟然敢嘲笑本少爷!” 他转头看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家奴,沉声喝道:“还不给本少爷上!统统都上,把姓薛的给本少爷一块收拾了!本少爷倒要看看,待会儿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慢着……” 薛莫景伸手拦住正欲上前的家奴,望着长孙黎身后道:“长孙将军,令弟这么目无王法,仗势欺人,您不打算管一管吗?” 长孙家就只有一位能够被长孙将军的人,就是长孙家的三少爷,也是长孙黎最害怕的三哥——长孙冽。 所以听到薛莫景的称呼,长孙黎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睨着薛莫景,冷笑道:“姓薛的,你以为本少爷是傻子吗?会让你用同样的法子唬弄两次?” “这次是真的。” “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啊?” 长孙黎是打定主意不相信薛莫景的话,并且态度张狂的道:“姓薛的,本少爷还告诉你了,别说我三哥不可能在这儿,就算他在这里,本少爷也一样收拾你!” “哦?是吗?你现在的胆子已经这么大了吗?” 一道浑厚的嗓音从长孙黎背后传来,让他瞬间僵直了身体。 他机械性的转过头,看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的魁梧男子,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难以置信的唤道:“三……三哥,你……你怎么会……会在这里?” 长孙冽缓步走上前,浓眉微挑,反问道:“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听你的语气,好像很不想见到我啊?” 长孙黎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连连否认道:“怎么会呢?三哥能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回家了吗……” 长孙冽摆手打断了他的问话,刚硬的面容不怒自威:“别岔开话题,黎儿,你是不是忘了我临走之前,对你说过什么了?” “啊?” 长孙冽微微倾身,俯视坐在椅子上捂着额头的长孙黎,一字一句道:“我让你别惹是生非,给长孙家脸上抹黑,看来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没有!三哥,我没有啊!” “没有?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我……” 长孙黎一时语塞,不由得垂下了头。 长孙冽冷哼了一声,站直身体,沉声斥道:“还不快滚回去,留在这儿继续丢人现眼么?”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长孙黎向随行的家奴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上前扶起他,搀着向门外走去。 等到他们离开后,长孙冽才看向温浮欢和薛莫景。 同是帝京权贵,他和薛莫景也算相识,但和温浮欢却是初次见面,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后,暗暗在心里啐道:薛家这是什么风水,净出这种不男不女的家伙,薛莫景已经生得够细皮嫩肉的了,这个什么表少爷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长孙冽打量温浮欢的时候,后者也在打量他。 他虽说和长孙黎是兄弟,身上却没有半分市侩之气,五官也硬朗许多,尤其身形高大威猛,比薛莫景还略高一些。 唯一让温浮欢不满的,便是长孙冽看她的眼神,有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今日这件事是黎儿不对,我已经教训过他了,还望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他计较!”长孙冽道。 不等薛莫景客气寒暄,温浮欢先一步冷笑道:“长孙将军这话似乎不应该和我们说吧?被五少爷欺负的人可不是我们,而是那位公子!” 温浮欢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从柱子后走出来的书生,转头对长孙冽说:“长孙将军以为呢?” 长孙冽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却极为不悦。 他向薛莫景和温浮欢道歉,是因为对方背后的太师府,而那个穷书生算什么,哪里有资格让他屈尊降贵? 不过话已至此,长孙冽也只好做做样子,向书生拱手道:“这位公子,家弟鲁莽,冲撞了你,还请见谅!” 照理说被长孙冽这样身份的人以礼相待,寻常百姓定会受宠若惊,可书生却好似不明白他的身份似的,兀自弯腰捡拾散了一地的宣纸笔砚。 长孙冽感觉受到了无视,面色愈发不悦。 温浮欢却对书生多了几分欣赏,果然如蝶心所说,他真是清高的很。 书生捡完散落一地的纸笔后,方起身抚平褶皱的棉衫,对长孙冽道:“将军若真有心道歉,不如好生管教一下令弟,不要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别人身上!” 说罢,不等长孙冽回应,他便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了鸢云坊。 第219章 逍遥鬼医 书生离开后,温浮欢便借口有事,向薛莫景和长孙冽告辞,也离开了鸢云坊。 她莫名的不太喜欢长孙冽这个人。 长孙冽看起来刚正耿直,说话做事也算正义,当众教训长孙黎的行为,更是有一种大义灭亲的凛然,让众人都不由得对他心生佩服……可越是这样,温浮欢越觉得其中似乎有些刻意。 这样一副刚直不阿的面孔,就像是长孙冽故意展现给人看的,至于真正的他是怎么一副样子,谁都不知道。 帝京的权贵,果然各个人心叵测。 温浮欢忽然不那么讨厌长孙黎了,他可恶归可恶,起码都是光明正大表现出来的,不像有些人,把恶毒和阴狠都藏在心里,像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双眼闪烁幽碧的光,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 一个不注意,它便会张开獠牙,狠狠地咬上你一口! 沉思间,已经骑马抵达寻草堂门外。 温浮欢收起思绪,翻身下马,不由分说的迈上草堂门外的石阶。 就在她疾步朝里走的时候,正巧从寻草堂内走出一主一仆两名女子,差一点便要和她撞上了。 温浮欢急忙侧身闪躲,向低眉顺目的小姐道了声“对不起”。 小姐颔首回礼。 温浮欢没有过多停留,径直进了寻草堂,冲到柜台前问道:“麻烦问一下,近来可有位大夫住在这里?”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从柜台后抬起头,眯着眼看了温浮欢半晌,才问道:“这位公子,是来看诊还是来抓药呢?” 敢情老大夫压根儿没听清温浮欢问的是什么! 温浮欢压下急躁的情绪,提高了音调,耐着性子问道:“老先生,我不看诊也不拿药,我是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温浮欢重复道,音量又提高了些许。 老大夫掏了掏耳朵,瞥了温浮欢一眼,道:“不用那么大声儿,我听得到!” 温浮欢自问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可是面对这个耳聋还不肯承认的老大夫,她真有一种想要发飙的冲动。 “请问,最近可有一位大夫住在这里?”她再次问道。 “你是说小遥吧?他刚走!” “小遥?” 温浮欢皱起眉头,老大夫口中的小遥,会是她要找的逍遥鬼医么? 不管了,不论那人是不是逍遥鬼医,都要先找到再说。 于是,温浮欢问道:“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就你进来的时候,他走的啊?你没有瞧见?”老大夫反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温浮欢。 刚才?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有人出去啊,除了那对主仆…… “是她们!” 温浮欢陡然一惊,转身朝外面跑去。 “少爷——” 柳儿疾唤了一声,不明白温浮欢到底在做什么,不过她还是向老大夫道了谢,然后追了出去。 温浮欢来到街上,到处都是往来的行人,哪里还有半分主仆的影子? “阿炎,你可瞧见刚才那对主仆……往哪里去了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百里炎现身出来,指了指南方。 温浮欢心下一喜,疾步向长街一侧走去。 她没有沿着人来人往的主街走,而是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比起一目了然的长街,窄巷更容易藏身,如果对方刻意想要躲她的话,多半会从这里离开。 果然不出温浮欢所料,在巷子里找寻片刻后,终于让她抓住了那对主仆,她们正打算乘马车离开。 “鬼医留步!” 温浮欢堵在巷子的一头,微笑挽留道。 主仆两人见状,想要从巷子的另一端离开,奈何柳儿适时出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见无路可逃,其中小姐模样的女子不语的质问道:“你我素不相识,公子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去路呢?” 温浮欢一边缓步上前,一边恭谨有礼的说:“当街阻拦,实在冒昧,不过在下的确有要事,需求见鬼医一面!” “公子从方才开始,就一直鬼医、鬼医的称呼,可我们并不是逍遥鬼医,也不认识什么逍遥鬼医,公子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是么?” 温浮欢秀眉微挑,直视面带愠色的女子,淡声道:“其实从最开始险些撞到的时候,在下就注意到了,姑娘身上有很浓郁的草药味道,姑娘自己应该也有所察觉,所以才在身上洒了香粉,佩戴了香囊,可仍旧遮掩不去。” “那又如何?身上有药味,就是逍遥鬼医么?”女子轻嗤了一声,反问道:“若照公子这么说,全天下得有多少逍遥鬼医啊?” “非也!身上有药味不奇怪,可是药味浓郁到连香粉、香囊都遮掩不去,就不那么寻常了!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姑娘从小体弱多病,常年服用草药,二是姑娘精通医术,常年接触各种草药。” 温浮欢故作打量的看了女子一眼,轻笑道:“在下瞧姑娘面色红润,体态匀称,应不是体弱多病之人,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不知在下猜测的可否正确呢,鬼医前辈?” 话语落到最后一个字,温浮欢却转头看向一旁不甚起眼的丫鬟,唇角的淡笑表明了她的成竹在胸。 小姐模样的女子顿时脸色遽变,刚想出言否认,却见身旁的丫鬟抬起头来,是最寻常不过的样貌,但是那双眼睛却出奇明亮睿智。 “寒鸦,不得无礼。” 丫鬟启唇,声音却不是女子的纤细,而是略显粗犷,明显是属于男子的。 他细眼瞧着温浮欢,片刻后笑道:“哈哈,公子真是好眼力,不知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我就是逍遥鬼医的?” 谁都知道,人有千人千面,可逍遥鬼医却是一人千面。 他极擅长易容,并且做出的人皮面具惟妙惟肖,足可以假乱真,莫要说寻常人了,就算是眼力极好的高手,都未必能看出破绽。 若说温浮欢只靠药香便识破了他,逍遥鬼医是不信的。 见他产生了好奇,温浮欢狡黠的一笑,趁机道:“鬼医若真想知道,不如随在下寻一雅舍喝茶闲叙,在下定会详细告知鬼医。” 第220章 突来的别离 逍遥鬼医没有和温浮欢去雅舍喝茶,而是把她请到了寻草堂。 他命寒鸦守在后门,自己则同温浮欢相对而坐于花架下的石桌旁,桌上放了小巧的火炉,炉上温煮了一壶酒。 咕嘟嘟的声音中,热气氤氲,酒香四溢开来。 逍遥鬼医卸去女子的装扮,换上了一身赭色衣袍,玉带束腰,眉目俊朗,星眸流光,俨然一副风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原来逍遥鬼医生得这般模样啊?”柳儿立在温浮欢身后,自言自语道。 温浮欢闻言轻笑,淡声道:“逍遥鬼医一人千面,你怎知他这张脸,不是另一副易容后的模样呢?” “啊?他都同意和少爷坐下来相谈了,竟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么?”柳儿讶异道。 温浮欢瞧着缓步踱来的逍遥鬼医,唇畔溢出轻叹:“真面目么?面具戴多了,戴久了,怕是连自己都难以分清,究竟那一张脸,才是自己的真面目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轻叹,逍遥鬼医的脚步一顿,继而大步走上前,掀起前襟,坐了下来。 他拎起温好的酒,给自己和温浮欢各倒了一杯后,才好整以暇的问道:“公子现在总可以一解我心中的疑惑了吧?” 温浮欢垂眼轻笑,而后抬眼觑着逍遥鬼医,道:“其实一开始,在下并不确定,阁下就是逍遥鬼医。” “哦?那后来是怎么确定的呢?” “是你的仆从告诉我的啊!” “寒鸦?”逍遥鬼医皱眉,表情里疑惑更甚。 “没错!当在下一直称呼前辈鬼医的时候,并没有说出鬼医的全称,而江湖上被称为鬼医的人,也并非只有逍遥鬼医一人,可寒鸦姑娘却矢口否认,说自己并非逍遥鬼医,这只能说明逍遥鬼医确在其中!” 逍遥鬼医闻言哑然失笑,没想到竟是自己人泄露了他的身份。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我才是逍遥鬼医的呢?”逍遥鬼医又问,毕竟身上有草药味的人是寒鸦,而不是他。 “在下一开始的确认为,寒鸦姑娘就是逍遥鬼医,然而江湖上有传闻,说逍遥鬼医医术卓绝,却手无缚鸡之力,而寒鸦姑娘明显是习武之人,就不可能是逍遥鬼医了!再者,医术高超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采药熬药这种事,哪里会事事亲力亲为呢?” 听完温浮欢的推理和依据,逍遥鬼医不得不感叹,她的确是一个逻辑严谨且心思缜密的人,任何蛛丝马迹,都逃脱不了她的眼睛。 逍遥鬼医忍不住鼓掌道:“聪明,厉害!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这么问,显然是有心要帮温浮欢了。 温浮欢心下暗喜,语气更加谦逊了些,道:“在下恳请逍遥鬼医,为在下的一位至亲好友医病!” “既是求医的,就该知道我的原则!” “是,在下知道逍遥鬼医有三不医——皇族权贵之人不医;大奸大恶之人不医;将死之人不医!在下这位亲友并不在此列!”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的朋友出来吧!”逍遥鬼医道。 温浮欢暗道,不愧是逍遥鬼医,百里炎隐藏的如此深,竟然被他察觉到了! “阿炎,出来吧!”她唤道。 百里炎闻声,现身于众人面前,佝偻的身形,布满烧伤疤痕的狰狞脸庞,让饶是见多识广的逍遥鬼医,都略吃了一惊。 瞧着逍遥鬼医表情凝重的脸庞,温浮欢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犹豫问道:“阿炎的脸和背……可还有得治?” 逍遥鬼医瞟了她一眼,略显不悦道:“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逍遥鬼医,这天底下只有我不想医的人,还没有我医不好的人!” 虽然对方语气不善,但温浮欢仍听得满心欢喜。 “如此,就谢过逍遥鬼医了!” “哎……” 逍遥鬼医伸手拦住她,“先别急着谢,这医,我自是能医好他,只是这天下素来没有白吃的饭,医好他的代价……你可承受得起?” “说吧,你要多少诊金,我一定分文不少的双手奉上!” 只要能够医好百里炎脸上的伤,哪怕是让她倾家荡产,温浮欢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逍遥鬼医轻笑了笑,双手十指相扣,挑眉望着温浮欢。 “我说的不是钱……” “那是什么?” 不等逍遥鬼医再次开口,温浮欢补充道:“只要能医好阿炎,不管你的要求是什么,我就是赴汤蹈火……” 话说到一半,她被百里炎按住了肩膀。 后者凝目望着她,那双澄净清澈的瞳眸里裹挟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希望,有感动,还有难掩言说的愧疚和不忍。 温浮欢对他温和的笑了笑,继而回头看向逍遥鬼医,态度坚定的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有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逍遥鬼医让百里炎坐下来,替他诊了脉,又细细看了他脸上的伤,道:“这个烧伤快有十年了吧?” 温浮欢点点头,“八年多将近九年了,他是为了救我……” 一提起当年的事,那些画面便如翻滚的巨浪般,猝不及防的涌入她的脑海,纠缠拉扯着她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我不需要知道的那么详细。” 逍遥鬼医适时开口,切断了温浮欢的自我折磨。 “他的伤时间久远,治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你相信我,把他交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定还给你一个完好无损的人!” 不等温浮欢答应,百里炎便霍的站起身来,激烈的摇头。 以温浮欢现在的处境,别说是三个月了,就是离了他的保护三天,她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帝京有太多人想要她死! “阿炎?” 温浮欢站起身,不解的望着他,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不能放过啊! 然而百里炎只是摇头,拼命的向她比划道:“不走!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谁来保护你?我不走!” 柳儿也看懂了百里炎的意思,不由得背过身,偷偷红了眼眶。 温浮欢则握紧百里炎的手,温声道:“阿炎,你听我说,就只是三个月而已,只要三个月,你就可以变回以前的样子!” 百里炎仍旧只是摇头。 “我答应你,这三个月,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自己受伤,更不会让自己死掉,因为我要看着阿炎完好无损的回来!” 第221章 忍痛分别 不管温浮欢怎么劝说,百里炎就是不肯离开她。 她如今身处帝京,周围危机重重,短短两个月内已经遭遇了三四次暗杀,三个月……百里炎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许是知道自己的劝说无用,温浮欢趁百里炎不注意,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把他击晕了过去。 “阿炎!” 柳儿惊呼,随即看向温浮欢,难以置信道:“少爷?” 温浮欢勉力扶着百里炎,让他伏在石桌上,然后对逍遥鬼医说:“阿炎……在下就交托给鬼医了!” 说罢,便抬脚走出花架,向寻草堂后门走去。 “柳儿,还不走?”她头也不回的唤道。 柳儿看了看晕倒的百里炎,又看了看背影坚决的温浮欢,无奈的一跺脚,疾步向温浮欢追去。 等到她们完全离开后,逍遥鬼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对趴伏在石桌上的百里炎道:“……他们已经走了。” 百里炎直起身来,疤痕狰狞的脸庞上难掩落寞。 逍遥鬼医失笑,盯着他道:“你们这对主仆也真是奇怪,一个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要让你离开他去治病;而你呢,宁愿自己一辈子就是这么个鬼样子,也不肯把他置于危险之中!呵!” 百里炎狠狠瞪着逍遥鬼医,那眼神好似在说——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你们旁人怎么会明白和理解呢? 似是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逍遥鬼医撇撇嘴道:“你既然这么不舍,为什么还要假装被他打晕,任由他丢下你呢?” “她希望我离开治病,是为了我好,我不会让她为难……可我也绝不会离开的!”百里炎比划道。 他澄明的双眼望着微愕的逍遥鬼医。 “哪怕不治这病,我也要一刻不离的保护她!” “怎么能不治病呢?我既然答应了你的主子,要治好你的病,如果三个月之后,你还是这副模样,那不是砸我的招牌吗?” 逍遥鬼医摊了摊手,思虑片刻后道:“这样吧!我这几个月本来打算远游的,如今看来也别去了,就在帝京治你的病吧!除了必要的治疗,其他时间,你可以继续去保护你的主子!” 百里炎闻言,双眼迸射出明亮的光彩,蘸着酒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谢谢!” …… 温浮欢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做到离开寻草堂,且没有回过一次头。 她害怕自己一回头,就没有了大步离开的决绝。 这么多年,百里炎一直跟随在她身旁,如影随形般,从未长时间离开过,最长也不过是数日。 现在他却要和她分别三个月之久…… “少爷……” 柳儿追上来,怯怯的问道:“少爷强行把阿炎留下来,不怕他会怪你么?” “若是能就此医好他,他怪我,我也认了!” 要知道,逍遥鬼医所谓的医好,绝非只是治好他佝偻的背或者脸上的伤那么简单,还包括他被烟气熏哑的嗓子,和腑脏数年来所遭受的火灼。 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安危,就让百里炎放弃治好自己的大好机会。 况且,她苦苦找寻逍遥鬼医那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若他安然回来,我还好好活着,他自然没有怪我的理由;若是我不幸死了,他再怎么怪我,我想来也不会知晓了!”温浮欢自嘲道。 “少爷,柳儿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阿炎的确武功高强,可是柳儿也不差啊!还有神见渊的其他人,我们一定会拼命保护好少爷的!能护少爷周全的人……绝不止阿炎一个!”柳儿目光坚定道。 温浮欢欣慰的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个有些熟悉,但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从寻草堂里走了出来,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马车。 “那不是丽婕妤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柳儿疑惑道。 温浮欢抬头看了眼门上的招牌,的确是寻草堂无疑。 先不说丽婕妤宫嫔的身份,就是普通的宫婢仕官,有个风寒高热,也会先去太医署请医问药,绝不会随意出宫问诊的。 一来,太医署里不管是医官还是医女,医术一般都略高于寻常医馆的大夫;二来,出宫的手谕着实复杂,尤其是宫嫔,想要出宫一趟更是不易。 丽婕妤特意出宫来医馆,无非是诊病和抓药,而这两项在太医署就可以,但她却不怕麻烦的特意出宫来,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得了不治之症,太医署无人能医;二是她得的病不能让太医署的人知道。 若是前者,太医都治不好的病症,寻常大夫又怎么能治好呢? 如果说她是来寻逍遥鬼医的,先不说逍遥鬼医行踪隐秘,她一个宫嫔不可能会知晓,就算她知晓了,以逍遥鬼医的行医原则,也不会替她诊病,就算亲自来了,也只是白跑一趟。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温浮欢望着已经驶远的马车,暗道丽婕妤究竟患了什么病症,以至于不可告人呢? “柳儿,让宫里的人多留意一下丽婕妤。”她吩咐道。 “是,少爷!” …… 回到太师府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内却早早掌了灯火,丫鬟婆子们忙碌个不停,正堂内外一派人声鼎沸。 温浮欢叫住一名丫鬟,细问后才知道,是贵妃娘娘回府省亲来了。 “怎么这般突然?”她皱起眉,低声细喃道。 按照琉安国的礼法,皇后或者位份高的嫔妃回府省亲,定会先由皇上下旨,再由礼部拟定省亲的吉日。 母家接到旨意后,提前一个月或者数月,就开始准备省亲事宜,或大兴土木,修葺或者重建庭院宅楼,或将屋内装饰一新……而这次薛贵妃回府省亲,不仅回来的突然,事前更是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温浮欢不禁加快了步伐,向太师府正堂走去。 还未进门,就听到从里面传出一阵阵笑闹声,听得出是薛夫人和薛锦华的声音,似乎相谈甚欢。 温浮欢提起的心稍宽,抬脚迈了进去。 第222章 不公平 正堂里的人比温浮欢想象的要多,除了尚在御书房商议朝事的薛太师,薛莫寒和薛莫景两兄弟也在,一左一右坐在薛夫人和薛锦华旁边。 薛莫寒会在并不奇怪,他本就是一个喜静的人,闲来无事时或侍弄花草,或念书习字,很少会和帝京里的其他少爷公子厮混在一起。 倒是薛莫景,温浮欢还以为他会和蝶心耳鬓厮磨,彻夜不归呢!没想到竟先她一步回来了! 薛莫景也很诧异温浮欢的晚归,不过旋即明白过来,打趣她道:“哟,小表弟今儿个回来的好生晚啊!莫不是又折回鸢云坊,寻蝶心姑娘去了?我就说嘛,蝶心姑娘一再催促我离开,肯定是让我给什么人腾地方!” 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和揶揄,温浮欢还未及开口,薛莫寒先皱起了眉。 “小景,说话注意点分寸,以为欢儿是你么?整日里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我没正形?” 薛莫景指着自己,一脸惊诧的问道,似是没想到素来维护他的二哥,居然会替温浮欢说话。 “哎,二哥,说话是要讲良心的,是谁以前告诉我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的?你现在倒反过来指责我没正形了!” “我有这么说过吗?”薛莫寒挑眉问道。 薛莫景忙不迭的点头道:“当然了!” 薛莫寒笑了笑,在薛莫景以为他会服软的时候,冷不丁的道:“那我收回这句话!这人呐,还是不能太沉迷酒色财气了!你说是吧!娘!” “薛莫寒你!”薛莫景被他将了一军,指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你们两兄弟就不能消停会儿?也不怕欢儿笑话你们!” 薛夫人打着圆场道,顺便在自己和薛锦华中间挪出来一个位置,向温浮欢招手道:“欢儿,过来坐!” 温浮欢笑了笑,走到薛夫人身边坐下来。 “其实我还是挺羡慕二哥和三少的,他们虽然经常拌嘴,但是看得出来感情很好……” 说起他们,温浮欢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兄长,不知道温书远现在人在何处,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他是否得知了温家被灭门的消息,又可曾想过寻她这个妹妹? 知道温浮欢想起了伤心事,薛夫人覆上她的手,柔声道:“你既然来到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 “是啊,娘说的对,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过……” 薛莫景突然凑近温浮欢,眼神怀疑的瞧了又瞧,瞧得温浮欢和其他人一阵胆战心惊,还以为他觉察了什么。 结果,薛莫景只是眯着眼,故作不悦的说:“不公平啊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薛锦华问。 “为什么小表弟称呼二哥为二哥,称呼我却成了三少呢?难道不应该是三哥吗?”薛莫景一脸郁卒的说。 原本他在家里就是老小,平常不是喊这个哥哥,就是叫那个姐姐,好不容易住进府里来了一位小表弟,居然还一口一个“三少”的叫他。 薛锦华闻言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啊!这还不简单,让欢儿叫你一声三哥便是了!” “好好好!” 薛莫景眨巴了两下眼睛,紧紧盯着温浮欢,表情里满是期待。 若是换做平常,这声三哥叫便叫了,可现在这么郑重其事的情况下,温浮欢反倒叫不出口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薛莫寒轻咳了几声,道:“想要别人叫自己哥哥,也该有个做兄长的样子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莫景转头看向他,恼声道。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做兄长的样子?还好意思让欢儿唤你三哥,羞不羞啊你?” 论口才,薛莫景的确不是薛莫寒的对手,三两句又被堵了回去,只能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自己双手抱臂生闷气。 温浮欢则趁人不注意,向薛莫寒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薛莫寒略一颔首,算是回礼。 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没能逃脱薛锦华的眼睛,但后者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仍旧同薛夫人闲话家常,只是心里却暗暗多了某种盘算。 没多久,薛太师也回来了。 温浮欢和薛家一家人一起用了晚膳,期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好像薛锦华真的只是回来太师府,同家人叙叙旧而已。 用过晚膳,温浮欢起身回房,刚一走进院门,便被薛锦华的贴身宫婢唤住了。 “沈少爷,娘娘听闻您略通医术,正巧娘娘身子有些不适,烦请沈少爷过去替娘娘瞧上一瞧吧!” 温浮欢眉头微皱。 这个宫婢的谎话实在是编的太拙劣了! 先不说她通晓医术的事是否属实,就算是真的,薛锦华身为贵妃,若有不适大可以传御医前来诊治,最不济也该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让她去瞧病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薛贵妃身体不适,身为她的贴身宫婢,竟没有一丝慌乱和担忧,也太不寻常了吧? 怀疑归怀疑,这里毕竟是太师府,薛锦华又是她的表姐,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来吧? 这么一想,温浮欢收起眉间的凛然,向宫婢略一点头:“有劳带路。” “沈少爷请!” 温浮欢随着宫婢穿过曲径回廊,来到一处清幽雅静的院子,似乎是薛锦华出嫁前就居住的锦岚阁。 宫婢道了一句:“启禀娘娘,沈少爷到了!” “请她进来吧!”薛锦华的声音从屋内幽幽传出,并无半死病态。 宫婢推开门,让温浮欢进去。 屋内里间,薛锦华侧卧在雕花西木贵妃榻上,双眸有神,肌肤红润且极富光泽,更加印证了温浮欢的猜测,同时也让她愈发疑惑。 见她进来,薛锦华坐起身来。 “你来了?” “贵妃娘娘的身体并未抱恙吧?”温浮欢开门见山的问道。 薛锦华的表情仍旧极淡,闻言微笑道:“是否有恙在身,你诊治一下,不就知道了?” 温浮欢疑惑上前,伸手探向薛锦华的右手,凝神把脉。 片刻后,她忽然抬头看向薛锦华,眸中略喜、微愕,同时疑惑更甚:“贵妃这脉象滑则入珠,很显然是……” “是喜脉!”薛锦华打断了她的话,幽幽道。 第223章 你可愿帮我 薛锦华起身,取过架子上的外衫裹上,缓步踱至窗边,幽邃的眸子里倒映了满空的星月,反而愈发显得沉郁忧伤。 温浮欢不懂,怀孕本是一件喜事,她何以这般忧心忡忡。 “姐姐是有什么烦心事么?”她问。 称呼唤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在无形中被拉近了。 薛锦华没有回头,只有淡若轻烟的声音缱绻传来:“我怀孕不过月余,锦岚宫上上下下,知道这件事的不过数人……昨个儿,在我常服用的补汤里,竟发现了麝香!” “麝香!” 温浮欢陡然一惊,眉头不禁紧皱。 别说她通医懂药了,就是寻常的孕产妇人,也都知道麝香是大忌,一不小心服用了便会导致滑胎。 这是有人想害薛锦华肚子里的孩子。 不知怎么的,温浮欢下意识便想到了丽婕妤,她不能去太医署,而只能跑到宫外的寻草堂拿的药,会不会就是麝香呢?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温浮欢决定还是先不把丽婕妤的事告诉薛锦华。 “姐姐可有怀疑的人?”她若无其事的问道。 薛锦华转过身来,笑容多了几分苦涩:“怀疑的人自是有的,可是无凭无据,我能拿别人怎么样呢?况且,我还未将怀孕的事告诉皇上……” 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温浮欢自己便想明白了原因。 区区一个温府,还曾经出现过为了稳固自己孩子的地位,而狠心残害她人子嗣的行为,更何况是后宫? 这里争夺的已经不是钱财家业,而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身怀有孕的妃嫔哪个不是藏着掖着,恨不得一直把这件事瞒到孩子出世……呵,就算孩子能顺利出生,能否平安长大,仍就是个问题。 “不知道姐姐有什么打算?”温浮欢问道。 她知道,薛锦华不顾旁人眼里的男女有别,深夜唤了她前来,定然不止是向她诉苦这么简单。 果然,薛锦华闻言,灿若星子的双眸深深的凝着温浮欢。 “我想明白了,身处贵妃之位,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去争、不去抢,就可以置身事外的,既然如此,为了我的孩子,为了薛家,我也只好去争一争了!” 她声音柔婉却充满坚定。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薛锦华以前或许只想安安稳稳的做她的贵妃,可如今为了她的孩子,她也只能身不由己的卷入这场波诡云谲的争斗中。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已经不可避免的被卷入进去了! 薛锦华上前握住温浮欢的手,眸中暗含期待:“欢儿,你可愿帮我?” “我?” 温浮欢不解,薛锦华有薛太师和薛夫人,还有三个兄弟,为什么不找他们,反而来找她这个表妹呢? 难道…… 温浮欢抽回自己的双手,态度坚决道:“姐姐,欢儿是不会入后宫的!” 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薛锦华轻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后宫就是一滩沼泽,姐姐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怎么还会拉你下来呢?再说了,你现在是男儿身,如何入得后宫为妃呢?” “那姐姐的意思是?” 薛锦华拉着温浮欢在桌旁坐下,严肃道:“我在回府前,曾在御花园偶遇乔淑妃,她从皇上那里听闻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似乎有意,让你入宫做太子侍读!” 见温浮欢眉头紧皱,薛锦华又道:“皇上只是有意,还并未拟下旨意,乔淑妃的意思是,若你不愿,看在你曾救过三公主一命的份儿上,她定会设法让皇上改变心意的!” “这当真是皇上的意思吗?”温浮欢问。 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太子虽然不比天子,但也是一国储君,而身为太子侍读,亦要小心谨慎,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若无人提及,皇上怎么会想起来让她当太子侍读呢? 薛锦华还以为温浮欢在怀疑她,忙分辩道:“这自然是皇上的意思,欢儿莫不是怀疑姐姐说了什么?姐姐虽然希望你能帮我,但也绝不会……” “姐姐误会了,欢儿怎么会怀疑姐姐呢?”温浮欢挑眉,语气轻松道。 薛锦华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若你不想做太子侍读,待姐姐回宫后,会和乔淑妃商议此事的,想来只要圣旨未下,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姐姐在说什么呢?” “啊?” 温浮欢微微一笑,眯眼凝视灯罩里跳动的烛焰,幽幽道:“太子侍读,这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薛锦华惊喜道。 “嗯。” …… 虽然一直守在门外,但温浮欢和薛锦华在屋内的谈话,柳儿却是听了个清楚分明,是以一回到房间,她便急切的问道:“小姐,你怎么好答应做太子侍读呢?这宫里可不比宫外,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温浮欢接下身上的披风,丢给柳儿,自己走到桌前倒了杯茶。 “你以为我有的选?”她喝了口茶,反问道。 柳儿把披风挂好,不解的问道:“怎么没得选?贵妃娘娘不是都已经说了,若是小姐不愿,她定会和乔淑妃一起,尽力说服皇上的!” “尽力了,就一定会做到吗?” 温浮欢背倚着桌边,把玩手里的瓷杯,道:“先前你说你明白了,如今看来你仍是不明白——做决定的人是且只能是皇上,皇上若是无意让我做太子侍读,谁说都没用,可他若是有意这么做,你以为他会听旁人的劝吗?别忘了,他可是皇上!” 说到底,是有人在太子刚好缺一个侍读的时候,适时地在皇上跟前提了一下她的名字,皇上觉得不错,应允了,这事便定了下来。 至于那个人是谁…… 会是薛锦华吗? 应该不会,如果是她,大可以坐等圣旨,没必要多此一举的提前告诉温浮欢。 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呢? 长孙容月? 她和长孙瑞一直视温浮欢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什么会把她安置在太子身边呢?肯定不是为了让她抓住他们把柄,那就是想趁机除掉她了! “呵……” 温浮欢唇边逸出一声轻笑,想除掉她,谈何容易? 第224章 太子的传闻 圣旨是在薛锦华回宫后没几天,由新晋升的徐大监来宣的。 太师府一应众人全都赶来,跪在正堂前的空地上,听白净面皮的仕官宣读圣上让温浮欢进宫做太子侍读的旨意。 除了事先听到风声的薛太师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意外和诧异。 想来薛锦华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太师府的其他人,甚至连她怀孕的消息,也一并隐瞒了去。 徐大监宣读完毕,把圣旨收起来,递给站起身的温浮欢。 “沈公子,接旨吧!杂家可是要恭喜沈公子了!这入宫陪伴太子读书,可是一件美差,多少世家子弟都羡慕不来的!” 瞧着徐大监一副看似恭喜,实则幸灾乐祸的模样,温浮欢仍旧好脾气的接过圣旨,皮笑肉不笑的说:“有劳徐大监了!” “沈公子客气!杂家告退!” 目送徐大监以及随行仕官离开后,薛莫景率先愤愤不平道:“太子侍读,这算什么美差?谁不知道太子那怪脾气,多少侍读都被他折腾的半死不活,小表弟这一去,不是凶多吉少吗?” 他一把抓住温浮欢拿着圣旨的手,“不行,这活不能干!咱们进宫找姐姐去,让姐姐同皇上求个情……” 薛莫景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太师沉声打断了。 “胡闹!君无戏言,圣旨都已经下了,岂有收回的道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小表弟去送死啊?”薛莫景不甘心的道。 在得知自己即将成为太子侍读的时候,温浮欢还特意调查了一下当朝太子,得到的无非是他性情乖戾,脾气暴躁一类的消息,怎么从薛莫景嘴里说出来,好像去给太子做侍读就像是进了龙潭虎穴似的? 于是,她反按住薛莫景的手,故作轻松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只是进宫给太子做陪读,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去了,怎么还扯上送死了?” 温浮欢的乐观并没能缓解薛莫景的紧张,相反的,就连薛莫寒也拧紧了眉头,表情严肃的说:“爹,小景的担忧不无道理,太子的脾性您也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在他身边的陪读就没有待超过一个月的!” “是啊,老爷!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欢儿她……”薛夫人欲言又止。 就算薛夫人不说,薛太师也明白她的担心。 如果温浮欢真是男儿,这陪读做便做了,最不济受尽折磨,以他的太师的身份,也能保住她一条命。 可偏偏温浮欢是女子,进了宫又是陪在太子那样的豺狼虎豹身边,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瞧着几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连带着温浮欢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难道神见渊的消息有误? 柳儿也有同样的怀疑,于是趁人不注意,悄悄退了下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好了,太子哪里有你们说的那般可怖,你们一个两个就别危言耸听了,看把欢儿都吓到了!”薛太师清了清嗓子道。 他转头看向温浮欢,如慈父般道:“欢儿,你别听他们乱说,太子…太子就只是脾气差了些,你倒是多顺着他,他想必,想必不会为难你的!” “爹,太子爷那脾气,只是差了些吗?”薛莫景叫嚷道。 “还不闭嘴!” 薛太师的神色倏然转厉,呵斥道:“你想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要让欢儿抗旨不尊吗?那可是死罪!” “可……” 薛莫景还想说些什么,被薛莫寒按住了肩膀。 后者冲着他摇了摇头。 温浮欢装作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冲突,扬起脸,笑容无害的道:“老爷放心,欢儿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好太子侍读,不会让老爷为难,也不会给太师府惹麻烦的!欢儿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她拱手行了一礼,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冷。 温浮欢没有回房间,而是径直出了太师府,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脸上一派凝重:“少爷,神见渊消息有误,太子…太子他……” “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似乎……有病!” “有病?什么病?” “具体是什么病,神见渊也没有查到,只知道太子东宫里的宫婢和仕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拨,尤其是宫婢,从来只见有人新调过去,不见有人调出来,所以宫里的人私下都在传,说太子殿下得了吃人喝血的病,那些宫婢都是被他吃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些,柳儿还是觉得寒毛直竖,后脊背忍不住一阵阵发寒。 温浮欢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吃人喝血?这么荒谬的传闻你也信?而且你不仅信了,还特意跑过来告诉我?” “我原也是不信的,不仅是我,神见渊的人也觉得这传闻荒谬至极,所以才没有当成一回事告诉少爷!可你看府上那些人的表情,活像太子就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似的!”柳儿不无担忧的道。 温浮欢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柳儿。 “太子是人,怎么会是吃人的猛兽呢?他就是真有病,宫里还有太医呢?能放任他一个堂堂的太子吃人喝血?再说了,我连螭纹兽都能制服,难道还怕一个太子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我现在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温浮欢安抚性的拍了拍柳儿的肩,转身继续向前,没走两步,竟然瞧见了一个熟识的人。 对方穿着初见时的那身竹青色棉衫,头戴儒巾,仍旧伏在桌案上,表情认真的写写画画。 他身后拉了一条绳子,上面挂满了一幅幅的字画。 字写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画更是画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仿佛山水湖景就跃然于眼前。 “这不是鸢云坊里的那个书生么?他怎么跑这里来了?”柳儿疑惑道。 “想知道为什么吗?” 温浮欢回头,冲柳儿狡黠的一笑道:“问问不就行了!” 说罢,便大步向书生的字画摊位走去,步伐轻快,全然没了方才沉重阴郁的感觉。 第225章 冤家路窄 要说这书生还真是奇怪,别人都喜欢躲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写字作画,偏偏他净挑一些热闹的地方。 上一次是莺声燕语的鸢云坊,这一次干脆跑大街上来了。 温浮欢站到他的桌案前,盯着他看了好半晌,他别说抬头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见到自家小姐被忽略,柳儿伸出手,敲了敲书生的桌案,不悦道:“喂,没看到有人过来啊?” “字三两,画五两,自取不找零!”书生头也不抬的说。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柳儿。 她一把扯过书生正在作画的笔,丢到桌案上,掐着腰说:“喂,有你这样买字画的吗?能卖得出去才怪呢!” 书生倒也不恼,慢吞吞的捡起笔,同时把溅上墨汁的纸摞起来,堆在一旁,这才看向怒气冲冲的柳儿。 “这位小哥,在下卖在下的画,卖得出去还是卖不出去,那都是在下的事,与小哥何干呢?” “你!” 柳儿被书生一句话噎住了。 温浮欢见状轻笑了笑,道:“是我的书童无礼,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她取出一锭约么一百两的纹银,放到了桌案上,“我想买一副画,挂在自己书案前,不知公子可有推荐?” 书生这才正眼看向温浮欢,略显意外道:“是你?” “原来公子还认得我!” “当然,上次多亏了公子你出手相救,才使得在下免于欺辱,此等恩情,在下岂敢忘记?” 温浮欢瞧着书生,只觉他眉目俊秀,竟有些似曾相识。 “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书生摇头。 “在下来自淮南,初到帝京,应该未曾见过公子!” 他把桌案上的纹银向前推了推,道:“这银子太多了,在下找不开。” “不用你找,我只要一幅画就可以了。” “一幅画是五两银子,公子给的这些钱,都足够买下我这整个字画摊子了!这样吧!公子于在下有恩,在下就送公子一幅画当做谢礼。” 说话间,他转过身,将一幅山水画取下,卷了起来,递给温浮欢。 温浮欢接过画,却并没有取回银子。 “画我收下了,银子归你!” 她冲着书生略一点头,转身向前走去。 “公子这是在施舍在下吗?”书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隐约竟夹了薄怒。 温浮欢回过头,没头没脑的问过一句:“你叫什么?” “啊?” 书生怔愣了一下,如实回道:“在下姓沈,名星竹!” “沈星竹?有意思的名字!我也姓沈,没准儿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听说你手头拮据,这些银子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高中状元,再还我也不迟!” 温浮欢想,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星竹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然而…… 沈星竹还是追上了她,并强行把银子塞进她手里,义正词严的说:“在下来自淮南,公子是帝京人氏,就算往前五百年,也不可能是一家!这钱,在下不能要!” 温浮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莫不是觉得自己中不了状元,怕到时候没钱还我?” “这……” 书生一时语塞,要让他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一定会高中,他做不到;可若要让他承认自己中不了状元,他也不甘心。 温浮欢把银子塞回给他,道:“既然如此,你就好生收下这银子!不过你记住了,他日蟾宫折桂,我要收回的,可就不止这一百两银子了!” 说完,她极是狡黠的一笑,再不给沈星竹反悔的机会,大步离开了。 “我家少爷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哪里来的那么许多话?” 柳儿觉得这个沈星竹真是不识趣,送到手的银子还往外推,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而后快步朝温浮欢追上去。 “给钱都不要,真是一个愣书生!” 走出很远了,她仍旧喋喋不休的抱怨了一句,看向温浮欢道:“少爷你也是的,那一百两银子,买点什么不行,偏要上赶着给那么一个爱较真儿的穷书生!” “你也说了,一百两银子在我这里,不过也就能随便买点东西罢了,拿去做善事不更好?”温浮欢淡笑反问。 “少爷若是想做善事,尽管施舍给路边的乞儿,还能让人家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也不过是一时的……再说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不会感谢我今日的解囊相助呢?” “他就算感谢,不也是一时的吗?”柳儿低下头,小声嘟囔道。 温浮欢摇头轻笑,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的用意。 她方才注意到,沈星竹的书案上出了笔墨纸砚,还有一沓治世经论,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入朝为官的,而以他的文笔,从秋闱中脱颖而出,不过是迟早的事。 温浮欢并没有想靠着这区区的一百两,就在朝中培植出一个自己的势力,但起码不会让自己多一个敌人! 柳儿不懂这些弄权之术,见温浮欢没有过多解释,自己倒也不追问什么,只乖乖跟在她身旁。 原以为这仅剩的自由日子能过的平静些,不曾想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隐约夹杂了嘲弄和幸灾乐祸。 “哟,这不是马上就要进宫做太子侍读的沈公子么?怎么?还有心情来街上闲逛呢?” 温浮欢抬眼,只见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个衣着华贵的人,身后还跟着一帮丫环小厮,好不气派。 男子是先前在鸢云坊触了霉头的长孙黎,女子自然就是他的嫡妹,也是素来看温浮欢不顺眼的长孙荻了。 见到他们两人,温浮欢只得在心里道一句:“冤家路窄!” “五哥这就不懂了吧?沈公子想来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赶着能闲逛的时候,就多溜达溜达,省得以后没命闲逛了!” 长孙荻手持锦帕,掩唇轻笑,眉眼间溢满得意。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倒是极为默契。 若是换成薛莫景,恐怕早就被他们气的七窍生烟了,可偏偏他们遇到的是温浮欢,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温浮欢。 第226章 不安好心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按住了柳儿攥紧拳头的手,面带微笑的看向长孙黎兄妹。 “长孙少爷的消息倒是灵通,这圣旨不过才刚到我手上,你就知道了其中的内容,莫不是圣上身边,有长孙少爷的人?” 胆敢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温浮欢这一个罪名扣下来,着实把长孙黎吓得够呛,指着她道:“沈欢,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皇上身边怎么可能会有我的人呢?” “若非如此,又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提前把皇上的旨意泄露出去呢?”温浮欢不肯罢休的追问。 “这……” 长孙黎反应迟钝,长孙荻却是个脑袋灵光的,见状道:“谁说这消息是从宫里泄露出去的?不过是刚才在路上遇到了传旨的徐大监,所以便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好奇打听一下消息,也是罪过么?” “对对对,我们不过是向徐大监打听了一下消息,难道犯法吗?”长孙黎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的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 温浮欢挑了挑眉,不想同长孙黎兄妹继续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闪身准备离开,却被长孙荻眼疾手快的拽住了衣服。 温浮欢凝眉看着自己被抓着的袖子。 长孙荻见状松开手,下巴微扬道:“怎么?沈公子这就想走了?” 她朝四下看了看,见并无旁人注意这里,于是凑近温浮欢道:“我知道你不想进宫去做太子侍读,不如这样,你求我啊!你求求我,没准儿本小姐心一软,去向我姑母求个情,就不用你进宫去陪太子殿下读书了呢?” 温浮欢不屑的轻嗤了一声,挑眉睨着长孙荻,直把她看得心虚不已。 明明大家都是女子,可被一袭男子扮相的温浮欢这么直勾勾的瞧着,长孙荻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她攥紧了手里的绢帕,暗暗警告自己不能那么没出息,被一张不男不女的脸给迷惑了! 可越是这么想,长孙荻就越是莫名的紧张。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长孙荻强装镇定道。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语气淡然的说:“长孙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是陪太子殿下读书而已,还难不倒我!” 长孙荻原以为,听到她能去向长孙皇后求情,温浮欢一定会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低声下气的求她。 届时,她一定会欣赏到温浮欢出丑的画面,然后好好嘲弄她一番。 没想到,温浮欢居然不中计! 长孙荻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道:“沈欢,我看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既然你想送死,那就随便你好了!” “长孙小姐这么说,我就更不明白了,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自然是淳善、贤德、宅心仁厚之人,做他的侍读怎么能说是送死呢?长孙小姐此言,恐怕有诽谤太子之嫌吧?” “你!” 长孙荻怒极反笑,恨恨的放下指着温浮欢的手,冷笑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人!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淳善、贤德、宅心仁厚……呵,她说的怕不是当朝的太子吧? 温浮欢仍旧浅笑以对,明媚的脸庞,如山泉般澄澈的眸子,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细瓷的光泽。 一旁的长孙黎看得有些入神,直到长孙荻拽住他的手臂,欲愤然离开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眼神里不禁有些惋惜。 这么一个清秀俊逸的人儿,若是落到太子手里,当真是糟践了! 思及此,长孙黎拿开长孙荻的手,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走上前,对温浮欢道:“沈欢,本少爷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 他语气略顿,表情里的垂涎溢于言表。 “本少爷定设法说动姑母,让她劝说皇上收回成命,要知道,太子可不是如本少爷这般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怜香惜玉?” 温浮欢挑眉,唇畔溢出轻嘲:“长孙少爷怕是搞错了,沈某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哪里用得着别人怜香惜玉?” 见她不肯领情,长孙黎顿时变了表情,恶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长孙黎素来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了它,也不会让别人得到,既然沈欢这般不识好歹,那也就只能让他有去无回了! 瞧着长孙黎兄妹被挫败后,怒气冲冲的离开,柳儿朝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对温浮欢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看他们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谁知道让少爷去做太子侍读这件事,是不是他们怂恿的?” “事情已成定局,是不是他们怂恿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每一步,我们都要走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温浮欢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前走去。 “回府吧!入宫前,还有好些东西要准备呢!” “是,少爷!” 温浮欢缓步走远。 她不知道的是,在路旁茶舍的二楼,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把她和长孙黎兄妹的争辩悉收眼底。 见她悠然离开,男子把玩手上的茶杯,清俊的面容上被阴鸷和狠辣覆盖,偏偏唇角扬起了一抹俊美邪肆的笑。 “淳善、贤德、宅心仁厚……呵,我怎的不知,自己竟有这诸多优点?” 一旁随侍的扮作小厮的仕官表情忐忑,闻言更是惶恐,生怕主子一个情绪不对,他这条小命就跟着没了。 “殿…殿下,时候…不…不早了!是不是…回…回宫呢?”仕官结结巴巴问道。 当初出宫的时候,只说是要瞧一瞧新来的侍读,哪里知道这一瞧,就是大半日的时间…… 眼看着就要午膳了,若是太子殿下还不回去,等皇后娘娘问起,他们这才奴才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太子轻飘飘的瞥了仕官一眼,竟难得的没有发火。 “既然不早了,那就回宫去吧!” 仕官这才松了口气,垂首道:“是,殿下!” 太子站起身,掸了掸微皱的前襟,目光飘向已经走远的温浮欢。 这个新进的侍读好像和以往那些人不太一样,看来他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过得太无趣! 第227章 入宫 温浮欢来到太师府所在的长街,还没走到近前,就瞧见薛莫景站在门外,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见到她过来,他更是快步上前,不由分说的抓起她的手,向附近的一条偏僻的窄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停了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 温浮欢约么猜到了薛莫景的意图,但仍旧装傻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薛莫景拿下背上的包袱,塞进温浮欢怀里,道:“眼下这帝京是不能待了,这包袱里是我给你准备的两身寻常衣服和一些金银细软,你赶紧坐马车离开吧!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别回来了!” “为什么呀?”温浮欢有些哭笑不得。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进宫做太子侍读的事情!你现在不走,等进了宫,后悔可就晚了!” 薛莫景一边推着温浮欢上马车,一边目露担忧的说。 温浮欢闻言一顿,放下掀开车帘的手,正色道:“若是为了这件事,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为什么呀?”这次换薛莫景疑惑了。 “让我做太子侍读,是皇上亲下的旨意,如果我就这么走了,就是抗旨不尊,莫要说我从此会被通缉,只怕还会连累太师府吧!”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不过是一个太子侍读,自己儿子什么样,皇上还不清楚吗?你抗旨不肯去,也算是情有可原,皇上不会严加追究的……何况父亲位居太师之位,对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会因此就迁怒于薛家的!” 薛莫景分析的头头是道,反而让温浮欢起了疑心,要知道他向来不是这般逻辑清晰、心思缜密的人。 她握住薛莫景的手,眸色隐现凌厉,追问道:“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吧?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薛莫景目光闪躲,避开了温浮欢质问的眼神,心虚道:“什么谁让我这么做的?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我是为了你好!” “以你的性子,若是想帮我,肯定会不管不顾的进宫去,哪怕知道没用,也会去求一求薛贵妃,而不是让我走!你可知我走了,薛家会承受什么吗?” “我……” 温浮欢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让她进宫做太子侍读,只不过是长孙家的一个引子,目的就是借刀杀人,借此打击薛太师,而薛莫景……该不会是被人利用了吧? “到底是谁?”她抬高了音调,表情也愈发严肃。 “是我!” 另一道略显低沉的嗓音响起,一袭玄色锦服的薛莫寒从巷口处走来,儒雅俊秀的脸庞上写满无奈。 “二哥?” 温浮欢意外又吃惊。 “是我让小景劝你走的,与其进宫做太子侍读,面对不可预料的危险,倒不如干脆利落的离开这里,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言下之意便是希望她可以抛下仇怨,忘记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谈何容易? “先不说我会不会走,我走了,薛家怎么办?你们真要为了我,来承受有可能到来的雷霆之怒么?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而连累了整个太师府!” “太师府不会受连累的,我自有办法!” 温浮欢皱眉,凝着一脸淡定的薛莫寒,怀疑道:“不可能!你放走了我,薛家不可能不被连累,除非……” 除非薛莫寒已经做好了打算,要一力承担所有的责任。 薛莫寒眸中坚定的光芒,印证了温浮欢的猜测,她在震惊之余,断然拒绝道:“我不会走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 “欢儿!” 温浮欢向薛莫寒展颜微笑:“二哥,你对欢儿的好,欢儿会一直记在心里的!但是进宫这件事,欢儿心意已决,还请二哥莫要勉强!” 知道自己再怎么劝都没用,薛莫寒只好长叹了口气。 “随你罢……” 薛莫景面带愧疚的望着薛莫寒,后者本就是为了不让温浮欢怀疑,才让他出面的,没想到还是露出了破绽。 否则以薛莫景简单的心思,温浮欢断不会想到,他会牺牲自己来成全她! …… 到底是没人能改变温浮欢的决定。 三日后,她随着前来接她的仕官,一同去了皇宫。 皇宫极是高大巍峨,长长的甬道,森然的城墙,随处可见列队巡防的侍卫,他们身着铠甲,腰佩利剑,面容冷酷且严肃,一如这皇城给人的感觉。 外城尚可乘坐马车,一旦进了景虚门,到了内城,就只能走着了——律例规定,为了保证皇宫的绝对安全,不论是皇室贵族,还是文臣武将,进皇宫内城后必须卸去武器和车马。 从内城入口的景虚门,到太子所在的东宫,需要穿过一个宽阔的广场,再绕过上早朝的玉旸宫,然后再经过几条回廊,倒是不短的一段路程。 引路的余仕官是太子东宫里的人,年纪略轻,人生得白净,对温浮欢极是客气,只是一说起太子的事情,他的声音总会不自觉发颤。 都说宫里的是非多,这不,刚拐进曲折的游廊,温浮欢还没来得及偷偷欣赏一下游廊两旁的风景,便见一行数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妃嫔面容妍丽,眉眼间略显跋扈,是曾在太庙见过的云昭仪。 余仕官知道云昭仪不好惹,事先侧身站在了一旁,垂首静候她过去。 温浮欢初进宫,不想惹事生非,于是有样学样的站到了边上,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云昭仪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偏偏又心眼子小,爱记仇,上次被乔淑妃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的事情,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乔淑妃品阶比她高,她自然不能找乔淑妃的麻烦,也不敢去招惹那个同乔淑妃一样性子泼辣的三公主。 如今瞧见温浮欢,便想起他似乎同乔淑妃有些渊源,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她在经过温浮欢的时候,故意歪了下身子,装作要摔倒的样子,向温浮欢靠了过去。 温浮欢无奈,只能伸手扶住了她。 “昭仪娘娘!” 宫婢们见状,急忙上前扶过云昭仪,而后者在站稳之后,却怒视温浮欢道:“大胆!竟然敢绊本昭仪!” 第228章 得罪人 早在见到云昭仪过来的时候,从她眸底一掠而过的冷意,温浮欢便知道来者不善,所以她能避就避,尽量不去和前者起冲突。 然而树欲静,奈何风不止。 面对一脸怒容,厉声斥责她的云昭仪,温浮欢微微抬起头,语气平静道:“昭仪娘娘弄错了吧?微臣自始至终一直站在这里,一动未动,怎么可能绊到昭仪娘娘呢?” 她如今是太子侍读,大小也算是个官职,所以便以微臣自居。 “你还敢狡辩?分明就是你绊倒了本昭仪,本昭仪还能污蔑了你不成?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别人!” 话音才落,云昭仪的侍婢春盈就出声道:“奴婢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沈侍读绊了昭仪娘娘。” 让自己的婢女作证,也亏她想得出来,她的婢女说话,自然是向着她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浮欢低声自语。 “你说什么?沈欢,你好大的胆子,绊倒了本昭仪不说,竟然还敢出言顶撞?来人,给本昭仪掌他的嘴!”云昭仪厉声道。 看样子,她是打定主意要在温浮欢身上泄愤了。 余仕官见状,忙跪下来,磕头道:“娘娘不可啊!沈公子好歹也是太子爷的侍读,若是面见太子时带了伤,只怕太子爷问起来的时候,不好交代啊!” 云昭仪一脚踢开匍匐在她脚边的余仕官,冷哼道:“不好交代?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就说他的侍读不懂礼数,本昭仪先替他教训了一番!” 她侧眸瞥了春盈一眼,厉声喝道:“还不动手!” “是,娘娘!” 春盈应声,上前一步,扬起手,朝温浮欢脸上掴了过去。 温浮欢本就不是会任人宰割的人,何况又看到替她求情的余仕官被踢了一个跟头,心里怒火更胜。 她知道这皇宫等级森严,也知道在这个地方,人若卑微起来,简直贱如蝼蚁、草芥,可尽管如此,也不是谁都能在她面前横行跋扈的! 温浮欢一把抓住春盈落下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春盈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在地上。 这下子,不止是春盈,就连云昭仪都被吓住了。 “你…你…你敢打我的奴婢?反了!简直反了天了!”云昭仪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指着温浮欢,震惊道。 春盈更是难以置信的捂着脸,眼睛里疼的泛出了泪花。 一旁的余仕官吃惊的张大了嘴,要知道这云昭仪品阶不高,却是一肚子坏水,且心眼小、爱记仇,凡是不小心惹到她的人,都没好果子吃,所以宫里的仕官、宫婢见了她,几乎都是绕道走的,有什么事也尽量由着她。 没想到,温浮欢才刚进宫,就撞上了云昭仪,不仅撞上了,还这么不给云昭仪面子。 余仕官对她真是又敬佩,又担心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温浮欢却不以为然。 她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细心擦拭打了春盈的那只手,同时抬眼睨着暴跳如雷的云昭仪,不紧不慢的道:“昭仪娘娘这话不对吧?微臣官职虽小,却也是朝廷命官,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宫婢就能打得了的?” 温浮欢一步步逼近云昭仪,凌厉的目光直看得后者连连后退。 “你…你想什么样?”云昭仪故作强硬道。 温浮欢冷笑了一声,眼神嫌恶的丢掉手里的锦帕,灿烂的笑容里寒意渐浓。 “昭仪娘娘说笑了,微臣区区一个太子侍读,敢把昭仪娘娘怎么样呢?微臣只是好心提醒昭仪娘娘,这纵容奴婢殴打朝臣的名声可不太好,若是一不小心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昭仪娘娘认为,皇上会怎么想呢?” 云昭仪目光阴狠:“你敢用皇上来威胁我?” 温浮欢挑了挑眉,微笑道:“微臣不敢,不过为了自保,微臣不介意这么做!” “你!” “末将参见昭仪娘娘!”一道清朗的嗓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云昭仪轻咳了两声,敛了眉间阴狠的神色,回头看向来人。 只见秦琅一身银亮铠甲,面容皎皎,目光灼灼,当真是俊美无俦,英气逼人,看得云昭仪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惋惜,暗道这么一个俊雅的男子,怎么就不是她的? 不过惋惜归惋惜,她到底已是皇上的女人,打从进宫的那刻起,便与天下的其他男子无缘了。 思及此,云昭仪不禁有些黯然,淡声道:“原来是秦统领,有什么事吗?” “回昭仪娘娘,皇上等着召见沈侍读,说有些事情想当面交代给他,不知道昭仪娘娘……” 想起温浮欢刚才的威胁,云昭仪心里一颤,面上不动声色道:“既然是皇上召见,本昭仪岂敢有片刻耽误,沈侍读就随秦统领去吧?” “多谢昭仪娘娘。” 秦琅向温浮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随他离开。 “微臣告退!” 温浮欢向云昭仪拱手行了个礼,便抬步向秦琅走去。 “本昭仪知晓,沈侍读是一个懂分寸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该是有数的吧?”云昭仪在两人身后道。 温浮欢顿住脚步,不屑的轻笑道:“昭仪娘娘过奖了,微臣是否懂分寸,全看心情如何,心情若是差了,总难免口、无、遮、拦!” “你!” 温浮欢继续向前走去,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此时此刻,云昭仪该是多么的气急败坏。 走出一段距离后,秦琅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温浮欢,眉头皱的死紧。 “云昭仪虽然品阶不高,但却是宫里最难缠的人之一,你不该刚一进宫,就同她结下梁子的!” 温浮欢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是她先找我麻烦的,我不过是小小回击了一下。” 瞧着秦琅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她又道:“我知道,想要在宫里生存,左右不过一个‘忍’字,忍所不能忍之人,忍所不能忍之事!”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同云昭仪起冲突?”温浮欢打断他的话,摊手道:“云昭仪对我有敌意,起冲突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我怎么了?”秦琅别开脸,言辞闪烁道。 第229章 被罚 温浮欢双手背后,故意绕到秦琅面前,看着他道:“皇上朝政繁忙,日理万机的,哪里会有功夫召见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侍读呢?秦统领,假传圣旨,可是要掉脑袋的!” 瞧着她一脸狡黠的俏皮模样,秦琅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上她的秀发,目光宠溺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变得暧昧了起来。 温浮欢挥开他的手,清了清嗓子道:“不过算你走运,我是肯定不会向皇上去告发你的,想来那云昭仪也不会这般自讨没趣!” 秦琅但笑不语,双眼难掩深情。 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深情款款的望着,温浮欢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双颊也有些热辣辣的感觉。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秦琅道:“我还要去东宫觐见太子,就不多同你闲话了!统领今日的相助之恩,欢儿铭记于心!” “欢儿!” 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秦琅叫住了她,大步上前,把一个金铃铛塞进她手里,表情严肃的说:“我知道进宫是你的主意,旁人怎么劝也没用,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求你收好这只金铃,若你遇到危险,只需摇响它,不论我在何处,一定会马上赶去救你!” “就这么一只铃铛?” 温浮欢有些不相信,随手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只见挂在秦琅腰上的铃铛也响了起来。 她不禁觉得神奇。 “这是子母铃,是湘南特有的一种蛊铃,将母虫和子虫分别放入铃铛里,子铃有难,母铃便可以感受到!”秦琅解释道。 温浮欢心下微动,声音不觉柔和了些许,道:“谢谢!” 秦琅也不似以往那般轻薄,只冲着她笑了笑,“答应我,好好的!” “我会的。” 温浮欢正色道,严肃的表情好像在许下某种誓言。 秦琅一直把她送到东宫,目送她踏上石阶,才转身离开。 太子李奕晫所在的夙明宫是一座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殿宇,大理石的地砖光可鉴人,五彩的琉璃瓦晶莹剔透,到处都充满了雍容华贵的味道。 站在夙明宫中央的空地上,温浮欢忍不住想,这个琉安国的太子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沉敛内秀?还是如这宫殿般,浑身装点了富贵和奢华? 不等她仔细想,一阵鼓掌声从旁边突兀的传来。 阳光从镂刻着缠枝花的窗格子里射进来,被切割成了一道道明亮的光线,清晰到能够看见一粒粒灰尘在其中跳跃。 光影纠缠间,一身玄色锦服的男子缓步走来。 他有着狭长的眼,挺拔的鼻梁和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的削薄的唇,这般冷峻的面容,阴沉的气质,和他所置身的宫殿充满了格格不入。 温浮欢不禁有些意外。 掌声还在继续,对方狭长的眼落在温浮欢的身上,声音里略带嘲弄:“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太子侍读,还未到本太子的东宫,倒先惹了一身麻烦!” 太子不比云昭仪。 他是她现在乃至将来一段时间的主子,轻易不能得罪,于是温浮欢在反应过来后,低眉顺目的下跪行礼。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宫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眯眼睨着温浮欢道:“沈欢,你可知错?” “微臣不知何错之有!微臣是太子殿下的侍读,云昭仪在明知道微臣身份的情况下,还指使宫婢掌掴微臣,难道不是没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么?若是微臣此时不做些什么,岂不有损殿下的威严?” 温浮欢抬眼,目光沉敛,不见丝毫畏惧。 “殿下一国储君,太子之尊,难道还怕得罪一个小小的昭仪不成?” 这问题着实教人难以回答,若说不怕得罪,自然也不该怪罪温浮欢;若说怕得罪,堂堂太子殿下,竟怕得罪一个昭仪,话好说,却不甚好听! 太子皱眉睨着温浮欢半晌,最终轻嗤了一声,哂笑道:“牙尖嘴利!”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道:“虽然你说的有理,但是错就是错,你得罪了云昭仪是不争的事实,本太子还是要罚你!” “微臣任凭处置。”温浮欢垂首道。 “本太子就罚你抄一百遍《论语》,好好参悟一下孔孟之道,抄不完,不许吃饭睡觉!” “谢太子开恩。” 太子缓步走来,经过温浮欢时脚步略停,淡声道:“记住了,这里是东宫,一言一行都需谨小慎微,尤其是——别妄想利用本太子!否则,本太子饶不了你!” “是,微臣谨记殿下教诲!” “领罚去吧!” 太子丢下这么一句,抬步向前走去。 温浮欢还没做什么,一旁引着她前来的余仕官倒先替她松了口气,不无欣喜道:“沈公子快快请起吧!太子爷这么说,已是放了您一马!只是抄一些书,不打紧的!” 温浮欢在余仕官的搀扶下站起身,问道:“太子殿下平日里,对下属们都很严厉吗?” “嘘——” 余仕官以食指掩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什么人之后,才凑近温浮欢,小声道:“有些事,沈公子心里清楚便可,万不可说出来,要知道——祸,从口出!” 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余仕官的小心谨慎,温浮欢也有些紧张。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点!”她客气道谢。 “沈公子客气了!您就在那边的书案上抄写吧!奴才这就把《论语》给您送上!”余仕官道。 瞧着书案上常备的笔墨纸砚,温浮欢心道:看来这个太子殿下没少让人抄书啊! 她来到夙明宫时不过正午时分,午膳都没用,就开始伏案抄书,这一抄便是两三个时辰,抬眼时已近日落。 温浮欢伸了个懒腰,伸手锤了锤酸疼的脊背,看着案上已经完成一半的抄写,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夕阳西陲,艳丽的晚霞从窗格子里照进来,将金碧辉煌的宫殿映衬的愈发华丽,也映衬出殿中人儿眉目如画,细瓷的肌肤如施了脂粉般。 她分明是一袭男儿装扮,却有着比女子更加动人的妩媚娇柔,落在阴影处男子的眸中眼底,多了几分异样夺目的光彩。 第230章 东宫的秘密(一) “殿下。” 余仕官不知道何时来到李奕晫身旁,望着光影明灭中他冷峻的脸庞,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背后升起。 他愈发小心谨慎,问道:“掌灯了,殿下可要用膳?” “传膳吧!”李奕晫道,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余仕官偷眼觑了一下继续埋首抄书的温浮欢,忐忑的问道:“那……沈公子呢?” 李奕晫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直看得余仕官浑身哆嗦,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的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说话间,已然自己打起了耳光。 李奕晫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他,径直迈开步子,向温浮欢走去。 天色渐沉,殿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温浮欢正寻思着要不要命人掌灯,只觉面前突然一暗,仅有的光明也被遮了去。 她不悦的抬起头,刚巧撞进了一双幽沉的瞳眸里。 温浮欢忙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微臣方才抄书抄的入迷,不曾察觉到殿下过来,还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 “谢殿下!” 李奕晫拿起一旁厚厚的一摞纸,上面齐整干净的誊写了一遍遍的《论语》,落笔铿锵,字迹隽秀有力。 “这些都是你抄的?”他问。 温浮欢低垂着眉眼,“回殿下,是!” 李奕晫削薄的唇突兀的勾起一抹邪恶的笑,旋即将手里誊抄的《论语》撕开,在温浮欢讶异和震惊的目光中,把碎成一片片的宣纸扬手洒下。 “啊,怎么办?本太子不小心把它撕碎了,看来沈公子要重新誊抄了!”他笑容恶劣的道。 “你!” 温浮欢自问是个极有耐性的人,除非她不想忍,否则还没有人能逼她发火,可面前的这个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可恶了。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抄了一下午的成果,他说撕碎就撕碎了! 温浮欢收紧了拳头,看向李奕晫的眼神里似有愤怒的火焰在剧烈燃烧。 李奕晫也望着她,眼底闪烁出光彩,似乎隐隐期待着什么。 对,该是这样的,他本该是这样的!就像那日茶舍楼下,他同长孙兄妹对峙那般,镇定自若,寸理必争,像是一只凶猛的小兽,向胆敢侵犯他的人伸出利爪和獠牙! “怎么?在生本太子的气?本太子又不是故意的!”李奕晫再次出言挑衅。 他以为会看到温浮欢的反抗和回击,然而漫长的怒视过后,后者眸底的怒火倏然消散了去,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归于平静,再没有半点波澜。 温浮欢紧握成拳的手松开来,垂着眉眼,云淡风轻的道:“殿下说笑了,微臣只是殿下的侍读,哪里敢生殿下的气呢?” 说罢,她便蹲下身来,把散落一地的碎纸一一捡拾。 李奕晫见状,才刚刚好转的心情顿时阴沉下来,上前一脚踩住温浮欢正要去捡的纸碎纸片,恼怒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生气?本太子可是把你誊抄了一下午的东西全都撕碎了!” “不过区区几十遍《论语》,撕碎便撕碎了,微臣可以再抄!”温浮欢头也不抬的说。 “你!” 李奕晫指着她,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怎么能这么逆来顺受呢?” 温浮欢站起身,仍旧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微臣不觉得这是逆来顺受!” 李奕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的双眼,恨声道:“你害怕本太子?” 温浮欢心下一声冷嗤,面上却神色未变,淡声道:“如果太子殿下这么希望的话,微臣也可以这么做!” 李奕晫闻言抿紧了唇,良久后松开手,冷冷的道:“真是无趣!” “殿……殿下,晚膳备好了!”余仕官在身后战战兢兢的出声。 “本太子没胃口,喂狗吧!” 李奕晫抛下这么一句,转身拂袖而去。 温浮欢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 只要李奕晫不对她产生兴趣,甚至觉得她是一个极其无趣的人,那么她做太子侍读的这段日子,应该就会平静许多。 她可不想成为皇室子弟的玩物! 温浮欢把碎纸片悉数丢进书案边的竹篓里,见余仕官还站在原地,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于是问道:“余仕官方才说晚膳已经备好,不知我能否去吃?” 中午就没吃饭,又抄了一下午的书,她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可殿下说,要把那些膳食喂狗……”余仕官为难道。 “那你就当我是狗好了!” “啊?” “我说笑的,给太子殿下准备的晚膳,想来必是珍馐美味,若是喂了狗,岂不可惜了?反正他也不会知晓究竟是谁吃的!你说是不是?”温浮欢语气轻松的说。 余仕官觉得温浮欢说得有理,微笑道:“那倒是,沈公子随奴才来吧!” 李奕晫似乎总喜欢隐在暗处观察别人,这次同样不例外。 待温浮欢和余仕官一同离开后,他从门外走出,脑海里尽是方才温浮欢的狡黠模样,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他似乎永远难以看到别人真实的模样…… 想到这里,一抹阴狠的神色从李奕晫眸间掠过,给他冷峻的面容平添了几许阴鸷和幽沉。 温浮欢用完晚膳回到夙明宫大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殿内各处也都燃了灯火,烛焰在灯罩中,发出哔啵的响声。 照理说,太子的东宫该是随处可见侍奉的宫婢和仕官,可是自打她进来这里,除了余仕官以外,竟再没有见过旁人。 整个大殿虽然灯火通明,却依旧冷清清的,像是独立于皇宫之外的存在。 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袭入脑海,带给人一股子沁骨的寒意,并非来源于夜深露重,而是来源于人心。 温浮欢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在书案前坐下。 比起应对那个脾气乖戾、喜怒无常的太子,誊抄《论语》倒真称得上是美差了。 就在温浮欢研磨执笔,铺展开纸张,准备开始抄书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晦暗阴沉的夜色里,听在耳中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第231章 东宫的秘密(二) 温浮欢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得一激灵,手上跟着一松,刚刚蘸了墨汁的毛笔便不小心掉了下来。 乌黑的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对比极是鲜明。 她不禁暗暗叹息,可惜了这么一张上好的宣纸,同时又觉得十分好笑,笑自己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刀口舔血的生涯是什么滋味,以至于不经意的一声惨叫,竟也能吓到了她。 不过随即,温浮欢就发现了不对。 照理说皇宫大内,别说是一声尖利的惨叫了,就是片刻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一队队的禁卫军,可如今周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竖耳细听的话,也只能听到呼呼吹过的风声,和些许低低的虫鸣,很快便湮没在了如泼墨般的夜色里。 而那声惨叫更像是温浮欢脑海里一闪而逝的错觉,不曾掀起半丝波澜。 温浮欢知道,那不是错觉! 若那声惨叫只是源于她的想象,声音里的凄厉不会那般真实,真实到入耳入心,都是蚀骨入髓的撕心裂肺! 她当初不屑一顾的那些关于太子的传闻,在这个瞬间倏然涌进脑海。 温浮欢站起身,靠自己对刚才那声惨叫来源的方向辨别,放轻了脚步,向夙明宫内殿走去。 内殿亦是灯火通明,装点的如同外殿一样金碧辉煌,只是依旧看不到什么人,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雪白的轻纱从雕花的梁栋上垂下,被从窗格子里吹进来的风扬起,飘飘荡荡的如同衣袂翩跹的鬼魅。 惨叫声从刚才转瞬即逝后,再不曾响起。 温浮欢只能凭着最初的直觉越走越深,直到来到一座摆放了卧榻的地方,猜测应是太子的寝殿无疑了。 然而此时此刻,李奕晫却不在寝殿里,殿内也没有侍候的宫婢和仕官。 温浮欢环顾四周,多年的严苛训练让她的注意力很快锁定了一个青花缠枝纹的高颈瓷瓶。 与摆架上别的瓷器不同,这个瓷瓶的位置明显被移动过,因为它下方的黄杨木架上有明显的新旧分界。 温浮欢上前,轻轻扳动瓷瓶,卧榻的床板应声而起,露出一条直通地下的石梯。 直觉告诉她,她现在应该立刻把瓷瓶扳回原位,关上石梯,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回到外殿的书案前继续抄书。 可是好奇心又在驱使她走进密道,查探隐藏其中的未知。 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温浮欢沿着石梯走了下去。 石梯尽头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密道狭窄,两旁的墙壁略显潮湿,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内嵌的暗龛,龛内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用以照明。 随着温浮欢越向前走,虽然再没有听到惨叫声,但是刚才那声惨叫带给她的瘆人的感觉却愈发明晰起来,而且……她似乎嗅到了血腥的气味。 温浮欢眉头微皱,每一步走得愈发小心。 渐渐地,有不同于夜明珠的光亮从前方射进来,同样传过来的还有女子刻意压低的抽泣和哽咽,以及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 温浮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尽管猜到即将看到的会是怎么一副画面,可真当现实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极深的震撼。 宽阔的圆形房间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些是牢房里常用的,而有些则是某些竹简古籍中记载的,总之每一种都残忍至极。 几名宫婢打扮的年轻女子或被绑在木架上,或光着脚踩在烧红的铁棒上,或直接被强行关进铜铸的人形柜中,受万刺锥身之痛。 房间中央的紫檀木长座上,坐着一袭墨色衣衫的男子,男子脸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模样狰狞的面具,面具下的眼睛狭长,嘴唇削薄。 不用猜,温浮欢也知道,那戴面具的男子多半是李奕晫无疑了。 看来关于他嗜血食肉的传闻是假,他有病倒是真的。 只见他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拿着卷起的蛇皮鞭,轻挑起已经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宫婢的下巴,唇角笑容诡异。 “疼吗?疼的话就求我!求我,我就放过你!” 宫婢闻言,本已如死灰的眸子瞬间泛出光彩,匍匐到李奕晫脚边,紧抓着他的袍角哀求道:“求求你……放……放过我……求求你了!” 李奕晫低头看向宫婢的手,以及被她抓着、染了鲜血的衣袍,狭长的眸子里浮现出嫌恶的神色。 “你弄脏了我的衣服,该死!” 说罢便挥起手里的蛇皮鞭,毫不留情的抽在了宫婢的身上。 宫婢不禁惨叫出声,一如温浮欢最初听到的那般。 她于心不忍,正要出面,却被一人挡在了面前,细看竟是余仕官。 “沈公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听奴才的,趁殿下还没发现你,你赶快回去吧!只当今儿个晚上的这一切,你从未看到过!”余仕官劝说道。 温浮欢又看了眼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宫婢,后者眼神里的绝望触动了掩藏在她内心最深处的记忆,让她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她深呼吸一口气,对余仕官说了声“对不起”,便推开近在咫尺的门,大步走了进去,对着再欲挥鞭的李奕晫喊道:“住手!” 蛇皮鞭子堪堪停在了宫婢身前,李奕晫挑眉看向一脸冷酷的温浮欢,竟罕见的露出了笑容,只不过那笑容一如既往的诡异罢了。 “沈、欢!怎么?你的《论语》抄完了?都有时间来管本太子的闲事了?” “还没有……” 一提起《论语》,温浮欢不禁在气势上弱了些,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但是请殿下放心,答应你的一百遍,我一遍都不会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殿下,这名宫婢究竟犯了什么错,竟劳殿下大驾,亲自动手惩罚?” 李奕晫以手托腮,细细思考片刻后,望着温浮欢笑道:“她犯了什么错,本太子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本太子就是喜欢亲自教导东宫里的人,沈公子有什么意见吗?嗯?” “沈欢不敢!只是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身份尊贵,这些宫婢们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交由掖庭处置便可,何必亲自动手,失了身份呢?” 李奕晫挑眉,睨着温浮欢道:“你的意思是本太子这么做……错了?” 第232章 东宫的秘密(三) 地底圆牢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 温浮欢看了眼蜷缩在地上,遍体鳞伤的宫婢,后者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绝望的双眼在看到她出现后,重新燃起了希望,仿佛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温浮欢闭了闭眼。 这么些年,数之不尽的严酷的训练,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冷血和见死不救。 “殿下误会了,殿下是太子,太子哪里会做错事呢?沈欢这么说,也完全是为了殿下着想,不想让这区区贱婢的血,脏了殿下的手。”温浮欢低垂着眼,面无表情的恭维道。 “哦?是么?原来你是在为本太子着想?” 李奕晫轻笑了笑,丢开手里的蛇皮鞭子,拿起一旁桌案上的匕首,仔细瞧着泛着冷芒的锋利刀刃,慢条斯理的道:“你看,这把匕首多锋利啊!锋利到本太子都忍不住想看看,用它割开人的皮肉,该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温浮欢倏然抬眼,对上男子充满戏谑和阴诡的眼。 匍匐在地上的宫婢闻言,纤弱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如筛糠一般。 她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目光求救的望着温浮欢,希望她能救她一命! 她不想死! 没有人会想死! 注意到宫婢看温浮欢的眼神,李奕晫笑了起来,端详着手里的匕首,问道:“沈欢,你是不是很想救她呢?” 温浮欢没有开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若你真想救她,不如你求求我?你要是肯开口求我,说不准我心里一高兴,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了呢?”李奕晫自顾自的道。 温浮欢轻易不求人,或者说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求过什么人。 她早已经习惯凡事靠自己。 可是如今,不知道是宫婢急切求生的目光触动了她,还是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唤醒了她深埋内心的记忆,她竟难得的妥协了。 “是,殿下,我求你,你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命吧!”温浮欢咬着牙道。 “好啊!” 随着李奕晫话音落下,他反手一挥匕首,银色的冷芒划过宫婢的脖颈,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宫婢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双手捂着脖子处的伤口,似乎想要延缓鲜血的流失,然而终究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她的嘴里也溢出大量的鲜血,染红了她本就沾染了鲜血的宫装,艳丽的颜色如同御花园中盛放的花,妖娆美艳。 温浮欢难以置信的望着李奕晫,“你!” 李奕晫伸出舌头,舔去刀刃上的鲜血,脸上的笑容更大更深。 他就活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阴森可怖,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生灵涂炭,而他却以此为乐且乐此不疲。 “疯子!” 温浮欢平静的眸子里燃烧着怒火,狠狠的瞪着李奕晫。 “对!我就是疯子!可那又怎么样?就算我是疯子,我也是堂堂太子,是这琉安的国之储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中,李奕晫冷峻的脸仿佛和某一张络腮胡子的脸重合,而眼前的画面也似乎穿越时间和空间,将温浮欢带回了过去,带到她最不愿回想的荒原大漠。 “不!不!” 温浮欢嘴里喃喃念着,速度极快的伸手攫住了李奕晫的手腕,用力卸下了他手上的匕首,然后更是一脚踢在他的胸口,直接把他踢飞了出去。 “殿下!” “太子殿下!” 地底圆牢中的仕官惊呼出声,纷纷上前,扶起口吐鲜血的李奕晫,并且招呼着要拿下温浮欢。 “大胆沈欢,竟敢对殿下出手!”其中一人厉声叱道。 “太子殿下?呵,他也配!” 温浮欢朝地上啐了一口,冷厉的眼神如冰霜严雪,让人不敢靠近。 她鄙夷的瞥了李奕晫一眼,转身向地牢外走去。 仕官们还在大呼小叫,准备唤人捉拿温浮欢,却被李奕晫伸手阻止。 李奕晫用手背抹去唇角的鲜血,望着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眼神里再次浮现出初见温浮欢时的异样光彩。 “今日之事,没有本太子的命令,谁都不许说出去,违者——杀、无、赦!”他表情冷酷的道。 “是,殿下!” …… 温浮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太子寝殿的,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余仕官替她安排好的宫苑前。 她推开房门,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阴影中似乎有人在,那人周身的气息平和,并不似刺客和杀手般充满敌意。 “师父?”温浮欢轻唤。 “是我。” 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传来火折子燃起的声音,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对方英朗的眉眼,端的是一张俊眉无俦的脸庞。 温浮欢心底漫上来一丝苦涩。 不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现在的他,该是远在京郊的无欢谷,又怎么会出现在森森皇城里呢? 温浮欢垂下眼,掩去眸底的黯然,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瞧着她苍白的脸色,秦琅一阵揪心,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我听到东宫这里传出惨叫声,但皇上有令,不许禁卫军插手东宫的事情,所以我便没有派人前来!” 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趁着军队换防,偷偷跑来了这里。 秦琅走上前,凝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疼道:“你……没事吧?” 温浮欢摇摇头,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仰头饮尽。 从她不同寻常的柔弱模样,以及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声轻唤,秦琅知道,她现在或许是需要人陪伴的,只是她需要的那个人……不是他!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有酸涩,有痛楚,亦有难以言说的凄凉。 秦琅抿了抿唇,故作轻松道:“既然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城防上去了,如果有什么事,记得随时摇响金铃,我会尽快赶来的!” 说罢,他便转身欲走出房间。 突然衣襟下摆一紧。 秦琅转过头,却见温浮欢伸手拽着他的袍角,莹莹的眸子似乎盛了星月的点点光芒,又似乎是水波在荡漾,美好的让人难以抗拒。 “别走!”她说,“不要走……” 第233章 幼年经历 秦琅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浮欢。 她身怀武艺、性格倔强,哪怕有时技不如人,也从不肯轻易认输,总是一副清冷孤傲的模样。 有时候,他真讨厌她不可一世的样子,希望她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娇柔、纤弱,娉娉婷婷,袅袅娜娜。 可如今瞧见她这般脆弱,仿佛冬日暖阳照耀下的薄冰,一碰就碎,秦琅的心反倒难过起来。 他终究还是不忍见她受伤…… “我不走。” 他拉过另一张椅子,在温浮欢身旁坐下,由着她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脸颊的温度透过绸缎的锦服,一点点传进他的身体里。 秦琅的身体微僵。 此前,他们曾有过比这更亲密的接触,然而此时此刻,身处同一间房,揽着她柔软的身躯,他的心狂跳如擂鼓,索性温浮欢心思不在这上面,注意不到他异样的神色和尴尬的表情。 温浮欢正在被过往的记忆拉扯。 “你刚才唤到的师父……是谁?”秦琅小心询问。 他好奇极了那人的身份,以及他和温浮欢的关系,又害怕从她嘴里说出他不想听到的话。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他疾声道。 然而已经晚了。 “……他曾救过我的命!”温浮欢幽幽道,混沌而空洞的目光望向前方,虚空之中似乎有她近在咫尺而又遥不可及的过去。 她并非从一开始就被公孙芜救下的。 那年,她被人贩子拐了去,几经周折、颠沛流离,来到了远离梵城的漠北塞外,和一群被用同样的手段拐来的孩子一起,被卖给了一个蛮夷行商。 行商虽为蛮夷,却也有商人的奸诈狡猾。 他挑选其中略有姿色的女娃,供养其长到一定年纪,再以高价卖给夷民的贵族狎玩取乐。 漠北塞外,八月便已飞雪。 隆冬时节,一处扎满帐篷的部落里,年幼的少女们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被主宰命运的残酷。 被剥去衣衫的女奴,赤着身子站在台上被拍卖,台下是争相竞价的蛮夷贵族和其他商人,他们伸出手指——暗喻买女奴的价格。 女奴们茫然地望着这一切,听凭命运的摆布。 温浮欢彼时虽然年幼,少不更事,却也多少明白即将发生在那些少女乃至她身上的事。 她们不是没有抗争、没有逃跑过,可是每次逃跑都会被抓回来,而被抓回来的后果便是鞭抽棒打,挨饿数日乃至半月。 温浮欢曾亲眼见到一名女奴被活活打死,鞭痕在她青涩稚嫩的身体上纵横交错,鲜血淋漓…… 她是真的怕了。 她宁愿苟延残喘的活,也不愿籍籍无名的死! 可是看到台下众人贪婪、猥琐的目光,她又觉得,前路或许是……生、不、如、死! 温浮欢不想就这样顺从命运,她想最后反抗一次,哪怕这次的代价是鲜血和死亡! 她一口咬向抓着她的仆役的手。 仆役吃痛,松开了手。 于是她跳下高台,拼了命的向帐篷外跑去。 然而没跑出几步,她就被随即跳下高台的仆役抓住了后颈,硬生生的拎了回来。 仆役不仅对她破口大骂,还欲动手打她,只是那高高扬起的牛皮鞭子还未落下,便听见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住手……” 那一年的隆冬,天气极冷,锦帽貂裘的男子踏雪而来,玉立的颀长身影有着不同于大漠莽汉的清贵卓雅。 他向狼狈至极的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生的极是好看。 “你可愿随我走?” 他的声音疏朗文雅,一如月下瑶泉汩汩的泉水,每一个音节都沁人心扉。 多少年了,温浮欢一直不愿记起当初的事。 她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她是打从一开始,便被公孙芜救下的,她跟在他身边整整十年。 然而她终究骗不了自己…… 今夜地牢的所见,唤起了她不愿记起的一切,让她深深明白——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再怎么否认都于事无补。 那些过往,如镌刻在石头上的痕迹,哪怕风吹日晒、雨水冲刷,也不会湮灭分毫。 秦琅知晓,温浮欢或许有一些旁人没有的经历,却不曾想那些经历竟这般坎坷,甚至是残酷。 他很难想象,当时幼年的少女,是抱着怎样必死的决心,孤注一掷的逃跑,也倏然明白她为何要将那些过往,自欺欺人的遗忘…… 秦琅拥住温浮欢,细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温浮欢不禁莞尔。 “我有此遭遇不过命运使然,又不是你害的,你做什么要道歉?”她轻笑问。 就算真要归咎于谁,也该怪已逝的先皇,是他疑心生暗鬼,觉得顾云棣功高盖主,才借着明争暗斗的计策,抄了顾家满门。 秦琅没有回答,只是愈发抱紧了她,心里暗暗发誓,哪怕世间风云变幻,他亦会用尽全力护她余世周全。 温浮欢倚在他怀里睡了去。 头一次,她这般安静的靠着他,像极了一只白兔,温顺可爱。 秦琅抱着她走到床边,放下时只听得“当啷”一声,一枚玉玦从她袖中滑落,掉在了床前的脚踏上。 他盯着那枚、确切的说是半枚玉玦,眼神微动。 床上伊人已熟睡。 秦琅捡起玉玦,轻轻握在掌心,眼眶竟不禁潮湿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强迫自己压下某种情绪,某种不该属于他的情绪,以至于俊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终究,他还是把那枚玉玦放在温浮欢枕畔,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是夜,温浮欢做了一个梦。 梦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高大,挺拔,如山巅临风的芝兰玉树,如大漠荒原直指苍空的白杨。 然而仅仅只是一个背影。 他大步向前走着,不管温浮欢怎么拼了命的跑,都追不上他,不管她怎么大声的呼喊,他都不曾回头。 风扬起他乌黑如墨的发,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顾寒昇——” 温浮欢一声嘶喊,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她隐约感觉到颊边有微凉和湿润,侧过头,那一枚龙纹玉玦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玉质剔透,光芒鲜亮。 第234章 太学 温浮欢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花纹繁复的纱帐,正想回忆一下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却听到敲门声响起。 “沈公子可醒了?”余仕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醒了,余公公有何事?”温浮欢坐起身问。 “时候不早了,沈公子若是醒了,就更衣用膳吧!公子打今儿个起,便要陪同殿下一起去太学读书了!” 温浮欢估摸了一下时间,竟是过了辰时,忙应声道:“我这就起来,有劳余公公提醒!” 她匆忙洗漱更衣,随意扒拉了两口早膳,赶到夙明宫前时,李奕晫就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脸色稍显不悦。 想到昨晚的事,温浮欢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是冷漠疏远,还是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正在她思索间,李奕晫开口了。 “才刚来第二天,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真不知道究竟你是我的侍读,还是我是你的侍读!” 温浮欢垂下眼,表情惭愧。 她起得晚了是事实,无可厚非。 李奕晫见状,缓步走下石阶,将手里拿着的书卷塞到温浮欢怀里,淡声道:“还不赶快走,若是害的我被太傅责备,我可饶不了你!” 他一言一行,全然是最正常不过的样子,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温浮欢的想象而已。 可温浮欢知道不是,因为李奕晫唇角还残留着淤青,那是被她踢了一脚时,不小心撞到桌椅擦伤的。 温浮欢眉头微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夙明宫同太学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寻常走路起码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而这次,两人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却还是晚了。 不过好在太傅似乎有事被耽搁了,也还没到。 太学里仍旧热闹得紧,年幼的皇子围着书桌追逐打闹,年长些的皇子则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讨些什么。 温浮欢走近了些,听其中一个身穿湖绿蟒袍的皇子说:“欸,你们说,太子哥这新来的侍读能撑几天?我出一百两银子,赌他撑不过一个月!” “一个月?你也太高看他了!三百两,十五天!” 另一个着藏青锦服的皇子开口道:“听我母妃说,新来的侍读是薛太师家的远亲,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相,能撑到半个月算是顶了天了!” “那……我赌十天!五百两!”其中年纪稍轻,穿绛紫锦袍的皇子道。 温浮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成为别人赌桌上的局。 “一千两!我赌他可以一直留在东宫!” 看似漫不经心,对一切毫不在意的李奕晫突然开口,把正在兴致勃勃下注的三人吓了一跳。 “太子哥!” “太子?” 三人吃惊的睁大了眼,反应过来后纷纷行礼问安:“参见太子殿下!” 李奕晫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狭长的眸子一一掠过胆战心惊的三人。 “二弟、四弟、五弟,你们可真是好兴致啊!怎么?是父皇每月给你们的月俸不够花吗?需要用这种法子来赚钱?”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年纪稍长的二皇子李奕琛出声道:“我和四弟、五弟只是闲来无事,随意顽笑罢了,太子哥别和我们一般计较!” “我计较?” 李奕晫沉了脸色,冷声质问道:“本太子倒要问问你们,是谁给你们的胆子,那当朝太子的事顽笑?嗯?” 此言一出,别说当事的三人了,就连追逐打闹的小皇子们都觉察到情况不对,纷纷停下了嬉闹,表情惶恐的看向这里。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三位皇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纷纷后悔不该拿太子的事做赌,不过谁知道偏偏就被他撞见了呢? 温浮欢也有些紧张,担心李奕晫会像昨天夜里一样发狂,用对待那些宫婢的方式,对待面前的三位皇子。 若真是那样,她可一定得拦住他! 就在温浮欢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出手的时候,李奕晫突然抚掌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瞧把你们给吓的,我逗你们玩呢!” 三位皇子一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暗暗在心里咒骂李奕晫,以至于脸上的笑容既尴尬又难看。 李奕晫则恍若未觉,起身拍了拍李奕琛的肩膀,笑道:“怎么?只许你们拿我的事情顽笑,就不许我同你们开玩笑了?你们……不会介意吧?” “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兄弟,我们怎么会介意呢?是吧?”李奕琛看向剩下两位皇子。 “是啊!是啊!我们不会介意的!” 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陪着笑脸附和道,只是那笑容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温浮欢想,他们下次肯定再不敢用李奕晫的事情做赌了! 这时,太傅匆匆赶来,李奕晫和其他诸位皇子纷纷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温浮欢则在李奕晫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太傅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知识极为渊博,教授的课业也极为精细深入,只可惜并没有太多人仔细听。 听薛夫人说,温老爷子原也是太傅。 想着十几二十年前,温老爷子也是站在这里,向彼时的皇子们教授课业,温浮欢便不禁对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产生了几分亲近之感,听得便格外认真。 突然,一个纸团从旁边飞过来,落在了温浮欢的书桌上。 她侧眸看去,只见李奕晫冲着她笑了笑,又用眼神示意她打开面前的纸团。 温浮欢本不想理会他,奈何他一直偷偷踢她的椅子,大有她不打开纸团不肯罢休的意思。 温浮欢无奈,只好打开纸团。 纸团上写了一行字——“你一个侍读听课听得这么认真,是打算气死本太子,好继承本太子的太子之位么?” 温浮欢强瞥了一眼李奕晫,只见后者得意洋洋,就差手舞足蹈了! 就在她准备把纸团丢还给他的时候,突然听见前方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那位学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 别看太傅年纪大,脚步却是不慢,温浮欢一个怔愣,他已经走了过来,并且拿过她手里的纸团,展开来,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第235章 被罚 看着老太傅被气得不轻,温浮欢暗道:不至于吧?李奕晫写得那句话固然不成体统了些,但也不至于把太傅气成这个样子吧? 疑惑间,她抬眼朝老太傅看去,只见写有那行字的一面是朝着她的,而老太傅看的是另一面。 温浮欢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老太傅猛地把皱巴巴的纸拍在书桌上,对她怒目而视道:“小小年纪,不认真念书,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说,你是哪位皇子?老夫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呃……” 温浮欢偷眼瞧了一眼桌上的纸,只见上面画了一只老乌龟,龟壳上还写了冯太傅三个字。 她当即叫苦不迭,偷偷瞪了李奕晫一眼。 这个阴险狡猾的太子,简直是把她害惨了! 许是见她向李奕晫使眼色,老太傅哼了声道:“你看他做什么?老夫问你话呢!还不快如实回答老夫的问题!” “冯太傅,他不是什么皇子,他是本太子的侍读,新来的,不懂事,您老就别和他计较了!”李奕晫从旁道。 冯太傅恍然,捋着下巴上长长的胡须,上下看了温浮欢一眼,道:“原来是太子殿下新来的侍读,那就更不能轻饶了他!若他都不好好读书,还怎么监督提醒太子殿下呢?这不是耽误了太子殿下吗?” 他伸手指着温浮欢,“你,到外头罚站去!” 温浮欢心里别提多委屈了,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她,她却要替别人背黑锅,还被罚站,而罪魁祸首却在一旁,笑得不知道多开心。 看冯太傅一脸严肃,估计不会听她的解释,更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温浮欢站起身,垂头应了声“是”,便起身走出了学堂。 临出门前,她见到冯太傅已经向前方走去,而底下则响起别的皇子的窃笑声,多半是在幸灾乐祸。 果然,太子侍读的确不好干。 天气约么是在无所察觉的时候,一点点热起来的,以至于温浮欢不过在廊下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抬起头,日头高挂在湛蓝的碧空中,散发出炙热的光芒。 强烈的阳光让她不禁眯起了眼。 突然眼前一暗,有人站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替她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 温浮欢放下挡在额前的手,看向双手环胸,一脸坏笑的李奕晫,没好气的说:“太子殿下不好好在学堂听课,出来做什么?我可不想让太傅认为,我又在耽误殿下读书!” “生气了?” “没有,微臣是殿下的侍读,自然要事事以殿下马首是瞻!”温浮欢别过头,拉着一张脸道。 “你看你,你明明就是生气了,还嘴硬!” 李奕晫轻笑,伸手捏了一把温浮欢的脸,只觉触手光滑细腻,如丝绸软锦般。 他和温浮欢皆是一怔。 温浮欢先反应过来,擦了擦脸说:“殿下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 李奕晫也回过神来,眼神四顾,就是不看温浮欢的脸,岔开话题道:“那个……我向太傅坦白了,说那王八是我画的,太傅知道错怪你了,所以让你进去!” “微臣是殿下的侍读,殿下犯了错,便是微臣做事不力,微臣理应受罚!”温浮欢言之凿凿道。 “哎,你油盐不进啊!” 温浮欢抬头瞥了李奕晫一眼,不再理会他。 李奕晫还想说些什么来劝她,冯太傅已经夹着书,从学堂里走了出来,看到相对站着的两人,不禁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迈步离开了。 李奕晫一脸莫名所以,指着冯太傅远去的身影,对温浮欢道:“那老头儿刚刚是什么意思?是在……鄙视我吗?” “被你看出来了?呵!” 温浮欢极敷衍的笑了一下,在其他皇子出来之前,转身向前走去。 “哎,沈欢,你可是本太子的侍读,竟然敢丢下本太子,自己先走?你这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李奕晫追上前道。 温浮欢算是看出来了,这李奕晫就是有病,别人越是敬着他、顺着他,他越是不屑一顾,反倒是那些敢顶撞他,和他对着干的人,他偏偏变着法的讨好! 如此想来,她昨夜该早些踢那一脚,没准儿还能救下那名宫婢的性命! 沉思间,只听前方有声音传来。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沈公子!殿下,贵妃娘娘有请沈公子过去一叙,不知殿下可否准许?” 温浮欢抬眼,只见来人是薛锦华的贴身宫婢流香。 她于是看向李奕晫,后者摆摆手道:“既是贵妃娘娘相请,本太子岂有拒绝的道理?你去吧!本太子就先回夙明宫了!” “多谢殿下!” 目送李奕晫及余仕官离开,温浮欢便随流香去了锦岚宫。 她多半猜到了薛锦华找她过去的目的。 薛锦华怀有身孕,原本以为皆是亲信的锦岚宫里竟出了奸细,并且还大胆的在她的药汤里掺了会致人小产的麝香,想来她回宫后的这几日,定是过的寝食难安,所以温浮欢才刚一进宫,就被她找了去。 锦岚宫内,薛锦华虽然一如往常般斜倚贵妃榻,气质雍容,神情慵懒,但眉眼间却还是泄露出了疲惫和伤神。 知道锦岚宫里有旁人的眼线,温浮欢在礼数上便谨慎了些。 “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她躬身行礼道。 薛锦华睁开半阖的双眸,抬手道:“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 温浮欢在薛锦华下首的椅子上落座。 “来人,看茶!” 薛锦华淡声吩咐,微笑看向温浮欢,寒暄道:“听闻你昨日进宫,本宫便想着寻个时间,让你过来坐坐!” “是,进宫前,夫人也交代了!说皇宫不比薛府,微臣若有什么事情,还望娘娘多照应些!” “自家人,应该的!” 说话间,一个眉清目秀的宫婢端了茶水上前。 温浮欢接过青瓷描花的茶盏,用盖子拂去浮在翠绿茶汤的上的茶叶,浅啜了一口香气四溢的清茶。 “对了,在进宫之前,夫人还给了微臣一样东西,说是极为重要,特意嘱咐微臣务必亲手交给娘娘。”她抬眼道。 第236章 送礼 薛锦华闻言,秀眉微挑:“哦?是什么东西?” “这……” 温浮欢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继而向在殿内侍候的宫婢和仕官看了看。 薛锦华会意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娘娘!” 宫婢和仕官纷纷退了下去,就连薛锦华的贴身宫婢流香,也被她屏退了去。 薛锦华这才看向温浮欢,不无好奇的问道:“母亲究竟有何重要的东西,需要你亲手交给我?” 温浮欢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紫檀木的盒子,盖子和四周雕刻了精美的花纹,以金漆填饰,隐约泛着清雅的香味。 锦盒上了锁,也是极精致的小锁,似由纯金打造。 由于宫婢和仕官全部退了下去,所以温浮欢便亲自把锦盒呈到薛锦华面前。 “这里面是?” 薛锦华愈发疑惑不解了。 温浮欢用眼角余光朝殿外瞟了一眼,只见窗边角落处似有人影,不过她并不在意,唇角反而微扬起潋滟的笑。 她凑近薛锦华,细声耳语了几句。 薛锦华的双眸顿时泛出光彩,一脸惊喜的望着温浮欢,问道:“当真?” 温浮欢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故意抬高了音量道:“自然是真的!这可是慧玄法师亲授信物!夫人说了,若娘娘好生保管此物,定能保娘娘洪福齐天、荣宠不衰!” 薛锦华把锦盒抱紧在怀里。 “母亲真是有心了!” 温浮欢微笑颔首,道:“该说的话说了,该送的东西也送到了,微臣也不便继续打搅贵妃娘娘了!” 薛锦华点点头,起身下了贵妃榻。 “既是太子殿下的侍读,本宫自然不好长留,你慢走!” “微臣告退。” “流香,替本宫送送沈公子!”薛锦华客气的吩咐道。 “是,娘娘!” 流香推开殿门进来,在前面引了温浮欢出去。 薛锦华则拿着锦盒去了内殿,一再确认周围无人后,方找了一个极隐蔽的地方,把锦盒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她轻抚心口,长舒了一口气。 薛锦华以为她做的这些事没人看到,却没想到早就有人把一切尽收眼底,并且在看完这一切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 温浮欢难得的心情不错,以至于在回夙明宫的路上,脚步慢了些,多欣赏了一下曲折回廊两旁的翠兰青竹。 结果就遇到了李曦瑶。 她远远瞧见那一袭嫣红色绣缠枝海棠花宫装的女子疾步走来,娇美明艳的脸上挂着灿烂夺目的笑容,嘴里还惊喜的唤道:“欢哥哥!欢哥哥!” 温浮欢立时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她本想装作没看到,转身离去,奈何李曦瑶已经来到面前,一把挽上她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欢哥哥,你来宫里怎么也不说找瑶儿呢?” 温浮欢笑容讪然,四下看了看,只见随行的宫婢们不是眼神暧昧的看着她们,就是低下头偷笑。 她顿时更觉尴尬,费力抽出被李曦瑶抱着的手臂,讪笑道:“公主殿下,这男女授受不亲,您还是……和微臣保持一些距离吧!” “保持距离?保持什么距离?早在欢哥哥救下瑶儿的那一刻起,瑶儿就发誓非君不嫁,你呀,迟早是瑶儿的驸马!” 李曦瑶再次挽上温浮欢的手臂,眼神放光的说。 温浮欢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道会是今日这个结果,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用英雄救美的馊主意,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 更重要的是,李曦瑶不是官家千金,而是堂堂的三公主,就算她想得罪,也得罪不起。 于是,温浮欢只能好言相劝道:“公主,能蒙公主的垂青,实在是微臣的荣幸,然微臣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公主以后还是切莫这般说笑了,于公主的名声不利!” 她说完便垂下眼,等待李曦瑶生气离开。 然而温浮欢没想到的是,李曦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高兴了起来,双颊绯红的瞧着她,笑容羞赧道:“……原来欢哥哥这般为瑶儿考虑啊!” “啊?”她是这么理解的吗? “那好吧!瑶儿答应欢哥哥,在父皇下旨赐婚之前,再不提驸马之事了!”李曦瑶一脸羞涩的道。 温浮欢不禁觉得,自己真是越描越黑了。 如果世间真有神明的话,那她诚心向上苍祈求,拜托来个人吧!有谁能过来,助她脱离目前的状况呢? 许是上苍真的听到了温浮欢的许愿,一道略显不悦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 “我说你怎么去贵妃宫里,去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是躲在这里,和本太子的三妹亲亲我我!” 李奕晫? 温浮欢惊喜的回过头,从没有一次那么高兴见到李奕晫。 “见过太子哥哥!”李曦瑶屈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温浮欢和宫婢们也齐齐行礼。 李奕晫摆摆手,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一把将她拽了过来,道:“沈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肖想本太子的妹妹,当朝的三公主?” “微臣不敢,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哥哥这是做什么?瑶儿不许你欺负欢哥哥!”李曦瑶着急道。 “欢哥哥?呵,瑶儿,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三公主,注意自己的言辞!”李奕晫皱眉提醒道。 李曦瑶撅起嘴,不满道:“瑶儿的言辞怎么了?瑶儿就是唤他欢哥哥!欢哥哥!” “瑶儿!” 李奕晫见疾言厉色没有用,便换了另外一种语气道:“太子哥哥知道你对沈欢有意,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读,你这么做,就不怕为他招来杀身之祸吗?” “杀身之祸?什么杀身之祸?” 李曦瑶皱眉,觉得太子哥哥可真是危言耸听,她不过是中意沈欢,怎的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呢? 温浮欢也心生好奇。 “需要太子哥哥提醒你,朔瑛长公主的前车之鉴吗?”李奕晫冷声道。 一听到朔瑛的名字,李曦瑶顿时苍白了脸,不由得垂下了头。 李奕晫趁机道:“夙明宫还有许多事,等着沈欢去处理,瑶儿若是无事的话,本太子就带他先走了!” 说罢,便拽着温浮欢离开了。 第237章 扯平了 这还是温浮欢第一次见到李曦瑶这般失落的模样。 她明媚张扬、骄纵蛮横,但是心性不坏,连同为女子的温浮欢,都觉得她极是天真可爱。 可如今她脸上却流露出了大片、大片的……与其说是悲伤、失落,倒不如说是无能为力。 她可是堂堂的一朝公主。 有什么事,让她这般无能为力呢? 待到走远后,温浮欢抽回自己的手,疑惑道:“朔瑛长公主是谁?前车之鉴又是什么意思?” “不该你知道的事,别多问。” 李奕晫丢下那么一句,继续向前走了两步,见温浮欢没有跟过来,而是皱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于是回到她面前。 “这是宫里的禁忌,轻易不让提的,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 “是吗?” 温浮欢半信半疑的望着李奕晫,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为了她好的人,毕竟她昨晚才狠踹了他一脚,他唇角的淤青到现在还没消呢! 李奕晫无奈,轻叹了声道:“朔瑛长公主是我父皇的嫡妹,你看本太子的长相就知晓了,朔瑛长公主定然是生得国色天香的女子,颇受世家公子的倾慕,只可惜她偏偏看中了父皇派去保护她安全的羽林卫!” 不用说,温浮欢也能猜到这段感情的结果。 一个是琉安国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身份卑微的护卫,两人的爱情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羽林卫后来怎么了?”温浮欢还是忍不住问道。 “死了!” 李奕晫凝视她的双眼,认真严肃的表情里,有几分难言的凄凉:“那时两国交战,父皇把他派去执行一次刺杀西岳国将领的任务,他再也没有回来!” 顿了顿,他又道:“沈欢,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步那羽林卫的后尘!” 温浮欢也不禁认真起来,微笑道:“我懂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夙明宫,余仕官从殿内匆忙走出来,问道:“殿下把沈公子找回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李奕晫狠狠瞪了一眼,当即闭了嘴。 “怎么?你是特意出来找我的吗?”温浮欢侧过头,看向目视前方的李奕晫。 “怎么可能?本太子只是闲着无聊,四处走走而已!” 李奕晫轻哼了声,抬脚迈上台阶,向殿内走去。 温浮欢在他身后轻笑,也紧跟着走进了夙明宫。 …… 晚膳是和李奕晫一起,在夙明宫里用的。 两人相对坐在一张朱漆花梨木的圆桌上,桌上摆满了盘碟,盘碟中盛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馔。 李奕晫殷勤非常,一会儿让温浮欢尝尝这个,一会儿又往她的碟子里夹了那个,小小的碟子堆了高高的一摞食物。 “呃……这有点多吧?”温浮欢瞧着眼前俨然一座小山似的食物,愣愣的道。 “不多不多,这哪儿算多啊?你看你那么瘦,得多吃点!” 说话间,李奕晫又把一块鲜嫩多汁的肉,摞在了堆起的小山上,催促着道:“快尝尝这肉,可嫩了!你保准喜欢!” 温浮欢盯着眼前那块肉,又瞧了瞧一脸期待的李奕晫,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该不会是有什么陷阱吧? 似是瞧着她面露怀疑,李奕晫脸一拉,把筷子搁在桌上,不悦的说:“怎么?你还怕本太子会下毒害你不成?” “当然不是!”温浮欢急忙否认。 “不是就给本太子吃!” 温浮欢想,李奕晫要真想要她的命,法子多得是,应该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下毒。 这么一想,她便夹起了那块肉吃了。 味道的确不错,而且肉质很嫩,入口爽滑。 “好吃!” 她习惯性的眯起了眼,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咪。 “好吃吧?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李奕晫突然阴测测的问道,而且不待温浮欢开口,他便自顾自的说:“……就是昨晚你替她求情的那个宫婢的肉!” 温浮欢望着李奕晫,这才注意到他从未动过那盘肉,就连夹过肉的筷子,也再没有用过。 她胃里顿时一阵翻搅,指着李奕晫道:“你、你……” 说话间便要跑出去吐。 李奕晫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本太子骗你的!这怎么可能会是人肉呢?这只是普通的鸭肉罢了!” 说着,他便夹起一筷子肉,吃进嘴里,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看把你给吓得!胆小鬼!不过你昨个儿踹了我一脚,我今儿个吓了你一次,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温浮欢擦了擦嘴,直起腰来,唇角掠过一抹诡笑。 她忽然双眼直直的看向李奕晫身后,脸上也渐渐失了血色,颤声道:“是……是你?你别……别来找我!不是…不是我杀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你若要寻仇,找……找太子殿下啊!” “行了,别装了,以为本太子会信吗?”李奕晫翻了个白眼道。 他才刚吓唬她说那是宫婢的肉,她紧接着就看到了那名宫婢的鬼魂,怎么可能嘛!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可是李奕晫都这么说了,温浮欢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身后,冷汗都沿着两鬓流了下来,越看越不像是装的。 她甚至还咽了口唾沫。 “喂,我让你别装了!还能不能吃一顿安生饭了?” “殿下,我没有装!是真的!她现在……就骑在你的背上,殿下没有觉得沉吗?”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从窗格子里吹进来,恰好吹向李奕晫的后背,顿时让他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啊——”温浮欢趁机大叫。 李奕晫“噌”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大叫着向殿外跑去。 温浮欢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惊慌逃跑的李奕晫,笑弯了腰。 “殿下,到底谁是胆小鬼啊!” 想吓唬她?她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血雨腥风里历练过的人,怎么会被一点雕虫小技给吓到? “好你个沈欢,看耍弄本太子!” 李奕晫撸起袖子,正想好生教训一下温浮欢,却听到一道柔柔糯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殿下……” 声音竟和那死去的宫婢有几分相似。 李奕晫顿时僵直了脊背。 第238章 诅咒风波(一) 李奕晫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缓缓转过头,故作镇定的眼神里难掩惊恐。 然而映入视线的却是一张清清秀秀的脸庞,纤细的身段,穿湖蓝色的宫装,梳着丫鬟的双髻。 这一熟悉的打扮着实把李奕晫吓得不清,但仔细看来,那人分明是早前见过的、锦岚宫的大宫女——流香。 温浮欢也看清来人是谁,笑着起身上前。 “流香?你怎么来了?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事要交代?” “哪有那么许多事要交代的?不过是有人为了讨好娘娘,送了些新鲜的龙眼来,娘娘记得沈公子爱吃龙眼,便遣奴婢送些过来,给太子殿下还有沈公子尝尝!” 流香摆摆手,便有跟在她身后的宫婢上前,把盛着新鲜龙眼的青瓷花盘,放在了殿内的圆桌上。 李奕晫也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原来是贵妃娘娘派来送龙眼的啊!” 温浮欢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不然你以为呢?难不成真的是那名被你杀死的宫婢来寻仇了? 李奕晫被她看得心虚,手摩挲着下巴,眼神闪烁。 “贵妃娘娘有心了,还请流香姐姐替微臣谢过贵妃娘娘,就说娘娘的好意,微臣领了,改日再前去拜访!”温浮欢对流香道。 “是,流香告退!” 目送流香和一众宫婢离开,温浮欢悠闲的踱回桌旁坐下,拈起一颗龙眼,慢条斯理的剥开吃了,然而挑眉看着李奕晫。 “殿下不吃吗?” “吃?呵,本殿下哪里有心情吃龙眼啊?” “怎么?殿下刚刚……莫不是被吓到了?” 被温浮欢戳中了软肋,李奕晫脚步一滞,忙故作刚强的否认道:“本太子被吓到了?怎么可能?本太子是谁?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玩笑吓到?” “殿下就是被吓到了,刚才微臣可全都看见了,殿下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温浮欢斩钉截铁的道。 李奕晫大步走到桌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指着温浮欢道:“好你个沈欢,是不是本太子最近太纵容你了,你都快骑到本太子头上来了!” 温浮欢摊了摊手,继续低头剥荔枝,眉眼间早已没了初到夙明宫时对李奕晫的恭敬。 “拿来!” 李奕晫一把抢过她手里刚剥好的龙眼,顺势丢进嘴里吃了,笑得好不得意。 “你!” 温浮欢瞪着李奕晫。 “殿下若想吃龙眼,就自己剥,您若不想自己剥,大可以吩咐仕官们来剥,做什么要抢我的来吃?” “他们剥得不好吃,本太子就是喜欢吃你的剥的?你能把本太子怎么样?”李奕晫向温浮欢做了个鬼脸,耍着无赖道。 温浮欢撇了撇嘴道:“懒得理你!” 她重新拿来一颗龙眼,细细剥开,唇角微扬。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呀?是有什么好事吗?不会就是因为这些龙眼吧?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若真是这样,本太子改天让人送一筐子过来,让你吃个够!”李奕晫略带讨好的说。 温浮欢挑眉觑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真是看不透这个太子。 若说他对她不好吧,这一整天下来,他也没少维护她;可若说他对她好,偏偏昨夜的事,一直让她耿耿于怀,而且李奕晫是太子,便是长孙皇后和长孙瑞那边的人! 他们说到底,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许是见温浮欢迟迟不说话,而是一直盯着他瞧,李奕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解的问道:“喂,喂,你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本太子?” 温浮欢收回视线,“没什么,我高兴不是为这些龙眼。” “那是为什么?” 温浮欢但笑不语,抬眼看向外面幽蓝的夜空,星月低垂,光芒迷人。 她高兴是因为……宫里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 几日后的一大清早,温浮欢还未起身,就听到屋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是余仕官在大喊大叫。 “出事了!宫里出大事了!” 温浮欢披了件外衫,打开门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是见她一脸惺忪,似是刚刚睡醒的样子,余仕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沈公子,奴才吵醒你了?” “无妨,正好我也该起了,你方才说宫里出事了?” 这时,李奕晫也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一脸的不耐烦,以至于见到他的仕官都纷纷避让,免得在太子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触霉头。 “说啊!出什么事了?要不是要紧的大事,我就让你出事!”李奕晫没好气的吼道。 余仕官吓得一哆嗦,忙如实禀告道:“是贵妃娘娘!听说昨个儿夜里,贵妃娘娘突感身体不适,便传了太医入宫诊治,可太医怎么都诊不出来病因,后来不知道是多嘴说了一句,说贵妃娘娘兴许是中邪了,该找个道长或者法师来驱驱邪!” “道长?”李奕晫皱眉。 “法师?”温浮欢亦觉得可笑。 “驱邪?”两人异口同声。 “这种江湖术士的把戏,都是用来骗骗寻常百姓的无稽之谈,父皇岂会相信?”李奕晫轻哼道。 “皇上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为此还命人把这么说的人拉下去,痛打了二十大板!可是后来贵妃娘娘的病越来越严重,后来直接不省人事了,太医仍旧诊不出病因!于是有人大着胆子提议,还是试试驱邪的法子吧!” 余仕官讲述得绘声绘色,李奕晫和温浮欢都能想到当时的情况。 若说一开始,皇上还能疾言厉色的痛斥驱邪一事,那么后来随着薛锦华病情严重,为了自己的爱妃以及她肚子里的骨肉,他也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勉强一试了! “皇上答应了请法师驱邪?”温浮欢明知故问。 “可不就是么!皇上派人连夜请了法师过来做法,结果你猜怎么着?”余仕官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法师说呀,贵妃娘娘这是被魇着了!定是有人给贵妃娘娘下了诅咒!这不,皇上正命人挨个宫里搜查呢!” 话音刚落,一个小仕官便匆匆跑了来,一边跑一边喊:“搜着了!搜着了!禁卫军搜着了写着贵妃娘娘名姓,身上还被扎了针的布娃娃!” 第239章 诅咒风波(二) 余仕官闻言脸色大变,一边呵斥小仕官的着急忙慌,一边问道:“扎了针的布娃娃?在哪里发现的?” 温浮欢和李奕晫亦是齐齐看着小仕官。 许是没有被这么多人齐刷刷看着,而且其中还有太子殿下,小仕官一张白净的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话:“是如妃娘娘的蓼如宫!” “如妃娘娘?”三人不约而同的道。 小仕官忙不迭的点头:“是啊!皇上、皇后如今已经带人去了蓼如宫,人赃并获,如妃娘娘这次只怕要遭大难了!” 温浮欢看了李奕晫一眼,只听后者问道:“瞧瞧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便罢了,既然听说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于是,两人在余仕官等人的陪同下,匆匆赶去了蓼如宫。 蓼如宫内已经乱成了一团,殿外围满了好奇看热闹的宫婢和仕官,殿内正中央的雕花长椅上,明黄色龙袍的皇上目光如炬,表情威严。 他怀里偎依着脸色苍白的薛锦华,气息奄奄的模样好似扶风弱柳,端的是惹人心疼和恋爱。 长孙皇后则坐在皇上下首的椅子上,一如既往的精致妆容、繁复衣裙,足见其气度雍容,华贵不凡。 大殿中央,如妃以及蓼如宫里的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如妃跪在最前面,形容狼狈,面前丢着一个打开了的紫檀木盒子,盖子和四周雕刻了精美的花纹,以金漆填饰,隐约泛着清雅的香味,但盒子里赫然竟是一个身上被扎满了绣花针的布娃娃,娃娃身上清楚分明的写了“薛锦华”三个字。 “如妃,不怨本宫说你,这但凡入了宫的,都是一心侍奉皇上的自家姐妹,你好歹也是名门千金、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来呢?”长孙皇后失望的摇头道。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没有啊!这盒子不是臣妾的,盒子里的诅咒娃娃更不是臣妾做的!臣妾冤枉啊!”如妃声泪俱下的道。 “冤枉?呵——” 坐在另一旁的乔淑妃扶了扶低垂的发髻,抬眼道:“如妃,这蓼如宫是你的宫殿,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盒子又是在这里发现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难不成还能是别人陷害你?你这时候喊冤,未免也太晚了些吧?” 乔淑妃的话似是提醒了如妃什么,她蓦地抬起头,双眼狠厉的望着倚在皇上怀里的薛锦华。 “是她!是她陷害的我!这盒子……这盒子……”如妃指着薛锦华,脱口而出的话却渐渐没了声息。 “盒子怎么了?” 薛锦华睁开微阖的双眼,虚弱的道:“如妃姐姐,你入宫比我早,我敬你,叫你一声姐姐,可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诅咒我死不说,事发后还把脏水再泼到我身上?咳咳…咳……我真是太……太寒心了!” 见薛锦华咳嗽不止,皇上心疼的抱紧她:“锦儿,锦儿你别说话了!” 他转头看向下跪的如妃,恨声道:“如妃,枉朕平日里还觉得你是一个贤良淑德、端庄有加的女子,没想到你竟做出诅咒她人这般恶毒的事情!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啊!臣妾真的没有啊!” 如妃跪爬到皇上脚边,眼泪簌簌的落下来,模样好不可怜。 皇上一脚踢开她,怒视她道:“你当朕是瞎的吗?若是没有,那这盒子是怎么来的?盒子里的诅咒娃娃又是怎么来的?啊?” “这盒子……” 如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总不能说这盒子是她安插在锦岚宫里的眼线偷来的吧? 她哪里知晓这盒子里会是一个诅咒薛锦华去死的布娃娃? 不!不对! 这都是薛锦华的陷阱,是她在设计陷害她! 如妃抬起头,目光既愤恨又不甘:“薛锦华,你好深的城府,好狠毒的心呐!你为了扳倒本宫,居然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来利用?” “如妃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说,这盒子是我让人偷偷放到蓼如宫,好陷害你的吗?” 说话间,薛锦华又是一阵猛咳,几欲咳出血来。 皇上真是又着急又心疼,一边疾唤太医过来,一边轻抚薛锦华瘦削的背。 “锦儿!你快别说话了!啊!” 薛锦华摇摇头,紧握住皇上的手,神情柔弱的望着他:“皇上,臣妾自知不讨如妃姐姐的喜欢,往日里便极少来蓼如宫走动,哪里有机会偷放这诅咒娃娃呢?再说了,道长也说,这诅咒重则会伤人性命,臣妾就算想陷害如妃姐姐,也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吧!” “朕知道!朕知道!朕没有怀疑你!锦儿心性良善,平日里连一只小兔子都不肯杀害,怎么会设计陷害旁人呢?”皇上忙安抚道。 薛锦华这才露出安心的笑容来:“多谢皇上!” 如妃见状,忙道:“皇上,您不能被她的柔弱欺骗啊!这整件事都是薛锦华一手安排的!这盒子是她的!诅咒娃娃也是她的!臣妾是冤枉的啊!皇上!” “够了!” 皇上一声厉吼,整个殿里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垂下头,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把视线落在了如妃身上,冷哼道:“如妃罔顾宫规,在宫内行魇胜之术,蓄意谋害嫔妃,胆大妄为,即日起打入冷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随意出入!” 如妃闻言,只觉如五雷轰顶般,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地上。 反应过来后,她激烈的摇着头,抱住皇上的腿,哀求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还请皇上明察啊!皇上!臣妾真是冤枉的!” 皇上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不知悔改,拉下去!” “是!” 登时便有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如妃,把她拖了下去。 “皇上,臣妾冤枉啊!冤枉啊!” 如妃喊冤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再也听不见了。 皇上命人焚毁了那个诅咒娃娃,陪着依然不胜柔弱的薛锦华回锦岚宫去了。 乔淑妃和长孙皇后也各自离开了,只不过在经过温浮欢和李奕晫的时候,长孙皇后分别看了两人一眼,施施然的走了。 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温浮欢总觉得那一眼……意味不明! 第240章 诅咒风波(三) 众人各自散去后,温浮欢借口看望薛锦华,让李奕晫先回夙明宫去了,而她则来了锦岚宫。 薛锦华躺在内室的锦榻上,脸色依旧苍白,身子也虚弱的紧。 皇上还有朝廷大事要忙,稍稍坐了片刻,便匆匆起身,去了御书房,不过这已是极大的荣宠了。 内室除了流香再无旁人。 流香是从太师府带进宫里的丫鬟,也是薛锦华的心腹,信得过。 温浮欢从她手上端着的托盘里,取过盛了汤药的描金瓷碗,用汤匙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薛锦华嘴边。 薛锦华坐起身,接过描金瓷碗道:“我还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 温浮欢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 薛锦华喝了大半碗汤药,把瓷碗放回托盘上后,才幽幽道:“欢儿这法子着实奏效,不仅除了我宫里的眼线,还一并铲除了她的幕后之人!姐姐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姐姐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薛锦华凝视她片刻,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确定,潜伏在我宫里的眼线一定会偷那个锦盒呢?” 温浮欢垂眸轻笑。 “这并不难推测,她既然敢在没多少人知晓姐姐怀孕的情况下,就敢冒险在姐姐的汤药内混入麝香,证明她是个急于邀功的人,这样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 “你说的没错,你送给我锦盒的当晚,便有宫婢偷偷潜了进来,意图窃取锦盒!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她一次就偷走呢?”薛锦华疑惑道。 “太容易到手的东西,便不太同意取信于人!” “我明白了!”薛锦华恍然道。 只有让对方费尽心思,才拿到这个锦盒,她才会相信,这里面的确是极要紧的东西! 薛锦华不禁对温浮欢佩服不已,她的心思细腻,简直无人能及。 “……没想到幕后之人会是如妃,我还以为会是长孙皇后呢!”薛锦华叹道,声音里不无惋惜。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想得到想不到的,后宫里的女人……不都是互相倾轧么?姐姐该庆幸,那幕后之人不是长孙皇后,否则这法子未必管用!” 也是如妃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和心计,才会中了她的计策,否则但凡想法设法打开了盒子,她这计策便是白费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长孙皇后可要比如妃难对付多了!”薛锦华赞同道。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说起长孙皇后了,我最近听说,你同太子殿下的关系极好……我知你心思玲珑,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太子殿下毕竟和长孙氏是一边的,你万事还是要当心些!” 温浮欢微笑点头:“我晓得的!” 两人一时无话,片刻后,温浮欢启唇道:“如此一来,姐姐怀孕的事,只怕就瞒不住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薛锦华苦笑了一下,道:“打从有人在我的汤药内掺入麝香,我就知晓,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不再是秘密了,如今不过是摆到台面上来了而已!” “只怕接下来,姐姐要面对更大的风雨了!”温浮欢道。 薛锦华本就极受宠爱,风头正盛,如今又怀了身孕,若是一朝得男,母凭子贵,宠冠后宫便指日可待了。 这样的结果,莫要说是长孙皇后了,就是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妃嫔,都恐怕不想见到吧? 所以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盯着薛锦华的肚子看呢! 薛锦华亦知日后凶险,可身处后宫,又有哪一刻是不凶险的呢? 她握紧温浮欢的手,清雅细致的眉眼灼灼如桃花:“欢儿,姐姐如今在后宫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一人了!” 温、薛本就是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温家没了,她就只剩下薛家可以依靠了。 “姐姐放心,欢儿会帮姐姐的!”温浮欢如是道。 从锦岚宫出来,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乌云聚积在东面的上空,只等一阵狂风起,便裹挟了暴雨倾盆而来。 温浮欢在长长的宫道上站定,望着阴沉的天空,巍峨的宫殿楼宇,不禁感叹:宫墙拂柳,皇城悠悠……这红墙黑瓦不知道锁住了多少人,多少梦! 秦琅不知道何时来到她身后,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也停,只是不远不近的保持着那么一段距离,不上前,也不离去。 他知道,她此刻需要人陪。 他也知道,她此刻并不想说话。 这般的心照不宣,于相识不足一年的人来说,着实难得。 …… 如妃一事后,薛贵妃的风头一时无两,后宫里除了长孙皇后外,各路嫔妃都竞相对她巴结讨好,锦衣华服、钗环首饰,以及各种补身养胎的参药,更是快要堆满了整个锦岚宫的偏殿。 许是嫌这还不够热闹,皇上不仅给了薛锦华许多赏赐,还下旨在御花园设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前来,庆贺贵妃娘娘喜怀龙嗣。 皇后居住的未央宫,长孙皇后一袭赭色凤袍,立于三楼的白玉石栏杆前,遥遥望见御花园忙碌的宫人,眉眼间掠过一抹凌厉,隐约裹挟了嫉妒和恨意。 “不过怀个身孕而已,就这般大张旗鼓的庆贺,也不怕肚子里的胎儿命贱福薄,承受不起这加身的荣宠!”身后有些年纪的嬷嬷语气恶毒的道。 长孙皇后虽未说什么,放在白玉石栏杆上的手却是慢慢收紧,手背上青筋微凸。 犹记得,她给皇上生下太子,也就是皇室的嫡长子的时候,虽然也大肆庆贺了,却不见皇上这般高兴。 而薛锦华区区一个妃嫔,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就引得皇上重视非常…… “喜事是吗?开心是吗?我倒要看看,等喜事便丧事,她还怎么笑得出来?靳嬷嬷,附耳过来!” “是,娘娘!” 靳嬷嬷闻言走近了些。 长孙皇后压低声音,向她吩咐了几句。 靳嬷嬷的表情里渐渐流露出得意,末了道:“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娘娘所托!” 第241章 御花园晚宴(一) 温浮欢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尤其不喜欢参加筵席,可是在御花园设下的晚宴,她还是挺乐意去的,因为可以见到太师府的人。 薛锦华一早便差人送来了新做的锦服,靛青色的料子,印着祥云的暗纹,触手柔软且极有光泽,裁剪的尺寸也拿捏的刚刚好,衬托出温浮欢修长的身段和纤瘦的腰身。 “啧啧啧,这薛贵妃待你可真是不错,还特意送了衣裳来!沈欢,你真的只是她家的远房亲戚,而不是她的亲弟弟?” 李奕晫压低了声音,凑近温浮欢问道:“依本太子看,你怕不是薛太师和哪个女子一夜风流,留下的种吧?” “呸!” 温浮欢啐了他一下,脸色微愠道:“太子殿下,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吧?” “狗嘴?你敢骂本太子是够?我——” 李奕晫气的高高扬起了手,作势便要打下来。 温浮欢挑眉睨着他,不仅不害怕,还向他扬了扬下巴。 “打!打呀!” “你——” 李奕晫先是把手攥成了拳头,接着用食指指着温浮欢,一筹莫展道:“好,你厉害!本太子不和你一个小小的侍读一般见识!小余子,伺候本太子换衣服!” 他轻哼了声,转身向内殿走去。 一旁端着托盘静等的余仕官偷偷笑了笑,并暗暗向温浮欢伸出大拇指,忙不迭的向内殿跑去。 这太子殿下来来回回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侍读,也就这位沈公子能把他制的服服帖帖,看来世间万物也好,人也罢,还真是相生相克的!——余仕官如是想。 等李奕晫也换上了新装,两人便一同向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里极是热闹。 除了到处盛放的娇艳繁花外,园子里到处都摆满了琉璃宫灯,身穿宫装的宫婢们也手提宫灯,穿梭在桌椅和人群之中,各个面若桃花,娇艳动人。 温浮欢一眼便看到了同其他女眷寒暄的薛夫人。 “姨……” 脱口而出的姨母硬生生压了下去,她耐着欣喜和激动,缓步上前,躬身问候道:“夫人也来了!” 薛夫人转过身,眸底漾着惊喜,隐约有泪光闪烁。 她握住温浮欢的手,半晌方道:“你在宫里……一切可好?” “嗯,夫人可好?” “好!好!就是有点想你!” 说话间,薛夫人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笑道:“瞧我,这好端端的,怎么倒想掉泪呢?大概是风沙迷了眼睛吧!” 温浮欢但笑不语。 “锦儿的事情,我听说了,是不是……你帮得她?” 她的女儿她最是了解,薛锦华固然聪颖灵慧,却没有那般缜密的心思,也做不来这般细致的事情,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替她谋划了一切,而那个人则最有可能是…… 温浮欢笑了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大少姐贵为贵妃,欢儿凡事都要仰仗她,她哪里用得着欢儿帮忙呢?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我不管是有人帮忙,还是因果报应,我要你答应过,以后切莫为了锦儿的事情涉险了!”薛夫人担心道。 她最是明白宫廷险恶,谁人不是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她自己的女儿已经泥足深陷,不能再把温浮欢也一块拉进去了! 温浮欢不愿让薛夫人担忧,便点头道:“欢儿知晓了!” 薛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自知不能同温浮欢寒暄太久,便嘱咐了她要保重,然后便被其他女眷们唤了去。 温浮欢倚在一处假山旁,望着面前灯火辉煌,光影点点,隐在黑暗处的半边容颜清丽绝艳,只是神情却看不太分明。 “哟,这不是沈公子么?原来你还活着呀!”夹杂了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惹得温浮欢皱起了眉头。 她抬眼看向对面来人,可不就是素来瞧她不太顺眼的长孙黎么? 长孙黎身后还跟了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多半是哪位大臣家的少爷,眉眼间写满了谄媚和奉承。 温浮欢唇角微扬,不紧不慢的道:“如长孙少爷所见,我不仅活着,而且还活的好好的,让长孙少爷失望了吧?” “哼,本少爷有什么好失望的?现在活得好,不代表以后活得好,现在活着,也不代表能一直活着!” “长孙少爷说的极是,现在享着荣华富贵,不代表以后也能享荣华富贵,现在是皇亲国戚,王爵加身,也不代表一直都能是皇亲国戚!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呐!”温浮欢学着他的口吻道。 长孙黎不傻,听出了温浮欢话里的含沙射影,指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诅咒我们长孙家会没落吗?” 温浮欢懒得理他,站直身体,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向前走去。 “你别走!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长孙黎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按上温浮欢的肩膀。 温浮欢倏然侧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松松便反剪到了他身后,使他动弹不得。 “啊!” 长孙黎吃痛叫出了声,回头死死瞪着温浮欢:“放开我!放开我!你敢对我动手,不怕皇上治你的罪吗?” 温浮欢轻笑:“皇上可没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来人!来人呐!” 长孙黎想要唤随从过来,奈何周围太过热闹,根本没人注意这里的动静,更别提那些被他支走的随从了。 陪同他一起的几名少爷公子们已经被吓傻了,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太子侍读,竟然敢对国舅爷动手呢? 长孙黎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喊道:“你们这些废物,在那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救我!” 其他人犹豫着不敢上前,毕竟从刚才的情况可以看出,温浮欢会武功,而且看样子身手还不弱。 他们都是一群文弱公子,谁敢上去硬拼啊? 温浮欢见状嗤笑了一声,一把将长孙黎推了个踉跄,轻蔑道:“我刚才的话没别的意思,不过如果长孙少爷非要那么认为的话,也可以!” 说罢,她不再理会长孙黎,转身朝筵席上走去。 长孙黎恨透了温浮欢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心有不甘,捡起一旁的石头,朝着温浮欢后脑就砸了过去。 “去死吧!”他咬牙切齿的道。 第242章 御花园晚宴(二) 长孙黎用了十足的力气。 这块石头若是砸下去,轻则头破血流,重则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随同他一起的都是些文弱公子,见状有的人别开了脸,胆子略小些的甚至捂住了眼,不忍看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就在这时,一声急切的“欢儿小心”从旁边传来,接着便有人把温浮欢一把拽进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把她牢牢护住。 于是,长孙黎手里的石头,便重重砸在了护住温浮欢的人身上。 温浮欢急忙回头,目光焦急而担忧。 “二哥!” 她飞起一脚,把长孙黎踹翻了,然后扶着薛莫寒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急切的察看他后背的伤势。 “二哥,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啊?” 薛莫寒连连摆手,“我没事,你没有受伤吧?” 温浮欢摇了摇头,见他略有闪躲,不由分说的扳过他的身体,只见左肩的位置被重重砸了一下,隐约有鲜血氤氲开来。 “二哥!你受伤了!都流血了!”温浮欢惊道。 薛莫寒常穿浅色的衣衫,这次来宫中赴宴,亦是身着石青色的锦服,所以一旦见血,鲜艳的血色便分外明显。 正如大家都知晓长孙黎是丞相府的公子一样,他们也都明晓薛莫寒的身份,看情况便知道事情不对,纷纷不动声色的悄悄退去。 长孙黎被温浮欢一脚踢翻在地,还未来得及站起身,便觉得眼前一暗,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他抬眼看去,轻哼道:“薛莫景?” 薛莫景俯身揪着长孙黎的前襟,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怒声道:“长孙黎,你还真是阴险啊!一而再再而三的从背后下黑手!小爷我今儿个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我他娘的就不姓薛!” 薛莫景挥起了拳头。 “小景!”一旁的薛莫寒出声道:“别冲动!” “二哥,这事儿你别管!他竟然敢伤了你!我非给他点教训不可!”薛莫景头也不回的道。 “小景!” 薛莫寒在温浮欢的搀扶下站起身,缓步走到薛莫景面前,表情严肃道:“这是在宫里,别闯祸!” “还是薛二少爷明白事儿啊!” 长孙黎得意的笑了笑,扯开薛莫景揪着他衣襟的手,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这可是皇上的宫宴,若是待会儿本少爷挂了彩,皇后娘娘问起来,只怕薛三少不好解释吧?” “你!” 薛莫景气的瞪圆了双眼。 温浮欢知道薛莫景说不过长孙黎,于是向前一步,冷哼道:“长孙少爷有空担心别人,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若是贵妃娘娘问起二哥背后的伤,长孙少爷该如何解释吧!” 她转头看向薛莫景,“不是我说你,别什么人,你都和他一般见识,若是疯狗无缘无故咬了你一口,你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 薛莫景一听乐了,暗暗对温浮欢竖起了大拇指。 若论口才,他还真没见过,有谁能比得上温浮欢的伶牙俐齿的! 薛莫景都听懂了,长孙黎就更明白温浮欢是在指桑骂槐了,顿时怒火中烧,指着她问道:“沈欢,你把话说清楚,你骂谁是疯狗呢?你骂谁呢!” 温浮欢挑眉瞥了他一眼,冷着脸道:“谁是疯狗,我自然就骂的是谁,长孙少爷何必对号入座呢?” 说罢,她便搀着薛莫寒的手臂,温声道:“二哥,走,跟我去夙明宫,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薛莫寒点点头。 长孙黎岂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了温浮欢的去路。 “沈欢,你今儿个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休想离开这里?” “长孙黎,小爷我看你是欠揍是不是?”薛莫景开口道,作势又要动手。 他方才可看清楚了,要不是薛莫寒挡了那么一下子,这受伤的人可就是温浮欢了! 一想到温浮欢可能会被砸伤,薛莫景就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揪住长孙黎,结结实实的胖揍一顿。 “长孙黎,趁着小爷还没发火,滚!赶紧滚!”薛莫景咬牙切齿道。 “呵,薛莫景,你当自己是谁啊?天王老子吗?你让我滚,我就滚?我还就告诉你了,今儿这事儿,是沈欢对我不敬,要么让他给我道歉,要么我和你们没完!”长孙黎一脸无赖道。 眼看着这边的动静越闹越大,已经引起了朝臣及其家眷的注意,薛太师和长孙丞相也看向这里,各自皱紧了眉头。 正当他们想过来瞧一瞧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另一道身着绛紫色蟒袍的身影先一步朝这里走了过来。 “这儿这么热闹呢?”他双手环胸,瞧着对峙的双方道。 几人闻声看去,纷纷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 李奕晫随意的摆了摆手,目光掠过在场的几人,先是落在了温浮欢搀着薛莫寒的手臂上,眼神暗了暗,接着才看到薛莫寒背上的伤。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见血了?” 长孙黎见帮手来了,忙不迭的道:“回禀太子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他于是把事情经过简单的向李奕晫叙述了一遍,其中自然不乏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只说温浮欢一再挑衅他,却对他意图伤害温浮欢的事只字未提。 “晫儿,舅舅也不过是想……” “长孙少爷!” 李奕晫出声打断了长孙黎的话,目光幽幽的转向他:“你我虽为甥舅,但毕竟尊卑有别,长孙少爷还是唤我太子殿下吧!” 长孙黎的表情有些讪然,他本想以此拉进和李奕晫的关系,没想到却惹得对方不快了。 不过在他看来,他怎么说也是李奕晫的舅舅,他们俩才是一家人,李奕晫肯定是会向着他的。 这下,可有薛家兄弟和沈欢的好果子吃了!——长孙黎如是想。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宽容大度的说:“太子殿下,我也不过是想要一个道歉而已,这个要求过分吗?” “嗯,的确不过分。”李奕晫点头道。 长孙黎闻言心里一喜,暗道果然是一家人,李奕晫到底是向着他的。 薛莫寒和薛莫景却在心里暗暗摇头,本来不是那么难解决的事情,被太子殿下掺和了一脚进来,只怕他们要吃亏了。 温浮欢心里也是没底,毕竟李奕晫对她不错归不错,他到底还是太子,是长孙皇后的儿子! 第243章 御花园晚宴(三) 长孙黎认为李奕晫会帮他。 薛莫寒和薛莫景也认为李奕晫会帮长孙黎。 就连温浮欢都觉得,李奕晫或许会帮长孙黎——他们是甥舅,就算没有血浓于水,也存在着利益相关。 可是李奕晫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薛莫寒左肩的伤口上,问道:“事情经过,本太子大概清楚了,可薛二少这伤?” “是误伤!我就是拿着石头吓唬吓唬沈欢,没打算伤了他的,是薛莫寒自己冲出来,我一个没收住……”长孙黎抢先解释道。 李奕晫的眸色暗了暗。 “所以若不是薛二少,这伤有可能就在沈欢身上了?”他沉声问。 长孙黎不知道李奕晫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严肃的表情,心虚的解释道:“不不不,我有分寸,不会伤到沈欢的!” 就算他这么说,也已经晚了。 李奕晫轻哼了声,削薄的唇掀起一抹极冷的笑,双眼死死地盯着长孙黎。 “这么说,你还是有可能会伤到沈欢的是吗?长孙黎,你在皇宫,竟还试图伤害本太子的侍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 随着李奕晫话音落下,长孙黎没骨气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晫…晫儿,不不不,太…太子殿下,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不把您放在眼里,是沈欢他仗着自己是您的侍读,目中无人……” “还敢狡辩?”李奕晫沉下了声音,目光也变得阴冷。 长孙黎顿时没了声息,垂首磕头道:“我知错了!知错了!还望太子殿下开恩!” “哼,这次的事,本太子就不追究了,若还有下次,本太子一定不会轻饶了你!还不快滚!” “是是是!我这就滚!这就滚!” 长孙黎连滚带爬的跑远了,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眉眼间露出了屈辱和愤恨的神情。 “沈欢,今天我所遭受的一切,改日我定当加倍还你!” 瞧着长孙黎狼狈离开,温浮欢有些意外的看向李奕晫。 “殿下,你为何?” 李奕晫好似看穿了她的疑惑,笑道:“为何会帮你?” 温浮欢点了点头。 薛莫寒和薛莫景也不无疑惑,不敢相信这般和颜悦色的李奕晫,会是传闻中性情乖张、喜怒不定的太子殿下。 瞧着他们一个两个的表情,李奕晫笑得更深了。 “这件事本来就是长孙黎的错,我不帮你们,难道要帮他不成?他是我的五舅,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本太子是帮理不帮亲的,难不成在你们眼里,本太子就是一个有失公允的人吗?”李奕晫故作严肃道。 “微臣不敢!”三人纷纷垂首道。 “好了,趁着还未开席,沈欢,你赶快带薛二少去包扎一下伤口!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别生出更多事端了!” “是,殿下!” 温浮欢带薛氏兄弟去了夙明宫她的住处,取了金疮药和纱布来,让薛莫寒坐下,自己亲手给他包扎。 薛莫景闲来无事,则在房间里随处走走看看。 温浮欢的房间陈设简单,但却处处透着清幽雅致,尤其窗前那一株极品兰花,迎风款摆着纤细的腰肢,像是玉立云端的仙娥。 “看来太子殿下待你不错,今日见他也是极好说话的,可宫里对他的传言……”薛莫景摆弄着兰花,欲言又止道。 温浮欢蓦然想起那日在地底圆牢的情形,垂了眼眸,片刻后方抬起眼,故作随意一边替薛莫寒包扎伤口,一边浅笑道:“太子殿下的性格是有些捉摸不定,不过他心性应是不坏的,只是因着高高在上的身份,才让人畏惧不已。” “是么……” 薛莫寒抬眼瞧着温浮欢,眼神幽深,看不分明里面隐藏的感情。 温浮欢别开眼,岔开话题道:“二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别贸然冲过来了,我的身手你是知晓的,长孙黎他……伤不了我!” 薛莫寒握住她整理药瓶的手。 “我知道你会功夫,也知道长孙黎没伤你的能耐,可当时情况紧急,我哪里有心思想那么许多?” “嗯。” 温浮欢淡淡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合上药箱。 两人以为薛莫景背对着他们,便什么都没看到,殊不知他所站的位置是梳妆台前,就算不用回头,也能从铜镜里看清楚发生的一切。 他转过身,微皱的眉头倏然展开,一如既往的粗枝大叶道:“好了吗?好了的话,咱们就赶快回御花园去吧?宴席该开了,迟到可不太好!” 一行三人来到御花园的时候,刚巧听到“皇上驾到——”的声音,匆忙快走了几步,和众人一起跪了下来,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既是宴会之上,便不必太过拘礼!” “谢皇上!” 长孙皇后和薛贵妃一左一右陪在皇上身边,同他一起到主位上坐下,再往下便是乔淑妃等嫔妃,按照位阶依次落座。 皇上入座后,大臣及其家眷也纷纷落座。 李曦瑶远远瞧见温浮欢和薛氏兄弟一起过来,本来想上前,但碍于皇上和乔淑妃等都在,到底耐住了性子,只隔着宴席中央宽阔的场地,遥遥望着她。 悠扬的乐声、曼妙的歌舞,好似都入不了她的眼、耳和心。 温浮欢无比庆幸,男女坐席是分开的,不然她恐怕要被李曦瑶缠死了! 不行,她必须得找个时间,把话和李曦瑶说清楚! 可是什么时候说,该怎么说,还真是一个问题。 思及此,温浮欢只觉一阵头疼,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沈公子这是在为情所困么?” 一道略带促狭的声音从旁传来,温浮欢抬眼看去,不出意外的瞧见了秦琅戏谑的眉眼,以及哪怕置身诸位皇子之间,仍耀眼如斯的俊美容颜。 她先是翻了个白眼,接着狡黠一笑,自顾自倒了杯酒,向他举起了酒杯。 “我是不是为情所困,旁人不清楚,秦将军该是能感同身受啊!”说着,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正痴痴望着秦琅的长孙荻。 若论纠缠,长孙荻对秦琅的纠缠,可不比李曦瑶对温浮欢的纠缠少! 第244章 御花园晚宴(四) 秦琅顺着温浮欢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的瞧见遥遥望着他的长孙荻,莹莹的眸光如月下的一汪春水,盛满了醉人的柔情和眷恋。 见他看过来,长孙荻贝齿轻咬下唇,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把小女儿的娇态显露无疑。 “陷入情爱中的女子,总是格外的不胜娇羞,秦将军说对吗?”温浮欢笑睇着秦琅,眉眼间尽是促狭。 秦琅的视线重新回到温浮欢身上,双眼里暗含了她看不分明的情感。 “不知道我何时也能在你脸上,看到同样的娇羞呢?”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问道。 温浮欢表情一滞,旋即笑了起来。 哪怕是男子装扮,哪怕未施一点脂粉,她的笑容依旧明丽绝艳,如午夜的昙花一现,如夜空的烟火一瞬,让人见之难忘。 “我若会那般,便不是我了!”她如是道。 是啊!她是温浮欢!是那个背负了血海深仇的女子!她大抵永远不会开怀的笑,放声的哭,不会让自己沉溺于儿女情长。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像长孙荻那般面露娇羞,她便不是温浮欢了。 秦琅忽然有些难过。 一种难言的苦涩如一滴水落进心湖,荡漾出了层层波纹,撞击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猝不及防且无所适从。 “真的……不能放弃吗?”他问。 “可以。” 温浮欢微笑回答,然后在秦琅渐渐绽放出光亮的眸子里,她一字一句的道:“除、非、我、死!” 秦琅如置身冰火两重天,前一刻还烈焰焚身,下一刻便如坠冰窟,整个人从里到外的寒,寒意直沁入骨血。 他微闭了闭眼,再无话。 李奕晫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温浮欢旁边坐了下来,神秘兮兮的向她招了招手,道:“这种宫宴最是无趣,走,我带你去瞧些好东西!” 温浮欢环顾四周,大家都坐在原位上,不禁为难道:“殿下,旁人都未起身,我们这么贸然离席,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可是太子,你跟着我便可,管旁人做什么?” 说话间,李奕晫便拉着她起来,绕到了筵席后方。 两人正准备悄悄离开,却见长孙皇后和长孙黎站在御花园的一处八角亭里,表情严肃,似乎在交谈些什么。 温浮欢拽住李奕晫,示意他看向八角亭。 “你方才为了帮我们,当众斥责了长孙黎,他这会儿该不会是在向皇后娘娘告你的状吧?” 李奕晫朝八角亭张望了一下,沉吟道:“应该不会,我母后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的事本来就是我五舅不对,他要是向母后抱怨,少不了还得挨骂!”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要不要去瞧瞧?” “不用!就算他真的向母后告我的状,我也不怕!那可是我母后,母子连心没听过啊?她再怎么着,也不会向着弟弟,而不向着儿子的!” 李奕晫说的头头是道,由不得温浮欢不信。 “是么……” 温浮欢望着李奕晫,意味深长的问。 李奕晫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催促道:“当然是了!咱们赶紧走了,早去早回,省得让母后发现我们偷溜了,免不了要叨念两句!” 说罢,便强行拉着温浮欢离开了。 温浮欢还以为李奕晫会把她带去什么守卫严密的地方,原来只是带她去了御膳房。 “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温浮欢不解的问道。 李奕晫把御膳房里的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走到最后一排架子,从架子上面搬下来一个坛子,又从坛子里拿出一个银质的小酒壶,掀开盖子,递到温浮欢面前。 “闻一闻!” 温浮欢半信半疑,凑近酒壶,轻嗅了嗅,只觉醇香四溢。 “好酒啊!”她惊叹道。 李奕晫这才露出得意的表情,“那是自然!这可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气味甘醇,味道清香,同咱们琉安国的花雕、女儿红可不一样!” 说话间,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两枚酒杯。 酒杯似乎是玉质的,翠绿的颜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仿佛能够看到玉质如水般在流动。 李奕晫给他和温浮欢各自斟了一杯酒。 “人言葡萄美酒夜光杯,这葡萄酒在这时候喝,最合适不过了!” 温浮欢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翠绿的酒杯和殷红的酒液别有一种异域的美。 她抬眼看了看李奕晫,动作有些犹豫。 “怎么了?”李奕晫问。 “这葡萄酒既是西域的贡品,我们就这么喝了,不太好吧?” “酒不就是用来喝的吗?再说了,我可是太子,就算真出了什么事,还由我扛着呢!你怕什么?”李奕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就放心吧!喝!” 见温浮欢仍旧犹豫不决,李奕晫有些不耐烦的说:“又怎么了?你一向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会儿变得前怕狼后怕虎了?” “不是,这里毕竟是御膳房,被人瞧见了不好,况且美酒应当对月饮,要不……我们上屋顶上喝去?”温浮欢提议道。 “嗯,这个主意好!” 李奕晫把两个酒杯递给她,自己拿着酒壶。 “走,咱们去上面喝!” 他们寻了一处守卫较少的宫殿,温浮欢使出轻功,带着李奕晫上了屋顶,两人并肩坐在横着的屋脊上。 夜色弥漫,皓月当空,当真别有一番兴致。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迷人的月色下,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仿佛各有心事。 温浮欢把玩手里的酒杯,殷红色的液体倒映了皎白的月,也映出了她眉眼低垂的清丽容颜。 “酒是好酒,可殿下为什么非要偷来喝呢?” 据她所知,但凡各国进贡的贡品,皇后、贵妃以及太子等宫里,都会多少给送一些去,葡萄酒应当也不例外。 温浮欢侧眸睇着李奕晫,只见他薄唇微扬,意有所指的呢喃道:“大约是有些东西,总是不属于自己的,才是最好的罢!” 有些人亦是。 他一口饮进杯中酒,转头看着温浮欢。 “你,不喝吗?” 第245章 山雨欲来(一) 秦琅有些担心温浮欢。 从她和李奕晫一起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却足以让一个人掉入别人精心设计的阴谋里,求救无门。 他不是对温浮欢没信心,他只是不相信李奕晫。 李奕晫贵为太子,高高在上,有着让人望而却步的身份,却仍然有关于他的各种流言不胫而走。 他们说他性情乖戾、阴险歹毒。 秦琅始终觉得,空穴不来风,宫中之所以会流传李奕晫的谣言,便说明确有其实,不然谁人那么大胆,敢凭空捏造损毁一国储君的英名呢? 思及此,秦琅持杯的手缓缓收紧,手背上隐约可见凸起的青筋。 他霍然站起身来,准备离座去寻温浮欢。 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却听到一道悦耳的女音从身后传来:“琅哥哥——” 秦琅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回过头。 长孙荻着一袭海棠色的轻纱长裙,身段窈窕婀娜,款款的向他走来,娇俏的脸庞嫩如初蕊。 她手里端着两只酒杯,双颊因为羞涩而绯红,如天际的云霞般殷红。 “琅哥哥,荻儿敬你一杯!”长孙荻递了一只酒杯给秦琅。 秦琅看了看面前的酒杯,没有接过,而是拱手抱拳道:“长孙小姐,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等我回来定当自罚三杯,向你赔罪!” “琅哥哥!” 长孙荻一把拽住他的袍袖,小脸上满是委屈,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仿佛噙了泪。 “你就这般讨厌荻儿么?连杯酒都不肯同荻儿喝?”她语气受伤的道。 许是长孙荻说话的声音略高了些,周围谈笑的大臣们纷纷看了过来,目光暧昧的看着二人。 甚至连高坐上首的皇上都望了过来,悠然的目光让人一时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但是长孙皇后明显靠近了些,似是同皇上说了些什么,并且说话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在秦琅和长孙荻之间游走。 秦琅心底突然生出些不安。 他看了看细声交谈的皇上和皇后,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长孙荻,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可以了吧?”秦琅把酒杯倒过来。 长孙荻顿时破涕为笑,笑意盈盈的瞧着秦琅,声音甜甜的道:“可以了!可以了!荻儿就知道,琅哥哥对荻儿最好了!” 秦琅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把酒杯放在桌上,转身向温浮欢离开的方向走去。 然而这次他仍旧没走出几步,就觉得身体突然绵软无力,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才迈出去一步,就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立刻醒悟过来,是刚才喝的酒有问题。 这时,长孙荻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故作关切的问道:“琅哥哥,你怎么了?才喝了一杯酒,这便醉了么?需不需要荻儿扶你去歇息呢?” 秦琅想拂开长孙荻的手,却奈何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无,只能任由长孙荻扶着他,向距离御花园最近的上阳宫走去。 瞧着长孙荻扶着秦琅离开,长孙皇后的唇角掀起一抹轻笑,向坐在下首自斟自饮的长孙黎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的起身离开。 长孙皇后这才端起桌上的银质酒杯,细瞧着上面浮雕的缠枝花,杯中澄莹的酒液倒映出她雍容华贵的脸,以及眸子里一闪而逝的阴狠。 过了今夜,世间将再无温浮欢这个人,不会有人不死不休的追查长孙家竭力隐藏的真相,也不会再有人能动摇她的儿子了! 女扮男装,蛊惑太子,秽乱宫廷……随便一个罪名,都足以不给她任何辩说的机会,而直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 她并没有打算让她有命辩说! “皇后,在想什么?” 皇上沉稳的声音从旁传来,长孙皇后倏然抬眸,眼神里已然无半分阴狠,只余温贤端庄、柔情缱绻。 她双手持杯,巧笑倩兮。 “臣妾在想,臣妾该是要敬贵妃妹妹一杯的,他日妹妹诞下龙儿,轩儿有了幼弟,或许会比现在懂事不少!” 提起十皇子,皇上朝座下看了看,并没有瞧见李奕轩的身影。 皇后见状,也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奇怪,方才还在那儿呢,怎么这会子就不见了?” 她转头看向皇上,“兴许是贪玩儿,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吧?臣妾这就让人寻他过来!” 皇上笑了笑,没有说话。 皇后于是招手唤来靳嬷嬷,吩咐道:“你去找找十皇子,就说皇上要见他!” “是,奴婢遵命!” 靳嬷嬷屈膝行了个礼,同长孙皇后交换了一下眼色,垂眸退了下去。 席上,薛夫人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周围的情况,瞧见温浮欢同李奕晫一起离开,长孙荻和秦琅也相携而去,长孙黎又离了席,眉头越皱越紧。 薛太师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坐下,铁臂揽上她的肩头,关切道:“夫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夫人手里攥着锦帕,轻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这心呐,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她抬头望向薛太师。 “欢儿和太子殿下一同离开也有些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呢?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夫人过忧了,欢儿的心思玲珑剔透,岂会轻易出事?” 许是见薛夫人仍旧忧心忡忡,薛太师又道:“你若实在不放心,我这就让寒儿悄悄去寻她!” 薛夫人点点头:“寻一寻她也好,若寻到了,就带过来吧!我瞧不见她在,心里总是不安宁!” “嗯!” 薛太师去到薛莫寒那里,向他说明了薛夫人的担忧,让他去把温浮欢找来。 薛莫寒点头应了,悄悄退了下去。 然而……不等薛莫寒把温浮欢找来,被长孙皇后吩咐去找十皇子的靳嬷嬷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扑到长孙皇后脚边,表情惊慌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十皇子、十皇子他……不见了!” “什么?!” 长孙皇后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了桌上,她霍然起身道:“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第246章 山雨欲来(二) 靳嬷嬷跪在地上,浑身打着哆嗦道:“奴婢也以为十皇子是贪玩,便去了他常去的御西堂去寻,可十皇子并不在那里,奴婢于是又去了清竹园,还是没有找到十皇子,但是奴婢在清竹园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个……” 她双手捧着一个金灿灿的物件,呈给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一看,站着的身子竟不由自主的有些摇晃,差点跌回座位上。 “皇后娘娘——”靳嬷嬷惊呼。 皇上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长孙皇后,皱眉看着靳嬷嬷掌心的物件儿。 “这不是轩儿出生时,朕命尚宫局特意为他打造的金锁吗?” “可不是么!轩儿一直贴身戴着的,就连沐浴都极少取下,现在这金锁被丢在了清竹园,你说轩儿会不会……轩儿要是有什么事,臣妾该怎么办啊?” 说话间,长孙皇后已经抹起了眼泪,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皇嫂先别急着伤心,这里是皇宫,并非寻常府邸,到处都是守卫森严的禁卫军,每一处也都有兵将巡逻,十皇子不会那么轻易出事的!”闵王出声道。 皇上转头看了闵王一眼。 虽然他不太喜欢这个有些阴郁的七弟,但是不得不承认,闵王所言有理。 他于是重新看向长孙皇后,柔声道:“七弟说的是,这里可是皇宫,朕就不信谁有胆敢把朕的皇子怎么样!来人!” “在!” “去皇宫各处给朕去找,务必把十皇子找出来!”皇上命令道,顿了顿,他又说:“找不到十皇子,你们都给朕提头来见!” “是!” 一听说提头来见,禁卫军们各个紧张万分,领命后急忙下去找人去了,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皇后放心,朕向你保证,轩儿不会有事的!”皇上安抚道。 这时,一个宫婢从人群中走出来,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跪下来,嗫嚅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好像……见过十皇子!” “你说什么?你见过轩儿?” 这种时候,长孙皇后也顾不上什么母仪天下的仪态了,径直离开座位,冲到那名宫婢面前,紧抓着她的双臂道:“你在哪儿见他了?在哪儿?” 宫婢本来胆子就小,被她这么一吼,更是吓得忐忑不安,声音愈发低了。 “在……在夙明宫附近,十皇子好像和……和太子在一起……” “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也不确定,奴婢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好像是十皇子!”宫婢被吓得不轻,不停地磕头。 “既然有人瞧见轩儿和晫儿在一起,差人去夙明宫一问,不就知道了吗?”皇上出声道。 长孙皇后连连点头,吩咐道:“靳嬷嬷,你去!不,还是本宫亲自去吧!见不到轩儿,本宫不安心!” 知道长孙皇后爱子心切,皇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要不一起去吧!” “皇上……”长孙皇后望着皇上,眸子里噙着泪。 皇上冲她微笑点了点头。 皇上、长孙皇后以及朝臣及其家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夙明宫。 在夙明宫值守的是余仕官。 见到皇上等人过来,他急忙快跑几步,上前行礼道:“奴才参见皇上、皇后娘……” 话还没说完,余仕官就被长孙皇后打断了。 “太子可在宫内?”她问道。 “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在宫内!” “十皇子可也在?” “十皇子?” 余仕官被问得一头雾水,“十皇子不是被……” 长孙皇后没心思听余仕官把话说完,直接大步迈上台阶,朝夙明宫内走去。 “轩儿?轩儿?” 她一边走,一边唤道,并且径直朝夙明宫内殿、也就是李奕晫的寝殿走去。 皇上及其他诸人无奈,只能随着她一并往里走。 长孙皇后一边走一边想,待会儿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即将出现在眼前的画面?震惊?愤怒?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不过不管她是什么表情,薛锦华以及薛家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 思及此,长孙皇后加快了步伐。 李奕晫的寝殿在夙明宫最里面,香枝木雕花的卧榻,光滑柔软的丝绸锦被,云母山水屏风,以及燃着袅袅青烟的鎏金铜熏炉……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与其奢华相对应的,便是此时殿内的一派狼藉。 只见太子李奕晫坐在卧榻上,luo裎着上身,单手支着额头,不时的晃晃头,似乎神智有些不太清醒。 卧榻旁边站了一个身段窈窕纤细的女子,散乱的长发,身上只罩了一件外衫,露出圆润的肩头,皮肤白皙光洁。 此情此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何况空气里还弥漫了欢爱后的气息。 长孙皇后第一个看清了寝殿的情况,虽然有些诧异温浮欢为什么还活着,但一想到出了这种事,她想必也活不长久了。 就知道长孙黎那个废物靠不住,好在一切还算按计划行事——她如是想。 于是,长孙皇后伸手指着殿内一坐一站的两人,故作震惊的道:“你、你们这成何体统?” 李奕晫闻声看了过来,原本背对着长孙皇后的女子也转过身来。 “姐姐……” “荻儿?!” 待看清女子的面容后,长孙皇后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荻儿?那个女子居然是荻儿? 怎么会是荻儿呢? 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长孙皇后想那么许多,因为皇上等人已经紧随而至,他们同样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到了。 虽说太子临幸宫婢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众人面前,面子上还是很难过的去的。 更何况,同李奕晫欢好的女子竟然是长孙丞相的女儿、长孙皇后的嫡妹,也就是太子名副其实的姨娘! 这种事情简直就是罔顾人伦啊! 长孙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甩手便是一个耳光,打在了长孙荻脸上,怒声痛斥道:“你怎的这般没有分寸?晫儿虽说是你的外甥,可也毕竟是男子,你岂能在她面前如此的衣衫不整?” 听她的意思,是打算否认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了。 第247章 山雨欲来(三) 长孙荻先是被突然的意外惊到,不明白自己分明扶着秦琅,一同去了上阳宫的偏殿歇息,怎么现在会置身于太子的寝殿呢? 明明和自己缠绵卧榻的人是秦琅,怎么一转眼竟变成李奕晫了呢? 而后,她又被长孙皇后的一巴掌打懵了。 她捂着脸,指缝间仍旧可见白嫩脸颊上浮现出的红痕,而她兀自怔怔的望着长孙皇后,无措的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眼。 “姐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看长孙荻不明所以的模样,长孙皇后便知道,她多半是被温浮欢算计了,不然出现在这里的人,该是温浮欢才对! 没有时间想明白温浮欢是什么时候识破了她的计划,怎么识破的,又是怎么把长孙荻弄来这里等一系列的问题,长孙皇后知道,她目前最紧要的事,是挽回现在的局面。 她扯过卧榻上长孙荻还未来得及穿上的衣服,一件件裹在她身上,咬着牙道:“本宫知道你和太子一同长大,从小一起玩闹惯了,也未曾避讳过男女之嫌,可你们现在毕竟已经长大了,多少也该懂得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长孙荻明白了长孙皇后的打算,顺势抽泣道:“是荻儿不成体统,荻儿知错了!” 这时,靳嬷嬷重新拿了一套衣裳过来,垂首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刚才问过夙明宫里的小余子,他说长孙小姐和太子殿下许久未见,便趁着筵席的间隙,来夙明宫里坐坐,结果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弄湿了衣裳,这才进内殿来换的。”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轻笑道:“本宫就说嘛!荻儿不该是那般不识礼数的人,原来是不小心弄湿了衣服啊!” 她这么一说,其他朝臣和女眷们纷纷出声附和。 皇上紧抿着唇,紧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说。 其实在场的人,谁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李奕晫和长孙荻之间绝对不是什么都没有,可他们不能说、不敢说,只能顺着长孙皇后的话,把这一切都当做是一场误会,误会解开了,该住口的便住口罢! 然而事情注定不会轻易结束…… 应该说,温浮欢才不会让这件事,这么轻易的结束呢!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呀,血”,其他人闻言四顾,目光齐齐锁定了太子寝殿的黄花梨木的衣柜。 只见衣柜的门没有关严,略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鲜血便是从那条缝隙里流出来,一点点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氤氲开来,殷红的液体触目惊心。 皇上眉目一凛,吩咐道:“上去看看!” “是!” 清朗朗的声音回答,一袭锦衣的秦琅从人群中走出,一手持剑,一手缓缓打开了半掩的衣柜门,动作小心且谨慎。 这时,长孙荻刚好从偏殿换了身衣裳出来,一瞧见秦琅,顿时睁圆了双眼。 “他…他怎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靳嬷嬷就偷偷掩住了她的口,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小姐,事已至此,切勿多生事端了!” 长孙荻望着半是严肃,半是警告的靳嬷嬷,犹豫着点了点头。 靳嬷嬷放开手。 长孙荻再次看向秦琅,心头尽是疑惑。 秦琅喝了她掺有迷魂药的酒,此时应该在上阳宫的偏殿里安睡才是啊! 乱了!这一切都乱了! 她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秦琅,只见后者打开衣柜的门,一个人便从衣柜里歪倒在了地上,腹部一片殷红。 “啊!”长孙荻双手掩唇,惊叫出声。 “黎儿!” 一旁的长孙夫人也叫出声,疾步跑到倒地的长孙黎面前。 长孙黎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双手相叠着紧按在腹部,却仍旧阻止不了从指缝间溢出的鲜血,生死难辨! “黎儿!你这是怎么了?黎儿啊!你醒一醒!你别吓娘!”长孙夫人无措的喊道,同时转头对众人说:“太医,太医在哪儿!传太医啊!” 长孙丞相虽然不像他的夫人那般失控,但身体也是不由得晃了晃,靠着身边的人扶着,方能勉强站立。 好在朝臣中有太医署的常太医在,而皇上也没有计较长孙夫人的无礼,急忙让常太医上前查看长孙黎的伤势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皇上的耐心已经被耗去大半,他有些不耐烦的看向靳嬷嬷,皱眉道:“你别告诉朕,他也是来找晫儿叙旧的?躲在衣柜里叙旧吗?” “这……” 靳嬷嬷结结巴巴,一时找不出话来解释。 皇上冷哼了一声,转而看向长孙皇后,眉目凛然道:“皇后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若刚才长孙荻和李奕晫情况暧昧,长孙皇后还能找出话来搪塞,如今却是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在场的人见状,都忍不住联想,肯定是长孙荻过来同李奕晫欢好,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长孙黎撞破了,为了保住他们二人的秘密,便对长孙黎下了毒手! 不用那些朝臣及其家眷们说出来,单看他们脸上的表情,长孙皇后也多半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顿时怒火中烧。 偏偏这件事,她说再多也都是片面之词,旁人嘴上附和,心里却都是不信的。 于是,她看向自他们进来后,一直坐在卧榻旁沉默不语的李奕晫。 “晫儿,你到是说句话呀!告诉你父皇还有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你的?啊?” 长孙皇后满眼期望的看着李奕晫。 可李奕晫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长孙皇后无奈,只好四下瞧了瞧,疾声唤道:“沈欢?沈欢呢?她不是殿下的侍读么?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去哪里了?她去哪儿了?” 经长孙皇后这么一提醒,众人也发现,打从他们进入这夙明宫,就一直没见到那位太子侍读。 他不是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子殿下的吗? 见到众人起了疑,长孙皇后趁机污蔑道:“依本宫看,定是那沈欢图谋不轨,设计陷害了太子殿下,所以现在才没了踪影,多半是畏罪潜逃了!” 第248章 他在撒谎 听到沈欢的名字,李奕晫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转头看了长孙皇后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有惊讶,有失望,更多的却是伤心和难过…… 他似乎想说什么,哪怕只是一两句话,可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便又垂下了头。 在场的人都对长孙皇后的话半信半疑。 薛夫人被薛太师揽在怀里,握紧了薛太师的手,担忧道:“怎么办?欢儿这下该怎么办?陷害太子,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薛太师回握住薛夫人的手,柔声安抚道:“夫人先别担心,这一切都只是皇后娘娘的揣测,没有证据的话,是作不得数的!再说了,这不还有锦儿的嘛!” 薛夫人转头看向薛锦华,后者也正望着她,目光忧虑,不过见她看了过来,薛锦华便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薛夫人的心仍旧悬在半空,忐忑不安。 长孙皇后见没有人反驳她的话,下令道:“来人,还不快去把沈欢这个陷害太子的人给本宫抓来,本宫要对她严惩不贷!” 话音才落,还未有人应答,一道轻盈婉转的嗓音便从众人后面幽幽传来,乍一听有些雌雄莫辩。 “皇后娘娘要对谁严惩不贷啊?”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向身后看去,并且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只见一袭靛青色祥云纹锦袍的温浮欢缓步走来,青稠般的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眉眼端的是温润如水,唇角噙着淡若雏菊的笑。 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仅到她腰部以上位置,身穿湖蓝锦服,模样可爱且一身贵气的小男孩,身旁则是同样淡雅浅笑的薛莫寒。 见到两人一起出现,薛家的其他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走近后,小男孩大喊了一声“母后”,便朝着长孙皇后跑了过去。 “轩儿!” 长孙皇后抱住李奕轩,心里疑惑更深。 她上上下下检查了李奕轩一番,急切的问道:“轩儿,你没事吧?你跑哪里去了?你快把母后急死了,你知道吗?” 李奕轩吐了吐舌头,乖巧的道:“对不起,母后,轩儿让母后担心了!” 顺利把十皇子送了回来,温浮欢和薛莫寒则在皇上面前站定,齐齐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会和轩儿在一起?”皇上皱眉问道。 “回皇上,微臣和太子殿下在回夙明宫的路上,遇到了十皇子,殿下见只有十皇子一个人,便命微臣送十皇子回席上,微臣在半路上又遇到了薛二少,便耽搁了些时间,以至于回到御花园的时候晚了些,宫人们说皇上来了夙明宫,于是微臣便同薛二少一起,带着十皇子来了这里!”温浮欢禀告道。 她叙述得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疑点。 薛太师也补充说,薛夫人和温浮欢数日不见,想念的紧,他于是便让薛莫寒去寻温浮欢来。 李曦瑶原本一直被乔淑妃拦着,害怕情况不明,她贸贸然替温浮欢说话,会引火烧身,毕竟一切还是要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哪怕温浮欢救过李曦瑶,乔淑妃也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为了旁人冒险。 可现如今,温浮欢明显是无辜的,李曦瑶也就不顾乔淑妃的阻拦,兀自开口道:“沈公子把话说清楚便好了,不然怕是有人真要把这诬陷太子殿下的罪名扣在你的头上了!” 说罢,她还斜了长孙皇后一眼。 长孙皇后怀抱着十皇子,抿紧了唇,隐忍的眼神表明她的忍耐已经快到极点了! 温浮欢居然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连区区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看来不止是长孙黎兄妹不中用,就连长孙家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死士也都是一群废物! 她可是堂堂的皇后娘娘,可如今连一个公主,都敢对她冷言冷语了! 长孙皇后狠狠瞪了李曦瑶一眼。 李曦瑶随了乔淑妃跋扈的性子,见状瞪了回去,理直气壮的道:“怎么,有些人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就可以随意诬陷旁人了吗?” “乔淑妃,管管你的女儿!”长孙皇后咬着牙道。 乔淑妃扶了扶低垂的发髻,慢条斯理的道:“回皇后娘娘,这忠言总是逆耳的,瑶儿她又没有说错什么,您若是觉得不中听,就当她是小孩子在胡言乱语好了!” 言外之意便是说长孙皇后听不得忠言,只能听谗言。 长孙皇后顿时被气得不轻。 这时,被她抱在怀里的十皇子指着温浮欢,冷不丁的开口道:“他在撒谎!” 都说童言最是无忌,众人闻言把视线纷纷移向温浮欢,暗道难不成这一切真都是她的阴谋?是她陷害的太子殿下和长孙荻? 长孙皇后也重新燃起希望。 她矮下身来,抓着十皇子的双臂,问道:“你刚刚……说什么?谁在撒谎?” 十皇子肯定的指向温浮欢。 “他在撒谎!” 长孙皇后努力不让自己的得意流露出来,起身望着温浮欢道:“沈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企图逃脱陷害太子殿下的罪名,终究只能是妄想了!来人,把她给本宫拿下!打入天牢!” 皇上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十皇子却是一头雾水,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温浮欢,又看了看一脸怒容的长孙皇后,不解的挠了挠头。 他走到皇上面前,下跪磕头道:“父皇,沈欢他撒谎了,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不是他的错,是儿臣贪玩,非要拉着沈欢去捉蛐蛐,这才没能及时回到席上……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让父皇和母后担心了!” “什么?!” 长孙皇后一惊,没想到十皇子所谓的撒谎,竟是因为这个! 皇上则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矮下身来,温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沈欢一直和你在一起,从未离开过?” 十皇子重重点了一下头,“嗯!” 皇上复又站起身来,冷声道:“看来沈爱卿是被人冤枉了!” 说到人的时候,他刻意朝长孙皇后看了一眼,吓得后者一个哆嗦,垂下了眼。 这时,长孙黎经过常太医的救治,醒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惊惧的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啊!” 第249章 太子被废 长孙黎的大喊大叫,成功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一只手对着虚空胡乱的挥舞,另一只手支撑着受伤的身体,不停地向后倒退。 鲜红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愈发触目惊心。 “黎儿——” 长孙夫人既害怕又心疼,想上前阻止长孙黎,防止他挣开刚刚才被常太医简单包扎了一下的伤口。 然而不等她靠近,就被长孙黎的手打到,差一点踉跄栽倒在地。 “夫人!” “娘!” 长孙丞相和长孙皇后齐声唤道,前者快步上前,堪堪扶住了长孙夫人,而后怒视明显神志不清的长孙黎。 长孙黎拖着受伤的身躯,缩到了衣柜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里,整个人瑟瑟发抖,嘴里依旧喃喃的道:“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温浮欢疑惑上前,皱眉问道:“长孙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太医呢?” 她转头看向常太医,后者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表示长孙黎这般失控,自己就算想救他,也是无能为力啊!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温浮欢的声音,长孙黎木然的看向她,然后又如疯了一般爬到温浮欢脚边,抱着她的一条腿,颤声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沈欢,我求求你救救我!别让太子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此言一出,大家更加肯定了方才内心的猜测。 李奕晫的确和长孙荻有龌龊,而长孙黎肯定是不小心撞见了两人私会,才会惹祸上身,被李奕晫下了毒手。 好在他命大,那一剑虽然刺穿了他的腹部,却没有完全要了他的命! 不过眼下看来,他就算侥幸不死,多半也是废了! 温浮欢用力向外抽了抽,并没能抽出被长孙黎抱着的腿。 她看了一眼坐在卧榻边的李奕晫,后者正巧也在抬眼看她,只不过他的眼神里一片死灰,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戏谑或阴鸷。 被母亲和温浮欢同时利用和背叛,他大约是失望到了极点吧! 温浮欢收回目光,矮下身来,表情柔和的看着惊慌失措的长孙黎,软声道:“你放心吧!没有人要杀你!太子殿下也不会杀你的!” “你说真的?”长孙黎直勾勾的盯着她。 温浮欢肯定的点了点头。 长孙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温浮欢看准时机,一个手刀劈下来,长孙黎连吭都没吭一声,就直接晕了过去。 “黎儿!” 长孙夫人大叫了一声,上前一把推开温浮欢,抱着长孙黎。 “你干什么?我不许你伤害我的黎儿!”她朝着温浮欢吼道。 温浮欢不知道是不想解释,还是不屑解释,径直站起身,向一旁的薛太师和薛夫人走去。 长孙夫人还想再说什么,温浮欢头也没回的冷冷开口:“如果不想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最好赶快送太医署救治!” 常太医也反应过来,忙招呼侍卫过来,让他们把长孙黎抬去太医署。 长孙黎被送走后,寝殿内重新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过分。 皇上分别看了长孙皇后、李奕晫以及长孙荻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地面上的那滩血迹上,久久没有开口。 不管长孙皇后怎么分辩,不管朝臣们怎么附和,他都清楚,今天在这里,在夙明宫太子的寝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儿子,堂堂的一国太子,琉安的储君,竟然和他血亲的小姨,做出了罔顾人伦、颠龙倒凤的事情,甚至为了掩盖这件事,不惜对他的舅舅下此毒手! 皇上的双眼闭上又睁开,眸间一派冷寒。 长孙皇后知道,这是皇上在下某个重要决定的时候惯常的动作。 她心里一惊,忙扑到李奕晫身上,摇晃着他道:“晫儿,晫儿,你说句话!你倒是说句话啊!晫儿!你快向你父皇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李奕晫缓缓转头看向长孙皇后,唇边忽然掀起一抹嘲讽的笑。 “解释?解释什么?事情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嗯?” “不!不是的!晫儿,母后知道,你和荻儿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们是清白的!你告诉你父皇啊!你说啊!” 长孙皇后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李奕晫是她一手培养出的儿子,她好不容易才扶他坐上太子之位,绝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皇上迁怒!绝不能! 然而不管是李奕晫还是皇上,他们一个不愿意解释,而另外一个似乎也没耐性再听什么解释了! “够了!” 皇上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却不怒自威:“太子李奕晫罔顾人伦、秽乱宫廷,其道德之低下,其品性之败坏,实难堪此大任,着即日起废黜太子之位,禁于夙明宫静思己过,以观后效!” “不!不!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长孙皇后拼命摇着头道。 长孙丞相亦下跪磕头道:“皇上,废黜太子兹事体大,还望皇上三思!” 其他朝臣也觉得,因为这件事就废黜太子,这惩罚的确严重了些,于是纷纷下跪求情道:“皇上三思!” 皇上本来不过是一时之气,如今见朝臣皆为太子求情,突然意识到长孙家在朝中的势力着实不可小觑。 他冷哼了声,目光极寒的望着下跪众人,沉声道:“朕意已决,谁若再提废太子求情,朕,决不轻饶!” 说罢便拂袖而去。 长孙皇后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嘴唇气的颤抖不已,看向温浮欢的目光更是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甚至是挫骨扬灰! 大概就算那么做,也难消她的心头之恨吧! 温浮欢仿佛没有看到她恨之入骨的目光,自顾自上前挽过薛夫人,微笑道:“欢儿让夫人担忧了!” “你无事便好。”薛夫人轻拍着他的手背道。 温浮欢垂眸一笑,再抬起眼时,眸中一派干净清凉。 “欢儿送太师和夫人出去!” “好!” 一行五人走在朝臣及其家眷们的最后面,缓缓步出了夙明宫。 外面的天空湛蓝,阳光极是明媚,明媚得有些耀眼。 温浮欢伸手挡在头顶,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她回头望着整座夙明宫,只觉得它固然金碧辉煌,却像极了一个金丝的牢笼。 第250章 不想被利用 太子被废,温浮欢这个钦封的太子侍读也算是做到头了。 在宫里的这些时日,倒真像是陷入了泥淖里,越是拼命挣扎,便越是往下陷,放松了身心,反而容易抽身而出。 “你,这便要离开了吗?” 薛锦华在流香的搀扶下,缓步走到温浮欢身后,同她一起看向湖中翠绿的莲叶,日头下红得夺目的荷花。 “已近盛夏了呢!”温浮欢道。 薛锦华晓得她的意思,她是觉得自己离开太师府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可是她舍不得! 确切的说,她是舍不得温浮欢对她的帮衬。 单单收拾了如妃,便震慑了后宫大半心怀叵测的人,让人一时再不敢对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儿做些什么。 若是温浮欢能一直留到孩子出生,该多好! 不,薛锦华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私心,她想要让温浮欢永远的留下来,为她所用! “你不是想要报仇么?留在宫里不是更方便些?要知道,长孙家的势力固然在朝堂,但后宫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觑,就算太子被废,长孙皇后还在……哪怕连皇后都被废了,还有太后呢!” 温浮欢转头,看似平淡的眸光落在薛锦华身上,瞧得她心虚不已。 “姐姐知晓太后在峰元寺礼佛,常年不回帝京,可太子是她最疼爱的孙子,若太子被废的消息传到峰元寺,她回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薛锦华垂眼道。 “那便等太后回宫了再说吧!如今的皇宫……我已待腻了!”温浮欢幽幽道。 这是她第一次用不那么客气的语气同薛锦华说话,并且不等后者做出反应,她便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道:“娘娘若无事,沈欢先告退了!” 她缓缓向后退去,退出一定距离后转身离开。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这温小姐虽说是您的表妹,可也太不识抬举了些!娘娘让她留在宫里帮娘娘,那是瞧得起她……”流香愤愤不平道。 薛锦华抬手制止了她的抱怨。 “她的确不识抬举,可她有那样做的资本,本宫若想在后宫无往而不利,总还是离不开她的,方才那些话,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谨记在心!” …… 走出很远后,温浮欢仍旧能感觉到薛锦华的目光,虽说不似芒刺在背,却也让人恁的心生烦躁。 她不是不想继续留在宫里,她只是不想被人利用而已,尽管她并不想这般怀疑谁,尤其是对她而言的亲近之人。 身后跟随的仕官疾步上前,见四下无人,细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温浮欢转头,瞧着那张圆圆的脸庞,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打趣道:“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天天吃好的,喝好的?瞧这脸都圆润了不少!” “哎呀,小姐!”柳儿不满道。 温浮欢清浅的笑了笑,松开手,表情恢复了认真。 “你说你,那日随姨母一起回太师府多好,做什么非要留在宫里?若让人发现你的身份,只怕又是说不清的麻烦。” “小姐是怕柳儿会连累小姐么?” “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儿嘻嘻笑了两声,语气乐观道:“放心吧!柳儿会凡事当心的,就算不幸被发现了,也绝不会连累小姐!” 温浮欢心里一暖。 从一开始到现在,也就只是柳儿和百里炎,最是信得过,也最是对她不离不弃。 他们之间只有生死之谊,从无利益之交! 说起百里炎,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他随逍遥鬼医离帝京治伤,已有段时日了,不知道可有成效,可否能回到最初完好的样子。 “……阿炎的伤一定可以治好,柳儿真想看看除去脸上的烧伤,阿炎会是生得怎样一副模样,一定极是英俊,他儿时便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孩子!”柳儿细声低喃,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给温浮欢听。 是啊,百里炎原也是一个五官秀丽的少年,只可惜那场大火…… 见到温浮欢脸上浮现出愧疚和自责,柳儿忙道:“小姐,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不要一直放在心上!” 温浮欢垂眸不语。 事情是过去了,可那些经历带给她的伤痛和教训,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永难相忘!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想要压下翻涌而来的情绪。 抬眼间瞧见夙明宫就在眼前,才想起从锦岚宫到景虚门会路过这里。 夙明宫一如初见那般,红墙琉璃瓦,雕梁画栋,檐牙高啄,端的是金碧辉煌,只可惜好似被一种阴郁的气氛笼罩,连宫殿两旁的植株都有些凋敝。 温浮欢朝里面看了一眼,转身准备离开,却见余仕官手上挎着食盒,耷拉着脑袋,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不禁眉头微皱。 余仕官也看到了他,面上一喜,忙不迭的跑上前道:“沈公子,你来了就好了!太子殿下不肯用膳,你快去劝劝他吧!他最听你的话了!” “沈公子已经不是太子殿下的侍读了,没有那个义务劝他用膳吧?”柳儿表情不善的道。 她可还记着呢,这个太子殿下和长孙皇后沆瀣一气,想毁了温浮欢的清白不说,竟还打算倒打一耙,借机要了温浮欢的命。 这般心思阴狠歹毒之人,饿死了也是活该! 她于是上前提醒道:“沈公子,咱们可赶时间呢!再晚些,只怕宫门就要关了!” 温浮欢也不想再同李奕晫有什么瓜葛,他们并无情谊,就算往日里李奕晫待她不薄,也都在那场阴谋里烟消云散了! 可是瞧着余仕官恳求的眼神,她竟怎么都迈不开脚。 “沈公子,殿下已经整整五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了,奴才真担心在这么下去,殿下会扛不住啊!您就当做做善事,去劝一下殿下吧!奴才求你了!” 说话间,余仕官便欲下跪。 温浮欢忙伸手扶住他,顺便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 “我去不是为他,是为当初入宫时路遇云昭仪,余公公为我挨了的那一脚,这次我便当做是还你的人情了!” 余仕官忙不迭的点头:“好,奴才多谢沈公子!” 第251章 前因后果 其实余仕官心里清楚,他做的那一丁点儿事,哪里能算做什么人情? 温浮欢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去见一见太子殿下罢了,只不过这样一来,也去免去旁人胡乱嚼舌根子。 宫里人多口杂,最不缺的便是会编故事的人! 沈公子到底是个善心人,只可惜太子殿下……余仕官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可惜太子殿下没有足够的耐心不说,还偏爱投机取巧,剑走偏锋,这下怕是要失去沈公子这么一个真心待他的朋友了! 余仕官忘了告诉温浮欢,李奕晫没有在他的寝殿。 温浮欢拎着食盒,在偌大的夙明宫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李奕晫,甚至连他的影子也没瞧见。 就在她打算负气离开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摆架上的高颈青花瓷瓶——那是连接地底圆牢的机关。 她鬼使神差的扭动青花瓷瓶,雕花的香枝木卧榻应声而开。 温浮欢顺着台阶走下去,又沿着长长的嵌有夜明珠的走道向前走,来到了她曾经来过一次,并且不打算再去第二次的地牢。 说地牢似乎有些不准确了,因为它现在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挂在墙上的数不清的刑具没有了,地上原本随处可见的鲜血也清洗干净,就连当初行刑的侍卫和受刑的宫婢,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字画,有山水、有花草虫鱼,甚至还有人像,整整齐齐的挂在墙壁上。 温浮欢有些恍惚,仿佛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画室,而非什么惨绝人寰的地底牢狱。 字画不是古人的遗迹,也不是当世名家的大作,看着似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尤其是那几张惟妙惟肖的人像,分明和温浮欢的脸如出一辙。 “可有中意的?若是有,便送你!”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浮欢倏然转身,对上了李奕晫黑曜石般的眸子,幽深如同暗夜的星空。 她不禁有些意外。 但凡失意之人,无不是借酒浇愁,形容狼狈,而听余仕官说他不肯饮水进食,多半也该是一副颓丧消沉的模样。 可李奕晫完全不是温浮欢想的那副样子。 他一袭青布长衫,褪去了华丽的锦服,反而多了几分质朴和醇厚,俊秀的样貌像极了风度谦和的书生。 只可惜再怎么遮掩,仍旧掩不去他眉宇间的阴鸷和戾气。 温浮欢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走到中间的书案旁,把食盒放下,一边取出饭菜一边道:“余仕官说你不肯用膳。” 她挑眉,“怎么?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李奕晫轻笑,笑容里掺杂了几许苦涩,以同样的语气问道:“你该是恨我的,我若是死了,不是正趁了你的意吗?” 温浮欢仍旧不接他的话,把食盒收好后,便欲转身离开。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李奕晫在身后问道。 见她不答,他复又问了一遍:“我自认为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你是怎么觉察出我的计划的?” 温浮欢没有回头。 “还记得你我溜出筵席之时,见到长孙皇后同长孙黎在八角亭交谈,你当时说过什么吗?” “我说什么了?” 温浮欢转过身,明亮的眸子落在李奕晫充满疑惑的脸上。 “你说母子连心,长孙皇后毕竟是你的母后,对你自然胜过对亲弟弟!而这同样的道理,于你也适用!你是她的儿子,自然会事事以她为先的,而她……约么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置我于死地的!” 李奕晫闻言苍白了脸色,眼神有懊悔,也有无奈,甚至还有佩服。 也就是她了,若换做旁人,只怕考虑不到那么许多! 怪不得在此之前,长孙皇后一再叮嘱他,要他谨慎行事,不可有任何大意,然而他到底是掉以轻心了! 大概是老天不想让他遂了愿吧! 其实温浮欢并没有告诉李奕晫事实。 听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温浮欢只是在心里起了疑,而真正让她印证了心底怀疑的事,是李奕晫递给她的那杯葡萄酒。 她受训多年,期间还曾专门学过制毒、下毒和辨毒、解毒,所以当李奕晫把那杯掺有迷魂散的酒递给她的时候,她只消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异样。 这些药纵然无色无味,但掺在茶水酒液中,还是会有一些普通人难以分辨的区别。 而温浮欢早已对这些区别了然于心。 不过她并不打算让李奕晫知道这么多,也没必要让他知道,不过她倒想问他一些事情。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因为立场原因,就算成不了朋友,也不该反目成仇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温浮欢不相信,李奕晫这么做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母子连心、血浓于水,仅仅是他想要帮助长孙皇后铲除她。 否则,他大可以把一切和盘托出,弄个鱼死网破! “我只是太想得到你了!” 李奕晫走到书案前坐下,一边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神情阴郁的道:“从小到大,父皇母后疼我宠我,宫婢仕官惧我怕我,其他的皇子和公子少爷们,也是变着法的讨好我奉承我!我似乎做什么都是对的……可我知道不是!” 他抬起眼,眸中一片黯然。 “他们所惧怕的、所讨好奉承的,不过是我太子的身份罢了!” 他用手戳着自己的心口,苦笑道:“我,我是琉安的太子殿下,我是堂堂的一国储君,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多羡慕那些寻常人,羡慕他们有朋友,羡慕他们有人一起笑、一起哭,甚至羡慕他们有人吵架和打架!” “我用尽方法,想要让别人生我的气,想要他们骂我打我,可他们不敢……直到我遇见你!欢儿,你和他们不一样!你那么的饱满、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机勃勃!我不想失去你!” 温浮欢皱眉道:“可是你这么做,分明是想要了我的命!还是说,你想要得到的是一个死人?” “不,不是那样的,不是的!母后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女子,还说你属意秦琅,我若想得到你,便只有一个法子!” 第252章 区别对待 就算李奕晫不说,温浮欢多半也能猜到那法子是什么。 “所以你就同意了她的计划?你可知她从未打算助你得到我,她自始至终想做的,要做的,不过是害我的性命罢了!” 李奕晫双手抱着头,食指陷入发间,背靠着书案缓缓滑下。 “是我的错!这全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太害怕失去你了,我怕哪天一觉醒来,秦琅就求父皇要了你,你便再不是我的了!” 是恐惧操纵了他的理智,让他看不清迷雾后的真相,轻易的相信了长孙皇后的话。 他该是要相信长孙皇后的,她是他的母后,是他的血缘至亲,他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呢? 可偏偏是他最爱也最相信的人,骗了他,亲手把他送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奕晫觉得,长孙皇后或许不是故意的,可如今这样的结果,却是他应得的——这是他轻信别人的教训! “对不起……”他轻声道。 “再见。” 温浮欢最后看了一眼李奕晫,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余仕官在夙明宫外左等右等,终于见温浮欢拎着食盒出来,忙迎上前去。 “沈公子,如何了?太子殿下他?” 温浮欢一把将食盒塞进他怀里。 “放心吧!你家太子殿下好得很,一时半会儿饿不死的!”她看了眼柳儿,“我们走吧!” “是!” 两人离开夙明宫,紧赶慢赶,来到景虚门时,刚好见到守门的侍卫落了锁。 偏巧那侍卫极是不通情理,柳儿上前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通融,还说戌时落锁是宫里的规矩,谁来了都一样。 柳儿撅着嘴回到温浮欢身旁,小声嘟囔道:“那个侍卫简直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冥顽不灵,姑奶奶我都快把嘴皮子说破了,他还是那两个字——不行!真是气死我了!” “不行便不行罢,我们在宫里住一夜,明儿个一早再出宫去!”温浮欢道。 “可是我们住哪儿呢?你如今已不是太子侍读了,总不好再去夙明宫住,且对外又是男儿身,不能留宿锦岚宫……咱们莫不是要露天席地的睡么?” 柳儿越说,越觉得悲惨,不禁骂道:“都怪那个小仕官,好端端的让小姐去劝太子用膳,耽误了咱们出宫的时间!” “好了,抱怨的话过会儿再说,眼下,我们还是找到歇息的地方要紧!实在不行,随便找个空殿凑合一晚也是可以的!” “小姐,这可是在宫里,万一被人发现,当成刺客了怎么办?黑灯瞎火的,这刀剑可不长眼啊!” 她可不想被禁卫军的羽箭射成箭猪! 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温浮欢索性双手一摊。 “那你说怎么办?” 柳儿自然是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于是又开始抱怨起了余仕官。 正在温浮欢不以为然,而柳儿又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侍卫的问候声:“将军!” 两人于是齐齐回头。 只见秦琅褪去了白日里那一身鲜亮的铠甲,换上了一袭青稠锦服,衬托出他颀长挺拔的身段。 他俊朗的面容在皎白月光的映衬下,愈发的卓尔不群,俊雅非凡。 温浮欢看着秦琅的时候,秦琅亦在看着她。 许是习惯了她男子的扮相,乍一看除了英朗俊秀之外,竟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和妩媚。 那种风情不是外表的打扮,而是骨子里的,是举手投足流泻出的,想要拦都拦不住。 尤其被她那双明亮璀璨的眸子瞧着,心跳都漏了一拍。 秦琅索性别开眼,转头对守门的侍卫道:“处理营房军务,耽搁了些时间。” “将军太操劳自己了,有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交给属下们去处理就可以了,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 说话间,守门的侍卫上前打开了门锁。 柳儿见状,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顾温浮欢的阻拦,径直上前问道:“喂,你这个小侍卫很嚣张嘛!刚刚还说戌时落锁是宫里的规矩,谁来了都一样,怎么这会儿说开门就开门了?” 侍卫瞟了柳儿一眼,道:“秦将军不一样!” “他凭什么不一样?” 柳儿扯着嗓子吼完,似是觉得不妥,于是转头对愣在一旁的秦琅说:“秦将军,奴才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说完,转回头继续同侍卫理论。 “不行,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凭什么他不一样?我们又不是没有出宫令牌,你这样区别对待,你的上级知道吗?” 侍卫被她问的一头雾水。 秦琅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他的上级!” “别插嘴,我没问你!”柳儿头也不回的道。 被一个小仕官这么说,秦琅脸上一时还真有些挂不住,而那名侍卫见柳儿对秦琅态度这么恶劣,顿时也火了。 “你怎么能用那种语气和我们将军说话呢?”侍卫不满道。 “我用哪种语气说话了?我这么说话,还不是被你气的?”柳儿不甘示弱的回嘴。 眼看着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温浮欢索性也不管了,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从半开的大门里走了出去,顺便把秦琅也拉走了。 两人沿着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甬道,并肩往前走。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也拉的长长的,远远看去像是要纠缠在一起,一生一世般。 “听说长孙黎的命算是救回来了,只是神智仍有些不清醒,总叫嚷着有人要杀他;长孙荻更是每日闭门不出,尽管如此,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却从无一日消弭……她此生怕是难以觅得佳婿了!”温浮欢幽幽的开口。 她突然站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秦琅。 “你可觉得……我可怕?” “嗯?” “旁人,我或许不会同他们说,可我总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想告诉你,愿意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调换了李奕晫和我的酒杯,是我打晕了长孙荻,把她送去了李奕晫的寝殿,也是我……扮作李奕晫,刺伤了长孙黎!” 她望着秦琅,一字一句的问:“你可会觉得,我可怕?不,可怕还不足以形容,应该是歹毒,心如蛇蝎……” 秦琅突然伸手抱住她。 “我没有——” 第253章 遇刺受伤(一) “温浮欢,我从未觉得你可怕,或者歹毒,或者心如蛇蝎……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无论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都不会那么觉得!” 他松开她,凝视她幽湖般的眸子,认真的道:“我只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强大,才会让你来做这些事!这双手,不该沾上任何人的肮脏的血!” 温浮欢自嘲的轻笑,脱离他的怀抱,继续不急不缓的向前走。 “已经沾上了,再也洗不掉了!” 秦琅在原地呆立片刻后,便快走几步追上她,同她并肩而行。 不过他再没有说任何话,这种时候,再多的语言总嫌苍白,他只是在没有侍卫巡逻的时候,悄悄的握紧她的手。 温浮欢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便由了他去。 回到太师府已是深夜,旖旎的夜色弥漫开来,同烛光灯影重叠在一起,仿佛给这座别致的庭院罩上了一层绮丽的光晕。 温浮欢望着不远处的太师府邸,转头对秦琅道:“谢谢你送我回来,不过到这里便可,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秦琅笑了笑,还未及开口,笑容便凝在了脸上。 有杀气! 这一路上,他都在惊着心,觉得以长孙家的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温浮欢害的长孙荻失了清白,又害的长孙黎神志不清,更害的李奕晫失了太子之位,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他一直站在景虚门附近,等温浮欢出现,然后借口处理营内事务,耽搁了时间,进而护送她回来。 他想过长孙家的人会动手,然而走了一路都不见动静,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 秦琅把温浮欢拉到身后,拔出了腰间的利剑。 温浮欢也凝了眉色,抽出了腰间软剑。 剑气率先袭来,接着便有数十名蒙面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出,齐齐向被围在中间的两人进攻过来。 秦琅和温浮欢背贴着背,配合得极为默契。 温浮欢能感觉到,这次被派来的杀手,功夫明显比上一次的高多了,并且招招狠辣利落,直取她的要害之处。 她一开始尚能招架,慢慢的便有些力不从心。 秦琅的功夫高于她。 那些杀手不是秦琅的对手,目标也不是秦琅,所以便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温浮欢身上。 秦琅一方面要挡住杀手的进攻,一方面还要护住温浮欢,难免有些疏漏,一不小心便被划伤了手臂。 温浮欢也多少受了些伤。 两人重新背靠在一起。 “我去缠住他们,你一会儿看准时机,就赶快进去太师府,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闯入朝廷命官的府邸的!”秦琅低声道。 温浮欢皱眉看着他:“你这是让我弃你而逃吗?” “我是为了我们两个都能活下来!” 秦琅环视四周,那些杀手仿佛不会减少一般,杀了一个,便有两个涌上前,好似无穷无尽。 看来这次,长孙瑞是下定决心要杀了温浮欢。 “欢儿,你听我说,只有你顺利进入太师府,让薛太师派了人前来,我们两个才有可能脱身,否则——就凭他们这种不死不休的打法,我们迟早扛不住!”秦琅认真道。 温浮欢自然知道他说得有理,可是她不敢走,她怕一旦自己把秦琅留下来对付那些人,等她再回来,就未必能见到秦琅了。 这一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害怕失去他! 见她仍旧面露犹豫,秦琅急道:“欢儿,这不是再询问你的看法,这是我们想要活下来的唯一选择!听话,快去!” 温浮欢看向咫尺之遥外的太师府,平日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如今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她的目光突然坚定了下来。 秦琅以为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搬救兵,却见她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缎来,沉着而缓慢的把自己的手同软剑绑在了一起。 “你这是做什么?”秦琅皱眉问。 温浮欢侧眸望着他,唇边迤逦出绝美的笑,绝美中充满了孤注一掷。 “我不走!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你一起,同他们血战到底!”她神情坚决的道。 秦琅知道再劝不动她,便点头道:“好!” 他转头看向虎视眈眈的杀手,仿佛在准备发动不知道第几次的进攻,眼神也坚定了下来。 这辈子,他不能同温浮欢一起生,能同她一起死,也是好的。 刀剑相交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暗夜里尤为清晰。 杀手换了一拨又一拨,似乎打算用车轮战术把他们击垮。 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个方法确实管用。 秦琅渐渐有些喘息不足,温浮欢更是筋疲力尽,忍不住单膝跪了下来。 两人身上都挂了不少彩。 这时,不知道打哪里飞来一支羽箭,裹挟着破空之声,直直朝温浮欢射了过来。 “小心——” 秦琅大喊了一声,一手抓起温浮欢,另一只手猛力挥剑,把羽箭斩为两段。 然而对方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支接一支的羽箭凌空飞来,每一支都对准了温浮欢身上的要害。 温浮欢和秦琅勉强挡住了其中的大半,但仍有好几支箭擦着他们的身体而过,箭上淬了毒。 就在两人撑不住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人声。 一大队人从太师府涌了出来,朝这里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射箭之人射出了最后的几支箭。 他们两人已经无力抵挡,而秦琅又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温浮欢被射死,于是他猿臂一伸,把温浮欢揽在怀里,牢牢护住。 “不,不——”温浮欢嘶声大喊。 然而不管她怎么哭喊,秦琅就是不肯放开她,她只能被迫感受羽箭射中他时,身体不可抑止的微颤。 “秦琅!你放开我!秦琅——” 秦琅没有回答她。 没有人回答她。 秦琅抱着她的手缓缓垂了下去,头也无力的耷拉在她肩头。 与此同时,从太师府冲出来的那些人已来到近前,领头的是薛莫寒。 他持剑看着已然昏迷、生死不明的秦琅,以及把他抱在怀里,伤心欲绝的温浮欢,心口像是被人刺上了千刀万剑。 他看向那些还欲上前的杀手,挥剑指着他们,冷冷命令道:“给我杀!” 第254章 遇刺受伤(二) 温浮欢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流血。 她从年幼时便接受严厉乃至严苛的训练,和一群同样大小的孩子被放逐荒野、雪原以及密林、大漠,用杀死对方来换取自己的生存。 她曾经一度以为,人便是这样的,冷血、自私、骨子里都存在着劣根性。 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从秦琅被送进房间救治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天色从漆黑如墨,到如今已经泛起了些许光亮。 在这两个时辰里,温浮欢亲眼看着一盆又一盆的清水被送进去,同样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 她从来不晓得,人的身体里竟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 看着温浮欢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凑在门边窗前,竭力想要看清房间里的情况,薛夫人忍不住心疼道:“欢儿,你还是让大夫看一下你身上的伤吧!秦将军这边有情况了,我随时让下人告诉你!” “我没事,我要等秦琅醒过来!”温浮欢摇头,语气坚决。 薛夫人看了看身旁的薛太师,眼神里尽是无奈。 听说那些羽箭上都淬了毒,秦琅固然伤重,好歹还有太医诊治,温浮欢要是这么硬耗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薛莫寒也有同样的担心。 “欢儿,治伤要紧,就算你一直在这里等,秦将军的伤也不会好很快的!”他劝道。 “他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不走!我不能走!” 薛莫寒扳过她的肩膀,看进她担心且自责的眸中,柔声道:“欢儿,你听我说,秦将军既是为你受的伤,定是希望你好好的,若是他醒来知晓你为了等他而不肯治伤,他该有多愧疚啊!” “会吗?” 薛莫寒点点头:“肯定会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这样他才能心安!” “好,那我去治伤,我这就去!” 温浮欢一边走下台阶,一边焦急的唤道:“柳儿,柳儿,拿药箱来!” “是!”柳儿一喜,忙不迭的应道。 天知道听到温浮欢遇刺的消息,她有多愧疚、多自责! 原本负责保护温浮欢的百里炎随逍遥鬼医离帝京治伤,保护温浮欢的责任就落到了她身上,可她偏偏在关键时刻,去和那个守门的侍卫做起了无谓的争辩,才害的温浮欢陷入了这般危险的境地。 柳儿都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秦琅没有送温浮欢回来,她该怎么以一己之力,对付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杀手?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 “受伤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么?”温浮欢一脸好笑的问。 “都是柳儿的错,柳儿要知道小姐会遇到这么危险的事,就算打死柳儿,柳儿也不会和那个小侍卫一般见识!”柳儿哽咽道。 温浮欢转头看了看秦琅所在的房间,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千金难买早知道。” 要是早知道秦琅会为了她,受这般重的伤,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护送回来。 原本就欠他的人情,这下怕是更还不清了! “呲——”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温浮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弄疼你了吗?柳儿动作再轻一些!”柳儿忙道,手上愈发小心翼翼了。 温浮欢觉得不太对。 她不是没有受过伤的人,以前包扎比这更大的伤口,她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更不曾喊过疼,可是如今…… 她看向手臂上的伤,只见血已经止住,伤口的颜色竟有些发白,像是在水中浸泡过很久一样。 “不好!” 她猛地站起身来,不由分说的向秦琅所在的房间跑去。 然而她刚到门外,就被薛莫寒拦了下来。 “让开!” “太医正在给秦将军救治,不允许任何人打搅的!这你不是知道吗?怎么突然要闯进去?”薛莫寒不解道。 “就是知道所以才要闯进去,我不想害了秦琅!” 温浮欢一把推开薛莫寒,强行推开门,闯了进去。 正在替秦琅医治的是太医院脾气最古怪的华太医,见到有人闯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悦的斥道:“不知道老夫治病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搅吗?还不快出去!” 薛莫寒也进了房间来,想要劝温浮欢离开,却见她径直冲到华太医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瓶,急声问道:“你给他上药了吗?” 华太医没有理会她,而是盯着被她抢夺的药瓶,斥道:“把药瓶还给老夫!” “我问你给他上药了吗?”温浮欢抬高了音量,复又问了一遍。 华太医知道她曾是太子侍读,也知道她在太师府同薛莫寒和薛莫景两个少爷无异,可在他面前,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不能打扰他治病救人! 所以他对温浮欢的态度极不友善,也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温浮欢见状,索性伸出手,准备亲自检查。 “哎——” 华太医一把拦住她,愤怒的眼对上后者坚决的眸子,不禁呆了呆,道:“老夫才刚把他身上的箭取出来,有一支从后心没入,差半寸便射中心脏了,所以耗费了许多时间,还未来得及给伤口上药!” “他的伤不能上药!”温浮欢道。 “你说什么?” 华太医立刻吹胡子瞪眼睛,指着温浮欢道:“你这个小伙子,你懂不懂医术啊?秦将军现在的情况,不上药是会死人的!听说他是为了救你,才搞成现在这副样子,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薛莫寒也觉得温浮欢这么做很没有道理。 “欢儿,有什么话,等太医给秦将军上完药再说好吗?”他温言劝道。 “不能上药,秦琅中的毒是销骨香,上了药就完了!”温浮欢大声喊道。 这下,薛莫寒和华太医都被镇住了。 薛莫寒或许不清楚,但华太医身为见多识广的老大夫,自然听说过销骨香这一天下奇毒。 它不同于见血封喉和断肠草,中毒的当场便会身亡。 它会慢慢的渗入血液里,一点点侵蚀人的身体,让人如万蚁食心噬骨,痛苦非常,更重要的是,中了销骨香的人不能服用或者敷用任何草药,否者便会加剧它的效果,加快中毒之人的死亡! 第255章 遇刺受伤(三) 华太医原来也只是听过销骨香的名字,从未见过这种毒药,还以为只是江湖上的传说而已。 “若秦将军所中之毒真的是销骨香,的确是不能用药的!” 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刚刚若是把这药敷在了秦琅的伤口上,无疑是间接要了秦琅的命,那可是秦阁老最看重的孙子,若是被他治死了,别说太医之职了,就是要了他的命,也未必能解了秦家的伤心和恨。 思及此,华太医一阵后怕,对温浮欢的态度也和缓了些。 不过和缓归和缓,有些事上面还是大意不得。 “据老夫所知,中了销骨香之毒的人,并无任何表象,除非在用药之口,才会从伤口的泛白中,察觉到所中之毒,沈公子是如何知道,秦将军中的是销骨香呢?”华太医疑惑的问道。 “我……” 温浮欢垂下眼,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耳边响起公孙芜嘱咐过她的话:你的事,只为师和谷中的少数人知晓,切勿告诉旁人,否则只怕会给你招惹不必要的祸患! 她攥紧了手,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华太医的问题,受伤的右臂便被人抬了起来。 薛莫寒不管不顾的掀开她的袖子,露出那道长约两寸的箭伤,伤口处已然泛白。 “你做什么?” 温浮欢倏地抽回手,把袖子捋了下来。 “我做什么?是你想做什么吧?你也中了销魂香的毒,为什么不说?他秦琅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薛莫寒生气道。 “是!我的死活本来就无关紧要,可他就为了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我,现在还生死未卜!” “所以你就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了是吗?你只想到了秦琅,你可曾想过别人,可曾想过我……和爹娘?你若是就此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眼瞅着两人吵了起来,华太医急忙挡在两人中间,劝说道:“好了,别吵了,这一个两个真是年轻气盛,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你说你,你也中了销骨香的毒,怎么不说一声呢?还在这儿跟我这老头子耗这么久?” 他先训斥完温浮欢,又转头看向薛莫寒。 “还有你,你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呢?说句不好听的,他身上这毒若是解不了,也没几天好活了!你还不趁着有时间,对人家好点?” “呃,华太医,你刚才那话的确不太好听!”薛莫景推开门,探头道。 “你小子怎么也过来凑热闹?嫌老夫这里的人不够多是吧?”华太医瞥了薛莫景一眼,没好气的说。 薛莫景没白的被骂了一顿,自觉无趣,摸了摸鼻子说:“我娘让我来看看秦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说起秦琅的伤,华太医才想起,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毒,可据他所知,销骨香似乎并无解药……就连名载江湖的逍遥鬼医,也不一定能解了它的毒。 似是看穿了华太医的忧虑,温浮欢道:“太医不必担心,您只管保证不让秦琅接触任何药物便可,至于销骨香的解药,我来想办法!” 说罢,不等华太医开口,她便转身离开了。 “哎……” 华太医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她远去的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没有解药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罢了,让他抱有一丝希望也好——华太医如是想。 薛莫寒亦望着温浮欢的背影,眉眼间突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薛莫景则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犹豫着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秦将军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听天由命吧!”华太医丢下这么一句,把薛家兄弟都轰了出去。 薛莫寒惯常是那副不显山露水的表情,薛莫景则对着紧闭的房门啐了一口,道:“怪老头,说话不会好好说呀!” …… 温浮欢离开秦琅的房间后,便直奔自己的院子而去。 进屋后,她关上门,取过桌上的一个青花瓷茶盏,拔出缚在腿上的七星匕首,便要朝着腕上割下去。 “小姐!” 柳儿急急唤了一声,上前握住了她持匕的手。 “小姐不可啊!” “放手,秦琅是为了我才中的销骨香的毒,我必须要救他!”温浮欢沉声道。 柳儿仍旧不肯放手,焦急的劝道:“柳儿知道,秦将军对小姐屡次相护,可是这个办法太冒险了,我们想别的法子好不好?” “别的法子?还有别的什么法子?你我都很清楚,销骨香根本没有解药,但是我的血却可以一试!” 这是公孙芜发现的。 温浮欢的体质特殊,对普通的毒药没有抵抗力,但却能抵抗凶险的剧毒。 昔日在密林中死战,大家为了活下来,不惜利用各种手段,杀害曾经一起训练过的同伴,其中便有人对温浮欢下了钩吻之毒。 原以为她肯定必死无疑,没想到她只是察觉到自己中了毒,却并未伤及性命。 事后,对温浮欢下毒的人也存活了下来,到处传扬说温浮欢是怪物,中了剧毒竟然还能活下来。 公孙芜于是对她进行了检查和试验,确认她有异于常人的体质,并且一再叮嘱她,此事不可让旁人知晓。 温浮欢心思慧黠,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是以从来不曾想任何人提及此事。 可是如今……事关秦琅性命,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救人要紧! 柳儿却不这么认为。 救人容易,解释起来可就难了。 太师府除了那个愣头愣脑的薛莫景外,其他人有谁是好糊弄的? 他们势必会追问解药的来源! 柳儿这么担心,倒不是不相信薛太师和薛夫人,她只是不想让温浮欢冒这么大的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 “小姐,要不这样,我们传信给无欢谷,请谷主来一趟,到时候能不能救秦将军,怎么救秦将军,都由谷主定夺!”柳儿建议道。 “来不及了!” 她可以等,但秦琅等不得! 温浮欢说完,便强行挣脱了柳儿的手,挥匕首划线自己的手腕。 只听“当啷”一声,一颗极小的石子击中了温浮欢的手背,她的手一松,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不过区区一条人命,你就这般等不及么?” 第256章 救他的方法 低沉而略带喑哑的声音像是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最后汇聚到温浮欢耳边,清晰且有力。 温浮欢陡然一惊,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声音主人的身影。 “是主公!”柳儿亦惊道。 说话间,紧闭的雕花房门开了又关上,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后,出现了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面上罩着的银质面具折射了太阳的光芒,鲜亮夺目。 “柳儿参见主公!” 柳儿急忙单膝跪地,垂着头道:“主公,小姐她并未想违背您的意思,还请您莫要生小姐的气……” “她的事,自己不会讲么?轮得着你来替她求情?”公孙芜质问道,冷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柳儿顿时不敢言语。 温浮欢握着被石子击中的手,白皙的手背上,那一点红痕清晰可见。 “师父。”她垂眸轻唤。 “你先下去吧!本尊有话同小欢儿讲。”公孙芜命令柳儿道。 “是,柳儿告退!” 柳儿应声道,担忧的看了温浮欢一眼,悄悄退了出去,重新关好房门。 房间只剩下温浮欢和公孙芜两个人。 不等前者开口说话,后者以肉眼难捕捉到的速度,欺近她身前,一把攫气她的右手手腕,探向她的脉搏。 片刻后,公孙芜放开温浮欢的手。 “脉搏平缓稳定,看来销骨香的毒的确对你不起作用!”他道。 “谢谢师父。” “你还知道本尊是你的师父?既然知道,取血救人这般重要的事,为何要打算瞒着为师?” 温浮欢始终垂着头,她不敢看公孙芜的眼睛,害怕从那双深沉如碧水幽湖的眸子里看到生气和失望。 “师父,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急于……” “救他?” 公孙芜打断她的话,追问道:“那人当真对你这般重要?重要到你不惜违背我的命令?重要到让你暴露自己的秘密?你……爱上他了?” “我没有!” 温浮欢当即否认道:“他是为了救我,才中了销骨香的毒,我……我不想欠他的人情!” “真的?” 公孙芜双手背后,身体微微前倾,银质雕花面具后的眸子里闪烁着精矍的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温浮欢。 温浮欢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绪不已,却仍是倔强的扬起下巴,迎上他充满探究的目光,斩钉截铁的道:“真的,我没有爱上他,我也绝对不会爱上他的!” 公孙芜轻笑,站直身体道:“没有便好,为师该不用提醒,儿女情长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吧?” 温浮欢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不禁白了白。 “小欢儿,为师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若你真打算复仇,痴缠于儿女私情,只会耗磨你的心智!如果你想为了男女之情,放弃复仇……” “我不要放弃复仇!”温浮欢猛然抬起头道。 看到她眸中燃起的火焰,公孙芜满意道:“永不言弃——这才是为师引以为傲的小欢儿!秦琅的伤你放心,为师自有办法救他!” “师父有销骨香的解药?”温浮欢既震惊又意外。 “你没有听闻江湖上的传言吗?销骨香之毒,无药可解!” “那……” 既然没有解药,公孙芜又能有什么办法来救秦琅呢? 公孙芜如儿时那般,像个长辈似的伸手轻抚她的头,淡声道:“要说办法,还是得用到你的血,不过不会让人对你起疑罢了!” 不起疑? 温浮欢眉头微皱,该如何才能不起疑呢? 公孙芜让她把他带去了秦琅的房间。 华太医守在卧榻前,脚边是翻看了的一摞的医书,但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是一筹莫展,似乎没有什么收获。 见到温浮欢进来,他抬起头。 “你可有解决……这位是?”华太医盯着温浮欢身后的公孙芜问道。 温浮欢按照来时的路上,公孙芜所交代的话,道:“这位是肖大夫,是我一位特别敬重的前辈,医术超群,我恰好听闻他人在帝京,便亲自去请了他来!” “肖大夫?” 华太医起身走到公孙芜面前,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他脸上罩着的银质雕花面具上。 华太医自觉也是行医多年,不管是江湖上还是民间的神医圣手,他都略有耳闻,却从未听过肖大夫的名字,只除了…… 他猛然张大了嘴,转头看向温浮欢,“他该不会就是……” 若要说姓肖,那他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逍遥鬼医了! “嘘——” 温浮欢以食指掩唇,故意朝四周看了看,神秘兮兮的道:“肖大夫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华太医心里有数便可!” 华太医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看向公孙芜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崇敬和佩服。 他从来只听说过江湖上有逍遥鬼医这么个人,医术卓绝,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可奈何身处朝堂,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天竟有幸见到。 华太医的心情别提多激动了,连下巴上的白须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肖大夫,在下有一些疑难病症的问题,不知道等肖大夫医治好秦将军后,能否为在下指点一二呢?” 温浮欢看了看一脸殷切的华太医,又看了看公孙芜,很好奇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这般请教,后者面具下该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不过好奇归好奇,正经事却是片刻耽误不得。 “那个……华太医,指教的事待会儿再说,医治秦将军要紧!”她提醒道。 “是是是,医治秦将军要紧,肖大夫请!”华太医忙闪身道。 公孙芜向温浮欢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对华太医道:“华太医,肖大夫行医时,不喜有人从旁观看,不如我们?” 华太医立刻恍然道:“我懂,我懂,我这就出去!” 温浮欢于是和华太医一起出了房间。 公孙芜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把事先装进里面的温浮欢的血喂给秦琅,等候了约么一盏茶的功夫,确认他的脉象平稳后,才起身离开。 温浮欢和华太医在屋外左等右等,不见公孙芜出来,只好上前敲门询问,结果又听不到人回答。 温浮欢只好推门进去,却见屋里除了躺在卧榻上的秦琅外,再无旁人。 第257章 挟恩索报 温浮欢从来不知道,原来公孙芜也会这么不着调。 他只在桌上留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寥寥几个字——“急事,先行告辞”,然后便没了人影。 华太医把房间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有找见他,一边惋惜就这么让逍遥鬼医走了,一边旁敲侧击的询问温浮欢,可否再把他请了来。 “华太医,旁人或许不清楚,您还不明白么?这肖大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岂是说请就能请得来的?这次也是机缘巧合,恰逢他在帝京,如今怕是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温浮欢一脸抱歉道。 华太医闻言仍觉遗憾不已,不过温浮欢说的不无道理,他也不再强求,上前替秦琅诊了脉,确认无大碍后,便起身告辞了。 哪怕临走之时,他仍旧不住的惋惜,频频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就这么错过了和逍遥鬼医请教的机会!” 温浮欢站在房檐下,哭笑不得。 若是真的逍遥鬼医,留下来指导华太医一下便罢了,偏偏公孙芜是假冒的,若是被华太医缠住了,怕是真难脱身,或许还会被揭穿身份,到时不是自寻麻烦么? 也亏得公孙芜想出来这么一个法子,就算秦琅的毒真的解了,华太医也只会认为是逍遥鬼医的医术超群,而不会怀疑到别的什么上面去。 思及此,温浮欢松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秦琅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上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的鼻梁极是挺拔,衬得整个脸庞愈发深邃,棱角分明。 温浮欢忍不住伸出手,细细描摹他脸庞或柔和或冷硬的线条,耳边响起公孙芜的提醒,心内忍不住五味杂陈。 秦琅无疑是英俊的。 不管是温浮欢亲眼所见,还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说,秦琅都是帝京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受女子倾心和恋慕的程度,甚至超过了皇子们。 帝京中的女子们皆言,秦琅样貌俊美,身姿英武,又出身世家大族,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和清贵之气,为人亦极是谦和恭善,风度翩然。 “呵……” 温浮欢不由得轻嗤出声,旁的她或许不清楚,但是谦和恭善、风度翩然,这八个字似乎和秦琅没什么关系吧?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便调戏于她,后来更是愈发肆无忌惮。 倒也有收敛的时候,不过总归不可信罢了。 出神间,抚在秦琅脸庞的手,突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原本紧闭双眼的男子突然睁开眼,黑黢黢的眸子,犹如泼墨般的暗夜。 温浮欢陡然一惊,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怎么都抽不出来。 她稍稍用了些力气,秦琅便眉头一皱,唇边溢出轻吟:“疼,伤口……疼!” 温浮欢便再不敢用力了。 秦琅于是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处,眯着狐狸般狡黠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略显懊恼的脸。 “在想什么?是不是看我太英俊?舍不得放开手?”他笑问道。 “不是,我是想试试你死了没有!”温浮欢皮笑肉不笑的说。 “嘴硬!我知道你肯定在担心我!我昏迷的时候,都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哭诉,让我不要死!是你对不对?” “不是,是你在做梦!” “嗯……” 秦琅不禁有些失望,不过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笑容,问道:“温浮欢,我是不是救了你的命?” 温浮欢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她还是肯定的点点头。 “唔!” “那我是不是就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秦琅又问。 温浮欢抬眼睇着他,后者眉眼狡黠,唇角含笑,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于是再次点头,表情认真道:“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站起身,双手抱拳,向秦琅躬身拜了一拜道:“将军的救命之恩,欢儿没齿难忘,来世结草衔环,也定当相报!” 秦琅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你们这些人可真有趣,总爱说什么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来报恩的话,那都是下辈子的事了,老子不稀罕!” 他盯着温浮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温浮欢,你若真有心报答我,不如就这辈子……以身相许吧?” 温浮欢亦看着他,知道他这话里多半有玩笑的成分,便也半真半假的道:“将军说笑了!将军少年英才,样貌至伟,整个帝京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对将军倾心仰慕,将军又何必要执着于一个欢儿呢?” 秦琅闻言微怔了怔,缓缓垂下了眼。 温浮欢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见状笑了笑,顺手把他染血的衣衫收了,准备拿到院子里去烧了。 有些东西,还是莫要留下痕迹的好。 在她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只听秦琅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若真如你所说,我这般出众,帝京有那么多女子中意我,为什么你温浮欢就偏偏不能是其中一个呢?” 温浮欢脚步一顿,原本平静的双眸莫名有些湿润。 她轻呼吸出一口气,淡声道:“太师和夫人交代了,说将军可以在府中安心休养,至于未能早朝的事情,太师自会设法向皇上说明!将军好生歇息吧!欢儿先行告退!” 说罢,她便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屋内的秦琅盯着紧闭的房门许久,终是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心说出的话,你总是不信的……” 柳儿从月洞门进来,一眼便瞧见温浮欢怀抱血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双眼怔怔的望着地上,似乎在出神。 “小姐?”她唤了声。 温浮欢没有反应。 她于是走上前,轻推了推温浮欢,又唤了声:“小姐!” “啊?”温浮欢这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柳儿点点头,皱眉道:“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虽说已是傍晚,但日头还是毒得很,瞧你额头上都是汗!这衣服是……秦将军的?” “嗯。” 温浮欢把血衣递给柳儿,吩咐道:“拿去烧了吧!” 柳儿接过血衣,又看了看似有心事的温浮欢,踟蹰片刻后,方道:“小姐,柳儿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多管闲事,但柳儿还是想对小姐说——秦将军他不是燕彻!小姐也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的!” 第258章 那年事 燕彻。 如果不是柳儿情急之下提起这个名字,温浮欢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世间还曾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 他也是公孙芜的徒弟,是她的师兄。 初到无欢谷时,是燕彻安抚和陪伴对一切都陌生至极的她。 他带她去山巅习武,去凹谷采药,还带她到清泉小溪中捉鱼虾烤来吃……他同公孙芜一样,亲切的唤她小欢儿。 他还说,这无欢谷该是要换个名字了,因为小欢儿来了,便不是无欢了! 温浮欢曾一度认为,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除了于她有救命之恩的公孙芜,便只有这唯一的师兄燕彻了! 甚至年及豆蔻的她,曾经满心满眼都是燕彻的身影。 他亦生得俊美无双,挺拔的身形像是一株傲立风中的白杨,尤其一双眼睛明亮又璀璨,比头顶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还要光芒夺目。 彼时无欢谷的日子极是无聊,每天都是无止境的训练和杀戮,足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没有丝毫感情,只知道杀人的工具。 温浮欢厌了、烦了,哪怕心里仍旧感念公孙芜的救命之恩,但她却不愿把余生都浪费在杀人和被杀的生活里。 她想到了逃! 那夜,月色旖旎,她中了邪般唤来燕彻,把自己对他的心思,以及长久以来的打算,悉数告诉了他。 她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燕彻的回答。 揭发她,或者放她走……抑或,同她一起走! 燕彻没有让她失望。 他冲着她笑,明亮璀璨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儿,握着她肩膀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 “好,我们一起走!”他如是道。 温浮欢望着那个笑容缱绻的男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帧帧的画面,每一帧都写满了和他的一生一世。 然而…… 他终究还是骗了她! 那个她以为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为了一己私利,竟欲置她于死地! 燕彻的确带了她走,却并非要和她远走高飞,而是把她带进了一个生死局里——所有在无欢谷受过训练的杀手,都需要进入这个生死局,无所不用其极的以命相搏,只有最后胜出的人才能、也才有资格活下来。 起初,温浮欢以为,那些对他们穷追不舍的杀手,是公孙芜派来捉拿他们回去的人,直到她和燕彻合力,把那些杀手一一铲除之后,燕彻却对她下了毒手。 是钩吻的毒。 没错,昔日那个对温浮欢下毒的人,便是燕彻——她最敬重的师兄,也是她最倾心的男子。 “为什么?”她含泪问道。 “我原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天资聪颖,极有练武的资质,也颇受师父的重视,可是自打你来了以后,师父的目光就再也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不管我怎么努力,师父挂在嘴边的,永远都只是小欢儿的名字!” 燕彻用剑指着她,原本俊美英朗的容颜,由于嫉妒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夺走师父对我的关注?呵,偏偏你天赋异禀,就算不努力,就算四处疯跑玩闹,也依然进步神速……是,你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那我又是什么?” “你是我的师兄啊!” “闭嘴!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从来没有你这个师妹!不过快了,你中了钩吻之毒,必死无疑!到时候,我便又会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了!” 想到没有温浮欢的日子,公孙芜便会重新关注他,燕彻不由得仰头大笑,笑得张狂而放肆。 然而温浮欢并没有如他所愿的死去。 钩吻的毒对她无效。 她握紧手上的软剑,眼神里是迸发出的失望和恨意。 的确,若论功夫,燕彻不如她! 这场生死局,她是最后的赢家! 公孙芜出现的时候,燕彻不死心的上前,向前者告发了温浮欢欲私自潜逃的事情,以期公孙芜能够处置她。 温浮欢当时只觉得,自己把一颗鲜红火热的心,双手捧着送到别人面前,却被那人不屑一顾的丢在地上,随意践踏。 她不想解释什么,若结局是死,她便也认了。 公孙芜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深深的看了温浮欢一眼,把她丢在地上的软剑捡起来,递给她,声音平静而冷酷:“如果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毁掉自己,为师不介意彻底毁掉你……” 燕彻没料到公孙芜会是这样的反应,难以置信的连连后退道:“不,师父,不,想要背叛你的人是她!我对你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你不能让她杀了我!不能啊!” 看着温浮欢拎着剑,一步步朝他走近,燕彻没骨气的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乞求道:“小欢儿,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是你的师兄啊!你忘了吗?我曾经带你去……” 燕彻的话还未说完,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而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别再说了,那是我的师兄,却不是你,我的师兄他……不是一个会摇尾乞怜的窝囊废!”温浮欢冷声低喃。 事情已经过去数年了,如今乍然想起那个名字以及那个人,温浮欢早已没了当初怒不可遏的感觉。 她唯一后悔的,便是没有当场杀了燕彻。 是的,她那一剑没有下死手,只是挑断了燕彻的手筋,留了他一条命。 从此以后,燕彻再不能习武练剑,这样的惩罚怕是比要了他的命更严厉,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燕彻由此怀恨在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点燃了自己的房间。 无欢谷的房子皆为树木搭建而成,遇火即燃,而那夜天干风急,大火不多时便蔓延了整个谷底,一发不可收拾。 温浮欢纵然武功不俗,却也难敌冲天的大火,眼看着便要葬身火海。 这时,百里炎披上沾湿了水的棉被,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护着她一路走到门口,却在正要出去的时候,被突然掉下来的横梁砸中。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推了温浮欢一把。 “……燕彻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可秦将军不是,他对你的好,柳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年的事也好,阿炎的伤也罢,都不是小姐的错,这么多年了,小姐也该放下了!”柳儿含泪道。 第259章 戏言 柳儿什么时候离开的,温浮欢不知道,她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月高悬,散发出点点光芒。 她坐得腿脚有些发麻,猛地起身,竟有些站立不稳。 眼看着便要跌下台阶,纵然身怀武艺,这么猝不及防的摔下去,虽不至于伤筋动骨,怕也是要挂了彩的。 温浮欢索性闭上眼,想着摔便摔了。 突然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堪堪扶住了他,接着便响起男子略带宠溺的声音:“怎么还这般莽撞,跟儿时一样!” 温浮欢抬起头,对上男子笑意融融的眼。 “二哥?” 薛莫寒扶她站好。 “二哥方才说儿时?”温浮欢状似无意的问道,心里却在担忧,薛莫寒是不是记起了些什么。 他会否记得她原是个女孩子的事情? 觉察到温浮欢的怀疑,薛莫寒心下微滞,面不改色的笑道:“错了错了,我的意思是你同小景儿时一般,莽莽撞撞的,不晓得坐久了,腿脚会麻么?” “二哥是这个意思啊!” 温浮欢不由得松了口气,伸手搔了搔头,笑容腼腆。 皎洁的月色笼罩在她如玉的面颊上,仿佛铺上了一层轻纱薄雾,衬得她的容颜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薛莫寒眸色深了深。 “听府上的下人说,你同秦将军吵架了?” “啊?” 温浮欢一怔,旋即想到可能是午后时分同秦琅的争执,被路过的丫鬟听了去,便传了开来。 “不过是争执了一两句,声音略大了些,哪里就吵架了?秦将军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在他养伤期间,同他争吵吧?” 温浮欢转身迈上台阶,进了屋,给自己和薛莫寒分别倒了杯茶。 薛莫寒接过茶杯,意有所指的道:“你说的也是,不过秦将军惯爱开玩笑,有些话听听便好,千万莫要太认真了!” 温浮欢把茶杯递到唇边,垂眸凝着杯中幽绿色的冷茶,许久后方道:“我晓得的,多谢二哥提醒。” “你心里有数便可,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嗯,二哥慢走!” 温浮欢送了薛莫寒离开,回到房间,脸上的淡笑便一点点敛了去。 玩笑么? 呵,倒也是,以身相许的话,他又不是第一次说了,哪里能当得了真呢? …… 不知道是柳儿重提燕彻的事,让她有些耿耿于怀,还是薛莫寒不经意间说的话,让她心生在意,温浮欢这几日一直刻意避着秦琅。 汤药膳食自是由丫鬟按时送去,只是每次去送药送膳,秦琅总是会问一句:“你家沈少爷呢?本将军拼死拼活救了她的命,她连探望我一下,都这么委屈么?” 以至于丫鬟背地里都说,也亏得沈少爷是个公子,若是女子,怕是很难让人不会误会秦琅对她有意的! “小姐,这总躲着也不是个法子,话还是要说清楚的,你该不会一辈子都不见秦将军了吧?”柳儿道。 “我同他有什么话可说清楚的?” “既然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小姐为何一直躲着秦将军呢?” 温浮欢侧过头,对上柳儿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心里顿时有些懊恼。 她赌气般站起身,端过面前桌上的托盘。 “去就去,我还怕他生吃了我不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当温浮欢站在秦琅的房间门外,伸出去的手,却怎么都敲不下去门。 就在她犹豫间,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这么摇摆不定的,是想饿死我吗?”秦琅倚着门框道。 看他的模样,没有丝毫尴尬和不适,似是早已忘了那日说过的话。 果然,只是戏言…… 这么一想,温浮欢也轻松了许多,把托盘往秦琅怀里一塞,道:“秦大将军,你在太师府养伤,也有些时日了吧?什么时候回你的将军府呢?你说你堂堂的一个大将军,总在别人府上蹭吃蹭喝,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听啊?” 言下便有逐客之意了。 秦琅却好似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掏了掏耳朵,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能再说一遍吗?” 他把托盘放到桌上,欺近温浮欢道:“哎,我好歹救了你的命,你说你不每天鞍前马后的伺候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想赶我走?” 他一个旋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耍起了无赖道:“我不走!我的伤还没好呢!” “你!” 秦琅刚刚那一个旋身的动作,分明再利落灵巧不过,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温浮欢自知若耍起无赖,自己比不过秦琅,便不与他计较。 她愤愤的指着他的手。 “好,你想住是吧?住啊!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过我就不奉陪了!哼!” 她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真可爱!”秦琅在她背后,眉眼含笑的说。 ……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人在朝堂又何尝不是呢? 秦琅原本打算养好伤再走,可没过几天,圣旨便传了下来,说南方大旱,颗粒无收,要他带兵护送赈灾银两南下。 转眼间,他已经启程半月有余,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中午时分,在太阳下稍稍晒上片刻,便觉汗水涟涟,浑身的衣衫从里到外,几乎都湿了个遍。 “帝京尚且如此,南方岂不是要更热?秦琅的伤可还没好利索,舟车劳顿加上炙热的天气,他该不会熬不住吧?”温浮欢自言自语道。 说完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这是在……想秦琅么?! 不不不,她怎么会想那个没个正形的登徒子呢?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虽有正经的时候,可总还是会寻到机会就戏弄她,她怎么可能会想他呢? 温浮欢晃了晃头,挥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集中精神道:“每一年的旱涝,总是不可避免的会牵出不少贪墨的案子,看来这是连上苍都在帮她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户部尚书姚庆,似乎和长孙家是儿女亲家,也是温承胥留下的竹简名单里,排名仅次于孙仲显的人! 开门声响起,打断了温浮欢的思绪。 薛莫景从半开的房门里探出头来,眨巴着大而明亮的眼睛,道:“小表弟,总窝在府上多无趣啊!走,小爷带你玩去!” 第260章 蒙混过关 薛莫景强行拉着温浮欢出了门。 虽说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多走几步便会出一身汗,但帝京的长街上依然人头攒动,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亦是不绝于耳。 琉安国民风开放,盛夏时节,女子都身着轻纱的罗裙,袒露的肌肤白皙光洁,在在都是难以言说的风情。 薛莫景的视线一会儿胶着在行人女子若隐若现的藕臂上,一会儿又停留在了线条柔美的背部,不住咂舌道:“小爷早前怎么没有发现,帝京城内竟有这么多秀色可餐的佳丽呢?没白的让小爷在鸢云坊花冤枉钱!” 温浮欢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早前? 呵,早前不是料峭的初春就是极寒的隆冬,谁会没事穿一袭轻纱罗裙出来闲逛啊?还不得给冻死? 见温浮欢没理会他,薛莫景还以为她赞同他的想法,颇为得意道:“看吧!小爷就说了,跟小爷出来准没错!总是闷在府里,好好的人也得闷出病来了!” 说话间,薛莫景凑近温浮欢,觑眼盯着她一直瞧。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温浮欢眉头微皱,不悦的说。 “花是没有,不过倒看见了好大一片愁云啊!怎么?秦将军南下护送灾银,没人在府里吵闹你了,你不习惯啊?说起来这个了,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薛莫景摩挲着下巴,眼神怀疑的瞧着温浮欢,试探性问道:“你该不会……” 温浮欢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暗道薛莫景该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不,应该不会! 像薛莫景这般粗枝大叶的人,如果连他都发现她的不对劲了,那岂不是整个太师府都知道她的秘密了? 这么想来的确不可能。 思及此,温浮欢放下心来,挑眉问道:“我怎么了?” 薛莫景四下看了看,凑到温浮欢耳边,小声问道:“小表弟,你该不会……好男风吧?” 噗—— 温浮欢想,幸亏此时此刻她没有喝茶,否则铁定得喷薛莫景一身。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一脸好笑的问。 “不是,我那天路过秦将军房间,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秦将军好像在说让你以身相许什么的……”薛莫景拧着眉头道。 事后他也想过,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不可能啊!他听的很是分明! “嗨,你说那个啊?” 温浮欢故作恍然,连连摆手道:“你只听了其中一句话,没有听完整,当时秦将军说的是,以他对我的救命之恩,若我是女子,该是要以身相许的!” “是这样吗?”薛莫景半信半疑。 温浮欢肯定的点点头。 “不然你以为呢?我和秦将军会有什么吗?就算你对我有怀疑,秦将军可是一直花名在外的,他会好男风?” 薛莫景细想也是,秦琅虽说不似其他权贵子弟那般拈花惹草,却也或多或少招惹了些千金小姐。 要说他是如长孙黎那般百无禁忌的,薛莫景却是不信的。 如此一想,他顿时放心了不少,但心里却隐约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温浮欢见状,悄悄凑近他,眯眼问道:“怎么?听到我不好男风,你好像很失望啊?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薛莫景登时红了脸,望着温浮欢,眼睛瞪得溜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爷怎么可能对你有想法?小爷我喜欢的,可是像蝶心姑娘那种婀娜多姿的女子!你?你连女子都不是,小爷怎么可能对你……” 温浮欢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打断了薛莫景急切的解释,笑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着急解释做什么?” “好啊,你敢开小爷的玩笑,信不信小爷…小爷…小爷再不带你出来玩了!”薛莫景气呼呼的说。 温浮欢笑而不语,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薛莫景极力否认,但她还是觉察出了心虚的味道。 不止是他,还有薛莫寒……温浮欢宁愿是自己多心,两人对她的过分的关怀,只是源于把她当做了一家人,而非别的什么。 不过不管是与不是,她以后的行事都要更小心谨慎些了。 兴许,她女子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了…… 温浮欢在心里幽幽叹息了一声,抬眼间瞧见前方有一间茶楼,想着进去歇一歇,喝口凉茶,听一听曲儿也不错。 “听说最近在这里唱曲儿的姑娘是新来的,江南人,弹得一手好琵琶,进去听一听?”薛莫景提议道。 温浮欢笑了笑,“正有此意!” 两人于是并肩向茶楼走去。 刚要进门的时候,温浮欢突然觉得脚步一滞,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伸手抓住了她的袍角。 小乞丐身材十分瘦小,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粘成一绺一绺的,一看便知道有好些日子没洗了。 他脏兮兮的小手抓着温浮欢雪青色的锦袍,凹陷的眼窝显得那双眼睛大得出奇,眼神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卑微和讨好,看得温浮欢心头一酸。 薛莫景已经进了茶楼,见温浮欢没有跟过来,回头才发现她被小乞丐缠住了。 “小表弟?”他站定唤道。 薛莫景是茶楼的常客,茶楼的店小二认得他,更知道他的身份,见状忙冲到门口,对抓着温浮欢袍角的小乞丐骂道:“喂,小叫花子滚远点,要乞讨上别处乞讨去,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做生意!” 说话间,店小二便伸出手,欲把小乞丐拉开。 温浮欢隔开了他的手。 “他不过是个孩子,何苦这般为难他呢?”她冷着脸,表情明显不悦道。 “是是是,客官说的是!”店小二表情讪讪的道。 温浮欢从袖子里取出一些碎银子,刚想交给小乞丐,眼角余光瞥见附近几个同样衣衫破烂的乞丐,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里。 于是,她把碎银子给了茶楼旁边一个吆喝卖包子的小贩,让他看着小乞丐吃包子,以防有别的乞丐来抢。 那些碎银子够买下他所有的包子了,小贩自然乐的答应。 温浮欢这才放心地走进茶楼。 第261章 茶楼偶遇 薛莫景说的没错,在茶楼唱曲儿的不是原来的父女二人,而是换成了一对模样俊俏的兄妹,妹妹唱曲儿,哥哥拉二胡伴奏。 妹妹有时也会自己弹琵琶或者抚琴。 两人不仅样貌生的俊秀,气质也娴静儒雅,看着似乎是出自书香门第,大概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娱众以谋生的! 温浮欢进来的时候,两人一曲刚毕,杏眼桃腮的女子正巧抬眼看向门口处,同她的目光堪堪撞在了一起。 女子落落大方的颔首示意。 温浮欢亦回以浅笑,而后在店小二的引领下,上了二楼,去到薛莫景的雅舍。 薛莫景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一手食指轻击桌面,视线始终紧随着温浮欢,一直到她落了座,目光若有所思。 “又怎么了?”温浮欢瞥了他一眼,问道。 薛莫景摇摇头,探身盯着她,眼神极是揶揄道:“刚才小爷我可都看到了,你同那台上的小女子眉来眼去的,莫不是旧相好的?” 温浮欢哭笑不得。 “你不是说了,那女子是江南人,我如何认得?” “那她做什么要对你笑?” 温浮欢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清茶,漫不经心道:“那我怎么晓得?你得去问人姑娘去,兴许她是觉得我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呢?” “我呸!你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你有本少爷英俊吗?为什么本少爷刚刚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见她抬头瞧本少爷有一眼呢?” 薛莫景一脸愤愤不平,说罢便细细打量了温浮欢一遍,只见她唇红齿白,皮肤光洁细腻,一双山涧清泉般明澈的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瞧着极是温良和善。 他不由得拽过正端着托盘,往桌上放点心的店小二,问道:“我长得很凶吗?” “啊?” 店小二被他冷不丁的这句话问得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哎,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出去吧!”薛莫景摆摆手,不耐烦的道。 店小二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离开了雅舍。 温浮欢不禁觉得好笑,觑了薛莫景一眼,揶揄道:“你凶不凶,自己心里没数吗?还要问别人?” “嘿,你!” 薛莫景正打算拍桌子发火,抬起的手还未放下,就听到对面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接着便是兴奋的叫好声。 “好,唱得真好,赏!” 薛莫景和温浮欢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两人齐齐朝对面看去。 同样用屏风隔开的雅舍里,一个少年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雕花的芙蓉椅上,手里还摇着一把绘有山水画的折扇,神态好不悠闲。 少年公子五官秀致,长相明丽,一双眸子水盈盈的,任谁都能看出她是一个女子,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子,温浮欢和薛莫景还都认识! “三公主?”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她来这里做什么?”温浮欢皱眉问道。 “而且还打扮成这么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真以为旁人看出不来么?别的不说,小爷敢打赌,就凭她身上的脂粉味,瞎子都能猜出她定是个女子!”薛莫景道。 “……” 温浮欢不禁有些心虚,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该是没有出什么纰漏。 两人说话间,李曦瑶身后扮作小厮的宫婢低下头,对她附耳说了些什么,后者立刻看向温浮欢他们的方向,娇柔的小脸上顿时绽开明艳的笑靥。 “欢哥哥!”她站起身来,朝着温浮欢招手道。 温浮欢此时再想偷偷溜走,已经晚了,只好冲着李曦瑶讪讪的笑了笑,但背地里却在暗暗戳薛莫景。 “她该不会打算过来吧?你快想个办法呀!” 仿佛真应了她的话,李曦瑶在打完招呼后,便忙不迭的出了雅舍,向他们这里快步走了过来。 薛莫景则坐在椅子上,双手一摊,故作无奈道:“想办法?想什么办法?那可是三公主,你敢避而不见么?不怕她去她皇帝老爹那里,告你的状啊?” 话音刚落,李曦瑶已经进了来,上前亲昵的挽住温浮欢的手臂,靠着她的肩膀撒娇道:“欢哥哥,这都好些日子了,你也不说进宫看看瑶儿,瑶儿想你的想得紧呢!不过我们还真是有缘,瑶儿一出宫,就遇到欢哥哥了!” “公主,男女……” “我晓得,男女授受不亲!” 李曦瑶扁了扁嘴,还是松开了温浮欢的手臂,不高兴的说:“欢哥哥,你怎么跟宫里的那些个老嬷嬷一样,满口的古语戒律!” “三公主,我这儿不讲那些古语戒律,不如你抱我啊?”薛莫景张开双臂道。 李曦瑶瞥了他一眼,表情嫌弃道:“谁要抱你呀,纨绔子弟!” “嘿,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都嫌弃我!行行行,你不抱拉倒,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等着抱小爷呢,爷都不搭理!” “薛莫景,天都能被你吹出一个窟窿来!”李曦瑶不留情面的道。 薛莫景还想说些什么来挽回颜面,李曦瑶却不准备再搭理他,而是走到温浮欢面前,咬了咬下唇,问道:“欢哥哥,你会和瑶儿一起去扈阳行宫吧?” “扈阳行宫?”什么地方? 看出温浮欢在疑惑,薛莫景解释道:“扈阳行宫是修建在距离帝京约五百里的扈阳县的一座宫殿,所以便唤作扈阳行宫!扈阳县气候温和,尤其是盛夏时节,那里更是凉爽宜人,所以每年盛夏最炎热的时候,皇上都会去扈阳行宫居住一段时间!” 他这么一说,温浮欢明白了,原来扈阳行宫是皇上用作避暑之用的一座宫殿。 不过既是皇上的行宫,她一个平民哪里有资格去呢? 不等温浮欢找借口拒绝,薛莫景又开口道:“虽说是皇上的行宫,不过每年去避暑的时候,皇上都会让后宫的一些嫔妃,还有皇子公主,以及朝臣家的少爷小姐相陪,所以……小表弟,你还是有机会的!” “是么?” 温浮欢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薛莫景,暗道你不多嘴会死吗? 第262章 被坑 薛莫景的话提醒了李曦瑶,后者一拍手,惊喜道:“对呀,我可以去求父皇,或者让母妃去求父皇,这样父皇就会准许欢哥哥同我们一起去了!太好了!” 她难得的给了薛莫景一个笑脸,招手唤来贴身宫婢,忙不迭的出了雅舍,向楼下飞奔而去,甚至都没顾得上和温浮欢道别。 温浮欢黑着一张脸,转头看向罪魁祸首的薛莫景。 后者露齿一笑道:“举手之劳!” “哼!” 温浮欢冷哼了声,没空同薛莫景计较,忙转身向楼下追去。 眼看着李曦瑶疾步出了茶楼的门,她着急的唤道:“三……” 才刚喊出口一个字,温浮欢觉察出不妥,改口道:“曦瑶,曦瑶,你别急着去找……哎呀,你先听我说!” 然而李曦瑶早已经上了马车,吩咐人驾车绝尘而去。 薛莫景慢条斯理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瞧着站在门口,望着离去的马车,一筹莫展的温浮欢,仍旧不忘幸灾乐祸。 “我说你也别太苦恼了,李曦瑶好歹也是个公主,你日后若是娶了她,最不济也是个驸马爷,总比平头老百姓来得强吧?” 温浮欢转过头,眯眼瞧着她,缓缓攥起的手,骨头嘎嘣作响。 “信不信我拆了你啊?”她皮笑肉不笑的说。 薛莫景只觉得后脊背一寒,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陪着笑道:“小表弟,别动怒啊!小爷我错了还不成吗?”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人。 只听“哎呦”一声低呼,身穿素色罗裙,怀抱琵琶的女子便跌倒在了地上。 薛莫景猛然回头,见那女子冰肌雪肤,生得极是明艳动人,有其一双眸子莹润澄澈,像是盈满了一汪泉水般,竟是刚才在台上唱曲的姑娘。 “对不起啊……” 薛莫景一脸歉意,正要伸手去扶,女子已经被人扶了起来。 “不好意思,家兄鲁莽,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温浮欢一面向女子道歉,一面捡起地上的琵琶,好生察看了一下,确认没有摔坏后,才双手捧着还给她。 女子浅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另外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男子匆忙上前,扳过女子好一阵端详后,关切的问道:“婵儿,你没事吧?”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温浮欢和薛莫景,满怀敌意的眼神,俨然把他们当成了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浪子。 温浮欢正想开口解释,女子先她一步道:“哥哥莫要误会,方才这位公子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婵儿,婵儿没事的!” 听她这么一说,男子严肃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接过女子手里的琵琶道:“原来是误会一场啊?那我们回去吧!” “好。” 女子点了点头,向温浮欢和薛莫景略一颔首,随着男子一同离开了。 薛莫景望着女子的背影良久,忍不住咂舌道:“啧啧,瞧瞧这模样生的,远看便觉姿容妍丽,近看更是明艳照人!” 温浮欢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行了,别看了,劝你最好少去招惹人家姑娘,不然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薛莫景不解道。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刚才没看到人家有个护妹心切的哥哥吗?你不过撞了人家妹妹一下,哥哥就急赤白脸的了,你若是对人家妹妹做了什么,那当哥哥的还不得跟你拼命啊?” 薛莫景觉得温浮欢说的在理,这女子虽好,兄长却是不好惹的,所以细想还是算了,没白的给自己惹麻烦。 两人并肩走出茶楼。 温浮欢正想去对面的庆源斋,买些桂花糕一类的点心带给柳儿,就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公子,公子你可算出来了!” 温浮欢一看,竟是在茶楼门口卖包子的小贩。 “怎么了?”她问道。 “这些小叫花子快把这里吃穷了!”小贩哭丧着一张脸道。 他原本以为就温浮欢给的这些碎银子,哪怕那个小叫花子再可劲儿的吃,也顶多吃上十个八个包子就饱了,没想到这小叫花子不知道打哪里叫来了这么多叫花子,全都坐在墙根下吃了起来。 若说不让他们吃吧,温浮欢已经付了钱了,而且人就在茶楼听曲儿,更重要的是她旁边的薛三少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若让他们吃……这不,一直吃到现在了,好几笼包子都见了底,再这么吃下去,那些碎银子可真就不够了。 好在温浮欢出来了,小贩这才硬着头皮上前拦住了她。 “您看这……”他一脸为难的望着蹲在墙根下吃包子的乞丐们,欲哭无泪的看着温浮欢。 温浮欢眉头微皱。 “怎么这么多叫花子?”薛莫景说出了她心里的疑惑。 “三少不知道啊?最近南方大旱,饿死了不少人,这些小叫花子兴许就是逃荒到帝京来的!”有认识薛莫景的百姓出声道。 “说起来也是可怜,他们的爹娘多半饿死了在路上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大的娃娃沿街乞讨啊!” “可不么!真是可怜!” 不知道是不是行人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内心,向温浮欢讨钱的那个小叫花子突然停下了吞咽的动作,呆呆的望着手里的包子,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他伸手抹了把眼泪,继续啃食包子,可是只见他咬了一口又一口,却再没有咽下去,两个腮帮子鼓鼓的。 “走吧,别看了,叫花子吃包子有什么好看的?”薛莫景催促道。 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哭丧着一张脸的小贩,道:“这些总够了吧?他们想吃就让他们吃吧!” 小贩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够够够,太够了!三少放心,我一定让他们都吃的饱饱的!” 薛莫景不耐烦的摆摆手,勾着温浮欢的肩膀,强行拉着她向前走去。 “恩公!” 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轻唤,小叫花子费力的吞咽下满嘴的包子,跑到温浮欢面前跪下来。 “恩公!” 他俯身磕了一个头,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大眼睛望着温浮欢,“恩公的救命之恩,狗子无以为报,狗子愿意跟着恩公,哪怕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 温浮欢不由的想起,似乎有人嫌弃过这个说法,忍不住轻笑了笑。 小叫花子还以为她答应收留他了,正要再磕头,却被薛莫景伸手拦住了。 第263章 捡到宝了 薛莫景挡在温浮欢身前,双手环胸,皱眉睨着表情胆怯,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小乞丐。 “喂,我说小叫花子,得寸进尺是不是?赏你钱卖包子还不够,还得收留你?你是打算赖上爷的小表弟了是吧?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薛莫景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摆摆手打算把小叫花子轰走,奈何对方跪在地上,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愣是一动也不肯动。 “嘿!” 正待薛莫景要发火的时候,温浮欢出声道:“等等。” 她走到小叫花子面前,好整以暇的问道:“想让我收留你也可以,不过我身边不留没有用的人,你可有什么一技之长?” “我们家世代都是木匠,我也会一些手工活,不知道算不算一技之长……”小叫花子嗫嚅道。 “手工活?那你会做什么?” 顿了顿,温浮欢取下自己的七星匕首,丢到他面前,“做一个给我瞧瞧!”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温浮欢是在故意为难这个小叫花子。 寻常的木匠做活,需要用到刨子、锯子、锉刀等好些东西,他一个孩子能用匕首做出什么来呢? 不过薛三少说的也是,给了赏银不够,还妄想让人收留,的确得寸进尺了些。 小叫花子感觉到旁人的怀疑和轻视,神情犹豫的盯着面前地上的七星匕首。 “做不出便罢了!”温浮欢不在意的说。 她弯身准备捡起匕首,却被小叫花子抢先一步捡了去。 “我做!” 小叫花子拿起匕首,到路边找了块木头,盘腿坐在地上,全身关注的砍削了起来。 七星匕首虽然不比木匠的工具用的轻巧顺手,但是胜在刀锋凌厉,削铁尚且如泥,更何况只是区区木材了。 小叫花子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和缓慢,渐渐的原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快,有时快得竟让人有些看不太清。 温浮欢从最初的不太在意,慢慢变得认真和严肃了起来。 小叫花子先是把木头分成几块,每一块都分开砍削,然后再把它们组合起来,竟组成了一支弓弩。 他又用剩下的木材削了一支箭,然后把成品双手捧给温浮欢。 “恩公。” 温浮欢把那套弓弩拿到手中,细细端详。 虽说做的仓促,没有经过打磨,各处都不够光滑细致,但大致的轮廓却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来,已实属不易。 温浮欢突然把弓弩举国头顶,只听“嗖”的一声,木箭飞了出去,直接射中了凌空飞过的一只白鸽。 “好!” 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一是为小叫花子做出的弓弩,二是为温浮欢出神入化的射术,竟然连看都不看,就能射中空中的活物。 薛莫景亦是吃惊不已。 他是知晓温浮欢会功夫的,但没想到她的射术竟也如此厉害! 他机械性的缓缓转过头,微张着嘴巴,忍不住鼓掌道:“小表弟,你真是太让小爷刮眼相看了!” 温浮欢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纠正道:“那叫刮目相看,真不知道夫子是怎么教的你!” 她把弓弩还给小叫花子,又给他了一锭银子和一个类似腰佩的东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子忙跪下来磕头道:“恩公,我叫二狗子!” “二狗子?没有姓?” “我姓姬!” 温浮欢眉头微皱,“好吧,姬……二狗子,你拿着这些钱和这个腰佩,先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后来太师府找我,记住,我叫沈欢!” 小叫花子面上一喜,连连磕头道:“谢恩公!谢恩公!” 温浮欢笑了笑,起身和薛莫景一起离开了。 回太师府的路上,薛莫景不解的问道:“你干嘛收留那么个小叫花子?若是你有用到木匠的地方,爷大可以给你寻个更巧的,保准儿比那小叫花子做得好!” 温浮欢笑而不语。 旁人或许不明白,但她知道,自己这次怕是捡到宝了。 姬姓,公输氏,他们曾出过一个特别有名的匠人,名唤公输盘,又唤……鲁班。 回到太师府,温浮欢把给柳儿买的点心给了她,并告诉她自己收留了小叫花子的事情。 柳儿的反应和薛莫景倒是如出一辙,而且比薛莫景还夸张。 “那小叫花子该不会是个骗子吧?说什么让小姐收留他,其实只是想向小姐多讨些银子而已。”柳儿一边吃点心,一边皱眉揣测。 温浮欢自顾自倒了杯茶,闻言轻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般过分?那孩子目光清澈,不像是胸有城府的人!” “小姐没有听说过,人不可貌相么?最近帝京接连有难民涌入,为了活下来,卖儿卖女的都比比皆是,更何况只是耍个心眼,骗骗你这个富家公子了!”柳儿不置可否的道。 “若诚如你所说,他出来行骗想来也是不得已,横竖不过一锭银子,就当是我积德行善了!”温浮欢笑道。 “小姐,你怎么说也是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的,怎的还这般仁慈善良?” 不过也是,或许就是因为历尽万般艰险,仍旧不忘本心,所以放眼整个无欢谷,公孙芜只有对她是特殊的。 “罢了,柳儿也是胡乱猜测的,以小姐的玲珑剔透,该是不会看错人的!”柳儿出言宽慰道。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柳儿的话,一连几天,都不见小叫花子上门求见。 温浮欢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却着实有些失落,暗道莫非自己当真看走了眼?难得觉着得了个人才,原来竟是个骗子不成? 薛莫景看出了她情绪低落,倒也没有拿话揶揄她,反而安慰道:“不过就是失了一点银两,你只当是拿肉包子打了狗,别放在心上了!” 薛莫寒听薛莫景说了这件事,知道温浮欢并不是在乎那些银子,而是在乎那名或许是鲁班传人的小叫花子。 “他兴许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定,再多等几天吧!要不,我派人去找找他?”他柔声道。 温浮欢摇摇头。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他不来,或许只能说明我们无主仆的缘分吧!” 再后来,小叫花子没来,皇上的圣旨倒先来了。 第264章 皇上的用意 来宣旨的是笑面虎似的徐大监,微胖身形,白净面皮,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乍一看活像是一尊弥勒佛。 不同的是,弥勒佛是普度众生的慈善眉目,而徐大监眼角眉梢总挂着些许谄媚和奉承,端的是世俗之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日起出发前往扈阳行宫纳凉避暑,特着薛氏二子莫景与沈欢同行,钦此!” “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师府众人叩头拜谢,温浮欢和薛莫景起身后接过圣旨。 “沈公子可真是好运道啊,这前不久才被皇上钦点了太子侍读,如今又被圣上点名随行前往扈阳行宫,这可是无尚的恩典呢!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杂家真是要再次恭喜沈公子了!”徐大监笑眯眯的说。 “有劳大监传旨,老夫已在府上备好了茶水点心,还望大监赏脸,稍事歇息!”薛太师伸手道。 “太师真是客气!” 徐大监捂嘴轻笑了几声,道:“既然如此,那杂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监请!” “太师请!” 两人你让我,我让你,齐齐向正堂走去。 温浮欢手捧圣旨,望着两人走远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叹气做什么?该叹气的人是小爷才对吧?平白无故的成了被殃及的池虾!”薛莫景一脸郁闷的说。 “不是池虾,是池鱼!”温浮欢不厌其烦的再次纠正他。 “爷管它是池虾还是池鱼呢,总之是被殃及了!你听听那阉人说的,哎呦,盼都盼不来的好运道,要真是这么好,怎么不见长孙家的人去呀?要爷说啊,每次他来宣旨,就准没什么好事!” “小景,你又口无遮拦了!” 薛莫寒缓步上前,神色不悦的提醒道:“不晓得什么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么?这小人之中最不能得罪的,便是他们这些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徐大监,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薛莫景哭笑不得,气道:“爷就是得罪了他们又如何,不过一群只会乱嚼舌根子的阉人,爷怕他们不成?” “好了!” 温浮欢上前狠狠拧了薛莫景一把,低声道:“够了你!越说越起劲儿了是吧?” 薛莫景撇撇嘴,却也再没愣头青似的大放厥词。 薛莫寒这才放下心来,对温浮欢道:“父亲让我唤你进去,听徐大监说一说,这次去扈阳行宫的还有别的什么人,以及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好。” 温浮欢点点头,同薛莫寒一起向正堂走去。 薛莫景也想跟着进去,被薛莫寒拦住了。 “你就别进去了,省得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惹徐大监不快的话来,倒枉费了父亲的这一番心意了!” “嘿!我…他…哎!” 薛莫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温浮欢,一拍大腿道:“行,不让爷去是吧?爷还不乐意去呢!爷连扈阳行宫也不去了!哼!” 他气的一跺脚,转身向府外走去。 温浮欢想追上去劝劝他,被薛莫寒拦住道:“别去了,他就这个脾气,闹过了就忘了,你还是快随我进去吧!” “嗯。” 两人进入正堂的时候,徐大监刚好说道随行的人选。 除了薛莫景和温浮欢以外,同去的还有户部尚书的女儿姚采涵和儿子姚修廷、太傅的孙女冯蔓珞以及其他几个朝臣家的少爷小姐。 温浮欢刚想问,长孙丞相家无人随行吗的时候,徐大监又道:“此次,长孙家的大少爷和三少爷也会同去!” 他瞄了一圈四周,凑近了些,神秘兮兮的说:“杂家听皇上的意思是,趁着这次机会,让沈公子同长孙家两位少爷多来往,也好把这僵化的关系……松动些!” 徐大监这么一说,温浮欢便明白了。 想来还是上次长孙皇后出丑、太子李奕晫被废的事情,皇上觉得长孙家肯定把这些怪到她的身上了,所以才特意安排了她和长孙家两位少爷同行。 温浮欢不知道皇上这么做,背后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不过如果他真像徐大监所说,只是想让她趁此机会和长孙家的人握手言和,只怕温浮欢要让他失望了! 别说她不乐意,就是她想同长孙家的人和好,长孙家的人也未必肯呐! 他们的仇怨,注定要越结越深了! 心里这么想没错,温浮欢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分毫,仍旧挂着谦和得体的笑,客气道:“多谢大监的提醒,在下定不辜负皇上的一番美意!” “沈公子真是通透!”徐大监笑道。 几人又虚情假意的寒暄了一番,徐大监才起身告辞,薛太师命薛莫寒和温浮欢起身相送。 站在太师府的大门外,目送皇宫的车驾缓缓远去,薛莫寒幽幽道:“长孙家的大少爷长孙桀现任大理寺少卿,是个手段狠辣的酷吏,而长孙冽又在军中任职,脾气性格更是出了名的刚硬,皇上这次让他们二人随行,是真的打算让你和长孙家冰释前嫌么?”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冰释前嫌?呵,有些嫌隙,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解开的,也不是谁道个歉,就能重归于好的!” 有些嫌隙,需要用鲜血和人命才能抹煞! 温浮欢的眼神骤然变冷,旋即又柔和了下来,转身向府内走去。 她刚一迈上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薛莫景的声音,得意中带了些许炫耀。 “小表弟,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温浮欢回过头,只见薛莫景手里拎着一个人,如拎小鸡仔般,把那人拎到了她面前。 那人身材瘦弱矮小,浑身脏兮兮的,只一双眼睛乌油油的,嵌在深陷的眼窝里,显得奇大无比,正是那日求温浮欢收留的小叫花子。 温浮欢眼神微动,旋即平静下来,问道:“你把他带来这里做什么?” 薛莫景放下小叫花子,疑惑道:“不是你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吗?所以我就把这个小骗子给逮过来了,说吧,想怎么收拾他?” 薛莫景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修理小叫花子一顿,给温浮欢出出气! 然而温浮欢只瞥了小叫花子一眼,面无表情的说:“放他走吧!” “啥?” 第265章 我不是骗子 薛莫景怀疑自己听错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温浮欢面前,问道:“你说什么?放他走?我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个小骗子的,你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在一旁置身事外的薛莫寒真替薛莫景着急。 什么叫好不容易? 他当真以为如果温浮欢打定主意要找,会找不到一个小乞丐吗? 就算温浮欢找不到,以太师府的能力,别说是一个小乞丐了,就是神出鬼没的高手,也是能寻到些蛛丝马迹的! 之所以说找不到,只是温浮欢不想找罢了。 她这般要强的性子,大概是不想承认自己错看了人,所以才不想找、不去找,只当这小乞丐有什么苦衷,所以才迟迟没有出现的。 可薛莫景倒好,竟然把小乞丐找到了,而且还带到了温浮欢面前,是想逼着温浮欢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么? 思及此,薛莫寒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上前按上薛莫景的肩膀。 “欢儿说放他走,便放他走吧!难不成你还真想让欢儿同一个小乞儿斤斤计较么?若传扬出去,失了颜面的还不是欢儿?” 薛莫景最是听薛莫寒的话,而且后者说的往往也都有理。 他搔了搔头,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欠缺考虑。 于是,他回头对小叫花子说:“行了,你走吧!我家小表弟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一般计较了!” 照理说,听到温浮欢不追究他犯的错,小叫花子该感恩戴德,磕头道了谢后,便立即离开的。 然而他在跪下来,磕了头之后,却久久没有起来。 “恩公,我不是小骗子!我没有骗你!”他声音哽咽的道。 “让你走你就走,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呀?赶紧的,走走走!”薛莫景不耐烦的哄到,生怕小叫花子再惹温浮欢不快。 可是小叫花子仍旧跪在地上,重复道:“我真的不是骗子!真的不是!我之所以不敢来找恩公,是因为……因为……” 他抽了抽鼻子,卷起脏污破烂的袖子,露出一双缠满了纱布的手。 纱布也有些脏兮兮的了,但是仍旧可以看到上面渗出了死死鲜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已经变成了暗红的颜色。 “你的手怎么了?”薛莫寒皱眉问道。 温浮欢闻言转过身,也看到了小叫花子缠了纱布的手。 她眉目一凝,疾步走到小叫花子面前,小心的托起他的手,问道:“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 似是忍了多日的委屈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小叫花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先起来,咱们回府说。” 温浮欢把小叫花子扶起来,一边带他回太师府,一边命人请大夫来。 一行人去了正堂旁边的厢房。 在等大夫过来的间隙,小叫花子抽抽嗒嗒的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语无伦次的说给了温浮欢等人。 那日,温浮欢和薛莫景离开后,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散了。 他拿着温浮欢给的银两和腰牌,准备照温浮欢说的,去澡堂子里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的衣裳,体体面面的去太师府求见。 然而,他刚拐进一个胡同里,就被另外一群乞丐围住了。 据他们所说,茶楼这一块儿是他们的地盘,不允许外来的乞丐来这里乞讨,所以小叫花子从温浮欢那里得来的东西,应该全都交给他们! 银子没了没关系,可那枚腰牌是温浮欢给他的信物,要他拿着去太师府求见的,无论如何不能也被人抢了去。 于是,小叫花子把腰牌牢牢护在怀里。 可他毕竟年纪小、势单力薄,哪里敌得过几个身强力壮的乞丐呢? 他们狠狠揍了他一顿,抢走了他的腰牌。 不仅如此,他们生气小叫花子的反抗,也知道在茶楼前发生的事,便拿起一旁的石头,狠狠地砸向了他的手…… “大夫来了!” 柳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打起帘子,把背着药箱的大夫让了进来。 大夫姓胡,除了要紧或者旁人束手无策的急症,需要请动宫里的太医外,太师府有些小病轻疾的,都是请这位胡大夫来看。 他同薛莫寒等人也算认识,进门后没什么虚礼,点了点头便在榻前坐下,把药箱放在了卧榻的矮几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胡大夫轻轻拆开了小叫花子手上的染血的纱布。 纱布下的情况比温浮欢想象的还要严重。 原本她以为,小叫花子只是伤了皮肉,可如今看他十指僵硬,关节处隐约可见白骨,森然的感觉让人脊背生寒。 “这是几天前伤到的吧?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看大夫?这么热的天,伤口不谨慎处理的话,很容易化脓感染,这双手就废了!总之,先得把这些发白的腐肉刮掉才行!”胡大夫一脸严肃的说。 “刮掉?!”薛莫景瞪大眼睛,语气震惊道。 胡大夫抬头瞟了他一眼,“怎么?三少要来替老夫刮吗?” 薛莫景急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的话就闭嘴,别打扰老夫治病!”胡大夫没好气的说。 华太医是这样,胡大夫又是这样——大概但凡有些医术而又上了年纪的大夫,脾气都有些古怪吧——温浮欢忍不住这么认为。 不过看胡大夫用浸了酒,又烧红了的小刀刮腐肉,寻常人还真没有那个毅力看下去。 柳儿反正是已经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了。 温浮欢和薛莫寒则是眉头紧皱,表情凝重。 她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手背上隐约可见凸起的青筋,这么残忍的对待一个孩子,那些乞丐简直不是人! 胡大夫把腐肉刮下来,给伤口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叮嘱了些应该注意的事情后,便起身告辞。 自始至终,小叫花子一直咬着唇,从未喊过一句疼。 他望着自己重新包扎过的手,喃喃道:“……我晓得恩公之所以收留我,便是看中了我有一双巧手,如今这双手毁了,我也没有颜面再见恩公了!” 所以他迟迟未上门求见,并不是因为他是个骗子,而恰恰是因为他不是个骗子,不想用自己的伤来博取同情和怜悯,更不想靠着这个留下来。 屋里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谁说我收留你,是因为看中你的巧手了?”温浮欢冷不丁的问道。 第266章 你是我的人 小叫花子猛然抬起头来,泪花犹存的双眼里充满了惊讶,还有怀疑。 他复又垂下头去,声音失落道:“恩公无须安慰我,我晓得自己现在已经是无用之人了!” 除了这双巧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让温浮欢把他留下来了。 温浮欢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在床榻前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弓弩精巧细致,无人能及?”她问道。 小叫花子被问得一愣,虽然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图,但仍旧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做的弓弩算不上太好的!” “这不就是了!天底下会做弓弩的木匠不计其数,能把弓弩做得精巧非常的木匠也不在少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收留你呢?” “恩公的意思是?” “还是方才那句话,我看中的不是你的这双手,而是这里!” 温浮欢俯身望着他,伸手指了指他的脑袋。 她复又直起身,背对着小叫花子道:“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假以时日,定能做出更多更有用的东西,而不仅仅只是弓弩——而这,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来做!你,可懂我的意思?” 小叫花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好了,你且先在这里住下,其他的事情,等你的伤好了之后再说!”温浮欢不容置喙的吩咐道。 言毕,她便大步走出了房间。 柳儿疾步追上她,好奇的问道:“少爷,你真如方才所说,看中并不是他的那双巧手么?” 温浮欢停下脚步,侧眸睇着柳儿。 “当然是了,不然片刻功夫,我还能看出他的聪明才智来吗?” “那你方才……” 说什么看中的是人家的头脑,那不是骗人么? “不是骗人!”温浮欢道。 “呃……” 柳儿猛地捂住嘴,睁大眼睛望着温浮欢,她可什么都没说,温浮欢是怎么猜到她在想什么的呢? 温浮欢敷衍的一笑,道:“你在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我看一眼便知道,还用得着猜么?” “哦。” 柳儿低下头,撇了撇嘴。 温浮欢轻叹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刚才二……” 她想了想,二狗子这个名字是在说不出口,于是改口道:“刚才那个小叫花子的模样你也瞧见了,我若再不说些什么,让他好放宽些心,他怕是还不知道会怎么自责和内疚呢!” 柳儿细想也是,看那小叫花子的样子,仿佛废了那双手,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说起来都怪那些乞丐们,抢了小叫花子的银子和腰牌不说,竟还想废了他的手,实在是可恶至极。 “少爷,你说人怎么会坏成那个样子呢?自己没本事不说,竟还要断了别人的活路,这也太过分了!” “是挺过分的……所以说有些人的恶,神佛难渡!” 温浮欢唇角微扬,扯出一个蔑视的冷笑,吩咐道:“让神见渊的人去查一下那几个乞丐!” “是,少爷!敢动少爷看中的人,我看他们怕是活腻了!”柳儿沉声道。 …… 在太师府休养了几天,小叫花子手上的伤好多了。 胡大夫说,只要他小心养护,这双手还是可以保住的。 这可把小叫花子高兴坏了,朝着胡大夫磕了好几个响头,看向温浮欢的眼神,更是充满了说不完的感激。 温浮欢淡然的笑了笑,把手上的几本泛黄的书卷放到桌上。 书卷封面上是用极古老的字体写的名字。 “这是什么?” 薛莫景好奇的问,正准备伸手去拿,被温浮欢一巴掌拍在手上,吃痛缩回了手。 “不让看就不让看嘛!还动手打人!”他捂着自己被打疼的手背,不满的小声嘟囔道。 “这可是鲁班书,你从哪里得来的?”薛莫寒问道。 鲁班书可是遗失多年的鲁班绝学,朝廷乃至江湖上多少人不遗余力的寻找,都一无所获,如今温浮欢不仅轻易便拿了出来,看样子好像还打算随手送人。 “鲁班书?什么鲁班书?这分明只是一本普通的木工典籍而已!”温浮欢一脸无害的道。 她转头看向小叫花子,笑道:“我是想着,横竖你养伤期间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多看看书,便找了一本给你,你可识字?” “识得的!” 小叫花子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书卷抱在怀里,“多谢恩公。” “你别一口一个恩公的唤我了,听着别扭,同他们一样唤我沈公子或者沈少爷便可!” 温浮欢说话的语气极是温和,薛莫景不禁有些羡慕这个小叫花子,要知道,温浮欢可从来没对他这般和颜悦色过。 “愣着做什么?让你唤什么,你便唤什么就是了!”薛莫景明显有些嫉妒道。 小叫花子忙点头道:“是,沈…沈公子!” “嗯,还有……你的名字就是叫二狗子,还是旁人随口这么叫的?”温浮欢皱眉问道,这么名字起得也太马虎了。 小叫花子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解释道:“这名字是爹娘给取的,说是贱名好养活!” 温浮欢细想也是,好像是有那么一种风俗,孩子天生体弱易夭折,家人便会给他取个粗鄙的名字,约么是怕福大压身,活不长久。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如今也算是长大了,二狗子的名字总是上不得台面来……不如我重新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叫花子脸上一喜,忙点头道:“好啊!” 温浮欢想了想,看他手法娴熟,做起弓弩来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便道:“就叫行云如何?姬行云?” “姬行云?有些女气吧?”薛莫景小声道。 温浮欢锋利的眼神一扫,“有吗?” 薛莫景没出息的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非常好听!这名字取得,有艺术,有内涵,再好不过了!” “狗腿!”薛莫寒瞥了他一眼,啐道。 小叫花子则站起身,就着床榻跪下来,磕头道:“行云多谢沈公子赐名!” 温浮欢扶他起来,目光温润柔和的望着他。 洗去了脸上脏兮兮的污垢,他的脸庞看起来极为清秀,倒也不失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姬行云,自此你便是我的人了,若有人再欺负你,我定不会轻饶了他!”温浮欢如是道。 第267章 被人指使 薛家的子女,不论是离家远行或者出嫁,薛夫人都是亲自替他们整理行装,从不假手于人。 这次也同样不例外。 她命人分别给温浮欢和薛莫景做了几身夏衣,叠整齐了放在箱笼里,又把一些寻常会用到的物品,一并放了进去。 “扈阳行宫不比太师府,虽说不像在皇宫那般规矩繁多,但是陪龙伴驾的,凡事还是多当心些,切记要……” “谨言慎行!欢儿记住了,姨母都说过好多遍了!”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在,温浮欢完全放开了小女儿的姿态,挽着薛夫人的手臂,头轻靠在她的肩上,模样好不娇憨。 薛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拍着她的手道:“你呀,纵使姨母说上一百遍,你也不见得能听进耳朵里!不然怎么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总能见得到你呢?” “姨母莫不是不相信欢儿的能力么?欢儿会保护好自己的!”温浮欢自信道。 “姨母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凡事总逃不过意外二字,当初你爹的功夫也是了得的,可最终不还是……” 薛夫人垂下眼,眸底一片濡湿。 “姨母……” 薛夫人摇摇头,趁着温浮欢不注意,用锦帕拭去眼角的泪,道:“姨母晓得,有些事不管是谁劝,不管怎么劝,总是劝不动你的,所以欢儿你记住了,凡事量力而行,切莫为了报仇而把自己置于险境,你可明白?” 温浮欢点点头。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薛太师夫妇,只不过彼此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如今把话说开了,反倒轻松了不少。 “……还有,若真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你不妨去求助一下闵王。”薛夫人表情凝重的道。 “闵王?” “他是顾将军的外甥,又是顾寒昇的表兄,你同顾家、同他,总还是有些渊源的,他必不会见死不救!” “好,我晓得了!” 闵王么…… 就算曾经有什么渊源,也不过是陈年旧事了,温浮欢并不指望闵王能帮她,不过既然薛夫人开口了,她便点头应着,好让她放心些。 话题聊着聊着就变得沉重了,所幸薛莫景推门进了来,见到动作亲昵的两人,故作不悦的道:“真不晓得谁才是亲生儿子,娘你对待小表弟可比对待我好多了!” 薛夫人抬手虚打了他一下,嗔道:“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在这里拈酸吃醋,吃的还是你表弟的醋,羞不羞啊你?有这闲心思,不如早些娶个媳妇回来,也好让娘过一过做婆婆的瘾!” 一提到娶妻生子,薛莫景便一个头两个大。 “娘啊,就算您想做婆婆,也不该来催我啊!这大哥、二哥都还未娶妻,哪里轮得着我是不是?哎呀!” 薛莫景一敲脑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瞧我这记性,马给忘了喂了,明儿个出发要骑的,可得喂足草料了!娘啊,我喂马去了啊!您和小表弟先聊着!” 说着,他便匆忙出了门。 “你看看他,每次我一说起娶妻的事,他保准找借口走人!”薛夫人无奈道。 “三少年纪尚轻,不急着娶妻的!”温浮欢笑道。 “我是怕以他现在的性子,日后怕是没有姑娘肯嫁你这么一个纨绔败家的浪荡子啊!” 长子薛莫风是武将,又有功勋在身;次子薛莫寒一表人才,温文尔雅——这两人的婚姻大事,薛夫人都不担心。 她就担心薛莫景。 “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是三少的姻缘,怎么也跑不掉的!”温浮欢安慰道。 “还是你会安慰人,所以我说呀,生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倒不如女儿来得贴心!” 温浮欢垂眸浅笑,瞧着薛夫人打了个哈欠,忙道:“姨母乏了吧,不如躺下歇息片刻,欢儿就先告退了!” 薛夫人确实觉得疲累了,于是点头道:“好。” 温浮欢扶着薛夫人躺下,替她盖好了锦被,然后便悄声退了出去。 她关上房门,刚一转身欲步下石阶,便见柳儿从月洞门里进来,在不远处的一株丁香树旁站定。 温浮欢疾步走过去。 “有什么事吗?”她问。 “那几个乞丐的消息查到了,小姐猜怎么着,他们……是被人指使的!”柳儿悄声道。 温浮欢闻言皱紧眉头。 “你说什么?谁指使的?” “说起来,这人小姐应该也听说过。” 柳儿四下里看了看,见并无丫鬟下人偷听,便凑近温浮欢耳畔,细声说了个名字。 温浮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会是他呢?” “柳儿也不知,兴许是为了讨好长孙家吧?说到底也是个没种的人,不敢正面找小姐的麻烦,竟然背地里拿一个小叫花子出气,恁的卑鄙无耻!”柳儿忿忿不平的啐道。 温浮欢轻笑,眸中有混合了阴险的狡黠一闪而逝。 “既然他这么想讨好长孙家,不如我们帮他一把啊!” “啊?” 柳儿一头雾水。 温浮欢向她招了招手,等她凑近后,便小声吩咐了些什么。 柳儿会意的点头道:“小姐放心,包在柳儿身上了!” “去吧!” 柳儿离开后,温浮欢亦缓步踱出薛夫人的院子,夏日正午炙热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也掩去了人眸中心底的阴翳。 …… 鸢云坊,蝶心姑娘的房间里轻纱缭绕,云烟袅袅,木兰花的香味悄无声息的氤氲开来,正是别样暖玉温香。 蝶心拖着一袭绯红色的薄纱裳裙,薄如蝉翼的纱裙下,女子曼妙的身形和细瓷般的肌肤若隐若现,引人无限遐思。 她手上端着花纹精致的酒壶,袅娜的行至桌前,旋身坐在了桌旁男子的怀中,媚眼如丝的凝着他,直看得男子一阵心旌摇曳。 他双手箍着蝶心柔软的纤腰,凑上前想要一近芳泽,却被蝶心躲开了。 蝶心伸出涂着艳丽丹蔻的食指,轻点上男子的唇,嗔道:“姚公子可是好一阵子不来鸢云坊了,莫不是把蝶心给忘了?” “岂敢岂敢?” 姚修廷握住蝶心白皙细嫩的手,轻吻了一口道:“蝶心姑娘美艳绝伦,本公子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第268章 献计 蝶心缱绻轻笑,笑容妩媚如开遍山野的曼珠沙华,随风摇曳处绽放无边风情,入眼入心皆是绝代芳华。 姚修廷不禁看直了眼,喉咙也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身体的某个部位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他一把抱住蝶心,迫不及待的向内室的锦榻走去。 “姚公子怎的这般心急?” 蝶心食指轻点姚修廷的鼻尖,眼神微嗔。 姚修廷把她放到锦榻上,倾身覆了上来,一边猴急的褪去蝶心身上的衫裙,一边气息微喘的说:“本公子可不是柳下惠,蝶心姑娘这般的温香暖玉在怀,岂有不心急的道理?呵,怕是就算柳下惠来了,见到蝶心姑娘这般绝色,也再难坐怀不乱了吧?” 蝶心不着痕迹的躲开姚修廷的亲吻,修长的双腿交叠,翘起一只白玉赤足,轻勾后者的下巴,笑问道:“蝶心当真这般让人着迷么?” “那是自然!我敢说,但凡见了蝶心姑娘的男子,没有不对姑娘着迷的!” 姚修廷伸手握住蝶心纤细圆润脚踝,然后慢慢上移,与此同时也开始动手解自己身上的衣衫。 瞧着他急不可耐的模样,蝶心扬唇浅笑道:“是么?姚公子这么一说,蝶心倒是想起来了,还真有那么一个人,偏偏视蝶心如无物呢!” 姚修廷闻言动作一顿。 “谁?谁这么不解风情?” “说起来,姚公子约么也是认识的,就是太师府的沈欢沈公子!” 一听到沈欢的名字,姚修廷只觉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把身体里熊熊燃烧的欲望一下子给浇灭了。 他顿时没了欢爱的兴致,盘腿在锦榻上坐下,拉着一张脸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没白的扫了本公子的兴!” 蝶心靠近姚修廷,一双修长的藕臂从背后环上他的脖子,娇声问道:“怎么?姚公子同他有过节么?” “过节倒是没有,我同他连话都不曾讲过,哪里会有什么过节?” “那?” 姚修廷把蝶心扯到自己怀里,轻抚她光滑细腻的脸庞,眸色阴沉道:“还不是因为他不知怎么的,竟得罪了长孙家的人!你也晓得,长孙丞相同我们是儿女亲家,他的长子长孙桀便是我的姐夫,这几日,长孙家的人为了太子的事焦头烂额,长孙桀没给我姐好脸色不说,就连我爹也在长孙丞相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太子的……什么事?”蝶心好奇问道。 “都是宫里的事情,不该你知晓的就别多问!你只需要知道我父亲和姐姐受了长孙家的冷待,而这一切都是拜沈欢所赐!总有一天,我会找他算这笔账的!”姚修廷恶狠狠的说。 蝶心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心里却极是轻蔑和不屑——你父亲和姐姐收到冷待,只能怪他们没本事,关我们少主什么事?凭什么把账算在我们少主头上? “这么说,是沈欢惹得姚公子不快了,可惜蝶心一介女流,不能帮姚公子出这口恶气了!”蝶心柔声道。 一句话逗得姚修廷哈哈大笑,捏着她的鼻子道:“你还帮本公子出气?帮本公子泻火还差不多!” “姚公子真讨厌,蝶心是认真的,不过说到沈欢了,蝶心还真从别的姐妹那里听到了些关于他的传言!” “哦?什么传言?你且说来听听!” 蝶心狡黠的一笑,凑近姚修廷耳畔,小声道:“蝶心听说呀,这沈公子专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 “此话当真?” 蝶心的眸子斜斜一瞟,拢过一绺青丝把玩着。 “这蝶心哪里敢确定?不过姐妹们都这么传,多半不会是空穴来风,这么一说,蝶心倒是想起来,以往沈公子来鸢云坊,总是很少点名哪位姑娘作陪,倒是常常围着慧姨问东问西。” “这样啊!不过你告诉我这个,也没什么用吧?” 蝶心食指轻点姚修廷的额头,“怎么没有用?你想想,这但凡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事,便都算得上把柄,若是沈欢有把柄在姚公子你的手上,想教训他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姚修廷细细一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他不禁心里暗喜,抱起蝶心,朝着她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蝶心姑娘不禁人比花娇,头脑也是聪明得紧,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说话间,便听外面有人高声问道:“慧姨,这会儿披红挂绿的,是要做什么去呀?” 姚修廷和蝶心互看了一眼。 “慧姨这该不会是……”姚修廷问。 “是与不是,跟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蝶心拿起锦榻上的衣服,塞到姚修廷怀里,朝门口处呶了呶嘴:“还不快去?” 姚修廷一方面想抓住温浮欢的把柄,一方面又不想错过和蝶心温存的机会,一时间有些犹豫。 蝶心见状推了他一把,道:“还愣着做什么?蝶心总是会在鸢云坊等着公子的,可这样的机会也许就这么一次,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你说得对,我这就去!” 姚修廷握了握蝶心的手,表情认真的道:“蝶心,多谢你!若我能就此拿住沈欢,你定功不可没!到时候…到时候…我设法替你赎了身,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人前卖笑,人后承欢了!” 蝶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催促道:“快去吧!” 姚修廷点点头,匆忙穿上衣衫,离开了房间。 蝶心裹上被褪下丢到一旁的轻纱罗裙,款摆着婀娜的身段走到桌边,自顾自斟了一杯酒。 “……难得有人说我帮我赎身,我为了你,可是放弃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呢!” 绣了鸳鸯戏水图案的屏风后,走出一个身穿月白锦袍,边角绣缠枝梅花的人,冰肌雪肤,皓齿明眸,不是温浮欢还能是谁? 她上前拿过蝶心手里的酒杯,饮了杯中酒道:“你若后悔了,现在让人去寻他,兴许还来得及!” 蝶心闻言轻笑,笑得自嘲,笑得凄凉,笑得……乐不可支。 她仰起头,就这酒壶,喝了满满一大口酒。 澄莹的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滴落脖颈,沿着白皙的肌肤流至深处。 蝶心伸手一抹嘴,眼神迷离的望着温浮欢道:“罢了,男人欢好时说过的话,同喝醉后许下的誓言一样,皆是做不得数的!” 第269章 看好戏(一) 温浮欢回到太师府的时候,薛莫景正巧要出去门。 两人差点在大门口撞上。 “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问道,而后薛莫景先回答说:“我当然是要去找你啊!明个儿就要随皇上出发去扈阳行宫了,你今天不在府上收拾行装,还到处瞎跑什么?” “行装……早前夫人已经帮我收拾好了,你忘了吗?” 被温浮欢这么一提醒,薛莫景顿时想起自己因为被薛夫人问及亲事,借口喂马逃出了薛夫人房间的事,表情不禁有些讪讪。 温浮欢没有戳破他的尴尬,而是上前拽过他的胳膊,道:“走,带你去看场好戏!” 薛莫景一听有好戏看,顿时来了兴致。 “好戏?什么好戏?” “去了你就知道了!”温浮欢卖了个关子道。 两人骑马直奔城郊而去。 瞧着官道两旁翠绿的草地,以及渐渐茂密的丛林,薛莫景忍不住问道:“咱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 “放心吧,丢不了!”温浮欢头也不回的道。 她把薛莫景带去了林中的一间木屋附近,把马儿交给柳儿牵走了,自己则抓着薛莫景的手臂,施展轻功飞上了一棵粗壮的大树,斜倚在树杈上。 薛莫景堪堪在树干上坐稳了,低头看了一下离自己好几米的底面,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推了推温浮欢道:“你这到底是要干嘛呀?” 温浮欢睁开一只眼,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见她怎么都不肯说,薛莫景索性不问了,只用双手牢牢的抱着树干,双眼不住的往四下张望。 原本双眸微阖,闭目养神的温浮欢突然睁开眼,凝神细听了片刻,唇角掀起一抹狡黠的笑。 “来了!” 薛莫景顿时敛声屏气,顺着温浮欢的视线向正前方的道路上看过去。 只见先是有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妇神秘兮兮的走到木屋前,敲了几下门以后,屋门便从里面打开。 美妇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闪身进了木屋。 而后又有一行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沿着小路趋近这里,悄悄的隐身在了周围半人多高的灌木丛后面。 虽然时近傍晚,天色稍显暗淡,尤其密林中的光线更是昏暗,但薛莫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十几个人的领头的竟是姚修廷。 薛莫景见到姚修廷不觉得稀奇,毕竟姚修廷同他一样,都是游手好闲惯了的,冷不丁便会整出一些幺蛾子。 他觉得奇怪的是,姚修廷身旁还跟了另外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沧桑威严的面容和姚修廷有几分相似。 “姚尚书?!”薛莫景颇觉意外的道。 他转头看向同样坐在树干上的温浮欢,问道:“他怎么也在这里?” 一看姚修廷这副样子,便知道他又在胡闹了,可姚尚书由着他胡闹便也罢了,怎么会还陪着他一起胡闹呢? 温浮欢但笑不语,眼神示意薛莫景继续往下看。 由于距离较远,两人并不能听得清姚尚书父子说了些什么。 这厢,姚尚书表情严肃的道:“廷儿,你这般费尽周折让为父过来,究竟想让为父看什么?户部可还有好多事务等着为父处理呢!” “哎呀,爹,户部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处理完的,何必急在这一时?再说了,您就算把户部的事情处理得再好,也未必能让长孙丞相刮目相看,倒不如想点别的法子,没准儿就能讨好长孙丞相呢!” “别的法子?别的什么法子?” 姚修廷指了指密林中的那间小木屋,压低声音道:“你猜那木屋里的人是谁?” “谁?”姚尚书皱眉问道。 “沈欢!”姚修廷得意的说。 姚尚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凝色问道:“你怎么知道沈欢在这里?” “孩儿自有孩儿的消息渠道,父亲就别多问了,您只要知道,沈欢此时此刻便在那木屋里与人私会,等孩儿看准时机将他拿下……他可是没少得罪长孙家的人,如果父亲能把此人交给长孙丞相处置,那可真的是大功一件呢!” 姚尚书自然清楚长孙家同温浮欢的过节,别的不说,单就害的太子被废一事,就足以让长孙丞相对他杀之而后快了! 可是…… 姚尚书并不是没脑子的人,不然也不会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 他担忧的是,连长孙丞相都没办法顺利一举除掉的人,能那么容易被他的草包儿子抓住? “你确定那木屋里的人就是沈欢?别是个陷阱吧?”姚尚书问道。 姚修廷他们来得晚了些,自然没有亲眼见到温浮欢进去,不过照蝶心所说,慧娘不辞辛苦的出城来到这里与人私会,那人除了温浮欢还能有别人吗? 况且,他为了邀功,都已经把姚尚书请到这里来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了!父亲就放心吧!” 说话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烛火的光亮从木屋的窗子里透出来,隐约可以见到里面有不止一个人影在晃动。 姚修廷心里一喜,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他对着身旁的随从们一扬手,后者皆搭弓拉箭,箭镞上都绑着蘸了火油的棉花,用火折子点燃了。 “放箭!” 姚修廷低低命令了一声,一支支火箭便嗖嗖的朝木屋飞了过去,落在屋顶的茅草上,很快便燃烧了起来。 木屋里有慌乱的声音传出,接着屋门便被打开,慧姨率先跑了出来,神情戒备的环视四下。 接着又有一个女子出了来,夜晚光线昏暗,并不能把女子的长相和神情看得真切,但从大致轮廓可以判断出,是一个身材纤细窈窕的年轻女子。 “哟嗬,一对二,这小子胃口不小啊!” 姚修廷从半人多高的灌木丛中站起身,唇角微扬,命令道:“走,全都跟着我一起上,逮住了沈欢的人,本少爷重重有赏!” 说罢,便穿过灌木丛,向木屋走去。 其他人紧随而上。 站在木屋前的慧姨和女子见有人过来,立刻摆出了对敌的姿势。 就在姚修廷走近木屋的时候,从屋里又走出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只是那冷硬的脸庞和阴鸷的眼神,却分明不是温浮欢,而是…… 第270章 看好戏(二) 望着长身玉立于木屋门前的男子,姚修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姐……姐夫?” 此时,木屋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长孙桀俊朗的脸,以及他脸上阴鸷冷戾的表情。 都说外甥像舅,这话是不错的。 从温浮欢的角度远远看去,长孙桀线条冷硬的侧脸几乎和李奕晫如出一辙,让她恍惚以为神见渊传来的消息出了差错。 不过好在姚修廷的称呼让她瞬间反应过来,那一身锦服的男子并非李奕晫,而是长孙家的嫡长子——长孙桀。 长孙桀看清来人竟是姚修廷后,隐忍住勃发的怒气,先对后出来的年轻女子挥了挥手,似是示意她离开。 姚修廷这时才注意到,木屋里还悄无声息的走出来几名黑衣人,身形高大,体型健硕而魁梧,乍一看竟不似中原男子。 年轻女子会意的转身,由那几名黑衣人护送离开。 长孙桀这才看向姚修廷,眉眼间凝着愤怒的风暴,冷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 姚修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被眼前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不明白木屋里的人怎么不是沈欢,不是他便罢了,竟会是长孙桀! 而且看样子,他似乎是坏了长孙桀的事! 瞧见姚修廷支支吾吾的样子,长孙桀就气不打一处来,狠声斥道:“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隐约间,他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杀机。 姚修廷忙不迭的摇头道:“没…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我是过来抓…抓沈…沈欢的!” “沈欢?” 长孙桀冷笑,怒视姚修廷道:“抓到了吗?啊?” 姚修廷不禁垂下了头。 长孙桀怒火更盛,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姚修廷的衣襟,一边拖着他向前走,一边怒声问道:“你倒是看看清楚,哪个是沈欢?是他吗?还是说是他?” 他指着自己的随从挨个问道,最后指向了自己。 “……不然是我?” “对…对不起,姐夫,是…我弄错了!”姚修廷嗫嚅道。 “弄错了?呵,你知道你一句弄错了,毁了我多大的计划吗?” 长孙桀一把将姚修廷狠狠推倒在地上,转身抽出侍从腰间的佩剑,作势便要砍下去。 “剑下留人!” 突然一声高喊响起,姚尚书从灌木丛后站起身,匆匆跑上前来,挡在了姚修廷面前,不住的喊道:“剑下留人啊!贤婿,剑下留人!” 长孙桀挥剑的动作一顿,皱眉睨着拦在他和姚修廷中间的人。 “岳父?你怎么也在这里?” 言下似乎有几分怪责之意。 姚尚书原是不打算现身的,尤其看到从木屋中出来的人不是温浮欢,而是长孙桀后,他更加确定姚修廷是中了他人的陷阱,闯了祸。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长孙桀居然会想要杀了姚修廷,后者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妻弟,是他的小舅子啊! 姚尚书无奈之下,只好现身相救了。 他转身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姚修廷,确认他没有受伤后,转身看向长孙桀。 “贤婿,廷儿这么做也是为了抓住沈欢,替长孙丞相除了心腹大患,只不过这沈欢太阴险狡猾,他一不小心就中了对方的奸计……还请贤婿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绕过他这一回吧!”姚尚书求情道。 长孙桀冷笑。 “呵,绕过他?你可知他坏了我多大的事?” 念在姚尚书是长辈,又是他的岳父,长孙桀强压下怒火,道:“依我看,不是那沈欢有多阴险狡猾,而是令郎太愚蠢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廷儿他好歹也是你的小舅子……” “如果可以,我倒真希望,我没有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小舅子!” 长孙桀说话丝毫不留情面,终于惹怒了姚尚书。 “好,好,廷儿愚不可及,那你呢?你半夜三更的来到这密林之中的木屋内,倒是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吗?依老夫看,也不过是同女子私会罢了,还是这般年老色衰的妇人,你可对得起我家莲儿?” “你说我在此……是同女子私会?”长孙桀哭笑不得道。 “难道不是吗?”姚尚书冷着脸反问。 “我爹说的没错,姐夫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姐的事情,被我发现了,所以才这么恼羞成怒的!”姚修廷附和道。 “你们——” 长孙桀真是没想到,姚修廷愚蠢便罢了,连姚尚书都这么糊涂。 他一个堂堂相府的大少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用得着同人私会吗? 不过有些事,他也懒得解释了。 有些计划,也不是姚氏父子可以知晓的。 “不可理喻!” 长孙桀瞪了他们一眼,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转身拂袖而去。 “这就走了?” 姚修廷看了看长孙桀走远的背影,回头对姚尚书道:“爹,不能这么放他走啊!得让他回来把话说清楚啊!” 姚尚书一个巴掌打在了姚修廷头上,恨铁不成钢的道:“说清楚?说什么清楚?说清楚你有多蠢吗?” 姚修廷被这一巴掌打懵了。 “不是,爹,他…我…不是你说……” “我说什么?要不是为了救你这条小命,我用得着在这里跟我的女婿点头哈腰说瞎话吗?你还真以为长孙桀是来这里同女子私会的吗?你这个蠢货!” 姚尚书越想越觉得憋屈,忍不住又踢了姚修廷两脚,这才解了气。 姚修廷被打了不说,还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里也极是委屈,不过瞧着姚尚书怒容满面,他也不敢反驳什么。 见他这副窝囊的样子,姚尚书无奈的叹了声,斥道:“你呀,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纨绔子弟吧!别再想着立什么功了!” 不添乱已经是好的了。 说罢,姚尚书便哼了声,双手背后,大步离开了。 徒留姚修廷在原地。 作为帮凶的随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齐齐把目光投向姚修廷。 姚修廷以为他们在看自己的笑话,顿时没好气的骂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教训儿子啊?” 随从们纷纷垂下头,不敢吱声。 “爹——”姚修廷高喊了一声,朝走远的姚尚书追去。 第271章 看好戏(三)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温浮欢和薛莫景才双双从树上跳下来。 “好戏!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戏!”薛莫景鼓掌道,“也不枉费本少爷在树上为了这么久的蚊子!” 说话间,只听“啪”的一声,薛莫景朝自己胳膊上打了一巴掌,摊开手来,掌心是一抹朱砂般鲜红的蚊子血。 “哎,这死蚊子,专门逮着本少爷一个人咬是不是?” 他瞟了眼安然无恙的温浮欢,疑惑道:“同样都是藏在树上,怎么蚊子不咬你,只咬本少爷呢?” 温浮欢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她的血里含有太多的毒素,蚊子咬了她,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可能是三少爷你生得俊美清秀,讨蚊子喜欢吧!” 温浮欢随口扯了个谎,没想到竟哄得薛莫景心花怒放。 他摩挲着光洁的下巴问道;“真的吗?本少爷当真这般俊美,连蚊子都喜欢?” “呃,是吧!”温浮欢笑容敷衍道。 “欸,这人生得太过俊美了也是个过错,总是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本少爷能怎么办呢?谁让本少爷这么英俊、潇洒呢!”薛莫景沾沾自喜的道。 温浮欢觉得,自己若是再放任薛莫景这般自恋下去,只怕连隔夜的饭都得吐出来,于是她善意的打断道:“想必姚尚书定是看出什么来了,还以为他会和他的草包儿子一样,真当长孙桀是跑来私会女子的!” “你以为户部尚书的位置,是只靠攀姻亲、会阿谀奉承就能坐稳的吗?姚庆任户部尚书没有五载,也有三年了,没点脑子怎么行?” 温浮欢闻言,对着薛莫景好一阵打量,直看得后者浑身发毛。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莫不是对我……”薛莫景立刻双手交叉挡在身前,“小表弟,你说过自己不好男风的!” “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三少平日里看起来风流浪荡,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那是自然……哎,不对,本少爷什么时候说的话没有道理了?” 薛莫景站在原地,望着缓步走远的温浮欢,叉着腰喊道:“喂,小表弟,你回来,给本少爷把话说清楚!” 温浮欢才懒得理会他,径直向前走去。 两人骑马回到帝京的时候,柳儿正好等在城门口。 见到温浮欢,她立刻打马上前,同前者耳语了几句。 温浮欢勒住马,对薛莫景道:“行了,戏也看完了,热闹也热闹过来,你早些回太师府吧!” “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做。” “什么事?我同你一起吧!” 瞧着温浮欢露出为难的神色,薛莫景挑眉道:“怎么?不方便?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知道长孙桀和姚修廷会出现在那个小木屋?” 不仅知道,而且时间上还把握得那么准确,好像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一样。 温浮欢倏然一笑,指了指薛莫景挂在腰间的荷包,道:“这个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消息!不过三少记住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旁人哦!” 说完,她便骑马向城内走去。 薛莫景忙骑马跟上,不肯放弃的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呢?”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要去鸢云坊找蝶心姑娘……三少若想一起的话也可,只不过到时候会否被蝶心姑娘拒之门外,我可不就不敢保证了!” 温浮欢冲他眨了眨眼,笑得一脸促狭。 薛莫景心里一阵懊恼。 “罢了、罢了,本少爷不同你一起了,蝶心姑娘也是个心性难猜的,本少爷平日里金银首饰、古玩玉器一样儿没少送,都讨不得她的欢心,没想到竟对你这般殷勤……本少爷还是回府睡觉去吧!” 不等温浮欢开口,他便调转马头,向太师府所在的兴安街驰去。 温浮欢轻笑,骑马向另外一条路走去。 柳儿紧随而至。 “……小姐所料不错,姚修廷追上姚尚书之后,又被劈头盖脸一阵臭骂,他这般灰头土脸的样子,自是不愿意让下人瞧见,便把随从们都骂走了,自己一个人到处闲逛,这才给了我们的人机会,在窄巷子里打晕他、捉了去!” “也就是姚修廷这般头脑简单又好大喜功的人,这个法子才有用,换了任何一个旁人只怕都是不行的!” “那也是小姐料事如神,才能把对的方法用到合适的人身上!”柳儿由衷的敬佩道。 温浮欢瞟了她一眼,笑道:“马屁就别拍了!” 柳儿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解的问道:“小姐,柳儿不明白,以神见渊的本事,就算姚修廷的随从们都在,擒住他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为何一定要等到他单独一人之时再动手呢?” 没白的让神见渊的人跟在姚修廷身后好一阵子,他们可都向她抱怨呢! “事情,还是做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必要的麻烦,能免则免!”温浮欢道。 柳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两人穿过长街小巷,拐过曲曲折折的店铺街,最终在一间贩售布匹成衣的不起眼的小店面前停下。 柳儿下马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都这么晚了还敲门?”店里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女声。 “是我,前两日在你家看中了一匹烟霞色的料子,嘱咐说做成一件缠枝海棠花的月裙,斜襟三颗扣子,边角绣花不绣叶!” 话音刚落,紧闭的店门“吱呀”一声开了,穿着素白里衣、外披了件罩衫的女子笑道:“原来是柳家公子,快进来吧!衣服早就做好了,就等您来拿了!” 柳儿回头向温浮欢示意。 温浮欢下了马,同她一起进入了店内。 店里的女掌柜熟练的扭动机关,盛放布匹的柜台移开,露出一条窄窄的通道直通地下。 “少主请,柳护法请!”女掌柜道。 密室的入口窄而长,里面的空间却不小,但是摆放极为简单,只有一桌两椅,桌上点了一支蜡烛,幽蓝色的火苗肆意跳跃。 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一个人,黑布袋蒙着头。 尽管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但温浮欢猜也能猜到对方是谁——姚修廷! 第272章 欠什么还什么 温浮欢拉开姚修廷对面的椅子坐下。 柳儿则走上前,一把扯下了罩着姚修廷头的黑布袋。 猛地接触到光亮,姚修廷有些不适应,想要用手遮挡光亮,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剪着绑在了椅子上。 过了好一阵子后,他才眯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对方的脸庞在他眸中渐渐清晰。 “是你?沈欢?” 姚修廷意外之余,挣扎了几下,皱眉喝道:“放开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想把我怎么样?” 温浮欢扬唇轻笑,眉眼间亦是噙着笑意,只不过那笑容落在姚修廷眼中,却恁的多了几分冷意。 她把玩桌上仅有的一只白瓷茶杯,慢条斯理的道:“姚公子这不是在明知故问么?你欠了我的东西,我请你过来,自然是讨债的啊!” “我欠你什么了?沈欢,你不要信口雌黄!识相的快放了我,否则让我爹知道了,他定不会轻饶了你!”姚修廷恶狠狠的道。 “哦?是么?我怎么觉得,对姚尚书来说,像你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有倒不如没有好呢!” “你!” 温浮欢这句话无疑戳中了姚修廷的痛处,想到不久前姚尚书责骂他的话,姚修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见他无言以对,温浮欢的笑容愈发深了。 她容颜谲潋,清丽的笑容如午夜的昙花一现,深空的烟花一瞬,惊才绝艳刹那间即是永恒。 姚修廷不禁看得有些发痴,暗道一个男子生得这般美艳,着实古怪,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狐妖精怪吧? “你方才说我欠了你的东西,是不是我还了你,你就会放我走了?”他定了定被搅乱的心神,问道。 温浮欢点点头,没想到姚修廷也没那么草包嘛。 “那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欠了你什么?”姚修廷又问。 他自认为和这个叫沈欢的素无来往,哪里会欠他什么东西呢? 温浮欢起身,绕着姚修廷走了一圈,复又坐回椅子上,眯眼睨着他,幽幽道:“你欠了我……一双手!” “什么?” 姚修廷心里陡然一惊,暗道这件事做得极是隐秘,沈欢是怎么知道的?他这么说,会不会是在诈他? 思及此,他故作不解的问道:“什么手啊脚的?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呢?” 温浮欢霍然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上,好似整个密室都跟着震了一震。 姚修廷也被吓了一跳。 “姚修廷,你也不想一想,要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我敢把你这个堂堂尚书府的公子绑到这里来吗?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老实承认吧!我可没有太多耐心!” 说罢,她猛地拔出缚在腿上的匕首,狠狠朝桌子刺去。 七星匕首削铁如泥,瞬间便陷入了木桌中。 姚修廷是个经不起威吓的,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强撑道:“承认就承认!对,那小叫花子的手,是我让人打断的,那又怎么了?你说要多少钱,我赔给你还不行吗?” “钱?呵,你觉得我会缺你那点钱吗?” 温浮欢阴冷的目光,让姚修廷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他咽了口唾沫,问道:“……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温浮欢拔出陷入桌面中的匕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匕首锋利的刀刃。 “俗话说的好,欠债的还钱,杀人的偿命,既然你毁了别人的一双手,自然要用你的手来偿还了!” “你、你说什么?” 姚修廷看了看温浮欢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看她手中闪着寒芒的匕首,不由得想着就着椅子向后退,奈何他身后站着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按住了椅子。 姚修廷见状,重新看向温浮欢。 “沈欢,你不能废了我的手,我爹可是户部尚书,我又是我爹唯一的儿子,他就算再觉得我没用,也不会让别人伤害我的!你要是废了我的手,他不会放过你的!” 姚修廷这番话说的倒是有理。 见温浮欢面色犹豫,姚修廷忙道:“……就当我求你了,别废了我的手,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呵,现在你知道这双手有多重要了,当初让人废掉别人那双手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你多犹豫呢?”温浮欢沉声冷嘲道。 “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的!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姚修廷忍不住浑身直颤,让人忍不住怀疑,要不是现在他被绑着,说不定还会跪下来给温浮欢磕头。 瞧他就差涕泪横流了,柳儿和其他人皆是一副轻蔑的表情。 “少爷,同他那般废话做什么,他废了小乞丐的手,少爷废了他的手,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温浮欢缓缓摇了摇头,眸子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样吧!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儿上,我同你赌一把……你不是最爱赌的吗?那几名乞丐不就是因为输给了你,才会听你指使的吗?” 温浮欢伸出手,柳儿忙递上骰盅和骰子。 她把骰子放到骰盅里,动作简单利落的摇了摇,最后落到桌面上,睨着姚修廷,唇角掀起一抹笑。 “下注吧……你若赌赢了我,我便向你赔礼道歉放你走,你若是输了,这双手便是非还不可了!” 姚修廷的双眼紧紧盯着温浮欢手里的骰盅。 明明是三伏天,可他的额头和鬓角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而他恍若未觉。 “大!” 姚修廷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般,旋即又摇头否认道:“不,小,不不不,还是大吧!” 如今的他总算体会到悬在一线的感觉。 温浮欢仍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柳儿却失了耐心,冷着脸道:“到底是大还是小?” “大!”姚修廷最后道。 “不改了吗?”温浮欢问。 “不改了!” 温浮欢挑了挑眉,缓缓拿起了扣在桌面的骰盅。 “一、二、三,小!” 她抬眼看向顿时面如土色的姚修廷,“看来这次,连老天都不肯帮你了!” 说罢她便手起刀落。 只听“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姚修廷晕了过去。 第273章 扈阳之行(一) 薛莫景回到太师府以后,没有立即回自己房间睡觉,而是去了温浮欢的院子。 他担心温浮欢,想等她回来了再去睡。 同时,他也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一问温浮欢,比如她是如何得知长孙桀会出现在木屋的消息,再比如姚修廷会带人前去木屋的原因。 虽然当时距离比较远,可薛莫景还是隐约从姚修廷的口中,听到了沈欢两个字,难道他是冲着沈欢去的? 既然如此,木屋中的人该是沈欢才对,怎么会变成长孙桀呢? 而且从温浮欢好整以暇的模样来看,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她才会说,带他去看一场好戏! 薛莫景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他也并非是愚蠢的人。 他知晓温浮欢身上有秘密。 他好奇,但是他不问,他只想确定,温浮欢所背负的秘密,是否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还是说……她其实已经置身危险里了。 想到那夜,秦琅和温浮欢两人浑身是血的被薛莫寒救回来,薛莫景就觉得后怕。 然而他一直等到后半夜,都不见温浮欢回来,最后实在熬不住就去睡了。 翌日一大清早,薛莫景拖着疲惫的身体,顶着一双堪比猫熊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太师府的大门外。 他一眼就看到骑在马上,神采奕奕的温浮欢。 “昨晚没睡好吗?”温浮欢一脸好笑的望着他,语气不乏关切。 薛莫景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把她好一阵打量,不解的嘟囔道:“……也不是没睡好。” 是压根就没有睡。 尽管他回了自己房间,可躺在床上后,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温浮欢的事情,等到好不容易有些睡意了,外面居然传来了鸡鸣声,接着便有丫鬟来敲门,说是薛夫人让他早些起身准备,以免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不过薛莫景并不打算告诉温浮欢这些。 他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缰绳,翻身跃上了马背,语气随意的问道:“你昨晚几时回来的?别是和蝶心姑娘缠缠绵绵了一夜吧?” “我不到亥时便回了。”温浮欢道。 “是么?” 薛莫景清楚的记得,自己起码等到了子时才离开。 “少爷,沈少爷,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下人的催促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温浮欢和薛莫景骑在马上,回首看向站在太师府门外的薛夫人和薛莫寒。 “记住,万事多当心些,总是不会错的!”薛夫人一再嘱咐道。 “出门在外,少惹麻烦,特别是你——小景,别随意招惹扈阳行宫的女眷们,谁知道会不会是皇上的女人呢!”薛莫寒提醒道。 薛莫景向他做了个鬼脸,不服气的道:“二哥,你当本少爷是什么?采花贼么?见个女子就去招惹?” “采花贼还挑一挑呢!”薛莫寒小声道。 温浮欢耳朵灵,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倒是薛莫景没听清薛莫寒说了些什么,不由得追问道:“二哥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祝你们一路顺风。”薛莫寒摆手道。 “噢,谢谢二哥!” 薛莫景转头对温浮欢说了句“走吧”,便加紧马腹,“驾——” 温浮欢向薛夫人和薛莫寒点了点头,骑马朝薛莫景追了过去。 按照往年的惯例,随驾的门阀世家的少爷小姐们,都会集中在宫门处,同皇上的銮驾一起出城,向北方的扈阳行宫出发。 温、薛二人到达宫门外的时候,长孙桀等人已经先到了。 姚修廷也在其中。 长孙桀很显然还在为昨夜的事耿耿于怀,正眼都不瞧姚修廷一下,更别提会和他客气寒暄了。 姚修廷倒也识趣,只和其他官宦子弟有一句每一句的交谈。 见到温浮欢二人过来,姚修廷瞬间敛了笑容,目光也变得愤恨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好似恨不得要把她撕碎了。 温浮欢脸上则挂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的笑容,对他的敌意视而不见。 “三少来了!” “三少,沈少爷!” 其他人纷纷上前同薛莫景打招呼,碍着前者的身份,对温浮欢倒也和颜悦色。 温浮欢都以礼回之。 等到姚修廷上前的时候,薛莫景想到昨晚的事情,便决心要给他点难堪,替温浮欢出口气,尤其在他瞥见姚修廷用纱布包扎了、但仍旧有鲜血渗出的右手后。 “哟,姚少爷这手是怎么了?”他故意抬高了声音问道。 自打到了这里,姚修廷一直把右手背在身后,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受伤了,如今被薛莫景这么一吆喝,大家都把目光投在了他的手上。 “还真是,手怎么受伤了?”其他不明缘由的公子少爷们问道。 姚修廷不着痕迹的瞥了温浮欢一眼,故作随意的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被门夹了一下!” “那你也太不小心了!这天儿可热啊,当心别发炎了!”薛莫景说着风凉话。 “是,多谢三少爷关心!”姚修廷咬着牙道。 薛莫景虽然不学无术,但在帝京的世家子弟中还算混得不错,至少谁人见了他都会客气的称呼一声薛三少。 是以他下了马以后,便到处同人打招呼,留了温浮欢一人在原地。 姚修廷昨夜见识了温浮欢的厉害,自然不敢上前找她的麻烦,而且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这么多人瞧着,他也未必能做的聊什么。 于是,他便像方才一样,恶狠狠的盯着温浮欢,那眼神简直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拆吃入腹。 温浮欢虽然不介意被人盯着看,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谁也不喜欢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转颐看向姚修廷。 “姚少爷,你这般盯着沈某看,似乎有些不合适吧?”她把视线从姚修廷脸上,移到了他的手上,“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的手弄伤的呢!” 姚修廷闻言怒气顿起,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难道不是吗?”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温浮欢手起刀落,虽未废了他的一双手,却斩去了他的一截小拇指,美其名曰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这断指之痛,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同样的,断了他手指的人,他也会记恨一辈子! 第274章 扈阳之行(二) 面对姚修廷的质问,温浮欢则摆出一副无害的模样,笑道:“姚少爷可真是会开玩笑,沈某同姚少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会弄伤你的手呢?” “你!” 当着周围这许多人的面,姚修廷自然不好说,是因为自己让人废了小乞丐的手,所以温浮欢才断了他的一指。 温浮欢缓步走近姚修廷,后者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你想干什么?这里可临着皇宫呢!”他语气戒备的道。 温浮欢扬唇轻笑,伸手掸了掸姚修廷肩上的灰尘,语气极是和悦:“姚少爷这般紧张做什么?是怕我会做什么不利于你的事吗?放心吧,人不犯我,我是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的!不过我好心提醒姚少爷一句……” 温浮欢倾身凑近他,浅声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是有报的,所以做什么事还是莫要昧着良心的好!” 她这半是劝诫半是威胁的话语,引得姚修廷怒火中烧,看向她的眼神里亦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这时,一声“欢哥哥”的唤声远远传来。 温浮欢还没来得及头疼,就见一袭海棠红轻纱长裙的李曦瑶疾步跑到她面前,明艳的小脸双颊微红,眸子盈盈若水。 “参见公主。”温浮欢躬身行礼。 姚修廷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怒转喜,同样行礼问候道:“参见公主!” “免礼吧!” 李曦瑶不在意的摆摆手,接着便在温浮欢面前转了个圈,问道:“欢哥哥,你看瑶儿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公主穿什么都好看!”姚修廷抢先回答。 李曦瑶拉下脸来,瞥了他一眼,不悦道:“谁问你了,我是在问欢哥哥!” 说罢便转头看向温浮欢,眸光极是期待。 温浮欢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恭维道:“公主天香国色,自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同样一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引得李曦瑶喜笑颜开。 她咬了咬樱红色的唇,纤长白皙的素手搅着帕子,神情羞赧的道:“欢哥哥喜欢就好!” “呃……” 温浮欢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姚修廷却沉了脸色,对温浮欢的愤恨中,又多了些许嫉妒。 不多时,皇宫内便传来仕官的宣告声,皇上、长孙皇后以及薛贵妃等人乘坐的车舆缓缓驶出。 宫门口的众人纷纷下跪相迎,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 皇上隔着垂花的纱帘环视四下,向徐大监问道:“人可都到了?” “回皇上,已经都到齐了!”徐大监躬身回道。 “出发吧!” “是!” 徐大监站直身体,冲着周围高声道:“出发——” 于是,包括护卫的禁军在内的一行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帝京的北城门,一直向北行去。 李曦瑶尽管不愿意,却还是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温浮欢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眼角余光瞥见似乎有人在看她,转头望去,只见掀开的车窗帘下,闵王瘦削清俊的脸庞赫然映入视线。 她不禁想起整理行装时,薛夫人交代过她的话。 若是在走投无路,可向闵王求助。 温浮欢定了定神,骑马来到闵王的车驾前,不等她开口,后者率先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 “沈公子,别来无恙。” 温浮欢点点头,客气道:“草民很好,多谢王爷挂念,王爷一切可好?” 闵王敲了敲自己的腿,略显自嘲的道:“本王能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不过是一个断了双腿的废人,萧条度日罢了!” 他抬眼看向温浮欢,表情又恢复淡然。 “扈阳之行长路漫漫,怕是会有难以预料的凶险,沈公子多加小心!”他提醒道。 温浮欢凝着闵王,只见后者脸挂浅笑,眸色幽深,让人读不懂,更弄不清楚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尽管如此,温浮欢仍旧礼貌道谢。 “多谢王爷提醒。” “去吧。”闵王放下了车窗帘。 温浮欢驭马前行。 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同她并肩骑马前行。 “小姐,对不起,他们把人跟丢了!”柳儿压低声音,面色愧疚的道。 “跟丢了?”温浮欢皱眉。 外人或许不清楚神见渊的实力,但她却明白得很,他们擅长追踪和跟踪,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想找到的人。 可是如今柳儿却说,他们把人跟丢了?! “这事说起来也怪我,是我嘱咐他们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他们才不敢近身跟踪,没想到竟被人甩掉了!”柳儿自责道。 “……不是你的错。” 早在木屋前的时候,温浮欢就已经看出来,那名在慧姨之后出来的女子,身份定然不简单,现在看来她的怀疑是对的。 “你可曾注意过,那女子身边的护卫?”温浮欢问道。 “注意到了,那些护卫虽然做了中原人的打扮,但观其身形样貌,却颇似异域之人,小姐是怀疑……他们是北狑的人?” 整个天下三足鼎立,除却温浮欢所在的琉安国,还有西南部的西岳国,以及夷人建立的北狑国。 西岳国人的身形长相同琉安国无异,倒是北狑国乃游牧民族所建立,他们位居琉安国以西的荒漠地区,生存环境恶劣,但族人却尤其骁勇善战,长相较琉安和西岳两国有所不同,颇具异域特征。 那夜天色固然昏暗,但温浮欢眼力极好,她分明看出不论是那女子,还是护送她离开的护卫,各个都是五官立体而深邃的。 若他们当真是北狑的人,那么长孙桀同他们来往,该是怀着怎样的狼子野心呢? 温浮欢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那些只是前来帝京贩卖皮毛药材的北狑行商。 应该说,若他们只是行商,又怎么会于深夜时分,偷偷摸摸的和琉安的朝臣在帝京外的密林相见呢? 其中必有蹊跷! “让神见渊的人继续追查,如若没有头绪,可从北狑的皇族贵戚着手!”温浮欢声音淡淡的吩咐。 柳儿却大大吃了一惊。 “北狑皇族?小姐是怀疑……长孙家和异族有勾结?” “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你且先派人去调查吧!” “是!” 柳儿领命离开。 第275章 扈阳之行(三) 若温浮欢的猜测属实,那么长孙家所犯的便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通敌叛国……她不禁想到了一个人——顾云棣! 当年,他亲率十万大军,前去含於关对抗西岳国的侵袭,却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不管是军情有误,还是其他的什么,西岳国绝不可能凭空多出近一倍的军力! 如今,温浮欢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大胆而又可怕。 那就是——在两军交战之际,有别国的兵士乔装打扮,伪装成了西岳国的兵士,对顾云棣的军队进行了围攻……加之作战计划泄露,两军兵力悬殊,顾云棣腹背受敌,这才大败于含於关,终含恨而亡! 尽管只是猜测,但一想到有可能的现实,温浮欢还是觉得有一柄硕大无比的铁锤,在狠狠的凿向她的心,让她忍不住浑身震颤! 突然,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按上了她的肩膀。 温浮欢条件反射的侧身躲开,同时伸手扭住了对方的手,向后反剪而去。 “哎呦!” 对方吃痛叫出声,接着温浮欢便看到了薛莫景涨红的脸。 “放……放手,疼、疼、疼!”薛莫景疾声道。 温浮欢急忙松开手,一脸抱歉的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那个……没弄伤你吧?” 她知道自己下手狠,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改不了,也没打算改! 薛莫景活动了一下自己差点被扭脱臼的手臂,没好气的道:“你说呢?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连我过来都不知道?” 只听“嘎嘣”一声脆响,薛莫景把别着的胳膊扳回来,继续抱怨道:“也幸亏是我,这要是换成别家的少爷公子,还不得跟你急眼?” “真的对不起!”温浮欢由衷的道歉。 “好了,别再道歉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薛莫景凑近温浮欢,神秘兮兮的道:“你这招得教教我,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简直太厉害了!” “啊?” “啊什么啊?不想教啊?不想教算了!” “没有,等扈阳之行结束了吧!回到太师府我再教你!”温浮欢反应过来后说。 薛莫景心里一喜,面上还不肯表现出来,指着温浮欢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温浮欢点点头。 “这才是我的好表弟!” 薛莫景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道:“对了,我说呀,你离那个姚修廷远一点,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别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吧?” “姚修廷?” 温浮欢下意识向身后看去,又被薛莫景把头扳了回来。 “别往后看呀,哪有说人坏话,还顺带看人一眼的?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咱们在说他的坏话嘛!” “唔!” “总之呀!” 尽管骑在马上,薛莫景还是想尽力够到温浮欢的肩膀,煞有介事的道:“你听我的,离姚修廷他们那一帮人都远一点,准没错!” “好。” “真听话!” 薛莫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的道:“哎呀,真是太瞌睡了!好想找个地方,美美的睡上一觉啊!我去前头问问,什么时候安营扎寨啊!我快顶不住了!” 说话间,又是一个哈欠,看得温浮欢都犯困了。 大概是上天可怜薛莫景吧,太阳刚刚落下山不久,前方便传来停止赶路、扎营休息的命令。 为了精简行装,也是为了安全着想,一行人除了皇上、长孙皇后、闵王以及怀有身孕的薛贵妃各有单独的帐篷外,其他人都是两个人住一顶帐篷。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温浮欢恰好又和薛莫景住在了一起。 犹记得上次太庙祭礼,她和薛家兄弟一个房间,薛莫景不管不顾的洗澡,真是令她异常窘迫。 这种时候,温浮欢倒有点郁闷,为什么同行的不是薛莫寒呢? 别的先不说,以他谦和有礼的态度,肯定不会让别人感到不便的! 温浮欢坐在山坡的一块石头上,面前是好似艳丽的锦缎般铺展开来的夕阳余晖,瑰丽的光芒撒照在她身上,映得她双眸璀璨,面若晚霞。 她望着不远处的草地上,同旁人嬉笑打闹的薛莫景,不禁长叹了一声,顺手揪下来一棵狗尾巴草衔在嘴里。 “哎,怎么不是二哥来呢?”她自言自语道。 不远处,长孙桀和长孙冽并肩站在帐篷前,瞧着沐浴在晚霞中的温浮欢,六七分相似的面孔上是一样的诡谲和阴狠。 “……我倒是不知,这沈欢有何等样的本事,竟然让父亲在临行前一再叮嘱我们,务必在扈阳之行结束前设法除掉她!”长孙桀不解道。 他近来一直忙于大理寺的事务,并未和温浮欢有所接触,所闻也不过是从长孙丞相等人口中得知的。 若说温浮欢有些小聪明,他是信的,但若说她设计让皇上废了太子,甚至还一度冷落了长孙皇后,长孙桀是万万不相信的! “依我看,她充其量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长孙桀断言道。 长孙冽却并不这么认为。 “大哥熟读经史子集,该是听过一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论她识破大姐的计划,反将了一军是运气也好,还是确有头脑也罢,我们都切不可轻敌!” 他虽然同温浮欢只有过短短一次交谈,但却能断定此人深不可测,至少她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温润无害。 对于长孙冽的劝诫,长孙桀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并未多说什么。 “既然她对我们有威胁,除掉便是了……计划可都安排好了?” “是,如果一切顺利,莫要说沈欢,只怕就连薛莫景,也会一并被拉下水!”长孙冽信心满满的道。 只听“嘎巴”一声,似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长孙桀和长孙冽齐齐回头,看到了来不及躲避且一脸慌乱的姚采涵。 两人互看了一眼。 长孙冽眼中闪现出杀机。 长孙桀则冲着他轻摇了摇头,接着便看向已经略平复了些的姚采涵,温声道:“涵儿,有什么事吗?” 第276章 谁要害我 姚采涵放下捂着胸口的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掉头逃跑,而是缓步走到长孙桀面前,若无其事的道:“姐姐让我来问一下,姐夫是否要共用晚膳?” 长孙桀和姚采莲是夫妻,自然同住一间帐篷,长孙冽则和其他的世家子弟另外住一间帐篷。 “不了,皇后娘娘差人通知我,说一会儿和他一起陪皇上用膳。”长孙桀道。 “这样啊,那我回去告诉姐姐去!涵儿告退!” 姚采涵屈身行了一个礼,缓缓向后退出几步后,转过身向前走去。 “涵儿!”长孙桀从背后叫住了她。 姚采涵脚步一顿,犹豫着转过身来,表情疑惑的问道:“姐夫还有别的事吗?” “方才……你可听到了些什么?”长孙桀试探性的问。 姚采涵脸上的疑惑更甚。 “姐夫方才有说什么吗?涵儿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姐夫同三少爷并肩站着,是在欣赏落日么?也是,这山峦草甸间的落日真真是极美的,在帝京实属难得一见!” “嗯。” 长孙桀点点头,向姚采涵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是,涵儿告退!” 姚采涵走远以后,长孙冽才对长孙桀道:“真的没关系吗?我总觉得,她定是听到了些什么!” “听到如何,没听到又如何?她是我的妻妹,又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难道你要杀了她灭口不成?”长孙桀挑眉质问。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想要杀她呢?我只是觉得她若是听到了什么,我们的计划……要不要改一下?” “改什么?你是怕她会向沈欢通风报信?” 被揭穿了心思,长孙冽的笑容有些讪讪,忙否认道:“说什么呢?她可是你的妻妹,怎么会向我们的敌人通风报信呢?” “你知道便好,我去陪皇上还有皇后娘娘用膳了,计划就交给你了!” 说完不等长孙冽回答,长孙桀便抬步向前走去,留给前者一个挺直而冷硬的背影。 长孙冽刚才还略带些笑容的脸,顿时冷了下去。 “三爷,姚二小姐那儿……真的没问题吗?”一旁的随从担忧的问道。 长孙冽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你没听见大少爷说的话吗?他既然相信自己的妻妹不会向沈欢通风报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奴才好几次瞧见,姚二小姐含情脉脉的望着沈欢,这陷入情爱中的女子,心思最是捉摸不定的,奴才真怕她会坏了爷的计划!” “不会的,她充其量也就告诉沈欢,我们打算对付她,至于我们的计划是什么,她可是一个字都不知道!” “三爷说的是!” 长孙冽摩挲着下巴,皱眉瞧着已经起身向这边走来的温浮欢。 她的身形修长纤细,容貌姣丽清艳,映了半边晚霞的脸庞像是涂抹了脂粉,端的是说不出的妖娆冶艳。 “你说,她分明是个女子,怎么旁人都瞧不出来么?男子同她称兄道弟不说,连女子都接二连三的为她倾心,三公主是这样,如今连姚采涵也是这样!真是奇了怪了!” 随从顺着长孙冽的视线,看向温浮欢,只见后者美则美矣,那一袭月白锦袍上身,竟无半点违和之感。 “定是她太善于伪装了,所以才蒙蔽了这么多人的双眼。”随从道。 长孙冽点点头,“你说的是,要不是爹告诉我她是女儿身,让我小心提防,我也未必能看出来她的伪装!” 还有一点便是,温浮欢经常和薛莫景混在一起。 薛莫景就是男生女相,长得比男子阴柔、比女子美艳,偏偏又是如假包换的男子。 久而久之,大家便习以为常了,所以乍一看到比他还惊艳的温浮欢,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吩咐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长孙冽道。 “是,三爷!” 随从悄悄退了下去。 想着至今仍有些神志不清的长孙黎,以及自打回府后再没有出过房间的长孙荻,长孙冽的眸光倏然变得阴戾狠辣。 “沈欢,你就算再会伪装,也装不了太久了!” …… “阿嚏——” 温浮欢刚一掀起帐篷的帘子,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暗道她该不会是感染了风寒吧?在这么炎热的天气? “以防万一,待会儿还是让柳儿煮碗姜汤吧!”温浮欢自言自语道。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听到她可能感染了风寒的消息,柳儿该是怎么样一副捧腹大笑的模样。 笑便笑吧! 温浮欢这般想着,正欲抬脚迈进帐篷,却听到一旁传来一道软柔的女音。 “沈、沈公子……” 温浮欢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一个梳着双髻、打扮成丫鬟模样的女子。 “你是?”她皱眉问。 丫鬟抬起头来,清秀娟丽的面孔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名字来。 “姚小姐?”温浮欢试探着问道。 听到温浮欢记得她是谁,姚采涵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贝齿轻咬着嘴唇道:“嗯,是我!” 鉴于姚采涵的身份,以及姚家和长孙家的关系,温浮欢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帐篷里。 所幸薛莫景还没有回来,帐篷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温浮欢请姚采涵坐下,神情戒备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偷听后,才在姚采涵对面坐下。 “姚小姐这副打扮来找沈某,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她一连严肃的问道。 若非如此,姚采涵大可以堂堂正正的来找她,何必扮成丫鬟模样呢? 姚采涵抬起头,盈盈的目光落在温浮欢卓雅清绝的容颜上,语气恳切的道:“沈公子,有人要害你!” “什么?” “是真的!”似是觉得温浮欢不相信自己的话,姚采涵情绪激动的重复道:“真的有人要害你!我没有骗你!” 温浮欢按上她的肩膀,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缓和姚采涵激动的情绪。 “姚小姐,我没有怀疑你说的话,只是……谁要害我?姚小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第277章 防不胜防(一) 不知道是温浮欢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还是她柔和的声音,让姚采涵的紧张的心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是我姐夫。”她如是道。 接着,姚采涵便把日落时的情况,以及她从长孙桀兄弟处听来的只言片语,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温浮欢。 末了,她还面带愧疚的道:“沈公子,都是涵儿没用,没能听到更多的消息,但不管怎么样,还请公子多加小心,切莫落入了我姐夫他们的陷阱!” 温浮欢有些意外。 她意外的不是长孙家的人对她的陷害,毕竟他们是站在对立的双方,最终拼的不过是个你死我活。 陷害也好,阴谋也罢,都该是层出不穷的。 温浮欢意外的是,身为姚尚书的千金、长孙桀的妻妹,姚采涵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她。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们二人并无交集,甚至没有过交谈。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温浮欢不解的问。 姚采涵垂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的搅着帕子,许久后方脸色微红的嗫嚅道:“没什么,涵儿就是觉得,沈公子是个好人,不想沈公子受到伤害!” “好人?” 温浮欢眸底浮现出自嘲。 “你说我是个好人?呵,不,你错了!我是一个坏人!一个如假包换、完完全全的坏人!” 她霍然站起身,一边拽着姚采涵的手臂,把她向帐篷外面拽去,一边冷声道:“所以你不应该帮我,更不应该冒险告诉我这些!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去自己的帐篷里,忘了你今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忘了……你曾来找过我!” “沈公子……” 姚采涵受到了惊吓,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怒气源自什么。 温浮欢却把她推出帐篷,高声道:“沈某虽不才,却也不是谁的投怀送抱,都会一一接着的,还请你自重!” “沈公子,你怎么……” 泪水盈满姚采涵的双眼,模糊了眼前温浮欢清贵的脸。 她强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差一点被骑马而来的柳儿撞到。 柳儿猛地一拉缰绳,堪堪调转了马头。 马儿顿时人立而起,长长嘶鸣了一声,落了下来,四蹄胡乱在原地踏着。 柳儿翻身跃下马,把缰绳交给上前的下人,回头看了眼跑远的姚采涵,疾步走到温浮欢面前。 “这是怎么了?怎么把一个姑娘家给惹哭了呢?” “没什么,进来说吧!” 柳儿点点头,同温浮欢一起进了帐篷。 温浮欢把姚采涵的来意以及她说过的话一一告知柳儿,后者紧皱着眉头道:“什么?长孙桀他们想对付你?哈,还真是不死心呐!”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们是不会死心的!”温浮欢浅啜了一口清茶,语气极是不在意,仿佛被人陷阱的不是她,而是旁人一般。 柳儿却忍不住有些担忧。 “既然姚小姐是来向小姐通风报信的,小姐何必对人家那般出言不逊?这不是故意让人家难堪么?”柳儿不解道。 “我就是故意的!” 温浮欢起身走到门口处,掀起帐篷的帘子看向外面。 巡逻的禁军,来回游走的仕官宫婢,以及来来往往的各家下人……到处都是眼线,随便谁都有可能听到别人的秘密。 照姚采涵的描述来看,长孙桀他们很可能已经怀疑她了,如果她此时再和温浮欢过从甚密,很容易便会让人猜到她的所作所为。 姚采涵可能不清楚,她随意泄露的一句话,有可能为她招致杀身之祸。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不应该卷入我同长孙家这场明争暗斗的漩涡里!”温浮欢目光幽幽的道。 她转身看向柳儿,“对了,帮我去煮一碗姜茶吧!” “啊?” 柳儿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姜茶?这么炎热的天气,小姐该不会是感染了风寒吧?” “不许笑,赶快去!”温浮欢板起脸,故作生气道。 柳儿把刚要出口的笑声,硬生生憋了回去,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她快步走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风寒!呵,风寒!” 就知道柳儿会是这副模样,温浮欢懊恼的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不多时,帐篷外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温浮欢以为是柳儿回来了,头也不回的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等到柳儿的回答,她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身穿粉色穿花宫装的宫婢,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了几碟精致的小点心。 宫婢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许是见温浮欢看过来,宫婢屈膝道:“奴婢参见沈公子。” 不等温浮欢开口,她便自顾自的介绍道:“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娘娘让人做了些小点心,晓得沈公子爱吃,便让奴婢送过来给沈公子尝尝!” “哦?端上来吧!” “是。” 宫婢走上前,把托盘里的点心放到桌上。 温浮欢轻瞟了一眼,见是一碟玫瑰杏仁酥饼,花形的点心上还点缀了一些玫瑰花瓣,瞧着便觉的美味可口。 只是温浮欢的眸色却不禁沉了沉。 她拈起一块玫瑰杏仁酥,在宫婢暗含期待的目光中细细端详了一番,并不急于放进嘴里品尝。 “对了,贵妃娘娘身边有一个叫梅香的宫婢,你可认识?”温浮欢故作随意的问道。 “梅香?” “怎么?不知道吗?就是额角处有一颗黑痣的女子,她前些日子托我给她在宫外的父母捎了些银两,麻烦你回去后见了她,帮我知会她一声,就说银子我捎到了,她的双亲一切安好。” “沈公子说的是梅香姐姐啊,奴婢想起来了,还请公子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公子,这玫瑰杏仁酥……还是趁热吃的好,凉了便不好吃了!” “是么?” 温浮欢瞧着手里的杏仁酥,蓦地抬眼看向盯着她的宫婢,表情倏然冷了下来。 “贵妃娘娘身边根本就没有叫梅香的宫婢,你到底是谁?冒充贵妃娘娘的宫婢来这里做什么?”她沉声质问。 第278章 防不胜防(二) 宫婢知道露了馅,拿起手里的托盘朝温浮欢砸了过去,然后转过身大步向帐篷外跑去。 柳儿正巧端了姜茶过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宫婢狠狠推了柳儿一把,脚步不停的向前逃去了。 “怎么回事儿?”柳儿疾声问道。 “是刺客!” 柳儿闻言,忙把手里的姜茶交给温浮欢,自己朝跑远的宫婢追了过去。 温浮欢想出声唤住她已经晚了。 柳儿已经跑远了。 她于是折回房间,一边喝着姜茶,一边沉思细想,越想越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她却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让人恁的烦闷。 “看来一切只能等柳儿回来再说了!”温浮欢自顾自的道。 不过她对于柳儿能抓住那名宫婢,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天色昏暗,而且从刚才的交手中可以看出,那名宫婢反应敏捷且脚步极快,大约是擅长轻功的……不对,长孙桀他们若是想要杀她,该是派个武功高强的人来,怎么会派个轻功好的人来呢? 唯一的可能便是——调虎离山! 温浮欢陡然一惊,“不好,柳儿有危险!” 她急忙起身,想要出去寻柳儿,奈何刚一站起来,整个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气力,登时又坐回了椅子里。 温浮欢看了眼喝得剩下小半碗的姜茶,暗道自己果然是大意了! 她背靠椅背,右手无力的垂下来,内里却在暗暗运功,想要把喝进去的姜茶逼出来。 这时,帐篷的帘幔被人掀开,薛莫景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见到瘫坐在椅子上的温浮欢,不解的问道:“你坐这儿干嘛呢?赏月?这也看不着月亮啊?”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薛莫景还特意弯身瞧了瞧。 尽管帐篷上有一个小天窗,但从温浮欢的位置,确实什么都看不到。 “你喝酒了?”温浮欢皱眉问道。 薛莫景身上有浓重的酒味,他稍稍走近了些,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酒气。 听到温浮欢的询问,他嘿嘿嘿的笑了几声,抬起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道:“喝了一点点!” “应该不止是一点点吧?”温浮欢皱眉道。 薛莫景心虚的挠了挠头,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喝了。 “奇怪,好热啊!怎么这么热呢?” 薛莫景一边小声嘟囔,一边解开了腰带,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脱衣衫。 看着他红通通的脸,温浮欢心底突然涌上来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薛莫景,你真的只是喝了点酒吧?你和谁一起喝的酒?” “你问我?” 薛莫景指着自己,笑嘻嘻的说:“没有谁啊,也就经常一起玩的几个人,还有…还有长孙冽!” “长孙冽?” “对,他敬了我好几杯!” 温浮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他们知道没办法直接对她下手,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她身边的人身上。 先是让人引开了柳儿,接着又给薛莫景下了药。 至于下的什么药,温浮欢闭着眼睛都能想到。 “真是混蛋!”她忍不住啐道。 “混蛋?你在骂我吗?” 薛莫景晃晃悠悠的走到温浮欢面前,双手撑着椅子望着她,“咦,小表弟,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他伸手捧着温浮欢的脸,突然感觉一阵清凉从掌心传到了四肢百骸。 “凉快了!” 薛莫景咧嘴一笑,笑容明显有些迷糊。 许是药效发作了,他感觉到浑身从内到外的炙热了起来,犹如火烧一般。 薛莫景褪得只剩下白色的里衣,脸上泛起异样的红色,像个孩子似的不停抱怨道:“好难受呀!小表弟,我好难受呀!” 他开始不满足于捧着温浮欢的脸汲取凉意,而是双手缓缓下移,想要更多的缓解自己如被烈焰焚烧般的感觉。 “薛莫景,你清醒些!薛莫景!” 温浮欢一遍又一遍的唤他的名字,奈何薛莫景充耳不闻,而她又偏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薛莫景抱着她,急切的拉扯她的束腰和衣衫。 “薛莫景,不要……”她喃喃道,气力和意识渐渐沉入了黑暗里。 …… 距离温浮欢的帐篷不远处的另一个帐篷里,李曦瑶贴身宫婢的催促下,犹豫着出了帐篷,朝这里走了过来。 “欢哥哥真的差人来说,请我过去叙话?”李曦瑶不确定的问道。 宫婢笑了笑,眉眼间闪过一抹促狭。 “自然是真的,来传话的人可是一直跟在沈公子身边的柳侍从,还能有假?公主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天色不早了,我同欢哥哥孤男寡女的,难免惹人非议!”李曦瑶不无担忧的道。 她原也是不拘小节的人,可是同温浮欢来往的多了,后者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的记在了心上,而温浮欢最常说的,便是男女授受不亲! 宫婢见李曦瑶似是打起了退堂鼓,忙道:“公主若是犹豫的话,那就别去了,只不过这样一来,沈公子怕是要失望了!” 一听到温浮欢会失望,李曦瑶动摇的心顿时坚定了下来。 “你说得对,我不能让欢哥哥失望!旁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好了,我就不信,有人敢嚼我的舌根子!” “公主所言极是。”宫婢垂眸道。 于是李曦瑶昂起头,朝着温浮欢的帐篷大步走去。 宫婢望着她挺直的背影,暗道等李曦瑶发现一直她倾心爱慕的沈欢竟是女儿身,而且还在帐篷内和别的男子颠龙倒凤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准还会把这件捅到皇上那里去。 到时候,沈欢女扮男装,少不了要治她一个欺君之罪,便是必死无疑了! 宫婢快走几步跟上李曦瑶,看着她掀开了帐篷的帘幔,不用想也能猜到呈现在二人眼前的,会是怎样一副旖旎的画面。 “公主,公主别看了,这般污浊的画面,怕是会脏了公主的眼!”宫婢甚至没有确认帐篷里的情形,便出声劝说道。 李曦瑶用奇怪的目光瞧着她,不解道:“什么污浊的画面?你在说什么胡话?” 宫婢一惊,这才转头看向帐篷内。 第279章 虚惊一场 帐篷里并不是宫婢预想中的旖旎画面,而是另外一种景象。 温浮欢也非衣不蔽体,而是穿戴整齐的坐在桌旁,桌上摆了一副棋盘,棋盘两旁是放着黑白棋子的瓷盅。 她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鸦青色长衫,气质儒雅清贵的瘦削男子,俊朗的面容和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赫然便是闵王。 而一旁的卧榻上,薛莫景喝醉了酒,正蒙着头呼呼大睡。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宫婢意外而又吃惊的道。 “不是这样,又该是哪样呢?”温浮欢质问道,冷冷的眼锋倏然扫过,使得宫婢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旋即把视线移至李曦瑶身上,起身行礼道:“参见公主!“ 闵王执起一颗白子落下,挑眉看向立在门口的李曦瑶和宫婢。 “瑶儿来了!” 李曦瑶走到近前,屈身行礼道:“瑶儿见过七皇叔!皇叔怎么会在这里?” “本王闲来无趣,记起沈公子极擅下棋,便特意来找他,让他陪本王对弈几局,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是……” 李曦瑶转头看向温浮欢,疑惑道:“不知沈公子差柳侍卫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柳儿?在下未曾差遣柳儿传话给公主啊!这深更半夜的,在下怎么会贸贸然请公主过来呢?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也该是在下去求见公主才是!莫不是有人故意蒙骗公主?” 说话间,温浮欢的目光便幽幽然的落在了转身欲逃的宫婢身上。 她这次没让那名宫婢逃了。 闵王的侍卫尹舟双手抱剑,好死不死的挡在门口处,拦住了宫婢的去路。 温浮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只手抓住了宫婢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的上前扯掉了宫婢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再寻常不过,让人过目即忘的脸庞,竟是早前以薛贵妃的名义,向温浮欢送点心的那名宫婢。 “你是谁?你不是含烟!”李曦瑶吃惊道。 她抓住宫婢的肩膀,疾声问道:“含烟呢?含烟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宫婢望着神情急切的李曦瑶,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接着便咬开了嵌在牙齿里的毒药,中毒身亡了! 见到宫婢口吐鲜血,李曦瑶惊叫着跳开,一双如水的眸子睁的大大的。 外面巡逻的禁军听到尖叫声,纷纷持剑闯了进来,为首的人见到地上服毒自尽的宫婢尸体,以及帐篷中的闵王、李曦瑶等人,顿时紧张的问道:“王爷、公主,你们没事吧?” “不过是一名心怀不轨的宫婢,想要伺机行刺公主,被沈公子发现后自知逃跑无望,便服毒自杀了!”闵王轻描淡写的道。 此时,李曦瑶也平复了些许,吩咐道:“把尸体拖下去吧!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不要惊动父皇了!” “是,公主!” 为首的禁军招手唤来两个人,把宫婢的尸体拖了下去,自己也随后告辞。 帐篷里剩下温浮欢、闵王和李曦瑶三个人,以及睡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薛莫景,尹舟则抱剑守在门外。 “她不是想行刺我对不对?若是如此,刚才她大可以在我的帐篷里动手,没必要费尽周折的带我来这里。” 李曦瑶捋清楚了自己的思绪,蓦然抬眸望着温浮欢:“她是……要对你不利?” 温浮欢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是谁?究竟是谁想要杀你?”李曦瑶追问道。 温浮欢按上她的肩膀,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水压惊,然后才语气淡然的道:“他们未必是想杀我,只不过是想借公主的手,除掉我罢了!” “借我?怎么借?” “有些事,公主还是不知道的好!” 温浮欢转头看向闵王,语带恳求道:“……烦请王爷派尹侍卫护送公主回帐篷!” 闵王点了点头。 李曦瑶不甘心的抓住温浮欢的袍袖,“是谁?到底是谁?你告诉我,我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利益面前,任何人皆会是敌人!” 温浮欢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请了尹舟进来,强行送李曦瑶离开了。 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 “做事讲求有始有终,沈公子不打算坐下来,陪本王下完这盘棋吗?”闵王伸手示意对面的座位,面带微笑的道。 温浮欢依言坐了下来,棋盘上棋子密布,黑白双方正厮杀的难舍难分,胜负未定。 她执起一颗黑子,在其中一个位置落下。 “今夜的事,多谢王爷相助了,要不是王爷及时出现,打晕了薛莫景,只怕后者不堪设想。” 闵王并未抬头,只神态悠闲道:“本王早说过了,这一路凶险难料,如今的事怕只是一个开始吧!” 他抬眸觑着温浮欢,话里有话的说:“有些时候一味忍让并非良策,必要之时斩草除根,方可了却后患。” 随着话音落下,闵王手里的白子也落在了棋盘上。 他一手揽过袍袖,一手除去棋盘上的黑子,幽然笑道:“承让!” 温浮欢哑然,拱手道:“王爷棋艺精湛,沈欢甘拜下风!时候不早了,沈欢送王爷回去!” “不必了!”闵王站起身,淡声道:“尹舟回来了!” 说话间,帐篷的帘幔掀起,尹舟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外面。 闵王缓步走出帐篷,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温浮欢走到薛莫景榻前,取下了扎在他上星穴的银针,原本熟睡的后者眼珠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刚动弹了一下,便觉得后颈一阵疼痛,身上也像是被人拳打脚踢了一番,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啊,我的脖子,我的胳膊,哎呀,我怎么浑身痛啊?”薛莫景大喊大叫道。 温浮欢自然不会告诉他,他之所以浑身疼痛,是因为闵王把她身上的药解了以后,她狠狠的揍了薛莫景一顿,权当为方才所受的屈辱出气了。 薛莫景这个没脑子的,差点连她一起坑了。 想到这个,温浮欢现在还气愤不已,不过她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把银针插回布兜上,放进药箱里,而后才看向薛莫景。 “你被人下药了,你知道吗?”她冷着脸问。 第280章 闹事(一) 听到温浮欢的话,薛莫景猛地一抬头,只听颈骨“嘎吱”一声,他当即歪着头喊道:“脖子!爷的脖子!” 温浮欢不无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走上前,双手托着他的下巴处一扭,把他错位的骨头扳回了原处。 薛莫景活动了一下脖子,长呼出一口气道:“总算能活动自如了!” 他抬头望向温浮欢。 “你方才说什么?下药?谁被下药了?” 温浮欢睨着他,“还能有谁?” “我啊?”薛莫景指着自己问道。 “亏你还自诩纵横风月场多年,连被人下了药都没觉察出来么?”温浮欢反问。 “呃……” 得到肯定答案后,薛莫景顿时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气呼呼的问道:“谁?是谁?谁给爷下药了?下的什么药?啊?” “下的是合欢散,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它有什么作用吧?至于是谁下的,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昨晚喝酒的时候,我不曾在场。” “一定是长孙冽那个孙子!”薛莫景斩钉截铁的道。 他复又在床榻上坐下,语气肯定的道:“小爷就说嘛,小爷平日里和他没什么来往的,做什么一杯接一杯的敬小爷酒,原来是别有用心啊!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薛莫景这次倒是用对了歇后语。 他攥紧拳头,狠狠砸向床榻,却又吃痛收回手。 “好疼,好疼!” 他跳下床,走到坐在桌边的温浮欢,问道:“不对呀,他为什么要给小爷下药?还是下的合欢散?” 长孙冽给之所以他下药,应该是为了对付谁,说句不太地道的话,这合欢散多半是用来对付女子的吧? 薛莫景挠着头,有些想不明白。 温浮欢自顾自倒了杯茶,浅啜了一口道:“长孙冽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回到帐篷后没多久,便有人以我的名义,请了三公主前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薛莫景就是再愚蠢,也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你是说长孙冽给我下了药,想让我染指李曦瑶?哇哦!他奶奶个腿儿的,这孙子是想害死我吧!” 李曦瑶不仅是乔淑妃唯一的女儿,还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若是他胆敢对李曦瑶做了什么,那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啊! “……我见你有些不寻常,及时打晕了你,所以长孙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温浮欢神情浅淡的道。 “不用猜测了,他的目的肯定就是这个!好一个长孙冽,我薛家是同他们长孙家素来不睦,可他也没必要对我这般阴毒的法子吧!我找他算账去!” 薛莫景说罢,便欲穿衣出门。 温浮欢拽住他的手臂,“这无凭无据的,不好冤枉人吧?” “冤枉?哈,要不是有你在,小爷我现在都成冤魂啦!我今儿还就把话撂这儿了,我就是要找他的麻烦,还要什么证据啊?” 他哼了声,甩开温浮欢的手,大步走出了帐篷。 “长孙冽!长孙冽!你他娘的给小爷滚出来——” 温浮欢坐在帐篷里,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薛莫景怒不可遏的声音,不难想象接下来该是怎样一个热闹的场面。 对,她是故意用话刺激薛莫景的,好让他找长孙冽大闹一场,最好是能把皇上和乔淑妃一起引来。 呵,她可不是什么良善、大度的人,长孙桀二人想要设计毁了她的清白,甚至借此要了她的命……现在固然是有惊无险,她却不会乖乖的咽下这口恶气。 区区一个宫婢的命,难以平复她的愤怒。 “他们不是想闹吗?那就闹大一些好了!”温浮欢勾唇轻笑道。 片刻后,她放下手里的茶杯,故作着急的追出帐篷,找到正在长孙冽帐篷外破口大骂的薛莫景。 “长孙冽,你要是看小爷不顺眼,大可以堂堂正正的来向我挑战,背地里耍这种阴损的招儿,算什么男人?你给我滚出来!你他娘的给小爷滚出来!” 薛莫景这么一吼,别说长孙冽了,各个帐篷里睡觉的没睡觉的,都被他的声音吸引了出来。 计划失败,损失了一名手下不说,还大半夜的被人指名道姓的骂,任谁的样子也不会太好看,更何况是脾气火爆的长孙冽。 他掀开帘幔出来,一眼便瞧见手叉腰,满脸怒容的薛莫景。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啊?”长孙冽皱着眉头,没好气的说。 “呵,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发疯吗?长孙冽,你这孙子也太狠毒了吧?我说你怎么那么殷勤的敬小爷酒,敢情是在酒里下了药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下药?下什么药?薛莫景,你别血口喷人啊?”长孙冽面不改色的道。 “我呸!” 薛莫景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上前揪住长孙冽的衣襟,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众人道:“你们都听听,合欢散啊!这孙子往我的酒里下了合欢散!这还不够,他还让人把三公主请到了我的帐篷里,这他娘的是想要了小爷的命啊!”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长孙冽。 “也就是你,才能使出这么阴毒的法子!” “够了!” 长孙冽力气比薛莫景的大,一把扯下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怒声道:“薛莫景,无凭无据的,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揍人还要什么证据?” 薛莫景说罢,便挥手给了长孙冽一拳。 长孙冽气急还手,却被正好赶过来的温浮欢拦住了。 她攥住长孙冽的拳头,分明是个身材纤细柔弱的女子,手上的气力却大得出奇,以至于长孙冽竟分毫动弹不得。 “长孙少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温浮欢和颜悦色的劝道。 长孙冽一瞧见她,便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她在从中作梗,不然以薛莫景那个猪脑袋,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么多,而且还专门跑过来找他的麻烦? 这一切,多半都是温浮欢怂恿的! “是你!” 长孙冽瞪着温浮欢,愤怒的目光如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不等温浮欢开口,薛莫景抢先道:“对,要不是我小表弟及时出手,小爷现在十有八九已经被关进天牢里去了!小表弟,你别拦我,我打死他这个阴险毒辣的家伙!” 第281章 闹事(二) “吵什么吵?” 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围观的众人以及争吵的当事人纷纷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待看清来人后齐齐下跪。 “参见皇上!” 只见一身绛紫龙袍,头戴紫金冠的皇上在妃嫔以及仕官的簇拥下,缓步走上前来,锐利的眼神扫视众人。 “出什么事了?”他面容冷肃的问道。 长孙冽本想先发制人,奈何他身为一介武将,实在做不出哀求诉苦的事情。 倒是薛莫景一见到皇上驾临,不由分说的扑到皇上脚边,抱着他的腿道:“皇上,您要为小景做主啊!有人不怀好意,想要了小景的命啊!” 有了薛锦华这层关系,皇上对薛太师乃至薛氏一门都极为看重,加上薛莫景生得眉目清秀,性子又极是有趣,自然便对他照拂有加。 皇上见状虽皱起了眉头,但却向一旁的徐大监使了眼色,让他扶薛莫景起来。 “有什么话起来说,这般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是想让旁人看你和你们薛家的笑话么?” 薛莫景在徐大监的搀扶下站起身。 “说罢,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让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别人家帐篷门前吵闹?” “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 薛莫景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叙事能力极强,把整件事情经过讲的绘声绘色,尤其在说到自己被下合欢散,而李曦瑶又被人假借温浮欢的名义请过来的时候,更是满面怒容、义愤填膺。 末了,他躬身道:“皇上,小景死不足惜,可若是就此毁了公主的清白,小景就是身在地狱,也不会心安的啊!” 听完了他的叙述,不仅皇上眉头紧皱,乔淑妃更是面若寒霜,一双凌厉的眸子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长孙冽。 不过她为妃多年,并非一点忍耐都没有的。 “瑶儿呢?去唤她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一句话也没说过?”乔淑妃沉声吩咐道。 “是!”身旁的嬷嬷领命离开了。 “淑妃娘娘稍安,此事事关公主的清白,加之公主又是个弱女子,自然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温浮欢出声劝解道。 “沈公子这话,有些言之过早了吧?”长孙皇后蓦地出声。 她走到皇上面前,端庄的面庞上表情柔和:“皇上,这事情说到底不过还都只是薛三少的一面之词,俗话说的好,捉贼拿赃,捉奸捉双,无凭无据的,怎好说这一切都是冽弟做的呢?” “皇上,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薛三少这分明是含血喷人,末将之所以一再同他敬酒,不过是想缓和薛家和长孙家的关系,哪里晓得竟被人当成了陷害末将的把柄!” “你胡说!”薛莫景怒斥。 “我说的是事实,当时同你喝过酒的人不止我一个,照你这么说,大家该是都有嫌疑的,薛三少单单怀疑我,难不成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若论撒泼耍横,无人会是薛莫景的对手,可若是讲起道理来,他的口才比不上长孙冽,三两句便被人堵得没了话说。 一时间,众人也很难判断,谁说的话是真,谁说的话是假了。 这时,李曦瑶被嬷嬷请了过来。 乔淑妃瞧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有没有事,确定无碍后才疾声斥道:“你说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同母妃说一声?” “母妃……” 来的路上,嬷嬷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大致和李曦瑶讲过了,于是不等皇上问起,她便施礼道:“父皇,瑶儿确实曾受邀去找过沈公子!当时,沈公子和闵王叔也在,薛三少躺在榻上,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回皇上,草民并未邀请过公主,而事后也证实,那传话的宫婢乃歹人所扮,在被发现后便服毒自尽了!皇上若不信,可唤来值守的赵副统领对质!”温浮欢道。 其实不用唤赵副统领前来,其他禁军亦可作证,他们确实从温浮欢等人的帐篷里,抬走了一名服毒自尽的女子的尸体,而那女子也确实穿着宫婢的衣裳。 这样一来,包括皇上、乔淑妃在内的所有人,几乎全都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上倒还好说,毕竟身为一国之君,早就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但乔淑妃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她最疼爱也是唯一的女儿差点被人毁了清白,她心里别提多愤怒了,几乎是飞奔上前,不由分说的便把长孙冽踹倒在地。 “好、好一个歹毒的法子!这分明是想连我瑶儿的命一并要了去!” 她对长孙冽怒目而视,转身抽出禁军腰间的佩剑,朝着后者砍了过去。 长孙桀眼疾手快,另拔出一把剑,挡住了的剑,神情恳切道:“淑妃娘娘息怒,如今也只证明确实有人将公主引去了沈欢他们的帐篷,意图行不轨之事,却没有证据表明一定是微臣的弟弟做的啊!” 他冷戾而愤恨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温浮欢和薛莫景,振振有词道:“公主金枝玉叶,仰慕她的人多不胜数,不排除有心人邀了公主前去,又假装自己被下了药,染指公主,好让皇上及娘娘在无奈之下,把公主下嫁于他!” 长孙桀这般巧言令色、歪曲事实,彻底惹怒了薛莫景。 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长孙桀道:“你放屁——” 温浮欢忙拦住张牙舞爪的薛莫景,转而对皇上道:“皇上,长孙大人所说的也不无可能,只是若三少当真是如此打算的,那么计划失败后,他就该噤声不言,又怎么会大张旗鼓的找什么下药之人的麻烦,不是多此一举么?” “这……” 皇上犹豫起来,一时也有些难以判断对错。 这时,闵王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由尹舟推上前,挥开折扇道:“其实想要分辨谁对谁错很简单,只要让太医替薛三少诊断一下,看他体内是否有药物残留,便可知道他有没有说谎了!” 闵王的话提醒了众人。 是啊,若薛莫景当真是心怀不轨之人,只要装作自己被下了药便可,体内当不会有合欢散的残留。 相反他便真的是被人下了药。 皇上也觉得闵王说的有理,吩咐道:“来人,传太医!” 第282章 闹事(三) 太医很快拎着药箱过来了。 在他给薛莫景诊治的过程中,温浮欢不动声色的瞟了长孙冽一眼,只见后者气定神闲,一副高枕无忧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太医会查出薛莫景体内有药物残留。 一般这种情况下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太医是他的人,不管是否会查出药物残留,都会禀告说没有;二则是他对所用的药物和药量极有把握,知道事后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来给薛莫景诊治的是在太医院素有威名的华太医,脾气极为古怪,想要收买他难于登天,所以第一种可能便可排除了。 温浮欢缓缓眯起眼,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她猜测的没错,长孙冽给薛莫景所下的,并非一般的合欢散,而是源自苗疆的、用作情蛊之用的燃情粉,其无色无味、药性强烈,且在服用之后的一刻钟内便会消失无踪,无迹可寻! 所以,不管华太医怎么查,也绝不可能查出有药物残留的! 长孙冽低垂的眉眼间,一抹阴狠的神色倏然掠过——这次,他就算要不了温浮欢的命,也要让薛家折了一个儿子! 这时,华太医诊断完毕,转身跪下来道:“回皇上,薛少爷体内确实有药物残留,据微臣判断,应是合欢散一类的药物无疑了!” “不可能!”长孙冽忍不住出声道。 他分明把燃情粉的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还不止一次的让人试验过,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薛莫景体内没可能会有药物残留的! 华太医闻言面露不悦,转头看向表情震惊的长孙冽。 “长孙少爷这么说,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么?” 长孙冽环顾四周,见众人都齐齐看着他,眼神里有意外、有怀疑,也有看好戏和幸灾乐祸,却独独没有相信。 长孙桀见情况不对,忙出声道:“华太医误会了,他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哼!” 华太医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长孙将军这般肯定三少体内不可能有药物残留,如果不是怀疑华太医的医术的话,会不会……因为那合欢散就是你下的!”温浮欢盯着长孙冽,目光如炬道。 长孙冽脸色一沉。 “沈公子,这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要乱说!看来沈公子和薛三少呆久了,也和他养成了一样的毛病,就是血口喷人!” 温浮欢垂眸轻笑,“是么?若是我说错了,我向长孙少爷道歉便是,您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恼羞成怒了呢!” “你!” 纵然是脾气再好的人,被温浮欢这番话一刺激,都难免失控,更何况长孙冽这种火爆的性子。 他几乎是三两步上前,直接揪住温浮欢的衣襟,几乎把她拎了起来。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长孙冽,你大胆!” 人群向两旁散开,薛锦华在流香的搀扶下快步走来,怒视长孙冽道:“皇上还在这里,你就敢这般放肆,还不快放开欢儿?” 长孙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松开了揪着温浮欢的手。 不等他开口向皇上请罪,薛锦华先他一步,手里攥着锦帕,眸子里盈着泪道:“皇上,臣妾为了腹中的胎儿,本是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的,可他们也欺人太甚了!” 她转头,愤怒的眸光直射向长孙冽。 “怎么?无话可说了便要动手是吗?是当真欺我薛家无人吗?” 皇上扳过薛锦华的肩膀,放软了语气劝道:“爱妃,爱妃消消气啊!当心动了胎气!谁说薛家无人了?就算薛家无人,不还有朕替你们做主吗?” “皇上……” 薛锦华扑到皇上怀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好了好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当众哭鼻子,不怕让人家笑话呀!乖,听朕的话,回帐篷里去,这里有朕呢!” 皇上一边轻拍薛锦华的背部,一边沉了脸色看向流香,“你这奴婢是怎么做的?这点小事也要惊动贵妃娘娘么?” “皇上饶命,奴婢知错了!”流香下跪道。 “还不快扶贵妃娘娘回帐篷休息!” “是,奴婢遵命!” 流香起身上前,从皇上怀里接过薛锦华,柔声道:“娘娘,娘娘咱们回去吧!” “臣妾告退。” 薛锦华向皇上盈盈施了一礼,似是不舍的看了温浮欢和薛莫景一眼,转身由流香扶着离开了。 “皇上。” 长孙皇后想替长孙冽说句话,被皇上摆手制止了。 “沈欢说的不无道理,若非是下药之人,又怎么能那么肯定,莫景体内一定就没有药物残留呢?不过朕也不是不讲求证据的,来人!” “末将在!”赵副统领应声道。 “既是有心下药陷害,为保证计划成功,肯定会多准备些以防万一,为了公平起见,你即刻带人去搜查所有的帐篷,务必找出真正的下药之人!” “是,末将遵命!” 赵副统领领命后,招手唤来一队数十人的禁军,分成几组,对各个帐篷进行了严密的搜查,当然也包括长孙冽和温浮欢的。 皇上坐在徐大监命人搬来的椅子上,冷肃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场众人。 “不管这次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是有人贼喊抓贼,朕一律不会轻饶了他!”他语气阴沉的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分明是夜半时分,众人却无半点睡意。 不多时,赵副统领带人回来了,向皇上呈上一瓶塞着木塞的白瓷瓶。 一见到那个瓷瓶,长孙冽的身体立刻绷紧了。 那分明是他盛放燃情粉的瓷瓶,可他也分明记得,他把那只瓷瓶丢进了附近的悬崖下,绝无找回的可能啊! “这是从哪里搜到的?”皇上问。 “回皇上,是从……” 赵副统领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在温浮欢的身上落下,道:“是从沈公子的帐篷里搜到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竟然是沈欢? 这么说来,这根本就是一场贼喊抓贼的戏码? 意外来得太突然,也太惊喜,长孙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幸灾乐祸的瞧着温浮欢道:“原来是你!哦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不满三公主对你的纠缠,所以才给薛莫景下了燃情粉,再让你的侍从假意请了三公主来,好让薛莫景趁机对三公主做些什么,助你摆脱三公主,对不对?” 第283章 暴露 长孙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温浮欢被抓的场面了。 这次虽然没有如他计划的那般,先是毁了她的清白,然后再以欺君之罪将她问斩,但是心怀叵测、意图对公主不轨的罪名,也足以要了她的命了。 长孙冽睨着死到临头的温浮欢,眼神中难掩得意和幸灾乐祸。 然而温浮欢脸上却并未浮现出惊惧和害怕的神情,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只是同样回视着他,渐渐展开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长孙冽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 “你、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温浮欢缓步上前,目光深邃幽然。 “长孙少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始至终,无论是我们还是华太医,都从未说过薛莫景所中的合欢散是燃情粉,长孙少爷是如何得知的呢?” 长孙冽闻言,顿时觉得犹如五雷轰顶。 “什…什么?” 温浮欢垂眸轻笑,拿过赵副统领呈上来的红塞瓷瓶,气定神闲的道:“华太医只说这瓷瓶中放的乃是合欢散,长孙少爷又是如何肯定,这其中一定是燃情粉呢?” “我、我、我也是猜测的!像你这般心思歹毒的人,用的自然也是药性猛烈的合欢散……” 长孙冽神情紧张的解释,然而事已至此,无论他再怎么解释,在旁人看来都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然而他还是不死心,膝行到皇上脚边,目光恳切道:“皇上,您要相信末将,末将真的什么都没做,那药瓶……那药瓶不是从沈欢的帐篷里搜出来的吗?下药之人是沈欢才对!和末将没关系的!” “长孙少爷说错了,这药瓶并非是从沈公子的帐篷里搜出来的。” 闵王操纵木制轮椅,来到赵副统领面前,向他点头示意后,道:“是本王让尹舟悄悄去寻了赵统领,交给了他这个瓷瓶,并让他把搜出瓷瓶的地方说成是沈公子的帐篷,好引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只是没想到那人会是你!” 说起来,也是长孙冽太沉不住气了,若是他不那么急于置温浮欢于死地,便不会在话语中露出马脚。 长孙冽闻言,脸色倏然惨白,跪着的身体瘫坐在了地上。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怪不得他分明已经丢掉了的药瓶,会从温浮欢的帐篷里搜出来!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已是枉然。 长孙冽舔了舔干燥的唇,只觉分明是三伏天,可冷汗却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让他如置身冰窟般冷彻入骨。 “皇、皇上,皇上饶命啊!末、末将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此等错事,皇上……” 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被乔淑妃一脚踹倒在地。 “一时糊涂?呵,你可知晓你的一时糊涂,会毁了瑶儿的一辈子?甚至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乔淑妃怒视长孙冽,愤怒的眼神如刀似刃,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本宫原来以为最毒不过妇人心,没想到男子竟也能这般心如蛇蝎!” 她转头看向皇上。 “皇上,臣妾请您一定要严惩此人,给我瑶儿和薛、沈二人一个公道!” 皇上轻拍乔淑妃的手,安抚道:“淑妃放心,瑶儿也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断然不会轻饶了想要害她之人!” 长孙冽知道求皇上是没什么用了,便转而去求长孙皇后。 “姐姐,哦不,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救救臣弟啊!臣弟不想死!皇后娘娘!臣弟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臣弟没想害三公主的!臣弟只是想对付……” “还不快给本宫闭嘴!” 长孙皇后冷冷打断了长孙冽的话,沉声道:“错了便是错了,你还敢狡辩?” 她走到长孙冽身旁跪下,伏身向皇上行了一个大礼,道:“皇上,是臣妾教弟无方,才使得冽弟犯下如此大错,臣妾甘愿同他一起受罚,还请皇上降罪!” 长孙皇后这招以退为进用得恰到好处。 若是她此时向皇上求情,莫要说能让皇上轻饶长孙冽了,只怕还会连累了自己被训斥责罚。 相反的话,皇上见她诚恳认错且大义灭亲,定会不好意思责难于他,甚至在处置长孙冽上,也会念及同长孙皇后的夫妻情分,而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果然,皇上见状,弯身扶起了长孙皇后。 “皇后这是做什么?事情既不是你做的,你也并不知情,朕怎么能连你也一并责罚了呢?” 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长孙冽,虽然依旧冷着脸,但心底的愤怒却平复了些许。 “来人,长孙冽心思歹毒,意图设计陷害三公主以及薛、沈二人,罪不可恕,先将他押回帝京,关入天牢,等候处置!” “是!” 赵副统领带人上前,把长孙冽押了下去。 这一等候,便是要到扈阳之行结束了。 届时,皇上对此事的愤怒,只怕早已消解得无影无踪了! 薛莫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长孙冽,正欲出声,却被温浮欢住了衣袖,并在他看过来时,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好了,折腾了大半夜,朕着实疲乏得很,想必你们也是如此,都散了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 皇上说罢,便率先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长孙皇后和乔淑妃忙在身后跟上。 “恭送皇上、皇后娘娘……”其他人躬身道。 皇上等人离开后,其他人也各自散去,只剩下薛莫景愤愤的站在原地,脸上尽是不甘心的表情。 “你刚才做什么要拦着我?长孙冽做的这事儿,死上一万次都不够,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他呢?” “你以为是谁想放过他?”温浮欢不答反问。 “啊?” 薛莫景挠着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皇后娘娘吗?还是别的什么人?”温浮欢摇头道:“不,都不是,是皇上!是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就把一个股肱之臣的儿子、一个军中武将就此斩了,而长孙皇后也不过是猜中了皇上的心思罢了!” 她望着一国之君远去的背影,淡声道:“既然如此,你何必多言,白白给皇上留下一个斤斤计较的印象呢?” “那我们就这么放过长孙冽了?” “不!” 温浮欢收回视线,望着他笑道:“有人会替我们收拾他的!” 第284章 长孙冽之死 温浮欢料想的不错。 翌日清晨,趁着天气还算凉爽,皇上命赵副统领拔营启程,继续向扈阳赶去,另外派了几名禁军押送长孙冽回帝京。 队伍行至正午时分的时候,押送长孙冽的禁军快马加鞭赶来,禀报说他们半路遇袭,长孙冽逃跑时慌不择路,不幸坠落悬崖。 据闻崖高百丈,探身望去时只见树木葱郁,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人若是失足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希望。 长孙皇后闻言,当即晕倒了过去。 “怎么会突然遇袭的呢?可知来人身份?”皇上皱眉问道。 禁军持剑跪地,“皇上恕罪,刺客黑衣蒙面,武艺高强,末将们不敌,只得仓皇逃跑,并未能知道他们的身份!不过看他们的出手,约么是冲着长孙将军来的,不是想要杀他便是救他!” 不管是杀他还是救他,见到长孙冽坠崖后,那几名刺客便收手离开,押送的禁军这才有机会赶回来禀报。 皇上摆摆手让来人退下。 尽管知晓希望不大,他还是命人传信回帝京,把此事交给大理寺彻查。 “皇上,坠崖的乃是微臣的弟弟,微臣又是大理寺少卿,调查一事责无旁贷,还请皇上准许微臣回京,彻查此事!”长孙桀恳求道。 皇上看了看下跪的长孙桀,又看了看倚在车舆上,悠然转醒后暗暗抹泪的长孙皇后,点头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这就回京去吧!” “谢皇上!” 长孙桀在禁军的护送下,启程向帝京赶去,其他人继续向扈阳行进。 温浮欢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时欣赏沿路的风景,神态极是悠闲。 薛莫景故意放慢了速度,和她并肩而行。 “喂,还真被你说中了!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派人行刺禁军?”他原以为温浮欢在胡说,如今看来竟是料事如神了。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视线掠过前方那架奢华典雅的车舆,声音淡淡的道:“恨长孙冽恨到想让他去死的人,又不止是我们!有些事,你不做,总会有人做的!” 薛莫景顺着温浮欢的目光看去。 正巧一阵风过,吹起了那架车舆的锦帘,露出了乔淑妃线条柔和的侧脸,她微微上扬的眼尾和紧紧抿起的唇,有一种将门之女独有的冷硬和高傲。 薛莫景顿时恍然大悟道:“喔,你是说是……” 温浮欢用眼神制止了他脱口而出的话,目视前方,语气幽幽的道:“……不该说的话,还是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的好!” 薛莫景会意的点点头。 柳儿一开始也建议温浮欢,让神见渊的人埋伏在回帝京的路上,趁机劫杀长孙冽,给温浮欢出这口恶气。 温浮欢原是同意这么做的,直到有人向她帐篷里丢了一只鸽子。 那是一只信鸽。 信鸽的脚上缠着一个信筒,里面是传给邺云乔家的信。 是啊,她怎么忘了,乔家虽常年驻守边关,却并非在帝京毫无势力,相反的,能训练出骁勇善战的乔家军,乔家如今的实力,同当年如日中天的顾家,约么是过之而无不及的。 听公孙芜说,乔家驯养了一批死士,身手高强者甚至不亚于神见渊的渊者。 乔家亦是子嗣众多,只是阳盛阴衰,几代传下来也只得乔淑妃这么一个女儿,其余全是将帅之才。 照理说,乔家怎么着也会为乔淑妃觅得如意郎君的,可不知怎么的,乔淑妃却执意入宫,成为了这森森后宫互相倾轧的一员。 皇上为了笼络乔家,赐了她淑妃的封号,而她诞下的三公主,也成为最受宠的公主。 李曦瑶,她不仅是最受宠的公主,也是乔家孙子辈中唯一的女儿,是乔老元帅唯一也是最疼爱的外孙女。 胆敢伤害李曦瑶的人,就是在和整个邺云乔家为敌! 所以就算温浮欢不动手,长孙冽也死定了! 于是,她把信重新塞回信筒,并让柳儿把信鸽放飞了去,还让神见渊的人确保它能顺利飞回邺云乔家。 “既然有人做了这件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她幽幽道。 …… 长孙冽半路坠崖,长孙桀又返回帝京调查此事,整个随驾的队伍里,也就只剩下长孙皇后这么一个长孙家的人,剩下的路程自然让人安心不少。 温浮欢终于顺利抵达扈阳行宫。 扈阳行宫建在扈阳河西岸一带的狭长谷地上,周围既有绿树环绕,又可见崇山峻岭,风光旖旎如画。 扈阳行宫以朴素淡雅的山村野趣为格调,取自然山水之本色,吸收江南塞北之风光,使宫殿和天然景观和谐的融为一体,达到了回归自然的境界。殿宇和围墙多采用青砖灰瓦、原木本色,淡雅而又庄重,同帝京皇城的红墙黑瓦、金碧辉煌形成了明显的对照。 温浮欢原以为,扈阳行宫只是一座简单的宫殿,等到置身其中后,方觉自己的孤陋寡闻与见识短浅。 这里占地百余亩,分为好几个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区域有不同的景致,湖泊、山峦、平原应有尽有,别说一两日了,就是住上一两个月,也未必能赏完所有的景色。 怪不得临行前,薛莫寒会对她说,这次扈阳之行固然凶险,却一定能让她不虚此行。 这里的景致到底如何,温浮欢先不急着下定论,倒是有一点让她颇为满意,就是再也不用和薛莫景同室而眠了。 扈阳行宫房屋众多,一人一间尚有富余,所以妃嫔女眷多一人一院。 温浮欢也幸运的占了一个院子。 搬送行装的时候,她眼尖的注意到另有一行人进入行宫,他们既非随行的家眷或者其下人,也非宫婢仕官,看穿着打扮倒像是乐师和舞姬一类的伶人。 在这里见到伶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温浮欢好像在其中见到了熟悉的面孔,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少爷。” 柳儿从院内走出,“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奔波了一路,今晚便好生休息吧!” 似是见温浮欢没有回答,柳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那一行走远的伶人,问道:“少爷看什么呢?” 第285章 见外 “没什么,不过是瞧见了一张熟面孔,料想该不会是她……”那人此时应在帝京的酒楼茶坊间卖艺才是。 温浮欢收回视线,为自己的错认觉得好笑,转身向院内走去。 柳儿也随着她走进了院子。 二人进去后,在那一行远去的伶人里,其中一个女子回过头来,冰肌雪肤,青丝如瀑,姣丽的容颜上眉眼细致,竟当真是温浮欢救助小乞丐那日,在茶楼唱曲儿的姑娘。 “后面的赶紧跟上了,得抓紧时间收拾,晚上可还要给圣上表演的,若是出了一丁点的岔子,莫要说你们了,就是杂家的脑袋,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操着一副公鸭嗓的仕官在前方催促道。 身着青布长衫,怀抱二胡的清俊男子上前。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他皱眉问。 女子摇摇头,“没事,走吧!” 说罢便收回视线,转过头,轻移莲步上前走去。 …… 许是这一路上真的劳累了,温浮欢躺在床榻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橙红的晚霞透过木制的窗格子洒进来,像是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铺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温浮欢坐起身,感觉头部有些昏沉,一边伸手轻揉太阳穴,一边轻声唤道:“柳儿,柳儿?”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修长的身影闪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温浮欢头也不抬的问道。 “太阳都落山了,还能是什么时辰?” 突然响起的男声吓了温浮欢一跳,她猛地抬眼望去,只见薛莫景穿了一身崭新的赭色暗纹锦袍,一头墨发用玉冠整齐的束起,愈发显得眉如远山,目若朗星。 他拈起一块桌上碟子里的点心,丢进嘴里,咀嚼着道:“你可真是能睡,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天我一直霸着床榻,没让你睡过觉似的!” “可不就是么!每天和你同室而眠,我哪次能睡踏实了?”温浮欢小声嘟囔道。 她倒不是怕被薛莫景识破了身份,她只是怕这家伙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她觉得难堪罢了。 “你说什么?”薛莫景没听清她的抱怨。 “没什么。” 温浮欢起身下了床,拿过一旁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故作随意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找你一起去参加宴会了!”薛莫景理所当然的道。 温浮欢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皱眉问道:“宴会?什么宴会?” 薛莫景顿时瞪大了眼睛,意外道:“你不会不知道吧?皇上今晚在风岚斋设了筵席,虽说没有下令所有人都要参加,但……应该不会有人缺席吧?” “唔,是吗?” 瞧着温浮欢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身上穿的又是昨日的锦服,薛莫景不禁问道:“你不会打算还穿这身衣裳吧?喂,兄弟,咱们可是才得罪了长孙家的人,你不怕皇后娘娘找你的麻烦,给你按个藐视皇恩的罪名吗?” 温浮欢也不想穿旧有的衣服,可她现在才得到赴宴的消息,让她一时半会儿从哪儿弄套新的衣衫来呢? 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长孙皇后若想找她的麻烦,岂是她换身新衣便能躲得过的? 思索间,柳儿推门而入。 “小……” 她刚唤出一个字,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立刻改口道:“少爷,你醒了?” “刚才可有人来过?”温浮欢问道。 “回少爷,徐大监派人来过,来通知少爷参加风岚斋的宴会,奴才见少爷睡着,便没有来打搅,对了!” 柳儿闪开门口的位置,身着桃红色宫装的流香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奴婢参见三少爷,参见沈公子!贵妃娘娘知道沈公子多半没有准备宴会的衣衫,便命奴婢给沈公子送了来!” “姐姐给小表弟准备了衣服?拿来我瞧瞧!”薛莫景好奇道。 “是!” 流香端着木制的托盘上前。 薛莫景拿过上面的衣服,是一件锦缎的长袍,根据布料的花纹,以及触手的光滑度判断,多半是杭稠,质地极好且穿上凉爽。 “啧啧,姐姐未免也太偏心了,只给小表弟送衣服不说,还是这么好的料子?怎么我就没有呢?”薛莫景故作忿忿道。 “这……” 流香表情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总不能说薛锦华这么做,是为了讨好温浮欢,好让温浮欢多帮衬些她,而薛莫景则着实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地方吧? “好了,送衣服的是贵妃娘娘,你为难流香做什么?” 温浮欢上前,从薛莫景手里拿过衣服,对流香道:“衣服我就收下了,劳烦流香姐姐回去后,替我向贵妃娘娘道谢,就说娘娘的恩情,欢儿记下了!” “是,奴婢告退!” 目送流香离开,薛莫景撇嘴道:“不过一件衣服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恩情?小表弟你总是嘴上说和我们是一家人,其实在心里,还是拿我们当外人的罢?”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无意中戳中了温浮欢的心思。 温浮欢一怔,想要否认,奈何找不到反驳薛莫景的话,只能含糊其辞道:“哪有,你想多了!” 她拿着衣服走进里间,眼角余光瞥见薛莫景仍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三少?” 温浮欢唤了他一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 薛莫景不知道是没看懂她眼神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道:“怎么?换个衣服而已,还得让爷出去?怕爷偷看你不成?再说了,大家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小爷就算看你一眼又能怎么样?跟谁没有似的!” “呃……” “哎呀,三少爷,你后背上这是什么呀?”柳儿突然指着薛莫景的背部,吃惊的道。 “啊?什么?我后背上怎么了?” 薛莫景忙偏着头向后看,奈何灵活度有限,怎么也看不到柳儿所指的地方。 “好大一块……这是水渍还是油渍、或者是别的什么啊?”柳儿凑到近前,眯眼看了半晌后,道:“哎呀,这屋里光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咱们出去看一下吧?” “出去看?好好好!” 这可是他要去参加宴会穿的衣服,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是没得换呀! 薛莫景忙跟着柳儿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之前,柳儿向温浮欢眨了眨眼,眉眼间尽是狡黠。 温浮欢则偷偷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第286章 近朱者赤 时近辰时三刻,温浮欢和薛莫景准时出现在灯火通明的风岚斋外,望着这座沐浴在皎洁月光和旖旎烛火中的楼阁,白墙黑瓦让人恍若置身江南水乡。 温浮欢穿的是一袭雨后天青色的锦袍,流畅的线条和柔滑的质地,衬托出她颀长挺拔的身形,束起的青丝显露出她近乎完美的侧脸曲线。 她眼神睥睨,薄唇微抿,端的是冷傲和清贵的气质,如一株独生于池中的莲花,遗世而高洁。 恍惚中,薛莫景差点以为,玉立于自己身旁的是一位绝妙佳人,心头一颤,忙定了心神,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进去吧!” 温浮欢点点头,正欲抬脚迈过门槛,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哟,这不是聪明绝顶、智计过人的沈欢沈公子吗?怎么?害的长孙家的三少爷失了性命,还敢来参加皇家的宴会,不怕碍了皇后娘娘的眼吗?” 温浮欢幽幽转身,看向一脸冷嘲热讽的姚修廷。 他明里暗里都不敢把温浮欢怎么样,也就只有这时候在嘴上占占便宜了。 温浮欢不欲同他计较,奈何薛莫景做不到忍气吞声,本来想直接发火来着,转念一想便改了主意。 “小表弟,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什么奇怪的味道?” 薛莫景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一脸嫌恶的道:“当然是一股子臭味了,因为有人在这里满嘴喷粪!” 此话一出,别说是守在风岚斋外面的仕官和禁军了,就连同姚修廷一起来的世家公子们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姚修廷更是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怒声道:“三少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口吐污言秽语,不觉得失了体统吗?” “哎呀,好臭,好臭,怎么还有人在喷粪呢?” “你!” “我什么?” 薛莫景一巴掌挥开姚修廷指着自己的手,欺近他道:“姚修廷,小爷可告诉你了,长孙冽丢了命,那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若再把这责任推到沈欢身上,小爷我饶不了你!还有——下令押他回帝京是皇上的命令,你这么说,是想连皇上也一起怪罪了?” “呵!” 温浮欢目光惊奇的瞧着薛莫景,暗道他什么时候这般长进了?竟能逼的姚修廷无话可说? 姚修廷也没想到,自己竟被薛莫景拿话堵住了,气的直咬牙切齿。 他最后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记住了,下次说话前多注意点,别再满嘴喷粪了,怪恶心人的!”薛莫景冲着姚修廷的背影高声喊道。 温浮欢明显感觉到姚修廷被气得浑身发抖,而薛莫景犹自站在原地道:“没事找事儿,活该!” “你最近可是变得伶牙俐齿了许多!”她站到薛莫景身旁道。 薛莫景瞟了她一眼,不无自豪的说:“那当然了,你嘴巴那么厉害,我同你一起久了,自然也学会了些,这叫近朱者红,近墨者黑!” “是近朱者赤啊!” 温浮欢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步迈进了风岚斋。 “赤不就是红,红不就是赤嘛!一个意思!”薛莫景大喇喇的道。 两人进到风岚斋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除了皇上、闵王以及长孙皇后等后宫妃嫔外,其余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来了,他们或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或相熟的几人凑在一起寒暄。 不多时,皇上等人也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问候,然后又再次落座。 “今夜的晚宴主要在于让大家放松心情,毕竟一路风尘仆仆,接连奔波了数日,大家想必都十分乏累!宴席上就不必太过拘礼了!”皇上道。 “多谢皇上圣恩!”在座的人齐齐举杯谢恩。 筵席正式开始,身着七彩霞衣的舞姬从殿外鱼贯而入,面朝里围成一个圆环,并伴随着鼓乐声起,倏然向后甩开长长的水袖,舞动纤细而柔软的腰肢,舞姿灵动曼妙仿若在风中摆动的拂柳。 她们的手腕和脚踝上分别戴了铃铛,随着跳舞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铃声,别有一番异域的风情。 众多舞姬簇拥着中间一名身穿雪白轻纱、脸上亦蒙着素色白纱的女子。 女子肤白如雪,身形婀娜,仅露在外的一双眸子亮如繁星,又如山涧的清泉般澄澈纯净,让人见之忘俗。 “好!” 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唯有温浮欢手持酒杯,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那名白衣舞姬,熟悉的感觉再次跃上心头。 薛莫景的大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眼神促狭的说:“怎么?看傻眼了?” 温浮欢瞥了他一眼。 “别看了!再看也没什么用,难道你敢和那个人争吗?”薛莫景冲着上首的位置呶了呶嘴。 温浮欢顺势看过去。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左右分别坐着长孙皇后和薛贵妃,但他仍然被台下舞姬牵住了心神,连酒杯跌落桌上都未曾察觉。 长孙皇后亦不动声色的瞟了当中的舞姬一眼,温善端庄的眸子里迸射出深深的嫉恨,隐约还掠过了一丝杀意。 这时,鼓乐声倏然急促了起来,舞姬们的动作也从最初的柔美曼妙,变成了伶俐迅速的跳跃翻腾,一如战士厮杀疆场,紧张和压迫感倏然袭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磅礴大气。 温浮欢这才注意到奏乐的男子,表情一凝,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这时,鼓乐声戛然而止,白衣舞姬被诸位舞姬高高托举起来,却兀自旋转不停,犹如在人的掌心舞蹈。 倏然一阵风过,吹起白衣舞姬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樱红色的唇微扬,迤逦出绝美的笑。 “那不是……”薛莫景吃惊的张大了嘴。 他也认出来了女子的身份。 没错,那名白衣舞姬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曾在酒楼见过的,靠唱曲儿谋生的兄妹之一的妹妹!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温浮欢心里蓦地浮现出这个疑问。 这时,一曲完毕,整个风岚斋突然安静了下来,接着便响起了一阵掌声。 皇上深深的望着白衣舞姬,轻笑道:“好一场气势磅礴的歌舞,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徐万福,赏!” 第287章 别有用心 随着皇上话音落下,舞姬们纷纷跪地谢恩。 皇上似乎心情颇为不错,摆摆手让她们免了礼,身体稍倾,柔和的目光落在白衣舞姬濯濯的容颜上,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舞姬叩首道:“回皇上,奴婢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婵字!” “慕容婵?好名字!朕再问你,刚才这惊鸿一舞叫什么名字?朕以前从未见过,是你们新排的舞曲吗?” “回皇上,刚才的舞曲名唤《朝歌赋》,是家兄根据军中将士们用以自娱的入阵曲,加以历史典故改编而成,今次乃是头一回表演!” “哦?你还有位兄长?”皇上挑眉问道。 “是,乐师中演奏编钟之人,便是奴婢的兄长!”慕容婵恭谦回道。 皇上闻言看向编钟旁一身青布长衫的男子,只见后者面容俊雅,气质卓然,虽身着一袭布衣,却难掩疏朗清贵,倒也是风姿翩然的一表人才。 见他看过来,男子亦跪地叩首道:“草民慕容萧,参见皇上!” “免礼吧!你改编的这个《朝歌赋》,朕甚是喜欢,想不到市井之中,竟也有这般才华横溢之人,难得,难得!” 皇上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徐大监,淡声道:“慕容氏兄妹,着重有赏!” “是!” “草民谢皇上恩典!” “奴婢谢皇上恩典!” 两人齐齐叩首谢恩,而后随其他的舞姬和乐师一起退了下去。 慕容婵退了出去,皇上的视线似乎也追着她出了风岚斋,目光中的不舍惹得在旁的妃嫔们心中暗暗生了嫉妒。 云昭仪虽然素来性格莽撞,却并非没有脑子,见到皇上依依不舍的目光,心里固然嫉妒,面上却挂着十足的娇媚笑容。 “皇上,臣妾瞧着这慕容姑娘真是个可人儿,我见犹怜的,正巧臣妾宫里也没个贴心的人,不知能否讨了她,去同臣妾作伴呢?”她娇声问道。 说起来,皇上也是有好一阵子没去她的云柔宫了。 后宫嫔妃无数,谁不是绞尽脑汁想要博得皇上的宠爱,若是她再不想些法子引得皇上的注意,怕是就要被遗忘了呢! 虽然云昭仪也不喜欢有人来分得皇上的疼宠,可若是慕容婵去了她的云柔宫,皇上便能因此多往这里走动些,她便也暂忍这一时不甘了。 她的这个提议,皇上没觉得有什么,旁的妃嫔却都猜到了其中的用意,纷纷效仿云昭仪,想让皇上把慕容婵赐给她们。 皇上顿时有些疑惑,不明白慕容婵怎么突然间成了香饽饽,这么多人都争着抢着想要她? 长孙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好也用这么不入流的法子来讨好皇上,于是冷哼道:“够了,区区一介舞姬,也值得你们这般争来抢去?若你们真有那么清闲,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尽心侍奉皇上吧?” “皇后所言极是,这慕容婵只有一个,依朕看,还是让她乖乖做一名舞姬吧!”皇上淡声道。 刚才哄抢一通的妃嫔们不约而同的垂下头。 云昭仪攥紧了手里的锦帕,心中别提多忿忿了,明明是她先想出的法子,到头来都被她们这群贱人搅和了! 风岚斋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乔淑妃对其他人这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颇觉不屑,恰好见皇上面上似有不悦,便趁机道:“总是看些歌舞,皇上想必也腻烦了,正巧瑶儿最近在学箜篌,不如让她给皇上演奏一曲,好让皇上鉴别指正!” 皇上一听,神色稍缓道:“哦?瑶儿何时学得箜篌,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真是有愧于父皇的称呼啊!” “皇上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不知道也很正常!”乔淑妃轻笑道。 说话间,便有两名仕官抬着一把凤首箜篌上前,放在了中央的空地上,接着又有仕官搬了把雕花木椅上来。 李曦瑶起身离座,来到雕花木椅前坐下来,试着调了一下音。 凤首箜篌造型优美,装饰华丽,音色更是圆滑柔润,与一袭桃红色裳裙的李曦瑶倒也相得益彰,好似一副浑然天成的仕女弄琴图。 李曦瑶正准备开始弹琴,坐在皇上身边的长孙皇后倏然开口道:“三公主独自抚琴未免单调,臣妾听闻沈公子也极擅乐器,尤其工于琴艺,不如让沈公子和公主合奏一曲如何?” 李曦瑶闻言自是欢喜。 她也听说过温浮欢擅抚琴的事,知道她在太师府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抚琴、习字打发时日。 她很久以前便想听温浮欢弹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今长孙皇后提起,倒也如了李曦瑶的意。 她转眸看向温浮欢,眸中隐约有着期待。 温浮欢却是皱了皱眉头,一时有些看不明白长孙皇后的意图。 别的不敢说,单就琴艺,她不能说是弹得出神入化,但也算得上炉火纯青了,长孙皇后这么做,分明是有意要让她博得皇上的赞赏,而以后者的立场,以及她们二人的关系,长孙皇后是万万不会帮助她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长孙皇后该不会是想要趁此陷害她吧? 可是区区一场合奏,能怎么陷害呢? 然而眼下已经不容许她细想,高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眉眼温和的看向她,笑问道:“沈卿可愿同公主合奏一曲?” 温浮欢只得起身行礼,“草民荣幸之至!” 因为没考虑到会殿前表演,她并没有随身携带常用的木桐琴,演奏所用的凤尾琴是皇后让人拿来的。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将这把古琴好一阵检查,并未发现有暗藏的机关暗器,心中不禁觉得更加蹊跷。 演奏正式开始。 李曦瑶毕竟才学了短短一段时日的箜篌,虽然有天赋在身,但少了数以年计的勤加练习,弹出的曲子固然动听,却少了些许挥洒自如。 温浮欢就不同了。 她不仅天资聪颖,更是从小就抚琴诵谱,多少稀世琴谱早已烂熟于心,灵活的十指仿佛在琴弦上跳舞般,动作优美而又随意。 但她并没有因此就压过李曦瑶,而是徐徐引导着后者,使两人的琴声交相呼应,最终博得满堂喝彩。 第288章 步步杀机 皇上鼓掌道:“瑶儿不愧为朕的女儿,箜篌弹得如此出色,真是让朕意外又骄傲啊!” “父皇过奖了,沈公子的琴弹得才叫好,瑶儿自愧不如!” 李曦瑶双颊微红,望向温浮欢的眸子里荡漾着盈盈的水波,端的是欲语还休的娇嗔的羞涩。 温浮欢心里“咯噔”了一声,忙躬身道:“公主谦虚了,草民不过是班门弄斧,怎哪里担得起公主这般称赞?”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弹得都好!” 长孙皇后笑盈盈的望着站在中央的两人,分明是含笑的眉眼,却让温浮欢忍不住后背一紧,心里瞬时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长孙皇后下一刻便悠悠道:“皇上,三公主天香国色,沈公子又是芝兰玉树般的男子,他们俩人站在一起,这么看还真是般配呢!” 李曦瑶对温浮欢的心里,宫里宫外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皇上都心知肚明,可大家都从未在人前主动提起过。 一来是两人身份悬殊,一个是琉安国堂堂的三公主,说不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是身份尊贵,让人望尘莫及的,而另一个却不过是寄居在太师府的远亲,既无身份,又无官职。 二来则是自古以来皇族子嗣的亲事,或多或少都掺杂了些利益的成分在里面,连皇上的封妃纳嫔都不能幸免,更何况是公主的婚姻呢? 可现如今,长孙皇后居然当众夸赞温浮欢和李曦瑶般配,而且还是在明知道温浮欢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她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不管长孙皇后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温浮欢都不会让她如愿的。 她当即跪了下来,故作忐忑的道:“草民惶恐,草民只是区区一介贱民,人卑位低,岂敢同公主相提并论?” 李曦瑶刚刚还满心欢喜,闻言立即变了脸色,讶异的望着温浮欢:“欢哥哥……” “公主切莫如此称呼草民,会折煞草民的!” 温浮欢一口一个草民,言语间已然把两人拉扯到天与地的距离,中间隔着的是难以跨越的身份和地位的鸿沟。 李曦瑶定定的望着温浮欢,脸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皇上敛了神色,声音稍冷道:“皇后说笑了,瑶儿还是个孩子,说什么般配不般配的,有些言之过早了!” 长孙皇后此举本不过是为了试探皇上的态度,见到皇上生气了,忙伏低道:“皇上说的是,臣妾失言了!” 皇上轻哼了声,道:“朕有些乏了,今日的筵席便到此为止吧!” 说罢便起身走下了高台,向风岚斋里间走去。 “恭送皇上!”台下众人齐呼。 趁着其他人离去的间隙,李曦瑶想同温浮欢说些什么,却被坐在台上的乔淑妃唤了一声。 “瑶儿,母妃有些话同你讲,随母妃一起回去吧!” 李曦瑶看了看乔淑妃,又看了看转身欲走的温浮欢,终是收起了眸底的恋恋不舍,同乔淑妃一起离开了。 温浮欢抬眼看了下长孙皇后,后者刚好也看着她,唇边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恁的阴险狠毒。 “咱们也回去吧?”薛莫景走到她身边道。 温浮欢收回视线,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了风岚斋。 他们俩的院子虽未挨着,却也离得不远,于是便能相伴走一段不短的路。 “你说刚才皇后娘娘那话是什么意思?是想撮合你和三公主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心了?”薛莫景不解道。 温浮欢轻笑,挑眉反问:“你真以为她这么做,是出于一番好心?” 薛莫景挠了挠头道:“小爷当然知道她没那么好心了,只是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要是一不小心真成了驸马,对她可没什么好处吧?” 呵,关键就在于,她根本不可能成得了驸马! 长孙皇后这么说,无非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皇上也认同她的话,觉得温浮欢和李曦瑶般配,说不定会在她的推动下,给两人赐婚,到时再揭穿温浮欢女扮男装的事,欺君之罪,罪加一等,她必死无疑。 另一种则是皇上不认同长孙皇后的话,觉得温浮欢身份卑微,配不上李曦瑶公主的身份,而李曦瑶偏偏又对温浮欢情根深种。 如此一来,为了绝了李曦瑶的心思,温浮欢同样难逃一死! 观方才皇上的态度,温浮欢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大一些,看来不久以后,她不仅要小心长孙家派来的杀手,还要注意皇上的暗杀了! 这不是她悲观,而是李奕晫曾说过的朔瑛长公主的事,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由不得她乐观。 见温浮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薛莫景以为她还在担心做驸马的事情,于是出言宽慰道:“你放心吧!若你真的不愿娶三公主,爹娘定会想法子的!” 他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什么人,便压低声音对温浮欢说:“要知道,会吹枕边风的又不只是长孙皇后一个人!若论年轻貌美,她可不及大姐!” 温浮欢闻言轻笑,瞟了他一眼道:“长孙皇后若是知晓你这么说她,怕是会被气得不轻吧?” 薛莫景耸了耸肩,看见不远处便是温浮欢的院子,站定道:“进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万分美好的一天!” “嗯,好!” 温浮欢本想目送薛莫景离开,奈何后者非要她进去了以后才走,所以她便转身进了院子。 柳儿正在院子里左右徘徊,脸上表情凝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温浮欢走近她后,问道。 柳儿被她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温浮欢后,忙语气急切的说:“小姐,你不是让神见渊调查木屋中年轻女子的身份吗?他们传信来了!” “哦?信上说什么?”温浮欢漫不经心的问。 “信上说,那女子的确是北狑皇族的人,而且是北狑国的长公主——耶律华裳!”柳儿紧皱着眉头回道。 耶律华裳…… 温浮欢回忆起那晚站在木屋前的窈窕女子,纵然看不真切其容貌,却仍能感觉出她身上隐隐透出的绝艳气质。 “呵,北狑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她眯起眼,声音幽冷的道。 第289章 北狑 北狑国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常年分布在苦寒的漠北一带,保留着马上民族固有的彪悍民风和骁勇善战。 不同于琉安国妃嫔无数以及众多的皇族子嗣,他们的最高首领北狑王除了一个正妃以外,只有少数几个侧妃,膝下也只有寥寥的两个王子和一个公主。 北狑没有明确的嫡庶之分,大王子耶律横虽然是侧妃所出,却颇受北狑王的器重,人也生得极是高大威猛。 二王子耶律寻和长公主耶律华裳乃是王妃所生。 据闻北狑的王妃是一位中原人,长得十分漂亮,她的一双儿女也都继承了她的美貌,儿子生得英俊不凡,女儿则是倾城绝艳,更被称为是北狑的第一美人! 北狑也没有太明确的长幼之分,所以北狑王固然器重大王子,却更加喜欢二王子,更有心在自己薨逝以后,把王位传给二王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个打算竟传到了大王子的手里。 大王子心有不甘,便联合部族中的亲信发动政变,带兵闯入了北狑王的寝宫,杀死了猝不及防的北狑王和王妃。 当时情况紧急,不论是北狑的臣子还是人民,都认为耶律华裳和耶律寻这两姐弟定然必死无疑。 然而宫门突然关闭,将耶律横以及他所率领的亲信全部关在了皇宫内,等到宫门再次大开之时,耶律寻浑身鲜血,手上提着的竟是耶律横的首级。 耶律横被杀,他率领的亲信顿时如同一盘散沙。 耶律寻下令,降者不杀。 于是他们纷纷放弃了抵抗。 耶律寻在双亲被杀,国家遭此大变之际,毅然捧起代表北狑最高权力的荆棘权杖,以十三岁稚龄,成为了新一任的北狑王。 温浮欢站在书架前,随意翻看上面摆放的各类书籍,声音平静的道:“虽然北狑人民一直声称,他们年幼的新王乃是鹰神转世,有王者之风范,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 “小姐的意思是……耶律华裳?” 柳儿虽然没有和耶律华裳有过直接交锋,但从神见渊跟丢她,以及之后相继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个女子多半不会简单! 没想到温浮欢也是这么认为的。 “耶律华裳是北狑王唯一的女儿,北狑国最尊贵无双的公主,可是在那场血腥的宫廷政变中,却对她只字未提,这是为什么呢?” 温浮欢纤细的食指在一本书上停下,眸色倏然冷凝:“要么是她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没什么可提的——这很显然不可能,双亲被杀,自己也命悬一线,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以及幼弟被耶律横杀死!所以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她缓缓转过身来,凝着柳儿同样严肃认真的脸庞。 “……她做过的事,说不得!” “她究竟做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呢?宫廷政变,她和耶律寻皆是危在旦夕,为了自保不管做什么,都不为过吧?”柳儿疑惑道。 温浮欢倏然轻笑,屋内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她在书案前坐下,把刚刚取下的经书放在书案上摊开来,笑道:“至于她究竟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你真的好奇的话,可以等以后有机会了,亲自问问她!” 说罢,她便执笔蘸墨,开始一笔一划的誊抄经书。 这么多年来,睡前抄经几乎已经成了她雷打不动的习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荡涤她日渐污浊和阴冷的内心。 同时也能让她更加集中精神,去想明白一些事情,比如长孙桀怎么会和耶律华裳见面呢? 他们……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 温浮欢原以为,没了长孙桀和长孙冽的从旁协助,长孙皇后该会收敛一些对她的设计和陷害,然而晚宴上发生的事告诉她,好像并非如此。 长孙皇后还是在不遗余力的想要了她的命,无疑欺君之罪是最直接也最方便的法子,所以接下来,她更要小心谨慎,不然自己露出丝毫的马脚。 或许,她该考虑另外一件事了。 “小姐,皇后娘娘让人传话来,说请你去荷风苑品茗赏荷。”柳儿推门进来道。 “请我赏荷?”温浮欢秀眉微挑。 “嗯,皇上这几日忙着处理从帝京送来的朝政,所以这次的赏荷会是长孙皇后组织的,好像给所有人都传了信儿!” 顿了顿,柳儿小声嘟囔道:“……她该不会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了吧?” 温浮欢不在意的轻笑,一面起身向外面走去,一面漫不经心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说拥有的越多越害怕失去,我不过是身无长物的一介贱民,而她是琉安国高高在上的皇后,我还能怕了她不成?” 柳儿不满温浮欢这般看轻自己,分辩道:“小姐哪里是贱民了?小姐的身份说出来,只怕整个江湖都要震上一震,就算她是皇后,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你呀!” 柳儿聪明的时候也有,只不过糊涂的时候,却总是搞不明白温浮欢想要表达的重点在哪里,也真是让人头疼。 荷风苑位于扈阳行宫东南部的湖泊区,这里分部有十几个岛屿,把整个湖面分成了大大小小不同的数十个区域,层次分明,洲岛错落。 洲岛上建有假山、凉亭、殿堂、庙宇以及水池等建筑,布局巧妙,荷风苑便是其中一个胜景。 它是独立建在一座岛屿上的庭院,有檐牙高啄的房屋,也有环岛的长而曲折的游廊,更有延伸至湖中心的栈桥。 岛屿周围的湖面上种满了荷花,如今正是盛放的时节,青碧的莲叶层层叠叠,簇拥在其中的莲花如九天玄女般昂扬着高傲的头,接受众人的瞻望的景仰。 若不是身陷在这诸般的波诡云谲中,温浮欢真想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细看一看各色荷花们的争奇斗艳。 “沈公子也是被皇后娘娘请来赏荷的吗?” 柔软的女音从背后响起,温浮欢转过头,对上一双清莹的眸子,眸子的主人眉目清雅隽丽,一袭雪青色的罗裙竟是比湖中清莲还要灼灼几分。 第290章 婉意拒绝 如果说在帝京之中,温浮欢最头疼见到的人是李曦瑶的话,那么她其次头疼见到的人,便是眼前的姚采涵了。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分明也是个女子,怎么就惹来这般多的桃花债?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姚采涵并不似李曦瑶那般张扬,她固然对温浮欢有意,却也是深埋在心底的,只在偶尔的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些许的羞涩和仰慕。 一如现在,她从曲折的回廊迤逦而来,盈盈的眸子在见到温浮欢时,倏然亮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出声问候。 温浮欢本只想点头示意便好,眼角余光却瞥见站在竹制栈桥上,正探身朝这里张望的李曦瑶。 她不禁在心里轻叹,暗道到底是要做一次卑鄙小人了! 温浮欢朝着姚采涵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比碧空中的太阳更加灿烂夺目,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却又不舍得移开眼。 姚采涵于是就这么怔怔的望着她,感觉周身仿佛有烟火乍响。 “姚小姐没有生在下的气吗?”温浮欢淡声问道,来到姚采涵身边,同她并肩而行。 姚采涵脸上浮起一抹红云,旋即垂下了眸子,摇头道:“沈公子当时那么做,是为了涵儿着想,涵儿怎么会责怪公子呢?” 她扬起头,如水的眸子凝着温浮欢的脸庞。 “涵儿虽然愚钝,却也晓得沈公子同姚家的立场相悖,那些不经意间听到的话,涵儿原是不该泄露给公子的!” “姚小姐既然知晓,为何还?” “涵儿说过了,沈公子是个好人,涵儿不想公子受到伤害!” 温浮欢站定,朝着姚采涵躬身行了一礼,令后者吃惊又意外,疑惑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姚小姐确实帮了在下,一直未曾言谢,在下着实惭愧!” “涵儿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的!” 姚采涵笑了笑,继续目视前方,缓步走着。 温浮欢大步追上她,故作不经意的看向竹制栈桥处,目睹了这一切的李曦瑶重重的一跺脚,气得转身离开了。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抬眼间对上姚采涵明澈的眸子。 “沈公子这么做,真的好吗?” “嗯?” 姚采涵把视线移向气呼呼远去的李曦瑶的背影,“……利用涵儿气走三公主。” 被人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温浮欢的表情有些讪讪的。 姚采涵却不甚在意。 “沈公子是中意三公主的么?”她又问。 温浮欢摇摇头,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涵儿也不晓得,只是偶然听姐姐说起过,一个男子只有在意一个女子的时候,才会想法子惹她生气,沈公子方才那么做,不是想惹三公主吃醋么?” 温浮欢轻笑了笑,道:“姚小姐误会了,在下并非良人,那么做也只是不想三公主痴心错付罢了。” 顿了顿,她又望着姚采涵,意有所指的说:“……不仅仅是三公主!” 姚采涵神情一滞,装作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般,望着栈桥连接的湖心亭道:“皇后娘娘好像是在那里,看来其他人已经差不多都到了,我们也赶快过去吧!” “好。” 温浮欢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觉得姚采涵冰雪聪明,该是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她错了。 有些道理,明白归明白,却未必会依言照做,不然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执念了! 姚采涵说的对,长孙皇后的确在湖心亭中。 不止是长孙皇后,薛贵妃、乔淑妃、丽婕妤以及其他一众嫔妃都在湖心亭中,或坐在石桌边谈笑,或倚在栏杆上赏荷戏鱼。 唯独不见云昭仪。 她素来最是爱凑热闹的,怎么会错过这场赏荷宴? 温浮欢心下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 放眼望去,世家公子和门阀少爷们皆聚在湖心亭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栈桥上,矮着身子不知道是在钓鱼,还是在抓鱼。 突然间水花四溅,赤着上身的薛莫景从湖里钻出来,手里抓着一条肥大的锦鲤。 他抹了把脸上的湖水,口气炫耀的说:“看小爷抓了条大鱼,待会儿让人炖了吃!” 众人没防备他会从湖里钻出来,在场尚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见状纷纷捂了脸,双颊羞红如染了云霞。 温浮欢身旁的姚采涵亦垂下了头。 她也想偏过头不去看薛莫景,奈何周围宫婢仕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微表现出不妥,难免惹人怀疑,于是便只好抱臂瞧着。 “没看到皇后娘娘和这么多嫔妃小姐们在场吗?还不快穿上衣服,这般赤身露体的成何体统?”薛贵妃板起脸训斥道。 薛莫景自讨了个没趣,扒着栈桥一侧的围栏,由近前的少爷公子们拉了上来。 温浮欢趁机上前,拿过下人手里的披风,兜头罩在了薛莫景身上。 薛莫景胡乱扒拉了几下,露出头,笑嘻嘻的瞧着她,“小表弟,你来晚了,错过了小爷水中捉鱼的英姿!” 温浮欢敷衍的笑了笑,“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情,不看也罢!” 她抬脚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又道:“忘了提醒你,这湖泊里的锦鲤多是用来观赏的,应该不会太好吃!” “你又没吃过,你怎么知道不好吃?再说了,观赏鱼怎么了?观赏鱼那也是鱼啊!只要是鱼就能吃,你们说是不是?” 薛莫景转头问身边的其他人。 旁人亦是同温浮欢那般,敷衍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温浮欢懒得同他争论,径直走到亭中,向坐在石桌旁的众人行礼道:“草民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以及其他诸位娘娘们!” “免礼吧!”长孙皇后道。 温浮欢直起身体,转眸看向乔淑妃身旁的李曦瑶,正欲行礼,却见后者冷哼了声,忿忿的别开脸去。 “哟,三公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看到沈公子同姚家小姐一起过来,心里吃味了,所以在同沈公子置气呢?”嫔妃中有人打趣道。 被戳中了心里,李曦瑶顿时有些恼怒,赌气般道:“修仪娘娘说的什么话,沈公子又不是本公主的驸马爷,本公主用得着为他吃味么?” 第291章 揭人伤疤 李曦瑶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旁人都听出了她话里的赌气意味,纷纷交换了个眼色,笑而不语。 被李曦瑶唤作修仪娘娘的婉修仪更是以帕掩唇,眉开眼笑的道:“哟,三公主这是连嫔妾都气上了呢!” 只听“哐”的一声,乔淑妃将手里的茶杯掼在桌上,神情严肃道:“婉修仪好歹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吗?” 她转过头,一双充满凌厉和威严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婉修仪,直把后者看得心惊肉跳,忐忑不已。 “嫔……嫔妾不过是同公主开个玩笑而已!” “玩笑?呵,连皇上都说了,瑶儿尚且年幼,还不宜提及姻亲之事,你这般拿她打趣是何用意?”乔淑妃厉声问道。 “嫔妾、嫔妾……” 婉修仪没想到区区一个玩笑,竟会惹得乔淑妃动怒,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湖心亭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化。 李曦瑶见状,想着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忙扯了扯乔淑妃的衣袖道:“母妃,修仪娘娘不过是在说顽话,母妃何必动怒呢?” 长孙皇后接到婉修仪求救的眼神,也出声道:“公主言重了,淑妃妹妹素来宽容大度,岂会为这点小事动怒呢?” 她把视线从李曦瑶身上,移到乔淑妃身上。 “淑妃妹妹说呢?这气大伤身,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的!” 长孙皇后都开口了,其他人更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劝了起来。 乔淑妃瞥了垂着头的婉修仪一眼,冷哼道:“连个话都不会说,怪不得进宫这么多年了,都还只是个修仪!”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毒辣,婉修仪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说:“淑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知错了!” 照理说,温浮欢见完礼后,便可以和其他少爷公子们一样,随意走动了,然而她正欲趁机离去,却被长孙皇后叫住了。 “听闻沈公子是个喜静的人,大约不会想和他们一起玩闹,不如坐下来同本宫还有其他嫔妃们一起聊聊天如何?” 说罢不等温浮欢开口,她便自顾自的吩咐道:“靳嬷嬷,看座!” “是,奴婢遵命!” 靳嬷嬷立刻让人多搬了张椅子过来。 温浮欢见状,知道避无可避,便躬身道:“草民遵命!” 长孙皇后似乎是有意要揭她的伤疤,温浮欢甫一落座,她便状似随意的问道:“据说沈公子是薛夫人的远亲,不知道家在何方?家中可还有何人?” 温浮欢蓦地抬头看向长孙皇后,瞳孔倏然收缩。 呵,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何人? 长孙容月,你既知我的身份,又岂会不知我温家上下百余口人,已经尽数被杀?而凶手还极有可能就是你们长孙家派的人! 滔天的怒火倏然燃起,仿佛一只凶猛的野兽,在胸腔内左突右撞,意图从她纤薄的身体里奔逃出来,吞噬到天地万物。 温浮欢垂下眼,搁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握紧,极力想要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薛锦华知道长孙皇后是故意刺激温浮欢,也看出来温浮欢在强忍着自己的怒火,于是出声道:“皇后娘娘,欢儿她……” 话刚一出口,便被温浮欢打断了。 她复又抬起眼,眸中已经像一滩死水般波平如镜,无波无澜。 “回娘娘的话,草民是乡野人士,家乡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家中……曾遭遇大难,亲人悉数离世,只余草民和幼弟一人!” “哦?那可真是可怜啊!沈公子想必一定十分悲伤吧?”长孙皇后假惺惺的道。 旁的妃嫔也或真或假的对她流露出几分怜悯来。 温浮欢却是淡然一笑,沉敛的眸子望着长孙皇后,“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不过说到失去亲人的痛……长孙三少爷新丧,皇后娘娘该是能与草民感同身受才对!” “你!” 长孙皇后正欲发火,眼角余光瞥见其他人都在看着她,似乎都在等着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温浮欢更是起身离座,下跪行礼道:“草民失言,还请皇后娘娘治罪!” 长孙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逼自己扯出了一个端庄大气的笑容,“沈公子起来吧!你说的没错,本宫该是能感同身受的!” “谢皇后娘娘恩典。”温浮欢道,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长孙皇后的眼神里,充满了只有她才能看懂的挑衅。 长孙皇后差一点跳起来,但还是忍住了。 乔淑妃似是嫌热闹不够大,顺手添了把柴,道:“皇后娘娘真不愧为东宫之主,一国之母,此等宽大胸襟,值得嫔妾们学习效仿!” 其他妃嫔不明就里,纷纷出声附和。 长孙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时,一道有些张扬的声音从温浮欢身后传来。 “嫔妾来晚了!” 说话间,一道桃红色的身影已经来到近前,柔柔的向长孙皇后、薛贵妃和乔淑妃分别行了礼。 温浮欢和其他妃嫔则起身向来人行礼:“见过昭仪娘娘。”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昭仪。 “你往常可是最爱凑热闹的,今日怎么竟来得这样晚?”长孙皇后敛了眉间的厉色,笑着打趣道。 云昭仪屈身又行了一礼,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是有事耽搁了,还请皇后娘娘莫要怪罪!娘娘看,嫔妾把谁带来了!” 说罢便侧身闪开一个空,把在她身后的一名女子拉上前来。 那女子皓齿明眸,肌肤如雪,一袭洁白的霞衣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愈发衬得粉面桃腮,一头青丝宛若崖间飞瀑,举手投足皆是万般风情。 “怎么样?意外吧?嫔妾在来的路上遇到慕容姑娘,停下来寒暄了几句,知道她接下来不用练舞,便邀了她一起来!”云昭仪亲昵的挽着慕容婵的手臂,语气轻快的道。 她话说得轻巧,但任旁人谁看不出来,她仍是想利用慕容婵吸引皇上的心不死,才设法笼络了她来。 恰巧遇到? 呵,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后宫之人,比起巧合,倒更喜欢——事在人为! 第292章 蓄意挑衅(一) 云昭仪命人在温浮欢旁边加了把椅子,让慕容婵坐了下来。 许是在座的人非富即贵,慕容婵的表情看起来明显有些紧张,一直低垂着眸子,长而纤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 甚至在落座时,她还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盏,差点打翻在地。 旁的妃嫔嘴上虽然都没说什么,但心里无一不在想,舞姬就是舞姬,勾栏苑里出身的下贱女子,终究是摆不上台面的。 她们在暗自嘲笑慕容婵的时候,同样也在想,云昭仪这步棋怕是要走空了! 只有温浮欢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倾倒的杯盏,使慕容婵雪白的衣衫免于茶水的浸湿,甚至还贴心的替她把椅子向后拉了拉。 “谢谢。”慕容婵声音柔润的道谢。 温浮欢略一颔首,一双幽深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她探究的目光瞧得慕容婵心里一阵紧张。 长孙皇后似乎看出了她们两人之间的异样,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沈公子认识慕容姑娘?” 慕容婵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得看向温浮欢。 只见温浮欢淡淡的收回了视线,摇头道:“不曾,只是觉得慕容姑娘生得十分面善而已!” 慕容婵这才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长孙皇后却不想就此放过这个话题,追问道:“是么?本宫瞧着慕容姑娘五官细致,皮肤水嫩,倒不像是北方人氏,不知家乡是哪里呢?” 听到她这么问,其他妃嫔都在心里哂笑,暗道皇后娘娘今儿个是怎么了?总是问别人家乡在哪里?好像人家说了,她就晓得在哪里似的! 长孙皇后倒不是真的好奇慕容婵的家乡在哪里,她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慕容婵和温浮欢是不是一伙的。 慕容婵闻言欲站起身,却见长孙皇后摆手道:“坐着回话便可。” “谢皇后娘娘!民女是江南人氏,家住越河!”她态度恭敬的回道。 “江南,越河?说起来,沈公子好像也是南方人吧?”长孙皇后突然把话题引到了温浮欢身上。 “草民是南方人没错,却是在极南部的边陲,草民那里的姑娘,各个生得膀大腰圆,可不及慕容姑娘这般秀美精致!”温浮欢半开玩笑道,语气里甚至还有几分揶揄。 长孙皇后的表情一时有些讪讪的,倒是其他妃嫔闻言,禁不住都掩唇轻笑,更有甚者还嗔了温浮欢一眼。 “沈公子可真会说笑!” 温浮欢但笑不语。 乔淑妃也跟着笑了两声,端起面前的青瓷盖碗,掀起碗盖,轻拂飘在茶水上的茶叶梗,漫不经心的道:“慕容姑娘瞧着倒是个知书识礼的,该是出生于书香门第才对,怎的沦落到以舞娱众的地步了?” 温浮欢挨着慕容婵而坐,刚巧能看到她藏在桌下的手缓缓收紧,两片粉嫩的唇瓣也越抿越紧。 片刻后,慕容婵抬起头来,表情已是云淡风轻。 “世事无常,民女双亲不幸离世,慕容家亦家道中落,随兄长来帝京寻亲无果,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卖艺为生,左右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 “啧啧,慕容姑娘的经历真是让闻者落泪。” 云昭仪假惺惺的抹了把泪水,伸手握住慕容婵的手,柔声道:“本宫也是自小没了娘亲的,最是能明白丧亲之痛,若是慕容姑娘不嫌弃,就认本宫做你的姐姐,咱们姐妹日后便相依为命!” “民女多谢昭仪抬爱!” 好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直看得在场的人心里犯呕。 云昭仪的确是年幼丧母,然而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州府令官的妾室,而她则在母亲去世不久,便费尽心思讨好父亲的嫡妻,并且顺利过到了嫡妻膝下,从此便以嫡女自居,此等不择手段的女子,至亲姐妹怕也不过是棋子一颗吧! 诸位嫔妃也只是在心里对云昭仪鄙夷不屑,面上仍旧是其乐融融。 温浮欢有些厌恶这般的场面,正想寻个理由离开,却见薛莫景沿着栈桥大步走来,身上的衣衫已焕然一新。 他来到湖心亭中,向亭子里的众人行了礼后,道:“皇后娘娘,我要同姚家的修廷比赛划船,少了一个人,可否向您把沈欢借了去?” “去吧!沈公子同你们一起也好,陪着我们这群女子叽叽喳喳,倒着实有些难为她了!”长孙皇后道。 “谢皇后娘娘!”薛莫景拱手道。 温浮欢站起身,躬身行礼:“草民告退!” 两人刚一走出湖心亭,薛莫景便拉着她,着急忙慌的向前跑去,好似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他们似的。 直到看不见湖心亭后,薛莫景才松开她,得意的眨了眨眼,道:“说吧,准备怎么谢我吧?” “谢你?” “嗯,我可是把你从那群母老虎中间解救了出来,你不应该谢我吗?” 温浮欢闻言忍俊不禁,打趣道:“你竟敢说锦儿姐姐是母老虎,不怕她知道了生你的气啊?” “哎,你这是恩将仇报啊?我救了你,你还要向大姐告我的状!”薛莫景鼓起腮帮子,故作生气的道。 “逗你的啦,不是要比赛划船吗?在哪里?” 薛莫景摸了摸鼻子,道:“那是为了救你出来找的借口,谁要和姚家那个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比赛划船啊?” 说罢,他便抬脚向前走去。 温浮欢大步跟上他,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薛莫景想了想,道:“回房,睡觉!”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刚走出没多远,便见迎面走来了一行数人,为首的男子一袭绛紫色的蟒袍,俊朗的面容上眼神睥睨,下巴微扬,端的是趾高气扬。 温浮欢依稀见过这个人,在作为太子侍读陪同李奕晫去太学上课的时候,猜测应是某一位皇子无疑了。 她虽然不知道扈阳行宫如此之大,怎么偏偏就能碰上这个皇子,但从跟随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姚修廷来看,他们这一行人多半是——来者不善! 她同薛莫景互看了一眼,彼此都有一种刚出了虎穴,又掉进了狼窝的感觉。 第293章 蓄意挑衅(二) 琉安国长幼有序、尊卑分明,别说是温浮欢了,就是以薛莫景的身份,也很难和一个皇子相抗衡。 硬碰硬的话,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于是,温浮欢扯过薛莫景,两人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站住!”意料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倨傲中裹挟了些许不悦道:“见到本皇子竟然不行礼,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温浮欢和薛莫景双双转过身来。 “参见四皇子!”薛莫景率先开口。 “参见四皇子!”温浮欢也跟着道。 原来来人竟是如妃所生的四皇子李奕颢。 听说自从如妃因为魇胜之术,被皇上打入冷宫之后,四皇子一直认为这件事是薛贵妃的阴谋,而他的母妃则是被设计陷害的,于是三番四次去求皇上彻查此事。 皇上并不理会他,甚至还警告他再执迷不悟,便让他同如妃一起受罚。 李奕颢心有不甘,便自己在私底下调查,后来不仅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如妃的清白,还被皇上知道了他私自调查的事。 皇上下令让他闭门思过了一个月,他大约是因此恨上了薛贵妃乃至薛家的所有人。 看来他这次是故意找麻烦来了。 只见李奕颢缓步踱至两人面前,阴阳怪气的道:“哟,本皇子当是谁呢!原来是薛三少和太子侍读……啊,说错了,沈公子已经不是太子侍读了!如今不过是无官无职的贱民一个,竟然还敢无视本皇子!” 薛莫景脾气最是火爆,他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更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身边的人。 “你说谁是贱民!” 李奕颢挑眉瞥了薛莫景一眼,“怎么?本皇子说错了吗?还有,薛三少这是同本皇子说话的态度吗?难怪别人都说,薛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各个都没有家教!” 温浮欢听出来他是故意拿话刺激人,忙拦住暴怒的薛莫景,冷眼睇着李奕颢。 “四殿下教训的是,是草民眼拙,没有早些看到殿下,向殿下行礼,殿下怎么说草民都可以,但是——” 她双眼微眯,眸中迸射出犹如实质般的冷芒:“论资排辈,薛贵妃乃是四殿下的长辈,殿下这般污蔑她,似乎不合祖宗礼法吧?” 温浮欢不提薛贵妃还好,一提薛贵妃,李奕颢顿时想到被打入冷宫的如妃,火气更大了。 他指着温浮欢的鼻子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教训本皇子?本皇子以前不同你计较,那是看在太子哥的面子上,如今太子都已经被废了,你当真以为还会有人护着你吗?” 李奕颢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把温浮欢好一阵打量,笑容古怪的道:“说起来护着,本皇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哥……哦,不对,是废太子,见到他那么护着一个人!沈欢,你该不会和废太子有什么吧?” 他蓦地钳住温浮欢的下巴,逼她看着他。 “也是,这张脸生得真是美呢!乍一看比女子还好看,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比女子更好看呢?” “拿开你的脏手!” 薛莫景大步上前,一把将温浮欢扯到身后,怒视李奕颢道:“四殿下有什么事,只管冲着我来好了,别为难我表弟!” 李奕颢的手还停在半空,似乎在怀念方才光滑细腻的触感。 他前一刻还在玩味的笑着,下一秒就板起了一张脸,睨着薛莫景道:“冲你来?呵,薛莫景,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本皇子对你可没兴趣!” 他今天的目标是温浮欢。 李奕颢曾去冷宫探望过如妃,并从如妃口中得知,那盛放诅咒娃娃的锦盒并不是她的,而是她派去监视薛贵妃的人,从薛贵妃那里偷来的,而据那名宫婢说,这个锦盒是温浮欢送给薛贵妃的。 所以追根究底,是温浮欢害得如妃被打入冷宫,害得他失了皇上的器重。 这个仇,他定是要报的! 李奕颢上前一步,推开了挡在温浮欢面前的薛莫景。 薛莫景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薛莫景!” 温浮欢疾唤了一声,渐冷的眸光落在李奕颢面无表情的脸上,皱眉道:“四殿下这是想仗势欺人么?” 李奕颢冷哼,“是又怎么样?你能奈我何?” “你别动我表弟!” 薛莫景大喊了一声,想再次上前,却被跟在李奕颢身后的姚修廷等人团团围住,难以脱身。 姚修廷回头看了一眼温浮欢,暗道:沈欢啊沈欢,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这也算是报了当初的断指之仇了! 他把视线移到一脸怒容的薛莫景身上,掸了掸他肩膀上的灰尘,好言相劝道:“薛三少,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不然受苦的可是自己!” 薛莫景瞪着姚修廷,猝不及防的啐了他一脸。 “我呸——” 姚修廷闭了闭眼,伸手抹去了脸上的口水,蓦地给了薛莫景一拳。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 薛莫景顿时弯下腰来,整个身体弓成了一只虾子。 “薛莫景!” 温浮欢又唤了一声,清艳姣丽的脸庞上如覆了一层冰霜。 她定定的望着笑容阴冷的李奕颢。 “你不是冲我来的吗?放了薛莫景!我们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旁人!”她近乎咬牙切齿的道。 李奕颢轻轻嗤笑了声,目光紧盯着温浮欢因为愤怒而有些涨红的脸,摇头道:“啧啧,这长相出众的人,连怒起来都这么好看,不知道你在废太子的床上,是不是也这般风情万种呢?” 他向后退一步,冷声下令:“来人,把沈欢的衣服给本皇子扒了,本皇子倒要看看,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妖孽!” 温浮欢闻言,缓缓向后退了退,眼神戒备的盯着渐渐向她靠过来的人。 “当心,他会功夫!”姚修廷提醒道。 薛莫景被人拽住了胳膊,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怒声斥道:“住手!我让你们住手!你们要敢碰我表弟一下,薛贵妃以及整个太师府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正要上前围捕温浮欢的人闻言,不禁犹豫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上啊!有本皇子给你们撑腰,还怕了他们不成?”李奕颢喊道。 他的话让那些人定了心神,一股脑的朝温浮欢扑了过去。 第294章 蓄意挑衅(三) 温浮欢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如果他们真的胆敢碰她一下,那她立时抽出匕首,挨个把他们解决了。 呵,别说区区几个仕官了,就是一队禁军来了,也未必会是她的对手,只是就此惹下的麻烦,怕是不太好平息。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眼看着七八名仕官从四面八方向她扑过来,温浮欢正欲拔出匕首,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几颗鹅卵石,精准且有力的打在了仕官们的身上。 仕官们纷纷摔倒在地上,捂着被击中的地方,哀嚎不已。 “谁?” 李奕颢震惊之余,急忙环顾四周,表情阴戾的吼道:“究竟是谁在搞鬼?给本皇子滚出来!” “吱呀呀”的声响从翠竹掩映的小径内传出,尹舟推着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闵王,缓缓走了出来。 闵王穿了一身翠绿色的长衫,好似要与周身的竹林融为一体,瘦削的身形,清俊的眉眼,无一不流露出他身上清逸卓雅的气质。 尹舟推着轮椅来到近前,闵王挥开折扇,面色波澜不惊。 “看来这扈阳行宫,是寻不到一处清净的地方了,连想下个棋,都有人在附近吵吵闹闹的!”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分明带了些许愠怒和威严。 李奕颢忙敛了身上的跋扈,拱手道:“侄儿见过闵王叔!” 姚修廷等人当即松开了薛莫景,纷纷打着千儿向闵王行礼,就连被尹舟击倒在地的仕官们,都齐齐跪在地上。 “参见王爷!” 闵王没有看他们任何人一眼,浅淡如白云清风般的目光落在温浮欢的身上,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和悦。 “沈公子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既然都到这儿了,怎么也不进去呢?非得要本王亲自来请不是?” “王爷恕罪。” 温浮欢话音刚落,薛莫景便急哄哄的道:“王爷,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都是四殿下他……” 他刚一开口,便被李奕颢抢过话头道:“王叔,这都是侄儿的错,是侄儿有些事想向沈公子请教,故而耽误了些时间,还请王叔莫要见怪!” 李奕颢早就听闻,温浮欢经常陪着闵王一块下棋,以为是温浮欢讨好闵王的把戏,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闵王虽然只是一个闲赋的王爷,身后也没有什么倚仗,但不管是宫里还是朝堂上的人都知道,他惹不得! 一来是他由先皇钦封的王爷的身份,再就是有人暗暗统计过,惹着他的人,大约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莫要说李奕颢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了,就算是昔日太子未被废掉之时,对这位王叔也是毕恭毕敬的。 是以,他绝不能让闵王知道,他有意为难他的棋友! 李奕颢看向正巧回过头来的温浮欢,放软了语气道:“沈公子,我不晓得你竟和闵王叔有约,耽误了公子的时间,我诚心的向你道歉!” 他知道,以温浮欢的聪明才智,定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然而温浮欢听得懂,不代表薛莫景也能听得懂,或者说就算后者听懂了,也未必会息事宁人。 “你放屁!什么请教些事情,有你那么请教人事情的吗?你都让人扒……” “三少!” 温浮欢出声打断了薛莫景的话,轻轻向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莫要多生事端。 薛莫景愤愤的哼了声,别过脸去。 温浮欢转而看向李奕颢,微笑道:“殿下客气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道歉就言重了,只不过殿下下次,可别再这般莽撞了,草民受些委屈没什么,惹得王爷不高兴,就真是罪过了!” 李奕颢明知道温浮欢话里有话,却碍于闵王在场,只能忍气吞声道:“沈公子说的是!” 闵王见状道:“既然话都说清楚了,沈公子总可以陪本王下棋去了吧?” “是。” 温浮欢和薛莫景随闵王一起,沿着他来时的竹间小径,缓缓向里走去。 眼看着就这么放跑了一个教训温浮欢的机会,李奕颢心里别提多愤怒了,抬脚便踹翻了身边跪着的一个仕官。 “好一个闵王,他来得可真是时候!”他恶狠狠的道。 “殿下稍安勿躁,这次不行,咱们还有下次呢!”姚修廷上前劝道。 “下次?” 李奕颢缓缓转头看向他,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冷声质问道:“你以为每次都有这么好的机会吗?他们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以后还不得时刻小心提防?” “殿下,这百密尚且还有一疏呢!他们就算再小心提防,也不可能没有漏洞,我们总会寻到机会的!”姚修廷道。 李奕颢闻言神色稍缓,也松开了揪着姚修廷衣襟的手,转身双手背后道:“好,那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你务必给我寻到他们的漏洞,沈欢欠本皇子的,本皇子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是,殿下!” 姚修廷眼皮低垂,暗道:沈欢欠我的,我也要让他十倍百倍的偿还! 温浮欢原以为,闵王出面只是替她解围,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拉着她下了几盘棋,直到日暮四合,皎月升起,才肯放了她离开。 临分别前,闵王望着渐渐升到头顶的圆月,似是自言自语道:“……最美不过东山月!” 他转头看向面露困惑的温浮欢,笑道:“这扈阳行宫有座东山,山上有个亭子名唤东山亭,是赏月最好的地方!既然来了这里,一定要抽空去看一看,千万别错过了!” 顿了顿,他又道:“皇上也很喜欢去那里赏月,尤其是十五月圆的时候!” 温浮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向闵王行了礼,同薛莫景一起离开了。 走远后,薛莫景道:“这闵王真是奇怪,好端端的说怎么说起东山亭赏月来了?还说皇上也会去?皇上既然去了,那我们就更不能去了!” “今天什么日子?”温浮欢冷不丁的问道。 薛莫景眨了眨眼,一头雾水的道:“十五啊,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就不和你一起走了!”温浮欢说完,便匆匆忙忙的向东边走去。 “怎么连他也奇奇怪怪的?”薛莫景嘟囔了一句,独自离开了。 第295章 我们合作吧 顾不上薛莫景是否会怀疑什么,温浮欢沿着栽种了垂柳的堤岸,径直向闵王示意的东山的方向行去。 说是东山,其实只是一座略高的小山,密林掩映中砌有一条窄窄的石阶梯,仅容两人并肩而行,蜿蜒通向山顶的东山亭。 温浮欢到达山脚的时候,皇上正巧在徐大监的陪同下,沿着石阶向东山亭走去。 徐大监提着风灯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提醒皇上小心脚下。 皇上则双手背在身后,步伐不急不缓,意态十分悠闲。 山脚的石梯入口两旁守着两名持剑的侍卫,面容严肃,目光警觉,身上银色的铠甲在月光和灯芒的映衬下,闪烁着森森的光芒。 想到从石梯这里进入东山亭,怕是不太可能了,看来只能找寻其他的办法了!——温浮欢如是想。 她正打算去东山周边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别的上山的路,眼角余光却瞥见正对着东山的飞廊,朱漆的廊柱后面似乎站了一个人。 温浮欢眯眼细看,只见那人身穿素白纱裙,欺霜赛雪的肌肤在黑夜中犹自熠熠生辉,明澈的双眸映入了皎月的光芒,如璀璨夺目的琉璃般,让人移不开眼。 慕容婵? 这个时间,她在这里做什么? 而且明显是在监视皇上! 温浮欢想到和慕容兄妹的初遇,想到南方十年不遇的旱灾,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悄悄的退开,不动声色的来到慕容婵身后。 似是察觉到气息的波动,慕容婵倏然一惊,猛地转过身来,清莹眸子里的狠戾和杀意来不及收敛,被温浮欢悉数捕捉了去。 “慕容姑娘真是有闲情雅致,来这里赏月么?” 她若无其事的缓步上前,和慕容婵并肩看向对面的东山,轻笑道:“不过在下听说,最美不过东山月,赏月的话,还是东山亭的视野最好!” 慕容婵垂下眼帘,敛去了眸中乍泄的情绪,语声清淡道:“东山亭是皇上御用赏月之地,岂是我等贱民可随意踏足的?” “哦?慕容姑娘当真不想去?” 温浮欢歪头睇着她,目光深沉幽远。 慕容婵心下微顿,抬眼直直的望着温浮欢,不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 “时候不早了,婵儿该回去了,若是回得晚了,兄长怕是要担心的!” 慕容婵向温浮欢盈盈施了一礼,道:“婵儿告辞!” 她施施然的转身离开。 “慕容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温浮欢在她身后幽幽道。 慕容婵的脚步一滞,却并未回头,只故作轻松的问道:“沈公子说什么,婵儿不明白!” 温浮欢轻笑,大步走到她面前,定定的望着她:“很简单,你我合作,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们也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吗?” 温浮欢挑了挑眉,倾身凑近慕容婵耳畔,细声说了几句。 慕容婵蓦地睁圆了眼睛,吃惊的望着温浮欢,眸底再次涌上来层层杀意,只可惜不等她出手,温浮欢便夺过了她手里的匕首。 “你杀不了我的!”她把玩着匕首,语气自信道。 慕容婵一张脸憋得通红,没想到自己每日勤习武艺,在温浮欢面前,竟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温浮欢把匕首递还给她。 “想想吧,你连我都杀不了,还想杀得了谁呢?不,应该说——还能杀得了谁呢?平民百姓?贩夫走卒?总之不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她目光认真的看着慕容婵,“同我合作,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慕容婵盯着面前的匕首,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转而看向温浮欢。 “你的计划是什么?” 她这么问,是同意和温浮欢合作了。 温浮欢缱绻一笑,如昙花乍现般的绝美笑靥,差点晃了慕容婵的眼。 “我的计划是……” 她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慕容婵,后者听完皱眉道:“这样太冒险了,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温浮欢扁了扁嘴,旋身在栏杆上坐下。 “冒险也是我来冒,你只需要知晓,若是计划成功了,你们的目的便可达成,若是计划失败了,我也会设法保住你们的性命!可以说这场交易,你们稳赚不赔!”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了,你们没得选择!” “你!” 慕容婵对温浮欢的狂妄感到愤怒,却也明白她说的并非虚言,只好道:“这件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回去同我兄长商议!” “可以,不过……” 温浮欢抬眼看向升至当空的圆月,“你们只有一刻钟的考虑时间,一刻钟以后,不管你们考虑得如何,我都会按照我计划行事,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缺不了我的帮助,但我却不是非你们不可的!” 慕容婵眸色沉了沉,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告辞离开了。 温浮欢则估摸着时间,在约么一刻钟过后,在东山的陡坡面,施展轻功,借住从山石缝隙里生出的枝桠和藤蔓,上到了东山顶。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缘故,皇上在东山亭一坐便是好久,不允许旁人打搅,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双眼出神,似是在怀念某些过去,或者说……某个人! 温浮欢思来想去,想要找出一个不那么突兀的方式出现,却发现基本不可能,于是她只能赌一把,希望她的出现,别引起皇上的反感。 她盘腿坐在距离东山亭不远的一处草地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陶埙,酝酿了一下情绪,便轻轻吹了起来。 陶埙不同于笛箫的清脆悠扬,它的声音古朴淳厚、低沉悲壮,婉转的乐声中似乎裹挟了丝丝缕缕的凄凉和忧伤,令闻者忍不住伤心落泪。 温浮欢吹得声音不大,恰巧够独自在东山亭中黯然神伤的皇上听到。 皇上起先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后来侧耳细听,才发现真的是有人在吹奏乐曲,不禁看向乐声传来的方向,皱眉道:“谁?谁在那里?” 第296章 救驾受伤 埙声戛然而止。 皇上站起身,皱着眉头,缓步向枝叶葱郁的林中走去。 “皇上……” 徐大监不禁有些担心,作势想要唤山下的侍卫,却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他瞧着微微晃动的灌木丛,加重了语气道:“到底是谁在那里?再不出来,朕便要派人去搜了!” 话音落下,半人高的灌木丛向两边倒开,从其中爬出来一个头上、身上沾了草叶的人,脸上是惊慌失措的表情。 “皇、皇上?” 来人似是吃了一惊,忙跪下来,道:“草民不知道皇上也在此,扰了皇上的兴致,草民罪该万死!” “好你个沈欢,你潜伏在这里有何居心?”徐大监一甩手里的拂尘,恶声恶气的责问道。 皇上不悦的瞥了他一眼,徐大监顿时没了嚣张的气焰。 “深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刚才的陶埙,可是你吹的?”皇上问道。 “回皇上,正是草民!草民听说,在这里可以看到最大最圆的月亮,所以太阳一下山,草民便爬到这山上来等月亮升起,等着等着便睡着了……草民无意打搅皇上赏月,草民这就退下!” 温浮欢说完,便缓缓向后退去。 “慢着。” 皇上摆摆手让徐大监退下,接着便对温浮欢道:“既然来了,就陪朕坐一会儿吧!” “啊?”温浮欢一脸意外。 “怎么?不愿意?”皇上挑眉问道。 温浮欢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忙不迭的道:“能陪皇上一起赏月,是草民的荣幸!岂有不愿意的道理?” 明知道她不过是恭维,皇上却并没有反感,兀自走到东山亭中坐下,并用眼神向温浮欢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位置。 温浮欢讪讪的笑了笑,走到皇上对面,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看到最大最圆的月亮呢?”皇上冷不丁的问道。 “皇上可曾听说过睹月思人?” 温浮欢转头看向高悬在幽蓝穹苍上亮如圆盘的月亮,目光突然变得迷蒙起来,声音幽远的道:“当你很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站到能够看到月亮的地方,想象着那个人或许也在这个世间的某个地方,抬头望着这同样的一轮明月,便也足够了!” “你莫不是在思念自己的意中人?” 温浮欢摇头道:“草民并无意中人,只是在思念远隔千里的家乡,以及家中仅有的亲人罢了!” 皇上闻言眉头微皱,“仅有的?” 像是触及了什么伤心事,温浮欢的神情倏然落寞了下来,却仍强迫自己扯出了一个笑容。 “草民家中突遭劫难,亲人尽皆丧命,如今在这世上,唯余一个幼弟而已!”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给人的却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皇上定定的看着温浮欢的脸,比寻常男子更加英俊秀致的眉眼,波澜不惊的神情好似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察觉到皇上的目光,温浮欢垂下眼。 “草民不该向皇上说这些的,皇上未必想听……” “不。” 皇上打断她的话,淡声道:“好久没有人同朕说这一类的事情了,不,应该是从来没有人向朕说过这些!他们只知道同朕说国家大事、边疆战乱,说一些需要朕去拿主意、做决断的事情!” 温浮欢转头看向皇上。 他今日并未穿龙袍,而是一袭赭色的祥云纹锦袍,面上少了几许身为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人的平和儒雅。 除却一国之君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男子,甚至由于比普通男子还要费心费脑,他的乌丝中已经抽出了些许华发。 “做皇上……很累吧?” 大逆不道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两人皆是一怔。 温浮欢反应过来后,忙起身离座,跪下来道:“草民该死!” 皇上不在意的笑笑,抬手示意她起来,语气轻松地道:“是很累,可是累又能如何?朕总不能丢下这江山万民不管吧?” “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倒是你,既然尚有幼弟,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帝京呢?” “草民是来讨债来的!” “讨债?有人欠了你们的钱么?” 温浮欢双眼微微眯起,“算是吧!” 她模棱两可的回答,更激起了皇上的好奇心,追问道:“是什么人呢?告诉朕,朕帮你把债讨回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温浮欢婉言谢绝道:“皇上的恩典,草民记在心里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草民这债,还是自己来讨吧!” “哈哈!”皇上不禁大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拒绝他的帮助呢! “朕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看来昔日一个区区的太子侍读,未免埋没沈卿的才华了!听闻你常常陪七弟下棋,棋艺该是了得的,改日也陪朕下几局!”皇上朗声道。 “草民遵命!” 皇上站起身,“这月也赏过了,天色也深了,你随朕下去吧!” “是!” 温浮欢亦起身,随着皇上一起向下山的石梯走去。 经过一丛丁香花树的时候,温浮欢忽然觉得暗夜里寒光一闪,忙惊声道:“皇上小心,有刺客!” 说话间,一道闪着冷芒的剑便从斜刺里袭来。 温浮欢一面拔出腰间软剑去抵挡,一面护着皇上向石梯走去。 “皇上快跑,草民来拦住他!”他大声道。 彼时的徐大监早就被人打晕了,如一摊烂泥般歪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而山上只有温浮欢和皇上两个人。 皇上知道事态紧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唤了山下的侍卫上来,于是不由分说的向下山的石梯跑去。 然而他刚跑出去两步,就被另一位黑衣蒙面的刺客拦住了。 刺客双面夹击,温浮欢奋力抵挡,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节节败退下来,只能勉强护住皇上不被伤害。 这时,山下的侍卫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急忙带人朝山上赶来。 刺客见状,更加紧了攻势,一刀一剑直逼被温浮欢护在身后的皇上。 温浮欢奋力隔开一刀,却没时间挡开刺向皇上的一剑,无奈之下只好以身为盾,挡在了皇上面前,硬生生的捱下了那一剑! 第297章 他是她 “沈欢!” 皇上疾唤了一声,伸手接住了朝他倒下来的温浮欢。 与此同时,大批的禁军从山下涌上来,把还欲动手的刺客团团围住,不多时便制服了他们。 “皇上,末将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赵副统领道。 皇上好似没有听到的话,只是怀抱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温浮欢,伸出右手一看,上面满是鲜红的血。 “沈欢,沈欢你醒一醒,朕命令你醒过来!”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温浮欢睁开阖上的双眼,看到四周围满了禁卫军,且两名刺客已经被制服后,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 “皇上没事……太好了!” 说罢,她便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沈欢!沈欢!” 任皇上再怎么呼唤,温浮欢都没有一点回应。 “太医!快传太医——”皇上抱起温浮欢,朝着赵副统领吼道。 “传太医!” 赵副统领吩咐一个侍卫去请太医,自己则转过身,想要接过皇上怀里的温浮欢,却被皇上拒绝了。 “朕来便可!” 他说罢,便抱着温浮欢向石梯走去。 “皇上,这两名刺客怎么办?”赵副统领追上皇上问道。 “先押下去,严加看管,听候发落!”皇上头也不回的道。 “是,末将遵命!” 赵副统领忙命令禁军把两名刺客押了下去,旋即拎起风灯,走在前面替皇上照着下山的路,生怕皇上再有个闪失,到时候他就是长了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皇上一路抱着温浮欢,去了距离东山最近的落樱阁,把她放在了锦榻上。 华太医随即背着药箱赶到,刚要躬身行礼,皇上摆了摆手道:“免礼吧,你快过来给沈欢瞧瞧!” “是,老臣遵命!” 华太医急急忙忙上前,先是查看了一下温浮欢背上的肩上,又替她把了脉,而后一脸凝重的对皇上说:“回皇上,沈公子这伤虽未伤及要害,但伤口长而深,又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啊!”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给他止血啊!”皇上怒吼道。 “是是是!” 华太医忙唤来随他一起进来的药童,让后者替温浮欢解开衣衫,而他则打开药箱,准备止血的药物。 药童一解开温浮欢的外衫,顿时愣住了,结结巴巴的道:“师、师父……” “怎么了?” 华太医不耐烦的回头,一眼便看到了温浮欢包在里衣外的裹布,顿时也愣了。 皇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形,各种信息顿时在脑海中旋转。 怪不得…… 怪不得他看起来要比一般男子纤瘦秀气,怪不得刚才一路上抱着他过来的时候,他的体重那么轻,原来他……竟是她么? 反应过来后,皇上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替温浮欢脱衣的药童,厉声道:“滚,给朕滚出去!还有你们!” 他怒视外室的禁卫军:“你们全都给朕滚出去!” “是、是!” 药童哪里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火,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忙拖着疲软的双腿向外面跑去。 快跑到门口的时候,又被皇上叫住了。 “刚才看到的事,若透露出去半个字,朕要了你的命!” “奴才没看到,奴才什么都没看到!”药童忙不迭的道。 “关上门,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皇上沉声命令道。 “是!” 药童忐忑不安的出了落樱阁,把房门牢牢的关住,并寸步不离的守在外面。 落樱阁内,皇上把视线移到华太医身上。 不等他开口,华太医便躬身道:“皇上放心,在老臣这里,只有病者之分,并无男女之别!” 皇上点点头,“交给你了,务必要治好她!” “老臣一定竭尽所能!” 皇上最后看了眼躺在锦榻上,双眼紧闭的温浮欢,转身向外室走去。 华太医直接把温浮欢翻了过来,让她背朝上,然后用剪刀剪开了她背上的衣物,露出了一条长约尺许的伤口,几乎横跨了整个背部,狰狞可怖的模样让人触目惊心! 华太医轻叹了一声,开始上药。 约么过了一个时辰后,华太医收拾好药箱,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皇上疾步上前,神情竟是少见的紧张:“怎么样?沈欢的伤怎么样了?可还有性命之危?” “回皇上,血止住了,伤也包扎好了,只要沈……”华太医犹豫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温浮欢了。 “还是唤她沈公子吧!她既然隐瞒了女儿身,想必是有什么苦衷!”皇上道。 “是!只要沈公子能醒过来,应该就捡回这条命了!” 皇上眉头皱了起来,“应该?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老臣也说不好!”华太医面带愧疚道。 皇上想发火,但到底是忍住了,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 华太医离开后,皇上本想去内室看一看温浮欢,奈何刚迈出去没几步,落樱阁外就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还听到赵副统领参见皇后娘娘还是什么人的声音,想来是他在东山亭遇刺的消息传出去了。 皇上强忍着心里的烦躁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色漆黑,落樱阁却被宫婢们手里的宫灯照的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般。 长孙皇后等人正围着从阁内出来的华太医,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抬眼间瞧见皇上出来了,忙又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听说您遇刺了,嫔妾都快要担心死了!”云昭仪一把扑到皇上身上,抹着眼泪道。 皇上的目光扫过同样面露担忧的长孙皇后、薛贵妃以及乔淑妃等人,淡声道:“朕没事!” 话虽如此,但他身上满是鲜血的衣服,和浓重的血腥味,却让人很难放下心来。 “皇上无碍便好,臣妾听闻是沈公子救了皇上?沈公子人呢?”长孙皇后四处瞧了瞧,问道。 皇上先是斜了一眼近旁的赵副统领,直看得后者垂下了头去,然后才挑眉看向长孙皇后。 “怎么?皇后好像很关心沈公子啊?”以至于身为沈欢表姐的薛锦华,都还没来得及问起沈欢,她倒先问了起来。 第298章 伤重(一) 皇上目光如炬的盯着长孙皇后,仿佛想要看穿她隐藏起来的真正意图。 长孙皇后是有些心虚的。 她突然问起温浮欢,是想找机会把这场刺杀嫁祸到她身上,借机除了她,然而在皇上灼灼目光的逼视下,长孙皇后心里陡然一惊。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口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长孙皇后垂了眼,再抬起时已经是眸光坦然,笑容端庄:“皇上误会了,臣妾是听说沈公子好像受了伤,她毕竟是为了救皇上才受伤的,臣妾理应表示关心才是!” “什么?欢儿受伤了?”薛贵妃惊声道。 她更加紧张的望着皇上,抓着他胳膊的手忍不住用力,疾声问道:“皇上,欢儿伤到哪里了?她伤得重不重?皇上!” 皇上轻拍了拍薛贵妃用力的手,淡笑道:“放心吧!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要害,华太医已经替她包扎了伤口,如今正在阁内熟睡!” 不知怎么的,他故意撒了谎,向长孙皇后等人隐瞒了温浮欢的病情。 薛贵妃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庆幸的重复道:“……她没受重伤便好,没受重伤便好!” 长孙皇后斜了薛贵妃一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问道:“沈公子不过是寄住在太师府的远亲,贵妃妹妹未免对她也太过关心了些吧?” 言外之意便是在怀疑两人间或有暧昧。 长孙皇后自然知晓温浮欢乃是女子,不可能和薛贵妃有什么私情,但旁的妃嫔并不清楚,很显然她认为皇上也不清楚。 这句话一问出口,其他妃嫔看薛贵妃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异样。 薛贵妃心里暗啐长孙皇后的阴险无耻,却碍于皇上在场以及她位阶低于长孙皇后,面上不能有丝毫表现,只得强压怒气。 “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这般关心欢儿,不过是因为来扈阳行宫之前,母亲曾遣人传信给臣妾,让臣妾务必照顾好家弟和欢儿,如今欢儿受了伤,臣妾只恐有辱母亲所托!”她微笑道。 “是么?贵妃妹妹这般关心沈公子,真的只是因为薛夫人所托吗?本宫怎么觉得……” 长孙皇后话还没说完,便被皇上沉声打断。 “够了!沈欢为了救朕而受伤,尔等不关心她的伤势便罢,还在这里胡乱猜度她和锦儿的关心,究竟是何居心?” 见皇上发了怒,长孙皇后和一众妃嫔忙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臣妾知错了!” “哼!” 皇上冷哼了声,转身拂袖离开。 半晌后,长孙皇后才站起身。 她想要进去落樱阁内探看温浮欢的伤情,谁曾想刚上前两步,就被赵副统领毫不留情的拦住了。 “皇后娘娘留步,皇上有令,沈公子在此养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搅!” “本宫也不行么?”长孙皇后沉了脸色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的意思是——任何人,还请皇后娘娘不要为难末将!”赵副统领语气客气的道,挡在门前的身体却未移动分毫。 “你!” 长孙皇后指着赵副统领,片刻后狠狠的放下手,道:“好,本宫不探看便是!” 说罢,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其他人见皇后娘娘都碰了一鼻子灰,就更不会上前去了,更何况她们也并不关心温浮欢伤的如何。 在她们看来,只要皇上平安无事便可,其他人的死活……不重要! 其余的妃嫔们先后离开了,偌大的院落里没了那么多宫灯的光芒,夜色顿时浓郁了不少,暗沉沉的,像是兜头罩下来的幕布。 院中只余乔淑妃和薛贵妃两个人。 赵副统领看着立在阶下的二人,面露为难的道:“二位娘娘,不是末将非要拦着二位不可,实在是圣上有令……” “本宫知道。” 薛贵妃淡声打断了赵副统领的话,定定望着他道:“本宫不会让赵统领为难的,本宫只想知道,欢儿的伤当真如皇上所说,并未大碍么?” “这……” 赵副统领犹豫了片刻,道:“末将只能告诉娘娘,沈公子的伤应无性命之虞!” 泪水瞬间漫上了薛贵妃的眼眶。 她捂住嘴,娇柔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微微晃了晃。 “娘娘!” 流香惊呼了一声,急忙上前去扶,却被乔淑妃先一步扶住了。 “贵妃如今怀有身孕,要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切忌大悲大喜,既然赵统领都说了,沈公子没有性命之忧,你还担心什么呢?”乔淑妃劝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她们彼此都很清楚,若非受了极重的伤,又怎会牵扯到性命一说? 不过想到腹中的胎儿,薛贵妃还是逼自己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向赵副统领道了声谢,便由流香搀扶着离开了。 乔淑妃也同她一起出了落樱阁。 “这件事……三公主还不知晓吧?”薛贵妃声音哽咽的问道。 乔淑妃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能让她知道,否则这落樱阁还不乱了套?沈公子怕也难以好好养伤了!” 想到李曦瑶对温浮欢的心意,想到温浮欢的女儿身份,薛贵妃话里有话的说:“有些缘注定是孽缘,还是早些断了的好!” 乔淑妃奇怪的看了薛贵妃一眼,对于她这番话,是既明白又不明白。 李曦瑶同沈欢的身份地位固然天差地别,但在乔淑妃看来,如果她唯一的女儿执意要嫁于沈欢为妻,那么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有成全她了! 挚爱总是难寻的,乔淑妃不希望李曦瑶也同她一样,让自己的亲事成为连结各种交错的利益的筹码。 她的一生注定要埋没在这个皇宫里了,可她的女儿不能! “瑶儿还年轻,如果她最终还是认定沈公子一人,本宫也就不管他的身份亦或是其他的什么,本宫……成全他们便是了!”乔淑妃幽幽道,似乎也是话里有话。 薛贵妃心下微动,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并肩同乔淑妃一起缓慢的向前走着。 周遭漆黑的夜色好似一头凶猛的野兽,叫嚣着想要吞没宫灯微弱的光芒,吞噬这行走在暗夜甬道上的人儿。 然而不管前路如何黑暗,她们亦挺直脊背,走得坚定且义无返顾。 第299章 伤重(二) 温浮欢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因为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年幼时的温家,有严厉的父亲和温柔如水的母亲,有时常逗着她玩的兄长,还有一个面容模糊,却总是围着她转的白衣少年。 突然间风云变幻,昔日的家园变成了顷坯的院墙,原本美好的世界被一片猩红色层层覆盖,到处都是鲜血和尸首,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还是那名白衣少年! 不,他已经不能称为白衣少年了,因为他雪白的衣服被鲜红的血浸透,也变成了猩红的颜色,模糊的面容被狰狞的野兽的脸所取代。 温家没有了,父亲母亲没有了,兄长也没有了…… “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她细声呢喃,眼泪从紧闭的双眼里流出,从眼角蔓延而下,渗透进了细密的鬓发里。 皇上站在锦榻旁,一张脸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天,看向华太医的目光更像是两道尖而利的冰棱。 华太医忐忑不安的站着,语气惶恐的道:“老臣也没想到,沈公子后背上的伤会引起发热,而且还连续几日不退,这、这……” 要是在这么烧下去,估计他就要去给温浮欢陪葬了。 “别给朕找那么多借口,朕命令你治好她,若是她有个什么闪失,朕让你们整个太医署,都给她陪葬!”皇上一字一句说,极冷的语气让华太医以及跪在地上的十几位太医都浑身发寒。 他们顿时抖如筛糠。 “滚,都给朕滚下去想办法!”皇上怒声吼道。 “微臣告退!” 太医们忙不迭的退了下去,聚在一起讨论温浮欢的伤情。 柳儿端着盛了冷水和巾帕的铜盆进来,一看到躺在锦榻上双眸紧闭、一动不动的温浮欢,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姐,你不是说自己从来不赌的吗?怎么偏偏要赌命呢? 现在好了,你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别说报仇了,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 柳儿抽了抽鼻子,把巾帕在冷水里浸透了,拧干了水,准备放在温浮欢的额头上,替她降下些热度。 “朕来吧!”皇上道。 他接过巾帕,盖在了温浮欢的额头上。 温浮欢的额头滚烫,脸也红通通的,像是撷取了天边的晚霞。 “你可怨朕?”皇上突兀的问道。 柳儿哽咽着摇了摇头,说:“救皇上是小姐的选择,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柳儿不怨,柳儿谁都不怨!” 其实她是怨的,她怨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她没有陪在温浮欢身边,这样也不至于让她独自面对那么多的危险,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皇上,您去歇息吧,您已经收了小姐一个日夜了,这里有柳儿照顾呢!”柳儿抽抽嗒嗒的说。 皇上的确疲惫不堪,往常整夜不睡的批阅奏折,也不曾这般乏累过。 他伸手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点头道:“好,朕就先去休息了,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赵直去做!”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恭送皇上!” 皇上离开后,柳儿在锦榻边坐下,握住温浮欢的手,“小姐,你可能听到柳儿的话?如果能听到,柳儿求你快些醒过来吧!若你真有什么闪失,柳儿该怎么向主上交代,又怎么向阿炎交代呢?” 百里炎随逍遥鬼医离开的时候,可是一再嘱咐过她,要她保护好温浮欢,哪怕是丢了自己的命,也要护得温浮欢周全。 可是现在…… 她该怎么面对百里炎? …… 在睡梦中,温浮欢隐隐约约听到了柳儿在耳边抽泣的声音,还听到了似乎是皇上在大发雷霆。 她伤得很重么? 不应该啊! 她分明嘱咐过慕容婵,下手要有个轻重的,别真的要了她的命! 她可还不想死呢! 是谁?是谁又在吵吵闹闹? 好像是薛莫景的声音,他总是那般不管不顾的,别是又和谁打起来了吧? 声音似乎隔了什么,听得不甚分明,但仍旧能够听出他语气的焦急和愤怒,还有一丝若无若无的颤抖。 他是在害怕么?他在害怕什么? 还是好吵,吵得温浮欢有些不耐烦了,便睁开了双眼。 柳儿的双手握着她的手,正在转头看向声音吵闹的门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也觉得外面的声音太吵了。 温浮欢动了动手指。 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柳儿猛地转回头来,不期然的对上了温浮欢虚弱却有神的眸子,蓦地惊叫道:“你醒了!小姐你醒了!” “嘘——” 温浮欢轻咳了两声,气息微弱的道:“你叫这么大声,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女子么?” 柳儿慌忙抿住嘴,片刻后又压低声音道:“小姐,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柳儿这几日都快担心死了!” 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傻丫头,我岂是那么轻易就会死掉的人?不过倒是去阎罗殿转了一圈,阎罗王嫌我太年轻,说我还没活够,就又放我回来了!”温浮欢玩笑道。 “小姐净瞎说!世上哪有阎罗殿?若真有,那些坏事做尽的人早就下地狱了,怎么还会好好活在这世间呢?” “你说的是呢!” 温浮欢又猛咳了好一阵。 柳儿不敢拍她受伤的背替她顺气,急的直掉眼泪,劝道:“小姐,你才刚醒来,别说那么多话,安心躺着才是正事!” 屋外的吵闹声突然止住了,隐约传来禁军和薛莫景向皇上见礼的声音。 温浮欢看了柳儿一眼,问道:“皇上……知道了吧?” 柳儿点点头。 温浮欢舒了口气,暗道总算目的是打到了,就是过程艰难了些,不过兴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沉吟间,皇上推门而入,大步走进了内室。 “奴婢参见皇上。”柳儿下跪行礼。 “草民……” 温浮欢也想起身行礼,被皇上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有伤在身,不必见礼了!” “谢皇上。” 皇上仔细端详了温浮欢一番,见她虽然脸色苍白,气息也稍显微弱,但总的来说还算平稳。 他又让华太医给温浮欢把过脉,确定高热已退,伤口也在愈合,这才放下心来。 第300章 恩典 皇上在锦榻边坐下来,皱眉瞧着温浮欢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 他突然发现自从知晓温浮欢是女子以后,怎么都觉得她举手投足间,皆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纤柔,往日里竟分毫未觉,而且没有察觉的还不止他一人。 皇上忍不住有些庆幸,是他先发现了这个秘密。 见皇上一直盯着自己瞧,温浮欢垂下眼帘,眼神躲闪道:“皇上,是草民无能,没有保护好皇上!” “不,你为了救朕差点丢了性命,这都叫没保护好的话,什么才算保护好?况且,你也并非朕的侍卫。” 温浮欢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道:“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不管草民是不是皇上的侍卫,保护皇上都是草民责无旁贷的事!” “这么说,如果朕不是皇上,你就不见得会保护朕了?”皇上冷不丁的问道。 “啊?” 温浮欢被问得一愣,表情略显慌张的道:“皇上恕罪,草、草民……”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她抬眼看去,才发现皇上的双眼里噙着笑,薄薄的唇微微上扬起了一个弧度。 “莫当真,朕是逗你玩的!” 皇上站起身,缓步踱至窗边,手指挑弄窗台青瓷花瓶里的一株兰花,淡声道:“沈欢,你此次救驾有功,朕该是要赏你一个恩典的!” 他转过身来,望着背倚在软垫上的温浮欢,“说吧,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温浮欢看了看内室的柳儿和华太医,两人识趣的退了下去。 她这才摇头道:“皇上,草民向皇上以及众人隐瞒了女子身份,实属欺君的大罪,哪里还敢要什么恩典啊?” “哎,你之所以女扮男装,想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朕并非不明事理的君王,不会动不动就给人按上什么欺君的罪名的!” 温浮欢原以为,要解释清楚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会费好一番口舌,没想到竟被皇上三言两语带过,丝毫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 “草民惶恐!多谢皇上恩典!”她又欲起身行礼道。 “躺着!”皇上蓦地命令道。 见温浮欢表情讪讪的躺回软垫上,皇上轻叹了声,道:“这屋里又没有旁人,你不用一口一个草民的称呼自己!” “是,草民……呃,沈欢遵旨。” 皇上满意的笑了笑,道:“女扮男装的事情,朕就不与你计较了,这该给的恩典,还是要给的,你只管说自己想要什么,朕定赏赐与你!” 温浮欢要的便是皇上的金口玉言,闻言道:“既然如此,沈欢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你说!” “沈欢所求的恩典,与行刺皇上的刺客有关!” “刺客?” 温浮欢说起刺客了,皇上才想起,自遇刺后,他一直专注于温浮欢的伤情,早就把刺客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不是她突然提起,皇上已经忘了还有刺客这一茬了! “你不说,朕都忘了还有刺客这回事了!这两名刺客敢行刺朕,简直是胆大包天!他们虽说未伤到朕,却害得你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你放心,就算你不提,朕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皇上脸色愠怒的道。 “不,沈欢所求的恩典,不是要皇上杀了他们,而是想求皇上能听一听他们行刺的理由,再决定要不要杀了他们!” “行刺的理由?” 皇上的眉头皱起,不解道:“他们不就是想刺杀朕吗?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温浮欢摇了摇头。 “皇上是一代明君、宅心仁厚,深受朝廷和百姓的爱戴,沈欢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想要刺杀皇上,就像皇上认为沈欢女扮男装,定是心有苦衷,沈欢也相信,他们冒死行刺皇上……定也是有理由的!” 皇上知道,温浮欢的话里不乏有恭维的成分,但她说的不无道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 但他不解的是,就算沈欢不求这个恩典,他也会派人审问那两名刺客,为什么她要多此一举呢? 似是猜到了皇上的疑惑,温浮欢道:“沈欢这么做,是怕有些话经人转述后,未必会原封不动的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你是说……” 皇上看着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温浮欢,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朕就允了你这个恩典,只是……你不会后悔么?你原本可以向朕讨要到很多东西——金银珠玉、良田百顷,或者替身边人讨个官职,甚至是免死金牌——只要你开口,朕都会一一应允!” 他为君多年,不相信有人会不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而一心为旁人打算。 可是温浮欢这么做了。 她脸上甚至没有半分的遗憾和动摇,始终是一副淡若云烟的模样。 “金银珠玉、良田百顷也好,一官半职也罢,都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至于免死金牌……人,上至帝王将相,下到黎民百姓,谁没有一死呢?到头来都不过是一抔黄土,长埋白骨!若沈欢有一日被皇上降罪处死,那也是沈欢的命!沈欢认了便是!”她声音浅浅的道。 皇上想不明白,眼前的女子分明不过二八芳华,正是最好的年龄,怎么说起话来这般超脱凡俗,好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眼角眉梢竟是把红尘皆看破! 他不喜欢这样的沈欢,不喜欢她此时给他的感觉。 他轻咳了几声,打破了内室令人窒闷的气氛,故作随意的道:“对了,朕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救朕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因此死掉吗?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想过,也怕死!但是天底下有成千上万个沈欢,却只有一个皇上,而国不可一日无君!” “朕不许你这么想!” 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气,怒视温浮欢道:“朕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个沈欢,但朕知道,朕认定的沈欢,就只有你一个!” 说罢,他便转身向外室走去。 “皇上!” 温浮欢从身后叫住他,语带恳求道:“可否请皇上替沈欢保守秘密?沈欢还不知道该怎么向那么多人解释,尤其是三公主!” 皇上用眼角余光瞥了温浮欢一眼,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径直走了出去。 第301章 我当你家人 扈阳之行原本是一个避暑赏景的好机会,却被温浮欢硬生生错过了。 由于养伤需要,她几乎每天都躺在锦榻上,足不出户,膳食和汤药都由专人做好熬好了,交给柳儿端进来。 好在她在醒过来之后,身体便慢慢痊愈了起来,后背上的伤口也比寻常人好得快,但毕竟是深可见骨的伤,总是要休养个把月的。 尽管皇上一再下令,不许把她受重伤的事情说出去,但将近十天的昏迷,还是让人产生了怀疑。 温浮欢对外解释说是受了皮外伤,但刺客的剑上淬了毒,所以才昏迷了这么久。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救驾有功是事实。 一时间,后宫的妃嫔也好,世家公子和门阀的少爷小姐也罢,无不借着探病的名义来讨好她。 落樱阁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势利眼,早前你默默无闻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现在你立了功,他们倒上赶着来巴结了!”薛莫景泛着白眼道。 “那是自然,人多是无利不起早的!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们干嘛还要挖空心思巴结啊!” 话虽是这么说,温浮欢却不无疑惑道:“不过我顶多也只是护驾有功,哪里值得他们这般讨好?” 薛莫景接过柳儿端来的参汤,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温浮欢唇边。 “重要的不是你护驾有功,而是你救了皇上的命,皇上自然会对你刮目相看,这样一来,迎娶三公主也就不会是无稽之谈了!你想想啊,这未来的驸马爷,谁不想巴结讨好呀!”他振振有词的道。 温浮欢闻言,刚喝到嘴里的参汤差点没喷出来。 “我?驸马爷?” 想着皇上已经知道她女子的身份,此后不管她是救驾有功,还是再立下什么宫来,他只怕都不会动招她为婿的想法了吧? 薛莫景不明白这个中缘由,挑眉问道:“怎么?你不信啊?要小爷我说呀,你还真别不信,这救命之恩,可是无以为报的!” “所以呢?皇上自个儿不能以身相许,所以便让自己的女儿以身相许?薛莫景,你是戏文听多了吧?” 薛莫景放下碗,不以为然的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君心难测啊!谁知道皇上打得什么主意呢?毕竟这赏赐的圣旨,不还没下来吗?” “圣旨是没下来,不过这该领的赏,可是一点没差的都领了。”温浮欢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什么领赏?”薛莫景没听清。 温浮欢忙摇了摇头,端起被他放下的碗,自顾自的喝着参汤。 薛莫景知道她不喜欢讨论这一类话题,于是换了个话题道:“对了,我都忘了说你,你说你好端端的,跑东山去干嘛呀?没白的挨了刺客一剑!” “嘘——” 温浮欢急忙用食指点上薛莫景的嘴唇,表情严肃道:“你不想要脑袋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随便乱说,传到皇上耳朵里可怎么办?” 要知道,如果她没有去东山,或者说没有挨上这么一剑,现在卧榻养伤的人,很可能就换成皇上了! 薛莫景忽然觉得唇上麻酥酥的,急忙拿开温浮欢的手,表情不自然的道:“我这不是在私下里和你说说嘛!我又不傻,当着旁人的面,可不敢这么说的!” “私下里也不行,不晓得什么叫隔墙有耳么?”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行了吧?不过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好端端的怎么跑东山去了?该不会是为了赏月吧?” 这个借口说出来,别说他不信,就是傻子也不会信吧! 这赏月什么时候不能赏啊?偏偏皇上在的时候去赏,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目前,恐怕也只有薛莫景一个人知道,她是在皇上之后去的东山。 虽然前后差了不过一个时辰,但对于皇上乃至那场刺杀来说,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在之前是偶然,在之后就难免有些刻意了! 而在皇上那里,哪怕是一丁点的刻意,都会引起数不清的猜度和怀疑。 温浮欢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想家了!”她的情绪倏然低落了下来,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薛莫景所知的温浮欢的身世,都是薛夫人告诉他的,无非是家里遭逢大难,亲人尽丧,孤苦无依,万般无奈之下才前来帝京投奔他们。 在他看来,一切有关亲人和家的事情,都是温浮欢心头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一道伤,不管什么时候揭开来,都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薛莫景挠挠头,表情无措道:“想、想家了呀!那个没关系、不、不对,有关系,好像也不对!” 他最是不会安慰人,而且一紧张,说话就容易语无伦次。 他忽然一把抱住温浮欢,语气认真道:“以后你再想家的话,就来找我好了,我给你当家人!不对,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嗯!都是!” 他又松开温浮欢,双眼定定的望着她,“所以,以后不要一个人偷偷跑山上去看什么月亮了!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它哪有小爷我长得俊啊?你知不知道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都快急哭了!” 说着,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温浮欢伸手擂了他一拳,故作轻松道:“薛莫景,你干什么呀?硬生生挨了一剑的人是我,我都没掉过眼泪,你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呀?” 原以为薛莫景会嘴硬的说:“谁哭了?小爷才没哭呢!” 不曾想,他竟然抽了抽鼻子,说:“我哭怎么了?有哪条律法规定,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许哭了?” 说话间,薛莫景伸手抹了把眼泪。 “我知道,你厉害,你流血不流泪,那我替你哭好了!你说说你,身上被拉了那么大的口子,得多疼啊!” 他垂下头,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薛莫景……” 薛莫景忽然又抬起头来,脸上犹自挂着眼泪,态度却蛮横道:“总之,下一次不管你去做什么,不许一个人去了,我陪你去!” “你?” 温浮欢怀疑的看着薛莫景。 “薛莫景,真不是我说,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当时就算你在场,也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薛莫景更伤心了。 第302章 刺客的来历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薛莫景,温浮欢刚想说出去走走,却见柳儿神色匆匆的跑来,语气紧张道:“三…三公主来了!” 说话间,外面已经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还有李曦瑶焦急的声音:“欢哥哥,瑶儿听说你受伤了!” 温浮欢一拍额头,暗道到底是没瞒住李曦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知晓了她女子的身份,再见到李曦瑶,她总觉得心中的愧疚比以往更深了。 瞧着温浮欢一脸为难,薛莫景当即把她按回榻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你好好躺着,三公主交给我来应付!” 虽然不知道薛莫景会怎么应付李曦瑶,但他都这么说了,温浮欢便只好点点头,背过身,面朝里躺在榻上。 她刚一躺好,李曦瑶便冲进了内室。 “欢哥哥,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李曦瑶看了看拦在锦榻前的薛莫景,又看了看躺在榻上,看似熟睡的温浮欢,眨巴了一下眼睛,怒道:“薛莫景,你做什么拦着我?让开!” “公主,小表弟刚喝了药,睡着了,你找他有什么要紧事吗?” “要紧事……倒也没有,就是想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 李曦瑶说着,便要绕过薛莫景,向锦榻走去,结果又被薛莫景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公主,小表弟才睡下,您别把他吵醒了呀!这受了伤的人呀,得静养,这样伤势才会好得快一些!公主也不想小表弟一直卧伤在床吧?” 薛莫景一边振振有词的絮叨,一边拽过李曦瑶的袖子,拉着她走到门口,并不动声色的把她推了出去。 “公主就先回去吧!等小表弟醒了,我让人传话给你啊!” 说罢,他便不由分说的关上了房门。 李曦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就被人关在了门外,气的用力敲门道:“薛莫景,你什么意思啊?你给本公主把门打开!薛莫景!” “公主,既然沈公子歇下了,不如咱们下次再来吧?”含香小声劝道。 李曦瑶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只好咬着牙一跺脚,忿忿的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的薛莫景和温浮欢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与落樱阁遥遥相对的是一座高达数层的楼阁,一身紫棠色凤袍的长孙皇后站在楼阁最高层的栏杆前,如云的鬓发整齐的堆在头顶,发间别着金质的镂刻得栩栩如生的凤冠,一条玉坠垂落额前,愈发衬得容貌端丽,气质娴雅。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的眉眼间却氤氲了蓬勃的怒气。 她一手重重拍在栏杆间的狮身石雕上,恨的咬牙切齿的道:“皇上遇刺,其他人舍身相救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倒好,不过替皇上挡了一剑,倒像是立下了什么天大的功劳一般,还成了让诸人尽皆巴结讨好的香饽饽!” “娘娘说的是,皇上乃是一国之君,性命自是尊贵无比,不管是谁,救皇上都是理所应当的,若是换了奴婢,可不敢这般居功自傲的!”身后的靳嬷嬷出声附和道。 长孙皇后冷哼道:“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贱胚子!” 她用眼角余光瞥向靳嬷嬷,“你说,皇上该不会知道了什么吧?” “娘娘说的是……沈欢是女儿身的事情?” “除了这个,还能有别的吗?”长孙皇后挑眉反问,眉眼间已现不悦。 靳嬷嬷忙垂了头,诚惶诚恐的答道:“依奴婢看,倒不见得,听闻沈欢只不过伤到了手臂,而且华太医替她治伤之时,皇上虽也在屋内,却是一直待在外室!” 长孙皇后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万不能先让皇上知道此事,否则本宫便少了一个能置她于死地的把柄!她说到底还是留不得!” 靳嬷嬷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并未回话。 “那两名刺客的身份……可查到了?他们应该不止是乐师和舞姬那么简单吧?”长孙皇后问道。 “回娘娘,查到了!他们二人是越河州府参知慕容献的子女!娘娘有所不知,江南旱灾之前,曾有过大涝,冲塌了去年新修的堤防和桥梁,慕容献怀疑是州府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便私下进行了调查,没想到还真找出了证据!” “越河州府?那不是云昭仪的娘家么?” “正是。” “呵,女儿就不是个多有脑子的人,父亲又能够聪明到哪儿去?”长孙皇后不屑的轻嗤了声,问道:“然后呢?” “证据是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州府和供给修筑堤坝材料的商人之间的账目往来,一笔一笔,写得清楚分明!慕容献准备把这本账册上交朝廷,奈何其中牵扯官员甚多,便为他乃至慕容家招来了杀身之祸!” 后面的事情,不容靳嬷嬷详禀,长孙皇后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定是慕容氏兄妹不甘心全家遭劫,所以秉承父志前来帝京,多半身上是带着那本账册的。 只可惜帝京的利益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岂会让他们有机会把账册送交皇上那里? 所以他们便扮作乐师和舞姬,企图接近皇上。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行刺皇上,是想要替慕容家报仇么? “不管是有证据也好,冤屈也罢,他们这一出手,怕只有死这一个下场了!”长孙皇后幽幽道。 她本来还想看越河州府倒台,云昭仪失宠的情景呢! 这样一来,怕是要失望了! 尽管云昭仪好像也从未得到过太大的宠爱,但凡是妄想同她争得皇上宠爱的人,都该死! 瞧着长孙皇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靳嬷嬷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向她禀告自己打探到的事情。 长孙皇后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沉声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靳嬷嬷忙躬身道:“是,娘娘!奴婢听说,皇上并未立即下令处斩那兄妹二人,而是决定要亲自审问他们!” “什么?怎么会?”长孙皇后吃惊道。 皇上可从来都不是会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的人! “听说,是沈欢向皇上建议的!”靳嬷嬷小声嗫嚅道。 “沈欢?呵……” 长孙皇后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 第303章 狼狈为奸 靳嬷嬷不知道长孙皇后怎么突然笑了起来,只觉得她的笑阴森森的,有些渗人,要不是青天白日的,她非得给吓死不可。 好在长孙皇后很快便止住了笑,阴沉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落樱阁。 她原以为皇上并不太在意温浮欢,所以哪怕后者救驾有功,也没有讨到哪怕半分的恩典。 从温浮欢受伤到现在,皇上甚至都没有提过要赏她的事情。 却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温浮欢早就向皇上讨了那份恩典,只是包括长孙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也无从得知罢了。 “温浮欢,你当真以为自己这么做,就能改变皇上对你的看法吗?不,欺君之罪就是欺君之罪,到头来你也逃不过掉脑袋的结局!”长孙皇后恨声道。 这时,一名宫婢沿着楼梯上来,走到长孙皇后身旁不远处站定,道:“启禀皇后娘娘,云昭仪求见,现就等在松花苑中!” “云昭仪么?呵,她倒是心急!” 长孙皇后淡淡瞟了宫婢一眼,不甚在意的吩咐道:“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本宫心情欠佳,不想见人,让她改日再来吧!” “是,娘娘!” 宫婢悄声退了下去。 靳嬷嬷上前道:“想必云昭仪定是知晓了那两名刺客的事情,所以特地来求娘娘帮忙的,娘娘可会帮她?” 长孙皇后抬起拈帕的手,轻轻抚摸食指戒子上翠绿的猫眼石,漫不经心的道:“帮自是要帮的,只不过有些事拖得越久,开出的价码便越大!” “娘娘就不怕,云昭仪去转求他人?”靳嬷嬷不解道。 “谁?乔淑妃还是薛贵妃?你觉得她们两人会帮云昭仪么?而除了她们俩,现下还有谁能帮她呢?” “奴婢愚钝,还是娘娘思虑周全。”靳嬷嬷躬身,恭维道。 “走吧!在这里站得久了,本宫也有些乏了!” “是,娘娘!” 靳嬷嬷伸出手,托着长孙皇后的肘部,向楼梯处走去。 云昭仪后来又借问安的名义,去松花苑找过长孙皇后两次,都被她以各种借口推辞不见。 她心里纵然愤愤不平,但奈何有求于人,不得不更加放低了姿态,去求见了第三次。 这次终于见到了长孙皇后。 她端坐在屋内正中央的镂花长椅上,身上着一袭绡纱绣缠枝海棠花的长裙,发髻也梳的极为简单,斜斜簪了一支金步摇,看起来端庄而不失美艳。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云昭仪在屋子中间跪下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 长孙皇后好似没有看见她似的,伸手接过靳嬷嬷递来的茶盏,兀自慢条斯理的用杯盖拂着茶水上的叶梗,神态悠闲。 就在云昭仪为长孙皇后的无视暗自咬牙切齿的时候,后者幽幽启唇道:“昭仪妹妹来了?前几日本宫一直身体不适,未能召见昭仪妹妹……” 她微微挑眉,睨着跪在下首的云昭仪,“妹妹该不会生本宫的气吧?” “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既然身体不适,理应好生静养才是,是嫔妾打搅得不是时候!”云昭仪强忍住心底的愤怒道。 长孙皇后轻笑,浅啜了一口清茶,这才故作惊讶道:“哟,昭仪妹妹怎么还跪着呢?靳嬷嬷,还不快扶昭仪娘娘起来!” “是,娘娘!” “不敢劳烦嬷嬷,嫔妾自己起身便是。” 云昭仪自己站了起来,在长孙皇后说了赐座后,才谢恩落了座。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昭仪妹妹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啊?”长孙皇后眼皮低垂,明知故问道。 话音刚落,云昭仪便起身离了座,又跪了下来道:“娘娘,嫔妾恳请娘娘救救宋家,救救嫔妾啊!” 云昭仪姓宋,名唤惜云。 “昭仪妹妹这说的什么话呀?本宫怎么听不太懂呢?宋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用得着本宫来救呢?” 云昭仪膝行到长孙皇后面前,眼泪倏然涌入眼眶,声音亦哽咽起来。 “现在是不用,但是应该马上就要用了!娘娘有所不知,那两名行刺皇上的刺客不是别人,正是……” 长孙皇后抬手制止了云昭仪的哭诉,向一旁的靳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点点头,招手把屋内侍候的宫婢全唤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继续说吧!”长孙皇后道。 “是!” 云昭仪用锦帕拭了下眼泪,将长孙皇后原本就知道的慕容氏兄妹的来历,以及他们混进扈阳行宫里来的目的,一一说了出来。 末了,她又装模作样的抹了把眼泪,抽泣道:“也是嫔妾瞎了眼,竟然会把那等乱臣贼子认作妹妹,慕容婵真是一只白眼狼,还有她那贱骨头的哥哥,他们行刺皇上不成,竟然还反咬了我爹一口!” 长孙皇后突然轻嗤了一声,挑眉质问道:“据本宫所知,皇上好像尚未审讯慕容氏兄妹,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反咬令尊一口呢?” “这、这……” 云昭仪答不上话来。 长孙皇后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沉声道:“云昭仪,你到现在还想瞒着本宫不成?依本宫看,分明是令尊利欲熏心、中饱私囊,事情败露后便对慕容家痛下杀手!此等贪官污吏,留之何用?!” 说罢,她便霍然起身,抬脚向内室走去。 “娘娘!皇后娘娘!” 云昭仪大喊了一声,急忙跪爬到长孙皇后脚边,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家父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犯下此等大错,还望娘娘看在你我共侍皇上的份上,帮帮嫔妾!帮帮嫔妾吧!” “你这是要让本宫包庇贪官么?”长孙皇后冷眼问道。 “不,不是的!” 云昭仪忙不迭的摇头,伸手抹了把眼泪,道:“嫔妾不敢,嫔妾只想娘娘给家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给嫔妾和宋家一个机会!嫔妾发誓,娘娘对嫔妾的大恩大德,嫔妾必定没齿难忘!” 长孙皇后矮下身来,和云昭仪平视,“本宫要的,可不是谁的没齿难忘!” “娘娘放心,只要娘娘助宋家逃过此劫,嫔妾日后定当唯娘娘马首是瞻!”云昭仪眼含泪光,神情坚定道。 长孙皇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304章 他回来了(一) 按照太医的嘱咐,温浮欢在养伤期间,忌大喜大怒,忌剧烈运动,忌生冷辛辣,所以她每天的膳食都是一些清粥小菜,活动范围也不过是偌大的落樱阁,甚至连探病的人员都严格限制。 温浮欢莫名的感觉,比起养伤,自己倒更像是在坐牢。 “哈哈哈,你想多了,牢里的死囚在被砍头前,还能吃一顿有酒有肉的饱饭呢!你这样连个死囚都不如!”薛莫景没心没肺的嘲笑道。 要不看在他每次过来,都会偷偷给她捎来些烧鸡烧鸭烧鹅的份儿上,温浮欢真会毫不犹豫的把他赶出房间。 瞧着昂首阔步走出落樱阁,并且在迈出月洞门时,还特意回头做了个鬼脸的薛莫景,柳儿忍不住轻笑出声。 温浮欢则叹了口气,显然对这般耍无赖的薛莫景无可奈何。 “薛少爷就是这么个性子,小姐若是真同他怄气,倒显得为难自己了!”柳儿面带笑容道。 “我哪里是同他怄气?” 她不过是羡慕薛莫景罢了,羡慕他可以活着这般没心没肺,羡慕他在诸般利益交错的复杂的人世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简单纯粹的人! 柳儿看不懂温浮欢脸上倏然掠过的哀伤。 这么多年来,她似乎永远是他们几个中间心事最重的人,除了公孙芜,大约无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不会问,也不敢问。 温浮欢不曾察觉柳儿心疼的目光,只是埋首于案前,一笔一划的抄写经书,模样极是专注认真。 今夜所誊抄的是《南华经》。 瞧着她数不清抄写了多少遍的经书,柳儿心中慨叹,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只一手捋袖,一手挑了挑蜡烛的烛芯,使光芒更亮了些。 “小姐,这经书你都抄了无数遍了,有什么用吗?”柳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温浮欢微微一笑,手上却未停下抄经,只淡声回道:“其实没什么用,不过求个心定而已!” 这么些年,她杀过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怕是自己都记不清了。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总能看见那些被她杀死的人,或排着队或一窝蜂的来找她寻仇,扬言要取她的性命,以祭奠地下的亡灵。 她不信神魔,不服命运,却惟独信着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回不了头,她这辈子……都再也回不了头了! 温浮欢怔怔的盯着面前出神,连墨汁渐渐汇聚成墨珠,从毛笔的鼻尖滴下来,落在宣纸上,氤氲成了一记墨渍,她都未曾察觉。 柳儿见状,便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于是干脆抽过桌案上的经书,强行合上。 “不管小姐想要求什么,现在夜色已经很深了,小姐有伤在身,必须回榻上歇息了,不许再这么熬眼睛了!” 说罢,她便绕到桌案后,不由分说的把温浮欢拽了起来,推着她走进内室。 “柳儿……”温浮欢面带恳求。 “不行,等小姐伤好了,你就算是通宵抄经,柳儿都不管,但是现在不行!”柳儿低下头,小声嘟囔道:“我可不想等阿炎回来,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乍一听到百里炎的名字,温浮欢才想起他已离开近两个月,再过不久该是要回来了。 “好,我听你的,休息还不行吗?”她忽然温顺道。 “这才对嘛!” 柳儿伺候温浮欢宽衣,看着她在锦榻上躺下,合上眼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吹熄了内室的灯烛,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虽说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温浮欢没有半点睡意。 后背的伤口处痒痒的,是伤口在愈合的征兆。 外面一阵风吹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窗子,发出了“咚”的一声极细微的轻响。 温浮欢猛地坐起身来,刚想出声唤柳儿,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对方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脖颈处,让人忍不住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温浮欢没能叫出声,并且很快就发现,在对方强而有力的铁臂的钳制下,她竟然分毫动弹不得。 这种无力感,她极少有过。 难道……来得竟是个高手? 就在温浮欢大脑疾速转动,极力想要找出自救的法子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我!” 秦琅?! 居然是秦琅! 温浮欢吃惊之余,急忙转身向后面看去。 借着从窗外透入的不甚明亮的月光,她就算眯起眼,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并不能看清楚长相。 刀削般的脸部线条,挺拔的鼻梁,略深的眼窝……约么是他没错了! 温浮欢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便欲起身去点灯。 秦琅一把拉住了她。 “别点灯!”他捧着她的脸,声音熟悉中却略带沙哑,“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点灯怎么看?”温浮欢反驳道。 黑暗中传来秦琅的轻笑,她旋即便跌入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里,男子的大手抚上她伤口渐渐愈合的后背,温热便从他的掌心,一丝一缕的传入她的心房。 这一次,温浮欢没有抗拒他的怀抱。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温浮欢便知道问错了,因为秦琅周身的温度倏然降低了不少。 他松开抱着她的手。 他的眸子极亮,亮得能够把其中压抑的愤怒和担忧一并看得分明。 “你说呢?”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几乎是从齿缝中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是啊! 这么简单的问题,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他虽然人不在这里,但不代表不会有人,把这里的消息、把她的一举一动,分毫不差的传递给他! 他回来……定是为了她受伤的事! 温浮欢别开脸,似乎不敢迎视他如星子般明亮,却又带了质问的目光。 “看着我!” 秦琅的大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转回头来,语气略带自嘲,“又是苦肉计?这次伤的是哪里?是这里吗?” 他伸手捏上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快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仿佛昔日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然而哪怕疼得要死,温浮欢还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第305章 他回来了(二) 这样倔强的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勾起秦琅的怒火。 他眯起了眼,眸底席卷的狂怒不知道是为她的自伤,还是为自己的不争气——分明她都不在乎自己,偏偏他心疼得要死! 秦琅自嘲的笑了。 “呵,我想起来了,不是这里,是背部!是背部对不对?”他凝着她问道。 温浮欢不回答,也不看他。 “回答我!”秦琅沉了语调。 温浮欢仍旧不为所动,方才再见时的欣喜,在此时已消失无踪。 “我累了,秦将军若无事的话,请离开吧!”她垂着眸,声音极冷的下了逐客令。 秦琅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兀自执着刚才的问题。 “不回答我是吧?那我自己来确认!” 话音刚落,他便一手抓着温浮欢的肩膀,将她一把按在了榻上,另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撕开了她身上单薄的里衣。 轻薄的里衣在他的掌心碎裂,从窗棂透入的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只见温浮欢皎白如玉的肌肤上,一道将愈未愈的伤口触目而狰狞,好似伸展了百足的蜈蚣。 温浮欢就那么被他大力压制住,无法动弹分毫,羞愤和屈辱的感觉从心底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 “放开我!秦琅,你放开我!”温浮欢怒声斥道。 秦琅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兀自盯着她背上的伤口出神,眼底氤氲了受伤、心疼、无奈和自责等诸多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他突然俯下身,浅啄温浮欢的伤口。 温浮欢身子微颤,挣扎的愈发厉害了,而她剧烈的动作扯动伤口,原本刚刚愈合的地方隐约有撕裂开来的趋势。 秦琅心下微滞,忙松开了她。 “啪!” 一声重响传来,温浮欢狠狠的甩了他一记耳光。 她旋即退到锦榻的角落处,扯过锦被裹在自己身上,又羞又恨的望着他道:“秦琅,我恨你!你滚!你给我滚!”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或者说是秦琅……他像一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许久后才缓缓站起身,向门口走出。 在打开房门出去之前,他站定了,背对着温浮欢道:“温浮欢,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拿自己的命,也当做命来看?”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便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隔着半开的窗子,温浮欢看到他依然挺拔却有些消瘦的背影。 冷月清辉下,他的墨发凌乱,身上的衣衫也有多处刮破,甚至还有不少看似是刀伤和剑伤的伤口。 温浮欢心下一沉,恍然明白,刚才她无意中嗅到的血腥味,或许并不是来源于她背上的伤口,而是……秦琅! 他受伤了! 这个发现让温浮欢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追上去,或者干脆拦住他,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会受伤……她甚至都已经踉跄着来到门口。 但终究,她只是紧抓着门框,缓缓的滑下了身子。 她还是不能原谅他方才的所作所为! …… 天是什么时候亮了起来,温浮欢不知道,她只知道房门突然打开,而后便响起了柳儿的惊叫声。 “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柳儿一边弯身扶起温浮欢,搀着她向内室的锦榻走去,一边喋喋不休的道:“虽说现在天气炎热,可小姐也不能在地上睡觉啊?地上寒凉,寒气很容易便入了骨,小姐这身上的伤还没好,若再染了风寒,怕是又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了!” 许是没听见温浮欢出声反驳,柳儿顿时觉得有些不寻常。 她皱眉睇着温浮欢神情低落的脸,不禁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是昨个夜里出什么事了吗?” 温浮欢缓缓摇了摇头,对昨晚的一切闭口不谈。 柳儿见她不肯说,便不再执意追问,也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碎裂的里衣,只一边替她更衣,一边道:“……秦将军回来了,现正在皇上的庆熙阁复命!” 温浮欢淡淡应了声。 “柳儿听说,秦将军此次南下,名为护送赈灾银两,其实是被皇上派去监督是否有官员私自克扣赈灾银两的事情!他还顺便调查了一下前阵子江南涝灾、江河决堤的事,想来是找到了些证据,正一一禀告给皇上呢!”柳儿又道。 温浮欢依旧没什么大反应,但心里却暗自做了番计较。 难怪皇上会派遣秦琅做护银官。 其实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秦琅堂堂的禁卫军统领,又曾经立下不少的战功,派他做一个区区的护银官,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原来他竟是另有重任在身。 柳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喃声道:“不过我好像听御前值守的廖仕官说,秦将军似乎受了伤,而且伤得还不轻!” 由于温浮欢救驾有功,皇上对她格外照顾,所以一来二去,柳儿便和御前侍奉的仕官们走得近了些。 有些消息,柳儿不用刻意打听,就有人会或多或少的透露给她。 秦琅受伤的事情便是这么知道的。 温浮欢乍一听闻这件事,联想到昨夜他极力隐藏,却还是多少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眉头渐渐皱紧。 “柳儿,更衣,我要出去一趟。”她淡声吩咐。 “是,小姐!” 柳儿心里一喜,忙去衣柜取来了她常穿的衣服,伺候温浮欢更衣。 看到温浮欢在乎秦琅,她心里是欢喜的,因为她觉得普天之下,如果真有谁爱温浮欢入骨的话,那人定非秦琅莫属。 柳儿希望温浮欢能获得幸福。 两人出了落樱阁,找人问过后,知道秦琅被临时安排在了朗月轩。 她们来到朗月轩,却被告知秦琅去向皇上复命,尚未回来。 “小姐……” 柳儿怯怯的望了她一眼,暗道这都是什么鬼时机啊?小姐好不容易来找秦将军一趟,结果他竟然还没回来。 “要不我们等一等?说不定秦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提议道。 温浮欢看了眼朗月轩,又看了看头顶炙热的骄阳,摇头道:“不等了,下次再说吧!” “那要不要给秦将军留句话……”柳儿抱着一丝希望道。 “不必了,回去吧!”温浮欢冷声回绝。 两人刚要转身离开,从朗月轩内走出来一名身着便服的男子,虽不似秦琅那般俊美无俦,却也是目秀眉清的样貌。 第306章 他回来了(三) 看到来人,柳儿顿时喜道:“小姐,是和晋!”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跟随在秦琅左右的小副将。 和晋也看到了她们,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向温浮欢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沈公子!” 他挑眉端详了温浮欢一番,又道:“末将瞧着沈公子气色不错,身上的伤该是没大碍了吧?白白的让我家将军惦念了一路!” 柳儿听着他的话阴阳怪气,不禁气道:“和晋,我家小……公子招你惹你了?你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话?” “她是没招惹我,但是她招惹我家将军了!招惹我家将军,便是招惹我!”和晋理直气壮的道。 “你!” 温浮欢秀眉微挑,睨着一脸怒容的和晋,淡声道:“哦?倒是不知,我怎么招惹你家将军了?你不妨说来听听?” 和晋站了张嘴,转头对守门的两名禁军道:“你们俩先下去!” “是,将军!” 两名守卫应声退下。 和晋再次看向温浮欢,愤愤不平的道:“你可知道,听闻你为救皇上,身受重伤的消息,我家将军有多心急如焚?他本来打算把收集到的证据整理好之后,过几日再出发来扈阳行宫,可就是心里惦记着你的伤势,他当天下午便出发了!” “且不说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将军彻夜不停的赶路,仅仅用了不足半月就赶了过来,就是这一路上的艰险,次次便足以要了人的性命!可是将军为了早日赶回来见你,愣是就带了十几个人随行……到如今活着的,便只有我一人而已!” 和晋句句控诉,字字血泪,足可见路途之凶险。 温浮欢第一次觉得心虚。 她该是能想到的,秦琅手里既然握有那么多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他们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他活着来向皇上复命?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角逐,他们自然是拼了全力截杀他! 凶险可想而知。 怪不得以他的身手,竟也会浑身是伤……在密如蛛网的连番暗杀下,哪怕是绝世的高手,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见温浮欢无话可说,和晋更加振振有词了。 “沈公子或许对将军无意,但看在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份儿上,我不求你能对他笑脸相迎,但请不要对他恶言相向,不然你干脆斩断了这感情,也好过再次让他生不如死!” 和晋目光愤慨的盯着温浮欢。 “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这一路上层出不穷的暗杀,都不曾让将军倒下,可是昨夜他回来后,竟然连门都没有进,直接昏倒在了院中,他该是受了多重的伤害,而这些伤害都是……” “和晋,是谁准许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稍显阴沉的声音从旁响起。 和晋猛地回头,惊声道:“将、将军!” 温浮欢和柳儿也齐齐看了过去。 秦琅新换了身鸦青色的锦袍,一头墨发整齐的束起,仍旧俊美如初的脸庞瘦削了些,幽深的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十分憔悴。 饶是如此,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步伐稳健的走到温浮欢面前。 “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不要紧吗?”秦琅若无其事的道,语气极是温和,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温浮欢的错觉。 温浮欢抿了抿唇,抬眼迎视他的目光。 “你呢?你身上的伤还好吗?既然受了伤,为什么不说?是不是觉得让我对你新生歉意很好玩?” 秦琅凝着她的脸庞,眼神充满眷恋。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什么小伤啊?你身上哪一道伤不是深可见骨?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包扎过……” “闭嘴!” 秦琅再次沉声打断了和晋的话,转头睨着他,冷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这般多话了?” “将军!” “再多嘴多舌,就自请回军营去吧!” 秦琅的这句威胁起了作用,和晋垂下头,再不敢言语什么,但他垂在身侧的手却忍不住握起了拳头,似乎在强压下愤怒。 秦琅重新看向温浮欢,面容温煦如春风。 不等他再次开口,温浮欢便面带不耐道:“……我们到底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吗?” “啊?” 秦琅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温浮欢对他的称呼直接改成了你,而不是张口闭口的秦将军了。 他忙侧身闪开了大门的位置,伸手道:“是我待客不周,沈公子里面请!” 温浮欢瞟了他一眼,冷哼了声,双手背后,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进了房间以后,她让和晋找来了药箱,然后睇着站在屋子中央的秦琅,道:“愣着做什么?” 秦琅不明所以。 温浮欢用眼神示意面前的凳子,“坐下!” 秦琅这才反应过来,温浮欢是要替他包扎伤口,顿时喜滋滋的坐了下来。 他这么乖乖听话的模样,让和晋吃惊不少,只能感叹世间之事,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的! 这时,柳儿拽了拽和晋的衣袖,示意他随她出去。 两人出了房间,和晋不解的问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柳儿把他好一番打量,直看得和晋浑身不舒坦,正要发火,却听见者道:“你是不识趣还是真傻?小姐在里面给秦将军包扎伤口,你还呆在那儿凑什么热闹啊?真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什么?你说谁没眼力见儿?” “你呀!不然呢?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难不成我说鬼啊?”柳儿没好气的道。 想到刚才和晋那么疾言厉色的指责温浮欢,她顿时火气更大了,索性双手抱臂,撇过头去,再不理会和晋。 听到屋外你一句我一句的吵闹声,秦琅解释道:“和晋就是那种口无遮拦的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 温浮欢一边利索的从药箱里拿出治伤所需的东西,一边头也不抬的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浮想联……” 浮想联翩的翩字还没说出口,秦琅就看到温浮欢丢过来的一记白眼,忙闭上了嘴,乖乖的把外衫褪了去。 第307章 他回来了(四) 秦琅的伤比温浮欢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虽然不至于向和晋所说的那样,道道深可见骨,但却都是皮肉外翻、鲜血淋漓,而且由于长途跋涉,伤口没得到很好的包扎,隐约都有发炎的趋势。 温浮欢取过桌上的烈酒,拔开塞子,直接倒在了秦琅的伤口上,“忍着点!” 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从伤口处传来,很快便席卷了全身,但秦琅愣是咬紧牙关,连吭都没吭一声。 温浮欢又拿过治伤的药粉,一边往他的伤口上均匀的洒上,一边问道:“你受伤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 “怕?怕什么?” 秦琅垂下头,许久后才幽幽道:“怕你担心我……更怕你不担心我!” 他那么在乎她,怎么舍得让她担心,可如果她知道了以后并不担心,他又该如何自处? 索性便不告诉她了! 温浮欢动作一顿,而后继续把瓶塞塞回药瓶。 她本来想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可到底忍不住,便丢下手里的纱布,走到秦琅面前,皱眉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那么冷血的人吗?” 秦琅被她冷不丁的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 “我是说,对,我们是没有很深的交情,而且一直以来你的纠缠,也确实让我有点厌烦,但我总觉得我们起码是朋友吧?既然是朋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说罢,她便回到秦琅身后,开始动手缠纱布。 “你这么说,我会误会的!”秦琅道。 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一旦知道她把他当做了朋友,他便会奢望比朋友更深的关系。 原以为温浮欢会回避这个问题,没想到她竟不甚在意的说:“误会便误会吧!” “欢儿!” 秦琅惊喜的转过身,还不等看清温浮欢的脸,便被后者强行扳了回去。 “别乱动!”她皱眉道。 “是!” 秦琅于是重新坐好。 他身上的伤可真是不少,包扎了好半晌,居然还没包扎完。 温浮欢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不解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皇上不知道吗?他怎么没有派太医来给你治伤?” 照理说,他去庆熙阁复命,皇上应该不会看不出来他有伤在身吧? “啊?哦,你说皇上啊,皇上日理万机的,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呢?”秦琅讪讪的笑着说。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和晋的声音。 “将军,华太医奉了皇上之命,来给您治伤来了!” 秦琅闻言,差点没从凳子上跌下去。 他抄起手边的茶壶,朝着紧闭的房门就摔了过去,气呼呼的道:“滚——” 门外的和晋抱歉的看着背着药箱的华太医,后者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再加上脾气素来古怪,见状冷哼了声,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秦琅偷眼觑了温浮欢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温浮欢则轻笑了笑,道:“看来好像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不不,我喜欢让你给我包扎伤口,你做事细心,又温柔,真像一个贤良淑德的小媳妇儿!”秦琅调笑道。 温浮欢神情微敛。 “怎么?生气了?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秦琅扁了扁嘴。 温浮欢不置可否,替他包扎好最后一道伤口。 “好了!” 秦琅起身穿好衣服,温浮欢则收拾散乱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 她看似在收拾东西,实则在出神。 刚才秦琅那声小媳妇儿,勾起了她记忆深处的一些回忆。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白衣鲜亮的少年,在开满了杜鹃花的漫山遍野深处跑来,把手里编制好的花环戴到了她的头上。 “真好看,像个漂亮的小媳妇儿!”少年如是道。 见温浮欢怔怔的盯着药箱出神,秦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该不会是背着我想别的男子吧?那我可不准,你不想我可以,但不许想别人!”他略显霸道的说。 温浮欢倒也不和他计较,盖上药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 “听说你此次南下,调查了前阵子涝灾的事情,都查到了些什么证据?”她仰着脸问道。 “你特地过来给我包扎伤口,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消息吧?”秦琅眯眼问道。 “你要是这么认为,那我不问了!” 温浮欢站起身,作势便要离开。 秦琅急忙把她拉回来,重新按回椅子上,道:“我说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别说你不是为了这些消息而来,就算是也没什么,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油腔滑调!” “只对你一个人而已!” 温浮欢明显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撇撇嘴道:“秦琅,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秦琅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吧?要欠也是这辈子欠的!” 说罢,他自己倒先乐了,连连摆手道:“不说笑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查到了些什么吗?我这就告诉你!” 其实秦琅查是查到了不少,就是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而他呈交皇上的那些所谓的证据,远远不足以治那些贪官污吏的罪。 “他们应该是在被慕容献发现后,迅速销毁了一切证据,所以我能拿到手的证据非常少,关键还是在于……” “那本账册?”温浮欢抢先道。 秦琅一脸吃惊道:“你怎么知道账册的事?” 温浮欢狡黠的一笑,半真半假的道:“如果我说,账册在我手里呢?” “什么?!” 秦琅这下更加吃惊了,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要找的东西,竟就在温浮欢手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追问道。 “慕容兄妹的事,你想必已经从皇上那里听说了吧?” “嗯,皇上说他们二人的陈词,和我的调查基本一致,只不过他们没有证据,所以说的话不足采信!” 温浮欢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 正值盛夏,这里又临近密林池塘,虫鸣蛙叫不绝于耳。 温浮欢伸手打开窗子,望向遥远的天际尽头,那里碧空如洗,白云缠绕,仿佛有神祇仙侣。 她忽然转过身,望着疑惑渐深的秦琅。 “他们不是没有证据,他们是把证据交给我了!” 第308章 自有计划 那日,慕容婵告辞了温浮欢,从飞廊离开后没多久,便和慕容萧一起又匆忙赶了过来。 慕容萧虽然瞧着俊秀文雅,却意外的是个爽快利落的人。 或许是知道凭借他们兄妹的一己之力,终难替慕容家报仇雪冤,所以他当即便和温浮欢达成了共识。 温浮欢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知道你们手上有一本账册,我希望你们把它交给我!”她直截了当的道。 既然温浮欢能查到他们的身份,自然也不难知道他们手上握有什么,所以慕容萧对此并不意外,而是面容冷肃的质问:“理由呢?” 温浮欢闻言轻笑,挑眉反问道:“我都把命交到你们手里了,要一本账册做护身符,应该不过分吧?” 她说的没错,这场行刺虽然计划缜密,但终究还是怕出现什么万一,比如他们二人下手没个轻重,一不小心便会让温浮欢送了命。 在这种情况下,她讨要些东西傍身,无可厚非。 换句话说,就算慕容兄妹手上没把握,考虑到温浮欢拿着他们报仇的唯一证据,多少也会有些忌惮的! 可是那本账册十分重要,就这么交与旁人,慕容萧终是不太放心。 温浮欢见他仍在犹豫,淡声分析道:“我想慕容公子应该明白,这次行刺成与不成,你和令妹都难逃被抓,到时候你们二人的身份自然再瞒不住,届时那本账册又能多安全呢?” 与其冒着随时会被找到的危险,把账册放在自己身边,倒不如把它交给别人,尤其温浮欢还是被他们刺伤的人。 有谁会想到,行刺的刺客会把他们最紧要的东西,交给被他们行刺的人呢? 慕容萧沉吟片刻,觉得温浮欢所言不虚,便望着她道:“好,我慕容萧便信沈公子一回!” 上次茶楼门前,他亲见温浮欢施舍银两给小乞丐,后又收留了他。 这样心存仁善的人,该是不会言而无信的! 温浮欢把这些说给秦琅听的时候,秦琅怎么都不敢相信,慕容萧竟然会这么轻易的,把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这样一个仅仅见过数面的人! “他倒真是敢冒险,也不怕你和那些贪官是一伙的!”秦琅感叹道。 温浮欢微微一笑,指着自己道:“谁让我生了一副善良无害的面孔呢?而且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 秦琅无奈的点点头,问道:“那……那本账册现在在哪儿?” “自然是在一个绝对安全,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温浮欢自信满满的道。 “你不准备拿出来吗?”秦琅皱眉道。 照理说,现在慕容兄妹二人已向皇上陈述了慕容家的冤屈,而他也找到了一些证据,只要温浮欢把账册交出来,贪官污吏可得惩治,慕容家的大仇亦可报。 然而温浮欢却有自己的考量。 她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惩治那些贪官而已! “……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她微眯起了眼,语气幽幽的说。 秦琅想问她究竟有什么计划,奈何温浮欢只是卖了个关子,却对她将要做的事情绝口不提。 “你既受了伤,该是要好好休息才对,旁的事就莫要操心了!” 她对他缱绻一笑,趁着他出神的片刻,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柳儿约么是同和晋话不投机,两人谁也不理谁,一个站在檐下的台阶上,另一个斜倚在垂花门旁边,皆拉着一张脸。 见到温浮欢出来,柳儿忙迎上前道:“小姐,回落樱阁吗?” 温浮欢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朗月轩,临出门前,柳儿还不忘回过头,狠狠的瞪了和晋一眼。 瞧着柳儿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温浮欢一脸好笑道:“瞧你,前些日子还劝我莫要同薛莫景怄气,怎么这会儿倒同和晋一般见识了?” “谁让他胆敢指责小姐来着?小姐就是有诸般不是,也轮不到他来教训!他若瞧着我们不顺眼,以后只管躲着我们便是,没白的出来碍人的眼!”柳儿气道。 想到以前在无欢谷,别说是旁的人了,就连公孙芜,除了严苛训练之外,别的时候都不曾对温浮欢说过一句重话。 他们是杀手没错,可杀手又怎么了?杀手也有养尊处优的! “秦琅也说了,那小副将就是这么个莽莽撞撞的性子,说话难免不中听,你何苦放在心上为难自己呢?”温浮欢劝道。 “小姐这是在替秦将军说话么?若是的话,柳儿便不生气了!”柳儿狡黠道。 温浮欢这才发现,自己竟一不小心,掉入了她设下的套儿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柳儿偏偏不肯罢休,一直追问她,是不是在替秦琅说话。 温浮欢拗不过她,却也不想承认,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云昭仪那里可有什么动静?这次出事的是她的母家,以她的性格,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柳儿知道,她这是对刚才的问题避而不答了,不无失望道:“小姐每次都这样,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就转移话题!”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安插在长孙皇后身边的眼线说,云昭仪前前后后找了长孙皇后四趟,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她们交谈的时候,屏退了屋里侍候的宫婢,所以她未能听到具体都谈了些什么,不过瞧云昭仪忧心忡忡的模样,应是对长孙皇后有事相求!” 至于是什么事,温浮欢多少也能猜个大概。 “吩咐下去,让神见渊的人暗中保护好慕容兄妹的安全,另外让人给他们二人,就说让他们忍耐一下,接下来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是,柳儿这就去!” 柳儿领了吩咐离开,温浮欢思前想后,又折回朗月轩找秦琅去了。 有些事她不便直接出面,还是让秦琅去做,显得更加名正言顺些。 见到温浮欢去而复返,秦琅眼神戏谑的问:“怎么?才离开了不过短短片刻,你这么快又想我了?” 要不是有求于人,温浮欢真想立刻翻个白眼。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她直接开门见山道。 第309章 只能信他 一连数日,扈阳行宫都处在连绵不绝的细雨中,不时也会演变成倾盆大雨,冲刷着屋顶上的青瓦和地面上的青砖。 阶前院中盛放的玉簪花也被簌簌的大雨,打得弯了腰肢。 几场大雨消去了盛夏的暑热,提前带来了初秋的微凉,尤其到了夜里,暗蓝色的穹苍无星无月,不见半点光辉。 黑漆漆的夜幕中只闻雨声滴答,丝丝凉意便透窗而入。 这样月黑风高,又阴雨连绵的夜晚,最是容易发生一些杀人越货的事。 扈阳行宫偏僻处的牢房里,狭窄的夹道把分开了男监和女监,慕容萧和慕容婵便分别被关在了相对的两间牢房中。 慕容婵背靠着铁栅,神情萧索的道:“哥,你说……他究竟可信吗?” 分明说好的,等他们向皇上禀明了实情,温浮欢便会把账本交出来,让那些灭了慕容家的人血债血偿。 可是如今都过去半月了,他们仍被关在这里,而且不晓得还要被关多久。 她真怕他们信错了人,就这么失了父亲拼死也要保护好的证据。 慕容萧原是盘腿坐在铺了干草的木板床上,闻言睁开眼睛,幽深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事到如今,我们唯有信他!”他启唇道。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慕容婵唇畔溢出。 她微阖了眼,正欲靠着铁栏,闭目养神片刻,却听到比她的叹息声还要轻的脚步声从头顶响起,隐约是有不少人踩着青瓦而行。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 慕容萧也打起了精神,俊脸上眉头微皱,眼神戒备。 倏然间,牢房顶上破了一个洞,碎裂的瓦片稀里哗啦的落了下来,几名持剑的蒙面黑衣人从房顶上的洞里跳下来。 他们一把砍断了牢门上的锁,进了牢里,用剑指着慕容萧。 “交出账册,饶你不死!”为首之人哑着声音道。 “什么账册?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 慕容萧话还没说完,只见对方挥手便是一剑,似乎是要斩断他的一条手臂,好在他反应迅速的躲过了。 饶是如此,他的右臂上还是被划了一道数寸的伤口,鲜血登时流了下来。 “哥!” 慕容婵在对面的牢房大声喊道,奈何自己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容萧受伤。 “我再问一遍,账册在哪儿?” 为首的刺客语气中多了些不耐烦,问完后又补充道:“别在跟我装傻,否则我不信你还能再躲过我一剑!” 慕容萧捂着受伤的右臂,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而他连吭都不吭一声,兀自目光锐利的盯着对方。 “想要账册?你们想都别想!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把账册交给你们的!”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首的刺客言毕,便挥剑朝慕容萧砍了过去。 慕容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索性闭上了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剑在距离他脖颈不足一寸的位置停住,为首的刺客咬牙切齿的道:“好,你够狠,你不说是吧?”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对面牢房的慕容婵。 “我就不信,你不怕死,你妹妹她也一样不怕死吗?” 听到对方提及慕容婵,慕容萧霍然睁开了双眼,眸中迸射出愤恨的目光,厉声道:“别动我妹妹!你们有本事冲我来!” 为首的刺客闻言,知道抓住了慕容萧的软肋,大笑道:“哈哈,我们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所以你识相的,最好把账本交出来,否则……令妹生得可真是水灵,就这么死了未免暴殄天物,不如让我手下的弟兄们爽一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你!” 慕容萧目眦欲裂,朝着那群刺客就扑了过去,却被后者一脚踹在了地上。 为首的刺客上前踩住他右臂的伤口处,重重的碾了两下,直疼得慕容萧龇牙咧嘴,不停地倒吸冷气。 “怎么样?说,还是不说?” 见慕容萧还是嘴硬不肯开口,为首的刺客的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 “兄弟们,把那个丫头给我拉出来!”他用剑指着对面牢房里的慕容婵。 “是!” 其中两名蒙面的黑衣人应声,上前一把砍断了牢门的锁链,把慕容婵从牢房里拽了出来。 慕容婵的确有些功夫在身,但对付普通人可以,对付这些个杀手,却是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别动我妹妹!我让你们别动她!”慕容萧挣扎着,却还是被为首的刺客牢牢踩在脚下。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账册到底在哪儿?” 眼看着慕容婵就要被其他的蒙面黑衣人玷污,慕容萧终是于心不忍,道:“让他们放开我妹妹,我说!” “早这样不就行了!” 为首的刺客收起脚,旋即一抬手,抓着慕容婵的两名刺客便松开了手。 “哥!” 慕容婵大喊了一声,忙跑上前,把慕容萧扶了起来。 慕容萧擦掉嘴角的鲜血,一字一句的道:“账册就在我房间衣柜的夹层里,是用一块青布包着的!” “好!” 为首的刺客得意的笑了笑,对身后的几人道:“你们四个在这儿守着他们,等我按照他说的找到账册后,会给你们发信号,你们再自行离开!” “是!” 于是,为首的刺客带着其他三个人,一并离开了牢房。 不用想,等他们找到账册,定然再不会留慕容兄妹二人的性命! 剩下的四名刺客百无聊赖的守在牢中,很快便把目光落在了慕容婵身上,眼神里流露出邪恶和淫秽的光。 慕容婵害怕的躲到了慕容萧身后,后者亦用身体护住了她。 “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 其中的一名刺客同其他的刺客交换了一下眼神,指着慕容婵,淫笑道:“当然是干她了!哈哈哈哈!” “你们休想!” 慕容萧张开手臂,护着慕容婵躲在角落里,恨声道:“你们休想动我妹妹一根汗毛!” 刺客飞起一脚踹在了慕容萧的腹部,他吃痛弯下了腰,接着又被对方照脸狠狠打了一拳,顿时歪倒在地上。 “哥——” 慕容婵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便被刺客抓住手腕,猛力拉了过去。 第310章 收网(一) 刺客把慕容婵压倒在干枯的杂草上,两人分别按住了她的手脚,另外一个人则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衫。 慕容婵死命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哥,救我!哥!” 慕容萧堪堪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别的刺客又飞起一脚踹倒在地,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眼看着刺客解开了慕容婵的腰封,就要褪去她身上轻薄如羽的纱衣,一支短箭凌空飞来,直接没入了那名刺客的后心。 刺客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径直向前栽去,伏在了慕容婵身上,已然没了气息。 其他刺客见状,顿时如临大敌,忙握紧手里的剑,小心的看向短箭飞来的方向,即牢房的入口处。 外面的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雨水从牢房顶上的洞口里落进来,在狭窄的甬道上溅起一朵朵肮脏的水花。 夜色愈发阴沉,漆黑的像是泼墨一般。 寂静的牢房里突然传来男子低沉悦耳的嗓音,只不过落在那三名刺客耳中,却犹如勾魂的地狱阎罗,端的是喑哑粗噶。 “连扈阳行宫的牢房都敢闯,你们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说话间,从牢门口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一袭墨色锦衣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明灭不定的烛火映照出他如神祇般俊美无俦的脸庞。 他不急不缓的向前走,神情极是慵懒,只不过在他抬眼看过来的那一刻,锐利的眼神确如鹰隼似利刃,直直的射向几名刺客。 刺客们互看了一眼。 旁人他们或许不认识,但琉安国赫赫有名的悍将秦琅,他们绝不会认错。 别说秦琅身后数不清的禁卫军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们几个加起来,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眼下,唯一的出入口被秦琅堵着,他们又不可能向来时一样,从牢房顶上的洞里再出去。 于是,只能硬拼了。 刺客们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大吼一声,朝着秦琅冲了过来。 秦琅唇角微扬,勾起一个轻蔑的冷笑。 “不自量力!” 不过片刻功夫,秦琅便把那三名刺客悉数斩杀,而且他的动作极快,快到旁人根本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 他们只瞧见寒光一闪,三名刺客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脖颈处有鲜血涌出。 秦琅收剑入鞘,抬脚朝牢里走来。 此时,慕容萧已经把栽在慕容婵身上的刺客推开了,兄妹二人紧挨着站起身,目光既惊且忧的望着秦琅。 “来人,把他们带到别处关押!”秦琅淡声吩咐。 “是,将军!” 在和晋带人过来之前,秦琅用只有三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沈公子让本将军替她带句话给你们,她说请你们暂且忍耐片刻,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 慕容婵闻言心里一喜,转头看向慕容萧。 “……他果然没有骗我们!” “嗯!” 目送慕容兄妹被和晋带人押了下去,秦琅摩挲着下巴道:“温浮欢啊温浮欢,你让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又是请示皇上,又是调动禁军的,可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我可就亏大发了!” …… 温浮欢正伏在临窗的书案前誊抄经书,冷不防的打了个打喷嚏。 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抬头看向一片水光盈盈的院子,有极细密的雨丝从窗子微开的缝隙里洒进来,扑在人的脸上,凉丝丝的。 柳儿倒了热茶,端过来递给温浮欢,关切道:“天气乍然转凉,小姐多穿些衣裳,当心别染了风寒!” 温浮欢收回目光,任由柳儿关严了窗子。 “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她执笔抄着经书,声音淡淡的道。 “回小姐的话,神见渊的人一直跟着那几名刺客呢!他们从慕容萧那里得到了消息,还真的去他的房间里找那本假的账册了!”柳儿道。 “那里可有埋伏禁军?” “有的,秦将军多听小姐的话呀!早早的便让赵副统领带着禁军埋伏在了房间四周,保准能抓个人赃并获!” “……还不够!” “啊?什么还不够啊?”柳儿疑惑道。 温浮欢搁下笔,抬眼看着柳儿道:“如果这幕后之人当真是长孙皇后,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轻易销毁这个牵扯到数名朝臣的把柄。” 柳儿恍然大悟道:“小姐的意思是?” “我已经让秦琅交代了下去,除非刺客打算销毁账册,否则不要轻易出手!你让神见渊的人跟紧了他们,并且随时向秦琅传递消息,这次……或许会抓到一条更大的鱼也说不定!” “是,小姐,柳儿这就去!” …… 果然不出温浮欢所料,为首的刺客拿到账册后并未立即销毁,而是收了起来。 他和其他几名刺客出了慕容萧的房间后,便向空中发了一个信号,而后又带人向东北方向而去。 扈阳行宫的东北部是山林区,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而且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山峦,适合藏身和逃窜。 赵副统领见状,忙招手带人跟上。 神见渊的人亦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此时正值深夜,光线昏暗不说,还有时大时小的雨,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有人跟踪,刺客们在进入山林区后,便各自分开了。 由于他们都是黑衣蒙面,且身形相差不大,再加上密林中更是漆黑,让人一时很难判断出,究竟哪一个才是持有账册的人。 赵副统领无奈之下,只好兵分四路,分别追踪逃跑的四名刺客。 寂静的密林之中,除了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或者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鸟鸣外,便再无别的声音。 一道黑影极快的穿梭在密林中,很快便来到一个背阴的山坡下。 那里站了一个头戴斗笠、身上穿着蓑衣的人,身形矮胖,斗笠压得极低,让人一时很难辨别出是男是女。 “东西可拿到了?”那人开口,声音低厚。 黑影应是为首的刺客,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布包,交给对方。 对方打开青布包,大致翻了一下里面的账册。 “做得好!”对方称赞道。 刺客搓着手,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等他开口,一柄发着光亮的刀刃就没入了他的心口处。 第311章 收网(二) 刺客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对方。 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而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鲜亮的匕首猛地抽出,刃上则沾满了他的血。 “为、为什么……” 刺客声音断断续续的质问,然而等不到对方回答,他便捂着伤口,直挺挺的向后倒了去,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穿着蓑衣的人蹲下身子,把染血的匕首在刺客的衣服上擦了擦,收进鞘里。 他旋即站起身,走出了背阴的山坡。 然而他刚走出没几步,周遭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又亮起了一个接一个火把,把漆黑的密林照的亮如白昼。 数不清的禁卫军涌了过来,把蓑衣人团团围住。 他们拉弓搭箭,齐齐对准蓑衣人,大有只要他敢移动分毫,他们便万箭齐发,直取他的性命。 蓑衣人找不到退路,只能站在原地,谨慎的观察着四周。 这时,前方的禁卫军自动向两侧移动,闪开了一条仅容一人走过的小路,一袭墨色锦衣的秦琅大步走了过来,然后闪到一侧,躬身迎接后面的人。 只见徐大监擎着一把青稠伞,小心谨慎的护着身穿绛紫色龙袍的皇上上前。 雨水沿着伞骨滑落,滴到了地上丛生的杂草里,很快消失不见。 伞下,皇上瘦削的脸庞略有些沧桑,却仍旧难掩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以及睥睨天下万物的威势。 他目光冷冽而锐利的盯着被围在中间,明显孤立无援的蓑衣人,声音极淡的吩咐道:“拿下!” “是!”秦琅躬身应声。 蓑衣人见状,似是想要啮齿自尽,却被秦琅先一步看穿。 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上前,一把捏住了对方的脸,制止了他服毒自尽,同时一个手刀横劈下来,把对方击晕了。 蓑衣人软塌塌的倒在了地上,头上的斗笠滚落,露出了一张任谁都想不到的脸。 “靳嬷嬷!”皇上皱紧了眉头,吃惊道。 …… 雨势在后半夜又加大了,伴随着亮彻天地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让本就睡觉极轻的温浮欢难以如梦。 这不才刚刚有了点睡意,外面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温浮欢起身,披了件外衫去开门。 来人是一个小仕官,模样有些眼熟,她仔细一想,可不就是柳儿早前提起的在御前侍奉的廖仕官么! 温浮欢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态度客气道:“不知廖仕官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廖仕官忙打着千儿向她行了个礼。 “沈公子这般客气,真真是要折煞奴才了!不是奴才有什么吩咐,是皇上命奴才来请沈公子走一趟!” “哦?” 温浮欢挑了挑眉,“既是皇上有令,沈欢不敢有耽搁,烦请仕官稍等我片刻,待我换身衣裳。” “公子请!奴才就在这里候着!” 温浮欢进了屋,唤来柳儿,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随廖仕官离开了。 雨水哗哗,打在头顶的竹骨伞上,又沿着伞骨滑下来,落在流水潺潺的青石砖路面上,仿佛一条浅浅的小溪。 温浮欢脚上的黑锻银边的鞋很快就沾湿了,雨水浸入鞋中,让人脚底微凉。 越是跟着廖仕官往前走,她越是觉得这路似乎有些不对。 “廖仕官,这好像不是去庆熙阁的路吧?”温浮欢疑惑问道。 廖仕官一手擎着伞,一手提着风灯,往前走的脚步不停,抽空回了下头,道:“回沈公子的话,咱们不是要去庆熙阁,而是去松花苑!” “松花苑?”温浮欢更加疑惑了。 “沈公子去了便知!” 廖仕官说罢便不再言语,只管专心在前方引路。 温浮欢则唇角微扬,眼神里的柔和渐渐敛了去。 早前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她已经从柳儿那里得到了消息——接应那名刺客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长孙皇后的奶娘兼陪嫁嬷嬷——靳嬷嬷! 这下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她透过竹骨伞上的雨水涟涟,看向阴云密布的夜空,当真是一点星月都没有,黑漆漆的犹如巨大的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等着把一切吞噬殆尽。 蓦地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接着便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 温浮欢忍不住想,方才就算她睡着了,如今也得被这雷声惊醒,看来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 到达松花苑的垂花门前的时候,温浮欢眼尖的看到从对面走来一行人,脚步匆忙,形色亦是匆匆。 待走到近前,才看清竟是云昭仪。 云昭仪也看到了温浮欢,但她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便脚步不停的进了松花苑。 温浮欢直起躬起的身子,也抬脚迈了进去。 此时的松花苑灯火通明,照的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皇上端坐在中央的镂花长椅上,面容端的是阴冷肃杀。 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满满当当的跪了一群人,有长孙皇后和松花苑的宫婢仕官,有明显被严刑拷打过的靳嬷嬷,还有刚才匆忙进来的云昭仪一行人。 见到温浮欢进来,皇上冷肃的面容缓和了些。 “参见皇上。”温浮欢行礼道,脸上不无疑惑。 “免礼,赐座!” “谢皇上。” 温浮欢见外室中除了秦琅,再无旁的朝臣,便在他下首坐了下来。 皇上把视线重新移至长孙皇后身上,冷哼了一声,道:“朕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朕这后宫中竟多得是巾帼儿女,你们一个个的,真是比朕的那些个皇子还中用!你们这么野心勃勃,进了朕的后宫,还真是委屈你们了!” 哪怕是不相干的人,都被皇上的冷言冷语吓得浑身哆嗦,更别提长孙皇后了。 她忙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颤声道:“皇上,臣妾惶恐啊!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皇上要相信臣妾啊!皇上!” “相信?呵!你让朕相信你?” 皇上轻嗤了一声,拿起手边半湿的账册,毫不留情的摔在了长孙皇后脸上。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你让朕怎么相信你?” 长孙皇后颤巍巍的伸出手,捡起掉在面前地上的账册。 其实不用翻看,她也里面记录的是什么,可是为了取信于皇上,她还是一页一页的翻开看了一下。 第312章 收网(三) 看完账册之后,长孙皇后抬起头,表情迷惑道:“回皇上的话,这只是一本账册而已啊!” “这是一本账册没错,但却不是普通的账册!朕就不信,皇后当真没有从其中看出什么来吗?”皇上倾身向前,犀利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被他看得后背一紧,忙又磕头道:“臣妾看出来了,这是一本记录了朝臣收受贿赂的账册,可其中……其中并没有臣妾的父兄等人啊!” 皇上闻言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和朕装傻!” 他起身走到长孙皇后面前,睨着她道:“重要的不是这账册里有没有你父兄的名姓,而是……” 皇上伸手一指旁边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靳嬷嬷,“这账册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 他蹲下身子,捏着长孙皇后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 “你告诉朕,为什么这事关朝臣贪赃枉法的铁证,会在你宫里的嬷嬷身上?你究竟有什么意图?说!” 长孙皇后拼命的摇着头,眼泪从她的眸子里簌簌流出。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时,由于仕官的疏忽,被拦在内室的十皇子和十一公主跑了出来,纷纷跪到长孙皇后身边,求情道:“父皇,母后一定是冤枉的,还请父皇明察啊!” “请父皇明察!” 皇上看了看他的一双儿女,又目光不悦的瞥向匆忙追出来的仕官,语气微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十皇子和十一公主带下去!” “是!” 仕官慌忙应声,连哄带拽的把两人拖回了内室。 皇上甩开手,站起身来,慢悠悠的道:“是么?皇后说自己是冤枉的,可为什么靳嬷嬷却不是这么说的呢?” 他斜眼睨着被堵住了嘴的靳嬷嬷。 “她说这一切都是你指使她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奴婢罢了!你说,朕是该相信她,还是相信你呢?” 长孙皇后吃惊的看向被捆成了粽子一般的靳嬷嬷,但见后者拼命的摇头,从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一旁的徐大监见状,重重的踢了靳嬷嬷一脚,斥道:“还不老实点!” “靳嬷嬷,你既是我娘的陪嫁丫头,又是我的奶娘,后来还随我一起进了宫,这么些年来,我可曾有半分亏欠过你?你怎么……你怎么能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的头上呢?”长孙皇后声泪俱下的质问道。 “皇后的意思是,靳嬷嬷在撒谎了?” 长孙皇后用锦帕拭去眼泪,转而看向冷着脸的皇上,磕头道:“回皇上,臣妾不知道靳嬷嬷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臣妾的的确确是冤枉的!” “既然不是受你的指使,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一个宫里的老嬷嬷,要那本账册有什么用呢?” 长孙皇后细想了一下,恍然道:“钱!肯定是为了钱!臣妾想起来了,靳嬷嬷在宫外有个儿子,游手好闲不说,还嗜赌,输了不少的钱!臣妾为此没少劝说她,让她管管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可她就是不听!最近一次,她儿子又输了上千两银子,她来找臣妾,臣妾没有理会她……” 说到这里,长孙皇后转头看向靳嬷嬷,难以置信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本宫怀恨在心,便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来陷害本宫?” 她又看向皇上,“皇上,这真的不是臣妾做的,望皇上明察啊!” “你说她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这账本能值多少钱呢?” “那要看卖给谁了!” 说话间,长孙皇后便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她身后的云昭仪身上,后者身体一颤,忙否认道:“皇上,嫔妾没有,嫔妾没有收买过靳嬷嬷!嫔妾没有啊!” 迄今为止,谁也没说过是云昭仪收买了靳嬷嬷,她这么说,无异于不打自招了。 再加上这次贪墨案,云昭仪的父亲越河州府首当其冲,她这么做似乎也说得通。 长孙皇后见状,忙道:“皇上,依臣妾所见,定是云昭仪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账册的事情,想要拿到账册却又不害怕惹人怀疑,不肯自己出手,才找到了靳嬷嬷,以利诱之!靳嬷嬷见东窗事发,便把这整件事推到了臣妾身上,以减轻自己的罪!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求皇上替臣妾做主啊!” “你胡说,分明是你说要帮我,怎么到头来却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呢?”云昭仪指着长孙皇后,突然发难道。 她转而看向皇上,语气坚决道:“皇上,事情不是皇后娘娘说的那样!嫔妾承认,是嫔妾一时糊涂,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可是嫔妾求助的人并不是靳嬷嬷,而是皇后娘娘,她也答应了会帮嫔妾,这才有了如今的事情!” “皇上,皇上莫要相信云昭仪的话,她是知道自身难保,所以想要拉臣妾下水!臣妾冤枉啊!”长孙皇后争辩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坚持自己说的才是对的。 皇上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了。 “皇上,既然皇后娘娘和昭仪娘娘各执一词,难辨真假,不如暂且将她们收押起来,等细细调查过后,再做定夺!”温浮欢适时建议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让人收押本宫?本宫是冤枉的,你凭什么让人收押本宫?”长孙皇后怒声道。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件事和温浮欢脱不了干系。 不,不止是觉得,温浮欢就是和这件事有关系,否则随行的有那么多人,皇上谁都没叫过来,偏偏叫她过来了。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想到是温浮欢破坏了她的整个计划,长孙皇后顿时恨她恨得要死。 皇上则冷冷的斜了长孙皇后一眼,斥道:“给朕闭嘴!” 他旋即看向温浮欢,神情稍缓道:“你说得对,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管谁说了什么,都只是一面之词罢了!来人,把靳嬷嬷拖下去,皇后和云昭仪分别禁足在自己的苑中,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是,皇上!” 第313章 收网(四) 自那场连绵的阴雨过后,炎夏的天气仿佛瞬间凉爽了起来,除了正午还有些让人微汗的炙热,早晚已经有了难挡的凉意。 温浮欢难得的同薛贵妃坐在一处亭阁内。 朱漆的黄杨木桌上摆着时令的瓜果和模样精致的点心,半透明的琉璃碗中盛着混合了碎冰和蜂蜜的水果。 温浮欢近来的伤好了大半,倒也没什么要忌口的,便舀起一勺尝了尝,只觉入口冰凉细甜,极是凉爽可口。 “味道如何?我见御膳房倒常常做这种冰羹给皇上,便向他们讨教了做法,做来与你品尝。”薛贵妃浅笑道。 温浮欢放下琉璃碗,淡声道:“娘娘若是想吃,只管吩咐膳房做来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太医不是交代过,娘娘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太过操劳。” 薛贵妃闻言,以帕掩唇,巧笑嫣然道:“不过做些冰羹而已,哪里就算得上操劳了?” 顿了顿,她又道:“若要论操劳,也该是妹妹操劳才对!如今云昭仪被打入冷宫,长孙皇后被禁足,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以及越河州府一干人等皆被查办,这可都是妹妹的功劳啊!” 因着亭阁中除了温浮欢和薛贵妃,以及两人的贴身侍婢外,再无旁人,所以薛贵妃便没有避讳什么,直接和温浮欢以姐妹相称。 不过温浮欢却不大喜欢她说话的语气。 “姐姐说笑了,这哪里是我的功劳,不过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奸犯科之人终是恶有恶报罢了!”她轻描淡写的道。 “妹妹可真是谦虚,不过可惜了……” 薛贵妃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本来能够趁势给长孙皇后一记重击的,没想到竟被她侥幸逃脱了!” 经过调查,云昭仪的确在帝京的一所钱庄里,取走了多达数万的银两,而与此同时,也从靳嬷嬷的住处搜到了同等数额的银票,而她的独子嗜赌欠债的事情也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此便捋清楚了。 云昭仪的确在得知账册一事后,前往数次求见长孙皇后,但长孙皇后后来虽然见了她,却并未答应她的请求,甚至还让她劝谏父亲,早日认罪坦白。 云昭仪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正巧此时,靳嬷嬷的独子由于赌博欠下大笔银两,她便趁机找上云昭仪,以长孙皇后的名义说可以帮她,但需花费大量的银子。 于是,云昭仪便把存在钱庄里的数万银两悉数取出,交给了靳嬷嬷。 靳嬷嬷花钱雇了杀手,让他们潜入扈阳行宫的牢房里,杀掉慕容兄妹,并找到慕容萧藏起来的账本交与她。 后来东窗事发,靳嬷嬷为了减轻罪责,把这一切都推到了长孙皇后身上,原因则和长孙皇后说的一样。 如此一来,罪责便全落到了云昭仪和靳嬷嬷身上,长孙皇后也就落了个御下不严的罪名,被罚俸三月,禁足十日。 温浮欢没有接薛贵妃的话。 在她看来,若没有直接证据或者是被皇上当场抓获,是很难动摇长孙皇后的根基的,她毕竟替皇上孕育了两儿一女,多少还是有些割不断的夫妻情分的。 不过长孙皇后能把事情安排的这么周全,确实出乎温浮欢的意料。 “就算没有给她一记重击,能折了她一条臂膀,也够她疼的了!”温浮欢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清茶,幽幽道。 “那倒是,谁不知道靳嬷嬷是长孙皇后的左膀右臂,这次靳嬷嬷被处斩,长孙皇后以后的行事,怕是不会那么顺当了!” 想到这里,薛贵妃的心情便又好了许多。 “听说,过几日皇上的圣驾便要回銮了,离京多日,我倒还真有些想念帝京的热闹繁华和皇宫的富丽堂皇了!”她轻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唇角含着淡淡的笑。 …… 温浮欢这厢正在和薛贵妃在亭阁里闲谈,李曦瑶那厢便趁着落樱阁没什么人,带着贴身宫婢含香偷偷溜了进去。 “公主,咱们未经沈公子允许,就擅自进来他的房间,是不是不太好呀?”含香一脸为难的说。 李曦瑶瞟了她一眼,理直气壮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这整个扈阳行宫都是我们皇家的,本公主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再可是你就本公主滚回去,别在这儿碍本公主的事儿!”李曦瑶气鼓鼓的瞪着含香道。 含香自是不敢离开的,她怎么能留李曦瑶一人在这里呢?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就是有多少条命,也不够赔的! 李曦瑶见状满意的笑了笑,伸出食指挑了挑含香的下巴,道:“这才乖嘛!快,替我在门口看着,等我进去藏好了跟你说,你再悄悄离开!” 含香不情不愿的点点头,“是,公主!” 李曦瑶进到房间内室,四处打量了一番,考虑着是躲在屏风后面,还是躲在床底下,或者说衣柜里? 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衣柜里安全些,于是打开柜门,藏了进去。 藏好后,李曦瑶同守在外面的含香说了一声,让她在落樱阁附近找个地方多好了,可千万别露了马脚才是。 含香低低的应了,悄悄退了出去。 李曦瑶摊开掌心,看着手中那个颜色鲜艳的荷包,上面的并蒂莲花或许不那么好看,却是她一针一线绣成的,代表了她拳拳心意。 “欢哥哥一定能体会到的!”她这么告诉自己说。 李曦瑶把荷包攥在手里,把手放到心口的位置,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快乐。 然而她在衣柜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温浮欢回来。 “估摸着时辰,欢哥哥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呀!贵妃娘娘也真是的,哪里就有那么多话要同欢哥哥讲的?再说了,虽说是表姐弟,但也要避嫌的嘛!”李曦瑶小声嘟囔。 她终是等得烦了,想着反正闲来无趣,便开始观察起了温浮欢的衣柜。 温浮欢的衣柜很简单,不过放了几套叠放整齐的锦服,都是素淡的颜色,一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温谦清雅,卓尔不群。 忽然,李曦瑶眼尖的从衣服的最下层,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第314章 识破身份(一) 严格来说,这个东西并不是李曦瑶发现的,而是有一条布绳从锦服的最下层漏了出来,在一排叠放整齐的衣物中,显得怪异而突兀。 李曦瑶疑惑的皱起眉,伸手揪住布绳,稍稍用力便拽了出来。 待看清自己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后,她顿时怔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僵了,在这样一个七月流火的时节。 那件东西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条每个年过及笄之后的女子都会用到的——月事布! 李曦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是不愿相信。 沈欢这里怎么会有女子用的月事布? 其实答案早在她发现这件东西的那一瞬间,便占据了她的脑海,是她迟迟不愿意承认,不愿意说出来早已了然于心的结果。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 温浮欢率先走了进来,在外室的朱漆花梨木桌旁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刚抬起手要喝,便被柳儿夺了过去。 “小姐,你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忘了自己身上带着红了么?先是吃了碗冰羹,如今又要喝冷茶!”柳儿气鼓鼓的道。 方才她就想提醒温浮欢了,奈何贵妃娘娘盛情难却,硬要推辞的话,总好像不识礼数一样。 如今回了落樱阁,她是万万不能再让温浮欢碰凉的了。 柳儿把杯子里的茶水倒掉,不容置喙的说:“等着,我去烧壶热水来!” 说罢,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折了回来,把桌子上的茶壶一并拎了走,以防温浮欢等不及,又偷偷地倒了冷茶来喝。 瞧着柳儿谨小慎微的模样,温浮欢不禁轻笑了笑,心里却淌过一股暖流。 她起身走向内室,打算去榻上休息片刻,然而刚一进去,却嗅到了一丝极淡的香味。 是女子身上的香粉味,清新雅致的幽香,倒像是陌花海棠脂的味道,而温浮欢别说脂粉了,寻常连熏香都极少用。 她顿时敛了神色,眸光凌厉冷肃。 “谁?谁在这儿?” 见无人回答,温浮欢抽出腰间的软剑,声音冷戾道:“识相的最好自己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衣柜门缓缓打开,现出了面无表情的李曦瑶。 她定定的望着温浮欢。 如果说刚才她还能自欺欺人,骗自己说那月事布是旁人的,在不小心偷听了温浮欢和柳儿的谈话之后,她便再也找不到欺骗自己的理由了。 在李曦瑶望着温浮欢的同时,温浮欢也吃惊的望着她。 “公主?” 温浮欢旋即想到方才她和柳儿的谈话,定是被李曦瑶听了去,于是紧张道:“公主,你听我……” 她话还没说完,李曦瑶便不由分说的跑了出去。 “公主——” 温浮欢大喊了一声,忙追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愤怒的原因,李曦瑶跑得极快,直到出了落樱阁的月洞门,温浮欢才追上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你放开我!”李曦瑶奋力挣扎道。 这时,躲在附近的含香跑了出来,一头雾水的看着怒不可遏的李曦瑶。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李曦瑶没理会含香的问题,只用力的想要甩开温浮欢的手,奈何虽然同为女子,温浮欢的手劲儿却远远不是她能匹敌的。 “公主,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好不好?”温浮欢放软了语气,几近祈求道。 如果说她最不想因为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和谁生了嫌隙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李曦瑶。 温浮欢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以来,李曦瑶虽然对她诸多纠缠,却始终是以真心对待她的,她不想失去这么一个朋友! 可是李曦瑶正在气头儿上,哪里听得进温浮欢的话。 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温浮欢欺骗了她,把她当成一个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 她那么喜欢他,甚至想要拉下脸面,去恳求父皇赐婚。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日子清贫,哪怕吃糠咽菜,她都心甘情愿,然而到头来不过证明,那个她想要相守一生的他,竟也是个女子! 呵,李曦瑶忍不住笑了,笑容有些癫狂。 “我真是傻呀!我真是太傻了!” 她眸中含着泪,泪水模糊了她的眼,但她却始终死死的盯着温浮欢,一字一句的说:“沈欢,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说罢,她便猛地用力,挣开了温浮欢的手,转身跑走了。 含香仍旧看得云里雾里,见李曦瑶跑走了,忙向温浮欢行了个礼,向李曦瑶追了过去。 温浮欢则怔怔的站在原地。 薛莫景从她身后走过来,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和她一同望向李曦瑶离开的方向。 “怎么?小两口吵架了?”他语气促狭道。 见温浮欢没有回答,薛莫景侧眸看了她一眼,瞧着她一脸灰败,顿时正色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温浮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向落樱阁走去。 薛莫景不放心的跟上来,继续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呀?你要急死我吗?” 温浮欢不知道该怎么向薛莫景解释,或者说没办法向他解释,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该不会是公主向你表白,被你拒绝了吧?”薛莫景私心猜测道。 温浮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薛莫景当她默认了,登时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说道:“真不是小爷说你,你这人就是一根筋!你就算不喜欢人三公主,也没必要当面拒绝吧?就算是寻常女子被人当面拒绝,都会生气伤心,更何况是三公主呢?你就不会婉转一些吗?现在可好,把三公主气跑了吧?”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温浮欢在心里哀叹了一声,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把三公主气跑了,但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那是因为什么?”薛莫景不解道。 除了当面拒绝李曦瑶的告别,他真的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理由,能把堂堂的一国公主气成那样了! “总之一言难尽……” 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温浮欢岔开话题问道:“你呢?怎么突然过来了?” 第315章 识破身份(二) 经温浮欢这么一提醒,薛莫景才想起来,自己是有正事找她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温浮欢:“我娘让人从帝京传信来,询问圣驾回銮的时间,说也好帮我们准备接风宴!” 温浮欢接过信,打开来看了。 信是薛夫人写的,小巧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温柔娴雅,问起了他们在扈阳行宫的情况,衣食住行可都还顺遂? 约么是她受伤的事情传回了太师府,薛夫人字里行间皆是对温浮欢的担心,以及谆谆的叮嘱,要她日后行事更要小心谨慎,再勿伤了自己。 “……也不知道谁才是亲生儿子,一句话里十个字,倒有八九个字说的都是和小表弟有关的,生怕他在这里挨饿受冻!”薛莫景不满的小声嘟囔。 温浮欢合上信,塞回信封里,道:“夫人没怎么提起三少,还不是因为三少为人可靠,让人放心么!” “才不是呢!你少拍爷的马屁了!”薛莫景撇嘴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忍不住喜滋滋的,暗道爹娘终于不再把他当成惹事精来看了! 许是瞧见温浮欢一直盯着自己瞧,薛莫景忙收敛了脸上的得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娘问起你比较多,回信就由你来写好了!爷还有别的事,就不奉陪了!” 说罢不等温浮欢开口,他便忙不迭的离开了,生怕被她叫住写回信。 他最是讨厌写字了,尤其回信还要斟字酌句,写得好了还好说,若是写得不好,回府后又难免被念叨一番。 如今终于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丢了出去,他不赶快逃跑才怪呢! 薛莫景离开后,温浮欢便回了落樱阁。 柳儿沏好了热茶,见她回来,安慰道:“小姐,你也别太着急了,三公主如今正是在气头上,想必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未必听得进去,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温浮欢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 李曦瑶从落樱阁跑走后,没有回她的伏香小筑,而是去了乔淑妃的映月楼。 起初她只是气,后来不知怎的伤心起来,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到后来更是如泉涌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彼时的乔淑妃正倚在贵妃榻上小憩,听见宫婢唤“三公主”的声音,便睁开了微阖的眼。 待见到李曦瑶哭着跑了进来,乔淑妃更是霍然坐起身来,皱眉道:“瑶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 其实不用问,她多半也能猜到,定是那沈欢无疑了。 一瞧见乔淑妃,李曦瑶径直扑到她怀里,把嘴一咧,放声大哭了起来:“母妃——” 乔淑妃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心疼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嗯?” 话是对李曦瑶说的,目光却是瞥向紧随而入的含香。 在乔淑妃犹如实质般锐利的目光逼视下,含香只轻轻摇了摇头,便垂下头,再不敢同乔淑妃对视。 乔淑妃顿时脸色微愠,眼神示意伺候的宫婢仕官们全都退下。 待得李曦瑶哭够了,她才轻叹了口气,柔声问道:“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歹也同母妃说一声,就这么干巴巴的哭,不是存心要让母妃着急上火么?” 李曦瑶虽然不怎么哭了,但还是抽抽嗒嗒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乔淑妃见状,试探的问道:“可是沈公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惹得瑶儿不高兴了?” “母妃别提她!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李曦瑶怒声道。 乔淑妃一听,便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严重。 以往,李曦瑶对温浮欢生气归生气,却也不过是耍些小女儿的性子,如今却是实打实的发了脾气。 “到底怎么了?沈……他怎么得罪你了?” “她就是一个骗子!一个超级无敌的大骗子!”李曦瑶抬高了语调骂道。 “哦?他怎么骗你了?你说来给母妃听听?若是事实,母妃便告知你父皇,让你父皇治他一个欺君罔上的罪!” “欺君?” 李曦瑶好似受到了惊吓。 她虽然对琉安国的律法不甚清楚,但也知道欺君是大罪,轻则流放充军,重则千刀万剐。 她是觉得温浮欢骗了她没错,也的确生她的气,可没想过要让她死啊! 乔淑妃好似没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和犹豫,自顾自的说:“对啊,你是你父皇的女儿,他胆敢欺骗你,便是欺骗了你的父皇,自然是欺君之罪了!” 李曦瑶闻言,急忙摇头道:“不不不,瑶儿不要父皇治她的欺君之罪,瑶儿还不想让她死!” “这怎么能行呢?欺君之罪岂是你想治便治,不想治便不治的?母妃这就去找你父皇,让他着人查一查,看看这沈欢到底做了什么要不得的事,竟然惹得瑶儿这般痛哭不已!” 乔淑妃作势便要起身,被李曦瑶一把拽住。 “母妃!” 她忙伸手抹干了脸上的眼泪,“瑶儿没哭,瑶儿只是、只是来的时候被风沙迷了眼睛,不关沈欢的事!母妃不要让父皇治她的罪!” 乔淑妃本来也只是说出来,吓唬吓唬李曦瑶罢了,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改了口,开始替温浮欢脱罪了。 “你呀!” 乔淑妃轻叹了口气,重新在贵妃榻上坐下,把李曦瑶轻揽入怀,幽幽叹道:“以你这般善良柔软的心性,日后若是没了母妃,该如何在这人吃人的后宫里,生存下来呢?” 李曦瑶扬起脸,皱着眉头道:“母妃说什么呢?母妃怎么会没了呢?瑶儿要一辈子和母妃待在一起!” 她趴在乔淑妃的膝盖上,一头乌黑柔亮的青丝迤逦开来,像是铺开了一匹青色的锦缎,映得她桃腮粉面,愈发惹人怜爱。 “傻丫头,又说什么傻话呢?哪有闺女一辈子和娘待在一起的?你呀,迟早是要嫁人的!” 一说到嫁人,李曦瑶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浮现出温浮欢的脸,原本清俊卓雅的容颜在如今看来,竟有说不出的清丽绝艳。 呵,也是自己眼拙,竟没有看出这么翩翩如玉的佳公子,原来是个美娇娥! 想到这里,李曦瑶赌气般道:“嫁什么人?瑶儿才不要嫁人呢!瑶儿谁都不嫁了!” 第316章 识破身份(三) “沈公子,公主不在伏香小筑,请公子改日再来吧!”一身粉色宫装的宫婢交叠着双手放在腹部,态度客气有礼的道。 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前来求见了,但无一例外的还是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温浮欢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有劳了,告辞!” “沈公子慢走!”宫婢微笑目送。 “这都来了多少次了,每次来都是这么一句话!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我们来求见了,她就不在伏香小筑!依我看,她分明是存了心刁难小姐!”柳儿回头望了一眼门窗紧闭的伏香小筑,愤愤不平的道。 “是我欺骗她在先,她不想理会我也是正常的!”温浮欢淡声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三公主也太过分了吧?连别人的解释都不听的!”柳儿理直气壮的说完,很快又换了副语气道:“小姐,对不起,这都怪我,是我没把那月……给藏好了,这才让公主给发现了!” 温浮欢摇摇头,“不是你的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她早晚也会知道!” “可是在小姐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偷听到,和小姐准备妥当后的坦白,这两种情况的结果……应该差别很大吧?” 温浮欢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两人拐过抄手游廊,正准备回落樱阁去,抬眼间瞧见一袭宝蓝色锦袍的秦琅迎面走来。 温浮欢极少见他穿这般鲜亮的颜色。 往日里秦琅的衣衫不是青、白、灰,便是鸦青、藏蓝,衬得他整个人阴沉肃穆,不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倒似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 如今换了宝蓝的衣裳,整个人便好似容光焕发,连原本就俊美细致的眉眼,都瞧着愈发的耀人眼目。 秦琅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向前微倾着身,目光同她的持平。 “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还在为公主知道了你是女儿身的事忧心啊?” 见他这般旁若无人的提起,温浮欢忙看了看四周,见并无旁人后,才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你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件事么?” 秦琅撇了撇嘴,道:“我这不是见没有外人,所以才这么说的嘛!其实在我看来,公主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不然你说她一个女儿家,总惦记着别人的媳妇儿,也不是事儿吧?” 不知怎么的,温浮欢总听他说的这话有些别扭。 “什么叫别人的媳妇儿?”她是没有自己的身份吗?需要这么一个代称? 秦琅明显误会了她的意思,轻咳了两声,不好意思的道:“我的媳妇儿!我的媳妇儿行了吧?” 温浮欢知道他是在耍无赖,索性不再理会他,径直绕过他向前方走去。 “哎——” 秦琅忙转过身,半真半假的道:“我知道三公主在哪儿,你不想听一听吗?” 温浮欢脚步微滞,但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去。 她要是相信秦琅的话,那她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傻子。 许是见这么说对温浮欢不管用,秦琅干脆些道:“三公主就在荷风苑的水上角亭里,是真的!” 温浮欢冷哼了声,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她最终还是来到了荷风苑,不过好在秦琅并没有骗她,李曦瑶真的就在延伸到湖中心的角亭里。 她坐在亭子里,斜倚着栏杆,一只素手伸出亭外,百无聊赖的向湖里撒着鱼食。 轻风拂过,吹起她薄纱般的衣袖,露出半截白皙圆润的藕臂,纤纤十指上涂了桃红色的丹蔻。 “公主,沈公子找了您十几趟了吧?您都是避而不见……您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沈公子,不和他说话了么?”一旁的含香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曦瑶眼皮微抬,语含嘲讽道:“不见,本公主见一个骗子做什么?” 含香被她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嗫嚅道:“公主,您别嫌含香多嘴,含香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说沈公子是骗子,但含香瞧着沈公子不像是居心叵测的人,他之所以骗了您,想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什么苦衷?她就算是有天大的苦衷,也不应该骗人吧?”李曦瑶怒声道。 含香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忐忑道:“是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跪得本公主心烦!”李曦瑶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 “是,公主!”含香小心的起了身,再不肯多言语了。 过了片刻,李曦瑶冷不丁的开口道:“你刚才说苦衷……她能有什么苦衷啊?” “沈公子的苦衷,奴婢不晓得,但公主可还记得,上次杏儿为了替病重的母亲买药,一时糊涂偷了公主的玉镯子,公主知道后虽然大发了雷霆,但却念在她救母心切,并未把她交予掖庭处置,而是继续留在身边,以观后效!” 见李曦瑶并未打断她的话,而是在凝神细听,含香抿了抿唇,又道:“含香觉得,这人活在世上,总是会碰到不如意的事情,也总不可避免要撒一些谎!” 似是怕李曦瑶误会自己的意思,含香忙摆手道:“含香这么说,并不是要公主立刻就原谅沈公子,而是希望公主起码能听一听沈公子的解释!公主心地善良,连一个宫婢的解释都肯听,为什么就不能给沈公子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话刚说完,含香眼角余光瞥见从栈桥上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素衣常服、俊眉修目,可不就是温浮欢么! “沈公子?”她小声嘀咕道。 李曦瑶顺着含香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了正大步走来的温浮欢。 她虽然觉得含香的话说的在理,却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于是站起身,想要设法避开温浮欢。 然而她身处延伸到湖心的角亭,除了温浮欢所在的栈桥,再无别的路可以离开。 这时,温浮欢已经走进角亭,对一旁的含香道:“劳烦回避一下,在下有些话想和公主单独说!” 第317章 感同身受 不等含香开口,李曦瑶便先一步抱住了她的手臂,扬起下巴睨着温浮欢。 “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非要让人回避?”她转头看向含香,“不许走!她让你回避,你就回避,你究竟是谁的丫鬟?” 含香看了看神情谦和的温浮欢,又瞅了瞅态度强硬的李曦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柳儿走上前来,微笑道:“公主就别为难含香了!再者,有些事情,旁人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不是吗?” 说罢,还没等李曦瑶做出反应,她便把含香拽了过来,道:“好像起风了,不如我陪你回伏香小筑,去给三公主拿件披风来罢!” 含香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好好!” 眼看着含香和柳儿一起向种满拂柳的堤岸走去,李曦瑶气极的大喊:“含香,你这个小叛徒,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 含香闻言,更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李曦瑶见状,恨恨的撸起袖子,准备追上前去,却被温浮欢挡住了去路。 “公主,我们谈谈吧?” 李曦瑶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直视温浮欢悠远的眸子,那双星子般璀璨、琉璃般善良的双瞳,曾经让她深深为之迷恋,如今依然倒映出她明艳的脸庞,却恁的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谈什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吗?沈欢,你骗了我!你把我骗得那么苦、那么苦……” 李曦瑶曾经幻想过和温浮欢过一辈子,就像诗经里写得、戏文里唱的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这一切都被突然袭来的现实打破! 她的梦碎了,心也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不管她怎么努力拼凑,终究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对不起,我是骗了你,你怪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也并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当面向你道个歉!” 温浮欢弯下腰,向李曦瑶深深的鞠了一躬:“对不起!” “就这样?” 感觉到眼睛酸酸涩涩的,李曦瑶别开眼,把即将涌上眼眶的泪水,重又逼了回去。 她望着温浮欢,故作冷漠的道:“沈欢,你用这三个字就想打发我?对不起?呵,谁稀罕你的对不起啊!” 温浮欢直起身体。 虽然同为女子,但她觉得自己着实不明白,李曦瑶此时此刻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瞧着温浮欢迷惑的表情,李曦瑶轻哼了声,道:“……其实想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她忽然伸手拔下了发髻上的银凤镂花簪子,向温浮欢的心口刺了去,“——只要你能和我一样痛便可!” 虽然只是一支长簪,但若是刺中了关键位置,同样会要了人的性命。 然而眼看着李曦瑶手持簪子刺下来,温浮欢却不闪不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它落下。 簪子在距离她心口不足一寸处停住。 “为什么不躲?”李曦瑶恨恨的问:“你为什么不躲开?” 她是知晓温浮欢的身手的,以她的能耐,躲开这区区一簪,简直轻而易举。 “若是我的感同身受,能获得公主的原谅,沈欢愿意一试!”温浮欢目光清浅,语气更是云淡风轻。 李曦瑶震惊的望着她,许久后才从齿缝挤出来几个字。 “你真是个疯子!” 她把簪子狠狠丢在了温浮欢身上,转过身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浮欢弯身捡起簪子,放在了角亭的栏杆上,躬身行礼道:“沈欢告退!” 身后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李曦瑶才靠着角亭的朱漆圆柱,缓缓滑坐到地上。 见温浮欢独自沿着栈桥走来,柳儿忙迎上前问道:“怎么样?公主可原谅你了?” 温浮欢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她抬起眼,方才的云淡风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害怕和脆弱。 “柳儿,我好像要失去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了!” 旁人都以为温浮欢性格淡漠、冷心冷情,其实不然,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谁是真心待她,谁是虚情假意,她都一一记在心里的。 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开始时,她不过是想利用李曦瑶来摆脱自己的嫌疑,没想到从此便被纠缠上了。 李曦瑶或许蛮横、或许骄纵,但时间久了会发现,她只是有点被宠坏了,但心性却是极善良的,起码在这波诡云谲、险象环生的后宫,唯有她是以真心待人的! 温浮欢越是珍惜这份真心,心里的愧疚便越深。 对于她的女扮男装,以前是不能说,后来是不敢说,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李曦瑶一样真心待她的人们! …… 柳儿推门进来,见到温浮欢还在伏案抄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打从角亭回来,她连晚膳都没用,就一直坐在书案前,一刻不停的誊抄经书,已经抄写了整整两个时辰了。 柳儿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把托盘上温了一遍又一遍的粥,放在桌子上。 “小姐,你好歹吃一点吧!”她语气近乎恳求道。 “我没胃口!”温浮欢干脆利落的道。 抄经原是一件静心养神的事,可不知道怎么的,她越是想要凝聚心神,心情就愈发烦躁不安。 最后气得温浮欢一把丢掉毛笔,抓起刚刚抄好的满满的一页纸,狠狠的撕碎了。 她不同寻常的烦躁情绪,把柳儿都吓了一跳。 “小姐,你没事吧?” 温浮欢摇摇头,起身打开了窗子,任由晚夏微凉的风拂面而过,吹起两鬓轻柔的一缕发丝。 突然一支短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双眼微阖的温浮欢。 “小姐小心!”柳儿失声惊呼。 温浮欢蓦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微闪,侧身躲过了那支短箭。 短箭擦着她的面颊而过,钉进了朱漆的黄杨木衣柜上,颤颤的晃动着,上面还钉了一张纸条和一个细长的盒子。 柳儿取过纸条交给温浮欢。 纸条上没有落款,只寥寥写了一行字:“欲救心上人,子夜枫林见,只准一人前来!” 第318章 绑架风波(一) 温浮欢盯着那张纸条,皱起了眉头。 柳儿眼尖的瞄见了上面的内容,不禁小声嘟囔道:“小姐的心上人?难道……是秦将军?” 话音刚落,她就接收到温浮欢瞟来的一记冷眼,顿时讪笑着闭了嘴。 “不可能会是秦琅!”温浮欢断言道。 秦琅的功夫远胜于她,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抓住呢? 如果不幸,被抓住的人真的是秦琅,那么连他都对付不了的人,她去了还不是白白送死? 思及此,温浮欢看向被柳儿拿在手里的盒子。 “盒子给我!” “哦!” 柳儿这才想起手里还有一个盒子,忙递给温浮欢。 盒子瞧着倒是普通,是市面上常见的朱漆楠木的盒子,雕刻了细致繁复的花纹,泛着淡淡的清香。 温浮欢把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支银凤镂花长簪,瞧着有些眼熟。 她皱眉沉吟片刻,骤然想起,这长簪不就是白日在角亭时,李曦瑶拿来刺她的那支簪子么? 见温浮欢变了脸色,柳儿忙问道:“小姐,怎么了?你认得这支簪子?” “是三公主……” 温浮欢抬眼看向柳儿,“他们绑架了三公主!” 柳儿也定定的望着温浮欢,似乎在消化她说的话,半晌后才笑道:“哎,不会吧!这里可是扈阳行宫,到处都是禁卫军!就算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绑走他的女儿吧?” 嘴上是这么说,但瞧着温浮欢一脸凝重,柳儿也渐渐敛了笑。 “真的是三公主啊?”她难掩吃惊的问道。 “我认得这支簪子!今天在角亭的时候,我注意到三公主头上戴着的钗环中,就有这支簪子!”温浮欢斩钉截铁的道。 她没有向柳儿说,李曦瑶拿簪子刺她的事情,一来是怕柳儿小题大做的担心她;二来是李曦瑶毕竟没有刺下去,她也没有受伤,索性就当做没发生过好了。 可是如今她又见到了这支簪子,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 “小姐,你确定没有认错吗?这金银首饰最是相似,或许是别人有相同的一支也说不定呢!”柳儿猜测道。 她还是不相信,有人敢大胆到绑架李曦瑶。 温浮欢摩挲长簪上的镂花,语气肯定道:“我不会认错的!虽说物有相同,但凤簪不一样……皇后之尊,凤乃九尾;贵、淑、德、贤四妃,凤乃八尾;公主的话则是七尾凤簪!据我所知,这次随行圣驾来扈阳的,就只有李曦瑶一位公主吧?” 所以这支长簪非李曦瑶莫属! “小姐这么说也没错,可谁又能确定,这写信之人不是偷了三公主的凤簪,而是真的绑架了三公主呢?”柳儿质疑道。 她的怀疑,温浮欢不是没想过,然而眼下已经将近子时,她须得立刻赶去枫林了。 “柳儿,你现在就去伏香小筑,确认一下三公主的安全!”温浮欢吩咐道。 “小姐你呢?” “我准备去一趟枫林!” “什么?” 柳儿不赞同的摇头道:“不行!这十有八九是个陷阱!咱们一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二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但是他们利用三公主来引小姐前去,多半不会安什么好心!小姐不能去啊!” “你也说了,他们利用三公主引我过去,万一我不去,公主会有危险的!”温浮欢面露担忧道。 “那只是有可能!也许三公主根本没有在他们手上呢?” “如果在呢?如果公主在他们手上呢?” 这种时候,温浮欢不想也不能去赌那一半的可能,她已经伤害了李曦瑶一次,不能再伤害她第二次了,尽管这一次并非她所愿! “小姐!” 柳儿还想说些什么,被温浮欢抬手制止道:“别说了,就这么决定了,你去伏香小筑确认三公主的安全,我即刻赶去枫林!不管他们搞的什么名堂,不管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 知道温浮欢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更改的可能,柳儿只好应道:“是,小姐!不过小姐要完事当心!” “我知道了!” 温浮欢拍了拍柳儿的肩膀,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 枫林位于扈阳行宫的山林区,并且在密林以北。 这里面积广大,地势险峻,别说是入夜之后了,就是寻常的白日,也很少有人前来,甚至连禁卫军都极少巡防到这里,顶多就是在外围巡视一圈,便前往别处去了。 温浮欢在黑夜中的视物能力极好,所以虽然只是不甚明亮的月光,但她穿梭在密林中仍旧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不多时便来到枫林边缘。 夏末秋初,这里的枫叶却早早的红了。 一阵风倏然吹过,吹动染血般的枫叶沙沙作响,让人恍惚似有什么鬼魅精怪趁着浓重的夜色穿行其间,一双狭长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 温浮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向前走。 来到枫林中央的时候,发觉周围仍旧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于是不耐烦的高声道:“在下人已经到了,不论阁下是谁,总该现身一见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数不清的羽箭从四面八方飞来,齐齐射向身居中央的温浮欢。 温浮欢双眼一眯,足尖点地,瞬时间腾空跃起。 她抽出腰间的软剑,动作极快的挥剑格挡,把一众乱箭斩断在面前。 让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闪烁间,她的身形利落,动作连贯而流畅,竟未有丝毫受伤。 不仅如此,她手上还接住了一把羽箭,并向周围黑黢黢的枫林中丢了过去。 羽箭刺入肉中的声音和人吃痛的闷哼声接二连三响起,温浮欢唇角微扬,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啐道:“雕虫小技!” 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和枯叶,眼角余光瞥见前方的一棵枫树上,赫然竟绑着一明女子! 女子挽了简单的高髻,簪着缀有璎珞的步摇和点翠蓝的华胜,一袭水蓝色的罗裙,边角处绣了点点荷角,正是今日所见时李曦瑶的装扮。 第319章 掉进圈套 李曦瑶似乎昏过去了,垂着头,略显凌乱的青丝遮住了她大半的容颜,只能隐约看到尖削的下巴,皮肤雪白。 “公主!” 温浮欢低唤了一声,不由分说的向被绑在枫树上的李曦瑶跑去。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便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大帮人,把她团团围在了中间。 正前方闪开一条空隙,锦衣华服的俊秀男子缓步踱出,手上合起的折扇轻轻拍打着掌心,望向温浮欢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恨的火焰。 “是你!”温浮欢眉头微皱。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想要找机会报了断指之仇的姚修廷,不过如今他们之间的仇怨,怕不止是断指之仇了! 账册呈交御前,皇上龙颜震怒,下令把工部、户部两名尚书罢官免职。 姚修廷身为户部尚书之子,虽然仍旧待在扈阳行宫,但旁人看他的眼神、对待他的态度已经远不如从前。 他已经从一个身份显贵的世家公子,瞬间跌落为一介平民百姓。 要不是因为和长孙家还沾着些姻亲关系,只怕现在连随随便便一个宫婢阉人,都能对他使眼色、甩脸子。 照理说,在明眼人看来,这事该是和温浮欢没什么关系,可不知怎么的,姚修廷偏偏把这些仇怨,全都算在了她头上,发誓要以她的性命,来一雪心头之恨! 温浮欢握紧了手上的软剑,冷眼睨着姚修廷,斥道:“姚修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绑架公主!是活腻了不成?” 姚修廷闻言冷笑,挥开折扇轻摇了两下。 “呵,公主又如何?我父亲已经被罢了官,我姚家害怕失去更多吗?再说了,只要你一死,谁会知道我曾经绑架过公主呢?” 他得意的笑了笑,满眼仇恨的盯着温浮欢。 “沈欢,识相的就放下手里的剑,本少爷没准儿还能大发慈悲,留你一个全尸!” “大言不惭!” 温浮欢冷哼了一声,持剑朝姚修廷冲了过来。 姚修廷不紧不慢的向后退了一步,两手向前一挥,道:“给我上!谁能取了他的性命,本少爷我重重有赏!” 他的这句话,鼓励了周围的打手,他们纷纷朝温浮欢扑了过来。 温浮欢不想说他们有多自不量力,毕竟比起长孙瑞派来的死士和杀手,姚修廷的这些手下简直不堪一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十个人全都被温浮欢打趴下了,或倒或躺的在地上,捂着受伤的位置哎呦不已。 温浮欢手里拎着剑,剑尖抵着杂草丛生的地,一步步向姚修廷逼近。 姚修廷一步步向后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再过来……” 他忙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高高举起,狂奔着朝温浮欢砍了过来。 “我跟你拼了——”他大声喊道。 姚修廷几乎都没能近了温浮欢的身,就被她强劲的掌风,直接拍飞了出去,拦腰撞到了枫树上,吭都没吭一声,就晕了过去。 温浮欢则急忙去救被绑在树上的李曦瑶。 然而她到底是疏忽了。 在快要走近李曦瑶的时候,脚下忽然一空,温浮欢整个人便直直朝着下面跌了去,竟是不小心中了陷阱。 陷阱同猎人捕捉大型野兽所设的无异,除了宽阔且深的坑洞外,里面还有埋有削尖的木头,尖头朝上,不小心掉下去,怕是整个人都能给洞穿了。 在下落的瞬间,温浮欢反应极快的伸出软剑,剑尖抵上地面,给了她一些支撑,使她借力向上弹起。 但与此同时,头顶又有同样用削尖的木头捆绑起来的木架子,从上面和左右夹击而来。 她这次就没有那么侥幸了。 虽然挥剑捣毁了左右两边的木架子,却没能躲过头顶的木架子,纵然躲避及时,但还是被削尖的木头狠狠戳到了背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温浮欢的喉咙一甜,呕出了一口鲜血! 她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撑地,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李曦瑶距她不过咫尺之遥了。 温浮欢伸手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费力的站起身来,拖着脚步向李曦瑶走去,并且抽出匕首,割断了绑缚她的绳子。 李曦瑶便软软的滑了下来。 “公主!” 温浮欢立刻伸手接住了她,两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公主!” 她又唤了一声,起身拂开李曦瑶脸上凌乱的青丝,这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李曦瑶,而是另外一个女子。 “姚、姚小姐?!” 说话间,温浮欢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这才发觉姚采涵的身上似乎洒了迷魂的药粉。 她这才恍然,自己真是大意轻敌了,这似乎才是姚修廷的真正目的! 前面的箭阵也好,围攻也罢,甚至连方才的陷阱,都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温浮欢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 这时,原本被撞昏的姚修廷慢慢的爬了起来,走到她面前,重重踢了她好几脚,确定她是真的晕过去了,才得意道:“沈欢,没想到你也会有落在我手上的时候吧?没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心思,还死伤了这么多人!” …… 温浮欢是被兜头的一盆冷水泼醒的。 睁开眼,面前是不熟悉的房间,窄小、破旧,中间的桌子上燃着一只蜡烛,散发着极昏暗的光芒。 桌前还坐了一个人,锦衣华服、样貌俊秀,只可惜形容有些狼狈,眉眼间也氤氲着阴狠的戾气,不是姚修廷还会是谁呢? 温浮欢想要活动一下四肢,才发现自己被用拇指粗的铁链,绑在了十字形的木桩上。 听到铁链的响动声,姚修廷俊眉微挑,抬起眼来。 “醒了?” “你想怎么样?”温浮欢语气极冷的问。 姚修廷轻笑了一声,抬起自己被斩断了小拇指的手,漫不经心的道:“沈欢,我们应该算是敌人吧?你觉得你落到了敌人的手里,敌人会把你怎么样呢?呵,自然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他的眼神蓦然变得狠戾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温浮欢,眼睛里泛起了红血丝,仿佛席卷起了暴怒的惊涛骇浪。 “不如,我们就从我这被斩断的小拇指开始吧?” 第320章 欢迎回来 姚修廷拿起桌上从温浮欢那里搜来的七星匕首,在烛光下打量着。 光可鉴人的匕首泛起森森的冷芒,倒映出他俊秀的脸庞、微眯起的眼,以及眸底阴鸷的眼神。 他起身走到温浮欢面前,拿着匕首在她眼前比划道:“这可真是一把好兵器啊!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要是用来割下你的小拇指,应该不会痛太久吧?” 姚修廷这么说,是想要看到温浮欢惊慌求饶的模样,最不济也要看到她畏惧害怕的表情,然而他到底是要失望了。 温浮欢始终冷着一张脸,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有片刻闪烁。 相反的,她闻言还不屑的轻嗤了声,道:“是么?这个姚少爷应该会清楚才对,毕竟你的小拇指,就是用这把匕首斩断的!” “你!” 温浮欢这么说,无疑是在揭姚修廷的伤疤。 姚修廷只觉得原本已经愈合的小拇指,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 他盯着温浮欢许久,突然笑道:“好你个沈欢,事到如今还敢嘴硬,本少爷倒也看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顿了顿,姚修廷咬牙切齿的吩咐道:“来人,把他的手给我抓好了,本少爷要亲自断了他的小拇指!” “是!” 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壮汉上前,牢牢抓住了温浮欢的右手。 姚修廷一边用匕首在温浮欢的小拇指处比划,一边观察着温浮欢的表情,“沈欢,不如你求求本少爷,没准儿本少爷心一软,就不要你的小拇指了呢?” “呵,求你?” “对啊!” 温浮欢这才转过头,正眼看了他一眼,目光轻蔑道:“你也配!” 姚修廷彻底被激怒了,怒极反笑道:“好,好!” 他举起七星匕首,朝着温浮欢的小拇指砍了下去。 “住手——” 一声焦急的喊声传来,姚修廷的手堪堪停住。 他回过头,皱眉看向仓惶跑进小屋中的姚采涵,沉声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姚采涵不由分说的跑上前,挡在温浮欢面前,心里分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是强装镇定道:“哥,你放了沈公子吧!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他是个好人!” “好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姚修廷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了好一阵,才重新看向姚采涵,并向她展示自己断了一截的小拇指。 “你别忘了,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好人,断了我的小拇指!还有,你怎么知道他和爹的事没关系?我瞧着他和慕容家那兄妹俩走得挺近,这整件事说不准就是他策划的!他把爹和我们姚家害成了什么样子,你还反过来替他求情?” 姚采涵缓缓摇着头。 “不,不会的!沈公子不会这么做的!他当时也受了重伤不是吗?”顿了顿,她又嗫嚅道:“就算真是他做的,那也是父亲罪…罪有应得……”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姚修廷狠狠地甩了姚采涵一个耳光。 姚采涵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白皙的脸颊上瞬时泛起了一个指印,殷红的颜色清晰可见。 “糊涂!姚采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心里没有你的男人,你竟然说父亲是罪有应得?”姚修廷怒斥道。 姚采涵还想说些什么,温浮欢先一步开口道:“姚小姐,这件事和你无关,你还是莫要牵扯进来了!” “沈公子……”姚采涵含泪望着她。 她抽了抽鼻子,重新挡在了温浮欢面前,神情坚定道:“不,我不走!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就算是我哥、也不行!” “你!” 姚修廷指着姚采涵,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他恨恨的放下手,冷声命令道:“来人,把二小姐带下去!” “是,少爷!” 两名同样身形高大魁梧的壮汉上前,一左一右的抓住了姚采涵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把她架了下去。 “我不走!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走!哥!哥!” 姚采涵拼了命的挣扎,嘶喊的声音终究是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小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静得可以听到附近低低的虫鸣声。 姚修廷向方才一样,重新举起匕首,朝温浮欢的小拇指砍了过去。 “这次,再也没有人来救你了!”他得意的说。 温浮欢闭上眼,将运行许久的内力聚集到双手,准备孤注一掷,看能不能挣开那条拇指粗的铁链。 她甚至也做好了断指的准备。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只听“啊”的一声吃痛的惊呼,似乎有什么动机打在了姚修廷的手上,后者的手一抖,匕首便掉了下来。 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黑影在小屋内闪过,门内的壮汉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挨个倒在了地上。 温浮欢只觉得腕上一松,竟是有人斩断了绑缚她的铁链。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一脚踢在姚修廷的心口,直把后者踢飞到了墙上。 那人着一身藏青色滚银边的武服,面容英朗,浓眉高鼻,明明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是温浮欢搜遍脑海,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丁点儿印象。 “你是?”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对方转过身来,咧开嘴,向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澄净纯粹的双眼像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 温浮欢瞬间张大了嘴,吃惊的唤道:“阿、阿炎?” 竟然是百里炎! 不知不觉,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么? 温浮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上前抓住百里炎的双臂,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你真的是——阿炎?” “怎么?才三个月不见,阿欢便不认得我了么?”百里炎反问。 是! 是百里炎没错了! 从小到大,唤她什么的都有,但唤她阿欢的,唯有百里炎一人。 温浮欢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是觉得眼睛里充溢了泪水,可是唇角却忍不住的一再上扬。 “阿炎,欢迎回来!” 她一把抱住百里炎,千言万语,全都融进了久别重逢的一句话里。 第321章 合伙戏弄 温浮欢还沉浸在百里炎归来的喜悦里,对方却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来叙旧寒暄,守在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推开门冲了进来。 其中两人扶起被百里炎踹飞在地的姚修廷,其他人则手持刀剑,齐齐护卫在姚修廷前面。 “少爷,你没事吧?”看似是领头的人回头问道。 姚修廷啐了一口,吐出嘴里混了血的痰,恶狠狠的望着半路杀出来的百里炎,“来了个多管闲事的!想送死是吧?老子成全你们!” 他手臂一挥,命令道:“给我上!” 护卫在他前面的打手们闻言,张牙舞爪的朝温浮欢和百里炎冲了过来。 百里炎把温浮欢向后推了推,双手活动得嘎吱作响,唇角微扬,神情是不可一世的狂傲。 “这些小喽啰,交给我就可以了!”他语气轻蔑的道。 温浮欢知道百里炎的实力,更知道自以为是的打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于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气定神闲的说:“别浪费太长时间,我不想陪他们玩了!” “遵命!” 话音刚落,百里炎便如疾风闪电般钻入人群中,不过片刻功夫,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打手们就一个不落的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 百里炎的动作之快,都让人没能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一阵劲风刮过,打手便倒了一片。 留下来保护姚修廷的两名打手见状,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可怕! 简直太可怕了! 这个男人的身手怎么可以快到这个地步? 见到身旁两人迟迟未动,姚修廷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训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老子上?” 两名打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信步向他们逼近的百里炎,吓得丢掉了手里的刀,大叫着跑了出去。 百里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只不过在温浮欢看来是明媚而又灿烂的笑容,落在姚修廷眼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气森然。 他原本以为,温浮欢的功夫已经相当厉害了,没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身手更是了得。 他从姚家护院中选出的百里挑一的打手,在他面前竟脆弱的不堪一击! 姚修廷哪里晓得,百里炎的武功就算放眼江湖,亦是鲜有敌手的,而他那些所谓的护院甚至连普通的江湖人都比不过,自然更不会百里炎的对手。 眼看着百里炎一步步朝他逼近,姚修廷咽了口唾沫,体会到了比刚才被温浮欢逼近时更深的绝望。 “好汉!咱、咱们有话好好说!沈欢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可以双倍、不,三倍……” 姚修廷想了想,索性伸出一只手,利诱道:“五倍!你替我杀了他,我可以给你比他多出五倍的钱!” 百里炎还真停下了脚步。 姚修廷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下微松,面上难免得意起来,那眼神好似在说:沈欢,你就等着死吧! “五倍……应该是很多的钱吧?”百里炎头也不回的问温浮欢。 温浮欢细想了想,点头道:“嗯,非常非常多,如果省着点花的话,这辈子应该是吃穿不愁了!” 姚修廷闻言,暗自盘算了一下照温浮欢的说法,那得是多少钱呀! 不过不管是多少钱,只要能除掉温浮欢,他都在所不惜。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百里炎突然笑眯眯的说:“才够我花一辈子啊!那也太少了,怎么着也得够把你一块养活了才行啊!” 姚修廷这才知道自己被耍弄了,百里炎根本没有要被他收买的意思。 “你、你们……” “我们怎么了?” 百里炎踱至姚修廷面前,用拇指指腹摩擦着七星匕首的刀刃,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刚才好像是要斩断阿欢的手指吧?不知道是哪一根呢?” 说罢,他便手起刀落,一把将匕首刺进了姚修廷身后的墙壁里。 姚修廷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有液体从他身体下面泅开来,泛着腥臊的气味,渐渐蔓延至百里炎脚边。 百里炎表情嫌恶的走开,啐道:“没种的家伙!” 他转头看向温浮欢,请示道:“现在怎么办?” 温浮欢竖起耳朵细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中,隐约有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她掀开窗户一看,只见不远处,身着铠甲的秦琅带领了一队手持火把的禁卫军,正朝这里赶来。 “善后的人来了!”她放下窗子,如是道。 …… 折腾了大半夜,此时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庆熙阁各处的烛台上,蜡烛已经燃尽了,只余下堆积在一起的嶙峋的烛泪。 皇上披了件赭色披风,打着哈欠从内室走出,眯眼瞧着躬身而立的秦琅。 “这么早来见朕,是出什么事了吗?”他皱眉问道。 “回皇上,昨个儿夜里,姚修廷派人绑了沈欢,欲伤其性命,被末将及时发现并制止了,末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特地一早来向皇上禀告,望皇上定夺!” 皇上顿时睡意全无,瞪着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他绑了谁?” “回皇上,他绑了沈欢。”秦琅回道。 “沈欢可曾受伤?”皇上一面关切的询问,一面在心里自我安慰,沈欢的功夫了得,该是不会受伤才是。 饶是如此,他还是提起了一颗心,直到听见秦琅说不曾后,才松了口气,一掌拍在紫檀木的书桌上,沉声喝道:“姚修廷好大的胆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还敢胡作非为,他是活腻了不成?” 皇上瞥了秦琅一眼,命令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朕带上来!” “是,末将遵命!” 不多时,姚氏兄妹便一同被押了上来。 温浮欢也随后进入了庆熙阁。 皇上坐在书案后,先是给温浮欢赐了座,而后怒目看向跪在下首的姚修廷。 “姚修廷,朕对你们姚家的宽容,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论你怎么胡作非为,朕都会对你网开一面啊?嗯?” 皇上的声音极是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意。 姚修廷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忙磕头喊冤:“皇上,冤枉啊!” “冤枉?呵!” 皇上忍不住冷笑道:“好啊,你倒是同朕说说,你是怎么个冤枉法?” 第322章 轻薄他人 虽然话是这么问的,但是皇上并不相信姚修廷是冤枉的。 这些个世家子弟的心性,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绑走温浮欢并欲置她于死地,倒真像是姚修廷会做出来的事情。 皇上之所以这么问,只是不想让人觉得他独断专行、蓄意偏袒温浮欢罢了。 然而这对姚修廷来说,却是一个翻盘的好机会。 明眼人都知道,自从温浮欢救驾立功之后,皇上不能说对她多刮目相看,但说起来也算是有功之人了。 若是他毫无缘由的便绑走了她,只怕不是什么小罪过! 思及此,姚修廷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既能免除自己的罪过,又能反过来将温浮欢惩治一番。 许是见他目光闪躲,皇上板起脸道:“姚修廷,朕劝你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否则可就是欺君之罪,那是要掉脑袋的!” 姚修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跪在他身旁、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的姚采涵,顿时计上心头。 他忙向皇上磕了个头,言辞恳切道:“皇上明鉴,臣子并非蓄意绑走沈欢,而是他、他轻薄家妹在先……” 话一出口,皇上和秦琅等人齐齐看向姚修廷,尽皆露出了吃惊不已的表情,间或还有些姚修廷看不懂的异样。 温浮欢则一脸好笑,愈发好整以暇的瞧着他。 姚采涵震惊之余,猛地转头望向姚修廷,生气道:“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沈公子什么时候轻薄过我了?” “妹妹,哥知道这件事关乎女子的清誉,可是事到如今,为了洗清哥哥身上的冤屈,你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姚修廷一把抱住姚采涵,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涵儿,哥哥求你了,你就帮哥哥这一次吧!不然的话,哥哥一定死定了!” 姚采涵顿时露出犹豫和为难的表情。 姚修廷松开她,望向高坐在上首的皇上,再次磕头道:“皇上,臣子也是一时气不过,才让人把沈欢绑了起来!臣子发誓,臣子只是想要给他一些教训,并未想要了他的性命啊!还望皇上明鉴!” “轻薄?呵!” 皇上轻嗤了一声,微皱着眉头看向姚采涵。 “姚采涵,你哥所说的可属实?” 姚采涵看了看身旁的姚修廷,又看了看斜对面的温浮欢,心里好一阵纠结。 “姚采涵,皇上问你话呢!”徐大监提醒道。 “是!” 想到姚修廷方才的话,姚采涵抱歉的看了温浮欢一眼,暗道:沈公子,对不起,我家只有我哥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姚采涵的身上,等着她说出至关重要的答案。 只见她伏下身,缓缓向皇上行了一个大礼,垂首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女兄长所说……句句属实!”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刚刚还对温浮欢报以同情和支持的人,看她的眼神瞬间变成了鄙夷和厌恶,仿佛她是什么跳蚤臭虫一般。 秦琅则偷偷觑了温浮欢一眼,眉宇间难掩幸灾乐祸的戏谑笑意。 温浮欢轻薄姚采涵? 这简直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好笑的事情了! 温浮欢被他瞧得不耐烦,冷冷瞥了他一眼,便把视线移到了皇上那里,想看看皇上会怎么定夺。 皇上直起微微前倾的身子,脸上的表情极富深意。 “是么?原来这件事情背后竟还另有隐情,真是让朕意外啊!”他若无其事的道。 见皇上信了他的话,姚修廷忙诚恳道:“皇上,臣子私自绑走沈欢,是臣子的错,臣子甘愿领罪,但沈欢轻薄家妹,此等劣迹恶行,亦不能轻饶了!还望皇上能替臣子及家妹做主啊!” 姚修廷这一字一句,说的皆真切不已,好似确有其事一般。 皇上轻轻摩挲着下巴,目光左移,把问题抛给了温浮欢,“沈欢,对于姚修廷的指控,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温浮欢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轻薄了姚采涵了?”皇上又问。 温浮欢站起身,在姚修廷另一旁跪了下来,道:“回皇上的话,草民并未轻薄姚小姐,不过草民没有证据证明,所以无话可说!” 她这么说,无异于对姚修廷的指控供认不讳。 姚修廷垂下眼,心里暗自得意道:沈欢啊沈欢,你这道高一尺,到底还是没防备着我魔高一丈吧? 这时,一道清越的女音从庆熙阁外传来进来。 “她没有话说,我有!” 话音刚落,一袭锦绣罗裙的李曦瑶便抬脚迈了进来,身后跟着含香和柳儿。 柳儿趁人不注意,悄悄向温浮欢打了个手势。 李曦瑶走到姚采涵身旁,屈膝下跪道:“瑶儿见过父皇!父皇,姚修廷方才所言乃是一派胡言,沈欢是不可能轻薄姚采涵的!” 姚修廷看了眼李曦瑶,暗道她不是和沈欢闹掰了么?怎么这会儿竟跑来替沈欢说话了呢? 不过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姚修廷转头看向李曦瑶,理直气壮的说:“公主,你不能因为沈欢是你的意中人,就这般替他开脱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曦瑶怒视姚修廷道。 “臣子有没有胡说,公主心里很清楚不是吗?这里的人谁不晓得,公主中意沈欢,自然凡事都向着他说话了!” “你!” 眼看着李曦瑶和姚修廷就要吵起来了,皇上抬手制止道:“好了,吵什么吵?有什么可吵的?” 他转头看向李曦瑶。 “瑶儿,你说沈欢是被冤枉的,可有什么证据?” 李曦瑶则深深的望了温浮欢一眼,道:“我承认,我是中意沈欢,但是她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她连我一个堂堂的公主都没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去轻薄区区一个千金小姐呢?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这么说,不仅贬低了姚采涵,还贬低了自己。 温浮欢回望她,心里涌上了一种难言的感动。 “公主,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男女之间的缘分是看天意的,并非身份地位可左右,或许沈欢不喜欢公主这般的天香国色,偏偏就中意家妹这种小家碧玉呢?”姚修廷言之凿凿道。 第323章 她是女子 生死关头,姚修廷可谓是费尽心力,也要站稳立场,而他所说的确不无道理,让李曦瑶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其实想要驳回姚修廷的指控很简单,只要公开温浮欢的女子身份便可。 但李曦瑶不确定,温浮欢是否愿意公开,或者说是否愿意为了这个可能并不致死的罪名,而冒着被冠以欺君之罪的风险,来公开自己的女子身份。 见连李曦瑶都无话可说了,姚修廷心里愈发得意,乘胜追击道:“皇上,不瞒皇上说,家妹是准备明年入宫参选的秀女,日后便是皇上的女人!沈欢这么做,无异于在挑战皇上的威严,实在是罪无可恕!” “姚修廷,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曦瑶瞪大了眼睛,怒斥道。 明年才要去参选秀女,竟也能现在就拿出来说,他这分明是打算置温浮欢于死地! “皇上,臣子只是就事论事!望皇上明察!”姚修廷磕了个头,不卑不亢的道。 “父皇,瑶儿斗胆以性命向父皇保证,沈欢绝对不可能轻薄姚采涵!她不可能那么做的!”李曦瑶急声道。 “公主,凡事要讲求证据,您说沈欢不可能轻薄家妹,理由呢?他为什么就不可能那么做?” 秦琅用手肘悄悄碰了碰温浮欢,小声道:“姚修廷都这般咄咄逼人了,你还打算继续隔岸观火么?小心在这么下去,真的烧到了自己!” 温浮欢坐得稳如泰山,嘴唇微动,道:“放心吧!就凭一个姚修廷,还奈何不了我!” “哦?那是谁失手被擒,让人绑在木桩子上,差点断了根手指来着?”秦琅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浮欢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呃……” 秦琅摸了摸下巴,讪讪的笑了笑,继续把注意力放到场中。 眼看着姚修廷硬生生的把温浮欢说成了死罪,李曦瑶实在气不过,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 “你想要理由是吧?本公主就告诉你理由,那是因为……” “还是朕来说吧!” 皇上淡声打断了李曦瑶的话,在众人震惊和意外的神情中,一字一句道:“……因为沈欢是个女子,女子怎么可能轻薄女子呢?” 在场的人闻言,全部都震惊不已。 一部分人震惊是因为没想到温浮欢居然是个女子,而另一部分人震惊则是因为没想到皇上竟然也知道温浮欢是女子。 姚修廷在震惊之余,怔怔的盯着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温浮欢,难以置信道:“不,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是女子呢?” 皇上闻言皱紧了眉头,神情不悦的质问道:“你这么说,是在怀疑朕的话吗?” 姚修廷忙不迭的摇头。 “不不不,臣子不敢!臣子罪该万死!” “既然沈欢是个女子,便不可能轻薄姚采涵,这样一来……”皇上眯眼睨着浑身发颤的姚修廷,“怕是有人说了谎吧?” 不用抬头,姚修廷也知道皇上一定在看着他,那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向他,犹如实质般,给人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没有为自己的冲动和粗心后悔,反而在暗骂温浮欢的阴险狡诈,任他怎么想,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个女子。 如此一来,他刚才言之凿凿的话,顿时便成了无稽之谈。 更重要的是,皇上也知道温浮欢是女子,这就说明了打从一开始,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自以为表演的天衣无缝,其实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细密的冷汗从额头鬓角渗出,沿着脸颊缓缓滑下,低落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上,姚修廷脸上的表情几番变换。 “姚修廷,你可知罪!”皇上突然沉下了声音喝问。 姚修廷浑身顿时抖如筛糠,不停地磕头道:“臣子知错了!请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皇上!” “饶命?呵,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你不仅不知悔改,还满口胡言、污蔑沈欢,简直是罪加一等!” “皇上,我哥这也是一时糊涂,还望皇上念在他是初犯,从轻发落啊!皇上!”姚采涵忙磕头求情。 皇上瞥了她一眼,冷哼道:“自身都难保了,还替他求情?别忘了,你同他一样,也向朕撒了谎,说起来该是助纣为虐吧!” 姚采涵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不敢言语了。 “来人,姚修廷擅绑他人,欺上瞒下,罪无可恕,即日起流放含於关,没有朕的旨意,永世不得召回!至于姚采涵……” “皇上,姚小姐心性善良,方才也是一时护兄心切,才做错了事,还望皇上能够从轻发落!”温浮欢突然出声求情道。 姚采涵猛然转头看向她,目光极是感激。 皇上见状,道:“好吧!既然你都替她求情了,朕就念在她护兄心切的份儿上,不与她计较,暂且罚她面壁思过吧!” “多谢皇上!” “多谢皇上开恩!”姚采涵忙磕头谢恩。 皇上摆摆手,另有禁卫军上前,架起瘫坐在地上的姚修廷,拖了出去。 姚采涵也起身走出了庆熙阁。 “你们也都下去吧!”皇上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淡声道。 “是!” 温浮欢等人向皇上行过礼,纷纷退了出去。 出了庆熙阁的门,温浮欢急忙快走几步,追上了李曦瑶,“公主,公主方才为沈欢据理力争,沈欢感激不尽,多谢公主!” “你别误会了,本公主并没有打算帮你,只是看不惯姚修廷冤枉人罢了!”李曦瑶口是心非的道。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沈欢,你别以为本公主这么做,就是原谅你了!本公主可还生着你的气呢!” “是,沈欢胆大包天,欺瞒了公主,公主生气是应该的!” 瞧着温浮欢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李曦瑶顿时觉得无趣,没好气的问道:“真不是本公主说你,你平日里不是挺精明的一个人吗?怎么人家一张纸条、一支簪子,这么容易就把你骗过去了呢?你的脑子里是突然被人灌了浆糊吗?” 第324章 重归于好 听李曦瑶说话的语气,温浮欢便知道她是原谅自己了,只不过碍于公主的身份,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她并不打算戳穿李曦瑶,只是顺着后者的话道:“公主教训的是,这次的确是沈欢大意了!” “你当然是大意了,再怎么着也该去伏香小筑确认一下才是啊!没白的上了别人的当,扯出了这么一堆事儿!” “来不及的,若是确认公主没被绑走还好,若是被绑走了呢?我如果不是及时赶到,不是置公主于危险之中吗?” 李曦瑶闻言怔住了,定定的望着温浮欢,许久后才别开眼。 “笑话!本公主是什么人,岂会轻易让姚修廷那种废物绑了去?你这么说,也太小瞧本公主了!” 前一秒还底气十足,后面却放软了语气道:“不过不管怎么样,你能冒险去救我,我很感谢你!” “公主……” 李曦瑶上前握住温浮欢的手,眸子里尽管噙着泪,却还是努力展开了一个美艳明丽的笑靥。 “真是的,我们这叫什么孽缘啊!不管了,既然做不成夫妻,做姐妹也是不错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不许骗我了!否则,我一定让父皇把你大卸八块,全都丢到湖里喂王八!” 她上下打量了温浮欢一番,略带嫌弃道:“不过瞧你这么瘦巴巴的,浑身没个二两肉,王八怕是要被饿死的!” 说完,李曦瑶自己先笑了。 温浮欢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诚恳的说:“公主,谢谢你能原谅我!” “都说要做好姐妹了,还一口一个公主的唤我,这么见外?”李曦瑶撇了撇嘴,“你以后就和我父皇母妃一样,叫我瑶儿就好了!” 不等温浮欢开口拒绝,她便先一步道:“不许拒绝!” 温浮欢于是只得答应。 两人有说有笑的相伴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岔路口分开,温浮欢目送李曦瑶沿着青石的小径向前走去,自己则拐进相反方向的回廊。 回廊不远处,换回了常服的秦琅斜倚着朱漆的廊柱,笑眯眯的望着他,唇角上扬恰到好处的弧。 等温浮欢走近,他道:“恭喜啊!” “喜从何来?” “女扮男装这种事搁在寻常时候,自然没什么,可一旦到了皇上面前,便极有可能被人冠上欺君的罪名!这就好比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剑,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毫无防备的掉下来,杀你个措手不及!如今这把剑消失了,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抬步向前走。 这把剑是她自己悬到头顶上去的,她既然有法子悬上去,自然也有法子取下来,一切不过随她心意罢了。 如今她任由皇上揭穿了自己的女儿身,不过是不想再给人拿着这个把柄了! “打从今儿个以后,你是不是就要穿回女装了?说实话,每每见你一副男子的扮相,还真让人觉得别扭呢!”秦琅道。 “别扭什么?”温浮欢不解,她作男子扮相,就那么奇怪么?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秦琅狡黠的一笑,低声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觉得你的男子扮相太英俊潇洒,把我们这些男子汉的风头全都抢了去!而且你一副男儿模样,总让我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男风的癖好!” “我若真是个男子呢?”温浮欢突发奇想的问道。 若她真是个男子,秦琅该不会对她如此纠缠了吧? 果然,秦琅闻言皱起了眉头,摩挲着下巴道:“这个问题,我倒还真没有想过!” 他挑眉睇着温浮欢,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回答:“若你真为男儿,那我便也豁出去了,管旁人说什么,我只要你是我的!” “谁是你的?不要脸!” 温浮欢推了他一把,径直向前走去。 “你呀!温浮欢,你注定是我的女人!这辈子你是逃不掉了!”秦琅疾步追上她,大言不惭的说。 温浮欢瞟了他一眼,索性不再理会,但心里却蓦地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既惊惶又隐隐有些期待。 …… 不过半日的时间,温浮欢是女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扈阳行宫。 众人的反应可谓是千奇百怪。 她的男子扮相原是极俊逸潇洒的,所以有不少的官家小姐对她心生恋慕,但都碍于李曦瑶对她的钟爱,而不敢过多的表现出来。 如今听闻温浮欢竟是女子,心里别提多震惊、多伤心、多失望了! 而那些原本因为她救驾有功,而对她极尽讨好的妃嫔们,则暗暗多了几分小心,毕竟以她的姿色,又救了皇上,很难不让皇上对她青眼相加。 一时间,整个扈阳行宫里充满了涌动的暗潮。 自贪墨案后,长孙皇后便被禁足松花苑,整日里除了吃斋念佛、静思己过,再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靳嬷嬷被皇上下令处斩,如今在她身边伺候的,是从其他几个宫婢中提上来的一个叫揽星的丫头,瞧着倒是个聪明伶俐懂眼色的。 这日午后,她上膳房去了一圈,端来了给长孙皇后熬好的燕窝粥,顺便打探了一下最近各院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听说了温浮欢原是女子的事情。 揽星忙不迭的回了松花苑,进到内室,见长孙皇后还跪在蒲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 她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宫婢,走到长孙皇后跟前道:“娘娘,歇一歇吧!这眼下最要紧的事,可不是敲木鱼了!” 长孙皇后睁开眼,神情幽深莫测:“此话怎讲?” 揽星扶她起来,走到桌边坐下,盛了碗燕窝粥递给她。 “娘娘,您怕是还没听说,这落樱阁的沈公子竟是个女子呢!” “什么?” 长孙皇后放下碗,目光渐渐凝重起来,本以为借着这个把柄在手,可以找机会置温浮欢于死地,没想到……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揽星还以为长孙皇后是不相信她说的,忙解释道:“是呢!奴婢原也是不敢相信的,这好端端的公子哥儿,怎么一转眼竟成美娇娘了呢?可如今各院都在传,怕是只真不假啊!” 第325章 团聚 长孙皇后抬手制止了揽星的话,皱眉问道:“皇上呢?皇上是怎么说的?” 她就不信,温浮欢不仅隐瞒了自己女子的身份,还受命进宫做了太子侍读……对于这种种刻意欺瞒的事情,皇上会无动于衷! 他向来最是讨厌被人欺骗了! “皇上?” 揽星闻言皱起眉,不解的道:“这件事就是皇上宣布的呀!” “什么?!” 长孙皇后又吃了一惊,居然是皇上宣布的! 这么说皇上早就知道温浮欢是女子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除此之外还知道些什么? 皇上该不会对他们私底下做的这些个小动作……都了如指掌吧? 思及此,她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后脊背缓缓升起,冷汗浸透了本就轻薄的衣衫。 察觉到长孙皇后的异样,揽星关切的询问:“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奴婢去请太医!” 长孙皇后略一抬手道:“本宫没事。” 她神情极淡,眼皮轻抬,看向目光疑惑不解的揽星,问道:“你刚才说这件事是皇上宣布的,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在庆熙阁审问姚修廷的时候,揽星并未在场,但从旁人的议论间,也能听出事情的大概来。 她于是把自己所听到的和暗自揣测的,都一一告诉了长孙皇后。 “要说这沈公子、哦不,应该说是沈姑娘,也真是够有心计的,若不是除了姚公子这档子事,她的女儿身份还不知道要瞒多久呢!”揽星语气鄙夷道。 长孙皇后眉头紧皱,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姚修廷纵然巧舌如簧,但是单凭一个轻薄良家女子、图谋不轨的罪名,若是皇上有心袒护,根本奈何不了温浮欢。 她完全没有必要暴露自己是女儿身,除非…… 这是她一早便打算好的! 也是,事情不揭穿开来,便永远是握在别人手里的把柄,而想要这个把柄不再对她产生威胁,便是把严防死守的秘密公之于众! 温浮欢应该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不管由谁来说,她都难逃欺君之罪的嫌疑,唯有皇上亲自来说,旁人才不会议论什么,或者说,不敢议论什么! 想啊,既然是皇上一早便知道的事情,又何来欺君一说呢? “好一个城府深沉的女子!本宫以前当真是小瞧她了!”长孙皇后凤眼微眯,忍不住感叹道。 她原来还以为,自己随便使一些手段,便能轻易的置温浮欢于死地。 如今这一次次的明争暗斗下来,她乃至她身后的长孙家无不是损兵折将,白白赔了那么多杀手死士不说,还接连折了两个少爷和一个小姐。 长孙黎仍旧神志不清,长孙荻更是闭门不出,而长孙冽跌落悬崖,生死未卜……这一切都是拜温浮欢所赐。 想到这些,长孙皇后只觉得胸腔里好似燃起了一团火,熊熊燃烧的火焰简直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掉了。 许久后,她长出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句话。 她把笺纸折叠好,塞进信封里,交给揽星。 “让人把这封信连夜送去峰元寺!”她淡声吩咐道。 “峰元寺?” 揽星迟疑了一下,难道不应该是帝京么? “就是峰元寺!快去吧!”长孙皇后语气肯定的说。 “是,奴婢遵命!” 揽星忙不迭的应声,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 回到落樱阁时,百里炎已经在外室等候多时了。 乍一见到房间里有陌生人,柳儿不由分说的拔出剑,对准百里炎,并把温浮欢护在了身后。 “什么人?竟敢擅闯落樱阁!”她疾言厉色道。 温浮欢明知道柳儿误会了,却并不提醒她,而是抱臂站在她身后,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百里炎则站起身,气定神闲的望着柳儿。 “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恐怕不是我的对手,小心别伤了自己!” “你说我什么?三脚猫?” 柳儿顿时怒了,她的身手虽然的确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能以一当十的,可对面这个家伙,连和她交过手都不曾,就开始口出况且。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是几脚猫!” 说罢,柳儿便持剑冲了上去,出手快准狠,且招招致命,但都被百里炎轻松躲过,而且他还是背着双手的。 柳儿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动作愈发拼命起来。 温浮欢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面品茶,一面看两人打斗,别提多悠闲了! 柳儿在同百里炎打斗的间隙,忍不住回头看了温浮欢一眼,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茶?” 温浮欢轻笑了一声,挑眉看向玩心正盛的百里炎,悠然道:“好了,你就别捉弄柳儿了!小心她一会儿和你急!” 柳儿闻言,霎时停下了进攻的动作,皱眉瞧着温浮欢。 “你们认识?” 温浮欢点点头。 柳儿把剑一收,气呼呼的走到她面前,“认识你不早说?害得我还以为又是谁派来杀你的刺客呢?我还想着,这刺客也太嚣张了!不过……” 她回头仔细看了百里炎一眼,觉得这人瞧着还是有些眼生的。 无欢谷是不小,谷里的人也不少,但柳儿自问同他们不能说个个熟识,但也都是一一打过照面的。 她怎么不记得,谷里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人呢? 毫不夸张的说,他简直能和百里炎相媲美了! “小姐,这人到底是谁啊?”柳儿既好奇又心急的问道。 温浮欢和百里炎互看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柳儿。 “你也认识他的!怎么,还没看出来是谁啊?”温浮欢继续卖关子。 想起对方刚才对她的挑衅和羞辱,柳儿没好气的说:“是么?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么个高手啊?我认识的高手从来就只有阿炎……” 她顿时住了嘴,怔怔的转过头,望着眼含笑意的百里炎。 后者肯定的点了点头。 “柳儿,别来无恙!” 柳儿顿时睁大了眼睛,震惊无比的喊道:“阿炎——” 第326章 别有用心 温浮欢几乎没看清柳儿是怎么动作的,就见她已经扑到了百里炎身上,抓着他又蹦又跳的。 “阿炎,真的是你呀!你脸上的烧伤医好啦?嗓子医好了?驼背也医好了!哇,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差点都没认出来!”柳儿一脸激动的说。 “你是差点没认出来吗?你是压根就没认出来吧?”温浮欢毫不留情的戳穿。 柳儿不禁白了她一眼,忙面露愧疚的望着百里炎。 “没关系,我知道我变化很大,从镜子里再看到自己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所以你们没有认出来很正常!”百里炎微笑道。 “还是阿炎最好了!” 柳儿向温浮欢撇撇嘴,继续看向百里炎,叽叽喳喳的询问他这三个月来的经历。 百里炎搔了搔头,咧开嘴,露出他标志性的灿烂笑容。 “其实也没什么经历,就是跟着逍遥鬼医一起,每天喝很多很多的药,也敷很多很多的药,然后脸上的烧伤就一天一天的好了,背也不驼了,也能开口讲话了!” 百里炎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但是温浮欢知道,这三个月一定不好过。 她看向百里炎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百里炎抬眼望了过来,眼神相撞处,不用任何言语,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思。 三个月,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逍遥鬼医虽然和他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继续暗中保护温浮欢,但其实他根本无法走出药庐一步。 喝的药且不必说,无论多苦,他都可以咬牙咽下去,然而敷在脸上身上的药……散发着古怪的味道,触肤便是火烧针刺般的疼痛。 他身上和脸上整日的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的绷带,就像是一只活在人世上的恶鬼,看不到明天,也看不到希望! 如果不是为了再见到温浮欢,百里炎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来的! 不过如今看来,他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柳儿把百里炎按坐在椅子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遍,不禁感叹道:“啧啧啧,这简直就是脱胎换骨啊!逍遥鬼医实在是太厉害了!对了,诊金呢?江湖上不是说,逍遥鬼医从来不免费医人,不管谁请他出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百里炎摇了摇头。 “没要?”柳儿眨巴了一下眼睛。 “是没说!我向他提过诊金的事,他只说不急,说总有一天会讨要的!”百里炎皱着眉头道。 他真怕逍遥鬼医日后提出的代价,他付不起!他更怕…… 百里炎抬眼看向温浮欢,后者一脸云淡风轻的道:“逍遥鬼医是我请来的,代价自然也是由我来付!” “小姐……”柳儿担忧道。 “那怎么行?被医的人是我!”百里炎争辩道。 瞧着表情各异的两人,温浮欢满不在乎的道:“这好像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总之,阿炎能焕然一新的回来就好了!” “小姐说的对,管他什么逍遥鬼医呢!等他前来收诊金的时候再说吧!”柳儿笑嘻嘻的道。 三人有说有笑的嬉闹了片刻,屋外便响起了柔和的女音。 “沈小姐在吗?” 温浮欢听出了是流香的声音,便用眼神示意柳儿去开门,百里炎则悄无声息的跃上房梁,隐了开去。 来人果然是薛锦华的心腹宫婢流香。 流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件整齐叠着的雪霜色锦裙,边角绣着淡淡的白梅,腰间的束封缀着长长的璎珞,极是精美好看。 “娘娘听闻沈小姐已经恢复了女子身份,想着小姐此行应是没带着女子的衣衫,而娘娘的尺寸又同沈小姐的相似,便差奴婢送了这一身新衣裳过来,还望沈小姐笑纳!”流香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道。 温浮欢淡淡一笑,“贵妃娘娘有心了!柳儿!” 柳儿应声上前,接过流香手里的托盘。 “烦请流香姑娘替我传话给贵妃娘娘,说欢儿不日定当前去道谢!”温浮欢又道。 “沈小姐真是客气了!不过小姐如今恢复了女儿身,自然再不用避嫌,得空了便同娘娘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东西送到了,话也带到了,流香屈身行礼道:“沈小姐若是没别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流香姑娘慢走。”温浮欢亦客气道。 目送流香出了落樱阁的月洞门,温浮欢敛了神色,转身进了屋。 柳儿也忙不迭的跟了进来,看着托盘上的衣裳,不禁小声嘟囔道:“贵妃娘娘可真是殷勤,哪回都少不了她送的衣裳,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连衣裳都买不起呢!” “锦儿姐姐也是一片好心,你这般拈酸吃醋做什么?”温浮欢笑问。 柳儿闻言,惊讶的指着自己,问道:“我拈酸吃醋?我什么时候拈酸吃醋了?我这分明是就事论事!我就不信,小姐一点都察觉不到贵妃娘娘的别有用心!她呀,可不及薛家其他人爽利!” 大概是浸淫后宫久了,薛锦华身上总不可避免的带了些半真半假,让人看不清楚,辨不分明。 总之,柳儿就是觉得,她打心底里对薛锦华喜欢不起来。 温浮欢对比没有多说什么,只淡声提醒了她一句:“当心隔墙有耳!以后记住了,有些不该说的话,不管你多么想说出来,也得烂在肚子里!” 其实,柳儿方才所言,她不是不懂,只是薛太师和薛夫人待她不薄,而薛锦华在后宫的失势和得势,都和太师府密切相关。 对于薛锦华,温浮欢便是能帮则帮了! 柳儿想不到太深的地方去,只觉得薛锦华一再讨好温浮欢,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用她……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心有忿忿。 “隔墙有耳便隔墙有耳,柳儿既然敢说,就不怕被人听了去!”柳儿态度强硬的道。 顿了顿,她又放软了语气,“小姐,柳儿是替小姐抱屈,薛贵妃究竟何德何能,让小姐这般助她?要柳儿说,她都不如薛三少对人实在呢!” 说话间,门外便响起了薛莫景吵吵嚷嚷的声音。 “小表弟!小表弟!” 温浮欢肩膀一垮,“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327章 喜不自胜 薛莫景一边大声叫嚷,一边不客气的推开了房门,大喇喇的坐下来,道:“小表弟,我刚刚在来的路上,听见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 “哦?” 温浮欢摆摆手,示意柳儿把流香送来的衣服拿了下去,自己则在薛莫景对面坐下,给他和自己分别倒了杯茶。 她把茶杯递给微喘的薛莫景,问道:“什么好笑的事?说来听听!” 薛莫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献宝似的道:“我听那些宫婢们说呀,她们说……” 他向温浮欢招了招手,示意她离近些。 温浮欢于是凑过去。 薛莫景附在她耳边道:“她们说你是个女子!” 说完,他自己先哈哈大笑了几声,一边笑,一边还乐不可支的拍着退,“你说好不好笑?这简直是小爷我长这么大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温浮欢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又给薛莫景倒了杯茶。 薛莫景再次端起来喝了,喝完后继续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不就是长得眉清目秀了些,怎么会有人传出这么离谱的谣言呢?竟然说你是个女子,也得亏他们想得出来!” 笑了有一阵子后,薛莫景才发现,屋子里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因为除了他,温浮欢和柳儿都是一副略显尴尬的表情。 “怎、怎么了吗?”薛莫景止住笑,讪讪的问道。 温浮欢挑了挑眉,浅啜了一口清茶,抬眼看向薛莫景:“我果然看起来……不太像个女子对吧?” “当然不像了!简直太不像了!你多厉害呀!那功夫、那身手……” 薛莫景唾沫横飞,准备好好称赞温浮欢一番,蓦地察觉到她这话问得有深意呀!正常的话不是应该问像不像个男子吗? 除非…… 薛莫景霍的站起身来,连椅子被他带倒了,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都不曾察觉,只一脸震惊的望着温浮欢。 “难、难、难道说……”他一紧张,说话就结巴了起来。 温浮欢亦站起身,迎视薛莫景惊讶的目光,落落大方的说:“对,你听到的不是谣言,我的确是个女子!” 薛莫景吃惊的嘴巴微张,下巴差点被掉下来。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过后,薛莫景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脸上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温浮欢,难以置信的道:“天呐!我不是在做梦!你真是个女子啊!” 温浮欢肯定的点点头,“真的,如假包换!” “啊——” 薛莫景突然大叫了一声,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儿。 温浮欢望着微晃的桌子,要不是对面杯子里剩下的半杯茶水,她真会忍不住怀疑,薛莫景究竟有没有来过。 “小姐,薛三少这是……受刺激了?”柳儿呆呆的问道。 温浮欢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先由他去吧!这件事反正已经公开了,他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我现在只希望他别像曦瑶那般恨我怨我就好!”她垂下了眼帘,声音淡淡的道。 …… 薛莫景出了落樱阁,便慌不择路的向前跑去,一直沿着湖区跑了好一阵子,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 他弯着身子,双手扶着膝盖,喘息不已。 温浮欢方才说过的话,犹如魔咒般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回响,“我的确是个女子、是个女子、是个女子……如假包换、如假包换……” 薛莫景不由得捂上耳朵,朝着波平如镜的湖面大喊了一声:“啊——” 湖泊尽头处便是连绵起伏的远山,有些许回音传过来,不停地重复着“啊、啊、啊——” 好半晌,薛莫景才平覆了震惊和意外的心绪,喃喃道:“沈欢居然是个女子!她居然是个女子!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是个女子呢?不可能呀!” 他越是想这件事,眉头便皱的越紧。 突然间,薛莫景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快乐和欣喜,笑容像是初升的朝阳散发出的夺目光芒,从唇畔迤逦至眼角眉梢。 “她原来是个女子!”他喜不自胜的道。 这样一来,他终于不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放着那么多环肥燕瘦的各色佳人不喜,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家里的小表弟了! 却原来,小表弟不是小表弟,而是小表妹! 一想到这个,薛莫景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自顾自的道:“爷要修书一封回家,对,现在就去写信,告诉娘,爷有了中意的女子!让娘同意爷娶小表弟、哦不,是娶小表妹为妻!” 说罢,他便加快脚步,往自己居住的园子赶去。 …… 温浮欢不晓得薛莫景背地里的打算,见他待她如往常一样,并未因为她是女子而刻意保持距离或疏远,心下宽慰不少。 都说光阴如梭,盛夏如湖面粼粼的波光,一点点向远方荡漾而去。 初秋已至,历时近三个月的扈阳之行也快要结束了。 这几日见到最多的,便是整饬行装,准备圣驾回銮的宫婢和仕官,所到处竟凭空添了几分离愁别绪的味道。 温浮欢蓦地想起了温书麒,不知道远在樊城的他过得可还好,不知道他如何以稚嫩的肩膀,扛起振兴温家的重担。 夜色已深,弯月如钩,洒落一地清冷的月华如霜。 温浮欢独自走在青石小径,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湖区,不远处便是那座说山不是山的东山,耳边倏然响起了闵王那句“最美不过东山月”! 美与不美,以后怕是难有机会再来此欣赏东山的月色了。 思及此,温浮欢沿着石砌的台阶,不紧不慢的爬了上去,来到这个险些让她送了命的地方。 远远的瞧见东山亭孤独的伫立在山巅之上,亭前似乎站了一个人。 他负手而立,任由清冷的月华洒遍全身,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这皎洁如水银泻地般的光芒之中。 孤独而又落寞。 温浮欢没有刻意敛去声息,所以她刚一走近,对方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缓缓转过了身来。 略显沧桑的面容,眼神里尽是睥睨天下的威势,不是一国之君的皇上,还会是谁呢? 第328章 她死了 见到皇上看过来,温浮欢停下脚步,躬身行礼道:“沈欢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在此,搅扰了皇上的雅兴……实在是适才在山下,并未见到守卫,沈欢这就退下去!” “既然都来了,就陪朕待一会儿吧!”皇上幽幽道,复又转回身去。 “是!” 温浮欢应声上前,在皇上左后方的位置站定。 “上前些吧!这里没有旁的人,不用太拘泥于君臣之礼!”皇上又道。 “是!” 温浮欢向前迈了两步,差不多和皇上肩并肩,侧眸便可看到他梳理整齐的鬓发里,似乎抽出了缕缕银丝,眼角也多了些许淡淡的纹路。 细想起来,皇上已是过不惑之年的人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皇上侧首望过来,目光锐利且有神,仿佛能直接看到人的心里面去。 温浮欢忙收回视线,垂下头。 “皇上该是让禁卫军随侍的,扈阳行宫虽说安全无虞,但终究抵不过有个万一!”她淡声道。 皇上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浅浅的打量了她一下,问道:“现在所有人都晓得你是个女子了,怎的还这副打扮?” 温浮欢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苦笑道:“回皇上的话,只因来时并未带旁的衣裳,只备了几套男子的锦袍,穿着倒也舒适合体,一时竟没想起来换!” “罢了,这么穿倒也别致。” 顿了顿,皇上问道:“今日可有带陶埙?” 温浮欢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婉转道:“皇上若是想听,沈欢这就回落樱阁去取!” “不必了,朕只是突然兴起罢了!” 皇上遥望着高悬在幽蓝夜空上的一弯冷月,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道:“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旁的乐器她都不喜,独爱吹埙,吹得也极好,每当朕心情烦闷的时候,她都会吹给朕听……” 直觉告诉温浮欢,皇上口中所说的她,应是他心爱的女子,可是放眼后宫,他似乎并未专宠谁,除了身怀有孕的薛锦华。 然而据温浮欢所知,薛锦华似乎并不会吹埙。 疑惑在心头盘旋,她忍不住问出口道:“那个人现在……” 话一出口,温浮欢便觉得不妥,忙又道:“沈欢失言了,还请皇上恕罪!”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皇上是否说过不拘礼,她为人臣民的身份,总是拿捏得极有分寸。 皇上既欣赏她这样的分寸,又对她无法拉近的距离觉得恼怒。 “她死了……” 原以为说及这些,皇上会流露出悲伤或者说落寞,然而他眉宇间却氤氲开几不可察的怨恨和愤怒。 “朕就算已经是一国之君,却还是留不下她的命!” 温浮欢以为那女子是生病而亡,于是出言宽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老病死最是强求不得的!” 皇上知晓她误会了,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只定定的望着天边弯月。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温浮欢的双腿都站得麻了,皇上才幽幽转过身。 “走罢。”他淡声道,抬脚向前迈去。 …… 翌日,回帝京的队伍在扈阳行宫前排了长长的一列,有随行的宫婢、仕官,有护卫的禁军,还有帝后的銮驾、嫔妃和各家女眷们乘坐的马车、以及拉载行装的车马。 秦琅吩咐下去,让和晋带人清点人数和行装,确保没有任何遗漏。 等皇上驾到后便可出发回帝京了。 薛莫景让人从马厩牵过他们来时骑的马,挑了一匹油光毛亮的枣红色骏马,献宝似的找到温浮欢。 “呶!” 他把缰绳递给温浮欢,“你骑这匹马吧!这匹马性子乖顺些!” 温浮欢一脸狐疑的盯着他,犹记得来之前挑马的时候,薛莫景可是率先把这匹马挑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留了一匹最烈性的马给她,美其名曰是英雄配烈马,实则是怕自己驯服不了那匹烈马,回头再把他给摔了,就得不偿失了! 薛莫景被温浮欢的眼神盯得心虚不已,佯装无辜道:“怎、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你一直这么盯着我看?” “不是你脸上有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干的呀!”温浮欢轻抚骏马顺滑的皮毛,语带揶揄的说。 薛莫景一时有些讪讪,小声嘟囔道:“那来的时候,我也还不知道你是个女子嘛!” “你说什么?”温浮欢假装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让你骑这匹,你骑这匹就是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说罢,薛莫景抓进缰绳,翻身跃上了自己那匹马,结果马儿不听他的使唤,不停地来回踢踏,最后高高扬起了前蹄,差点把他甩下来。 还是温浮欢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抓住了缰绳,才把马安抚好。 薛莫景从马背上滑下来,额头鬓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还是我骑这一匹吧!”温浮欢一脸好笑的道。 薛莫景正要回答,李曦瑶从旁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骑什么马呀?你忘了自己现在什么身份了?跟我一块坐车去!” “啊?” “啊什么啊?往常我不晓得你是女儿身便罢了,如今知道了,怎么还能由着你和一群臭烘烘的男子一块骑马呢?多有失体统啊!”李曦瑶振振有词的道。 她不由分说的拉着温浮欢一起去坐马车,留下薛莫景一个人,怔怔的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服,不解道:“不臭啊!爷昨儿才洗过澡的好伐!” 正巧秦琅带人巡视过来,见状拍了拍薛莫景的肩膀。 “公主只是想找个理由让欢儿和她一起坐马车,跟你臭不臭、洗没洗过澡真的没多大关系!”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真相。 薛莫景扁扁嘴,侧眼看了看秦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又看了看他望向温浮欢的专注的眼神,脑海里不由得飘过往日里秦琅对温浮欢的所作所为。 那些看似暧昧而古怪的言语,待知晓温浮欢是女子后,便忽然觉得再正常不过了……这么说来,秦琅该是早就知道了她是女子的事情。 想到这里,薛莫景心里一阵不爽,当即抖掉了秦琅的手,没好气的说:“秦将军,爷和你不熟!” 语毕,便转身离开,余下秦琅一人,表情讪讪的摸着下巴。 第329章 找茬 回京的路上还算风平浪静。 李曦瑶不愧是最受宠的公主,马车里的矮几上常备新采的春茶、精致可口的点心,以及从岭南快马加鞭运送来的新鲜荔枝。 她最是喜欢吃荔枝,剥开外面鲜红的果皮,露出澄莹如玉的果肉,汁甘肉美,十分可口。 李曦瑶同时又是个没什么常性的人,吃了几颗便腻了,命令宫婢撤了下去,开始央着温浮欢讲宫外的事情。 “哪里有那么多新奇的事儿?不过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过得也都是最寻常不过的日子!”温浮欢淡笑道。 李曦瑶不相信,不依不饶的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不嘛不嘛,寻常的事儿我也爱听,你都不知道,我整日的闷在宫里,什么都没听过,什么也没见过!有时候真羡慕皇兄们,随便拿个令牌就出宫去了!” “公主不也出过宫吗?”温浮欢不解的问道,上次不还在茶坊遇到她了吗? 李曦瑶闻言,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她撩开车帘朝四周瞧了瞧,见没什么要紧的人,才压低声音道:“上一次我是偷偷跑出宫去的,可不敢让人知晓了!” “偷……” 温浮欢忍不住想要叫出声,见到李曦瑶倏然瞪过来的眼睛,才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 “你竟然偷跑出宫,若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她不无担忧道。 “所以说,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保密哦!” 温浮欢点点头,“保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前方传来了稍事休息的命令。 李曦瑶锤了锤自己的腰,抱怨道:“这一道的山路走的,快把本公主给颠得散架了!” 说罢,不等宫婢掀起车帘,自己率先跳下了马车。 “公主当心,别摔着了!”含香紧张道。 “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本公主有那么不中用吗?” 李曦瑶白了含香一眼,向温浮欢伸出手道:“欢儿,来,我扶你下来!” 瞧着她伸过来的手,温浮欢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但看李曦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她也不多矫情,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多谢公主!” “嗨,跟我那么客气做什么?” 李曦瑶不在意的笑了笑,抬眼朝正在收拾炊具,准备起火做饭的御厨望去,拍着温浮欢的肩膀道:“我看膳房的人要准备午膳了,你有没有想吃的,我让含香吩咐他们做好了送过来!” 温浮欢刚要开口说不用,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哟,三公主可真是大度又体贴,对欺骗了自己的人都能这么好,啧啧,真是让嫔妾大开眼界呀!” 语气端的是尖酸刻薄。 温浮欢眉头微皱,朝声音的主人望去,首先便瞧见了那一袭石榴红的马面裙,高高绾起的发髻上簪了八宝攒珠的金钗,眉若柳叶,目若杏核,端的是标致的美人,只可惜唇畔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生生破坏了这张芙蓉面。 看来这午膳前又难得安生了——温浮欢如是想。 她屈身向来者行礼,“民女见过修仪娘娘!” 婉修仪瞥了温浮欢一眼,既没说让她免礼,也没说让她起来,偏头看向身边的宫婢,用在场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这穿着男子的装束,却行的是女子的礼,我怎么瞧着这般古怪呢?” “奴婢瞧着也极是古怪,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被阉了的……太监!哈哈!”她身边的宫婢哂笑着附和道,言语间也尽是鄙夷和轻视。 一时间,在场的宫婢都笑了起来,连仕官也跟着笑了两声。 温浮欢倒不觉得有什么,这样蓄意挑衅的事情,她见得多了,婉修仪不过是想在嘴上讨个便宜,由她去便是了。 可李曦瑶气不过。 婉修仪是皇上嫔妃,她虽贵为公主,却是晚辈,自然不能动手教训长辈,但教训区区一个宫婢,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见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便扇了那名嘲笑温浮欢的宫婢一个耳刮子!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李曦瑶怒声斥道。 宫婢彻底被打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捂着红痕渐起的脸,委屈的看向婉修仪:“修仪娘娘……” 婉修仪也没想到李曦瑶敢当着她的面,动手打她的人,顿时也怒了。 不过碍于李曦瑶的公主身份,她不敢大声指责什么,只是强压下怒火道:“公主,这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秀香是嫔妾宫里的丫头,她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让公主不满意了,公主告诉嫔妾,自有嫔妾来管教,公主来教训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不过就是区区一个贱婢,本公主打便打了,你能奈我何?”李曦瑶理直气壮道。 “瞧公主说的,嫔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仪,敢把公主怎么样呢?只不过这随意责打后妃宫婢的事情到底不太好听,尤其让皇上听见了,怕是对公主不利呢!”婉修仪看似好心,实则暗含威胁道。 “你拿父皇来压我?” 李曦瑶本就是个火爆的性子,脾气上来了,拦都拦不住。 温浮欢不想她为了自己,再和婉修仪起冲突,于是冷笑道:“自己的狗不好好管教,就别怪别人替你教训了!” 婉修仪闻言,骤然把头转向温浮欢,沉声道:“你说什么?” 温浮欢上前一步,挡在了李曦瑶前面,沉敛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婉修仪,直看得后者心虚不已,忍不住向后退了退。 “不瞒修仪娘娘,民女如今这副打扮,是得了皇上恩准的!连皇上都觉得并无不妥的事情,哪里轮得着一个宫婢来指手画脚,冷嘲热讽?” 她转头看向捂着脸,仍旧眼神忿忿的秀香,“疼吗?委屈吗?我告诉你,你还有你家主子最好祈求这件事不要传到皇上耳朵里,否则——公主顶多是越俎代庖,被皇上训斥个一两句,但你说的话,可就不是单单一个耳光能惩戒得了了!” 秀香这等在宫中为婢的人,最是受不得惊吓,闻言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婉修仪也受惊不小,不过她旋即想到了另一件事,瞬间又多了几分底气。 第330章 自取其辱 婉修仪清了清嗓子,又伸手扶了扶如云的发髻,这才瞥了秀香一眼,斥道:“还不快给我起来,丢人现眼的,别人随便说两句,就把你吓跪了是吧?” 秀香犹豫片刻,讪讪的起了身。 婉修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道:“不过也是,这多得是青天白日里做梦的人,总妄想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野鸡就是野鸡,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攀上了高枝,充其量也不过一只羽毛华丽的野鸡罢了!” 末了,她闲闲的瞟了温浮欢一眼,冷哼道:“教训我的人,她怕是未必有那个资格!” 在场的人只要不傻,都能听出来婉修仪的指桑骂槐。 李曦瑶以为婉修仪是在暗讽温浮欢同她要好的事情,忍不住怒斥道:“婉修仪,有什么话你就大大方方的说,这般拐弯抹角的做什么?什么野鸡?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告诉你,欢儿她就是凤凰,论姿色,论才貌,她不知道比某些不入流的人强了多少!” “呵,是,嫔妾是不入流的人,比不得沈姑娘的手段高明!这厢还在同公主亲如姐妹,那厢便同皇上你来我往!公主可当心了,没准儿哪天你这个好姐妹,就爬上了你父皇的龙床!” “你胡说八道什么?欢儿才不会呢!”李曦瑶攥紧了拳头,怒声道。 “不会?公主怎么知道她不会?” 婉修仪挑眉看着温浮欢,眉眼轻蔑道:“既然公主这般相信沈姑娘,怎么不问问她昨晚去了哪里?又和谁在一起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昨晚有人瞧见,你的好姐妹同皇上一起从东山上下来!东山呐!那可是个赏月的好地方!听说连皇后娘娘,都不曾陪皇上一起在东山赏过月呢!” 婉修仪语毕,目光嫉恨的望着温浮欢,那双眼睛简直恨不得化作两把利剑,在她身上戳出成百上千个窟窿来。 李曦瑶瞧着婉修仪倒不像是信口雌黄,于是转头看向温浮欢。 温浮欢目光如水,神情坦然。 “没错,我昨晚的确和皇上一起在东山赏月,但不过只是巧合而已,我本不欲打搅皇上的雅兴,但见到皇上并未侍从保护,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便留在了山上!修仪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向皇上求证!沈欢无愧于心,不惧旁人的怀疑!” 最后一句,是说给李曦瑶听的,她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才获得的友情,这么快又被人用奸计挑拨了。 婉修仪认定了温浮欢和皇上之间有猫腻,冷眼睨着她道:“你少拿皇上来压我,别以为我真不敢去找皇上求证!” “娘娘真是说笑了,您连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还有什么不敢的呢?”温浮欢表情无辜的道。 “大逆不道?我什么时候说大逆不道的话了?你别血口喷人!” “临风赏月本是一个大雅之事,被修仪娘娘这般恶意揣测和编排,这不仅是贬低了民女,更是看轻了圣上,难道算不得大逆不道吗?” 温浮欢微微侧首,看向李曦瑶身后的含香,“含香姑娘,沈欢对后宫的规矩戒律不甚了解,不知道妄议君上,究竟该当何罪呢?” 含香猛地抬起头,询问般看了李曦瑶一眼,后者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回沈姑娘的话,妄议君上,轻则削除位分,重则……重则怕是要掉脑袋的!” “哦?掉脑袋啊!竟有这么严重?”温浮欢复又看向婉修仪,字句铿锵的问道:“不知道修仪娘娘,有几颗脑袋可以掉的?” “你!” 婉修仪怒视温浮欢,后者亦毫不畏惧的迎视她的目光,而且眼神比她的更锐利,灼灼光芒让人不可逼视。 两人对峙的时间久了,她渐渐便有些底气不足,但又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修仪的身份,岂能被区区一介民女给镇住了?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她在后宫还有什么颜面? 思及此,婉修仪冷笑了一声,故作镇定的睨着温浮欢,“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才不相信皇上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话,而治我的罪!” 温浮欢轻笑,笑容端的是轻松自信。 “修仪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同民女前去圣前一试!” 婉修仪心下忐忑,面上却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一起胡闹,罢了,今日之事兹当是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秀香,咱们走!” 见她转身离去,任谁都能看出她此时的狼狈。 “婉修仪,别急着走啊!这话都还没说清楚呢!咱们怎么着也得去父皇面前评评理吧?婉修仪——” 任凭李曦瑶在身后怎么呼唤和挑衅,婉修仪只当没听见,脚步不停的向前走去。 “公主,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温浮欢淡声劝道。 李曦瑶收回视线,转过身冷哼了一声,嗤道:“自取其辱!” 她上前挽住温浮欢的手臂,语气亲昵如常:“婉修仪素来是个刁嘴子,她方才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温浮欢淡然一笑,“……我才不会在意旁人说什么的!” “那就好!” 李曦瑶稍放下心,环视四周,见周围绿草如茵,众人三两成群,或席地而坐,或相携踏青,好不闲适,于是道:“我们也去走走吧!” “好。”温浮欢点头。 两人携手沿着平整宽阔的草原向前走去。 不远处的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身穿藕荷色月裙的女子定定的望着她们,清丽可人的小脸上眉头微蹙,表情莫测。 另一个挽着低髻,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并肩往前走且不时嬉笑打闹的李曦瑶和温浮欢。 “别看了,如她这般城府极深,既蒙骗了所有人,还害得父亲被革职查办的人,纵然不是女子,你与她也绝无可能!”姚采莲目光愤恨的道。 姚采涵似是才察觉到姐姐的存在,猛然转过身,既震惊又愧疚的望着她:“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从你盯着沈欢开始看的时候。”姚采莲冷着脸道。 “姐姐……” “涵儿,沈欢是我们的仇人!” 第331章 相信她 姚采涵不明白。 “哥哥同沈公……沈小姐有过节便也罢了,为什么连姐姐都这么说?沈小姐分明和父亲的事没关系啊!”她不解的皱眉问道。 “涵儿,你好生糊涂!你当真以为,那沈欢同你一样善良无辜吗?” 姚采莲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她们姐妹俩的谈话,才压低了声音道:“涵儿,你别以为姐姐不知道,上次你姐夫还有三少爷要对付沈欢的事,是你偷偷告诉沈欢的对不对?” 姚采涵蓦地抬起头,表情难掩震惊,以及被发现了秘密的心虚。 姚采莲对于她的反应并没有觉得意外,兀自细声道:“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没有告诉你姐夫,也不打算告诉她!只是涵儿,你可明白,若沈欢是善茬,得了你的提醒之后,该是会万分小心,以免落入圈套,而非将计就计,顺势给长孙家以重重的反击,甚至还害得三少爷生死未卜!” 在她看来,如果是良善的人,就该忍受别人的欺辱乃至陷害,而不能出手反击,否则便非善类……却忘了,一开始挑起这件事的人是长孙桀和长孙冽,得到后来的结果亦是他们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姐姐,不是这样的,沈小姐她……” 无论如何,姚采涵还是不能相信,温浮欢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涵儿,你别傻了!你再想想,你对沈欢什么心思,姐姐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楚分明,沈欢会不清楚吗?可是她是怎么做的?她明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却并不拒绝你对她的深情,这分明是在利用你!” 姚采涵摇着头,“不,不是的,她不会那么做的!” “你到现在还在替她说话!” 姚采莲此刻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抓着姚采涵的双臂,疾声道:“涵儿,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不知道她是女儿身时,你拿他放心上,如今还想同她亲近,可你看看她在做什么?她在巴结讨好公主!她从来都没用正眼瞧过你!” 不管姚采莲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姚采涵仍旧不肯相信她说的话,气得她忍不住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刚打完,姚采莲就后悔了。 看着捂着脸,眸子里泛起泪光的姚采涵,姚采莲心疼不已。 不过她还是忍住没有道歉和劝慰,而是语气强硬的说:“以前是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做人心险恶!如今姚家败落了,你也该清醒一下了!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她便决绝的转身离去。 姚采涵呆呆的站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一旁的贴身婢女见状,心疼的上前道:“小姐,你没事吧?大小姐肯定不是有意要打你的,她只是、只是……” 婢女想找些什么话来安慰姚采涵,却一时想不到合理的理由来。 姚采涵抽了抽鼻子,伸手胡乱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语带哽咽道:“穗儿,你晚些时候帮我捎句话给沈小姐,就说我有话要同她讲,请她戌时三刻于行馆后的竹林一见!” “驿馆?” “我早前听姐姐说,今晚会在前方的睦州驿馆过夜!”姚采涵道。 “是,小姐!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好!” 御驾的队伍在用过午膳、稍事歇息后,便继续启程向前走,并于天黑前到达了距离帝京近百里之遥的睦州。 虽然剩下不过半日的行程,但考虑到舟车劳顿,队伍里又多妃嫔女眷,皇上决定在睦州的行馆歇息一晚,翌日在出发上路。 遵照安排,温浮欢本应和其他官家小姐同住一间房的,结果李曦瑶不依,软磨硬泡的把她拉来和自己同住了。 “公主,这恐怕……不妥吧?”温浮欢皱眉道。 她虽然名义上是太师府的表小姐,但到底是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怎么能和公主同住一间房呢? 于礼不合。 李曦瑶才不管那么多。 “这有什么妥与不妥的?房间是本公主的,本公主想和谁住一起,就和谁住一起,他们管得着么?” 她瞥了一眼伺候的宫婢和嬷嬷们,敲山震虎般高声道:“旁人谁若是敢乱嚼舌根子,本公主必不会轻饶了她!” 一句话说得她们纷纷垂下了头。 李曦瑶则上前拉起温浮欢的手,故作不悦道:“还有,怎么又唤我公主了?你再这般见外,我可真要生气了!” 温浮欢真是喜欢极了她这般爽利的性格,忙笑道:“好好好,瑶儿,我唤你瑶儿还不行么?” “这还差不多!” 李曦瑶笑嘻嘻的拉了她坐下,旋即吩咐宫婢道:“命人多烧些热水,这赶了一天的路,颠得浑身腰酸背疼的,得好好沐浴解乏!” “是,公主!”含香应声退下。 不多时,便有仕官拎了好几桶热水过来。 李曦瑶吩咐宫婢准备花瓣、熏香等一应沐浴用物,推了温浮欢进内室先洗。 温浮欢拗不过她,只好先去沐浴了。 李曦瑶双手背在身后,百无聊赖的在外室走走看看,或者走去外面的走廊,趴在栏杆上看院中红了叶子的枫树,以及缠绕在花架上的一簇簇繁盛的紫藤花。 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小丫鬟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在离她不远处站定,行礼道:“奴婢参见公主!” 李曦瑶觉得这丫鬟眼生得紧,于是问道:“平身吧!你是哪个宫里的?”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姚小姐的婢女,叫穗儿,我家小姐有句话,吩咐奴婢带给沈小姐,不知沈小姐可在?” “欢儿呀,她在沐浴呢!你有什么话同本公主说就行,本公主一会儿告诉她!” “这……” 见穗儿面露为难之色,李曦瑶立刻板起了脸,挑眉道:“怎么?信不过本公主?” 穗儿闻言,当即跪了下来,表情惶恐道:“奴婢不敢!” 她于是把姚采涵让她传给温浮欢的话,告诉了李曦瑶,后者听完她的话,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起。 姚采涵约欢儿深夜相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她暗自嘀咕道。 不等李曦瑶想清楚,房间里便传出温浮欢说话的声音,似是沐浴完了。 她忙摆摆手,让穗儿退下。 “有劳公主了,奴婢告退!”穗儿行过礼,缓缓向后退去,转身下了楼梯。 第332章 竹林风波(一) 打发走了穗儿,李曦瑶转身打开门,进了屋。 温浮欢已经沐浴完毕,身上穿好了白色的里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有细小的水珠沿着发梢滴下来,渗进了薄纱般清透的里衣中。 由于被水汽蒸腾过,她的脸颊粉扑扑的,像是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桃花。 李曦瑶忍不住伸手捏了她一把,只觉触手滑腻,像是摸到了上等的丝绸,不禁打趣道:“欢儿,你这副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呀!连我这个女子见了,都不由得要动心了!” 温浮欢嗔了她一眼,用手巾擦拭着湿发,问道:“我方才听见听见你在外面同别人讲话,还提到了我的名字,是有什么事吗?” “啊?” 没防备她会问得这么直接,李曦瑶一怔,忙摆了摆手,下意识撒了个谎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长孙家的大少夫人,就是那个姚采莲呀,她办了个什么茶话会,想邀请我们过去凑个热闹,被我给拒绝了!” “哦?是么?” 温浮欢眉头微皱,她和姚采莲素无交集,后者怎么会突然邀请她去参加什么茶话会呢? 看出来她眉眼间的疑惑,李曦瑶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喝了,故作随意的道:“依我看多半是些无用的走动,不去也罢!” “说的是呢!” 温浮欢笑着点头赞同,在桌旁坐了下来。 “我帮你擦头发吧!”李曦瑶放下手里的茶杯,说话间便走到温浮欢身后,想要接过她手里的手巾。 温浮欢灵巧的避开了她的手,笑道:“这可使不得,公……”见李曦瑶一瞪眼,她立刻改了称呼道:“瑶儿,你还是先去沐浴吧!不然怕是要晚了!” 温浮欢态度坚决,李曦瑶只好撅着嘴道:“好吧!我去沐浴了!” “嗯!” 李曦瑶转身进了内室,热水、花瓣等沐浴用物已经焕然一新。 含香伺候她沐浴。 李曦瑶坐在浴桶内,背靠着桶壁,双眼微阖,声音极轻而悠远:“方才的事……不必让欢儿知晓。” 含香一边用手巾擦拭她的肩胛,一边应声道:“奴婢遵命。” 顿了顿,她又小心的问道:“公主为何要瞒着沈小姐呢?” 李曦瑶睁开眼,抬起的纤长藕臂带起一阵水花,而她凝着自己掌心鲜艳饱满的玫瑰花瓣,目光平静却幽深。 “姚修廷绑走欢儿,差点要了她的命,事情败露后不仅死不承认,还反咬欢儿一口,意图让父皇治欢儿的罪……这样用心险恶的人,他的妹子找欢儿见面,能安什么好心?别是又有什么阴谋吧?” “可奴婢听说,姚家的二小姐心性极是善良呢!”含香不解道。 “善良?” 想到当日姚修廷对温浮欢的诬陷,以及姚采涵明明可以说实话,为温浮欢洗清冤屈,却偏偏要同她的兄长狼狈为奸,李曦瑶就觉得她真是愧对善良这两个字。 “……她还是算了吧!”李曦瑶不屑的轻嗤道。 “不过,既然公主不打算让沈小姐知道,那要不要奴婢派人去回了姚小姐?”含香问道。 李曦瑶想了想,道:“不用了,方才听那丫头的意思,好像欢儿不去,姚采涵就不走了似的!她既然那么想等,就让她等着好了!” “是!” …… 夜色渐渐深了,一阵清风吹过,拂动周身的翠竹,发出沙沙的响声。 初秋的夜到底是有些凉了。 姚采涵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焦急的目光再一次看向通往前院的石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问道。 “回小姐,已经戌时五刻了!”穗儿回答,心下有些许忐忑。 果然,姚采涵下一句便问道:“你当真把话传给沈小姐了?确定说的是后院竹林,戌时三刻?” 穗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姚采涵,她并非见到温浮欢的面,话是让李曦瑶代为传达的。 “你快说呀!”姚采涵着急道。 “是、是的,奴婢确定没有说错!”穗儿到底没敢向姚采涵说出实话。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姚采涵再次看向那条窄小的石径,嘀咕道:“那她怎么还不过来呢?” 想到自己那日在庆熙阁的所作所为,姚采涵心虚道:“她该不会是生了我的气,再不肯见我了吧?” 不忍见姚采涵面露失落,穗儿安慰道:“怎么会呢?小姐当时也是逼不得已,不然总不能放着二少爷不管吧?想必沈小姐是可以理解的!” “是吧!” 姚采涵一把抓住穗儿的手,目光希冀道:“她可以理解我的是吧?我也是没办法才那么说的!我总不能对哥哥见死不救吧!” “嗯,小姐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太过于自责!奴婢想,沈小姐之所以没及时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咱们再等等!再等等!” “嗯,再等等!” 眼看了又过了两刻钟,马上就要到亥时了,温浮欢还是没有出现。 姚采涵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充满希望,到后来一点点变成失望,如今已经有些颓丧了。 她低着头,绣着缠枝花的鞋尖从裙摆中露出,轻踢着落在地上的竹叶。 “小姐,以奴婢看,沈小姐多半是来不了了!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吧?”穗儿试探的问道。 “不,我不回去,她既然没有遣人来传话说她不来,那她就一定会过来的!”姚采涵执拗的道。 穗儿为难的瞧着她,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话,如今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现在只祈求,李曦瑶确实把话带给了温浮欢,否则以姚采涵的性子,怕是要等到天明了! 又是一阵风过,竟是比方才更凉了几许。 姚采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姐,夜都这么深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穗儿劝道。 姚采涵固执的摇了摇头。 见劝说她不动,穗儿只好妥协道:“那奴婢回房,去给小姐取披风来吧!不然再这么等下去,怕是要染了风寒的!” 姚采涵点了点头,“好,你快去快回!” 她环视四下,周围黑黢黢的,只有不甚明亮的一点月华如霜,怪渗人的。 穗儿应声,疾步离开了。 过了片刻后,石径间忽然有人影晃动,姚采涵以为是温浮欢来了,不禁喜道:“沈小姐?” 第333章 竹林风波(二) 并没有人答应。 姚采涵的喊声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湖中,只激荡出淡淡的涟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唯余耳边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她眉头微皱,刚刚分明看到有人影闪过,莫不是花了眼? 姚采涵心生疑惑间,又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听在了耳中,极轻的鞋履踏在竹叶上的声音。 “是穗儿吗?”她问道。 还是无人应答。 姚采涵不禁有些害怕,毕竟夜色已深,从她这里望向前方,各房都已熄了灯火,怕是有身体疲乏的人,已经早早入了睡。 她决心不再等了,抬脚向前院走去。 才走出没几步,便通过月华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 姚采涵猛地转过身,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放大了的俊脸。 “啊——唔!唔!” 她张开口,一声尖叫还未喊出声,便被人猝不及防的捂住了嘴,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嘘——” 那人以食指掩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稍显迷离。 姚采涵既惊又怕,却还是强忍着涌上心头的忐忑,顺从的点了点头。 对方松开了捂着她的嘴的手。 姚采涵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屈膝盈盈施礼道:“见过四殿下,殿下万福!” 原来竟是李奕颢。 他眯眼凝着姚采涵,被竹林筛过的皎白月光落在她身上,衬得肤若凝脂,目光莹然似琉璃玉石,身段窈窕纤细。 “这么晚了,姚小姐独自一人在这里做什么?”李奕颢问道,不等姚采涵回答,他又向她伸出手,笑容促狭的调戏道:“是在等本皇子么?” 姚采涵偏头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李奕颢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点漆般的眸子里快速的掠过一丝恼意。 姚采涵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轻施了一礼道:“四殿下说笑了,涵儿只是偶然路过,这便要回房去了!” 说罢,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转身离开。 李奕颢是什么人? 他可是堂堂的四皇子,从小到大,多少人巴结他、讨好他,哪里被人这般无视过? 想到姚修廷无意中向他抱怨,说姚采涵喜欢谁不好,偏偏对温浮欢那个没什么阳刚之气的人念念不忘。 如今更得知了温浮欢实为女子,李奕颢心里愈发愤愤不平起来。 他就不信,自己堂堂一个皇子,竟是连个女子都不如么? 思及此,李奕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了姚采涵的去路,挑眉道:“姚小姐这么急着走啊?来都来了,不如陪本皇子坐一会儿如何?” “四殿下,请恕涵儿不能从命!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怕是会惹人非议吧!”姚采涵礼貌婉拒。 李奕颢心里气恼,一把抓住姚采涵的手腕。 “怎么?你是怕本皇子对你做什么吗?” 姚采涵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顿时苍白了脸色,眸中惧意更甚。 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抽回被李奕颢攫住的手,急声道:“殿下,请四殿下自重,如今可是在行馆之中,殿下应该不想惊动皇上吧?” “你威胁我?”李奕颢眯起眼。 “涵儿不敢,涵儿只是就事论事!” “呵!” 李奕颢偏头轻笑,笑过头复又看向姚采涵,字字如刃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本皇子能正眼看你一眼,那都是你的福分!你居然还在本皇子面前端着架子,当真觉得自己还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大小姐么?” 姚采涵蓦地抬起头,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说什么?” 李奕颢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眼神轻蔑的道:“本皇子说错了吗?姚庆被革职查办,下了大狱,你们姚家差不多也快完了,抄家查封不过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一应女眷不是贬为奴籍,便是充作军伎,你以为自己能逃得了?” 姚采涵彻底被吓住了。 她或许知道姚庆身为户部尚书,做了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却从未想过一经获罪,竟会这般严重! 吵架查封、流放充军……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些,也不敢想! 如今这些话猝不及防的从李奕颢口中说出,姚采涵怎么能不震惊、不意外呢? 饶是如此,她仍旧存了一丝希望。 “不!不会的!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丞相大人会帮我们的,长孙家和姚家是亲家,长孙丞相不会见死不救的!” 她扬着下巴,含泪望着李奕颢,愈发激起了后者澎湃的欲望。 “哼,本皇子骗你做什么?长孙家和姚家是亲家没错,可如今姚庆犯下的,可是贪污赈灾款的重罪,这明摆着是蹚浑水的事儿,谁敢替他求情?” 顿了顿,他语带引诱的道:“所以说,你识相点,早些跟了本皇子,届时本皇子向刑部要了你……跟着本皇子,总比为奴为婢或者充作军伎的好吧?” 李奕颢伸手抚上姚采涵细腻的脸颊,略带惋惜道:“啧啧啧,这么水灵灵的人儿,要是被送进军营里,那可真就糟蹋了!他们那些个大老粗,可远不如本皇子懂得怜香惜玉啊!” 姚采涵呆呆的站着,只觉得浑身发冷。 李奕颢的话一字一句的撞击她的心防,让她仅有的一线希望化为死灰。 “不,不会的,不会的……”她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李奕颢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机拦腰抱起姚采涵,走到竹林中的假山后,把她放到了还算平整的草地上。 直到他褪下自己的衣衫,动手解开姚采涵的束腰的时候,后者才回过神来,双眼惊恐的挣扎道:“不,放开我!放开我!唔唔!” 现在已是箭在弦上,李奕颢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直接用姚采涵的锦帕堵住了她的嘴,一只手按住她乱动的双手,另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裙裾中。 “……很快就会舒服的!”他附在姚采涵耳边道。 姚采涵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渗进了鬓发里,而她奋力的扭动被李奕颢压住的身体。 绝望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李奕颢的手快要探进姚采涵身体里的时候,一把明晃晃的剑突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接着头顶便响起了极冷的嗓音。 “住手!” 第334章 竹林风波(三) 正值兴头上的事情被打断,李奕颢别提多生气了,可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剑,他又立刻咽了口唾沫。 “别别别,刀剑无眼!当心别伤了人!”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回过头,待看清来人是谁后,顿时拉下了一张脸,慢悠悠的捡起衣衫披上了。 “秦琅?你敢管本皇子的闲事?” 秦琅收剑入鞘,语气恭敬客气:“四殿下说笑了,末将哪里有资格来管殿下的闲事呢?” 说话间,他的视线轻飘飘的看向李奕颢身后。 姚采涵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一双盈盈的眸子红通通的,兀自噙着泪水,乞求的望着秦琅。 “秦将军,救我!救救我!”她细声道。 李奕颢上前一步,挡住了秦琅的视线,态度高傲的道:“既然知道自己没资格,还不快带着你的人滚开!搅了本皇子的雅兴,要你好看!” 秦琅闻言轻笑。 他是听说过李奕颢的,这个四皇子看似仪表堂堂,其实骨子里阴毒得很,而且极好女色。 别说是有些姿色的宫婢了,就是后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嫔妃,都难逃他的魔爪——当然后者只是据说,因此李奕颢也算是众皇子里最是声名狼藉的! 所以眼下的情况,秦琅可谓是一目了然。 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谁知道李奕颢的态度这么差,而他素来又十分讨厌没有礼貌的人。 于是,秦琅收起一开始的谦卑,冷笑道:“四殿下这么说好像不对吧?末将奉命护卫行馆的安全,自然不能放过一丁点的隐患,所以有些事隶属分内,末将不得不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奕颢瞪着秦琅,不悦的喝问。 秦琅又看了眼姚采涵,语气随意的道:“意思就是——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 “你!” 李奕颢眯起眼,“秦琅,你敢这么跟本皇子说话?”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四殿下淫掠良家女子,同那人人唾弃的采花贼有何区别?末将这个态度,已是好的了!” “良家女子?呵,她算什么良家女子,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自愿献身的?” 秦琅看向姚采涵,后者拼命的摇头,双手把衣襟揪得死紧。 “据末将所知,姚大人的案子尚在审理之中,结果如何还未可知,姚小姐如今还算不得罪臣之女,至于是否自愿……四殿下说了不算,末将说了也不算,不如咱们一起,奏请皇上圣裁?” “你!” 这件事只要呈到皇上面前,不论姚采涵是否自愿,李奕颢都免不得被一顿训斥。 他看了眼姚采涵,权衡之下,狠狠的瞪了秦琅一眼。 “秦琅,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李奕颢冷哼了声,愤然的转身离开了。 秦琅削薄的唇扬起冷笑,解下披风盖到了姚采涵身上,命令道:“扶她起来!” “是,将军!”和晋应声道。 姚采涵裹紧了盖在身上的披风,闪烁着泪光的双眸倒映出秦琅模糊的俊颜,贝齿在下唇上咬出了斑驳的血痕。 “我自己可以。” 她拒绝了和晋的搀扶,缓慢的起身走到秦琅面前,屈身道:“涵儿多谢秦将军出手相救!” “姚小姐客气了,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夜色已深,我让人送姚小姐回房!” 秦琅说罢便转身欲走。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站稳,姚采涵突然膝盖一软,竟直直朝秦琅摔了过去。 秦琅猝不及防,竟被扑了个满怀。 他本能的推开了姚采涵,力气之大,差点把后者推倒。 好在和晋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了姚采涵,“姚小姐,你没事吧?” 姚采涵一张苍白的小脸顿时变得通红,低垂着眸子,不敢再看秦琅一眼。 “我没事。”她摇头道,声音细若蚊蚋。 和晋偷眼觑了秦琅一眼,只见后者板着一张脸,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浮现出些许嫌恶和不耐烦。 将军以前倒是个颇会虚与委蛇的人,如今怎么变得越来越没有耐性了?尤其是对女子,当真是疲于应付!这多半是同温小姐有关吧!——和晋忍不住这么想。 这时,穗儿沿着石径匆匆走来,手上抱着一件披风。 “小姐,披风拿……” 她来到姚采涵面前,先是看到她身旁的禁军,接着才注意到她的狼狈,忍不住惊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姚采涵强压下去的委屈和害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穗儿跟随她多年,深知她的性子,见状不再多问,转移话题道:“小姐,奴婢把披风拿来了!沈小姐可曾来过?” 听到温浮欢的名字,大步向前走的秦琅停住脚步,转头问道:“沈小姐?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姚采涵刚想拦住穗儿,不让她乱说,后者已经冲口而出道:“自然是我们家小姐约了她在此见面,不过看样子,沈小姐到底是没来了!” 许是因为穗儿不善的口气,秦琅皱眉道:“沈欢不是会无故不来的人,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不知怎么的,见秦琅这般相信温浮欢,姚采涵心里竟生出了莫名的恼怒和……嫉妒? “秦将军怎么这般肯定?你同沈小姐交情很深么?”她抬眼问道。 “呃……” 秦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温浮欢如今已恢复女子身份,男女有别,他说话总要多几分考量的。 见他犹豫起来,姚采涵解下身上的披风,递还给他道:“如若不是,秦将军就不该这么断言!” 她拿过穗儿抱着的披风披上,早些时候惊慌失措的情绪已然平复不少,目光炯炯的望着秦琅道:“就算沈小姐当真有事耽搁了,来不了,也该差人传个信来,以防别人一直苦等下去,还遇到了……” 她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 “今夜之事,多谢秦将军及时赶到,涵儿……告辞了!” 说罢,她便轻施一礼,转身离开了。 等到姚采涵走远后,秦琅才皱着眉头,吩咐道:“带人跟着她们,确认她们回房了再来向我复命!” “是,将军!” 第335章 回京 姚采涵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找了姚采莲。 已经过了亥时,姚采莲的屋里仍旧亮着灯,依稀可见一条窈窕纤细的人影坐在窗前,似乎在埋首做绣活。 姚采涵敲了敲门。 “这么晚了,是谁啊?”屋里传出姚采莲的声音。 “姐姐,是我,涵儿!” 不多时,房门打开了,姚采莲看着形容狼狈的姚采涵,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姚采莲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姚采涵憋在心里许久的害怕和屈辱,像是汹涌澎湃的山洪找到了倾泻的出口,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发泄了出来。 她“哇”的一声哭了,扑进了姚采莲的怀里。 “姐姐——” 姚采莲此刻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改方才的冷脸,先把姚采涵拉进了屋,关上门。 到底是亲妹子,她早前生的气顿时烟消云散,轻拍姚采涵的背,疾声问道:“怎么了呀这是?出什么事了?” 姚采涵顾不上回答姚采莲的话,只一味的哭。 好不容易哭够了,她才抬起肿的像是两颗核桃似的眼,望着姚采莲道:“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 和晋目送姚采涵上了楼,进了姚采莲的房间,碍于周围居住的全是女眷,就没有接近查探。 “你说她去找了姚采莲?”秦琅负手站在窗前。 “是,属下亲眼所见!” 出了这样的事情,姚采涵去找姚采莲本无可厚非,但重要的是,姚采莲不仅是她的姐姐,还是长孙府的大少夫人! 但凡牵扯到温浮欢的事,秦琅最怕闹大了,给她招惹什么麻烦。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问。 “回将军的话,现在是亥时三刻!”和晋回道。 “亥时三刻……她该是已经睡了!” “就算温小姐尚未入睡,将军怕也很难去找她!”和晋犹豫了片刻,道:“温小姐如今和三公主同住一间房!” “啊?” 秦琅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这个三公主……” 把温浮欢生拉硬拽去和她同坐一车还不行,还同住一间房,也是真会添乱的。 今天晚上这事儿,该不会也和李曦瑶有关吧? 思及此,秦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也跟着疼起来了。 “罢了,明日再找机会和她说吧!” 话是这么说,但翌日一大清早,队伍便整装出发,待到达帝京后便沿路分开,各自回了各自的府邸。 秦琅肩负护卫銮驾的重任,不能擅离职守,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温浮欢在赤鸾大街下了马车,换成了骑马,同薛莫景一起向太师府而去。 这件事便就这么搁置了! 得知温浮欢二人今日回来,薛太师和薛夫人早早的便等在太师府大门外,不时的朝长街尽头张望。 每每听到马蹄声,薛夫人便面上一喜,待见到来人不是温浮欢他们时,欣喜便变成了失望,伴随着一声叹息溢出唇边。 薛太师见状,上前揽过娇妻的削肩,笑言道:“你这是何苦呢?随从刚才来报,说他们的队伍才经过赤鸾街,哪里这么快就能回来?” 薛夫人嗔了薛太师一眼,“人家着急嘛!这么几个月没见,也不晓得欢儿过得怎么样?是胖了还是瘦了?” “你看你,这出门在外,胖点瘦点,不都在所难免嘛!” “别人可以,欢儿不行!她千里迢迢的到帝京来投奔我们,可不是为了来吃苦头的!哪能瘦了呢?”薛夫人不满道。 薛太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无奈道:“你何曾让她吃过苦头了?” 说话间,只见薛莫寒指着从长街尽头疾驰而来的两匹骏马,惊喜的喊道:“爹,娘,好像是小景和欢儿回来了!” “哪儿呢?”薛夫人急切的探头去看。 果然,两匹马,一匹乌黑、一匹枣红,马上分别是身着月白和湖蓝色的锦袍的两名俊秀男子,迎风快速驰来。 “欢儿,欢儿!”薛夫人激动的招手唤道。 骏马飞驰近前,温浮欢用力拉紧缰绳,枣红色的骏马便前蹄高扬,人立而起,嘶鸣了一声后,才落了下来。 她翻身下马,还未站稳,便被薛夫人一把抱住了。 “你可算回来了,姨母都快想死你了!” 薛莫景也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小厮,然后抱臂看着薛夫人,不满道:“娘,你的亲生儿子在这里呢!你是不是抱错人了?” 薛太师犹自笑呵呵的看着。 薛莫寒则上前拍了拍薛莫景的肩膀,笑道:“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一定累了吧!快回府吧!” “二哥,我怎么感觉我不像是亲生的,倒像是捡来的呢?”薛莫景故作心酸道。 薛夫人这才转过头,朝这里看了薛莫景一眼,啐道:“混小子,又说什么胡话呢?娘要真是去捡,才不会捡你这样的呢!” 一句话,让在场的主子下人全都笑了起来。 薛莫景则变成了一张苦瓜脸,生无可恋的说:“二哥,我看我还是回扈阳行宫待着,别回来的好!” “哈哈哈哈!” 一行人笑笑闹闹的回了太师府。 由于晚上宫里还有宴会,又考虑到温浮欢和薛莫景一路舟车劳顿,薛夫人只让膳房准备了些家常的小菜,口味素淡,权当接风了! 温浮欢没觉得有什么,她寻常对吃的并不挑剔,而且也不喜欢大鱼大肉等油腻腻的饭菜。 薛莫景却有些不高兴。 “娘啊,朝廷最近是没给爹发俸禄么?你就给我们吃这个?” 他用筷子夹起一根绿油油的菜,一脸嫌恶道:“这是什么?青草么?娘你是把我们当兔子、还是当羊了?” 薛夫人一巴掌拍在薛莫景的后脑勺上,不甘示弱道:“混小子,你还有脸抱怨?还不拿镜子瞧瞧自己个儿,去了一趟扈阳行宫,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御膳房是把你当猪养了吧?” 说完不等薛莫景反驳,她又转头看着温浮欢,心疼道:“哎呀,欢儿可是又清减了不少,别是饭菜都让那个混小子吃了吧?” “娘——”薛莫景彻底无语了。 究竟谁才是亲生的呀! 第336章 出大事 考虑到晚些时候还要进宫赴宴,薛夫人没让薛莫景继续插科打诨,而是等温浮欢用了午膳,便催促她回房歇息。 “晚上怕是不知道会折腾到什么时候,你这身体可别吃不消了!”薛夫人柔声道。 这么些年,温浮欢风里来雨里去,熬个几日不睡,都是常有的事,可面对薛夫人的心疼和关切,她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只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 温浮欢一走,薛莫景倒炸了毛。 他拉着薛夫人,煞有介事的道:“娘,出大事了!” 薛夫人深知他一惊一乍的性子,闻言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哦?出什么大事了?” 薛太师和薛莫寒亦好奇的看向薛莫景,想听听能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只见薛莫景看了周围一眼,神秘兮兮的道:“小表弟他……是个女子!” 说完,他便静待三人露出意外和吃惊的表情。 然而他等了好久,薛太师等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末了也只有薛莫寒很敷衍的捧了捧场。 “哦,是吗?” “哦,是吗?你就这个反应?” 薛莫景以为他们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或者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摆出更加严肃的神情道:“我是说真的,小表弟她……不不不,不能叫小表弟了!沈欢是个女子!她竟然是个女子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薛太师他们总该有点反应了吧? 薛太师和薛夫人互看了一眼,前者挑了挑眉,继续埋首喝茶,后者则扶了扶低垂的发髻,颇有些百无聊赖。 薛莫寒不置可否的望着他。 薛莫景顿时回过神来,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合着整个太师府里的人,都知道温浮欢是女子,唯独他自己被蒙在鼓里,而且还沾沾自喜,觉得比他们早些知道了温浮欢的秘密。 如今想来,温浮欢的女子身份公开了以后,他曾去找过薛锦华,后者也并未表现出太过震惊的模样。 “你们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薛莫景生气道。 他知道自己不聪明,知道全家上下都把他当作孩子看待,也知道在所有人眼中,他永远是那个惹是生非、不成器的薛三少。 可他不是傻子,更不想被人当成傻子来哄骗! 知道薛莫景是真的生气了,薛莫寒忙上前勾起他的肩膀,温言道:“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是有人从扈阳行宫传信回来,我们才知道的!” “真的?”薛莫景半信半疑。 “真的!” 薛莫寒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肯定道:“所以总的说来,我们还是比你晚知道的!” 薛莫景本来还十分委屈的,闻言顿时开心了不少。 “我就知道!小表……妹伪装的那么好,若不是她自己承认是女子,你们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他站起身,掸了掸微皱的前襟,“好了,我也去歇一下,你们慢慢吃!” 说罢转过身,大步走出了正堂。 薛莫寒这才松了口气。 “寒儿,你这般哄他,当真好么?”薛夫人不放心的说。 “……总好过他知道就自己被蒙在鼓里,一个人失落的好!”薛莫寒望着薛莫景大步离开的背影,声音淡淡的道。 薛太师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不远处,拐出月洞门的薛莫景停下脚步,背靠着缠绕着爬山虎的红砖墙,俊脸上神情渐敛。 “他们到底还是拿我当孩子看……”他低声呢喃,眼神忧伤。 不过旋即,他又变换了坚定的眼神,目光灼灼的道:“总有一天,我会证明自己不是无用之人!证明给他们看,也证明给她看!” …… 温浮欢刚一走进自己的园子,登时便有一个身影飞快的跑过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兴奋的喊道:“沈少爷,沈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推开来人,看清是一张目秀眉清的脸庞,眼熟倒是十分眼熟,就是猛然想不起来是谁了。 似是瞧见了她眸底的疑惑,少年失望的扁扁嘴。 “沈少爷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行云!姬行云啊!”他偏过眼,小声嘟囔道:“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呢!” 温浮欢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瘦高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随驾去扈阳行宫前,在茶坊外面收留的小乞丐。 不过…… 她皱眉望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临行前,姬行云好像才到她肩膀的位置,如今竟比她还要高出一大截了! 不过短短数月时间,他居然长得这般高了? “小姐有所不知,云儿如今正值生长的年纪,吃得好,自然就长得快了!”柳儿打着圆场道。 姬行云忙不迭的点头,旋即表情略僵,怔怔的道:“小、小姐?” “对啊!” 柳儿这才想起,姬行云并不知道温浮欢是女儿身,忙简单解释了一下:“哦,忘了告诉你,小姐原是个女子,早前为了便宜行事,才不得不扮作男子,往后便要恢复女儿身了!切记,以后可要改口唤沈小姐了!” “沈小姐?” 姬行云仍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明白眼前这个如芝兰玉树般俊逸洒脱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女子了? 对于他的反应,温浮欢倒不甚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一时改不过来口也无妨,慢慢来吧!我让你读的书,可都读了?” 她只是随口一问,问完后便抬脚向屋内走去。 “读了,都读了好几遍了!”姬行云一边随她往前走,一边略带讨巧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已经都记在心上了!” 温浮欢转颐轻笑,“做得好!” 她的笑容极是温婉缱绻,仿佛有点点闪烁的流光,从眸底迤逦开来,如午夜昙花的盛开,一瞬既是永恒。 姬行云不由得怔住了,脚下的步伐亦是一顿。 雕花的房门在面前关上,隔开了他追随温浮欢的视线,少年的心事丝丝缕缕,如筛过柳条枝叶的午后的阳光,在青砖石的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芒。 第337章 宫宴 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因为回到太师府心情放松,温浮欢这一觉竟睡到了黄昏日落时分。 日暮四合,夕阳的余晖拖着长长的绮丽的晚霞,从窗格子里钻了进来,给屋子里的陈设都踱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温浮欢翻了个身,微阖的双眸依稀瞧见桌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醒了?” 柔和温婉的声音传来,带着如慈母般的疼爱。 温浮欢睁开眼,待看清坐在桌旁的人是薛夫人后,才撑着坐起身,目光责备的看向柳儿。 “夫人来了,怎得也不唤醒我?” 不等柳儿回话,薛夫人便抢先道:“你莫要怪柳儿,是我见你睡得酣熟,不忍心叫醒你,想着反正时候尚早,等等也无妨!” 她起身走到卧榻旁坐下,凝着温浮欢清绝的小脸,目光柔和:“姨母该怎么说你好呢?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早就痊愈了!” 害怕薛夫人不相信,温浮欢本想褪下里衣,让她瞧一瞧,好眼见为实,可转念一想,那疤痕着实狰狞,薛夫人看了倒未必能真的安心。 她于是握住薛夫人的手,语气轻松的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姨母别听那些传信的人瞎说,他们就喜欢小题大做!” “不是他们小题大做,是你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毕竟是女儿家,好端端在背上添了个伤口,可还了得?” 薛夫人说着便红了眼眶,眼看着便要抹眼泪了。 温浮欢忙岔开话题道:“……姨母真该早些叫醒欢儿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欢儿今日可是要做女子打扮的,可别了误了宫里的晚宴才好!” 薛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笑着道:“你就放心吧!误不了的!” 她转过头,向端着托盘候在一旁许久的丫鬟招了招手。 丫鬟缓步上前。 薛夫人拿过漆木托盘上的衣裳,一边对着温浮欢比划,一边笑容柔和的说:“快些穿上试试,让姨母瞧瞧可还合身?” 衣裳是石榴红的云烟裙,丝绸锦缎的质地,裙裳上用金丝银线绣了大团的缠枝牡丹,极是富贵华丽。 温浮欢向来穿惯了素净的衣衫,这般妖娆艳丽的衣裙,着实不太合她的心意。 不过瞧着薛夫人期待的眼神,她又不忍拂了前者的好意,只好让柳儿伺候她换上了那件石榴红的牡丹云烟裙。 换好了衣服出来,不仅薛夫人,就连侍候的丫鬟嬷嬷们,都不约而同的睁大双眼,眼神中流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薛夫人连连点头,还不忘回过头,问道:“你们说是吧?” “夫人说的是!”丫鬟们纷纷出言称赞。 温浮欢其实是不太信的,一来是实在不敢苟同薛夫人的眼光,二来那些丫鬟嬷嬷们都说靠着主人家过活的,谁敢对薛夫人的话说半个不字呢? 似是看出了她存有怀疑,薛夫人起身上前,推着她走到铜镜前,从后面按着她的肩膀道:“呶,不信的话,你自己看!” 温浮欢半信半疑的看向雕花的铜镜。 镜子里倒映出她纤细婀娜的身段,五官细致,眉眼谲潋,石榴红的颜色衬托出她的雪肤乌发,竟美得好似画中的人儿。 没想到,她居然出奇的适合这般艳丽张扬的颜色。 “你看,这样多好看!好好的正值年华的女子,整日里穿那些素淡的颜色,姨母都看不过眼了!”薛夫人柔声道。 温浮欢垂下眼,葱白的纤指轻抚束腰上凸起的绣花,唇角迤逦出一缕浅笑。 薛夫人把她按坐到梳妆台前,吩咐道:“给小姐梳妆打扮吧!记得要快一些!” 她朝温浮欢眨了眨眼,似是对她说,又似是在对丫鬟们道:“不然可真是要误了宫宴的时辰了!” …… 正值十五月圆之夜,月光皎洁,夜色甚好。 皇上特意命人把这次宫宴设在了皇宫最适合赏月的粹云台。 粹云台周围是绵延十里的长廊,廊上挂着明亮的宫灯,摇曳的烛焰透过宫灯的各色轻纱,流泻出如薄雾般的光芒。 长廊两侧栽种了许多的桂花树,虽然尚未到丹桂飘香的时节,但却能看到成团成簇的花骨朵堆砌在树梢枝头。 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婢或提着琉璃宫灯,或端着银质的盛了各色美馔的杯盘碗碟,络绎不绝的游走在粹云台间,窈窕曼妙的身姿好似在水中游走的鱼儿。 后宫的妃嫔、皇子公主,还有朝臣及其家眷们都陆续到来,或同相熟的人寒暄客套,或趁机向上位者献媚讨好。 户部尚书姚庆被革职查办,他的儿子姚修廷也被充军流放……丈夫和儿子接连出事,姚夫人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如今能代表姚家出现在这场宫宴上的,也就只有姚采涵一人了。 她今日打扮得颇为光彩明艳,茜色的轻纱罗裙,裙裾和袖口处皆绣了细密的海棠花,高高挽起的云鬓上簪了金步摇,下垂的璎珞随着她轻移莲步的动作左右摇摆,全然不似以往的小家碧玉。 宴席上有不少世家公子,都向她投去了不加掩饰的垂涎的目光。 “你早该这么穿戴的,往日里总是一副素净的打扮,又低眉顺目的,没白的浪费了这么好的皮囊!”姚采莲觑着她,眉眼带笑道。 姚采涵不置可否的垂眸轻笑,唇畔荡漾的涟漪,不知道又带走了谁的几缕心魂。 “她……会来吧?”她冷不丁的问道。 姚采莲闻言,秀眉微挑,似有不悦道:“怎么?还惦记着沈欢?莫不是想同她和好?忘了她是怎么害你的了吗?” 姚采涵攥紧了手,任由涂了艳丽丹蔻的指甲陷入掌心。 她霍然抬起头,目光里有极深的恨和怨。 “没有,我只是觉得不能白白承受那一切,她辜负我的,我定要让她连本带利的偿还!” “这才像是我的妹妹嘛!” 姚采莲目光赞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唤薛夫人,于是转头向不远处的石阶处瞧了过去。 “呶,你想要向她讨债的人,来了!”她微眯着眼,如是道。 第338章 大放异彩 这是温浮欢第一次以女子扮相,出现在众人面前。 比起姚采涵的明艳照人,她的出场足以用光芒耀眼,让人不可逼视来形容,仿佛就像是踏云而来的九天玄仙。 面若芙蓉正当时,眉若远山含黛,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盛了漫天的星光,只一眼便足以让人深陷其中。 不同于姚采涵强装的高傲,温浮欢的清冷高贵是与生俱来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绝美的容貌,也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吸引多少人的目光,但她已经习以为常。 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欲说还休的谲潋,颠倒众生也不过如此。 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尤其是李奕晫。 难得皇上开恩,放了禁足夙明宫数月的他出来,也是长孙皇后看准时机的说情,才能让他得以重获自由,来参加久违了的宫宴。 到底是被废了的太子,旁人或许对他礼待有加,却总不如昔日的恭谨,甚至畏惧。 他亦懒得理会旁人,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杯接着一杯的自斟自饮,想要喝醉却偏偏越喝越清醒。 直到温浮欢出现。 恢复了女儿身的她有一种独属于少女的别样的风情,石榴红的衣裙使她看起来好似翩翩起舞的彩蝶,跃然在他的眸底心间。 李奕晫不由得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连倒入杯中的酒液溢出来,都恍若未觉。 “殿下,殿下!”余仕官细声唤道,并用眼神示意他手上的酒壶。 李奕晫这才回过神来,放下酒壶,任由余仕官上前,用手帕擦去漫到桌上的酒,又悄悄退了下去。 其他人的反应比他也没强到哪里去,等回过神来后,纷纷暗恼自己的没出息,同时忍不住感叹,世间竟有此等绝色美人,为什么她扮作男子的时候,竟分毫没有看出来呢? 莫要说他们了,就是和温浮欢朝夕相处的薛莫景、薛莫寒,初见她的女子扮相,也大大的吃了一惊。 薛莫寒倒还好,面上并未有任何表现,仍旧眉目含笑。 薛莫景则张大了嘴,拍着身后的薛莫寒的胸脯,道:“呀,二哥,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这真是咱们的小表妹么?她怎么这么好看呀?简直比鸢云坊的蝶心姑娘还要好看!” 薛莫寒没掐他,不过狠狠的擂了他一拳,皱眉道:“鸢云坊?蝶心?你拿一介青楼的花魁和欢儿比?” 薛莫景也察觉到这么比喻似乎有些不妥,忙自打了两下嘴巴,道:“我错了!我错了!蝶心哪里能和小表妹相提并论呢?” 他这么快便忘了,当初他是怎么死乞白赖的想成为蝶心的入幕之宾的了! 不远处的回廊上,秦琅斜倚着朱漆的廊柱,一身玄色锦衣衬托出他颀长英挺的身形,刀削般的脸部线条刚硬冷傲,黑曜石般的双眸却流泻出随意慵懒的柔光。 “……不愧是老子的女人,真是佳人倾国又倾城!”他颇有一种引以为傲的感觉。 和晋闻言,忍不住低声腹诽道:“怕是只有将军一个人这么认为吧?温小姐怕是不会觉得自己是你的女人!” 他嘟囔的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的传进了秦琅的耳朵里。 秦琅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缓缓的转过头,手上慢慢用力,皮笑肉不笑的道:“和晋,看来你是真的想回边关是吧?” 和晋立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十分狗腿的说:“属下知错了!将军英俊潇洒,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将军,更能配得上温小姐了!” 秦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孺子可教了!” 说话间,他松开扣住和晋肩膀的手,撑着栏杆稍一用力,便轻巧的跃过了回廊,落在地上,并朝着温浮欢走了过去。 和晋揉着泛疼的肩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些许冷汗。 他算是知道了,温浮欢就是秦琅的雷,谁踩了谁倒霉! 秦琅想趁着宫宴还未开始,告诉温浮欢关于姚采涵的事,因为他从刚才就注意到,姚采涵一直在盯着温浮欢瞧,无论眼神还是表情,都好像不那么友善。 她该不会把那晚所遭遇的事情,都怪罪到温浮欢身上了吧? 不管是与不是,这件事都必须让温浮欢知道,好让她小心提放,莫要一时大意的掉进别人的陷阱里。 然而没等秦琅走到温浮欢面前,中途便出现了个人,夹在了两人中间,并先他一步向温浮欢打了招呼。 “欢儿!” 李曦瑶大喊一声,笑容满面的跑到温浮欢面前。 “参见公……” 温浮欢刚要屈身行礼,被她摆摆手打断了,“哎呀,免礼免礼,快让我看看你!” 李曦瑶拉着温浮欢的手,目光惊奇的把她好一番打量,忍不住惊叹道:“欢儿,你真是太太太太好看了!” 她把温浮欢拉近了些,凑到她耳畔道:“比我父皇后宫里所有的嫔妃加起来,都还要好看!” 温浮欢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对比,忍不住笑道:“公主过奖了,欢儿庸脂俗粉,比不得公主天香国色,仪态万方!” “哎,怎么连你都学会拍我马屁了?我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李曦瑶故作不悦的板起脸。 话是这么说,但听到温浮欢夸她好看,李曦瑶还是乐开了花。 “走,和我坐一起!” 她拉着温浮欢就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温浮欢却没有动。 “公主,今日是宫宴,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还是让欢儿同臣妾一起坐吧!”薛夫人微笑出声。 李曦瑶并非蛮横无理之人,知道越是这样的场合,便越是要谨守规矩,以免落人话柄。 于是,她不得不放开温浮欢的手,略显委屈道:“那好吧!过会儿咱们再一起坐!” 温浮欢点点头,“好。” 不多时,乔淑妃、薛贵妃等人也陆续到了。 薛锦华和薛夫人也是数月未见,趁着还未开宴,便让流香来唤了她和温浮欢一起过去叙话。 薛锦华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五六个月,原本平坦的腹部高高隆起,行动也略显笨拙,远不如以往灵便,就是走路的动作,也看得薛夫人一阵胆战心惊。 第339章 杀机(上) 薛夫人忙上前扶了薛锦华坐下,谆谆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娘娘现在身子重了,万事可都得当心些!” 薛锦华浅浅一笑,露出一口如编贝般的小白牙,仿佛还如未出阁的女儿般,眼角眉梢端的是依赖和娇嗔。 “女儿不孝,让母亲挂念了!” 薛夫人轻拍她的手背,目光慈爱包容:“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当娘的,岂有不挂念女儿的道理?” 她眼角余光瞥见温浮欢仍站在一旁,忙招手道:“欢儿,你怎的还在那里站着,快过来坐下!” “是,夫人!” 瞧着缓步上前的温浮欢,薛锦华的眸子不禁亮了亮,出声夸赞道:“欢儿妹妹这么一打扮,当真是风华绝代啊!” “娘娘过奖了!”温浮欢礼貌而客气的道。 待她落座后,薛锦华亲昵的拉起她的手,深深的望着她:“欢儿妹妹如今恢复了女儿身,往后可要常来宫里走动,多陪姐姐说说话、聊聊天,不然姐姐一个人在偌大的深宫里,也是怪寂寞的!” 温浮欢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并未做声。 薛夫人则笑着说:“那是自然!欢儿是自家人,与你便是如同亲姐妹一般,日后还要靠你多加照拂的!” “娘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只要欢儿妹妹愿意,她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薛锦华凝着温浮欢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笑容莫测的道。 说话间,仕官拉长了音调高声道:“皇上驾到——” 粹云台的所有人闻言,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起身看向通往这里的白玉石阶,一袭明黄色龙纹锦袍的皇上在长孙皇后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纷纷下跪高呼道。 温浮欢等人也起身离座,屈膝跪了下来。 皇上抬脚迈上石阶,缓步走在中央宽阔的道路上,沉敛幽深的目光淡淡的掠过下跪众人,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石榴红云烟裙的温浮欢。 她就像是无边暗夜中的一颗闪亮的星子,任谁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乌发雪肤,容颜姣丽……哪怕只是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她仍旧美得如一尊精雕细琢的雕像,每一次落刀都深思熟虑、权衡再三。 更重要的是,皇上在温浮欢的身上,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曾在帝京大放异彩的女子,那个不知道何时竟香消玉殒了的佳人…… 温浮欢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长孙皇后也注意到了皇上看向温浮欢的目光,那样深沉,那样的意味悠长。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哪怕薛锦华宠冠后宫,哪怕她如今有孕在身,长孙皇后都从未有过这样的危机感,仿佛自己的后位在摇摇欲坠。 “皇上……”她声音极低的轻唤。 皇上回过神来,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待到皇上落座后,宫宴正式开始,乐师们鼓瑟吹笙,弹奏起悦耳动听的曲子,身穿长袖霓裳的舞姬从两旁迤逦而出,身姿曼妙,舞姿婀娜。 温浮欢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能清楚的感觉到从对面飘过来的视线,有意或者无意的落在她身上。 不仅对面的世家公子们,就是身旁的官宦千金,也会不时的看过来,目光或歆羡或嫉妒。 也是,她的容颜,足以让许多人自惭形秽,甚至包括坐在前方的后宫嫔妃们。 婉修仪丝毫不加掩饰自己对温浮欢的讨厌和忌恨,眼神轻蔑的冷哼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过来凑热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也敢来这粹云台丢人现眼?” 嫔妃中有和婉修仪走得近的韩修容,闻言附和道:“婉姐姐说的极是呢!总有那么些人,掂不清自己的分量,以为救过皇上一次,便立了莫大的功!穿得这般妖里妖气的,活脱脱就是一个狐媚子!” 如果说婉修仪的话只是含沙射影,那么够来韩修容的话,就已经明显是在侮辱和诋毁温浮欢了。 话轻飘飘的传到温浮欢这里,她还未作何反应,薛夫人倒沉不住气了。 旁人说她的不好可以,但不能说温浮欢的不是。 不过鉴于身份有别,她没有和韩修容正面冲突,而是拉着温浮欢的手,话里有话的说:“哎呀,这石榴红的云烟裙,真是配极了欢儿你呢!愈发衬得肤白貌美,身段婀娜!怪不得人说,漂亮衣裳还是要好看的人来穿,不然人若是长得丑了,貌不惊人,就算穿再华贵的衣裙,也不过是像台上的跳梁小丑,哗众取宠罢了,没白的浪费了那身好衣裳!” 明知道薛夫人是在暗讽自己,韩修容却没办法发作,毕竟薛夫人的话里并没有提到她的名字,她若是出言争辩,岂不是承认自己的确貌不惊人了? 婉修仪早前吃过温浮欢的亏,没想到连薛夫人都这么难对付,一时不敢再多说什么话,免得自取其辱。 长孙皇后把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点不落的尽收眼底,心里生出不屑和鄙夷,暗道好歹也是浸淫后宫多年的妃嫔了,连一个太师夫人都斗不过,才是真的叫丢人现眼呢! 思及此,她忽然点名唤道:“沈小姐。” 温浮欢虽然不知道长孙皇后为什么突然唤她,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定是没什么好事。 据说长孙冽至今下落不明,长孙皇后总归不会是想和她握手言和吧? 瞧着旁边的薛夫人面露担忧,温浮欢立刻敛了严肃的神情,冲她浅浅一笑,好似在告诉她,长孙皇后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皇上的面,刻意为难她的! 于是,她起身离座,移步来到中央的空地上。 舞姬已经退了下去。 温浮欢屈膝下跪,行礼道:“民女在!” “昔日在扈阳行宫,沈小姐舍身相救皇上,本宫感激不尽,一直想要谢谢沈小姐,却总遇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日宫宴之上,当着皇上和诸位大臣的面,本宫定要亲自敬沈小姐一杯,以表谢意!” 长孙皇后举起酒杯,笑盈盈的望着温浮欢,同时淡声吩咐道:“揽星,还不上酒!” 第340章 杀机(下) 温浮欢蓦然抬头,定定的望着长孙皇后。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竟然从长孙皇后的眸底,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杀意。 她想杀了她? 在这粹云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温浮欢有些不敢相信,长孙容月会做出这般鲁莽冲动的事情! 她原是不会的。 自小到大,父亲母亲对她的教诲,都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也一直谨遵这句箴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行动都深思熟虑,确保务必滴水不漏。 可温浮欢就像是她的克星! 温浮欢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都被温浮欢一次又一次的搅和了! 她无往而不利的计划,自此再未有成功过! 她受够了! 她受够了总在关键时刻,从主动变成被动!受够了每一次计划都以失败告终!受够了派出去那么多次刺杀温浮欢的人,都未能活着回来复命! 更重要的是,刚才皇上看温浮欢的眼神,让她久久不能心安,她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长孙太后! 温浮欢也绝不会是第二个顾云宁! 所以就那么一瞬间,长孙皇后决定要铤而走险。 她看到揽星端着银质的托盘走到温浮欢面前,托盘上放着事先准备好的掺了剧毒的醇酒,触肤即亡,只消一口便能要了温浮欢的命! 届时皇上再怎么追究,人反正是已经死了,他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的性命,废了她的皇后之位,甚至要了她的命! 就算他想这么做,长孙太后和长孙家的人,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在长孙皇后望着那只银质雕花的酒壶时,温浮欢也在望着。 她心里的思绪百转千回。 温浮欢清楚的知道,这酒里必然下了毒,而她的体质虽然不同于常人,勉强能扛得住剧毒的药物,却并非是百毒不侵。 万一……她这无疑拿命在赌! 见到温浮欢面露迟疑,长孙皇后睨着她,语带威胁道:“怎么?沈小姐不肯喝?是觉得本宫不足以代替皇上,来向你道谢么?” “民女…绝无此意!”温浮欢垂首道。 “既然如此,本宫先干为敬!” 长孙皇后仰头饮了杯中酒,而后目光灼灼的盯着温浮欢,“沈小姐,请吧!” 随着她这句话说出口,多少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薛夫人自是担心不已,打从长孙皇后唤了温浮欢出去,她的心就提了起来,不安的感觉一点一点扩大。 薛莫寒的担忧不亚于薛夫人,如果可以,他真想替温浮欢跪在那里,印下那杯可能会置他于死地的酒。 薛莫景心思粗放,如今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只不过薛莫寒在桌下紧紧的按着他的手,示意他切莫有任何冲动的行为。 秦琅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温浮欢送死,可是眼下如果没有阻止的办法,他的出手只会害了温浮欢。 这也是为什么皇上迟迟没有开口的原因。 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当众制止温浮欢喝下那杯酒,偏偏等有了证据,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生死就悬在一线间。 不管是关切担忧的目光,还是幸灾乐祸的眼神,都齐齐落在了温浮欢的身上。 温浮欢则望着托盘上的酒壶,伸手端过了盛满醇酒的酒杯。 “谢皇后娘娘赐酒!” 就在她准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时候,端着托盘退下的揽星不知怎么的竟绊到了温浮欢的云烟裙下摆,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摔了过去。 温浮欢躲闪不及,被揽星直接扑倒在了地上,杯子里的酒也洒在了身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揽星已经和温浮欢摔作一团,酒壶也摔在了地上,澄莹的酒液汩汩的流出,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泅开来。 侍候的宫婢和仕官们见状,忙上前扶起温浮欢和揽星。 薛夫人和薛氏兄弟,以及其他揪着一颗心的人见状,皆不约而同的暗暗松了口气。 秦琅更是轻轻摩挲光洁的下巴,忍不住笑了又笑,暗道:到底是我看中的女子,玲珑剔透的心思绝非旁人能比,如此一来,刚才的担心倒显得是我多此一举了! 也是,聪明如温浮欢,岂会乖乖的任人摆布? 皇上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声音淡淡的问道:“沈欢,你可还好?” 温浮欢点点头,“沈欢无碍,多谢皇上关心!” 她垂眸瞧着被酒水打湿了的云烟裙,不无心疼的道:“……只是可惜了这件云烟裙!怕是再没办法穿了!” 都什么时候了,她竟还有心思惦记裙子?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啊!——韩修容在心里鄙夷道。 然而皇上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 “不就是一条裙裳么!朕赏你十件八件的,让你穿个够!”言语间颇有些宠溺的味道。 温浮欢趁机屈身施礼,讨巧的说:“皇上说话算话,欢儿可是等着了!” 见她用这种口气同皇上说话,长孙皇后板起脸,本想呵斥她一句“放肆”,没想到皇上竟略一抬手,朗声道:“君无戏言!哈哈哈哈!” “欢儿谢皇上恩典!” 温浮欢再次行了一礼,这才侧眸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揽星,故作惋惜道:“皇后娘娘赐的酒,想必定是寻常难得的佳酿了!就这么洒了,真是可惜了!” 知道自己闯了祸,揽星心里别提多害怕了。 一听到温浮欢说起这件事,她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表情惶恐的求饶道:“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揽星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方才明明站得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绊到温浮欢的裙子呢? 长孙皇后哪里有心思听她辩解呢? 在她看来,坏了她计划的人,不是故意为之,便是能力不够,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必要再留下了。 “没用的东西,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本宫要你何用!来人,把她待下去,送入掖庭!”长孙皇后沉声命令道。 揽星闻言,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不住的磕头求饶道:“娘娘,娘娘开恩!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开恩呐!” 然而不管她怎么求饶,长孙皇后都充耳不闻,甚至再不肯多看她一眼,而她求饶的声音也随着被禁军拖远,而渐渐听不到了。 第341章 替她不平 薛贵妃看准时机,在流香的搀扶下,端着茶杯,动作极缓的走到温浮欢身旁,笑容温柔可人。 “皇上、皇后娘娘,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皇后娘娘的恩赏,还是得承谢的!” 她把茶杯递给温浮欢。 “本宫有孕在身,不宜饮酒,故而便没有娘娘赏赐的寒潭香,不过倒是有新采的庐山云雾,还望皇后娘娘和欢儿妹妹莫要嫌弃才是!” 长孙皇后端坐在椅子上,眸光幽然,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 在她看来,如果温浮欢喝的不是她赏赐的酒,那么喝别的什么已经无所谓了,茶还是酒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将温浮欢置诸死地的计划,到底还是失败了! 温浮欢于是接过茶杯,躬身行礼道:“那欢儿就以茶代酒,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了!” 她喝了口茶水,随同薛贵妃一起,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宴会继续进行。 温浮欢刚一落座,薛夫人就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目光中的担忧溢于言表,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濡湿的掌心里涔涔的冷汗。 温浮欢心里一阵暖煦。 她冲着薛夫人安抚性的笑了笑,抬眼间瞧见长孙皇后正不动声色的望向这里。 温浮欢毫不示弱的迎视她隐忍和愤怒的眼神,兀自唇角上扬,勾起了一个阴险莫测的笑容。 笑容渐冷,眸底寒芒倏然闪过,看得长孙皇后心下一惊,收回了视线。 温浮欢心底涌上不屑,轻哼了声,招手唤来了柳儿,并在后者耳边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柳儿领了吩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温浮欢不经意间瞥到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姚采涵,发现后者也在看着她,目光既熟悉又陌生。 或许不止是目光。 姚采涵如今安静的坐在那里,茜色的锦裙衬托出她白瓷般的肌肤、姣好的容貌,分明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却似乎是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了,温浮欢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不由得便多看了两眼。 此时酒过三巡,宴会正酣,皇上已经起身离开,留下长孙皇后坐镇,宫宴上的众人不觉便随意了许多。 李曦瑶趁机过来,在温浮欢身旁坐下,紧张道:“刚才怎么回事儿呀?怎么感觉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了!真是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壶酒里有毒呢!”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就看了过来。 温浮欢知道,李曦瑶是素来骄纵惯了的,说话总也不考虑后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酒里有毒,不是打长孙皇后的脸么? 她见状忙向旁人笑了笑,然后对李曦瑶说:“公主可真会开玩笑,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认真说呢!” “我就是……” 李曦瑶刚想辩解,被温浮欢用食指按在了唇上。 她把李曦瑶拉到了一旁,皱眉道:“公主,你可真是不晓得什么叫做祸从口出!酒里有毒这种话,也是能随意乱说的?” “我只是说我以为,又没有说真的有……毒?” 瞧着温浮欢一脸严肃,李曦瑶心里忽的漏跳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不是吧?酒里真的有毒?” 所以温浮欢才迟迟没有喝下那杯酒,所以在酒意外洒了之后,长孙皇后才出乎意料的震怒。 一切都是因为她在酒里下了毒,她想借机毒死温浮欢! 明白过来后,李曦瑶心里猛地窜起来一股子怒火,气势汹汹的便要朝前方走去,被温浮欢眼疾手快的抓住了。 “做什么?” 李曦瑶挣了挣,没能挣开温浮欢的手,气道:“欢儿,你放开我!我要去问问她,你哪里惹到她了,她居然想要了你的命?” 温浮欢没有松手,习以为常的笑了笑道:“公主也算是从小在皇宫长大的,难道不明白,身为上位者,想要了我们这些贱民的命,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知道为什么,温浮欢分明是笑着说的,可是她的笑,她说出的话,看在李曦瑶眼里,听在她的耳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忧伤。 她握了握温浮欢的手,又捧起她的脸,焦急的道:“欢儿,欢儿你别这么说!你这样让我觉得,我们好像离得好远好远!我不明白什么上位者,我只知道谁的命也就只有一条,无缘无故的,怎么能随便要了别人的命呢?” 李曦瑶恨恨的瞥了长孙皇后一眼,咬牙道:“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去告诉父皇,皇后娘娘想用这么卑鄙的法子杀了你!我要让父皇知道,他的正宫皇后是一个多么心思歹毒、心如蛇蝎的女人!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母仪天下!” 温浮欢这回没有强行拦住李曦瑶,而是在她愤然转身离开的时候,声音淡淡的问道:“证据呢?” “什么?”李曦瑶皱眉回头。 “你说长孙皇后想毒杀我,那么证据呢?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说长孙皇后想要了我的命?她只是赐了我一杯酒而已,除非我喝了酒之后死掉了,否则谁能证明,酒里是下了毒的呢?” 温浮欢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李曦瑶哑口无言。 “我们可以……” 她想说把那壶酒交给太医一验便知,转念一想,酒已经洒了,而且就算没有洒掉,也已经早就被处理掉了,肯定干净利落得不留一点痕迹。 是啊,长孙皇后这般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呢? 李曦瑶沮丧的靠在玉石栏杆上,面有不甘的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转头看着温浮欢,愤愤不平道:“就算你能忍,我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温浮欢不禁轻笑。 长孙皇后想要杀的人是她,刚从死亡线上捡回来一条命的人也是她,她都还没说什么,李曦瑶倒比她还气愤。 不过笑归笑,温浮欢着实觉得,这个朋友,她没有白交! 她从一旁的果盘上拈起一颗樱桃,递到李曦瑶嘴边:“呶,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樱桃了!” 李曦瑶心不甘情不愿的吃了,一边咀嚼一边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善罢甘休!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谁说我要善罢甘休了?” 温浮欢再次拈起一颗樱桃喂给自己,而后定定的望着坐在上首的长孙皇后,目光幽幽的道:“我的原则一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还之!” 第342章 以牙还牙 温浮欢望着长孙皇后,李曦瑶则望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的观察温浮欢,后者身上总有一种沉稳内敛的气质,是分明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老成,但是出现在她身上,却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李曦瑶刚才还忿然的心情,奇迹般的平缓了下来。 她早该看出来的,能被她视作朋友的人,或许善良,但绝非软弱可欺。 瞧着温浮欢脸上淡然的表情,以及氤氲在眉眼间的运筹帷幄,李曦瑶很难不相信,哪怕是尊贵威仪如东宫皇后,依然在她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去。 既然如此,她何须莽莽撞撞的强出头? 倒不如静观其变,就像温浮欢说的,谁输谁赢,只管走着瞧好了。 没过多久,一身绛紫色蟒吻锦袍的小皇子颠颠儿的跑了过来,一把扑到了长孙皇后怀里,甜甜的唤了声:“母后!” “轩儿!” 长孙皇后登时眉开眼笑,轻抚上十皇子粉雕玉琢的小脸,满眼慈爱道:“又偷跑到哪里玩去了?方才父皇走的时候,还问起你来着,也不知道过来恭送父皇!” 她捏了捏十皇子的鼻子,语气极是宠溺:“真是不乖!” 十皇子知道长孙皇后不会真的同他生气,于是装模作样的下跪道:“轩儿知错了,还请母后责罚!” 说完不等长孙皇后开口,他便绷不住了,笑嘻嘻的道:“轩儿下次不敢了!” “你呀!” 长孙皇后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小脸,眼角余光瞥见他手上拿了一块类似于点心的吃食,只是瞧着不像御膳房寻常做的。 “这是什么?”她柔声问道。 十皇子这才想起自己跑来的目的,忙把手里的点心举到长孙皇后嘴边,献宝似的说:“母后快尝尝看,这个叫芙蓉糕,可好吃了!比御膳房所有的点心都好吃!” 他这么说难免有夸大的嫌疑,但他素来挑嘴,很多东西都不合他的口味,能让他这么夸奖的点心,味道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长孙皇后正打算咬一口尝尝,猛然间想起十皇子刚才说的话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你刚才说什么?这个比御膳房所有的点心都好吃?这个点心不是御膳房做的吗?”她皱眉问道,心不知怎么的就悬了起来。 “不是呀!这个芙蓉糕是那个姐姐给我的!” 十皇子转过头,伸手指着站在温浮欢身旁的柳儿,一脸天真的道。 长孙皇后只觉得“轰”的一声,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脑部,锐利的双眸中倒映出温浮欢皎皎的容颜,后者唇畔的那一抹笑异常阴险诡谲。 她几乎是立刻打掉了十皇子手里的点心,抓着他的肩膀,急声呵斥道:“吐出来!你吃了多少?全部吐出来!” 十皇子被长孙皇后突然的变脸吓到了,呆呆的望着她:“母后?” 不仅是十皇子,旁边的妃嫔和朝臣的女眷们也吃惊不少,纷纷转头望向有些失了仪态的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知道,她现在的神情一定很可怕,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想到刚才她对温浮欢的所作所为,以及如今的情况,她忍不住暗暗心惊——温浮欢这分明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不过不同的是,她并未喝下那杯毒酒,但十皇子却吃下了她的点心。 “轩儿,听母后的话!吐出来!快把刚才吃掉的点心吐出来呀!”长孙皇后厉声道,只差按下十皇子的头,逼他吐了。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一道轻柔温婉的女音幽幽传来,身穿石榴红云烟裙的温浮欢步态袅娜的走上前,绝美的小脸上满是不解。 沾湿了她裙裳的酒液已经干了,留下了淡淡的深褐色的云迹,好似在无意识的提醒着长孙皇后早前发生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十皇子竟推了长孙皇后一把,挣开她手,向温浮欢跑了过去,并且躲在她身后,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长孙皇后。 “轩儿?” 长孙皇后先是目光受伤的望着十皇子,而后又把视线移向温浮欢,眼神愤恨,表情凶狠,甚至有些狰狞。 “你给本宫的轩儿吃了什么?”她厉声喝问。 长孙皇后越是急切,温浮欢便越是天真无害,就连表情里的疑惑和无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秀眉微蹙,不解的道:“回娘娘的话,民女给十皇子吃的,是薛夫人亲手做的芙蓉糕啊?怎么了吗?” 温浮欢像是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娘娘这么问,该不会是觉得这芙蓉糕手艺粗浅,不配入十皇子的口吧?” 这问题问得巧妙,若是回答不是,那长孙皇后方才的歇斯底里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可若回答是……薛夫人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太师夫人,她亲手做的芙蓉糕,难道还比不得御膳房的点心吗? 十皇子可以吃御膳房的点心,难道就不能吃薛夫人做的点心吗? 长孙皇后知道,温浮欢这是故意给她挖了个陷阱。 她索性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本宫并无此意,本宫只是觉得沈小姐本就是来参加宫宴的,怎么还带了点心来?莫不是别有什么用心?” “皇后娘娘这么说,可就误会了欢儿妹妹了!” 薛贵妃在流香的搀扶下,缓步走到温浮欢身旁,端的是一贯的娇媚纤柔:“这点心不是欢儿妹妹主动带来的,而是嫔妾拜托欢儿妹妹带给嫔妾的!” 她握住温浮欢的手,唇畔含笑。 “说来难以启齿,这扈阳行宫一去数月,嫔妾别的没怎么惦念,倒是一直挺想念母亲亲手做的芙蓉糕,这不趁着宫宴,便托欢儿妹妹带了些进宫来!想必是丫鬟在送芙蓉糕去锦岚宫的路上遇到了十皇子,十皇子贪嘴,便讨了一块去!” “娘娘所言极是。”柳儿垂眸道。 “母后,芙蓉糕是轩儿自己讨来吃的,还请母后不要责罚旁人!”十皇子从温浮欢背后探出头,声音怯怯的道。 “你过来!” 长孙皇后招手把十皇子唤了去,沉着脸色道:“什么东西你也敢随随便便讨来吃?当自己是乞丐不成?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第343章 剑拔弩张 任谁都听得出,长孙皇后明着是在教训十皇子,其实是在暗讽温浮欢的芙蓉糕不干净,怕是掺了什么不该掺的东西。 薛锦华的位分虽然不及皇后,却也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岂能让人这般羞辱自家的人? 更何况长孙皇后这么说,辱及的不止是温浮欢,还有薛夫人! 她于是冷哼道:“皇后娘娘这么说,嫔妾可就不敢苟同了!娘娘的意思是,家母这芙蓉糕吃不得么?嫔妾都吃了这么多年了,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说话间,她便拈起一块点心,轻咬了一口,模样陶醉道:“嗯,真是好吃,和以往的味道一模一样!怕是有些人以己度人,自己的心思不单纯,便以为别人会做那下毒害人的腌臜之事呢!” 长孙皇后闻言,霍然起身,怒容满面的望着薛贵妃。 “薛锦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以为你有孕在身,又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可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我才是这后宫之主!” 薛贵妃似是受到了惊讶,素手捂着心口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说的呢?嫔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呀!嫔妾刚才只是打了个比方而已,皇后娘娘怎么就动怒了呢?” 言外之意便是说长孙皇后做贼心虚,恼羞成怒了! 长孙皇后这下当真是发火不是,不发火又憋屈! 两方对峙之下,还是乔淑妃适时的站起身来,打着圆场道:“瞧瞧这闹得叫什么事儿啊?不就是一块点心么?至于这么剑拔弩张、大动肝火的吗?” 她先是看向薛贵妃这一方,“你这丫鬟也是的,怎么谁来讨要点心,你都敢给呢?十皇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吃什么喝什么,都还是要谨慎小心些的!” “淑妃娘娘所言甚是,奴婢该死!”柳儿忙跪了下来,态度诚恳的道。 乔淑妃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长孙皇后,声音温和了不少,语气也极是恭敬客气:“皇后娘娘,嫔妾这话,娘娘可能不太爱听,但嫔妾还是要说——十皇子的身子是金贵,可偷嘴吃了一块芙蓉糕,也没什么的,不值得娘娘生这么大的火气!” 她凑近长孙皇后,小声道:“这么多人都瞧着呢!娘娘可不能失了皇后的威仪啊!” 其实乔淑妃后面这句提醒,说的有些晚了。 旁人该看的热闹都看了,该看懂的地方,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谁也不说。 尽管如此,长孙皇后还是感激的看了眼乔淑妃,声音淡淡的道:“今日是本宫小题大做了,搅了诸位的兴致!宴会继续,本宫乏了,就先回宫歇息了!” 说罢不等人反应过来,她就拉着十皇子,走下了粹云台。 “恭送皇后娘娘——”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齐声高呼道。 “这心里有鬼的人,看谁都是狐妖精怪!哼!”薛贵妃闲闲的丢下这么一句,也吩咐流香扶着她离开了。 李曦瑶本来想再多和温浮欢聊一会儿,却被乔淑妃生拉硬拽的离开了。 长孙皇后走了,薛贵妃也走了,她堂堂的淑妃娘娘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主持大局么?她可没那份闲心思! 主事的都走得差不多了,旁的人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更何况天色也确实很晚了,路上也需要耗费些时间,大家索性也都起身,拜别了彼此,各自离开了。 温浮欢本来就不喜欢凑热闹,既然大家都离开了,她自然也不会留下来。 “柳儿,走了!” 她觑了眼跪在地上的柳儿,声音淡淡的道。 柳儿站起身,为难的盯着端在手里的点心,问道:“小姐,这芙蓉糕怎么办?”就这么丢下了,似乎有些不妥吧? 若只是随便买来的倒还好,关键是这是薛夫人亲手做的,丢了可惜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浪费了薛夫人的一番心意。 温浮欢倒没想那么多,应该说,她从来没想过要丢掉这些芙蓉糕。 “什么怎么办?装到食盒里,留着路上吃呗!”她理所当然的道,而后抬眼朝四周望了望,问道:“夫人呢?” 来赴宴的人各自作鸟兽散了,其中却没有看到薛夫人的身影。 “哦,刚才小姐和薛贵妃同长孙皇后僵持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太师府的管家过来了,同薛夫人说了几句话,薛夫人就匆匆离开了!大概……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吧?” “府里?” 温浮欢眉头微皱,追问道:“府里能出什么事儿?” 柳儿摇摇头。 这时,伺候薛夫人的一个小丫鬟上前,恭敬道:“沈小姐,夫人命奴婢带话给小姐,说府上出了点事儿,她和老爷先行回去了,说等回府后,再派马车来接小姐!” “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吗?”温浮欢问。 小丫鬟想了想,道:“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管家说,好像是老爷的书房走水了!” 薛太师的书房里放了许多奏折、卷宗一类的机密,除却那些,还有不少古籍、书卷的孤本,价值连城尚不必说,关键是烧毁了的话,世间就再没有了。 难怪他会这么紧张,匆匆忙忙的往回赶了。 只是薛太师和薛夫人都没想到,宫宴竟会结束的这样快,以至于温浮欢都准备回府了,太师府的马车还未赶到。 “老爷和夫人走了多久了?”温浮欢又问。 “约么半个时辰了吧!”小丫鬟回答。 才半个时辰啊! 也就是说就算现在他们已经回府了,马车过来还得要半个时辰,更何况他们现在未必已经到达太师府了。 温浮欢实在没什么耐心等马车到来了,关键是她不想再在皇宫多待了。 “柳儿,去找两匹马来!”她果断吩咐道。 “啊?” 柳儿看了看温浮欢,不确定的问道:“小姐,你穿成这样,能骑马吗?” 温浮欢这才想起,自己是穿了裙衫来的,而且还是曳地的长裙,别说骑马了,就是光上马,也有够困难的了! 许是见到她迟迟未动身,薛莫寒和薛莫景两兄弟走上前,问道:“怎么了?还不打算走吗?” 第344章 互诉“衷肠” 温浮欢三人闻声看去。 薛氏兄弟二人分别穿了湖蓝和宝蓝色的锦袍,足蹬藏青缎面滚银边的鞋子,身姿挺拔如松,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皆是清逸俊秀的模样,一眼便能看出是系出一门的手足兄弟。 只不过薛莫寒的身形更加瘦高清矍,而薛莫景的长相则偏俊美秀气些,一双桃花眼里荡漾着纯然和些许稚气。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着温浮欢,眸子里均盛满了同样的关怀。 柳儿把目前的状况,向薛氏兄弟说明了一下,特别强调了天色已晚,若是等太师府的马车过来,回府怕是要到子夜了。 “不能骑马?那坐在马背上总可以吧?就和爷同乘一匹,爷载小表妹回去!”薛莫景灵机一动道。 “不可!欢儿如今恢复了女儿身,正所谓男女有别,若是再像以往那样没个分寸,怕是会惹人非议的!”薛莫寒一脸严肃的否决道。 “我知道,要避嫌嘛!可是现在小表妹没办法回府了,你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撂这儿吧?” 薛莫景明显对薛莫寒的话不以为然,说完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反正也是要给爷做媳妇儿的,旁人要说,便只管让他们去说好了!” 温浮欢离得远,并没有听清薛莫景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但薛莫寒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我没想要把欢儿一个人留在皇宫,我只是不想平白的给欢儿招惹些没必要的闲言碎语!这样好了,我让人去找一下三公主或者贵妃娘娘,让她们另外派一辆马车,送欢儿回太师府!” 薛莫寒的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只是温浮欢习惯了不麻烦旁人,而且这个时间,薛贵妃想必已经歇下了,再去打搅多有不妥。 至于李曦瑶…… 乔淑妃拉着她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了温浮欢一眼,那眼神分明暗含了警告,警告她离李曦瑶远一些。 她更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麻烦李曦瑶了。 就在温浮欢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沈小姐不如坐我们的马车回去吧?” 温浮欢等人闻声,齐齐转头看向来人。 只见一袭茜色绣缠枝海棠花裙裳的姚采涵袅袅婷婷的立在那里,姣丽的容颜,樱红色的唇微微扬起,眉眼间噙着温柔和善的笑。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的!”她表情歉然道,清莹的眸光显得极是真诚。 温浮欢报以微笑。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嗯。” 姚采涵轻点螓首,顿了顿才道:“沈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让我送沈小姐回太师府吧!正巧姚家和太师府在相隔的两条街上,也还算顺路。” 她说的很有道理,加上温浮欢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点头道:“那就有劳姚二小姐了!” “沈小姐客气了!” 确定下来后,薛氏兄弟便先骑马回太师府,告诉他们不用再派马车过来接,而温浮欢则和姚采涵一同坐马车回去。 许是天色真的晚了,街面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零星的几个铺面还开着门,依稀可以看到铺子里亮起的一点烛火,除了打瞌睡的伙计再无旁人。 温浮欢放下车窗的帘子,转颐看向对面的姚采涵。 车内亦点了灯, 蜡烛的光透过轻纱的灯罩洒出来,像是弥漫开的薄雾,给整个车厢内都铺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 两人的脸庞在微微闪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明灭不定,脸上的神情亦看得不甚分明。 “对不起……”姚采涵突然声音幽幽的道歉。 温浮欢挑眉,眸间闪着疑惑,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上次在庆熙阁,她为了保住姚修廷而出言污蔑她的事情。 “当时,我也是逼不得已,哥哥命悬一线,我真的别无选择!”姚采涵悔恨道。 柳儿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闻言不等温浮欢开口,便抢先责怪道:“别无选择就可以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别人头上么?难道令兄的命是命,我家小姐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柳儿……”温浮欢眉头微皱,轻声制止道:“别说了!” “怎么?柳儿说错了吗?当初要不是因为小姐是女儿身,这一个轻薄官宦千金的罪名扣下来,还真是百口莫辩呢!” 想起当日的事情,柳儿如今还有些愤愤不平。 有些话,非是得说出来,才能解了心头的怨恨。 柳儿的话,让整个车厢里的气氛凝滞了下来,安静的都能听到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姚采涵的丫鬟穗儿看不下去,也想反唇相讥,却被她用眼神及时制止了。 温浮欢也拉下了脸,沉声道:“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提了,况且人生在世,总难免有不得已的时候,凡事还是应当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看了柳儿一眼,命令道:“柳儿,向姚二小姐道歉!” “小姐!” “道歉!”温浮欢态度坚决。 她虽然都这么说了,但柳儿还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姚采涵见状,忙摆手道:“不用了,沈小姐不也说了,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既然沈小姐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我自然也不会耿耿于怀的!” “姚二小姐宽宏大量,欢儿自愧不如!”温浮欢客气道。 “沈小姐过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礼貌却也疏离。 这时,正在前行的马车突然咯噔了一下,颠到了车内的四人,与此同时,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坐在靠边的穗儿打起帘子问道。 “启禀小姐,好像是车轱辘坏了!”车夫回答。 “出门的时候不是检查过,说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姚采涵秀眉微皱,抱歉的看了温浮欢一眼,在穗儿的搀扶下钻出了马车。 温浮欢也想下车去看,被她制止了。 “夜里风凉,沈小姐还是在车上坐着吧!若真是车轱辘出了问题,你下来估计也解决不了问题,没白的挨冻!” 温浮欢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又坐回了马车里。 第345章 她死了 一丝夜风拂过,掠起马车的帘幔,檐角垂下来的缀着琉璃珠的璎珞,在暗夜里闪烁着迷离的光。 温浮欢坐在马车里,眼角余光瞥见姚采涵微皱起眉头的脸,在帘幔和车辕间细小的缝隙里一闪而过,似是朝旁边走去了。 “好不容易有马车载着回府了,偏偏碰上这么一档子事!真让人心里不安!”柳儿小声嘟囔道。 温浮欢沉了眸色,掀起车窗帘,面上挂着疏然的笑。 “怎么样?还能走吗?”她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突然出声吓到,姚采涵有一瞬间的惊慌,旋即恢复如常,对她笑了笑说:“就是车轱辘松动了,估计没太大问题!” “是么?” 温浮欢朝蹲在车轱辘前修理的车夫看了一眼,眼神极是耐人寻味。 姚采涵见状上前,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她的视线,一脸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难得送沈小姐回府,没想到半路出了这样的事情!” “意外总是在所难免的,姚二小姐不必过于自责!” “是呢!意外总是在所难免的!” 姚采涵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同样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似乎暗含了别的意味。 不过她很快便收起了那种古怪的感觉,微笑道:“夜里风凉,沈小姐只管安心在车里坐着便可,马车很快就能修好的!” “嗯。” 温浮欢放下车窗帘,眉间多了几许思虑。 马车外,姚采涵不动声色的缓步后退,一直推到了距离马车很远的一间关了门的店铺的屋檐下。 站定后,穗儿向正在修理马车的车夫打了个手势。 车夫不知道做了什么,而后快速的向尽可能远的方向疾奔而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好端端的马车突然凭空腾起了巨大的火球,木屑以及布缎的碎片四处纷飞,整架马车燃起了猛烈的火焰,熊熊的烈火甚至波及了街道两旁的店铺,木制的门窗溅到了火星,也跟着起了火。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姓,他们纷纷披着外衫冲出家门。 “着火啦!”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夜晚宁静的长街,顿时变得嘈杂喧闹了起来。 不论是被波及的,还是未必波及的人家,都自发的回家取了水桶,打了水,飞奔过来救火。 场面极是杂乱。 姚采涵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双倒映了火光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纷乱的景象,火光明灭间,她的表情依稀有些狰狞。 她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一张白皙的小脸都有些通红,笑得弯下了腰,甚至笑出了眼泪。 死了…… 沈欢就这么死了呢! 多少人费尽心力想要杀死的沈欢,就这么死在她的手里了! 姚采涵双手捂上脸,声音还是笑着的,可眼泪却分明从指缝里溢了出来,像是冲塌了堤坝的江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穗儿怔怔的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死了…她死了……死了啊!”姚采涵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 她知道,死掉的不仅仅是温浮欢,还有昔日天真烂漫的自己,以及还未及说出口便已经胎死腹中的少女情怀。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斜对面高高的屋脊上,罩了一件宽大的玄色连帽披风的纤细身影傲然而立。 夜风吹起披风的一角,可以看到内里石榴红的裙裳,在暗夜中如沾染了人血般殷红。 她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同样也是披了玄色的披风,男子则是身穿藏青色的锦袍,双双悄无声息的隐没在无星无月的漆黑暗夜里。 三人谁都没有关注烧成一团火的马车,而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隐在角落阴影中的姚采涵。 柳儿的眉眼间噙着冷意,沉声道:“我早就觉得姚采涵不安好心,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竟是做着要置小姐于死地的打算!这样的人,留她不得!” 说话间,她便伸手摸向了腰间的软剑。 不等柳儿拔出软剑,她的手就被人按住了,怎么都动弹不得。 她气恼的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喝问道:“阿炎,你做什么要拦着我?难道你就不气愤吗?她居然想用这么阴毒的法子,来要了小姐的命!” 百里炎当然气愤。 在他眼里,没有男女之分,没有善恶之别,只要是对温浮欢不利,只要是想害温浮欢的人,全部都是他百里炎的敌人,也全部都该死! 所以,他比柳儿更想杀了姚采涵,替温浮欢出气!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因为温浮欢并不想要了姚采涵的命! 是的,她不想。 在姚采涵身上,温浮欢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那个固执的想要保有最初的善良,然而最终却不得不一点点沉沦的自己。 她心疼那样的自己! 温浮欢凝着黑暗中又哭又笑的女子,眉目幽深。 “我只是想要惩罚当年参与陷害顾家的人,并不想伤害姚采涵,但却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伤害了她!” 姚庆是姚家的一家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 “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小姐不想伤害姚采涵,可是她呢?她可曾想过放小姐一条生路?”柳儿咄咄问道。 要不是方才百里炎察觉到情况不对,及时将她们救出,如今她们早已随着这马车一起,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球了。 只怕连尸体都未必能周全! 人的心究竟有多狠,才会这般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最后一次了!”温浮欢喃喃道。 她转身跃下了高高的屋脊,轻风扬起她头上宽大的兜帽,露出一张清冷似月的脸庞,眉眼皎皎,姿容冶艳,只是那双眸子却恁的冷寒如冰,仿佛寒冬腊月、数九的天! 柳儿仍旧有些不甘心。 百里炎把她强拉了下去,淡声劝道:“她不同意的事,你何必非要硬来?没白的惹她生气!” “难道就这么放过姚采涵了?”柳儿愤愤不平的问。 “若只此一次,放过她又如何?若她不知悔改,日后自有除掉她的机会!”百里炎表情高深的道。 第346章 你是谁 照理说,马车爆炸起火不是小事,可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事,但不知怎么的竟惊动了巡城御史霍隆。 大概是因为马车里乘坐的是姚采涵和温浮欢吧! 姚采涵还好说,毕竟姚庆获罪,她这个尚书府的千金小姐的名头,怕也是用不了多久了。 关键是温浮欢! 先不说她舍命救了皇上,不论后宫还是朝堂,人人都得高看她一眼,单凭她同薛家乃至薛贵妃的关系,此人便不可小觑。 如今她乘坐的马车出了事,而且她十有八九是送了命。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霍隆身为帝京的巡城御史,可谓是责无旁贷。 他于是和姚采涵一起,连夜赶去了太师府。 霍隆让人递了消息进去,不多时便收到回信。 “我家老爷请霍大人和姚小姐进去。”身穿灰布衣衫的小厮恭声道。 “多谢。” 霍隆道了声谢,便和姚采涵一起,跟在引路的小厮身后,进入了太师府的正堂。 奇怪的是,时近子夜,太师府里却无人安歇,薛太师和薛夫人,以及薛氏兄弟二人均坐在正堂的朱漆雕花椅上,看样子似乎在喝茶闲聊,又似乎不是。 见到霍隆进来,薛太师放下手里的青瓷盖碗,抬眼问道:“霍大人深夜来访,不知道有何贵干啊?” 薛夫人则瞟了姚采涵一眼,语气清淡的道:“姚小姐也一同来了?” 话音刚落,姚采涵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清莹莹的眸子里噙着泪,哽咽道:“夫人,涵儿对不住您呐!这一切都是涵儿的错,夫人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涵儿都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说罢,便拈着锦帕,拭起了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惹人心疼。 薛夫人见状微蹙了眉头,不解道:“姚二小姐这话打哪儿说的?你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了?还有……这好端端的,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姚采涵似乎伤心至极,抽抽嗒嗒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还是霍隆镇定些,向躬身向薛太师和薛夫人行了个礼,接着才道:“事情是这样的,姚二小姐的马车在半路上出了意外,爆……爆炸了!” 原以为薛家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定会十分震惊,毕竟温浮欢和姚采涵乘坐了同一样马车。 马车爆炸起火了,薛家人首先应该关心温浮欢的安危才是啊! 可如今看起来……他们的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却并没有霍隆和姚采涵想象中的如遭雷击般的震惊。 甚至没有人主动问起温浮欢的状况。 看来,沈欢在薛家人的心目中,也没有那么重要嘛!——姚采涵忍不住这么想。 薛太师闻言皱起了眉头,薛氏兄弟则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薛夫人开口问道:“马车出了意外,所以呢?” 霍隆被问得一愣。 姚采涵也有些意外,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痛哭流涕,以表示自己对不小心害死了温浮欢的悲恸和愧疚之情。 不过眼下也由不得她变来变去了。 姚采涵膝行到薛夫人脚边,泪流满面的说:“夫人,涵儿没能把沈小姐平安的给您送回来,沈小姐她……沈小姐她……” 她几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似是听到了温浮欢的名字,薛夫人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欢儿?你说欢儿怎么了?” 姚采涵低垂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戾,哭得愈发伤心道:“沈小姐她……她不幸葬身火海了!” “你说什么?”薛夫人惊道。 姚采涵扬起头,泪水涟涟的望着眉头紧皱的薛夫人,泣声道:“夫人,都是涵儿不好!涵儿没能保护好沈小姐!涵儿对不住您呐!” 她自顾自的握住了薛夫人的手。 “夫人放心,涵儿……涵儿日后会代替沈小姐,在夫人膝下尽孝,以弥补夫人的丧女之痛!夫人!” 若是换做一无所知的旁人,只怕早就被姚采涵这一番声泪俱下的陈词感动了。 然而薛夫人却冷冷的抽回了被她握着的手,态度疏离的道:“姚二小姐说什么呢?令尊尚待罪狱中,令堂又卧病在床,你这做女儿的,怎么好跑到别人膝下尽孝呢?还有呀,我刚才就想说了,我的欢儿分明好好的,你怎么总咒她死呢?” “啊?” 姚采涵面露疑惑,眼角余光瞥见门口处闪进来一抹耀眼的红,转头看去才发现,竟是一名女子步态袅娜的走了进来。 石榴红的云烟裙,欺霜赛雪的肌肤,秀美细致的五官演绎出绝代的风华,尤其一双眸子灿亮如星子、深沉如幽湖,不是温浮欢还会是谁? 姚采涵顿时如见到鬼一般,惊叫了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指着温浮欢道:“你、你、你不是……” 霍隆也十分吃惊。 他早已带人检查过现场的情况,按照姚采涵的说法,马车爆炸起火时,温浮欢及其侍婢柳儿就坐在车里,两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是如今,温浮欢不仅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而且看样子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隆不由得转头看向姚采涵。 姚采涵却怔怔的盯着温浮欢,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会的,沈欢分明已经死了的! 她是亲眼看到马车爆炸,沈欢就在车里,她不可能活下来的! 姚采涵在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姚采涵表情惊恐,身形狼狈的问道。 “姚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我是沈欢啊!”温浮欢双目炯炯的望着她,笑容温柔的道。 “不,你不是沈欢,我分明看到沈欢……” 姚采涵抬眼对上温浮欢幽深沉敛的眸子,脱口而出的话戛然止住。 她骤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现场没有发现残肢断臂,甚至连一点鲜血都没有;怪不得打从一进入太师府,她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怪不得薛家人的神情一个比一个古怪……原来都是因为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反过来给设计了! 而那个设计她的人,就是——温浮欢! 第347章 两清 明白过来这一切后,姚采涵看温浮欢的眼神,便从柔弱惊惧,变为了凶狠恶毒,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袅袅婷婷,纤弱羞赧。 她不知道温浮欢是怎么逃脱那场精心设计的爆炸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温浮欢没有打从一开始就出现在正堂里,就是为了羞辱她,为了看她如何像一只跳梁小丑般,自以为是的上演苦情戏。 姚采涵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的愚蠢和轻敌。 温浮欢则上前扶了她起来,转头笑着对薛夫人道:“夫人息怒,说来也是欢儿的错,当时爆炸起火,场面混乱,欢儿没来得及同姚二小姐打招呼,便上了前来接欢儿回去的马车,这才闹出了误会!” 她继而目光盈盈的望着姚采涵,那笑意分明未达眼底。 “想来姚二小姐也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才没有仔细查验欢儿是否已死,就匆匆赶来太师府报丧了!” “是么?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姚二小姐没有仔细查验你的生死,是因为她笃定你必死无疑呢!” 薛夫人不咸不淡的道了这么一句,却让姚采涵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的确是笃定温浮欢必死无疑,试想那么严重的爆炸,接着又燃起了大火,任谁都不可能死里逃生的! 可温浮欢偏偏做到了。 她不仅死里逃生,而且毫发无伤。 姚采涵忙又跪了下来,故作惶恐的道:“夫人,夫人说笑了,涵儿确实是乱了阵脚,思虑不周,这才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薛夫人冷哼了声,不置可否。 温浮欢再次扶她起来,不解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好了,怎么好端端的又跪下了呢?你就放心吧!这谁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些什么,夫人还有我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绝不会白白冤枉人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又让姚采涵心里一沉。 在旁人看来,温浮欢是在出言安慰她,只有姚采涵心里清楚,她这是警告,是别有深意,是话里有话! 她终于明白姚采莲所说的,温浮欢不好对付的意义了! 是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才落的如今这自取其辱的结果。 一旁的霍隆看出来情况不对,忙装傻打着圆场道:“既然沈小姐没事,看来今晚的事只是虚惊一场了!时候很晚了,下官也不便多打搅,就此告辞!” 说话间,他向一旁的穗儿使了个眼色。 穗儿忙上前扶过姚采涵,细声道:“小姐,我们也回府吧!” 姚采涵点点头,转身向薛太师和薛夫人施礼道:“叨扰了,涵儿告退!” 薛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倒是薛太师一贯严肃的脸上挂着威严,吩咐引他们二人前来的小厮道:“来福,送霍大人和姚小姐出门!” “是,老爷!” 来福走到霍隆面前,伸手道:“霍大人,姚小姐,请!” 霍隆抬步向前迈去。 姚采涵缓步前行,在经过温浮欢的时候,后者嘴唇微动,声音极冷的道:“如此……你我便两清了!” 姚采涵脚步微顿,旋即快速向前走去,背影稍显狼狈。 待他们离开后,薛夫人才叹了口气,略有些失望的道:“这采涵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前瞧着分明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姑娘,怎么如今心思竟变得这般歹毒了?想要害了欢儿的性命不说,还厚着脸皮上门讨巧!也不晓得都是跟谁学的!” 温浮欢望着远处渐渐关上的漆木大门,声音清淡而幽远:“未必一定是跟谁学了些什么,有可能只是处境变了,人便不得不成长了!” “成长?这算哪门子成长?这明明是变坏了好伐!”薛夫人争辩道。 “明日一早,姚庆等人贪墨一案的审问结果和案卷、以及关于如何治罪的奏折,便会在早朝时候呈交皇上!死罪……大概是逃不了了!她会这么急着找依傍,约么是想有人替姚庆多求求情吧!”薛太师捋着下巴上的胡须道。 听到温浮欢和薛太师都替姚采涵说话,薛夫人心里不平衡,轻哼道:“我懂你们的意思,不就是想说她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是有苦衷的嘛!可世间之人,谁又能真正活得潇洒自在、顺心顺意?若旁人都像她这般一经挫折,就走上歪路邪路,那这天下还不得乱了套了呀!” 薛太师闻言,忍不住连连点头,上前揽过薛夫人的肩头,服软道:“哈哈!夫人说的极是!极是啊!” 薛夫人嗔了他一眼,并不领情道:“你还知道我说的极是啊!还有欢儿啊!旁的人,姨母也不说了,你说说你经历了多少苦难,哪里就像她那般阴狠歹毒了?” 话一出口,薛夫人便自知说错了。 温浮欢的身世以及她所背负的事情,只除了她和薛太师知晓,薛家其他人严格来说并不清楚。 果然她刚说完,薛莫景便急哄哄的问道:“娘你刚才说什么?小表妹她怎么了?什么经历苦难?” “啊?” 薛夫人心思急转,想要找出话来搪塞薛莫景,却听一旁的温浮欢不急不缓的道:“夫人的意思是,我远从樊城来到帝京,一路上风尘仆仆,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对对对,我是说她吃了不少苦头!吃苦头!”薛夫人赶忙附和道。 “是么?” 薛夫人连连点头。 许是见薛莫景半信半疑,怕他再继续追问什么,薛夫人忙岔开话题道:“说起采涵来了,早些时候我还想着让她嫁给寒儿,做我们薛家的儿媳妇呢!” “娘?” 薛莫寒诧异的望着薛夫人,不明白这话题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薛夫人则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道:“怎么?娘说错什么了吗?你本来也该到娶妻的年纪了!娘提早做打算,有什么不对吗?” 说起薛莫寒的亲事,不可避免的便会连带着提一句薛莫景。 果然,薛夫人下一局便道:“还有景儿也一样,年纪也老大不小了!” 两兄弟一听这个,不约而同的头疼起来,下意识的想找借口溜之大吉。 “娘,时候很晚了,孩儿先告退了!”薛莫寒率先拱手道。 原以为薛莫景会紧随其后离开,没想到后者却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娘,我可以成亲,但是你得让我娶小表妹!” 第348章 我有婚约 此话一出,不止在场的其他人,就连薛莫景都有些呆住了,没想到放在心底许久的话,竟这么轻易就说了出来。 其中最吃惊的,大概就属温浮欢了吧? 她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且一口一个小表妹的唤着她的薛莫景,竟然想要娶她为妻。 “薛莫景,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了!”她皱眉道。 “我没开玩笑!” 薛夫人心里诧异不已。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这么些年,薛莫景虽说一直流连风月场,却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甚至还扬言说一辈子不娶妻才好。 可越是这样的人,遇到中意的女子,便越是坚持,甚至是固执! 想归想,薛夫人面上却没大表现出来,只剜了他一眼,戏谑道:“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逼你成亲了!我告诉你,你想得美!” “娘,我这不是在搪塞你,我是认真的!” 薛莫景寻思着,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索性摊开来讲道:“我真的想娶小表妹!” 正准备抬脚离开的薛莫寒也顿住了动作,静静的等着薛夫人的回答。 “不行!”薛夫人断然拒绝。 “为什么?” 薛夫人走到温浮欢旁边,拉着她的手,目光极是温柔慈爱:“欢儿是我视作亲生女儿的人,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这个浪荡公子?” 这个理由着实让薛莫景哭笑不得。 “娘呀!小表妹嫁给我,那就是你的儿媳妇,你一样可以拿她当女儿对待的!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哟呵,你这句话倒是用的挺恰当!不过还是不行!” 薛夫人态度坚决,可急坏了薛莫景。 要知道,过不了薛夫人这一关,他就甭想娶温浮欢。 这时,走出几步的薛莫寒转身折了回来,温言道:“小景,你想娶欢儿这件事,你和娘说有什么用啊?关键得看欢儿愿不愿意了!” 这句话算是说到正题上了。 一时间,薛家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温浮欢的身上,大家心思各异。 薛莫景是期待,薛莫寒则是有些担忧和害怕,而薛太师和薛夫人则是目光平和的望着她。 正如薛莫景所说,温浮欢若是做了薛家的儿媳妇,那么薛家便更有理由给予她强有力的支持和保护。 然而温浮欢只是浅浅的笑了笑,一只手伸到袖子里,轻轻摩挲贴身戴着的半枚龙纹玉玦,目光倏然温柔了下来。 “对不起,我已经有婚约了!”她微笑拒绝。 薛莫景有想过,温浮欢可能会拒绝他,却没想到她拒绝的理由,这么让他无法抗拒。 他顿时有些失魂落魄,忍不住追问道:“婚约?什么时候定下的婚约?对方是什么人?” 薛莫寒也垂了眸子,眸底同样难掩忧伤。 不等温浮欢回答,薛太师出声道:“问那么许多做什么?你只要知道,欢儿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就够了!” 温浮欢感激的望着薛太师。 薛太师对她略一颔首,而后大手一挥道:“好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都各自回房间休息吧!” “爹……” 薛莫景还想说什么,被薛莫寒扯了一把,道:“欢儿既有婚约在身,你还是莫要强求了!难道你想让欢儿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吗?” 这话既是说给薛莫景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薛莫景听了,顿时有些蔫蔫的,任由薛莫寒把他拉走了。 “老爷,夫人,欢儿告退!” 温浮欢轻施过礼,缓缓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前走去。 瞧着她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薛夫人伏在丈夫的怀里,不无惋惜和心疼道:“欢儿真是苦命的孩子!我刚才真想就那么成全了景儿!或者是寒儿……只要欢儿肯嫁给他们两兄弟中的任何一个,我绝无二话的!” 说着,她便眼眶微红,哽咽了起来。 薛太师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般诸多操心,也是无济于事的!倒不如由着他们的性子来好了!” 其实在他看来,温浮欢背负了太多仇恨,此生此世,怕是终难放下了! 而他身为父亲,自私的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被牵连进这深深的泥淖里。 …… 回到房间,点了灯。 柳儿望着拿出龙纹玉玦细看的温浮欢,忍不住出声道:“小姐难道真想守着这半枚玉佩和一个死去的人,过一辈子么?” 哪怕不是薛莫景,是秦琅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都好,她只希望温浮欢这辈子能够幸福快乐。 “……虽说是打小便定下的婚约,可小姐与那顾家少爷到底是素未谋面,也没什么感情,别说他已魂归长天,就是如今他尚在人世,小姐当真就要嫁给一个不明不白的人为妻么?”柳儿皱眉道。 温浮欢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顾家满门抄斩,身为顾云棣独子的顾寒昇不可能活着……就算他侥幸逃过一劫,如今也该是和她一样,只余满目的疮痍和满腔的仇恨了。 儿女情长……不该是属于他们的! “柳儿,顾寒昇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温浮欢淡声吩咐。 以薛莫景的性子,经过今天的事,他定会设法打听同她有婚约的是何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有些事,他终究不宜知晓过多。 柳儿望着烛火跳跃下温浮欢线条柔美的侧脸,心底溢出一声轻叹,点头道:“是,柳儿知道了!” 温浮欢把龙纹玉玦收好,缓步走到书案前。 “小姐,已经过了子时了,小姐就别誊抄经文了,直接歇息如何?”柳儿先一步劝说道。 温浮欢伸向书架的手一顿,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道:“好吧,就依你所言!对了……” 她回过头。 “明日一早吩咐膳房,让他们做些芙蓉糕,我要进宫去探看贵妃娘娘!” “是,小姐!” 今天的事提醒了她,前方的路还有许多荆棘和坎坷,周围还有许多敌人想着要她死,她岂敢有片刻的松懈和大意? 温家也好,顾家也罢……如今这大仇,终还是要她一个人来报的! 第349章 撞破秘事(一) 有了皇上赏赐的令牌,出入皇宫变得十分自由,守门的侍卫见了温浮欢,也是象征性的询问一下,并不敢过多阻拦。 薛贵妃生性喜静,锦岚宫是位于皇宫深处一处环境清幽雅静的别苑,需要穿过高矮不一的殿宇楼阁,走过宽窄不同的青石小路和曲折回廊,再穿过偌大的群花繁盛的御花园,才能到达。 便是这样,温浮欢还是得在景虚门下马车,一路步行去锦岚宫。 每次踏入皇宫,心里总会浮上来一种不深不浅的压迫感,高高的宫墙,巍峨的楼宇,甚至是檐牙上栩栩如生的鸱吻兽,都让人心生压抑。 她缓步在前面行走,柳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进入御花园后,望着前方掩映在万花丛中的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曲折小径,柳儿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这皇宫占地广阔便也罢了,还不让人乘车坐轿,存心是要累死个人啊!” 温浮欢觑了她一眼,揶揄道:“怎么?太师府的养尊处优把你变得懒散了?连这么点路都走不得了?” “哪有?我一个小丫头,在太师府里能有多养尊处优啊?我只是心疼小姐,来回走这么两趟,鞋子都要磨破掉的!”柳儿嘿嘿笑了两声道。 明知道她在讨巧,温浮欢也不戳破,只是稍稍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柳儿会意的笑了笑,心里不由得暖洋洋的。 经过一处建在人工湖畔的假山时,两人突然听到从假山后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子的声音。 “别这样!算我求求你了!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温浮欢顿住脚步,同柳儿互看了一眼。 宫闱之中,向来不缺难以启齿的秘事,温浮欢本不欲多管,奈何正打算抬脚离开时,却听到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放过你?那怎么行呢?你这身子……我可还没尝够呢!”是带了几分戏谑的男音,略有些低沉和纤细。 温浮欢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个名字——李奕颢! 他怎么会在这里? 同他交谈的女子又是谁呢? 听那女子说话的语气里并无一般宫婢的唯唯诺诺,而李奕颢言语间的调戏,又很难让人不怀疑两人之间存有暧昧。 想起早些时候听闻的宫里关于李奕颢臭名昭著的流言,温浮欢不禁皱起了眉头,暗暗猜测那女子莫非是哪个嫔妃不成? 她思考的间隙,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四殿下,适合而止吧!你难道就不怕这样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给你我惹来杀身之祸吗?” “呵!” 李奕颢轻笑了声,哪怕没有亲眼见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温浮欢也能想象到他眉宇间的轻蔑和得意。 “我们?杀身之祸?你怕是误会什么了吧?” 透过假山的孔洞,温浮欢依稀看到李奕颢穿了绛紫蟒袍的背影,他似乎朝着女子逼近了一步,食指绕着后者额前的一绺青丝。 “若东窗事发,我大可以说是你勾引的我!你想想看,一个是深宫寂寞的妃嫔,一个是意气风发的皇子,父皇会相信谁呢?” “你!” “所以你还是乖乖的顺着我的好,不然就凭你母家区区的从四品知府,拿什么来和本皇子斗?” 话音落下,李奕颢似乎将对方抵在了假山之上,右手很明显的不安分了起来。 女子挣扎不是,顺从也不是,只能语气隐忍的道:“别这样,四殿下,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温浮欢倒还好,柳儿却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 “……没想到皇亲贵胄里竟也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她目光愤恨,咬牙切齿的道。 温浮欢按住了她紧握着食盒、背部青筋渐凸的手,故意抬高了音调说:“柳儿,你脚下可要当心,这是要送给薛贵妃的芙蓉糕,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我可担待不起!” 柳儿会意,也高声回道:“是,小姐,柳儿会当心的!” 不仅如此,两人还加重了脚步声。 温浮欢更是猝不及防的拐进了假山里,装作不小心撞见了后面的李奕颢,脸上顿时露出微愕的表情。 不过这个表情倒不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的很意外,因为被李奕颢堵在假山后威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同温浮欢有过数面之缘的丽婕妤。 印象中的丽婕妤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长相或许算不得多么清丽出尘,但是性格娴雅端庄,待人温言细语,是个很难会让人讨厌的人。 见到温浮欢突然闯了进来,丽婕妤也吃惊不已,一张脸青白交错,像是撞见了什么恶鬼似的。 她纤白的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再怎么极力掩饰,眸底还是泄露了秘密被发现的惊慌失措。 相较于丽婕妤的慌乱,李奕颢倒显得镇定许多,尤其在他看清来人是温浮欢后,便愈发冷贵高傲起来。 “哟,这不是我父皇的救命恩人么?”他怪腔怪调的道。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屈身行礼:“民女见过四殿下,见过婕妤娘娘!” “免礼吧!” “谢四殿下!”温浮欢起身道。 李奕颢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心里暗叹,没想到这个沈欢扮起男子来形若芝兰玉树,穿回女装后更加艳压群芳,端的是惊才绝艳的姿容。 细想之下,自己这个号称阅女无数的人,这次还真是看走了眼呢! 察觉到李奕颢一直盯着自己瞧,温浮欢心底一阵嫌恶,面上却仍旧波澜不兴,浅声道:“民女本是进宫来拜见贵妃娘娘,不想竟在御花园迷了路,打搅了殿下和婕妤娘娘的谈话,还请恕罪!” “本皇子同丽婕妤不过偶然遇到,并无何要事相商,算不得打搅,再者说了,就算真的打搅了,似沈小姐这般的倾世佳人,谁会肯忍心怪罪……” 李奕颢缓步踱至温浮欢面前,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去。 “沈小姐!”丽婕妤突然大喊了一声。 李奕颢的动作一顿,侧眸瞥了丽婕妤一眼,神情微愠。 丽婕妤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径自走到温浮欢面前,道:“沈小姐既然要拜见贵妃娘娘,还是早些去的好,晚了只怕贵妃娘娘要怪罪的!” 第350章 撞破秘事(二) 温浮欢晓得,丽婕妤是看出来了李奕颢方才的意图不轨,故意出声提醒她的。 只不过以丽婕妤如今的处境,只能隐晦的提点她一下,不敢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罢了。 正如李奕颢刚才所说的,丽婕妤的母家只是一个偏远州府的知府,根本没有能力和身为皇子的他相抗衡。 的确,在这后宫之中,最悲惨的事情不是不受宠,而是既不受宠,身后还没有强大的母家来做后盾。 就拿乔淑妃来说,哪怕她如今不得宠爱,就凭乔家镇守边关的军威,宫里那些擅于见风使舵的宫婢仕官们,也绝不敢对她有丝毫的不敬和怠慢。 丽婕妤就不一样了。 她是完全靠着皇上的荣宠,才能在这夹缝般的后宫中生存。 皇上宠她爱她,旁人才会敬重她佩服她讨好她,可一旦失了皇上的宠爱,谁还会在乎你的死活呢? 而偏偏如丽婕妤这般既不得宠,又无强大母家的人,才是后宫中的绝大多数人。 尽管深处寂寥冷酷的深宫,尽管每日所面对的都是尔虞我诈,丽婕妤依然没有丢掉人性中最重要的善良,当属不易。 就凭她刚才冒险提醒温浮欢的这句话,温浮欢就决定要帮她一把。 “婕妤娘娘说的极是,只不过这御花园着实宽阔广大,民女不晓得怎么走出去,方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伺候娘娘的宫婢,听闻娘娘也要去向贵妃娘娘请安,不如和民女一同前往如何?” 丽婕妤感激的看了温浮欢一眼,连连点头道:“好,好!” 她是巴不得逃离李奕颢,然而后者却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出声道:“慢着!” 丽婕妤刚还雀跃的心,顿时跌落了下来。 温浮欢则挑眉睨着李奕颢,明知故问道:“怎么?四殿下要同我们一起,去向贵妃娘娘请安么?” “当然不是了!” 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向害得自己母亲被打入冷宫的人请安呢! “既然不是,请恕民女告退了!” 温浮欢根本不给李奕颢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走出了假山,顺便把丽婕妤也拉了出去。 李奕颢气的一拳砸在假山上,恶狠狠的说:“好你个沈欢,居然跟我来这一套!哼!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沈欢,你迟早会落在我手里的!” 瞧着温浮欢轻车熟路的走出御花园,丽婕妤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不知道去锦岚宫的路,而是有意在帮她脱身。 果然,到了离锦岚宫最近的一个岔路口,温浮欢停下脚步,对丽婕妤微笑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多谢婕妤娘娘引路!”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是沈小姐出手帮了我!”丽婕妤垂下眸子,眸底掩去了大半为难的神色,“沈小姐……” “嗯?” 温浮欢歪头瞧着丽婕妤,等了好久,都不见对方再开口,似乎难以启齿。 和聪明人相处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你哪怕什么都不说,对方也能准确的猜出来你的心思。 温浮欢无疑是聪明人,所以很快便猜到了丽婕妤的难处,淡声道:“婕妤娘娘放心,民女今日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更不会把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到处去乱说的!” 丽婕妤蓦地抬起头,只觉温浮欢那双澄澈的眸子仿佛变成了一口古井、一湾深潭,深沉得足以让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她复又垂下眼,“多谢沈小姐!” “婕妤娘娘客气了,民女告退!” 温浮欢转身向岔路的其中一条走去,走出几步后,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丽婕妤。 “婕妤娘娘,沈欢有句话,想对婕妤娘娘说。” 不等丽婕妤回答,她便自顾自的道:“有些人就是身缚锁链的恶鬼,如果你不能鼓足勇气摆脱他,迟早会被他拉进地狱里的!” 丽婕妤陡然一震,眸光倏然亮起,旋即又暗了下来。 温浮欢终究没能等到她说什么,也没想等她说什么,只略一颔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很快便走远了。 丽婕妤望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握紧,圆润饱满的指甲狠狠的陷进了掌心里,留下了斑斑驳驳的血痕。 …… 温浮欢来到锦岚宫,未及让人通报,流香便匆匆跑了出来,清秀的小脸上挂着绵密的笑容。 “沈小姐来了,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小姐快请进!” 温浮欢并不诧异薛锦华会提前知晓她的到来,毕竟身处这波诡云谲的后宫,没点手眼通天的本事,还真是不好活下来。 她接过柳儿手里的食盒,命柳儿守在殿外,自己则随着流香一起进了内殿。 薛锦华斜倚在漆木雕花的贵妃榻上,穿了一袭秋香色绣蝴蝶兰的百褶裙,往日纤薄的身子由于有孕在身,而愈见丰满,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莹润的眸子如琥珀碧玺般,透着说不出的妩媚谲潋。 她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难怪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薛夫人原来也说起过,比起她这个做娘亲的,薛锦华似乎长得更像她的姨娘,也就是温浮欢的母亲。 而沈知夏曾经是帝京的第一美人,艳冠天下! 收起越飘越远的思绪,温浮欢把视线集中到面前的薛锦华身上,屈身施礼道:“欢儿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薛锦华身子重,不便起身,一面给流香递眼色,让她扶了温浮欢起来,一面语气嗔怪道:“快起来,都是自家姐妹,我这宫里又没有旁人,欢儿妹妹怎的还这般见外呢?” 温浮欢起身,“礼数总是不可少的!” “你呀,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这么古板,跟夫子似的!” 薛锦华在流香的搀扶下坐起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过来坐!” 温浮欢在她的注视下,缓步走到薛锦华旁边坐下。 “夫人说,上次没能让娘娘吃到芙蓉糕,恐娘娘惦念,便特意又做了些,着欢儿进宫来拿给娘娘。” 薛锦华吩咐流香把食盒拿了下去。 “芙蓉糕吃不吃不打紧,倒是你……平日里是有多忙,也不说进宫来瞧瞧姐姐!”她握着温浮欢的手,目光炯炯的道。 第351章 朝堂变动 “娘娘有孕在身,连太医都说了须得静养,欢儿又岂敢轻易来打搅?”温浮欢面带微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太医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用来打发旁人的借口,怎么别的人没当一回事,你反倒当真了呢?” 薛锦华垂下眸子,指甲圆润饱满的手指轻叩另一只手的手背,不无失落道:“静养归静养,姐姐还是想有人陪着说说话的!可这宫里,什么样儿的都有,偏偏没有能一起说说话的人!” 温浮欢神情微敛,一时判断不出她话里的真心或假意。 不过细想之下,后宫中的女子,同那么许多人共同分享一个丈夫,受宠或者不受宠,都会是倍觉寂寥的吧! “娘娘说笑了,最不济还有皇上陪着娘娘说话不是?” 正巧温浮欢话音落下,流香带人搬了一张矮几过来,放在了贵妃榻中央,把盛了芙蓉糕的珐琅纹碟子,放在矮几上,另又沏了一壶清茶,给各人倒上了。 “你先退下吧!本宫同欢儿妹妹说几句体己话!”薛锦华淡声吩咐。 “是,奴婢告退!” 流香向在内殿侍候的宫婢仕官招了招手,几人一并退了下去。 殿门从外面关上,薛锦华呷了一口茶,眉目幽幽道:“皇上虽说是能说话的人,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人的皇上,并非是属于姐姐一个人的夫君!他每天忙于朝政,日理万机,我又怎好总央着他闲叙相陪呢?” 她挑檐看向温浮欢,细声道:“而且最近两部尚书出缺,中央和地方多少官员都在盯着那两个位置,卯足了劲儿想要填上去,举荐的奏折也如雪片般纷至沓来,皇上忙的焦头烂额,已经数日不曾踏进锦岚宫一步了!” 也是,越河州府的贪墨一案,户部尚书姚庆和工部侍郎徐轶一并获罪,已被罢官免职,空下来的位置,自然要有人去填补。 至于谁来填补,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见温浮欢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薛锦华又道:“不仅仅朝堂,各宫近来也是忙作一团,虽说早有后宫不得干政的明令,但是枕边风总要吹一吹的,若是能为自家的亲族兄弟谋得尚书之职,这险也算是冒得值了!” 听她分析的这般头头是道,温浮欢不由得想,薛锦华既然这么明白其中的厉害,难道就任由旁的人兴风作浪不成?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薛锦华不紧不慢的说:“你放心吧!皇上这几日虽未来我这里,却也不曾踏足旁人的寝宫,连皇后的栖梧宫也没去,一直都宿在御书房的偏殿里,多半也是没有剩余的精力,来应付别人了!” “娘娘既然知道这次是个好机会,难道就没想过也利用一下吗?”温浮欢问道。 在她看来,薛锦华该是一个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人。 “你以为我当真没想过?” 薛锦华挑起柳叶似的细细长长的眉,觑着她道:“可你瞧瞧家里的那两个,寒弟虽说在吏部任职,却一心想要进那徒有虚名、没什么实权的翰林院,怕是干不了户部管钱粮的活,更别提工部那些修筑道桥堤坝的活了!至于景弟……我不说,你想必也清楚!” 薛莫景生性散漫、不务正业,活脱脱便是个纨绔子弟,别说他不想做官,就是想,皇上也不会把户部和工部那么重要的职位给了他的! 如此说来,薛锦华这边倒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不过薛家没有,不代表太师府这一派也没有。 早起进宫前,温浮欢曾和薛太师寒暄了几句,倒是听他说起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工部的郎中郭汉亭,另一个是太府寺少卿陈禄。 据薛太师说,两人均是从地方升迁上来的官员,但是由于性格保守,为人古板,不懂变通,一直被长孙丞相及其党羽打压,后来便再没有升迁。 “他们若是能分别升任工部和户部尚书,也算是朝廷和百姓的一大幸事!”薛太师如是道。 如今瞧薛锦华的态度,似乎并不知道薛太师的打算。 不过说来也是,以薛太师的为人,定然不会像旁的官员一样,借女儿之力,在朝廷里安插自己的人。 他就算想推荐郭、陈二人,也会通过奏表上报。 然而同为朝廷的股肱之臣,薛太师不这么做,不代表长孙丞相也不这么做。 薛锦华拈起一块芙蓉糕,一面细细端详,一面漫不经心的说:“别的人我不太清楚,倒是长孙丞相似乎有意让钟横来顶替姚庆的位子。” 钟横,现任户部侍郎一职。 昔日长孙家为了替长孙荻出一口恶气,曾经折了钟家的一个女儿,长孙瑞如今这么做,约么是想借此还钟家一个情分吧! 一个庶出的女儿,换一个户部尚书的职位,倒也再划算不过了! “娘娘的意思是?” 温浮欢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她也想听一听薛锦华的意见。 薛锦华用锦帕细细擦去手指上的点心残渣,眉眼间噙着略显阴狠的笑意:“我若是不能分得一杯羹,旁人也休想占有一席之地!” 似是察觉到温浮欢看向她的目光,薛锦华倏然敛去了眸间的阴狠,复又恢复了以往的柔弱恬淡。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谁能补上这两个缺,还是得要皇上说了算的!” 说话间,殿外竟响起了仕官的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殿门打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上大步走了进来,略显疲倦的脸上难得的挂了温和的笑容。 薛锦华和温浮欢齐齐行礼。 “嫔妾参见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 皇上忙疾步上前,扶起了薛锦华,柔声道:“爱妃身子重,以后这礼数,能免则免了吧!” “谢皇上恩典!” 皇上这才转头看向温浮欢,笑道:“起来吧!不成想你也在这儿,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你们姐妹叙话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面上却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好像一开始便知道温浮欢在这里。 “皇上说笑了,皇上能来锦岚宫,贵妃娘娘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打搅呢?”温浮欢起身道。 “哈哈,几日不见,嘴皮子利索了不少!” 皇上大步走到内殿的软榻上坐下,睨着站立的两人,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们方才都在聊些什么?也说来给朕听听!” 第352章 君心难测 尽管高高隆起的小腹,让薛锦华的动作略显笨拙,但她身上还是有一种难言的妩媚和风情,鬓发如云,眼波缱绻如水。 她轻移莲步,来到皇上身旁坐下,娇笑道:“都是些琐碎的家常话,皇上怕是不爱听呢!” “夫人晓得娘娘爱吃她亲手做的芙蓉糕,便做了些,让民女带来给娘娘,皇上不妨也尝一尝。”温浮欢恭敬回道。 “哦?” 皇上视线轻移,看到了珐琅纹碟子里的点心,晶莹剔透,外形可人。 “原来这便是传闻中的芙蓉糕啊!”他意有所指的道,想来定是听说了那日在粹云台的事情。 温浮欢悄悄垂下了眼。 皇上则抬眼,定定的望着她。 她照常穿了素白的轻纱罗裙,边角绣了极简的梅花,衬得一张姣好的脸庞纯洁素净,也好似冰天雪地中,傲然盛放在枝头的白梅般,肌肤如玉,眉眼生辉。 哪怕只是亭亭的站着,也恁的让人移不开眼。 皇上威严的脸庞上不由得浮现出淡淡的笑,缱绻如天际的云卷云舒。 薛锦华从旁望着皇上,把他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漏的尽收眼底,心思忍不住泛起些许酸涩的感觉。 素来君王爱,便是厚重时如山,轻薄时便如纸的…… 尽管尊贵如她、如长孙容月,亦奈何不了。 觉察到自己盯着温浮欢太久,皇上移开视线,淡声道:“芙蓉糕虽好,却也不是谁人都爱吃的,若是遇到不喜欢糕点的人,怕是要糟践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警告温浮欢切莫再去招惹长孙皇后,也是怕她不知轻重,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皇上所言甚是,民女受教了!”温浮欢客气而又恭谨道。 许是朝务繁忙,皇上并没有在锦岚宫多待,说了几句话,又赏赐了些许人参、灵芝和鹿茸等珍贵补品后,便准备起身离开。 踏出锦岚宫之前,他似是随口一说道:“锦儿如今的身子愈发重了,不方便到处走,你若有时间,就多进宫来陪陪她!” “是,皇上。” 出了锦岚宫,皇上便加快脚步,向御书房走去,不少大臣还在那里等着向他汇报呢! 伺候他的徐大监见状,不由得问道:“皇上若是中意沈小姐,不如召了她进宫来,时时便可瞧见,何必还要大费周章的特意摆驾锦岚宫呢?” 皇上脚步微顿,侧眸斜了他一眼,极冷的目光直看得徐大监浑身发颤。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诚惶诚恐道:“老奴多嘴,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幽幽传来:“朕不是中意她,朕只是欣赏她。” 在他看来,温浮欢就像是一只鹰,只有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才能尽展风姿和伶俐,若把她困在这寂寂的深宫之中,只会抹煞她,就像是鹰被关进了牢笼里,光鲜的羽毛和锐利的眼神,也会随之失去光泽。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温浮欢,不想看到她和后宫中诸多妃嫔一样,变成一个失了灵魂的空洞的木偶。 瞧见皇上神色不悦,徐大监惴惴的,再不敢多说什么。 …… 薛锦华本就因着温浮欢的玲珑心思,极力的想要笼络她,如今又见皇上对她不同于旁人的态度,便更加坚定了要将她据为己用的决心。 她对皇上最是了解,知道哪怕是再重要的人,都敌不过国家大事。 可是今日,皇上居然在下了早朝以后,没有立即去御书房和大臣们议事,而是特意绕道了锦岚宫。 薛锦华心里清楚,皇上这么做,绝不是因为惦念身怀有孕的她,毕竟她怀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以前从未这时候过来。 甚至这几日,由于朝政繁忙,他都不曾前来探看。 如今突然摆驾锦岚宫,定是有别的缘由。 薛锦华思来想去,那个缘由只可能是温浮欢!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觉得多意外,打从在扈阳行宫,温浮欢舍身替皇上挡了那致命的一剑后,皇上对她的态度便已经可见一斑。 现在不过是表现的更加明显罢了。 思及此,薛锦华垂了眼眸,不知怎么的竟有一阵乏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温浮欢见状,起身道:“娘娘有孕在身,该要多休息才是,欢儿这就不告退了!”说罢便施了一礼。 薛锦华不想就这么放她离开,支撑着站起身,疾声道:“本宫不困的,欢儿妹妹再多坐些时候吧!” 她还有好多话想要同温浮欢说,还有好多人需要温浮欢帮她除掉…… 温浮欢动作不停的转身离开,已经走至殿门处,挺拔纤细的背影沐浴在初秋灿烂和煦的阳光中,周身像是笼罩了淡淡的鲜亮的光晕。 “其实娘娘不用刻意做些什么的,娘娘同薛家的利益休戚相关,便是欢儿无法斩断的关系,欢儿总归不会舍弃娘娘,而去帮助旁的什么人的!”她没回头,声音极淡的说。 薛锦华闻言一怔,旋即有一种被人戳穿了心思的讪然,幸亏温浮欢背对着她,并没有看到。 不过这种讪讪很快便被欣喜和安心取代。 是啊,以温浮欢目前的情况,她唯一能倚靠的,怕也只有薛家了! 她们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是她才急功近利了! 想明白过来后,薛锦华娇媚的面上浮现出谲潋的笑,声音清淡悠远:“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多留你了,欢儿妹妹慢走!” “是。” 温浮欢淡淡应了声,抬脚迈过了朱漆的门槛,缓步向前走去。 不想在御花园再遇到什么不待见的人,或者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她决定绕过御花园,沿着太液湖的湖堤去到景虚门。 初秋已至,湖堤上栽种的垂柳也褪去了夏日的碧绿,换上了一身金黄的色彩,风中隐约吹来丹桂的清香。 温浮欢难得的在皇宫之中,体会到了一丝安然惬意。 但不过片刻,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细看竟是成群的宫婢仕官围作一团,一个个的高抬起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喧闹声便是他们发出来的。 第353章 美人姐姐 温浮欢和柳儿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不解。 要知道,宫规森严,莫要说宫婢和仕官了,就是位分较低的妃嫔小主们,行走坐卧也都是有规矩的,哪里会这般乱作一团? “走,看看去!” 温浮欢皱着眉头向前走去。 还不等她走到那群宫人们近前,就见原本聚在一起的宫婢仕官突然大叫着四散开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温浮欢仔细一看,原来不知道是谁用木棒把挂在树上的一个蜂窝给戳了下来。 蜂窝摔在地上,里面的蜜蜂立时飞了出来,朝着周围的宫人们冲了过去,嗡嗡声和宫人们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温浮欢正想跑开,却隔着四散飞开的蜜蜂,见到掉在树下的蜂窝旁边,竟然抱头蹲了个人! 那人看样子是被吓傻了,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同时害怕的大叫个不停。 不用想也能猜到,蜂窝多半是被他捅下来的。 温浮欢本来不想管他,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一软,一把将柳儿推开去,“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罢,便扯过柳儿搭在手臂上的披风,罩在头上,朝着抱头蹲在地上、被群蜂围攻的人跑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温浮欢的血液异于常人的缘故,并没有多少蜜蜂攻击她,所以她很容易便移到了那人旁边,推了推他道:“喂!” 那人松开手,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庞,碎玉琉璃般的双眼如泉水般清澈透明,充满了不染世俗的纯粹。 温浮欢不由得一怔,暗叹除了不谙世事的孩童以外,世间竟还有这般明澈的眸子! 然而很快她就看出来了。 见到有人来救他,那人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咧开嘴笑道:“美人姐姐!” 竟然是个……傻子! 围着他们的蜜蜂越来越多,温浮欢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一时也找不多躲藏的地方,只有沿着太液湖修建的长长的堤岸。 “憋气会吗?”温浮欢大声问道。 对方一愣,显然不明白憋气是什么意思。 事态紧急,温浮欢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索性拎起对方的脖领子,拉着他一起跳进了湖里,并且捂住了他的鼻子和嘴。 对方不能呼吸,双手双脚在水里拼命地扑腾,力气倒是挺大,温浮欢差点按不住他。 蜜蜂不敢接近水,很快便向别处飞去了。 这时,听到动静的禁卫军在秦琅的带领下,急忙赶了过来。 有宫婢和仕官见到温浮欢二人落水,忙齐齐聚到湖堤前,焦急的唤道:“王爷!王爷!王爷——” 柳儿也费力的拨开人群,疾声唤道:“小姐!小姐!” 已经有懂水性的仕官跳下湖去,四处找寻温浮欢和被唤作王爷的男子。 秦琅一开始听到说是瑞王爷落了水,知道这个王爷惯好惹事,想着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省得三天两头的不消停。 后来见到柳儿,才知道落水的还有温浮欢,当即慌了,便要亲自跳湖救人。 然而不等他跳下去,宫婢中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他们在那儿”,只见浑身湿淋淋的温浮欢拖着同样湿淋淋的瑞王李贞曜,沿着湖堤走了过来。 原来是李贞曜一直在水里扑腾,温浮欢没办法,只好折了一片宽大的荷叶,掩护起两人,然后沿着湖堤的石壁,向远处一点点移动。 难怪仕官和禁军都跳了下去,愣是谁也没找到他们呢! 原来他们早就藏到别处去了! 见到温浮欢的头发和衣裳都被水湿透了,秦琅不由分说的上前,扯下背上的披风替她裹上,只皱眉瞧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宫人们也赶忙上前,替李贞曜披上了外衫,一口一个“王爷”的唤着,表情担忧又惶恐。 温浮欢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傻子”的身份,竟然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琉安国的瑞王爷。 是呢,她早前便遣人调查过,晓得皇上有一个小他十一岁的弟弟,也是先皇最小且最疼爱的皇子,只可惜生下来便是个痴儿。 新皇即位后,别的封了王的皇子,都被赶去了或偏远或贫瘠的封地,只有这个十四皇子留了下来,既未赐封地,也未出宫立府,就这么一直待在皇宫中,由皇上信得过的宫人照料着。 旁人都说,好端端的一个王爷,竟然是个傻子,真是可惜了! 然而温浮欢却觉得,生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皇宫里,痴傻未必是一种不幸,起码不用看着手足相残,不用踩着至亲的尸骨、蹚着兄弟的鲜血,为的便是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至尊之位。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痴傻的瑞王爷产生交集,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狼狈至极的状态。 温浮欢偷眼觑着秦琅,只见后者俊眉紧皱,脸色铁青,明明已经被瑞王爷气得怒火攻心了,却不能发作出来。 别说对方是王爷了,就算是平民百姓,秦琅也不能喝一个痴儿计较吧? 他虽然不能斥责瑞王,但却可以训斥宫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王爷心智不全,分不清事情轻重,你们心里也没个分寸吗?蜂窝岂是随意能捅的?若是王爷有个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他厉声斥道。 宫人们闻言,纷纷跪了下来,求饶道:“秦将军,奴才们知错了,还请秦将军莫要把这件事禀告皇上!” 秦琅冷哼了声,道:“你们也知道,这件事若传到皇上耳朵里会是怎样一个后果,竟然还敢这么胡闹?” “奴才们下次不敢了!不敢了!”宫人们连连磕头。 若不是碍于温浮欢在这里,且浑身都湿透了,秦琅非得好好惩治一番这些没个轻重的宫人们。 要不是他们屡屡纵着瑞王爷胡闹,也不会给禁军一再添了那么多乱子。 “还不赶快送王爷回去!”他沉声斥道。 宫人们闻言如蒙大赦,纷纷磕了头起身,拥着瑞王爷向他的宫殿去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瑞王爷还不忘回过头,向温浮欢摆了摆手,不顾滴水的头发,兀自笑嘻嘻的道:“美人姐姐再见!” 第354章 暧昧 瑞王分明比温浮欢还年长好几岁,然而那声美人姐姐从他嘴里喊出来,竟一点儿都不违和。 温浮欢亦屈身施礼。 “民女恭送王爷!” 秦琅拽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起来,没好气的说:“恭送什么恭送?他都害得你弄成这副样子了,你还恭送他?” 温浮欢无奈的斜了他一眼,道:“人家是王爷,我不过是寻常百姓,尊卑有别,莫要说只是落了水,就是折了这条命,也定是不能有任何怨言的!” 秦琅知道若讲起道理来,十个自己也敌不过一个温浮欢,所以他并不同她争论,只突然拦腰抱起她,在她的惊呼声,以及旁人惊讶的目光中,大步向自己的营房走去。 “哎,你放我下来,多少人都看着呢!”温浮欢眉头微皱,拍打他坚实的手臂,语气不满道。 “看便看了,你的鞋子也湿透了,还怎么走路?”秦琅语气专横的道。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用披风的兜帽罩住了温浮欢的脸,这样一来,旁人只能看到他抱着一名女子,却不知道他抱的究竟是谁了。 柳儿则同和晋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自从上次在扈阳行宫争吵过后,两人也已经许久未见了,偶尔打个照面也是谁都不理谁,匆匆忙忙的擦肩而过。 如今秦琅大步在前面走,他们俩并肩走在后面,一时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 和晋别看平日里咋咋呼呼,有时候还是十分腼腆的,就像现在,他的眼睛闪烁不定,滴溜溜乱转,就是不肯看柳儿一眼。 柳儿倒是没有寻常女子的矜持,干脆利落的问道:“你是不是打算从此以后,都不和我说一句话了?” 没防备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和晋“啊”了一声,忙摇头道:“不不不,不是的!我没有!” “不是?不是怎么不理我?”柳儿挑眉反问,神情颇有些娇蛮。 “我、我……” 和晋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张白净的脸庞憋得通红。 柳儿见状,“扑哧”一声笑了。 她本就长得可爱,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像是迎着太阳的向日葵,明媚灿烂。 和晋怔怔的望了她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 秦琅的营房就在景虚门附近。 温浮欢的意思是,也别换什么衣服了,直接坐了马车回太师府,等到了府上才收拾这乱糟糟的衣裳和头发算了。 可秦琅不同意。 “虽然现在才是初秋,但天气到底是凉了,你穿着这么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回去,铁定会染了风寒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翻出来一身男装,递给温浮欢道:“换上这身吧!” 温浮欢瞧着他手里的鸦青色锦服,没有接过。 “你的衣服……我怎么能穿呢?” 一来是男女授受不亲,她身为女子,哪里能随便就穿男子的衣服?二来是相较于她,秦琅的身形要高大魁梧许多,他的衣服也不合身啊! 秦琅却不由分说的把衣服塞给她。 “衣服是新的,而且——是你的衣服!” 说完不等温浮欢开口,便大步向门外走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温浮欢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很快就发现,那身锦服穿在她身上,竟再合适不过了,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看来是秦琅照着她的尺寸,做了一身男装,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温浮欢还没想明白,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我进来了!” 许是估摸着她也该换好衣服了,秦琅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铜盆热水,盆沿上搭着一条白手巾。 “很合适。”他望着她道。 温浮欢极少见到他这副样子,有些不习惯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别开眼道:“这些活让柳儿来就行,你何必亲自动手?” “谁做不都一样?” 秦琅用手巾浸湿了热水,拧干了,大步朝温浮欢走了过来。 温浮欢瞪着眼睛望着他,身子忍不住后退,直到脚跟碰到锦床的脚踏,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秦琅已经来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你干嘛?”温浮欢紧张的问。 秦琅一把将手巾盖到她头上,自顾自走到外室的桌边坐下。 “自己把头发擦干了!”他有些没好气的说。 温浮欢这才恍然,原来秦琅绞了热手巾,是为了让她擦头发呀! “唔!” 她红着脸应了一声,拿起盖在头上的手巾,细细的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不知道怎么的,温浮欢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心下犯嘀咕,擦头发的动作不自觉的便慢了下来。 时近正午,明媚的阳光从窗格子里照射进来,洒在她身上,若水的明眸,微红的唇,以及半点脂粉也无的脸……在在都像是蚀心的蛊,深深的种进了秦琅的眼底心上。 他眸色幽深。 有水珠从温浮欢的发梢低落,顺着脸颊滑到白皙的颈子,渐渐没入了鸦青色的锦袍里,留下一道转瞬即干的蜿蜒水痕。 秦琅忍不住喉咙一紧,蓦地起身走到温浮欢面前,抓住了她擦头发的手,另一只手则掀起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的覆上了她娇嫩的唇。 温浮欢眼神微动,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奈何一只手被他紧紧攫住,怎么抽都抽不出来,而另一只手……任凭她怎么拍打,秦琅就是无动于衷。 他的唇柔软,微凉,带着些许凤髓香的味道,仿佛极上等的丝缎,又好似阳春三月飘摇而下的柳絮,亦或是隆冬时节漫天飞舞的雪花,拂唇而过,缱绻万千。 温浮欢不知道自己对秦琅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的吻,她似乎并不讨厌。 拍打他的手渐渐失了力气…… 一吻结束,秦琅捧着她的脸,幽深的眸底腾起浓郁的雾气,让人看不分明他深藏在眼底心中的情绪。 温浮欢垂了眼,脸颊绯红。 秦琅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幽幽开口,却是说的另外的事,“……我听说了马车爆炸的事情,对不起,有些事,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嗯?什么事?”温浮欢疑惑道。 第355章 谁说我不懂 秦琅把那晚在睦州行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温浮欢。 温浮欢听了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姚采涵约了我在行馆后院见面,为了等我才差点被四皇子侮辱?呵,这个四皇子,还真是对谁都敢下手!” 听出她话里有话,秦琅眉目一凛,问道:“怎么?他莫不是也招惹你了?我替你教训他去!” 说话间便欲出门,被温浮欢拦住了。 “他倒是想招惹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 她眼神轻蔑,言语间尽是对李奕颢的不屑,不过随即便把话题重新转移到了姚采涵的身上,问道:“你确定她是约了我?” 秦琅点点头,问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温浮欢皱眉摇了摇头。 “这就怪了!如果不是与人有约,深更半夜的,她何苦一个人在行馆后院苦等,还差点让四皇子把清白夺了去?难道她约的人不是你?穗儿或许是为了掩饰什么,才不得已说是等你的?” “你刚才说谁?穗儿?” 温浮欢骤然想起,在睦州行馆那一夜,穗儿的确来找过她,但当时她正在沐浴,是李曦瑶传话给她的,说是姚采莲约她去喝茶。 这么说来,是李曦瑶向她撒谎了? 听了温浮欢的猜测,秦琅思路稍清,道:“兴许是早前姚采涵帮着姚修廷诬陷你的事情,让三公主对她心生芥蒂,觉得她定然不安好心,这才没有告诉于你吧!只是没想到由此便生出了后来一连串的事情!” 温浮欢赞同的点点头,目前也只有这个解释最合情合理了。 “你……要不要去向姚采涵解释清楚?”秦琅问。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我之所以没有去赴约,是因为曦瑶并没有带话给我?还是说我压根儿不知道她约我见面的事情?” 看温浮欢的态度,她似乎并不想去解释什么。 “难道就任由她一直这么误会你?然后想方设法的报复你,以泄当初差点受辱的心头之恨?”秦琅挑眉问道。 温浮欢用手指作梳,轻轻理着半干的秀发,似有所感道:“人若是想要变坏,旁人再怎么阻拦,也是拦不住的!况且,她未必只是因为那件事才想杀我……” 她这么一说,秦琅愈发不明白了。 姚采涵和温浮欢并无甚过节,除了睦州行馆的事,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她对温浮欢动了杀心呢? “……别忘了她姓什么!”温浮欢提醒道。 秦琅顿时恍然大悟。 姚庆获罪,姚家一干人等全都受了连累,姚采涵也不例外,而她的长姐正是长孙家的大少夫人,对她最是了解不过,三言两语便能说进她的心坎里,让她同温浮欢反目。 “不过是旧怨之上又添新仇,没什么大不了的!”温浮欢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道。 旁人或许不明白,但秦琅却清楚,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隐藏了多少数不清的阴谋和陷阱,以及多少层出不穷的暗算和刺杀。 她选择走得这条路,注定不平坦,注定要蹚着成河的鲜血、踏着累累的白骨,一步一步艰难的行进。 秦琅有些于心不忍。 “欢儿……” 他扳过她的肩膀,眼神认真而郑重的说:“你跟我走吧!我们放下一切仇怨,离开这里,离开帝京,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他有满腔满腹的话要说,却在触到温浮欢骤然冷冽的眼神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你既知道我所背负的仇怨,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秦琅,你是名门之后,你迄今为止的人生是那么的顺风顺水,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仇怨,当然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可是我不能!” 温浮欢扯出一个苦涩的自嘲的笑。 “温、顾两家那么多人,数不清的冤魂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去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我怎么能?” 温浮欢几乎是紧锁住秦琅的双眼,声泪俱下的说出这番话来,纤薄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颤动。 秦琅想抱住她,想紧紧的拥她入怀,可是他向前迈了一步,温浮欢却向后退了一大步。 她依然望着他,被仇恨侵染的双眸,让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疼。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也知道你想要报仇,可是欢儿,你可曾想过,为了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而赌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你要报温家的仇,可以,我没意见,可是顾家当年的冤情,不该由你一并来承担!” “我不来承担,谁来承担呢?如今这世上,还有谁会承担这些呢?” “可你只是一个口头承诺下来的娃娃亲,你甚至都算不得顾寒昇未过门的妻子!” 温浮欢倏然逼近秦琅,定定的望着他,厉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到底是谁?”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秦琅抿紧了唇,许久后方道:“不管我知道多少,所以我知道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欢儿……” 他抬起手,想要轻抚她因为发怒而有些苍白的脸,却被她再次的后退躲开了。 温浮欢转过身,背对着他道:“秦琅,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指望你能帮我,但请你起码不要阻止我,否则——我们就连朋友都不是了!” 秦琅浑身一震,目光既受伤又惊愕。 不等他开口,温浮欢已经打开门,大步迈出了营房。 秦琅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当啷”一声轻响,竟是一枚玉玦从袖口里无意间滑了出来,掉落在了地上。 他弯腰捡拾起那枚、确切的说是半枚玉玦,摩挲着上面繁复的龙纹,不由得抬起手,把它朝着墙壁丢了过去。 预料中的玉碎声没有传来,他到底没有舍得毁了它。 秦琅的双臂无力的垂下,头也微微低垂着,如墨的青丝散乱下来,被风吹的遮住了他俊美的容颜,亦遮住了他眸底难以言喻的伤痛。 “……谁说我不懂!谁说…我不懂……” 第356章 秋闱 分明出门前还是艳阳高照,日光温暖和煦,到午后时,天空竟突兀的阴沉沉了起来。 不远的天际乌云密布,狂风席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朝灰色的空中飞去,卷起的沙砾拍打着马车的车壁和车顶,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温浮欢坐在马车里,丝毫不曾察觉到外面骤变的天气,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不停地闪现出秦琅紧皱的俊眉,以及眸底受伤的神情。 话,终究是说得太重了么? 也是,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尚且不一定能感同身受,要求秦琅明白并理解她一心复仇的打算,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温浮欢微阖了眼,交握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 柳儿不曾察觉到她的情绪,兀自叽叽喳喳的道:“……我就晓得和晋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嘴上不饶人,说话还冲的很,其实心里早就放下了!亏得我还担心,他以后就要和我们形同陌路了呢!” 听着她得意的语气,就算不睁开眼,也能想象到她此时的眉飞色舞。 温浮欢轻笑了笑,只觉方才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不由得揶揄道:“你半句话不离和晋,该不会是看上那个小副将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柳儿当即住了嘴,圆圆的小脸上绯红一片,嗔了温浮欢一眼道:“小姐乱讲什么呀?谁会看上他那个愣头青啊?” 温浮欢这才睁开眼,笑睨着柳儿红扑扑的小脸,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 “没有么?” 柳儿忙不迭的摆手道:“当然没有了!我同他不过走得近了些,这还是因为小姐同秦将军的关系,哪里就牵扯到儿女私情了?” “哦?如此说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温浮欢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无可惜的道。 “什么多管闲事?”柳儿不解。 “嗯,我是觉得,和晋这小子虽然有些愣头愣脑的,但好歹跟在秦琅身边多年,秦琅看人的眼光,素来是不会出大错的,想来和晋定有过人之处!而你呢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要许配人家了,我还想着你俩相处甚好,要不要替你同和晋牵线呢!看来竟是会错意了呢!” 温浮欢乍一提及亲事,柳儿是既惊又喜,同时又有一种被看破了心思的赧然,不禁垂下头,小声道:“小姐说什么呢?你都尚未成亲,柳儿又怎么会考虑嫁娶之事呢?” “这么说,要是我成亲了,你就会考虑嫁娶之事了吗?”温浮欢眼神戏谑的挑眉问道。 “小姐!” 柳儿嗔了她一眼,“柳儿嘴笨!你就别挑柳儿的话了!” 她上前挽过温浮欢的手臂,靠着她的肩膀道:“柳儿不要嫁人!柳儿要一辈子陪着小姐!小姐去哪儿,柳儿就去哪儿!” “那和晋岂不是要等得望眼欲穿了?”温浮欢调笑道。 柳儿坐直身体,撅着嘴,故作不开心的道:“小姐怎么又提起那个愣头青了?” 温浮欢刚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响起勒马的声音,与此同时,马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柳儿估摸着时间,应该还没到太师府,于是打起车帘问道:“阿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自从百里炎痊愈回归了以后,温浮欢便把他以贴身侍从的身份,介绍给了薛家众人,寻常做一些粗活,关键时候保护她的安全。 薛夫人和薛太师原是有些不太相信他的,但是在百里炎以一敌百的把太师府的顶尖护院全部打趴下之后,他们再没了任何异议。 赶马车一向也是由百里炎负责。 听到柳儿发问,百里炎示意她看前方,只见帝京贡院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群人,多数做文人打扮,或者背上背着书箱,另外还有父母相陪,或者锦衣华服、仆从成群,顶着一张不可一世的脸,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温浮欢透过掀起的车帘,也看到了贡院门前的人潮汹涌的场景。 “似乎是参加秋闱的考生。”柳儿说出了她心中的猜测。 温浮欢赞同的点点头。 早在前几日,她便听薛莫寒提起,说秋闱在即,中秋也业已临近,礼部既要准备科考事宜,又要忙碌中秋夜宴,每每此时都会忙作一团。 温浮欢原以为还有一段时间,没想到竟就是今日了。 “听说今年的考生较往年要多上不少,其中除了各地方州县举荐上来的秀才,还有不少朝臣家的少爷公子们,看来这次的竞争很是激烈啊!”柳儿道。 她突然指着其中一个考生,惊喜道:“咦,那不是那个在街上买字画的酸秀才么?他也来参加科考啊?” 温浮欢顺着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了一身青布长衫的沈星竹,虽然被周围的考生们挤过来挤过去,形容稍显狼狈,但挺秀的身姿,俊逸疏朗的气质,还是让他在一众人之间脱颖而出。 她莫名的便觉得,自己定然没有看错人。 “你忘了啊?他本来就是为了参加科考,才千里迢迢来到帝京,甚至不惜为风月女子填词作曲,以维持生计的!” “对啊!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不过这次参加科考的人那么多,其中又不乏名门之后,他真能一举夺魁么?” 柳儿可没忘了,那沈星竹还欠了温浮欢的百两纹银呢! 钱虽然不多,但也不能白白打了水漂吧? 原以为温浮欢听了她的问题,会给予十分肯定的回答,没想到她只是扬唇一笑,淡淡的道了句:“谁知道呢?” 接着便吩咐道:“绕道回府吧!” “是!” 百里炎应了声,调转马头,准备绕相隔的街道回太师府。 柳儿也悻悻的放下了车帘。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这时,沈星竹像是才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知后觉的转过头,看向已经驶远的青稠布马车,俊眉微微皱起。 不过没等他来得及细想什么,贡院紧闭的朱漆镶铜环的大门打开了,考生们便开始一窝蜂的往前涌了起来。 身穿朝服的礼部官员一边命官兵阻拦蜂拥的考生,一边打开一张卷纸,高声道:“现在由本官宣读科考名单,叫到姓名的考生按照顺序签字进入!” 第357章 大哥 豆大的雨滴从阴沉沉的天空落下的时候,温浮欢刚好下了马车,撑着绸布伞,脚步匆忙的迈上了太师府的台阶。 府上的小厮打开了漆木的大门,“沈小姐回来啦!” 温浮欢淡笑着点了点头,一面用手掸去不小心落在衣衫上的水珠,一面抬头看向天际尽头聚积的层层乌云,隐约有雷鸣电闪转瞬即至。 明明不过才午后时分,暗沉的天色竟好似已经是傍晚了。 温浮欢重新擎起绸布伞,正准备沿着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路去往正堂,却见一条黑影快速的冲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扑向她。 她几乎是本能的闪身躲开,用尚未打开的绸布伞作剑,朝对方一番横劈竖砍,直逼得来人连连后退。 “欢儿,快住手!” 薛夫人一声疾唤,由薛太师撑着玉骨伞,脚步匆忙的上前来,身旁跟着一袭碧色锦袍的薛莫寒。 温浮欢这才住了手,皱眉睨着身形狼狈的来人。 那是一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着一袭赭色武服,面容粗犷中不失秀致,一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笑嘻嘻的望着她,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重逢的喜悦。 “欢儿,大哥终于找到你了!欢儿!” 说话间,来人忍不住想上前拥抱温浮欢,却被她面上的冷漠和眼神中的疏离逼退,站在原地,讪讪的摸着鼻尖。 听到他自称大哥,温浮欢还以为他是薛夫人的长子,太师府的大少爷薛莫风,正想屈身行礼,却听薛夫人笑道:“欢儿总算回来了,真是让我们好等!快,快来见过你大哥!姨母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 找到他?大哥? 温浮欢顿时反应过来,来人并不是薛莫风。 不是薛莫风,又能要她唤作大哥的人……她骤然转过头,定定的望着眼前笑容灿烂的男子,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是?” 不等温浮欢把话说完,对方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对,我是沈远,是你的哥哥呀!” 沈远、温书远,他竟然是温书远!!! 温浮欢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她目光审视的细细端详温书远,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试图想要从他身上找到哪怕一丁点熟悉的地方。 然而没有…… 时隔十余年,别说是温书远了,就连她都已经全然没有了儿时的模样。 似是见温浮欢的表情有些怔怔的,温书远故作轻松的笑道:“怎么?不认识大哥了?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认不出来也很正常!不过大哥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长得和母亲……极像!” 提到沈知夏,温书远垂下眼,眸底掠过一丝黯然。 温浮欢始终沉默不语,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薛夫人上前挽过她的手,笑着打趣道:“怎么了?是不是同远儿久别重逢,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温浮欢看了薛夫人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是有点意外!” “好了,都别在大门口站着了,这里又是风又是雨的,也怪冷的!快快快,有什么话咱们进堂屋里去说!”薛夫人语气热络道。 “欸!” 温书远应了声,主动替温浮欢撑起绸布伞,望着她道:“走吧!妹妹!” 这一声妹妹,叫的温浮欢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这么些年,她早已习惯了冷心冷情,最不会也最受不了的,便是来自陌生人的过分的热络,总让她觉得别有用心。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已将温书远归位了陌生人一类。 薛家正堂,薛太师和薛夫人并着坐在上首,温浮欢和薛莫寒一起坐在右下首,而温书远独自坐在左下首。 下人们重新沏了热茶上来,给各人倒上,又垂首弯腰的退了下去。 柳儿和百里炎也被屏退到了堂屋外面,并肩站在一侧,谁也不说话,柳儿则不时的偷眼瞧一下屋内的境况。 趁着旁人没注意,她用手肘撞了一下百里炎,小声问道:“喂,阿炎,你说那个大个子真的是小姐的大哥么?” 温书远瞧着比薛莫寒还要高大魁梧一些,一看便是习过武的人,孔武有力。 百里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是与不是,小姐自己会判断,我怎么晓得?” 柳儿撇撇嘴,不再理会她,只暗暗在心里道:这个阿炎,自从能说话了以后,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 百里炎自然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直看得柳儿一阵胆战心惊。 “不会这么灵验吧?”她惴惴的小声嘟囔道。 堂屋内,温浮欢端起茶杯,用盖子拂去了浮在上面的茶叶,浅啜了一口清茶,故作随意的问道:“大哥是如何找到我的?” 温书远放下刚刚端起的茶杯,笑容里透着温和宽厚,以及一丝丝的抱歉。 “说来惭愧,我是有找过你,但一直都没有找到,这次是夫人托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原来你也在帝京!” 说起这件事,温书远觉得极是愧疚,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安的动来动去。 温浮欢不禁有些意外。 她以为是温书远自己找到这里来的,还为他的神通广大觉得惊讶,甚至……有些怀疑,毕竟她能找到太师府,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外加阴差阳错。 “这也算是老天有眼了!当初你同我讲,说远儿没有死在山匪手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只要没有见到尸体,人就总还是有活着的可能,何妨找一找试试呢?但是又怕找不到,没白的给你希望,便没有告诉你,一直让老爷偷偷派人去寻,没想到竟真让我们给找着了!”薛夫人喜不自胜的说。 她看了看温浮欢,又看了看温书远,一脸欣慰道:“如今你们兄妹总算团聚了,我也能向你们父母的在天之灵交代了!” 说话间,薛夫人竟忍不住眼眶微红,抬起手,用锦帕拭了下泪。 比起她激动的情绪,温浮欢的反应要平静得多,平静的甚至看不出她脸上有丝毫兄妹重逢的喜悦。 “大哥方才说,没想到我也在帝京……的意思是,大哥也在帝京?”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里的讯息。 第358章 小心被骗 温书远抬起头看了温浮欢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点头道:“是的,我从山匪手里逃脱以后,觉得无颜面对家人,便离开樊城,四处浪迹!我想拜高人为师,学得一身武艺好替爹娘报仇,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 温浮欢似乎对温书远这些年的经历,并不太感兴趣,忍不住打断道:“那大哥如今是在?” “哦,我虽未习得多高深的武艺,但功夫还算可以,如今在帝京开了一家镖局,一边维持生计,一边走南闯北,好打听你的消息!”温书远简要回答道。 温浮欢点点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了下来。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温书远小心翼翼的问道,似乎十分担心会揭起温浮欢的伤疤。 “挺好的!我被人贩子拐带后不久,便遇到好心人将我买下、抚养长大,后来又告诉了我的身世,我才得以去到樊城,得知自己的真实名姓!” 温浮欢回答的更是言简意赅,而且刻意隐瞒了公孙芜和无欢谷的事情,一来这些事的确不足为外人道,二来她还不是特别相信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兄长。 时间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不知不觉雨停了,太阳也渐渐落了山,天际尽头燃起如火烧一般的晚霞。 温书远看时候不早了,起身便要告辞。 薛夫人想要留他在太师府用晚膳,被他以镖局还有事情要忙为由推辞了。 一行人送温书远到大门口。 “太师、夫人,请留步!” 温书远拱手抱拳,而后看向温浮欢,双眼中浮着暖意,“欢儿,大哥改日再来看你!再好好同你叙叙旧!” 温浮欢颔首,语气仍旧不咸不淡道:“大哥慢走。” 温书远点点头,踏着街道上的雨水翻身上了马,骑马向前方驶去。 温浮欢等人正打算转身回府,却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还以为是温书远去而复返,回头看时才知道是薛莫景回来了。 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都在门外等他回来,薛莫景下了马,把缰绳和马鞭一并丢给迎上来的小厮,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来你们这么想念我啊!要知道小爷就早点回来了!” 薛夫人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去,像是没瞧见薛莫景似的,转身向太师府走去。 薛莫寒亦敷衍的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温浮欢。 薛莫景笑嘻嘻的走到她面前,一脸感动道:“小表妹,爷就知道你对爷最好了!来,快让爷抱一下!” 他张开双臂,正想拥抱温浮欢,结果一接触到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登时蔫了下来,没好气的说:“你们既然这么不待见我,干嘛一群人在这里等我回来啊?” 走出一段距离的薛莫寒闻言,站定后回头道:“你想多了,我们不是在等你!” “啥?不是在等我?那是在等谁?” 薛莫景忙不迭的追上薛莫寒,缠着他追问道:“二哥,快说,你们刚才在等谁?府上除了我,还有谁没回来的吗?难不成是……” 他第一个想到了薛莫风,后来一想不对,薛莫风在千里之外镇守边关,要回来帝京怎么也得一个多月,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的。 如果不是薛莫风,那还会有谁呢? 薛莫寒知道,就是任由薛莫景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大致向他说了一遍。 “什么?小表妹的哥哥?” 薛莫景一脸吃惊,忍不住回头望向温浮欢,问道:“你还有个哥哥?” “是有那么一个!”温浮欢回道。 只不过许久未见,以至于连最初的儿时的记忆都模糊了,以至于那个本该和她是血亲的人站在她面前,她竟会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 薛氏兄弟都明显的觉察到温浮欢的情绪不过。 向来心思细腻的薛莫寒体贴得不去深究,但一贯神经大条的薛莫景却没想那么多,兀自像以前一样勾起温浮欢的肩膀。 “兄妹团聚是好事儿啊?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呢?该不会觉得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大哥是个骗子吧?”他语气直白的问。 “小景!”薛莫寒皱眉唤了他一声。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这种事儿又不是没有过?” 薛莫景不满的瞪了回去,振振有词的道:“要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出现过,现在小表妹成了太师府的表小姐,又颇得皇上的赏识,他倒巴巴的出现了!难保不是别有用心!”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稍小了些,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但温浮欢还是听见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别扭的地方在哪里了! 是时机! 温书远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她的复仇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假。 或许,的确没有多少人知道她还有个兄长存在,但只要有人知道,就不排除她的敌人会利用这一点,在她身边安插一个假的温书远。 两军交战,兵不厌诈,很多事情她都不得不防! 见到温浮欢皱眉沉思,薛莫寒就知道薛莫景的话,她怕是听进心里了,于是忍不住推了薛莫景一把,那眼神好似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薛莫景却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理直气壮的道:“现在骗子那么多,小心点总是没有大错的!” 说罢,他还不忘补充一句道:“事先声明哦,我真的不是不希望小表妹找到哥哥,我只是不想她上当受骗!” “你说欢儿上当受骗?呵,咱们三个人里面,谁最有可能上当受骗,不是一目了然的吗?”薛莫寒忍不住回嘴道。 薛莫景顿时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跺着脚,干着急。 温浮欢没有心思听他们在这儿斗嘴,对薛莫寒道:“二哥,麻烦你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没胃口,晚膳就不吃了!” 她屈身施了一礼,“欢儿告退!” “哎——” 薛莫景伸出手,向叫住她,却被薛莫寒阻止了。 他望着温浮欢略显落寞的纤细背影,意味深长的道:“让她一个人静静的想一想吧!有些事,终究是要她自己拿决定的!” 第359章 心有怀疑 虽然温浮欢让薛莫寒替她传话说不用晚膳了,但薛夫人还是让身边的嬷嬷送了些清粥小菜过来。 “夫人交代说,沈小姐就是再没有胃口,为了身子着想,多少还是吃一些吧!”嬷嬷笑容和蔼的道。 不等温浮欢开口,柳儿先行上前,接过了嬷嬷手里的托盘,客气道:“有劳嬷嬷了,奴婢待会儿便服侍小姐用膳!” 嬷嬷点点头,“老奴告退!” “嬷嬷慢走!” 目送老嬷嬷出了月洞门,柳儿转身把托盘在桌子上放下,故意抬高了音调道:“小姐真的不吃吗?这膳房的大师傅手艺可是极好的,尤其是这一碗佛手柑粥,味道清甜醇香,极是开胃,不吃真就可惜了!” 温浮欢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柳儿忙上前,半推半拉的把她带到桌前坐下,递上粥碗和小瓷勺,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温浮欢拗不过她,只好接过碗勺。 柳儿满意的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托着腮道:“这样才对嘛!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饿着肚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热粥的缘故,温浮欢只觉得从胃里生出一阵暖意,微凉的身子也变得热乎乎的了。 “柳儿,你说大哥他……会是真的大哥吗?”她冷不丁的问道。 原以为柳儿会马马虎虎的给个回答,没想到她这次倒极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柳儿不晓得温少爷儿时生得什么模样,想着人不管怎么变化,总还是会残留一些幼年的痕迹的吧?” 她这番话说的没错,可关键就在——温浮欢记忆里温书远的模样,早已经变得模糊不堪了。 莫要说长大了以后的温书远,就是儿时的温书远站在她面前,她也未必能认出来。 许是猜到了温浮欢的为难之处,柳儿劝解道:“小姐若实在记不得了,就莫要勉强自己了,只管把这件事交给神见渊的人来办!他们或许没能找到小姐的大哥,但是这个自称是温书远的人的底细,还是能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她回头看向抱剑倚在门栏上的百里炎,似是为了增加话里的可信度,问道:“阿炎,你说是不是?” 百里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拔出怀里的剑,眯眼瞧着光可鉴人的剑身,以及锋利的剑刃,声音幽幽道:“……胆敢欺骗小姐的人,我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跟个屠夫真是没什么好说的!”柳儿白了百里炎一眼,小声嘟囔道。 她复又看向温浮欢,似乎在等着后者的回答。 温浮欢喝完最后一口粥,点头道:“好,就先让神见渊的人去调查一下吧!不过切记,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小姐!” 尽管暂时安排好了这一切,温浮欢的心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她既害怕这个温书远是真的,而自己背地里的调查或许会寒了人的心,又害怕他不是真的,白白的空欢喜一场。 温书远,她分别十几年的兄长,是如今在这世上她唯一仅存的血脉至亲了! 哪怕生死不知,但只要一想到他,温浮欢就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孤零零的行走在这险恶世间的一个人! 她还有哥哥! 夜色渐渐深了,柳儿出去后还未回来,百里炎又不是多话的人,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温浮欢忽然有一种窒息般的憋闷。 她拿起搭在绣屏上的披风,淡淡的丢下了一句“我想一个人走走”,便不由分说的出了门。 秋意渐浓,寒夜微凉,倏然一阵风吹来,掀起她鬓边乌黑的青丝,亦卷起玄色披风的下摆鼓胀、翻飞。 温浮欢下巴微扬,双眸定定的望着高悬在夜空中的圆月,怔怔的出神。 很快便是中秋佳节了,旁的人家都是月圆人团圆,唯独她和双亲天人永隔,失而复得的兄长也难辨真假。 “睡不着么?” 纤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温浮欢回过头,见是同样裹了披风的薛夫人,鸦青色的披风下微微露出了些藕荷色的衣裙。 “姨母……”她垂眸轻唤。 薛夫人上前挽了她,细声问道:“还在想白天的事情?” 温浮欢点点头,忙解释道:“欢儿不是不相信姨母,欢儿很感激姨丈替欢儿寻到了兄长,也知道此番定花费了不少力气,只是、只是……” “只是你还不能完全相信他就是远儿,对吧?” 没想到薛夫人竟看穿了她的心思,温浮欢垂下眼,一声轻叹自唇畔溢出。 对于她的怀疑,薛夫人不气也不恼,只是挽着她,沿着长长的曲折的回廊,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前走着。 “其实我同你姨丈又何尝不曾怀疑过?以你的身份和你现如今做的事,怕是每一个蓄意接近你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在你的周围,总是有我们不曾看到、不曾注意到的危机四伏……之所以认为他是真的远儿,并把他带到你面前来,也是经过细致的斟酌、思量和严密的调查、监视的!” “监视?” “对!早在你前去扈阳行宫的时候,老爷便查到了这个化名沈远的人,得知他一直在暗中找寻自己失踪多年的妹妹,年龄、特征同你如出一辙!老爷害怕这是有人蓄意设下的陷阱,便足足派人监视观察了他数月,确定没有可疑后,才让你们相见的!” 温浮欢知晓薛太师和薛夫人都待她极好,却不曾想他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心里忍不住感慨万分。 “是欢儿的错,欢儿不该怀疑姨母和姨丈的判断。”她由衷的道。 薛夫人摇了摇头,轻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的道:“或许是你多年来一个人的生活,已经习惯了这种独来独往的日子,又或许如今呈现在你面前的远儿,远非你所想象的模样!” 她目光慈爱的望着温浮欢,言之凿凿的说:“他没有滔天的权势,没有富可敌国的钱粮,甚至没有技压群雄的武艺……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于你的复仇大业,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就算是这样,或者正因为是这样,他才最有可能是真正的温书远!” 第360章 对不起 温浮欢明白薛夫人的意思。 正如她所言,世上之事并非人力所能控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温浮欢一样,虽然身陷囹圄,但却遇到了知遇的恩师,给予她最严苛的训练,教导她最高深的武功,培养她成为一个智计过人,可以站在一定高度睥睨世间众生的强者。 从小到大,她或许餐风露宿,或许忍饥挨饿,却都是训练必经的磨难,但她并未真正为生计发愁,也不曾颠沛流离,今天不知明天。 所以她不知不觉便忘记了,这个冷漠残酷的世间,会磨掉一个人所有的棱角,现实会逼的一个人低下他原来高贵的头颅。 有心人常有,但功夫不负却并不多见。 十几年的光阴,十几年的坎坷和艰难,终还是把昔日的贵门公子温书远,变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世俗之人。 哪怕是这样,他却始终不忘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已足矣! 睡梦中,温浮欢仿佛又回到了温家的庭院,承夏小筑偌大的院落里,栽满了密密匝匝的玉簪花,低矮的墙边遍植绿竹,碧绿的竹叶青翠欲滴。 容颜谲潋的女子矮着身子,蹲在花圃边,面带笑容的侍弄花草,她那双盈盈若碧波清泉般的眸子里,倒映出手边的簇簇繁花,而她连的笑靥比阳光更灿烂,比花儿更娇艳。 温承胥穿了月白的锦袍,站在花架下的石桌旁,手持一支蘸饱了墨汁的笔,挥毫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一道道柔和的线条,最终勾勒出一幅美人侍花图。 花架旁边的两棵粗壮的梧桐树中间搭起了一个秋千,扎着羊角辫,身穿粉色如意纹锦裳的小女娃坐在秋千上,咯咯咯的笑着,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极是娇俏可爱。 女娃背后是身形瘦高的少年,玉面乌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额上鬓边的汗珠也亮晶晶的,正在用力地推着秋千。 “再高一些!再高一些!哥哥、哥哥,再高一些!”小女娃声音嘤嘤的道。 秋千高高荡起,映入眼帘的是高远而碧蓝的天空,太阳的光芒耀眼刺目,让人一时睁不开眼。 醒来已是清晨。 温书远像他所允诺的那般,没过几日便带了好些东西登门,多是孩童喜爱的玩物和吃食。 他还是如初见时那样,在太师府的声名显赫和温浮欢的冷漠倨傲下,整个人显得局促而笨拙,言行举止间充满了小心翼翼。 他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悉数在花架下的石桌上摆开来。 “欢儿,你还记得这个吗?这是桂花糖酥,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还有这个、这个糖人儿,也是你最喜欢的!每次一上街,你总吵着闹着让爹爹给你买,爹爹不肯,我就偷偷的买给你,还嘱咐你不让别人知道!” 说起儿时的事情,温书远渐渐的兴致勃勃起来,脸上浮现出神往的笑,仿佛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里。 温浮欢不忍心打断他,但他说的那些,她也确实没有一点印象了。 似是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温书远表情有些讪讪的,一面收拾石桌上的东西,一面不无失落的道:“瞧我,又做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了!你走失那年不过才四岁,哪里会记得这么许多呢?” 温浮欢按住他收拾东西的手,“这些……可以送给我吗?” 温书远惊喜的抬起头,忙不迭的应声道:“当然,当然可以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拿给你的!你能喜欢,最好不过了!” 分明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却不知怎的一瞧见温浮欢素淡的脸,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欢儿,大哥真的找你找得好辛苦,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见到你吃穿不愁,又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大哥也就放心了!” 温书远约么是想让温浮欢搬去和他一起生活的,后来一想自己的境况,尽管有一处独立的小院落,过得也算不错,但总归是不能同太师府相提并论的。 温浮欢住在这里,锦衣玉食不说,还有丫鬟时时刻刻伺候,出门更是车马轿子……这些他都给不了。 所以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没关系,既然知晓你人在帝京,以后一有时间,大哥就来看你!我们兄妹,再也不要分开了!”温书远喃喃道,不知道是说给温浮欢,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温书远总会时不时的来太师府,给温浮欢带来一些看起来寻常,但在太师府却不常见的小玩意儿。 那些东西或许不值什么钱,但胜在新奇别致,连薛莫景也连连称赞,说这个大哥倒真是个有心人。 “他要真是个骗子的话,也算得上是一个尽职尽责的骗子了!”薛莫景半开玩笑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这些日子以来,许是因为温书远的频频摆放,她竟慢慢的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周围有那么一个平凡却热心的哥哥。 薛夫人说的对,世间尽皆造化弄人,不是所有的鲤鱼都能跃过龙门,不是所有的凤鸟都能浴火成凰。 她永远记得那日,温书远临走时说过的话。 他说,对不起,大哥没有用,没能成为能让你崇拜的盖世英雄! 许是半晌没有听到温浮欢说话,薛莫景丢掉手里的瓜子壳,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满道:“喂,小表妹,爷在同你说话呢!你这是……在走神么?” “啊?你刚才说什么?”温浮欢回过神来道。 薛莫景眯眼盯着她一直瞧,瞧到温浮欢惭愧的别开了眼,他才轻哼了声,道:“爷刚才说,赵尚书请了江南来的名角来府上唱堂会,反正你在太师府也是闲着没事做,不如随爷一起瞧个热闹去?” 温浮欢本打算拒绝的,一听说的是高尚书,忙问道:“你说的赵尚书,可是礼部尚书赵秉刚?” “除了他还能是谁?也就是他,敢这么光明正大的给新娶的姨娘过寿辰!你说说,一个年龄还没我大的黄毛丫头,还过什么寿辰,也不怕损了阴德!” 薛莫景后面又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温浮欢没注意听。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认真道:“什么时候?我也去!” 第361章 嘲笑 赵尚书府上的人比温浮欢想象的要多得多。 照理说,身为朝廷命官,大张旗鼓的为妾室做寿已是奇闻,更何况据薛莫景说,这位赵尚书新娶进门的小妾,还是漪澜苑的头牌。 漪澜苑是在帝京中名声仅次于鸢云坊的风月场,那里的头牌花魁云澜容貌冶艳,歌喉动人,据闻嗓音犹如黄莺出谷,又似神乐天音,端的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动听。 “什么天上有地下无?依我看,不过是世人夸大其词罢了!”温浮欢明显不信。 “非也非也!你是没有听过云澜唱曲儿,当然她自从坐上漪澜苑花魁的位子后,便也极少唱曲娱众了,但她的声音真是非常好听的!” 似是觉得自己怎么说,温浮欢估计也会以为他是在夸张,薛莫景索性摆摆手道:“我晓得你也是不会信的,等有机会,让云澜亲自唱给你听!就唱那一阙她最拿手的《清越词》,保准你听了赞不绝口!” 温浮欢仍旧不以为然,不过看赵尚书这般费尽心思,也要博得佳人一笑,想来那云澜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说话间,一名身形矮胖、穿着绛紫色祥云纹锦袍的白面男子上前,一张肉脸上堆满了笑容。 “哎呀,薛三少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赵大人客气了,今日本该由家父前来,只可惜家父尚在御书房,同皇上商议国事,未能前来,还望赵大人见谅!” 没看出来,薛莫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打起官腔来,竟还拿捏得分寸十足,既给足了赵尚书面子,又不显得太过奉承。 “薛三少这说的哪里话,您能过来,已是让寒舍蓬荜生辉了!哈哈哈哈!” 赵尚书是个笑面虎似的人物,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挂着笑,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细长的眼睛里,不时地会有精光闪过。 也是,能混迹于官场,且坐到尚书之位的人,哪里会有等闲之辈呢? 互相寒暄了两句,赵尚书便揽过身旁女子的纤腰,笑呵呵的介绍道:“这是我新娶的澜姨娘!澜儿,快见过薛三少和沈小姐!” “澜儿见过薛三少,见过沈小姐!”女子盈盈一拜,端的是媚眼如丝。 温浮欢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云澜。 芙蓉粉面,杨柳纤腰,云澜的确生得极美也极媚,说得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声音虽然不如薛莫景说得那般堪比天音神乐,但也确实如珍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温浮欢自问记忆力过人,同这云澜亦是素未谋面,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此人给她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她不由得便多看了云澜两眼。 云澜亦望着她,片刻后掩唇轻笑,眸底泛起阵阵涟漪。 “沈小姐长得好生俏丽,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过澜儿怎么总觉得以前见过似的?” “哦?澜儿觉得沈小姐面善么?”赵尚书挑眉问道。 温浮欢心下微震,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一旁的薛莫景倒是表情怀疑的看着她,问道:“你该不会是以前女扮男装时,瞒着我,一个人偷偷的跑去漪澜苑了吧?” “哈哈,薛三少真会说笑,依下官看倒不见得,否则以沈小姐昔日的天人之姿,如今怕是没有下官什么事儿了!” 赵尚书一句随随便便的玩笑话,轻松化解了尴尬。 门口处又有宾客登门,赵尚书和云澜向薛莫景二人道了声抱歉,便前去迎接其他宾客去了。 温浮欢望着云澜袅娜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云澜突然回过头,冲她极是娇媚的一笑,她顿时觉得脑海里一阵电光闪过,似乎想要想起什么来。 然而这时,薛莫景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看什么看?快别看了!再看下去,两只眼睛都快粘到人家身上去了!” 被打断了思绪,温浮欢不悦的转过头,皱眉瞪着薛莫景。 薛莫景还以为温浮欢在怪他阻止她看云澜,顿时面露怀疑的道:“小表妹,你不是吧?你该不会……” 知道他想偏了,温浮欢白了他一眼道:“该不会什么?我只是也觉得她面善罢了!” 薛莫景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对云澜有那个意思呢!别说她已经是赵尚书的妾室,就算她不是,你们俩也……不太可能不是吗?” 温浮欢懒得理会他,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薛莫景刚想上前解释两句,却见到有人来到他面前,熟络的打招呼道:“三少,你也过来了?” “哟,吕容成,你怎么在这儿?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贡院……” “嘘——” 被唤作吕容成的男子凑近薛莫景,小声道:“别这么大声,让人听见了不好,我是偷偷被放出来的!” “这样也行?”薛莫景皱眉道。 他往常可从未听说,这参加秋闱、进了贡院的考生,可以中途出来的。 瞧见薛莫景吃惊的表情,吕容成顿时得意起来,挺着胸脯道:“别人当然不行了!但我是谁呀!我可是吕容成,我爹那是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出不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你就这么出来了,秋闱可怎么办?”薛莫景仍旧不解道。 “秋闱?” 吕容成闻言,把薛莫景好一阵打量,眼底泄露了些许轻蔑:“你难不成真以为考得好,就能上榜吧?” 薛莫景本想问一句“不然呢”,但是看到吕容成的表情,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极敷衍的笑了笑。 吕容成见他兴趣缺缺,又考虑到以他身份,这种事多半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于是便借故离开了。 薛莫景走到温浮欢旁边,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随手拈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不明所以的问道:“爷刚刚是被嘲笑了吗?” 温浮欢点点头,十分肯定的说:“是的。” “哎,他奶奶个腿儿的,这小子居然敢嘲笑爷!爷刚说错什么了吗?他一个秋闱的考生,不老老实实在贡院待着,还跑来参加别人妾室的寿宴,还有理了是吧?” 薛莫景越想,心里越不平衡,撸起袖子,便要去找吕容成算账。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嘲笑他呢! 第362章 被人搭讪 薛莫景刚迈出一步,就被温浮欢扯住了袖子。 他回过头,没好气的道:“你拦我做什么?快放手,让爷去好好教训那小子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嘲笑爷!” 温浮欢没有放开手,相反的还拉了薛莫景坐下,正色道:“这里可是尚书府,又是在尚书大人妾室的寿宴之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教训他的事以后再说罢!” 薛莫景细想也是,自己是代表太师府来参加筵席的,若是惹出了什么乱子,被人笑话的可不止他一人。 他纷纷的拂袖,睨着吕容成的背影,冷哼道:“今儿个是在别人府上,爷就不同他一般计较了!下次再让爷碰见他,爷非把他胖揍一顿不可!” 温浮欢倒是没想到薛莫景这般好商量,本来还准备了一连串的劝说的话,如今竟全都没了用处。 这时,宾客们也都三三两两的到来,同赵尚书一番寒暄过后,分别被请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椅子落座。 鼓乐声起,大戏开锣了。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云澜出身风尘,今日戏台上唱的多是一些情情爱爱的曲目,先是开场一出《桃花扇》,接着又是一曲《牡丹亭》。 曲音婉转细腻,情节动人,花旦的扮相亦是极美,宾客们无不是听得聚精会神。 就连坐在温浮欢身旁的薛莫景,都一边微阖了眼细听,一边用手轻轻的打着拍子,端的是专注非常的模样。 温浮欢的心思却不在戏上。 刚才吕容成同薛莫景的谈话,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泛起嘀咕,不由得便留了个神,发现前来参加云澜寿辰的除却官位低下,想要巴结讨好赵尚书的朝臣和帝京中一些商贾之流外,竟还有不少同他平级乃至官品高于他的人。 温浮欢把他们一个个细细看下来,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府上或亲朋里都有今年入试秋闱的考生。 众所周知,赵尚书乃是礼部尚书,主管的便是科考举士,看来这些个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她不禁想起沈星竹来。 他十年寒窗苦读,又千里迢迢来到帝京赶考,可知道官场如此黑暗么?他又能否冲破这层层利益和关系的罩网,真正的脱颖而出呢? 思虑间,又一出戏唱完了,温浮欢随着众人一起鼓掌叫好。 “其实昆山腔最值得一听的戏目,并不是方才唱的那两出,而是《长生殿》!”细腻的男音从旁传来,引起了温浮欢的注意。 她侧眸瞧过去,只见是一名着湖蓝色锦袍、身姿挺括的年轻男子,气质儒雅风流,眉宇间挂着浅淡却并不显得疏离的笑。 见到她看过来,男子又道:“在下晓得有一个戏班子,《长生殿》唱的极好,凄美婉转,缠绵悱恻,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兴趣去听?” 这……算是搭讪么? 温浮欢习惯性的蹙起眉头。 “公子是?” 男子这才想起还未自我介绍,忙拱手道:“在下楚玄孟,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楚公子啊!” 不怀好意的声音从楚玄孟身后响起,接着便又从后面伸出一只手,一把箍住了他的脖颈。 “楚公子可真是神出鬼没啊!爷我遍寻你不着,原来是跑到这里调戏爷的小表妹来了!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薛莫景从后面探头出来道。 “子初兄,你快放手,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啊?”楚玄孟神情尴尬的说。 “什么成何体统?你又不是女子,还怕爷占了你的便宜去吗?” 说话间,薛莫景手臂一收,竟是把楚玄孟箍得更紧了些,直箍得他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不停地拿手拍打他的胳膊。 温浮欢不想薛莫景把玩笑开大了,忙道:“薛莫景,你差不多得了,别太过分了!” “哟!小表妹难不成是心疼他了?” 薛莫景松开楚玄孟,放他在一旁咳嗽个不停,自己则细细瞧着温浮欢道:“原来小表妹中意玄孟这种道貌岸然的呀?” “什么道貌岸然?在下分明是一本正、正经的!”楚玄孟直起身子道。 薛莫景挑眉,反问道:“一本正经的人,会像你这样来调戏良家女子么?” “在下并没有调戏沈小姐,在下只是对……对沈小姐欣赏已久罢了!”话说到后面,楚玄孟忍不住低下了头,俊脸微红。 除了秦琅,温浮欢还从未被人当众表白过,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薛莫景的眸光不禁暗了暗,旋即大大咧咧的说:“你说这不是废话吗?爷的小表妹天生丽质,才貌过人,欣赏她的人海了去了!不过欣赏归欣赏,不该惦记的人别瞎惦记!” 说罢,他勾起楚玄孟的肩膀,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自扯着他向不远处聚集的几名少爷公子们走去。 楚玄孟在情急之中,仍不忘回头作揖:“沈小姐,在下先行告辞了!” 温浮欢讪笑着目送他们远去。 “还真是奇怪了,三少爷这般不着调的人,怎么会和楚公子这种一本正经的人,成为朋友呢?”柳儿不解道。 “薛莫景为人大度,不拘小节,他想和谁成为朋友,不是件难事。” 不论是同他一样爽朗大方的人,还是如她一般心有城府的人,应该都很难会不喜欢薛莫景吧? 这约么也是为什么,薛太师和薛夫人一直放任薛莫景,而不让他入朝为官的原因吧! 他太简单纯粹了,以至于根本不适合这暗潮涌动的朝堂。 温浮欢忽然还想到了一个人——李曦瑶。 她也是同样的天真单纯,仿佛集天下所有的美好和善良于一身,就像冬日里温暖和煦的朝阳,哪怕只是远远瞧着,也会有无限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周身。 说来也是许久未见她了,宫里的中秋夜宴,该是可以见面的! 温浮欢倒真是生了一副谲潋动人的容貌,哪怕只是动作随意的坐在那里,也足以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有三五个少年公子前来,或邀她听曲,或请她游湖,搅得她不胜其烦。 温浮欢于是带着柳儿,借故去净室,离了座向尚书府院的深处走去。 第363章 安逸难寻 在来尚书府的马车上,薛莫景还说,赵尚书府上的精致极好,许多亭台楼阁都是照着江南的园林的景观所建造的,雅而不俗。 温浮欢原是不信的,直到沿着鹅卵石的小径步入府院深处,才发现随处可见青松翠柏和花木扶疏,还有她最喜爱的水木兰花。 一阵风倏然吹过,耳畔便响起松涛竹韵,当真极为雅致。 她总算知道薛莫景所言非虚,不过瞧赵尚书那般肥头大耳的模样,多半也只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府院中还修建了假山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有许多锦鲤,在绿油油的水草间游动嬉戏。 温浮欢忍不住觉得,哪怕是站在桥边端看锦鲤,都比在前院同人故作热络的寒暄,来得更舒心些。 然而越是安静难得的时光,便越是容易被人打搅。 只听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隐约还夹杂了女子的浅笑声,似乎是宾客中的女眷沿着她方才走过的小径,也朝这边来了。 温浮欢不想同她们照面,便悄然起身,躲进了桥头的假山间。 来人是三名模样俊丽的妙龄女子,她们分别着了海棠红、鹅黄以及湖绿色的衣裙,头上亦是云鬓钗环,愈发衬着花颜如玉。 其中一名女子样貌秀雅细致,透着一股子小家碧玉的气质,只是不经意间转眸时流泻的狠意,显露出她并不甚简单的心思。 待看清她的长相后,温浮欢不禁微皱了眉,因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姚采涵。 自那日马车爆炸起火,温浮欢借机在太师府将她羞辱一通过后,就不曾见过她了,没想到竟在这里又碰到了。 另外两名女子中,着湖绿色穿花长裙的女子,温浮欢也认得,并且严格来说,更算得上是有过节了,正是昔日陷害她不成,反被她戳穿了真面目的钟家两姐妹中的妹妹——钟若莘。 而她的双胞胎姐姐钟若雨,则被皇后以手下人下手没个轻重为名,要了性命。 钟氏姐妹在钟家本来就不讨喜,听说自那件事过后,钟若莘更是受尽了嫡母的白眼和苛待,日子过得极不顺遂。 她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了温浮欢身上,认为都是她害得她们姐妹,这才使得她们一个丢了命,一个虽然活着,但却生不如死。 “……这该算是冤家路窄了吧?”温浮欢细声道。 不过剩下的那个鹅黄锦裙的女子,她倒是不认得,多半也是哪家的小姐,眉眼间端的是目中无人的高傲。 三人走到石桥边,便停了下来。 鹅黄锦裙的女子瞥了眼不远处唯唯诺诺的婢女,皱眉轻斥道:“你是眼瞎了么?没看到这么大的太阳啊?” 婢女被她训斥得一惊,忙不迭上前,撑开绣着花的绸布伞,替她遮住了并不炙烈的阳光。 “琼儿姐姐真是细致入微,怪不得这肌肤白得就像雪一样,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自叹弗如呢!”钟若莘不无恭维道。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赵秀琼也不例外,顿时以锦帕掩唇,眉开眼笑道:“莘儿妹妹真是会说话,着小嘴儿呀,就像吃了蜜糖一样!” “莘儿也是实话实说!” “若莘说的没错,琼儿妹妹肌肤白皙如玉,人又生得娇艳如花,怕是不晓得要让帝京城内多少世家公子神魂颠倒呢!”姚采涵微笑开口。 赵秀琼闻言,小嘴一撇道:“谁稀罕旁的人神魂颠倒?” 姚采涵同钟若莘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会意,用手肘轻撞了一下赵秀琼,眉眼促狭的道:“不稀罕旁的人,稀罕谁呀?莫不是……楚家公子?今个儿莘儿可是注意到了,琼儿姐姐的视线,可真是寸步不离楚公子呢!” “莘儿,你再乱说话,当心我撕烂你的舌头!” 赵秀琼嗔了钟若莘一眼,故作生气的抬起手,作势便要朝后者打去。 钟若莘忙躲开了,佯装害怕的连连求饶。 姚采涵则趁机道:“楚公子可是那个穿湖蓝色锦袍的男子?还真是生得仪表堂堂、俊朗不凡,只可惜……” 她故意把话说了一半。 果然,赵秀琼闻言,停下了追打钟若莘的动作,抬眼问道:“只可惜什么?” 姚采涵犹豫着,仍旧没有开口。 “涵儿姐姐有话就直说,这般藏着掖着好生没趣!”赵秀琼似有不悦道。 “那我可真说了,你听了可别不高兴!” 顿了顿,不等赵秀琼回答,姚采涵便摇着头,颇觉可惜的道:“我们都晓得,琼儿妹妹心系楚公子,可是楚公子呢?依姐姐愚见,他怕是心中另有所属,琼儿妹妹到头来不过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罢了!” 此话一出,三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凝滞。 莫要说身处其中的人了,就连旁观的温浮欢都能觉察出不对,或者说从听到楚玄孟的名字开始,她便已经揣测到姚采涵的意图。 看来,她怕是又要树敌了! 赵秀琼的脸色随着姚采涵的话,变得极是难堪,嘴唇亦紧紧抿着。 正如钟若莘所说,她方才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楚玄孟,自然也看到他刻意接近温浮欢,并且对温浮欢发出邀请。 甚至于他看温浮欢的眼神,都有着她从未见到过的柔情。 瞧见赵秀琼动了怒,钟若莘趁机道:“什么心中另有所属?依我看,分明是有人蓄意勾引,想从琼儿姐姐这里抢走楚公子罢了!否则以琼儿姐姐的姿色,楚公子哪里会看旁人一眼?” “你说得对!玄孟哥哥同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可能会中意旁人,定然是某些人别有用心,使了狐媚子的功夫,想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想起楚玄孟看温浮欢的眼神,赵秀琼就恨得牙根痒痒,简直恨不得把温浮欢大卸八块,扒皮拆骨。 虽然有些距离,但三人的谈话,温浮欢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忍不住指着自己问柳儿:“别有用心、狐媚子,是说我么?” 柳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好像是的!” 温浮欢缓缓转过头,继续看向姚采涵等人,暗叹这世人颠倒黑白的能力,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第364章 他是我哥 很快温浮欢就知道,她方才的话,说早了! 钟若莘也是恨极了温浮欢,专拣着最能挑拨离间的话,道:“可不是么!这要怪也只能怪楚公子太过于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了!谁不知道,那沈欢最是喜爱年轻俊秀的男子,先是招惹了秦将军,后又同皇子们眉来眼去!” 顿了顿,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可听说,这有些妖邪之物极擅幻术,专门化作娇柔美艳的女子,借住好看的皮囊吸引男子,好采阴补阳!沈欢同那么许多男子都不清不楚的,怕不是什么深山老林里的狐妖精怪吧?” “此话当真?”赵秀琼半信半疑的问道。 “你别听若莘乱说,她多半是戏文听多了,自己在一旁胡思乱想的!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狐妖精怪啊?不过沈欢仗着姿容冶艳,到处勾人倒是真的,你看薛家兄弟俩对她的态度便知一二了!”姚采涵幽幽道。 钟若莘更是趁机附和道:“对对对,薛家那两个少爷对沈欢,可谓是言听计从!你说她一个寄住在太师府的孤女,不仅没有半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反倒处处以太师府的表小姐自居,谁知道背地里藏着多少龌龊呢!” 赵秀琼本来也不认识温浮欢,见楚玄孟对温浮欢献殷勤,心里已是嫉妒不已,如今听姚采涵二人一挑拨,顿时对温浮欢讨厌到了极点。 “要不是你们说,我都不晓得,世间竟还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她皱着眉,恨恨的道。 “哎呀,琼儿姐姐这话说的,咱们可都是出身名门的,哪里能想得到人家所使的手段呢?说句不太好听的,这沈欢虽然未出阁,但谁又能保证,人家在太师府里,不是夜夜春宵苦短呢?” 言及此,钟若莘忙以锦帕掩唇,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神情别提多轻蔑了! 她们这厢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那厢假山后的柳儿已经气得铁青了脸,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过短短片刻,温浮欢在她们口中,已经变成了一个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女子。 柳儿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流言如刃,唾沫星子有时候,真的能淹死人的。 她握紧了拳头,作势便要冲出去。 温浮欢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表情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甚至连声音里都听不出哪怕一丝涌动的波澜。 “做什么?”她问。 “我去替小姐出口恶气!她们算是什么东西,她们了解小姐吗?她们凭什么那么说小姐?”柳儿一脸愤愤的道。 “你也说了,她们并不了解我!既然话是由不了解我、甚至讨厌我的人嘴里说出来,我会被编排成什么样都不稀奇!你又何必白白同她们置气呢?” “我……” 温浮欢讲的道理,柳儿都明白,也知道就算自己现在冲出去同她们理论,也不过落得个被人指责恼羞成怒的狭长。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么好的温浮欢,被人抹黑谩骂。 温浮欢或许早已经做到对旁人的言行无动于衷,所以不论旁人说什么,她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是柳儿不能! 纵然是无心之言,她都不能释怀,更何况是这种蓄意的诋毁呢? “小姐,你就放我去教训她们好不好?不给她们这些长舌妇点颜色瞧瞧,我难消心头之恨!”柳儿恳求道。 温浮欢仍旧不放手。 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男声从桥头处传来,声音里裹挟了薄怒:“三位小姐既然系出名门,是大家闺秀,就不该在背后乱嚼别人的舌根子,否则和市井泼妇又有何区别?” 姚采涵三人闻声,齐齐朝桥头看了去。 温浮欢也转头,透过假山错落的缝隙,看向桥头处,就连柳儿都停止了挣扎,怔怔的看着出声的人。 “是温少爷!”她低声惊呼。 的确,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温浮欢的兄长温书远。 温书远仍旧穿了一身武服,高大魁梧的身形莫名的便给了人一种威压。 他大步走上前,面有愠色的望着姚、钟、赵三人,不卑不亢的道:“三位都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这样无凭无据的妄议旁人,似乎有些不妥吧?” 若说方才温书远突然出声,让三人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回过神来后,才发觉他是在公然指责他们。 赵秀琼面露怒容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我尚书府的府院?还有……我们之间议论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们议论什么,的确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们这班诋毁欢儿,我就不得不管了!” “欢儿?” 听到温书远对温浮欢的称呼,姚采涵缓步上前,饶有兴味的望着他,“你唤她欢儿?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沈欢孤女一个,这家伙自然是她的相好的了!哈哈哈哈!”钟若莘言语轻佻的说。 赵秀琼和姚采涵顿时恍然大悟,对视了一眼,笑得那叫一个暧昧和鄙夷。 “你们!” 若论口才,温书远笨嘴拙舌,哪里是她们三人的对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胡说八道”,又惹得三人一阵嘲笑。 “既然你说我们胡说八道,那你倒说说,你和沈欢是什么关系?嗯?”姚采涵止住笑,好整以暇的问道。 “我……” 温书远垂下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份上不得台面,说出来怕也只会给温浮欢抹黑。 这时,尚书府的管家急匆匆的跑来,疾声道:“哎呀,沈镖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真是让我好找!” 温书远忙躬身道:“周管家!” “快跟我来吧!库房有好些布匹和瓷器,都等着你们送去江南呢!”周管家没什么耐心的道。 “原来你是镖头啊!呵,区区一个镖头,也敢出言教训我们?”赵秀琼双臂环胸,神情倨傲且不可一世。 姚采涵不关心温书远的身份,她只想知道,面前这个男子同温浮欢,究竟是什么关系? 于是,她快走几步,拦住了转身欲走的温书阳。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同沈欢……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 一道动听却略显低沉的女音幽幽传来,瞬间便攫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第365章 石桥风波(一) 在场的所有人,七八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石桥的另一边。 只见错落有致的假山后,缓步走出来一名身穿雪青色罗裙的女子,五官秀致清丽,面若芙蓉花开,杨柳枝般的纤腰不赢一握。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如深湖幽泉般的眸子,紧紧地锁定姚采涵的双眼。 “让欢儿来猜一猜,姚小姐这般不肯罢休的追问,是想窥探欢儿的私事呢?还是……” 她眸光微转,轻飘飘的落在了温书远身上,“对家兄有兴趣呢?实不相瞒,家兄如今虽然年过双十,却仍未娶妻,欢儿瞧着姚小姐倒是正合适呢!” “你!” 姚采涵被她的问题噎得说不出话来,既不能承认自己意图探人私事,更不能让别人觉得她对温书远有兴趣。 呵,真是笑话,她好歹也曾是堂堂户部尚书的千金,如今虽然落魄了,却也不会连什么样的男子都放在眼里的。 觉察出姚采涵肯定瞧他不起,温书远忙道:“欢儿休要乱讲,这样的玩笑,开不得的!” “哥哥都说是玩笑了,姚小姐心胸宽广,自然不会因此就生欢儿的气的!你说对吗?姚小姐?” 温浮欢目光灼灼的望着姚采涵。 后者分明已经怒火中烧了,但碍于她方才的话不好发作,只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沈小姐说的是,既然是玩笑话,涵儿又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沈小姐的气呢?不过沈小姐,你和令兄长得着实不太像,当真是亲兄妹呢?”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姚采涵刻意在亲兄妹三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钟若莘立刻会意道:“莘儿也觉得二位不太像,而且素来未听说过,沈小姐还有兄长在帝京,该不会是情哥哥吧?哈哈哈……” 不等钟若莘笑完,温浮欢便眸光一寒,抬手便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她脸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钟若莘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躲开了,只觉脸上一疼,便硬生生的挨了一耳光。 她捂着脸,愤怒的盯着温浮欢:“你敢打我?” 旁的人包括温书远在内,都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温浮欢在别家的府院里,竟也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动手打人。 姚采涵和赵秀琼齐齐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钟若莘身边。 “沈欢,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打人呢?”姚采涵皱眉斥道。 温浮欢从袖子里掏出绢帕,细细的一根手指接一根手指的擦拭自己的右手,而后斜睨着三人。 “我打人怎么了?我打的就是她这个口不择言的东西!都说辱人至亲如割人血肉,她方才对家兄出言不逊,我打她一巴掌,已是算轻的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钟若莘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温浮欢,整个人被气得浑身颤抖。 “我就算口不择言,也轮不到你这个寄人篱下的臭丫头来教训我!你敢打我的耳光,我跟你拼了!” 说话间,她便张牙舞爪的朝温浮欢扑了过去。 温浮欢冷眼睨着她,还未及动手,就见温书远闪身挡在了她面前,不躲不闪,结结实实的挨了钟若莘好几巴掌。 “大哥,你做什么?你快让开!”温浮欢皱眉道。 “你也是为了维护我,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挨别人的打呢?”温书远头也不回的说。 许是见没能打到温浮欢,钟若莘心里愈发忿忿起来,不由得便拔下发髻上的金步摇,朝着温书远刺了过去。 金步摇的簪发处锋利而尖锐,寻常划一下尚且会留下伤口,若是刺中要害部位,说不好便会伤及性命。 钟若莘手持金步摇,分明是刺向了温书远的心口处。 温浮欢从旁看得真切,眉目一凛,不由分说的推开了温书远。 按照她以往的行事风格,定会借此使个苦肉计,让钟若莘划伤她的手臂或者其他不太紧要的地方。 可是当金步摇刺下的时候,她耳边忽然响起了秦琅的声音。 “温浮欢,你一定要这般糟践自己么?” “温浮欢,你就不能多爱惜一下自己的身子么?”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梵音魔咒,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响起,逼的她扬手握住了钟若莘的手腕。 她眸色俱厉的盯着钟若莘,后者亦不甘示弱的盯着她。 就在这时,一行数人沿着青石小径走来,走在前面的两人分明是赵尚书和薛莫景,而走在他们后面的则有楚玄孟、户部侍郎钟横,也就是钟若莘的父亲,以及另外一个同钟横年纪相仿的男人,多半也是朝中的官员。 五人正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可谓是神情各异。 薛莫景自是不用多说,急忙快步上前,一把夺去钟若莘手上的金步摇,重重的丢在地上,怒视她道:“你要干嘛?想欺负爷的小表妹不成?” 钟横本来就因为上次钟氏姐妹得罪长孙家的事情,对钟若莘厌恶不已,如今他没看到温浮欢打钟若莘,只看到了钟若莘欲刺伤温浮欢,而温浮欢偏偏又是皇上时常挂在嘴边的人,顿死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碍于还有这么多人在,他早就上前狠狠地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了。 饶是如此,钟横还是冷着脸睨着钟若莘。 钟若莘一对上钟横冷戾的眼神,顿时蔫了下去,战战兢兢的唤了声:“爹……” “回去再和你算账!” 钟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忙上前向薛莫景作揖道:“三少,都是小女的错,不该开这么过分的玩笑,想来定是吓到沈小姐了!” 薛莫景本来正在询问温浮欢可否受伤,闻言回过头,眯眼瞧着钟横,冷笑道:“呵,玩笑?她都要拿簪子刺人了,你还说是玩笑?那让爷刺你一簪子好不好?” 他素来是个率性而为的人,说话做事向来不懂的给人留情面,尤其这件事还涉及到温浮欢。 他方才注意到,那簪子可利得很,若是不小心划到了人脸上,可是要毁容的!就算划到胳膊手,那也不行啊! 薛莫景越想越气,忍不住便高举起了紧握成拳的手。 第366章 石桥风波(二) “三少!” 温浮欢疾唤了一声,抓住他的手,对着他轻摇了摇头。 薛莫景只能强压下蹿起来的火气,用手一一指过钟若莘以及姚采涵等人,仿佛是承诺温浮欢,又好似是在自我安抚道:“不生气!爷不生气!不生气!” 说话间,他挣开温浮欢的手,焦躁的四处乱转,最后一脚踢翻了摆在河堤上的一个汝窑的白瓷花盆,这才泄了火气,重又回到温浮欢面前。 “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欺负她?为什么?嗯?”他指着温浮欢问钟若莘。 不等钟若莘开口,薛莫景又抬手制止了她说话,转头看向温浮欢。 “我不信她说的话,小表妹你来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 “薛三少,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呀?我们哪里敢欺负她呢?”姚采涵不满的开口。 “你闭嘴——”薛莫景厉声斥责道。 他似乎从未用这么重的语气和人说过话,尤其对方还是女子。 姚采涵着实被吓了一跳,加上又丢了颜面,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不惹人心疼。 可薛莫景却好似没注意到她受伤的神情,依旧厉声道:“我让你说了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这下,姚采涵更加没脸了,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温浮欢也是头一次见到薛莫景发这么大的火,吃惊之余又定了定心神,言简意赅的道:“事情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她们三个人背地里议论我,说我勾引楚公子、同薛家的两个少爷和秦将军,以及皇子们的关系不清不楚,以及……” 她抬眸看了一眼温书远,语气平静的道:“她们还认为沈镖头也就是我的哥哥,是我的——相、好!” 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人的表情都有些讪然和尴尬。 楚玄孟率先上前,先躬身做了个揖,而后郑重其事的道:“在下不晓得方才的话是打哪儿说起的,但在下可以指天发誓,是在下对沈小姐心生倾慕之意,沈小姐绝无勾引在下之行为!所谓流言止于智者,此等污蔑之词,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 说这话时,楚玄孟的视线有意无意的看向赵秀琼,直看得后者心虚不已,忍不住出言道:“你老看我做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 见楚玄孟明显不相信她的话,赵秀琼急的跑到赵尚书面前,摇着他的手臂道:“爹!你快帮我跟玄孟哥哥解释一下啊!” 赵尚书也正在气头上,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斥道:“还不快住口,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 解释? 人家楚玄孟又没指名道姓说是你说的,自己倒急着辩解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思及此,赵尚书忍不住看了同来的另一名官员一眼。 后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赵大人,既然孟儿心中另有所属,这楚、赵两家联姻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赵尚书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清楚的知道,楚禀良这么说只不过是搪塞他而已,实际上多半是觉得赵秀琼在背后诋毁他人,德行有失,两家联姻之事,怕是要就此作罢了! 赵秀琼一听这话,顿时如遭雷击般,怔在了当场,脸色青白不定。 姚采涵见己方落到下风,而钟若莘又有钟横拦着,怕是不好出头,于是便强打起精神道:“是,我承认,背地里议论沈小姐是我们不对,可老话说得好,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沈小姐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又怎么会有这诸般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哦?这么说来,旁人出言诋毁我,倒还是我的不对了?”温浮欢挑眉质问。 “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沈小姐既无身份,也无地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寄住在太师府,难免会惹人口舌!我们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倒是沈小姐既然知道我们在议论你,不出来阻止便罢了,还躲在一旁偷听,似乎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举动吧?” “谁说我偷听了?赵尚书的府院这样大,怎么只容你们随处走,我就不能到处瞧瞧看看了?谁知走到这里,偏就有不顺耳的话传了过来,想不听见都难呢!再说了,你们的谈话若是光明正大,又何必怕被人听了去?”温浮欢慢条斯理的挑眉道。 “你!” 姚采涵怒视温浮欢,温浮欢则愈发气定神闲。 薛莫景晓得,要是任由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下去,只怕到天黑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于是站到两人中间,道:“今儿个的事,且就这么算了!正如玄孟所说,流言止于智者,有些话便到此为止了!若是谁再让我听到这种子虚乌有的言论,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薛莫景冷哼了声,一把抓住温浮欢的手。 “我们走!” “三少爷慢走!” 赵尚书在身后客气的道,说完便瞥了赵秀琼一眼。 “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若真的那么清闲,就该多抚抚琴绣绣花,你倒好,整日里和一些不入流的人来往,没白的被带累了!” 他这话,多半是指的姚采涵,没曾想连钟若莘一起骂了。 钟横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不过碍于自己的官位低于赵尚书,只能暗暗的咽下了这口气。 不过,他看钟若莘的目光,却是愈发愤怒了。 钟若莘吓得一缩肩膀。 钟横向赵尚书告了辞,不由分说的拽着钟若莘走了,余下姚采涵自己站在原地。 “姚小姐若是没别的事的话,就请回吧!”赵尚书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涵儿告辞!” 姚采涵盈盈施了一礼,转身向前走去。 走出了几步后,她隐约听到赵尚书在训斥赵秀琼,若有似无的声音传了来:“……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少同她来往,她爹被皇上下了大狱,你难道也想你爹我被下大狱吗?” 寥寥几句话,却犹如钢针利箭般刺入她的心房,让她忍不住浑身轻颤。 姚采涵握紧了拳头,只觉本来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倏然间就冷了下来,入髓沁骨的寒意让人犹如置身冰窟。 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缓缓蹲了下来。 第367章 血浓于水 温浮欢等人走出尚书府,抬头仰望碧蓝的天空如水,阳光和煦,迎着云卷云舒,风中尽余初秋的丝丝凉意。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眼角余光瞥见车夫已经赶了马车过来。 青稠布的马车,锦缎质地柔滑,檐角垂着细细长长的流苏,流苏顶端嵌了晶莹剔透的珠子……处处透露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薛莫景大步上前,掀开了车帘,转头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却定定的看向温书远。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整个人像是笼罩在雷雨天的阴云中,说不出的落寞和沉郁。 “大哥不介意和我们同行吧?”她微笑问道。 温书远一怔,没想到温浮欢会一再唤他大哥,还邀他共坐马车,毕竟自从兄妹相聚以后,她一直都是清冷冷的性子,对什么事好像都漠不关心,也没有太多的喜怒起伏。 他下意识的点点头,道了声“好”。 马车咿呀前行,车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薛莫景最是受不了这种气氛,不由得开口道:“小表妹,方才那些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爷看她们就是嫉妒你长得比她们好看,才在背后这么诋毁你的!这叫什么?最毒妇人心!哼!” 他现在对这些俗语的运用,倒是愈发娴熟了。 温浮欢轻笑,“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请你们都不要往心里去,免得徒增烦忧!” “那是自然,爷才不在乎她们说什么呢!反正也不是事实!不过她们下次要还敢这么乱说话,你告诉爷,爷打掉她们的牙!”薛莫景气呼呼的道。 温浮欢倒不担心薛莫景,她担心的另有其人,不过碍于薛莫景在场,有些话终究不好当面说出来。 马车很快抵达太师府。 薛莫景一把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故作不经意的看了温浮欢和温书远一眼,忙不迭的朝太师府跑去。 他一边跑还一边嘟囔道:“哎呀,饿死爷了!刚才在尚书府光顾着喝酒了,都没怎么吃东西!” 说话间,便朝膳房奔了过去,余下温浮欢二人站在太师府门外,颇有一种面面相觑的感觉。 “大哥……” 温浮欢刚一开口,就被温书远打断了。 “你别说了!大哥知道,都是大哥没有用,成不了你的倚靠不说,还连累你被旁的人冷嘲热讽!” 谁让他只是一个小小镖头呢? 他要是能如薛太师那般权倾朝野、位极人臣,谁人还敢当面指责温浮欢?谁人又敢背地里说温浮欢的不是呢? 归根结底,都是他自己不争气,才害得温浮欢一并被人瞧不起! 看着温书远一脸的愧疚和自责,温浮欢没有直接出言安慰,而是幽幽道:“这么些年,大哥可曾想过要放弃找寻我?” 温书远不解的抬起头,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但仍旧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不曾!哪怕这辈子都找不到你,我还是会一直找下去的!” “好,那我再问,如果……如果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并非是寄住在太师府的表小姐,而是已经沦落风尘,或者被卖进了戏班子,又或者被哪个大户人家买去做了丫鬟,不然就是家里老爷、少爷的填房,我甚至也不是生得这般模样,而是粗浅鄙薄、丑陋无比,大哥可还会认我?” “当然!” 温书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有什么样的经历,更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的妹妹啊!血浓于水,这一点是永远改变不了的,我怎么可能不认你?” 温浮欢突然就笑了,笑得清甜而满足。 “这不就对了吗?既然无论我变成怎么样一个人,大哥都不会不认我,我又怎么会在乎大哥的外在条件呢?” 她上前握住温书远粗砺的手,目光柔和如暗夜里的皎皎月华。 “不论你是手握权势和财富的高官富贾,还是身无分文的贩夫走卒,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永远、都是!” “欢儿……” 温浮欢最是不喜欢煽情,见自己的意思传达到了,便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道:“不过今日这么一闹,大哥同尚书府的生意,怕是要做不成了!” 更有甚者,赵尚书若是怀恨在心,蓄意刁难,温书远的镖局在帝京能不能开得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不过考虑到他同温浮欢以及太师府的关系,赵尚书该不会大动干戈才是,毕竟扳倒一个镖局事小,不小心得罪了薛太师,可就事大了! 这些复杂交错的利益关系,温浮欢并未一一向温书远说明,而他似乎也并未考虑那么许多。 “不过区区一趟镖而已,哪里有你来的重要呢?”温书远咧开嘴笑了笑,毫不在意的道。 “那便好。” 目送温书远坐上马车离开后,温浮欢才转身进了太师府。 薛莫景真是个肚子里憋不住话的人,才不过片刻功夫,便把在赵尚书府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讲给了薛夫人听。 薛夫人虽然素来温雅端庄,但实际上却是个火爆的性子,闻言别提多生气了,一见温浮欢进到堂屋来,便愤愤不平的道:“欢儿,你过来,姨母有话对你说!” 温浮欢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头雾水的道:“怎么了吗?” “哎呀,你先过来坐下!” 薛夫人一把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义愤填膺的道:“欢儿,你听好了,下次再有人背地里嚼你的舌根子,你就直接过去,大耳刮子扇她们!没事的,你只管动手打,但凡出了什么事,有姨母在呢!姨母替你扛着!” 薛夫人越说越气,胸口更是起伏不定。 “你说这好端端的姑娘家,正经事没有,整天聚在一块儿非议别人,也不知道她们爹娘是怎么教的!算了,以后这种宴会也别去了,没白的惹一身骚!” “夫人,你这明显是因噎废食啊!”薛太师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神情无奈道:“还有,这打人也不对呀!” “我管他对不对咧!总之要是有人敢欺负我的欢儿,我不会放过他的!” 薛夫人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让人既觉得好笑,又感动不已,大约就算沈知夏在世,对温浮欢的好也就不过如此了! 第368章 微服出宫 老话说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温浮欢在尚书府同姚采涵等人起了冲突的事情,便被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了。 这还不算,原本不过是争辩斗嘴的事,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竟就变成了大打出手的撕拽和拉扯,活生生把几个闺阁小姐,描述成了市井泼妇。 不过好在传言说温浮欢是受害者,一时间倒博得了不少的同情,让向来以绝不吃亏为原则的她着实哭笑不得。 “……这几日怕是不大好出门了!” 温浮欢坐在花架下的石桌旁,意态悠闲的品着茶,桌上的描金瓷碟里,摆放了晶莹剔透的点心和裹了糖衣的蜜饯,还有一些时令的水果。 柳儿给她添了些茶,不以为然的道:“小姐有什么不大好出门的?就算不好出门,那也是姚采涵和钟若莘她们!听说,钟侍郎都把钟若莘锁在房里好几天了,任她怎么哀求,就算不肯放她出来!真是活该!” “这也怪不得钟侍郎!听说他这次是备了大礼,前去尚书府祝贺的,为的便是替他的儿子谋个前程,结果被钟若莘就这么给搅和了,他不生气才怪呢!” 这是神见渊新近传过来的消息。 说起这件事,柳儿更觉好笑了。 “就钟侍郎家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呀?呵,他整天的斗鸡、遛鸟、养戏子,别说人赵尚书不肯帮忙了,就是人家肯帮忙,他也未必能有什么大出息!”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薛莫景已经够纨绔了,每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可那钟英棋还没有薛莫景呢! 更重要的是,薛莫景再不济,还有薛太师和他一文一武两个兄长做靠山,而钟英棋充其量不过是有个官居户部侍郎的爹。 钟横倒也是一直盯着户部尚书的缺,但这个位置究竟能花落谁家,还是得皇上说了才算。 温浮欢对柳儿的话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若是长孙丞相一直暗中使力,皇上不见得不会提拔钟横,届时他与赵尚书便是平级。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赵尚书多半都会给钟横一点面子。 看来这场秋闱,也是暗潮涌动啊! 温浮欢思考间,瞥见月洞门处探出来一颗小小的头,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别提多娇俏可爱了。 她哭笑不得的望着来人,“曦瑶?你怎么来了?” 李曦瑶忙以食指掩唇,“嘘——”了一声道:“小点声,我可是微服出宫,你别暴露了我的身份呀!” “微服出宫?我看你是又偷跑出来了吧?” 被温浮欢揭穿了事实,李曦瑶倒也不恼,兀自走到石桌旁坐下来,理直气壮的道:“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你偷跑……” 温浮欢刚一开口,便见李曦瑶瞪了她一眼,识相的改口道:“你微服出宫,淑妃娘娘知晓吗?” 李曦瑶拈起一颗梅子,丢进嘴里,声音含混的道:“这事儿哪里能让我母妃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我还出的来吗?先不说这个了,快让我看看你!” 说话间,她便用锦帕擦了擦手,扳过温浮欢的身体,细细打量道:“你没受伤吧?我可听说姓钟的那个臭丫头,拿簪子刺了你好几下子!” “这又是听谁乱说的?我哪里有被刺好几下子了?” “这件事儿,宫里宫外都传遍了,我还用听谁说吗?你没事就好!不过就凭钟家那丫头,估计也伤不到你!”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偷……微服出宫来看我呢?”温浮欢不解。 李曦瑶把刚端起的茶杯,又放回了石桌上,目光认真的望着温浮欢,道:“知道归知道,没亲眼看到你好好的,我不放心!” 李曦瑶对她是真好,温浮欢这么想着,想要问及睦州行馆的事的心思,便悄悄的隐了下去。 她相信李曦瑶没有告诉她,定是为了她好,而非故意隐瞒的。 李曦瑶喝了口茶,似是想起来什么,暗下决心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过几日便是中秋夜宴,到时候我定帮你出口恶气!” “啊?” 她话锋转的太快,温浮欢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曦瑶则自顾自的朝她眨了一下眼睛,表情狡黠的说:“欢儿,你就等着瞧好吧!敢欺负我的人,活腻了她们!” 温浮欢不想再节外生枝,忙出言劝阻李曦瑶,可后者态度坚决,说非要帮她出气不可,而且保证只是对她们小惩大诫,绝对不会伤及性命或者辱及名誉。 温浮欢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她心地有多善良,而是因为她不想李曦瑶为了自己,变成和姚采涵她们一样不择手段的人! …… 说是中秋夜宴,其实是安排在了八月十四的晚上。 毕竟八月十五是月圆之夜、阖家团圆之时,人家好不容易亲人团聚,想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还要被召进宫里来赴宴,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幸皇上并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许是因为粹云台是最适合临风赏月的好地方,所以这次的中秋夜宴不出意外的设在了粹云台。 犹记得上次宫宴之时,粹云台周围桂树成林,成团成簇的桂花含苞待放,长约百米的回廊绵延不绝,像是要一直通到天上去。 今夜回廊犹在,桂树却已是满树花开,空气里飘荡着丹桂的清甜香气,比任何脂粉香膏都更加浓郁。 有了上次赵尚书府上事情的教训,薛夫人说什么也不放心温浮欢一个人,去到哪里都要带着她,甚至扬言说:“我倒要看看,今次还有谁胆敢捏造你的不是,我非撕烂了她的嘴不可!” “姨母,欢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温浮欢哭笑不得的道。 “正因为不是小孩子,姨母才要时时处处看管着,小孩子若受了委屈,哪个不是闹着嚷着说出来?你倒好,被别人打掉了牙,怕也是要和血吞的!” “欢儿哪有?” “怎么没有?若不是景儿告诉我尚书府的事,你说说你,是不是就打算一声不吭了?”薛夫人振振有词的问道。 知道自己理亏,怕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薛夫人了,温浮欢索性不再争辩,只乖乖的跟在薛夫人身旁。 这时,另外又有人来了,却是长孙家的一行人。 第369章 中秋夜宴(一) 除了皇上、皇后、位阶较高的各种妃嫔,以及其他的皇亲贵胄以外,大概也就只有薛家和长孙家能够互相媲美了。 虽然长孙容月高居皇后之位,但薛锦华却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且如今又怀有身孕,谁也不敢保证她若一举得男,会不会就此问鼎太子之位。 因此,朝臣及其家眷无不对长孙和薛氏两家毕恭毕敬。 如今两家的主母碰面,不知道有多少好事之人隔岸而望,等着看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呢! 出乎温浮欢意料的,长孙夫人不仅带了几个儿媳妇前来,也把在家中闭门不出许久的长孙黎和长孙荻一并带了来。 虽然距离上次的夙明宫一事,已经过去了数月有余,但是一见到长孙黎兄妹,众人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件令人不齿的丑闻。 不过细想也是,早在前阵子的宫宴上,废太子李奕晫都已经露过面了,长孙黎兄妹现身,也就是迟早的事。 见随着自己的出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长孙荻不禁有些胆怯,挽着长孙夫人的手亦紧了紧。 “娘,我想回府……”她小声嗫嚅道。 长孙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扬着下巴面对众人或惊奇或探究的目光,嘴唇微动,话语便传进了长孙荻的耳朵里。 “荻儿,别忘了你姓什么!我们长孙家的人没有懦夫!你若是打算一辈子都躲在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里,那就尽管回府去吧!” “我……” 长孙夫人侧眸看着长孙荻,目光中充满了母亲的慈爱和包容,语气却恁的严厉:“你需得做些什么,来让人忘却当初的丑事!” 长孙荻浑身一颤,眼神在最初的闪烁过后,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荻儿知道了!” 长孙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走,随为娘一起去见过薛夫人!” 一听到薛夫人的名字,长孙荻的神情倏然敛了去。 她想到了温浮欢,想到了温浮欢带给她的伤痛和深埋在心底难以磨灭的阴影,嘴唇不由得紧紧抿起,看向温浮欢这里的眼神也阴冷愤恨起来。 温浮欢倒是对她的敌意淡然处之,甚至还回给了她一个微笑,更看得长孙荻怒火中烧。 不过不待她对温浮欢怒目而视,后者已经轻飘飘的移开了视线。 这次随同长孙夫人一起来的几个儿媳妇中,姚采莲意外的没有随侍在侧,而是由薛家二少爷的夫人唐婧和长孙荻,一左一右的陪在长孙夫人身边。 看来,姚尚书的获罪,连带着让姚采莲在长孙府上的地位也下降了,否则以她堂堂的户部尚书之女,怎么会甘愿被一个区区金吾卫的千金压过一头呢? 不过也是,姚尚书获罪,姚家的财产家业悉数被查抄,独子姚修廷也被发配至边疆苦寒之地。 姚家恐再无回天之力,怕是就此便要没落了。 姚采莲长孙家大少夫人的名头,也是长孙桀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以及她育有一子的份儿上,才勉强保住,已经实属不易,怎敢要求更多呢? 她身边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姚采涵。 姚家遭难,姚夫人一病不起,后来干脆离了帝京,回乡休养去了。 姚采涵在帝京没了落脚的地方,又不甘心随姚夫人一起离开,于是便投奔了姚采莲,暂时寄住在长孙家。 听说长孙家的人待她并不好,虽未拿她当作下人使唤,却也从未当她作小姐看待。 “……越是豪门权贵、世家大族,迎高踩低的情况便越是寻常,有利可图的时候,多少人都恨不得时时刻刻的讨好你、巴结你;一旦失势了,也有的是人想法设法的想要踩上一脚!”薛夫人声音幽幽的叹道。 温浮欢转颐看向她,还未及开口,长孙夫人已经走到近前,笑容可掬的道:“数日不见,薛夫人依旧光彩照人,让人歆羡啊!” “长孙夫人过奖了!这人呐,光彩照人有个什么用,到底不如儿孙满堂来得和美幸福呢!”薛夫人亦笑容满面道。 两人倒是都十分默契的对赵尚书府的事情绝口不提。 只不过她们不提,不代表人人都能咽得下这口气。 姚采莲清了清嗓子,斜瞥了温浮欢一眼,阴阳怪气的道:“沈小姐的气色很好嘛!最近这帝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传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沈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呢!没白的让涵儿担了这么大的骂名!” 言外之意,大有暗示这流言乃是温浮欢派人传开的意思。 温浮欢皱了眉头,刚想出言反驳,却被薛夫人按住了挽着她的手。 薛夫人上前一步,睨着姚采莲,眼角眉梢端的是太师夫人的凌人的气势,连说话都带了几分冷傲。 “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家欢儿非得有个三长两短,才能算得上是受了委屈么?” 姚采莲没想到薛夫人会帮温浮欢出头,更没想到薛夫人言辞如此激烈,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应对。 薛夫人趁机又道:“怎么?才这么一点风言风语,令妹就忍受不了了,那当初她随意出言诋毁欢儿,可曾想过欢儿又该如何承受?说句不好听的话,二位也都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恁的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都不懂么?” 薛夫人字字珠玑,句句确凿,别说姚采莲了,就是长孙夫人也觉得脸上没光,不由得狠瞪了姚采莲一眼,暗自后悔不该带她出来。 姚采莲还想再说什么,被长孙夫人冷冷打断道:“还不快住口,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竟敢同薛夫人这般说话?” “是,儿媳知错了!”姚采莲惴惴的垂下了头。 长孙夫人转而看向薛夫人。 “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没有管教好她们,害得她惹薛夫人生气了,还望薛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同这做晚辈的一般见识。” 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长孙夫人的表情里分明没有半分歉意。 薛夫人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既然人家都道歉了,她也不好总是抓着别人的错处不放。 于是,她换了一副和悦的表情。 “长孙夫人言重了,我怎么会同晚辈计较呢?不过长孙夫人,既是要带出门的人,就该好好管教才是,免得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丢了自己的颜面事小,给长孙家脸上抹黑可就事大了!” 第370章 中秋夜宴(二) 薛夫人说话亦是绵里藏针,让人听了心里憋闷,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尤其长孙夫人还是一朝丞相之妻,同薛夫人一样是得了皇上钦封的诰命夫人。 她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面上笑容愈发端庄娴雅。 “薛夫人说的是呢!” 长孙夫人抬眼间瞥见金吾卫的夫人、也就是唐婧的母亲来了,便向薛夫人略一颔首,转身向自己的亲家母走去。 温浮欢目送长孙家的一行人走远,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其中一名女眷身上,只见如瀑的青丝被清风稍稍掠起,柳黄色的锦裳衬着肌肤愈发白皙,纤长的后颈上一抹艳色若隐若现,恍惚竟是印了一朵殷红的花。 有什么极重要的信息,电光火石间从脑海闪过,快得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已经消失无踪了。 温浮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有些人可真是厚颜无耻,分明是自己做错了事,还要翻过来责怪别人!合着她家的妹子乱造谣,旁人还要为了这莫须有的谣言,黯然神伤、闭门不出么?”薛夫人盯着姚采莲远去的背影,心有忿忿的道。 温浮欢收起方才的思绪,转身看向薛夫人:“她们一贯的强词夺理,姨母何必为了欢儿,同她们争这一时之气呢?” 话是这么说,但见到有人替自己出言争辩,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薛夫人握住她的手,轻拍手背道:“姨母晓得这么做,有点失了身份,可那又如何?姨母偏就要让她们知道,你是我们薛家最看重的人,而我们薛家可是不好惹的!” “姨母……” 薛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多说。 不多时,又有别的朝臣的夫人过来同薛夫人寒暄。 温浮欢实在受不了这种故作热络的氛围,正好也同长孙家的人打过招呼,估摸她们一时半刻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 薛夫人这才放了她离开。 温浮欢于是寻了个清清静静的角落,一边抬手揉着太阳穴,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粹云台的情况。 其实她是在找秦琅。 中秋夜宴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少不了禁卫军的巡视,而秦琅身为禁卫军统领,又是秦阁老的嫡长孙,也定然会出现在这里。 上次不欢而散,回到太师府后,温浮欢又想了许多,怎么看都是她有些强人所难了! 她想找个机会向秦琅道歉。 然而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一直没见过秦琅,事情便拖到了如今。 说来也是奇怪,秦琅向来是会提前到的人,今日的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可曾见到秦将军?”她随手拽住一个端着托盘经过的仕官,问道。 仕官认得她,忙恭敬道:“回沈小姐的话,奴才不曾见过秦将军!” 温浮欢松开他,“去吧!” “是!” 仕官端着托盘离开。 温浮欢的视线继续在粹云台上游走,搜寻着秦琅的身影。 然而没有…… 不管是锦衣华服的朝臣、家眷,还是一身甲胄的禁军卫队,都没有看到秦琅。 瞧着温浮欢略显焦急的模样,柳儿识趣的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帮她一起找寻。 突然,柳儿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并指着后者道:“小姐,那不是和晋么?他一定知道秦将军在哪里!” 温浮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身着禁军铁甲的和晋。 和晋正站在好几队禁军面前,面上神情凝重,似是在指挥和吩咐些什么。 待禁军各自散开后,温浮欢才疾步上前,拦住了转身欲走的和晋,问道:“和副将,秦将军呢?他在哪儿?” 和晋看都没看温浮欢一眼,直接冷冷的答道:“将军没来,他受伤了!” “受伤?他怎么会受伤呢?” 温浮欢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琅受伤了? 他说的是那个武功高强,甚至和百里炎不相上下的秦琅么? 和晋好像又在生温浮欢的气,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绕过她向前走去。 可是温浮欢不死心。 她疾步追上和晋,追问道:“他伤在哪里了?伤严不严重?可有……生命危险?” 和晋冷眼睨着温浮欢。 他终于明白,温浮欢的确不同于寻常女子。 寻常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早就慌乱的不知所措,只想立刻见到秦琅,确认他的安危和伤势,而她却能冷静且理智的问出这一连串的问题。 和晋别开脸,心底漫上一个长长的叹息,暗道真不知道温浮欢这副样子,是她性格使然,还是她或许就没有那么在乎秦琅。 思及此,和晋真替秦琅感到不值。 许是见他没有回答,温浮欢不肯罢休的又问了一遍:“他怎么受伤的?到底伤在哪里了?” 和晋转过头,本想恶声恶气的回答,结果不经意间对上了柳儿的眼神。 柳儿直勾勾的盯着她,目光半是威胁。 和晋终究没敢对温浮欢撒火,但说话时仍旧有些没好气,“他在穿过校场时走神了,差点被练习射箭的士兵射中……也是后来反应及时,箭头才只射到了肩膀上,不然怕是会穿胸而过!” 和晋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凶险。 温浮欢亦是忍不住浑身微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间抛弃了,嘈杂的人声和喧哗声渐渐远去,周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世间,只有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踽踽的向前行走。 “小姐?小姐?” 若有似无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温浮欢猛然回过神来,又回到了那个喧哗热闹的粹云台。 柳儿站在她旁边,神情担忧的望着她。 面前空无一人,和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小姐,你没事吧?”柳儿关切的问。 温浮欢轻轻的摇了摇头。 柳儿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和晋刚才走之前,留下来的秦将军养伤的别院的地址,他受伤的事,不想让人知道!” 那些人里无疑还包括了秦家的人。 温浮欢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她盯着柳儿手里叠起的纸半晌,正想接过,突然一个惊喜的叫嚷声从背后响起。 “美人姐姐!” 第371章 中秋夜宴(三) 温浮欢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声“美人姐姐”是在唤她,只是觉得这个称呼乃至声音都有些耳熟,直到瑞王李贞曜站到她面前,笑嘻嘻的望着她。 李贞曜今日穿了明亮的绛紫色锦袍,祥云暗纹,领口和袖口滚了藏青色的边,一头墨发悉数束在紫金冠里,愈发显得容颜俊逸、笑容明媚。 他的眸子黑漆漆的,带着孩童般的纯粹和清澈。 “美人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李贞曜歪头望着她,神情里有猜到答案的欣喜和骄傲。 温浮欢素来不喜张扬,但李贞曜的这声“美人姐姐”,却把粹云台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这里。 那些人神情各异,有惊讶于温浮欢的本事过人,竟然连一向调皮难哄瑞王都对她和颜悦色。 要知道瑞王虽然是天生痴儿、孩童心性,却是最难伺候的。 宫里多少宫婢、仕官,以及伺候过许多嫔妃的老嬷嬷,都对他束手无策,打不得、骂不得,但又不能由着他,不然还不知道会闯下多大的祸呢! 可就是这样难缠的瑞王,居然一见面,就那么亲切的唤温浮欢“美人姐姐”,怎么会不叫人惊奇呢? 另外一些人如长孙夫人、姚采莲等,则觉得温浮欢也太有手段了吧!竟然连瑞王都被她笼络了过去。 看来,以后更加不能小瞧她了! 温浮欢瞧着面前笑容满面的男子。 李贞曜分明比她高大英武得多,却一口一个“美人姐姐”的唤着,当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早知道当初的一时心慈,会给自己惹下这么一个大麻烦,她还不如放任李贞曜被蜜蜂蜇一次呢! 反正被蜜蜂蛰了,也死不了人! 想是这么想,但若真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李贞曜被蜜蜂蛰,她怕是做不到的。 在某些事上,她总是那个出奇心软和善良的人。 就在温浮欢不知所措的时候,另一道声音从旁边悠悠传来,清越中夹着笑意:“原来你便是十四弟口中所说的美人姐姐啊?” 温浮欢急忙转过头,只见闵王坐在木制轮椅上,由一袭黑衣的尹舟缓缓推过来,霜白的锦袍衬得他身行如玉,气质清逸疏朗。 “欢儿见过王爷!”温浮欢屈身行礼道。 “免礼吧!” 闵王微笑启唇,注意到李贞曜的视线一直在他和温浮欢直接游走,不觉好笑道:“方才来的时候遇到十四弟,听到他说要来粹云台找美人姐姐,本王还当是谁呢!没想到竟是你!” 温浮欢本就觉得“美人姐姐”这个称呼实在招摇,经闵王这么一说,更觉赧然,不由得红了脸。 “是瑞王爷抬爱了,欢儿不过是偶然帮了瑞王一次,哪里担得起这样的称呼?” 李贞曜一听,当即不干了,拉着温浮欢的手道:“美人姐姐!你就是美人姐姐!美人姐姐,和曜儿一起去玩好不好?” 他的声音高亢,且又无所顾忌,饶是镇定如温浮欢,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叫苦不迭。 所以她素来不喜欢不谙世事的孩童,天真有之,胡闹却更胜一筹。 李贞曜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他瑞王的身份,让温浮欢更加难以直接拒绝,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闵王。 闵王看够了热闹,又难得见到温浮欢主动求救,也乐得出手帮忙。 “好了,十四弟,你就别缠着要沈小姐去玩了,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吗?还是说忘了……谁要回来了吗?” 闵王明显话里有话,因为李贞曜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突然松开了抓着温浮欢的手,惴惴的低下头,道:“曜儿知道了,曜儿不缠着美人姐姐便是了!” “这样才听话嘛!” 闵王转头看向随侍李贞曜的仕官,吩咐道:“带瑞王爷去位置上坐好!” “是,王爷!” 仕官应声,上前哄了李贞曜离开。 温浮欢顿时松了口气,忙施礼谢过闵王。 “举手之劳而已!”闵王抬眼望着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本王是担心这次若是袖手旁观,以后怕是请不来沈小姐陪本王下棋了!” 说罢,他便自顾自的先笑了起来。 温浮欢也不禁跟着笑了,顿了顿,也用同样的语气道:“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欢儿素来心胸狭窄,又十分爱记仇,推辞棋局的事情,欢儿倒真做得出来!” “你呀!” 闵王指了指她,无奈的摇摇头,眸底笑意更深。 不多时,便有仕官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宣布道:“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下跪,恭迎天子圣驾。 直到此时,温浮欢也没能找机会,向闵王问出,他口中所说的那个要回来的人是谁? 能让如孩童般无所顾忌的瑞王都畏惧的人,该不会是寻常人才对。 那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温浮欢双眼微眯,决定还是不绞尽脑汁去想了,反正很快就会知道的。 皇上在长孙皇后和一众妃嫔和宫人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驾临了粹云台。 一如既往的明黄色龙袍,胸前和身后用金丝银线绣了栩栩如生的金龙,威风凛凛,尽显天子之无尚尊贵和威严。 他身侧是大腹便便的贵妃薛锦华。 薛锦华最多还有月余便会分娩,照理说可以不出席这样喧哗的宴会,可她偏偏还是来了。 不仅来了,而且盛装打扮,气势分毫不减。 约么是担心她被旁的人碰到撞到,皇上一直把她护在身旁,除了贴身的宫婢流香外,不许旁的人接近,连长孙皇后等人都站得远远的。 谁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如何,高下立现。 长孙皇后心里嫉恨得要死,脸上却还要故作大度,话里有话的道:“贵妃妹妹行动不便,该是在锦岚宫好好休息才是!” 没事出来抢什么风头? 薛锦华明知道长孙皇后是恼怒自己占了她的位子,却恍若未觉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体贴,只不过中秋夜宴乃团圆之宴,嫔妾纵然有孕在身,也还是要来的!” 我便是要来气一气你,你又能奈我何? 皇上仿佛察觉不到两人间的眼神交锋,只是觉得皇后和妃嫔们这般和睦友爱,当真是让他十分欣慰。 第372章 中秋夜宴(四) 宫廷夜宴无非鬓影衣香,笙歌鼓乐。 温浮欢的视线游走在宴上的诸人之间,映入眼帘的是琼浆玉液、美味珍馐,还有或真心或假意的觥筹交错。 粹云台正中央,颇具西域风情的舞姬头上戴着缀有流苏点缀的花冠,身上穿着嫣红似火的轻纱罗裙,露着肤如凝脂且又不赢一握的纤腰。 舞姬的手腕和脚踝上皆戴了金银的铃铛,随着她的旋转跳跃,铃铛也跟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靡丽的乐声混合众人的笑闹声,一并传入温浮欢耳中。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抬眼看向端坐高台之上的皇上,后者的脸掩在皎白的月华和迷离的光影间,像是被拢了一层薄雾,表情不甚分明。 他是在纵情享乐,还是在同她一样……冷眼旁观? 这样的舞乐笙歌,是昭示了亘古以来的琉安盛世,还是流于表面的浮华? 而背地里这座王朝,早已像是一具深埋在泥土之下的尸体,慢慢的,悄悄的,以旁人不曾察觉的速度腐朽、溃烂…… 略有些熟悉的阴沉音调飘了过来,把温浮欢拉回到现实中。 她朝斜对面望去,男宾席位上有一瘦高的男子站起身来,赭色锦衣、玉冠束发,样貌俊则俊矣,眉眼间总透着说不出的轻浮和阴鸷,可不就是同她过节颇深的李奕颢么! 只见李奕颢向皇上躬身行礼。 “父皇,这寻常的歌舞,看多了未免觉得无趣,儿臣这里倒有些新奇的玩意儿,想让父皇母后,以及诸位娘娘和大人们一同瞧瞧,还望父皇恩准。” “哦?什么新奇玩意儿?”皇上挑眉。 “父皇见了便知道了!”李奕颢卖了个关子道。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指着他道:“好你个老四,竟然还对朕卖起了关子,看来朕不同意都不行了!” “四皇子为人聪颖,心思奇巧,既然他都说了是新奇的玩意儿,想来定不会太过无趣!皇上不妨准了他!”长孙皇后从旁道。 “准了!” 皇上大手一挥,末了不忘补充一句道:“朕可事先说好了,若是这玩意儿不新奇,朕饶不了你!” “是!” 李奕颢再次躬身行了个礼,然后起身击掌示意。 掌声落下,便从粹云台两旁凌空飞来一男一女两个人,身上分别穿了藏青和品红的武服,手持光可鉴人的利剑。 两人手里的剑在半空中相碰到一起,旋转着落了下来。 飘飞的衣袂猎猎作响,对剑的动作利落流畅,再加上突然响起的如战鼓擂的激昂乐声,瞬间便让在场的人热血沸腾。 原来李奕颢口中所说的新奇玩意儿,竟然是剑舞! 皇上早前也听说过剑舞,算是舞乐的一种,只是由于他身份尊贵,凡事都要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但凡能接近他的人,除了大内侍卫,都要卸去兵器,更别提剑舞的人所持的利剑了。 是以两人刚一出来,徐大监就惊慌失措,想要招手唤禁军过来。 皇上抬手阻止了他。 李奕颢趁机解释道:“父皇放心,他们二人是儿臣训练多日的舞者,身家都十分清白,而且他们手上拿的都是未开锋的剑,上不了人的!” 皇上点点头,表情威严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老四真是有心了!” “父皇过奖!” 李奕颢抬眼看向正中央,两名舞者你来我往,一招一式都踏着鼓点,极快而优美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不住叫好。 他视线轻移,悄悄落在了一袭百蝶穿花裙的温浮欢身上,眸光骤然一沉,唇角微微扬起一个阴险邪恶的弧度。 电光火石的瞬间,两名舞者竟齐齐持剑朝薛夫人刺了过去。 旁的人并未察觉到异样,毕竟剑舞也有近身表演,并不会伤及宾客,况且方才两名舞者也曾持剑朝长孙夫人而去。 长孙夫人只稍稍惊讶了一下,旋即便恢复如常,稳如泰山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两相对比之下,若是薛夫人起身躲避,未免会让人笑她胆小,同时又会失了太师夫人的仪态,说不好还会连带着让薛太师的脸上无光。 所以明知道那二人真的有伤她的意思,薛夫人仍旧不能躲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把利剑朝她袭来。 温浮欢一时猜不透李奕颢的意图。 这可是在宫廷的夜宴之上,他调教出来的舞者若是不小心伤了大臣的女眷,于情于理都对他没有好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为了逼她出手! 猜到李奕颢的目的之后,温浮欢目光愤怒的望向他,而后者则气定神闲的挑了挑眉,端的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似在说——你猜,他们究竟会不会真的伤了薛夫人呢? 照理说,李奕颢该不会那么愚蠢,让自己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人,可他本身就是个疯子,哪里又会按照常理出牌呢? 万一…… 对方可是对温浮欢最好,也最是让她在乎的薛夫人。 她不敢赌这一把! 于是,在那两把利剑距离薛夫人寸许的时候,温浮欢扯下丹桂树上缠绕的丝绦,足下轻点,一个轻盈的起身,迎了上去。 她的上前,让包括皇上在内的众人,都大感意外。 不过眼见李奕颢仍旧一副面带微笑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吃了一惊的众人才渐渐平复下来。 “老四,这是何意?”皇上皱眉问道。 “父皇只管看便是,儿臣保证,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李奕颢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温浮欢的迎战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所以并未让人上前阻止。 温浮欢方才从旁观看时,只觉得两人功夫平平,说白了也不过是花架子,空有形而无神。 如今自己亲身上前,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分明是个中翘楚,尤其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剑阵。 温浮欢一来手上没有兵器,且又身穿裙装、行动不便,难免束手束脚;二来也不想过分暴露自己的身手,所以几番过招下来,应付得颇为吃力。 可对方竟隐隐有置她于死地的意思。 就在温浮欢左右为难,犹豫要不要奋力一搏的时候,突然有一把剑朝她丢了过来,接着便传来清朗的男声。 “欢儿,接剑!” 第373章 中秋夜宴(五) 两名舞者闻言,亟欲出手,阻止温浮欢接过兵器,然而后者身姿灵巧,一个旋身便避开他们的攻击,伸手握住了飞到面前的剑柄。 她回转身格挡,剑与剑相碰撞,发出清鸣般的声音。 男子舞者挥剑而上,温浮欢身子极是柔软的平直后仰,堪堪躲过袭来的一剑,引起了在场诸人的一众叫好。 温浮欢接到剑的同时,一道鸦青色的身影跃然而至,加入到了战局之中,同她并肩而战。 “二哥!”她既惊又喜的唤道。 喜的是终于有人能助她一臂之力,不至于让她一个人硬抗,惊的是她并不晓得薛莫寒的武功强弱。 若是因此害得他受了伤,她怕是要心中有愧的。 薛莫寒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向她递了一个自信的眼神,便迎上前去,以实际行动来向温浮欢证明自己的实力。 场面愈发热闹了起来,与之相对应的便是更加激荡人心的鼓号声,仿佛燃起了浑身的血液汹涌沸腾。 他们的叫好声更大,也更激动,甚至有人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的望着对战的双方,眸子里隐约跳跃着癫狂。 温浮欢和薛莫寒的神情尽皆凝重。 不懂武功的人只看得到缭乱的剑招,以及游走在台上的利落身影,却看不到这一招一式间划过的凶险! 守卫在旁的禁军就算看出来了什么,以他们的身份,怕是也没有什么资格开口劝阻,更别提出手阻止了。 说到底,温浮欢也好,薛莫寒也好,于他们而言都只是权贵,是陌生人,不值得他们冒险出手。 有了薛莫寒的加入,温浮欢明显感觉到压力减轻了不少,而且有剑在手,施展起招式来也更具威力。 不多时,那两名舞者便被逼的节节败退,收剑立在一旁。 温浮欢和薛莫寒也停止了进攻。 剑舞到此结束。 人群中不晓得是谁先爆出了一声“好”,接着便有叫好声伴随着鼓掌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皇上亦是面露满意,不住的点头道:“好一场精妙绝伦的剑舞,真是让朕看得酣畅淋漓!” 他转头看向李奕颢,“老四,这剑舞不错,有赏!” “谢父皇恩……” 李奕颢躬身谢恩,话还未说完,便被薛锦华打断道:“怪不得人说四皇子心思奇巧,这舞剑的人卖了这么大的力气,怎么皇上偏偏只赏四皇子一人呢?” 薛锦华用的是半嗔半问的语气,比起质问来,倒更像是撒娇。 皇上闻言,捏了捏她滑腻丰腴的小脸,语气宠溺道:“你呀,这怕不是在替自家弟弟妹妹,向朕讨赏来了?” 薛锦华莞尔一笑,面带羞涩道:“……嫔妾这点小心思,还真是瞒不过皇上呢!” “哈哈!好,都有赏!都有赏!” “谢皇上恩典!” 温浮欢和薛莫寒以及两名舞者纷纷下跪谢恩。 李奕颢垂了眼,眸底掠过一丝阴沉。 他刚想开口说邪恶什么,却被温浮欢抢了先,道:“皇上,适才民女自作主张,加入了这剑舞之中,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神情微敛,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片刻后道:“是你的加入,才让朕看到这么一出酣畅淋漓的剑舞,何罪之有?” 他这么说,便是不打算追究温浮欢出手的事了。 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李奕颢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好故作大度道:“沈小姐倒真是深藏不露,以后还请沈小姐多多指教了!” “四殿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只不过殿下如此喜爱剑舞,不知民女可否有幸,向四殿下讨教一二呢?” 言下之意,便是要挑战李奕颢了。 都说礼尚往来,他送了温浮欢这么一份大礼,温浮欢不给他回礼,怎么能行呢? 李奕颢没想到温浮欢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战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刚才看了她的剑舞,心里着实没底。 “怎么?四殿下莫不是不肯给欢儿这个面子?”薛锦华猜到温浮欢的意图,顺势帮着她推了一把。 她倒要看看,李奕颢自己摆出的事情,该怎么收场? “这……” 李奕颢看了看温浮欢,又看了看坐上的皇上,脸上的表情犹豫不决,手心里更是渗出了汗。 就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只听候立在粹云台外围的仕官高声宣道:“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这一声宣布落下,在场的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吃惊和错愕的神情。 长孙太后离宫多年,一直在峰元寺礼佛,不问世事,怎么会突然回宫了呢?而且事先并未透露出任何风声? 不知情的朝臣及其家眷们,都暗暗在心里猜测长孙太后此次回来的目的。 事先得到消息的皇上、皇后等人则站起身,看向从远方直通粹云台的宽阔平整的白玉石路。 温浮欢也望了过去,心里除了意外,还有难掩的仇恨。 这个在一众宫婢仕官的簇拥下,走在最前面的雍容华贵的妇人,是顾家的仇人,也是温家的仇人! 到底是年近六十的人了,哪怕尊贵如太后,哪怕每日悉心的养护,长孙太后脸上已经爬满了嶙峋的皱纹,处处都透露着苍老和沧桑。 但是她的一双眼睛仍然锐利,眸光如刃,一一扫过向她行礼跪拜的朝臣。 “都起来吧,不必来这些虚礼了!” 长孙太后声音低而沉,隐隐带了威势,让人不难联想到她年轻时的冷肃和庄重,以及一言九鼎的威严。 皇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下高台,迎上前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怎么突然决定回帝京来了?” 长孙太后秀眉微挑,“怎么?皇上不希望看到哀家吗?” “怎么会呢?儿臣巴不得母后回来呢!只不过母后离京前吩咐了,说要在峰元寺潜心礼佛,儿臣又岂敢遣人打搅呢?” 长孙太后轻哼了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抬脚向前走去。 她在近身仕官奉大监的搀扶下,走到皇上原来的长椅上坐下,目视下方众人。 众人纷纷下跪,不约而同的齐声高呼道:“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第374章 赏赐 随着长孙太后的落座,皇上、皇后和各宫嫔妃,以及朝臣们也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来。 宴会继续进行。 长孙太后喜欢清新淡雅的歌舞。 早在她驾临之前,长孙皇后便命人吩咐乐师和舞姬,等长孙太后落座后,就开始演奏事先排练过的《渔舟调》,舞姬亦是一身采莲女的打扮,以轻纱作河,舞出黄昏采莲的悠闲和自在。 “……还是皇后最懂哀家的心思。” 长孙太后悠悠的转过头,看向皇上身侧的长孙皇后,表情赞赏。 “母后过奖了!”长孙皇后微笑道。 长孙太后把视线移到薛锦华身上,表情淡淡的问:“瞧贵妃这身子,怕是快要生了吧?” 薛锦华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图,照实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太医说还有月余,约么就要生了!” 长孙太后闻言,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似有不悦道:“既然只剩下一个月便要生了,就该好生在宫里休养,怎的还来这喧哗热闹的地方?” “母后……” 皇上刚想替薛锦华解释几句,奈何长孙太后压根儿不给他机会,自顾自的批评道:“哀家晓得你年纪轻,难免有些女儿心性,可说到底也快是要做母妃的人了,有些性子该收,还是要收一收的!人呐,总归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这么说,无非是想煞煞薛锦华的威风,免得她以为自己荣宠加身,便可在后宫无法无天了。 同时也是在暗暗警告薛锦华,让她谨守贵妃的本分,切莫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尤其是把主意打到皇后身上。 谁不知道,太后和皇后是姑侄关系,她自然是帮着长孙皇后了。 薛锦华纵然心里不忿,也只能垂首应声。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定当谨记在心!” 长孙太后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清茶,轻叹道:“贵妃这么说,可真就误会哀家了!哀家并不是想教训你,毕竟你身怀龙种,有朝一日诞下龙儿,那便是立了替皇家开枝散叶的大功!哀家感激你都来不及呢!小奉子!” “奴才在!”一旁的奉大监忙打着千儿道。 “把哀家给薛贵妃准备的礼物呈上来!”长孙太后慢悠悠的吩咐道。 “是,奴才遵命!” 奉大监站直身体,朝着一旁的小仕官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不迭的跑了下去,不多时便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过来了。 托盘里放了一个半臂多高的物件儿,罩着红绸布,看不到是什么东西。 长孙太后让仕官把东西送到薛锦华面前,并示意她揭开红绸布。 薛锦华猜不透长孙太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时有些犹豫,忍不住偷偷看了温浮欢一眼。 温浮欢则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长孙太后初回帝京,她就算要针对或者对付谁,也不急在这一时,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耍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平白的惹人非议。 薛锦华心里稍安,伸手掀去了盖在上面的红绸布。 顿时有倒吸凉气的声音从众人之间响起,而且不止一人。 别说朝臣和家眷了,就连薛锦华本人,都略略吃了一惊,似是没想到长孙太后会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那是一尊白玉观音像! 白玉观音并不少见,但像她面前这一尊通体雪白,隐隐透着剔透流光的白玉观音像,却是世间罕见。 除却稀有的材质,观音像的雕工也栩栩如生,细致到发丝和肌肤纹理,足可见雕刻之人的技艺出神入化、巧夺天工。 “这白玉观音是用极品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又蒙峰元寺的方丈玄清大师开光做法,可镇府宅、慑妖邪、保平安!哀家如今把这白玉观音赠与你,希望能保你顺利诞下龙子!”长孙太后道。 “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薛锦华忙让流香搀扶她起身行礼,却被长孙太后淡声阻止了。 “免礼吧!你现在可是身怀六甲之人,凡事都需多当心些,若是一不小心有个什么闪失,皇上还不得心疼死?” 不知怎么的,这话从长孙太后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感觉带了别的意味。 薛锦华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恁的不痛快。 “是,嫔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长孙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又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到帝京,难免体力不济,赏赐完薛锦华以后,便借故身子疲乏,兀自回南弥宫歇息去了。 她这一走,不管是皇上还是朝臣,抑或其他人,都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皇上派人护送薛锦华回宫,自己则和长孙丞相、薛太师等几名朝中重臣,一起去了御书房商谈国事。 宴席上的众人又自在了不少,已经有起身游走的了。 温浮欢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牢牢的锁定长孙太后离开的方向,本就削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在猜测长孙太后回宫的目的。 对于她的突然回来,温浮欢和其他人怀有同样的疑问,不过她多半可以确定,长孙太后的回宫,绝对和温、顾两家的事情有关。 当年还有什么隐情,是她不知道的呢? 就连她现在所知道的一切,一大半也只是推测,并无实质性的证据。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当年的真相如何,那些亏欠了温、顾两家的人,那些他们欠下的债,温浮欢都会悉数讨回! 突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接着便坐在了她旁边,歪着头问道:“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么?” 温浮欢一看来人是李曦瑶,忙敛了神情,摇头道:“没什么!” 她瞧李曦瑶一脸狡黠,眉眼间隐约透着戏谑,不由得问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情吗?” “你忘了呀?” “什么?” 温浮欢被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李曦瑶撅起嘴,故作不悦道:“我那天在太师府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我不是说要在中秋夜宴上,帮你出口恶气么?” 她的确这么说过,可温浮欢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便没有当真,如今瞧她的样子,竟是再认真不过的! 第375章 出气(一) “公主……” 温浮欢想再劝劝她,却见李曦瑶把头一摆,语气坚持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的!” 她复又回头看向温浮欢,态度坚决。 “你若是过意不去,就只当我不是在替你出气,而是我看不惯她们的行事作风,就单纯的想要教训她们一下而已!” 温浮欢知道她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益,便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李曦瑶面上一喜,“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那你要不要帮我?” “怎么帮?” “你附耳过来!” 瞧着李曦瑶神秘兮兮的模样,温浮欢总觉得心里不安,不禁面露怀疑。 李曦瑶见状,板起脸道:“怎么?你不相信我呀?哎呀,快点靠过来……”待温浮欢凑过去,她便同她耳语了几句。 温浮欢的眉头,从微微皱起,渐渐变得舒展,最后甚至还笑了出来。 …… 宴上众人可以自由活动了以后,姚采涵、钟若莘和赵秀琼三人不约而同的再次凑到了一起。 虽然上次在尚书府的事情,让她们三人颜面尽失,但并没有影响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且由于她们都赍恨温浮欢,所以倒变得同仇敌忾了起来。 正是俗话说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因为上次的事情,钟若莘和赵秀琼后来都被关了好几天的禁闭,赵秀琼倒还好,毕竟她是嫡出的女儿,又深的赵夫人的疼爱。 可钟若莘就不一样了,她既是庶出,又不得主母的欢心,因此不仅被关了禁闭,还一连好几天都吃剩菜剩饭,日子过得连府上的下人都不如。 姚采涵倒是没被关禁闭,但长孙府上的主子下人,哪一个都没少给她脸色看,说起话来更是阴阳怪气的。 她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寄住在旁人府上,怎么温浮欢就是小姐的待遇,而她偏偏就被当做下人看待。 由此一来,三人便愈发的痛恨温浮欢了。 “你们知道吗?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后,玄孟哥哥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依我看,他的魂儿多半是被沈欢那个狐狸精给勾走了!”赵秀琼表情委屈的道。 “我就说嘛,沈欢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像她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早就该被挂上牌子游街,然后再浸猪笼!”钟若莘语气恶毒的说。 姚采涵较她们两人理智些,也更有头脑些。 她虽然也对温浮欢恨之入骨,但并不似她们两个,一个只知道抱怨,另一个则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气话就别多说了,眼下最关键的,是想办法除掉沈欢!只要她活着一天,我们便没有好日子过!” “你说得轻巧,人家可是太师府的表小姐,你想除掉人家,也给有那个本事才行啊?要是以前或许还可以,现在……呵!” 钟若莘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 姚尚书以前还在的时候,姚采涵既是尚书千金,又同长孙家攀着亲,想要对付温浮欢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现在……姚尚书获罪,别说姚采涵了,就是姚采莲在长孙府的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 她如今再想对付温浮欢,就有些痴人说梦了! 姚采涵何尝没有听出钟若莘话里的轻蔑和嘲讽,若是换做以前,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可是如今以她的身份,除了钟若莘之流,还有谁愿意和她一道呢? 她强压下心里的怒气,暗暗告诉自己,目前的情况只是暂时的,她一定会想法设法摆脱这样的窘境。 等有朝一日她飞黄腾达,一定会让昔日那些瞧不起她的人俯首跪拜! 想到这里,姚采涵心里好受了些,脸上表情也没有方才的僵硬了,而是挂了笑容。 “若莘妹妹所言极是,单凭我们的实力,想要除掉沈欢,怕是难于登天!不过凡事没必要全部自己动手,我们只需找到一个能对付沈欢的人,借刀杀人便可以了!” “借刀杀人?” 赵秀琼常年囿于深闺,并不太懂这些权谋之术。 姚采涵点点头,“对,就是借刀杀人!” “这要怎么个借法?又该借谁的刀呢?”钟若莘问出了关键问题。 其实最直接的便是借长孙家或者长孙皇后之手,来除掉温浮欢,但他们屡次同温浮欢较量都吃了亏,行动上愈发小心谨慎了。 想要说动他们再次对温浮欢动手,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姚采涵一面在内心暗暗鄙夷长孙家的谨小慎微,一面在众多实力同温浮欢不相上下,甚至超过她的人之间,找寻合适的人选。 李奕颢是其中之一,他因为如妃的事,一直对温浮欢乃至薛家人怀恨在心,也曾多次设计对付温浮欢。 然而此人心机深沉,又骄奢淫逸,对姚采涵更是垂涎良久。 她可不会傻傻的把自己送上门去,给李奕颢糟践,而赵秀琼一心都在楚玄孟身上,定然不会委屈自己去讨好李奕颢。 姚采涵的目光幽幽然的落在了钟若莘身上,看得后者好一阵莫名其妙。 “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钟若莘神情紧张的问。 姚采涵正打算说出自己的计划,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竟是李曦瑶狠狠推了温浮欢一把。 温浮欢一个踉跄,背部撞在了长廊的朱漆雕花栏杆上,疼得皱起了眉头。 “沈欢,本公主能心平气和的同你商量,那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的就答应本公主的要求,不然本公主饶不了你!”李曦瑶指着温浮欢,语气凶狠的道。 温浮欢扶着撞疼的后腰,勉强站直身体,表情为难道:“公主,人活在这个世上,有所为,有所不为,公主的要求,恕沈欢难以从命!” “三公主这是怎么了?她平日里不是和沈欢最是要好吗?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吵得这般不可开交了呢?”赵秀琼不解的问道。 “没听见她们说什么吗?多半是三公主向沈欢提了什么要求,沈欢不从,两人便吵了起来!啧啧,好歹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不顾仪态的争执,真是有失体统!”钟若莘说着风凉话道。 姚采涵却微眯着眼,一言未发。 第376章 出气(二) 许是好久都没听到姚采涵开口,赵秀琼和钟若莘齐齐回头看她。 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钟若莘既好奇又好笑的问道:“涵儿姐姐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此时,李曦瑶的火气愈发大了,怒视温浮欢道:“呵,好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沈欢,你给本公主走着瞧!” 说罢,她便怒气冲冲的转身大步离开了。 姚采涵这才收回视线,神情恬淡的看着钟若莘,脸上自有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我在想方才你问的话。” “我问的话?我问什么了?”钟若莘不解。 她方才问的问题多了,姚采涵指的是哪一个呢? “你问我,这借刀杀人该借谁的刀,又怎么个借法……我想,我大概找到答案了!”姚采涵盯着李曦瑶远去的背影,幽幽道。 钟若莘和赵秀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三公主?”钟若莘恍然道。 “没错!” 李曦瑶的性格骄纵蛮横,是宫里宫外都众所周知的,再加上她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又是乔家唯一的外孙女,简直是无人敢招惹。 换句话说,若是谁一不小心惹到了李曦瑶,那她绝对有本事让这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早前,李曦瑶待温浮欢好的时候,简直恨不得两人是亲姐妹,如今闹了矛盾,而且看样子还不是小吵小闹,天知道李曦瑶会怎么对付温浮欢。 就算她只是一时之气,并不打算对付温浮欢,姚采涵也绝对有信心,挑起两人之间的争端。 远远瞧见李曦瑶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赵秀琼抓紧了姚采涵的手臂,忐忑不安的问道:“涵儿姐姐,我们真的要过去吗?我可听说,这三公主的脾气十分暴躁,若是她发起火来,我们可怎么办呀?” 一旁的钟若莘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暗道:亏得还是尚书大人的女儿呢,这么胆小怕事,真是没出息! 姚采涵则拍了拍赵秀琼的手,软声道:“别怕,就算是公主,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发火的!” 许是见赵秀琼仍旧有些不放心,姚采涵怕待会儿她过去了坏事,又道:“你要是真不敢过去的话,不如在这里等着我们好了!” “好呀……” 赵秀琼刚一开口,被钟若莘阴阳怪气的打断了。 “说好了要三个人一起的,琼儿姐姐怎么好一个人临阵脱逃呢?再说了,这除掉沈欢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绝了楚公子的心思?我们又能讨得多大的好处?要不然,琼儿姐姐不去,我也不去了!” 钟若莘说话间便转身欲走。 姚采涵一把抓住她,脸色不悦道:“若莘,你别闹了好吗?” 钟若莘刚想撒火,赵秀琼忙道:“我去,我同你们一起去还不行吗?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别因为这点事吵架了!” “这还差不多!” 钟若莘轻哼了声,竟率先抬脚,向亭子里走去。 其实,李曦瑶早早便注意到她们了,但她仍旧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右手托腮,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瓷瓶中的玉簪花,眼神里隐约还残留着不悦。 三人并肩走上前,齐齐施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李曦瑶心里窃喜,暗道鱼儿上钩了,面上的表情却分毫未变,只轻抬了一下眼皮,没好气的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三人之中,姚采涵最是会说话,便第一个开口道:“回公主的话,我们见到公主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想来陪公主说说话。” “生闷气?本公主?” 李曦瑶挑眉看向姚采涵,“本公主为什么要生闷气?” 姚采涵不是没想到李曦瑶脾气刁钻古怪,却没想到她不过才说了一句话,竟就被对方挑了刺。 赵秀琼和钟若莘见状,心里也有些惴惴的,暗道早知道姚采涵这么不会说话,方才就不让她第一个开口了。 不过事已至此,且看她如何挽回吧! 姚采涵定了定心神,安慰自己说,虽然李曦瑶驳斥了她,但好歹也算是一种回应,总比不搭理她们的好。 于是,她再次大着胆子开口道:“公主恕罪,是涵儿言语不当,公主身份尊贵,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介贱民生气呢!” 听到姚采涵说温浮欢是贱民,李曦瑶顿时怒从心起。 要不是自己拍着胸脯向温浮欢保证,说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她真恨不得立刻把这几个阿谀奉承的丫头给丢出宫去,免得碍了她的眼。 李曦瑶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握紧,又慢慢松了开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指着对面的几个位子道:“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吧!” 三人心里一喜,纷纷坐了下来。 “含香,上茶!”李曦瑶淡声吩咐。 在含香端茶过来的间隙,她故作生气的道:“想比方才在粹云台的事情,你们也看到听到了?” 三人忙不迭的点头。 “你们说,这沈欢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了?本公主能让她帮忙,那真的是瞧得上她,可是她呢?” 似是一想起方才的事情,李曦瑶便是一肚子火气,忍不住把刚刚掀起的杯盖,用力掼在了杯子上。 “哐当”一声,把姚采涵等人吓了一跳。 姚采涵忙起身上前,一面扶起倒了的茶杯,一面劝说道:“公主消消气,为了那么一个不识抬举的人,气坏了您的身子,不值当的!” 见李曦瑶怒容稍缓,她继续道:“公主想想看,您是什么样的身份,她沈欢又算个什么东西?说白了,她不过就是仗着在皇上那儿立下的功,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殊不知,您若想要她的命,那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么?” 李曦瑶今日才算真正领略到,一个人若是想诋毁另一个人,该是能多么的巧言令色,舌灿莲花。 想来那日在尚书府内,她们也是这般诋毁温浮欢的罢。 她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你说的真是呢!这有些人就是拎不清,本公主不过高看了她两眼,她还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呢!本公主迟早会让她知道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第377章 献计 不知怎么的,李曦瑶一字一句,分明都是在说温浮欢,可姚采涵等人却莫名的觉得,她们三人似乎也被牵连进了这番怒气里,心里惴惴生忧。 不过李曦瑶话锋一转,便打消了她们的疑虑。 “说起对付沈欢来,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说出来让本公主听一听!若是当真不错,本公主定重重有赏!” 瞧着李曦瑶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姚采涵同其他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故作为难道:“办法倒还真有一个,只是公主玉叶金枝、身份尊贵,怕是瞧不上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李曦瑶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还真钓出来些东西来。 她垂了眼,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嫌恶,随意的端起茶杯,掀开杯盖,轻轻的吹了吹腾着热气的茶水。 “哦?什么办法?你且说来听听!”李曦瑶漫不经心的问道。 姚采涵审视了一下四周,见除了她们再无旁人,才悄声道:“早些时候,太后娘娘不是赏了薛贵妃一尊白玉观音像么?听太后娘娘的意思,这观音像着实贵重的很,须得当心保管的!” 李曦瑶点点头,挑眉问道:“然后呢?” 这白玉观音像和对付温浮欢,有什么关系吗? 看她一脸的不明所以,姚采涵一边在暗暗腹诽,这公主的脑筋也真是愚钝,一边又面带微笑,耐心解释道:“公主可借口观赏观音像,邀请沈欢前来,然后在她上前观赏时,趁机打碎观音像……” “你这是要让本公主嫁祸沈欢了?”李曦瑶皱眉,似乎有些不屑这种卑鄙的行径。 “这哪里是嫁祸?公主这么做,不过是让沈欢弄明白自己个儿的身份,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罢了!” 姚采涵巧舌如簧,愣生生把一出嫁祸于人的戏码,说成了冠冕堂皇的警告和教训。 李曦瑶终于忍不住冷哼了声。 她早便听过“最毒妇人心”这句话,只当是有些人言之过甚、夸张而已,如今姚采涵才让她真正领略到,什么叫做美人心,如蛇蝎! 同样生而为人,同样不过是二八芳华的少女,她的心思怎的可以恶毒至此? 失手打碎白玉观音像? 呵,谁不晓得长孙太后为人严苛,亦非心胸宽广之人,若是让她知道有人胆敢打碎她的赏赐之物,她必不会轻饶了那个人。 另外,纵然旁人没说过什么,李曦瑶还是察觉到,长孙皇后乃至长孙家的人都对温浮欢颇有敌意。 长孙太后想必也不会例外。 温浮欢平日里谨小慎微,都难免横生是非,更遑论打碎太后赏赐之物这么大的事情了。 长孙太后定会以此为由,重重的治温浮欢的罪。 思及此,李曦瑶顿时怒火中烧,暗道:这哪里是教训沈欢?这分明是想要了沈欢的命呀! 许是见李曦瑶阴沉了脸色,姚采涵以为她是不同意这个计划,忙道:“公主若是觉得这种法子有失身份,只当涵儿从未提过便是!” 听她这么说,钟若莘和赵秀琼纷纷看向她,眉眼间皆是错过良机的遗憾。 这好不容易才挑起了李曦瑶对温浮欢的不满,若是就此收手,也太可惜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呢! 姚采涵何尝不明白她二人的想法,只是眼下的情况最忌急功近利,她也只好以退为进,进一步试探一下李曦瑶的态度了。 李曦瑶则放下茶杯,神情认真道:“不,这个法子甚好!” 三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重又看向她。 她接下来应该还有话要说。 果然,李曦瑶沉吟片刻后,看向姚采涵,“你方才也说了,这白玉观音像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之物,价值连城,薛贵妃定会小心看管,只怕未必肯借与本公主赏玩!” 她这么说,便是同意姚采涵的计划了。 姚采涵在提出这个方法之前,早把一切可能都料想到了,如今见李曦瑶问题,便立即回答道:“这个公主大可放心!涵儿早已经替公主想好了借白玉观音像的人选。” “哦?是谁?” “就是沈欢!” 不等李曦瑶再问,姚采涵便继续道:“白玉观音像这般珍贵,旁人贸贸然去借,薛贵妃定然不肯,但是沈欢就不一样了!她可是薛贵妃的表妹,而且她同薛贵妃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她若去借的话,一定可以借到手!” “就怕她不肯去借,那可如何是好?”李曦瑶又问。 “不会的!沈欢才拒绝了公主的请求,如今只怕正在想该怎么弥补呢!若是公主提出这么一个对她而言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她必然会答应的!”姚采涵胸有成竹的说。 李曦瑶不得不承认,姚采涵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只可惜这般聪慧敏捷的心思,没能用在正途上,而是用在了互相倾轧和尔虞我诈上,实属浪费!浪费啊! 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接下来便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姚采涵三人齐齐望向李曦瑶,期待的眼神或明显或隐晦。 李曦瑶皱眉思考半晌,抬眼时已经做出决定,面露微笑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三人嘴上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仿佛已经预见到温浮欢失手打碎观音像,被太后治罪的情景了! 想到那种场景,她们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姚采涵她们笑了,李曦瑶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双方是各怀心思罢了。 这个计划对于李曦瑶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而她的计划,到现在才刚刚开始。 “含香。”她对着亭子外轻唤。 “奴婢在!” “去,把本公主亲手做的桂花糕端上来,给姚小姐还有其他两位小姐尝尝!”李曦瑶吩咐道,并向含香使了个眼色。 含香早就得了吩咐,会意的点点头,缓步退了下去。 不多时,她便端了一个漆木的托盘过来,托盘上放了两碟晶莹剔透的糕点,青花瓷的碟子,配上精巧细致的点心,空气中隐约还飘荡了桂花的香味,端的是赏心悦目、清香怡人。 第378章 欲哭无泪 事情如预想的那般顺利进行,姚采涵等人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再加上李曦瑶又请她们三人吃点心,而且还是她亲手做的,更是让她们受宠若惊了! 姚采涵不太会说漂亮话,但钟若莘极是会讨好人,甫一见点心端上来,便一脸谄媚的恭维道:“这糕点做的真是细致,晶莹剔透的,公主要是不说,莘儿还以为是宫里的御厨做的呢!” 话音刚落,她便轻轻地自打了个嘴巴。 “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公主亲手做的点心,自是要比御厨做的好上千倍万倍!我们有幸能尝到公主亲手做的点心,那可真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钟若莘太过奉承的话,连姚采涵听了都觉得虚伪,更别提李曦瑶了。 她顿时觉得钟若莘这个蠢货,多半又要帮倒忙了。 然而出乎姚采涵意料的是,李曦瑶听了那些恭维的话,不仅没有发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觉得?” 钟若莘忙不迭的点头。 “真的!真的!莘儿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姚采涵和赵秀琼有些面面相觑,暗道这么明显的恭维,她都听不出来吗? 李曦瑶倒真像是没有听出来一样,一边把点心推到三人面前,一面笑容可掬的道:“本公主也是一时兴起,恰巧见到桂花开了,又想起儿时母妃曾做过的桂花糕,心里甚是想念,便命人摘了些桂花,亲手做了些桂花糕!” 顿了顿,她忽然流露出些许小女儿的娇憨来,神情羞赧的道:“不瞒你们说,其实我也不晓得这桂花糕的味道如何,正巧你们来了,替我尝尝味道也好!” “啊?” 姚采涵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这桂花糕……有什么问题吧? 不过瞧着它外观精致,卖相极是不错,味道应该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吧? 赵秀琼约么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是想归想,她们一个二个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好似摆在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桂花糕,而是一碟子砒霜。 李曦瑶见状,俏脸上的笑容渐敛,不悦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吗?” “没有,没有!” 三人忙不迭的摇头否认,在心里不约而同的道:都说三月的天是孩童的脸,说变就变,这三公主的脸,简直是比三月的天还善变呢! 分明方才还是笑容满面,这么快就变成了面无表情! 为了不让计划泡汤,姚采涵忙堆起笑脸道:“公主说笑了,能帮公主试吃点心,是我等的荣幸,我们怎么会不愿意呢?” 说话间,她便拈起一块桂花糕,心惊胆战的咬了一口。 包括李曦瑶在内的其余三个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姚采涵的脸上。 “好吃吗?” 李曦瑶满怀期待的问道。 姚采涵费力的咽下口中的点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好吃!真好吃!公主的手艺简直太好了!” “是吗?有那么好吃吗?”李曦瑶半信半疑的问道。 姚采涵急忙点头,同时不忘拉上钟若莘和赵秀琼。 “公主若是不信的话,让若莘她们也尝尝,她们肯定也会说好吃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钟若莘和赵秀琼若是再不尝,就有些说不过不去了,于是两人一人拿了一块点心,试探着咬了一口。 怎么说呢? 世间大概再没有比这个桂花糕更难吃的东西了吧? 如果不是它精致的外形,初初咬下的时候,钟若莘还以为自己咬上了一块石头,简直硬的差点没把牙齿给咯下来。 好不容易咬下来一块,入口先是有一种辛辣呛鼻的味道,接着又有一种腐烂的味道,像是苍蝇或者蚊虫的尸体在嘴里慢慢腐朽溃烂了一般。 钟若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把吃到嘴里的点心吐出来。 她恨恨的盯着姚采涵。 赵秀琼的感受比钟若莘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没有那么明显的表现出来,只是垂着头,强忍住不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落下来。 想到这么做都是为了楚玄孟,她觉得这一切也算值了。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姚采涵缓过来以后,笑嘻嘻的问道。 就如钟若莘说的,要对付温浮欢的是她们三个人,没理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对,就是生不如死! 当她吞下那一口点心的时候,那种诡异的味道,真让她恨不得立刻去死! 如果可以,钟若莘真的不想理姚采涵,可是李曦瑶也一并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 她只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费力的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好、吃!” 李曦瑶好似终于信了,脸上复又露出天真无害的笑容,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都觉得好吃,那剩下的就都赏给你们了!” “啊?” 三人顿时有些大惊失色。 吃一口已经让人生不如死了,若是把这两碟点心全部吃完,岂不是要魂归长天了? 不过瞧着李曦瑶又要变了脸色,姚采涵忙道:“我们的意思是,这么好吃的点心,我们怎么好独自享用呢?还是分给旁人一些吧!” “对对对!”钟若莘急忙点头附和。 赵秀琼也满眼期待的望着李曦瑶,始终含着点心在嘴里,她几乎没办法说话。 李曦瑶当然知道,她们不肯吃这点心,不是因为点心多好吃,而是因为它太难吃了,难吃到吃过第一口,就绝对不会再想吃第二口了。 别说她们了,就连李曦瑶自己,都暗暗佩服自己,怎么能做出来看着这么好看,吃着却那么难吃的点心呢? 外形倒真是同乔淑妃昔日所做的桂花糕略有相似,但味道……就天差地别了! 看来她以后,怕是不用在做点心上面下功夫了! 李曦瑶把盛放桂花糕的碟子,再次朝姚采涵三人面前推了推,双手托腮道:“不用,御膳房里还有好多呢!够吃的!你们吃你们的便可以了!快,再吃一块尝尝,兴许味道会有什么不同呢?” 三人闻言,顿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第379章 你不开心 如果说粹云台是最适合众人一同赏月的地方,那么揽月宫便最适合独自一人与夜空皎月对影成双。 揽月宫是皇宫最高的亭台楼阁,站在汉白玉的石砌栏杆前,可以把皇宫的盛景尽收眼底,也可以俯瞰大半个帝京。 温浮欢按照李曦瑶说的,在同她争执过后,便借口想一个人静一静,带着柳儿离开了粹云台,来到这座被称为皇宫之顶的揽月宫。 有了皇上钦此的腰牌,她没有浪费多少口舌,便进入了这里,来到事先说好的第二层。 揽月宫共有七层,每一层都同其他楼层的装饰风格迥然不同。 二层是仿照江南水乡的小筑,色彩是极简的黑白,装饰有绘了水墨画的屏风,以及风格雅淡的书画。 站在二层的木制栏杆前向左张望,刚好可以看到李曦瑶歇息的亭子。 若说人的心思,有时候还真是简单易猜,不过稍稍动点脑筋,便能把一些人耍的团团转。 见到姚采涵三人分明觉得那点心难以下咽,却碍于李曦瑶说是自己亲手所做,而一味的阿谀奉承,柳儿觉得既可笑又可悲。 她歪头看向温浮欢,问道:“小姐可曾尝过三公主做的桂花糕?” 温浮欢摇摇头,耳边倏然响起李曦瑶说过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尝倒是没有尝过,不过我曾有意想向瑶儿讨一块来吃,瑶儿说吃不得!” “为什么吃不得?” “我也是这么问的,她回答我说,若是她给我吃了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我怕是会亲手打死她的!” 话刚说完,温浮欢再次忍俊不禁。 李曦瑶这话虽然说得略显夸张了些,但却并无道理,看姚采涵等人的表情,便晓得桂花糕的味道定然不会太好。 “听含香说,三公主做的这个桂花糕,丢给铃铛,铃铛都不吃呢!”柳儿笑道。 铃铛是李曦瑶养在自己宫里的一只藏犬,生得十分凶猛,平日里不管宫人们丢给它什么,它都来者不拒,一口吞下。 就连这般不挑食的铃铛,都不肯吃李曦瑶的桂花糕,可见她做的桂花糕,该是有多难吃了! 温浮欢不禁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好奇心太盛,非要吃一块尝尝不可。 说话间,李曦瑶已经沿着阶梯走了上来,见到两人有说有笑,言语间隐约提及了桂花糕三个人,便忍不住打趣道:“你们这副模样,该不会在偷偷讲我的坏话吧?” 温浮欢和柳儿互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然是!” 李曦瑶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老实交代,到底说我什么坏话了?” 柳儿只顾着笑,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 温浮欢则止住笑,道:“我们在说,你做的桂花糕也算是一绝了,别说人不会吃了,就连狗都不吃!” 话刚说完,李曦瑶倒先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道:“快别提这个了!我也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我分明是照着御厨教的做法来做的,怎么味道就是不一样呢?” 味道只是不一样么?分明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是入口即化的点心;另一个怕能称得上是毒死人不偿命的毒药了! 知道自己没有做点心的天赋,李曦瑶干脆一摊手道:“难吃便难吃吧!这样的计策,怕也是只能用一次了!” 说起计策,温浮欢敛了笑,望着李曦瑶,认真的说:“瑶儿,谢谢你,谢谢你帮我出了口恶气!” 更要谢谢你,用的是这样的方法! 李曦瑶微微一怔,旋即笑开了颜,拉着温浮欢的手道:“你总是这般客气,我可要生气了!走,咱们去上面瞧瞧去!” 她带着温浮欢,脚步不停的上到了揽月宫的七层。 温浮欢是习武之人,上到七层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李曦瑶却累得够呛,等到了之后,便手扶着膝盖,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这里好美啊!” 温浮欢终于站到七层的汉白玉栏杆前,望着四周帝京城的万家灯火,像是一条明灭不定的彩带,又像是传说中隔开了牛郎织女的用星子织成的银河。 “那当然了,这里可是唯一能看到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帝京城的地方!”李曦瑶难掩骄傲的道。 “嗯!” 温浮欢重重点了点头,重又看向灯火璀璨的帝京赢都,内心深处忽然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大约是赢都依旧万家灯火、歌舞升平,可那些曾经建功立业的人、那些立志报效琉安的仁人志士,早已经化作一抔黄土,长埋地下了! “欢儿,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李曦瑶的声音幽幽的从身侧传来。 温浮欢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她满是疑惑的脸。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曦瑶的问题。 她不能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不能告诉她自己这么些年来的经历,不能告诉她自己来帝京的目的,更不能告诉她,自己为什么……连笑起来的时候都带着沉重! 她不能说! 李曦瑶忽然伸出手,摸上温浮欢的眼。 “这里……好像有很多很多不开心!欢儿,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如果是因为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我来帮你!我帮你除掉她们!” 温浮欢猛地握住了李曦瑶的手,剧烈而又惊惧的摇头。 除掉! 一向简单纯粹的李曦瑶,居然用了“除掉“两个字! 这是温浮欢最不想看到的! “不,瑶儿,你听我说,你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你可以捉弄他们,你也可以教训他们!但请不要蓄意伤人或者杀人!我不要你变成那个样子!你明白吗?” 我不要你变成现在的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李曦瑶有些不明白,温浮欢口中的那个样子,究竟是哪个样子?和她现在的样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还是应该答应她的吧? 于是,李曦瑶反握住温浮欢的手,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变成你说的那个样子!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今日,太后赏赐给贵妃娘娘的那尊白玉观音像着实罕见,你帮我去向贵妃娘娘借了来,让我赏玩一下可好?” 温浮欢晓得李曦瑶有些孩子心性,想要的东西,总会设法讨了来,如果不答应她,她怕还是会转求他人的。 于是,她点点头道:“好,我帮你借!” 第380章 忌日 两人一时无话,仿佛都在欣赏由近及远的盛世光景,又好像各怀心事,以至于看起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浮欢本就是一个言语极少的人,倒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是李曦瑶,她平日里总拉着温浮欢,像停在枝头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 可这会儿,她偏偏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沉默寡言的模样让人心生疑窦。 “我瞧着方才在亭子里,你同姚采涵她们聊叙许久,可是她们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惹得你不快了?”温浮欢淡声问道。 李曦瑶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忙转头看向温浮欢。 “你都听到了?” 温浮欢不禁失声轻笑,道:“我又不是什么顺风耳,这揽月宫距离亭子数十丈,且我又站在二楼,哪里能听得到?” 李曦瑶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道:“说的是,说的是呢!” 温浮欢觉得李曦瑶还真是简单,不管心里想什么,都在一言一行间表露出来了,真让人看得透透的。 “我是想说,她们三人与我过节颇深,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听过便是,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原来温浮欢指的是这个,李曦瑶还以为她知道了姚采涵献策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下意识的想要瞒着温浮欢这件事。 于是,李曦瑶点点头,大咧咧的说:“你放心吧!她们哪里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呢?要说也无非是阿谀奉承的讨好罢了!” 温浮欢细想也是,到底是自己多心了。 以李曦瑶三公主的身份,姚采涵她们巴结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说不中听的话呢? 不想继续在方才的事情上纠缠,李曦瑶伸手一指附近的太液池畔。 “那不是闵王叔么?他在那里做什么?” 温浮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一袭霜白锦袍的闵王坐在木制轮椅上,面朝宽广的太液池,背影稍显萧索和落寞。 “他怎么一个人在那儿?尹舟呢?”温浮欢不禁皱眉道。 谁都知道,尹舟是闵王的贴身护卫,从来同他寸步不离,更不会留他独自一人。 瞧着温浮欢似乎对闵王颇为关系,李曦瑶眉眼间掠过一丝促狭,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向楼下走去。 “想知道的话,去问一问不就行了!”她狡黠的说。 温浮欢拗不过李曦瑶,被她生拉硬拽去了太液池,不过还未走近,便被凌空跳下来的人拦住了。 那人一身黑衣,双臂抱剑,面无表情,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不是尹舟还能是谁? “让开!我们要去找闵王叔!”李曦瑶命令道。 尹舟一动不动。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许打搅!” 放眼整个皇宫,恐怕很少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同李曦瑶说话。 她指着自己,沉声道:“你看清楚了,我是任何人吗?我可是堂堂的三公主,是闵王叔的侄女儿!”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许打搅!”尹舟面无表情的重复道,声音平静,无波无澜。 “你!” 温浮欢知道,尹舟这个人向来只遵从闵王一人的命令,旁人谁的说的话,哪怕是皇上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是不会听的,更何况只是李曦瑶了。 于是,她拽回李曦瑶,劝道:“瑶儿,咱们去别处吧!别打搅王爷了!” 李曦瑶狠狠瞪了尹舟一眼。 “好吧!咱们走!”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迎面便有一个眼熟的宫婢匆匆跑来,向李曦瑶行了一礼,“奴婢参见公主!娘娘吩咐奴婢请公主过去呢!” “母妃?” 李曦瑶猛地一拍头,懊恼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母妃说她新近得了几匹料子,颜色、花样都极是特别,说要让我去挑了做秋装的!” 她转身看向温浮欢。 “欢儿,你同我一起去吧!正好也挑一匹自己中意的,做两件新装!这可是我外祖父派人从关外买的料子,中原没有的!” 温浮欢微笑摇了摇头。 “既是乔老将军特意给你们买的,又千里迢迢从边关送到帝京,想必珍贵至极,欢儿就不夺人所爱了!” “欢儿!那再珍贵,也不过是几匹料子而已,哪里就夺人所爱了?” 不管李曦瑶怎么劝,温浮欢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 “公主就赶快过去吧!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粹云台的夜宴想必也快散了,我还是早些去寻薛夫人她们吧!” 李曦瑶见状,不无委屈的道:“那你当心些!” “嗯!” 温浮欢点点头,“公主慢走!” 目送李曦瑶离开,温浮欢转身向粹云台方向走去。 这次仍旧是没走出去几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沈小姐,王爷有请。”尹舟依旧双手抱剑,冷肃的表情,没有一句多余的闲话。 温浮欢盯着他瞧了片刻。 “好。” 夜晚的太液池别有一番幽静深远的美,暗沉沉的湖水倒映了如盘的圆月,微风拂过湖面,荡漾开来的细碎涟漪,把湖水里的月影搅碎了又聚合。 温浮欢留了柳儿在外面,独自一人来到池畔,静静的站到闵王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宽广的太液湖。 她想知道,闵王究竟在看什么…… 也许,他看得并不是这飘着残荷败叶的湖面,而是透过湖面上腾起的袅袅白雾,看向穿梭了时间的历史尘嚣。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和冷凝,温浮欢试图找寻一些什么来说,只可惜搜找拼凑了片刻,也不过才得了些只言片语。 “看来王爷也是一个喜静的人,这宫廷夜宴笙歌舞乐,热闹归热闹,却终究不免喧哗嘈杂……” “今天是本王母妃的忌日。”闵王蓦地幽声道。 温浮欢神情一顿,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腔里,让人的心口如窒息般的憋闷,想发泄却又发泄不出来。 不时地有欢声笑语从粹云台的方向传来,愈发衬得这里冷清萧索…… 她忽然明了那种憋闷来源于何处。 在这偌大的皇宫,除了闵王,大约再不会有人记得,在多年前的今日,曾有一个女子香消玉殒。 第381章 深夜的行刺(一) 闵王缓缓抬起手,指向白雾缭绕的湖心,声音凄清的道:“昔日,她最是喜欢在这太液湖面上泛舟,着一袭素白纱裳,在舟上翩跹起舞!先皇曾说,她是帝京城乃至整个天下跳舞跳得最美的人,她的舞,他一辈子都看不够!” 苦涩的味道从心底蔓延开来,延伸到唇边,化作一抹苦笑。 “可就是那个说看她一辈子都看不够的人,在战事失利的消息传来,在所谓的通敌手书摆在面前的时候,那么轻而易举的便相信了她兄长的叛国,又那么随随便便的……舍弃了她!” 他抬眼看向温浮欢,眸底仿佛席卷起了风暴和巨浪,还有数不清的愤懑,以及难以宣泄的痛楚。 “一夕之间,她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宁妃,沦为了人人不耻的罪妃!十三年!十三年了!每逢她的忌日,宫里都会设下奢华夜宴,可我却不能为她焚一炷香,烧一把纸钱!”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闵王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使得他整个瘦削的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 “王爷!” 温浮欢低呼了一声,上前轻拍他的背。 闵王一手轻抬,另一只手用帕子捂着嘴,努力想要压低咳嗽的声响。 咳嗽终于止住,他拿开帕子一看,鲜红的血染上了洁白的锦帕,像是绣在上面的点点红梅。 温浮欢还未及说什么,便被他抬手制止了。 闵王将帕子攥紧在掌心里,重又塞回袖中,声音带了血腥的嘶哑:“别、别让尹舟知道!” 他的语气里带了不易察觉的请求,温浮欢不得不点头答应。 来到帝京已逾半年,同闵王也先后见过好几次,温浮欢从来未曾听他提起过十三年前的旧事。 旁人都说,闵王是故意忘却了。 他们还说,闵王是这宫里最无欲无求的人。 如今温浮欢才知道,闵王不是忘了,他只是把那些事深埋在了心底里。 那么深的痛楚,怎么可以忘?怎么能忘得了? 同样是一夕之间,他又何尝不是从深受器重的七皇子,变成了谁人见了都能唾骂一句的罪妃之子? 他失了母妃,失了外祖父,失了舅父舅母,失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姐妹。 从此,他在这世间,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温浮欢不知道这么些年来,闵王是怎么过来的。 她忽然很同情她,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同病相怜的相惜,他们一样都是沉浸在那场旧事中无法自拔的人。 昔日恩怨,经年难忘。 “王爷……” 她蹲下身来,用力握住闵王的手,抬眼望着他道:“有些伤口若是注定无法愈合,那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把同样的痛,还之于敌人!” 闵王亦回望她。 “是要还的!” 他深呼吸过一口气,闭眼睁眼间,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 “让你见笑了。”他如是道。 温浮欢摇摇头,认真道:“欢儿觉得很荣幸,能看到不一样的王爷!” “不一样?” “嗯,王爷原来就像是摆在架子上的瓷瓶,虽然珍贵又精致,但是总觉得冷冰冰的,如今沾染了泥土和尘埃,才是真正的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除却得道高僧、遁世高人,温浮欢不信,世间凡俗之人,有谁能真正的做到无欲无求。 比起无欲无求,他们只是把喜怒哀乐隐藏的更深罢了! 生而为人,终难逃人生八苦。 温浮欢站起身,抬头看向高悬于苍蓝天际的圆月,低头对闵王道:“王爷,时候不早了,秋夜寒凉,欢儿送王爷出宫吧!” 闵王在皇宫有自己的宫殿,在帝京亦有府邸。 温浮欢想,今夜,他大抵是不会愿意在宫里度过的。 闵王点头,“好。” 她替闵王重新盖好了膝上的布缎,绕到他身后握住木制轮椅的把手,沿着青石铺成的小径,向前推去。 才迈出去不过两步,温浮欢却感觉到身后一阵凌厉的剑气袭来。 她本能的侧身躲避,只见一把闪着寒芒的利剑从后颈处刺过来,并且朝着她躲开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袭来。 “王爷小心!” 温浮欢只来得及提醒这一句,便和来人缠斗在了一起。 刺客约么是隐身在暗处许久了,由于穿了一袭夜行衣,且刻意隐藏了气息,而温浮欢的注意力又多放在了闵王身上,是以并未觉察到对方的存在。 刺客虽然蒙了面,但从其纤瘦的身形判断,多半是个女子。 不知怎么的,温浮欢忽然想到了随长孙夫人入宫来的那一行女眷,其中那个后颈纹有殷红花朵的人。 容不得她细想,刺客的剑招不间断的袭来,而且招招快准狠,攻击的全是她的要害之处。 温浮欢以为刺客的目标是她,不禁暗自懊悔,不该大意的把百里炎留在宫外。 然而在一剑逼退她之后,刺客竟转而向坐在轮椅上的闵王刺去。 “王爷——” 温浮欢惊呼一声,想要赶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刺客手中的利剑快要割破闵王喉咙的时候,另一把剑凌空飞来,击在了刺客的剑身上。 刺客竟被弹得一个踉跄,转头看向来人。 正是尹舟! 温浮欢不禁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的惊慌,尹舟这个贴身侍卫的名头,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尹舟出手。 原以为,百里炎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毕竟他的身份,旁人不晓得,温浮欢可清楚的很。 江湖杀手排行榜上的第一名,快刀风影,指的便是百里炎! 可是如今见了尹舟的身手,温浮欢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快! 她几乎看不清尹舟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眼前一道道亮光闪过,刺客身上已然多了好几道伤口,顿时狼狈至极。 温浮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得身旁闵王声音极淡的命令道:“留活口!” 尹舟会意的再次出手。 听到闵王的命令,刺客显然也有些慌了,伸手朝他这里掷过来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暗器。 尹舟的职责是保护闵王的安全,见状急忙回身,挥剑把暗器悉数挡下。 刺客则趁机逃跑了。 第382章 深夜的行刺(二) 刺客逃跑的仓促,温浮欢借着还算明亮的月色,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她后颈处那一抹艳色,在月光下尤为惹眼。 尹舟挡下暗器后,还欲转身去追刺客,被闵王叫住了。 “别追了,她既然敢冒险在宫中行刺,多半已经想好了脱身的法子,而且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闵王分析得有理,尹舟不再坚持。 而且看刚才那名刺客的身手,若附近还有她的同党,只留闵王和温浮欢在这里,的确不无危险。 这时,听到这里传出打斗声,禁卫军的赵副统领带人急忙赶到。 “王爷,出什么事儿了?”赵副统领表情紧张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有一名刺客趁着本王不备,前来行刺,已经被尹舟打跑了!”闵王轻描淡写的道。 赵副统领闻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秦琅因伤告假,这保卫皇宫安全的职责,便全部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今正值中秋夜宴,宫里朝臣、女眷众多,他千小心万小心,到底还是有不轨之人浑水摸鱼,趁机混了进来。 虽说刺客并未伤及闵王,但就单凭有刺客闯入这一件事,便足以治赵副统领的罪了。 他朝额头上抹了一把冷汗,忙躬身问道:“敢问王爷,刺客向何处逃窜了?末将这就带人去追,务必将刺客捉拿归案!” 闵王忍不住在心里想,连尹舟都不能打包票的事情,也亏得这赵副统领敢夸下如此海口。 不过既然他想去捉拿刺客,倒也不妨给他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于是,闵王伸手指向西南方。 “刺客往那里逃去了!” “多谢王爷!” 赵副统领向身后的两队禁军一招手,吩咐道:“留下一队人保护王爷,其余的随我来!” “是!” 赵副统领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 “本王这里有尹舟保护便可,你们随赵统领一起去吧!本王看刺客逃窜的方向,多半是朝着粹云台去了!今夜中秋宫宴,宾客众多,可别出了什么乱子才好!”闵王语气淡淡的说。 领队守在这里的是秦琅的副将和晋,他闻言看了温浮欢一眼,转而向闵王拱手行礼。 “是,末将遵命!” 等所有人都先后离开了,闵王才目光幽幽的看向温浮欢。 “你可是已经知晓了那名刺客的身份?” 温浮欢心下一惊,方才她不过多看了那名刺客两眼,竟然就被闵王注意到了么? 他当真是心细如发的人! 不过温浮欢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确切的说,她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欢儿在粹云台的宴席上,见过那名刺客,她是同长孙夫人一起来的,应该是长孙府上的女眷,或者说伪装成了长孙府的女眷!”温浮欢如实道。 “你如何肯定,你见到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刺客呢?” 既是以长孙府女眷的身份前来,定然是锦衣华服、云鬓钗环,而这刺客却是一袭夜行衣,黑巾蒙面。 即便是熟悉之人,都难以肯定二者是同一个人,更何况温浮欢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呢? 她这番推测,不足采信! 温浮欢知道单凭自己方才说的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于是又道:“欢儿晓得王爷心中定存了怀疑!莫要说人的气息、身上的味道可以模仿,就是人的样貌身形,也多有相似,欢儿若仅凭一面之缘,实在不能就此断定刺客的身份,但是有一样东西,却是不容易仿冒的!” “什么?” “刺青!那名刺客的后颈上,同欢儿见过的那名女子的后颈上,有着一模一样的刺青!都是一朵颜色十分艳丽的花儿!” 闵王脸色一凝,没有问她此话是否当真,或者说是否看清楚了,而是径直问道:“是什么样的花儿?” 温浮欢皱眉,细细回想那朵花的形状,一时找不到言语来描述。 “就是一朵很艳丽的花,好像同别的花有些不一样!花瓣细长卷翘,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闵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缓缓的靠回椅背上。 “是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 经他这么一提醒,温浮欢也想起来了。 她曾经在一本泛黄的古籍上看到过这种花,相传它生长在黄泉路旁,花开无叶,叶生无花,颜色妖娆冶艳,是黄泉路上、忘川河畔最美的风景。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难道这个曼珠沙华的刺青,还有什么别的寓意?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闵王一面抬手,吩咐尹舟推着他向前走,一面眸光幽深的解说道:“这个刺青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关键在于身上纹着这个刺青的人,她们全都是女子,而且尽属于一个神秘的组织——冥镜宫!” 冥镜宫,温浮欢听说过这个名字。 它是一个和神见渊类似的组织,不同的是,冥镜宫的成员皆是女子,而且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分工,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各自行事,倒是有些像江湖上的赏金猎手。 不过传闻冥镜宫从不插手朝廷事务,怎么会有他们的人入宫行刺呢? 这同样也是闵王想不通的地方。 “冥镜宫的成员不多,但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顶尖高手,不过看刚才那名刺客的身手,多半也只是一个最低级的玄镜手罢了!”闵王眯起眼道。 “玄镜手?” “对!冥镜宫的成员以武功的强弱,分为不同的级别,最弱的便是玄镜手,其次是幻镜手,再往上便是灵镜手,级别越高,人数越少,权力也越大!而统治整个冥镜宫的便是万里无一的冥镜手——炎镜!” 温浮欢不禁觉得吃惊。 自己常涉足江湖,又是神见渊的少主,也只是听过冥镜宫的名号而已,而听闵王的意思,他好像对冥镜宫十分了解。 他身为一朝王爷,怎么会对江湖事这般了解呢? 温浮欢不由得对闵王更多了几分好奇,还有……警惕! “不管她是玄镜手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行刺王爷呢?或者说……是冲着我来的?”温浮欢皱眉问道。 第383章 何谓真相 一行四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粹云台。 夜宴临近尾声,不少人已经互相告辞离开,长孙丞相以及长孙家的几位少爷们都还在,但长孙夫人和其他女眷们,却没了踪影。 闵王盯着所剩无几的人,平静分析道:“依本王看倒未必,若那名玄镜手想要杀的人是你,在宫外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冒险进宫来行刺!” “那……” 既然不是温浮欢,那她的目标就是闵王了! 长孙家同闵王素无冤仇,为什么要雇用玄镜手,来杀闵王呢? 看来一切还是得从那名被雇用的玄镜手下手! 温浮欢拦住正巧经过她们身边的一个仕官,问道:“你可知道,长孙夫人她们去哪里了吗?” 仕官先是看了看温浮欢,后又瞧见她身边的闵王,立时恭敬的回道:“回姑娘的话,约么半盏茶的功夫前,长孙夫人她们已经出宫了!” “好,你去吧!” “是!奴才告退!” 待到仕官躬身离开后,温浮欢才道:“若是她们心里没鬼,以长孙夫人的为人和行事作风,断然不会这么早就离开的!” 闵王不无赞同的点头道:“看来的确是她们无疑了!” 他抬眼看向温浮欢,淡声道:“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本王,这件事,沈小姐就不必费心了!时候不早了,都各自回府去吧!” 温浮欢本来还想问一问闵王,他是如何对冥镜宫的事情这么了解的,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会多说。 于是,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正巧这时,粹云台上的薛莫寒远远看到了他们,疾步走了过来。 “欢儿!你跑哪里去了?可真是让我们好找!母亲方才说,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是要回府了!”他神情焦急且担忧的道。 皇宫不比别处,守卫众多不说,还到处都是禁地,若是一不小心触了忌讳,惹事上身事小,只怕是又会给旁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是欢儿不好,让夫人和二哥担心了!” “不,是本王留沈小姐多说了几句话,薛夫人要怪罪,便怪罪本王好了!”闵王笑容可掬的道。 “这……” 闵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莫寒总不好真的责备人家堂堂的王爷,只能拱手道:“王爷说笑了,微臣不过是忧心表妹安危,既是同王爷一道,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又何来怪罪一说呢?” 他转而看向温浮欢。 “欢儿,我们走吧!别让母亲和小景等急了!” “好。” 温浮欢应声,转头向闵王屈身施礼:“王爷,欢儿告辞!” 闵王微笑颔首。 两人并肩向景虚门走去。 离了闵王等人一段距离后,薛莫寒突然开口提醒道:“欢儿,听二哥一句话,若是没有必要,还是离闵王远一些的好!” 温浮欢一脸莫名,转头看向斜上方的男子俊秀的脸。 月光皎皎,如一条轻丝纱幔笼罩在他的周身,就连线条柔和的侧脸,都踱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 薛莫寒没有看她,自顾自的道:“旁的不说,一个人能在母亲乃至整个家族都被灭的情况下,还能在敌人身边蛰伏十几年之久,他这个人必不简单!” 他幽幽转过头,目光深沉如一口无波的古井,井中倒映出温浮欢眉头微皱的脸。 “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有些人、有些事,还是能避则避吧!” “二哥说的敌人,是指……皇上么?” 他和闵王不是兄弟么? 纵然皇室之中无手足,纵然皇位之争,已经把所谓的亲情淡化到近似于无,但说到底他们身上还是留着同一种血脉。 说敌人,未免残酷了些! 薛莫寒摇摇头,“未必就是皇上。” 不是皇上? 那又会是谁呢? 薛莫寒并没有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向她说了另外一个事,确切的说是一个近乎捕风捉影的传闻。 “这个传闻,也是我偶然从一个被放出宫,且曾经伺候过宁妃的老嬷嬷那里听说的,她说……宁妃或许不是自尽的!” “什么?!” 温浮欢陡然一惊。 不是自尽,那是……他杀?!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无数的疑问和秘密,像是狂乱的飞虫,朝着唯一的出口蜂拥而来,让人猝不及防,让人应接不暇。 温浮欢一直认为,不,应该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宁妃是因为兄长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因为顾氏一脉含冤莫白,最终被满门抄斩。 她恨极了皇上,才狠心抛下了七皇子,一条白绫,含恨而终…… 然而,如果事实真如薛莫寒所说,宁妃不是自尽而亡,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了她? 更重要的是,这个事情……闵王也知晓吗? 温浮欢忽然觉得,原以为自己已经接触到事情的真相,而事实却是,她似乎距离真相还有好远好远。 她还想询问薛莫寒些什么,但是后者自刚才那番话后,便不肯再多说一句。 任凭温浮欢怎么追问,他都一语不发。 她抓住薛莫寒的手臂,语气恳求道:“二哥,你还知道些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薛莫寒皱起了眉头,薄唇紧抿,神情极是为难。 “欢儿……” 他刚不过说了两个字,另外一道带了些许不耐烦的声音便远远传来:“二哥,小表妹,你们怎么才来啊!爷等的花儿都要谢了!”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城墙边的马车上,薛夫人一手掀起车帘,身子探出车外,朝他们二人看了过来。 薛莫景则干脆调转马头,骑马朝他们疾行而来。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景虚门,门前的守卫认得两人,所以并未出声阻拦。 瞧见薛莫景骑马行至近前,薛莫寒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笑看向前者道:“不好意思,方才有事耽搁了些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温浮欢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怕是不好再多问什么,而且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向薛莫寒兄弟二人略一颔首,疾步向停着的马车走去。 薛莫景看了看走远的温浮欢,又朝薛莫寒瞧了一眼,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古怪,但到底哪里古怪,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随从也把薛莫寒的马牵了过来。 薛莫寒翻身上马,道了一声“走吧”,便率先骑马而去。 薛莫景随后跟了上去。 第384章 秦琅的秘密(一) 但凡宫廷夜宴,不论严肃还是热闹,一番觥筹交错下来,总难免让人身心俱疲,是以回到太师府后,大家谁都没了旁的心思和经历,只各自回房去了。 柳儿命丫鬟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其他用物,对犹自站在窗前怔怔出神的温浮欢道:“小姐,折腾了一晚上,您一定累了,泡个澡解解乏吧!” 温浮欢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微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眉头微皱。 她放心不下秦琅。 虽然和晋说了,秦琅的伤并无大碍,但秦琅到底是因为她才受的伤,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只是已过亥时,他该是已经歇下了吧? “就是看一眼也好,只要确认他确实无大碍,也就放心了!”温浮欢细声自言自语。 介于上次的不欢而散,若是要面对面的关怀询问,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她一向又是个不懂得表达的人。 见面了,也不过徒增尴尬罢了。 思及此,温浮欢对正在试水温的柳儿道:“我要出去一下,你帮我把夜行衣拿过来!” 柳儿诧异的回过头,疑惑不解的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而且还指明要穿夜行衣,莫不是要去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 可是她分明记得,主上最近没有安排什么任务,而且他也好久没出现了。 柳儿不禁皱起眉头,语气坚决道:“我也去!” 这才在宫里被玄镜手刺杀过,不管对方的目的会否是温浮欢,她都不会放后者贸贸然的出去。 这次前来行刺的是位阶较低的玄镜手,也许下一次就换成了幻镜手或是灵镜手了呢? 温浮欢的身手固然不错,却也只能和玄镜手打个平手,若当真遇上了高阶位的,怕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瞧着柳儿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温浮欢不由得轻笑道:“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不过是出门一趟,能遇到多大的危险?不过就算真的遇到危险,寻常的也用不上你,若是事关性命的,你去了怕是也没多大用处!” 温浮欢是就事论事,但听在柳儿耳中,却颇有些伤了自尊的感觉。 这不是变相的在说她功夫不济么? 柳儿不禁暗悔,早知道现在会因为功夫弱而被诸多嫌弃,当初就该好好习武的! 知道柳儿定是多心了,温浮欢忙补充道:“再说了,我又不是孤身一人,不还有阿炎呢吗?” “对哦,还有阿炎,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柳儿恍然道。 温浮欢笑了笑,接过她拿来的夜行衣,三下五除二换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 柳儿点点头。 温浮欢转身欲走,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吩咐道:“横竖你在府里也无事,不如去联络一下神见渊,让他们查一下冥镜宫的消息。” 顿了顿,她犹豫道:“还有……顺便调查一下尹舟!” “尹舟?” 他不是闵王的贴身护卫吗? 小姐为什么要调查闵王的护卫呢? 柳儿不解。 温浮欢知道她好奇,不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只管吩咐他们去调查就行了,其余的事,我自有打算!” 见温浮欢不肯说,柳儿也不多问。 “是,小姐!” 温浮欢点点头,转身同百里炎一起瞧瞧出了太师府。 秦琅的别院距离太师府不远,所以他们二人没有骑马,而是施展轻功,一路上飞檐走壁,直奔别院而去。 月色弥漫之下,两条身影如鬼魅般,速度极快且悄无声息。 其实和晋根本用不着给温浮欢别院的地址,她早前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如今第二次来自然是轻车熟路,很快便摸到了秦琅的卧房。 屋里只燃了一灯如豆,光芒极是晦暗,想来他应是入睡了。 伏在窗边,温浮欢忍不住想,上次来这里是她受了伤,秦琅非要给她包扎好才安心,这次却是他自己受了伤。 “……看来这座别院的风水多半不太好,来的都是一些受了伤的人!该是要找个道士高僧什么的,过来做个法事,驱驱晦气!” 温浮欢小声嘀咕了一句,动作极轻的打开窗子,利落的翻了进去。 甫一落地,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房间里没有人,甚至听不到一丝呼吸的气息,而原本应该睡了秦琅的床榻上,也空空如也的,连被褥都铺叠得十分整齐,不像是有人睡过后起身的样子。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秦琅压根儿没有住在这里,另一种则是他有可能还未睡觉。 桌上的茶杯余温犹存,房间里有人居住,可以排除第一种可能了! 那么就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可这深更半夜的,秦琅一个受了伤的人,不好好的休养歇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进入房间之前,温浮欢观察过四周,这个别院不大,其余的房间都已灭了灯,秦琅应该不会在那里。 既没有在别的房间,又没有在自己的卧房,他会去哪里呢? 正在温浮欢疑惑的时候,她的眼角不经意间瞥见镶在墙上一对鹿角似乎有些歪了,位置也同她上次来的时候略有不同。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轻轻的摆弄了一下鹿角。 有极轻的声音响起,桌案后并排放着的两个书架忽然缓缓向两边移开,留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间隙。 温浮欢不由得眯起了眼。 但凡富贵权臣,家中都难免有密室通道一类的存在,藏着金银钱财、珍奇古玩或者其他一些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别说秦琅了,连温浮欢都不例外。 所以发现密室,她并不觉得意外,她好奇的是……密室里面藏了些什么! 直觉告诉温浮欢,她应该转身离开,毕竟以她和秦琅的关系,她着实不应该随意探知别人的隐秘。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也有很多事情不想让秦琅知晓,所以就更不该去好奇甚至发现秦琅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可是她移不开脚。 有些许光亮从那个小小的缝隙里透出来,像是有某种魔力般,在召唤她进入,吸引她去探究这其中隐藏的秘密。 秦琅……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第385章 秦琅的秘密(二) 温浮欢告诉自己,不管秦琅隐瞒了什么,不管她进入这密室之后,会看到些什么,秦琅仍旧是秦琅。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他隐瞒的东西,而发生丝毫改变。 打定主意后,温浮欢闪身进入了密室。 两排书架在她身后关上,面前是一个并不太大的空间,四四方方的,墙上凿出了一个个表面光滑的龛笼,里面镶嵌了孩童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温浮欢右手边的墙上挂了一块占据了整面墙的玄青色缎子,缎子上没有花纹,但是触手柔软光滑,质地上乘,在夜明珠的光芒的照射下,散发出幽幽的光泽。 她稍稍掀起锦缎,发现缎子后面并不是一面墙,而是别有空间,淡淡的香烛的味道从里面缱绻而出。 温浮欢眉头微皱,手上略一用力,把整张缎子向旁边拉了过去。 缎子后面的场景毫无预兆的呈现在她眼前。 温浮欢惊呆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藏在缎子后面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奇玩物,也不是世间罕见的古籍孤本,而是一个个漆木的牌位,约么有上百个,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一张宽大的供桌。 供桌上还备有香炉、烛台和瓜果供品等物,香炉里插了数不清的香,有的已经燃尽了,有的才刚刚点上。 烛台上新换了白色的蜡烛,烛焰随着缎子被拉开的动作,忽闪跳跃。 温浮欢方才闻到的香烛的味道,大约就是这里的。 望着面前难以置信的画面,她原本就皱起的眉头,一时间皱的更紧了,脑海里思绪混乱,怎么都理不清楚。 她是知道秦琅的身份的。 他是赢都望族之一的秦家的少爷,也是三朝元老秦阁老的嫡孙,从小便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天资聪颖,身份显达。 他后来勤读诗书,勤练武艺,年纪轻轻便入了军营,带兵打仗,立下了不少军功,成为琉安国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 正如温浮欢原来曾说过的,秦琅迄今为止的人生,虽有波澜,却无甚劫难,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了! 这样的一个人,他别院的密室里,怎么会供奉了这么多的牌位? 更重要的是那些牌位上……没有名字! 全部都是空白的牌位,未刻一字,却分明日日供奉在此,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和……惊惧!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哪怕秦琅在这密室里金屋藏娇,温浮欢都不会觉得太过震惊,可他偏偏…… “你怎么在这里?” 随着一声低沉的男音在背后响起,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由分说的上前,把玄青色的缎子拉回了原位。 他缓缓转过身来,俊美无俦的样貌,幽邃深沉的双眸,以及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削薄的唇,不是秦琅还会是谁呢? 被秦琅发现自己探知了他的秘密,温浮欢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旋即又镇定了下来,静静等待他的雷霆之怒。 然而时间过了很久,秦琅都未发一语。 温浮欢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正在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目光十分复杂。 “出去说吧!”秦琅道。 他大步迈过来,拉上她的手,走了出去。 坐在秦琅房间的桌子旁,如果不是他面无表情的脸,温浮欢都忍不住开始怀疑,她方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那些被供奉的上百个灵牌,都只是她梦里的场景而已。 可是她知道,那不是梦! “那些牌位……”温浮欢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秦琅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若无其事的问道:“你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好歹也让人通传一下吧?” 注意到温浮欢身上的夜行衣,他苦笑了一下道:“看来你并不打算光明正大的来?怎么?就不怕我这小院儿里,有个机关什么的?” 温浮欢晓得他是想岔开话题,可是旁的事她都可以不问,唯独那些牌位……她方才大致数了一下,一百七十三个,正巧是顾家被满门抄斩的人数! “你同顾……” 她刚一说出那个姓氏,就被秦琅打断了。 “那些牌位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都是一些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有的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没人祭奠,我便替他们立了个牌位!” “既是生死兄弟,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供奉?而且为什么不刻上姓名呢?”温浮欢质疑道,明显不相信秦琅的搪塞之词。 秦琅自顾自倒了杯茶,端在手上。 “牌位这种东西,是供奉给死人用的,又不是拿来给活人看的,供奉在哪里?怎么供奉,还不都是一样?我知道他们是谁就够了,没必要一一刻上名姓和来处!无根无念的人……好投胎!” 温浮欢仍是不信。 秦琅知道她不会相信,也从未指望她能相信,但是她问了,他就回答,至于答案真实与否,温浮欢又会不会相信,他就不管了! 自知追问无用,温浮欢也不再强求,转移话题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话一问出口,秦琅就想到答案了。 今夜是中秋夜宴,他怕宫里就赵统领一个人,顶不住,所以便把和晋也派去了。 思及此,秦琅哀叹了一声,暗道:和晋到底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千嘱咐万嘱咐不让他告诉温浮欢,他还是说了! 不过说了也好,不然他都不晓得,温浮欢竟这般关心他,一听说他受伤了,就连夜赶了过来看他。 秦琅覆上温浮欢的手,眼神晶亮的道:“你若是心疼我,不如今晚就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如何?” 温浮欢闻言眼神一寒,霍的站起身来。 “自作多情!我哪里心疼你了?我是想来看一看,你死了没有!你若是就此死了,以后便不会有人阻止我报仇了!” 她冷冷的瞥了秦琅一眼,“不过现在看来,我此行算是白跑一趟了!” “你可真是口是心非,承认关心我有那么难吗?”秦琅一手托腮,歪头看向背对着他的温浮欢。 柔和的烛芒笼罩在她身上,衬得身姿窈窕,冰肌雪肤,宛若天仙化人。 “欢儿,你能来看我,真好!”他唇角微扬。 第386章 不是对手 见秦琅还有心情和精力调戏她,温浮欢就知道,他的伤多半不会太严重,便放心的离开了。 “难得来看我一次,真的不打算留宿么?”秦琅对着她远去的身影,眼神戏谑的道,声音里沁了些许笑意。 “滚!” 温浮欢远远的丢下这么一个字,愈发加快了脚步。 她足尖轻点,纤细的身子倏然跃起,在各处的屋脊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深夜茫茫的黑暗里,再也没了踪影。 秦琅这才轻咳了几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朱漆的廊柱,勉强站立。 安嬷嬷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旁,分明是老迈的身体,动作却快速而灵活,无半分这个年纪的迟缓。 “公子,你没事吧?” 她凝着秦琅藏青色锦袍上渐渐泅开的血迹,目露担忧。 秦琅摆摆手。 “无妨,不过是方才拉动缎子时,不小心扯动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就好了!” “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觉察到来的人是温小姐,便没有拦住她,没想到她会发现密室里的……” 安嬷嬷说着话,声音不自觉便轻了下去,旋即又道:“公子,要不要把那些牌位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不用了,她既然看到了,心里必然已经起了怀疑,转不转移也没有太大用处,不过徒惹她更大的怀疑罢了!”秦琅道。 “是,老奴明白了!” “你下去吧!” 秦琅摆摆手让安嬷嬷退下,自己则转身走进房间,幽幽的声音从他唇畔溢出:“欢儿啊欢儿,你若是不那么聪明,该有多好!” 回去时没了来时的急切,温浮欢的速度慢下来许多。 “你可知晓,秦家和顾家有什么渊源吗?”不论秦琅怎么解释,她总觉得那些牌位和顾家有关。 也许未必就是顾家被处斩的百余口,但是这样隐秘供奉的牌位,总难免让人心生怀疑,进而联想到什么。 “据神见渊查到的消息,秦家虽为帝京的望族,但也是高祖在位时的事了,先皇继位后没多久,秦阁老便以年迈为由辞了官,带领全族去了江南居住,后来才又于兴庆七年迁回帝京!”百里炎正色道。 也就是说,秦家刚好避开了顾家的兴盛乃至衰败。 见温浮欢仍存有疑虑,百里炎又道:“小姐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派神见渊的人再去细查一番!” “嗯。” 温浮欢点点头,继续向前行去。 一旁的百里炎却有些欲言又止。 “你还有话说?”温浮欢直截了当的问道。 “在来之前,小姐特意让柳儿传话给神见渊,让他们调查尹舟的身份和来历,是担心他会成为我的对手吗?” 尹舟是闵王的贴身护卫,而百里炎是温浮欢的护卫。 温浮欢和闵王若能一直交好便罢,如果不小心反目成了敌人,那百里炎和尹舟势必会有一番较量。 温浮欢让人调查尹舟,是为了提前做好准备么? 平心而论,百里炎自认为武功卓绝,虽然不能说登峰造极,但也是已臻化境,放眼江湖,除了恩师公孙芜外,他还很少会把谁放在眼里,也很少有谁能让他放在眼里。 秦琅算是一个! 可是现在,温浮欢竟然拿尹舟与他相提并论,百里炎是打心底里不服气的! “小姐如果是为了知己知彼,我觉得大可不必!没白的浪费了神见渊的人力!”他颇有些自负的道。 温浮欢理解为什么百里炎会这么说。 从小到大,他都是无欢谷中习武天分最高的人,那些内功心法、武功秘籍,一字一句、一招一式,只要他看上一遍,就能全部都记在脑子里,并且分毫不差的演示出来。 连公孙芜都曾忍不住感叹,百里炎简直是为习武而生的,是练武的奇才! 后来他学成出谷,初入江湖,更是一战成名,斩杀了臭名昭著的魔头裘一刀,成为江湖杀手排行榜的榜首,号称快刀风影! 百里炎的功夫的确出神入化、鲜有敌手,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说他如今还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就算是,江湖上人才辈出,总会有能打败他的人! 更何况,他当时在宫外,没能亲眼见到尹舟同那名玄镜手的过招,更不晓得尹舟的动作,已经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温浮欢不希望有一天,尹舟或者其他的什么人,用鲜血淋漓的方法来教会百里炎,什么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于是,面对如今他的自负,温浮欢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我不是担心尹舟会成为你的对手,因为……” 她顿了顿,在百里炎骄傲仔细的目光中,一字一句的道:“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什么?” 百里炎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道:“你再说一遍?谁不是谁的对手?” “再说多少遍也是一样!阿炎,别怪我打击你,你真的不是尹舟的对手!所以日后若是对上他,不,不管对上谁,你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百里炎不相信尹舟,但他相信温浮欢。 温浮欢从来都不是危言耸听的人。 她这么说,至少证明尹舟的身手确实不弱,至少能和他不相上下。 “我会小心的!”百里炎收起玩笑的态度,认真道。 “你明白就好!走吧!” 温浮欢继续向前跃去,轻盈的动作像是在暗夜里飘飞的精灵,不多时便落到了太师府自己的庭院中。 百里炎仍旧隐身暗处,只不过现在他不再是心思散漫,而是有了一个暂时的目标——尹舟! 如果可以,他想找机会同尹舟切磋一下,看看后者的身手是不是真的像温浮欢说的那样。 不是对手……呵,还从未有人能让温浮欢这般评价过! …… 第二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除了春节、上元节、乞巧节外,中秋节也算得上是帝京城内最热闹的节日之一了。 早在前些日子,各家各户便已开始准备祭拜月亮的瓜果和月饼,太师府也不例外,一应用品早已准备齐全。 今天更是一大清早便开始洒扫摆设了起来。 薛夫人由嬷嬷扶着,在府院各处来回走动巡视,看到哪里有不称心的地方,忙吩咐下人收拾了。 及至走到温浮欢的庭院前,随口问道:“沈小姐可起身了?” 第387章 镖局之行(一) 柳儿正巧打开房门出来,见状忙疾步行至薛夫人跟前,行礼道:“奴婢见过夫人!回夫人的话,小姐昨个儿睡得晚了,如今还未起身!” 瞧着薛夫人低首沉吟,似是在想些什么,柳儿又道:“夫人若是有事吩咐,奴婢这就去唤小姐起身!” “无妨。” 薛夫人抬手制止了她,语气柔和的说:“这府上横竖也没什么要紧事,欢儿既是睡得晚了,便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吧!” “是!” 薛夫人抬脚继续向前,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回头吩咐道:“待欢儿醒了,你同她说一声,就说今日中秋,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远儿一个人在镖局未免孤单,不妨去请了他过府来,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吃顿团圆饭!” 她原是打算遣了旁人去请温书远的,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温浮欢去最合适。 “远儿瞧着是个性子倔强的,只怕旁人请不过来!”她又道。 柳儿点点头,“夫人放心,奴婢记着了!” “好!” 薛夫人回过头,慢悠悠的离开了。 柳儿回到房间,温浮欢已经下了床,正站在窗前,想必把外面的情况以及二人的谈话全都看到听到了。 “时辰还早,小姐不妨多睡会儿!” 柳儿深知,温浮欢昨夜回来已过了子时,今儿个一大清早,府上又热闹了起来,只怕她也睡不太安稳, “不用了!” 温浮欢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姨母不是说,让我去镖局请了大哥来么?我们早些过去吧!” “是!” 柳儿虽然武功不济,但收拾妆扮的手法倒是很快,不多时便把温浮欢打扮一新。 清丽绝艳的小脸上薄施脂粉,双颊一抹淡淡的桃粉,眉若远山含黛,目若流水清泉,绸缎般乌漆柔顺的青丝挽了松散的髻,簪了缀有水晶坠子的发簪,坠子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摆。 柳儿一边替温浮欢梳理垂在身后的青丝,一边偷眼看向铜镜中她娇美的容颜,不禁感叹道:“小姐生得真好,就像戏文里唱的那般,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你怎的也学会旁人的花言巧语了?”温浮欢轻笑。 “这哪里是花言巧语?柳儿这是就事论事,小姐是真的美,比那些权贵千金、后宫佳丽好看多了!”柳儿争辩道。 听她这么说,温浮欢凝神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女子眉目如画,倒也端的是出尘谲潋的风华,只可惜眉间总氤氲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 “美或者丑,都不过一介皮囊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若能生得美,谁又愿意顶着一张丑脸过一辈子呢?”柳儿半开玩笑道。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目光逡巡其中的衣裳 “小姐今日要穿那一件呢?” 其实温浮欢的衣裳多是些素净的颜色,不论穿哪一件,都不会有太大差别,柳儿也不过是照例询问一下罢了。 然而今日温浮欢却望了望外面晴好的天气,微微一笑,出乎意料的道:“今天既是中秋节,日子好,不如就穿那件妃色的吧!” “妃色?小姐说的是夫人前些日子让人送过来的哪件?” 柳儿犹记得,那是一件妃色绣百蝶穿花的裙裳,花样极是艳丽繁复,温浮欢虽然碍于薛夫人的面子收下了,却一直压在柜子底下,再未拿出来过。 今天倒是怎么了?她怎么突然想穿那件衣裳了? 想归想,柳儿还是依言把那件衣服拿了出来,伺候温浮欢换上了。 温浮欢虽然喜欢素净的颜色,但却分外适合这样色彩艳丽的衣服,衬得她鬓发如墨,肤白胜雪,宛若画中人儿一般。 他们一路乘坐马车来到了温书远的镖局门外。 镖局比温浮欢想象中的要普通很多。 不大的门面,门前立了两座石狮子,挂在门楣上的匾额有些年头了,宏远镖局四个烫金的大字,字上面的金漆都有些剥落了。 柳儿扶温浮欢下了马车,在车前站定,自己的大步迈上台阶,轻叩了叩门上的铜环。 过了好半晌,就在她们以为不会有人来应门的时候,木门从里面缓缓打来了一条缝隙,年轻的小厮探出头来。 “你们找谁啊?” 温浮欢走上前,微笑问道:“请问沈镖头在吗?” 小厮只觉眼前仿佛亮起了一道光,光芒中间是一袭红衣的美貌女子,笑盈盈的眸子像极了寒夜璀璨的星。 他登时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客气的道:“在在在,小姐是有镖要押吗?那你到我们宏远镖局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宏远镖局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童叟无欺……” 小厮急忙打开门,把温浮欢和柳儿请了进去,引着她们向堂屋走去。 温浮欢一路观察周围的情况,只见偌大的镖局,好像只有为她们引路的小厮一个人,不曾看到其他人,也没有见到温书远。 “这位小哥,敢问贵镖局的生意……不太好吗?” “哪有?” 小厮回过头,本来想唬弄温浮欢一番,但一对上她那双清莹的眸子,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于是挠了挠头,一脸惭愧的道:“其实不瞒小姐说,我们镖局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生意上门了!镖师们走的走,散的散……不过小姐放心,就算我们只有一个镖师,也会把小姐托付的东西顺利送到的!” “贵镖局的生意一直是这样吗?” 温浮欢不解,早些时候温书远来太师府,听他的语气,镖局的生意似乎不错,不然他也不会生出让温浮欢搬去和他同住的心思。 可是如今看来…… 听到温浮欢这么问,小厮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别提了!这以前镖局的生意虽然说不上多好,但糊口总是绰绰有余的,但自从上次沈镖头空着手从尚书府回来后,镖局就再没接到过生意了!我想啊,肯定是沈镖头得罪了尚书大人,就没的生意做了呗!” 似是见温浮欢是闺阁女子,怕是不懂这些官场和生意场上的事,小厮又解释道:“这官老爷最是不好惹,更何况还是尚书大人!他要是不给我们生意做,谁还敢给我们生意做呢?” 第388章 镖局之行(二) 小厮口中的尚书大人,自然指的就是礼部的赵尚书。 上次赵尚书为他新娶的妾室举办生辰宴,温书远为了她,出言顶撞了赵尚书的掌上明珠,大概便是由此得罪了尚书府吧! 温浮欢记得,事后她还曾问过温书远,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镖局的生意。 也是她在太师府待久了,忽略了这个歌舞升平的王朝里,有多么鲜明的尊卑贵贱,竟就被温书远轻描淡写的语气给蒙骗了! 是啊,自古民不与官斗,更斗不过官。 他不过区区一个镖局的镖头,赵尚书不敢拿温浮欢怎么样,自然把怒火全都撒在了自称是她兄长的温书远身上。 正如小厮所说,那可是尚书大人,虽不能说权倾朝野,却也是手握大权的重臣,帝京城里有多少人看着他的眼色行事?见风使舵的人定也不在少数! 他想要毁掉一个小小的镖局,简直易如反掌! 温书远久居帝京,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还是强出了头…… 温浮欢一时间五味杂陈,心绪复杂。 见到她面露难色,小厮还以为她也像旁人一样忌惮赵尚书的权势,不肯托镖给他们了,急的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子。 都怪自己多嘴,这好不容易送上门的生意,若是被他这一番话说跑了,那他们镖局接下来,可真就揭不开锅了! “小姐,小姐你别担心,尚书大人事务繁忙,想来不会再注意我们这个小镖局了!”小厮口不择言的说,想弥补方才自己的失误。 温浮欢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淡声道:“你放心吧!不过是一个从二品的尚书,还不至于能吓到我!” 听到她这么说,小厮不禁吃了一惊,暗暗猜测她的身份,莫不是宫里的哪位公主? 温浮欢不再理会他想什么,径自问道:“沈镖头呢?他现在在哪儿?” “你说沈镖头啊?” 小厮想了想,道:“这个时辰,他多半在后院练武!小姐在堂屋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沈镖头来!” “不必了,我亲自过去,带路吧!” 由于温浮欢未知的身份在哪儿放着,小厮不敢怠慢,忙应声道:“是,小姐跟我来吧!” 提到练武,小厮又有话说了,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喋喋不休的道:“沈镖头最近也不晓得中了什么邪了,没日没夜的练武,还说要参加秋闱的武试,入朝为官!” 这秋闱哪里有那么简单? 文试就不用说了,沈镖头是个粗人,肯定过不了!而且文试也已经结束了,他就算想去考,也没机会了! 至于武试…… 想入朝为官的人多了,但凡有点武艺的,都想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可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就那么几个,多数人能做到前锋也就不错了! 他倒不是想贬低自家镖头,可他听说,秋闱的武试高手如云,以自家镖头的功夫,就算再怎么临阵磨枪,只怕也是白忙活一场。 说话间,一行三人便来到了宏远镖局的后院。 小厮伸手一指在后院中央光着膀子,赤手空拳对着人形木桩练武的高大男子,道:“呶,那就是沈镖头!” 他又对着温书远喊了一声:“镖头,镖头,有生意上门了!” 温书远停下动作,扯过搭在人形木桩上的手巾,擦了把汗,抬眼朝这里看了过来。 只见温浮欢一袭妃色裙裳,亭亭的立在月洞门前,秋风吹过,扬起她青稠一般的发丝和裙裳的下摆,那一抹艳色尤为惹眼。 温书远不禁有些恍惚。 “青鸾……” 他细声呢喃,疾步奔至温浮欢面前,待看清她的容颜后不由得一怔,双眼下意识的别向一旁。 “镖头,这位小姐是来……” 小厮刚想开口介绍,被温书远的话打断了。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他垂眼问道,神情有些窘迫,双手不停地绞着浸了汗水的手巾。 “如果不是我突然过来,又怎么会知道,大哥为了我,究竟牺牲了多少?”温浮欢凝着他道。 小厮看了看温浮欢,又看了看温书远。 “你们认识?大哥?你唤他大哥?” 他彻底被整蒙了,这沈镖头好端端的,怎么冒出来个妹妹来?而且还是这么衣着华贵、样貌不凡的妹妹! “你先下去吧!”温书远吩咐小厮道。 “哦,好!” 小厮应了声,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后院。 温书远走到后院槐树下的一把长椅旁,用手巾仔细的擦拭了一番,道:“欢儿,有什么话过来坐下说吧!”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坐下来,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她在等他的回答。 温书远明显有些局促不安。 温浮欢最是见不得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们是兄妹,而非主仆,他们身上流着的是一样的血,他怎么总是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呢? 她霍然站起身,抓住温书远的肩膀,逼视着他道:“大哥,你看着我!你就不能理直气壮的告诉我说——是!你是为了我得罪了赵尚书!你为了我,拼尽了镖局的生意!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别说了……欢儿,别说了!”温书远脸上的窘迫更深。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 面对温浮欢的质问,温书远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受伤的道:“因为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这不是小事!” 也许有人能把这万里江山捧到她面前,可是她未必稀罕,她看中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她看重的是一颗心,一颗肯真正为她好的心! 怎么温书远偏偏就是不懂呢? 温浮欢转过身,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却仍旧忍不住叹道:“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 “欢儿……” “罢了!” 她复又转回身,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我此番过来,是想请大哥过府,和姨母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大哥……该不会拒绝我吧?” 温书远忙摇头道:“不会,我会去的!” “那我等大哥一起出发!” “别了!” 温书远低头看了看自己赤着的上身和脏旧的鞋裤,神情微窘:“你先回去吧!我换身衣服,收拾一下,晚些时候再过去!” “好,都听大哥的!” 温浮欢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青鸾,是谁?” 第389章 镖局之行(三) 温浮欢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温书远有些措手不及,明显心虚道:“没、没什么,只是以认识的人而已!” “女子?” “啊?” 温书远猛然抬起头,对上温浮欢探究的目光后,又惴惴的垂下头,道:“是、是的!” 原以为温浮欢还会追问些什么,温书远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然而前者却只是挑了挑眉,淡淡的“哦”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了。 待温浮欢离开后,小厮才从前院跑过来,好奇的问道:“镖头,那位小姐真的是你的妹妹啊?你们俩长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啊!” 温书远瞥了他一眼,把汗湿的手巾丢给他。 “要你多管!” 他抬脚向自己房间走去。 小厮嫌恶的把手巾扔到水井台上,疾步追上温书远。 “镖头,你就告诉我嘛!我看那小姐衣着华贵,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该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吧?” 温书远压根不理会他,径直进了屋,关上门。 小厮被关在了门外,仍旧自顾自的揣摩道:“难不成……难不成沈镖头其实是哪个官宦世家的少爷?和家里人闹了脾气,这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自己开了个镖局?”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然怎么镖局这么久没生意,也不见沈镖头着急呢?而且还兴致勃勃的想要考武举! “嗯,有蹊跷!一定有蹊跷!” 小厮想着,伸手拍了拍门道:“镖头,沈镖头,你要是这镖局开不下去了,准备回家认错的话,能不能把小的我也带上啊!好歹让我跟着你混口饭吃啊!” 话音刚落,一只鞋就从里面扔到了门上,伴随着温书远的瓮声瓮气。 “滚远点——” …… 出了宏远镖局的大门,上了马车,不用温浮欢吩咐,柳儿便自觉地道:“小姐放心,柳儿会吩咐神见渊调查一下青鸾这个人的!” 温浮欢赞赏的点点头,旋即问道:“别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回小姐的话,神见渊的人查到,沈远的确是樊地人氏,家中也确实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各项条件都与小姐的兄长一一吻合,只是时隔十余年,沈远是否就是当年从温家出走的温书远,尚未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 见温浮欢的眉头渐渐皱起,柳儿又道:“……可以命他们继续深入调查,定会得到更多线索的!” “不用了!”温浮欢抬手道:“放眼世间,能这般无私为我的人,想来也只有血脉相连的至亲了!” 这便是肯定了温书远的身份! 其实早在尚书府,温书远为了救她挺身而出的时候,温浮欢就已经相信他是自己的大哥了! 既然上苍注定他只能活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那么普普通通的活着,也挺好的! “是,小姐!”柳儿垂眸应声。 平心而论,她也觉得温书远除了粗莽些,倒真不失为是一个好大哥,更重要的是,哪怕认回了这个妹妹,得知自己同太师府的关系,他也从未想过利用这些来为自己谋取些什么。 温浮欢想来也和她一样想法,不求兄长大富大贵,但求他正直善良、问心无愧。 中秋虽说不比上元,但晚上还是会有十分热闹的花灯会的,所以这会子,街市上已经到处搭起了挂花灯和准备其他表演的架子,还有一些贩售花灯和河灯的小摊位,也陆续摆了开来。 马车的行进稍显困难。 柳儿掀开车窗帘,看着外面摆满玩意儿和吃食的摊位,只觉琳琅满目,一时间竟看不过来了。 “这帝京城就是不一样,过个中秋节,竟比樊城的春节还要热闹!”她忍不住赞叹道。 “那是自然了!樊城不过是边陲小镇,而赢都可是一国京师,岂是小小的樊城可以相提并论的?” 所以可想而知,当年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才让温老爷子决定举家迁移,从热闹繁华的帝京,千里迢迢去到了落后荒凉的樊城。 见柳儿对外面的景象着实喜欢,加上马车行进困难,温浮欢索性下了来,让百里炎另外绕别的路回太师府,而她则和柳儿一起在街市上走走逛逛。 柳儿闻言别提多高兴了,忍不住鼓掌欢呼。 百里炎却有些不放心。 “街市上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若是有人对你下手……” 上次玄镜手行刺的时候,他虽未在场,但听柳儿后来的描述,也能猜到其中的凶险,所以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我总不能因为害怕被人行刺,就不出门了吧?”温浮欢笑问道。 因噎废食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不过温浮欢明白百里炎的担心,于是道:“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真能让人当街杀了不成?” “就是!就是!小姐的功夫好着呢!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在呢嘛!”柳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道:“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百里炎忍不住暗道: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不放心,这万一要是真有人行刺,阿欢还得顾着你! 不过想归想,他可不敢说出来,否则柳儿怕是不会绕过他的! “我速去速回,你们万事小心!” “好!” 百里炎前脚刚走,柳儿后脚便抱怨了起来。 “阿炎这个人呐,自从能说话了以后,越来越婆婆妈妈的了!” 她从街旁的摊位上拿起一只簪花,一边对着温浮欢的发髻比划,一边道:“他原来也不是这么话多的人啊!是不是打算把以前没说的话,一股脑儿的全说会来呀?” 温浮欢忍俊不禁,拿下她比划的手。 “自己戴便好,拿来对我比划什么?我可不喜欢这么张扬的簪花!” 柳儿撇撇嘴,把簪花丢回摊位上,拉着温浮欢继续向前走去。 街市上真是热闹啊! 如今正值上午,各个摊位前便已有不少的人了,到了晚上花灯节开始后,岂不是更加热闹好玩了。 “小姐,咱们晚上再出来街市上玩好不好?”柳儿眼巴巴的问道。 温浮欢知道她最喜热闹,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并不拗着她道:“好!” “太好了!” 柳儿兴高采烈的向前方穿过去,忽然指着一个摊位道:“咦,那不是那个酸秀才么?” 第390章 出手相助 温浮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来往的行人间,一个窄小简单的字画摊位就摆在一个酒坊的大门旁边。 仍旧是那张略显陈旧的书案,一身青布长衫的男子坐在案旁,伏身写写画画,模样俊秀,神情更是认真专注,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女子的侧目。 她们或手持团扇,用扇面掩住了半张脸,偷偷的拿眼觑他;或者有胆子稍大一些的,干脆以买字画为由,上前搭话。 “倒是没看出来,那个酸……” 柳儿还想用“酸秀才”来称呼沈星竹,突然触及到温浮欢皱起的眉头,忙改了口道:“沈公子,没看出来沈公子还挺讨女子喜欢的!” 瞧着沈星竹礼貌客气,以对待寻常客人的态度,来面对那些分明有意于他的小姐们,温浮欢不禁轻笑了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他这般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男子,自然不乏女子的中意和倾慕!” 说话间,温浮欢已经缓步移至沈星竹的字画摊位前。 沈星竹被一名索要他姓名和地址的女子搅扰的不胜其烦,又不好当面拒绝,正在苦恼的时候,突然一道娇柔的嗓音从旁传来。 “沈公子,欢儿来晚了,让公子久等了!” 沈星竹同纠缠他的女子齐齐朝来人看去,只见佳人一袭妃色裙裳,乌发雪肤,眉眼秀致宛若画中仙子,端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出尘。 她唇角微扬,眼角眉梢俱是淡淡的笑意。 不仅沈星竹和纠缠他的女子,就连从旁路过的行人,都不禁看得痴了,暗道这是哪家的小姐,竟生得这般绝色生香,让人见之忘俗。 然而见她望向那青衫书生的眼神,分明脉脉含情,看来佳人多半已是心有所属,当真可惜!可惜了! 沈星竹自认为并不认得面前的女子,但是为了摆脱对他纠缠不休的女客,他也只好顺着女子的话,道:“无妨,你来了便好!” 女子先是见温浮欢美貌过人,又见沈星竹对她笑容和悦,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两人的关系。 她顿时气得一跺脚,连买下的字画都没拿,就径自转身跑开了。 沈星竹这才松了口气,向温浮欢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怎么?沈公子不认得我了?”温浮欢挑眉问道。 沈星竹抬起头,细细端详了她一番,不无疑惑的摇了摇头。 他虽说不是过目不忘的人,但是这般天香国色的女子,若是有幸见过,定然不会没有印象的! “沈公子再想一想,当真不认得我?” 温浮欢都这么说了,想来是一定见过的,而且她分明知道他姓沈,可是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见沈星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自己,温浮欢忍不住轻笑,提醒道:“我曾经还借给沈公子一百两纹银,沈公子莫不是不想还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沈星竹顿时恍然大悟,一脸吃惊的指着她道:“你、你、你是沈、沈少爷?” 怪不得他方才分明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呢! 原来她竟是沈少爷! 可是她不是个男子么?怎么突然变成女子了? “先前事出有因,不得不女扮男装,并非有意欺瞒沈公子,还望公子见谅!”温浮欢郑重其事的道歉。 沈星竹连连摆手。 “沈少,哦不,应该改口称呼沈小姐了!沈小姐言重了,在下只是感到震惊罢了,并未怪罪沈小姐!而且沈小姐借给在下银两度日,在下还未及感谢呢!” “说起这个来,秋闱的应试已经过了,不知沈公子考的如何?” “在下已尽全力,接下来就只等放榜了!” 话虽如此说,但沈星竹眉宇间分明透着自信,仿佛状元榜首已是囊中之物了。 温浮欢淡淡一笑。 “那我在这里,就先预祝沈公子蟾宫折桂,高中榜首了!” “借沈小姐吉言!” 温浮欢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太阳已经升至半空。 她重又看向沈星竹。 “时近中午,该是要用午膳的时辰了,我就不多打搅了,告辞!”她轻施了一礼道。 “沈小姐慢走!”沈星竹躬身回礼。 温浮欢刚一转过身,便听到他在身后唤道:“沈小姐留步!” 说罢,沈星竹便疾步上前,把一个匆忙包好的油纸包塞到她手里,脸色稍显赧然。 “沈小姐对在下的相助,在下无以为报,这是在下自己做的月饼,送给沈小姐尝尝,还望沈小姐莫要嫌弃!” 温浮欢盯着手里的油纸包看了片刻,抬眼微笑道:“多谢公子!” 沈星竹点点头,目送温浮欢离开了。 …… 回到太师府,午膳已经摆上了桌。 薛夫人正打算遣人去寻温浮欢,就见她和柳儿一起进了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用来包吃食的油纸包。 “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吃那些个零嘴儿?”她笑着调侃道。 “不是零嘴儿!” 温浮欢把油纸包交给柳儿,吩咐她用碟子盛了,自己则洗了手,道:“路上遇到了一个熟识的人,他送了些自己做的月饼给我!” “月饼?哪里有月饼?爷要吃月饼!”薛莫景恰巧从外面进来,听到有月饼吃,立时咋咋呼呼的喊道。 抬眼间见柳儿端了盛有月饼的碟子过来,伸手便要去拿,被薛夫人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薛莫景吃痛的缩回手,小脸委屈的望着薛夫人。 “娘,你干嘛打我?” “欢儿都说是旁人送给她的月饼了,她都还没吃,怎么能让你先尝过呢?”薛莫寒从外面走进来,瞥了薛莫景一眼,道:“没礼数!” 薛夫人但笑不语,坐了下来后,又招呼其他人入座。 “宫里遣人传话说,老爷要同皇上在御书房议事,中午便不回来用膳了,我们自己吃吧!” “是关于边关将起的战事么?”薛莫寒随口问了一句。 薛夫人闻言动作一顿。 温浮欢和薛莫景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的看向薛莫寒。 “战事?什么战事?又要开始打仗了么?”薛莫景嘴快的问道。 第391章 熟悉的味道 不怨薛莫景会这么大惊小怪。 十三年前,西岳新君继位,对琉安发动大举进攻,虽然中间出了顾云棣叛国一案,但西岳的军队最终还是被乔淑妃的父兄率兵击退。 自此以后,乔氏一族便镇守西南边陲,琉安、西岳和北狑三国一直鼎足而立,相安无事。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是有人又不甘于安稳太平,开始蠢蠢欲动了么? “西岳国还真是不老实,是以前的受的教训不够,还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非要找些事来做?”薛莫景没好气的啐道。 温浮欢微眯起眼,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杯沿,并不说话,只想静听薛莫寒的回答。 “不是西岳国!消息是大哥派人传回来的,说北狑国内有异动,经探子潜入查看,说是有大批军队在四处调动,未必就是要兴起战事,但事关国之安危,任何风吹草动都马虎不得!”薛莫寒表情严肃道。 北狑么? 温浮欢忽然想到那夜密林木屋前那名异族的女子,事后还查明了她的身份乃是北狑国的长公主。 她出现在琉安国的帝京附近,又这么隐秘,想来不会是为了邦交国谊,多半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长孙桀也出现在那里,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这次北狑的军队调动,会和昔日他们的密会有关系么?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温浮欢还是决定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姑且静观其变吧! “大哥派人传消息回来啦?” 比起即将兴起战事的消息,薛莫景似乎更关心薛莫风遣人来京的事,激动的问道:“除了北狑军队调动的事,他还有没有另外传别的话?这中秋一过,再没几个月可就是春节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你呀!你大哥镇守西北边镇,肩负的是一国的安危,哪能说回来就回来呢?”薛夫人嗔怪的觑了他一眼。 “可大哥都有三四年不曾回京了,这几年天下太平的,他也不晓得回家来看看!等到起了战事,怕是想回都回不来了!”薛莫景抱怨道。 “回不回来,也不是你大哥说了算的,得要皇上下圣旨才行,否则武将擅自离营回京,可是擅离职守的大罪!是要被砍头的!” 嘴上是这么说,但薛夫人心里也对这个远驻边关的长子甚为想念。 早知道会一家人分别数年,当初她说什么也不应该让薛莫风习武从军,免得生生忍受这骨肉分离的痛! 他们的话题越说越沉重,想来是中秋月圆,阖家团圆的时刻,对亲人的想念便尤为强烈吧! 温浮欢笑了笑,把切开的月饼,分别给他们夹了一块。 “这好端端的吃个饭,怎么一个个都愁容满面的?来,尝尝我拿回来的月饼,看看味道如何?” 经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觉得今天这样的日子,的确不适合太伤感,于是都换上了一副笑脸,夹起碗碟中的月饼吃了。 温浮欢也轻咬了一小口。 月饼是丹桂馅儿的,似乎还加入了蜜糖,入口清甜,既有桂花的香味,又有蜜糖的甜味,更重要的是甜而不腻,让人齿颊留香。 这月饼不止好吃,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的味道,仿佛勾起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儿时的记忆。 温浮欢猛地一怔,抬起头来,发现薛夫人也是一脸意外之色。 “这月饼的味道……和姐姐做的一模一样!”薛夫人喃喃道,继而望向她,“谁?是谁送你的月饼?” 温浮欢没有立即回答薛夫人的问题,而是低下头,呆呆的望着碗碟里的月饼。 怪不得她也觉得这月饼的味道十分熟悉,原来竟是有母亲的味道! 母亲呵…… 温浮欢握着筷子的手渐渐用力。 不见她回答,薛夫人面色焦急,还想再问,却被薛莫景好奇的打断了:“姐姐?母亲何时多了个姐姐呢?” 温家举家迁走的时候,薛莫景年纪尚幼,并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姨娘,而这么些年来,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薛夫人再未在他们面前提及过沈知夏,乃至和温家有关的一切! 如今听到薛莫景问起,怕他刨根问底,薛夫人忙别过脸,悄悄拭去了溢出眼角的泪珠,换上一副笑脸道:“不过是一个关系要好的姐妹罢了,后来她不告而别,离开帝京,便断了联系!” 似是见她不愿意多说,薛莫景也就不再问了。 比起没什么联系的薛夫人所谓的姐妹,他更好奇温浮欢的月饼是打哪儿来的。 于是,他向温浮欢呶了呶嘴,不无好奇的道:“娘问你话呢!你那月饼,是谁送给你的?爷怎么不记得,在帝京城中还有能送你月饼的人呢?” “不会是远儿送的吧?你今儿个早上不是去了趟宏远镖局么?”薛夫人问道。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了。 若是温书远的话,他幼时倒真的曾跟着沈知夏学过做月饼,能做出和她相似甚至相同的味道,也不稀奇。 温浮欢本来想否认的,转念一想,若说不是温书远送的,薛夫人他们定又要追问是谁送的,而他们又不认识沈星竹,接下来怕是又难逃一番盘问和解释。 思及此,她顺势点头道:“没错,是大哥让我带回来的,本来还想卖个关子,谁曾想竟就被姨母猜到了!” “这么熟悉的味道,也就远儿能做的出来了!”薛夫人笑道。 好在薛莫景并不是很爱动脑筋的人,不然他一定听出了其中的蹊跷,猜到薛夫人口中所谓的姐妹,便是温浮欢的母亲。 用过午膳后,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柳儿把没吃完的月饼端了回来,毕竟是沈星竹的一番心意,浪费了不太好。 “没想到沈公子一介书生,竟还能做出这么可口的月饼!”她吃了一块后,忍不住夸奖道。 一提到月饼,温浮欢便想到了薛夫人说的话,不禁眉心微蹙。 “小姐,你怎么了?还在为午膳时候的事烦心么?” 柳儿走到桌旁,放下月饼,“要我说,这月饼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掺了桂花和蜜糖而已,之所以味道相似,多半是凑巧罢了!” 温浮欢闻言,不禁哂笑。 “你说的有理,也许只是凑巧罢了!” 第392章 团圆宴 临近傍晚的时候,温书远来了。 他换了一身簇新的绀青色的袍子,脚上是墨色滚银边的鞋,身形高大魁梧,头发梳理得极是整齐,浓眉大眼,显得极是俊朗英武。 夕阳的余晖透过红墙黑瓦的缝隙,丝丝缕缕的洒照在他身上。 他咧开嘴轻笑,牙齿洁白,笑容憨厚。 “大哥来了!” 温浮欢微笑上前,迎了手提箱盒的温书远进门,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话,似乎是出自薛夫人的口。 “远儿这模样,总觉得不够细致,既不像姐夫,也不像姐姐,莫不是随了老爷子?”她细声同薛太师道。 “男子汉大丈夫,要那么细致做什么?我倒是喜欢远儿这样貌,瞧着仪表堂堂,不像景儿,乍一看跟个姑娘家似的!” “像姑娘家怎么了?我倒巴不得他生成个女儿呢!现在也好有人和欢儿做伴了!”薛夫人心有气恼,赌气道。 “啧,你瞧瞧你,我好好同你讲话,你怎么置起气来了?” 薛太师自知说错了话,惹得薛夫人不高兴了,忙赔礼道歉:“好好好,都是为夫的错,为夫不会说话,惹夫人生气了!” “懒得理你!” 薛夫人剜了薛太师一眼,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缓步上前道:“远儿,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呢?人来就可以了,还带东西,没白的浪费钱!” 温书远憨厚的一笑,道:“应该的!这节下的,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再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自己亲手做了些月饼,还望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不嫌弃!不嫌弃!你做的月饼好吃着呢!” “啊?” 薛夫人都没吃过他做的月饼,怎么就知道好吃呢? 温书远刚想问出自己的疑惑,被温浮欢抢先一句道:“大哥既然都来了,就别光在院子里站着了!” 薛夫人也反应过来,忙附和道:“是呀是呀!快上堂屋里去!我今日特意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咱们一大家子人呐,可要好好喝一杯!” 说话间,便引了温书远往正堂走去。 温浮欢向柳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的上前,接过了温书远手里的月饼,趁人不注意,悄悄退了下去。 温浮欢不由得松了口气,忙抬脚跟了上去。 兴许是薛夫人向薛太师说了午膳的事,团圆宴开始前,薛太师特意强调,这次是家宴,只话家常,不问国事。 在座的一众人都点头应了。 薛太师站起身,率先举起酒杯道:“远儿,这两个小子你还未正式见过吧!寒儿与你同岁,但早你两个月,景儿则小你三岁,他们一个是表兄,一个是表弟!你还有另外一个表兄风儿,如今远在育琅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温书远忙站起身,向薛莫寒和薛莫景敬酒。 “敬表兄、表弟!” 薛莫寒二人也起身回敬。 “远儿、欢儿,过去的事,我就不再提了!我待你们如何,你们心里也有数,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你们周全的!” 说罢,薛太师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干了。 温浮欢和温书远齐齐站起身,向薛太师和薛夫人敬了一杯酒,一来感谢他们对温浮欢的收留,二来感谢他们从前和往后的照拂。 酒过三巡,众人多半都有些微醺了。 薛太师很少喝这么多的酒,往日里不乏威严的脸红通通的,整个人也歪倒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道:“行初、善均,十三年了啊!我多想再和你们一起大醉一场!” 他捶打自己的胸膛,神情无限懊悔道:“我没出息!是我没出息啊!不能就此和你们一同赴死!” 行初和善均是温承胥和顾云棣的字。 温浮欢原来只知道,温承胥和顾云棣是莫逆之交,不曾想薛太师和他们俩竟也有这么深的交情! 看来当年的事,他知道的要比温浮欢想象的更多! 察觉到温浮欢看向薛太师的探究的目光,薛夫人急忙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轻抚薛太师的心口,半是怨怪半是心疼道:“你看看你,高兴便高兴了,何至于喝这么多的酒?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我可不会管你的!” 说话间,薛夫人便唤来了管家。 “把老爷扶回房间去,顺便再让厨房煮些解酒汤来!” “是,夫人!” 管家招手叫来两名小厮,一左一右搀着薛太师,向后院走去。 薛夫人到底是心疼薛太师的,嘴上说着不管,见到他被人搀走了,又忙不迭的跟上去,左一句“小心”,右一句“慢点”的嘱咐着,连同温浮欢打一声招呼都顾不上了。 “娘亲就是这样,每次说着不管,其实比谁都关心爹!” 薛莫寒起身走到温浮欢身边,递给她一杯茶,道:“刚泡好的柠果茶,喝点吧!可以解酒!”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放了蜜糖,不酸的!” “谢谢!” 温浮欢微笑接过,试探性的喝了一口,果然酸酸甜甜,十分好喝,不由得便多喝了几口。 她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像极了正午时分,窝在墙根下晒太阳的猫,慵懒而惬意。 见温浮欢差不多喝完了,薛莫寒拎过来茶壶。 “再喝一杯?” “好!” 温浮欢这次没有急着喝完,而是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 她不经意间抬起头,便对上了薛莫寒温润如玉的脸庞,他唇角微扬,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柔和的笑意。 “二哥真是细心又温柔,人也生得俊朗,不晓得以后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那么有福分,能嫁给二哥为妻?”温浮欢语气随意的道。 薛莫寒正打算喝茶,闻言动作一顿,垂眸轻笑了笑,笑容里却有几分旁人察觉不到的苦涩。 他抬头看向温浮欢。 “今夜是中秋节,十五月圆,帝京城内有花灯会,外面想必十分热闹!既然他们都喝醉了,不如我带你去看花灯吧?” 温浮欢这才想起,早些时候,她答应了柳儿,晚上要再出去玩的。 要不是薛莫寒提起,她都差点忘了。 于是,温浮欢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好,我们去看花灯!” 第393章 中秋夜游(一) 中秋夜,晚风凉。 薛莫寒吩咐下人把喝醉酒的薛莫景和温书远,一并送去了薛莫景的房间,又让柳儿回房,替温浮欢拿一件披风过来。 “夜里风冷,小心别染了风寒。”他温言细语,话中是数不尽的暖意。 温浮欢微笑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还未走远的柳儿,“把行云也叫上吧!今夜帝京城这般热闹,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多无趣啊!” “是,柳儿知道了!” 自打温浮欢从扈阳行宫回来后,就只见过姬行云一面,询问了一下他前段时间的学习成果,后来就再未见过面了。 听她园子里的丫鬟说,姬行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日每夜的看书、捣鼓,也不晓得在摆弄些什么。 世间有天赋的人不多,如他这般既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夫努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温浮欢相信,姬行云终究会有一番作为! 然而眼下,他毕竟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应把自己逼得太紧,该是放松作乐的时候,还是要放松作乐的。 不多时,柳儿便拿了披风过来,身后跟着衣着整齐的姬行云。 许是上次,温浮欢说他的确长高了不少,但就是太瘦弱了些,比寻常的少年人要单薄许多。 今日一见,他似乎变得强壮了,但仍显单薄。 “见过小姐、二少爷!”姬行云垂下头,语气恭敬的道。 “今日是中秋节,难得热闹,你就同我们一起尽情去放松玩闹吧!”温浮欢眉眼含笑道。 姬行云抬起头,瞧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庞,复又垂下了头。 “是!” 一行数人出了门,直奔最热闹的赤鸾大街而去。 长街两侧都搭了高大的木架子,架子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有花朵形状的,也有鸟兽虫鱼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街市上的摊位密密麻麻的摆在一起,比白日里见到的还要花样繁多,而且行人明显也多了许多,大都是一些年轻的男子女子,借着花灯会,寻觅佳人良缘。 每走几步,便会看到有猜灯谜的,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 温浮欢等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了进去,只见台子上站了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笑呵呵的模样极是讨喜。 中年男子身后挂了好些个花灯,高低不同,颜色各异。 据旁边的人说,这花灯的位置越高,灯谜也就越难猜,同样的猜中后的奖品,也就越丰厚。 温浮欢扬头向上望去,这挂在最高处的是一个通体红色的莲花灯,烛火的光焰从红色的绸布中透出来,散发出如薄雾般迷离的红晕。 薛莫寒站在她身旁,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小心的把她护在怀中。 他顺着温浮欢的视线,看到了位于最高处的莲花灯。 “我刚才问过了,最大的奖品是一个鎏金雕花的暖手炉,雕工说不上精巧,但胜在式样别致,你若是喜欢的话,我帮你赢了来!”他温声道,看向温浮欢的眼神里满是柔情和宠溺。 温浮欢并未去看薛莫寒,只是一直望着头顶的莲花灯。 “暖手炉倒是无所谓,我就是觉得这个莲花灯甚是好看!” “那就要莲花灯吧!” 话音落下,薛莫寒便把一锭银子丢到了台上的铜盘里,对站在台上的中年男子道:“麻烦老板,我想猜最上面那盏莲花灯的灯谜!” 中年男子一看铜盘里的银锭子,估摸约有十两重,忙堆起了笑脸道:“这位公子真是大手笔啊!不过我可事先说好了,若是猜不中灯谜,这银子可是不退的!” 不等薛莫寒回答,温浮欢就扯住他的袖子,摇头道:“二哥,别了,我们走吧!” 十两银子,都够买下一个花灯的摊子了! 薛莫寒仍旧眼角带笑,狡黠的冲温浮欢眨了一下眼,道:“走什么呀?你不是想要那盏莲花灯么?” “可……” “怎么?莫不是对我没信心?” 薛莫寒这么一问,倒真把温浮欢问住了。 谁不晓得薛莫寒饱读诗书,还曾高中过状元,若是连对他都没信心了,还能对谁有信心呢? “哎呀,小姐,不过就是十两银子,你就让二少爷试一试又何妨?”柳儿道。 见温浮欢再不说话,薛莫寒对台上的老板道:“请出灯谜吧!” “好嘞!” 老板伸手一扯花灯下的绳子,一条红绫便从花灯里垂了下来,上面用刚劲的笔体写了一行字。 “落花时节又逢君!” 灯谜一出,不仅薛莫寒等人,就连围观的百姓都纷纷凝神思考了起来,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但都没有猜中。 “这不就是一句诗文么?哪里算什么灯谜?”柳儿小声嘟囔了一句,冲着台上的老板喊道:“老板,你这灯谜该不会是糊弄人的吧?真的有答案吗?” “哎,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可是正正经经猜灯谜的,自然是有答案的!而且答案还很简单,就一个字!” “一个字?” 这下更把柳儿难住了。 她转过头,想求助一下身旁的人,结果一看是姬行云,不说他的年纪大小,估计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提猜灯谜了! 而姬行云旁边的百里炎倒很有自知之明,索性就不猜了。 柳儿只能又看向温浮欢。 “小姐,你想到答案了吗?”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静静的望着薛莫寒。 灯谜是他要猜的,答案自然也该由他来揭晓。 只见薛莫寒始终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旁人绞尽脑汁的样子,末了便在他们好奇和期待的目光中,淡声道:“答案是芙字,芙蓉的芙!” “芙?为什么是芙?”柳儿皱眉道, 不止是柳儿,其他想不通的人,也是一脸的不解,想要听听薛莫寒的解释。 “落花时节,花草本为一体,取其草头,而君指的是故交旧友,也可以引申为郎君、夫君,草头和夫君的夫加起来,不就是芙蓉的芙么?” 经他这么一解释,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这猜灯谜不光得逻辑严密,还得是懂诗文的人! 他们都不由得佩服薛莫寒才识过人。 “诸位过奖了!” 薛莫寒拱手谢过,转身面向老板,笑问道:“不知道在下猜的可否正确?” 第394章 中秋夜游(二) 老板深知遇上了高手,只好无奈又服气的道:“公子回答得完全正确,真是令人佩服!令人佩服啊!” 说罢,他便转头吩咐小厮。 “去,把那个鎏金的雕花暖手炉取过来,交与这位公子!” 小厮正要应声离开,被薛莫寒拦住了。 “慢着……” 他转头看向老板,语气和悦道:“老板,我想用暖手炉换上面那盏莲花灯,不晓得可不可以?” 老板闻言一怔,反应过来胡,忙不迭的答应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 这鎏金的暖手炉可是精工打造,少说也得十好几两银子,而那盏莲花灯不过就区区几十文钱,他当然乐得交换了! 于是,老板忙吩咐小厮踩了梯子上去,把莲花灯摘下来,双手奉给了薛莫寒。 薛莫寒接过莲花灯,不出意外的转送给了温浮欢。 “二哥……” 从小到大,在无欢谷也好,在樊城乃至帝京也罢,中意讨好她的人不少,但极少有人会这般用心。 温浮欢心底不禁有些感动。 薛莫寒把手向前伸了伸,催促道:“快拿着吧!不是说喜欢么?” 温浮欢接过莲花灯。 “谢谢二哥!” 薛莫寒伸出手,像对待年幼的孩童般,轻抚了抚她的头,“傻丫头,跟二哥还客气什么?” 说完便直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温浮欢既然得了花灯,其他人自然也不会空着手。 柳儿是个贪嘴的,没走出多远,便瞧见了卖糖炒栗子的摊子,立时迈不开腿了,非得买了一大包才肯走。 她一边走,一边剥着栗子吃。 “小姐,这个糖炒栗子可好吃了,你尝尝——” 柳儿把一颗剥好的糖炒栗子递到温浮欢嘴边,眼含期待的望着她。 温浮欢就着她的手吃了,果然入口绵软香甜。 “嗯,不错!” 得了她的夸奖,柳儿愈发得意了,圆圆的脸上笑容满满,好似在说:“看吧!小姐也喜欢吃糖炒栗子呢!可不是光我一个人爱吃!” 百里炎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了一声,道:“吃你的糖炒栗子吧!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你!” 柳儿气的瞪了百里炎一眼,轻哼了声,别过脸不再理他。 自从能说话了以后,阿炎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她忍不住想道。 不多时,一行五人便走到一个卖各种雕塑的摊位前,铺开的青布上摆了石雕、木雕、砖雕、竹雕等各式各样大小不一,主题各异的雕塑,雕工极是不错。 温浮欢想到,薛莫寒送了她一盏莲花灯,她也该送给薛莫寒一个东西算作回礼。 雕塑就很不错。 正巧摊位右上角摆了一个牙雕的仕女像,雕刻的极是精巧细致,连衣裙的褶皱和一根根的发丝都刻得十分清晰流畅,虽然和太师府中的一应摆件无法相提并论,但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于是,她向摊主买了那尊牙雕,递给薛莫寒道:“二哥,送给你!” “给我?” 薛莫寒见她买下仕女像,还以为是她自己喜欢,没想到竟是拿来送给自己的,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他晓得温浮欢性子冷淡,不容易对人亲近。 她肯送礼物给他,多半是真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了,怎么能不让薛莫寒高兴呢? 薛莫寒小心的把牙雕收了起来。 温浮欢转头对其他三个人道:“你们若是有喜欢的,尽管说,我也买来送给你们!太贵重的礼物送不起,这些雕塑倒还是没问题的!” 三人闻言,都开始饶有兴致的挑选了起来。 温浮欢看似对每个人都一样,但薛莫寒知道,她待他是不同的,因为送给他的礼物,是她亲自挑选的! 姬行云似乎特别喜欢这一类的雕塑,一站到摊位前,便目不转睛的盯着摆开来的各式雕塑,每拿起一个,都十分仔细的来回端详。 温浮欢见他好像很中意其中的一个扇形的雕塑,只是价格略高,所以尚在犹豫,便做主买了下来。 “小姐……”姬行云不好意思红着脸。 “都说了要送你们礼物,自然是要挑着喜欢的送了!收着吧!” “嗯,谢谢小姐!” 温浮欢清浅的一笑,本来还想像原来一样,摸摸姬行云的头,忽然发觉他拔节似的长了这么高,已经很难碰到他的头了。 于是,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争执不休的百里炎和柳儿。 “你们两个还没选好么?” 两人看中了同一件八扇屏风的雕塑,奈何老板只有这么一件,而他们俩都想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俩就不能有谁退一步么?”温浮欢道。 “不能!”两人齐声道。 “这个屏风的雕塑是我先看到的,得归我!”柳儿态度强硬的道。 “凭什么呀?你先看到的就都是你的吗?这还是我先决定要买的呢!我连银子都付过了!”百里炎示意放到摊位上的银锞子,不肯相让。 温浮欢晓得,他们俩若是争论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没完的。 她正打算带了薛莫寒和姬行云离开,突然发觉人群中有一道视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黏在她身上,片刻不曾离开。 想起昨个儿在皇宫的遇刺,又联想到闵王说的冥镜宫的事,温浮欢不禁多了一丝戒备,悄悄旋开食指上的猫眼石戒子,露出里面淬了毒的银针。 这是公孙芜专门为她做的暗器,为的便是在关键时候出其不意,一举置敌人于死地! 就在温浮欢随时准备开打的时候,一道熟悉却让她不无头疼的声音,穿过身后来往的人群,清晰无比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美人姐姐——” 与此同时,一直黏在温浮欢身上的视线,也瞬间移开了去。 温浮欢回过头,只见长街对面的牌楼下,三名锦衣华服的少年傲然而立,身后跟了各自的随从。 中间的那位修目俊眉、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文雅公子的模样,只可惜他一看到温浮欢望过来,立刻跳起老高,兴奋的向她不停招手。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这里!这里!” 能在这么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又这么肆无忌惮的呼唤温浮欢的人,除了瑞王李贞曜,世间怕再无第二个人了吧? 第395章 中秋夜游(三) 李贞曜既是孩童心性,又是王爷,素来便是任性惯了的。 他见自己唤了半晌,温浮欢都迟迟没有过去,便不管不顾的拨开街上拥挤的行人,在一片抱怨和谩骂声中,硬生生挤到了温浮欢面前。 “美人姐姐,我们又见面了!”他笑嘻嘻的打招呼。 和他一起的几个人见状,也慌忙穿过人群,来到了温浮欢等人面前,小心谨慎的保护着李贞曜。 温浮欢这才看清,同李贞曜一起的两名华服少年,其中一个竟是李奕晫,而另一个皓齿明眸、粉面桃腮,眼神里透着慧黠,分明是女子假扮的! “公……” 温浮欢才说出一个字,就被李曦瑶警告性的瞪了一眼,立刻改了口道:“瑶儿,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哎呀,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不叫偷跑,这叫……” “微服出宫,行了吧?” 温浮欢打断了她的话,看向一旁的李奕晫,不由得心生责备。 平日里倒也罢了,今晚可是中秋之夜,帝京的街市上人潮拥挤,李曦瑶公主之躯,金枝玉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 而且她偷溜出宫也就算了,怎么还带了瑞王一起呢? 似是看穿了温浮欢的担忧和生气,李曦瑶拉着她的手,撒娇道:“欢儿,今天大好的日子,你就别生气了!你也别怪皇兄,是我原本想自个儿出宫,被皇兄瞧见了,皇兄不放心,才跟了出来的!” “那瑞王又是怎么回事?”温浮欢看了一眼把玩木雕的李贞曜道。 李曦瑶挠了挠头,一脸赧然的道:“说来也巧,我和皇兄刚一到宫门,发现瑞王叔不晓得什么时候跟过来了,没办法只好带他一块儿出来了!” “你们呀!真是闯祸不嫌事大!” “放心吧!我既然把他们带出来了,自然会平平安安的再把他们带回去!”李奕晫温声道。 自从上次夙明宫那件事情过后,温浮欢几乎没怎么和他说过话,进宫里的时候偶尔遇到了,也只是请个安,便匆匆带过了。 如今李奕晫主动和她说话,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只略点了点头,便转而看向李曦瑶。 “既然都出来了,就玩一会儿再回去吧!不过可不能太晚了!” “我晓得了,我们不会太晚回去,宫里也是有宵禁的!”李曦瑶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道。 李贞曜想来是很少出宫,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不已,一会儿要买这个,一会儿又要吃那个,东走走,西转转,忙的不亦乐乎。 这可苦了跟着他的两名小仕官,手上不知道提了多少东西,怀里抱着的盒子更是高的几乎遮住了视线。 “爷,十四爷,算奴才求您了,咱差不多就行了,别买了!”抱着盒子的小仕官苦着一张脸,迭声哀求道。 李贞曜却像没听见似的,又跑到一个摊位上,拿起一个恶鬼的面具戴在脸上,对着其他人龇牙咧嘴的叫唤。 突然,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把手里的面具一丢,拿起一支点翠嵌了琉璃珠的簪子跑过来,递到温浮欢面前,用一双晶晶亮的眼睛望着她。 “送给我的?”温浮欢笑问。 李贞曜重重的点了点头,示意温浮欢戴上。 温浮欢戴上后,他满意的咧开嘴笑了,拍着手道:“好看!美人姐姐好看!” 接着便又跑远了。 “爷!” 仕官在身后担心且焦急的唤道,奈何手里拿了太多东西,不方便跑,也追不上,只能看着李贞曜越跑越远。 “阿炎。”温浮欢吩咐道:“跟着瑞王,别让他跑丢了!” “是!” 百里炎领命,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李奕晫看了看温浮欢戴在头上的簪子,又看了看万千灯火下她柔美的脸庞,那双深沉的眸子就好像一汪水,让任何见到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十四叔不轻易与人亲近的,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他淡声道,声音里极力掩饰的落寞。 温浮欢敛了笑意,语气冷淡的说:“十四爷是个简单纯粹的人,谁对他好,他便会反过来对谁好!不像有些人,你拿了真心去结交,换来的却是算计和背叛……” 李奕晫垂下了眼,一时无话。 李曦瑶虽然注意力看似是在周围的热闹上,但其实心思全放在温浮欢和李奕晫身上,见他们一路上才说了两句话,心里别提多挫败了。 她不是要撮合两人,只是她们一个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是最疼她的皇兄,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不管什么样的矛盾,总是可以化解的吧? 她希望两人可以重归于好。 李曦瑶也算是一片好心,只不过她不晓得,温浮欢和李奕晫之间的事情,远不是矛盾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 走着,走着,他们便来到了横穿过帝京的印水河边,好多人都聚集在河畔,或者俯身往水里放河灯,或者去到河畔附近的高坡处,朝夜空里放孔明灯。 不论放河灯还是孔明灯,都是为了让自己的愿望,被天上的神仙听见,然后大发慈悲替他们实现。 “皇兄,欢儿,我们也来放河灯好不好?”李曦瑶兴奋的道。 不等两人回话,她便径自跑到摆在河畔的摊位前,买下了好几盏河灯,让同样女扮男装的含香帮忙,一起拿了过来,一人分给了一盏。 鬼神之说,温浮欢是向来不信的。 若是世上真有鬼神,那为什么好人从来难得好报,而坏人却往往为祸千年呢? 不过看李曦瑶兴致勃勃的样子,温浮欢不忍扫了她的兴,便也拿过一盏河灯,点燃了河灯中央的蜡烛,俯身放进了印水河中。 众人竞相放灯,一时间,印水河中闪烁了无数的灯光,同空中飘荡的孔明灯交相辉映,像是两条遥遥相对的银河。 “欢儿,你许的什么愿?”李曦瑶凑近温浮欢,好奇的问道。 “许愿?” “你不会没许吧?” 李曦瑶吃惊的望着她,顿时露出惋惜的表情,“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许愿?简直是浪费啊!” 她又转头看向李奕晫,见后者一脸古怪,不禁问道:“皇兄,你不会也没许愿吧?” 第396章 风波又起(一) 李奕晫被问得一怔,在李曦瑶大喊大叫之前,忙解释道:“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但是如果真有神君仙人,我倒是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李奕晫看了眼温浮欢,若有所指的道:“我想知道,并非出于自己本意犯下的错,真的就不能被原谅一次吗?” “呃……” 李曦瑶知道他这话是对温浮欢说的,讪讪的笑了笑,道:“应该可以吧?不是有谁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谁都有可能犯错,况且又是无心之失,大约是可以被原谅的吧?哈,哈哈!我没说错吧?” 她偷偷瞧了温浮欢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声音也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人是可以被原谅的,但那也分犯了什么错误,有些错误的确可以被原谅,而有些错误……一旦造成了伤害,便再无弥补的可能!” “欢儿……” 李曦瑶想说,难道就再不能给李奕晫一次机会吗? 然而温浮欢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对她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二殿下和瑞王殿下还有公主,也该回宫了!” “是啊,既然是微服出宫,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恐怕迟则生变!”薛莫寒也从旁附和道。 “……那好吧!”李曦瑶委屈的道。 这时,李贞曜也正巧循着热闹,来到了印水河畔,三人连带各自的随从一起,告别了温浮欢等人,沿着通往皇宫的路向前行去。 目送他们走远后,温浮欢掩口打了个哈欠,面上略显疲乏之色。 “不如我们也回府吧!”薛莫寒体贴道。 温浮欢点点头,“好!” 他们回到太师府,向下人询问了一下薛莫景和温书远的情况,得知他们醉酒熟睡后还未醒来,嘱咐了下人要好生伺候,便各自回房了。 进屋前,温浮欢被院子里的丫鬟唤住了。 “有事吗?”她回头问道。 丫鬟疾步上前,手上拿着一封信,递交给温浮欢。 “小姐出去后没多久,便有人送来了这封信,说是小姐家乡的弟弟遣人捎来的,让务必交到小姐手上!” 弟弟?温书麒? 温浮欢疑惑接过信,向丫鬟道了声谢。 “小姐客气了,奴婢告退!” 丫鬟退下后,温浮欢推门进了屋,在临窗的书案前坐下,把信打开了来。 信上的确是温书麒的字迹,清逸隽秀,落笔有力,只是一字一句间却流露出难掩的伤感和落寞。 他说,他把温家的生意打理得很好,请温浮欢放心; 他说,他仍旧每日去学堂上课,不管是否会有用处,多点学问总是没错的; 他在信中问候了温浮欢的情况,问她在帝京生活的可好,银两可还够用,可曾受人欺负…… 末了才提及,若他所料不错的话,这封信到达之日,当是中秋之时,于是在信中向温浮欢道了声中秋快乐! “犹记得去年中秋,阖家团圆,幸福美满,如今时过境迁,偌大的温宅竟惟剩麒儿一人,盼家姊早日归来!弟安,勿念!” 温浮欢捏紧手里的信,眼眶微湿,咬紧了下唇,才没让泪水掉下来。 说起来,温书麒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却要以一人之力,一肩扛起温家偌大的家业。 温浮欢晓得他心里有苦,可他却在信中只字未提。 她合上信,既心疼又宽慰的说:“……书麒是愈发的少年老成了!”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懂事的让人心疼! 温浮欢不禁暗自惭愧,刚刚在街市上、在印水河畔,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就这么放下仇怨,似乎也挺好的。 然而温书麒的来信,重又提醒她,她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那么多条命,那么多的债,如何轻言放弃? 温浮欢收起来信,在书案上铺展开一张信笺,提笔蘸饱了墨汁,一笔一划的写下回信。 信的末尾:……大仇不报,心何以安?他日归家之时,必是家仇得报之日! …… 中秋过后,倒真是相安无事了好几日。 温浮欢以为这种安稳,会一直持续到秋闱的文试放榜,而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文试的结果了。 沈星竹究竟能否榜上有名? 然而还未等放榜,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说薛贵妃不小心受到了惊吓,动了胎气,差点小产。 薛夫人闻言别提多担心了,忙收拾了一下,携温浮欢一起匆匆入了宫。 然而她们并没能顺利见到薛锦华。 她们刚一踏入锦岚宫,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老嬷嬷拦住了,客气而强硬的道:“奴婢给薛夫人、沈小姐请安!太后有令,贵妃娘娘怀有身孕,又差点小产,需要安心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搅!” “任何人?我是任何人吗?我是她的娘亲啊!”薛夫人怒道。 “回薛夫人的话,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没有太后娘娘的手谕,谁也不许进去,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奴婢们!” “你们!” “我瞧着你们眼生得紧,是锦岚宫新来的奴婢么?”温浮欢冷不丁的问道。 老嬷嬷们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想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图,只好如实回答道:“是,是太后娘娘把奴婢们调过来,让好生伺候贵妃娘娘的!” “哦?既然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奴婢,那就好说了!” 老嬷嬷们还没想明白,温浮欢话里的好说是什么意思,就被人三拳两脚的打倒在了地上。 她们一边躺在地上吃痛的吱哇乱叫,一边愤怒的望着温浮欢。 “你、你敢打我们?” 温浮欢则活动着手腕,面无表情的道:“打你们怎么了?连贵妃娘娘的母亲都胆敢阻拦,这般没有眼色的奴婢,我替贵妃娘娘教训一下,贵妃娘娘想必也不会责怪我的!哼!” 说罢,看向面色焦急的薛夫人。 “夫人请进!” 薛夫人深知,那些老嬷嬷定是长孙太后的人,温浮欢如今打了她们,长孙太后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欢儿,这……”她不无担忧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微微一笑,柔声宽慰道:“夫人放心,欢儿自有分寸,夫人还是快些去看望贵妃娘娘吧!” 听到她这么说,薛夫人又心系薛锦华的安危,不再多说什么,疾步向殿内走去。 第397章 风波又起(二) 温浮欢招手唤来柳儿,细声吩咐了她几句。 柳儿会意的点点头。 “小姐放心,柳儿一定办到!” “去吧!” 温浮欢等到柳儿离开,才冷冷的瞥了那些老嬷嬷们一眼,抬脚走入了殿内。 不过短短数日未见,薛锦华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游离、神情恍惚,往日娇媚的容颜也失了光泽。 她一见到薛夫人和温浮欢进来,就踉跄着扑上前,失魂落魄的道:“娘,欢儿,救我!你们救救我!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啊!” 薛夫人忙扶起她,和流香一起,把她搀到内室的锦榻上坐下。 温浮欢则淡声吩咐道:“夫人和贵妃娘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都退下吧!没有娘娘的允许,谁都不许擅自进来!” “是!” 锦岚宫里的奴婢一一退了出去。 温浮欢这才疾步走到内室,瞧着一脸憔悴的薛锦华,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才几日不见,姐姐竟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薛锦华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颤抖着靠在薛夫人怀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薛夫人到底是妇道人家,往日里再强硬,见到自己的女儿变成了这副样子,也六神无主起来,无措的望着温浮欢。 “欢儿……” 温浮欢于是把视线移向流香。 在她凌厉的目光下,流香不禁跪了下来,道:“奴婢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自那日娘娘领了太后的赏赐回来,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据娘娘说,她梦到的都是一些在宫中惨死的嫔妃……” 流香抽噎了一下,继续道:“一开始的几天,娘娘都会在半夜被惊醒,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后来太害怕,干脆就整晚、整晚的不睡觉!这才日渐憔悴了下来!” 温浮欢看了一眼薛锦华,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分明是疲乏过度所致。 寻常男子尚扛不住这样的硬熬,更何况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这些事?”她皱眉道。 直觉告诉温浮欢,如果不是这次薛锦华差点小产,他们恐怕还在被瞒着呢! 提起这件事,流香更觉委屈。 “回沈小姐的话,娘娘又何尝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只是沈小姐也看到了,锦岚宫外面守着那么些个嬷嬷,莫要说奴婢了,就算是娘娘想要出去,都会被她们以身怀有孕、不便多动为由,给拦了下来!想要传信出去,谈何容易呢?” 温浮欢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皇上呢?她们这么做,分明是变相的软禁娘娘,皇上不会看不出来,他就不会说什么吗?” “皇上最开始也偶尔会来坐坐,但娘娘精神不济,怕是哪里没有做好,惹得皇上不悦了,再加上近来朝事繁忙,皇上再就很少来了!” 流香尽管说得委婉,温浮欢还是听明白了。 以目前薛锦华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别说是皇上了,就是随便谁见得多了,也会厌烦的,况且君王之爱,素来浅薄易失…… 这样一来,不更中了长孙太后的下怀么? 温浮欢不禁叹了口气。 薛锦华缩在薛夫人怀里,小心的伸出手,扯了扯温浮欢的袖子,乞求道:“欢儿,欢儿你救救我!他们要害我!他们还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欢儿!” 薛夫人虽未说什么,眼神里也无不是期望的神色。 她们把希望全部放在了温浮欢身上。 温浮欢握住薛锦华冰凉的手,矮下身子,微笑道:“姐姐放心吧!有我在,你和小皇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站起身,问流香道:“太后赏赐的观音像呢?” 既然薛锦华的噩梦,是从得了太后的赏赐开始,那么问题多半是出在了那尊白玉观音像身上。 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就觉得长孙太后不会那么好心,平白的赏给薛锦华一尊价值连城的观音像,果然还是有猫腻在其中。 流香闻言,忙起身,带了温浮欢向内殿深处走去。 内殿深处设了一个简易的佛龛,观音像就供奉在其间,前面还放了香炉,炉里燃了三炷香,香烟袅袅,竖直的升入空中,渐渐消散了。 “娘娘也怀疑过,可能是这白玉观音像有问题,但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好多遍,都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蹊跷,奴婢觉得、觉得……” 见流香说话吞吞吐吐,温浮欢侧眸睨着她。 “你觉得什么?有话就直说!” “奴婢觉得……” 流香咬了下嘴唇,向温浮欢走得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娘娘这怕不是被什么人下了诅咒吧?” “诅咒?” “对啊!奴婢以前就听人说过,这被下了诅咒的人,都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旁人听不到的声音,慢慢的就跟失了魂魄似的,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说到疯疯癫癫的时候,流香满眼都是担忧,生怕薛锦华也变成了疯癫的模样,顺带把她也给连累了! 温浮欢却颇不以为然。 她冷哼了声,不屑道:“诅咒什么的,全都是一些无稽之谈!你在皇宫的时日也不短了,难道不晓得宫里最忌魇胜之术吗?” 流香被吓得又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当然知晓,只是娘娘平日里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奴婢也是想不出别的缘由来了,况且早前如妃娘娘不也是用这样的手段,意图对付娘娘的吗?” 温浮欢知道,流香只是个没什么见地的宫婢,对薛锦华也还算忠心,而且她们主仆二人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流香应该不会帮着外人来害薛锦华才是。 她于是扶了流香起来,语气不似方才的严厉,而是郑重道:“我并不是责怪你,只不过身在后宫,说话做事需要多一分小心,以后咒诅一类的话,万不可再说了!免得自己惹祸上身不说,还连累贵妃娘娘!” “沈小姐教训的是,流香知错了!” 顿了顿,她见温浮欢面色稍缓,才又开口问道:“既然并非有人蓄意诅咒,难道问题还真是出在了这个观音像上吗?” 第398章 风波又起(三) 温浮欢没有立刻回答流香的问题。 她眯眼观察供奉在佛龛内的观音像,只见它纹路细致、通体雪白,泛着澄莹的光泽,的确是价值连城的上乘之品。 更重要的是,她并未看出这白玉观音像有何不妥! 温浮欢迟疑的转过身,眼角余光瞥见观音像的眼角处似乎有点什么,凑近细看,竟是一颗状似泪珠的东西。 “这颗泪珠……打从一开始就有吗?”她指着观音像的右眼角问道。 要不是温浮欢问起,流香还不曾注意到,这观音像眼角居然有一颗泪珠,不禁摇头道:“奴婢记不得了,当时也并未细看!” 温浮欢皱起眉头,伸出手指,在泪珠上轻轻擦拭,出乎意料的把泪珠拭了去。 两人不禁都有些惊奇。 温浮欢把擦过泪珠的手指凑近鼻端,轻嗅了嗅,有一种极特别的香味,而且几乎轻到让人难以察觉。 如果不是凑近细闻的话,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温浮欢也算是从小遍时草药的人,只稍稍沉吟片刻,便想到这种特殊的味道是属于什么植物的。 是曼荼罗,也叫醉心花,适量可入药,作麻醉之用,然而长久且近距离的接触,会使人中毒致幻,最终丧失心智而亡。 没想到长孙太后竟这么阴狠毒辣,对薛锦华下手不说,就连她腹中皇上的龙种都不肯放过! 温浮欢搬起白玉观音像,又让流香拿了一条浸湿了的锦帕过来,把观音像周身细细擦拭了一遍。 她把擦拭过观音像的锦帕浸入水中,浓烈的曼荼罗花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把这盆水端出去,倒了!” “是!” 流香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按照温浮欢的吩咐,端起铜盆向外面走去。 “慢着!” 温浮欢叫住她,吩咐道:“从后窗倒!” 她不能让长孙太后知晓,她已经发现了白玉观音像的秘密,至少现在还不能! 温浮欢走回锦榻前。 许是因为她和薛夫人的到来,薛锦华的情绪和气色都好了很多,窝在薛夫人的怀里,一点点诉说这些时日来,自己所遭受的苦楚。 “娘,女儿真怕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后宫里了,就和那些个惨死在后宫中的女子一样……” “傻孩子,你胡说些什么呢?”薛夫人心疼道。 见温浮欢从内殿深处走出来,两人齐齐望向她。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薛夫人问道。 温浮欢轻叹了口气,把曼荼罗的事情大致向薛夫人和薛锦华说了。 “我猜测,是太后让人提取了曼荼罗花的汁液,涂在了观音像的表面上,观音像前经常燃着香,香的热气熏化了凝固在观音像表面的花汁,散发出会使人产生幻觉的香味,而曼荼罗花的香味极淡,并不容易察觉,况且锦岚宫里也燃了别的熏香,这样一来,就更难察觉了!” “所以锦儿这些日子以来产生的幻觉,全是因为曼荼罗花的香味?” “可以这么说!” 弄清楚了事情真相,薛夫人气的霍然站起身来,愤怒的道:“太后娘娘怎么能这么做呢?就算她不喜锦儿,可看在她腹中胎儿的面子上,也不能就此要了锦儿的命啊!我要去找她问个明白!” 说罢,她便要向殿外冲去。 “母亲!” “夫人!” 薛锦华和温浮欢不约而同的唤道,后者更是急忙拽住了薛夫人的手。 薛夫人回过头。 “欢儿,你别拦着我!让我去和她说清楚!是,我的女儿是比不得她李家的孩子来的尊贵荣耀,可那也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养大成人的闺女,打小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怎么嫁入他们皇家,就变得一文不值、任人糟践了呢?” 薛夫人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委屈,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薛锦华更是抽抽嗒嗒的,抹起了眼泪。 温浮欢一面把薛夫人扶回锦榻边坐下,一面神情严肃道:“姨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去找长孙太后理论,好不好?” “你说。” 温浮欢吩咐流香绞了热手巾,递给薛夫人和薛锦华擦脸。 “这第一,太后娘娘赐给姐姐观音像,已经是中秋夜宴上的事情了,若是没能当场指出观音像有蹊跷,事后再提出什么,便是给了人狡辩的机会!寻常人尚且会说,谁晓得这曼荼罗花汁是不是自己个儿弄上去,贼喊抓贼的,更何况是太后娘娘,随便一句话,便能置人一个污蔑太后的罪名!” “太后定然不会承认的,可不还有皇上的吗?他难道就任由旁人伤害他的子嗣么?” “旁人?姨母可知道,你口中所指的旁人,可是皇上的母后呢!且不说我们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取信于皇上,就是皇上信了又如何?他还能为了一个妃子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来定自己母后的罪么?” 温浮欢站起身,透过雕花的窗子,看向宫殿外面。 被她打倒在地上的几个嬷嬷已经没了踪影,多半是去太后宫里告她的状去了。 她回过头,神情严肃道:“到头来,不论是姐姐也好,还是姨母也罢,只怕终会落得一个挑拨皇上和太后娘娘母子之情的名声!届时,姐姐再想重得恩宠,怕是就难上加难了!” 薛锦华一听,立时害怕了,抓着薛夫人的手道:“母亲,母亲别去,女儿身在后宫,什么都可以没有,绝对不能没有皇上的宠爱啊!” 薛夫人也明白,后宫的女子,若是没了皇上的宠爱,接下来的路怕是寸步都难行。 她拍了拍薛锦华的手,应允道:“锦儿放心,娘答应你,娘不去找太后,不去找!娘谁都不去找!” 她又看向温浮欢,心有不甘道:“照你所说,锦儿便是要吃下这哑巴亏么?我只怕太后一计不成,又来一计,锦儿在这深宫之中,怕是永无宁日了!” “姨母误会了,我并非是要姐姐逆来顺受,只不过姐姐眼下能做的……只有等!” “等?等什么?” “等腹中胎儿出世,等母凭子贵,等重得皇上宠爱……等到姐姐真正站稳了脚跟,再对付她也不迟!”温浮欢眯起眼,语声幽幽的道。 第399章 欲加之罪 温浮欢虽未亲历十三年前的顾氏一案,但父亲的调查,她来到帝京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无不指向于长孙家,以及当初那个在后宫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子! 她或许不晓得,如今的长孙太后,昔日的长孙皇后,在那场灭门冤案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但温浮欢明白,长孙太后定然不单单是一个旁观者那么简单! 她不能小觑身边的任何一个敌人,而以目前薛锦华的实力,想要同长孙太后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她们能做的,也唯有耐心等候,以期厚积而薄发!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怕的是锦儿的息事宁人,恐会换来旁人的变本加厉,到时只怕就等不到她腹中的孩儿出世了!”薛夫人不无担忧的道。 她虽未入后宫,但却对无所不用其极的互相倾轧早有耳闻,不争不抢未必能换来安稳太平,反倒会落得个坐以待毙的下场! 薛锦华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抓紧了薛夫人的手,神情惊惧道:“母亲说的对,如果任由那个老妖婆对付我,别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就连我的命,怕是也保不住的!” 温浮欢转身走回锦榻前,矮下身来,紧握住薛锦华的手,目光坚定。 “姐姐放心,欢儿会时常来宫里探看姐姐,直到孩子出世!欢儿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姐姐和姐姐的孩子分毫!” 有了她这番话,薛锦华顿时放心不少。 她晓得温浮欢的能力和手段,若有她在身边相陪,不能说一定可以铲除异己,但至少能够保他们母子的平安。 “欢儿妹妹此话当真?”她眼眶含泪的问道。 薛夫人也望着温浮欢。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把温浮欢牵扯进来,至少不是因为他们薛家的事……可她终究还是一个母亲,无法任由自己的女儿陷入危险之中而不顾。 温浮欢从不轻易允诺,但她一旦说了,便会不遗余力的兑现。 她说能保护薛锦华母子平安,便一定会做到。 “欢儿……” 薛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那些劝阻的话,仿佛梗在了喉咙里,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浮欢读懂了她的无奈,微笑道:“姨母放心吧!欢儿说话算话!” 薛夫人仍旧纠结,但薛锦华却露出了宽慰的神色。 这时,殿外一阵喧哗声起,另外又有流香故意抬高的声音,道:“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温浮欢同薛夫人互看了一眼,忙让薛锦华在锦榻上躺下,替她盖好了锦被。 两人才刚站起身,锦岚宫正殿的大门便被人一把推开,身穿绛紫色凤纹鸾袍的长孙太后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宫婢仕官,还有那几名被温浮欢打了的嬷嬷。 她们一见到温浮欢,就不由得想到方才的画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温浮欢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暗暗道了一句“来者不善”,便和薛夫人一起下跪行礼。 “参加太后娘娘!”她们齐声道。 薛锦华正待起身,被长孙太后先声制止了。 “贵妃有孕在身,就不必多礼了!”她目光幽幽,轻移至薛夫人和温浮欢身上,慢悠悠的道:“你们也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虽然谢了恩,两人却并未起身。 长孙太后在奉大监的搀扶下,不疾不缓的走到贵妃椅前坐下,眼皮轻抬,好似才注意到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人。 “哟,怎么还跪着呢?哀家不是已经让你们起来了吗?怎么着,难道还要让哀家亲自去扶不成?” “臣妇不敢!臣妇听闻贵妃娘娘差点小产,忧女心切,未及通报太后娘娘,便擅闯了锦岚宫,还望娘娘恕罪!”薛夫人伏在地上,语气惶恐的道。 长孙太后闻言轻笑了笑。 “薛夫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薛贵妃是你的女儿,你忧心她的安危是人之常情!哀家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明白你的担忧,又岂会怪罪于你呢?” “多谢太后娘娘体谅!” 薛夫人正待起身,却听长孙太后话锋一转。 “不过……” 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温和。 “陈嬷嬷她们是哀家派来照料薛贵妃的,这奉命行事的人,难免有些不知道变通,或许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恼了薛夫人,薛夫人只管遣人告诉哀家一声,哀家必不会轻饶了她们,可若是一声不吭直接上手打人,未免也太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吧?” 长孙太后这么说,表明了便是来兴师问罪的,而她虽然口口声声提的是薛夫人,视线却分明落在了温浮欢身上。 “太后娘娘,动手打人是臣妇不对,臣妇甘愿任由太后娘娘处罚!”薛夫人向前膝行几步,垂首道。 “启禀太后娘娘,打人的人是民女,与薛夫人无关!太后娘娘若要处罚,便处罚民女好了!”温浮欢出声道。 长孙太后等得便是她这句话。 薛夫人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师的嫡妻,皇上钦封的一品诰命,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得? 但温浮欢不一样。 她既无钦封,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更重要的是,她还是长孙家无时无刻不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么一个除掉她的机会,长孙太后又岂会放过? “呵,好一个与薛夫人无关!沈小姐可知,在这后宫之中,胆敢藐视哀家,是什么样一个罪名?” 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浮欢不过动手教训了几个嬷嬷,竟就能被扣上藐视太后的罪名,足见长孙太后想要杀她的心! 薛夫人也看出来,长孙太后这是对温浮欢下了杀心。 虽然知晓温浮欢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肯定不会任由长孙太后将她治罪,但薛夫人仍旧担忧不已。 “太后娘娘息怒,欢儿她只是一时冲动,才对几位嬷嬷动了手,绝无藐视太后娘娘之意,还请太后娘娘明察!”她求情道。 “太后娘娘,奴婢们已经声明,是太后娘娘派奴婢们来照料贵妃娘娘的,沈小姐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还出手打了奴婢们,分明是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啊!这般目无尊卑的人,绝不能轻饶!”其中一名嬷嬷捂着被打肿的脸,言之凿凿的说。 这时,另一道轻灵的女音从殿外响起。 “不能轻饶了谁啊?” 第400章 有我在 说话间,一袭葱绿双绣缎裳的少女踏进了殿内,娇俏的容颜上挂着笑,一双琉璃般的眸子亮晶晶的,透着娇蛮和狡黠。 她向坐在贵妃椅上的长孙太后盈盈施了一礼。 “瑶儿见过皇祖母!” 见到李曦瑶突然出现,长孙太后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继而一脸慈善的问道:“瑶儿?你怎么过来了?” 李曦瑶三两步上前,挽上长孙太后的手臂,笑嘻嘻的道:“瑶儿自然是听说皇祖母在这儿,心念皇祖母,所以就过来了呀!” “就你嘴甜!你若真是心念皇祖母,怎么也不见你上南弥宫向哀家请安去啊?”长孙太后嗔了她一眼,故作生气的板起脸道。 “哎呀,皇祖母,你怎么老在别人面前揭瑶儿的短呢?再说了,瑶儿要是见天儿的去向您请安,您还不早就把瑶儿看腻了!” 李曦瑶平日里对待宫婢骄纵蛮横,没想到讨好长辈倒真有些办法,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她和长孙太后真是一对和乐的祖孙。 “行了,别跟你皇祖母这儿讨巧了!说罢,到底过来做什么来了?” 李曦瑶站起身,正色道:“不瞒祖母说,瑶儿是过来寻沈小姐来了!” 果然是和温浮欢有关! 长孙太后眉目一凛,在心里暗暗冷哼了声,面上表情不变,软声问道:“哦?你是怎么晓得沈小姐在锦岚宫的?” “瑶儿当然晓得了,因为是我让她来锦岚宫的呀!” 不等长孙太后再问,李曦瑶便回头看向温浮欢,不解道:“怎么?你没有告诉皇祖母,我让你来向贵妃娘娘借白玉观音像赏玩的事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孙太后先一步问道。 李曦瑶回过头。 “回皇祖母的话,自打那日,瑶儿在中秋夜宴上瞧见皇祖母赏给贵妃娘娘的白玉观音像,便甚是喜欢,就想着向贵妃娘娘借了来赏玩几日,但又怕是皇祖母赏赐之物,贵妃娘娘不肯借,便托了沈小姐来借,谁成想沈小姐竟和皇祖母的人起了冲突!” 她复又看向温浮欢,语带责备道:“你呀你,我是着急想早些看到观音像没错,可你也不能为此,就和皇祖母的人动手啊!” “民女知错!” “说起来也不能怪你,想来你也是怕我等得急了,这才出手打人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催的太紧了!” 李曦瑶三言两语,便把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她走到温浮欢身旁跪下来。 “皇祖母,出手打了嬷嬷们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得怪瑶儿,皇祖母若是要降罪,就连瑶儿一块罚了,不然瑶儿心里过意不去的!” 长孙太后微微倾身,目光锐利的注视并肩跪着的两人。 “此话当真?你可别是为了让她不受惩罚,而故意说谎哄骗哀家吧?要知道,哀家可是最讨厌被人欺骗的!” “皇祖母这话说的,瑶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皇祖母啊!这赏玩观音像的事,瑶儿都提了好几次了,皇祖母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差了人去问一问!” 瞧李曦瑶理直气壮的模样,倒不像是撒谎,而看她态度坚决,多半是要维护温浮欢了。 长孙太后倒不是多疼爱李曦瑶,毕竟她不是长孙家的人,可李曦瑶的母妃乔淑妃以及她背后乔家的势力,却是她不能不顾忌的! 看来想要借机除掉温浮欢,是不大可能了! “罢了,既然事出有因,沈小姐又非有意动手打人,这件事,哀家就不再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 “多谢皇祖母!” “民女谢太后娘娘开恩!” 李曦瑶和温浮欢一起向长孙太后叩头谢恩。 她拉了温浮欢起来,笑嘻嘻的道:“瑶儿就知道皇祖母明辨是非、面慈心善,一定不会随意惩处别人的!” 这一个高帽子扣下来,长孙太后就连想对温浮欢小惩大诫的话,都难以说出口了,只得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 李曦瑶偷偷瞟了眼身旁的温浮欢,那得意的眼神好似在说——看吧!还是我有本事,救了你这条小命! 眼见长孙太后在这里,她乌漆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顿时想了个主意。 “正巧今儿个皇祖母也在这里,那白玉观音像说到底是皇祖母赏赐的,不如皇祖母……” 话还未说完,李曦瑶便被温浮欢偷偷拧了一把,吃痛之下没再继续说话,而是歪着头,不明所以的看了温浮欢一眼。 温浮欢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瑶儿?你方才说什么?怎么不把话说完?”长孙太后皱眉道,似乎十分希望李曦瑶可以接着往下说。 李曦瑶虽然不明白温浮欢为什么阻止她,但她既然这么做了,定然有她的理由。 于是,她摇摇头。 “没什么,皇祖母,瑶儿是想说,皇祖母来锦岚宫折腾这一趟,想必也累了,不如瑶儿陪皇祖母回南弥宫吧?” 长孙太后目光锐利,扫了温浮欢一眼,缓缓起身道:“你这么说,哀家倒真觉得有些乏了!小奉子,咱们回去吧!” “是,太后娘娘!” 奉大监弓着腰,伸出手臂让长孙太后扶着,缓步向殿外走去。 “恭送太后娘娘!”温浮欢等人齐声道。 “皇祖母。” 李曦瑶追上前,还未及开口,便被长孙太后打断了。 “得了,你有那份心就行了,沈小姐难得入宫,让她陪着你说会儿话吧!不比陪哀家这个老太婆有趣么?” 说罢,便抬脚迈了出去。 随着长孙太后的离开,锦岚宫内外的主子奴婢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薛夫人一直替温浮欢捏着一把汗,如今见她有惊无险,才抚着胸口道:“……总算是没惹什么祸事上身,姨母方才都要被吓死了,还以为太后真要治你的罪呢!” “薛夫人真会说笑,有我在,才不会让皇祖母治欢儿的罪呢!”李曦瑶眉眼狡黠,不无得意的道。 “是是是,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温浮欢拱手作揖道。 李曦瑶欣然接受。 顿了顿,她又拿眼觑着温浮欢道:“不过方才好端端的,你做什么要掐我一下子,不让我把话说完呢?” 第401章 你最好 “你可是要问太后娘娘要那尊白玉观音像?”温浮欢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曦瑶也不含糊,当即点头道:“对啊!这观音像说到底是皇祖母赏赐给贵妃娘娘的,若是皇祖母都同意借我的话,贵妃娘娘肯定就不会拒绝了!” “太后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李曦瑶不解,“不就是一尊观音像么?让我赏玩几日又怎么了?再说了,我只是借,又不是不还了!” 温浮欢见状,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若那真的是一尊普通的观音像,长孙太后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关键就在于这观音像有蹊跷,所以无论如何,长孙太后都不会同意把它借给李曦瑶的! 李曦瑶不明白其中的猫腻,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 温浮欢不可能据实相告,只能另寻了借口说服她。 “你想啊,太后娘娘潜心礼佛,而观音像又是供奉之物,岂能由着你借了去赏玩?那不是对佛祖的大不敬么?” 李曦瑶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正如你所说,这白玉观音像说到底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之物,若是太后娘娘坚持不把它借给你,就算贵妃娘娘有心想借,只怕也莫可奈何了!”温浮欢又道。 说到这里,李曦瑶算是听明白了。 “你的意识是——贵妃娘娘已经同意借给我了?”她惊喜的道。 温浮欢一副“你才反应过来啊”的表情,摇头道:“你难得托我办事情,我怎么能给你办砸了呢?” “太好了!” 李曦瑶激动的一把抱住温浮欢,大喊大叫道:“欢儿,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公主……” 对于她的热情,温浮欢着实无奈。 李曦瑶突然松开她,兴致勃勃的问道:“既然贵妃娘娘同意借给我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把观音像拿走?” “这……我问一下吧!”温浮欢故作犹豫道。 “好好好,快去问,你快去问!” 李曦瑶把她推进了内殿。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薛锦华定然巴不得有人能把这白玉观音像弄走,而且越早越好,难得李曦瑶要借,她忙不迭的点头同意了。 “这害人不浅的东西,若是有去无回,那便最好了!”她恨得咬牙切齿的道。 哪怕温浮欢告诉她,观音像周身的曼荼罗汁液已被洗去,薛锦华仍旧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这东西在锦岚宫多放一日,便会多害她一分! 李曦瑶得了薛锦华的应允,二话不说,便让含香把白玉观音像搬走了。 瞧她一脸欣喜的模样,温浮欢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你一向不太热衷玉器摆件,怎的对这尊白玉观音像这般感兴趣了?” “啊?” 见温浮欢稍稍生出了些怀疑,李曦瑶忙道:“谁说我不热衷玉器了?我特别喜欢玉器呢!你看我手上的玉镯子,头上的玉簪子,都是玉的呢!我特别喜欢玉!真的!”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更让温浮欢怀疑了。 不过温浮欢不打算揭穿她,而是想静观其变,看看李曦瑶究竟想做什么? 回到曦辰宫,放好了观音像,李曦瑶便吩咐宫婢,给其他的公主皇子以及官宦世家的小姐少爷们下了帖子,请他们来观赏这尊价值连城的白玉观音像。 当初在中秋夜宴之上,长孙太后命奉大监呈上来观音像的时候,便让众人不小的惊艳了一把。 奈何都还没细看,便被送去了锦岚宫供奉了起来。 如今有这么个近距离赏玩的机会,那些个闲来无事的公主皇子和少爷小姐们又岂会错过? 他们纷纷回话说,一定会准时赴约。 李曦瑶抽出一张帖子递给温浮欢。 “能有机会观赏白玉观音像,欢儿你功不可没,你明日说什么都要过来!知道吗?” 温浮欢自认为比较了解李曦瑶,但这次她却猜不准,李曦瑶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公主,你这是……” “什么都别问,只管来就是了!” 李曦瑶把帖子塞到她手里,态度倏然认真道:“总之,我不会害你的!” …… 翌日,温浮欢怀有疑虑的进了宫。 许是大家都很想再看看那一尊惊艳了全场的观音像,所以不少人早早的便聚集在了曦辰宫的大殿上。 其中有温浮欢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她意外的见到了姚采涵等人。 她们也瞧见了温浮欢,袅袅婷婷的走上前来,向她施了一礼道:“听闻这白玉观音像是沈小姐向贵妃娘娘借了来的,如此真该感谢沈小姐,让我等大饱眼福了!” 温浮欢眉头轻皱了皱。 自己同姚采涵三人不睦,李曦瑶最是清楚不过,怎么还请了她们前来呢? “姚小姐客气了,名品自然要大家共赏才是!”她客气却疏离的道。 “沈小姐所言极是呢!” 姚采涵微笑回应,眸底却掠过一丝冷芒,暗道:沈欢,咱们等着瞧!看待会儿你若是失手打碎了太后娘娘的赏赐之物,还怎么笑得出来? 钟若莘和赵秀琼亦是一副坐等看好戏的表情。 温浮欢心中的疑惑更深。 不多时,李曦瑶从内殿走出来,锦裙钗环点缀下的明艳脸庞,让在场的不少公子哥儿们看直了眼。 随着她的坐下,众人也跟着落了座。 “今日请大家过来的目的,想必你们都很清楚,本公主也就不多说了!来人,把白玉观音像呈上来!” 李曦瑶话音落下,便有仕官用木制的托盘,把观音像端了上来,放在了大殿中央的朱漆楠木架上。 在座的人纷纷起身上前,细细端详那尊通体雪白,似有流光的观音像,无不感叹它上乘的玉质和精妙绝伦的雕刻工艺。 “我府上也有一尊白玉的观音像,是我花重金从甄宝阁里买来的,怎么也算得上是奇珍异宝,可和这尊观音像一比,简直俗不可耐!瞧瞧这玉质,再看看这雕工,当真是世间罕见!世间罕见啊!”人群中有谁恭维道。 其他人闻言,忙出声附和,一时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都沉浸在白玉观音像的美轮美奂中,姚采涵同钟若莘交换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移到温浮欢身边,趁她不备,狠狠朝着她一把推去! 第402章 百口莫辩(一) 早在众人朝观音像围拢过来的时候,温浮欢便注意到姚采涵三人的小动作,待到她们有意无意的朝她靠近,她便更加谨慎警戒了起来。 果然,姚采涵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观音像身上,竟悄悄伸出手,想要推她一把。 温浮欢最是靠近摆放观音像的朱漆楠木架,若真是被谁“不小心”推了一下,撞到了楠木架上,必然会把架子撞倒,观音像也会随之摔个粉碎。 届时,赏玩的人数众多,很难明确指出究竟是推了她,而她撞碎观音像,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观音像既是长孙太后的赏赐之物,而长孙太后又看温浮欢诸多不顺眼,她定会趁机发难,治她一个毁损御赐之物的重罪! 思及此,温浮欢正准备在关键时候闪身躲开,让姚采涵猝不及防的撞上观音像,既满足了薛锦华要观音像有去无回的愿望,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然而不等姚采涵碰到温浮欢,她的手便被人一把握住。 姚采涵霍然抬头,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眸子,眸子的主人面容清贵冷俊,紧抿的薄唇暗含了一丝冷意,竟是李奕晫! 温浮欢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意外的看到了僵持的两人。 她故作疑惑的从上往下看,在看到姚采涵被抓住的手腕后,不由得一怔。 似是不想让温浮欢误会什么,李奕晫猛地松开了姚采涵的手,警告性的看了后者一眼,转身走出了围拢的人群。 姚采涵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神情微愠。 温浮欢好似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转回头继续认真的观赏那尊白玉观音像。 “看归看,可都要多当着点心!这观音像价值连城自不必多说,还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之物,若是不小心摔了,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恐怕也不够砍的!”李曦瑶端坐在上首,手里端着茶杯,气定神闲的道。 李奕晫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旁,细声说了些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时不是的瞟向人群中的姚采涵。 李曦瑶闻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按着李奕晫的肩膀,让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好似什么都不担心。 照理说,自己的行动受到了李奕晫的阻止和警告,应该就此收手,可姚采涵却怎么都不甘心! 她不想放过这么一个可以置温浮欢于死地的机会。 于是,她咬了咬牙,再次靠近温浮欢,比方才更加用力的推了后者一把。 温浮欢本来想,如果姚采涵就此作罢,她便也放过后者一回,然而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女子的蛇蝎心肠! 感觉到姚采涵伸过来的手,温浮欢轻巧的一个转身,不着痕迹的碰了她一下。 姚采涵只觉身体不受控制般,直直朝前方扑了过去,整个人都撞在了朱漆的楠木架子上。 只听“哐啷”一声,楠木架子向前倾倒,摆在上面的白玉观音像在众人或震惊、或意外的目光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惊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观音像已经成了一堆碎块。 坐在椅子上的李曦瑶和李奕晫霍然起身,前者更是手上一松,原本端着的茶杯摔在地上,碎了! 她疾步走来,拨开围拢的众人,望着摔成碎块的观音像。 “怎么回事儿?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方才不是嘱咐过了,让你们当心些,当心些,怎么还是出意外了呢?” 在李曦瑶一叠声的质问下,众人都纷纷垂下了头。 观音像虽然不是他们打碎的,但他们都在场观赏,内心难免有些愧疚,一时都不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指出道:“观音像是姚小姐不小心打碎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石子丢进了湖水中,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并渐渐的扩展开来。 “对!是姚小姐撞到了架子,观音像才会摔碎的!” “就是她!是她撞碎了观音像!” 一时间,大家纷纷把矛头对准了姚采涵,仿佛这样就可以撇清自己的责任。 姚采涵看到观音像因为自己而摔碎,本身已经震惊不已,如今又被众人齐声指责,更是不知所措。 她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虽然用了不小的力气,但也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 定是有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才使得她向前跌摔了过去! 姚采涵目光怀疑的一一看过声讨她的众人,觉得谁都像是那个推她的人,直到她看到温浮欢噙着冷笑的脸。 “是你——” 她指着温浮欢,气急败坏的说:“是你从后面推了我,让我撞上楠木架,才会把观音像摔碎的!是你!” “呵,姚小姐,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凭什么说是我推了你?有谁亲眼看到了吗?若是没有,既无人证也无物证的,怕是不好含血喷人吧?”温浮欢不悦的冷哼道。 “你说我含血喷人?方才你就在我身边,不是你推的我,还能是谁?沈欢,你别是敢做不敢当吧?” 激将法……姚采涵还真当她是没脑子的蠢货么? 温浮欢敛了神情,皱眉道:“方才大家都围在这里欣赏观音像,在你身边的也不止是我一人,若是照姚小姐这么说,其他人不都有嫌疑了吗?” 旁人原是在隔岸观火,听温浮欢这么一说,顿时沉不住气了,忙道:“喔唷,姚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分明是你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撞碎了观音像,怎么好说是别人推了你的呀!” “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嫁祸别人呢?”其他站在姚采涵身边的人,也不由得出声附和。 姚采涵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她又急又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别人相信,真的是温浮欢推了她,才致使她撞碎了观音像。 “若莘,秀琼!” 姚采涵的目光转向钟若莘和赵秀琼,“别人没看到,你们总该看到了吧?刚才……是沈欢推了我对不对?就是她推的我!” 第403章 百口莫辩(二) 意外来得太突然,钟若莘和赵秀琼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失手撞碎观音像的人不该是温浮欢么?怎么会变成姚采涵了呢?而且她还说,是温浮欢推的她? 见两人有些犯懵,姚采涵急忙上前,抓着钟若莘的肩膀,摇晃道:“若莘,你倒是说句话呀!告诉他们,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钟若莘回过神来,从姚采涵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清了清嗓子。 “我方才看到……” 钟若莘刚一开口,便被李曦瑶打断了。 “慢着……” 听到李曦瑶开口,姚采涵三人心里一喜,以为李曦瑶是准备替她们说话了。 在这曦辰宫中,李曦瑶可是说话一言九鼎的人,她若是指出是温浮欢推了姚采涵,旁人定然不敢质疑什么。 瞧着李曦瑶缓步走来,姚采涵心里暗喜,瞥向温浮欢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得意,好似在做胜利的炫耀。 然而李曦瑶走到钟若莘面前,却是神情严肃的道:“钟小姐,本公主事先告诉你,这失手撞碎赏赐之物可是不小的罪名,你说话最好谨慎些,若是有半句虚言,定当以同罪论处!” “公主……” 不仅钟若莘,姚采涵和赵秀琼也不无意外的望着李曦瑶,不明白今日的她,怎么和上次的和颜悦色判若两人! 她们分明商议好要一同对付温浮欢的,怎么…… 姚采涵恍然明白过来,脸色不禁白了又白。 她们没有翻脸……李曦瑶和温浮欢,她们从来都是一伙的!所谓的争执和决裂,不过都是演给她们看的一出戏!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姚采涵愤怒的看向温浮欢,又看向李曦瑶,气的浑身直颤,却无法指责后者什么。 谁让李曦瑶是公主,而她……什么都不是! 钟若莘本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被李曦瑶这么一警告,那些用来污蔑温浮欢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我……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胆怯的道。 姚采涵本就对钟若莘不抱希望了,但听到后者明哲保身的话,她还是忍不住心生悲戚,自嘲的笑了又笑。 众人原还对姚采涵失手打碎观音像报以同情之心,如今见她几番狡辩,还想要嫁祸给温浮欢,顿时对她厌恶不已。 以至于姚采涵无力跪坐在地上后,竟无一人替她开口求情。 她缓缓抬起头,愤恨的目光直直射向冷眼旁观的温浮欢,咬牙切齿的说:“沈欢,你够狠!你真够狠……”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曦瑶便闪身挡在了两人中间。 “姚小姐,这白玉观音像固然珍贵,但你并非故意撞碎,怎么说也罪不至死,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脱罪嫁祸于沈欢!这让本公主如何饶过你呢?” 姚采涵转而看向李曦瑶,轻蔑的冷笑道:“不知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我呢?这次是我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我甘愿领罚便是!” “姚小姐这话说的,好像本公主欺负了你一样!这样吧,观音像既然是贵妃娘娘的,本公主就把你交由贵妃娘娘处置好了!” “你!” 能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坐上贵妃之位,薛锦华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再加上她和温浮欢表姐妹的关系……姚采涵若落到了她手里,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李曦瑶这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不,不,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强烈的求生欲望,逼着姚采涵跪爬到李曦瑶脚边,抱着她的腿道:“公主,公主开恩啊!我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样的错事,还请公主见谅!公主!” 说话间,眼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痛哭流涕的模样好不可怜。 照着李曦瑶以往的性子,若是有人这般声泪俱下的求她,她多半都会饶过对方的。 可是这一次…… 她缓缓蹲下身子,动作极轻却坚决的扯开了姚采涵的手,笑容冷冷的道:“这些求情的话,姚小姐还是留着给贵妃娘娘说吧!来人,把她押去锦岚宫!” “公主、公主不要、公主——” 姚采涵见哀求李曦瑶不成,便转而去求李奕晫。 “殿下!殿下救救我!殿下!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殿下救命啊!”她声嘶力竭的哭喊道。 不等李奕晫开口求情,李曦瑶便一脸嫌恶的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是!” 侍卫把姚采涵拖离了曦辰宫。 殿内恢复了平静。 经历过方才的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皆小心翼翼的望着面色阴沉的李曦瑶。 李曦瑶冷哼了声,不屑的啐道:“世间怎的会有这般恬不知耻的人?自己犯了错不知悔改便罢了,还妄想嫁祸于人?” 她转过身,上前拉起温浮欢的手,换了副笑脸道:“欢儿,方才让你受惊了,我让人在内殿备好了果品点心,我们一起去尝尝吧!” 说罢也不理会旁人,径直拉着温浮欢朝内殿走去。 观音像碎了,惹下祸事的人也被送去查办了,其他人自觉没趣,纷纷告辞离开。 望着温浮欢二人的背影,李奕晫有些不太放心,抬脚便想要跟上去,却听到李曦瑶的声音幽幽传来。 “二哥,瑶儿有些体己话,想要同欢儿讲,二哥若是无事的话,就先回夙明宫吧!恕瑶儿不送了!” 李奕晫的动作一顿,才刚迈出去的脚,又缓缓收了回来。 “好。” 温浮欢任由李曦瑶拉着向前走。 她就算再是蠢笨,事到如今,也该看明白了——这整件事的幕后操纵之人,怕是李曦瑶无疑了。 更何况,她一向便是心思慧黠,七窍玲珑! 迟迟没有说什么,不代表她没有看出来。 她只是不敢相信,不想去相信……最初那个巧笑嫣然,心思澄明如水的少女,终还是一点一点变得陌生,陌生却又熟悉。 那是她的样子,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样子。 内殿长椅的矮几上,的确摆放了用描金的细瓷碟子盛放的蜜饯和糕点,还有沏好的茶水,是上等的信阳毛尖,茶香清冽。 “欢儿,你瞧,这里有你爱吃的芙蓉糕呢!”李曦瑶若无其事的说笑道。 “为什么?” 温浮欢抽出手,声音平静的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第404章 比谁都明白 李曦瑶脸上仅剩的笑意,也一点点敛了去。 她在长椅上坐下,双眸出神的望着浮在水面上的茶梗,语气随意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她们绞尽脑汁想要对付你,我不过是借了她们的法子,对她们小惩大诫罢了!” 她越是这般轻描淡写,温浮欢便越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郁结,仿佛自己心爱的东西沾染了灰尘和脏污,结果却只有自己疼惜! 温浮欢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放在矮几上的手攥紧了。 “她们想要对付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的了,我自然有办法应对,你又何必把自己搅和进来?” “你这是嫌我多管闲事了?”李曦瑶倏然抬眸。 听出了她话里的赌气,温浮欢无奈轻叹。 “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曦瑶别看脸,不去看她。 温浮欢起身走到她身边,蹙眉望着她,耐心道:“瑶儿,你是琉安的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实在没必要为了那些人,拉低自己的身份!她们算得了什么,哪里值得你纡尊降贵的对付呢?” “那什么人才值得我去对付呢?皇后娘娘,还是太后娘娘?” “瑶儿……” 李曦瑶挣开温浮欢的手,眸光受伤道:“大概在你们眼里,没有什么人是值得我去对付的吧?我就该一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活在自以为是的太平和美好里,由着你们来保护和替我遮挡去一切风雨!” 瞧着温浮欢错愕的脸庞,李曦瑶突然便笑了,笑得悲凉。 “可是你们是不是忘了,不论是你,还是母妃抑或乔家,你们终有一天还是会离我而去,谁都给不了永生永世的庇护!到那时,当外面的风雨一并袭来,一直躲在你们的保护和庇荫下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扬起头,努力不让涌入眼眶的泪水落下来。 “人之所以会慢慢成长,便注定了她不可能一直做懵懂无知的孩童,不是吗?” 面对李曦瑶言之凿凿的质问,温浮欢竟一时语塞,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也许根本无从反驳。 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皇亲贵胄,都无一例外。 可她还是希望,尽可能的让李曦瑶晚一些接触这个世间的黑暗和浑浊。 “就算没有了我,没有了乔淑妃或是乔家,还是会有别的什么人来保护你,替你遮风挡雨的!” “谁?我未来的驸马么?” 李曦瑶走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幽幽道:“欢儿,你这般聪明,该是比谁都清楚,莫要说皇室宗亲,就连官宦之家的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天知道我将来会许给何样人,他给予我的究竟是庇护,还是更大的风雨?” 温浮欢恍然,原来有些事,李曦瑶比她想的更长远,也更明白。 “与其躲在你们身后偏安一隅,不如和你们并肩,一起直面风雨!”李曦瑶的目光倏然坚定,像是战场临敌的勇士,不曾有一丝畏惧。 温浮欢瞧着她半晌,倏然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李曦瑶不开心了,她分明在说这般严肃的话题,温浮欢怎的还能笑得出来? 随着她问出这句话,温浮欢笑得更加厉害了,弯着腰,几乎笑出了眼泪。 李曦瑶愈发不悦的盯着她。 温浮欢连连摆手,好半晌才止住笑,望着她道:“瑶儿言重了,不过是女眷们闲来无事,随便耍一些小手段,哪里就说得上风雨二字?你若是觉得我有意避着你,我以后不瞒着便是了!” 至于其他能真正称之为风雨的事情,李曦瑶不应该也没必要知晓。 温浮欢的妥协换来了李曦瑶的笑逐颜开,她向前者伸出小拇指,“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食言!” 温浮欢勾住她的手指,信誓旦旦的道:“嗯,说话算话!” 大概是了了一桩心事,李曦瑶心情倏然放松,饶有兴致的吃起蜜饯来,并且还献宝似的让温浮欢也吃。 温浮欢其实不太爱吃甜腻的东西,除了上次沈星竹送的月饼。 那个月饼有母亲的味道。 下次见到沈星竹,定要问问他,他的月饼可有什么秘方,否则怎么会做出和她记忆中一样的味道来呢? 沉吟间,含香从外面匆匆进了来,顾不上行礼,直接道:“公主,不好了,姚小姐让皇后娘娘的人带走了!” 李曦瑶拈起点心正要吃,闻言动作一顿,皱眉道:“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儿?” 温浮欢也凝神细听。 “回公主的话,侍卫按照公主的吩咐,押着姚小姐去锦岚宫,结果半路上就撞见了皇后娘娘,姚小姐不由分说的便向皇后娘娘哭诉,说自己是被人陷害,失手打碎了太后娘娘赏赐的观音像,还让皇后娘娘替她做主!” “这观音像一不是皇后娘娘赏的,二不是赏给皇后娘娘的,要她做什么主?”李曦瑶没好气的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话可不能这么说,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但凡在后宫里发生的事情,她都有权处理,更何况贵妃娘娘有孕在身,有些事实在没必要拿来去叨扰她!” “对对对,皇后娘娘就是这么说的,她还说观音像既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把人交给太后娘娘来发落也是一样,于是便把人带走了!” 李曦瑶攥紧拳头,一拳砸在桌子上,气愤道:“什么一样?哪里一样了?谁不晓得姚采涵的姐姐是她弟媳妇,她定然会向着姚采涵了!还说什么发落,依我看,人到了她手里,多半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嘘——公主,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讲的!”含香惶恐道。 “哼!” 李曦瑶双手抱臂,一脸的愤愤不平。 想了想,她便起身道:“不行,若是就这么放过姚采涵,我可不甘心!我要去找皇后娘娘!” 温浮欢一把拽住她。 “你去做什么?事情的前因后果,皇后娘娘想必都了解了,她若真有心袒护,你还能指责她不成?别到头来白白落得个目无尊长的名头!” 第405章 放榜 “她若明辨是非、处置公允,我自然不敢也不会指责她什么,可若她当真有意偏袒,我就是指责她又如何?”李曦瑶振振有词的道。 她还就不信了,纵然长孙容月是后宫之主,但这天下却是姓李的,由不得她随意的翻云覆雨! 温浮欢闻言,倒也不再阻拦李曦瑶,而是松开她的手,端坐在长椅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拦你了!”她面无表情的道。 没了温浮欢的拦阻,照理说李曦瑶该立刻离开的,然而她心里却倏然空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最后,她气愤的一跺脚,重又在长椅上坐下来。 “我不去便是了!不过……你难道真就这么饶过姚采涵了吗?我瞧着她可不像是懂得感恩的人,你大人有大量,不同她计较,人家可未必会念着你的好,说不准还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以后更变本加厉的对付你!” 温浮欢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清茶,眼皮轻抬,微眯起的眸子目光幽然。 “谁说我要饶过她了?” 李曦瑶顿时一喜,凑近了望着她道:“这么说,你还是要对付她的?我就说嘛,她这么做简直欺人太甚,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以为我们那么好欺负呢!” “不是我们,是我!” 温浮欢转头回视李曦瑶,神情严肃道:“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 “欢儿!” “要知道,你代表的不止是你一个人,还有乔淑妃乃至整个乔家,我不想你把自己摆在长孙家的对立面!” 许是怕李曦瑶不同意,温浮欢又补充道:“至少不该是因为这样的小事!” 李曦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不过你一个人能行吗?” 对方可是长孙皇后,说不准还有长孙家的其他人,温浮欢一个人来应对,怕是有些困难的。 温浮欢不甚在意的笑道:“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出马?” 从方才开始,她就一直说这是小事情,至于怎么处理,却只字未提,李曦瑶不禁心生担忧,刚想细问,却被温浮欢先一步打断了。 她站起身来。 “瑶儿若是不信,只管拭目以待好了!时辰已晚,欢儿告退!” 说罢,温浮欢便缓缓向殿外走去。 李曦瑶没有阻拦她,而是站在原地,凝眉思考,她究竟会怎么样解决这件事。 好奇的不止是李曦瑶一个人。 刚一走出曦辰宫,柳儿便疾步追上温浮欢,不解道:“小姐,你方才为什么要拦着三公主啊?要我说,这件事闹大了才好,这样一来,长孙皇后才不好袒护姚采涵,非治了她的罪不可!”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把事情闹大的法子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瑶儿去闹!同长孙皇后正面冲突,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小姐的打算是?” 温浮欢扬唇轻笑,向柳儿招了招手,待她附耳过来,便细声吩咐了几句。 柳儿会意的笑了笑。 “小姐放心,柳儿明白了!” 两人出了景虚门,坐上了马车,一路向太师府行去。 行至半路的时候,又见贡院门前聚集了好大一群人,乌泱泱的,似乎都在争先恐后的向门口处涌过去。 “这秋闱的文试都已经结束了,怎么贡院门前还聚集了这么多人?莫不是武试要开始了?”柳儿掀着车窗帘,半开玩笑的说。 “今天好像是放榜的日子!”赶车的百里炎提醒了一句。 温浮欢骤然想了起来。 可不是么! 早前便听沈星竹提起说,距离文试放榜没有几天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不等温浮欢开口,向来好事的柳儿便嚷嚷着让百里炎把马车赶过去,待靠近后又急匆匆的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让一让!让一让!” 柳儿费力的拨开拥挤的考生,凭借自己娇小的身体优势,很快就挤了进去。 只见贡院门前抬出了一扇宽大的布告栏,上面用红纸黑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这次的前三甲以及中了进士的考生,足足有三百余人。 柳儿挤进去后,先看了一下前三甲的人选,并没有沈星竹的名字。 于是,她又把剩下的三百多个人名,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看到沈星竹三个字。 温浮欢别说上前看了,就连马车都没下。 她知道,不用自己交代,柳儿一定会很快把结果告诉她。 然而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柳儿从人群中出来。 温浮欢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正要命百里炎挤进去寻她,却见她钻了出来,一脸的垂头丧气。 “怎么?没挤进去么?”百里炎打趣道:“也是,就你这瘦胳膊瘦腿的,怕是挤不过那一群大老爷们儿!” 柳儿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既然看不到,就改日再来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温浮欢微笑道。 她正要放下车帘,却听柳儿低声问道:“小姐难道就不想立刻知道,沈公子考得好与不好么?” “他该是不会考得太差吧!” “小姐就这么相信沈公子?” 温浮欢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见柳儿这般认真的询问,不由得也正色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没进前三甲?” “他何止是没进前三甲?他连个进士都没考上!小姐这次可真是看走眼了!没白的扔了一百两银子!”柳儿没好气的说,也不晓得这气从何来! 温浮欢闻言皱起了眉头。 她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些自信的,以沈星竹的品性才学,就算考不进前三甲,不可能连个进士都没考上。 “前三甲都是些什么人,你可看了?” 似乎早料到温浮欢会有此一问,柳儿忙答道:“看了,分别是兵部尚书的侄子贺景宣,太子太傅的长孙冯子邱和内阁大学士的次子吕容成。” 温浮欢明白她这么说的用意,秋闱的前三甲全是达官显贵的亲族子嗣,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存了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交易。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礼部尚书府上的寿宴,那些络绎不绝登门的宾客,以及送出的价值连城的贺礼,似乎都预示了今日的结果。 温浮欢放下车帘,幽声道:“回府!” 第406章 你敢骂我 马车抵达太师府时正值中午时分。 薛夫人在吩咐下人们准备午膳,抬眼间瞧见温浮欢从门外走进来,忙迎上前,不无担忧的道:“宫里的事,我听说了,你没事吧?” 温浮欢笑了笑,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柳儿,语气轻松的说:“……能有什么事?失手撞碎了观音像的人又不是我!” 薛夫人皱眉,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你呀,就是太较真了!这观音像身上的曼荼罗花汁既然洗了去,便留在锦岚宫又何妨?怎的非要冒险弄碎了它呢?” 见到薛夫人误会了,温浮欢忙解释道:“姨母想到哪里去了?观音像被撞碎,纯粹是个意外,和我没关系的!” “真的?” 薛夫人有些半信半疑,总觉得薛锦华才说了要毁掉观音像,紧接着观音像便被人失手撞碎了,未免有些太过蹊跷。 瞧她还是不信,温浮欢又道:“姨母以为呢?我要真想打碎那观音像,有的是简单省事的法子,何苦让三公主巴巴的请了那么许多人来,演这么一出复杂的戏呢?还差点被人诬陷!” “谁诬陷你了?信不信小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清朗朗的声音传来,薛莫寒和薛莫景两兄弟大步迈了进来,一个是清贵俊逸,一个是阴柔邪美,如阴阳两极,相得益彰。 说话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薛莫景。 “是么?” 温浮欢挑起了眉,睇着薛莫景道:“诬陷我的人现如今就在皇后娘娘那儿,不知道三少想怎么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呢?” 薛莫景一听,便猜到温浮欢说的是姚采涵。 早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也大略听说了些,而他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哪想到温浮欢竟认真起来。 “我晓得你说的是谁了,不过爷好男不跟女斗,你们女子之间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解决罢!”薛莫景搔搔头,讪笑着道。 似是不想让温浮欢觉得他是怕了姚采涵,薛莫景又道:“再说了,她如今既然在皇后娘娘手上,皇后娘娘定会秉公处理,就用不着小爷替你出气了!” 温浮欢撇撇嘴,一脸的不置可否。 连李曦瑶都明白,长孙皇后和姚采涵有姻亲,怕是会有意袒护,薛莫景这脑子倒是不晓得怎么长的,竟会觉得长孙皇后能秉公处理? 不仅是她,薛夫人和薛莫寒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见他们三人都眼神异样的望着自己,薛莫景不解的摸了摸脸和下巴,疑惑道:“怎么了?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东西,但是我想在你脸上画上点东西!”薛莫寒道。 “画点东西?画什么?”薛莫景更加不解。 温浮欢和薛夫人听出来薛莫寒话里有话,但一时没弄明白深意在哪里,直到后者一本正经的道:“就画两只春天脚下的虫子!” “虫子?为什么要在我脸上画虫子啊?” 薛莫景兀自追问,温浮欢和薛夫人却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这下,薛莫景更是一头雾水。 “你们笑什么呀?他说要往我脸上画虫子,这有什么好笑的?”他转头看向薛莫寒,面带怀疑道:“你这话是不是还要别的什么意思?” 薛莫寒但笑不语。 薛莫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又细想了一下他方才说过的话,顿时明白过来,气的瞪圆了眼睛。 “薛莫寒,你你你,你欺负自己比我读书多是不是?什么春天脚下的两只虫子,那不就是一个蠢字么?” 温浮欢和薛夫人听了,终于不用憋着笑了,立时“扑哧”笑出声来。 薛莫寒则挑了挑眉,一脸欠扁的说:“你终于想明白了,果然不负这一个蠢字!” “薛莫寒——” 薛莫景气的攥紧了拳头,朝着薛莫寒便追了过来,“你居然敢骂我蠢!看小爷我不扒了你的皮!” 薛莫寒岂是会坐以待毙的,不等薛莫景追来,就拔腿跑了。 两人围着饭桌你追我赶,闹得不亦乐乎。 “你们闹归闹,可要当心些,别撞到了上菜的丫鬟!”薛夫人笑着嘱咐道。 许是觉得绕着一张桌子追来追去不过瘾,薛莫景索性招呼薛莫寒去外面过招,然而他刚一走到门口,迎面便瞧见薛太师抬脚迈了进来。 两人差点撞上。 薛莫景忙停下动作,拱手道:“父亲!” “又不是小孩子了,这般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薛太师皱眉道。 薛莫景虽然像认错似的垂下了头,却趁人不注意,朝温浮欢吐了吐舌头,别提多淘气了。 薛太师并不与他计较,径直走到饭桌前坐下。 其余人也先后落了座。 趁着丫鬟盛饭的间隙,温浮欢故作随意的道:“方才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路过贡院,见到秋闱的文试放榜了,你们可知前三甲都有谁?” 这个话题,成功的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都有谁呀?你快说,快说!”薛莫景好奇的道。 “贺景宣、冯子邱还有吕容成!” 这三个人,薛莫景都认识,但是前两个没有过多来往,所以并不熟悉,但最后一个人,他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吕容成?你没看错吧?他能进前三甲?” 薛莫景明显一副不屑的模样,并且信誓旦旦的说:“他要是能考进前三甲,小爷我都能当状元了!” “放肆!” 薛太师沉了脸色,皱眉看着薛莫景说:“你难道不晓得,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吗?或许别人只是表面上看似风流纨绔,背地里却在勤学苦练呢?哪像你,整日里不是吃喝玩乐,就是流连烟花柳巷,能有什么出息?” 薛太师骂他,他没意见,但薛太师夸吕容成,他可就大大的不满了。 “爹,你说人不可貌相,我同意,但你要说吕容成背地里勤学苦练,我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啊!就他那德行,别的不说,秋闱文试的时候,他还偷跑出来了呢!我敢打包票,他考进前三甲这事儿,绝对有猫腻!” 见薛莫景言之凿凿,薛太师一时也不好再下结论。 “你方才说,吕容成在文试期间离开过贡院,此话可当真?”他皱眉道。 “当然了,我骗你做什么?你若不信的话……” 薛莫景转过头来,指着温浮欢道:“不信你问问小表妹,她当时也在场!小表妹你说,吕容成是不是去尚书府了?” 第407章 事有蹊跷 薛莫景眼巴巴的望着温浮欢,后者却忍不住逗他一逗。 她模样极是认真的想了想,在薛莫景期待的目光中,故作迷茫的摇了摇头。 “吕容成……是谁啊?” “哈?” 薛莫景微张着嘴,吃惊的差点没把下巴掉下来,而其他人则明显一副觉得他在撒谎的表情。 “不是,小表妹,这才过去多久啊!你就忘了吗?吕容成啊!就是那个穿的人模狗样,但是说起话来吊儿郎当、混子一样的人!”薛莫景口不择言的道。 听到他这么形容吕容成,薛太师的脸又黑了不少。 薛莫景顾不上那么许多,只一味的盯着温浮欢,急切的道:“你再仔细想想,吕容成和我说话的时候,你分明在场的!” 瞧见他是真的着了急,温浮欢不再继续逗他。 “噢,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内阁大学士的公子吧?” “对对对,就是他!” 薛莫景得意的朝其他人扬了扬眉毛,好似在说:看吧!我没有撒谎哦! 薛太师等人没有和他争辩,而是齐齐看向温浮欢。 “其实不止是吕公子,赵尚书府的宴会上,还有不少朝廷官员!往日里瞧着倒不像是多有交情的人,没想到私下里这么有来往!” 薛太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眉头不觉微微皱起。 “秋闱取士虽说有礼部主持,但拟定为进士的考生的答卷均是由翰林院学士、太傅以及父亲分别审阅过,且不说旁人,就父亲而言,定是不会徇私的!”薛莫寒沉吟道。 继而抬头看向薛太师。 “父亲,这前三甲该是实至名归的吧?” 薛太师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神情严肃的道:“前三甲的文章,我与秦大人细细看过数遍,的确都是出类拔萃之作,尤其是其中一篇写治世之经论的文章,见解独特、文采斐然,观其文便可窥其人,定是心胸宽广的有识之士,这样的人若能入朝为官,当真是朝廷之幸,琉安之幸啊!” 提及那篇文章,他忍不住诸多感慨。 薛莫寒心下思虑片刻,还未及问出口,便被薛太师看穿了想法。 “只可惜,为了防止审阅之人徇私,我们所看的答卷一律隐去了考生姓名,所以并不能具体知道,究竟是谁写了那篇文章,不过如今看来,定是前三甲的其中之一了!” “贺景宣、冯子邱和吕容成……父亲觉得最有可能是谁呢?”薛莫寒问道。 温浮欢也十分好奇,能让薛太师这般称赞的人,究竟会是谁? “不管是谁,反正不可能是吕容成!他就是一个狗屁不通的东西,哪里会写什么文章啊?”薛莫景斩钉截铁道。 “景儿!” 薛夫人扯了一下薛莫景,摇头示意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哼!” 薛莫景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他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旁人轻易改不了他的看法,薛太师索性不与他计较,凝神思考了半晌,道:“这个……不能妄下定论!” 他虽然不了解这三个人,但和他们的父兄亲族同在朝廷为官,多少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冯子邱是冯太傅的嫡孙,世代书香,自己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能在秋闱中脱颖而出并不奇怪。 薛太师曾经见过贺景宣一面,印象中是个苍白瘦弱的男子,言行举止倒还得体有礼,至于文才如何,却未有机会领教一二。 而吕容成…… 他倒是真如薛莫景所言,是一个花名在外的人。 薛太师虽然嘴上斥责薛莫景口不择言,但心里多少还是信了他说的话,不禁对吕容成能挤进前三甲,存了些许怀疑。 然而这种毫无根据,全凭自己猜测的话,却只能在心底想想,是万不能说出口的! 瞧薛太师脸上的神色,温浮欢便多少猜到了他心底的疑虑——这次秋闱背后,只怕是暗藏玄机。 用过午膳,她回房小憩了片刻。 心里惦念着秋闱的事,没能睡得很踏实,只一盏茶的功夫便醒了过来,唤了柳儿来替她梳妆收拾,然后便出了门。 她去街市上找到沈星竹经常摆字画摊的地方,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询问旁边的小贩,才知道沈星竹已经连着两日没出摊了! “他该不会是知道自己名落孙山,怕小姐向他索要那一百两纹银,干脆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了吧?要真是这样,我们得赶紧去城门口堵他去!”柳儿揣测道。 “沈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见温浮欢如此断定,柳儿不以为然道:“小姐统共与他不过见过几次面,怎么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有句话说得好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小姐借给他银子的时候,不也没看出他是个徒有其表的骗子么?” 听柳儿这般愤愤不平,温浮欢一脸好笑道:“你好像很讨厌沈公子似的,为什么?” 被她看穿了心思,柳儿讪讪的垂下头。 “其实说不上讨厌,我就是觉得小姐心底良善,不该被人这么欺骗!而且连女子的钱都骗,那姓沈的也太不是东西了!” 说罢,恍然觉得似乎连温浮欢也一块骂了,柳儿忙捂住嘴。 “对不起,小姐,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温浮欢不在意的笑笑,向小贩那里问出了沈星竹的住处在帽儿胡同,便弃了车马,穿过狭长曲折的街巷,向帽儿胡同走去。 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沈星竹会出事。 帽儿胡同是一条短小的巷子,住了没几户人家,很容易便打听到了沈星竹租住的房屋,是一间窄小破旧的小院落。 朱漆剥落的小门,青砖的院墙和房屋,木格子的窗户上糊着彩纸,纸上还破了一个洞,由着风呼呼的灌进房间里。 屋里收拾的倒也干净,只不过临窗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乱作一团,还有不少的纸散落在附近的地上。 地上还有些凌乱的脚步痕迹,看得出来主人离开时十分匆忙。 虽然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一看到这种场景,柳儿还是忍不住啐道:“……他不会真的怕我们来讨要那一百两银子,跑了吧?” 第408章 被抓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温浮欢还是不相信,沈星竹会是一个为了逃避还钱,不告而别的人。 况且,她从未想过要让他还钱。 她打心底里相信这个人,相信这个说起雄心壮志来,眼睛会亮起光彩的人,也相信他定然拼尽了全力想要入朝为官!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瞧着温浮欢皱起的眉头,百里炎以为她在为自己的被骗生气。 “阿欢,只要你一句话,哪怕姓沈的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把他抓回来,交给你任凭处置!” “谁说我要抓他了?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耗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不值得!” 说罢,她便转身走出房间,向大门外走去。 刚一出了大门口,迎面便见一名头发花边的老妇人挑着担子经过,见到他们从里面出来,忙出声叫住了温浮欢。 “姑娘,姑娘认识住这个院子里的公子?” “嗯。”温浮欢点了点头。 老妇人放下担子,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叹了口气道:“唉,这位公子也不晓得犯了什么事,一大清早的,就被官府的人抓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呢!姑娘要有事找他,还是去官府问问吧!” 温浮欢眉头微皱,“官府?官府为什么要抓他呢?” “这老婆子哪里知道?多半是这位公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恼了哪位达官显贵,让人看不顺眼,给抓进去了呗!” 说话间,老妇人重又挑起担子,颤巍巍的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念叨:“什么太平盛世,穷人到底还是难做啊!难做啊!” 柳儿走到近前,望着老妇人缓步远去的背影,道:“这沈公子好端端的,怎么被官府的人抓走了呢?” 她转头看向温浮欢。 “小姐,咱们要去官府吗?” 温浮欢沉吟片刻,摇头道:“先回府吧!” 他们现在既不知道沈星竹为什么被抓,也不知道他被抓去了哪里……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不过直觉告诉温浮欢,这件事多半和秋闱有什么关系! 回府之后,她先是派人去调查沈星竹被抓一事的前因后果,又让柳儿去办早前交代好的事情。 翌日,姚采涵失手打碎观音像的事情,在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 这人呐,或许不敢光明正大的议论些什么,但背地里却从来不少嚼舌根子,尤其是一些皇亲权贵的事,最是引人好奇。 “……打碎了一尊观音像算什么,人家姚小姐可是长孙大少爷的妻妹,这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娘娘还真能治了姚小姐的罪不成?”一个女音细声道。 “说的是呢!你说人家怎么就有那么好的命,攀上了长孙家这样的姻亲,这件事要是换成别人,怕是连小命都难保呢!” “谁说不是呢!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听着假山后的窃窃私语,长孙皇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简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新近派来伺候她的孙嬷嬷见状,忙咳嗽了两下,抬高了音调说:“皇后娘娘,您瞧这天儿,秋高气爽的,最是适合赏菊了呢!” 假山后议论的几人一听到皇后娘娘的称呼,忙噤了声。 “谁在那儿,还不给本宫滚出来!”长孙皇后拉着一张脸,厉声喝道。 几人无奈,只好你推我、我推你的出了去,纷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参、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长孙皇后一看,原来不过是几名小宫婢,顿时怒从心起。 孙嬷嬷是个识眼色的,不等长孙皇后开口,先上前甩了那几名宫婢好几个耳光,疾言厉色的斥道:“你们这几个贱蹄子,皇后娘娘的事,也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吧!” 宫婢们一听,便知道刚才的谈话,全被长孙皇后听了去,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磕头求饶。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们知错了!皇后娘娘饶命!” 她们一边磕头,还一边自打耳光。 没多久,几个人的两边脸颊就高高的肿了起来,像是发面的馒头一般。 孙嬷嬷上前,扶着长孙皇后的手臂,一脸殷勤的道:“娘娘莫生气,为这样的贱婢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的!” 长孙皇后冷哼了声,睨着她们道:“这后宫是什么样儿的地方,你们也敢到处乱嚼舌根子?怎么,进宫的时候,嬷嬷没有教过你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那几名宫婢早被吓得三魂七魄失了一半,浑身抖如筛糠,只知道磕头求饶。 “皇后娘娘饶命!饶命啊!皇后娘娘!” 长孙皇后被吵得心烦,袍袖一挥道:“放心,本宫还不至于要了你们的命!既然话都不会说,要舌头也没什么用!把她们的舌头拔了,送去掖庭宫吧!” 宫婢们一听,立刻苍白了脸色,有胆子小的已经被吓晕了过去。 拔掉舌头……这般残忍的话从长孙皇后嘴里说出来,竟如此的轻描淡写。 她们还想继续求饶,奈何侍卫们压根儿不给她们机会,迅速上前,把她们拖了下去。 长孙皇后冷哼了一声,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经过这么一闹腾,她顿时没了赏菊的兴致,忿忿的道:“好好的心情,都被一群不识趣的人搅和了,回宫吧!” “是,皇后娘娘!” 孙嬷嬷扶着她的手臂往回走,路上试探性的问道:“娘娘,说起来这姚小姐在咱们宫里也有一日了,事情总得有个说法才是,好早点堵住那悠悠众口啊!” “你说得对,这件事越往下拖,旁人越是有的议论,就算本宫不怕人说什么,但有些话若是传了出去,终究不太好听!” “娘娘的意思是?” 长孙皇后眯起眼,眸底闪出寒芒。 “本宫原是有心放她一马的,奈何人言可畏,本宫总不能让人说我这个皇后娘娘有心偏袒吧?要怪就只能怪她技不如人,设计别人不成,竟反过来被人设计了!这样无用的东西,该是给她些教训,让她长长脑子了!” 顿了顿,长孙皇后呼出一口气,淡声吩咐道:“吩咐下去,姚采涵打碎了太后的赏赐之物,罪无可恕,但念在其是无心之失,就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吧!” “是,娘娘!” 第409章 警告 皇宫内城是严禁骑马和行驶车辇的,但姚采涵硬生生的挨了二十大板,没死也去了半条命。 长孙皇后特别开恩,命人用她的鸾轿,把姚采涵送到了景虚门。 门外早早便候着一辆青稠布马车,车旁除了姚采莲及其贴身的婢女外,再无旁人。 长孙家没有一个人愿意陪同姚采莲前来,出了这样难堪的事情,旁人躲着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陪她过来呢? “说白了,这府里尽都是一些迎高踩低的人,当初少夫人的父亲还在尚书位子上的时候,她们哪个不是费尽了心思巴结,如今却都像见了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丫鬟琴儿愤愤不平的道。 “树倒猢狲散,姚家一败落,连叔伯亲族都断了来往,更何况是府里哪些看眼色行事的人呢?” 姚采莲幽幽轻叹了一声,抬眼间瞧见一顶华丽堂皇的轿子从景虚门外出来,忙交代琴儿道:“好了,这些话自己私底下念叨两句就行了,可千万不能对二小姐说呀!” “是,奴婢晓得的!”琴儿行礼道。 姚采莲点点头,疾步上前,同穗儿一起扶了姚采涵下来。 姚采涵只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又生来娇贵,哪里受得了那么大的苦,整个人就像是疾风骤雨后的娇花,耷拉着头,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更是奄奄,好似一个不注意,便会断了呼吸。 姚采莲见状,别提多心疼了,赶忙唤琴儿一起过来,轻手轻脚的扶着姚采涵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涵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她声音哽咽的道。 心里难免对长孙皇后多了几分埋怨。 她们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姚采涵又不是故意犯下的错,长孙皇后恁的能下去这么狠的手啊! 二十大板! 姚采涵但凡再弱不禁风些,怕是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觉察到姚采莲对她的担忧和对长孙皇后的不满,姚采涵扶着她的手暗暗用力,冲着她摇了摇头。 姚采莲心里明白,忙敛了面上的怨怼,把姚采涵交给琴儿和穗儿扶着,自己则转身走到来人面前。 送姚采涵来的人是长孙皇后身边的孙嬷嬷。 姚采莲上前握住孙嬷嬷的手。 “有劳嬷嬷相送,嬷嬷对家妹的照顾之情,莲儿感激不尽,还望嬷嬷以后能替我姐妹俩,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说话间,便把腕上的玉镯子褪了下来,顺势戴在了孙嬷嬷手上。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奴婢怎么能拿少夫人您的东西呢?”孙嬷嬷故作客气的道。 “嬷嬷您就收下吧!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孙嬷嬷装模作样的推辞了一番,便坦然的收下了,甚至还扬手对着太阳端详了一下,见镯子玉质上乘,顿时眉开眼笑道:“少夫人,奴婢既然拿了少夫人的东西,有些话便不得不说了!” “请嬷嬷指教!”姚采莲忙恭敬道。 “这送二小姐出来之前,皇后娘娘特意交代了,让奴婢传句话给少夫人——有些事若能办成,便自己一力办了!若是办不成,就别总丢下烂摊子给别人来收拾!依着奴婢的意思,少夫人近日还是少做事,多享福的好!” 孙嬷嬷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分明带着微笑,声音也是柔柔软软的,可听在姚采莲姐妹的耳朵里,却如隆冬时节般冷彻入骨。 长孙皇后这分明是掀起她们没用了,帮不上忙不说,还净添乱。 时近秋季,一阵微凉的风穿过宫城长长的甬道吹来,吹动姚采莲后背上被冷汗浸湿了的衣裳,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多谢嬷嬷提点,莲儿记住了!”她语气愈发恭谦。 “少夫人明白就好!人已经送到了,奴婢也就不多留了,奴婢告退!”孙嬷嬷屈身施了一礼,转身向皇宫内城走去。 “嬷嬷慢走!” 姚采莲站在原地,直到孙嬷嬷和鸾轿一并走远后,才转过身来,快步向马车走去。 姚采涵始终让丫鬟掀着车帘,一直看着姚采莲,待到她走近后,方忿然道:“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条伺候人的狗,竟然这般态度对姐姐说话!” 许是情绪过激,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姚采莲忙疾步上前,伸手轻拍她的背,皱眉道:“她什么态度都不要紧,你何必为这种小事着急呢?还有,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后就离那沈欢远一些,只要她不找我们的麻烦,便不要去招惹她了!” 姚采莲算是想明白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实力,实在不适合同温浮欢作对。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太师府的表小姐,不仅薛太师夫妇,就连薛家两兄弟都对她言听计从,维护有加,岂是自己一个被人排挤的少夫人能与之抗衡的? 然而姚采涵却不肯。 她费力的推开姚采莲的手,不敢相信的望着她。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沈欢把姚家害成了什么样子?把你我害成了什么样子?你现在说要放过她,我做不到!做不到!” “我不是要你放过她,是要你放过我们自己!你看看我们现在,我们还能拿什么来对付她呢?” “我不管——” 温浮欢欺骗她、戏弄她、设计陷害她,哪怕是现在在马车里,她也只能狼狈的趴着,一个极轻微的动作,都能牵动她身上的伤口,令她痛不欲生。 “都是因为沈欢,我才遭受到今日的苦楚,她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的过活,我又凭什么要放过她?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她一起!” 姚采涵恶狠狠的眼神,那么陌生,把姚采莲吓了一大跳,几乎有些不认识这个妹妹了! “涵儿,你……” “姐姐别再说了,你愿意帮我便帮我,若不愿意帮我,我一个人也可以对付她!而且请你放心,我再不会给姐姐抑或长孙家添麻烦了!”姚采涵语气决绝的说。 姚采莲还想说些什么,她已经别过头去,不想理会了。 姚采莲无奈,只好钻进去马车,命车夫出发。 马车咿呀向前,车轮辘辘的滚过青石的路面,还没驶出多远便又停了下来,竟是被人挡住了去路。 第410章 靠山 其实说拦有些不恰当,不过是甬道狭长,而从前方疾驰过来的几匹马又跑得飞快,为了避免冲撞,马车不得不靠旁停下。 姚采莲疑惑的掀起车窗帘。 只见为首的马上之人一袭天青色锦服,同色发冠束起如墨青丝,模样极是俊逸,但眉眼间却透露出难掩的轻浮,竟是李奕颢! 他在宫里的狼藉声名,以及他在睦州行馆对姚采涵做的事情,让姚采莲不难猜到他对姚采涵的垂涎。 因此,她并不想同李奕颢打照面。 见到李奕颢驭马而来,姚采莲急忙放下了车窗帘,吩咐车夫,等李奕颢等人过去后,尽快驾车离开。 然而就那么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李奕颢就注意到了马车上的徽记。 “吁——” 他一把勒住了缰绳,疾奔的骏马人立而起,堪堪在马车旁停了下来,马儿摇头打着响鼻。 其他人也勒停了马,不解的望着他。 “四殿下,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们问道。 李奕颢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先回宫吧!本皇子遇到了个熟识的人,打个招呼才走!” “是,殿下!” 侍卫们骑马离开。 李奕颢则居高临下的睨着马车的车窗,明知故问道:“车里坐的是何人?” 姚采涵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正想硬着头皮上前,却被姚采莲按住了手。 后者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出声,自己则掀开帘幔,走下马车,对着骑在马上的锦衣男子轻施了一礼。 “臣妇见过四殿下!殿下万福!” 李奕颢睨着姚采莲,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她,暗道:姚氏姐妹生得果然不俗,这姚采莲都嫁做人妇了,还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媚模样,当真让人看得心痒难耐! 他放肆的眼神令姚采莲心生厌恶,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她不得不面带笑容道:“四殿下若是无事的话,臣妇就此告退了!” “慢着……” 李奕颢幽幽开口,眼神戏谑的道:“听闻皇后娘娘传话,让长孙家的人来接姚二小姐回去,这马车里想必还有姚二小姐吧?” 姚采莲心底一颤,忙垂首道:“回四殿下的话,家妹有伤在身,恐不能下车请安,还请四殿下见谅!” “无妨,本皇子又不是那拘礼的人!” 李奕颢眼珠一转,伸手用马鞭挑开了车窗帘,朝里看了过去。 “啊——” 没防备他会这么做,车内的姚采涵吃了一惊,忍不住惊叫出声,忙侧过身,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趴在坐榻上的不雅动作。 李奕颢却好似占了什么便宜,得意的笑了笑,故作关切的道:“啧啧,看来姚二小姐伤的不轻啊!这皇后娘娘也真是的,惩治归惩治,好歹手下留点情啊!怎么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姚采涵急忙上前,把车窗帘放下,陪着笑脸道:“四殿下说笑了,家妹有错在先,皇后娘娘怎么惩罚,我们都不会有怨言的!” 李奕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其实会出今儿个这样的事情,不赖别的,就怪你们没个靠山!” 他一边把玩手里的马鞭子,一边颇有深意的道:“你们想啊,姚二小姐但凡有个倚靠,皇后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断然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四殿下说的是,这怪只怪臣妇这当姐姐的没用,护不了妹妹周全!” “你护不了她,就找一个能护得了她的人啊!不如……就本皇子好了!别的不敢说,至少跟了本皇子,能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呢!” 李奕颢定定的望着姚采莲,话却是说给马车里的人听的。 不等姚采莲回答,他又道:“你们不用急着给本皇子答复,多些时间好好想清楚些!说句不太中听的,姚二小姐身上挂着罪臣之女的名头,能给本皇子做侧妃,已是莫大的荣耀了!哈!哈哈哈!” 说罢,他便一扬马鞭,打马而去。 待李奕颢走远后,姚采莲才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我呸!什么莫大的荣耀?他充其量也不过顶了皇子的名头,母妃既无显赫的身家,自己又不得皇上的器重,将来能有什么大作为?竟还妄想娶我的妹妹,还只是一个侧妃?简直异想天开!” 不怪姚采莲会这么想,打从一开始,姚尚书便对姚采涵悉心培养,大有让她嫁给太子为妃的意思。 哪怕太子妃已定了长孙家的人,但身为太子的侧妃,日后少不了是皇妃或贵妃。 可是如今,李奕颢一个什么封号都未得的皇子,却想要姚采涵给他做侧妃,岂不是太侮辱人了吗? “他说的没错……” 马车内的姚采涵突然出声,打断了姚采莲的愤愤不平。 “什么?什么没错?” 姚采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急切的上了马车,看着神情落寞的姚采涵。 “涵儿,你可不许这么想!你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了吗?你说他那样风流纨绔的人,就是许给你正妃之位,你都不会稀罕的!” 姚采涵抬起头,扯出一个勉强的苦笑。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他方才讲的我们需要一个依靠的话没说错!如今姚家没有了,我们须得寻个更大的靠山,才能在帝京立足!” “谈何容易啊?” 她如今已是人妇,怕是没机会寻什么靠山了。 姚采涵固然还有机会寻个靠山,但今时不同往日,早前姚庆还是尚书的时候,多少人家排着队的想要登门提亲。 如今姚家没了,那些人哪里又会多看她们一眼呢? 要不是她已经嫁给了长孙桀,长孙家怕是连订下的亲事,都有可能因此退掉呢! 相对于姚采莲的悲观,姚采涵要有信心的许多。 她握紧了姐姐的手,目光坚韧道:“姐姐就放心吧!哪怕姚家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我也要想办法把这个家撑起来!不就是靠山么!既然要寻,就寻个最大的!” “你的意思是?!” 姚采莲恍然明白过来,姚采涵口中的靠山是谁,不觉吃了一惊。 “对!就是他!我要做他的女人!我让把那些曾经瞧不起我们、贬低我们的人,都狠狠地踩在脚下!”姚采涵信誓旦旦的道。 第411章 我来讨债 难得的清闲,温浮欢没有进宫,也没有出府,只穿了一件棉麻的白色裙裳,蹲在园子的花圃边上,侍弄圃子里的菊花。 晨起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踱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天光明亮,清晰的可以看到她脸上柔软的绒毛,眸子乌漆漆的,模样极是认真,透着少女应有的俏皮和娇憨。 薛莫寒踏过月洞门,远远的望着女子纤瘦的身子,青稠般的乌发挽起松散的髻子,像是不曾沾染一丝尘世的烟火。 他忽然不敢向前迈出一步,害怕打碎了这难得的片刻静好。 似是察觉到有人注视的眼神,温浮欢歪头看过来,见是薛莫寒,便自然而然的绽开了一个如娇花盛放般灿烂的笑。 “二哥!”她轻唤,向他招手道:“快过来!” 眸子里盛了阳光,亮晶晶的。 薛莫寒只觉得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那样静美的笑靥,让他恁的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他缓步上前。 温浮欢已经丢开手上的铲子,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土,扬头望着他道:“二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唤我一声?我光顾着侍弄花草了,就没注意到你!” 薛莫寒笑着摇摇头,伸手拭去她颊边的土。 阳光下她的容颜娇艳妩媚,额头鬓角上有细密的汗珠,像是闪着光芒的碎钻。 温浮欢躲开了薛莫寒略显深情的目光,转身走到石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了。 “二哥此番前来,可是有消息了?” 思前想后,她还是没有动用神见渊的力量来调查沈星竹的事。 一来,沈星竹的事情既然牵扯到官府,想来不会太复杂;二来,她该是要注意些,不能过多的暴露自己的实力,免得敌人平添许多防备。 所以便想到了薛莫寒。 他在吏部任职,应该和朝廷的许多官员都相熟,打听一些消息不会是难事。 温浮欢甚至都做好了,薛莫寒追问她沈星竹的身份,以及两人关系的准备,谁曾想他竟然什么都没问,就一口应下了! 毕竟男女有别,无事的话,他一贯很少来她的院子。 如今过来,多半是打听到了些什么。 果然,薛莫寒在她旁边坐下,神情温润柔和,道:“我问过顺天府的周大人了,他说沈星竹是他手底下的人抓的,好像是调戏良家妇女,被巡街的衙役看到了,就把他抓进了牢里!” “调戏良家妇女?确定是沈星竹?”温浮欢哭笑不得的问道。 薛莫寒点了点头,皱眉道:“应该没错,周大人还说,这人瞧着倒是器宇不凡、一表人才,没想到竟做出那么龌龊的举动,他甚至还怀疑,沈星竹是不是就是一直被朝廷通缉的采花贼呢!”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不,不可能的,沈星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是采花贼?”温浮欢连连摆手道。 薛莫寒却不以为然,一把摇开折扇,煞有介事的道:“非也,非也,这人不可貌相,你只是看着他好像不会功夫,又怎的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功夫呢?话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呃……在鸢云坊!” 温浮欢刚说出这个名字,就看到薛莫寒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忙解释道:“他不是去那里寻欢作乐的,他是为了生计,替歌舞姬们写一些词曲!” “词曲在哪里不可以写,非要跑去风月场吗?再者,能写出淫词艳曲之人,本身就不是什么风清气正的人物!” “二哥,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青楼楚馆也有侠义之士,门阀权贵亦不乏附庸风雅之人,三少不也经常去鸢云坊么?你能说他就不是什么好人么?”温浮欢不服气的争辩道。 “我不是说小景不是好人,他只是不太正经罢了!还有你,我不过随口一说,怎么就惹得你这般争辩不休?好好好,权当我说错话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见他这么说,温浮欢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不禁垂下头,微红了脸。 瞧着她这副模样,愈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倒让薛莫寒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似的。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抚弄温浮欢的头。 青丝柔滑,从指间掠过,微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头,凝成了一缕叹息。 “罢了,你若对此事心存怀疑,我便同周大人说一声,让你去牢里探监,有什么话,你亲自问那沈公子便是了!” “多谢二哥!二哥对欢儿最好了!”她扬起头,笑嘻嘻的说。 薛莫寒眸色微动,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感,如潮起潮落,泅湿了他整个心房。 …… 薛莫寒说话算话,不日便告诉温浮欢,周大人准了她入狱探监的事情。 许是早些时候得了吩咐,看守顺天府监牢的衙役对温浮欢十分客气,一口一个沈小姐,叫的别提多恭敬了。 他一路引着温浮欢和柳儿,去到了关押沈星竹的牢房,殷勤的打开了牢门。 “有劳差大哥了!” 温浮欢微笑颔首,示意柳儿给了衙役几两银子。 “这是我们小姐一点心意,权当是请几位大哥喝茶了!”柳儿道。 “沈小姐真是客气!你们慢慢聊,有什么事情随时唤我!”衙役掂了掂手里的银两,笑呵呵的离开了。 温浮欢这才转头看向沈星竹。 大约不论是王公权贵,还是世家子弟,抑或皇亲国戚,一旦进了这牢里,恐怕都难得体面。 沈星竹一介书生,更不例外。 平日里整洁的青布长衫上沾染了不少脏污,尤其边角处,甚至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头发亦是凌乱不堪,不过索性没有发现血迹和伤口。 温浮欢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来,狱卒们并未对他用刑。 她上前几步,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被沈星竹语声慌乱的打断了。 “你别过来!” 温浮欢站定脚步,不解的望着他。 “在下未能兑现对小姐的诺言,没有考下任何功名,还不了小姐慷慨借给的一百两纹银,在下……无颜面对小姐!” “你难不成以为,我是来向你讨债的?”温浮欢哭笑不得的问。 第412章 我是清白的 沈星竹背对着温浮欢,面朝墙角站着,倒真是一副无颜见人的样子。 他闻言转过身来,一脸惭愧的低头不语。 柳儿走上前,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子,把桌子旁的破板凳擦了好几遍,才请了温浮欢坐下。 温浮欢落座后,眉眼含笑的望着沈星竹。 “你觉得……为了不过区区一百两银子,也值得我来这满是晦气的大牢里跑一趟么?” 沈星竹终于肯抬起头,表情不解的问道:“如果不是为了讨债,那沈小姐纡尊降贵的来这晦气的牢里,做什么来了?看在下的笑话么?” 这大约是他能想出来的唯一的理由了! “是也不是!” “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会有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温浮欢不理会沈星竹的疑惑,兀自道:“我听闻,沈公子是因为调戏良家妇女,才被衙役抓进牢里来的?” 说起这件事,沈星竹更觉羞赧,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们、他们这是冤枉我!我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深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怎么会做出那样下流的事情来呢?” “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想来牢里问问沈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沈公子的确是被冤枉的,我自会想办法救公子出去!” “真的?” 沈星竹一听可以出去,忙走上前,也顾不上干不干净,直接拉过一条长凳坐下。 “事情是这样——那日,我刚从贡院回来,心里正憋了一肚子火,没注意对面走过来一名女子,不小心撞了人家一下,谁曾想她抓住我的胳膊,就不放手了,还不停的喊着非礼,于是便把巡街的差役给招来了!” “然后呢?他们总不能就凭那女子的一面之词,就断定你非礼人家吧?” 说到这里,沈星竹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也不晓得那女子存了什么样的心思,竟动手解了自己的衣衫,加上巷子里当时并无旁人,在下真的百口莫辩啊!” 温浮欢几乎都能想象到那种画面,妖娆美艳的女子和呆愣木讷的书生,倒也算的上是一对良配。 她不由得便笑出了声。 沈星竹见状,莫可奈何的道:“沈小姐,你怎么还笑起来了呢?这件事……很好笑吗?” “没有,没有!” 温浮欢连连摆手,继而正色道:“沈公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一定要对我讲实话!你当真没有非礼那位姑娘?” “沈小姐!” 大概这个问题有辱他的人格,沈星竹霍然起身道:“在下已经说过了,在下乃是饱读诗书之人,君子有所为……” “好好好,我晓得,我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嘛!” 温浮欢急忙安抚沈星竹坐下,沉吟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是那名女子故意诬陷你,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又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这在下哪里晓得?” “呃……” 见到温浮欢被沈星竹的话噎住了,柳儿语气不善的问道:“难道就因为这点事,他们就把你抓进牢里来了?这顺天府也未免太闲了吧?” “他们说了,只要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向那位姑娘赔礼道歉,就会放我出去!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道歉?我不道歉!” 柳儿惊讶的微张了嘴,和温浮欢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这沈公子还是个认死理的,人家都说只要他道歉,就能放他出去了,他居然为了什么圣训原则,坚持不道歉! 这大概就是文人惯有的清高了吧! “沈公子,你这人也太较真儿了吧?人家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呗,凡事先出去了再说呀!”柳儿忍不住劝道。 “那不成,我要是道了歉,不就等于承认,我的确非礼那位姑娘了吗?这有悖于在下从小所受的教习!” “你、你可真是榆木疙瘩脑袋!” “好了!” 温浮欢知道,他们两人观点不同,再怎么争辩也没用,“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坚持,你就别勉强他了!” “他这不是坚持,他这是固执!”柳儿分辩道,瞥了沈星竹一眼,没好气的说:“我看呀!就让他一辈子待在牢里得了!” “如果让在下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那我宁愿一辈子待在牢里!” 眼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快要吵起来了,温浮欢登时板起了脸,沉声道:“够了!你们两个就不能都少说一句吗?” 她先是看向柳儿。 “我们是来帮人的,不是来教训人的!” 接着又把头转向沈星竹。 “还有你!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沈星竹垂下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想。” 被温浮欢这么一通训斥,两人都安分了不少,起码不再互相争辩了。 温浮欢站起身道:“既然你坚持不肯认错,那就先委屈你在牢里多待几天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说罢,她便转身向外走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沈星竹也站了起来,神情不解的望着她。 温浮欢脚步一顿。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看到他有困难,就想出手帮一下而已。 “你就当我爱管闲事吧!” 温浮欢丢下这么一句,大步离开了。 柳儿想,刚才在牢里不让她说话,如今出了大牢,她总能开口了吧! 于是问道:“小姐,你说那姓沈的是不是傻?有简单的办法不用,非得让人劳心劳力的另外想法子救他!哦,他不想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总不能指望人家姑娘主动出面,承认是自己陷害的他吧?” “你这句话说对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证明沈星竹的清白,还是得找到那个诬陷他的女子!” 温浮欢找到先前给她们领路的那个衙役,向他要来了沈星竹一案的审问记录,见到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甚至连对方的地址都没有,只写了一个名字,流萤,连姓氏都没有,似乎吃定了沈星竹不会道歉! 越是这样,便越是让人忍不住怀疑——沈星竹的入狱,或许是不小心掉进了旁人设计好的圈套里。 只是……他不过一介穷酸书生,什么人会这么大费周章的陷害他呢? 第413章 耍无赖 温浮欢不觉想得出了神,竟就站在了道路中央,眉头紧锁,全然不顾周遭的人来车往,直到一阵马的嘶鸣声响起。 她下意识的闪身躲开去,双眸目光锐利,直直扫向身后来人。 逆光中,男子一袭玄色锦衣,同色的风氅在秋风的吹动下如扬起的帆,而他眉目俊美如画,眼瞳深邃如海,腰封上镶嵌的羊脂白玉石熠熠生辉。 他胯下枣红色的骏马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鲜亮的芒。 男子身后跟了另外一个青衣侍从,亦是目秀眉清的模样,腰上挂着佩剑,抿紧的唇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略显严肃。 柳儿在看清侍从的样貌后,眼神不禁一亮,轻唤道:“和晋!” 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妥。 温浮欢都还未同秦琅打招呼,她怎么能先开口呢?倒好像她多想见到和晋似的! 思及此,柳儿不由得垂下了头,贝齿轻咬下唇,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绯红,神情中难掩羞涩和欢喜。 在听到她的轻唤后,和晋虽然没有应声,却再难继续板着脸,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秦琅看了看柳儿,又回头瞅了一眼和晋,不禁感叹:自己堂堂的禁军统领,竟还不如一个小副将能讨女子的欢心。 看柳儿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多半已是芳心暗许了,可反观温浮欢…… 她玉立在顺天府前,眉眼清雅潋滟,青丝如墨,一袭霜白轻裳尽显冷傲风姿,惊世的绝美容颜上没有丝毫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掩藏的滴水不漏。 秦琅不禁有些挫败。 他翻身下了马,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 “怎的在路中央出了神,多危险啊!方才可有伤到你?” 秦琅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后者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温浮欢看了看周遭的行人,路过的女子们莫不被秦琅俊逸的容颜、洒脱的气质吸引得纷纷侧目,忍不住小声议论,这是哪家的公子。 “真是巧呢!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秦将军,将军的伤……可好些了?”她礼貌而客气的问道。 秦琅最是看不惯她这副模样了,好像时时刻刻都要同他撇清关系似的。 他强行抓起温浮欢的手,朝自己的肩膀击去。 “你做什么?”温浮欢抬高了音调,皱眉斥道。 他的伤就在肩膀处,若是这么用力一击,才刚刚痊愈的伤口,怕是又要裂开了。 瞧着她生气的样子,秦琅突然笑了,笑得极是开心得意。 “你笑什么?” 温浮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觉得秦琅实在是莫名其妙。 秦琅却兀自笑得欢快,旁若无人的凑近她,细声道:“温浮欢,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明明关心我,却非要这般恶声恶气!” 温浮欢瞪着他,否认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关心你了?秦琅,你休要自作多情!” “我不管,反正我知道,你就是关心我!”秦琅双手一摊,耍起了无赖。 “你!” 温浮欢本来要发火的,可是转念一想,秦琅就是这样一个百无禁忌的人,自己又何必非同他计较呢? 思及此,她冲着秦琅敷衍的一笑。 “随便秦将军怎么想吧!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陪将军贫嘴了!告辞!” 自从那日温浮欢夜半潜入别院看过他以后,两人再未见过面。 秦琅既然向皇上告了假,说要在府中养伤,自然不能经常外出,而温浮欢又不会主动去看他……他没日没夜的想见她,想得都快发了疯! 这好不容易遇到了,秦琅哪里肯轻易放她走?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了温浮欢的去路。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急在这一时半刻去办啊?我们也有段时日不见了,你就不能陪我坐下来,喝喝茶,叙叙话?” “呵!” 温浮欢轻笑,挑眼望着秦琅道:“秦将军若是想找人喝茶叙话,这满大街的有的是人,排着队的等着陪你,将军又何必非要让我陪呢?” “温浮欢,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究竟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除了你,旁的人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秦琅凝眉望着她,点漆般的眸子里眼神受伤。 温浮欢心下微动,却倏然转过身去,脸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冷霜。 不等她开口,秦琅便摆摆手,抢先道:“罢了,你总归不会说什么我爱听的话,倒不如不说!” 他扬头看了看顺天府的匾额,转移了话题,叹道:“也不晓得是你我有缘,还是你同这府衙有缘,怎么好几次瞧见你,都是从衙门里出来?” 秦琅这么一说,还真是! 从前在樊城也好,后来在帝京也罢,温浮欢出入最多的,除了皇宫和太师府,也就是牢房了! 真不晓得是怎样一种孽缘!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朋友被关进了牢里,我过来瞧他一眼,顺便问问怎么回事!”她轻描淡写的道。 “朋友?什么朋友?你在帝京,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吗?”秦琅追问道。 温浮欢瞥了他一眼,不想多提及沈星竹的事,便淡声道:“总是有的。” 见她有些含糊其辞,秦琅愈发好奇那位朋友的身份,眯眼道:“哦?他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你都说来我听听,没准儿我认识呢!” 瞧着温浮欢面有愠色,秦琅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朋友被关进了牢里,你想必是打算救他的,我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你也知道,别的不说,我在帝京的人脉总还是有些的!” 秦琅所言非虚,这件事若是交给神见渊,不能说查不到,总难免多花些功夫,可若是交给他……顺天府也好,别的什么也罢,总会卖他几分薄面的。 温浮欢想清楚后,挑眉看向他。 “条件呢?” 他们都是精明的人,哪里会做全然没有好处的事情? 就连她救沈星竹,也是看中了他的才华,或许能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前三甲的名额虽然已出,但处处透着蹊跷,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见到温浮欢答应了自己的帮忙,秦琅眨了眨眼,眼神里尽是戏谑。 温浮欢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414章 深情难拒(一) 温浮欢真怕秦琅会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来。 她甚至在想,如果秦琅的条件太过分,她干脆还是把这件事交给神见渊来做,顶多慢一些,总好过被人勉强。 她生平最是不喜强人所难,自然也不喜欢有人强她所难。 然而秦琅却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他带她去了胭脂铺、首饰铺还有成衣铺,颀长的身子斜倚柜台,伸手掠过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胭脂香粉、玉簪手镯,还有一应华丽繁复,让人目不暇接的裙裳,只淡淡的说了两个字——“选吧!” 温浮欢一头雾水。 “选什么?” “自然是选你喜欢的、想要的,这店里的东西,但凡你能看上眼的,都随便拿!”秦琅颇为豪迈的说。 瞧着他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温浮欢心里泛起了嘀咕。 秦琅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吗?分明是她有求于他,他没向她索要什么已是奇怪,怎么反过来还要给她买东西呢? 而且看他的样子,大有一掷千金的架势,能不让温浮欢心生疑窦吗? 她在店掌柜的两眼放光中,讪讪的笑了笑,走到秦琅面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秦琅,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若是你还在为我方才对你的态度生气,我向你道歉便是!” 秦琅一脸莫名所以的望着她。 片刻后,他醒悟过来,直截了当的问道:“呵,你该不会觉得,我这是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你吧?” 被人当面戳穿了心思,温浮欢不免尴尬。 她轻咳了几声,反问道:“不然呢?现在有求于人的人是我,你怎么反倒给我买起东西来了?” “我、乐、意!”秦琅一字一顿的答道。 “……” 见温浮欢还在犹豫,秦琅不禁恼道:“欸,你这个人怎么好坏不分呢?旁人设计你、陷害你,你对他们小心提防便也罢了!我怎么对你的,你还不清楚吗?居然还防着我?难道我会等你选好东西后,不付钱,溜之大吉吗?” 温浮欢原来还真没有那么想过,被他这么一提醒,忍不住觉得倒是有那个可能! 谁让他向来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人呢? 于是,温浮欢撇了撇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这可不好说,万一你要是趁人不注意溜了,我可没有那么银钱来买这些东西!” “温……” 秦琅差点就当着店掌柜的面,喊出温浮欢的名字来了。 他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能发火。 平复了起伏的心绪后,秦琅指着笑面佛似的店掌柜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或许不认识你,但他一定认得我!就算他要找人要账,那也是找我!” 他转而看向店掌柜,似是确认般问道:“是不是?” 店掌柜立刻点头哈腰的说:“是是是,秦将军是小的店里的常客了,小的认得秦将军!” 温浮欢拿起一支和田玉的镯子,一边凑到光源处细细端详,一边状似无意的瞥了秦琅一眼。 “原来是常客啊!” 这些店铺都是买女子用物的,秦琅若是常客,看来是经常带女子前来了? 知道温浮欢误会了自己,秦琅狠狠瞪了店掌柜一眼,暗道让你回答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平白无故的多什么嘴啊! 店掌柜被他瞪得一缩头。 他忙疾步走到温浮欢身旁,搓着手,解释道:“欢儿,他刚才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误会?” 温浮欢秀眉微挑。 “误会什么?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又误会成了什么意思?秦将军说的话,才让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吧?” 她左一句意思,右一句意思,着实把秦琅搅和晕了。 秦琅挠了挠头,顿时感觉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不禁苦笑了一下,暗道自己就想像个寻常男子一样,给心爱的女子买些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呢? 正在他万般苦恼的时候,一道慈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琅儿,你怎么也在这儿呢?” 秦琅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在另外一个美貌女子的相携下,沿着店铺二楼的楼梯缓步走下来,娴雅柔和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 温浮欢也看到了缓步走来的妇人,不觉神情微敛。 她认得这名妇人! 数次宫廷宴会上,她都远远的瞧见过这名妇人几次,只不过后者低调得很,很少出现不说,哪怕出现也只是稍稍露一会儿面,同长孙皇后等人略寒暄几句,就告辞了。 尽管如此,温浮欢还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秦阁老的嫡长媳,秦琅的母亲,当今襄国公秦忠陵的夫人——秦萧氏! 果然,秦琅在片刻的怔愣过后,便急忙迎了上去。 “母亲!您怎么也在这里?”他扶着秦夫人的另一边,同美貌女子一起,携着她走下二楼。 “我闲来无事,便让歌儿陪着我一起来这里瞧瞧,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料子,也好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 说话间,秦夫人的视线便自然而然的移到了温浮欢身上。 “这位小姐瞧着倒有些眼熟,不晓得是哪家府上的?” 不知怎么的,温浮欢明明没有做错事,但是在秦夫人的目光注视下,竟然有一种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感觉。 尽管如此,她还是迎视秦夫人打量和探究的眼神,屈身施礼道:“民女沈欢,见过国公夫人!” “沈欢?” 秦夫人身旁的貌美女子闻言,细细的打量了她一圈,娇笑道:“娘,我知道了,她是薛太师府上的表小姐,中秋夜宴那日见过的,您不是还说,薛家除了贵妃娘娘,一水儿的少年郎,怎的多了一个这般标致的小姐呢?” “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琅儿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沈小姐呢!没想到今日有幸见着了!” 秦夫人是说者无心,秦琅和温浮欢却是听者有意。 秦琅倒还好,温浮欢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总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当下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秦夫人身旁的美貌女子,看他们二人的眼神端的是暧昧有加。 “五弟和沈小姐……是一起的么?”她眸子里噙着笑,明知故问道。 第415章 深情难拒(二) “不是!”温浮欢下意识的否认道。 秦琅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他并没有拆穿她的话,反而附和道:“我也是想来瞧瞧,看店里有没有新的布料什么的,好买回去孝敬母亲,正巧沈小姐也在这里,便多说了几句话!” “是么?” 秦夫人明显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不过她不打算继续追问,而是转头看向温浮欢,微笑道:“这家铺子,我同琅儿的姐姐们都常来的,铺子里有不少好东西,沈小姐可以随便挑,若是有看中的尽管拿去,回头让掌柜的和琅儿清算便是!” “这怎么可以呢?”温浮欢忙推拒。 她终于明白,秦琅这一掷千金的做派,是跟谁学的了。 “无妨,这点小东西,我们秦家还是送得起的,只是沈小姐莫要嫌弃才是!”秦夫人态度坚决的道。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和歌儿准备待会儿去听戏,沈小姐要不要一起呢?”秦夫人一脸笑容的盛情邀请道。 温浮欢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却暗暗叫苦不迭。 不等她开口,秦琅抢先道:“母亲……” 神情明显有些拜托的意味。 秦夫人会意的笑了笑。 “是呢,这才第一次见面,就邀请沈小姐去听戏,似乎有些不妥,要不改日吧?改日再邀请沈小姐!到时候,沈小姐可千万别推辞!” 温浮欢才刚松了口气,片刻后又提了起来,但笑容依旧得体。 “好的,夫人!” 秦夫人瞧了秦歌一眼,拍着她的手道:“咱们走吧!歌儿!” 秦歌点点头,一面携着秦夫人向外面走去,一面故作不经意的道:“娘,这沈小姐生得天香国色,和五弟倒是登对得很,我瞧着您呐,很快就要有儿媳妇了呢!” 分明是对秦夫人说的话,声音大的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姐!”秦琅无奈的道。 秦歌冲他狡黠的一笑,同秦夫人缓步向另一家铺子走去。 秦琅回头看向冷下一张脸来的温浮欢。 “我向你发誓,我只是向给你买一些脂粉首饰什么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娘和我二姐也在这里!” “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么?” 温浮欢伸手一指旁边的店掌柜,质问道:“他不是认得你吗?也该认得令堂和令姐才对,怎么方才没听他提起呢?” “这……” 秦琅哪里晓得,店掌柜为什么没说呢? “沈小姐,您要怪,就怪小的好了,是小的怕您知道秦夫人和二小姐也在这里,就不在这里买东西了,所以才只字未提的!”店掌柜战战兢兢的解释。 “呵,你倒是会替他说话,难怪会是老主顾……” “罢了,你若不信我,谁说再多都没有用!”秦琅打断了温浮欢的话,不无气恼的道。 温浮欢住了口,只一味的望着他。 她是何等样聪明的女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什么是巧合,什么又是刻意的安排呢?可是这样的巧合,却不是她能承受的! 若她只是寻常女子,正值怀春的年纪,遇上这么个才俊儿郎,又幸得他家人的青睐,心底自然是欢喜的。 可她偏偏不是…… 既然无法满足旁人的期许,就不该平白的给人家希望! 秦琅也好,其他什么人也好…… 瞧着她垂下了眸子,秦琅上前牵起她的手,软声道:“欢儿,你真的不必害怕牵累我,无论你身上背负了什么,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再不阻拦你便是,只求你别拒绝我!别拒绝我对你的好!” 他的声音有些卑微,卑微的近乎在祈求。 温浮欢的心蓦地便柔软了。 她倾身向前,双手依旧垂在身侧,额头却抵上了秦琅的肩膀,声音闷闷的道:“何苦呢?秦琅,你何苦……” 余下的话,尽皆化作一缕叹息,揉进了从外面吹进来的晚风里。 …… 买完了衣裳首饰、水粉花钿,秦琅又邀她去听戏。 一说到听戏,温浮欢不由得生出几分怀疑来,犹记得方才秦夫人离开时,似乎也说了要和秦二小姐一起去听戏。 瞧着她怀疑的眼神,秦琅忙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要带你去奉春堂,而是去城南的鹤轩庭,那里的昆腔唱得好,花旦的扮相也美!” 说罢,他一瞬不瞬的凝视温浮欢。 温浮欢被秦琅深情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鹤轩庭位于帝京南部,是一间门面不大,但修饰得极为雅致的茶楼,只有上下两层,一楼为大堂,围绕中间的戏台,整齐有序的摆了几张桌椅,二楼是用屏风隔开的雅间,雕花的长榻上铺了毯子或者软垫,可坐可卧。 几人一进门,便有小二迎了上来。 小二虽然不认得他们,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也猜到定然非富即贵,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雅间?”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引着他们向二楼走去。 走到雅间门口,秦琅掀起帘子,先请温浮欢进去后,自己才进了来。 和晋和柳儿也随后进来,分别站在各自的主子身后。 戏还未开场,楼上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谈笑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小二送来蜜饯点心和茶水。 瞧着盛在细白碟子里的糕点,温浮欢忽然想起,薛夫人好像提过城南有一家松元斋,说他们的玫瑰酥做的特别好吃,但由于每天做的数量有限,并不容易买到。 温浮欢素来不太注重吃食一类,因为薛夫人念叨了好多次,她便记住了。 “这附近可有一家松元斋?”她问道。 秦琅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一家,应该就在对面不远处!怎么,你想吃松元斋的点心了?我让人去买了来!” 他转头刚要吩咐和晋,却被温浮欢出声阻拦道:“不是我要吃的!是突然想起夫人喜欢吃,正巧过来了,便打算买一些回去!” 不等秦琅再次开口,她又道:“不过我不大记得点心的名字了,只记得什么样子,所以趁着戏还未开场,不如我亲自去一趟吧!” 见温浮欢站起身来,秦琅也起身道:“我陪你!” “秦将军是怕我不告而别么?”温浮欢挑眉,含笑问道。 第416章 调戏 秦琅的确是怕温浮欢趁着出门买点心,索性就一去不回了。 他太清楚她多想和他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甚至于如果可以的话,最好都从不曾遇到过。 她并不是那种站在原地,只要他靠近就好的人,而是他每靠近她一分,她都在向更远的地方退去。 所以一直是他在拼命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尽管如此,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或者说……他们之间的这种羁绊,并不是他说放弃,便能消弭了的。 秦琅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唇畔的笑清淡到近乎没有。 “不是……”他嘴硬的否认道。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的要求,就断然没有半路离场的道理,而且许久未听昆腔了,倒还真想听一听的!” 秦琅闻言,顿时放心了不少。 “那你当心些,戏快开场了,别耽误太长时间!” “嗯!” 温浮欢颔了颔首,抬脚走出了雅间。 她沿着狭长的走廊向楼梯口走去,经过另一间雅间的时候,蓦然从里面传出一阵激烈的喧闹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起哄。 隐约又极是谄媚的恭维响起:“咱们吕少爷是什么人呐!那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公子,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进入前三甲还不是轻而易举?要我说,这状元之位,恐怕也是非吕少爷莫属了!” “王兄过奖了!这前三甲还有贺景宣和冯丘连呢,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为时过早呀!”吕容成故作谦虚道。 “哎,吕少爷就别谦虚了,他们二人,怎么能和吕少爷您相提并论呢!” 听着雅间内不时传出的奉承话,温浮欢不屑的轻嗤了一声,加快了向楼下走去的脚步。 松元斋果然如秦琅所言,就在鹤轩庭的斜对面。 温浮欢把剩下没多少的玫瑰酥全买了。 回来的时候,再次路过吕容成所在的雅间,正巧雅间的帘子掀开,一身宝蓝锦服的男子头也不抬的大步迈出。 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温浮欢本能的侧身躲开,吕容成则急忙刹住脚步,抬眼看了过来,不悦的斥道:“是哪个没长眼……” 待看清温浮欢的容颜后,冲口而出的谩骂才说到一半,又生生的收了回去。 原来竟是这般貌美无双的一个可人儿! 白皙的肌肤泛着细瓷的光泽,一双盈盈的眸子璀璨如荒原雪夜的繁星,青丝如稠,身姿如玉,藕荷色的裙裳勾勒出玲珑纤细的腰身,不赢一握。 美人似乎受了惊吓,眸子里闪动着如小鹿般怯怯的光。 吕容成不禁看直了眼,许久后才回过神来,喉咙微动了动,笑着询问道:“适才是在下鲁莽,没有吓到小姐吧?”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却被吕容成拦住了。 “哎,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不如在下陪小姐一起听戏如何?” 这时,雅间内的其他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约而同的都走了出来,一见到温浮欢,都难免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温浮欢昔日女扮男装时,和他们就并无交集,恢复女儿身后,更没什么来往了。 他们有的并不认识她,或者就算有认识的,也认不大清楚,只会觉得略有眼熟而已。 “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啊?生得这么标致!”其中一人出声道,听声音似乎是方才一直恭维吕容成,被他唤作王兄的人。 那个王兄转而看向吕容成,玩笑道:“吕少爷,不够意思啊!有这么一个大美人,还藏着掖着,也不说介绍给咱们?” “去你的!我是刚才差点撞到这位小姐,借机说了两句话而已,哪里就算认识?” 吕容成摩挲着下巴,不住的打量了温浮欢好几遍,眼神难掩垂涎道:“不过,如果小姐愿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认识一下!” 他拱手向温浮欢行了一礼,语气颇为自得道:“在下吕容成,是内阁大学士吕显钧的儿子,敢问小姐芳名?” “我家小姐的名讳,岂是能随意告知你们的?” 不等温浮欢回答,柳儿便闪身挡在她面前,怒视周围众人,冷声斥道:“让开!” “哟,这丫鬟好生嘴利啊!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丫鬟,她家小姐想必也不好惹吧?”姓王的男子调侃道。 “有什么不好惹的?今日,我便要邀请小姐,同咱们一起听戏!”吕容成搓了搓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好!这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吕少爷今朝是要双喜临门啊!哈哈哈哈!” 温浮欢冷眼睨着他们,待姓王的男子说完后,轻哼了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麻烦你们让开,戏要开场了!” 吕容成闻言看了一眼台下,果然见桌椅等道具已经搬到了戏台上。 “既然戏马上就要开场了,那小姐就随我一起去雅间看吧!” 说话间,他便伸手来抓温浮欢的手。 只可惜他还没碰到温浮欢,就被斜刺里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手腕,分毫动弹不得。 吕容成生气的抬起头,正想开骂,却对上了一双漆黑阴沉的眸子。 其他人则在看清对方的脸之后,顿时吃了一惊。 “秦…秦将军?” 还是吕容成先开了口,声音掩不住的颤抖。 他倒不是畏惧秦琅禁卫军统领的官职,毕竟若论品级,内阁大学士是从二品,比秦琅的四品不知高了多少。 他畏惧的是秦家在帝京的声望,以及秦琅传扬在外的杀名! 好多人都说,他寻常看起来不过是疏朗清逸的贵公子,然而杀起人来,他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但凡上过战场的人,身上多少都沾了极重血腥气,会让人不寒而栗。 一如众人面前的秦琅。 他一把甩开吕容成的手,声音平静却不乏威慑:“呵,吕公子好大的威风啊!这还未得状元令,便是一副状元的做派了!秦某倒是很想问问吕公子,你秋闱取士的考卷上,写得莫不是如何调戏良家女子的言论?” 第417章 疑点重重 秦琅耍无赖的时候,也是真像个登徒浪子,可若他认真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必是掷地有声的! 至少现在他一开口,便让吕容成等人无话可说了。 王姓男子见状,陪着笑脸调和道:“这、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原来这位小姐是和秦将军一起的呀?咱们要是早些知道的话,是断然不敢同小姐开玩笑的!” “玩笑?” 秦琅视线轻移,幽幽落在了王姓男子的身上。 “金榜题名倒也罢了,我可以权当你是在胡说八道,可是洞房花烛……有拿这种事同闺阁女子玩笑的吗?嗯?” 听他这么问,王姓男子顿时在心里叫苦不迭,暗道这秦将军究竟是听了多少? 其实秦琅并没有听去多少,他只是见温浮欢久去未归,怕她出了什么事,才出来寻她的。 谁曾想竟被他看到了这么一幕。 秦琅倒不担心,以温浮欢的性子,会真的被人占了便宜,他只是难以忍受旁人对她的轻薄,哪怕只是言语上的! 人群中到底还有那么几个脑子清醒的,见状忙郑重的赔不是道:“秦将军,这件事都是我们的错,不该言语冒犯这位小姐,还请秦将军见谅!” 他们又转而向温浮欢躬身道:“请小姐见谅!” 有人暗暗扯了扯吕容成的袍角,用眼神示意他,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何必同秦琅这个煞星硬碰硬呢? 吕容成无奈,只好偏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 “对不起,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姐!” “无妨。” 温浮欢樱唇轻启,睨着吕容成,意味幽长的道:“人嘛,总难免贪恋不该贪恋的,但只要最终能明白,什么属于自己,什么又是不属于自己的便好!” 说罢,她缱绻一笑,抬步向前方雅间走去。 吕容成知道她话里应暗含了深意,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却并未听懂。 什么叫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 只要能设法弄到手的,便就是属于他的! 温浮欢都不计较了,秦琅更不会过多的追究什么,再说戏已开场,他没必要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坏了自己听戏的兴致。 思及此,他便随后离开了。 吕容成也好,旁人也罢,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都说这帝京之中,到处都是达官显贵,果然不假!难得见到这般清丽脱俗的佳人,竟然是和秦将军一道的,想来必是名门千金无疑,非你我可以惦念的啊!”王姓男子不禁感叹道。 其他人虽未说什么,多半也是这么想的,纷纷摇着头,朝雅间走去。 吕容成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什么名门千金,什么不能惦念……秦琅说白了不过是一介武夫,别人敬他才唤他一声秦将军,还真当自己威名赫赫了! “咱们走着瞧,我迟早会把她弄到手!”吕容成握紧了拳头,发誓般道。 …… 回了雅间坐下来,秦琅才忍不住问道:“你方才是怎么了?怎的任由他们对你出言不逊?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温浮欢把包好的玫瑰酥放在桌上,端起仍有些温热的茶杯,垂眸浅笑道:“依秦将军之见,我该是什么样的性格呢?” “灭了他们!” “呵!”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秦琅挑起俊眉,斜睨着温浮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过随意说了你两句,你便要拿玉簪子要了我的命呢!” 被他这么一说,温浮欢也想起来他们初见时的情景,不觉轻笑出声。 原来到底是不一样的! 秦琅调戏她的时候,总能轻易的惹得她又羞又气,可是旁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却只能引起她深深的厌恶。 见温浮欢突然出了神,秦琅的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温浮欢轻摇头。 “没什么。” 她可不能告诉秦琅她方才所想,否则以他的性格,怕是又有的得意了! “你还没告诉我,刚才为什么由着他们出言不逊呢?”秦琅盯着她问道。 温浮欢望着一楼戏台上水袖轻舞的花旦,语气随意的说:“我只是想看看,能考进秋闱前三甲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品行!” “可看出什么来了?” “外无金玉,还败絮其中!”温浮欢言简意赅道。 看来薛莫景说的话不无道理,吕容成这样的人都能进入前三甲,这场秋闱取士必定存了蹊跷。 …… 翌日,温浮欢才刚刚醒来,柳儿便推门进来,告知她秦琅派人送来的消息。 “那个诬陷了沈公子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姑娘,而是漪澜苑的一名优伶,她的名字也不叫流萤!” 柳儿放下铜盆和手巾,回头道:“好像是唤作玉秀还是什么的!” 温浮欢穿着单薄的里衣下了床,由柳儿伺候着更衣洗漱,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瞧着妆奁上昨日新买的玉簪和珠花钗。 “如此说来,这件事当真是一个陷阱了!” “可不么!这说起来,沈公子也是个忒没心眼的,平日里都没什么人经过的巷子,突然走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算穿着粗布衣衫,那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呀!他就一点没觉得奇怪?还巴巴的凑跟前去!人不冤他冤谁啊?” 柳儿一字一句间,尽是对沈星竹的抱怨。 “话不能这么说,他心存善念,总归不是一件恶事,只是不凑巧碰到恶人罢了!”温浮欢淡声道。 她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是青楼女子,若是为了金银钱财,完全有更多的法子、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沈星竹呢? 他只是一介书生,身无长物,就算有心赔偿,怕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 更何况……沈星竹什么性格,温浮欢在牢里也见识到了,他真是宁愿把牢底坐穿,都不肯乖乖认错道歉的人! 玉秀这么做,未免就有些得不偿失了,除非……她的目的就是要沈星竹一直呆在牢里,起码近期内难以脱身。 可是理由呢?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正在温浮欢兀自疑惑的时候,柳儿又道:“对了,秦将军还查到了另外一件事,不知道和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哦?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第418章 前因后果 “秦将军说,在沈公子被捕入狱前,他好像在漪澜苑同吕容成起过争执,但争执的原因和内容,旁人都不太清楚,具体的怕还是得问沈公子本人才能知道!” 柳儿说完,便看向铜镜里的温浮欢。 “小姐,你说这会和沈公子被诬陷的事情有关系吗?有没有可能是吕容成怀恨在心,故意报复沈公子?” 温浮欢想了想道:“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沈星竹,吕容成有的是更简单有效的办法,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说的也是,直接花钱雇一些地痞流氓,或者干脆让吕府的下人把沈公子暴打一顿,不是更解气?”柳儿若有所思的说。 温浮欢瞧着她一本正经思考的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暴打一顿,亏得柳儿能想出来!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更加简单有效的报复手段! 若是寻常人,多半都会和柳儿是一样的想法,所以玉秀的诬陷绝对不是打击报复这么简单,而如果她是被吕容成或者其他什么人收买的,那一切就可以解释通了! 温浮欢梳妆完毕,挑了身石青色的衣裙,起身吩咐道:“备马车,我要再去一趟顺天府!” 短短两天时间,她就往牢里跑了两趟,真是应了秦琅的那句话——她和牢狱多半是有什么扯不断的缘分吧! 在前引路的依旧是昨日的那个衙役。 许是温浮欢给的赏银多,一见到她过来,那名衙役顿时笑逐颜开,说话做事愈发的客气有礼。 不用她发话,直接取过沈星竹牢房的钥匙,直接把她带了进去。 似是料到她会再来,一听到脚步声,沈星竹就坐立不安起来,及至见到温浮欢,又突然平静下来,像是将死之人认了命一般。 温浮欢不禁觉得好笑。 “沈公子这是什么表情?我可是帮你的人,怎么你见到我,倒好像就要失了三魂七魄一样?” 这样的沈星竹,更加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他和吕容成的争执,肯定和秋闱有关! 温浮欢这次没等柳儿细细擦拭,便直接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望着沈星竹。 “沈公子早前没有告诉我的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沈星竹轻叹了一声。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彼时,沈星竹仍旧是一个进京赶考的贫寒学子,每天的任务除了读书外,便是奔波在集市和各个青楼楚馆,靠贩卖字画和替人填词作曲赚点银钱,以维持生活。 他的文采好,字也写得不错,除了歌舞姬们请他填词作曲外,还有不少世家公子和门阀少爷们请他代笔,写一些诗词文章唬弄家中的父母。 其中便有吕容成。 “在下当时并不知道他要我写的是什么,只是觉得他为人大方,给的酬劳也高,所以便极认真写了一篇文章交给他!” 说这话时,沈星竹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懊悔的神色。 温浮欢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是后来你知道了,他让你写的文章……题目应该和秋闱文试的题目是一样的吧?” 沈星竹蓦然抬起头,双眼因为吃惊而睁得很大。 柳儿也十分吃惊的看向温浮欢。 她吃惊的是秋闱文试的题目居然外泄了,而沈星竹吃惊的却是…… “你怎么会知道的?” “猜的!” 温浮欢轻描淡写的道。 她原来只是怀疑,吕容成能够进入前三甲,也许是赵尚书暗中动了手脚,调换了他和别人的考卷。 后来转念一想,人和人的笔迹是不一样的,调换考卷这种事只能是权宜之计,终不能作长久之用。 旁的进士且不提,前三甲的答卷,皇上在殿试前,势必都要阅过的。 只要皇上看过吕容成的字,或者让他写一些什么,很容易便能识破考卷中问题,而吕容成留下来的答卷,终究是一个隐患。 唯一的法子便是由旁人作一篇文章,由他一字不差的誊抄过来! 沈星竹方才的话,恰恰印证了温浮欢的猜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秋闱文试结束后,就去找吕容成理论这件事,而是等到放榜之后呢?”温浮欢不解道。 照理说,题目外泄,沈星竹在看到文试题目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了,怎么会隐瞒了这么久,迟迟不说呢? 听她问起,沈星竹不觉有些惭愧。 “其实,在下多少也是存了点私心的!在下觉得,虽然题目相同,但只要在下写出比那一篇更好的文章来,那另一篇文章的存在,便不会对在下造成影响……” “但是会对别人造成影响啊!” 柳儿越听越气愤,不由得打断了沈星竹的话。 “吕容成借用了你的文章,原本考不上进士的他,便占用了一个进士的名额,这样就有一个人被挤了出去,而如今进入了前三甲的他,更是抢占了旁人进入前三甲的机会,这样的影响,难道还不够么?”她厉声质问道。 想到吕容成对温浮欢的调戏,那样一个纨绔子弟居然进入前三甲,甚至还有可能名列榜首,柳儿就觉得忿忿不平。 他这样的人,就算入朝为官,那也一定是个贪官污吏! 如果说这整件事,吕容成是主犯的话,那么沈星竹就是帮凶! 温浮欢晓得柳儿最爱打抱不平,但她的这些话,无疑刺伤了沈星竹,因为那个被挤出进士名额乃至前三甲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 “柳儿。” 她制止了柳儿的讨伐,神情平静的望着后悔不已的沈星竹。 “但是你没有想到,文试放榜后,明明是同一个人的文章,而且你自认为后一篇比前一篇要写得更好,可结果却是——吕容成进了前三甲,而你甚至都不曾考到进士!” 被温浮欢猜中了心思,沈星竹更觉羞愧,头垂得愈发低了。 “这便是官场的黑暗……” 别说是前三甲了,就连三百多名进士的名额,若是没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或者大把银两的上下打点,任凭你有多惊世的文采,终还是会被埋没。 “所以我不服气,就去找吕容成理论,没想到他竟然矢口否认这件事,还警告我说如果我再胡说八道,就找人收拾我!我想去顺天府告状,揭穿他们的营私舞弊,没想到我还没去告状呢,人就被抓进了牢里!”沈星竹不无委屈的道。 第419章 有办法(一) 瞧着沈星竹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般,温浮欢真有些哭笑不得。 吕容成又不是愚蠢的人,就算他是,他的父亲吕显钧能坐到内阁大学士的位子,便不会是等闲之辈。 大约从吕容成找沈星竹代写文章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沈星竹一旦为了这件事找上吕容成,他们便知道,沈星竹揭穿他们的行为是早晚的事,哪里又会给他告状的机会呢? 好在吕显钧并非狠毒之人,没有对沈星竹赶尽杀绝,否则他若是死在牢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这件事直接就被埋没了! “呵,真不晓得吕显钧这么做,究竟是仁慈还是愚蠢!”温浮欢自言自语道。 “啊?” 沈星竹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温浮欢回过神来,看向沈星竹,皱眉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抓你进牢房不过是吕家对你的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若是就此收手便罢,可你若是还执迷不悟,执意要告他们的状,那么接下来……他们怕是会要了你的命!” 沈星竹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得一缩,咽了口唾沫道:“沈小姐别是在危言耸听吧?这里可是堂堂帝京,天子脚下,岂能任由他们草菅人命?” “呵……” 温浮欢不禁嗤笑出声,目光炯炯的望着沈星竹。 她把桌上的烛台移到两人之间,用眼神示意柳儿点燃了蜡烛,不甚明亮的烛火的光芒很快便如轻纱般铺展开来,向四周散发出柔和却微弱的光。 “沈小姐这是做什么?”沈星竹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 “沈公子仔细看这烛台下方,蜡烛的光芒固然可以照射到这间牢房的其他角落,却照不到烛台下的这一处黑暗,皇权和王法亦是如此——虽能约束和福泽万民,却还是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而在那些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里,会发生什么龌龊、腌臜、难以想象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温浮欢吹灭了蜡烛,语重心长的道:“不要把恶人的一时心慈,当做你可以无所顾忌的依仗,否则最后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沈星竹的俊脸上浮现出挫败,还有些许的不甘心。 他喃喃自语道:“早知道,我就该在贡院文试的时候,当场揭穿吕容成的……鱼死网破也总好过看他人借了自己的手风光无限!” “没用的,就算你当场揭穿,也只会被当作闹事之人,赶出贡院!” “难道就没有惩治他们的办法了吗?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官宦,而我是一介百姓,就活该由着人摆布欺侮吗?” 他以为自己饱读诗书,赴京赶考,便能取得功名、扬名立万,没想到现实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想凭借自己的实力入朝为官,当真是痴心妄想么? 瞧着沈星竹颇受打击的模样,温浮欢慢条斯理的道:“办法……总是有的!” “什么办法?” 沈星竹闻言,眼睛里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温浮欢向他招了招手,待沈星竹凑近后,便对他小声耳语了几句。 “这样做能行吗?他会相信吗?”沈星竹半信半疑的问道。 “会的!”温浮欢斩钉截铁的道。 在某些自以为是的上位之人眼里,寻常的百姓不过贱如蝼蚁,哪里有什么尊严和原则可言? 可他们不晓得,蚍蜉纵然自不量力,也想撼动一下他们这棵大树! 见她这么有信心,沈星竹也放心了不少,点头道:“好,我听你的,我全都听你的!” 温浮欢微微一笑,吩咐道:“柳儿,笔墨纸砚伺候!” 约么一炷香的时间后。 温浮欢二人出了顺天府的大牢,坐上停在外面的马车,向太师府驶去。 而大牢里,沈星竹突然抓着牢房的铁栅,嘶声喊道:“来人!来人!我要见吕容成!我要见吕容成——” …… 回到太师府,温浮欢问过管家,得知薛太师已经下了朝,现在正在书房同薛莫寒商议朝事。 温浮欢向管家道了谢,径直向书房走去。 柳儿抱着一沓写满字的宣纸紧随其后。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就连沈公子都不能免俗呢!我还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书生,都清高的要命呢!”她有些失望的道。 温浮欢脚步稍稍放慢了些,淡声道:“都是凡俗之人,又不是诸天神佛,哪里能真的做到无缘无恨,无欲无求呢?就拿沈星竹来说,他的自私充其量不过是孩童想多得一些糖果的任性,比起某些贪得无厌的人来说,着实不值得一提!” 说话间,她便拐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书房门前。 “把东西交给我吧!你在外面候着,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温浮欢对柳儿说。 “是,小姐!” 接过柳儿怀抱的一沓宣纸,温浮欢走上台阶。 她原本想等薛太师和薛莫寒商议完毕后,再敲门进去的,谁知站在门外还没多久,里面便传出薛太师浑厚的嗓音。 “是谁在外面?” “回老爷的话,是我,欢儿!” “是欢儿啊!进来吧!” 话音才落,书房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薛莫寒站在门后,笑容温和的问道:“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是有些事想要麻烦老爷,不知可否打搅到你们?” “无妨,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薛太师从书案后走出来,瞧着温浮欢怀里抱着的宣纸,猜测道:“你要麻烦我的事,该不会和这一沓纸有关吧?” “正是!” 温浮欢把那一沓纸放到书案上,“欢儿想请老爷,帮忙看一下这上面的两篇文章!” 她固然觉得沈星竹不会撒谎,但也不会只听信他的一面之词,而证实他所言真假的唯一方法,便是让他把写过的两篇文章再写一遍,交由看过的人审阅。 若是连薛太师都说,这其中一篇和前三甲中的文章相同或者相似,那沈星竹定是所言非虚了! 薛太师仍旧有些疑虑,拿起书案上的纸,一页页的翻阅过,神色却是愈发凝重起来。 等他全部看完后,神情已是严肃非常。 “这两篇文章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其中一篇文章是前三甲的答卷,但是字迹却明显不同!” 薛太师转头看向温浮欢,问道:“这两篇文章是谁写的?” 第420章 斩草除根 秋闱取士的答卷都是保密的,温浮欢不可能看到,更不可能誊抄一份出来,所以这两篇文章最是有可能出自作者之手。 可文章作者的字迹,却和薛太师看到的不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薛太师这么问,便是间接承认了,秋闱取士确实存在问题。 听到他问起,温浮欢没有多加隐瞒,直接把沈星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薛太师和薛莫寒听。 她既然把文章送到薛太师面前,就没打算继续隐瞒这件事。 薛太师闻言,本就威严的面孔上满是怒容,气的一拳砸在书案上,沉声道:“他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秋闱取士这般重要的事情,居然也敢动手脚!” 其实早在薛莫景提出异议的时候,薛太师心里便存了怀疑,如今怀疑得到了证实,他怎么能不愤怒呢? “吕显钧!呵,他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随便唬弄个进士便也罢了,竟还敢进入前三甲!这简直是把我们这些审阅的人,都当成猴子来戏耍了!” 发火归发火,薛太师还没有失了理智。 他平复了情绪,拱手向上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势必要呈报圣上,彻查此事,对那些目无法纪、营私舞弊的人严加惩处!” 瞧着薛太师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沉默良久的薛莫寒道:“父亲稍安勿躁,这件事牵扯到内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两个二品大员,甚至还有可能牵扯到更多的人,我们须得万事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啊!” “呵,你爹我能坐到太师的位子,从来就不怕得罪任何人!更何况秋闱取士关乎朝纲,关乎江山社稷,岂容他人胡来?应该说,就是因为有他们那些狼狈为奸、蝇营狗苟的小人,才使得西岳、北狑对我琉安心生觊觎,虎视眈眈!想当年顾、温两家还在的时候……” 薛太师突然止住了声音,仿佛有一种莫大的悲伤,笼罩在他的周身。 他无力的摆摆手,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薛莫寒知道他想起了伤心事,正想劝说,却看到了温浮欢递来的眼色,后者冲着他轻摇了摇头。 约么觉得薛太师感伤够了,温浮欢才道:“老爷,二哥并非胆小怕事,相反的,我们都知道您不畏权贵,刚直不阿,但是这件事牵扯甚广,而且关系复杂,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恐怕不足以让皇上下旨彻查!” 薛太师拿起书案上的文章。 “这还不算是确切的证据吗?” “老爷别忘了,您可是审阅官,欢儿只怕到时候他们会反咬一口,说是老爷让人誊抄了答卷,借以污蔑他们的!” “胡说八道!他们、他们敢!”薛太师怒声道。 “事关生死,他们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自始至终,温浮欢都是以心平气和的态度同薛太师交谈,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反而让薛太师无话可说。 他恨恨的一拂袖,“是啊!宵小之辈,什么事做不出来?” “所以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薛莫寒道。 他转而看向温浮欢,见后者意态从容,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禁问道:“你既然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想来定是有什么可行的法子吧?” 据他所知,温浮欢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她有心提出这件事,多半是想好了接下来的行动。 果然,温浮欢狡黠的一笑。 “自然是有法子的!” …… 当晚,吕家府邸。 不知不觉深秋已至,往日郁葱的树叶由青变黄,一阵冷凉的夜风袭来,便打着旋儿从枝头零落,掉到了树下堆积的厚厚的叶片中,再难寻出。 有些许烛火的光芒,从书房的窗格子里透出来,在走廊的地面上映出一块块倾泻的光点。 谈话声若有似无的传出来。 “那个沈星竹简直是岂有此理,当初让他写文章的时候,就已经给了他不少银两,如今竟然还敢狮子大开口!” 吕容成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道:“一千两!还是黄金!别说区区一篇文章,简直都够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成儿!” 吕显钧原来是面对窗子站着,闻言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吕容成。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比起前三甲的名额,一千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等你派了官职,还怕没有钱吗?” “可是……平白的被人讹诈了这么多钱,叫我怎么甘心?” “糊涂!你该庆幸他不过一介贱民,花点钱也就收买了,不然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别说是你了,就连为父的官位恐怕也难保!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出息,若是多读些书,还用得着我这般操心劳力吗?” “爹!” 被吕显钧这么一骂,吕容成顿时没了话说。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你行事记得低调些,别再惹什么人注意了!”吕显钧嘱咐道。 “是,我知道了!” 吕容成站起身,蔫蔫的道:“天色不早了,爹早点休息,孩儿告退了!” 吕显钧点了点头。 吕容成离开后,吕显钧又在窗前站了好半晌,才淡声唤道:“来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推门进了来,躬身道:“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吕显钧再次想了想,道:“你派两个可靠的人去监视姓沈的,看他是不是按照约定离开帝京,然后等他离京后……” 他转过身,用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老爷真要这么做?” 管家记得,吕显钧当初好像说过,不想为了吕容成的事情,让自己手上沾染了鲜血,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 吕显钧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我也不想的,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倒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是,老奴明白了!” “记住,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痕迹!” “是!” 管家悄悄的退了下去。 吕显钧推开窗子,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脸上掠过一抹狠意,幽声道:“别怪老夫狠心,谁让你这么贪心呢!我可不想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 第421章 “偶遇” 温浮欢曾经答应薛锦华,说一有时间便进宫看她。 这日,天朗气清,秋风送爽,趁着时光大好,她带了些薛夫人亲手做的芙蓉糕,进宫去看望薛锦华。 薛锦华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了。 除了必要的出恭,她几乎一整天都躺在榻上。 也是温浮欢来了,加上外面天气不错,她才命人把贵妃榻抬到园子里,然后在温浮欢和流香的左右搀扶下,脚步极缓的走了出来。 “越是临近分娩的日子,越是有数不清的人,在盯着我的肚子!我知道,她们都在盼着我生出个女儿来,或者最好生出来死胎,好趁机大做文章!”薛锦华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狠戾的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伸手拿过一个橘子,慢条斯理的剥着。 “姐姐怎么说都是将要为人母的人了,心态该是要放平和些,没事的话可以听听琴曲,切莫胡思乱想!” “哪里是我胡思乱想,分明是她们各怀鬼胎!上次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你机智聪明,破了那老妖婆的阴谋诡计,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怕是一早便见了阎罗王了!” 想起太后对她做的事,薛锦华就恨得咬牙切齿。 长孙太后好歹也是潜心礼佛的人,怎么能利用观音像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也不怕菩萨怪罪她! 温浮欢把剥好的橘子递给薛锦华,语气随意的问道:“说起来,那件事以后,她可有再找你的麻烦?” 薛锦华摇摇头。 “那倒没有,事情闹大了以后,皇上或许也多少察觉到了些什么,再来锦岚宫看我的时候,便寻了那几个嬷嬷的错处,把她们全部打发了回去!” 温浮欢笑了笑,轻覆上薛锦华的手,目光深长的道:“姐姐这下总该明白,什么才是你真正的依仗了吧?” 薛锦华郑重的点了点头。 是孩子! 无论日后,皇上对她的疼宠是否还一如往昔,只要她有皇家的骨肉在手,又有太师府做后盾,便能一直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只是立于不败之地……还不够! 她想要坐上那个位置——母仪天下的后位,她要让她的孩子成为新的太子,并最终成为琉安君临天下的帝王! “欢儿……” 薛锦华握紧了温浮欢的手,试探性的问道:“你没进宫来的这几日,皇上总会有意无意的问起你,依姐姐看,他对你……” 温浮欢一听,便晓得薛锦华要她入宫的心还未死透。 这次,她不打算再和薛锦华说什么亲情信任,也不讲什么帝王之爱的大道理,只淡淡一笑道:“姐姐的意思,欢儿心里清楚,可姐姐是否明白,人的本性最是自私不过,一旦她得了某些东西,便会私心想要全部拥有!这样的结果,姐姐可能接受?” 她是在告诉薛锦华,一旦她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女人,便也会像薛锦华一样,不安于做那个人三千佳丽之一的嫔妃,而也想问鼎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届时,以她的聪明慧黠和皇上对她的特殊,别说长孙皇后了,就是后宫里任何一个女子,怕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薛锦华一番口舌和辛苦,最终怕是会给自己培植一个强劲的敌人! 思及此,在艳阳高照下,在盖着羊毛的软毯下,薛锦华竟骤然出了一身冷汗,沁透了后背的衣衫。 她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讷讷的道:“姐姐明白了,这样的话,姐姐以后断然不会再提了!” 温浮欢满意的笑了笑。 薛锦华身虚体弱,两人叙话了不多时,她便有些乏了。 温浮欢于是起身告辞。 出了锦岚宫,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沿着原路前往景虚门,而是拐进了锦岚宫侧面的抄手游廊,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经过一处小花园的时候,迎面走来一名仕官,看着年纪尚轻,白净面皮,模样生得十分机灵。 到了近前后,仕官忙打着千儿行礼。 “奴才见过沈小姐!” “原来是廖仕官!仕官这会子不在皇上跟前伺候,是要打哪儿去呀?”温浮欢状似随意的问道。 “回沈小姐的话,皇上在粹云台附近的亭子里画画呢!吩咐了不许奴才们打搅,徐大监于是命奴才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些点心,以防圣上传膳!” “既是这样,廖仕官就快些去吧!欢儿就不过多耽搁仕官的时间了!” “奴才告辞!” 廖仕官又打了个千儿,脚步匆匆的向前走去。 “小姐,咱们还往御书房去吗?”柳儿问道。 “不了,去粹云台!”温浮欢敛了笑意,神情冷凝的道。 时值深秋,原本盛放在粹云台四周的桂花寥落了不少,橙红色的花瓣在廊下树间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像是铺了一层鲜艳的地毯。 一阵风雨过后,花瓣揉进了泥土里,泥土中似乎都有了桂花浓郁的香味。 温浮欢边走边看,注意力似乎都被开到荼蘼的桂花所吸引,不禁神情感伤的叹道:“花开得再繁盛,总是逃不过零落成尘的宿命,这周围原来有何等样的盛景,如今便有何等样的萧索……” 许是太过专注,她并未注意到前方的台阶,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栽了过去。 “啊——”温浮欢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柳儿更是吃惊的唤道:“小姐!” 就在这时,一道绛紫色的身影从前方疾步而来,一把揽住了温浮欢下落的身子,灵巧的一个旋身,堪堪稳住了身形。 温浮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去时,方大大吃了一惊,急忙脱离了对方的怀抱,下跪行礼。 “欢儿参见皇上!欢儿不知皇上在此,行为鲁莽,惊扰了皇上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柳儿也忙跪下行礼。 皇上刚才还是满怀的暖玉温香,如今突然空了,竟不觉有些失落。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淡笑着抬手道:“起来吧!你都说不知道朕在此了,不知者无罪,朕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多谢皇上!” 温浮欢缓缓起身。 “方才可有伤到哪里?”皇上语气关切的问道。 温浮欢摇摇头。 “回皇上的话,不曾,谢皇上的救命之恩!” 皇上闻言大笑。 “哈哈,比起你曾经替朕挡下的那一剑,朕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算得上救命之恩?” 第422章 拐出宫(一) 看得出来,皇上的心情不错。 温浮欢紧绷起的神经也为之一缓,脸上便多了几许笑容,层层叠叠如花开缱绻。 皇上静静的望着她,平日里端起的一国之君的威严,像是晨起旭日初升后的浓雾,一点点消散开来。 “你笑起来很好看,没事就该多笑一笑!”他由衷地道。 温浮欢闻言微怔,旋即垂下头,一抹绯红飞上双颊,嫣然若施脂。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 似是察觉到溢出心胸的情感,皇上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故作随意的道:“你是进宫来探看锦儿的吧!太医同朕说,再要不了多少日子,她便会生了!你若有时间,就多进宫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欢儿遵命!”温浮欢屈膝行礼。 皇上转头瞧着她,半晌后,方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想同沈小姐走一走!” “这……” 徐大监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温浮欢,神情略显犹豫。 皇上登时拉下脸来,沉声道:“怎么?朕在自己的皇宫里,难道还能遇到什么危险不成?还是说,朕的话,已经没人要听了?” 徐大监闻言,立刻跪了下来,一脸惶恐道:“奴才该死!奴才绝无此意,奴才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的,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出来什么好的理由。 “够了!朕不想听你解释什么,还不快滚!”皇上不耐烦的道。 “是,奴才告退!奴才告退!” 徐太监忙站起来,躬着身子,招呼其余几名仕官,脚步踉跄的退了下去。 柳儿也在温浮欢的示意下,悄悄的退下了。 待他们都走远了以后,皇上才叹了口气,幽幽的说:“朕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朕这皇帝做的着实憋屈!” “皇上何出此言?” 皇上轻嗤了一声,下巴朝徐大监等人的方向扬了扬。 “你看他们就知道了!” 温浮欢顺势望去,只见徐大监等人固然被斥退,也依命退出去很远,但仍旧不时的朝这里张望。 见到她看过去,他们忙收回了视线。 “朕虽贵为天子,但是谁又晓得,朕的身边到底围绕了多少旁人的眼线?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朕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然后报告给他们的主子,换来银钱或者别的什么更大的利益!”皇上面无表情的道,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温浮欢不禁有些同情。 “皇上既然知道他们是旁人的眼线,为什么不把他们赶走呢?”她故作不解的问道。 皇上凝视她,望着她静美容颜上澄澈如琥珀般的眸子,心里的沉重似乎减轻了些,摇头道:“赶走了他们,还有新的人来,谁又能保证那些人不会是另一拨眼线呢?” 是啊! 身在皇宫,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不论有没有自己的势力,总会有那么些人不遗余力的想要在你身旁安插些眼线。 皇宫里的人,大概穷其一生都在寻求一种万事尽在掌控的安全感吧! 温浮欢扬头望着皇上。 秋日的阳光温暖且和煦,落在他的发梢肩头,落在他的眉间眼底,落在他抽出了缕缕华发的额上鬓角……这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终究还是逃不过岁月匆匆,躲不去年华如水般流逝。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皇上的手,在他惊讶错愕的目光中狡黠一笑。 “太长的时间,欢儿恐怕无法保证,但两三个时辰,欢儿还是可以让皇上暂时脱离那种被人监视的状态的!” 说罢,便拉着他,快速闪进了桂花林中。 徐大监等人本就一直在小心观察这里,突然见到温浮欢把皇上带跑了,急忙慌乱的跑了过来,却被柳儿拦住了去路。 他一边怒视柳儿,一边抻着脖子张望跑得越来越远的温浮欢二人,掐着公鸭嗓斥道:“你做什么?还不快给杂家让开!” 柳儿一派气定神闲,双手抱臂道:“徐大监莫不是忘了,皇上刚才可是吩咐过,不许你们接近的,怎么?大监莫不是想抗旨不尊?” “你!” 徐大监一时语塞,盯着柳儿的双眼,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最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和温浮欢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徐大监狠狠地一拂袖子,指着柳儿的鼻子,气急败坏的道:“好,你这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敢拦杂家的路,若是皇上有个什么闪失,杂家唯你是问!” 柳儿脸上不见丝毫畏惧,闻言屈身施了一礼。 “柳儿记住了,大监慢走,柳儿不送!” “你——哼!” 徐大监冷哼了一声,气呼呼的转身离开了。 柳儿瞧着他们的背影,不屑的啐了一口,转身朝景虚门走去。 等她到达景虚门外的时候,温浮欢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背倚着马车,身旁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仕官,身上略显窄小的仕官服被他穿得捉襟见肘。 柳儿来到马车旁,左右张望了一下,不解的小声问道:“皇上呢?” 温浮欢用眼神示意她看旁边的仕官。 柳儿疑惑的转过头,待看清仕官帽下的面容时,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 “皇——” 刚说了一个字,她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想笑又不敢笑的行礼道:“奴婢没有认出来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一张略显沧桑的俊脸上别提多窘迫了。 早知道温浮欢口中说的放松,需要他牺牲这么大来扮仕官,他说什么也不会同她一起胡闹的! 知道再这么闹下去,皇上真该生气了,温浮欢忙招呼他上了马车,让柳儿和百里炎一并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委屈皇上了,欢儿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出宫的法子!”温浮欢坐在皇上对面,面带抱歉的说。 听到她这么说,皇上就算真有什么火气,也不好发出来了。 他摆摆手道:“罢了,说起来这主意也是朕同意的,又怎么好责怪你呢?只不过扮作仕官出宫这件事,你和朕还有外面的两个人知道便可,且不可再告知旁人!” “那是自然!皇上尽管放心,欢儿一定让他们守口如瓶!” 第423章 拐出宫(二) 温浮欢原以为,以皇上的尊贵身份和皇宫的戒备森严,想要哄骗他出宫,该是得大费一番周章。 没想到,事情竟比她料想的顺利得多! 马车一路驶离景虚门,很快便驶出了皇宫的外城,来到了帝京最为热闹繁华的赤鸾大街上。 时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同初上的华灯的光芒交错辉映,给这条绵长的街道以及四周的摊位铺子,都踱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喧闹声渐起。 皇上掀开车窗帘,看着街道上络绎不绝的百姓,以及吆喝着兜售货物的小商小贩,浓重的俗世烟火气息,让他倏然轻松了不少。 他放下帘子,目光落在了同样掀帘四望的温浮欢身上。 “你这是要带朕去哪里啊?”他不觉好奇的问道。 温浮欢收回望向马车外的视线,坐直身体,仍旧一脸狡黠,卖着关子道:“皇上就别问那么多了,只管由着欢儿来就行了!” 顿了顿,她又道:“皇上放心,欢儿有分寸,不会闯祸的!” 既然温浮欢都这么说了,皇上也索性不再追问,权当是放任自己一次,一切就都交给她胡闹吧! 马车很快便在一家成衣铺前停下。 温浮欢吩咐柳儿进去,分别照着她和皇上的身形,各买一套男子的衣衫来。 “是,小姐!” 柳儿应声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了成衣铺,不多时便抱了两声衣服出来。 温浮欢又让百里炎把马车赶到了一条极少有人经过的窄巷里,自己钻出马车,留了皇上在里面换衣服。 等皇上换好后,她再进到马车里换。 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分别从女子和仕官,摇身一变,成了眉目如画的少年公子和俊眉修目的文士。 不得不说,换上了寻常衣衫的皇上,自有一种疏朗清贵的气质。 他掸了掸不小心蹭皱的前襟,长身玉立在巷口处,竟然温浮欢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皇上,而是另一个她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师父……”她不觉轻唤出声。 皇上疑惑回头,刀刻般冷毅的脸庞,瞬间拉回了她渐渐飘远的心神,也击碎了她方才片刻的恍惚。 “你方才唤朕什么?”他微皱起眉头问道。 温浮欢立即敛了神情,走到皇上面前,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欢儿是想说,皇上既然出了宫,为免身份暴露,徒惹事端,还是暂时不要以朕自称得好!” 皇上恍然,举起手里的折扇,轻敲了一下额头。 “你说得对!朕、不对,是我!我若是还这么自称,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是皇帝么?哈哈哈哈!”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要一口一个皇上的唤我了!” “那……欢儿该如何称呼皇上呢?唤李公子或者李少爷,似乎有些太过年轻了,但是唤李老爷的话,又把皇上叫老了!” 瞧着温浮欢凝神思考称呼的模样,皇上顿时觉得她可爱极了,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娇俏可爱。 察觉到皇上的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温浮欢抬起头,故作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啊?” 反应过来是自己盯着温浮欢看太久了,皇上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许久不作男子打扮,这么一装扮起来,倒也看着简单利落!” “皇上的意思是……欢儿的女子扮相不好看咯?” “不是的!朕没有那个意思!” 皇上一时着急解释,不觉又把自称加上了,待瞧见温浮欢带笑的眉眼时,才发觉后者不过是在说笑。 “好大的胆子啊你!连一国之君都敢戏弄!” “非也,非也!今天在这里,没有皇上和民女,有的只是两个寻常男子!” “说得好!” 皇上连连点头,一面用折扇轻叩掌心,一面沉吟思考,片刻后说:“这样吧!朕以前在众皇子中排行第四,你就唤朕一声李四爷吧!” “好!”温浮欢爽快的答道。 …… 由于皇上不喜欢有人跟随,温浮欢便遣了柳儿先回府,向薛夫人说一声,然后两人便弃了马车,沿着赤鸾大街向前走。 百里炎看似是驾了马车离开,其实是把马车丢在一旁,自己则悄无声息的跟在两人身后,暗中保护温浮欢的安全。 皇上好像是很久都不曾出宫了。 他见到街上的人来人往、各色玩意儿,虽说不至于像个孩童一样处处新奇,但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 那样的笑容,是温浮欢在皇宫里时,极少或者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我上一次微服出宫,还是做皇子的时候,后来继承了大统,虽然也有出宫看看的心思,但奈何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忙不完的朝事,微服出宫的事情便一推再推,呵,就这么推到了现在!”皇上感慨颇深的道。 “四爷都说了,奏折是批不完的,朝事也是忙不完的,所以想做什么的时候,只管去做便是了!一时半刻不批奏折、不忙朝事,琉安国也不会灭亡了的!”温浮欢一派轻松的说。 皇上忍不住侧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讶然和新奇。 “怎么?欢儿说的不对么?”温浮欢笑问道。 皇上摇摇头。 “不是不对,是从未有人和我这么说过!自打我即位以来,听到最多的便是国事为重、江山为重,无论我做什么,都要把国家和江山放在最前面,就连封后纳妃,都涉及到盘根错节的诸多利益……” “那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忘记了四爷是一国之君不假,但同时,四爷也是一个人,一个有喜怒哀乐,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你说得对,万岁万万岁的话,只是喊出来给别人听的,历来那么多帝王,有谁能真的活到万岁呢?” 皇上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既然出得宫来,就是要放松的,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他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问道:“沈公子,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 “民以食为天,自然是要先填饱肚子了!”温浮欢笑眯眯的说。 第424章 拐出宫(三) 温浮欢不由得庆幸,她初到帝京之时,薛莫景总是三不五时的带着她到处吃喝玩乐,把帝京城里所有好玩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要不然,她现在还真不知道该带着皇上去哪里了! 他们首先便去了妙香居。 妙香居是一间门庭宽大的饭庄,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大堂的横排数列的几十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 脖子里搭着汗巾的店小二们手上端着木托盘,脚步飞快且利落的行走在各个桌椅之间,把托盘中的菜送到每一张桌子上。 温浮欢二人还未进门,就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阵阵饭香。 刚一进去,便见笑容可掬的掌柜迎了上来。 温浮欢素来不喜人多,而且以皇上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真的同寻常百姓一样,在大堂随便找一张桌子坐下。 “掌柜的!” 温浮欢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到掌柜手上,语含深意道:“选一间清净点的雅舍,要视野好的!” 掌柜的一看他们的打扮,便知他们身份不凡,又见温浮欢出手大方,更加不敢怠慢,忙招手唤来店小二。 “带这两位客官去三楼的芙蓉阁!” “好嘞!” 店小二应了声,对他们说了句“二位这边请”,便走在前面带路。 芙蓉阁位于饭庄三楼的最里面,摆设简单雅致,来往走动的人少,而且打开窗子便可将这一段长街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皇上似乎极是满意,看过窗外景色后,便走到桌边坐下。 既然说了一切由着温浮欢,自然也是要她来点菜的。 考虑到他们只有两个人,温浮欢就点了两荤一素一汤,还有一壶店里招牌的妙香醉。 趁着店小二出去传菜的间隙,她向皇上解说道:“四爷既然来了妙香居,就一定要尝尝这里的妙香醉,它不同于一般的酒酿,至于哪里不同,各人见仁见智,怕是要四爷亲自品尝过才知道了!” “你又卖关子!” 皇上睨了她一眼,摇开折扇道:“好吧!我就亲自尝一尝,看看这妙香醉倒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很快,店小二就把酒菜一并送了上来。 皇上看着桌上小小的一壶酒,不觉有些轻视道:“这么小的一壶酒,怕是还未喝出味道来,就该喝完了!” 温浮欢但笑不语,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皇上半信半疑,端起酒壶倒了一盅酒,又忍不住笑道:“这酒盅也是小气得可怜,怕是喝不过瘾呢!” 说罢,便把酒盅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妙香醉初入口味道极甘,渐渐的便有辛辣的味道从舌尖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了腹腔之中,然后再向全身扩散而去。 所以刚一饮下酒,皇上咂巴了一下嘴,面上才将将浮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很快便惊奇的微睁大了眼。 许久后,他才伸出大拇指,惊叹道:“好酒!真是好酒!” 自始至终,温浮欢脸上都挂着清浅的笑,对于皇上的反应,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妙香醉可是妙香居的一绝,虽说不及贡酒御液,但也别有一番味道,亦是难得一见的佳酿!”她中肯的评价道。 皇上连连点头。 “你说的不错,这妙香醉的确称得上佳酿一词,不过有句话我倒是不太赞同——比之宫里的玉液琼浆,它分毫不差!” “哈哈!” 温浮欢轻笑了两声,道:“妙香居的老板若是知道,四爷这般评价他的妙香醉,怕是连做梦都会笑醒呢!” “哎,我这是实话实说,实话实说而已!” 皇上端起酒壶,准备再倒一盅酒,却被温浮欢伸手按住了壶口。 他不解的看向温浮欢。 “这妙香醉味道与众不同,后劲儿更是极大,四爷若是贸然喝下两杯,一会儿只怕就出不了妙香居的门了!” “当真?” 皇上明显有些不太相信温浮欢说的话。 温浮欢也不强求,收回手,面带微笑道:“四爷若是不信,只管再喝一杯便是!不过欢儿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四爷若是就此醉倒了,那么这趟难得的出行可就到此为止了,未免有些浪费!” 皇上闻言,不觉犹豫了起来。 片刻后,他放下酒壶,叹了声道:“罢了,酒想什么时候喝都可以,出来一趟却是着实不易!今日就先浅尝辄止吧!” “四爷英明!” 喝了酒,接下来便是吃菜了。 温浮欢点的都是妙香居的招牌菜,每一道端上来都是色香味俱全,单单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有了方才的妙香醉,皇上对她的推荐十分相信,几乎不用她再多介绍什么,就开始动筷子吃了起来。 正如温浮欢所言,妙香居的酒菜虽然比不得宫里的御膳,但每一道菜都别出心裁。 什么金黄八宝鸭、松鼠桂花鱼……放眼整个帝京城,怕是也就只有妙香居的大厨可以做得出来了。 这一顿饭,皇上吃的极是满意。 酒足饭饱之后,温浮欢便带他去茶楼听了说书,又去了酒坊听了唱曲儿,总之都是一些皇上在宫里不常听到的。 不知不觉,月已上中天,皎洁的月华如霜,洒落在帝京热闹的街头,同灯火烛芒缱绻纠缠。 身侧的俊美少年,侧脸的线条柔和完美,澄莹的眸子里似乎映入了万家灯火,光芒璀璨如碎钻闪耀。 看着这似真似幻的一切,皇上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 他真想就此抛下一切红尘俗事,抛下他的身份和肩负的责任,就这样潇潇洒洒的过一辈子! 从此,他不再是一国之君,不再是琉安的帝王,而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唤李贞暹的男子! 皇上不觉有些恍惚。 “欢儿……” 他启唇轻唤,声音渺远如来自浩瀚无边的夜,很快被周遭喧哗的人声、吆喝声淹没,再无迹可寻。 温浮欢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唤声,兀自在灯影交错的长街上寻找着什么。 她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个灯火通明、连空气中都弥漫了脂粉香的地方,笑嘻嘻的转头看向皇上。 “我们要去的地方到了,就是这里!”温浮欢指着那个衣香鬓影的地方道。 第425章 鸢云坊之行(一) 皇上顺着温浮欢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灯火辉煌中,楼宇的门楣上挂了一副镶金边的朱漆匾额,上面烫金的三个大字,写着——鸢云坊! 他不觉一怔。 虽然久居深宫,但鸢云坊的大名,皇上还是听闻过的,知道它是帝京城中最大的风月场所。 光顾鸢云坊的人既有风流雅士,也有门阀子弟,更不乏朝中权贵……总之,这里的客人几乎囊括了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转头看向温浮欢,不解的问道。 “四爷不是说,欢儿的陶埙吹得极好吗?其实鸢云坊中,有一个陶埙吹得比欢儿还好的人,四爷难道不想见上一见吗?” 温浮欢语气平淡,仿佛她即将带皇上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鱼龙混杂的勾栏苑,而是一个同酒坊茶舍无异的极普通的地方。 皇上倏然响起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 正如在皇亲贵胄之中,不乏龌龊下流的鼠辈,所以哪怕身在青楼楚馆,亦有可能是侠肝义胆之人。 如此说来,他方才的疑问,倒显得浅薄了。 既轻视了对方,也贬低了自己! 于是,皇上笑声爽朗的道:“见!当然要见了!” 温浮欢亦是一笑,伸手道:“四爷请!” 皇上双手背后,在一派莺声燕语中,大步迈了进去。 温浮欢紧随而入。 她原来和薛莫景来过鸢云坊几次,生得又极是俊雅隽秀,所以鸢云坊的鸨母慧娘认得她,知道她是太师府的表少爷。 慧娘见温浮欢对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恭敬有加,而后者又气质不凡,便暗暗揣测对方的身份,莫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思及此,慧娘脸上忙堆满了笑容,款款的走到温浮欢面前。 “哟,沈少爷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咱们蝶心姑娘可是想您想得紧啊!沈少爷莫不是打哪儿得了新欢,便把旧爱给忘了吧?” 温浮欢最是不耐烦应对旁人莫名的熟络,见状只礼貌而疏离的笑了笑,询问蝶心可有在作陪旁人。 慧娘朝她一挥锦帕,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漠,兀自娇笑道:“这旁人来了可不少说,但是沈少爷不一样!咱们蝶心姑娘交代了,若是沈少爷前来,可以直接去她的房间!” 她招手唤来一名小婢,吩咐道:“带沈少爷去蝶花苑!” “是,慧娘!” 小婢曲了下身子,便转身走在前面引路。 温浮欢对慧娘略一颔首,同皇上一起向前走去。 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的时候,皇上随口问道:“看鸨母对你的态度十分熟络,你该不会是这里的常客吧?” 温浮欢轻笑,细致的眉眼如蕴了万千芳华。 “旁人不清楚,四爷还不知道么?以我的身份,就算想常常来,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皇上细想也是,温浮欢终究是个女子,频繁出入青楼楚馆,哪怕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单纯的找个人说说话,听听曲,总归还是不太合适的。 他不禁轻叹,人活一世,谁也逃不过人言可畏! “虽然不太常来,但总归被三少强拉着来过几次,所以便知道这里有一位极懂吹陶埙的蝶心姑娘!难得有机会过来,四爷不妨一听!” “三少……是薛家的三公子?” “正是!四爷认得他?” 温浮欢以为,像薛莫景这般不务正业的人,该是不会引起皇上的注意,没想到皇上竟然对他有印象。 “总是知道的!我记得,他幼时是个极聪明懂事的孩子,又生得齿白唇红,非常讨人喜欢!” “四爷说的是薛三少吗?” 温浮欢怎么听着,觉得皇上说的是别人呢? 齿白唇红倒罢了,薛莫景的确生得一副漂亮的面孔,比那些美貌的女子还要好看上几分,可聪明懂事……怕不是薛莫寒吧? 面对她怀疑的态度,皇上轻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你来帝京时日尚短,大概没听过太多薛三少的事!他幼时曾有神童之称,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张口便来,不过才六岁稚龄,便能背诵成百上千首诗词……后来大约是太过贪玩,学业什么的便荒废了!” “这是不是就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看薛莫景现在的模样,任谁恐怕都想象不到,他儿时曾被誉为神童吧? 皇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其实薛三少现在也没什么不好,他有薛莫风和薛莫寒一文一武两个兄长,且他们都在朝中任职,哪怕有朝一日,薛爱卿夫妻年迈,驾鹤西去,只要还有他两位兄长在,总不至于委屈了他!” 他转头,凝目望着温浮欢,意味深长的道:“说句实话,一直背负着神童之名活着,未必比现在被人说是纨绔子弟过得好!” 温浮欢有些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肩挑重担,哪里有无事一身轻来得潇洒快活呢? 说话间,小婢已经把他们领到了蝶心姑娘的房前,推开房门,把他们二人请了进去。 “客官先在桌前稍坐,蝶心姑娘马上就来!”小婢道。 温浮欢于是和皇上一同在桌前坐了下来。 与上次相比,蝶心房间的陈设简单了许多,也雅致了不少。 垂挂在屋顶的轻纱除去了,各种华丽繁复的物件儿也都不见,墙上门边挂的皆是书画大家的作品,摆架也放着栽种在青花瓷盆里的木兰花,鎏金铜炉里燃了清淡的熏香,有百合的味道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端。 “看来这位蝶心姑娘,还是一位难得的雅伎!”皇上环顾四周后道。 温浮欢拎起茶壶,给皇上和自己分别倒了茶,颇有些讨巧的道:“四爷这下总该相信,欢儿没有蒙骗四爷了吧?” “哈哈!” 皇上大笑了两声。 的确,他一开始是有些怀疑,温浮欢关于陶埙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引他进来的借口,或许她是怀着别的什么目的。 不过现在,他倒是有些信了! 皇上笑声刚落,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身着霜白色棉麻质长裙的窈窕女子迤逦而入。 女子容颜极美且媚,如稠的青丝挽了松散的髻子,脸上薄施脂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空灵。 她对着桌旁二人盈盈施了一礼,声音婉转清脆。 “蝶心来迟,让二位久等了!” 第426章 鸢云坊之行(二)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蝶心的美不同于温浮欢,后者是清冷孤傲如盛放于雪山之巅的莲花,冷贵高洁,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而前者则是戏文经话中依山林而生的妖,眸光似水,媚眼如丝,哪怕只是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也足以勾魂摄魄,让人垂涎不已。 佳音入耳,皇上竟不禁有片刻恍惚。 温浮欢则垂了眸,暗道:看来数日不见,蝶心的媚心之术又精进了不少,连见惯了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都不免被她动摇。 不过到底还是皇上,他在最初的恍惚过后,很快便稳住了心神。 蝶心不觉有些挫败。 温浮欢却早已猜到这种结果,伸手虚扶了她一下,不动声色的说:“蝶心姑娘客气了,能坐等佳人到来,亦算得上是一种荣幸!” 蝶心掩唇轻笑,眼波柔柔如湖面上荡漾开的涟漪。 “沈公子真是善解人意,若是光临鸢云坊的客官都如沈公子这般,蝶心就是日日吃斋念佛,也心甘情愿了!” “哦?蝶心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温浮欢挑眉问道。 皇上也抬眼看了过来。 蝶心欲言又止,片刻后轻叹了一声,幽幽道:“沈公子难得来一趟,蝶心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来扫沈公子的兴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轻移至皇上身上,好奇道:“这位爷当真气势不凡,又是沈公子的朋友,想来定也是非富即贵了!” “这位是李四爷,是我的……朋友!” 不知怎么的,听到温浮欢嘴里说出朋友两个字,皇上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是喜还是忧的感觉。 他向蝶心略一颔首。 蝶心亦屈身回礼。 她是个极懂眼色的人,见温浮欢不愿多说这位李四爷的事,便也不再多问,转移话题道:“不知沈公子今日前来,是打算看舞还是听曲?” “都不是,我今儿个想听蝶心姑娘吹埙!” “吹埙?” 蝶心秀眉微蹙,转身朝一旁的摆架走去。 她从摆架上找出一只朱漆的木匣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刻有木兰花纹的六孔陶埙。 蝶心对这陶埙似乎极为珍爱,看着它的时候,眼神里都有流光闪烁。 她转身走到两人面前。 “而今的人都喜欢听琴曲,或者琵琶曲,极少有人喜欢听埙曲,蝶心也已经许久都不曾吹埙了,若是有吹得不好的地方,还望二位见谅!” “蝶心姑娘谦虚了,请吧!”皇上首度开口道。 方才见蝶心对待陶埙的小心,他对她的印象已是不错,如今见她伤怀,更加肯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测——她的确是一位风尘中的雅逸之人! 蝶心把陶埙递到唇边,刚要开始,屋外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蝶心呢?蝶心在哪儿?本少爷都来了好几次了,都见不到蝶心,她是不是瞧不起本少爷,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啊?” 话音刚落,便响起脚踹门的声音,然后便是慧娘陪着小心的声音。 “哎呦,吕公子,您这话打哪儿说的呀?蝶心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呀?实在是今儿个有贵客来,蝶心正在陪客,不方便出来见您!” “贵客?呵,什么贵客?什么贵客能有本少爷尊贵呢?我告诉你,我可是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公子,马上便是新科状元郎,她蝶心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介倡伎么?本少爷看上她,那是她的福分!”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话也说的越来越过分。 蝶心拿着陶埙的手缓缓垂下,头也垂了下去,两侧的青丝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此时她脸上的表情。 皇上眉头微皱,联想到蝶心方才说过的话,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悦。 不等他开口,温浮欢已经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慧娘见她出来,犹如见到救星一般,忙上前道:“沈公子,您出来的正好!您快向吕公子解释一下,真不是我不让蝶心陪他,实在是蝶心不得空啊!” 温浮欢略一抬手,制止了慧娘继续说话,抬步走到吕容成面前。 迎面而来的便是极浓重的酒气。 “吕公子,你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府去吧!”她面无表情的道。 吕容成抬起头,一张脸红了大半,醉眼朦胧的望着温浮欢,晃了晃脑袋,说:“你、你是什么人?本少爷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我也是一片好心,不想吕少爷丢了吕大人的颜面!还有——据我所知,这次秋闱取士,吕少爷只是进了前三甲,殿试尚未进行,就说自己是新科状元郎,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我说我是新科状元,我就是新科状元,你能把我怎么样?嗯?” 吕容成凑近温浮欢,似乎发现了什么,眯眼细瞧了她半晌,突然就笑了。 “咦,本少爷认得你,你不是那天在鹤轩庭的那位小姐么?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了?还让蝶心作陪,莫不是……” 吕容成指着温浮欢,笑得一脸猥琐。 温浮欢一把打开他的手,冷着脸道:“吕公子既然记得我,就也该记得,当时秦将军向你警告过些什么!识相的还是早些离开吧,免得徒生事端!” “你少拿秦琅来压我!我告诉你,本少爷不怕他!” 吕容成透过温浮欢身后半开的房门,看到屋里除了蝶心以外,还有另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 只可惜男子背对着他,并不能看清楚模样。 “哦,本少爷明白了!” 吕容成顿时恍然大悟,笑得愈发猥琐,眼神下流的望着温浮欢道:“你们……玩得真够大的呀!” “吕容成,请仔细你说的话,若再这么口无遮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哦?你打算怎么不客气?本少爷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吕容成一把推开温浮欢,又推开半掩的房门,脚步踉跄的走了进去,对着背对他坐着的男子道:“这位仁兄好福分呐!有两个这么绝色的美人作陪,当真是艳福不浅!不过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不如加本少爷一个如何?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不怒自威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说什么?” 第427章 我要伸冤 皇上的声音不大,且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吕容成怔在了当场。 他盯着对方的脸,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许久后,他才张了张嘴,声音颤抖的唤道:“皇、皇……” 膝盖一软,不由得便跪了下来,整个人似乎在瞬间清醒了,原本醉酒泛红的脸,也失了血色。 “臣子该死,不知道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啊!”吕容成忙不迭的磕头求饶。 此话一出,围观的伎女和客人全都吃了一惊,定定望着负手而立的皇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慧娘更是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的道:“皇、皇上?” 不知道是谁先高声喊了一句“参见皇上”,整个鸢云坊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的声音不绝于耳。 温浮欢神情愧疚的看向皇上。 鸢云坊说到底是青楼楚馆,身为一国之君,微服出宫不说体察民情,却来这里消遣,传出去总归有损圣上威名。 然而皇上似乎并不太在意,目光冷漠的掠过下跪的百姓们,淡声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 不多时,巡城御史霍大人闻讯赶来,派兵包围了整个鸢云坊,并把里面的客人全都轰了出去,伎女们则被驱赶到后院。 一时间,偌大的鸢云坊,就只剩下皇上、温浮欢和霍大人,以及始终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吕容成。 皇上缓步走下楼梯,在一楼大堂挑了张椅子坐下,并让人把吕容成拖了下来。 他仍旧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却愈发的让人惊惧。 除了温浮欢外,包括霍大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的样子,生怕皇上把怒气牵连到他们身上。 吕容成更是吓得三魂七魄几乎失了一半。 押着他的兵士刚一放手,他就跪爬到皇上面前,磕头如捣蒜。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子刚才纯属胡言乱语,还请皇上切莫当真啊!皇上!皇上!” 眼看着吕容成哭得涕泪横流,皇上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掀起杯盖,轻轻拂去飘在水面上的茶梗,俊眉微挑,漫不经心的问道:“哦?胡言乱语么?那朕倒要请教一下,你方才说的哪一句是胡言乱语?是说令尊是内阁大学士那句?还是说自己是新科状元郎那句?嗯?” 不知道是不是吕容成的错觉,他总觉得皇上在说新科状元郎的时候,分明加重了语调,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吕容成顿时浑身一颤,忙磕头道:“都是胡言乱语!都是胡言乱语!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哼!” 皇上沉声冷哼,一把将手里的茶杯掼在了吕容成跟前,霍然起身道:“吕容成,你好大的胆子!朕都还未开口,你就敢自封状元,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随着他的起身,旁边的霍大人及众兵士纷纷下跪道:“皇上息怒!” 吕容成更是浑身抖如筛糠,连茶杯飞溅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都不敢伸手擦一下从伤口中流出的血。 气氛一时窒息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有兵士进来通报道:“皇上,吕大人求见!” 皇上一听,轻嗤了声,不屑道:“朕的内阁大学士来了呢!消息可真够灵通的!传他进来吧!朕正想问问他,他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好儿子的!” “是!” 兵士领命退下。 片刻后,吕显钧躬着身子,疾步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复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睨着一脸惶恐的吕显钧道:“吕爱卿来得正好,朕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令郎什么时候成的新科状元,朕怎么不知道呢?” 早在得到吕容成在鸢云坊冲撞了圣上的消息时,吕显钧便知道大事不妙,如今听到皇上这么问,他才明白,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皇上!” 吕显钧整个人跪伏在地上,高声道:“这都是犬子一派胡言!还望皇上开恩,切勿同他一般计较啊!皇上!” 他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吕容成,伸脚重重踹了他一下,斥道:“你这个孽子!为父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过才进了前三甲,怎么就敢说自己是新科状元?为父打死你这个得意忘形的孽子!” 说话间,吕显钧便要动手。 “够了!” 皇上一声厉喝,他立刻停下了动作,惴惴的跪直了身体。 “皇上,犬子他只是喝多了酒,失了神智,这才说了些胡言乱语,不小心冲撞了皇上,这都是微臣教子无方,微臣甘愿领罪,还望皇上看在微臣为官多年,又仅有一子的份儿上,对犬子从轻发落啊!皇上!”吕显钧声泪俱下的求情道。 皇上食指轻击桌面,若有所思的说:“这人一旦喝多了酒,总难免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朕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会因此就治罪于人的!” 吕家父子一听,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然而他们提起的一颗心还未放下,便听到皇上话锋一转,沉声道:“但是——” 两人蓦地抬头看向皇上。 “既然进入了前三甲,日后必然是要入朝为官的,但朕观令郎的行事品性,怕是很难让人委以重任吧?” “皇上明鉴,这一切皆因犬子喝了酒,微臣保证,他定是能担当大任之人!” “哦?是么?” 皇上转头看向温浮欢,温言询问:“欢儿觉得呢?” 谁都知道此时此刻,温浮欢的一句话,便有可能决定吕容成的前程乃至生死,所以吕家父子纷纷看向她,目光期待又充满恳求。 温浮欢悄然一笑。 “欢儿私心觉得,但凡文采斐然之人,品行向来不会太差,而吕公子既然能进的前三甲,想来文采定是不俗了!” 一句话,便肯定了吕容成的文采和品行。 “你说的有理!朕也觉得,文采出众的人,品行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皇上赞同的点点头。 吕家父子闻言,高高悬起的心总算落了地。 就在这时,一道嘶哑的男声从鸢云坊门口处传来。 “让我进去!我要见皇上!我要伸冤!我要告御状——” 第428章 各执一词 男子的声音极大,从门口处直接传遍了一楼大堂,由不得皇上不听。 皇上于是看向门口处。 只见一身褴褛的年轻男子被兵士架起的长枪拦住。 他的头发略显凌乱,浑身上下的衣服也破破烂烂,隐约还沾了不少血迹,暗红的颜色看着似乎有些日子了。 皇上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霍大人见状,疾步走到门口处,冷声斥道:“臭叫花子,想要饭的远点,这里什么地方,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他看了左右两名守卫一眼,不悦道:“还不快把他轰走!” “是,大人!” 守卫正要架了男子离开,不曾想男子竟趁他们不注意,从门口处溜了进去。 “护驾!快来人护驾!”霍大人忙惊声大喊。 然而男子并没有靠近皇上,而是在距离他不远处跪了下来,叩首道:“草民参见皇上!草民有冤,还望皇上给草民做主啊!” 这时,兵士们已经一拥而上,把男子围在了中间,几十把长枪齐齐对准他,只待一声令下,便能教他命丧当场! 关键时刻,皇上幽幽启了唇。 “慢着……” “皇上,此人身份不明,他说的话,万万不可相信啊!”霍大人疾步上前,劝说道:“依微臣之见,还是先让人把他拿下的好!” 皇上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 “微臣惶恐!”霍大人忙跪下来道。 “哼!” 皇上冷哼了声,睨着下跪的男子一眼道:“他不过区区一个人,又无兵器在手,难道你们就那么没用,还能让他伤了朕不成?” 霍大人以及一众兵士,都惭愧的垂下了头。 皇上这才正眼看向男子,问道:“你方才说有冤,是什么样的冤屈,且如实道来,朕自有定夺!” “谢皇上!” 男子叩首谢恩,抬头时朝旁边的吕家父子看了一眼。 吕家父子顿时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原来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替吕容成代笔写文章,并以此为要挟向他索要了一千两黄金的沈星竹。 “是你!” 吕容成吃惊的无以复加,暗啐这个沈星竹当真是贪得无厌,都给了他一千两黄金了,他怎么还没有离开帝京? 他这时候来到皇上面前伸冤,究竟想做什么? 吕容成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相比吕容成,吕显钧则十分明白沈星竹的意图,更暗恨自己派出去的人怎么这般没用,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解决不了,竟还让他逃回了帝京,出现在皇上面前? 吕显钧深知,如果沈星竹把所有的事情抖落出来,别说吕容成前三甲的名额了,就是他内阁大学士的位置,恐怕也难保! 思及此,吕显钧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起身扑到一侧的兵士身上,拔出后者的佩刀,不由分说的朝沈星竹砍了去。 温浮欢早就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在他举到看过来的时候,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吕显钧的手腕。 吕显钧顿时动弹不得,只能震惊又无奈的望着温浮欢。 “吕大人这是做什么?当着皇上的面,想杀人灭口么?” “我、我……” 吕显钧的双手一松,佩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而他则无力的瘫坐了下来。 皇上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眯眼睨着神兴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难道你所要伸的冤屈,同他们有关?” “回皇上的话,正是!” 沈星竹把曾经对温浮欢说过的话,又对皇上说了一遍,连自己后来向吕家父子索要黄金千两的事,也未有半分隐瞒。 “草民原是想,就拿了这一千两黄金,回到家乡,置几亩田地,盖几间房屋,再娶上一房媳妇……哪怕没有功名利禄,能安度余生也是不错的!谁知他们竟这般狠毒,在草民离京后便派人截杀,想要了草民的性命!” 沈星竹转过头,目光愤恨的盯着吕家父子,咬牙切齿的道:“草民可以不要钱,也可以不要命!但是这样阴狠歹毒的人若继续在朝中做官,那么为祸的便不是草民一人,而是琉安国成千上万的百姓!” “你血口喷人!”吕显钧气急败坏的道。 他转而看向皇上,言辞激烈的道:“皇上,你别听他胡说,分明是微臣怜他孤苦,留了他在府中做犬子的陪读,谁曾想放榜之后,他名落孙山,心有不甘,便口出妄言来污蔑微臣及犬子!” “你的意思是,他方才所言,全是假的了?”皇上挑眉问道。 在皇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注视下,吕显钧咯噔了一下,顿时心虚不已,然而眼下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如是承认沈星竹所言属实,无异于坦白了自己的罪行,那可是丢官掉脑袋的大罪! 所以,吕显钧只能嘴硬到底。 “是的,他简直是一派胡言!” 吕显钧又看向沈星竹,指着他,声色俱厉的道:“沈星竹,老夫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够恩将仇报呢?” 吕容成看出来他父亲的意图,忙附和道:“就是!沈兄,你在吕府借住期间,我们可都是拿你当一家人看待的!后来你向父亲哭诉,说名落孙山,无颜回乡面对家人,父亲更是不吝钱财,给了你一千两黄金,做人可不能这般贪得无厌呀!” 沈星竹和吕家父子各执一词,皇上一时不晓得该相信谁的话。 还是温浮欢给他出了个主意。 “其实,想要辨别真假很简单,只要让他们二人一同默写秋闱取士的考卷,便能知道那篇文章,究竟是谁写的了!” 此话一出,吕容成顿时慌了。 那篇文章是他抄来的,而且时隔多日,别说默写整篇了,就是随便取其中一段,他也未必能写得出来。 冷汗瞬时沿着他的鬓角滑了下来。 吕容成是个什么德行,吕显钧这个做父亲的最是清楚不过,自然晓得他默写不出来。 而反观旁边的沈星竹,则是一派气定神闲,仿佛默写一篇文章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吕显钧觉得,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他打算向皇上求情,换另外一种法子,然而后者大手一挥,态度坚决道:“这个法子不错!就这么办了!来人,纸笔伺候!” 第429章 妖女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沈星竹已经洋洋洒洒,默写了近千字,而吕容成面前的纸上却只有寥寥数语。 结果不言而喻。 皇上缓缓站起身,冷着一张脸道:“看来,朕不用等到默写结束了!” 吕显钧闻言,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忙跪爬到皇上脚边,哀求道:“皇上,微臣知错了!都是微臣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这样的糊涂事,还望皇上恕罪!恕罪啊!” 皇上弯下腰,睨着吕显钧,冷笑道:“鬼迷心窍?糊涂事?呵,吕爱卿也不是初次入朝为官了,你在这内阁大学士的位子上,坐了有两三年了吧?怎么?连琉安国的律法都不清楚么?” 他一脚踹开吕显钧,站直身体道:“勾结行贿、徇私舞弊是什么样的罪名,不用朕再多说了吧?” 吕显钧重又爬起来,求饶道:“皇上!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呐!微臣知错了!微臣真的知错了!皇上!” “你放心,朕会把此案交给吏部和大理寺会审……” 皇上微微侧首,只用眼角余光瞥向吕显钧,一字一句的道:“他们定会把案件的来龙去脉,谁犯下了什么罪,又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一一弄清楚!届时,朕定会让你们死个明白!” 他收回目光,沉声命令道:“来人,把他们打入大牢!” “是!” 霍大人领了命,急忙招手唤来兵士,把吕家父子双双押了下去。 皇上轻瞟了沈星竹一眼,淡声道:“至于你……待这起案件查明后,朕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星竹急忙叩首谢恩。 皇上长出了一口气,“摆驾,回宫!” 语毕,他大步向外面走去。 出来时是一车一马,热热闹闹,回去时却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但心情却远不如一开始的轻松自在。 温浮欢和皇上并肩骑了两匹马,被一众兵士护卫在中央,不疾不徐的向前行进。 “都是欢儿不好,早知道出来一趟会生这么多事端,还不如让皇上留在宫中,也免得心生烦忧!”温浮欢面色有愧道。 “你也说了早知道,你又不是什么佛祖天神,哪里会有预知的能力?不过出来这一趟也好,不然朕还不晓得,竟有朝臣胆大包天,把主意都打到秋闱取士上来了!” “皇上……会怎么处置他们呢?” 皇上眸色一凛,声音平静却威严:“如果查证一切属实——杀、无、赦!胆敢动摇国本之人,朕决不轻饶!” 这一刻,他不再是同温浮欢一起任性玩闹的李四爷,而又成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 两人一时无话。 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进入了皇宫外城,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景虚门前。 皇上本想派人护送温浮欢回太师府的,但她执意要把他先送回宫,然后再回府。 “是欢儿把皇上带出来的,自然也该有欢儿送回去才是!”温浮欢如是道。 皇上晓得她性格倔强,决定的事情向来很难改变,便也不拗着她,就由着她把自己送到了景虚门。 两人翻身下了马,皇上正想对温浮欢说,这下总可以安心回府了吧,却见一队禁卫军从景虚门内冲出,分成两列,把温浮欢团团围在了中间。 “把这个蛊惑皇上的妖女给哀家拿下!” 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长孙太后一袭锦绣凤袍,在奉大监的搀扶下,缓步从景虚门内走了出来。 她身旁还有长孙皇后和乔淑妃等人。 看来皇上出宫这件事,定是把整个皇宫都搅得鸡犬不宁了! 眼看禁卫军就要冲上去捉拿温浮欢,皇上眉头一皱,沉声喝道:“都给朕住手!” 他看向长孙太后。 “母后这是要做什么?欢儿犯了什么错,值得您这般大动干戈?” 面对皇上的阻拦和质问,长孙太后怒极反笑道:“哀家大动干戈?呵,沈欢胆大包天,私自拐带皇上出宫,就凭着一条罪名,哀家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沉声呵斥站着的禁军:“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哀家拿下她!” 说时迟那时快,皇上一把护在了温浮欢面前。 “朕看谁敢!” “皇上!”长孙太后既震惊又失望的望着皇上,“你当真要护着这个妖女?” 皇上冷戾的目光,一一掠过围住温浮欢的禁军。 他们一接触到皇上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的放下剑,垂首退后了好几步。 皇上这才看着长孙太后道:“母后的话,朕有些不太明白!您说欢儿是妖女,说她私自拐带朕出宫,可朕又不是无知幼童,岂会随随便便就会让人拐带了?母后这么说,未免也太小瞧朕了吧?” “你……” 长孙太后没想到皇上会当这这么多人的面反驳她,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一时竟找不出分辩的话来,气的浑身直颤。 长孙皇后见状,忙上前扶着长孙太后。 “皇上,太后娘娘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身份不同于旁人,就这么独自一人出了宫,连个侍卫都不带,这万一有什么人不怀好意,想要在宫外对皇上不利,那不就糟糕了吗?” “哦?皇后倒是说一说,是谁想对朕不利呢?”皇上挑眉问道。 他这次出宫,身边就只有温浮欢和她的两个心腹,皇后这么说,分明是在含沙射影,暗指温浮欢别有用心! 可是旁人不清楚,皇上心里却明白的很,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出言污蔑温浮欢! 被皇上这么一问,长孙皇后的脸色有些难堪,却依旧陪着笑脸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并未特指谁!” “皇后是一国之母,以后这种毫无根据的话,还是休要乱说的好!” 任谁都看出来皇上神情不悦,长孙皇后垂下头,讷讷的再不敢多言。 长孙太后不甘心,还想找出什么借口来治温浮欢的罪,然而皇上并没有给她机会,皱眉道:“朕乏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来人,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回宫!” 皇上又转身看向温浮欢。 “折腾了大半夜,你也累了吧,早些回去休息!” “欢儿告辞!”温浮欢轻施了一礼。 第430章 太后之怒 皇宫到底还是皇上说了算,长孙太后和长孙皇后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浮欢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了! 两人回到南弥宫。 长孙太后怒气冲冲的斥退了伺候的宫人,一把端起摆架上的瓷花瓶,重重砸在了石砖的地面上。 瓷瓶的碎片崩裂开来,四处飞溅。 长孙皇后躲闪不及,被一小片碎块划到了手背,鲜血隐约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长孙太后并未注意到她那里,兀自恨得咬牙切齿的道:“气死哀家了!简直是气死哀家了!从小到大,皇上都是对哀家言听计从,如今竟然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顶撞哀家!哀家、哀家真是白养他了!” “母后息怒!” 长孙皇后不动声色的用锦帕擦去手背的血,把手向袖子里缩了缩,而后走上前,扶着长孙太后在酸枝木的长榻上坐下。 “皇上一直对母后都是孝顺有加的,这次想来也是一时被那妖女迷了心窍,才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母后可千万别生皇上的气啊!”她柔声宽慰道。 “你说得对!都是那温浮欢,不晓得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哀家可是生养他的母后啊!” 长孙太后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忍不住一掌拍在长榻的扶手上。 “说起来也是哀家的错,你当初告诉哀家,温氏之女隐姓埋名来帝京,定是怀揣了别的目的,哀家还不信!哀家想着,她一个女娃娃,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如今哀家总算知道了,她这是要挑拨皇上和哀家的关系啊!” 长孙皇后摇摇头,不无奉承道:“母后千万别这么说,您只是大意了,没想到温浮欢有这么深的城府,才不小心让她得了逞!母后想呀,您可是当朝太后,她那些心计在您面前,还不都是小聪明么?” 长孙太后冷哼了声,不屑的啐道:“一个黄毛丫头,还不配同哀家相提并论!” “是是是,是臣妾失言了!温浮欢哪里会是母后的对手呢?不知道母后……打算怎么教训她呢?” “呵,旁的事,哀家可以不与她计较,但她胆敢破坏皇上同哀家的母子之情,这个人便留不得!” “母后所言极是,臣妾也觉得,这个温浮欢非死不可!还有薛锦华……两人可没少来往,定是串通一气,在密谋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长孙皇后趁机添了把火,想要借长孙太后之手,把薛锦华也一并除掉! 只要有薛锦华在,皇上就永远不会多看她一眼,就连她的皇后之位,也好似岌岌可危起来! 长孙太后微眯了眼,目光狠辣道:“你这么一说,哀家倒想起来了,哀家数次向皇上提议,恢复晫儿的太子之位,他都几番推脱,多半是想把这位子留给薛锦华肚子里的那个贱种吧!” 长孙皇后也有此猜测。 “母后,您可千万不能让薛锦华得逞啊!她的儿子若是做了太子,这后宫哪里还会有臣妾的立足之地呢?”她恳求道。 长孙太后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放心吧!哀家是万万不会让薛锦华遂了心愿的!她算什么东西,也想母凭子贵?”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了,这孩子都还未出生呢!兴许某些人福薄命贱,命里注定无子,就算怀上了,也未必就能顺利生出来!” 长孙皇后闻言,心里稍安,微笑道:“母后圣明!” …… 吕家父子连同礼部的赵尚书一起,全都被抓进了大牢里。 据薛莫寒说,吏部尚书楚禀良人如其名,是一个秉公执法的人,但凡落到他手里的犯人,绝对难逃律法的制裁。 府院的花架下,温浮欢和薛家两兄弟围石桌而坐。 难得秋高气爽,他们竟无一人出门,全都窝在太师府中。 薛莫寒一边慢条斯理的煮茶,一边淡声道:“皇上虽然命大理寺和吏部会审此案,但以楚大人刚直不阿的性格,长孙桀就算真想动手脚,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是说楚禀良?” 温浮欢细声问道,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就是楚玄孟他爹!”薛莫景从旁提示道,顺手拈起一颗话梅丢进嘴里,酸的他直龇牙咧嘴。 尽管这样,他还不忘调侃别人。 “你不会不记得楚玄孟是谁了吧?上次在赵尚书的府上见过的,那个一本正经搭讪你的小白脸!” 温浮欢闻言,忍不住白了薛莫景一眼。 “人家楚公子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般不堪了呢?” 薛莫景不以为然的摊了摊手,反问道:“怎么?小爷哪里说错了吗?楚玄孟不是小白脸吗?还是说他没有搭讪你?” 温浮欢懒得同他争辩,索性偏过头,不再理会薛莫景。 薛莫寒扬唇轻笑,笑容极是温润。 他给温浮欢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语气随意的道:“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欢儿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自然不免有男子前来搭话,只是楚公子性格一向内敛,竟也会主动问候欢儿,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薛莫景撇撇嘴,不以为然的道:“什么君子好逑?全是他娘的狗屁!楚玄孟也好,旁的男子也罢,他们爱求谁求谁去!反正小表妹是我的,谁也别瞎惦记!” 温浮欢和薛莫寒早就习惯了他这么说,以前还会多少提醒他一句,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薛莫景是只要没人理他,过会儿他自觉就不再说了! 数日后,会审结果出来,秋闱舞弊一案证据确凿,吕家父子和赵尚书虽不至于像皇上最初说的那样杀无赦,但也被免去了各自官职,轻者发回原籍,重则流放苦寒之地。 经过了这件事,接下来的武举公平公正了许多,但饶是如此,温书远还是在答策的笔试中没能合格,连武试的机会都没有。 沈星竹倒是承蒙皇上开恩,得了前三甲的名额,又在殿试中就治国之经策侃侃而谈,大放异彩,顺利摘得了状元的桂冠。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可温浮欢却总觉得,如今的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久怕是要有一场恶战了! 第431章 忘恩负义 自从武举过后,一连好几日,温书远都不曾踏足太师府。 “温少爷兴许是觉得自己落了榜,无颜面对小姐,所以才迟迟没来的吧?”柳儿一边替温浮欢绾发,一边随口猜测道。 想想也是,本来擂台比武已经进了前十,眼看着有望蟾宫折桂,却在答策的笔试中败下阵来,任谁能不生气懊恼呢? “这有什么不能面对的?他考中了武状元是我大哥,考不中也还是我大哥,血脉亲情总是不会断了的!” “小姐说的是呢!你们毕竟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早来晚来,总归是要来的,难不成还打算因为这点事儿,就一辈子不见面了么?” 柳儿俯身凑近梳妆台,从妆奁里挑了一支翡翠的长簪,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温浮欢,待她点头后,便把长簪插进了挽起的云鬓里。 温浮欢对镜照了片刻,满意的笑了笑。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一面挑选衣裳,一面道:“……还有一个法子,他既然不来找我,那我便去找他好了!” 温浮欢选了一件素白的裙裳,外罩藕荷色的披风,足上穿了滚银边的绣花鞋,亭亭玉立如池畔清莲,端的是风姿卓雅、芳华潋滟。 她向薛夫人说了要去宏远镖局的事情。 薛夫人握着她的手道:“你去瞧瞧远儿也好,他打小便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我还以为他长大了以后会好一些,哪曾想……说到底,这次武举让他受了不小的打击,你去了多劝劝他,让他看开些,切记莫要说什么重话!” “姨母,欢儿晓得的,我岂是那么不懂分寸的人?”温浮欢无奈笑道。 薛夫人点点头,而后招手唤来两名下人。 下人两只手里都拎了不少东西。 “这是我给远儿买的一些衣衫,你顺便带过去给他吧!”薛夫人道。 “是!” 温浮欢于是带着柳儿,还有两名拎着东西的下人,一并向大门处走去。 还未出去,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鞭炮齐鸣的声音,隐约还有敲锣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混合了人声喧哗声,听着好不热闹。 他们还以为是那户人家娶新妇,出了门一看,原来是新科状元郎在例行游城,恰巧行到了太师府所在的这条街上。 温浮欢一眼便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星竹。 沈星竹身穿一袭朱红色印有如意纹的锦服,紫玉冠束发,面容清秀俊朗,气质雅逸如玉树芝兰,让人不觉便想到了一句诗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长街两侧的百姓,尤其是年轻女子,无不望着马上的英武男子,眼波柔柔如水,双颊绯红似染了天际云霞。 她们都忍不住感叹,这新科状元郎生得着实俊朗不凡,只是不晓得家中可有妻室,或者是否许了婚配。 游城的队伍行到太师府门前,沈星竹不出意外的望向温浮欢。 其实,早在刚才,他就远远的注意到了她。 她一身素白的裙裳,裙裾处绣了耀目的点点红梅,肤白似雪,发鬓如云,长簪上垂下的流苏随风摇曳,女子细致谲潋的容颜也在他的眼波中荡漾成诗。 见沈星竹望过来,温浮欢清浅的一笑。 原以为以他的性子,怕是会翻身下马,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对她鞠上几躬,再当面道谢的,谁曾想他也只是略一颔首,便速度不减的向前方行去。 温浮欢略提起来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去。 待游城队伍远去后,柳儿才不忿道:“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是忘恩负义对吧?这沈星竹往日里见了小姐,哪次不是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沈小姐的唤着,今儿个才刚受封了状元的称号,就翻脸不认人了么?” 她转过头,朝身后啐了一口,道:“不理便不理,小姐可是太师府的表小姐,就算他成了新科状元郎,也高攀不起咱们!” 温浮欢不禁失笑。 “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旁人知晓的,是我借给了他些银两,不知晓的还以为我是他什么人,在他高中后被始乱终弃了呢!” 柳儿细想也是,自己的反应的确有些太过火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小姐若真是他什么人,他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始乱终弃呢?就是可惜了那一百两,权当是肉包子打狗了!” 温浮欢并不与她分辩,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柳儿姑娘说的是,现在咱们总可以出发去宏远镖局了吧?” 柳儿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西斜了,再晚些恐怕就赶不回来用晚膳了。 “这就出发!” 她唤来百里炎,驾着马车朝宏远镖局行去。 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宏远镖局并没什么变化,仍旧是窄小的门户,朱漆剥落的木门紧紧关着。 不过这次没敲两下,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的小厮,后来听温书远说他姓田,寻常人都唤他做小田。 小田一见到温浮欢,忙不迭的大开了门,态度殷勤的道:“沈小姐又来了?快,快里面请!” “大哥在吗?”温浮欢一边问,一边抬脚迈了进去。 “在在在,没什么生意的话,镖头基本上都会在镖局里!” “镖局的生意……还是不太好吗?” 小田表情一滞,勉强扯出了一丝苦笑,摇头道:“还是老样子!原本以为镖头能考上武举,我也能跟着他凑活着混口饭吃,谁知道武举也是要考写字的……” 他搓了搓脸,恢复了刚才热络的模样,道:“小姐你来了就好了,镖头这几日一直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出来,你正好劝劝他!武举不行,就干别的嘛,人呐,总是要想办法活着的!” 温浮欢点点头,走没几步,已经到了温书远的房前。 “镖头,沈小姐来看你了!” 小田朝着紧闭的门窗喊了声,见无人回应,又上前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回应。 他转头看向温浮欢,尴尬的耸了耸肩。 “我来吧!”温浮欢淡声道。 小田点点头,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他转身朝前院走去,刚走了还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第432章 怒斥 小田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温书远的房门大开,其中一扇还躺在进门处的地上,看得出来是被人踹开的。 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很难把踹门这件事和温浮欢联系在一起,毕竟在他眼里,温浮欢一直是一个气质清冷,但温婉如水的女子。 然而事实却是—— 只有温浮欢一个人站在门口处,其他人都离得很远,根本没有踹门的可能。 “沈、沈小姐?”小田试探性的唤道。 “既然他不肯出来,那我只好进去了!”温浮欢轻描淡写的道,而后抬脚迈了进去。 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时候并不是一个太有耐心的人,而且脾气也不好! 温书远的房间是背北朝南的,照理说日光该是很充足,屋里也该要很亮堂才对,然而温浮欢一进去,便觉得眼前一暗。 房间的门窗不仅全部关着,而且还挂了帘子,遮住了几乎所有的光线。 温书远就缩在这个昏暗的房间的角落里,原本高大威猛的身形缩成了一团,头更是埋进了膝盖中间,整个人一动不动的。 似是担心温浮欢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小田急忙跑到温书远面前,摇着他的身体道:“镖头,镖头,你妹妹来了!你好歹说句话呀!” 温书远仍旧一动不动。 小田急得直冒汗。 好在温浮欢在距离温书远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双手抱臂,冷眼睨着他道:“你还打算继续消沉到什么时候?下个月?明年?还是消沉个十年八年?温书远,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温书远还没什么反应,随温浮欢一起来的下人倒有些面面相觑。 他们分明记得来之前,薛夫人再三叮嘱温浮欢,要她好言相劝温书远,千万别说什么重话。 这……是好言相劝么? 不过他们做下人的,就算有疑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 温书远仍旧不为所动。 房间里有些沉默,沉默的让人有些窒息。 小田也好,那两名下人也罢,都不约而同的悄悄退了下去,迫切的想要逃离狂风巨浪的中心。 柳儿则担忧的看了温书远一眼。 温浮欢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不过,不发火还好,一发火可绝非常人能承受的! 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必然句句扎心! 果然,温浮欢见状敛了神色,目光也倏然寒了下来,冷笑道:“呵,我原还为寻到大哥开心呢!想着普天之下,总算还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用,一点小挫折就能一蹶不振!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就当大哥已经死掉了的好!”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温书远。 他缓缓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用满是红血丝的眼望向温浮欢,声音嘶哑的道:“你现在就当我死了……也不晚!” 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道论起毒舌来,这兄妹俩还真是不相上下。 温浮欢怒极反笑。 “好!很好!温书远,我早便说过,你可以平凡,甚至平庸,我都不会说什么,但你不能没有骨气!武举不行,总还有别的法子,你无如现在就去上战场,以你的身手,一年两年不行,十年八年总够了吧?十年浴血奋战,怎么也能拿些个军功回来!” 她疾步走到温书远面前,俯身揪起他的衣襟。 “可你要是再这么消沉下去,我就告诉爹娘,让他们瞧瞧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懦夫!窝囊废!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九泉之下的爹娘安心?” 温浮欢重重摔开温书远,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 走出房间后,她顿住了脚步,神情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淡然。 “如果他还是这样一蹶不振、意志消沉,我就权当没有这个兄长,日后也绝不会再踏足宏远镖局一步!” 说罢,她便大步离开了。 “小姐!沈小姐!” 小田追了几步,被柳儿拦了下来。 “有时间去向我家小姐求情,倒不如想想办法,让你家镖头早些振作得好!” 柳儿示意下人把带来的东西放下,而后随着温浮欢一起向外面走去。 出了宏远镖局的大门,温浮欢径直向停了马车的路边走去,谁知走到半路,竟被人当街拦住了。 “这是谁家的小美人啊?生得可真是水灵!” 温浮欢抬眼看去,见是一个身材瘦削、面色苍白且眼眶凹陷的男子,明显是纵欲过了度,年纪轻轻的便一副鬼态。 她本来就因为温书远的事,窝了一肚子的火,又碰见这么个不长眼的东西,更加没好气了。 “滚开!”她沉声喝道。 “哟,美人儿的脾气还挺冲!”男子笑嘻嘻的对身旁的人道。 “可不是么!”其他人纷纷附和。 男子重又看向温浮欢,肆无忌惮的打量她,笑容愈发猥琐道:“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怎么样,美人儿要不要和哥哥们去玩一玩啊?” 说话间,男子便要拉温浮欢走。 温浮欢盯着伸到面前的那只麻杆儿一样的手,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不可惹是生非,但是——如果他胆敢碰自己一下,她一定废了他那只手! 然而对方似乎一点都未察觉到她眸底的寒芒,仍旧不知死活的靠了过来。 就在温浮欢准备动手的时候,从她身后凌空射过来一支短箭,不偏不倚的贯穿了男子的手掌。 男子吃痛的收回手,睁圆了眼睛望着被射穿的右手,惊恐的大叫了起来,然后头一歪,晕了过去。 温浮欢皱眉回头,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英挺男子,逆光中的容颜俊美无俦,犹如天神临世,不是秦琅还会是谁呢? 秦琅收起弓箭,打马上前,睨着乱成一团的人道:“连我的夫人都敢调戏,活腻了吧?还不快滚!” 那些人只是一些富家公子,哪里敢惹一身甲胄的将军呢? 闻言立刻抬起被吓晕了的男子,脚步踉跄的跑远了。 秦琅翻身跃下马,走到温浮欢面前,歪头笑道:“为夫来迟,让夫人受惊了!” 温浮欢瞥了他一眼,拉着脸道:“秦将军莫不是被人打伤了脑子,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夫人了?我怎么不晓得?” 第433章 入军营 “早晚的事,你何必害羞呢?”秦琅笑眯了眼,语气不乏促狭。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在害羞么?”温浮欢指着自己的脸,蓦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朝前方走去。 秦琅忙牵着马追上她,“我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嘛!” 温浮欢并不理会他。 秦琅碰了个钉子,仍旧不死心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张脸倒是比锅底还黑,是谁招惹你了么?说出来,我替你收拾他!” 温浮欢停下脚步,挑眉望着秦琅。 “好啊!招惹我的人是我的兄长,不知秦将军打算怎么收拾他呢?” “呃……” 秦琅一没料到温浮欢会真的同他说,二没料到惹她生气的人居然是温书远,一时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温浮欢就知道他答不上来,也没打算让他回答,问完后便继续向前走。 秦琅巴巴的凑上前,嬉皮笑脸的说:“你大哥不就是我大舅哥么?这可不能随便收拾,你得先告诉我他怎么招惹你了?” “什么大舅哥?秦琅你——” 不等温浮欢发火,秦琅先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错了!不是大舅哥,是沈少爷!沈少爷行了吧?” 他用手肘碰了碰温浮欢。 “你快告诉我,他怎么着你了?没准儿我真有什么办法呢?” 温浮欢本来不想说的,奈何拗不过秦琅的软磨硬泡,就简单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呢!”秦琅不以为然的道。 对秦琅这种衣食无忧的人来说,谋生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温书远不一样……在帝京无权无势的他,单是想要活下来,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不过这次,温浮欢不想用这些话来反驳秦琅了。 他们终究不是一样的人,翱翔天空的雄鹰永远不会明白,每日晨起到处去找虫子吃的鸟儿的辛苦和无奈。 她不想因此和秦琅起什么争执,他们争执的次数已经够多了! …… 温浮欢按照自己撂下的话,真的再未踏足过宏远镖局一次。 几天过后,太师府的门房来报,说有人找她,就在大门外头等着。 温浮欢一开始以为是温书远,后来一想,门房是认得温书远的,知道他是太师府的表少爷。 若真的是他,不可能不把他请进来。 于是,温浮欢怀揣着疑惑出了太师府,一眼便看到背着包袱,背对着大门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闻声转过身来,竟然是小田。 “沈小姐。” “小田,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大哥他出了什么事?” 难道她原先说的话,到底是太过分了些,以至于刺激到温书远,使得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了吗? 见温浮欢面露忧色,小田忙摇头又摇手的否认道:“不是的!不是的!镖头没出什么事儿!他现在好着呢!人也振作起来了!” “那……” 既然温书远没事,小田又过来做什么?还背着包袱,一副要辞行的模样? 似是猜到了温浮欢的不解,小田把包袱朝肩上背了背,笑道:“是这样的,前日有一位将军来到镖局,说看了镖头在武举时的表现,觉得他功夫不错,想招他进巡防营,镖头同意了,于是就解散了镖局!” 小田摸了摸鼻子,又道:“镖局虽然没了,但镖头这人重情义,还是让我跟着他,一起去巡防营,做个火头兵啥的!上次小姐说的话,镖头听进去了,他觉得自己没脸来见你,便让我带句话给小姐,说他一定会建功立业,不负列祖列宗威名!” 温浮欢点点头,自己那些肺腑之言,总算没有白说。 话传到了,小田的任务便完成了,于是辞别了他们,向巡防营去了。 “等等。” 温浮欢叫住他,“我同你一起去!” 禁军护卫的是皇宫的安危,巡防营则保护的是整个帝京城的安全。 巡防营的兵士分别驻守在帝京城的东、西、南、北十二座城门楼上,对进出帝京的百姓、行商等进行检查,防止有敌国的奸细伺机潜入。 温书远所在的是北城戊清门的营房。 巡防营军纪严明,闲杂人等不许随便入内,所以温浮欢等人刚来到城门处,便被守卫的兵士拦住了。 小田有巡防营的腰牌,被放了进去。 “这位大哥,沈小姐是新进来巡防营的沈远的妹妹,还望您通融一下,让她进去见兄长一面!”小田陪着笑脸恳求道。 “不行!巡防营有规矩,没腰牌一律不让进!” 守卫的兵士面无表情,末了还冷冷的瞥了小田一眼,不悦道:“怎么?新来的就想坏规矩?” “不是的……” 小田还想再求求情,被温浮欢拦住了。 “他说的对,我不能因为个人的事情,坏了巡防营的规矩!你进去吧!见大哥的机会,以后总是会有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放她们进来!” 温浮欢和柳儿齐齐抬头一看,只见城墙上站了一名身穿甲胄的男子,手上托着盔帽,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们。 “是和晋!和晋——”柳儿激动的向他招手。 和晋本来是板着脸的,一对上柳儿欢快的笑颜,绷着的表情顿时松动了下来。 “你们认识那位将军?”小田惊讶的问道。 话刚问出口,他就想明白了。 温浮欢可是太师府的小姐,身份不凡,认识一两个武将也不足为奇。 “他哪里算什么将军啊?他就是一个小副将而已!”柳儿有些不以为然的道 话是这么说,但她神情里却分明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她一把掀起交叉拦住他们的长矛,“没听见和晋说吗?他让放我们进去!还不让开!” 守卫的兵士收起长矛,躬身立在两侧。 温浮欢和柳儿沿着石阶,向高高的城门楼走去。 小田跟在他们身后。 “听你刚才的语气,也认识和副将?”温浮欢随口问道。 “对!” 小田点点头,“就是这位将军找到镖局,让镖头来巡防营的!” 温浮欢不禁哑然失笑。 呵,她早该想到的! 知道温书远在家消沉的就没几个人,而其中有能力也有可能这么帮她的人,怕是只有秦琅了! 第434章 准夫人 沿着城门楼向前走不了多远,便能看到下面一个四四方方的校场。 值守的兵士在城墙上巡逻,而不当值的人则全在校场上训练,他们有的对着木头人练习近身搏斗,或者对着稻草人练习长矛,或者练习射箭……总之每个人都没闲着。 温浮欢远远看到温书远穿了一身武服,也在人群中专注的训练,模样极是认真。 “需要末将把沈少爷唤来吗?”和晋问道。 温浮欢摇摇头。 “不必了,我还是不打搅他训练了!” 温书远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既然他想等立下功业后,才来见她,那她便遂了他的想法,只管等着便可。 哪怕这一等,便是数年之久。 温浮欢的视线重又落在了温书远身上,仿佛看到了温承胥的身影,但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一家四口,如今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和晋什么时候离开的,温浮欢未曾察觉。 直到身旁响起熟悉的男音,她才回过神来。 “这里风大,你该多穿些的!” 秦琅脱下身上的风氅,不由分说的披在了温浮欢身上,和她一起望向宽阔的校场,操练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人说,比起戍守边关的将士,巡防营的工作简直太简单,每天就是训练、巡逻和站岗值守,可是你看他们,哪一个肯有半分松懈?这里是保护帝京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突破,仅靠禁卫军的力量,是很难护卫皇宫乃至皇上周全的!”他声音幽幽道。 “所以若是有人有心造反,只要控制住巡防营便够了!”温浮欢转过头,定定的凝着秦琅道。 秦琅没有回答,也定定的望着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眸底似乎盛了万千情绪。 “报告!” 一声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秦琅抬眼看去,是一名身穿甲胄的年轻兵士,浓眉大眼,脸庞晒得黝黑。 “什么事?”他问道。 “禀告将军,这是下个月需添用的军需品,请将军过目!”兵士递过来一张纸。 秦琅接过,草草掠了一眼,点头道:“准了,去营房里找和晋盖章就行!” “是,属下告退!” 兵士向秦琅行了个军礼,转身迈开大步走了。 “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把你大哥招进巡防营里来?”秦琅问道。 “为什么要怪你?别说进巡防营了,他就是去做掏粪工,也比整日里窝在房间,一蹶不振得好!” “这么说,你是感谢我的咯?” 温浮欢望着他,“别得寸进尺!” 秦琅撇了撇嘴,细声自言自语道:“听你说一声谢谢,怎么就那么难呢?” 温浮欢没有说话,半晌后方开口道:“谢谢!” 秦琅轻轻的笑了。 “报告!” 又是一声报告声传来,来的是另外一个年轻的兵士。 “禀告将军,国库拨付的例银到了,您要不要去清点一下?核对一下数目?” 秦琅转过头,皱眉问道:“这些不都是和晋负责的吗?让他去清点就好了!这种事不要来烦我!” “是,属下遵命!” 待兵士离开后,秦琅转回头,仍旧和温浮欢并肩而立。 他突然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对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老妻,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一起,便有说不出的幸福。 然而越是幸福的时候,便越是会有人来打搅。 “报告!” 第三声报告声传来的时候,秦琅的耐心几乎已经耗尽了。 平日里也不见他们有什么事,怎么今儿个偏巧温浮欢来了,他们就一个接一个的过来报告?而且报告的还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又怎么了?”秦琅没好气的问道。 前来报告的兵士被秦琅阴沉的脸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问道:“将、将军,伙房让问、问您,午膳要不要加、加菜!” “加菜?加什么菜?”秦琅瞪着他,沉声喝道:“不加!滚!” 兵士双腿并拢,行了个笔直的军礼。 “是,属下告退!” 这接二连三的报告,就算是普通人也该觉察到事有蹊跷,更别提心思聪慧且敏锐的温浮欢了。 其实早在第二个士兵离开以后,温浮欢就感觉到不对了。 他们虽然是来向秦琅报告的,但都会趁人不注意,偷偷的看温浮欢一眼,而且眼神好奇又暧昧。 于是,待第三个士兵转过身后,温浮欢抬手制止了秦琅的骂声。 她一直紧盯着士兵的身影,直到后者拐过城墙,看似是往校场走去后,才不由分说的疾步追了上去。 “你干嘛去?” 秦琅喊了一声,忙追上温浮欢。 两人来到士兵拐过的城墙前,侧耳细听,竟有轻微的议论声从城墙后传出。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将军的准夫人是不是很好看?” “真太好看了!就像是画上的人似的!” “不对,不对!画上的人也没咱们将军的准夫人长得好看!那模样,那身段,简直就是仙女儿啊!” 透过城墙的垛口,温浮欢隐约可以看到方才前来报告的三个小将,还有其他几个兵将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 刚才那些话便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准夫人的称呼自己,温浮欢别提多生气了,真是又羞又怒,反观秦琅,却是一派悠闲。 见她望过来,还对她得意的挑了挑眉,好似在说:看吧!这话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温浮欢冷哼了声,啐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秦琅这个做将军的就不怎么着调,他手底下的兵又能正经到哪里去? 就在温浮欢决定愤然离去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一个小将道:“不过咱们将军……是不是怕媳妇啊?平日里对咱们那叫一个严苛,整天拉着一张脸不说,动不动就是军法伺候,可在准夫人面前,乖得跟只猫似的!” “对对对!将军看准夫人的眼神,啧啧啧,那叫一个含情脉脉,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简直都不像将军了!” “哎,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过分,温浮欢的一张脸也因为羞愤而变得通红,秦琅急忙轻咳了两声。 城墙后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第435章 天灾(一) 温浮欢和秦琅从城墙后缓步走出。 原本围坐在一起小声议论的兵士纷纷站了起来,站成一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是低着头,谁也不敢看秦琅一眼。 “将、将军……” 他们都在暗暗嘀咕,秦琅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去了多少? 越想越觉得可怕,忍不住懊悔早前怎么不惊着点心,以至于连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秦琅双手背后,阴沉的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五个人。 “说啊!怎么不说了?刚才不都说的挺起劲儿的吗?” 五人一听,急忙都跪了下来,求饶道:“将军,属下知错了!属下不该妄议将军私事,还望将军恕罪!” 秦琅冷哼了声,挑眉道:“恕罪?你们刚才都说了,本将军御下严苛,整天拉着一张脸的,动不动就军法伺候,本将军怎么好让你们失望呢?” 五人顿时叫苦不迭。 “将军!”其中一个人自打了个耳光,“都是属下一派胡言!将军才不严苛呢!将军最是宽宏大量了!” “是啊!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其他人忙附和道。 秦琅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皮笑肉不笑的说:“现在才来拍本将军的马屁,我告诉你们——晚了!你们就等着领军法吧!” 五个人闻言,知道求秦琅是没什么用了,便转而去求温浮欢。 “夫人!夫人您帮我们说句话吧!求求你了!夫人!” “你们误会了,我并非秦将军的夫人!”温浮欢解释道。 他们才不听温浮欢的解释呢! 在他们看来,温浮欢身上披着秦琅的风氅,而秦琅又待她极是客气,那成亲便是早晚的事儿。 秦琅对温浮欢,必是言听计从的! “那我们称呼您小姐!小姐就劝劝秦将军,让秦将军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他们一个求,一群人全都开始求起了温浮欢。 温浮欢最受不了旁人的软磨硬泡,尤其对方还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兵,看着也就不过和温书麒一般年纪。 她实在不忍心他们受罚,便对秦琅道:“我看他们也是一时好奇,才凑到一起议论了几句,不至于军法处置,你不如就放过他们吧?” 五人齐齐看向秦琅,眼神期望的等着他的回答。 “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不与他们计较了!”秦琅点点头,爽快的道。 五名小将顿时欢呼了起来,纷纷向温浮欢行军礼道:“属下多谢夫人求情!” “还不快滚!”秦琅故作严厉道。 “是,属下告退!” 他们又齐齐向秦琅行过军礼,你追我赶的离开了。 秦琅则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夫人,城楼上风大,为夫送夫人下去吧?” “闹够了没有?”温浮欢冷着脸说。 秦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陪着她一同走了下去。 他想说——不够!这样的称呼,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够的! …… 深秋渐至,原本干燥少雨的帝京突然迎来了一场大暴雨。 这场暴雨接连下了好几天,伴随着不时的电闪雷鸣,掀翻了不少年久失修的房屋,就连长街上也到处都是水,深的地方足以没过膝盖,浅的地方也没过了脚踝。 帝京城内有不少百姓家都被水淹了。 太师府虽不至于被水淹,但雨势过大,总难免有漏雨的地方。 薛夫人吩咐管家,让他带人把漏雨的房顶下面摆上盆子罐子,等雨停了以后还找人修补房顶。 明明是正午时分,头顶的天空却还是阴沉的可怕。 成片的乌云攒聚在一起,不经意间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昏暗的天,紧接着便是贯耳的雷声轰隆隆的传来。 温浮欢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一颗心也如这阴云密布的天空般,阴沉沉的似有些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把竹骨伞打在了她的头顶。 薛夫人的声音从旁传来。 “这么大的雨,你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当心淋到了雨,这种时候最是容易感染风寒了!” 说话间,便命人送上来了披风。 温浮欢裹了披风,转头看向眉头微蹙的薛夫人。 “老爷和二哥还不曾回来么?”她问道。 薛夫人摇摇头。 “这场雨来得突然,雨势又大,帝京乃至周边的镇子上,房子倒的倒,塌的塌,不少百姓都遭了秧,流离失所的不再少数!照理说这该是由工部来管的,可如今这都已经算的上大灾了,哪里还分得那么清楚呢?” 自从大雨冲刷,致使山上泥石滑落,几乎淹没了帝京城外的一所村镇后,朝廷终于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不简单。 皇上第一时间派了巡城御史带兵去营救,又派遣薛太师代天子前往视察灾情。 然而被淹村镇的事情还未解决,帝京城内又发生了好几起房屋坍塌的事件,一时间人心惶惶,天灾一事,众说纷纭。 这些天来,大雨从未有片刻停歇,薛太师的视察工作进行的极为困难,营救的工作就更不必说了。 连薛莫寒都前去支援了,由此可见事情有多艰难。 温浮欢敛了神,转身扶起薛夫人的手,缓步向正堂走去。 “姨母不必太过担心,老爷是一朝太师,又是代天子巡视,自然是坐镇指挥,不会亲身犯险的!而且不是还有二哥在呢吗?” 薛夫人轻叹了一声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可这一天两天的,总是没有消息传回来!我这心里啊,真是难安!”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小的雨势,忍不住摇头道:“这样大的雨,也算是百年不遇了!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呢?” 自古以来,大灾大难,总是和帝星陨落、朝代更替休戚相关,难怪薛夫人会这么想! 温浮欢正想说她怎么这般执迷,却见有人大喊大叫着从大门外跑来,连蓑衣都没穿,直接淋着雨,跑得踉踉跄跄。 “不好了!夫人!大事不好了!”那人的声音洪亮,透过重重雨幕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薛夫人不禁身子一晃,差点站立不稳。 “慌慌张张的,到底出什么事了?”她紧抓着温浮欢的手,故作镇定的问道。 第436章 天灾(二) 薛夫人到底是妇道人家,表面上再怎么镇静,冰冷的手心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她惴惴的问道:“莫不是老爷……” 来人是太师府的守卫,冒雨跑过来,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喘了口气道:“不是,是宫里传话来,说、说贵妃娘娘要生了!“ “什么?!” 薛夫人一脸震惊,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薛锦华就要生了,照理说是一件好事,可是这样狂风暴雨的天气,薛太师和薛莫寒又不在府中,总让薛夫人心里没底。 “锦儿就要生了!就要生了!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薛夫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竟毫无头绪。 还是温浮欢比较镇定。 她握紧了薛夫人的手,语气沉稳的说:“姨母稍安勿躁,您不是早就预备好稳婆和一切用物了吗?我们这就备马车,进宫去!” “对!进宫!要进宫的!” 见薛夫人仍旧有些不知所措,想来是这么多事情聚集在一起,让她有些焦头烂额。 温浮欢索性一力主持大局,一面吩咐柳儿去通知百里炎备马车,一面吩咐管家去把事先找好的稳婆请来,又吩咐下人把薛夫人准备的一应用物收拾好,一并放到马车里,随她们一起入宫。 在她有条不紊的指挥下,纵然有暴雨阻挡,还是很快准备好了一切。 温浮欢撑着伞,扶着薛夫人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 “阿炎,出发!”她淡声命令。 “是!” 百里炎应了一声,猛地的一挥马鞭,青稠布的马车便冲进了雨幕中,在雨水潺潺的街道上一路狂奔,直向皇城而去。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谁都没有说话。 薛夫人更是紧紧握住温浮欢的手,紧张和担忧溢于言表。 马车抵达皇城,驶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景虚门前。 温浮欢和薛夫人急忙下了马车,撑开伞挡住瓢泼的大雨,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景虚门,却被守门的侍卫横矛拦住。 “太后有令,非常时期,严禁任何人出入皇宫!” “我们是贵妃娘娘的亲眷,听说贵妃娘娘要生了,特意进宫来的!”温浮欢掏出令牌道:“我有进宫的令牌!” 守门的侍卫都是禁卫军的人,认识温浮欢,更知道她同秦琅关系匪浅,但长孙太后明令禁止任何人出入皇宫,违者格杀勿论! 他就是有心相帮,也不敢冒掉脑袋的风险啊! “沈小姐,真不是末将们不肯通融,实在是太后娘娘下了严令,若无她的懿旨,擅自入宫者——死!” 温浮欢抿紧了唇,暗道长孙太后这次恐怕是铁了心,要趁薛锦华分娩之际除掉她,甚至于她的孩子! 薛夫人见状,愈发慌了起来,眼泪都急出来了! “欢儿!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 长孙太后这么做,定是要对薛锦华不利的,她这个做娘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啊! 温浮欢眸色一凛,伸手入怀,掏出另一枚令牌。 纯金的材质,周围雕刻有栩栩如生的龙纹,中间一个古体的暹字熠熠生辉,正是皇上贴身佩戴的御龙令。 琉安律法有云,见御龙令如见皇上。 守门的侍卫见状,忙跪了下来,高声道:“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浮欢冷冷的掠过他们一眼,淡声问道:“这下,我们总可以进去了吧?” “沈小姐请!” 别说他们这小小的禁卫军的,就是长孙太后来了,怕是也不好阻拦皇上的圣驾吧! 被放行之后,温浮欢一行人穿过御花园,直奔锦岚宫而去。 有了御龙令在手,还真没有什么人敢阻拦他们,于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锦岚宫。 雨势更大了,伴随着不时的电闪雷鸣,天空像是被罩了一口锅,到处都是昏沉沉的,像是傍晚时分夕阳落下后的光景。 温浮欢等人刚一踏进院子里,就听到了薛锦华撕心裂肺的喊声,穿过重重地雨幕,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瞬间便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锦儿!” 薛夫人也顾不上尊卑有别,大叫了一声,直冲进了殿里。 温浮欢急忙撑伞跟上。 薛锦华躺在内殿的锦榻上,身下已经濡湿了一片,头发被汗水沾湿了,凌乱的黏腻在额头上。 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张,双眼有些浑浊,像极了一条曝晒在炙热阳光下的鱼,脱离了赖以生存的湖水,很快便奄奄一息。 流香守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娘娘,声音满是担忧。 见到温浮欢和薛夫人到来,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跌跌撞撞的扑到温浮欢脚边,嘶哑着声音道:“沈小姐,沈小姐你可算来了!娘娘她…娘娘她……” 这时,薛夫人已经扑到锦榻上,用手轻拢薛锦华黏在额头脸颊的湿发,而后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锦儿!锦儿!娘在这儿!你怎么样了?你说句话呀!” 似是听到了薛夫人的呼唤,薛锦华的眼珠动了动,费力的转头看向她,声音极是微弱的唤道:“娘,娘……” “锦儿!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呢!” 薛夫人握住薛锦华的手,眼泪盈满了眼眶,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眼下的情况,主持大局的重任只能落在温浮欢身上了。 她扶起流香,一脸镇静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昨个儿太医不还说,娘娘日子还没到,要过些天才生吗?” “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像往常一样喝了碗安胎药,正想小憩片刻,突然觉得肚子疼得厉害,伺候的嬷嬷进来一看,说是羊水破了,怕是要生了!”流香哽咽道。 温浮欢敏锐的捕捉到这其中的蹊跷,不过眼下没时间多询问。 她环顾四周,见殿内除了流香和日常侍候的宫婢外,并无旁人,不禁皱眉问道:“稳婆呢?” “已经派人去传了,兴许是风大雨大,还未赶过来!” “呵!” 温浮欢不禁失笑。 稳婆说到底是在宫里预备好的,这皇宫就算再大,还能比太师府过来更远吗? “不等她们了,我们从府上带了稳婆来,你把她们请进来吧!” 流香闻言一喜,忙应了声是,匆匆跑了出去! 第437章 人祸(一) 平心而论,比起宫里的稳婆,温浮欢更相信薛夫人找来的,毕竟她是薛锦华的母亲,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害她女儿的。 暴雨仍在继续下,并且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稳婆已经进去了,宫婢们按照稳婆的吩咐,也陆续把热水送进内殿。 薛夫人始终没有出来,说要陪在薛锦华身边。 温浮欢没有勉强她。 她从薛夫人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母亲的模样,只可惜沈知夏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她嫁做人妇,陪着她经历一朝分娩的疼痛…… 温浮欢扬起头,固执的不肯让眼泪从眼眶中滴落。 她早已习惯了一如既往的坚强。 “小姐……” 柳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看着独自黯然神伤的她,突然不晓得该不该继续禀报查到的事情。 温浮欢却很快敛了思绪,面上一派波澜不惊。 “什么事?”她淡声问道。 “小姐方才让我去查贵妃娘娘的饮食,果然不出小姐所料,贵妃娘娘最近喝下的安胎药里,有乌头的残渣。” “乌头。” 温浮欢对医药不算精通,却也晓得,乌头有催产的作用。 有人把乌头混进了薛锦华的安胎药理,想要促她早产,究竟是什么意图? 温浮欢环顾四下,除了锦岚宫的人以外,附近还有不少看似是随意经过,实则在暗中观察情况的各宫的眼线,却唯独不见皇上的身影。 照理说,薛锦华既是位阶极高的贵妃,又是薛太师的长女,且又是皇上的宠妃,她分娩在即,皇上怎么可能不出现呢? “皇上呢?皇上现在在哪儿?”温浮欢皱眉问道。 柳儿留意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里,方凑近她道:“刚才廖仕官来说,皇上一早便出宫去了!” “出宫?” “对!好像是连日的暴雨导致护城河水位暴涨,恐有决堤的风险,皇上决定亲自出宫去巡视河堤!” 温浮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些事情都凑到了一起,也未免太巧了……凭她以往的经验来看,事出反常必有妖。 薛锦华的早产同皇上出宫,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是有人想趁着皇上不在宫里,对贵妃娘娘母子下毒手!”她微眯了眼,声音幽幽的道。 接着,她似乎听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了。 “不好!” 温浮欢低呼了一声,忙转身推开殿门,大步朝内殿走去。 内殿已经乱作了一团,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宫人的尸体,一个稳婆模样的人正手举着剪刀,朝挡在薛锦华母女面前的流香刺去。 温浮欢见状,顺手抄起一旁的瓷瓶,朝着稳婆的后脑便砸了过去。 稳婆被砸得一个趔趄,居然没有晕过去! 她转过身,又高举起手里的剪刀,朝温浮欢二人冲了过来。 看稳婆身形不高,动作倒极是利落,而且脸上虽然施了脂粉,但明显可以看出脸部线条有些冷硬,竟是个男子! 温浮欢一边抽出缚在腿上的匕首,同男子缠斗在了一起,一边抽空观察薛锦华的情况。 后者几乎已经泡在血泊里了。 她一动不动的躺在薛夫人怀里,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双眼也是紧闭的,只有略微起伏的胸膛,表明她还有些呼吸。 锦榻旁,或趴或倒着两个稳婆的尸体。 若是再没有稳婆来继续接生,薛锦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怕都难以活命的! 温浮欢心头蓦地便腾起了一团火气。 不论是她这些年来的经历,还是从小公孙芜对她的谆谆教诲,说的都是生而为人,便不能没有做人的底线。 心狠手辣也好,杀人不眨眼也罢,都不能累及幼童老弱,否则便与禽兽无异。 而面前这个扮作稳婆的男子,居然连分娩的孕妇都不放过,简直是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温浮欢眼神渐冷,在对方再次朝她袭来的时候,挥起匕首,快准狠的斜刺进了对方的脖颈之中。 只听“当啷”一声,男子手上一松,剪刀便掉落在了地上,而他双眼圆睁,似是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温浮欢则目视前方,毫不犹豫的抽出匕首。 一时间,鲜血从男子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溅到了温浮欢素白的衣裙上,如漫天飞雪中盛开的点点红梅。 鲜血还溅到了她如玉的脸庞上。 温浮欢丝毫未觉。 流香何曾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早在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便尖叫了一声,直直向床榻上跌了过去,吓晕了! 薛夫人尽管有一定阅历,却还是不敢直视温浮欢冷戾的眸子。 她只一味的摇晃着虚弱的薛锦华,试图把她从昏迷中唤醒过来。 “锦儿!锦儿你别睡!你醒一醒啊!锦儿!” 温浮欢把匕首交给柳儿,冷声吩咐道:“看好她们,我出去找稳婆!” 说罢便转身走出了内殿。 早在温浮欢和那名男子缠斗的时候,禁军已经闻声赶了过来,带头的自然是秦琅。 他一见到温浮欢浑身是血的走出锦岚宫,不由分说的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往日里的沉稳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慌张和担忧。 “欢儿,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温浮欢摇摇头,轻拍他的手背,道:“不是我的血,是刺客的!他现在已经被我解决了!不过贵妃娘娘命悬一线,急需要一个稳婆!” 她转头看向守在殿外的宫人,沉声质问道:“稳婆呢?宫里的稳婆呢?怎么还没有过来?” “欢儿……” 秦琅扳过她的身子,皱眉道:“稳婆被杀了!” “什么?!” “她们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被从宫外闯进来的刺客一刀毙命,我带人赶到的时候,她们都已经断了气!” 温浮欢不禁失声冷笑。 “呵,好阴毒的手段啊!她们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害了薛锦华母子的性命!或许、或许还可以嫁祸给我们!” 难怪…… 难怪她们进宫时虽然受到阻拦,却最终还是进了来;难怪来的一路上,再未有人敢阻挡她们;难怪从一开始到现在,长孙太后也好,长孙皇后也罢,都未曾出现哪怕一面! 第438章 人祸(二) 不过片刻功夫,温浮欢已经理清楚了一切。 尽管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但她还是认真的望着秦琅,态度恳切道:“秦琅,帮帮我!无论如何,必须再找来一个稳婆!不然不仅贵妃娘娘母子性命不保,我和薛夫人恐怕也难辞其咎!” 秦琅当然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可这漫天瓢泼的大雨,让他一时之间,上哪里去再找一个稳婆过来呢? 就在两人都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女声从秦琅带领的禁卫军身后传来。 “欢儿!” 温浮欢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李曦瑶穿着蓑衣、撑着伞,从禁卫军后面疾步走来。 她也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温浮欢衣裙的血,吃惊的张大了嘴。 由于沾染了雨水,鲜血氤氲开了,几乎要把白色的衣裙染成鲜红。 “不是我的血!” 不等李曦瑶问起,温浮欢就先开口解释了一下,接着问道:“这外面风大雨大的,你怎么过来了?” 她嘴上这么问,其实心里是在怕李曦瑶过来添乱。 所幸李曦瑶没有觉察她话里的深意,忙拉过她道:“我听说了稳婆被杀的事,想着你现在一定在急于找稳婆,所以就过来了!” 温浮欢闻言一喜。 “你知道哪里还有稳婆?” 李曦瑶摇摇头。 “宫里统共就那么几个稳婆,两个早些日子告了假,剩下的这三个又被杀了!哪里还有那么现成的稳婆呢?” “那……” 李曦瑶回过头,像有些扭捏的含香招了招手,又转头对温浮欢说:“含香以前家里穷,兄弟姊妹又多,她娘没钱请稳婆的时候,倒是让她接生过一两次,你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就让她试一试!” 温浮欢看了看李曦瑶,又看了看含香。 说实话,含香虽然比她们二人年长一些,但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让她给人接生着实有些荒唐。 不过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温浮欢一把抓住含香的手。 “跟我进去!” 含香胆怯的看了李曦瑶一眼。 在看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随着温浮欢大步走进了锦岚宫。 锦岚宫内殿。 薛锦华在薛夫人的声声呼唤中,再次勉强恢复了神智,但身下的疼痛和濡湿,很快让她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什么的一个人间地狱。 “娘!我疼!我不生了!不生了!”她紧抓着薛夫人的手,牙齿都把嘴唇咬出了血。 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薛夫人别提多心疼了,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薛锦华抓着她的手! “锦儿乖!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过去了!啊!忍一忍!”薛夫人只能含着泪,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 见到温浮欢进来,薛夫人忙问道:“稳婆……到了吗?” “稳婆被杀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找不到别的稳婆,这位含香姑娘给她娘接生过,姑且让她试一试吧!”温浮欢言简意赅的道。 “什么?!” 薛夫人望着含香青涩的脸,暗道这么年轻的女子,真的能接生吗? 要是换做以前,她少不了要细细盘问一番,可是如今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赶忙推醒晕倒在一旁的流香,让她从旁帮忙,自己也准备起身去搭把手。 温浮欢和柳儿则到处巡视警戒,怕那名闯进了宫里来的刺客,再闯进锦岚宫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充斥在温浮欢耳边的,是薛锦华凄厉的喊声,那种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撕裂的声音,让她不寒而栗。 老话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闯鬼门关,闯过了便可以活下来,闯不过…… 温浮欢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嘱咐柳儿小心戒备,自己则快步走出了内殿,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抛在身后。 她刚一出大殿,李曦瑶就迎了上来,眼神既担忧又关切。 “怎么样?贵妃娘娘……还好吧?”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来,对她笑了笑,道:“公主,谢谢你,要不是你带含香过来,贵妃娘娘母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曦瑶忙摆了摆手。 “没什么,再怎么说,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我帮助你们是应该的!” “嗯!” 温浮欢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来这里的事,淑妃娘娘知道吗?” 她不想李曦瑶因为帮自己,而受到乔淑妃的责备,进而破坏两人的母女关系。 李曦瑶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直把温浮欢弄得一头雾水。 “哎呀,我也不知道了!我出来的太着急了,就没向母妃禀告,不过出来的时候,母妃就站在窗前,应该是看到我了!而且含香替她娘接生的事情,还是母妃随口说的呢!不然我可想不到那么多!” 听李曦瑶的话,乔淑妃这么做,大约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毕竟身在后宫,终还是难以独善其身,倒不如寻个盟友,强强联合,才不至于在关键时候孤立无援。 乔淑妃的这份情,温浮欢记下了! 说话间,殿前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激烈的喧哗声,远远望过去,似乎是秦琅的禁卫军同什么人起了争执。 温浮欢皱起了眉头,撑开雨伞,抬步迈下台阶。 “我也去!”李曦瑶道。 温浮欢伸手拦住了她,回头道:“公主且在檐下等着,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况,若无危险再请公主过去!” 不等李曦瑶说话,温浮欢便抬脚迈进了雨水里。 她大步走到秦琅身旁,目光冷淡的打量了一眼和秦琅对峙的人。 对方也是两列队伍,穿了和禁卫军相似的甲胄,领头的是一名和秦琅年纪相仿的男子,瘦高身形,吊梢眼,鹰钩鼻,瞧着就不是个善茬! 许是见温浮欢在打量他,他也明目张胆的睨着温浮欢,只是眼神轻蔑又下流,恁的让人心生厌恶。 “怎么回事儿?”温浮欢收回视线,转头向秦琅问道。 “我们是太后娘娘的亲卫队,奉了太后懿旨捉拿刺客!如今我们把皇宫上下都搜遍了,就差这锦岚宫还没搜了!”对方的领头趾高气扬的抢先回答道。 第439章 人祸(三) 温浮欢不屑的轻嗤了一声,语带嘲讽的道:“原来太后的亲卫队这般不懂规矩,我问的是秦将军,用得着旁人多嘴?” “你!” 亲卫队的领头人怒视温浮欢,片刻后倏然冷笑道:“呵,早就听闻沈小姐清冷孤傲,不食人间烟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意思便是说温浮欢脾气差,且又不通情理。 温浮欢装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略一拱手道:“过奖!” 对方冷哼了声,转头看向秦琅。 “秦将军,末将把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还望将军不要为难末将!” “贺队长说笑了,你既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行事,我自然不敢多加阻拦,只是我一直带人守在锦岚宫外,并未见到刺客闯入,而且贵妃娘娘正在分娩之际,你们这么多人进去大肆搜查,恐怕不妥吧?” 秦琅言之凿凿,句句有理,让贺郧一时无法反驳。 然而旁人或许不明白,但他却十分清楚此行的目的,并非是捉拿刺客,而在于趁机除掉薛锦华和她的孩子。 所以锦岚宫,他是非进去不可的! “秦将军说的有理,但末将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进去搜一下!末将保证,一定不会惊扰到贵妃娘娘!” 不等秦琅再次出言反驳,贺郧便语带威胁的说:“秦将军该是清楚,皇上一离宫,这护卫皇宫的重任,便落在了太后娘娘身上!如今宫里进了刺客,太后娘娘不得不重视起来,这才命令末将严加搜查,务必将刺客捉拿归案,末将若是不尽心尽力,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太后怪罪下来,别说末将了,只怕秦将军也担待不起吧?” 贺郧摆明了是要拿长孙太后压人,偏偏此时皇上不在宫里,一切还真是长孙太后说了算的! 秦琅敢说,他现在阻挠了贺郧进去搜查,后者片刻便能请了长孙太后的手谕过来。 届时,他怕是怎么都拦不住了! 温浮欢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对面的贺郧,眸色渐厉。 她自然知晓贺郧来者不善,若让他带人闯进了锦岚宫,薛锦华母子只怕凶多吉少。 她暗暗打定主意,非拦住贺郧不可! 若是他硬闯,那她就算被扣上反抗太后懿旨的罪名,也要护得薛锦华母子平安! 就在双方继续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低沉却悦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担待不起,本王担待得起!” 说话间,一辆安装了帷盖的木制轮椅从雨中缓缓移来,轮椅上坐着闵王,赭色蟒袍,玄色风氅,瘦削的脸庞在雨雾中愈发显得孤冷清矍,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出奇的有神,如暗夜星子般璀璨。 他来到僵持的双方面前,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 “说起来也是太后的亲卫队,莫不是随着太后娘娘在宫外待的久了,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贵妃娘娘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什么身份,她的寝宫也是你们想搜就能搜的?” 贺郧刚想开口争辩,闵王却没有给他机会。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贵妃娘娘如今在分娩,身上难免衣不蔽体,你们就算奉了太后的懿旨又如何?看了皇上的女人,你们以为自己还能活命么?” “这……” 贺郧一时语塞。 他根本没想过这一层,毕竟他进去就是去杀薛锦华的,到时候人都死了,皇上哪里还有在乎有没有看过她的身子呢? 贺郧正想说,奉命行事,在所不惜的时候,闵王似乎先一步看穿了他的想法,声音幽幽的道:“如果你觉得可以为了执行太后娘娘的命令,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那本王索性就先成全了你们,好歹还能保全贵妃娘娘的清白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的尹舟一把抽出血龙吟,剑的寒光和他眼底的冷芒,让贺郧等人忍不住硬生生打了个冷战。 贺郧知道,抬出长孙太后的命令,用来压住秦琅还可以,想要威慑闵王,确实不大可能的。 于是,他换了另一种方式,放软了身段恳求道:“王爷,末将也不是非要全都进去搜查,哪怕就是去看一眼也行,不然末将没办法向太后交差啊!” “既然只是看一眼,谁去看不行?就让……” 闵王目光轻转,悠悠然落在檐下的李曦瑶身上,薄唇轻扬,道:“就让三公主进去看一眼罢!旁人你们或许信不过,三公主总该信得过吧?” “这……” 贺郧一脸为难,却也不好反驳,只能勉强的点了点头。 “那好吧!就有劳三公主了!” 闵王于是向温浮欢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转身走回檐下,同李曦瑶说了几句。 李曦瑶远远的向他们点了点头,转身进去了锦岚宫。 结果自然是没有刺客闯入的。 贺郧纵然不甘心,也只能接受李曦瑶的说辞,想着还是以退为进,先收队回南弥宫,向长孙太后禀告后,再另想办法。 然而他的心思,再一次被闵王看穿了。 “贺队长。”闵王幽声唤道。 贺郧不由得一哆嗦,心底登时涌上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惴惴的道:“末将在,王爷还有何吩咐?” “既然刺客不在锦岚宫,想必定然还躲在别处,贺队长不如带着人再去别的地方搜一搜,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是,末将多谢王爷提点!” “贺队长客气了!” 闵王微微侧首,吩咐身后的尹舟道:“这刺客既能闯进皇宫,又能自如行走,想来武功定然不低,你同贺队长他们一起去吧!关键时候也能帮上忙!” “是!”尹舟应声。 “王爷,这、这就不必了吧?” 有尹舟跟着,他还怎么去向长孙太后通风报信呢? “怎么?是觉得尹舟的武功不济,帮不到你们?”闵王挑眉问道。 说这话时,他分明是笑着的,可不知怎么,贺郧总感觉有丝丝的寒意在他周身氤氲开来。 尹舟的脸也如一张面具般,没有丝毫情感。 贺郧忙摇头道:“不不不,王爷误会了!尹侍卫可是咱们大内的第一高手,就算放眼天下恐怕也鲜有敌手,能得他相助,自是再好不过!末将是担心王爷的安全,这没了尹侍卫的保护……” “尹舟不在,不还有秦将军么?你们只管去吧!抓刺客要紧!” 贺郧见再多说也没什么用,只好拱手道:“是,末将、遵命!” 第440章 是个皇子 目送贺郧百般不情愿的离开,温浮欢放心了不少,有了尹舟的监督,他就算想去向长孙太后通风报信,恐怕也没可能了! 她转首看向闵王,后者亦看着亲卫队远去的方向,唇角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 “欢儿多谢王爷出手相助!”温浮欢大步上前,躬身道。 如果不是闵王突然到来,仅凭他们几人,怕是很难压制住贺郧等人。 闵王收回视线,朝着她淡淡一笑,眼睛隔了雨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如云烟般的缥缈和淡然。 “沈小姐客气了,本王所做,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况且……” 除却他和温浮欢的交情,单凭往昔温、顾两家以及他们和薛家的关系,他也须得帮上一帮的! 然而时隔经年,当初的那件事牵连甚广,有些话,他终是不好坦白来说。 温浮欢读懂了闵王的欲言又止,微笑道:“不管怎么说,王爷帮了我们,这是事实!这份恩情,欢儿记下了!” 她扬头看了看天,大雨仍在继续,豆大的雨滴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竟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锦岚宫里还在不时传出薛锦华的凄厉的叫声,声音嘶哑,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样的时候,自然不好请闵王去殿内稍坐,而外面风急雨大,他身体虚弱,怕也是不好长时间处在雨中的。 “王爷,末将派人送您回宫吧!”秦琅道。 虽说身在皇宫,该是没有什么人会对闵王不利,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然尹舟也不会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了。 如今尹舟被派去监督贺郧,闵王便没了人保护。 “我送王爷回宫吧!”温浮欢自告奋勇道。 秦琅要带人护卫锦岚宫,自然不好亲自护送闵王,而旁的人,温浮欢又信不过。 好在她对自己的武功还算有些信心,至少保护闵王的安全,是没问题的! 秦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闵王抢先一步道:“如此,就有劳沈小姐了!” 温浮欢摇了摇头,上前推过木制轮椅,一手擎着伞,缓步向前走去。 秦琅到底还是不放心,在两人远去后,招手唤来和晋,命令道:“你带几个人跟上去,暗中保护他们!” “是,将军!” 和晋领命离开了。 两人走得极慢,闵王似是担心累到温浮欢,总是走一段距离,就让她停下来歇息片刻。 所幸后来进了回廊,温浮欢终于不用在一手撑伞,一手推轮椅了。 “你若是累了就说,本王不急着回去的!”闵王不晓得第几遍说道。 温浮欢失笑道:“王爷,难道在王爷看来,欢儿竟就这般弱不禁风么?若真是这样,王爷又怎么敢让欢儿护送回宫呢?” 闵王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忧了,不禁笑道:“沈小姐说的是!” 顿了顿,他又道:“本王不是觉得沈小姐弱不禁风,而是觉得但凡身为女子,都该是要被男子呵护体贴的!让你护送本王,未免有些太不怜香惜玉了!” “王爷为了欢儿,不惜得罪太后娘娘,欢儿护送王爷是应该的,不存在是否怜香惜玉一说!” 温浮欢方才就想到了。 闵王先是拦阻了贺郧进锦岚宫搜查,后又派出尹舟,防止贺郧通风报信……这些举动虽说不是明目张胆的同长孙太后作对,但以贺郧的为人,必然会在长孙太后面前添油加醋的说闵王的坏话。 如此一来,闵王想不得罪长孙太后都难! 怪不得皇宫里的人都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因为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听出了温浮欢话里的内疚,闵王摇摇头,不甚在意的道:“呵,得罪么?本王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把她得罪个彻底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是啊! 生为皇子,对于昔年的太子来说,便是莫大的威胁,更何况闵王当年还那么受先皇的器重! 他也好,宁妃也罢,想来早已成为长孙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可是时过境迁,新皇已经即位,昔日的长孙皇后已经变成了长孙太后,她为什么还会对闵王的存在,耿耿于怀呢? 他不过是一个失势的、双腿残废了的闲散王爷,还能对她,以及她儿子的皇位,造成什么威胁呢? 似是看穿了温浮欢的想法,闵王幽幽道:“人有时候视你为敌人,并不是因为你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威胁,而是她觉得你对她有威胁,便势必要除掉你才会甘心!而为了除掉所谓的敌人,她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温浮欢总觉得闵王话里有话,似乎在向她暗示什么。 她正打算追问,闵王的宫殿已近在眼前,宫里的仕官们纷纷跑了出来,打伞的打伞,推轮椅的推轮椅,七手八脚的接过闵王。 “估摸着时辰,贵妃娘娘也该是要生了,你快些回去吧!本王就不多留你了!”闵王被人推进了宫殿,在檐下的时候,背对着她道。 “是,欢儿告退!” 温浮欢躬身行过礼,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果然不出闵王所料,她刚踏上锦岚宫的石阶,内殿就传出来一声响亮的啼哭,仿佛刺破了重重雨幕,冲向了乌云密布的天空。 雨势似乎小了不少,隐约竟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乌云,照射下来,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温浮欢疾步走进内殿。 流香和含香两个人已经累得动弹不得,双双背靠锦榻,瘫坐在地上。 锦榻上,薛锦华的脸色尽管苍白,身子尽管虚弱,眸子里却有了一丝神采,脸上也挂着极浅的笑容。 薛夫人依旧守在她身旁,怀里抱着一个用锦缎褥子包裹着的婴孩。 婴孩的眼睛还未睁开,整个人红扑扑的,头发却极是浓密乌黑,微张的小嘴一翕一合的,瞧着十分可爱。 见到温浮欢进来,薛夫人脸上浮现出激动和感激的表情来。 “是个皇子!是个皇子!” 她起身抱着孩子上前,竟作势要下跪道:“多亏了有你,才保住了他们母子的性命!” 第441章 来者不善(一) 温浮欢见状,忙快走了疾步,堪堪扶住了薛夫人。 “姨母这是做什么?欢儿自来到帝京,姨母乃至薛家都待欢儿不薄,如今贵妃娘娘有难,欢儿理应相帮,姨母这般客气,是还在拿欢儿当外人么?” 她言辞恳切,让薛夫人内心倍感温暖。 “不是外人!不是外人!你是姨母的亲外甥女,又怎么会是外人呢?”她望着温浮欢,眼中含着泪水。 “既然不是外人,姨母就别再说什么恩啊谢的了!”温浮欢双眸含笑道。 薛夫人忙不迭的点头道:“好,不说!不说!” 温浮欢抿唇微笑,视线悠悠落在了薛夫人怀中的婴孩身上。 许是被她们的谈话声惊醒,婴孩缓缓睁开了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圆,乌漆漆的,正一动不动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亦是一脸惊奇。 薛夫人见状,把孩子朝她递了递,“你抱抱他!” “我?” 温浮欢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跃跃欲试的同时又有些害怕,总觉得他太小也太柔弱,似乎稍一不小心,便会误伤了他! 看出了她的犹豫,薛夫人了然的一笑,向她讲解了抱孩子的动作,然后轻轻的把孩子交到她手上。 “这只手要这样放,托着他的下面!”薛夫人纠正道。 温浮欢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同怀中幼小的人儿对视。 蓦地,婴孩朝着她咧开了嘴,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 “他对我笑了!姨母,他对我笑了!”温浮欢惊喜的喊道,天真烂漫的模样也像极了一个孩子! “他知道是你救了他,所以对你笑!”薛夫人笑道。 “是么?原来你是在感激我呀!”温浮欢一瞬不瞬的盯着孩子,笑嘻嘻的道。 哪怕她身上的白衣仍旧沾了血,可是现在看来,那些狰狞的血渍却像是在她衣裳上盛开的大朵的妖冶的花。 “对了!” 温浮欢抬头望向虚弱的薛锦华,问道:“孩子可有名字了?” 薛锦华摇摇头。 “皇族子嗣,都是要按辈分赐名的,早前并不能确定是皇子还是公主,虽说预备了几个名字,但还是未定下来……赐名一事,怕是要等到皇上回宫了!” “说的也是!” 温浮欢重又看向怀里的婴孩,笑容极是温暖。 秦琅进来传话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 年轻的女子抱着初生的婴孩立在窗前,才刚刚透出云层的阳光从窗格子里洒进来,笼罩在她身上。 襁褓里的婴孩粉雕玉琢,而她的容颜皎皎如玉,赫然便如画中人儿一般。 秦琅不由得晃了神。 “秦将军?秦将军?”薛夫人的唤声传来,带了些许疑惑。 秦琅猛然回过神,忙躬身抱拳,道:“禀告贵妃娘娘、薛夫人,皇上得知了贵妃娘娘产子的消息,已经在从河堤往回赶的路上了!皇上特地命末将率禁军守在锦岚宫外,娘娘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开口!” “好,本宫晓得了,有劳秦将军!”薛锦华淡声道。 “娘娘客气,末将告退!” 秦琅再次躬身行礼,离开时忍不住又看了温浮欢一眼,见后者神情专注,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心底蓦地便柔软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多想温浮欢怀中抱着的,不是别人的孩子,而是……呵,他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 有些事,终究只能是妄想了! “秦将军留步!”温浮欢突然在他身后唤道。 秦琅身形一顿,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穿了去,不禁缓缓转过头,有些怔愣的问道:“怎么了?” 温浮欢把孩子重又交给薛夫人,疾步上前,凑近他道:“能不能麻烦你派几个心腹过来?” 秦琅看了眼地上稳婆还有宫人的尸体,以及从他们身下氤氲开来的鲜血,会意的点了点头。 “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不等温浮欢开口,他又道:“我向你保证,除了在场的人,不会再有别人知晓今天在锦岚宫发生的一切!” 温浮欢点点头,“多谢!” 秦琅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转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和晋便带了几个禁卫军进来,把尸体拖了出去,又有宫人来把一片狼藉的锦岚宫打扫一新。 染血的被褥撤了下去,砖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宫婢仕官们也敛去了后怕的神情,把所见所闻深埋心底……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很快,薛贵妃诞下龙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宫里的妃嫔们,上至长孙皇后,下至一些不受宠的御女采女们,纷纷携了礼物,怀揣了各种目的或真心或假意的登门拜贺。 锦岚宫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平了! 这第一个来的人自然是长孙容月,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陪同长孙太后一起过来的。 两人的脸上都挂着或慈祥或得体的笑,但温浮欢却不难捕捉到,她们眼神里一闪而逝的阴狠好毒辣,以及长孙容月藏在袖中的微颤的手。 温浮欢不明白,长孙容月便罢了,她毕竟是皇上的妻子,见不得别的女人生下自己丈夫的孩子,倒也情有可原。 可是长孙太后……她怎么也这么恨意难平呢? 兴许是怕薛锦华的孩子,会来争抢李奕晫的皇位吧! 说到底,长孙太后还是认为,只有他们长孙一族所出的孩子,才有资格登上九五之尊,而别的皇子,根本不值一提! 温浮欢眸光渐寒,唇边扬起不屑的冷笑,同薛夫人一起下跪行礼。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民女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两人齐声道。 靠在锦榻上的薛锦华正欲起身,被长孙太后抬手阻止了,“你身子虚弱,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是,谢太后娘娘!” 长孙太后又瞥了温浮欢二人一眼,淡声道:“你们也起来吧!” “是!” 长孙太后环顾四下,只见到薛锦华独自靠在锦榻上,身边并未有孩子,也不曾见有谁抱着孩子。 “怎么不见小皇子呢?” 她抬眸睨着薛锦华,脸上分明挂着笑,却让人蓦地身心发颤。 第442章 来者不善(二) 薛锦华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低眉顺目的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皇子被乳娘抱去喂奶了,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 长孙太后轻笑了声,语声幽幽的道:“看来,是哀家来得不是时候了!”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太后娘娘若要看小皇子,臣妾这就命人去让乳娘把小皇子抱了来!”薛锦华神情惴惴的道。 “贵妃这话说的,倒好像是哀家非要看小皇子不可!” 长孙太后在内殿的贵妃榻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幽然的望着薛锦华。 “今个儿看不到,就明儿个再看!明儿个看不到,就后天再看!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愁没有见到小皇子的时候!何必让人匆匆抱了来,又抱了去的,若是不小心吹了风,旁人还以为是哀家这做祖母的故意折腾的呢!” “太后娘娘……” 薛锦华正想说些什么,被长孙太后抬手制止,后者继续道:“这事儿要是再传进皇上的耳朵里,皇上怕是要怨怪哀家的!” 她转头看向长孙容月,笑问道:“皇后,你说是吗?”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来日方长,看小皇子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实在没必要为此惹得皇上不悦!”长孙容月面带微笑,态度恭敬的附和。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说的是,是臣妾考虑欠妥了!”薛锦华垂眸道,藏在锦被下的手缓缓收紧。 “你如今也已为人母,凡事该是要多想着些的,尤其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和小皇子的安危!这初生的婴儿最是娇弱,一不小心可就……” 接下来的话,长孙容月虽然没有说,但在场任谁都能猜得出来。 这次别说薛锦华,就是沉稳如温浮欢,也觉得她的心思着实恶毒,竟然能出言诅咒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 眼看着薛锦华忍不住便要发火,温浮欢忙上前按住她的手,微笑道:“姐姐该是要多谢皇后娘娘提点的!娘娘如今育有两儿一女,必是十分有经验的!” 薛锦华抬眼看向温浮欢,见后者对自己轻摇了摇头,这才强压下怒气。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这么客气!贵妃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本宫便是!”长孙容月一脸和悦的道。 “瞧着你们这么和睦友爱,哀家就放心了!哀家呀,最是厌烦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事情了!身为宫妃,不想着怎么伺候好皇上,只知道争风吃醋,到头来也只会落得个同元妃一样的下场!”长孙太后状似无意的道。 “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定当谨记在心!”薛锦华道。 长孙太后满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 “好了!你才刚生下孩子,得多休息,哀家就不打搅了!回宫!” “太后起驾回宫——”一旁的奉大监高声道。 “恭送太后娘娘!”薛锦华和温浮欢等人齐声道。 长孙太后在奉大监和长孙容月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缓步走出锦岚宫。 渐渐走远之后,长孙容月状似无意的道:“薛贵妃当真小心得很,居然连小皇子都没让我们看一眼,想来是真害怕我们会对小皇子不利吧!” “哼!” 长孙太后冷哼了声,道:“她这是小心过了头!哀家要是想对她的儿子不利,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是平白落人口舌吗?” “母后的意思是?” “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哀家给她的一个小小的教训,她若是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那也未免太小瞧哀家了!” 长孙容月一听,便知道长孙太后肯定还有后招,不禁心里窃喜。 “母后英明睿智,旁人哪里能猜到母后的心思呢?”她恭维道。 长孙太后瞥了她一眼,笑嗔道:“你呀!嘴总是这么甜!最会哄哀家开心了!” “臣妾是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渐行渐远。 锦岚宫内,薛锦华估摸着长孙太后等人已经走远后,才抓起一旁的软枕,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气死我了!简直气死我了!那个老妖婆居然咒我的儿子!” “嘘——” 薛夫人急忙上前捂住了薛锦华的嘴,小心的观察四周,见并未有人偷听后,方皱着眉头道:“你入宫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就是不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呢?那这三个字岂是随随便便能说出口的?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了太后娘娘那里,可还得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她不是老妖婆是什么?” 薛锦华虽然还是一脸的愤愤不平,但声音明显小了些,兀自恨道:“早前我生孩子的时候,她暗中派人杀了稳婆,还说是刺客所为,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么?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 她喘了口气。 “还有刚才,她说什么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呵,她是真想看小皇子么?她分明是在警告我,我护得了小皇子一时,却未必能护得了小皇子一世,她总能找机会伤害小皇子的!” “锦儿,不得胡言!”薛夫人沉声斥道。 “我没有胡说!元妃的事情也是,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元妃是因为孩子夭折,得了失心疯,才被打入冷宫的!她这不是咒我是什么?是什么?” 言尽于此,薛夫人就算再想安抚薛锦华,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了。 她只能抱住情绪激动的薛锦华,轻拍她的背,叹道:“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娘就不该让你入宫!这皇宫……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薛锦华摇着头,泪水从眼眶中滚滚落下。 薛夫人后悔不已。 “是娘糊涂!娘太糊涂了!怎么就由着你的性子来了呢?你说你当初要是嫁给……” “娘!” 薛锦华打断了薛夫人未完的话,粗略的擦去了脸上的泪,神情坚决道:“您别说了!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不后悔!反正我现在已经生下了皇子,等皇上回来后,我便把这里的一切告诉他,我要让皇上给我做主!”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温浮欢闻言,开口道:“不知道姐姐是打算,让皇上怎么替你做主呢?” 第443章 赐名 薛锦华被问得一愣。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要皇上怎么替她做主,她只是心里不平,觉得自己不该被人这样设计和陷害。 她就是想让皇上知道,在他离宫巡堤的这段时间,自己所受的苦和所遇到的危险! 她还想让皇上知道,就是有那么些个人,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她和她的孩子…… 有太多的委屈憋在心里,薛锦华觉得自己要是不说出来,没准儿哪一天真的会像先皇的元妃一样,得了失心疯! 然而这诸般怨怼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锦华只能望着温浮欢,后者沉敛的眼神和淡漠的神情一再告诉她,这么做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她垂下头,只能沉默。 温浮欢这才幽幽道:“长孙太后是皇上的生母,是生他养他,一力把他扶植上皇位的人!在皇上心里,她永远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姐姐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这整件事就是长孙太后在幕后操纵,难道还指望皇上为了你,而去惩治自己的母后么?” 虽然清楚温浮欢说的是事实,但真当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薛锦华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是啊! 她终究只是皇上三千佳丽中的一个,而长孙太后却是他独一无二的母亲! 身边的女子可以换了又换,可母亲却只有一个! 帝王爱,素来凉薄如纸,他的身份和地位,注定他不可能为了任何女子,来违逆自己的母亲! 至少……不会为了她那样做! 薛锦华倏然低落了下来,眼角眉梢皆是受伤的神情。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难道……就因为那个人是他的母后,所以我便要对她施加的一切逆来顺受?难道我就只能坐以待毙么?” 她扬起脸,神情中隐有不甘。 “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她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我的孩子!” 见薛锦华这副模样,薛夫人也极是心疼和无奈。 温浮欢走到锦榻旁坐下,握住薛锦华犹自冰凉的手,眸光深沉。 “姐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说不让皇上知晓今日的事情,我只是说,这些话不该由姐姐来说!” “你的意思是?”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得到的效果也是天差地别的!今天的事情,若是由姐姐说出来,未免有抱怨挑拨之嫌,可若是旁人来说,便是打抱不平了!” 薛锦华似乎有些懂了,追问道:“可是谁会说呢?皇宫里到处都是那老妖婆的人,谁又会帮我打抱不平呢?”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总是有的!皇宫最是人多口杂,有些话难免会在不经意间,就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她凝眸望着薛锦华。 “姐姐只需记得,若是皇上问起今日之事,姐姐只管尽力遮掩便是了!”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一国之君也不会例外……旁人越是极力想要隐瞒他的事情,他便越想知道事情真相! 自己查到的结果,远比从任何人嘴里听来的,都真实可靠得多! 温浮欢始终相信,再牢固的关系,只要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便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的分崩离析! 而皇上和长孙太后的关系,早在那日景虚门前对温浮欢的捉拿一事中,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破裂了! …… 皇上是在临近傍晚时回宫的。 他马不停蹄的回了宫,没做片刻歇息,便直奔锦岚宫而来。 “锦儿!” 他一边唤着薛锦华的名字,一边匆忙的迈进殿里。 锦岚宫内外的宫人们纷纷下跪。 “参见皇上”的声音络绎不绝的响起。 彼时,薛夫人和温浮欢一左一右的陪在薛锦华身旁,后者怀里抱着孩子,幼小的婴孩在襁褓里睡得正酣。 见到皇上进来,薛锦华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皇上来了,臣妾给皇上请安!” 薛夫人和温浮欢也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齐声道:“参见皇上!”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又疾走两步,拦住了正欲起身行礼的薛锦华,顺势揽了她和孩子入怀。 “辛苦你了!锦儿!辛苦了!” 薛锦华轻摇了摇头,“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多辛苦都值得!” 她把怀里的孩子递向皇上,声音柔和的道:“皇上快看,是个小皇子呢!长得多像皇上啊!” “像!真像!” 皇上看了看熟睡的婴孩,又看了看薛锦华,止不住的心潮澎湃。 “朕在回来的路上,听说宫里闯进来了刺客,朕真怕你和皇儿会出什么事……如今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朕总算可以放心了!” “皇上不用担心的,有秦将军带人保护锦岚宫,臣妾和小皇子又怎么会有事呢?” 薛锦华眼神平和,笑容柔婉无害,只说了秦琅带人保护的事情,却对贺郧欲带人硬闯锦岚宫的事情只字未提。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你们没事就好!秦琅这次护卫有功,朕得好好奖赏他!还有爱妃,你冒着生死为朕生下了十二皇子,朕也得好好赏赐你才是!” “皇上说笑了!臣妾是皇上的女人,为皇家传宗接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里能要什么赏赐呢?” “要的!不仅是你,这锦岚宫里的所有人,朕都重重有赏!哈哈哈哈!” 伴随着皇上的这句话,宫殿内外的宫婢仕官们齐齐下跪,高声喊道:“多谢皇上恩典!” 皇上顿时笑得更加开怀了。 薛锦华也跟着笑了起来。 片刻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皇上说:“对了,皇上早前走得急,还未给小皇子赐名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皇上也想起来了,一拍额头道:“可不是么!皇儿既然已经出生,自然是要定下名字,入宗籍的!” 他接过小皇子,细细端详了一番,道:“皇子都是奕字在前,我们的十二皇子就唤作李奕珩好了!” “奕珩?真是好名字!” 薛锦华同皇上一起望着小皇子,眸光慈爱的道:“珩儿,你听到了吗?你有名字了!珩儿!” 不想打搅他们的温馨,薛夫人向殿内宫人招了招手,同温浮欢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第444章 事有蹊跷 一国之君,朝事繁忙。 皇上不过在锦岚宫陪伴薛锦华母子片刻,徐大监便躬身进了来。 “启禀皇上,长孙丞相觐见,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 “呵,长孙丞相的消息倒是灵通,朕才刚刚回宫,他就来觐见了!”皇上眼神高深的睨着徐大监,直把后者瞧得心虚不已。 “究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着急让朕过去?”皇上皱眉问道。 “这……” 徐大监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薛锦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刚想开口斥责,被薛锦华抢先一步道:“皇上,国事要紧,臣妾和珩儿就不多留皇上了!” “锦儿这般善解人意,真是让朕惭愧!” 皇上站起身,替薛锦华掖好了锦被,轻抚她的秀发道:“你身子娇弱,注意多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底下人!” “是,皇上!” 皇上点点头,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走出内殿的时候,恰巧看到候在外殿的薛夫人和温浮欢。 他在温浮欢面前停下,声音温和的道:“锦儿刚刚生完孩子,身边少不了要人照顾,朕又不能天天来看她,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在宫里多待一些时日,陪陪她!” “是,民女遵旨!”温浮欢垂着眸道。 皇上瞧着低眉顺目的她,纤长的羽睫在她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走去。 温浮欢和薛夫人以及宫人们行礼道:“恭送皇上!” 出了锦岚宫,徐大监正准备唤来轿辇,被皇上抬手阻止。 “这一路上骑马坐轿,朕都已经厌烦了,好在并没有多远,就走着去吧!” 说话间,他已经向前走去。 徐大监只好挥退抬过来的轿辇,疾步追上皇上。 经过一处假山石的时候,皇上不经意间听到从假山后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言语间隐约提到了薛锦华的名字。 他透过山石的间隙望过去,见是几名宫婢,围坐在亭子里的石桌旁,一边做绣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徐大监正想出声提醒,被皇上冷冷瞥了一眼,吓得顿时噤了声。 皇上重又走近了些,想听听那些宫婢们都在谈论些什么。 “薛贵妃可真是福大命大,锦岚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都能顺利生下小皇子,还真是老天保佑呢!”其中一名宫婢感叹道。 “可不么!我听说,刺客把稳婆全杀了,要不是太师夫人带了稳婆来,这狂风暴雨的,一时间上哪里找稳婆去呢?”另外一名宫婢道。 “要说这刺客,可真是杀人不眨眼呀!好像到现在还没抓到呢!” “还没抓到?贺队长那么大张旗鼓的抓刺客,连锦岚宫都差点硬闯进去,居然连个刺客都抓不到?”最开始的那名宫婢道。 皇上倒还好,一旁的徐大监却是越听越心焦,不由得催促道:“皇上,长孙丞相还在御书房候着呢!” “那就让他候着!怎么着?事情就这么火烧眉毛?怎么早些不赶去河堤向朕禀告呢?” 一句话,把徐大监说的哑口无言。 “她们说的贺队长,可是母后的亲卫队的贺郧?”皇上问道。 “是的!”徐大监战战兢兢的回道。 皇上点了点头,继续站着偷听,似乎没有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 徐大监望着闲说话的三名宫婢,只能干着急她们怎么还不走,自己则一点办法都没有。 三名宫婢丝毫不曾察觉有人在偷听,兀自议论的兴致勃勃。 “要我说,这都是贺队长的错!秦将军就带人守在锦岚宫外头呢,还能把刺客放进去不成?” “就是,秦将军都说了,刺客不在锦岚宫,也不晓得贺队长哪根筋不对了,非要带人进去搜!他也不想想,贵妃娘娘正在里面生孩子呢!他带人生闯了进去,算个什么事儿啊?” 宫婢们越说越起劲儿,皇上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徐大监知道,要是再任由她们这么议论下去,还不晓得会秃噜出什么话来呢!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冒着被杀头的危险,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亭子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三名宫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向四周环视。 “谁?谁在那儿?”其中一名宫婢颤声问道。 不等皇上有什么反应,徐大监先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的道:“皇上,老奴该死,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眸中掠过一丝冷芒,拂袖走出了假山。 宫婢一看清来人竟是皇上,顿时苍白了脸色,慌忙跑出凉亭,在皇上面前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道:“参、参见皇上!” 想到方才她们的谈话,不知道被皇上听去了多少,她们更是害怕的要死! “你们刚才说,贺郧不顾秦琅的阻拦,要硬闯锦岚宫,可是真的?”皇上冷眼睨着她们,面无表情的问道。 宫婢们一听,差点没吓晕过去。 她们纷纷低着头,浑身发颤,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回答朕!”皇上抬高声调,复又问了一遍,语气也严厉了不少。 “回、回皇上的话,奴婢们也是听锦岚宫里的敬香姐姐说的,应该是真的!”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宫婢硬着头皮道。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还说贺队长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在手,秦将军也拦不住,最后还是闵王及时到来,才阻止了贺队长的搜查!”宫婢颤声道。 “呵,好一个贺郧!仗着自己是太后亲卫队的队长,还真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皇上不禁冷笑道。 “皇上,贺队长也是为了整个皇宫的安危着想,那刺客十分凶残,若真是趁人不注意潜入了锦岚宫,贵妃和皇子的性命必然堪忧啊!”徐大监出声解释道。 “是么?” 皇上俊眉微挑,睨着他反问道:“照你这么说,贺郧这么做,是尽忠职守了?朕怎么觉得,他是在暗指锦岚宫藏匿刺客呢?” 如果不是笃定了什么,贺郧怎么会在秦琅的诸般阻拦下,还有一意孤行的进去搜查呢? 直觉告诉皇上,这件事背后一定有蹊跷! 第445章 瘟病 见皇上怒气渐盛,徐大监不敢再多说什么,惴惴的低了头。 那三名跪在地上的宫婢更是浑身哆嗦,生怕皇上一个不顺心,便让人把她们拖了下去。 打板子怕都是轻的,重则说不好会被……她们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皇上睨了她们半晌,在她们愈发心惊胆战的时候,突然启唇道:“你们退下吧!这次,朕且不与你们计较,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宫婢们互看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还不走?”皇上挑眉。 还是方才回答问题的那名宫婢反应得快,忙磕头道:“谢皇上开恩!奴婢告退!” “谢皇上恩典!奴婢告退!” 其他二人也跟着行礼谢恩,而后忙不迭的快步离开了,好似生怕皇上反悔似的。 皇上又看了眼徐大监。 徐大监的头垂得更低了。 皇上冷哼了声,没再理会他,径直转过身向御书房走去。 长孙丞相在御书房等候多时,见到皇上阴沉着一张脸进来,徐大监又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心下顿时有些疑惑。 他不好问皇上,便用眼神询问徐大监。 恰巧这一幕被皇上看到了。 皇上的心情更加不爽,大步走到书案后坐下,态度有些冷硬道:“不知道丞相大人是有什么样重要的事,这般着急的唤朕前来?” 长孙丞相一听,便知道皇上心中有火气,立刻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是关于釜阳镇的事情!” 釜阳镇正是帝京城外,差点被滑落的山石淹没的村镇。 皇上闻言眉头微皱。 “釜阳镇怎么了?” “釜阳镇被山石滑坡淹没,镇中百姓在迁移的过程中,有人突发瘟病,不治而亡!接着便又有数人染了同样的瘟病,情况危急!” “可有请大夫或者让太医前去诊治?” “城中不少药堂的大夫都去了,太医院也有两名太医前往,但都诊不出病因。”长孙丞相如实回道。 连病因都诊不出,就更别提能治好了! “皇上,这瘟病来得突然,且传染性极强,微臣建议,还是先把釜阳镇的百姓隔离在帝京城外,待找到治病良方后再行诊治,不然若是连帝京城的百姓都感染了瘟病,赢都只怕危矣!” 长孙丞相这话乍一听,好似是站在百姓和皇上的立场上考虑,其实是为了趁机铲除异己。 薛太师代天子视察灾情,此时就身在釜阳镇。 薛莫寒也在那里。 若是要隔离釜阳镇的百姓,不管是出于安全还是出于安抚百姓考虑,薛太师父子势必也会被囊括在内。 这样一来,找到治疗瘟病的方法倒还好,若是找不到,薛家父子不是要和釜阳镇的百姓一起等死吗? 皇上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考虑的是,薛锦华才为皇家诞下龙儿,还未论功行赏,自己却要把他的父亲同身患瘟病的百姓一起隔离起来,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然而长孙丞相说的也不无道理。 为了皇宫乃至帝京城百姓的安危,皇上只好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吧!暂且就按你说的办!”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身患瘟病的百姓要另外隔离,千万不能再扩大患病的人数了!” “微臣遵旨!” 长孙丞相躬身行礼,低垂的眼藏匿了阴毒和得逞。 到时候圣旨一下,命令将釜阳镇众人全部隔离,大家都自顾不暇,谁还会真的关心那些百姓的死活呢? 薛太师这一次,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 翌日,封赏的圣旨传下来。 薛锦华的品阶又升一级,被封为皇贵妃,另外赏赐绫罗绸缎十匹,玉器二十件,珍珠项链和翡翠手镯各十五条,另外还有许多日常用物,满满的摆了一大片。 传旨的不是徐大监,而是常在御前侍奉的廖仕官。 廖仕官收起圣旨,递给薛锦华。 “奴才恭喜娘娘,如今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娘娘,再没有人的品阶可以高过娘娘了!” “有劳廖仕官!” “娘娘客气!” 廖仕官故作不经意的向四下看了看。 薛锦华会意,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待宫人们都退出去之后,薛锦华才面色凝重的看向廖仕官。 “仕官可还有话要说?” 一旁的温浮欢亦是微皱了眉头。 廖仕官于是把昨日在御书房听到的谈话,简略的告诉了她们。 薛锦华才听到一半,脸色顿时白了白,身子也禁不住微晃了晃,在温浮欢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父亲和二弟……长孙瑞这是想趁机要了他们的命呐!” 温浮欢也猜到了长孙丞相的意图,皱眉问道:“除了同帝京隔离以外,皇上可还吩咐了别的什么?” “不过是一些让太医全力诊治的无关紧要的话,不说也罢!依奴才之见,姑娘和贵妃娘娘还是要早作打算!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同那些身患瘟病的人待久了,这再结实的身子骨儿,怕是也禁不住传染……” 廖仕官话还未说完,只听“哐啷”一声,竟是一只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三人齐齐转头看去。 薛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殿外进来。 由于震惊,她手上一松,端着的青瓷碗便不小心摔了下来,碗里补身的汤药洒了一地。 “你、你、你们方才说什么?老爷他、他怎么了?”薛夫人颤声问道。 廖仕官见状,向薛锦华和温浮欢行礼道:“奴才告退!” “仕官慢走!” 温浮欢向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送廖仕官,自己则快步走到薛夫人身边,安抚道:“姨母稍安,老爷和二哥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那可是瘟病,是会死人的!” 薛夫人越想越觉得害怕,神情慌乱的道:“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出宫去找老爷!我要和老爷还有寒儿在一起!” “娘!” “姨母!” 温浮欢快走疾步,拦住薛夫人。 “姨母既然知道瘟病的厉害,也该明白就算您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啊!” 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没有用,哪怕是死,我也要陪在老爷身边!”薛夫人望着温浮欢,眼神坚定而不容置疑的道。 第446章 救命啊 温浮欢最终还是没能劝住薛夫人。 她在得知薛太师被隔离的消息后,一刻也没闲着,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宫,然后在出城去找薛太师。 “锦儿,娘原本打算在宫中多待些日子,好好照顾你和小皇子,可是……娘放心不下你爹!娘真的放心不下他!” 薛夫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声音哽咽的道:“……好在有欢儿在宫里陪你!” 她转头看向温浮欢。 不等她开口,温浮欢就先声道:“姨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锦儿姐姐和小皇子的!瘟病凶险,姨母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 薛夫人点点头,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 “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我不在宫里,你们凡事要多当心!”她捂着心口道。 “母亲就放心吧!欢儿心思聪颖灵慧,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薛锦华安抚道。 “好!” 薛夫人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许多,才辞别二人,出宫去了。 温浮欢把她送出了景虚门,看着她上了薛家的马车,又目送马车远去后,才转身进了宫来。 抬眼间,瞧见一队禁军正要出发去换岗,领头的是秦琅。 秦琅也看到了她。 他同一旁的和晋耳语了几句,后者会意的点点头,带领那一队禁军继续前行,而他则径直走到温浮欢面前。 不等她问起,秦琅先回答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城外疫情十分严重,城门已经关闭,只许出不许进,想要打听情况很不容易,我也只能告诉你,薛太师和二少目前还算安全,暂时还没有他们染病的消息传进来……” “但也只是暂时,对吗?”温浮欢淡声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事情真如廖仕官所言,瘟病传染性极强,又没有有效的方法治疗,那么染上瘟病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太医署正在抓紧研究药方……” 秦琅想用这些话,来让温浮欢安心,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这些话别说温浮欢了,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瘟病蔓延甚快,是不会等着太医们慢慢的把药方研究出来的! “我想出城!”温浮欢望着秦琅,一字一顿的道。 秦琅的第一反应是—— “你疯了吗?要知道一旦出城,可就进不来了!你又不是大夫,出城去能做什么?送死吗?”他既焦急又担忧的道。 温浮欢当然不是大夫,可是她却有或许能治好瘟病的方法。 这场瘟病来的突然而猛烈,她怀疑并不是什么天灾,而是有人刻意下了毒,制造成瘟病的模样……若真是这样的话,她的血或许会有用! 似是猜到了温浮欢的想法,秦琅愈发焦急,甚至愤怒的攫住了她的手腕。 “温浮欢,不许那么做!听清楚了吗?我不许你那么做!身染瘟病的不是一个两个,十个八个的,那是百十来号人!” 先不说旁人若是知晓她的血可以救命,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怪物看待,就是流光了她身上的血,怕是也不够救人的! 秦琅紧张的模样,让温浮欢心底一暖。 她浅浅一笑,拿开他的手道:“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愚蠢的人吗?” “你不是愚蠢,你是终究丢不开人性中的善良!”秦琅认真道。 温浮欢神情微敛,片刻后才说:“过分的善良就是愚蠢,我才不会那么做呢!我就是想趁夜出一趟城,跟你说,只是想你到时候能通融一下,别带人满大街的抓我就行!” 秦琅挑眉。 “你是那么没用的人吗?出一趟城还能惊动了守城的侍卫?” “凡事总有个万一,我这叫有备无患!” 温浮欢朝他笑了笑,拱手做了个告辞的手势,转身向前走去。 “劝你最好别那么做,我不会网开一面的!”秦琅在她身后道。 温浮欢没有回头,仍旧只是笑。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见到秦琅的时候,笑得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由衷。 那个俊美英挺的男子,或许已经渐渐温暖了她那颗坚固而冰冷的心。 温浮欢没有直接回锦岚宫,而是绕道去了一趟太医署。 太医署里没有多少人,一眼看过去,只能见到年轻的医官在对着医书分拣草药,或者研磨药粉、熬煮药汤。 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草药的苦涩味道。 温浮欢叫住一个经过的小药童。 “请问常太医或者华太医可在?” 药童歪头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署里的太医大多都被派出去城外医治瘟病去了,不过应该留了一两个太医在的,你可以去里面找找!” “多谢!” “不客气!” 小药童冲着她抿嘴一笑,抱着盛放草药的竹筐下了台阶。 温浮欢则向太医署深处走去。 太医署分为前后两个院子,前院主要是放置草药和诊病开药,宫人妃嫔们都可随意进出,而后院则多是太医工作的地方,有书案,也有摆满了各种医书的架子。 温浮欢来到后院,从门口处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并没有见到有太医在。 她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听到从书架中间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翻书的声音,然而细听之下又不太像。 温浮欢立即戒备了起来,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迈进了屋子。 她抽出头上的发簪,握在手里,蹑手蹑脚的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谁?谁在那里?”温浮欢眯起眼,冷声问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止住了,但不过片刻时间,声音复又响了起来。 温浮欢隐约间看到一条人影闪过,似乎朝角落里去了。 “站住——” 她冷声喝道,疾步追了上去。 看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并不像是太医署里的人,也不像是刺客,但是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思及此,温浮欢更加快了步伐,追上来人,并一把扣住了对方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扳了过来。 一张略显熟悉的脸顿时映入眸中,她不禁有些错愕。 而对方的尖叫声已然冲口而出 “啊——救命啊!” 第447章 二傻子 随着尖叫声响起,前院的医官和附近巡视的禁军,都闻声冲了过来。 对方显然也认出来了温浮欢,先是堵住了自己的尖叫,而后表情既惊奇又欣喜的望着温浮欢,激动的喊道:“美人姐姐!” 能这般称呼温浮欢的,放眼天下怕也只有瑞王李贞曜一人了! 他完全不顾男女之别,张开双臂就要去拥抱温浮欢,被后者伸手阻止了。 这时,医官和禁军已经冲了进来,瞧着相对而立的二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先是被温浮欢拒绝了拥抱,后又被人打搅,李贞曜顿时有些没好气,但他又不能冲温浮欢发火,只能恶狠狠的对冲进来的人道:“谁让你们来的?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禁卫军和医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各位,不好意思,这只是一场误会!误会!”温浮欢看了眼架子十足的李贞曜,忙陪着笑脸道。 听到说是误会,他们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难免有些抱怨,可无奈对方是瑞王,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吞下去了。 于是,他们向李贞曜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待他们离开后,李贞曜急忙上前,摇着温浮欢的手,撒娇道:“美人姐姐,你好久都不来看曜儿了,你是不是把曜儿给忘了?曜儿好想你呀!” 被那么人高马大、模样隽秀的瑞王称呼美人姐姐也就罢了,还得听他撒娇,温浮欢别提多尴尬了。 偏偏李贞曜天生痴儿,心智和孩童无异,又不能对他发火。 温浮欢只能用哄小孩的语气,耐着性子和他解释道:“王爷,不是我不去看你,是我最近事情太多了,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撒谎!你都有时间来太医署玩,难道没有时间去看我吗?” “……” 谁说他是孩童心性的?有这么聪明的孩童么? “王爷,我来太医署是有正经事要做,可不是来玩的!” 温浮欢觉得,她不能再和李贞曜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了,否则解释起来怕是会没完没了的。 “王爷怎么会在太医署呢?”她机智的岔开了话题。 “当然是——” 李贞曜拉长了语调,朝温浮欢眨了眨眼,无比神秘的道:“躲猫猫了!” “躲、躲猫猫?!” 温浮欢简直哭笑不得,不过细想也是,他一个心智有失的孩子,来太医署能有什么正事呢? 亏得自己还以为李贞曜能说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理由来! “对啊!就是躲猫猫!我告诉你唷,我每次藏在这里,他们都找不到我!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李贞曜一脸得意的问道。 温浮欢略显敷衍的点了点头,心想:只要你要安安分分的待着,他们自然乐得找不到你了! 不过这话不能对李贞曜说。 她只能竖起大拇指,故作惊讶的道:“聪明!王爷真是太聪明了!那你们继续玩,我就告辞了!” 温浮欢转身欲走,被李贞曜拽住了手臂。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你要陪我一起玩!” 见她似乎有些不情愿,李贞曜又道:“要不这样,我们不玩躲猫猫了!我们出宫去玩好不好?宫外比宫里好玩多了!宫外还有好多好吃的!” 温浮欢正想拒绝,转念一想,她打算夜半潜出城的计划到底太过冒险,如果有人在此挖了陷阱,专门等她往下跳……她自己被抓住没什么,关键是还会连累薛锦华乃至整个薛家,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温浮欢瞧着李贞曜殷殷切切的脸,心里顿时又生出了一个新的主意。 “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城外才好玩呢!”她略带引诱道。 “城外?帝京城外吗?” “对,就是帝京城外!我听说那里有一个翡翠湖,湖水绿得像是翡翠似的,而且湖里面的鱼又多又大,鱼肉还特别鲜美,到时候我可以烤鱼给你吃!” “烤鱼?” 李贞曜惊奇的睁大了眼睛,鼓掌欢呼道:“好吖好吖!我要吃烤鱼!我要吃烤鱼!” “那我们出城去好不好?” “好!” 温浮欢让人带话给薛锦华,说她会晚些回去。 皇上人在宫里,加上薛锦华才刚刚受了封赏,料想不会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找她们母子的麻烦。 这个顾虑消除后,温浮欢便吩咐人准备马车,和李贞曜一起出宫去了。 有了李贞曜这个护身符,守卫景虚门的侍卫甚至都不敢阻拦,一听到瑞王的名号,直接就放了行。 他们很顺利的出了皇宫,直奔北城门而去。 果然如秦琅所说,城门口加强了守卫,从原来的六人增加到了十二个人,而且还设了拦路的栅栏。 马车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马车里是什么人?出去干什么?上头可有规定的,这北城门只出不进!”过来盘查的小将领趾高气扬的道。 “这位官爷,我们主子是要去城外的翡翠湖钓鱼,还请官爷放行!”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温浮欢道。 “翡翠湖?钓鱼?” 小将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嗤了一声,道:“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吗?瘟病蔓延,都死了好几个人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钓鱼?回去!” 温浮欢于是转身对车内道:“爷,北城门戒严,钓不成鱼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车帘被人一把掀开,李贞曜嘟着嘴,生气道:“不嘛,我就要钓鱼!钓鱼!” 他看向拦住路的守卫。 “你们让开!” 守城的侍卫拦的本来也不是出城的人,而是进城的人,如今见李贞曜这般不客气,而他们素来又最是不喜这些目中无人的富贵公子,索性打开了城门。 “请吧!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了,出了这北城门,可就再进不来了!”小将领阴阳怪气的说。 李贞曜哪里理会那么许多,直接坐回马车里。 “出发!” 两人就这么出了城。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小将领忍不住啐了一口,“我呸,哪家的二傻子,出城找死去了!” 他指了指守城的侍卫,道:“你,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这城外的瘟病严重着呢!一只苍蝇都别给我放进来,尤其是刚才那个二傻子!” “是!” 第448章 身入病区 顺利出了城,温浮欢如约驾马车来到翡翠湖。 深秋时分,翡翠湖周围树木的叶子全都变黄了,有的叶子还挂在枝头,有的却已经打着旋儿掉在树下,让人不禁生出一种落叶归根的感慨。 泛黄的树叶和芦苇,反而衬得湖水愈发的碧绿,像极了一块从天而降的硕大的琥珀,澄莹且不染一丝杂质。 李贞曜站在湖边,张开双臂,欢呼道:“哇,真好看!” 温浮欢也觉得好看,要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在身,她真想和李贞曜一起,就在这莽莽湖边坐上一下午,什么都做,只是欣赏美景,享受难得的轻松安逸。 可是她不能…… 温浮欢转头看向李贞曜。 “王爷,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做,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我离开片刻,很快就会回来!” 在出宫之前,她已经打听清楚,薛太师他们被隔离的地方,距离翡翠湖不远,骑马来回的话,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她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一趟再回来。 李贞曜听到温浮欢要离开,顿时拉下了一张俊脸,嘟着嘴道:“美人姐姐说话不算数,说好要陪曜儿钓鱼的!” “曜儿乖,姐姐是真的有要紧事,就离开一小会儿!你自己先钓鱼,等姐姐回来了,给你烤鱼吃!”温浮欢柔声劝道。 “很快就回来吗?”李贞曜妥协了一步,不情愿的问道。 温浮欢重重的点了点头。 “很快的!” 李贞曜还是不信,向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眼神天真的道:“那……拉钩!” 温浮欢轻笑,勾住了李贞曜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贞曜小声念叨着,俊颜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盖章!” 望着他孩童般天真无害的笑颜,温浮欢心里突然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总觉得自己利用了李贞曜对她的信任。 他是那么的相信她,所以谁都没有告诉,便随她一起出了宫…… “美人姐姐,你怎么了?” 李贞曜歪着头,望着有些失神的温浮欢。 温浮欢忙摇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什么。” 李贞曜向她摆了摆手,笑嘻嘻的道:“美人姐姐早去早回,曜儿在这里等着你!” “好!” 温浮欢卸下马车,牵着马走出一段距离后,回过头去看李贞曜。 他守着钓鱼竿,一个人蹲坐在湖边,双手托腮,神情极是专注的望着平静的湖面,眼神里满是期待。 “保护好他!”温浮欢交代道。 百里炎从树上跳下来,同她一起望着李贞曜。 “那你呢?”他问。 他的职责是保护温浮欢的安危,而不是充当随便谁的护卫。 温浮欢收回视线,淡笑道:“我的功夫没那么不济,时时刻刻都需要你的保护,但他不一样……” 李贞曜心智有失,又不懂武功,最是容易出事了! 她既然把他带出来了,就一定要把他安安全全的送回去。 百里炎知道,一旦温浮欢决定了什么事,是轻易不会更改的。 他把一个鸣镝交到她手里。 “答应我,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要让我知道!” “嗯!” 温浮欢拍了拍百里炎的肩膀,道了一声“走了”,便翻身上了马,飞快的疾驰而去。 她用了比预想中更少的时间来到了隔离区。 说是隔离区,实际上是靠近釜阳镇的另一个村镇。 这里的百姓已经被悉数迁至帝京,好腾出地方来给染上瘟病的人居住。 听秦琅说,患了瘟病的百姓被隔离在了镇东的土地庙里,而其他没有患病的人则住在镇西。 薛太师等人也住在镇西,在原本县令的衙门里。 有了皇上的御龙令在手,皇宫大内温浮欢都进得去,更何况是小小的一个衙门。 她几乎不用通传,就直接进了衙门,向后堂走去。 薛太师和薛莫寒等人正在后堂商议事情,还未走近,便听到一声拍桌的重响,接着便是前者饱含怒气的声音。 “等!又是等!瘟病已经快蔓延到整个村镇了,他们还是只会说一个等字!这是要老夫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百姓去死么?” “父亲稍安勿躁,太医已经在尽力研制药方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是薛莫寒的声音。 薛太师闻言,怒气不减反升。 “很快是多快?一天两天,还是十天半个月?只怕他们研究出方子,这里的百姓连带我们,都一并死光了!” 薛莫寒似乎被说的哑口无言,没有再出声。 这时,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大人,依下官之间,单靠城中的大夫和太医之力,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找出治愈瘟病的法子,不如奏请皇上广发悬赏帖,或许能寻到擅长治疗瘟病的能人异士!” “你这也算是个办法,我这就奏请皇上!”薛太师沉吟道。 温浮欢正在疑惑声音的主人是谁,怎么听着那么耳熟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语气谨慎的问道:“什么人?”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了端着木制托盘的中年美妇。 美妇穿了赭色的锦裳,青稠般的秀发挽了极简单的发髻,簪了一柄玉簪子,温婉娴雅的容颜上稍显疲惫。 她一看到温浮欢,立刻吃惊的睁大了眼,失声喊道:“欢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的,那名美妇不是别人,正是薛夫人! 早在薛夫人问“什么人”的时候,后堂的薛太师等人听到动静,已经起身向这里走来,及至出来后,便都看到了温浮欢。 温浮欢也见到了那个她觉得熟悉的声音的主人。 居然是沈星竹! “沈小姐?” “沈公子?” 两人都对彼此的出现颇感意外,不约而同的出声道。 薛莫寒先是看了看温浮欢,后又看了看沈星竹,不无意外的问道:“你们认识?” 温浮欢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有过数面之缘!” 她看向沈星竹。 “沈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不等沈星竹开口,薛莫寒便抢先替他回答道:“他现在在户部任职,此行是送救灾的衣物粮食过来的!” 说完皱眉望着一身小厮打扮的温浮欢。 “倒是你,你怎么突然来了?还穿成这副样子?” 第449章 不幸染病 要不是薛莫寒提醒,温浮欢还真忘了自己是扮作小厮来的,没想到这副模样还被薛夫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顿时有些赧然,拽了拽身上的衣服道:“我听说这里瘟病蔓延,有些不放心你们,所以过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胡闹!” 温浮欢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太师打断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薛太师发火,尤其是对她发火。 “你也知道这里瘟病蔓延,旁人躲都躲不及,你偏偏还要凑过来!帮忙?你又不是太医,也不懂医术,能帮上什么忙?”薛太师厉声呵斥道。 温浮欢被呵斥得垂下了头。 “爹……” “老爷!” 薛莫寒和薛夫人齐齐望向薛太师,都觉得他的话说得太重了。 尤其是薛夫人。 她待温浮欢,那可是比亲女儿还亲呢! 平日里对她好都来不及,哪里肯对她说一句重话? 如今见她被人责骂,薛夫人别提多心疼了。 “老爷这是做什么?欢儿不过是担心我们,一片好心过来看看,哪里就惹得你生这样大的气?”她目光责备道。 “夫人!” 薛太师皱眉望着众人,重重一叹道:“若是早些时候,她来看我们,为夫自然是高兴的,可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又是什么处境?你们可都想过?” 他们如今已是身陷囹圄,温浮欢这时候过来,不过是多个人被隔离罢了! 薛夫人顿时明白过来,拉着温浮欢的手道:“就是!这帝京城是只出不进的,你来了这里,可还怎么回去啊?” “姨母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计,我既然出得来,自然也有办法回得去!” 瞧着温浮欢一脸轻松,薛夫人宽慰不少。 “老爷,我想去看一下那些染了瘟病的人!”温浮欢突然转过头,对薛太师道。 “不行!” 薛太师一口否决了。 “这场瘟病来得突然又凶险,到现在也没有找出抑制的法子,若是不小心染上了,怕是只有等死的份了!”薛莫寒解释道。 他望着温浮欢,目光深沉。 “欢儿,别去冒险!” “可是……” 温浮欢想说,她费尽心思过来,就是为了瞧一瞧瘟病的情况,难道要无功而返么? “不要可是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薛太师依然态度坚决,转头对薛莫寒道:“这里说到底不宜久留,为了以免更多人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你还是尽快把她送走吧!” 这次,没有人再反对薛太师。 连一向纵容她的薛莫寒,都走到她面前,表情严肃的道:“走吧,欢儿,我送你出去!” 温浮欢无奈的叹口气。 “好吧!那我就告辞了!你们保重!” 薛夫人重重点了下头,转过身靠在薛太师的肩膀上,偷偷擦拭眼泪。 或许这一去,他们就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薛莫寒把温浮欢送到了衙门口,命人把她的马牵了过来。 他眼里分明充满了不舍,却还是一贯的笑容温润,故作轻松道:“有时间的话,你顺便回一趟太师府吧!告诉小景,让他照顾好府里,别还不等我们回去,府里先乱了套……” 说着话,薛莫寒就红了眼眶。 温浮欢刚想说些什么话,好安抚一下他,就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伴随着官兵的追逐声和喊声。 “站住!别跑!站住——” 她转头看去,见是一名衣衫破烂、浑身脏污的妇人,怀里似乎抱了一个孩子,正跌跌撞撞的朝这里跑过来。 见到站在衙门口的温浮欢二人,妇人不由分说的跪了下来。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我求求你们了!”她一边磕头,一边声泪俱下的哀求。 温浮欢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正想伸手扶起妇人,却听到跑来的官兵大声喊道:“别碰她——” 薛莫寒当即明白,那个妇人多半是染了瘟病! 他急忙抓住温浮欢的手。 就在这时,妇人不知道打哪儿掏出一把刀,朝着温浮欢就刺了过来,满是脏污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嘴里叫嚣着:“去死吧!大家都去死吧!” “欢儿!” 薛莫寒睁大了眼睛,急忙用力把温浮欢拉进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温浮欢只觉得抱着她的人身子一颤,登时便要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 她想查看一下薛莫寒的伤,却被后者一把推开。 “二哥?” “别碰我!你不能沾上我的血!” 薛莫寒额头鬓角渗出了细密的汗,他捂着后腰,踉跄的坐到了衙门口的石阶上。 刺伤他的妇人被追上来的官兵团团围住,但是由于她手上有刀,而且刀上和手上更沾满了血,没有人敢靠近她。 温浮欢这时才注意到,官兵们都捂得非常严实。 其中一个人向她道歉说:“对不起,都是我们看管不严,让她从庙里跑了出来!她就是个疯女人!她的孩子早死了!” 温浮欢看向妇人怀里,襁褓中的婴儿脸色青白,甚至有些发灰,脸上还有一些溃烂的脓包……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喃喃道。 这时,衙门里的薛太师闻声赶了出来。 一看到薛莫寒受伤了,薛夫人顿时惊叫了起来,刚想过去,却被薛太师拦住了。 “寒儿!我要去看寒儿!让我看看他!”薛夫人疾声道,眼泪瞬时流了下来。 温浮欢趁机踢起脚边的石子,打落了妇人手里的刀,官兵们见状一拥而上,用一张破旧的篷布罩住了她,把她押了下去。 “去死吧!都去死吧!都死了才好……”妇人狞笑的声音从篷布里传出,阴森森的,恁的可怖。 有同样包裹严实的官兵过来,把薛莫寒扶回了衙门里。 薛太师又派人请了大夫过来,替他进行了止血和包扎。 “所幸妇人的力气不大,刺入的伤口不深,只是伤到了皮肉,并无大碍,安心休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大夫道。 薛夫人闻言,正想松口气,却听到大夫说:“但是,他是被染了瘟病的病人刺伤的,有可能已经沾染了病人的血,恐怕……不适合继续住在这里了!” 第450章 你跟我走 大夫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任谁都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薛夫人紧抓着薛太师的手,直勾勾的望着大夫,嘴唇止不住的颤抖道:“你说什么?不适合继续住在这里?为什么不适合?不让他住这里,让他去哪里?去哪里?” “夫人!” 薛太师抱住薛夫人,想要尽力安抚歇斯底里的她。 薛莫寒也望着她,面带微笑的说:“娘,你别太紧张了,大夫只是说有可能,也没有说一定就会染上瘟病!不过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还是别在衙门里住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他曾经亲眼见到,一个人就因为伤口上不小心沾了瘟病患者的唾液,便就此也染上了瘟病。 这种病症的潜伏期长,很不容易察觉,一旦被发现便已经到了发病期,就再难遏制住了。 那个被传染上瘟病的人起先并没有太在意,等到发病时已经晚了,而他的妻子儿女在他病死之后,也相继发病,不久也离了人世。 薛莫寒不想同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发生。 比起薛夫人的惊慌无措和不安,薛太师要相对镇定的多。 他纵然也为薛莫寒可能染上瘟病感到难过和心痛,但还是理智的吩咐道:“来人,替二少爷收拾东西,送他去镇子东头,在发病之前,切记要同别的病人分隔开来!” “老爷!” 薛夫人难以置信的望着薛太师。 “你真要送寒儿走?他可是我们的儿子啊!你要送他去死么?” 在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一旦被送到了镇子东头,基本上就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面对薛夫人的质问,薛太师板起脸道:“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所以才更不能徇私,寒儿他……必须送走!” 这不仅是为了薛莫寒,更是为了衙门内的众人。 此时,温浮欢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薛莫寒被人搀扶着离开后,向薛氏夫妇告了辞,悄悄的跟了上去。 越是往镇东走,街道两边便越是破败和荒凉。 随处可以见到顷坯的围墙,一片狼藉的店铺和杂物堆积的长街,一扇窗摇摇晃晃的,在风吹过时,发出伊伊呀呀的响声。 长街尽头便是土地庙了。 远远能够看见庙前守了一队武装严实的官兵,手里端着长矛,严阵以待的对着不大的庙门,像是望着穷凶极恶的敌人。 庙里都是一些患了瘟病的人。 他们或者佝偻着身子,在庙里四处寻觅吃的,又或者靠在墙上,绝望的望着灰蓝色的天空,又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目光失神而浑浊,就像是在等死。 那些人身上都起了脓包,大大小小的脓包遍布全身,脓包慢慢地长大、破裂,混合了鲜血的脓水便流出来,流过的地方又有新的脓疮长出。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直至死亡! 温浮欢不能想象,清贵疏朗如薛莫寒,若是也像那些患病的人一样,便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他该怎么办? 她也不敢想象。 以薛莫寒的性子,他或许根本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思及此,温浮欢再忍不住了。 她绕到送薛莫寒去镇东的队伍后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搀扶他的官兵打晕了。 见到温浮欢出现,薛莫寒既吃惊又意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和担忧。 “欢儿!” 他不停地向后退,想要阻止温浮欢的靠近。 “你别过来,我不能连累你!” “是我连累的你不是吗?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来这里,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二哥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着她脸上难掩的愧疚和自责,薛莫寒温柔的笑了。 “……总好过受伤的是你!” 他伸出手,习惯性的想要抚摸她的头、她乌黑顺滑的秀发,却在想到自己的情况后,硬生生的停下了动作。 那只手就那么伸在半空中,不敢落下,却又不甘心收回。 温浮欢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欢儿!” 薛莫寒焦急的唤道,用力想要抽出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二哥,跟我走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温浮欢望着他,目光坚定的道。 薛莫寒摇着头。 “欢儿乖,别胡闹了!听二哥的话,放开我,赶紧回去!回太师府或者回宫,总之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不要!我就要和二哥在一起!” “欢儿!” “二哥若是不同意,我就冲进那里面去!”温浮欢指着土地庙,“到时候,二哥该不会拒绝我了吧?” 她目光坚定,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 薛莫寒怔怔的望着她,心里忽然五味杂陈。 若是能早点听到这些话,他不晓得会有多高兴呢! 可是如今…… 薛莫寒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声,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哪怕终究难逃一死,能死在温浮欢怀里,他也总可以瞑目了! 温浮欢和薛莫寒同乘了一匹马,来到翡翠湖找李贞曜。 远远的便看到他仍旧蹲坐在湖边,守着那支钓鱼竿子,一动不动的,像是被谁点了穴道似的。 见到她骑马过来,百里炎从树上跳下来,皱眉望着脸色苍白的薛莫寒。 “他怎么了?” “受伤了,我要送他回府养伤!” 温浮欢说的极是轻描淡写,丝毫没有提及瘟病的意思。 她把马车套在马身上,扶着薛莫寒上了马车,嘱咐他好好在里面呆着,自己则去找李贞曜。 能不能顺利回宫,还真要全靠他了! “曜儿!曜儿!” 温浮欢一边向湖边走去,一边语气讨好的轻唤。 李贞曜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仍旧一动不动的蹲坐在那里,直到温浮欢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发觉情况不对。 蹲坐在湖边钓鱼的,哪里是李贞曜,分明是一个罩了他披风的稻草人! 温浮欢陡然一惊,忙转头看向百里炎。 “他人呢?李贞曜人呢?” 百里炎一脸的不明所以,心说人不是在那儿呢吗? 待他走上来一看,才吃惊道:“这、这……他、他怎么变成稻草人了?” 第451章 进城被拦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不是让你一定要保护他的吗?现在他人呢?啊?”温浮欢一叠声的质问道。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相信百里炎了,事实上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百里炎做事从来没有出过纰漏,所以她才放心把李贞曜交给他。 温浮欢倒不觉得是李贞曜多高明。 在她看来,多半是百里炎觉得保护李贞曜没什么难度,所以不觉大意了些,这才让后者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去。 不管怎样,眼下最要紧的是李贞曜去了哪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城外不比城内,地方大了去了,而且到处都是芦苇荡和密林,藏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要找个人,却难于登天了! 正在温浮欢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沿着湖堤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兴奋的大喊大叫。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温浮欢从来没有一次,这么高兴听到这个称呼。 她定睛一看,那个活蹦乱跳向她跑来的人,可不就是李贞曜么! 而且他左右两只手里还各抓了一条大鱼。 这下不仅温浮欢放心了,百里炎也暗暗松了口气,不等她提醒,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李贞曜跑到温浮欢面前,气喘吁吁的抱怨道:“美人姐姐又撒谎,说好了一会儿就回来,这都大半天了!” “对不起呀!出了点小意外,给耽搁了!” “意外?” 或许在李贞曜的认知里,意外就是受伤什么的,所以他把手里的鱼往地上一扔,不管不顾的便要上前检查温浮欢的伤势。 “你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瞧着李贞曜湿淋淋的手,还有同样湿淋淋的头发,温浮欢哭笑不得的说:“我没有哪里受伤!是别人受伤了!我们一会儿可以带他一起回帝京吗?” 李贞曜点了点头,弯身捡起扔在地上的鱼。 “美人姐姐你看,这两条鱼大不大,是曜儿自己抓的哦!” “你抓的?” “对啊!我觉得钓鱼太慢了,还是抓鱼快一点,所以就去那边抓鱼了!”李贞曜指着他跑来的方向道。 “你还会抓鱼?” 温浮欢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了。 别说李贞曜是王爷了,就是寻常的猎户渔夫,想要抓住鱼还得借助渔网鱼叉什么的,他居然徒手抓住了两条鱼! “对啊!美人姐姐是不是觉得曜儿很厉害?告诉你哦,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它们的!” 瞧着李贞曜额头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温浮欢便信了他的话。 她掏出锦帕,替他擦干脸。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地上的稻草人,状似随意的问道:“曜儿既然去抓鱼,为什么要弄个稻草人在这边呢?” “让它帮我看着鱼竿啊!万一有鱼上钩呢?”李贞曜理所当然的道,眼神端的是澄莹清澈,天真无害。 温浮欢不禁觉得,可能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李贞曜不过是个失了心智的人,而且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她于是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现在鱼有了,美人姐姐该给曜儿烤鱼了,曜儿要吃烤鱼!”李贞曜双手抓着鱼递给她,一脸期待的模样。 “好,咱们烤鱼吃!” 温浮欢很庆幸自己有过独自生存的经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为了活下去,她几乎吃了个遍,手艺就这么锻炼出来了。 她烤的鱼虽说不能和御厨相提并论,但也是外焦里嫩、味道鲜美,连薛莫寒都夸她有做厨娘的潜质。 “不错!等我那天落魄了,还可以开个小饭馆糊口度日!”温浮欢半开玩笑道。 薛莫寒笑而不语,因为可能染病而沉重的心情,也不觉轻快了些。 吃过烤鱼后,日头已经落下西山,鲜艳的晚霞映红了西方的天空,远看着就像是一幅瑰丽无比的画卷。 温浮欢让李贞曜坐进马车里。 “听美人姐姐说,你受伤了?”李贞曜眨巴着眼睛,好奇的望着薛莫寒。 薛莫寒扯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 “我看看!” 李贞曜正要伸手去碰薛莫寒,被温浮欢紧张的一把抓住了手。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温浮欢是可以自己冒险,但绝不会连累旁人的人,所以尽管这么做有些伤人,她还是嘱咐道:“二哥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曜儿乖,不要打搅他好不好?” 李贞曜懂事的点点头。 “好!” 温浮欢转而看向薛莫寒,想对他解释些什么,却见他点头轻笑,似是告诉她,他明白她的用意。 温浮欢也回给薛莫寒一个浅笑,挥动马鞭,驾车而去。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北城门,而且不出意外的被拦在了外面。 似乎还未到轮岗的时辰,守城的还是他们出城时的那几名守卫,就连那名小将领也还是如先前一样的趾高气扬。 见到熟悉的马车驶过来,小将领横矛拦住了他们。 “又是你们!我原来不是警告过你们了吗?这北城门只出不进,你们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温浮欢这次没和他废话,直接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账东西,连瑞王的车驾都敢拦,瞎了你的狗眼!” 小将领差点被这一个耳光打懵了,捂着脸,怒视着温浮欢。 他正想破口大骂,就听到了瑞王两个字,硬生生的收住了即将挥出去的拳头,望着温浮欢道:“瑞王?你蒙谁呢?” 要真是瑞王,出城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他哪里明白,如果一开始就说出马车里坐着的是瑞王,温浮欢他们恐怕压根儿就出不了城! 小将领可想不了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挨了别人的打骂,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偏偏对方又说自己是什么瑞王。 呵,他怎么没听说过,朝廷里还有个瑞王? 而且堂堂的王爷,能跟个二傻子似的? “兄弟们,别听他的,我看他多半是在扯谎,想要蒙混进城!这马车里多半是坐着患了瘟病的人!咱们可不能把他们放进去!” 小将领话音落下,守城的侍卫齐齐跑了过来,站成一排,矛头对准了马车。 第452章 屡生事端(一) 听着外面的动静,马车里的薛莫寒愈发着急和不安。 他看了一眼对面伸长了脖子,好奇的探听情况的李贞曜,对方的眼神充满惊奇,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是,在李贞曜看来,他们不过是顺便捎了一个人进城,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 薛莫寒明白,以他的身份和如今的情况,若真是被搜查了出来,势必会且只会连累温浮欢。 李贞曜毕竟是长孙太后的亲生儿子,又心智有失,长孙太后肯定会借此给温浮欢定一个诱拐王爷的罪名。 两罪并罚,死路难逃! 薛莫寒不禁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心软,随着温浮欢离开。 他望向李贞曜的目光渐冷,心思几番琢磨,决定孤注一掷,挟持李贞曜,好尽量撇清温浮欢的关系。 就在他打算动手的时候,李贞曜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个什么物件,随手扔了出去。 只听“当啷”一声,那件东西落在了对峙的双方之间。 小将领不明所以,用眼神示意一名守卫上前,把东西捡了来。 待看清是件什么东西后,他不由的双腿发软。 分明已是深秋的傍晚,天气寒凉,可却有汗水沿着小将领的鬓角缓缓滑下,滴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上。 那是一枚纯金打造的腰牌! 腰牌周围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麒麟纹,中间一个大大的瑞字,清晰明了的说明了马车主人的身份。 小将领差点没当场晕倒。 他立刻跪了下来,哆嗦着说:“小、小人参、参见王爷!” 随着他的下跪,其他守卫也纷纷跪了下来,高呼道:“参见王爷!” 瞧着居高临下睨着他的温浮欢,后者阴沉沉的脸让小将领忍不住浑身发颤。 他急忙用手攥着袖子,把滴在金腰牌上的汗水擦掉,双手高高捧过头顶,战战兢兢的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拦了王爷的路,末将该死,还请王爷恕罪!” “请王爷恕罪!”其他人也跟着道。 温浮欢可没那么多闲时间,来同一个小将领过不去。 她冷哼了声,“还不快让开!” 这么说,便是不打算追究他们的过错了! 小将领闻言一喜,忙招呼守卫向两边闪开,让出了中间的路。 温浮欢立刻驾车向前行去,在经过他的时候,取过他手里的金腰牌,还不忘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小将领忙垂下了头。 温浮欢收回视线,挥鞭打马,向城内疾驰而去。 他们还不曾驶离北城门,迎面又见到一队人马过来,为首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穿的赫然是巡城御史的官服! 竟然是霍隆! 温浮欢皱起眉头,心也往下沉了沉。 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霍隆这时候出现在北城门附近,只是巧合而已! 果然,霍隆在看到他们之后,径直带人朝这里走来。 他很显然认出了温浮欢。 “哟,这不是沈小姐么?听说贵妃娘娘才刚产下一子,沈小姐不在锦岚宫里陪着贵妃娘娘,怎么还出城去了?还穿成这副样子?” 温浮欢无奈,只好勒停了马车,望着骑在马上的霍隆道:“沈欢见过霍大人!” 她明显的避而不答,让霍隆脸上有些过不去,同时也加深了他心里的怀疑。 霍隆没有问起马车里是谁,而是先招手唤来了守门的小将领,当着温浮欢的面,一脚把小将领踹翻在地。 “你个阳奉阴违的狗东西,是把皇上的命令当成耳旁风了么?”他沉声呵斥道。 小将领一个骨碌翻了起来,跪在地上道:“小人不敢!” “不敢?呵,本官看你倒是敢得很,不然本官方才怎么见到,有人怎么从城外进来了呢?” 小将领偷偷瞧了温浮欢一眼,如实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实在是小人人微位卑,不敢拦阻瑞王的车驾啊!” “瑞王?瑞王分明在皇宫里,怎么会出城去呢?别是随便谁丢个令牌出来,你就觉得是瑞王!如今瘟病蔓延,全城戒严,若是不小心放了身患瘟病的人进来,这罪名,你可担当得起吗?” 霍隆一字一句,分明是在指桑骂槐,暗指温浮欢假借瑞王之名出城,别有用心。 小将领一时间无话可说,毕竟他并未见过瑞王,而对方也确实只出具了腰牌。 温浮欢则觉得这话恁的刺耳,不禁眯了眼,问道:“霍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这马车里,有身患瘟病的人吗?” 霍隆立刻换了副表情,和颜悦色的说:“沈小姐误会了!本官可没有那么说!不过眼下的形势,沈小姐也应该明白,本官职责所在,还请沈小姐体谅!” “霍大人的意思,是要搜查马车了?”温浮欢挑眉问道,脸上表情微变,一颗心却着实提了起来。 “本官这么做,也是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考虑!” 霍隆侧目,对身旁的属下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上前搜查。 这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拦住一次又一次,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车帘掀开,李贞曜从里面探身出来,紧皱的眉头充分显示出了他的不悦。 “是我央着美人姐姐带我出城去翡翠湖钓鱼的,怎么?你们连这个都管?”他语气不善的道。 霍隆一看,还真是李贞曜,匆忙下马行礼。 “下官不敢!下官参见王爷!” 行完了礼以后,他仍旧不依不饶的道:“敢问王爷,马车里可还有旁人?” 温浮欢蓦地回头,望着李贞曜,生怕他把薛莫寒说出来。 然而李贞曜只是露出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反问道:“你是说,我已经穷到要和旁人坐一辆马车的地步了?”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你还问个屁啊!” 一句话,顿时噎得霍隆哑口无言。 眼看着李贞曜就要放下车帘,霍隆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不知王爷可否通融一下,让下官派人检查一下马车,这样下官也好交差啊!” 李贞曜放下车帘的手停了下来,望着霍隆,十分爽快的道:“当然可以了!” 闻言,温浮欢和霍隆都看向李贞曜。 第452章 屡生事端(二) 温浮欢是不解,不解李贞曜明知道薛莫寒在马车里,而且也否认了后者的存在,为什么还同意霍隆检查。 要是霍隆真的搜查出来些什么,李贞曜也难脱干系! 霍隆则是庆幸,庆幸李贞曜到底是个痴傻的王爷,自己稍微放软点语气,求求他,他竟就同意了! 早在一个时辰前,他就得到消息,说沈欢出现在被隔离的地方,而且还带走了有可能已经染上了瘟病的薛莫寒。 他敢肯定,薛莫寒一定就藏在这架马车里! 等他搜出了薛莫寒,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然而…… 事情似乎不像霍隆想象的那么顺利。 李贞曜在同意他搜查后,干脆跳下了马车,站在一旁。 待霍隆的人正要去搜查的时候,他突然冷不丁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温浮欢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已经是戌时一刻了!” “什么?都过了戌时了?” 李贞曜顿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转着圈,一边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我答应了母后要陪她用晚膳的!可这马上就到戌时三刻了,怕是赶不回皇宫了!” 不等温浮欢出言安抚,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又眉开眼笑道:“不过没关系,我就说——” 他竖起一根手指,从左至右,在移到霍隆面前时,停了下来。 “就说霍大人要检查马车,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才没能赶上晚膳!霍大人这也是秉公办事、尽忠职守,想必母后一定会体谅的!”李贞曜笑嘻嘻的说,似乎还不忘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能想出这么绝妙的理由。 霍隆一听,却是傻眼了! 长孙太后是什么样的人,朝中官员无人不知——看着慈眉善目、宽宏大量,实则心胸狭窄得很,谁要是让她不舒心,她就能让谁一辈子过不安稳! 偏偏她又极是疼爱这个痴傻的儿子,那可是百般疼爱、千般维护,把李贞曜看得似乎比皇上还重! 要是让她知道,有人胆敢拦了李贞曜的车驾,还为此耽搁了他们母子用晚膳的时间,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此,霍隆急忙拦住了前去搜查的人! “大人?” 他的属下不解的望着他,不明白李贞曜都同意让搜查了,他怎么反倒犹豫了呢? 霍隆却望着李贞曜和温浮欢,尤其是温浮欢,然而后者一派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即将面临检查的慌乱。 他知道,温浮欢有可能是故作镇定,但也有可能是问心无愧! 毕竟,从隔离区传过来的消息,说的是薛莫寒逃了,却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他是被温浮欢救走的! 他这么一搜查,若是能搜出来薛莫寒还好,若是搜不出来…… “霍大人,你搜还是不搜呢?再这么耗下去,可真就赶不上用膳的时间了!”温浮欢故作不耐的催促道。 霍隆想了想,没能搜查瑞王的马车,顶多是被长孙丞相痛斥一顿,可若是耽误了长孙太后用膳的时间,说不定就是丢官丢命的问题了! 思及此,霍隆闪身让开了路。 “既然时间紧迫,下官就不多耽搁了!” “瞎折腾!” 李贞曜白了他一眼,弯身钻进了马车里,吩咐道:“出发!” 霍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大人,为什么不搜了呢?”属下不解的问道。 “你懂什么?” 霍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命令道:“派两个人,把那架马车给我盯紧了,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是,大人!” …… 温浮欢设法甩掉了身后的两个尾巴,把马车停在了一处门户隐蔽的别院前,上前用三缓两急的方式敲了敲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身形瘦高的少年探出头来。 看到来人是温浮欢,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迸射出奇异的光彩。 “欢儿姐姐!”少年惊喜的唤道。 接着,他又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薛莫寒,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二少爷怎么也在这里?” “先别问那么多,快扶二哥进去!”温浮欢淡声道。 “哦哦!” 少年忙打开门,让温浮欢三人进了去。 这就是一所简单的院子,三面环屋,廊下垂了吊篮,篮子里的花盆中栽种了四季常青的各种花草。 “我喜欢这里!”李贞曜环顾四周后道。 温浮欢对他笑了笑。 “王爷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安顿好二哥后,就送王爷回宫!” “嗯!” 温浮欢看向一旁的瘦高少年,吩咐道:“行云,把百销丸取来!” 原来这个身形瘦高的少年不是别人,竟是那个极有机巧天赋的姬行云。 温浮欢觉得他留在太师府,到底还是会引人注意,再加上她的确有心培养他,于是便把他送到了这个隐蔽的别苑,一来可以不让人关注,二来他也能更加潜心的读书学习。 既然离了太师府,便没必要太过守礼,于是就以姐弟相称了! 在姬行云去取百销丸的时候,温浮欢向薛莫寒说了自己的怀疑,既这次瘟疫来得突然且巧合,或许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人祸的话,那些患病的人就有可能不是患病,而是中了毒!”温浮欢一脸凝重的道。 薛莫寒倒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不过听温浮欢提起后,他也觉得这件事发生的蹊跷。 虽说水涝灾害总难免伴随着瘟病,但事前不会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患病的人极其分散,说是传染似乎有些牵强。 “当然,这都只是我的猜测,具体的还是要调查过才知道!” 温浮欢扶着薛莫寒在榻上坐下,待姬行云取来百销丸以后,便从瓷瓶里倒出来一粒,递给他。 “这个药可以解很多毒,吃了应该会有效果!” 顿了顿,她又道:“若不是中毒,就当成补药吃吧!” 薛莫寒听过百销丸,知道这一颗药价值千金,不禁自嘲道:“那这补药可贵,都顶上一颗老山参了!” “那可不一样,老山参是用来吊命的,这可是用来救命的!你身上有伤,要多注意休息!我去宫里把事情交代一下,然后再来看你!” 薛莫寒点点头,目送温浮欢出了门。 第453章 秘密不可说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回宫的路上,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温浮欢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刚才在面对霍隆的时候,李贞曜机智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心智有失的人。 相反的,他的语气、神态和言行举止,甚至比同龄的人更加敏锐、镇定以及收放自如。 他充分拿捏住了霍隆的心理,并且精准的打在了他的七寸上,使后者最终还是没有敢搜查他的马车。 这绝不是一个心智如孩童般懵懂无知的人,可以做得到的! 有一种想法从温浮欢心底产生,如深山密林中腾起的雾气般,一旦产生,便再难消散开来。 她脊背一寒,心里止不住的阴冷! 终于,马车抵达景虚门。 温浮欢和李贞曜一起进了皇宫,在前往锦岚宫和星曜殿的分岔口,在李贞曜向她挥手道别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李贞曜转过身,不解的笑问道:“美人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温浮欢想问他城门口的事情,想问他是怎么想出那么机智的办法,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 “王爷没有什么想我问的吗?” “问你……什么?” “问我离开翡翠湖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问我二哥为什么会受伤?问我为什么要偷偷把他带进城?” “这是秘密吗?”李贞曜一脸天真的问。 温浮欢被问得一怔,犹豫着点了点头。 “应该、算是吧!” “太傅说,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别人不打算说的话,主动去问是很没有礼数的!曜儿不想做没有礼数的人,所以曜儿不去问美人姐姐的秘密!” 顿了顿,他歪头望着她。 “美人姐姐以后会告诉曜儿的对不对?” “这……” 温浮欢不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相反的,她很善于巧妙的编织谎言,可不知怎么的,面对李贞曜清澈的眼睛,她忽然说不出那个对字! 好像一旦说了,就像是许下了什么诺言,有朝一日非要兑现不可! 见她犹豫不决,甚至有些为难,李贞曜笑着道:“没关系!美人姐姐不告诉曜儿也没关系!曜儿如果想知道的话,会拿自己的秘密和美人姐姐交换的!” “你的秘密?” “对啊!曜儿也有秘密呢!” 李贞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向温浮欢摆了摆手道:“美人姐姐再见!” 他转回身,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温浮欢也转身向前走去。 走出没多远,又听到了李贞曜的唤声。 她回过头,见李贞曜在不远处望着她,笑嘻嘻的说:“不如曜儿先告诉美人姐姐一个秘密吧!其实,早前的做法,是哥哥教给曜儿的呢!” 温浮欢在原地站立许久,才想明白李贞曜口中的哥哥,指的或许是薛莫寒,是薛莫寒交给他用长孙太后来压霍隆的么? 她不禁哑然失笑。 或许的确是她想太多了,处在尔虞我诈之中太久,揣测人心似乎都变得惯性使然,所以才把李贞曜想复杂了,但其实他就是一个如孩童般简单纯粹的存在! 至少直到现在,他从未伤害过她! 思及此,温浮欢轻笑着摇了摇头,抬脚离开了。 到达锦岚宫时已近亥时,宫殿里通明的灯火,抵不过外面暗沉沉的夜色,一阵寒凉的秋风吹过,墙角的一丛翠竹便发出沙沙的声响,黑黢黢中如同鬼魅的低语。 还未进门,便听到殿内传出来婴儿的啼哭,连续而响亮。 及至走进殿内,才见到穿了素衣的薛锦华怀里抱着孩子,趿着鞋子,在内外殿之间走来走去,细致的眉眼间难掩焦躁。 “珩儿乖!珩儿不哭!珩儿乖!”她细声哄着。 “他这般啼哭,怕是饿了吧?”温浮欢走近后问道。 薛锦华试探性的把手指递到小皇子嘴边,后者本能的吮吸了起来。 “还真是饿了!” 薛锦华命人唤来乳娘,把小皇子交给她抱下去喂了,这才换来殿里的片刻宁静。 她拉着温浮欢,走到内殿的矮榻边坐下,神情紧张的道:“你这般匆匆忙忙的出宫,可是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事?” 虽然温浮欢让带话的人告诉薛锦华,要她无需担心,但是她心里清楚,温浮欢向来沉稳,都赶不及亲自向她说明就出了宫,多半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如今的大事,莫过于釜阳镇的瘟病! 温浮欢本来不想同薛锦华多说,但又怕她胡思乱想,只好简单的向她说了下薛莫寒可能染病,以及自己冒险把他带回帝京城的事情。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恐怕不能在宫里陪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把柳儿留下来照顾你,如果有什么事,她自有办法通知我!”温浮欢神情凝重道。 薛锦华点点头。 “我晓得的,你只管忙你的事情便是!” 争权夺利固然重要,但是亲人的性命更重要,不然就算自己真的坐上了母仪天下的位子,身边没了至亲之人,那还有什么意思? 薛锦华脸上的担忧和关切不是假的,温浮欢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或许错看她了,她并非为了权势,会不择手段的人! 大致商量了一下后,温浮欢便借口太师府无人主持大局,禀明皇上,由皇上恩准她出宫回府去了。 如此一来,便堵住了胡乱猜忌议论的悠悠众口。 不过她没有回太师府,而是在太师府绕了一圈之后,便乔装打扮出了府,来到薛莫寒藏身的别院。 薛莫寒的伤势在渐渐痊愈,气色也好了不少。 温浮欢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看样子,二哥或许并没有染上瘟病,所幸随我回了帝京,不然和那么一群身染瘟病的人待在一起,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你这么说,是打算以我的救命恩人自居么?”薛莫寒笑问。 “难道不应该吗?”温浮欢挑眉反问。 “应该!应该!不过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想寻常的俗物,怕是难以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唯有……” 薛莫寒顿了顿,眼含笑意的望着温浮欢。 “唯有以身相许了!就是不晓得欢儿意下如何?” 第454章 发病 “以身相许?” 温浮欢微怔了怔,旋即笑了,笑容清浅如渭水池畔新绽的莲花,一瓣瓣皆是盛开无双芳华。 她俯身凑近薛莫寒,玩笑道:“二哥确定这么做是在报恩,而不是在报仇?” “你呀!总是这般伶牙俐齿,当心以后吓跑了良人!”薛莫寒手指轻点她的鼻尖,忍俊不禁道。 温浮欢直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满不在乎的道:“吓跑便吓跑了,欢儿一个人足够潇洒,哪里需要什么良人?再说了,若真是欢儿的良人,又岂会轻易被吓跑?” “你总是有理的!” 薛莫寒轻笑了笑,眸底隐去了一丝失落。 他真想对温浮欢说,无论她是伶牙俐齿,还是别的什么模样,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让他心动的欢儿,只可惜他未必有幸,能成为相伴她一生的良人! 见薛莫寒兀自出神,温浮欢挥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 “二哥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 薛莫寒回过神,摇了摇头,眼角眉梢氤氲着如玉的温润。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温浮欢也不追问,缓步踱至窗前,望着院中的青松翠柏,以及廊下的花草,唇角不由得上扬。 “等到再过些时日,二哥便可回府了!” 她转过身来,笑道:“你都不知道三少有多挂念你,我来之前,他一直央求我,非要和我一起过来,无论我怎么说,他都坚持认为,是我把你从隔离区带走的!” “他是任性惯了的!我在这里的事情,万不能让他知晓,否则怕是会给你我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薛莫寒叮嘱道。 他不是不相信薛莫景,实在是后者粗枝大叶且又口无遮拦。 旁人若是想知道些什么消息,盯着他准没错了! “二哥放心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欢儿心里还是有分寸的!”温浮欢浅笑道。 薛莫寒点点头,端起茶壶,想要替自己续茶。 似是忽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的手不禁一松,茶壶就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发出了“哐”的一声巨响。 所幸茶壶没有摔碎,只是溅出来了些茶水。 “怎么了?可有烫到哪里?”温浮欢放下茶杯,疾步走过来,神情关切的问道。 薛莫寒却突然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大步,神情略显慌张的说:“没什么!”他一把抓过茶壶,“茶水有些凉了,我去换热的来!” 说罢不等温浮欢反应过来,他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温浮欢仍旧站在一旁,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薛莫寒抱着茶壶来到灶房,把茶壶放在灶台上,双手撑着身子,像是缺氧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气息才归于平缓。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手背上靠近大拇指的地方。 那里长了一颗黄豆粒般大小的疱疹,圆圆的泛着透明的光泽,赫然同他在那些身患瘟病的人身上所见到的无异。 ……他终于还是没能逃过! 薛莫寒抿紧了唇,微闭了眼,脸上的神情痛苦而绝望。 “二哥?” 温浮欢的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吓了薛莫寒一跳。 他下意识的把袖子向下拽了拽,遮住了生有疱疹的手。 “水还没有烧好,你先回屋等着吧!我马上就过来!”他背对着温浮欢道,竭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好!二哥快点过来!”温浮欢不疑有他的说。 “嗯!” 薛莫寒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且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用小火炉温了一壶水,缓缓转过身来。 “欢儿!” 他蓦地张大了眼睛,望着同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女子。 温浮欢面容冷凝,神情严肃,语气更是不容置疑:“二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薛莫寒急忙否认。 “没有?” 温浮欢上前一步,逼近薛莫寒,不由分说的抓起他的右手,撸下他的袖子,露出了那颗疱疹。 薛莫寒再想否认,已经晚了。 他垂了眼,不想让温浮欢捕捉到他眸底的脆弱和哀伤。 “什么时候的事?”温浮欢追问道。 薛莫寒犹豫着没有开口。 “我问你什么时候的事!事到如今,二哥还想再瞒我吗?”她加重了语气问道。 “……刚才,我突然发现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样躲开,是打算做什么?趁我离开后,也不声不响的离开么?” 薛莫寒从没有一次觉得,温浮欢太敏锐也太聪明,聪明到能够猜透他的一切想法,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他的确想走,他不想连累温浮欢,尤其是患上了这么致命的病! 温浮欢不再追问和争辩什么,而是探向薛莫寒的脉搏。 他的脉象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越是这样,温浮欢就越是担心……脉象没有异常,她根本无从诊断! 薛莫寒抽回手,努力不让温浮欢碰到他的疱疹处。 “欢儿,你就让我走吧!”他近乎恳求道。 他知道温浮欢略通医术,可这种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徒增她的内疚罢了! “不!” 温浮欢摇着头,目光坚决的说:“我不会让你走的!二哥,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世上大多的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薛莫寒虽然答应继续留在别院,但病情却没有得到丝毫改善,而且由于发病迅猛,很快他的身上也起满了大大小小的疱状疹子,几乎遍布全身。 他开始拒绝温浮欢的靠近,甚至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我不想留给你最后的印象,是一个浑身溃烂到如噩梦般存在的样子!”他背抵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不管温浮欢怎么拼命的敲门,怎么恳求他,薛莫寒就是不肯开门。 “二哥!二哥!” 温浮欢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带薛莫寒回帝京。 如果他留在隔离区,说不定还会接受太医的诊治……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连请个大夫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了秘密! 忽然,温浮欢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拔出了缚在腿上的七星匕首。 第455章 新的发现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她的血对剧毒有奇效,但却从未试过治病,她本想等试验过,确保至少不会伤及人性命之后,再给薛莫寒服用的。 然而,她或者他,终究等不了那么久了! 温浮欢跑到灶房,取过一个碗来,用匕首的尖端对准了掌心,正待用力,却被另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腕子。 她抬起头,怒视对方道:“阿炎,你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问吧?” 百里炎一把夺去她的七星匕首,皱着眉头道:“你别忘了,你的血虽然和寻常人不同,但是每取一次,你便会虚弱一分,长此以往,是会要了你的命的!” 温浮欢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狠狠瞪了百里炎一眼,拉着他走远后,道:“把匕首还给我!” “不给!” “阿炎!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算真有,也不差这一次!如果我的血可以治好二哥的病,就算虚弱又何妨?”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至亲的人离开自己了! 百里炎却不这么想。 “是,你不在乎那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血是可以解毒没错,但它同样也是剧毒之物!一不小心,它一样会要了薛莫寒的命!” 的确,温浮欢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却不能不在乎薛莫寒的命,不然她也不会想要取血救他了! 她颓然的坐在花架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二哥去死么?” 事关薛莫寒的性命,温浮欢说不出死马当活马医的话,更不敢拿他的命去赌,她输不起! 瞧着温浮欢为了别人这么焦躁不安,百里炎说不上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心里就是不痛快,但他还是如实提出了自己的发现。 “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寻常患上瘟病的人,潜伏期只有三五天,而薛莫寒从被传染到发病,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这说明——要么是他身体健壮,要么便是你一开始让他服用的百销丸起了作用!” 温浮欢陡然一喜,“你是说……” “百销丸或许可以延缓瘟病的发作!”百里炎认真道。 这个发现,让温浮欢重又燃起了希望,但也只是片刻时间,她很快就又忧心忡忡起来。 “就算能延缓,也只是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如果我还是找不到解决的法子,二哥照样必死无疑!” “你以前可不是这般悲观的人!” 百里炎抓住温浮欢的肩膀,点漆般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细致的眉眼。 “只要还有时间,总能想出法子来的!不是你说,这瘟病可能是有人下的毒吗?最不济我们就让那下毒之人也染上这个病,他总归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 一句话提醒了温浮欢。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你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乱了阵脚,才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若这瘟病是有人刻意为之,他必定有解决之法!” 温浮欢跑回屋前,贴在房门上,对里面的薛莫寒说:“二哥,我有办法了!你先服用百销丸延缓发病,我一定会救你的!” 说完,她便匆忙的出了门。 待屋外归于平静,紧闭的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来,形容憔悴的薛莫寒迈出门槛。 深秋正午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色青白,眼下一片乌青,看得出来好久都寝食难安了! 薛莫寒低下头,看到了放在门前的瓷瓶,红色的塞子艳得像血。 他拿起瓷瓶,紧紧攥在掌心,眉宇间渐渐浮上一抹坚定。 …… 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 温浮欢只是猜测,长孙丞相或许就是瘟病一事的幕后之人,但苦于找不到证据,不能贸然行事。 另一方面,她也在派神见渊的人,打听逍遥鬼医的消息。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救薛莫寒,一定是医术冠绝天下的逍遥鬼医,只可惜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况且,上一次他医好百里炎的代价还未付,这一次未必肯出手帮她!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温浮欢有些焦头烂额。 心绪浮躁的时候,她最喜欢誊抄佛经,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能在那一字一句的偈语箴言中,消失殆尽。 “……汝等比丘!已能住戒,当制五根,勿令放逸,入于五欲。” 可是佛经抄了一遍又一遍,温浮欢的心绪还是平静不下来,索性扔了笔,负手踱至窗前。 恰巧薛莫景穿过月洞门里进来,见到她站在窗前,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他走到近前,语气轻松的问:“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小爷,小爷保准替你解决了!” 现在整个薛家,怕也是只有薛莫景能这么无忧无虑了! 温浮欢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他不用像她一样,为这一连串的事情烦忧;难过的是薛莫寒只怕命不久矣,身为他的弟弟,薛莫景却仍旧一无所知…… 瞧着温浮欢不说话,只是兀自望着他出神,薛莫景两条眉毛揪了起来,双手托腮,隔了一扇窗子同她相望。 “到底怎么了?有事你得说出来啊!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帮你呢?” 温浮欢回过神,对上他满是好奇的眼。 “生死的事情,你也能解决么?”她半真半假的问道。 薛莫景撇了撇嘴,摇头道:“你当小爷是神呀!生死是老天决定的事情,皇帝老儿都左右不了,我怎么能解决呢?” “是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活一世,终究还是贱如蝼蚁般,在命运面前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她以为自己竭尽全力,便可与命运抗争,可是到头来,却不过是命运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还是救不了薛莫寒! 温浮欢不同于往常的消极,吓到了薛莫景。 “你这是怎么了?谁要死了?”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失了血色,难以置信道:“不,不会的!二哥他……” 薛莫景突然抓住温浮欢的肩,疾声问道:“二哥在哪儿?他在哪儿?我要见他!你让我见见他!” 哪怕最后终将分别,他还是要见薛莫寒最后一面! 第456章 妖星 温浮欢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薛莫寒。 她曾经那么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救他的命,可是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唤来百里炎,让他带薛莫景去别院。 “可是阿欢……” 他的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全,若是把她一个人留在太师府,万一有什么人趁机刺杀,以她的状态,只怕难以应对吧? 然而温浮欢悲伤的眼神,却让百里炎不忍再说什么。 他勉强的点头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温浮欢无力的倚在窗栏旁,手上不自觉的用力,指甲便在掌心留下了一条条月牙般细小的痕迹。 或许,她该是要孤注一掷的! 哪怕没有证据,她也要试一试,用长孙黎或者长孙荻,亦或长孙家其他子嗣的性命来做要挟,向长孙丞相讨来解药! 温浮欢知道,这么做是在冒险,是在拼尽了所有,和长孙家正面为敌,可是她总要做些什么。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就在她准备动身的时候,一只羽毛灰蓝的雀鸟飞过来,落在了窗沿上,埋头到翅膀下,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那是无欢谷独有的传信乌雀! 温浮欢取下乌雀腿上的信卷,展开来,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信是柳儿写的,只有寥寥数语:宫中生变,速回! 温浮欢急忙赶到皇宫,没走几步便听到宫人们的议论,说是钦天监夜观天象,指出妖星临世,帝星晦暗,琉安将遭灾劫。 联想到釜阳镇被滑落山石掩埋,百姓又接连感染瘟病,好像御园的一棵千年槐树在十二皇子出生当晚,被惊雷劈成了两半……这种种异象,都在暗指新出生的十二皇子便是临世的妖星,是来破坏琉安的江山社稷的! 皇上纵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但奈何长孙太后信奉神佛,觉得琉安屡遭灾劫,且都发生在帝京附近,一定是有妖星作祟。 于是,她不顾皇上的劝阻,颁下懿旨,把薛锦华和十二皇子幽禁在了锦岚宫,等候发落! 大概这便是古语所说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吧! 薛太师众人还被困在隔离区,薛锦华这厢又遭到幽禁,彼此相帮不了,还从两头牵制住了温浮欢,让她相顾不暇。 她来到锦岚宫附近。 四周都是巡逻的侍卫,把整座宫殿包围的密不透风,别说是人了,只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领头的是曾有过照面的贺郧。 他穿了一身玄甲,手持佩剑,吊梢的眼睛里射出锐利阴狠的光,鹰钩鼻愈发显得凶狠刻薄。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太后娘娘可交代了,十二皇子若是妖星,那他身边的人一概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沈欢!若是见到她出现在锦岚宫,立刻拿下!”贺郧厉声命令道。 “是!” 瞧见贺郧朝这里走来,温浮欢忙闪身躲到了廊柱后面,眉头渐渐皱紧。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长孙太后。 原以为有皇上在,她定不敢拿薛锦华母子怎么样,没想到她早就布下了一盘大棋,只等他们入局了! 温浮欢小心观察周围,斟酌以她的身手,能否悄无声息的潜进锦岚宫。 她须得见到柳儿,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忽的从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温浮欢正待还手,却听对方细声道:“嘘——是我!” 听出来是秦琅的声音,她停下了动作,回过头去。 不等她询问什么,秦琅抢先开口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先跟我来吧!” 他拉了她的手,沿着草木扶疏的小径向前走去。 秦琅是禁卫军统领,又是秦阁老的嫡孙,未任职前经常出入皇宫,对这里都极为熟悉。 不多时,他便寻到一处宫殿前,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推开门,带着温浮欢走了进去。 “这是宫里的藏书阁,平常除了打扫的宫人以外,很少有人过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秦琅放开她的手道。 “到底怎么回事?小皇子怎么就成妖星了?釜阳镇被掩埋、瘟病蔓延,还有那什么老槐树被雷劈的事情,和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有什么关系?这不纯粹是无稽之谈吗?”温浮欢迭声问道。 秦琅拽过一张椅子坐下,表情严肃的道:“是不是无稽之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相信!若是没人相信,真的亦是假的,若是有人相信,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怎么说?” “你一路从景虚门过来,难道没有发现,小皇子是妖星的事情,已经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吗?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遍帝京,甚至是整个琉安国!” 温浮欢背靠朱漆的书架子,眉头紧皱道:“长孙太后这是想利用百姓的议论,来逼迫皇上杀了薛锦华和小皇子,以堵住悠悠众口?” “……还有你!”秦琅望着他,眼神认真而凝重。 “那皇上呢?” 温浮欢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般荒谬的言论,或许能够蒙蔽宫人和百姓,但未必能骗得了皇上!一个是他万般疼宠的女子,一个是他亲生儿子,他怎么会任由这种滑稽的议论,来杀死他们呢?” “呵,皇上始终是天下人的皇上,在江山社稷和妻子儿女之间,你想他怎么做?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似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往事,秦琅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不过这种痛苦很快便被轻蔑和嘲讽取代。 他唇边掀起一丝冷笑。 “古往今来,但凡身为帝王者,他们比谁都明白,江山只有一个,而其他的……女子,孩子,朝臣,不能说无穷无尽,却也不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所以舍弃什么,保留什么,都是一目了然的!” 或许是温浮欢的错觉,她觉得秦琅在说到朝臣的时候,分明有几许咬牙切齿的味道,而他的眼中,也瞬时迸射出无限的恨意。 这些只是片刻间的事情。 秦琅很快敛了神色,望向她道:“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还是会想办法救他们!而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第457章 进来容易出去难 别的人,温浮欢不确定,但秦琅说会帮她,就一定会帮她,不管她做的事有多危险,不管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很想问秦琅为什么。 他们充其量只是寻常的交情,而她不相信就凭这点交情,值得让人为她两肋插刀。 但她知道,秦琅不会真的告诉她原因。 他只会搪塞她,拿一些无足轻重、无关痛痒的理由,或者干脆插科打诨,说什么对她一见倾情,要她以身相许的话来。 温浮欢是绝不会信的! 她总觉得秦琅向她隐瞒了什么,而他隐瞒的那些东西,还和她有关……没有根据,直觉这么认为而已。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发现了一点线索,但这点线索就像是无边黑暗里的一星光点,还来不及捕捉,就消失无踪了! 就像现在,秦琅牢牢的抓着她的手,带她躲过一次又一次巡察的禁军,清俊的脸庞上眉头紧皱,薄唇微抿。 “我正想派和晋传话给你,让你别进宫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神情凝重,眼神幽沉。 “大概是知道了你进宫的消息,长孙太后的人正在满皇宫的搜捕你,若是不小心落到了她手里,别说想办法救薛贵妃母子了,你恐怕自身都难保!”他禁不住叹道。 以温浮欢和长孙家素来的恩怨,长孙太后一定不会让她活着离开南弥宫! 许是久不见温浮欢回话,秦琅回过头来,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好歹也是禁卫军统领,送个人出宫还是没问题的!” 他以为薛家尽皆被困的事情,让她乱了阵脚。 “谢谢!”温浮欢由衷道。 秦琅的动作一顿,继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道:“是我自己要帮你的,你不用这么客气!” 他忽然露出戏谑的笑:“如果你非要谢我,口头上说说可不成,起码也得以身……” “我收回,道谢的话!” 温浮欢偏头看向别处。 秦琅轻笑了笑,眼神促狭道:“真小气!” …… 回到营房,秦琅给温浮欢找了一身将士的衣服,让她换上,扮作自己的副将,随他一起出宫。 “这样行吗?”温浮欢表示怀疑。 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出宫,确定不会被人拦住? “行!怎么不行?我每隔几天都要回国公府的,今儿刚好又该回去了,不会有人怀疑的!”秦琅信心满满的道。 “你这样帮我,是不是太冒险了!” 襄国公在朝廷一直保持中立,和谁都没有过多的往来,秦琅或许只是出于好心想帮她,但被有心人看到了,难免会觉得是襄国公在帮太师府。 如此一来,怕是要给秦家树敌了! 秦琅闻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是有点冒险!不过为了你,值得!” 他一把拿起架子上的盔帽,扣在温浮欢头上,身体微倾,平视她的双眸。 “若是你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嫁给我?这样你就成了襄国公的儿媳妇,不管怎么帮你都是理所应当的了!” “秦琅,我在和你说正经事!”温浮欢微愠。 “我说的就是正经事啊!婚姻大事,我从来不开玩笑!”秦琅认真道。 瞧着温浮欢的秀眉蹙了起来,他只好妥协道:“罢了,我不说便是了!你赶快换好衣服,待会儿便是出宫的时辰了!” 温浮欢点了点头。 她原来扮过男子,所以穿起甲胄来身姿英挺,加上和晋也是一个清秀白净的男子,两人一左一右,护卫在秦琅身旁,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守卫宫门的禁军认得秦琅,也知道他有隔天回府的习惯,并未多加阻拦,便放了行。 三人正准备出宫,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 “秦统领留步!” 秦琅回身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亲卫队的队长贺郧。 “贺队长有何指教啊?”他不耐烦的道。 “指教不敢当,就是正巧路过,见到秦统领,特地来打个招呼!上次锦岚宫的事情,多有得罪,还望秦统领莫要放在心上!” 话是对秦琅说的,可眼神却状似不经意的看向他身旁的两名副将。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秦琅向左跨了一步,隔开了他的视线,虚与委蛇道:“贺队长言重了,同是为皇家办事,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他抬头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空。 “天色不早了,贺队长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秦某就要告辞了,家母还在国公府等着我回去共用晚膳呢!” 见秦琅作势要离开,贺郧忙道:“恕末将冒昧,秦将军这位副将是新来的吗?瞧着有些眼生啊!” “贺队长是说和晋么?他跟在我身边多年了!”秦琅故意装傻道。 “和副将,末将自然是认得的!” 贺郧的视线落在温浮欢身上,话里有话的道:“秦统领也知道,太后娘娘下旨命末将捉拿沈欢,末将听说,秦统领和沈小姐关系匪浅,不知可曾见过沈小姐没有?” 秦琅摇摇头。 “不曾!” 他转头看向和晋,“你最近见过沈小姐吗?” “回将军的话,禁军事务繁忙,末将不曾留意过别的事!”和晋板着一张脸回道。 秦琅于是向贺郧一摊手。 “是么?” 贺郧明显不相信他们的话,慢悠悠的走到温浮欢面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她的盔帽。 “沈小姐,别来无……” 贺郧一脸自信的开口,只可惜话还未说完,便怔住了。 他分明得到消息,说秦琅偷偷带温浮欢去了营房,多半是想借着回国公府的由头,趁机把她带出宫。 可是如今站在他面前,身着甲胄的人,固然身形瘦小、面孔白净,却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男子。 “不,这不可能啊!” 贺郧不相信自己会料错,强行扳过对方的脸,想要从他面部边缘寻到人皮面具的痕迹! 然而…… 没有,什么痕迹都没有,面前这个人的确不是温浮欢! 这个发现,让贺郧有些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贺队长闹够了没有?”一旁的秦琅冷声质问,“你是觉得我会窝藏沈小姐,并把她带出宫吗?” 第458章 真假百销丸 在此之前,或者说哪怕是一无所获的现在,贺郧还是那么认为的,但是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 他只好放低了身份,陪着笑脸道:“秦统领,真是不好意思!末将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那么想过!末将只是担心秦统领贵人事忙,有些地方疏忽了,难免让人浑水摸了鱼!” “你的意思是说,我连自己的副将都认不清么?”秦琅挑眉反问。 贺郧知道,秦琅这是在故意挑他话里的刺,给他难堪,谁让他先不明就里的折腾了一通,却没抓住把柄呢? 这哑巴亏,他不吃也得吃! “秦将军误会了,末将绝无此意!这件事是末将鲁莽了,还望秦统领看在末将有懿旨在身的份儿上,别跟末将计较了!” 秦琅冷哼了声,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啐道:“哼,狗仗人势!”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贺郧更觉难堪,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怒气道:“恭送秦统领!” 待秦琅走远后,他恼怒的空挥了一拳,恨声道:“什么玩意儿?不就是仗着有秦阁老和襄国公撑腰么?竟然这么目中无人!” 贺郧的手下偷偷互看了一眼,谁都不赶出声,生怕惹祸上身。 饶是如此,还是招来了他一顿痛斥。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继续搜捕沈欢?她既然没和秦琅一起,必然还留在宫里!给我搜!务必把她搜出来!” “是,队长!” 两名手下忙不迭的离开了。 贺郧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拦阻秦琅的时候,皇宫的另一道城门处,一个白净清秀的兵士手里拿着秦琅的令牌,以采买物资的名义出了宫。 她首先去别院看了薛莫寒。 值得安慰的是,薛莫寒的病情比想象中好得多。 据大夫所说,他的病情虽然没有缓解,但也没有继续恶化,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有薛莫景在的缘故,薛莫寒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但他还是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别院内,薛莫景倚在花架上,撇嘴道:“爷就说嘛,像二哥这样的祸害,是要留千年的,哪里会随随便便就被阎罗小鬼儿勾了魂儿呢?” “你说谁是祸害?你才是祸害好不好?”薛莫寒不满道。 “夸你,你都听不出来!”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瞧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温浮欢暂时放下心来,抿了口茶道:“看样子,二哥的病还是有希望的!不过还是有一点很奇怪,百销丸或许能延缓发病,难道还能遏制病情恶化么?” “大概是有那个功效吧!”薛莫寒淡声道。 温浮欢点点头,想来除了这个原因,也没有别的什么解释了。 “既然如此,我得再让人送一些百销丸来,免得不够用!” 薛莫寒闻言,不解道:“……你不是已经派人送过了吗?应该够用好一阵子的了!” “送过了?我没有派人送啊!” 她这些日子被薛莫寒的病情和薛锦华母子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派人送什么百销丸啊? “二哥,把新送来的百销丸给我瞧瞧!” 薛莫寒也觉察到事情有蹊跷,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隔空丢给温浮欢。 温浮欢接过瓷瓶,打开来,倒出一粒百销丸。 单看模样,这个百销丸同她原来让薛莫寒服用的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细闻起来,这个百销丸隐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二哥,这新送来的百销丸,同原来的可有什么区别?”温浮欢又问道。 薛莫寒知道她问的是味道,摇头说:“我一直都是以温水送服的,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同!” 顿了顿,他皱眉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想让薛莫寒担心,温浮欢忙摇头道:“没有,大概是行云见百销丸不多了,便知会药堂多送了些来!” 这话只是用来搪塞薛莫寒,实际上姬行云只知道百销丸的名字,并不晓得它的出处。 百销丸是在无欢谷炼制的,而且从来都是温浮欢派人去取,没有过无欢谷派人送来的事情。 再加上这次的百销丸和往日不同…… 温浮欢不禁怀疑,这次的百销丸或许并不是无欢谷所炼制。 若不是无欢谷炼制的,那又是谁炼制的呢? 对方这么隐秘的把假的百销丸送到别院,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对方应该不会是他们的敌人,否则他让人送过来的,就不是可以抑制薛莫寒病情的药,而是剧毒了! 理清楚这些以后,温浮欢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薛氏兄弟,先让神见渊的人暗中调查送药之人。 不管是敌是友,她一定要把那人找出来! 温浮欢在一旁兀自出神,薛莫景和薛莫寒则不住的担忧薛锦华母子,尤其在得知他们被幽禁在锦岚宫之后。 “要我说,干脆偷摸进宫去,把姐姐和小外甥带出来,然后我们一大家子趁夜逃走,离开帝京这个鬼地方!什么妖星临世?鬼都不信,居然还有人信!”薛莫景一脸忿忿不平的道。 比起薛莫景的冲动,薛莫寒要理智的多。 “小景,你又说气话!且不说父亲和我皆有官职在身,就是偌大的太师府,也不是说搬走,就能一朝一夕搬走的!而且我们这一走,不是摆明了让人说姐姐心虚么?如此一来,妖星之名怕是要落实了!” “二哥说的有理,我们不能走,也走不得!”温浮欢神情凝重道。 别说出帝京城了,以薛锦华母子的处境,怕是连皇宫都出不去。 两人的话,着实打击到了薛莫景,后者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不满的嘟囔道:“走不得,留下来更不行啊!这妖星的事情,宫里宫外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再这么下去,别说贵妃和皇子的位子了,小命都难保!” “说起这件事也真是失策,没想到钦天监的太史令竟然是长孙丞相的人,枉费平日里父亲对他诸多关照,结果被他在这种事情上摆了一道!”薛莫寒忍不住感叹道。 温浮欢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皱眉问道:“你刚才说,太师对太史令一直很关照?” 第459章 应对之法(一) 薛莫寒不明白,温浮欢为什么会特别关注这一点,但仍如实答道:“是的!太史令荀大人是父亲的同乡,原不过是一名小县令,是父亲见他极擅天文星象,便向皇上举荐,让他做了太史令!” 想到当初薛太师对荀鹏的提拔,薛莫寒就对后者如今的恩将仇报愈发愤恨。 “都说生米养恩,斗米养仇,这些年来,父亲念在同乡之谊,总会时不时的给予他帮助,母亲甚至还替他做媒,帮他娶了冯太傅庶出的幺女……他不知感恩便罢了,竟还帮着长孙家来构陷薛家,简直是忘恩负义!”他咬着牙,恨恨的道。 薛莫寒说的这些,薛莫景并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薛太师同太史令交情匪浅,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渊源,愈发生气道:“老子宰了这个白眼狼!” 说话间,薛莫景便霍然起身,怒气冲冲的向外走去。 薛莫寒想要拦住他,却又碍于自己的病,只能站在原地道:“小景,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还是得静下心来,好好想办法才是!” 薛莫景何尝不明白那些道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一想到薛太师夫妇仍被困在隔离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染上瘟病,而薛锦华母子又被幽禁在锦岚宫,生死堪忧,他就忍不住想发火。 他倒不是真的想去宰了谁,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在薛家这般危难的时候,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 看出来薛莫景的失落,温浮欢走上前。 薛莫景以为连温浮欢都要说他,没想到后者缱绻轻笑,竟转头对薛莫寒道:“三少哪里说错了吗?那太史令的确是个白眼狼,死不足惜!” 薛莫寒闻言微怔。 温浮欢又转回头,望着薛莫景道:“不过只是一刀宰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三少觉得呢?” 薛莫景知道,她是故意给他台阶下。 他感激的望着温浮欢。 “你说的对,只是要了他的命,太便宜他了!他身为太史令,不尽职尽责的为国效忠、为君效命,反而攀附权贵,构陷重臣之后,这等奸佞之臣,实在应该削了他的官职,打回原籍,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说得好!但是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得先有一个万全之策才行!”温浮欢笑眼弯弯的道。 薛莫景挠着头,略显羞赧的说:“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冲动了!” 薛莫寒见状忍俊不禁,暗道普天之下除了薛夫人,恐怕也只有温浮欢能制住鲁莽冲动的薛莫景了! 他同时也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说话的口气的确重了些。 或许自始至终,他还是把薛莫景看作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弟弟,而不是一个可以与之商量对策的人! 思及此,薛莫寒望着二人,郑重的说:“薛家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我们须得齐心协力,共同渡过这次的劫难!” 温浮欢点点头,同薛莫景一起在花架下的石桌旁坐下。 “……要想解决姐姐和小皇子被幽禁的事情,关键还是得从太史令下手!”她若有所思的道。 “这恐怕不太好办!” 薛莫寒双手捧着茶杯,浅啜了一口清茶,皱眉道:“荀鹏任太史令五载,日观天时,夜观星象,但凡所预测之事虽有偏差,但却从未有大的过失!皇上也好,朝中众臣也罢,都对他极为信服,想推翻他的言论,谈何容易?” 温浮欢细想了想,淡笑反问:“谁说要推翻他的言论了?” “不推翻?” 薛莫寒不解,“那怎么替姐姐和小皇子正名呢?” 不替他们正名的话,皇上又有什么理由解除他们在锦岚宫的幽禁呢? “正名?正什么名?自始至终,太史令都从未说过,他口中临世的妖星,一定就是刚出世的十二皇子,只不过是有人利用了大家想当然的心理,把妖星之名扣到了十二皇子头上而已!” 想来太史令的心里也清楚,窥探天机也是有限度的,越过了这个限度,总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他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只说有妖星临世,却不具体指出是谁,而让众人各自猜测。 正巧十二皇子刚刚出生,大家自然而然的会觉得,十二皇子便是那个妖星。 如果温浮欢猜测不错的话,即便有人跑去问太史令,祸国殃民的妖星究竟是不是十二皇子,他必然不会给出明确的回答。 到时候真相被揭穿,他也好自圆其说。 但就因为是这样,事情才更加难办。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眼下的情况是——不管太史令有没有这么说,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小皇子是妖星,姐姐还是百口莫辩啊!”薛莫寒轻叹道。 温浮欢缓缓摇了摇头。 “非也!只要太史令没有把话说死,一切就都还有转寰的余地,而且……” 她挑眉看向一筹莫展的薛氏兄弟,笑容狡黠的道:“谁规定那些辩解的话,一定要贵妃娘娘亲自来说呢?” “姐姐不说,难道要旁人来说吗?以她现如今的处境,怕是不会有人替她讲情的吧?”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朝堂和后宫最能看得分明。 温浮欢和薛莫寒你一句我一句,快把薛莫景说糊涂了,他拍着石桌道:“停停停,你们说话能不能不要拐弯抹角的?我都快被绕晕了!” 他转头看向温浮欢。 “小表妹,爷知道你肯定想出办法来了,快说,是什么?” 温浮欢忍不住想,薛莫景脑子不太灵光,眼睛倒挺毒,竟然连她有办法,都看出来了,真是不简单。 她索性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二哥不是说,太史令预测准确,让众人都十分信服,所以大家才会对他的妖星临世一说不加怀疑,那么我们就请出一位更加料事如神的人来,让他指出小皇子并非妖星,不就可以了吗?” 薛莫景闻言,拍了一下大腿,激动地说:“对呀!他们能拉拢太史令,咱们还能收买得道高僧呢!爷这就去庙里找个大和尚过来,让他到皇上跟前说,那个什么狗屁太史令是在胡说八道!” 第460章 应对之法(二) 薛莫寒可不像薛莫景想的那么简单。 “说得容易,得道高人又不是自己封的,起码得让皇上和朝臣都承认才行,而这样的人,先不说能不能收买,就是请都未必请得来!” “为什么请不过来?你告诉我人在哪儿,我去请!” 薛莫景站起身,一脚踏在石凳上,撸着袖子说:“只要能找到人,小爷我就是绑,也得把他给绑过来!” 温浮欢和薛莫寒互看了一眼,心里都在暗暗的想,薛莫景这家伙……莫不是个傻子吧? “三少,人家可是得道高人,能随随便便就被你绑过来吗?”要是那么轻易就被绑过来,只怕是沽名钓誉之辈吧? 薛莫寒干脆不和薛莫景争执,兀自道:“据我所知,能让皇上乃至朝臣都一致认可的得道高人,放眼天下,绝不超过五个人,我知道的只有三个,分别是佛吉山的寂空大师、沉水庵的慧玄师太和廖清观的青玉道长!这三个人,可不是说请就能请到的!” “是啊,他们常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的确不好找到!”温浮欢点头道。 “若换做平日里倒也罢了,大不了就派人耗上个三年五载去找,再不行十年八年也可,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可如今事态紧急,姐姐和小皇子怕是等不了我们许久!” 两人皆是神色凝重。 薛莫景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既然他们行踪不定,想来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模样吧?”温浮欢冷不丁问道。 没防备她会这么问,薛莫寒怔怔的点点头。 “应、应该是吧!” 他突然明白过来温浮欢这么问的意图,指着她,不无震惊的道:“你是想……” 温浮欢但笑不语。 薛莫寒点头道:“这样做也不是不行,但切记不能露出马脚,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可就是欺君的大罪了!” “放心吧!既然要做,自然就做的天衣无缝!” 薛莫景先看了看薛莫寒,又看了看温浮欢,一头雾水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就扯到欺君之罪上面了?” 温浮欢狡黠一笑,凑近他,细声道:“我们打算这么做……” …… 过了几天,除了新出生的十二皇子是妖星的传闻外,廖清观的青玉道长云游到帝京的消息,也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各大酒楼、茶坊都有说书先生,在不遗余力的传扬青玉道长的事迹。 他们说他是神算子,可以通过观面相、看手相,知晓人的过去,预测人的未来,也可一卦卜吉凶,更能授人以趋吉避凶之法。 走在帝京的赤鸾街上,随处都能听到关于青玉道长的传闻,而且字里行间不难发现百姓们对他的敬佩乃至敬仰。 “怪不得人说三人成虎,这才几天时间,青玉道长赫然便有了通天彻地的本事,简直就是个半仙了!”秦琅忍不住感叹道。 更令他感叹的,是温浮欢对人心的捕捉。 她几乎没花费什么大力气,便让事情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准确的进行下去。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若不是半仙,若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皇上还有那些大臣们,又怎么肯相信他说的话呢?”温浮欢笑问道。 “是,你说的没错!” 秦琅站定,一袭宝蓝色如意纹锦服,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形。 清贵冷傲的气质,俊美无俦的脸庞,让路过的多少女子都看迷了眼,而他好似从不曾察觉,那一道道停留在他身上的倾慕的视线。 他的眸底心上,始终只有对面的那一个人。 “效果是达到了,可是人呢?你要从哪里,找出一个手眼通天的青玉道长来呢?”他挑眉问道。 就算想要哄骗一些巨商富贾之流,尚且需要有些经验的骗子,更何况是要哄骗朝廷众臣,甚至皇上。 他们哪个不是都活成人精了? 想要骗过他们,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皇上一国之君,天子之威,寻常人见了,三魂七魄都能吓掉一半,哪里还有胆量睁着眼睛胡诌呢? 秦琅真替温浮欢担心。 温浮欢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语气轻松的说:“总是能找到的!手眼通天不敢说,把人忽悠住应该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到时候怕是得请秦阁老帮个小忙,把这位青玉道长引荐给皇上!” “引荐没问题,但前提是得过了我祖父那一关!” 他答应帮温浮欢的忙,不代表要把秦家一并牵扯进来,所以想要获得秦阁老的引荐,还须得拿出些真本事出来。 换句话说,如果这位青玉道长连秦阁老这一关都过不了,就算去到朝堂,也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更有甚者,还会连累了秦家。 若只是秦琅一个人,为了温浮欢,别说帮忙引荐了,就是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可秦家不一样……他们没有欠她什么,自己不应该让他们一并冒险! 温浮欢明白他的意思,也理解他的顾虑。 她快走两步,来到秦琅面前,双手背后,慢悠悠的倒着走。 “那是自然!若是他连秦阁老都骗不过,别说你了,我也不会放心让他去到朝堂上的!” “可是眼下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确定能找到冒充青玉道长的人来吗?”秦琅皱眉问道。 温浮欢挑了挑眉,摇头道:“不确定!” “那……” 秦琅刚想说些什么,被温浮欢用食指按在了唇上,后者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看了片刻后,突然唇角轻掀,扬起了一个极浅的笑。 他随着温浮欢的视线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巷子口摆了一个算卦的摊位,摊主是一个身穿道服的老人。 老人稳如泰山的端坐在桌案前,双眼微阖,似在闭目养神,须发皆白的模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秦琅忽然有些明白,温浮欢方才的浅笑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 就这样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老头儿,来让他冒充青玉道长,也实在是太随便了吧? 思虑间,只见温浮欢已经迈开步子,朝老人的摊位走去,而且一边走,一边还十分庆幸道:“呵,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第461章 做生意 温浮欢来到摊位前,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瞧着闭目养神的老先生。 秦琅也疾步上前,在她身旁站定,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有人在对面落了座,老先生的眼皮微动,但是并没有睁开眼,依旧端坐如佛。 他不睁眼,温浮欢也不开口,两人好似在暗暗僵持。 就在秦琅暗自揣测,这种无声的对峙,到底会持续多久的时候,老先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待看清坐在对面的人是温浮欢,他眼中顿时有亮光闪现。 温浮欢亦是缱绻轻笑,语气熟络的问候道:“道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秦琅这才恍然,原来他们竟是认识的。 老先生伸手捋着下巴上的山羊须,笑眯眯的望着温浮欢道:“温小姐,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您何以会出现在帝京呢?” “我也正想问道长呢!道长怎么也来帝京了?难不成是把樊城的百姓唬弄了个遍,呆不下去了,所以换个地方继续坑蒙拐骗?”温浮欢揶揄道。 老先生闻言,故作生气的板起脸。 “呔,你这丫头,说话好生不客气!” “哈哈!” 原来这老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樊城帮过温浮欢的玉虚道长,尽管那次帮忙花费了她一锭金锞子。 玉虚道长看向温浮欢身旁,只见秦琅锦衣华服,气度不凡,不觉连连点头,眼神里流露出赞赏。 “这位公子生得仪表堂堂,想来定是非富即贵,只可惜曾经遭逢大难,几乎危及性命,不过好在有贵人相助,也算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秦琅闻言,忍不住脸色微变,心底却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除却他自己和秦阁老,以及襄国公夫妇外,世上再无旁人知晓他的身世和经历,就连温浮欢,也被他一并隐瞒。 这个玉虚道长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瞧他道骨仙风,摊位旁的墙边还倚着写有“神机妙算”四个大字的长幡,难道真有几分看相算命的本事? 温浮欢没太在意玉虚道长的话。 在她看来,他就是个四处行骗的江湖术士,寻常就是做一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情。 “行了,道长就别在我们面前显摆了!我这位朋友可是百无禁忌,你那些算卦卜命的话,还是收起来吧!” 玉虚道长不满的撇撇嘴,道:“温小姐特意过来闲坐,该不会只是想同老朽寒暄叙旧吧?” “当然不是了!” 温浮欢身子微微前倾,笑颜如玉的道:“我是来和道长做一笔生意的!” 说罢,便把腰间的钱袋解下,丢到桌子上。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经过上次的事情,玉虚道长知道,温浮欢是个出手大方的人,所以这一次不用看,也晓得报酬定然不少。 他搓了搓手,正要上前拿过钱袋,忽然动作一顿,复又坐直了身体。 他清了清嗓子,道:“咱们可事先说好了,这伤天害理的事情,老朽是不做的,那可是要折寿的!” “道长放心,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是想让道长帮个小忙,救下几条人命罢了!”温浮欢轻描淡写的道。 她愈是这么说,玉虚道长便愈是心存怀疑。 “你且说来听听!” 温浮欢本来想等玉虚道长收下钱,不能反悔后才说的,没想到这老头儿学精了,竟先问起是什么事情。 于是,她只好把自己的打算,简要向他说明了一下。 不等温浮欢把话说完,玉虚道长就站了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不可不可!蒙骗皇上,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道长……” “你别说了!这事儿太冒险了,老朽还想安享晚年呢!” 温浮欢还想再劝,被秦琅按住了胳膊。 “算了吧!既然道长不愿意,我们就别强人所难了!” 正如玉虚道长所说,蒙骗皇上可是杀头的事情,寻常人哪里肯冒这个风险呢?是温浮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随便谁都敢去朝堂上唬弄皇上! 温浮欢皱眉看着秦琅。 那厢,玉虚道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跑路了。 “三百两!” 温浮欢回过头,望着作势欲走的玉虚道长,“这件事结束后,成与不成,我都会付给你三百两,黄金!” 她刻意在黄金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温小姐,真不是老朽不肯帮你,实在是这么做太冒险了!那可是当朝天子,一国之君,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啊!咱们好歹也算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您可不能坑我这老头子啊!” “五百两!”温浮欢继续加价。 “啧,温小姐,你说你这不是为难老朽吗?你就是给我再多的钱,我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话是这么说,但玉虚道长的态度明显有些松动,甚至连提起来的藤箱,都不自觉的放在了地上。 “一千两,不能再多了!” 温浮欢拿开秦琅按着她的手,走到玉虚道长面前,神情严肃道:“道长觉得行就行,不行,我也只好另请高明了!” 见他仍旧面露犹豫之色,温浮欢故作遗憾的道:“既然如此,我就不为难道长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拉着秦琅向前走去。 秦琅一时有些看不懂温浮欢的做法,她分明极力想要说服玉虚道长的,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呢?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他们二人没走出几步,玉虚道长就在后面喊道:“说好了一千两的,到时候可不许赖账!” 温浮欢唇角轻掀,和旁边的秦琅对视了一眼,眼神里端的是狡黠和自信的光芒。 原来她早就知道,玉虚道长是个视财如命的,只要给他足够的钱,别说是皇上了,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敢去闯一闯。 温浮欢转身走回来,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道长还信不过我吗?” 玉虚道长讷讷的点了点头,“信得过!说吧,你想要老朽怎么做?” 第462章 自助者天助 温浮欢找了一间茶楼,把自己的计划,详详细细的告诉给了玉虚道长。 听到要先过了秦阁老那一关,才能去朝堂面见皇上,玉虚道长顿时放心了不少,毕竟秦阁老不会动不动就要了谁的命。 他拍着胸脯向温浮欢保证,说自己绝对没有问题。 “不过老朽丑话说在前头,一码归一码,秦阁老这个也是要收钱的!”他朝温浮欢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秦琅眉头微皱,刚想反驳几句,被温浮欢抢先道:“好,一百两就一百两,不过得是白银!” “成交!”玉虚道长爽快道。 出了茶楼已是傍晚,殷红的夕阳余晖洒照大地,给楼宇的青瓦和屋脊都覆上了一层艳丽的色彩,薄如轻纱般缭绕缠绵。 “你不该答应他再多给一百两的,他这分明是趁火打劫!”秦琅忿忿的道。 想到玉虚道长那副嘴脸,他就一肚子的火气。 亏得秦琅原来还觉得,这个玉虚道长对他的测算精准,或许真的有几分洞悉天机的本领,如今看来,他纯粹就是个坑蒙拐骗,唯利是图的骗子! 早前说的那些话,多半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的罢了! 温浮欢却是对玉虚道长的贪财习以为常,不在意的笑了笑,说:“一千两都拿出手了,还差这一百两么?我可不想到头来,他为了这区区一百两,不肯尽心尽力办事!” 秦琅细想也是,若是因为一百两,坏了温浮欢的大事,的确得不偿失。 “不过……他真的没问题吗?” 他仍旧对玉虚道长心存怀疑,一个这般唯利是图的人,纵有仙风道骨的外形,却无法荡涤一身的铜臭味,真的能逃得过皇上的眼睛么? “呵,那就要看他能不能过了秦阁老那一关了!” 秦阁老是三朝元老,眼神想必也犀利的很,若是连他都察觉不出什么异常,而且肯引荐给皇上的话,多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秦琅有些想不通,温浮欢怎么对玉虚道长这么自信,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一定得提醒秦阁老,让他莫要轻信旁人。 玉虚道长想要顺利通过这一关,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 都说自助者天助,也是温浮欢幸运,恰逢襄国公夫人也就是秦琅的母亲,这几日总是噩梦缠身,闹得每天寝食难安。 城里的大夫和宫里的太医都瞧过了,皆给不出什么合理的说辞来。 他们只说她是休息不好导致的心思郁结,而心思郁结往往又会引起失眠多梦,如此循环往复,自然是噩梦连连了! 到头来,也没有个有效的法子! 府上的下人有谁多嘴提了一句,说怕是国公府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搅乱了风水和气运,这才使得国公夫人身陷梦魇,并建议找个法师做做法事、驱驱邪。 襄国公及其夫人原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也命令下人胡乱传说,但眼见着连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病急乱投医之下,便决定姑且一试。 正巧廖清观青玉道长的事情,在帝京传得沸沸扬扬,秦琅便适时提出请青玉道长来国公府瞧上一瞧。 这个所谓的青玉道长,自然是玉虚道长假扮的。 不过鉴于大家对青玉道长只是闻其名声,而未见过其真容,而玉虚道长又仙风道骨,极具得道高人的风采,所以并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真假。 自玉虚道长进入国公府,已有半日了。 国公府对面的酒坊,二楼临街的地方开了半扇窗子,赭色锦衣,玉冠束发的清俊少年临窗而坐,黑曜石般灿亮的眸子不时瞥向国公府朱漆镶铜环的大门,薄唇微抿。 细致的眉眼,清隽疏朗的气质,引得邻桌的女客频频侧目,忍不住感叹好一个风度翩跹的少年郎啊! 他缓缓收回视线,端起细白瓷的酒盅,浅抿了一口桂花酿。 抬眼间对上了邻桌女客的眼,少年公子扬唇轻笑,粲然如莲花盛开,片片花瓣迤逦出惊世芳华。 女客不由看得怔了,许久后方俏脸微红的垂下了头。 少年公子垂眸浅笑,眼角余光瞥见楼梯口处上来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子,精致漂亮的五官竟是比女子还要媚上三分。 男子疾步走过来,在他对面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这都进去大半日了,人没出来也就算了,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睇着对面气定神闲的人,不禁怀疑道:“小表妹,你找的这个老家伙到底行不行啊?机会就这么一次,浪费了可就没有了啊!”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薛莫景和女扮男装的温浮欢。 温浮欢自顾自倒了杯酒,眯眼瞧着杯子里醇郁的酒液,淡声道:“三少没听说过,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么?至少此刻,他还没有被识破,否则怕是早就被国公府的人乱棍打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老家伙太贪财了,你们好歹也算是老乡,他都能对你狮子大开口!爷信不过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三少只要静观其变就好!”温浮欢一脸淡然的说。 “不静观还能怎么样?爷又不可能冲进去把他薅出来,要我说,他最好别穿帮,否则不光国公府的人把他打出来,我也会把他胖揍一顿,让他把吃进去的银子,统统给爷吐出来!”薛莫景亮了亮拳头,神情坚决道。 说话间,襄国公府的大门打开了。 玉虚道长在秦阁老和襄国公夫妇的陪同下,缓步走了出来。 他们脸上都挂着笑,看得出来气氛还算融洽,尤其是襄国公夫人,不住的在对玉虚道长说着什么。 温浮欢猜测多半是感谢的话。 看来玉虚道长此行还算顺利,只是……襄国公夫妇出门相送情有可原,毕竟前者治好了国公夫人的噩梦,可是秦阁老怎么也出来了呢? 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威望,寻常是不会送什么人出门的。 别说送谁了,就连达官显贵送进去的拜帖,都有不少被退了出来……难道这半日间,发生了什么温浮欢想不到的事情? 第463章 他的能耐(一) 疑惑的不止是温浮欢,还有薛莫景。 他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道:“唷,这老家伙还真有点能耐啊!居然能让秦阁老亲自送他出来!上次我爹去国公府拜访秦阁老,都没见秦阁老送我爹出来,这老家伙竟然比我爹还有面儿!” 温浮欢白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老家伙的称呼人家?人家可是有名字的,叫青玉道长!” “青……” 薛莫景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狗屁青玉道长,他不就是一假冒的么?” “从现在开始,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他就是真正的青玉道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温浮欢一脸凝重的道。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了!”薛莫景摆手道。 温浮欢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服气。 “三少,我知道你信不过他,可现如今,我们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我们自己必须先相信,他,就是青玉道长!” 她不怕别的,就怕有心人去套薛莫景的话,然后他再一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来! 这是一场兵不血刃的对决,他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温浮欢的严肃感染了薛莫景。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我知道了,不管谁问什么,我都会坚持说,他就是青玉道长!” “嗯!” 温浮欢点点头,抬眼间瞧见秦琅上来二楼,而楼下对面的国公府,玉虚道长已经离开了,秦阁老等人也已回府。 待秦琅坐下后,她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回事?秦阁老怎么会亲自送他出来?” “说来话长!” 秦琅端起温浮欢手边的茶杯,仰头把里面的茶水喝了,感叹道:“没想到这玉虚道长还真有几分本事……” 他于是把事情经过细细道来。 玉虚道长在秦琅的带领下进门后,不卑不亢的见过襄国公夫妇,没有过多寒暄,便请下人引着去了国公夫人的卧房。 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把内室、外室看了个遍,眉头缓缓皱起。 “这屋里的确有不吉利的东西,搅扰了夫人的睡梦!”他斩钉截铁的道。 虽然请了玉虚道长来,也听闻了他所假冒的青玉道长的威名,但是襄国公夫妇还是明显不太相信他的话。 尤其是襄国公。 他按住神情急切的国公夫人,不动声色的看向玉虚道长。 “哦?什么不吉利的东西?老夫与夫人同睡一榻,怎么只有夫人被惊扰,而老夫却丝毫没有感觉呢?” 听出了他言语间的怀疑,玉虚道长不急也不恼,仍旧笑呵呵的道:“襄国公想必曾征战疆场,身上有血腥之气,寻常的邪物哪里敢近您的身呢?” 他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可是国公夫人就不同了,她是女子,阴气重,且又常年养尊处优,最是容易招惹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这些东西倒也伤不了人,只是日复一日的折腾,时间久了难免失眠多梦,身心俱疲啊!” 玉虚道长的这些话,正巧说到了国公夫人的心坎上。 不等襄国公细细盘问,她便急切的抢先道:“道长说得简直太对了!就是不知道您可有解决之法?” “夫人!” 襄国公瞧了国公夫人一眼,暗道你这副着急的模样,不是正中了那道人的下怀了吗? 他又不着痕迹的瞥了玉虚道长一眼,猜测后者接下来怕是要顺着国公夫人的话,命人摆出桌案,设下祭坛,做法事驱除邪祟了! 最后不管邪祟除没除,这除邪祟的钱是一定要给的,而且以他们的身份,怕是少不了。 襄国公完全是把玉虚道长当成了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玉虚道长既没有故意夸大驱除邪祟的难度,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说要开设祭坛,而是径直向内室走去。 他拿起梳妆台上的烫金榴花铜镜,道:“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的话,这铜镜应是前几日新买回来的吧?” 国公夫人对他的问话有些莫名所以,但仍如实答道:“是的,前些日子,歌儿陪着我去听戏,回府时路过万宝斋,便去里面瞧了瞧!我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这面镜子,便买了下来……怎么?这镜子有什么不对吗?” “夫人的噩梦,应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玉虚道长不答反问。 国公夫人细想还真是,她开始做噩梦的时间,与这铜镜买回来的时间,前后相差不过一天。 “……难道真是这面镜子的问题?”她小声嘟囔道。 玉虚道长见状,又道:“这镜子是个旧物!而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容易有精魂依附在上面,其中更以木梳、铜镜为最!” 听了他的话,国公夫人脸上原本的凝重和担忧,竟敛了去。 “道长误会了,这镜子不是旧物,是故意做旧的!”她轻笑道,眼神里不觉流露出几分轻蔑和怀疑来。 襄国公和其他下人看玉虚道长的眼神也变了。 他们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都在想,什么半仙,什么神算,传言倒是神乎其神,如今看来,多半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说到这里,秦琅突然住了口,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薛莫景听得正起劲,见他中断了,忙追问道:“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温浮欢也很好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那面镜子既然是做旧的,便不会有什么精魂依附之说,玉虚道长前面的话,无疑就成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会怎么圆自己说过的话呢? 秦琅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时,我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真怕他就这么被识破了,然而……” 玉虚道长闻言,脸上丝毫没有被戳穿了谎言的慌乱。 他兀自镇定的端详了铜镜片刻,目光幽幽的看向国公夫人,挑眉道:“是么?做旧的镜子上,也会有血迹么?” “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襄国公夫妇,连秦琅都跟着吃了一惊。 襄国公疾步上前,夺过玉虚道长手里的铜镜,看向镜子背面雕有榴花的地方,果然见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渍。 由于经年累月,血迹已不如最初的鲜红,而是呈现出暗红的颜色,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这下,再没人怀疑玉虚道长的话了。 第464章 他的能耐(二)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我们府上的管家曾经出去过一趟,便是遵照家父的吩咐,前去万宝斋核实玉虚道长的话。” 秦琅轻轻摩挲茶杯的杯沿,抬眼看向定定瞧着他的温、薛二人,神情严肃。 “万宝斋的掌柜一见是国公府的人,便不敢有丝毫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管家和盘托出!” 原来是帝京的达官显贵近些日子尤其钟爱古旧的物件儿,而做旧的工艺又极其难以把握,所以他们便想了一个法子,就是低价从一些人家手里回收旧物,再高价卖出去,从中赚取差价牟利。 当然,像这样的旧物,原是不会卖给类似国公府这样的权贵的,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国公夫人去万宝斋那一日,掌柜的刚好有事出去了,而新来的伙计又不认识国公夫人,便阴差阳错的把铜镜卖给了她。 据掌柜的说,那面铜镜是从一个落魄商贾手里买来的,原是商贾为讨妾室欢心,买了送给妾室的,结果引起了正室夫人的不满。 于是在一个雨夜,趁着商贾出门做生意,正室夫人带人去了妾室的小院,污蔑她和别的男子有染,命下人把她乱棍打死了。 妾室心有不甘,临死前怀抱着铜镜立下毒誓,诅咒凡是抢夺了她东西的人,皆不得好死。 正室夫人不信邪,愣是把铜镜夺了去,接过没过多久,她就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有人说,是妾室的诅咒应验了;也有人说,正室夫人这是恶人有恶报;甚至还有人说,是商贾下毒毒死了正室夫人,为妾室报仇……总之众说纷纭,却没有谁能拿出确切的证据来,这件事到后来便不了了之。 商贾觉得这面铜镜是不祥之物,便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万宝斋。 “说来也是万宝斋的掌柜贪图便宜,觉得区区一面铜镜,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才低价买了它!”秦琅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我看倒未必,多半是他没有想到,这面铜镜会被襄国公的夫人买了去,若是换作寻常的富贵人家,未必能够发现铜镜的异样,就算发现了,万宝斋的掌柜也未必肯承认!” “小表妹说得对,那些个奸商全都是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若不是畏惧襄国公的权势,他才不肯那么老实的坦白呢!”薛莫景赞同道。 秦琅点点头,觉得温浮欢的话不无道理。 “不管怎么样,玉虚道长确实解决了家母连日噩梦的问题!不夸张的说,他现在俨然已经是国公府的座上宾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连秦阁老都对他刮目相看吧?”温浮欢疑惑道。 说实话,就算玉虚道长发现了铜镜的问题,说白了也就是他眼神好,观察细致入微,至于旁的那些精魂之论,多半都是胡诌的,或许能蒙骗得了置身事内的襄国公夫妇,却未必能逃得过秦阁老的法眼。 说起秦阁老,秦琅更来了兴致。 “这才是更让我觉得他或许有些真本事的地方!” 被噩梦纠缠的事情真相大白,国公夫人听完这面镜子背后的故事,自然不敢再留它在房间。 玉虚道长趁机把铜镜索要了去,并让国公夫人在卧榻小憩,看是否还会受到噩梦的搅扰,而他则被襄国公请去正堂喝茶。 襄国公想趁此机会,探探他的虚实,顺便等待国公夫人休憩的结果。 许是很久不曾安眠,国公夫人这一睡便是大半个时辰,竟真的没有再做噩梦,睡得别提多香甜了。 是以醒来后,她说什么也要设宴款待玉虚道长,答谢他的恩情。 事情就这么传到了秦阁老那里。 答谢宴上,秦阁老也出席了,并且同玉虚道长相谈甚欢。 宴后,他又邀请玉虚道长去阁楼叙话,这一聊便又是半个时辰。 出来时,两人脸上都挂着笑。 向来不屑对人假以辞色的秦阁老更是笑容满面,和襄国公夫妇一起,一路把玉虚道长送到了大门外。 “这么说,这老家伙……不对,玉虚道长还挺会忽悠的,连你家老爷子都被他给忽悠住了?”薛莫景不无意外的道。 秦琅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所以他们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你并不知晓?”温浮欢皱眉问。 秦琅无奈摇头。 温浮欢并不觉得秦阁老是被玉虚道长忽悠住了。 她现在甚至有些怀疑玉虚道长,毕竟一个人行骗的本领再厉害,他也只是个骗子,想要骗过秦阁老容易,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却难上加难。 而能让秦阁老笑脸相送,要么就是像秦琅所说,玉虚道长确实有几分真本事,要么就是他的骗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不论是哪一种,这个人都太过高深莫测,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 “你管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只要秦阁老肯向皇上举荐玉虚道长不就行了!”薛莫景大喇喇的道。 他才不在乎旁的人和事,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薛太师夫妇和薛锦华母子的安危。 “那倒是!” 不管玉虚道长是否高深莫测,不管他是否隐瞒了自己真正的实力,只要他能帮助他们救出薛锦华母子,便不会是敌人! 思及此,温浮欢霍然起身,向秦琅拱手道:“秦将军,大恩不言谢,将军的这份恩情,欢儿记下了!” 秦琅但笑不语。 他就是想施恩于温浮欢,等到日后算起来,她若还不起这一笔笔的恩情,便只有以身相许了! 他等着娶她为妻,兑现早该实践的诺誓。 温浮欢也没想等他回答,说完话便转身大步向楼梯口走去。 薛莫景也站了起来,望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欸,你去哪儿啊?” “回去收拾一下,准备进宫!”温浮欢头也不回的道。 “进宫?进什么宫?怎么进宫?” 薛莫景被弄得一头雾水,不解的道:“你忘了自己还在被太后的亲卫队捉拿了吗?进宫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表情尴尬的对秦琅笑了笑,急急忙忙的朝温浮欢追过去。 “你倒是等等我呀!” 第465章 进宫面圣 有了那次谁都猜不到内容的谈话,秦阁老对玉虚道长十分欣赏。 几乎没用的上秦琅开口,他便主动向皇上举荐了玉虚道长,说后者修道多年,道行高深已臻化境,当可化解琉安国目前的危难。 若是旁人说的这些话,皇上或许还会心存怀疑,但对方是秦阁老,他的为人连先皇都敬服不已,说的话自然也是极有分量的。 所以,皇上没有多加考虑,便答应了他的提议,同意在朝堂上召见玉虚道长。 温浮欢还是不放心玉虚道长一个人前往,便改头换面,扮作他的道童,和他一起进宫面圣。 临走前,薛莫寒再三叮嘱她:“这次可不同于你早前的女扮男装,一旦被人发现,少不了被治个欺君的罪名,所以你一定要万事小心才好!” 薛莫景也担忧不已,不解道:“这件事交给玉虚那老道士不就行了,你干嘛非要一块去呢?太冒险了!” “世上哪有不冒险的事情呢?”温浮欢微笑反问。 “可是……” 别人冒险不过是吃点亏、受点伤,她这动辄可是要掉脑袋的。 “哎呀,你们就别担心来担心去的了,老朽既然同意她一起前往,自然就能保证她不被识破,否则不是自找麻烦吗?”玉虚道长略显不耐烦的道。 两人细想也对,像玉虚道长这般贪财又怕死的人,是绝对不会惹祸上身的! 说话间,百里炎已经备好了马车。 温浮欢和玉虚道长道别了薛氏兄弟,乘坐马车向皇宫行去。 和往常没有太大差别,他们坐着马车一路进入外城,行至景虚门前,下了马车,乘步辇向醇央宫而去。 醇央宫是上朝的地方。 温浮欢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金碧辉煌的殿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两旁整整齐齐的站满了身穿朝服或甲胄的文武百官,越往前,官阶便越大。 右侧为首的是长孙丞相,而左侧则空出了一个位置,想来应是属于薛太师的。 皇上穿了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十二旒的冕冠,端坐在纯金打造的帝王宝座之上,面容冷毅,神情严肃。 在他左右分别坐了华服凤冠的长孙太后和长孙皇后、乔淑妃,以及被幽禁在锦岚宫多日的薛锦华。 许是小皇子被暗指为灾星的事,让薛锦华寝食难安,她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完全没有怀有身孕时的珠圆玉润。 忧郁的神情,尖削的下巴,端的是我见犹怜。 温浮欢和玉虚道长行至大殿中央,齐齐下跪,伏身行了个大礼。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严肃的神情稍缓,抬手道:“道长不必多礼!” “谢皇上!” 玉虚道长缓缓起身,玄青色的道袍衬得他身形颀长,虽然已经须发皆白,但双眼依旧精光矍铄,面容洒逸,颇有几分清修隐士的仙风道骨。 怕是真正的青玉道长在这里,也就不过如此了! 温浮欢亦随着玉虚道长起身,视线不着痕迹的快速掠过四周,而后便垂下眼去。 她看到了坐在右上首一脸忧伤的薛锦华,也看到了护卫在皇上不远处,身着银色甲胄的秦琅。 他站得笔直,挺拔的身形如直指苍空的白松,只不过望向她的目光里,却隐隐透着担忧。 哪怕她伪装得再好,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他的唇抿得更紧了。 温浮欢还看到了太史令荀鹏,很意外对方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约么也就比薛莫寒年长几岁,瞧着倒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若不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温浮欢还真想不到他会投靠长孙家,并设计陷薛锦华母子于不义。 太史令的视线一直放在玉虚道长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温浮欢的目光。 等他看过来时,温浮欢早已换做了低眉顺目的样子。 待玉虚道长起身后,皇上淡声道:“朕听闻道长潜心修道多年,有卜吉凶、化灾劫的本领,特地请道长过来,为朕这江山万民卜上一卦,看看这连日来的天灾,到底何时能结束,要怎么才能结束?” 玉虚道长双手叠在身前,弯身鞠了一躬,道:“皇上心系江山万民,是琉安之幸,亦是天下之福!贫道窃以为,琉安能有圣上这样的治世明君,当能千秋万代、长盛不衰,倒不知帝星晦暗一词,从何说起呢?” 大概是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提及了星象一事,一直盯着他瞧的太史令陡然一惊,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握紧,眼神稍显忐忑。 果然,皇上闻言,转头看向垂首立在朝臣中的太史令。 “荀爱卿,道长的话,你可听见了?” 荀鹏咽了口唾沫,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躬身从朝臣间走出,行礼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听见了!” 他接着转身面向玉虚道长。 “回道长的话,帝星晦暗乃是星象所示,并非下官私自臆测,况且此星象也只是表明灾星临世,圣上或有劫难,并不是指琉安气数已尽!” “是么?” 玉虚道长抬眼看向太史令,语气隐隐含了质疑:“贫道也曾夜观星象,得到的结论似乎与太史令大人的有所不同呢!” 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太史令不禁有些胆怯。 冷汗沿着他的鬓角缓缓滑下。 长孙太后眉头微皱,眯眼瞧着玉虚道长,暗道:看来这个青玉道长是来者不善呐! “皇上。”她幽幽启唇,“不知皇上可否容哀家说句话呢?” “母后请讲!” 长孙太后抬起手,轻轻摩挲着戴在食指上的翠玉扳指,轻哼道:“旁的人哀家不清楚,但荀大人任太史令多年,从未出过大的差错,皇上可不能因为忠言逆耳,就贸然相信一些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的话!” “皇上,太后娘娘所言甚是,这千秋万代、长盛不衰的好听话,谁都会说,可是如今帝京接连遭逢天灾,不正印证了劫难一说吗?”长孙皇后趁机附和道。 两人一唱一和,分明暗指玉虚道长花言巧语,想要蒙蔽圣听,大有借此怀疑他的身份的意思。 第466章 怀疑身份 长孙太后和长孙皇后这么一说,朝臣们也纷纷起了疑心。 长孙丞相更是站出来,拱手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青玉道长既是得道高人,岂会轻易现身朝堂?况且,在场的诸位,怕是无人有缘得见青玉道长的真颜,若是有心人蓄意假扮……” 他话说到一半,转首望向玉虚道长,眼神端的是凌厉逼人。 这要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就被长孙丞相的威胁唬住了,再加上被他这么一瞪,少不了要下跪磕头,争取坦白从宽! 然而玉虚道长的神情丝毫未变,仍旧一派神闲气定,好似没有看到长孙丞相的眼神。 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闲适悠然的道:“俗话说得好,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贫道法号青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丞相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差人拿着贫道的画像去廖清观问,若有虚假,贫道甘愿堕入轮回,永世不得习法修道!” “你!” 谁不晓得廖清观建在菩提山,而菩提山又远在千里之外,来回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就算他真能差人前去核实,皇上也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等! “丞相大人稍安!” 这时,有一位年轻的朝臣走了出来,先后向皇上和长孙丞相躬身行礼,然后才说:“依下官之见,这位青玉道长是秦阁老举荐来的,诸位可以不相信他是真的青玉道长,但不能不相信秦阁老的话啊!秦阁老可是三朝元老,阅人无数,难不成他连青玉道长的真假,都分辨不出来么?” 顿了顿,年轻的朝臣又道:“再者,青玉道长是得道高人又如何?难道以皇上的天子之尊,还请不得他来么?” 此话一出,朝臣们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倒是站在左前方的襄国公,听了年轻朝臣的话,不由便觉得长孙丞相字里行间,分明是在怀疑秦阁老识人不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长孙丞相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鼓动朝臣怀疑玉虚道长的身份,结果却不小心得罪了襄国公,又气又恨,偏偏找不出话来反驳。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替玉虚道长说话的年轻朝臣一眼,暗道:好你个沈星竹,当真以为自己是新科状元,又得皇上器重,便可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吗?哼,老夫迟早会要你好看! 温浮欢则感激的看了沈星竹一眼。 这种时候,她最是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说那些话,原本是拜托给秦琅的,没想到让沈星竹抢先了。 但不得不说,这些话由立场中立的他说出来,更加让人信服! 看来,她当初对他的救济,真的是押对宝了! 皇上听了沈星竹的话,连连点头道:“沈爱卿说的没错,谁都有可能看走眼,秦阁老是绝对不会看走眼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视线重新落到玉虚道长身上,问道:“……不知道道长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皇上,口说无凭,待月上中天之时,贫道亲自指给皇上看如何?” “这么做倒也新奇,准了!” “谢皇上!” 既然说好了要等晚上观星象,皇上、长孙太后以及朝臣们全都散了去,只等晚上摆驾观星台,听玉虚道长一一讲解。 眼看着皇上起驾离开,朝臣们也三三两两走出醇央宫,温浮欢凑近玉虚道长,小声问道:“喂,你搞什么鬼啊?我们不是已经约好,让你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灾星临世一事纯属无稽之谈吗?” 玉虚道长看其他人都走远了,转头对温浮欢说:“你懂什么?我要是不这么说,万一他们提出要夜观星象来论断的话怎么办?” 温浮欢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 在她看来,太史令的灾星一说定是子虚乌有,是为了陷害薛锦华母子,凭空捏造的论调,所以他一定不敢正面对峙,却从没想过灾星临世的说法,或许确有其实。 她如今方恍然道:“你的意思是?” “具体的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的确有灾星现世,但是你不必担心,老朽既然收了你的钱,自然会办好答应你的事!”玉虚道长胸有成竹的道。 温浮欢见他这么有把握,而眼下除了相信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好道:“好,我听你的,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救不了贵妃娘娘和小皇子,我就自报身份,咱们一起给他们母子陪葬!” 玉虚道长眉头一皱,指着她道:“啧,你这丫头……” 温浮欢挑了挑眉,一副我豁出去了我怕谁的模样,着实让人无可奈何。 玉虚道长尽管知道她不是那么鲁莽的人,却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这一把。 他无奈的摆摆手,“行,你够狠,老朽这次真算是上了贼船了!” 温浮欢得意的笑了笑,顿时觉得薛莫景教的方法还真管用——临走前,他对温浮欢说了一句话,也算是一个秘诀了——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她原是拿来当笑话听的,没想到竟派上用场了! 距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皇上命人给玉虚道长安排了小憩的宫殿,还吩咐御膳房准备了可口的菜肴和精致的点心,以及一壶温好的九酝春。 带他们前去宫殿的是御前伺候的廖仕官。 沿着游廊向前走的时候,温浮欢见四下无人,疾步追上引路的廖仕官。 “廖仕官,冒昧的问一下,小的有一个关系要好的姐姐名唤柳儿,听说在宫里当差,不知仕官可听过这名字?” “你说柳儿啊,她也一并被禁足在了锦岚宫,不过倒是不用担心,她在那儿除了不能随意外出走动,别的也没什么,吃得好喝得也好!” 温浮欢闻言放心了不少。 她最是担心柳儿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偏偏锦岚宫被太后的亲卫队围得像铁桶一样,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也探听不到。 “多谢仕官!” “小道长客气了!” 廖仕官引着他们来到稍事歇息的宫殿。 临走前,他状似不经意的嘱咐道:“二位有时间不妨多喝喝茶,这宫里的贡茶都是南边儿新送过来的雨前龙井,寻常不容易喝到的!” 第467章 观星论断 在略显焦灼的等待中,黑夜慢慢降临,浓重的夜色笼罩了偌大的皇城,宫殿各处都接二连三的掌起了灯,灯芒交相辉映,把整座皇宫映得犹如幻境仙宫。 皇上、皇后和太后,以及诸位大臣等一干人齐聚观星台。 所幸今日没有乌云遮蔽,苍蓝色的夜空中月明星繁,点点星子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观星台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高台。 皇上等人围坐在观星台四周,玉虚道长和太史令则分别站在高台两边,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别的先不说,若论气势,怕是没人比得上玉虚道长。 他身穿玄青色道袍,手持拂尘,一头银丝梳得极是整齐,用白金冠束在头顶,面上分明带了笑,却让人不觉心生敬畏。 相比之下,太史令就显得畏首畏尾,多半是在心虚。 他毕竟不了解玉虚道长的底细,还以为后者是真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青玉道长,一旦当面对峙,他的谎言必然不攻自破。 秦琅不动声色的移到台下的温浮欢身旁,低声道:“两军对垒,最重要的便是气势,道长还未出手,太史令在气势上先就矮人一截,这场仗……你们赢定了!” 温浮欢望着对峙的两人,轻笑道:“借秦将军吉言!”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皇上向身边的徐大监招了招手,后者忙弯身凑近了些,仔细的静听吩咐。 片刻后,徐大监直起身,扯着嗓子,高声道:“皇上有令,二位可以开始了!” 玉虚道长率先伸出手,“荀大人请!” 太史令攥紧了手,掌心里都是濡湿的汗水。 他定了定心神,向皇上躬身行了一礼,而后便指着天空北部的一颗亮星,道:“皇上请看,这一颗便是代表天子的帝星,往日它都是这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表明天下太平、国运恒通,可是如今它的光芒却有些晦暗,不似以往,皇上再看……” 太史令又指向另外一颗更亮的星子。 “这一颗便是近些日子出现的灾星,它位于南部,同帝星分庭抗礼,且光芒隐约有赶超帝京之势!灾星现世,定会给皇上乃至琉安带来难以估量的劫难,前阵子的连绵暴雨、山石滑坡和盛行的瘟病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面向皇上,拱手道:“皇上,灾星临世,必有大乱,不得不除啊!” 太史令的这套说辞可谓是有理有据,言辞恳切,若不是事情牵扯到薛锦华母子,温浮欢差点就要信了。 她不禁担心起玉虚道长来。 说到底,玉虚道长也只是一个江湖术士,忽悠人还可以,若要说什么夜观星象的真本事,他怕是没有的。 温浮欢真是想不通,他怎么会提议观星以论断的? 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难得玉虚道长到现在,还能保持一副坦然自若的镇定模样,甚至还会不时的点个头,好似在赞赏太史令说的话。 待太史令说完,他还笑着鼓掌道:“说得好,荀大人不亏任太史令多年,对星象的研究果然深入透彻!分析的也头头是道,着实让贫道刮目相看啊!” 太史令轻哼了声,想到了来之前长孙丞相说过的话。 他说这个青玉道长根本就是个冒牌货,提出观星象论断不过是在诈和,要他千万不能上了这个骗子的当。 现在看来,长孙丞相所言非虚啊! 思及此,太史令心里有了些底,斜斜瞥了玉虚道长一眼,冷笑道:“道长过奖了,不知道长有何高见,也请说出来吧!” “高见不敢当,但确实有些不同的看法,想出来与荀大人切磋一下!” 玉虚道长清了清嗓子,在太史令轻蔑的目光中,启唇道:“方才荀大人所指的灾星,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唤太岁,民间常有犯太岁、冲太岁之说,意思是冲撞了它,才会招致灾劫,而它本身却是福祸两性的,是福是祸,端看你怎么对待它了!” “你这纯属是一派胡言,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灾星便是灾星,只能招致祸患,怎么可能还会降福呢?”太史令疾声争辩道。 “哀家也从未听过有此说法,道长该不会是欺我等不懂道法,信口胡诌的吧?”长孙太后声音幽幽的道。 其他朝臣闻言,虽然没有出声附和,却都在私下里小声议论。 “是啊!我们也都没听说过还有什么福祸两性的,自然就由着他随便说了!” “人家怎么说都是得道高人,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也很正常啊!” 皇上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禁皱起了眉头。 见到众人多半都在怀疑自己,玉虚道长不急也不恼,仍旧笑容淡淡的说:“诸位若是不信的话,皇宫里想必有藏书阁,不妨从中找出《渊海子平》一书,看过后便知道贫道所说的是真是假了!” 话音才落,温浮欢就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渊海子平》一书,翻到写有太岁一星的地方,双手呈给皇上。 她终于明白,玉虚道长为什么会让她带这本书过来了。 皇上接过书,只见上面写了寥寥数语,却分明是——太岁乃年中之天子,故不可犯,犯之则凶。 他放下书,点头道:“道长说的没错!” 长孙太后等人顿时变了脸色。 太史令更是难以置信的道:“不可能!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这怎么可能呢?” 皇上冷哼了声,把那本书重重的摔在了他脸上,沉声道:“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别自己没见过,就以为别人也一样无知!” 太史令咽了口唾沫,跪爬着捡起那本书,快速翻看起来。 在看到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倏然苍白了不少,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皇上再不理会他,抬眼看向玉虚道长,态度客气道:“请问道长,朕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犯了太岁的?可有化解之法?” 玉虚道长捋了捋山羊胡,一脸高深的说:“太岁星在夜空之南,敢问皇上,这皇宫之南是什么地方?” 皇上乍一想,倒没想起来。 “什么地方?”他问道。 一旁的廖仕官躬身行礼道:“回皇上的话,是皇贵妃娘娘的锦岚宫!” 第468章 又起波澜(一) 听到锦岚宫的名字,联想到近些日子薛锦华母子所受的委屈,皇上顿时有些明白玉虚道长话里的意思了。 但他还是有些疑惑的地方。 “朕最近是亏待了锦儿母子,可这都是灾劫发生后的事情,也能算得上是冒犯了太岁星么?”皇上不解道。 不等玉虚道长回答,长孙太后幽声道:“虽然珩儿是哀家的皇孙,但哀家不能因此便偏袒于他!百姓连遭大难,皆是在珩儿出生前后,而将他们母子禁足,不过是最近几日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因此犯了太岁呢?” 面对皇上和长孙太后的双重质问,玉虚道长只淡然一笑,挥了把拂尘,道:“贫道只说是有人做了些冒犯太岁星的事,这才给帝京乃至周遭的百姓招致了劫难,但从未说过是禁足之事……难道除了那些,就不曾有人冒犯过太岁星吗?” 这番话,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试问后宫之中,但凡身怀有孕的妃嫔,哪个不是千人妒万人恨的对象? 她们嘴上或许不会说什么,但哪个心里不是在想着盼着,就望着别人肚子里的孩子能有个三长两短,最好能出个意外直接小产……身处后宫久了,连自己都想象不到,自己的内心会变得多么恶毒和肮脏。 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没有再质疑什么。 至于长孙太后…… 她心虚都还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追问呢? 玉虚道长趁机道:“贫道可以向皇上保证,只要对太岁星心存敬畏,不再有任何冒犯之举,帝京的灾劫很快便会过去,如若不然……” “会怎么样?”皇上小心的问道。 玉虚道长捋了捋胡子,神情端的是高深莫测。 “这次的暴雨、山石滑坡和瘟病,不过是小惩大诫,所以只发生在帝京城外而已,下一次或许就会牵连到城内的百姓,甚至是——皇宫内苑!” 皇上陡然一惊,明显是被吓到了。 长孙丞相心里明白得很,这个所谓的青玉道长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江湖术士。 帝京城外盛行的瘟病,根本不是什么太岁星的惩戒,而是他为了借机除掉薛太师,而设下的阴谋。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相信了玉虚道长的话,并下令解除了对薛锦华母子的禁足。 这时,长孙丞相的随从悄然过来,凑在他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 长孙丞相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唇角扬起一抹阴险的笑,眼神也倏然变得阴狠了起来。 他吩咐了随从几句,便摆手让后者退下了。 就在皇上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长孙丞相迈步向前,高声道:“皇上留步,微臣有要事启奏!” 皇上转头看向他。 温浮欢等人也看向长孙丞相,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丞相请讲!”皇上淡声道。 “启禀皇上,皇贵妃和小皇子不能放啊!不仅不能放,而且必须另辟地方,把他们隔离起来!” “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听见青玉道长方才所言吗?” “回皇上的话,微臣得到消息,沈欢曾私自带本应在隔离区的薛莫寒入京,而薛莫寒身染瘟病,说不定已经传染给了沈欢,沈欢又时常与皇贵妃母子接触,结果可想而知!” 言及此,长孙丞相跪下来道:“微臣斗胆,不管皇贵妃母子染病与否,还请皇上为了龙体贵安,把皇贵妃母子隔离吧!” 谁都知道,无论染没有染病,一经隔离,便很难再放出来了。 温浮欢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长孙丞相会公然说出这件事,毕竟他没有证据,也没有当场抓住他们,空口无凭,很容易被人说是诬陷的! 果然,长孙丞相话音刚落,秦琅便忍不住争辩道:“长孙丞相,无凭无据的话,是不好乱说的!” 长孙丞相瞥了他一眼,冷哼道:“秦统领,老夫知道你和沈欢关系匪浅,你想帮她也属正常,但请你注意自己的态度,老夫说的话,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丞相大人这话恐怕不对吧?朝廷命官不分文武,不论官职大小,遇到不忿之事,就该仗义执言才对,不然旁人怕是会说琅儿畏惧权贵呢!”襄国公语带嘲讽的道。 长孙丞相先是暗指秦阁老无识人之明,后又出言斥责秦琅,襄国公早就看不下去了,正好趁机讽刺他以权压人。 “你!” 长孙丞相被襄国公的话气得不轻,狠狠一甩袍袖,道:“我不与你们争辩!你们不是说我没证据吗?我这就让人把证据带上来!” 他回过头,对已经候在不远处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领命后,让另外两名包裹严实的随从,一左一右的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待看清楚被押的人,温浮欢不禁吃了一惊,心底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是他? 怎么会是薛莫寒? 他不是在她的别院养病么?那个别院极其隐蔽,而且旁人绝对不会知晓,若不是挨家挨户的搜,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温浮欢目光冷厉的看向长孙丞相。 他简直是太可恶了,为了整垮他们,居然连患病的薛莫寒都抓了过来,甚至还带到皇上面前! 温浮欢握紧了拳头,正想迈步上前,却被一边的玉虚道长拽住了衣袖。 “不要轻举妄动,先弄明白情况再说!”玉虚道长低声道。 温浮欢转头看向他,后者坚毅的眼神让她镇定了下来。 “我会想办法救他的!”玉虚道长又道。 这厢,看到被押着的人是薛莫寒,想起长孙丞相刚才的话,旁的朝臣、妃嫔乃至宫人们如临大敌般,纷纷退避三舍,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生怕自己也被传染了瘟病。 皇上虽然没有向其他人那样,害怕的那么明显,但他的身体分明向后靠了靠,指着薛莫寒问长孙丞相。 情绪激动之下,皇上都顾不上长孙丞相和他的甥舅关系,直呼其名道:“长孙瑞,你这是做什么?你既知道薛莫寒身染瘟病,为什么还要把他带进宫里来?” 第469章 又起波澜(二) “皇上稍安!” 长孙丞相看了眼被随从押着,仍兀自挣扎不已的薛莫寒,轻蔑的哼了声,转头看向皇上,躬身道:“太医说了,瘟病只通过血液传染,只要不接触病人的血,是不会染上瘟病的!” 皇上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龙袍,重新端坐起来。 其他人亦露出讪讪的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极为尴尬的笑容。 温浮欢在心里暗暗不屑的冷笑,思考怎么样才能顺利救出薛莫寒,同时又不让人识破她的身份。 见众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长孙丞相才缓声道:“启禀皇上,微臣命人带薛莫寒来此,是想让皇上知道,他已经被人私自带回帝京,就藏在一所隐蔽的别院之内,而在他从隔离区消失之前,就已经染上了瘟病!” 他环视四周,掷地有声的道:“薛莫寒从隔离区消失的时候,有人曾见到沈欢出现在那里!” “就凭这些,很难断定是沈欢带走了薛莫寒,并把他藏匿起来的吧?”秦琅问道。 他三番两次的质疑长孙丞相的话,后者别提多恨他了。 然而皇上和襄国公都在,且秦琅说的也不无道理,就算是长孙丞相,也没办法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 “秦统领有所不知,沈欢曾经诱哄瑞王和她一起出宫,走的便是北城门!而且他们回来的时候,对于下官检查马车的要求推三阻四,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巡城御史霍隆振振有词的道。 他现在别提多后悔了,当初就应该态度坚决的搜查马车,说不定能抓个人赃并获,看那沈欢还有何话说? 如今好了,就算他说出大天来,恐怕也很难取信于人。 “呵!” 秦琅闻言冷笑了声,质问道:“霍大人这话说的有趣,你又不曾亲眼见到沈欢和瑞王交谈,怎的确定是沈欢诱哄了瑞王呢?宫里的人谁不晓得,瑞王不想做的事,旁人再怎么诱哄也没有用!” “秦统领此言差矣,瑞王是孩童心性,经不起旁人的言语诱哄,况且本宫看,瑞王对沈小姐倒是言听计从的很呢!”长孙皇后道。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够说明,沈欢一定私自带了薛莫寒回京吧?毕竟霍大人也说了,他并没能检查马车,所谓窝藏之事,纯属猜测而已!”秦琅据理力争道。 温浮欢由于是乔装打扮的,不能替自己分辩什么,只能看着秦琅为了她,得罪了一个又一个人。 不过也是因为他的据理力争,才没能让长孙丞相给她定下抗旨不尊的罪名。 现在剩下的,就是薛莫寒的问题了! 身患瘟病,私逃回京……这莫大的罪名扣下来,他就算能免过死罪,活罪也是难逃的! 长孙丞相许是也知道,想要借此治温浮欢的罪名不容易,便把矛头全部指向了薛莫寒,誓要折了薛太师的一个臂膀。 “先不说薛莫寒是怎么进京的,单就他身染恶疾,没有皇上的旨意,私自回京这件事,就不能轻饶了他!要知道,若是他身上的瘟病传染开来,帝京危矣,皇宫亦危矣啊!” 长孙丞相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置薛莫寒于死地啊! 温浮欢抿紧了唇,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连指甲都陷入了掌心里,仍旧不曾察觉分毫。 往昔朝夕相处的画面,一个个在眼前闪现,薛莫寒温润如玉的笑脸逐渐清晰,最后凝结为对面略显憔悴的脸。 他冲着她轻轻摇头,极细微的动作,任何人都不曾察觉。 他在告诉温浮欢,保全自己,不要救他! 可是怎么能呢? 她怎么能那么做呢? 温浮欢的点漆般的眸子里,瞳孔渐渐收缩,神情中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关键时刻,玉虚道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分明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手劲儿却大得出奇,以至于温浮欢竟分毫动弹不得。 她转过头,怒视玉虚道长。 “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禁卫军,就这样贸贸然出手,别说救不了他,就连你我都会被搭进去的!”玉虚道长神色凝重的道。 “怎么?你怕了吗?”温浮欢冷笑,“呵,你怕死,我可不怕!再说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你这丫头!” 就在连玉虚道长都快拦不住温浮欢的时候,一道低沉而悦耳的嗓音幽幽传来,并伴随着轱辘轧过青石路面的声音。 “早就有人同本王说,今日宫里来了不少人,本王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然热闹!” 已是深秋的夜晚,空气里都浸满了凉意,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男子身上罩了白狐毛的鹤氅,愈发显得清矍瘦削。 可他偏偏还摇了一柄折扇,端的是恬适悠闲。 尹舟推着轮椅来到近前,闵王笑容淡淡的向皇上和太后等人弯身行礼:“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皇上抬了抬手,道:“闵王免礼!” “谢皇上!” 闵王直起身体,目光流转,状似不经意的落在了薛莫寒身上,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薛大人好端端的,怎么被人抓起来了?” 长孙丞相明知道闵王来者不善,多半是来帮助薛莫寒的,但却不得不如实回答他的问题。 闵王听罢,没有像旁人最初那样,露出惊愕或者害怕的表情来,而是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朗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直把长孙丞相笑得莫名其妙。 “王爷?” “抱歉,实在是这件事太好笑了,本王忍不住!” 闵王摆摆手,勉强止住了笑,望向薛莫寒,问道:“本王听说患了瘟病的人会全身流脓溃烂,可薛大人除了脸色苍白些,整个人可是好好的,怎么会是身染瘟病的人呢?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经他这么一问,众人心里不禁也有些怀疑。 “不会的!” 长孙丞相斩钉截铁的道:“薛莫寒被患有瘟病的人所伤,伤口处分明沾染了那人的血,怎么可能不被传染呢?” “丞相大人这么说,薛大人患病的事,也只是你的推测咯?”闵王挑眉问道。 第470章 刺客风波 “这……” 长孙丞相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得到的消息是薛莫寒被身患瘟病的人刺了一刀,下意识的便认为薛莫寒一定也染上了瘟病。 应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薛莫寒绝对没有不染上瘟病的可能! 可闵王突然的问话,让长孙丞相的心里突然没了底。 “本王换个方式来问吧!” 闵王表情温和的看着长孙丞相,语气并不怎么严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咄咄逼人。 “长孙丞相可曾让太医替薛大人诊断过?太医又是否明确的说,薛大人的确染了瘟病呢?如若不然,就这样贸贸然治薛大人的罪,怕是有些草率吧?” 比起长孙丞相的心里没底,温浮欢则更加害怕,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薛莫寒究竟有没有染病。 若是真请了太医前来诊治…… 温浮欢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闵王的话,无疑提醒了皇上,后者皱眉看向长孙丞相:“闵王说的没错,朕也很想知道,丞相是否对薛爱卿的病情确认无疑?” 如果薛莫寒确实身染瘟病,或者染病的人是别的人倒还好,但偏偏是薛莫寒,他可是薛太师的儿子! 薛太师现在还因为带天子巡视灾情,被困在隔离区,自己这厢便要处置他的儿子,岂不是让朝臣们寒心吗? 更重要的是,有朝一日瘟病治好了,薛太师夫妇归来,他怎么向他们交代呢? 长孙丞相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被押着的薛莫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上的问题。 “若是丞相不确定的话,不如请太医前来,替薛大人诊断一下,孰是孰非,总能见个分晓!”闵王提议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本王还听闻,如果感染了瘟病,初期不会有什么症状,但会很快发病,而薛大人私自回帝京,好像也有段时间了吧?” 闵王虽然没有正面反驳什么,但一字一句,分明是在质疑长孙丞相的话。 长孙丞相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闵王说的不无道理。 这种种迹象,似乎都表明,薛莫寒并没有染病,可是不可能啊!他伤口上沾了病人的血,怎么可能不染病呢? 要请太医前来诊断么? 可是一旦请了太医过来,诊断出薛莫寒确实染有瘟病倒还好,若是没有诊断出……他该怎么向皇上交代呢? 他素来是与薛太师不和的,皇上会不会就此认为,他是在趁机报复呢? 虽说他们是甥舅关系,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上总不好对他偏袒过甚,甚至还为因为他们的关系,而对他严加惩处,以堵住其他朝臣的嘴! “丞相大人?” 闵王的声音幽幽的传进长孙丞相的耳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长孙丞相蓦然回过神,见众人都在看着他,不禁一咬牙,下跪道:“皇上,是微臣考虑不周,没有经过太医诊断,就擅自以为薛莫寒染了瘟病,还请皇上恕罪!” 主动承认和被查出来,罪名可是截然不同的! 约么是身居高位,他终是不敢赌这一把! 温浮欢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终于缓缓放回了原位。 皇上板起脸,冷哼道:“长孙瑞,你好歹也是一国丞相,怎么做事这般鲁莽?不过既然是误会一场,朕也就不追究什么了!” 他这里的不追究,既是不追究长孙丞相的麻痹大意,也是不追究薛莫寒的私自回京。 这样虽然有些轻饶了长孙丞相,但薛莫寒毕竟有病在身,不宜过久僵持,只好先放过长孙丞相这一回! 不过这不代表,温浮欢一定会忍气吞声。 待长孙丞相被斥下,薛莫寒也离开后,她看了眼身旁的玉虚道长。 玉虚道长会意的点点头,叫住了再次打算起身离开的皇上。 “皇上,贫道还有一件事禀报!” “什么事?” “贫道和小徒在宫殿小憩的时候,有刺客潜进来,意欲行刺,被贫道给制服了!贫道不想耽搁观星论断,所以迟迟没有禀报,而今禀告皇上,还望皇上定夺!” “什么?!”皇上霍然起身,怒声道:“刺客?刺客人在哪儿?” “已经交由秦统领看管了!”玉虚道长回道。 皇上复又看向秦琅,后者摆摆手道:“把刺客带上来!” 一旁的禁卫军领命离开,很快押了刺客前来。 刺客头上罩了黑布,嘴多半也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但他身上刻有特殊徽记的盔甲,却在在表明了他的身份—— 他竟然是太后亲卫队的人! 旁人都猜出了刺客的身份,却无一人敢出声,而长孙太后虽然端坐在椅子上,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在缓缓收紧,手指上套着的长指甲泛着艳丽的芒。 她双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台下的刺客。 皇上抬了抬手,命人摘去了刺客头上的黑布,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刺客不是别人,正是亲卫队的队长贺郧! 他果然被堵住了嘴,被禁卫军按着跪在地上,再怎么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不等皇上开口询问,长孙太后先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怒视贺郧道:“贺郧,你好大的胆子!谁指使你去行刺青玉道长的?你可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这样做,分明是想陷哀家于不义!” 长孙太后好一招先发制人,不留痕迹的撇清了自己和这件事的关系。 皇上命人拿掉塞住贺郧的嘴的布团,冷声质问道:“贺郧,你为什么要刺杀青玉道长?朕劝你最好从实招来,也好留你一个全尸!” 贺郧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长孙太后,似是下定决心般,道:“回皇上的话,末将……” 他抬起头,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起来,挣脱禁卫军的钳制,张牙舞爪的朝着皇上冲了过来。 然而不等他靠近皇上,护卫一旁的禁卫军就搭弓射箭,把他乱箭射死了。 秦琅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他千方百计的拿掉了贺郧藏起来的毒药,为的就是不想让他自尽,没想到还是让他寻到了机会。 贺郧已死,他行刺玉虚道长他们的理由,以及幕后的指使者是谁,就都不得而知了。 皇上虽然命令大理寺彻查这件事,但谁又敢真正去调查呢? 第471章 主仆团聚 经过观星台的事,皇上彻底恢复了薛锦华母子的自由,柳儿也得以出宫来和温浮欢团聚。 她一出景虚门,见到等候在马车旁的温浮欢和百里炎,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小姐——” 柳儿大喊了一声,疾步上前,扑进温浮欢怀里,带着哭腔道:“柳儿终于出来了!柳儿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小姐了呢!” 温浮欢失笑,轻拍柳儿的背,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呢?一辈子还有那么长,怎么可能见不到呢?” “就是!你离一辈子还远着呢!”百里炎倚着马车,抱臂调侃道。 柳儿抬头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没跟你说话,你别插嘴!” “嘁!” 百里炎轻嗤了一声,别过脸,一副不打算理会她的样子,但过会儿还是忍不住,拿眼偷觑了她一眼。 柳儿则继续向温浮欢诉苦。 “小姐你都不知道,我在宫里过得有多辛苦!每天就只能在锦岚宫那么大点儿的地方走动,干什么都有人监视,这也不准,那也不许!贵妃娘娘整日以泪洗面,我们这些奴婢们也跟着吃不下睡不着!” “不能吧?我怎么瞧着你比进宫前,好像胖了些吧?”百里炎又十分讨打的插嘴道。 这次不等柳儿开口,温浮欢先发话了。 “阿炎,好不容易见到柳儿了,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非得要惹她生气?” 柳儿拉过温浮欢的手,白了百里炎一眼,道:“小姐,你就别理他,依我看,他不仅应该让逍遥鬼医治他的嗓子,也该顺便治一治他的嘴,省得整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柳儿这拐着玩儿骂人的本事也是绝了,直让百里炎气的七窍生烟,指着她好半天,才冒出来一句:“我好男不和女斗!哼!” 说罢,便气呼呼的坐在了车辕上。 温浮欢着实拿他们两人没办法,忙催促柳儿上了马车,向太师府行去。 在马车上,柳儿正色道:“观星台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贺郧分明是长孙太后派去刺杀你们的,难道就因为她的太后身份,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也太便宜她了吧?” “不便宜她又能怎么样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贺郧是受了长孙太后的指使,难道皇上会不知道?”温浮欢反问道。 幸亏当时廖仕官暗示了他们,要他们多喝茶。 温浮欢和玉虚道长进入殿内,首先便查看了一下茶壶,在壶盖里侧发现了一行细小的字,提醒他们小心,别被人伤了性命! 不多时,贺郧便借口奉了太后的口谕,来请玉虚道长去南弥宫探讨经法。 呵,她一个常年礼佛的人,同修道的人士有什么可探讨的? 尽管如此,为了不打草惊蛇,温浮欢和玉虚道长还是决定随贺郧前去,料想在皇宫大内,长孙太后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谁曾想,长孙太后根本没打算见他们,而是让贺郧借她之名,把他们两人领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准备痛下杀手! 所幸温浮欢功夫不弱,同贺郧打得不相上下,一直捱到秦琅赶来,这才获了救。 温浮欢现在有些明白了。 皇上或许知道有人要对他们不利,所以才让廖仕官提醒他们,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他的母后。 温浮欢能看出,当时他脸上的震惊和失望。 但那个人毕竟是他的母后,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治她的罪! “……皇上或许不会追究什么,但这件事永远会像一根刺,嵌在了皇上的心上,让他每每想起,都痛苦不已!” 温浮欢望着柳儿,意味深长的道:“而再牢不可破的关系,一旦有了裂痕,便会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很快的分崩离析!” 她相信自己,一定会等到皇上和长孙太后决裂的那一天。 她也相信,这一天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来! 为此,她不介意推一把! …… 薛莫寒也算成功逃过一劫。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但他们都知道,以长孙家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长孙丞相很快就会想明白,那日在观星台上,闵王是和他打了一场心理战,并且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软肋,逼他不得不放过了薛莫寒一马。 相信此时此刻,长孙丞相一定派人暗中监视他们,一旦发现薛莫寒发病,就会立即抓住他呈交皇上。 这样一来,不仅薛家等人和温浮欢难辞其咎,就连闵王也会受到连累。 “为了安全起见,二哥最近还是不要出府了!”温浮欢严肃道:“我会让阿炎寸步不离的保护你的!” 有百里炎在,一般人休想带走薛莫寒。 “不过这都只是权宜之计,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找出治愈瘟病的法子!”否则就算百里炎保护得再好,也阻止不了病情的扩大。 瞧着温浮欢忧心忡忡的模样,薛莫寒心有不忍道:“欢儿,我没事的,自从服用了那些百销丸以后,感觉身体好多了,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说起百销丸,温浮欢想起了交代神见渊调查的事。 这么久了,他们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看样子是对送药之人毫无头绪。 连神见渊都查不到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 柳儿跟在温浮欢身边多年,很容易便能猜到她的想法,宽慰她道:“小姐就别庸人自扰了,这新的百销丸既然能抑制二少爷的病发,先服用着就是了,管它是谁送来的呢!那人沉不住气,早晚会自己现身的!” 温浮欢轻笑,暗道柳儿就是柳儿,总是能这般乐天。 一旁的玉虚道长闻言,连连点头,倒像是十分赞同柳儿的话。 温浮欢想起了什么,让柳儿回房间取了一沓银票过来,递给玉虚道长。 “道长,辛苦你了,这是答应给你的一千两黄金,就存在荣昌钱庄里!这个钱庄遍布琉安各处,银子可以随用随取!” 玉虚道长不客气的接过银票,塞到了背囊里,笑眯眯的说:“多谢多谢,小姐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活,别忘了再来找老朽!” 第472章 公主驾到 柳儿眼巴巴的看着一千两黄金的银票,就这么转手给了别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语气酸酸的说:“下次还是算了吧!道长收费这么高,我们可请不起!” 玉虚道长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摆手道:“哎,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卖命的事儿,价格自然是高些的,大不了下次算你们便宜点!”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伸手道:“道长请吧!恕不远送了!” “小姐客气!” 他背起背囊,举起长幡,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他真的只是一个江湖术士吗?”薛莫寒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温浮欢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事到如今,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解决了他们最迫切想要解决的事情! 这,就够了! “当然是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是江湖术士是什么?”她声音幽幽的道。 温浮欢转身看向薛莫寒等人,淡声道:“好了,咱们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来猜测一个无名道长的身份,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瘟病一日不除,薛太师夫妇就仍有性命之忧,薛家就还是岌岌可危! 她先前曾经想过一个办法,就是让长孙丞相的妻儿也染上瘟病,借此逼他拿出解药。 那可是他的至亲,如果长孙丞相真的是幕后主使的话,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到时候她便能趁机夺走解药,来救薛莫寒。 但是……长孙丞相似乎早有防备,近些日子以来,长孙家的人全都老老实实的待在丞相府,谁都不曾出过门。 丞相府也加强了守卫,把整个府院里里外外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自由出入。 温浮欢只好把精力,又放回研究药方上。 别看太师府里人不少,除了她懂些医药之外,其他人都是一窍不通,除了灵芝和人参以外,其他的药材一概不认识,更别提能帮上忙了! 而她派人从太医署打探来的消息,无非是太医们都在尽力钻研药房,但始终一无所获,看得出来,他们也被这场瘟病,折磨得焦头烂额。 这一日,温浮欢照旧坐在书案前,翻看一些从古时传下来的医药典籍。 门口处突然有动静传过来,她抬眼看去,就见到了一张笑嘻嘻的秀丽脸庞,青稠般的秀发在和煦的阳光下,泛着乌油油的光泽。 “公……” 温浮欢正想习惯性的唤她公主,转念一想这是在宫外,李曦瑶最讨厌她这般拘礼了,于是慌忙改口道:“瑶儿,你怎么过来了?” 见她发现了自己,李曦瑶双手背后,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我想你呀!你不来宫里找我,我自然就出宫来寻你了!” 她走到书案前,看到案上乱七八糟的铺开了许多的医书,不禁好奇道:“咦,你在看医书,是谁生病了吗?怎么不直接请大夫呢?” 温浮欢忙合上医书,微笑道:“没有谁生病,我就是随便翻着看的!” 她下意识的向李曦瑶隐瞒了薛莫寒患病的事,不是不相信李曦瑶会到处乱说,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是李曦瑶却未必也这么想。 她眯起眼,细细端详温浮欢的神情,直把后者看得心惊胆战。 温浮欢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的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知道了!”李曦瑶突然神神秘秘的说。 “啊?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医书了!” 温浮欢心下一沉,正想劝说李曦瑶要替她保密的时候,后者一脸得意的道:“你是为了救薛太师他们对不对?” 不等她回答,李曦瑶便一厢情愿的道:“也是,薛太师被隔离开,也有好些日子了!他们每天和那些患了病的人在一起,就算不被传染,吓也给吓出毛病来了!所以你才翻看医书,想要找出治病良方对不对?” “啊……对,对!”温浮欢顺势道。 反正她也不知道怎么和李曦瑶说,她既然已经误会了,就这么误会着吧! 李曦瑶觉得自己猜对了,还在一旁沾沾自喜。 “我就知道!欢儿你对人真是太好了!不过,连宫里的太医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就别瞎操心了!没用的!有那个闲工夫,倒不如陪我出去玩一玩?” 她一把挽过温浮欢的手臂,作势便要向外面走去。 温浮欢现在是真没有玩的兴致。 她按住李曦瑶的手,认真道:“瑶儿,我现在没有心情去玩,要不改天吧?改天,我一定陪你玩个痛快,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出宫来,下次就不晓得什么时候了,你必须得陪我出去玩!” “瑶儿!” 温浮欢一再拒绝她,李曦瑶顿时有些不开心了。 她甩开温浮欢的手,鼓着腮帮子,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问道:“那你说,你怎么样才肯陪我出去玩?” 怎么样?自然是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可这话对李曦瑶说又没用。 就像她说的,连太医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一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曦瑶好像看穿了温浮欢的想法,指着铺开了一桌的医书道:“是不是找到了治病的方子,你就能陪我出去玩了?” “瑶儿……” “你不用说了!” 李曦瑶今日穿的是窄袖的裳裙,她费力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塞给温浮欢。 “呶,方子给你,现在能陪我出去玩了吧?” 温浮欢打开纸一看,上面果然是一个药方,而且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药方。 直觉告诉她,这个药方或许真能治疗瘟病。 “这药方是从哪里来的?”她问道。 难不成太医署已经研究出来了?可是这方子怎么会在李曦瑶手里呢?不应该先呈交皇上吗? 许久没有听到李曦瑶的回答,温浮欢抬头看去,却发现对面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李曦瑶的身影呢? 若不是写有药方的纸还攥在手里,她真会忍不住怀疑,李曦瑶究竟有没有来过。 不!不对! 那个人不是李曦瑶! 第473章 又欠诊金 也是太多的事情压在心上,让温浮欢没有注意到那些明显的细节。 寻常时候,李曦瑶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偷溜出宫,但其实乔淑妃应该是知道她出宫的事,之所以没有拦阻,不过是觉得无伤大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是眼下瘟病蔓延一事,把帝京城内外的百姓都搞得人心惶惶,颇有几分风声鹤唳的味道。 在这样严峻的情况下,乔淑妃怎么会由着李曦瑶出宫呢? 况且,她虽是偷溜出宫,不会带禁军或者侍卫随行护驾,但起码会带着含香贴身伺候,绝不可能孤身一人。 这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刚才那个人,肯定不是李曦瑶。、 思及此,她急忙追了出去。 然而太师府门前宽阔的长街上,除了吆喝叫卖的小摊贩,以及络绎不绝的百姓,哪里还有那个人半分身影? 想来也是,对方既然有本事从她眼前消失,自然也能不让她寻到。 温浮欢一脸挫败的回到府中,迎面瞧见百里炎急匆匆的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被利箭刺穿了的纸。 “阿欢,你看!”百里炎把纸递向她。 温浮欢接过一看,泛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宣纸上,写了寥寥数语:“记住了,你又多欠了我一次诊金,以后我是要一并收回的!” 落款是逍遥鬼医。 百里炎见过逍遥鬼医的字,肯定这就是他的笔迹。 温浮欢不禁失声轻笑。 呵,她早该想到的,能研究出医治瘟病的药方,又有这般足以乱真的易容术,普天之下除了逍遥鬼医,还能有谁呢? 只是……他为什么要帮她呢? 上一次可以说是她费尽力气找到逍遥鬼医,又言辞恳切的请求,才换来他对百里炎的医治,但这一次他居然主动来帮忙,而且据江湖传言,他是冷心冷情的性子,该不会这么热心的帮人吧? 温浮欢一时有些想不通,所幸就先不想了。 她把药方交给柳儿,让柳儿去药堂里照方抓药。 “这个方子……不会有问题吧?” 柳儿有些心存怀疑,毕竟是用来救命的药,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是会要了薛莫寒的命的! 温浮欢也怀疑过药方的真实性,但想到以逍遥鬼医的为人,应该不会无聊到这么大费周章的,只为害死一个人吧? 况且事到如今,他们除了相信逍遥鬼医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还有就是——直觉告诉温浮欢,那些新送来的百销丸,说不定也是出自逍遥鬼医之手——若果这个猜测是真的,她就愈发百思不得其解了! 温浮欢可从来不相信,世上会有免费的午餐,同样的,世上也不会有无缘无故施予帮助的人! “先去拿了药再说吧!”她如是道。 “是!” 柳儿应声后,快步出了太师府。 不多时,她便拿好了药回来,并按照方子上所写的,分毫不差的用小火慢熬,三碗水煎一碗药。 薛莫寒的房间里,温浮欢等人都齐聚在这儿。 她手里端了一个描边的细瓷碗,碗里盛着泛苦味的药汤,面色犹豫的望着薛莫寒。 “二哥,不然咱们还是找个人试试药吧?” 说到底,温浮欢心里还是不确定,这要是否真的管用。 她也不是想随便抓个人来试药,而是把药送去隔离区,让一个已经病发甚至濒临死亡的病人来服用。 横竖那个人也是活不成的,不论这药管不管用,总归是给了他一分活的希望。 薛莫寒猜到了温浮欢的想法,笑容一如既往的如玉般温润。 “既然是逍遥鬼医开的方子,又是他亲自送来的,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再说了,人命本无贵贱,我怎么能让旁人替我试药呢?” 说罢,他便一把夺过温浮欢手里的瓷碗,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仰头喝完了碗里的药汤。 “二哥!”温浮欢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薛莫寒擦擦嘴,把细瓷碗递还给她,端坐在床上道:“好了,接下来就可以等着身体痊愈了!” 他淡然的模样,让温浮欢止不住的心疼。 她别过脸,轻声道了句“好好照顾二哥”,便快步走了出去。 薛莫寒忙向薛莫景使了个眼色。 薛莫景点点头,追出去找到温浮欢,故作轻松道:“哎呀,你瞧你这张苦瓜脸,二哥喝的是解药,又不是毒药,你至于吗?” 温浮欢没有吭声,抡起拳头,重重砸在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咬牙切齿的说:“这些都是拜他们所赐,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做过的这些事,连本带利的还给他们!” 薛莫景没防备她会这么做,吓了一跳的同时,忙拽过她的手,查看手上的伤。 “啧,你生气归生气,怎么能伤害自己呢?” 瞧着她细嫩的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薛莫景心疼不已,一边拉着她去包扎伤口,一边喋喋不休的唠叨。 “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损,你没有听过吗?你这伤害自己,对得起爹娘,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这关列祖列宗什么事儿啊?” 薛莫景一瞪眼,“我说关就关,还顶嘴?” 温浮欢垂下头,讷讷的不再出声,由着薛莫景给她上药包扎。 难得见她这么老实,薛莫景不禁有些得意,但他的技术着实不太行,直接把温浮欢的手裹成了一个发面馒头似的,圆鼓鼓的。 “呃……三少,咱们商量个事儿行吗?”温浮欢看着自己缠满了绷带的手道。 “什么事儿?” “我伤了手的事情,能不能别让别人知道?” 薛莫景停下收拾药箱的动作,睨着她道:“怎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刚才砸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人会怎么说呢?” 温浮欢翻了个白眼,纠正道:“我是为了你着想,要是别人知道你包扎伤口的技术这么差劲,还不得笑话死你!” “你——有人给你包扎就不错了,白吃馍馍还嫌馍馍酸,哼!” 薛莫景抱着药箱,气呼呼的离开了。 温浮欢在一旁笑得简直不可自抑。 第474章 各有阴谋 接下来的好几天,薛莫寒都按照方子上写的,每天早晚喝一副药,气色倒也真的好了不少。 温浮欢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看来,逍遥鬼医给开的方子的确管用,二哥的身体痊愈指日可待!” “我就说嘛,人家好歹也是名满江湖的神医,就算治不好人,也不会治死人的,还不是你瞎操心,让别人也跟着一起胆战心惊!”薛莫景吊儿郎当的道。 柳儿不满他对温浮欢说话的态度,反驳道:“小姐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一个纨绔子弟懂什么?” 薛莫景一听,不乐意了。 “你说谁纨绔子弟?” “难道不是吗?薛家出事的这些个日子,你帮上什么忙了吗?”柳儿理直气壮的问道。 薛莫景还真被问住了,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做过什么有用的事。 柳儿斜眼睨着他,一副就知道你想不出来的表情。 薛莫景气得够呛。 “好了,你们就别为这点小事争吵了!” 温浮欢站到两人中间,打着圆场道:“三少也不是忙都没帮上,至少他帮着监视国公府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薛莫景顿时想起来了。 玉虚道长被请去襄国公府,替国公夫人驱邪的时候,可是他在府门外面蹲守的! “对,小表妹说的对,谁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这不是帮忙了吗?” 柳儿轻哼了声,懒得同他继续争辩。 蹲守这么简单的事情,但凡是个人都能做得到,他也好意思显摆? 薛莫景见她不服气,还想再说几句,却被薛莫寒抢了先。 “既然这个方子有效,我们是不是该早些派人,把方子送去隔离区?昨个儿夜里,父亲传信来说,疫情好像更加严重了,可太医署却始终没能理出个头绪来!”他神色凝重的道。 温浮欢点头道:“是该送去的,早一点送过去,便能多挽救一条人命!” “我这就派人带着药方出城去!” 许是还有些不放心,薛莫寒思虑片刻,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说话间,他便起身向堂屋外走去,唤管家备马。 温浮欢似是想到了什么,疾声唤住了他:“二哥!” 薛莫寒回过头。 “嗯?” “药方可以送过去,但这件事……还请暂时保密!” 薛莫寒露出不解的神情。 “为什么?” 不管是谁研究出的药方,也不管怎么研究出来的,都终究是大功一件,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 温浮欢眸色略深,扬唇轻笑道:“我想在公开这件事情之前,向策划传播瘟病的幕后主使,送上一份大礼!” …… 夜幕缓缓降临,深秋时节,周围已经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到处都是一派静谧,或许偶尔可以听到烛台上的蜡烛燃烧,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响声。 南弥宫内室的佛堂里。 长孙太后跪在案前,双眼微阖,手上捻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约么是在诵经。 奉大监轻悄悄的掀帘进来,在她身旁细声道:“老佛爷,时候不早了,您该就寝了!” 长孙太后睁开眼,淡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老佛爷的话,再有一刻钟,就到亥时了!这深秋的夜里凉,老佛爷若是没别的事,还是早些歇息吧!” 长孙太后点点头,“……的确不早了!扶哀家起来吧!” “是!” 奉大监应了声,忙躬身扶着长孙太后起身,和她一并向卧榻走去。 “最近这皇宫外边儿,可有什么动静没有?”长孙太后问道。 奉大监知道,她问的是太师府的情况,忙小心回答道:“回老佛爷的话,倒是没什么动静儿,不过听守城的侍卫说,薛家的二少爷出城去了!” “出城?怎么?瘟病的事,他们有眉目了?” 长孙太后说话始终慢声细语,但奉大监却分明听出了其中的愠色和威严。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应该不会,太医署都还没着落的事情,他们能有什么眉目?薛家两个少爷都是不懂医的,就算那沈欢略通医药,也是个半吊子,还能比得过宫里的太医不成?” 一提到沈欢,长孙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沈欢?她就是温家的余孽!” 长孙太后眼皮轻抬,一个冷冷的眼锋扫过,便让奉大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哀家当初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说好了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你们偏偏就给哀家剩了这么个漏网之鱼!现在好了,她竟找到帝京来,还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没白的惹哀家大动肝火?” 奉大监膝盖一弯,跪了下来,语气忐忑道:“老佛爷息怒!都是奴才们办事不力,让老佛爷失望了,还请老佛爷恕罪!” 长孙太后轻哼了声,继续缓步向前走。 “罢了,如今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只有另想办法除掉温家那个小妮子了!哀家不信,她逃过一次,还能再逃过第二次?”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淡声吩咐道:“赶明儿找个机会,请沈小姐来哀家宫里坐坐,哀家一个人在这南弥宫,还真是有些无趣呢!” 奉大监心下大骇,深知长孙太后所谓的坐坐,便是找个借口把温浮欢骗了来,关进南弥宫的密室里,等别人问起的时候,就说她已经离开了。 太后口谕,任谁都不敢不从,而后来是否真的离开……若是没有证据,证明人还在南弥宫,更无人敢随意污蔑太后。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皇上,也不敢贸然派人搜查太后的寝殿! 奉大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南弥宫内殿的密室,已经好多年都不用了……当初是为了惩治一些同长孙太后作对的妃嫔而建的,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再次启用。 密室里那些残忍血腥的刑罚,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他心有余悸! 而被长孙太后关进密室里的人,从来都是有进无出的,就算侥幸被人救出或者逃了出来,整个人也就废了! 见奉大监迟迟没有回应,只是一味的出神,长孙太后眼神一凛。 “怎么?不忍心吗?是不是跟随哀家在峰元寺待的久了,便生出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了?”她挑眉问道。 奉大监浑身一颤,慌忙磕头道:“老佛爷说笑了,奴才哪里会有什么菩萨心肠?奴才遵命!” 第475章 传召进宫 哪怕传口谕的奉大监就站在她面前,温浮欢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长孙太后居然会主动传她进宫? 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尽管温浮欢不想把自己比作鸡,但是奉大监脸上讪讪的笑容里,分明充斥了数不尽的阴谋的味道。 别说温浮欢了,就是反应迟钝如薛莫景,都觉察出了其中的蹊跷。 “那个老妖婆怎么会突然传你进宫?别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薛莫景凑近温浮欢,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哈,她总不会是想要和我们握手言和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己先翻了个白眼。 “反正打死我,我都不会信的!” 比起薛莫景的嘴上功夫,温浮欢要理智许多。 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敢问奉大监,不晓得太后娘娘突然召我进宫,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老佛爷听闻沈小姐写得一手好字,便想请沈小姐来南弥宫,替她老人家誊抄几份经文!” “得!” 薛莫景一摊手,说起了风凉话,“谁让你天天没事就搁窗户边儿抄经,现在好了,被人请到宫里抄经去了!” 温浮欢没有理会他,对奉大监道:“太后娘娘有令,欢儿不敢不从,只是近来太师府事务繁忙,太师和夫人又在城外,府里无人主持大局,欢儿实在走不开,可否劳烦大监禀明太后,宽限欢儿几日?” 奉大监露出为难的表情。 “沈小姐,区区几篇经文而已,顶多也就是一两个时辰,耽误不了您太多事的!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温浮欢知道推辞不掉,只能勉强道:“那好吧!” “多谢沈小姐体谅!” 奉大监躬身向温浮欢行了一礼,又道:“沈小姐,马车就在府外候着,小姐若是没别的事,就同杂家一起入宫吧!也省得老佛爷等急了!” 他越是这么说,温浮欢就越是怀疑。 “刚不还说了不要紧的吗?这么快就开始催起来了?”薛莫景不满的说。 “呃……” 奉大监小心的望向温浮欢。 温浮欢则看向薛莫景。 “三少就别为难大监了,横竖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去去就回!” 她转向奉大监,“欢儿穿的是往日的旧裳入宫,恐怕对太后娘娘不敬,还请大监稍等我片刻,容我换身衣裳再走,可好?” 温浮欢都替他说话了,奉大监也不好再拒绝什么,于是答应道:“沈小姐请!” “多谢大监!” 温浮欢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未进门,就被人拦住了。 “南弥宫去不得!”来人神情严肃的道。 温浮欢捂着胸口,略带嗔怒的看向来人,啐道:“你怎么总是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出现?是想吓死人吗?”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我一听说奉大监坐了马车出宫,奉了太后的口谕,要来太师府传你入宫,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秦琅伸出手,牢牢抓住温浮欢的肩膀,神情凝重道:“你听我说,无论如何,南弥宫都去不得!” 原以为他这么说,温浮欢定会十分紧张,没想到后者竟然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挣开他的手,兀自走近房间,打开了朱漆的衣柜。 她一边找寻合适的裙裳,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呵,南弥宫不过是太后的地方,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什么去不得的?” 温浮欢越是装作不在乎,秦琅便越是着急。 他上前按住雕花的衣柜门,皱眉道:“欢儿,你就不能听我一言吗?是,南弥宫的确不是龙潭虎穴,可它比龙潭虎穴还要危险,还要可怕!” 他扳过温浮欢的身子。 “这么说吧!长孙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住进南弥宫了!自打那时候起,但凡同她作对的嫔妃,都被她以各种名目,请到了南弥宫……你知道那些人的后果都是什么吗?” 温浮欢挑眉,“死了?还是生不如死?” “你都听说了?”秦琅吃惊道。 “秦将军没听说过,什么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我既然敢和长孙氏为敌,自然早就把他们调查得一清二楚!长孙太后惯好虐杀妃嫔宫婢的事情,虽然说是秘密,但后宫之中,哪里又能藏得住秘密呢?” 瞧着温浮欢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秦琅更加不解了。 “你既然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去呢?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以温浮欢和长孙氏的恩怨,她一旦落入长孙太后的手里,后者必不会放过她,她还不晓得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呢! 秦琅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欢儿,你可要想明白了,这次进宫不比上次做太子侍读,尚还有转寰的余地!按照长孙太后的行事风格,你这一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的!你还是听我的话,找个借口推掉这件事吧!” “怎么推?” 温浮欢凝眸望着秦琅。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想要我的命,我推了这次,就还有下次,推得了一时,还能推得了一世吗?” 秦琅被问住了。 他看着温浮欢挑了件藕荷色的烟罗裙,对着铜镜比划了一下,回头笑问道:“听说太后娘娘喜欢艳色的衣裳,你觉得我穿这件怎么样?” “欢儿!” 不等秦琅再劝,温浮欢浅笑道:“放心啦!命是我自己的,只要我不答应,就没人能要了去!” “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温浮欢轻哼了声,不置可否的道:“我还没有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算计起我来了,既然如此,我就陪他们玩一玩!” 秦琅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追问道:“你想怎么做?需不需要我帮忙?” 温浮欢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梳妆台的锦匣中拿出了一只绣工十分精细的香囊。 她把香囊递到秦琅面前,“闻闻!” 秦琅轻嗅了一下,面上仍有不解道:“挺好闻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是产自南境的紫罗兰,香味独特且浓郁,更重要的是——一旦沾身,便能经久不散!”温浮欢意味深长的道。 第476章 不让你有事 秦琅似乎有些懂温浮欢的意思了。 “你是想说,万一长孙太后真的像对待以往那些嫔妃一样,把你囚禁了起来,我还可以凭借紫罗兰的香味找到你?然后救你出去?” 温浮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秦琅更加看不明白了。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也对,也不对!” 温浮欢背倚着梳妆台,清莹莹的眸子里倒映出男子俊逸的脸庞,后者薄唇紧抿、眉头微皱,无不透露出对她的担心。 “我是想要用紫罗兰的香味,来留下线索,但不止是为了让你找到我,而是还有别的更大的用途!” “什么用途?”秦琅问。 温浮欢扬唇轻笑,倏然凑近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他那么近、那么近,近到仿佛可以嗅到她发上紫薇花的清香,混合了紫罗兰的味道,有一种说不上的清新怡人。 她樱唇微动,细声嘱咐了些什么。 秦琅瞬时变了脸色,态度坚决的否认道:“不,这样太冒险了!我不许你这么做!你有可能会害死自己,你知道吗?” “不会的!你忘了我方才说过的话了吗?” “是,你是说过,命是你自己的,可是欢儿,生死的事,真的由不得任何人!我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见秦琅仍旧坚决拒绝,温浮欢敛去了眉间的柔软,面无表情的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劳烦秦将军了!” “你!” 她这么说,便是打算求助于别人了! 可是放眼整个帝京,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帮这个忙呢? 而越是不合适的人,便越会增加她的危险! 秦琅思虑良久,终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定定的望着她道:“温浮欢,你真是太狡猾了!太狡猾了!” 明知道他不可能放任她身陷危险而不顾,还说出不劳烦他的话来。 她这分明是在逼他答应她的要求! 秦琅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帮她!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温浮欢便唤了柳儿进来,伺候她梳洗妆扮,换上了那条藕荷色的烟罗裙。 乌黑的发鬓如堆云,皮肤如凝脂般细滑白皙,吹弹可破,轻纱般的烟罗裙像是在她周身拢了一团薄雾,恍惚犹如九天玄仙,让人只轻轻一瞥,便再也移不开眼。 奉大监站在太师府外的车舆旁,远远瞧见温浮欢如腾云驾雾般而来,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遗憾和惋惜。 这样一个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天仙一般的妙人儿,不久之后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奉大监轻叹了一声,收起了心底漫起的一丝同情,上前替温浮欢掀开绣了团花的车帘,恭敬道:“沈小姐请!” “有劳大监了!” 温浮欢向他略一颔首,弯身钻进了马车里。 柳儿则站到了马车一侧,寸步不离的跟紧了她。 奉大监上了另一辆马车,而后便听到其他仕官高声喊道:“出发回宫——” 马车缓缓前行,把太师府远远抛在了后面。 待马车走远后,秦琅闪身从附近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神沉了又沉。 “欢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不会!”他握紧了手,发誓般道。 马车穿过皇宫外城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景虚门前。 温浮欢下了马车,改坐轿辇向南弥宫而去。 奇怪的是,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路程,他们竟没有遇到什么人,甚至连巡防的禁卫军,都只是远远的两队并排经过,远到几乎看不清他们盔帽下的脸。 一切都显得巧合却又刻意。 温浮欢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在疾速的计划盘算。 再抬眼时,便看到南弥宫的金漆牌匾,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松柏枝杈间,檐角屋脊上雕刻的琉璃鸱吻两两相对,颇有几分意趣。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驻足观望,唇角轻掀起一抹浅笑。 许是没有听到脚步声继续传来,奉大监回过头,恰巧见到温浮欢抬首仰望的情景,当真是一副惊艳绝伦的美人玉立图。 他轻咳了几声,唤道:“沈小姐?” 温浮欢回过神来,朝他清浅的一笑,疾步跟了上来。 南弥宫里除了长孙太后外,并无皇后或者旁的妃嫔皇子们在旁,偌大的宫殿里,也只余了几个从旁伺候的宫婢和嬷嬷。 长孙太后坐在宫殿正中的缠枝花梨木长榻上,头戴金枝凤冠,身穿绣了九尾飞凤的鸾袍,暗赭色尽显威仪和严肃。 “老佛爷,沈小姐到了!”奉大监站在门口处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温浮欢莲步轻移至大殿中央,下跪伏身行礼。 “民女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孙太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作兰花指状,无名指和小拇指上的指套高高扬起,慢条斯理的掀开杯盖,轻拂了拂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梗。 她浅啜了口清茶,这才抬眼看向下跪的温浮欢,声音幽幽的说:“起来吧!哀家这南弥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谢太后娘娘!” “坐下吧!” “是!” 温浮欢在一旁的朱漆花梨木椅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 长孙太后放下茶杯,望向她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哀家听闻沈小姐写得一手好字,正巧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的事,耽搁了哀家抄写佛偈的进度,所以特意请了沈小姐,帮忙誊抄一下经文,不知道沈小姐可愿意?” 温浮欢心里想,人都已经宣进宫来了,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呢? 不过她嘴上却答道:“老佛爷客气了,能为老佛爷誊抄经书,是民女的荣幸!只是民女笔迹粗劣,怕是不能让老佛爷满意!” “那好办,若是哀家不满意,你便任由哀家责罚就是了!” 温浮欢蓦地抬起头,对上了长孙太后高深莫测的眼,后者忽的掩唇轻笑。 “瞧把你给吓得,哀家说笑了,好与不好皆是沈小姐的一份心意,哀家怎么能责罚你呢?” 她转头看向候在宫殿外的奉大监,吩咐道:“小奉子,备笔墨纸砚还有经文!” 第477章 中计昏迷 抄经对温浮欢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她平日里便喜爱誊抄经文,常常在书案前一坐便是个把时辰,把那些经文抄写了一遍又一遍,几乎都烂熟于心了! 抄写多了,似乎也有些明白其中的奥义。 都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所谓人间百味,不过如此。 都说参透了这些便可看破红尘,顿悟成空,只可惜她终究是凡尘之人,心之所系、所念终不过一个仇字! 温浮欢伏在案前抄经,长孙太后便坐在长榻上品茗,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时不时落在她认真专注的脸庞上。 她生得真是像极了沈知夏——长孙太后忍不住这么想。 遥想当年,沈知夏可是帝京的第一美人,鬓发如云,肤白胜雪,婀娜的身段犹如饮水河畔随风款摆的杨柳枝条,轻言浅笑间便勾走了多少人的魂。 长孙太后还记得,先皇都差点为她着了魔,只闻风月,不问朝政,甚至就连后来她嫁给了温承胥,他还是对她心存惦念! 如今,沈知夏早已魂归长天,可她的女儿却来到帝京,重现她当年的风采,同样的也获得了当朝天子、一国之君的青睐! 长孙太后牢牢的盯着温浮欢,暗道她与沈知夏果然是不同的。 沈知夏是柔婉若水的人儿,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和柔弱,还有一股子不胜凉风的娇羞。 可是温浮欢不一样。 她是冰,孤傲、冷硬,看似柔软的容颜上,实则处处都透露出坚毅和刚强来,只有足够的温暖,才能把她融化成水。 不过不管她是什么,挡了她的路的人,长孙太后都不会有丝毫仁慈。 察觉到长孙太后的视线,温浮欢故作不经意的抬眼,敏锐的捕捉到了后者眸子里倏然敛去的愤恨。 见她看过来,长孙太后脸上堆起慈爱的笑。 “抄的累了吧?不如停下来,喝点茶,吃些点心,待会儿再继续抄!”她语气体贴的道。 说话间,长孙皇后便向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人端了托盘上前。 托盘里放了一壶茶水,和一碟精致可口的小点心。 温浮欢知道这茶水和点心里必然有什么猫腻,于是扬起脸,故作纯真的道:“回老佛爷的话,民女不累,民女还可以再抄的!”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执笔蘸墨,继续抄写了起来。 长孙太后见状敛了笑容,眼神也不复方才的温和慈善,阴冷得好似淬满了冰雪,让不小心看到她表情的人,忍不住浑身发颤。 她摆摆手让嬷嬷退下,又招手唤了奉大监前来,细声吩咐了几句。 奉大监领了命,悄悄的退了下去。 长孙太后端起茶杯,一面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茶水,一面望着温浮欢,脑海里不自觉的便浮现出那日景虚门外的画面。 一贯对她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忤逆的皇上,竟然为了温浮欢,当众顶撞她,不曾给她留丝毫颜面。 那时候,在皇上身上,她似乎看到了先皇的身影。 长孙太后端着茶杯的手缓缓用力,用力到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很快便稳住了手,看向温浮欢的双眼微眯了起来,心中蓦地划过一个念头——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再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温浮欢仍旧聚精会神的抄写经文,好似不曾注意到周遭的人事物半分,不曾发觉长孙太后射向她的犹如实质般的让人如芒刺在背一样的目光。 直到奉大监轻手轻脚的走到她面前,把一尊鎏金的铜炉放在桌案上,她才抬起头,目光疑惑的望向他。 “铜炉里燃的是迷迭香,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老佛爷见沈小姐不肯歇息,又担心沈小姐抄得乏累,特意让奴才送过来的!”奉大监笑呵呵的解释道。 温浮欢停笔,转颐看向长孙太后。 “多谢老佛爷恩典!” 她收回视线,又向奉大监道谢说:“有劳大监了!” “沈小姐客气了!” 奉大监顺势给温浮欢递了一杯茶,恭敬道:“奴才就不打搅沈小姐了!沈小姐若是累了,倒不妨停下来歇一歇再抄!” 温浮欢接过茶杯,回给他一个微笑,但并未饮茶,而是把茶杯放到了桌边。 若论小心谨慎,旁人怕是没有谁可以比过她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如果那么轻易便喝了长孙太后让人送过来的茶水,长孙太后倒会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宫殿角落的滴漏,水滴落下来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竟听得分外清晰。 不多时,温浮欢忽然觉得一阵倦意袭来,提笔蘸墨的手也十分无力。 她猛力摇了摇头,想要聚集精神,奈何上下眼皮不受控制,终还是合在了一起,毛笔也从指间滑落,在抄了一大半的经文上溅开乌黑的墨渍。 温浮欢晕了过去! 为了保险起见,奉大监特意上前,先是轻唤了她几声,见她没有反应,又伸手推了她几下。 她还是没有反应。 奉大监这才转身看向长孙太后,似是在请示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长孙太后亦看着他,脸色稍显不悦,沉声道:“看哀家做什么?这种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还需要哀家教吗?” 奉大监忙垂下头,把守在殿外的两名仕官唤了进来,命令道:“把她抬去密牢!” “是!” 两名仕官应了声,一左一右架起温浮欢,向内殿深处走去。 奉大监则紧随其后。 “等等……”长孙太后突然开口道。 奉大监闻言,忙站定了,转身问道:“老佛爷还有什么吩咐?” 长孙太后沉吟片刻,道:“把她的衣裳扒了,等天色稍晚了,让一个宫婢穿上了她的衣裳出宫去!” 她可以不在乎旁人怎么怀疑,却不能不忌惮皇上。 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若他执意要派人搜查南弥宫,她这个做母后的还是无可奈何! 既然要做,就做的不留痕迹,就像十三年前的那件事一样,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第478章 揭晓真相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浮欢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环视四周,见身处一座四四方方的牢房,四面都是墙,入口是头顶上铁铸的栅栏。 有烛火微弱的光芒从栅栏中间穿进来,映照着这一片昏暗的方寸之地。 温浮欢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铐上了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牢牢的钉在了左右两面墙上。 拇指粗细的链子,稍一动作,便会发出响动。 响动引来了人。 长孙太后还是穿着那身暗赭色的绣凤鸾袍,透过铁铸的栅栏,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角眉梢皆是阴冷的笑。 温浮欢瞬时明白过来,自己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中了她的诡计。 她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扬起脸,脸上端的是无害和不解的表情。 “老佛爷这是做什么呢?您若是不满意民女誊抄的经文,民女重新抄写便是,定会抄到老佛爷满意为止!还请老佛爷莫要作弄民女……” “呵——” 长孙太后轻嗤了一声,打断了温浮欢的话。 “温浮欢,事到如今,你就别再在哀家面前装傻了!哀家不信,你会不知道哀家为什么这么做?说,你来帝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温浮欢闻言,收起了面上的无辜,冷笑道:“老佛爷还真是年纪大了,连记性都跟着变差了!我来帝京的目的是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你!你敢说哀家年纪大?” 但凡女子,大约到了一定年级,最厌烦的就是被人说老、说年纪大,就是长孙太后也不例外。 她目光极怒的望着温浮欢,倏然狞笑了一声,抬手一挥,牢房前后墙壁上突然开启了好些个孔洞。 一股股的水从孔洞里喷涌出来,不多时便没过了温浮欢的膝盖、腰身,很快便要淹到她的胸口乃至头顶。 而水一旦没过头顶,寻常人用不了片刻便会呼吸困难,溺水而死! 温浮欢在水中奋力的挣扎,奈何缚住手脚的铁链太沉了,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 长孙太后冷眼睨着她狼狈的模样,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又挥了一下手,孔洞里的水流顿时断了。 水面似乎还有下降的趋势。 终于,温浮欢从水里露出头来。 挽起的发髻被冲散了,青稠般的发丝湿而黏腻的贴在脸颊上,她的脸色也稍显苍白,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弱。 她仍旧扬着头,眼神凌厉,神情高傲。 这时,长孙太后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端详着手上花纹繁复艳丽的五彩指套。 “温浮欢,哀家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所以哀家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哀家的问题,否则……方才的事,将只是一个开始!” 温浮欢轻笑了几声,怒视长孙太后,眸底喷涌的火焰几乎要将后者焚烧殆尽! “呵,你想知道我来帝京的目的?好,我告诉你——我来帝京,是找人报仇的!有人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我温家上上下下百十余口人,我要找出那个人,将她碎尸万段,要她血债血偿!” 她定定的盯着长孙太后,咬牙切齿的道:“这个回答,老佛爷可还满意?” 不知怎么的,温浮欢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但她的眼神却像是藏了冰锋雪刃,让人恁地心底生寒。 长孙太后避开她的视线,冷哼道:“报仇?就凭你,也想将哀家碎尸万段,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这么说,老佛爷是承认,是你派人灭我温家满门的了?” “是又如何?”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在得到长孙太后的亲口证实后,温浮欢还是被汹涌的恨意填满了胸腔。 温家被灭门的惨状,那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一窝蜂的钻进了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而这些,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啊——” 温浮欢忍不住大叫出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让闻者无不动容。 她不管不顾的想要冲出牢房,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仇人,把她千刀万剐,让她为温家所有枉死的人偿命! 墙上的铁链锁住了她,可她仿佛感觉不到,一次又一次的奋力挣扎,直到手腕和脚腕变得通红甚至流血。 温浮欢的反应让长孙太后吃惊不已,甚至在心里生出了些许畏惧。 她站起身来,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温浮欢,哀家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锁链乃是玄铁所铸,你就算是把手脚都挣断了,也不可能把这铁链挣开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们温氏一脉已经远离帝京,举家迁至南境,从此再不过问朝事!你为什么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为什么?”温浮欢嘶声质问。 她的双亲也好,温家的其他人也罢,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们?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斩草不除根,总是会留有后患的!你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是吗?若是你当初和温家的其他人一并下了黄泉,哀家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长孙太后语气冷冷的道。 “……要怪就怪他们眼神不好,当初看错了人,站错了队!” 而凡是胆敢与他们长孙家为敌的,她一律不会手下留情! 说白了,温家也好,顾家也罢,都不过是朝廷内斗、后宫夺嫡纷争的牺牲品…… 温浮欢忽然失声轻笑,笑声越来越大,笑得也越来越张狂。 她蓦地止住笑,双眼直勾勾的望着长孙太后。 “是啊!我是该和温家的人一块儿死的,可是我偏偏活了下来!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不甘心就这么被杀了,他们死不瞑目!” 温浮欢垂下眼,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发誓般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为温家报仇!” 她忽然又抬起了头,如钩如刃的眼神,吓得长孙太后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要用你们的血,来祭奠我温家无辜枉死的冤魂!” 第479章 请君入瓮 自那日过后一连好几天,长孙太后都再没有在牢房出现,只派了奉大监和另外两名仕官,对温浮欢严加看管和审问。 他们几乎对她用遍了所有的酷刑,就为了得到一个连温浮欢都不知道的答案——顾寒笙在哪里? 而温浮欢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回答,那就是无可奉告。 别说她不知道顾寒笙的下落,就算知道,她也绝不会告诉长孙太后! 只是她没有想到,顾寒笙居然没有死! 十三年前,顾氏一脉被满门抄斩,据说包括府上的丫鬟家丁在内的百余口人,都因此受到牵连……顾寒笙当真还活着吗? 若是以前有旁人问温浮欢顾寒笙的下落,她或许会觉得这个人在捉弄她,不然怎么会问她一个死人的下落? 可是这么问的人是长孙太后。 如果不是有确切的证据,她不可能会不询问顾寒笙的生死,而直接问他的下落! 温浮欢想到那个出现在她梦中的小小少年,以及后来看不清楚面容的锦衣男子——顾寒笙,他竟然还活着! 或许是因为当初的指腹为婚,或许是因为他们同病相怜的经历……哪怕他们一直未曾谋面,哪怕温浮欢儿时的记忆已经随着年月的逝去而渐渐模糊,她依然想知道和顾寒笙有关的一切消息。 她想知道他的模样、性情,他如今的身份,以及他以前和以后的打算。 十三年前那件事,温家作为旁观者被连累至灭门,温浮欢尚且对仇人恨之入骨,更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顾寒笙呢? 他对长孙家、对皇室的恨,比起她,想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他比她更想报仇雪恨,更想让昔日冤死的顾家众人沉冤得雪! 可是他始终未曾露面…… 难怪长孙太后会千方百计的逼问温浮欢顾寒笙的消息,因为她觉得身为温、顾两家仅剩的血脉,他们必然会有所联系,更何况他们二人还是自幼定亲的关系。 温浮欢背靠潮湿的墙壁,下巴微扬,望向上方闪烁跳跃的烛焰,心内百感交集。 “顾寒笙,若是你当真还活着,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呢?”她细声呢喃。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对面墙的下方,似乎写了一行极小的字……她凑近看去,见写的是两句话,约么是用发簪一类的东西刻上去的,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仍能看出写字之人极其用心。 “此生缘已尽,来世莫相守!” 落款应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慧颖。 温浮欢想起秦琅说过的话,他说长孙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便以同样的方式,害死了许多无辜的嫔妃。 这句话,想来便是其中一个嫔妃留下的。 温浮欢伸手轻触墙上的刻痕,不禁想知道,写下这句话的人,会是谁呢? 不过不管是谁,她都能看出,那个人想必恨极了先皇,所以才会写下缘尽莫相守这样决绝的话来。 可恨本就源于爱,恨有多深,爱便有多浓……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温浮欢的思绪。 她勉强站起身来,望着时隔数日,再次出现在上方的长孙太后。 长孙太后亦望着她。 温浮欢比刚关进来时憔悴了许多,身上到处布满了伤痕,有前几日的旧伤,也有昨日刚添的新伤。 新伤旧伤交叠重复,瞧着好不可怜。 “啧,温小姐这又是何苦呢?老老实实告诉哀家顾寒笙的下落,不好吗?也省得受这么些个皮肉之苦!” 温浮欢扬唇轻笑,抬手将额前的乱发拢到而后,露出那张不施半点脂粉的脸庞,素净而娟秀。 “老佛爷这话,真把欢儿问糊涂了!谁不晓得顾寒笙早在十三年前,和顾家百十余口人一起被砍了头?老佛爷若是想要寻他,怕是只能去阴曹地府了!” “你!” 长孙太后被温浮欢的话气的怒目圆睁,恨恨的道:“好你个温浮欢,你别以为你不肯说,哀家就拿你没辙了!哀家告诉你,哀家有的是办法对付你,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哀家心狠手辣了!” “是么?” 温浮欢秀眉微挑,面上丝毫不见畏惧之色。 “老佛爷有什么办法,尽管都使出来吧!欢儿正想领教领教,南弥宫让人闻风丧胆的地狱十八刑呢!” 她句句挑衅,让长孙太后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然而很快,长孙太后就平息了怒火,冷眼睨着温浮欢道:“呵,哀家晓得你想要做什么了!你想让哀家杀了你,好让哀家再也找不出顾寒笙!你放心,哀家不会让你如愿的,哀家会留着你一条命,来引顾寒笙上钩!” “你说什么?”温浮欢皱眉问道。 长孙太后觉得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不禁得意道:“怎么?害怕了吧?顾氏一门忠孝节烈,他们手握重兵,却宁肯冤死也不愿举兵反抗,背负乱臣贼子之名!温家为顾家做了那么多,若顾寒笙真的在世,一定不会由着你身陷危难,定会设法营救你的!” 长孙太后脸色浮现出运筹帷幄的神情。 “哀家只需要在此这下陷阱,等他自投罗网便可以了!” “卑鄙!”温浮欢怒视她道。 “这叫兵不厌诈!” 长孙太后得意的轻笑,一挥袍袖,转身向外面走去。 “你别走!你给我回来!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呀!”温浮欢挣扎着嘶声喊道。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并最终消失了以后,她才敛去了脸上的焦急和惶恐,缓缓走到墙边坐下,眼角眉梢浮现出淡淡的冷嘲。 长孙太后居然会以为,她会因为怕顾寒笙被捕,而甘愿只身赴死,殊不知她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来保住自己的命……旁人的死活,她才不在乎! 什么忠孝节烈,什么仁义侠风,经历过这世事种种,她早已活成了一个铁石心肠、一心只为复仇的怪物! 顾寒笙想必也是如此吧! 他们活下来唯一的目的,便是报仇雪恨,哪里会为不相干的人冒险呢? 可温浮欢终究还是想错了。 当晚,奉命前来送饭的仕官才把饭菜用绳子送下去,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人一个手刀给劈晕了,连吭都没吭一声。 第480章 救人失败 温浮欢才刚拿起碗筷,便听到一声闷响,抬头去看时,只见送饭的仕官栽倒在地上,身旁站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 “你是什么人?” 她皱眉喝问,同时放下碗,把筷子紧紧捏在手里,摆出防御的姿势。 蒙面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抽出剑,重重砍向牢房的铁栅,一下又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铁栅却纹丝不动。 温浮欢可以清楚的看到,蒙面人皱紧的眉头。 “你别白费力气了!这牢房的铁栅栏和我身上的铁链,都是玄铁所铸,坚硬非常,寻常的兵器是砍不断的!”她又道。 蒙面人仍旧不出声,却丢开了手上的剑,脱下仕官身上的衣服用水浸湿了,然后把两个拇指粗细的铁栏缠住,一点点拧紧。 他还是在试图弄断铁栅,眼神坚定,似乎非救温浮欢不可。 温浮欢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无吃惊的问道:“你是顾寒笙?” 蒙面人动作微顿,总算有了些许反应,不过也只是这一点反应而已,很快他又继续自己的行动了。 温浮欢向他快走几步,带动了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你别管我了!你快走!那个老妖婆故意利用我设下陷阱来抓你,你这是自投罗网,你知不知道?你快走啊!”她焦急的喊道。 蒙面人终于有了回应。 他隔着铁栅栏,深深的望了温浮欢一眼,眼神里某些熟悉的东西,让她不禁恍惚好像在哪里见过。 温浮欢一怔,“你……” “除非救了你,否则我不会离开!”他态度坚决,沙哑的声音似是加了伪装,听不出半分原音。 这更加印证了温浮欢的猜测。 顾寒笙……或许是她认识的人! 不然,他没必要刻意伪装自己的声音。 “我们认识的对不对?”温浮欢大胆的问道,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蒙面人仅露在外的那双眼睛,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可是,她还是失望了。 不等蒙面人回答她的问题,便有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多半是送饭的仕官迟迟未曾出去,引起了看守的怀疑。 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竟然把玄铁所铸的铁栅栏拧弯了。 更让温浮欢震惊的时,原本身形高大的男子,竟然就在她的面前,硬生生的把身体缩小了一倍不止,然后从被拧大的铁栅栏缝隙里钻了进来。 他刚一进来,看守的侍卫也到了。 他们一看到被打晕在地的仕官,以及绑在铁栅栏上的湿衣服,立刻明白有刺客闯了进来,忙派人去禀告了长孙太后。 长孙太后很快在奉大监的陪同下来到牢房。 看到牢房里的情景,她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把离她最近的侍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废物!连个刺客都抓不住,哀家要你们何用?”她怒声斥道。 看守的侍卫纷纷跪倒在地。 “老佛爷恕罪,末将们实在没有察觉有人进来啊!” 长孙太后凤眼一瞪,“还敢顶嘴?” 侍卫立刻噤了声。 长孙太后冷哼了声,转头看向温浮欢,问道:“说,顾寒笙呢?他是不是来救你了?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温浮欢原是盘腿坐在地上,微阖了双眼,闭目养神的,闻言抬起眼皮,斜睨着上方的长孙太后。 “老佛爷不是都看见了吗?是有人来救我了,可他救到一半,你的人就冲进来了,他就跑了!跑去哪儿,我又怎么会知道呢?至于那人是不是顾寒笙……他蒙着面,看不清脸,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你还敢同哀家嘴硬?” “老佛爷明鉴,我可是实话实说,您若是不信,只管搜一搜便是!”温浮欢气定神闲的道。 说罢,她便又微阖了眼,任凭长孙太后再说什么,她自岿然不动。 长孙太后觉得,温浮欢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多半不敢耍什么花招,于是命令道:“既然是仓促离开的,想必也跑不远,你们带人去追!务必把顾寒笙给哀家抓回来!” “是!” 侍卫应声,忙不迭的起身离开,争取戴罪立功去了。 剩下长孙太后和奉大监,以及几名仕官在牢房。 长孙太后狠狠地瞥了温浮欢一眼,沉声道:“把她给哀家看住了,顾寒笙既然能来救她第一次,就一定会来救她第二次!哀家不信,哀家这南弥宫里那么多护卫,还抓不住区区一个顾氏的余孽!” “是,老佛爷!” “哼!” 长孙太后冷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牢房很快恢复了平静,奉命看守温浮欢的两名仕官见她根本跑不了,在边上站了片刻,便躲到一旁的角落里闲话去了。 温浮欢这才细声道:“看吧!我都说了,你救不了我的!那个老妖婆早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救我也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她转过身,神情再是认真不过。 “听我的话,等晚些时候,外面的守卫松懈了,你就找个机会逃走吧!” 原来那个蒙面人就躲在她身后,只不过身体缩小了一半,刚好又被温浮欢的身体挡住,所以没有被发现。 如今温浮欢一转身,才露出了他背对着她的小小的身躯,像个孩子似的。 他垂首不语的模样也像极了一个孩子,一个赌气不肯理人的孩子! “顾寒笙……”温浮欢无奈轻唤。 “我不走!” 蒙面人亦转过身来,嘟嘟囔囔的道:“我来都来了,救不到人,坚决不走!” 温浮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顾寒笙,你好歹也虚长我几岁,怎的这般鲁莽冲动?” 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她忙又收了收,耐着性子劝道:“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得先保住自己,才能救我吧?” 见对方似乎有些松动,温浮欢又道:“这样,如果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另外帮我一个忙如何?” “什么忙?” “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蒙面人闻言,向温浮欢靠近了些。 温浮欢向他细声说了几句,然后趁机扯下了他蒙面的布巾! 第481章 认错人 蒙面人本能的向后躲去,想要伸手捂住脸,却已经晚了。 温浮欢早已看清楚他的面容,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那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陌生且普通,普通得几乎和那双精明睿智的眼,有些格格不入。 “你易容了?”她恍然大悟道。 经她这么一说,蒙面人也似乎才想起来自己易容了的事,讪讪的放下手,轻咳了几声,一把夺去温浮欢手上的布巾,重新蒙到脸上。 瞧着他的模样,温浮欢愈发觉得可疑。 “我们认识吧!” 这次,她已不再是疑问了,而是肯定的语气。 从声音的伪装到面部的易容,无不说明对方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害怕被人识破。 为什么会害怕被人识破呢?因为那个人认识他! 相互陌生的人,才不会有识破那一说呢!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隐瞒我你的身份?”温浮欢皱眉问道,身子稍稍前倾,想趁机揭去对方脸上的易容面具。 有了刚才的教训,蒙面人早就看穿了她的动作,忙退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 “你让我帮的忙,我一定会办到,但救你的事,我也不会放弃!”他还是一贯的态度坚决,说完便像来时一样,从铁栅栏之间钻了出去。 长孙太后大概怎么都没想到,蒙面人会怎么来的,便怎么走吧! 听到外面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温浮欢断定,他一定是顺利逃脱了。 她刚靠墙坐下来,突然一道千里传音在耳边响起,赫然便是方才蒙面人的声音——“我不是顾寒笙!” 什么?! 不是顾寒笙?那是谁? …… 温浮欢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对于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的薛莫景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要不是柳儿和百里炎拦着,他恐怕早就提刀上马,不管不顾的冲去南弥宫,向长孙太后要人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只不过他没有提刀,也没有骑马,而是忍辱负重的求见了长孙太后好几次,才得以被召见。 当然,忍辱负重四个字,是薛莫景自己说的。 “你猜猜那个老妖婆是怎么和我说的?” 薛莫景坐在椅子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气愤不已的拍桌子道:“她居然说小爷我无理取闹!还说什么小表妹只在南弥宫待了一个多时辰,不到傍晚就出宫去了,让我到处找一找,别是小表妹贪玩,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就忘了回太师府了!” 他简直哭笑不得,狠狠啐道:“我呸!她当小表妹是我吗?不对,这话好像不对,就算我贪玩忘了回太师府,小表妹也绝不会这么做的!再说了,这都几天了,再是贪玩的人也该回来了吧?要我说,小表妹肯定还在南弥宫!” 温浮欢当然还在南弥宫,柳儿想,就是不知道是生是死罢了……长孙太后那样阴毒的人,多半会想尽了法子来折磨她! 要不是温浮欢事先嘱咐过,要她千万沉住气,柳儿真恨不得立即冲进南弥宫,就算杀开一条血路,也要把她救出来!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柳儿突然冷不丁的问道。 薛莫景被问得一愣,“什么第几天?” “算上离开的那天,已经第五天了!”百里炎回答道。 薛莫景先看看柳儿,又看看百里炎,皱眉道:“喂,你们俩能不打哑谜吗?有什么话说清楚不好吗?” 柳儿仍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道:“按照惯例,皇上今日会去锦岚宫,同皇贵妃母子共用午膳!”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怎么又扯到姐姐身上去了?”薛莫景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柳儿也没指望他能听明白,直接一脸凝重道:“三少,你想不想救小姐?” “当然想了!怎么?你有办法?有办法还不早点说出来?”薛莫景一脸的莫名其妙,催促道:“哎呀,快说快说!到底什么办法?” 柳儿于是凑近他,小声交代了几句。 薛莫景闻言连连点头,末了一拍大腿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爷这就进宫找我姐去!” …… 锦岚宫内,皇上和薛锦华同桌而坐。 他的确按照惯例来看望薛锦华和小皇子,并且和他们一起用过午膳,正准备稍事歇息后便去御书房批阅奏折。 小皇子十分乖巧,陪皇上用膳的时候不吵也不闹,只睁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望着他的父皇和母妃,乌漆漆的像是上等的墨色钻石。 用过午膳后,他打了个哈欠,由乳娘抱下去,哄着睡觉了! 小皇子一走,整个宫殿似乎都静下来不少。 薛锦华挥退了侍候的宫人,身子便软软的倒进了皇上怀里,媚眼如丝,半嗔半怪的道:“皇上,自珩儿出生后,皇上已经好久都不曾宠幸过臣妾了!” “锦儿这说的是哪里话?朕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太医说了,你新近分娩,不宜有房事!” “可珩儿已经足月了……” “哦?那不是要准备满月宴了吗?” 皇上这明显转移话题的行为,惹得薛锦华面露怨怼,“皇上……” 她纤长的手指轻搅着青丝,神情不无受伤的道:“皇上莫不是嫌弃臣妾人老珠黄,不肯亲近臣妾了?” “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 皇上抄起一旁梳妆台上的铜镜,递到薛锦华面前,软声道:“你自己看看,哪里人老珠黄了?分明还是二八芳华的妙龄女子,和初入宫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薛锦华终于被逗乐了,眉眼舒展,掩唇轻笑道:“皇上愈发的会拿臣妾寻开心了!” “朕说的都是真的!” 皇上一把环住薛锦华,嗅到她身上有一种不同以往的香味,不禁问道:“锦儿身上这熏香很是奇特,似是与往日不同。” “这呀,是紫罗兰的花香,是欢儿妹妹送给臣妾的呢!她说这香味奇特,且沾衣后经久不散,很是方便!她最是喜欢这香味呢!” “哦?是么?” 皇上再次嗅了一下,只觉香味沁人,颇有通体舒畅的感觉。 他不禁来了兴致,正想同薛锦华缠绵一番,却听到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薛三少求见!” 第482章 上门讨人 被搅扰了温存的兴致,皇上心底虽有不悦,却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他坐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弄皱的龙袍,清了清嗓子道:“宣他进来!” “宣薛三少觐见——”徐大监拉长了声音道。 薛莫景忙躬身进了来,行礼道:“臣子参见皇上,皇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 话还未说话,便被皇上抬手打断:“罢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哪里来的那么多虚礼?有什么事就说吧!” “谢皇上!” 薛莫景直起身,先是看了看薛锦华,又看了康皇上,一脸的犹豫不决。 皇上见状,挑眉问道:“怎么?不方便让朕知道吗?” 不等薛莫景回答,薛锦华抢先开口道:“皇上说笑了,哪有什么事是不能让皇上知道的呢?” 她向薛莫景使了个眼色,端正道:“小景,还不快说!” “是!” 尽管应了声,薛莫景还是略显为难道:“那个……小表妹不见了!” “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了呢?到底是怎么回事?”薛锦华神情急切的问道,看得出来多温浮欢十分关心。 皇上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薛莫景说的小表妹是温浮欢后,也不禁担心道:“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这……”薛莫景又开始犹豫起来。 “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皇上着急道。 “事情是这样的……” 薛莫景似是硬着头皮,把温浮欢被长孙太后传召进宫,至今未回,以及他前去南弥宫讨人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臣子不是不相信老佛爷的话,只是小表妹并非没有分寸的人,若她当真已经离宫,怎么会迟迟没回到太师府呢?除非、除非……” 剩下的话,就算薛莫景不说,皇上和薛锦华也能明白——除非温浮欢是被长孙太后扣在了南弥宫! 思及此,皇上皱起了眉头。 上次在景虚门,长孙太后欲带人捉拿温浮欢的事情,不由得便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心沉了又沉。 薛锦华则分辩道:“小景,话可不能乱说,老佛爷同欢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扣留她呢?依我看,她莫不是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也真是的,都这么几日了,怎么才来告诉我?” 薛莫景被问得极了,不由得变换了语气道:“哎呀,姐,你就别怪我了!我这不也是担心小表妹的安全嘛!从宫里到太师府,就那么一条路,我早挨个店铺问过了,说这几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小表妹会功夫,你也是知道的,要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不得闹出点动静来呀?” 他话糙理不糙,引得皇上连连点头。 “莫景说的不无道理,沈欢武功不弱,绝非一般人可以对付,想要悄无声息的带走她,更非易事!所以……她多半还在宫里!” 虽然不知道长孙太后为什么这么做,但直觉告诉皇上,温浮欢一定是被她扣留了。 若真是这样,如今都过去那么多天了,她怕是生死难料啊! 皇上站起身来,一边让徐大监给他系上披风,一边神色凝重的道:“事不宜迟,朕还是亲自去南弥宫走一趟,向母后问清楚吧!” “皇上,臣子和您一起去!”薛莫景自告奋勇道。 他倒要看看,皇上都亲自去要人了,长孙太后还能扣着不放不成? “好。” 皇上点点头,大步走出宫殿,向南弥宫而去。 不知道算不算是巧合,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闵王,后者见皇上形色匆匆,薛莫景也随在一旁,行过礼后,不禁疑惑问道:“皇兄这么着急,是要赶去哪里呢?” 皇上急着去救温浮欢,并没有同闵王细说,只告诉了他事情的大概。 闵王闻言,恍然道:“……怪不得她说好了要陪本王下棋,却迟迟未曾兑现,原来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抬起眼,“皇兄若是不介意的话,臣弟可否一同前往?” 皇上皱眉看了他一眼,勉强点头道:“你若是想来,便一同来吧!” “多谢皇兄!” 许是太过了解长孙太后的为人,深知每晚一刻钟,温浮欢的危险便会增加一分,更甚者可能还有性命之忧。 所以皇上愈发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而在一个时辰前,长孙太后醒了来,唤来宫婢们伺候她梳洗更衣。 宫婢从殿外鱼贯而入,有的端着放了衣物和梳洗用物的托盘,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有的则用银钩挂起床榻的帷幔,铺床叠被,还有的上前伺候她更衣。 这些人看似与平常无异,但长孙太后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似乎是她们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寻常。 “怎么了?哀家有什么不对吗?”她神情倨傲的问道。 正在帮她系衣带的宫婢手一抖,忙摇头道:“没有!” 说话间,宫婢忍不住抬头,怯怯的看了长孙太后一眼,却恰巧对上了后者冷冽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忙又垂下了眼。 “哼!” 长孙太后轻蔑的冷哼了声,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慢悠悠的看向旁边镂花的铜镜,倏然睁大了眼睛。 “啊——” 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一把抓起铜镜凑到面前,死死的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神别提多震惊了。 长孙太后的尖叫声引来了守在外面的奉大监,后者还以为有刺客闯入,带了好些人冲了进来,紧张的问道:“老佛爷,出什么事儿了?” 待看清长孙太后的脸以后,他亦是吃了一惊。 “老佛爷,您的脸……” “出去!都给哀家滚出去——”长孙太后厉声道。 她把其他的宫人们都轰了出去,只留了奉大监在内殿侍候。 她复又拿起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本就不甚年轻的面容,脸上竟然还起了好些个黄豆大小的脓包。 长孙太后伸出手,看着那些脓包,想碰又不敢碰。 她放下铜镜,吩咐道:“去把太医叫来!”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悄悄的,别让其他人知道!” “是!奴才明白” 奉大监应了声,忙不迭的离开了。 第483章 得病 不多时,奉大监便带了太医署资历最老的郑太医前来。 郑太医有些年纪了,头发花白,老眼也有些昏花,躬起的身子愈发显得佝偻。 他背着药箱走到近前,刚想行礼,长孙太后便不耐烦的摆手道:“免礼吧!你快来给哀家瞧瞧,哀家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是,微臣遵命!” 郑太医把药箱放到一旁,走近长孙太后,只细细看了一眼,便连连倒退了数步,露出大骇的神情来。 长孙太后见状,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哀家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郑太医勉强镇定了心神,没有立刻回答长孙太后的话,而是道:“微臣不敢妄下结论,太后先容微臣诊过脉象再说!” 长孙太后于是伸出手,皱眉睨着颤颤巍巍的老太医。 郑太医用一块丝绸帕子铺在长孙太后的腕上,然后才开始号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郑太医的脸色不禁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愈发凝重起来,甚至还有极细密的冷汗,从他的鬓角渗出。 许久后,他才收回手,起身后退了一步,下跪道:“回、回老佛爷的话,您好像是染上了瘟、瘟病!” “什么?!” 长孙太后霍然起身,难以置信的道:“瘟病?哀家一直身在皇宫,从未离开过宫门半步,怎么可能染上瘟病?” “是啊!太医你是不是诊错了?老佛爷怎么会染上瘟病呢?”奉大监也不解道。 郑太医摇摇头,语气肯定的说:“微臣也希望是诊错了,可是老佛爷的症状和脉象,的确和患有瘟病之人的情况一样!” 顿了顿,郑太医又道:“为了以防有误,老佛爷不如再召其他的太医过来瞧瞧,兴许会有不同的结论呢?” 长孙太后摆手制止了他的话。 郑太医算得上是太医署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了,连他都说是瘟病,旁人还能得出什么不同的结论呢? 看来,她的确是患的瘟病无疑了! 长孙太后只觉浑身的力气,在瞬间被人抽走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复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细声喃喃道。 郑太医和奉大监互看了一眼,谁都不敢开口说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所有的话都显得分外无力。 长孙太后突然眼露凶光,恨声道:“是她!一定是她!” 这些日子,别说皇宫了,她连南弥宫都不曾踏出一步,而在这期间,南弥宫里只来过两个外人。 一个是被她召进来的温浮欢,另一个则是前来营救温浮欢的顾寒笙! 长孙太后虽然不知道,他们是用的什么方法,让她染上了瘟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郑太医。 “郑太医,哀家不想让人知道我染上瘟病的事,太医会替哀家守口如瓶的吧?” “这,老佛爷,事关重大……” “嗯?” 长孙太后已经恢复了平静,不疾不缓的道:“郑太医可明白,哀家有的是办法让你保守秘密,至于用什么办法,就要看郑太医了!” 郑太医被她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咽了口唾沫,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自保。 “老佛爷放心,您只是偶感风寒,加上虚火旺盛,脸上才会起了豆粒肿,并没有别的大碍,待微臣开几副药,服上几日,便可痊愈!” 长孙太后满意的笑了笑,道:“有劳太医了!” “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老佛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告退了!” “嗯!” 郑太医颤巍巍的站起身,缓缓退出了南弥宫,后背上已被冷汗湿了大片。 他思来想去,觉得瘟病到底比不得其他病症,极具传染性不说,而且至今未找到治愈的良方。 若是只长孙太后一人患病还好,可若是传染给了皇上……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郑太医小心的回头瞟了一眼,见有一个身影从后面一闪而过,不禁盘算着,必须找个机会,把这件事禀告皇上。 思及此,他加快了脚步,向太医署走去。 南弥宫里,长孙太后不停地来回走,越想这件事,心里就越气。 “温浮欢这个贱丫头,竟然敢设计让哀家染上瘟病!要不是看她还有些用处,想利用她引顾寒笙上钩,哀家非得把她千刀万剐了不可!” “老佛爷息怒,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惩治姓温的丫头,是先医好老佛爷的病啊!” 奉大监向四下看了看,又向长孙太后走近了些,小声问道:“您看,要不要奴才去丞相府走一趟?” 长孙太后自然知道,奉大监是什么意思。 那场瘟病本就是人为造成的,解药就在长孙丞相手里,所以在得知身患瘟病以后,她也就是一开始震惊和意外了些,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如今听奉大监提起去丞相府的事情,她也想起这瘟病最是不能拖,解药还是得早些服用的好。 可是,自那日薛莫景来过后,南弥宫似乎就被人盯上了,多半是秦琅手底下的禁卫军。 “哼,禁卫军统领是帮着温浮欢的人,还真是麻烦!”长孙太后不觉感叹了一句,吩咐道:“你就别去了,免得引人注意,还是传信让相府的人来一趟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 奉大监躬身退了下去。 长孙太后又唤来宫婢替她梳洗更衣,并装作不经意的道:“这人呐,一旦上了年纪,身体稍微有些不适,就会反映到脸上!不就是虚火旺盛么,竟还起了这么些疙瘩,真是铁了心不让哀家好过呀!” 帮她绾发的宫婢伺候她有段时日了,了解她的秉性,闻言道:“老佛爷不必忧心,奴婢听说莲子羹是清热祛火的,这几日不妨让御膳房做一些送来,喝上几日,想必就会消下去的!” 长孙太后透过铜镜,赞赏的瞧了她一眼,轻笑道:“还是你有心,赏!” “奴婢谢老佛爷恩典!” 说话间,奉大监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神色严肃道:“老佛爷,奴才在回来的路上瞧见了皇上,看样子是朝这里来了!” 第484章 矢口否认 到了南弥宫之后,皇上不等守门的仕官通报,便大步迈了进去。 “皇上驾到——”仕官高喊了一声,也匆忙跟了进来。 彼时,长孙太后正悠闲地斜倚在内殿的贵妃榻上,殿内燃了清冽的熏香,而她以手撑头,双眼微阖,好似在半梦半醒之间。 唯一让皇上乃至其他人感到奇怪的是,长孙太后脸上居然罩了一块绸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 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婢跪在她脚边,轻轻的帮她揉捏捶腿。 见到皇上闯进来,宫婢赶忙停下手上的动作,伏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仕官没能提前通禀,不敢进到内殿,只站在入口处,诚惶诚恐的望着已经睁开了眼的长孙太后,似乎在等着她降罪。 长孙太后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皇上则在贵妃榻前站定,躬身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其他人也纷纷行礼。 长孙太后这才挑眉看向神情冷肃的皇上,慢悠悠的问道:“皇上倒是难得来哀家这南弥宫一趟……” 她语气一顿,视线便一一掠过皇上身旁的闵王等人,不由得哂笑道:“不过瞧这架势,怎么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呢?” “母后真会说笑,儿臣的确是向母后请安来了!” “哦?是么?” 长孙太后秀眉微挑,明显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皇上并不过多解释什么,视线轻轻下移,落到了她蒙脸的面巾上,不禁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吗?为什么在殿内还要遮面呢?” 知道他一定会问起这个,长孙太后早就想好了说辞。 “哦,你说这个啊!哀家最近虚火旺盛,脸上长了些有碍观瞻的东西,太医也特别嘱咐了不宜招风,于是便蒙了个巾帕!” 长孙太后目光流转,状似不经意的看向一旁的薛莫景,轻笑道:“薛三少也来了?哀家明白了,皇上怕是向哀家要人来了吧?” 长孙太后的威仪全藏在字里行间,她说话越是慢声细语,便越是会给人以不怒自威的压力,譬如现在。 她分明在笑着,但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神情里浮着浅浅的一层冷嘲。 听出了长孙太后的不悦,皇上忙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脸上有意无意的流露出讨好的意味来。 “母后说的哪里话?儿臣怎么敢向母后要人呢?母后若是中意沈欢那丫头,留她在南弥宫多陪您几日,也是她的荣幸!” 说话间,皇上向闵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道:“皇兄说的极是,沈欢那丫头能得老佛爷的欢心,是她的福分!” “呵——” 长孙太后不觉冷笑,淡声道:“你们这一个个话说的倒是好听,还不是和旁人一样,觉得是哀家扣留了她!” “母后……” 被戳穿了想法,皇上的脸色稍显讪然。 长孙太后由奉大监扶着坐起身,理了理衣裳,垂着眼道:“哀家已经说过了,哀家没有留沈小姐在南弥宫!她傍晚时分便离开了,还是由小奉子亲自送出宫的!” 她抬起眼皮,睨向皇上等一众人。 “皇上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小奉子,或者把在景虚门值守的侍卫唤来询问,看他有没有见到小奉子送沈小姐出宫便可!” 长孙太后既然都这么说了,从侍卫那里多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至于奉大监…… 他见皇上看了过来,忙打了个千儿,躬身道:“禀皇上,沈小姐的确是奴才送出宫的,奴才亲眼看到,她上了太师府派来接她的马车!” “你胡说——” 薛莫景一听这话急了,忍不住指着奉大监的鼻子,骂道:“我们都不知道小表妹什么时候能回去,怎么可能派马车来接?你这简直是放屁!” 这要是换做旁人,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少不得要心虚的。 可是奉大监不一样。 他能在长孙太后身边侍奉多年,自然早就练成了世故圆滑的性子。 面对薛莫景咄咄的质问,奉大监语气平缓的道:“兴许是奴才误会了,那或许并不是太师府的马车,但沈小姐的确是坐马车离开的!” 如此,还是把南弥宫同温浮欢的失踪,撇的干干净净。 “你!” 薛莫景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咬牙切齿的瞪着奉大监,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两个血窟窿来。 两人的争吵引起了长孙太后的不悦。 “够了!” 她霍然站起身,横眉怒视薛莫景道:“说来说去,你还是铁了心认为,沈小姐一定在哀家这南弥宫了?” 薛莫景正准备豁出去承认的,一旁的闵王故作不经意的轻咳了两声。 “老佛爷息怒,薛三少也是担忧沈小姐心切,这才有些口不择言,还望老佛爷切莫同他一般计较!” 长孙太后冷哼了声,一脸的不置可否。 “这么些年来,被哀家召见或者主动来南弥宫请安的人多如牛毛,若是每个在离开后下落不明的人,都说是被哀家扣留了,哀家可担不起那么大的罪名!再说了,哀家同沈小姐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扣留她呢?” 无冤无仇?呵,也亏长孙太后说得出来。 她同温浮欢的恩怨,说出来怕是连篇累牍,几天几夜都不一定能说完。 但是那些恩怨全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否则提起多年前的旧怨事小,揭穿了温浮欢的身份就事大了。 温家遗孤,隐姓埋名潜入帝京,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 也许有朝一日,温浮欢会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但那得需要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而不是毫无准备的现在。 见自己的话堵住了他们,长孙太后揉了揉额头,道:“哀家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了,你们不信便罢了!哀家乏了,想去休息了!” 这便是向众人下了逐客令。 “母后!” 皇上上前一步,试图再劝,却被长孙太后冷冷瞥了一眼。 “怎么?皇上还是不肯相信哀家么?既然如此,皇上也不必顾忌哀家什么,干脆带人搜一搜这南弥宫,若是没有发现沈小姐,正好也可以还哀家一个清白!”她沉声道。 第485章 发现密室 “这……” 长孙太后越是这么说,皇上反而越是不好这么做。 然而他不好这么做,不代表别人也不好这么做。 闵王不晓得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竟然没有听出来长孙太后话里的威胁,闻言拱手道:“老佛爷深明大义,儿臣在此谢过老佛爷了!” 说罢,不等长孙太后作出反应,他便朝殿外一挥手,道:“来人,搜!” 话音刚落,秦琅便像是一早便守在南弥宫外一样,瞬间便带了一队禁军涌了进来,到殿内各处搜查了起来。 “你们可都当心些,切不可弄乱或者毁坏老佛爷的任何物件儿,否则就算老佛爷宽宏大量,不与你们计较,本王也绝不会轻饶了你们!”闵王叮嘱道。 “是,王爷!”禁军们齐齐应声。 看着禁军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在南弥宫里搜查了起来,长孙太后别提多气愤了,偏偏搜查的话是她自己说出来,又不好当着众人收回,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好在关押温浮欢的地牢位置隐蔽,又设有机关,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更别提可以打开了。 长孙太后于是坐回贵妃榻上,好整以暇的等着禁军搜查。 她倒要看看,若是搜不出温浮欢,皇上还有闵王,该怎么向她交代! 见到长孙太后不再反对什么,皇上心里着急,索性也向内殿深处走去,跟着禁军一起四处察看。 眼看着禁军搜了一处又一处,还是没有什么发现,他愈发的皱紧了眉头。 “都给朕搜仔细了,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皇上压低了声音,命令道。 不用皇上说,秦琅也会仔细搜的。 鬼知道他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温浮欢,生怕她一句话惹得长孙太后不高兴,就下令要了她的命! 终于得到了闵王的消息,他立刻带人潜在了南弥宫附近。 密室、地牢……秦琅分明知道,南弥宫一定有这些地方的存在,可他搜遍了所有可能的机关,却还是一无所获。 “秦琅!” 皇上突然唤了他一声,并向他招手道:“你过来一下!” 秦琅不明所以的过去,刚一走近,便嗅到一股极淡却又十分熟悉的香味——紫罗兰!是温浮欢曾让他闻过的紫罗兰的味道! 这么说,温浮欢一定被关在这附近了! 秦琅简直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和喜悦了。 温浮欢曾说过,香随魂散,只要紫罗兰的香味还在,就说明她还活着! 皇上没有察觉到秦琅的异样,仍神情专注的望着眼前的一面前,皱眉问道:“你说这面墙后面,会不会有密室什么的地方?” 若说他原来还对温浮欢是否在南弥宫心存怀疑,那么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完全肯定了,因为这种奇特的香味,他只闻到过一次,就是刚刚薛锦华身上的味道。 而薛锦华说,这味道,是温浮欢最喜欢的! 况且,这种香味清冽沁人,并不适合长孙太后修身律己的性子。 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秦琅招手唤来一名身形瘦高的禁军,吩咐他道:“你好生检查一下,看这周围可有什么机关?” “是,统领!” 禁军抱拳应声,认真的在周边检查起来。 他和其他禁军的搜查方式不一样,并不怎么动手,而是左瞧瞧、右看看,偶尔会一直盯着一个地方。 青铜色的盔帽下,是一张略显稚嫩的清秀脸庞,满满的少年感。 就在皇上疑惑,秦琅怎么会挑出这么一个少年兵来检查的时候,后者突然神情微变,在墙上找到了一个微微凹下去的地方,伸手一按。 原本平滑得几乎为一体的墙面移动开来,留出了一个一人高矮的门,然后便是长长的一排石阶。 前方昏昏暗暗,没有任何光亮,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长孙太后怎么都没有想到,机关那么隐蔽的密室,竟然会被发现。 有惊慌和意外从她眼底一闪而逝,她急忙起身走过来,正想阻止他们,却见秦琅不等皇上命令,就端起一旁桌案上的烛台,率先走了进去。 皇上并没有责备甚至制止他的意思。 和晋见状,带着其他的禁军,也跟在秦琅身后进了密道。 皇上没有动身,而是深深的望了长孙太后一眼,那眼神好似在问她,你不是一口咬定没有扣留温浮欢吗?那这间密室又是怎么回事? 长孙太后避开他质问的眼神,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缓缓握紧。 这时,皇上也大步进了密道。 闵王也由尹舟推着轮椅,向密室内行去。 在经过长孙太后的时候,他忽然抬了一下手,轮椅便停了下来。 闵王扬头望着长孙太后,脸上是淡漠而疏离的笑,似乎有些浅浅的嘲讽。 “老佛爷身为皇兄的母后,该是最了解他的,他对凡事皆可忍耐,唯独有人动了他最珍爱的人或物,难道……上次的事情,还不足以让老佛爷吸取教训么?” “你!” 长孙太后皱眉盯着闵王。 闵王轻笑了声,再次抬手,轮椅继续向前行去。 长孙太后望着他和尹舟的身影,一并消失在昏暗的密道中,心里别提多恨了,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她当然知道闵王指的是什么事。 那还是皇上初登大宝之时,他看上了乐府一个名唤嫦儿的乐师。 说是乐师,其实有些高看她了,因为她除了吹埙,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寻常演奏的时候,她都是在一旁帮忙摆摆乐器,递递东西。 因为嫦儿是乐师的女儿,且宫里也不缺她一个人的月钱,加上她又生得乖巧伶俐,讨人喜欢,所以谁都没有在意过她白拿月钱的事。 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勾引新皇,引得皇上频频出入乐府,甚至为此荒芜了朝政。 长孙太后一怒之下,派人把嫦儿送出了宫,卖进了帝京最下贱的窑子里。 嫦儿虽然生性活泼好动,却是个刚烈的性子,任凭鸨母怎么打骂,她就是不肯屈服……后来便趁人不注意,挣脱了束缚,装柱而亡! 就是这件事,让皇上恨极了长孙太后,且一恨便是好几年。 这也是当初长孙太后离京,去峰元寺礼佛的原因。 第486章 新的发现 “嫦儿有当初的下场,都是她自找的!是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竟想妄图勾引新皇,入住后宫!哀家如何能轻饶了她?” 至今想起那件事,长孙太后还是耿耿于怀,也知道皇上想必更是如此。 但若说后悔,还是有一些的。 早知道他们母子的关系会因此闹翻,她何如成全了皇上,把嫦儿纳入后宫,任凭她一个出身奴籍的乐师的女儿,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吗?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而让长孙太后没想到的是,走了一个嫦儿,竟又来了一个温浮欢!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任何人,再来破坏他们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的母子关系! “老佛爷……” 奉大监的声音唤回了长孙太后渐渐飘远的思绪。 见她转过头来,奉大监焦急的问道:“皇上他们都已经进去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救出温浮欢,然后被戳穿谎言吧? 相对于奉大监的慌张,长孙太后要镇定许多。 她微眯了眼,眸中掠过一抹凶戾的光,冷声吩咐道:“不能让他们发现温浮欢,你带人从另一个出口进去,把她悄悄带出来,藏到别处!” “是!” 奉大监领命,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这厢,秦琅举着烛台,脚步极快的走过昏暗的甬道,来到一处不大的类似于牢房的地方。 牢房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皮鞭也有铁链,有棍棒也有烙铁……总之大理寺的审讯处有的,这里都有,大理寺审讯处没有的,这里也有! 秦琅本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多么严苛的刑讯,他都从未放在眼里,也不会露出半点畏惧。 可是如今,看到这些带血的刑具,他竟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刑具上的血,或许就是温浮欢的! 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见到秦琅兀自盯着那些刑具出神,紧随其后进来的和晋指着前方,铁栅栏下面的牢房里,几个仕官模样的人架起似乎是温浮欢的女子,从另一个门里离开了。 “将军,他们跑了——”他疾声喊道。 秦琅骤然回过神来,顺着和晋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神也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 “给我追!一个都别放跑了!”他咬牙切齿的道,眸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 “是!” 和晋抱拳应声,率先带人冲了上去。 他手里拿的是削铁如泥的七星匕首,三下五除二便砍断了玄铁的栅栏。 禁军们接二连三的跳了下去,朝着温浮欢被带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秦琅同和晋紧随其后。 皇上也想跳下水牢,却被徐大监一把拦住了。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呀!您没有功夫在身,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的!横竖有秦将军在,他一定会设法救出沈小姐的,您就别担心了!咱们还是出去等吧!啊?”徐大监振振有词的劝道。 皇上觉得徐大监说得有理,况且水牢确实很高,靠他自己很难下去。 就算勉强下去了,恐怕也追不上秦琅等人了。 于是,他转过身,准备沿原路返回。 这时,闵王和尹舟也来到了铁栅栏边上,并从皇上那里得知,温浮欢被人带走,秦琅已经带人去追了。 “王爷,咱们还下去吗?”尹舟问。 “别下去了,秦琅早就带人跑远了,下去了也追不上他们,只能白费力气!你还是和朕一起去外殿等着吧!”皇上劝道。 自己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想要下去水牢尚且不易,更何况闵王这个双腿有残疾的,强行下去不是自寻麻烦吗? 皇上说完,便抬脚向外走去。 闵王注视着地下的水牢,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间水牢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呼唤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可是这真的是一间十分普通的水牢,见方的大小,一眼便能看遍。 “王爷?” 尹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又见他神情古怪,不禁出声唤道。 “既然都来了,去看一看也无妨。”闵王幽声道。 尹舟闻言,双手捉紧了轮椅的扶手,暗自催动内力,竟硬生生连人带轮椅一起搬了起来,从铁栅栏的毁损处下到地牢。 置身其中才发现,这个地牢比看起来的还要小,墙上有几个用来放水的孔洞,墙角处是潮湿黏腻的青苔。 墙壁上还有一扇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门,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不可能发现。 想来,温浮欢应该就是被人通过这扇门,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去的,而秦琅也是带人从这扇门追出去的吧! 门后是像来时一样的石阶通道,昏暗暗,阴测测的,隐约有细微的风声从外面吹进来,像极了厉鬼恶魂在耳边窸窸窣窣的喁喁。 闵王环视四周,视线突然定格在了附近墙壁上的一行细小的诗文上。 确切的说,他是被诗文的落款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慧颖…… 闵王清隽的脸庞上突然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是那种极致的难言的痛楚,仿佛在一寸寸侵蚀他的心。 他不禁抬手捂上心口,慢慢地弯下了腰。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尹舟焦急且担忧的唤道,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有泪水从闵王的眼眶滴落,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尹舟愈发担心了,“王爷,你到底怎么了?” 闵王缓缓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询问,声音极是低沉的道:“我没事……我们离开吧!这里有些憋闷!” “是!” 尹舟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沿着那扇门后的通道向外面走去。 闵王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句简单的诗文,以及诗文下方的落款,神情中的哀戚渐渐敛于眸底。 没有人知道,他对那分明有些走样的字迹有多熟悉,就像没有人知道,慧颖原是他母妃宁妃的字一样。 顾氏云宁,号飞鸾,字慧颖。 第487章 前因后果 温浮欢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一天、两天,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一定被泡得发白、发软,就像是一具被随意丢弃的浮尸,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腐烂、发臭…… 快要死了么? 她问自己,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就在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渐渐消散之前,温浮欢听到了从头顶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以及某个人焦急的呼喊。 “欢儿、欢儿……” 一遍又一遍,声音急切且不知疲倦。 温浮欢知道,是秦琅来救她了! 他终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和嘱托,按照原定的计划来救她了! 可是,她还能等到他的到来么? 水牢里的水一点点退下去,一侧的墙壁上开了扇门,几个仕官模样的人冲进来,打开了拷住温浮欢手脚的铁链,一左一右架着她离开了。 意识最终模糊之前,她看到那些仕官的领头人,正是长孙太后跟前的奉大监。 “欢儿,欢儿……” 呼唤声又在耳边响起,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闪现出的一道亮光,给迷茫而又彷徨的温浮欢指出了一个方向。 她朝着仅有的光亮,跑啊跑,跑啊跑……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光明。 她睁开了眼。 首先看到的是站在一侧的秦琅,凝重的神情在看到她转醒后,才稍稍舒缓了些。 “欢儿,你终于醒了!” 有欣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浮欢抬眼看去,是皇上带着喜悦的脸庞。 “皇……” 她正要起身行礼,被皇上按回到床上。 “不必行礼了,你有伤在身,须得好好卧床休息!”皇上转头朝门外唤道:“太医!郑太医!” 一个须发花白,面容苍老的太医躬身进了来,还未及行礼,便被皇上一把拉到床前。 “你快给欢儿看看!” “微臣遵旨!” 郑太医在床边坐下,替温浮欢诊了诊脉,而后起身道:“回皇上的话,沈小姐已无性命之忧,只要好生静养,一定会痊愈的!” 屋里的众人闻言,皆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我这是……在哪里啊?发生什么事了?”温浮欢脸色苍白,语气虚弱的问道。 “小表妹,你不记得了吗?你被太后召进宫来,说是要抄什么经文,结果一直都没回去,可把我们给急死了!”薛莫景抢先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呀?你为什么会被囚禁在南弥宫的地牢里啊?” “……我被囚禁在了地牢里?”温浮欢皱眉道。 “怎么?你不知道吗?” 又一道声音传来,疏朗清冽,是出自一旁的闵王。 闵王耐心的问道:“那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温浮欢仍旧皱着眉头,而且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用力的想要记起来些什么。 皇上见状,目光询问的望向郑太医。 “沈小姐可能是在水里泡了太长时间,导致呼吸不畅,头部受损,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发生的事情,想来过几日便会好的!”郑太医道。 他话音刚落,温浮欢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众人齐齐望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后为什么要囚禁你?”薛莫景又抢先问道。 问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屋里有这么多人在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他官大,尤其是皇上也在……好像怎么也轮不到他来问啊! 思及此,薛莫景讪讪的笑了笑,忙向后站了站。 这种时候,皇上没心情同他计较什么君臣之别,他也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浮欢坐起身,背靠着软垫,先是看了看皇上,后又看了看其他人,不禁垂下了头,并没有言语。 “怎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闵王问道。 “……是和太后有关?”皇上猜测道。 温浮欢轻轻点了点头,神情严肃的细声道:“事关后宫和朝堂,欢儿不敢妄言!” “你只管说便是了,朕,恕你无罪!” 温浮欢再次看了皇上一眼,后者神情冷肃,眼神认真,仿佛给了她勇气。 “欢儿发现……老佛爷和瘟病一事有关!”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郑太医,身体立刻僵直了起来,后背上渗出的冷汗几乎濡湿了衣衫。 皇上更是皱紧了眉头。 “你们先下去吧!”他淡声吩咐。 “是!” 郑太医先应了声,忙不迭的拎着药箱,走了出去。 薛莫景想留下来,听一听事情的具体经过,却被秦琅连拉带拽的拖出去了。 皇上都说了让他们下去了,他还想留下来,是打算抗旨不尊么? 闵王也打算离开,被皇上叫住了。 “七弟留下吧!” “是,皇兄!” 片刻间,屋里只剩下了皇上、闵王还要温浮欢三个人。 他们两个都是一脸严肃的望着温浮欢。 “你现在可以继续说了!”皇上道。 “是。” 温浮欢咳嗽了几声,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声音幽幽的道:“……我奉命誊抄经文,正巧抄完了一本,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想起身询问一下老佛爷,可还有别的需要抄写的!当时,老佛爷和奉大监都未在殿内,我便起身去寻,结果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温浮欢整个人竟微微颤抖了起来,连声音都跟着发颤。 “是奉大监先说的,他说那个不听话的宫婢受不了瘟毒的折磨,已经咬舌自尽了!” “瘟毒?” 闵王敏锐的捕捉到了温浮欢话里的信息,皱眉问道:“你是说,瘟病不是病,而是一种毒?” 温浮欢点点头。 “是的,老佛爷还吩咐说,让奉大监把尸体处理掉,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就说是宫婢私自出宫,不晓得怎么染了瘟病回来……为了大家的安危,才杀了她的!而且,老佛爷还让奉大监去丞相府拿瘟毒的解药,说预先服了,免得被传染!” 短短的几句话,赫然揭露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龌龊肮脏的阴谋! 难怪长孙太后会囚禁温浮欢了,下毒残害百姓,并借此铲除异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足以颠覆长孙家的事情! 好一个长孙家,好一个长孙太后啊! 第488章 嫁给我 虽然早在温浮欢说长孙太后和瘟病一事有关时,皇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听完这一切,他还是忍不住连连后退,无力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皇兄!” “皇上!” 闵王和温浮欢齐声唤道。 皇上摆摆手,脸上满是失望和痛苦。 他想到先皇驾崩前,曾唤他近前听训,告诉他若想江山稳固,必须要当心外戚专权,要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长孙氏一家独大! 他当时还觉得,先皇这么说,不过是源自一个弥留之际的父亲,对于他儿子的担忧和不信任,完全是杞人忧天。 那可是长孙家啊! 别的不说,长孙太后是他的母后,怎么可能帮着别人来危及他的江山呢? 如今,他总算明白了! 在权力和欲望面前,骨肉亲情又算的了什么呢? 长孙太后早已不是他记忆中温婉贤淑的母亲,而是成为了一个极具掌控欲的集权者,她原来只是想要控制他,如今却连他的朝堂和江山也想一并掌控。 还有长孙家…… 这么些年来,他重用长孙一脉的人,对他们委以重任,许以高官厚禄,没想到换来的不是感恩,而是对权力的贪得无厌! 皇上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渐渐收紧,眼睛缓缓闭上又睁开,眸色已从最初的愤怒、失望和难以置信,变成了一片深沉如幽湖般的平静。 他看向温浮欢。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温浮欢神情严肃而认真,毫无躲闪的迎视皇上的目光,郑重的点头道:“欢儿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甘愿堕入阿鼻地狱,受烈火焚身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好,既然如此,朕必当查明一切,还你一个公道!” 皇上站起身,不加犹豫的向殿外走去。 他打开门,秦琅等人悉数候在外面。 “去南弥宫,朕有话要问老佛爷!”他同徐大监道。 “是!” 皇上正欲沿着回廊向前走,在门外犹豫半晌的郑太医终于下定决心,唤住了他:“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 …… 殿内,待皇上离开后,温浮欢复又靠回软垫上,不轻不重的咳嗽了几下。 闵王倒了杯水递给她,淡淡道了声:“辛苦了!” 温浮欢接过瓷杯捧在手心,细致的眉眼像是笼罩了一层轻薄的雾气,让人看得不是特别分明。 “……只希望这一切辛苦,都莫要白费才好!”她低声道。 “不会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底线,一旦被人触碰,便是毫不留情的反击和零容忍的决绝,而皇上的底线便是他的皇位和江山万民,还有——你!” “我?” 温浮欢垂眸轻笑,有些不以为然。 “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让皇上有些另眼相看的人罢了,哪里能与皇位和江山相提并论呢?”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到目前为止,能让皇上另眼相看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温浮欢仍旧不置可否。 闵王倒也不强求她相信什么,语气自然的转移了话题道:“不过倒也难为你了,许下那么恶毒的誓言!” “恶毒么?我早就准备好了下地狱,不在乎多添这一笔!” 温浮欢喝完杯子里的水,抬眼看向神情忧悒的闵王,冷不丁的问道:“王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闵王被她问得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温浮欢摇摇头。 “感觉而已……” 在她的印象中,闵王一直是超然洒脱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可如今的他却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缚住,连眉眼间都是拉扯出的复杂情绪。 “王爷若是想说的话,欢儿会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温浮欢道。 不知怎的,她明明和闵王没有过太多交集,却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一样,可以倾心相待,亦可无话不谈。 大概是和闵王在一起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公孙芜。 说起来,也有好久不曾见过他了,不知道他在无欢谷可还好,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在帝京孤军奋战的关门弟子! 公孙芜戴着面具的脸,和闵王清隽的容颜渐渐重叠。 温浮欢一时间又恍惚了起来。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秦琅透过窄窄的缝隙,看向相对无言的二人,目光最终定格在温浮欢的身上,难掩脉脉深情。 “看来本王占据了你太多时间,有些人心里要不平衡了!”闵王半开玩笑道。 温浮欢不由得垂下眼,“王爷……” “好了,本王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他转头朝门外唤道:“尹舟。” “王爷。”尹舟应声现身。 “咱们也去南弥宫瞧瞧吧……正巧本王心里有些疑惑,想当面问一下老佛爷!” “是,王爷!” 尹舟上前,推着闵王的轮椅,离开了温浮欢休息的宫殿。 偌大的内殿,又只剩下温浮欢和秦琅两个人。 “你……” 温浮欢刚一开口,才说了一个字,就被疾步走来的秦琅揽进了怀里。 他抱着她,那么用力,那么紧,生怕一松手,她就像是一缕抓不住、够不着的青烟,无声无息的就飘走了。 “答应我,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了!温浮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味地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也是在折磨我!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温浮欢本想推开他的,但伸出去的手却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忽然不打算拒绝他了,至少在劫后余生的现在,她想放任自己接受秦琅对她的感情,对她的好。 接受这个一开始玩世不恭的人难得的深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秦琅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欢儿,你嫁给我吧!让我来保护你,照顾你!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不管你想要去找谁报仇,哪怕倾尽我所有,我也会帮你实现的!嫁给我,好不好?” 有那么一刻,温浮欢真想答应了他。 她知道,世上不会再有谁,会比秦琅待她更好。 在水牢中濒临死亡的时候,她满心想的不是大仇未报,不是冤情难以昭雪,而是要辜负秦琅对她的一腔深情了! 她甚至在考虑,若是侥幸不死,是否该正视自己的心? 可是当秦琅再次说出那些话,温浮欢却犹豫了……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倏然掠过一个人的名字! 第489章 当面对峙 许是见温浮欢迟迟没有出声,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秦琅松开她,发现她秀眉微蹙,竟是在出神。 “欢儿?”他亦皱眉轻唤。 温浮欢抬起眼,清莹的眸子落在他俊朗的容颜上,唇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秦琅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我不能嫁给你……他还活着!” “谁?谁还活着?” 秦琅一头雾水,不明白别人的死活,和温浮欢能不能嫁给他有什么关系呢? 温浮欢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道:“顾寒笙、顾寒笙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来救我了!” “什么?” 秦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顾寒笙来救你了?这不可能啊!”他斩钉截铁的道。 “为什么不可能?”温浮欢问。 虽然那个蒙面人在临走前,说他不是顾寒笙,但温浮欢觉得他在撒谎,他一定是顾寒笙。 长孙太后的陷阱就是为顾寒笙所设的,他不是顾寒笙还能是谁? 就算他不是顾寒笙,也改变不了顾寒笙还在世的事实,而他是同她定了姻亲的人,生死不论,他都是她的夫君! 这是温家对顾家一生一世的承诺! 秦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温浮欢的问题,索性道:“谁都知道,顾氏一门早在十三年前,被以叛国的罪名株连九族,顾……顾寒笙他也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望着温浮欢。 “欢儿,我不晓得长孙太后和你说了些什么,但顾寒笙已死是事实,你们的亲事也随着他的死就此作罢……” “他没死!” 温浮欢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亦抬高了些。 “你是见到过他的尸体,还是亲眼目睹他被人砍了头?若是没有,就不该说得这样肯定!” “欢儿!” 秦琅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或者说,他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秦琅,我们遇到的太不是时候了,你理解不了我心里的执念,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安定……我们都别勉强彼此了,好吗?” 她知道秦琅想给她庇护,可她身边有太多的陷阱和危险,秦琅未必能护她周全,她却有可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身陷危难。 从以前到现在,他身上受的伤,全是因为她……就算是为了她,秦琅也不该承受那些! “不,不,欢儿,不……” 秦琅分明感觉到,温浮欢的心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怎么能说放手便放手了呢? 况且,她该是他的妻的! “秦琅,对不起!” 那三个字犹如千斤重,压在秦琅心头,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秦琅叹了口气,勉强扯开一个苦笑:“你不必同我说对不起,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也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你说你有执念,你说你想报仇,你说你不想谈及儿女情长,哪怕你说顾寒笙还活着……我都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秦琅……”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和晋在门外道:“启禀将军,兄弟们抓到了长孙家派来宫里送解药的人!” 秦琅深呼吸了一口气,淡声道:“好的,我马上出去!” 他深深望了温浮欢一眼,转身向殿外走去。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温浮欢看不懂,也猜不透,只觉得心口的位置,一阵一阵抽疼。 …… 自从温浮欢被救出后,皇上便命人把南弥宫包围了起来。 长孙太后没想到事态会变得这么严重,连想要给丞相府传个信都做不到,只能在宫里来回徘徊,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很快,殿外便响起了“皇上驾到——”的声音。 她疾步走到门口,见到皇上双手背后的迈步进来,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是喜还是怒。 “皇上,你不能相信沈欢说的话,她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长孙太后先发制人道。 皇上闻言,脸色不觉稍寒了些,冷声反问道:“母后都不问问朕,沈欢究竟同朕说了些什么,就一口咬定她在撒谎,似乎有些不妥吧?” “哼,哀家不用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横竖都不过是一些污蔑哀家的话!像她这种没什么出身的女子,谎话都是信手拈来的!” 长孙太后言语间的轻蔑刺痛了皇上的心。 他轻笑了声,笑容里不带丝毫感情。 “是啊!她是没有什么出身的女子,不是金枝玉叶,甚至算不得千金小姐,所以母后便能轻易否定她的一切,甚至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她的命!可是母后可曾明白,谁的命也都只有一条,仅仅为了挑拨我们的关系,而差点送了命,值得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哀家在撒谎不成?” “难道不是吗?” 皇上突然疾步上前,一把揭去了长孙太后脸上的面纱。 长孙太后惊叫一声,急忙捂住脸,却还是让皇上看到了那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脓疮。 “这是什么?母后到现在还打算隐瞒朕吗?” 长孙太后摸索着在贵妃榻上坐下,强作镇定道:“哀家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哀家不过是虚火旺盛,脸上起了些豆粒肿罢了!皇上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郑太医!” “郑太医已经都告诉朕了!”皇上大声道。 长孙太后倏然变了脸色,眼神也是一寒,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哦?不知道郑太医和皇上说了什么呢?” “他说您染上了瘟病!” “呵,郑太医也真是年纪大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哀家这整日都在宫里待着,怎么可能会染上瘟病呢?” 见长孙太后还是矢口否认,皇上点头道:“好,母后不肯承认没关系,朕有的是办法弄清楚事实真相!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下,只见禁卫军一左一右拖着一名身穿丞相府护院服的人上前。 那人似乎被严刑逼供过,浑身是伤,尤其脸上被鲜血糊了一脸,都看不出来本来面貌了,瞧着颇为狰狞。 长孙太后一见到来人,立时皱了皱眉头。 第490章 诱敌之计 长孙太后自然知道,丞相府的护院是来给她送解药的,但在眼下这种紧急关头,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承认的。 “这不是相府的护院吗?皇上带他来哀家这里做什么?”她明知故问道,摆明了打算装傻到底。 既然她装糊涂,皇上索性就陪她演上一出戏。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长孙太后对面坐下,故作轻松道:“其实朕也不相信母后会染上瘟病!瘟病的病源远在帝京城外,而母后又久居深宫,怎么会染上瘟病呢?除非……” 皇上眼皮轻抬,幽深的目光直勾勾的望着长孙太后。 “……是有人把这个病带了进来!” 虽然长孙太后嘴上一直在否认,但她患有瘟病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或多或少有点心虚。 “是沈欢!一定是沈欢!是她把瘟病带到南弥宫来的!哀家就知道,她还对上次哀家让人捉拿她的事怀恨在心,所以想借机害死哀家!” 长孙太后再次把脏水泼向温浮欢的行为,让皇上忍无可忍。 “母后不是说,你没有染上瘟病吗?怎么又说沈欢把瘟病带到南弥宫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掷地有声的问道。 长孙太后一时语塞,有些后悔不该为了嫁祸温浮欢,而说漏了嘴。 “哀、哀家只是说,沈欢把瘟病带进了宫里,并没有说,哀家一定染上了瘟病啊!”她狡辩道。 “母后!” 皇上不明白,他们是母子,是血缘至亲,为什么长孙太后对他,竟然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分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她还在撒谎!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叶片凋零的树木,入目是满眼的凄凉和萧索。 晚秋渐去,初冬将至。 皇上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分外寒冷,让人从身体寒到了心里。 “母后知道那人是来做什么的吗?严刑逼供之下,他已经全部都招了,他说他是来给母后送解药的!瘟病的解药!” 皇上转过身,凝望眼神躲闪的长孙太后。 “解药?呵,朕从来不晓得,原来瘟病也有解药!朕倒想问问母后,问问舅父,连太医署都一筹莫展的瘟病,他的解药是从何而来?” “皇上,你别相信他的话!他这是在胡说八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相府的人!或许、或许他只是穿了相府护院的衣服,趁机陷害丞相也不一定!” “是么?” 皇上仍旧望着长孙太后,一字一句的问道:“护院的衣服或许有假,朕赐予舅父进宫的令牌,难道也有假吗?” 不等长孙太后再辩解,皇上又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这令牌,舅父是从来不离身的,而一般人是不可能靠近他的!” 意思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令牌,简直难于登天! 皇上又拿出一个瓷瓶,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道:“这便是舅父让人送来的解药,他还让人带话说,这是仅有的解药了,要母后小心服用!母后既然说自己没有染上瘟病,还说这一切都是旁人的阴谋,那想来也不需要这解药了!” 话音刚落,他就顺手一丢,把解药从窗子里丢了出去。 “不——” 长孙太后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朝着殿外跑了出去。 才刚跑出两步,她就明白过来,自己中了皇上的诱敌之计,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长孙太后缓缓转过头,看向难掩失望的皇上。 “皇上……” 皇上也不想相信这些,甚至在把瓷瓶丢出去的前一刻,他还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长孙太后别去捡。 然而他终是失望了! 在生死面前,人的本性暴露无遗! 如今,事情已然再清楚不过,瘟病一事就是一个阴谋,一个为了铲除异己,而不惜牺牲无辜百姓性命的阴谋! 皇上不顾长孙太后的恳求和哭诉,站起身来,命令道:“来人,把长孙丞相削去官职,关押收监,等候发落!” 顿了顿,他从袖中拿出另外一个瓷瓶,交给秦琅。 “把解药交给太医署,让他们尽快研制出更多的解药来,送到隔离区!” “是,末将遵命!” 皇上转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长孙太后,神情冷漠的道:“母后回宫也有段时日了,该回峰元寺继续潜心礼佛了!” 长孙太后明白,皇上这是彻底对她失望,要赶她走了! 她起身跑到皇上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皇上,你不能这么对哀家!哀家可是你的母后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哀家呢!” 皇上看着她,冷笑道:“母后?呵,你伙同舅父对付朕的朝臣,残害朕的百姓,那时候你可曾想过,你是朕的母后,是这琉安的太后?” “哀家、哀家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全都葬送在你们手里,这是一句一时糊涂就能一笔勾销的吗?往后的日子,母后还是在峰元寺诵经礼佛,以洗清自己的罪孽吧!” 说罢,皇上再不肯停留,大步走出了南弥宫。 长孙太后想追出去,却被守在外面的禁军拦住。 “老佛爷,皇上有令,在您前去峰元寺之前,不得离开南弥宫半步!”守门的禁军面无表情的说。 “呵……” 长孙太后自嘲的笑了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有声音从身后响起,她以为是皇上去而复返了,欣喜的转过头,“皇上!” 待看清来人后,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你来做什么?是来看哀家的笑话的吗?”长孙太后冷着脸问道。 闵王漠然的一笑,“本王可没有那份闲工夫!” “那你来做什么?” 长孙太后一边说,一边转身走进了殿内,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闵王摆摆手,守门的禁军立刻收起长矛,侍立在两旁。 他让尹舟也留在了殿外,自己操控轮椅进到殿内,对正在收拾细软的宫婢道:“你们先下去吧!本王有话要同老佛爷单独说!” “是,奴婢告退!” 待宫婢们全部退下,殿内只余他们两个人后,长孙太后没好气的道:“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就快走!哀家乏了,想歇息了!” 闵王定定望着她,眼中涌出了交织在一起的各种复杂情绪。 “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的母妃,是否也曾被你关进过水牢里?” 长孙太后闻言便知道,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第491章 旧事重提 叶子是一片片掉落的,天却像是一瞬间冷了起来的。 那日,温浮欢站在檐下,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发现有一粒一粒的雪从空中飘然落下。 冬天竟这么悄无声息的到了。 “下雪了呢!”她微眯了眼,细声呢喃。 “可不是么!我听府上的下人说,帝京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没想到才入十月没多久,竟就下起了雪!” 柳儿取过搭在臂上的狐裘,给温浮欢披上,问道:“雪天路滑,怕是不太好走,要不改日再去宫里吧?” 温浮欢摇摇头。 “早几日便和锦儿姐姐说好的,临时变卦怕是不妥!再者,雪才初下,路上应该不会太难走!” “小姐说的是,柳儿这就让阿炎准备马车!” “嗯!” 都说孩子最是畏寒的,虽未移入暖阁,但锦岚宫早早便燃了炭盆,是西山窑进贡的银骨炭,无烟无尘,且不容易熄灭。 温浮欢刚一踏进殿内,便觉得暖烘烘的,恍惚间还以为步入了盛夏。 薛锦华吩咐流香替她解去身上的狐裘,掸去身上的雪粒,上前握着她略显冰凉的手,道:“我瞧着这天气不太好,又下着雪,想差人传信给你,看是否要改个日子,没想到你竟早早来了!” “小雪,不妨事的!”温浮欢淡笑道。 “快,过来暖和暖和!” 薛锦华拉着她走到软榻前,特意让她在靠近炭盆的位置坐下,又命人送了个手炉过来。 炭盆不远处放着一个竹制的小摇篮,十二皇子双眼微闭,小嘴咕哝乱动,正在摇篮里睡得香甜。 温浮欢专注的瞧着他,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儿,让人越看越觉得欢喜。 “小皇子也有一个月了吧?”她问道。 “嗯,一个月零五天了!” 薛锦华俯身替十二皇子掖了掖被角,满目慈爱的凝视着他,柔声道:“被瘟病的事这么一闹腾,都没怎么办满月宴!皇上原是说要补给他的,我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到底年幼,怕担不起那么多的福分!” 提起瘟病,温浮欢不由得便想起了长孙太后。 “说起来,好像长孙太后这几日便要动身了!”她随口问道。 “好像就是今天吧!拖来拖去,还不是要走?她犯了那样严重的错误,难道还指望皇上留她不成?要不是看着她太后的身份,怕是早就逐出宫去了!” 薛锦华言语间,不觉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温浮欢也觉得长孙太后这是自作自受,放着好好的太后不做,非要想方设法巩固长孙家的势力。 听说事后,长孙丞相尚自身难保,更别提能替她求情了,而长孙皇后虽然心有余,却力有不逮,帮了这个,就帮不了那个,而她最终选择替长孙丞相求情。 看,人家都知道父女连心,她却联合兄长来毁坏儿子的基业……难怪皇上再难留她在宫里了呢! 温浮欢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清茶,视线幽幽飘向窗外。 雪似乎下大了些,雪粒变成了雪片,纷纷扬扬的从天空中飘下,给青砖琉璃瓦的宫殿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衣,俨然让人有一种身在画中的错觉。 “……这样也好,她这一走,我们在宫里便少了一个劲敌,日后行事也会方便些!只是就这么放虎归山,总觉得她还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薛锦华不无遗憾的道。 温浮欢轻笑了笑,不置可否的道:“此去峰元寺长路漫漫,路上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 她可没有忘记,长孙太后曾亲口承认,是她派人杀了温承胥夫妇,又灭了温家满门。 这个仇,也该是时候报了! 见温浮欢眼底有寒芒一闪而逝,薛锦华顿时放下心来,替她添了些茶水,状似不经意的道:“闵王的事,你可听说了?” “嗯?” 闵王最近出什么事了吗?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瞧她一头雾水,薛锦华淡声道:“据说他的生母,也就是昔日的宁妃并非自缢而亡,而是被长孙太后那个老妖婆害死的!” “什么?!” 宁妃的事,温浮欢是早就知道的。 传言顾家被满门抄斩之时,宁妃怎么都不肯相信兄长会叛国,求救无门之下便决定以死明志,自缢而亡! 如今,怎么会传出这样的传闻来? “到底怎么回事?时隔多年,为什么又会重提宁妃自尽的旧事?”她不解的问道。 “传言是从南弥宫里传出来的,似乎是闵王去找的长孙太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她口中得知了当年宁妃死亡的真相!” 薛锦华轻叹了声,道:“闵王该是因此受了不小的打击,近日来消沉的紧,连早朝都称病不去了!你同他还算有些交情,得空了去瞧瞧他吧!” 温浮欢眉头紧皱,“我知道了!” “闵王多半没在宫里,你不妨去宫外他的府邸寻一寻!” “嗯!” 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和焦急,薛锦华浅浅的笑了笑,抬眼望了一下窗外,道:“雪势似乎又大了些,我这里横竖也没什么事,你早些出宫吧!” 温浮欢感激的望了她一眼。 “谢姐姐体谅,欢儿告辞!” “雪大风急,你路上多当心!” “是!” 温浮欢重新罩上狐裘,大步走进了漫天的飞雪中。 待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流香才上前关上殿门。 她回到殿内,不解的问道:“娘娘既然担心闵王,为何不亲自去探看,反而要托给沈小姐呢?” 薛锦华目光慈爱的望着摇篮里的十二皇子,伸手轻轻抚摸他头上柔软的绒毛。 “……我和他身份有别,寻常在宫里遇见了,都不敢过多寒暄,生怕惹了旁人的非议,又怎么好做一些瓜田李下,平白引人误会的事情呢?” “可是您和闵王分明……” 流香才说了几个字,就被薛锦华狠狠瞪了一眼。 她顿时闭了嘴。 “本宫和闵王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叔嫂关系,以后那些越矩的话,就莫要再说了,免得惹祸上身!”薛锦华语气暗含警告道。 流香讷讷的点了点头,“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乱说话了!” 第492章 皇上的女人 皇上站在玉旸宫三楼的栏杆旁,目送长孙太后的车队穿过殿前宽阔的广场,向景虚门行去。 他看到在经过景虚门的时候,长孙太后的车辇停了停,后者掀开车帘,朝着这里深深望了一眼。 眼神中或许有不舍,但是隔了那么远,他很难看得清楚分明。 帘子旋即又放了下来,队伍继续前进。 皇上耳边响起长孙太后临走前说过的话。 她说,峰元寺此去数百里,她这一走,他们母子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她说的这些,皇上又何尝不知道。 当初,长孙太后突然回宫,皇上还以为她是幡然醒悟,想与他重修母子关系,谁曾想她还是秉性难移,一再插手后宫之事。 其实很多事情,他不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想给长孙太后留最后一分体面,可她偏偏得寸进尺,竟然把手伸到了朝堂和百姓身上。 他终究还是忍无可忍了…… 初冬已至,雪花虽然轻若无物,但下的时间久了,还是把整座皇宫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到处都是一片洁白,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肮脏和难以启齿的阴谋——这便是真实的世界,这便是残忍的宫廷! 皇上注意到,在长孙太后的队伍离开后不久,一主一仆两个人擎着伞,由景虚门进来,朝御花园去了。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两人的面容,但其中一人罩着狐裘,身段纤细柔软,青丝乌黑如青稠……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世间唯有她,能让他一眼便看出来。 “奴才听说沈小姐极擅琴艺,皇上若是实在心情烦闷,不妨请了她来,为皇上抚琴一曲?”徐大监识趣的提议道。 皇上也有此想法。 哪怕不是抚琴,只是单纯的相对而坐,谈天说地或闲话家常,郁结的心情亦会纾解不少。 可他能够勉强所有人,却唯独不愿勉强温浮欢。 “罢了,她想必是来看望锦儿和小皇子的,就别横生什么枝节了!”他转身向殿内走去,吩咐道:“朕想喝酒了,给朕温一壶酒来!” “是,奴才遵命!” 心情烦闷的时候,喝酒是容易上瘾的。 说好了的喝一壶,喝着喝着便喝多了,于是不知不觉,一坛酒就下了肚,人就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徐大监小心拿走案上的酒壶和酒杯,劝道:“皇上,您可不能再喝了,这酒喝多了容易伤身!要不奴才扶您去榻上歇息吧?” 皇上一把推开徐大监,嘴里含混不清的说:“朕不去歇息!朕要喝酒!给朕拿酒来!” “皇上,您真的不能再喝了!您已经喝醉了!”徐大监着急道。 皇上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徐大监拉近他,睁着略有些浑浊的醉眼道:“朕没有醉!给朕拿酒来!拿酒来!” 他扶着桌案,站起身来,指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道:“怎么?现在朕说的话,都没有人要听了吗?你、你们,你们还拿不拿朕当皇帝?啊?” 徐大监见他站立不稳,身体晃晃悠悠,害怕他摔倒,急忙上前扶着他。 “皇上,您真的喝醉了!让奴才扶您去歇息吧!” “朕说了朕不歇息!” 皇上再次推开徐大监,一边脚步虚浮的向殿外走去,一边咕哝道:“你不去给朕拿酒!朕自己去拿!朕要喝个痛快!” 说话间,他已经走出殿门,沿着回廊向前走了。 “皇上!”徐大监忙拿了鹤氅,疾步追去。 许是外面天寒,又下着雪,皇上的神智不觉稍稍清醒了些。 他由着徐大监给他披上鹤氅,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别跟着朕,朕想一个人走走!” “这……” 徐大监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是看皇上神色不佳,想来是为长孙太后的事情所恼,便不敢太违抗他的命令。 但离开是不能的,只能远远的跟在皇上后面。 平日里还不能放皇上单独一个人呢,更何况他又喝多了酒,鬼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不管出什么事,他这个做奴才的可都担不起! 好在皇上命令完之后,也没再说别的,又继续向前走了。 徐大监于是便不远不近的跟着。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皇上走的分明是通往锦岚宫的路,也许是他下意识想要去见某个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皇上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池畔似乎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身上穿了雪白色的狐裘,愈发衬得乌发似墨,窈窕纤细的身段,超凡脱俗的气质,似乎要与这雪白的天地融为一体。 “欢儿!” 他欣喜的轻唤,疾走两步,上前抱住了她。 对方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他的怀抱,而他则把头深埋进对方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道:“别动,你别动,让朕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 是近乎祈求的语气。 对方忽然就停止了反抗,并且转过身来,回抱住了皇上。 待看清那人的脸,不远处的徐大监吃惊瞪大了眼睛,还未及开口,便被对方以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皇上心情不好么?”那人柔声问道。 皇上闻言,自嘲的笑了笑,笑容难掩苦涩。 “呵,怎么能好呢?连朕的母后都能背叛朕,朕在这世上,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 “皇上不是还有我吗?” “对!还有你!” 皇上捧起对方的脸,受伤的神情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 “……也只有你了!欢儿,你答应朕,永远不要背叛朕!不然,朕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对方脸色微变,片刻后展颜微笑道:“皇上放心吧!欢儿永远不会背叛皇上的!” 皇上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又抱住对方片刻,心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喃喃道:“欢儿,朕想要你!朕想要了你!” 说罢,不等她回答,皇上便拦腰抱起她,向附近的暖阁走去。 那人惊呼了一声,却没有推开皇上,反而张开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脸色微红,声音娇羞的道:“欢儿愿做皇上的女人!” 第493章 太后之死(一) 温浮欢匆匆出了皇宫,做上马车,却没有像薛锦华预料的那样,前往闵王在宫外的府邸,而是吩咐道:“回别院!” 柳儿和百里炎纵然有些疑惑,但见她神色凝重,所以谁都没有多问。 到了别院后,温浮欢跳下马车,直奔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了许久不穿的夜行衣。 柳儿愈发看不明白了。 “小姐……有任务?”她不解的问道。 照理说,以温浮欢如今的身份,谷里早就不再给她安排什么任务了,而且就算有任务,也用不着她亲自去。 更关键的是,谷里有什么任务,都是由她传达的,而柳儿最近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任务消息啊! 温浮欢一边动作利索的换衣服,一面瞟了柳儿一眼,道:“你别乱猜测了,不是谷里的任务,是我有些私人恩怨,需要亲自去了结!” “私人恩怨?” 柳儿皱眉思索,很快明白过来,震惊的道:“小姐难道是要去杀太……不行!这件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贸然行动,我们须得从长计议啊!” 她明白温浮欢报仇心切,但长孙太后不同于旁人。 且不说前往峰元寺的一路上有多少禁军保护,单就是沿边的州府,怕是也会派出官兵来护卫她的安全。 想要动手杀她,谈何容易啊? 温浮欢何尝不知道这件事的不易,可是等了这么许久,她也实在是等不及了! 原以为以皇上的孝心,就算要赶长孙太后走,也要等到过了冬了。 没想到,长孙太后居然会在这初雪时节离宫,而且她事先也未听到任何风声,想要从长计议,只怕来不及了! 如果温浮欢所料不错的话,雪势渐大,长孙太后的队伍为了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到下一个驿馆,一定会在出城后,冒险走较近的山路。 山路虽然平坦,但山峰陡峭林立,非常适合埋伏和突袭。 所以她刚才那么急着出宫,并不是多担心闵王,而是怕错过了手刃长孙太后的最佳时机。 温浮欢飞快的换好了衣服,把软剑别在腰间,又把七星匕首缚在腿上,眸底掠过一丝凌厉的寒芒。 她一心想要报仇,柳儿却只考虑她的安危。 刺杀长孙太后的举动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别说温浮欢了,只怕连薛家都会一并被置于险境。 她怕温浮欢因为一时冲动而后悔。 “小姐,柳儿晓得你报仇心切,可是刺杀长孙太后一事牵连甚广,咱们不得不好好计划一番啊!”她拦住温浮欢,苦口婆心的劝道。 温浮欢望着她,一脸严肃道:“柳儿,我知道你的担心,可是我等不及了!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自从知道长孙太后就是杀害温承胥夫妇,还有灭了温家满门的幕后主使后,她从未有一夜安眠过。 梦里梦外都是至亲之人惨死的模样……染满鲜血的脸,焦黑到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以及他们张牙舞爪,叫嚣着要她报仇雪恨的冤魂! “柳儿,若你还拿我当小姐,当朋友,就别再拦我了!我非杀了她不可!” 温浮欢眸光冷戾,绕过柳儿,向外面走去。 “小姐……” 温浮欢刚走出别院大门,就被百里炎挡住了去路。 柳儿也追了上来,焦急的道:“阿炎,快拦住小姐,她不能去刺杀长孙太后!这太危险了!” 温浮欢的手紧握成拳,抬眼望着挡在她面前的百里炎。 “连你也要拦我?” “柳儿说的对!这么做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百十来号人的禁军呢?”百里炎不无担忧道。 不等温浮欢说什么,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神情坚定道:“我陪你一起去!” “阿炎!” 温浮欢既意外又惊喜,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翻身跃上了百里炎事先准备好的马,向城门疾奔而去。 柳儿简直气急了。 “喂,你们两个——” 温浮欢冲动便也罢了,怎么连百里炎都跟着她一起胡闹呢? 难道说他们三个人里面,就只剩下她还有些理智吗? 柳儿忍不住一跺脚,“罢了,罢了,既然要疯!大家就一起疯好了!有什么后果,大不了一块儿承担!” 说罢,她便回别院牵来另外一匹马,朝温浮欢二人追了过去。 …… 温浮欢说的山路,距离帝京城约么几十里地,快马加鞭的话,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 但由于雪势加大,他们足足用了四个时辰,快到天黑时才到达山路上方的峰顶。 温浮欢下了马,俯身察看,发现下面的山路上一片雪白,并没有马蹄和车辙印,料想长孙太后等人应该还没有到达这里。 她让百里炎把马牵到不远处,拴在了树上,又让柳儿去前方查探长孙太后一行的情况,而她自己则蒙上面,眼睛紧盯着下方的山路,随时准备动手。 柳儿用了比温浮欢想象中还要久的时间,才匆忙骑马赶回,神情慌乱,脸色也有些不寻常的苍白。 温浮欢心下一沉,急忙迎上前,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莫不是长孙太后他们走的不是这条路? 不对呀,她怎么想,长孙太后也应该会走这条路,因为走另外一条官道太绕了,而且为防意外,她还命令神见渊的人在路上设下了障碍。 所以确切来说,长孙太后别无选择,只能走这条路! 可看柳儿的表情,事情分明进展的并不顺利,至少不像是按照计划来的,而且若是长孙太后真的没走这条路,她也该松口气或者高兴才是。 温浮欢越想越不对,语气不禁多了几分急切。 “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柳儿努力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些,转身指着来时的方向道:“……长孙太后的队伍还在那边!” “人在不就行了!大不了咱们再多等会儿,横竖他们走的是这条路!不怕等不到!” 百里炎一脸的不在乎,大步走到一块石头上坐下,随手拽下一根枯草梗,衔在嘴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柳儿又喘了口气,才道:“不是,是长孙太后她、她死了!” 第494章 太后之死(二) “什么?!” 温浮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抓着柳儿的肩膀,手上不觉渐渐用力,问道:“你说什么?长孙太后……死了?怎么死的?” 百里炎也不相信长孙太后一死的事。 他一口啐掉嘴里的枯草梗,瞪着柳儿说:“喂,你没开玩笑吧?那可是长孙太后!她身边可有百十号禁军保护着呢!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柳儿总算平复了下来,神情凝重道:“不信你们去看!就在刚一上山的地方,长孙太后被人杀死在马车里,一剑毙命!” 她刚把话说完,温浮欢就转身朝不远处的马儿走去。 她解开绳子,翻身上了马,不由分说的向柳儿说的地方赶去。 “小姐,你先别去,当心有陷阱!”柳儿提醒道。 温浮欢早已经骑着马跑远了。 百里炎和柳儿互看了一眼,忙都骑上马去追。 温浮欢远远就看到,前方的雪地里一片鲜红,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人的尸体,有禁军的,也有宫婢仕官的。 他们的血液融在雪中,化开了,愈发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数不清的尸体中间,一辆没有马的马车倒在血水中。 温浮欢上前掀开车帘,一眼便看到了斜倒在马车里的长孙太后。 她圆睁着双眼,脸上还保持着震惊和惊恐的表情,脖子上是一道细而长的剑痕,鲜血在她赭色的鸾袍上泅开暗黑色的痕迹。 温浮欢掀着车帘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她怎么都没想到,长孙太后竟就这样死了!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会是谁呢? 是谁和她一样,对长孙太后有这样大的仇恨? 又是谁先她一步,杀了长孙太后呢? 温浮欢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名字,还有一张疏朗清俊的脸庞。 会是他吗? 温浮欢不知道。 柳儿和百里炎也赶了过来,后者看到现场的情况后,也略略吃了一惊。 他沿着四周走了一圈,来到温浮欢身边,淡声分析道:“看地上的痕迹,刺客应该是和禁军有过一番打斗,但是并没有多少人死亡,多半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你的意识是说,先有一拨刺客引开了大部分的禁军,后又有另一拨刺客再次前来行刺?”柳儿皱眉问。 “确切的说,不是另一拨刺客,而是一个人!” “什么?” 柳儿环顾四周,大致数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你是说,他们全都死于同一个人之手?” “没错!” 百里炎矮下身来,把一名仕官的头拨过去,向柳儿展示他脖颈处的伤口。 “你看他们的伤,全都在同一处,而且都是一剑封喉,不是同一个人杀的还能是什么?” 他眯起眼,语气既佩服,又有些不服气的道:“看来,这个人是个用剑的高手!” 一说到用剑的高手,温浮欢不自觉便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守在那个人身边的人。 她愈发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测了! 有极轻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柳儿心下一惊道:“不好,是被刺客引开的禁军赶回来了!咱们快走!” 她上前拉了温浮欢一把,“小姐!” 温浮欢回过神来,向她和百里炎点了点头。 “我们走!” 折腾了大半日,虽不能说一无所获,但一想到不能亲自手刃仇人,替双亲和温家众人报仇,温浮欢还是觉得不甘心。 心里像被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喘不过起来,只能靠一路的策马狂奔来缓解心中的烦闷。 回到帝京已是深夜。 雪已经停了,但街上依旧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人,依稀可以听到打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下又一下。 让人意外的是,太师府里居然还燃着灯火,就连大门都是洞开的,似乎在等着谁回来。 温浮欢等人刚一到达,便有下人过来牵走马。 薛夫人匆匆走出来,握着温浮欢的手,温婉柔和的脸上尽是关切和担忧。 “宫里早早便传话说你们已经离开了,怎的现在才回府?这夜深雪重的,到底做什么去了呀?可真要让姨母担心死了!” 温浮欢朝着薛夫人抱歉的一笑,才道了一声“姨母”,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欢儿!” 薛夫人失声惊呼。 …… 醒来已是翌日中午,天气放晴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雕刻了榴花的窗格子,一束束打在卧榻前的地面上,可以清晰的看到灰尘在其中跳跃。 空气里还残留着雪干净的味道。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薛夫人缓步进来,见到睁开眼睛的温浮欢,忙快步走到榻边坐下。 “姨母。” 温浮欢轻唤,作势便要起身,被薛夫人按回了榻上。 “乖乖躺着!太医说了,你这是疲劳过度、忧思成疾!你说你一个女儿家,整日里东想西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竟还忧思成疾了?” 她转身从婢女端着的托盘上取过汤药,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温浮欢唇边。 “来,把药喝了!听姨母的话,这些日子呀,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养病,哪儿都不许去!什么都不许想!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姨母,我没病……” 薛夫人立时瞪了她一眼,责备道:“都晕倒了还没病啊?” 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些,她换了副微笑脸,柔声道:“有没有病,你说了可不算,得太医说了才行!太医说你有病,你就得给我卧床歇息!” “姨母……” “不许顶嘴!” 薛夫人把药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板起脸来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威严。 温浮欢顿时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薛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嘱咐了她几句注意休息的话后,便起身向外走去。 “……姨母今日穿得这样素淡,倒不似平时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吗?”温浮欢侧过身躺着,冷不防的问道。 薛夫人脚步一顿,逆光中,她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温浮欢以为,薛夫人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了,后者才声音幽幽的道:“太后……薨了!” 第495章 真相 对于太后驾薨的消息,温浮欢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她比很多人都更早知道,长孙太后遇刺身亡的消息。 让她意外的是薛家等人的态度。 他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谁都不曾问起温浮欢那晚的去向,而且还交代府上的下人说,温浮欢是身体抱恙,早早离宫后,便回了太师府休养。 温浮欢知道,他们都认为是她杀了长孙太后。 也是,她比任何人都想杀了她,也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杀了她。 然而事实却是……长孙太后死于别人之手! 但不管怎么说,她终究还是死了,温家那些枉死的人总算可以瞑目了。 可是温浮欢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照理说大仇得报,她该是轻松的,但不知怎么的,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好像并没有移开分毫。 她知道,她并不开心。 柳儿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替她披上了厚厚的青裘,无奈道:“小姐,夫人都说让你放宽些心,你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了?” 话虽这么说,她却不指望温浮欢会听,毕竟她一直都是个心事极重的人,想与不想,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温浮欢紧了紧身上的青裘,抬眼道:“柳儿,咱们出去走走吧?” “出府去?” “嗯!”温浮欢点了下头,后又补充道:“别让姨母他们知道!” 柳儿拗不过她,也明白如果自己不肯陪她的话,温浮欢怕是会一个人出去的。 于是,两人便从后门悄悄出了太师府。 天气放晴后,帝京的长街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喧哗和热闹,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商贩,目光所及处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显得分外热闹。 说是漫无目的的游走,但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一户高门大院前,镶了铜环的朱漆大门上方挂着烫金的匾额,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闵王府”三个大字。 “同王爷一起下下棋也好,总好过小姐一个人胡思乱想!”柳儿道,说话间便上前敲了门。 闵王正好在府邸,听说是太师府的表小姐来拜访,特意让尹舟过来,请了她们二人进去。 尹舟领着她们前去闵王所在的水榭。 温浮欢在后面跟着,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了尹舟的剑上,瞬时思绪万千。 “尹侍卫最近可曾出过帝京?”她试探性的问道。 问完她就后悔了。 这个问题问得太直接了,任谁恐怕都不会如实回答她的吧? 果然尹舟脚步不停,声音冷淡的道:“不曾!” 柳儿看了看温浮欢,又看了看尹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更不明白她看向尹舟的那种怪异的眼神。 “小姐,尹侍卫有什么问题吗?”她靠近温浮欢,小声问道。 温浮欢摇摇头,没有说话,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尹舟手里的剑。 柳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吃惊道:“小姐,你莫不是怀疑尹侍卫……”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尹舟一贯冷淡的声音道:“我听得见!” 柳儿急忙闭了嘴,讪讪的看了温浮欢一眼。 温浮欢则一脸无奈,以尹舟的武功修为,这么近的距离,连呼吸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交谈了! 柳儿是故意坑她的吧? 就在气氛渐渐尴尬起来的时候,尹舟又冷声道:“到了!” 温浮欢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水面上,凌空架设了一座卷棚歇山式的建筑,檐角起翘轻盈,装饰的极为精致素洁,视野开阔,倚窗眺望,河光树影,当别有一番情趣。 只是水榭三面环水,初冬时节,难免有些冷凉,而闵王素来是畏寒的。 犹记得入秋之后,他便比常人更早的穿上了夹衫和氅衣。 温浮欢不解的缓步踏入水榭,见到闵王背对她坐在木制轮椅上,面前是绿莹莹的一片湖水,水中倒映了假山和树木的影子,像极了一幅山水画卷。 柳儿也想进入,被尹舟毫不留情的拦在了外面。 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闵王未回头,声音却幽幽的传了过来:“本王还在想,你何时会来,你竟就来了!” “王爷知道欢儿会来?”温浮欢稍感诧异道。 闵王缓缓转过身来,眸光疏淡,容颜一如往常那般清俊隽秀,如崖颠山隘的一株芝兰玉树。 “她死了不是吗?”他不加掩饰的道。 温浮欢当然知道,闵王口中的她指的是长孙太后。 “消息刚一传入帝京,本王就知晓了!她是被人一剑毙的命,随行的宫人们也都是一样的死法……凶手必然是如尹舟那般的用剑高手!” “真的不是……尹侍卫吗?” 说实话,看到现场的情景时,温浮欢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人,便是尹舟。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她是见过尹舟出手的。 他的剑,快如流星袭月。 闵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刺杀一朝太后是什么样的罪名,本王不会不清楚!你既能想到尹舟,旁人亦能想到,你觉得本王会愚蠢到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么?” 是啊,闵王若是想让长孙太后死,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没必要冒着有可能暴露自己的风险,而让尹舟来做这件事。 “……太后遇刺之时,尹舟正陪本王在茶楼听说书,遇刺之地距离帝京有数十里地,他纵然轻功不俗,时间上是远远赶不及的!”闵王又道。 这次算是彻底洗清了自己和尹舟的嫌疑。 想来,皇上已经派人来询问过了。 弄清楚不是闵王后,温浮欢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为自己对他的怀疑,一时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许久后,她才启唇道:“我听说了……宁妃的事!她不是……怎么会被?” “不止是你,本王也一直以为,母妃是自缢而亡的,尽管本王从来不肯相信,她那样要强的一个人,竟会选择用那种最没有骨气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缓缓转过头,用幽深莫测的眼望着温浮欢。 “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本王倒宁愿她是自尽死的,总好过知道她是被人用白绫活活勒死的!” 第496章 意外之人 早在薛锦华说,宁妃是长孙太后害死的时候,温浮欢就想到了刻在水牢墙壁上的那一行字,以及下面明显是女子名字的落款。 她不是没想到宁妃会受折磨,甚至想到了后者所受的折磨,会比她所受的更残忍,也更血腥。 她也猜测过宁妃的各种死因,却怎么都没想到,宁妃竟是被勒死的! “她说,她是用有办法救顾家的理由,把母妃骗到南弥宫,囚禁了起来,想法设法的折磨她,并最终用一条白绫勒死了她!呵,她居然是被人勒死的!可悲的是,不管是我还是父皇,竟都相信了她是自杀的!” 闵王收回看着温浮欢的视线,望向笼着薄雾的湖面,声音微颤道:“……我甚至还恨过她!恨她怎么能为了顾家,就不要自己的儿子了!恨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王爷……” 温浮欢想象不到那种痛。 一夕之间,亲人没了,母亲也死了,仿佛偌大的世间,就只剩下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可偏偏他还得活下去! 从天堂坠入地狱,大抵也不过如此罢! “其实你怀疑的没错,我的确想杀了她,替我母妃报仇,可是我还没动手,她遇刺身亡的消息就传到了帝京!” 闵王望着自己摊开来的手,幽深的目光掩藏了太多温浮欢看不懂的情绪。 “虽然人不是我亲手杀的,但她死了,总算也能在时隔多年后,给母妃一个满意的交代了!然而……” “然而?” 闵王淡淡一笑,低垂的眼掩去了一掠而过的野心。 “没什么。”他摇头道。 温浮欢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和闵王亲近了,因为他们都是有秘密的人,他们身上都有着旁人看不到,猜不透的伤疤。 同样是背负了许多的人,总难免会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更何况,他们的伤疤和秘密,都和昔日的顾家有关。 想到顾家,温浮欢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同闵王和她一样,对长孙太后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人——顾寒笙! 他会不会是杀死长孙太后的人呢? 温浮欢把自己的猜测同闵王说了,后者语气肯定的道:“不可能!” 斩钉截铁的语气,像极了那日的秦琅。 “为什么?” 怎么他们都这么肯定,顾寒笙不会做那些事呢? 察觉到温浮欢眼神里的怀疑,闵王解释道:“本王晓得,你近来可能听到了些流言蜚语,说阿笙还活着一类的,但顾家行刑的时候,本王是在场的,曾亲眼看到阿笙被斩首,他不可能还活着!” “你说的都是真的?” “绝无虚言!” 温浮欢有一种希望被打碎了的忧伤,勉强笑了笑道:“也是,顾家上上下下无一幸免,他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又道:“欢儿打搅王爷够久了,是时候该告辞了!” 闵王本想多安慰她几句的,闻言也只好点点头。 “改日……再来陪本王下棋吧!” “是!” 温浮欢向他施了一礼,转身向岸上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问道:“王爷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正如她会怀疑是闵王杀了长孙太后一样,闵王也完全有理由怀疑她,可是从她进来到如今离开,他竟一句也未问过她。 “人若是你杀的,你便不会来找本王了!”他语气笃定的道。 是啊,若是她长孙太后,根本不会去怀疑和质问旁人。 温浮欢淡淡一笑,转回头,大步向前走去。 …… 闵王对顾寒笙已死的肯定,让温浮欢原本已经找到头绪的很多事情,又再次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 如果顾寒笙并没有活下来,那么杀了长孙太后的真凶会是谁呢?在水牢中救她的人又会是谁? 温浮欢走在喧哗的长街上,满脑子都是解不开的疑惑。 柳儿不忍心见她这般折磨自己,出声劝道:“小姐,实在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别想了!神见渊定会调查出个究竟的!” 温浮欢苦笑了一小,问道:“旁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明白么?神见渊往日所查的事情之所以能有结果,不过是因为一切有迹可循,可长孙太后的死……除了知道是一剑毙命以外,对方没有留下丝毫证据,而放眼世间,用剑的人简直多不胜数!” “就算是这样,剑法出神入化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挨个排查,总能发现可疑人选的!”柳儿态度乐观的道。 “也只能这么想了!” 抬眼间,瞧见对面驶来一辆马车,青稠布的质地,瞧着虽然不大起眼,但车夫身上喷张的肌肉和奇特的长相,还是引起了温浮欢的注意。 她不觉多看了几眼。 正巧马车同她擦肩而过,寒风掀起了车窗帘的一角,露出了其中女子颇具异域风格的美艳脸庞。 女子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乌漆漆的眸子好似上等的琉璃玉石,闪耀着迷人的色泽,眼角眉梢端的是妖冶和魅惑。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温浮欢看过去的时候,女子也正好抬眸看了过来,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两人目光相撞,她清晰的捕捉到女子眸中赤裸裸的挑衅。 电光火石的瞬间,温浮欢想到了一个人——耶律华裳! 那个女子是耶律华裳! 北狑国的长公主出现在琉安帝京的街头,绝对不只是偶然那么简单!而且她刻意变换装束,穿了中原女子的衣衫,分明暗含了阴谋的味道! 温浮欢反应过来,转身便朝马车追了过去。 “小姐——”柳儿疾唤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 温浮欢顾不得向柳儿解释,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抓住耶律华裳,问清楚她来帝京的目的。 如果她猜得没错,耶律华裳的出现,一定和长孙家脱不了干系! 而这条路,也恰好通向丞相府。 思及此,温浮欢加快了速度。 然而在经过一个十字街口的时候,突然一阵敲锣打鼓,从旁边走出来一列迎亲队伍,好死不死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待她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越过迎亲队伍的时候,马车早已没了踪影。 第497章 辞行 温浮欢挫败的回到太师府,还未进门,就瞧见薛莫寒匆匆走了出来,眉头紧皱的模样似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二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问道。 薛莫寒一看到她,脸上的愁容愈发深了。 “你上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秦将军一直等着向你辞行呢!” “秦琅?辞行?” 这可把温浮欢说糊涂了,不解道:“他要去哪里吗?为什么要向我辞行?” “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北狑突然趁夜向西北边陲发动进攻,他们兵力雄厚,大哥率众将士拼命抵抗,却还是失了鹿城,已经退至应饶关!”薛莫寒神情凝重的道。 “什么?北狑又发动进攻了?” 温浮欢不由得便联想到刚才看到耶律华裳的事,越想越觉得有蹊跷。 薛莫寒则同她一起,一边向府里走,一边说:“大哥命人八百里加急,才把军事文书呈给皇上,请求皇上派兵增援!” 他深深的看了眼温浮欢,“皇上于是下令,让秦将军率十万大军前去应援!” 所以才会有一开始的辞行之说。 “那秦琅呢?”温浮欢问道,下意识的四处张望。 “他已经出发了!” 顿了顿,薛莫寒望着温浮欢,补充道:“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见你一面再走不可!可谁料你居然没在府中,下人们也不晓得你去了哪里!他整整等了你一个时辰,最后军队那边实在催的厉害,他没办法只好走了!” 温浮欢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景,秦琅一定是万般不舍,却又不得不走……心忽然生生抽疼了一下,让她瞬间便红了眼眶。 “我去找他!”她决然道。 薛莫寒一把抓住她的手,摇头道:“别去了!他们已经出发了将近半个时辰了,你追不上他们的!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和我们说一声呢?” “……我去了趟闵王府!” 薛莫寒脸色稍稍变了变,知道她多半是为了长孙太后的事情,当即不再追问什么。 温浮欢却反握住他的手,神情严肃道:“二哥,你快进宫去向皇上禀告,说耶律华裳出现在帝京,让皇上下令封锁城门,捉拿耶律华裳!” 薛莫寒闻言吃了一惊。 “耶律华裳?你是说北狑的长公主?” “没错!” “此话可当真?” 要知道,如今琉安和北狑已然开战,耶律华裳身为北狑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冒险潜入敌国的京师呢?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此事非同小可!别说你了,连父亲都未必知道耶律华裳长什么样,贸然进宫向皇上禀告的话,恐怕有欺君之嫌!”薛莫寒认真道。 这可真把温浮欢难住了。 她的确没见过耶律华裳,但直觉告诉她,那个女子就是耶律华裳……她眼中的野性和挑衅,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见她面露犹豫,薛莫寒确认般唤道:“欢儿!” 这时,一道浑厚的嗓音从两人后方传来:“去!立刻进宫去!” 两人双双回过头,见是薛太师大步走了过来,面容威严,语气坚定道:“不管欢儿见到的那人是不是耶律华裳,都必须禀告皇上!如今两国交战,任何事情都不能马虎,但凡异族之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父亲?” “老爷?” 两人都觉得极为意外,没想到一向宽厚仁慈的薛太师,竟然会说出宁杀错、不放过的话来。 看来北狑和琉安的战事比想象中还要紧张! 听了薛太师那番话,薛莫寒没再多犹豫,当即进宫去了。 临近傍晚时,便有大批的军队从帝京城内穿过,守在了东西南北十二个城门,对过往的百姓严加排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另外,巡城御史霍隆也带了人,在城内各处酒楼、茶坊等地方挨个搜查,凡是可疑之人都一律逮捕。 一时间,帝京城内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事关琉安国的安危,温浮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怀疑同薛太师说了。 薛太师听完一脸凝重,从书案后站起身来,凝眉道:“你是说,长孙家同北狑暗中勾结?” “是的,不过一切还只是欢儿的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但长孙桀和耶律华裳在林中密谈,的确是不争的事实!长孙家就算和这次北狑的进攻没关系,也一定有别的什么阴谋!老爷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薛太师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道:“这人呐,权力越大,野心就越大,看来长孙瑞终是不甘心一直屈居人下了!” “可欢儿有一事不明,瘟病一事,皇上已经削去了长孙瑞的丞相之职,他还能继续兴风作浪吗?”温浮欢不解道。 “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长孙瑞被削去了职位,朝中依然有不少长孙家的子孙和门生占据着要职,长孙容月也仍旧是一国之母……这都是长孙家历代先祖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基业,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瓦解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薛太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更何况,长孙太后固然遇刺身亡,但皇上恐会念及血缘亲情,恢复长孙瑞的丞相之位也说不定!” “什么?” 温浮欢不禁吃了一惊,难以置信道:“那可是丞相之位,说罢免就罢免,说恢复就恢复,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薛太师一脸的不置可否,叮嘱她说:“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否则若是不小心传到了长孙瑞的耳朵里,怕是会打草惊蛇!” “欢儿知道。”温浮欢点头。 薛太师深深的望着她,不无惋惜道:“论才智、论谋略,你绝不输于任何人!可惜呀可惜……” 温浮欢知道薛太师在可惜什么,说到底,他还是有些轻视女子的。 不,应该说,这天下几乎所有人,哪怕就连女子本身,都是瞧不起女子的,认为女子担不起大任! 温浮欢想,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向世人证明,就算身为女子,她也一样可以横刀立马,建下一番让男子都望尘莫及的功业! 第498章 新发现 以前秦琅在的时候,温浮欢倒不觉得他有多重要,如今他离开了,她忽然感觉到仿佛少了点什么。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思念吧! 明明他才走了不过数日,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个月。 “都说战场凶险,不论是什么人,一旦上了战场,就会变成杀人的工具,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便是怎么用最快的方法,来取了旁人的性命……秦琅他功夫还算不错,人也机智灵活,应该能应付得来吧?”温浮欢喃喃自语道。 “小姐,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这才几天的功夫,秦将军的队伍怕是还没抵达应饶关呢!” 柳儿替她倒了杯茶,眼神促狭的道:“不过秦将军若是知道,小姐这般惦念他,就算上战场也心甘情愿的!” 温浮欢嗔了她一眼,故作生气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惦念他了?” “小姐还嘴硬,打从秦将军走后第二天,小姐每日都会问起他的消息,这不是惦念是什么?” “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温浮欢语气半真半假的道。 柳儿闻言,忙陪着笑脸道:“好好好,柳儿不说便是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小姐,秦将军又不是初次上战场,他可是咱们琉安的常胜将军,不会那么轻易受伤的!小姐大可以放心的等他凯旋归来!”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温浮欢继续嘴硬道。 柳儿笑了笑,并没有戳穿她。 可温浮欢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觉得有必要去宫里走一趟,哪怕探听不到秦琅的消息,同薛锦华或者李曦瑶谈谈天,解解闷也好。 打定主意后,她起身道:“柳儿,备马车,咱们进宫去!” “进宫?” “对!” 柳儿不晓得温浮欢哪里来的这么高的兴致,竟然会主动进宫,不过看她总算不是一副消沉的模样,柳儿也能放下心来。 她让百里炎备好马车,载着他们二人向皇宫行去。 前个儿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长街中央虽然已经干净平整,但两旁店铺的墙角依然堆了不少厚厚的积雪。 几个顽皮的孩童手持木剑,在街上不停的追逐打闹,偶尔还会团起一个雪团,朝彼此投掷过去。 雪团飞来飞去,有不少都砸在了过往的行人或者马车身上,惹得人家频频责骂。 温浮欢的马车亦未能幸免。 望着贴在车壁上的雪,柳儿叉着腰,愤愤不平的道:“这些个孩子未免也太顽皮了吧?怎么能随便砸别人的马车呢?做父母的也不晓得出来阻止一下!” 说话间,她朝那些罪魁祸首狠狠瞪了一眼。 孩子们受到了惊吓,互看了一眼,齐齐朝柳儿做了个鬼脸,叫嚷着向远处跑去。 “你们这些小鬼头!” 柳儿撸起袖子,不甘心的朝他们追了过去。 “柳儿!” 温浮欢疾唤一声,也向前跑去。 孩子只顾着躲开柳儿,却没防备从旁边走出来的运粮草的队伍,一下子撞到了板车上装粮食麻袋。 手里的木剑好死不死的戳了进去,把麻袋戳了一个窟窿。 麻袋里的粮食簌簌的掉了一地。 “哎!” 运粮草的兵士着急的喊了一声,上前一把将孩子推了个跟头,皱眉喊道:“谁家的孩子呀!连运粮草的队伍都敢闯,不想活了吗?” 孩子被推倒了,干脆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孩子的母亲听到哭声,忙跑过来,一面点头哈腰的向兵士道歉,一面拎起孩子,忙不迭的离开了。 柳儿见孩子被他娘带走了,正准备回到马车那里,却见温浮欢站在角落处,目不转睛的望着运送粮草的队伍。 “小……” “嘘——” 她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温浮欢制止了。 柳儿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骑在马上的小将领从前方过来,看到被戳破的粮袋,也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他沉声质问。 “刚才有个孩子跑了过来,没注意,把粮袋戳了个洞!”兵士一脸讪讪的道。 “连个粮食都看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小将领斥责了兵士几句,神情警戒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才板着脸训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想办法把窟窿赌上啊!” “是、是!” 兵士另外找了一个麻袋,把破了洞的麻袋套住了。 队伍继续前行。 待他们走远后,温浮欢才小心上前,在漏掉的粮食前蹲下来,拈了些许粮食在手中,仔细查看。 “小姐,怎么了?这粮食有什么问题吗?”柳儿不解的问道。 她也仔细看了看洒在地上的稻米,虽然不是今年的新粮,但颗粒还算饱满,比寻常百姓家吃的粮食要好得多。 “这应该是运往应饶关的粮草,看来皇上很是重视这次和北狑的战事!兵马的粮草已经在路上了,听说将士御寒的棉衣也开始着手准备,不日也将送往边关!将士和百姓们都说,这是皇恩浩荡呢!”柳儿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站起身,掸了掸手上的土,淡声道:“将士在前方的战场为他浴血奋战,他送去棉衣和粮草不是很应该吗?” 什么时候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变成一种难得的恩赐了? 柳儿被她问的一怔,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温浮欢则转头望向已经走远的运粮队伍,眉头不自觉的皱紧,连柳儿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小姐!”柳儿只好抬高音量,再唤了一声。 温浮欢猛然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这话该我来问才对吧?小姐好像很在意运粮的队伍,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柳儿说完,也向运粮队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温浮欢敛了神色,轻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哦!” 柳儿转身向百里炎招了招手,让他把马车赶过来。 两人上了马车,继续向皇宫行去。 温浮欢坐在马车上,脑海里控制不住的出现那名将领谨慎而小心的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希望是我多心了!”她捏紧了手里的锦帕,细声喃喃道。 第499章 花钗风波(一) 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景虚门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了。 和煦的阳光照耀在皇城晶莹剔透的琉璃瓦上,远远瞧着金灿灿的,活像是志怪小说中龙王居住的水晶宫。 然而越是华丽的外表,内里便越是有数不尽的龌龊和腌臜。 温浮欢的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道身影一闪而逝,不过她并没有在意,而是收回视线,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虽说没有和谁约好见面的时间,但赶着别人用午膳的时候打搅,终究是一件有失礼仪的事情。 柳儿见她不甚言语,便也闷头不语的向前赶路。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忽然瞧见前面不远处,鹅卵石小径的中央躺着一支金丝八宝攒珠的花钗,钗子下缀了长长的点翠流苏,瞧着极是好看。 “咦,那是谁掉的花钗?” “柳儿,别……” 温浮欢刚一开口,柳儿已经疾走两步,上前捡起了花钗,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起来。 “小姐,这个花钗可真好看!”柳儿跑回她面前道。 温浮欢凝了眉,还没来及开口,就听到一声呵斥从旁边传来,“大胆小贼,竟然胆敢偷本宫的发簪,本宫看你是不想活了!” 两人齐齐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烟霞色榴花缎袍的女子在几个宫婢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女子神情倨傲,一头青丝挽了繁复的云髻,肌肤白皙细腻,容颜姣丽,远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待走近后,温浮欢二人才看清了她的面容。 “姚采涵?”柳儿不无吃惊的道。 “大胆!竟敢直呼我家娘娘名讳!”姚采涵身旁的宫婢冷声斥道。 “娘娘?” 温浮欢眉头微皱,和柳儿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姚采涵什么时候变成娘娘了? “怎么?连皇上新近册封的涵贵人都不认识吗?”还是那个宫婢道,眉眼间端的是盛气凌人。 柳儿正想回嘴,被温浮欢拽了拽袖子。 “民女见过涵贵人!适才是民女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来贵人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柳儿见状,也跟着行礼道:“奴婢见过涵贵人!” 姚采涵睨着温浮欢,见她一袭素衣,外罩了雪青色的狐裘,再是简单的装扮都难掩惊世容颜,皎皎芳华,心中不由得便生出了几分妒意。 她冷哼了一声,语气轻蔑道:“呵,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师府的沈小姐啊!” 姚采涵目光轻转,幽幽落在了柳儿手里的花钗上,语含嘲讽的问:“怎么?太师府的人都已经落魄到需要窃取旁人的财物为生了吗?” 温浮欢是那种别人羞辱她可以,但是不能羞辱她在乎的人。 姚采涵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对她言语相逼,似是想要激怒她。 温浮欢觉得,丢在道路中间的花钗和姚采涵的出现,绝非偶然,所以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尽量忍耐。 然而她咽得下这口气,柳儿却咽不下去。 “涵贵人误会了!这花钗不是我们偷的,是奴婢在这附近的路上捡到的!”她分辩道。 姚采涵秀眉微挑,“捡到的?呵,你的意识是……本宫冤枉你了?” “没错!” “笑话!” 姚采涵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柳儿道:“本宫这发钗好端端的在妆奁里放着,怎么可能掉到路上呢?依本宫看,分明是你们偷了本宫的发钗,见被本宫发现了,才矢口否认,说是捡到的吧!” “你!” 柳儿憋得满脸通红,气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们都不知道这花钗是你的,怎么可能去偷?这就是我们捡到的!” “还敢狡辩?这发钗是皇上赏给本宫的,你可知偷盗御赐之物,是什么样的罪名?”姚采涵疾言厉色道。 温浮欢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 这整件事就是一个陷阱,想来这花钗也是姚采涵派人丢到路中间,只等有人好奇捡了去,然后再来个人赃并获的。 怕就怕,姚采涵等的人就是她们! 难怪她进宫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后来人又不见了,看来多半是去向姚采涵通风报信了! 思考间,姚采涵已经下令,命人把柳儿送去掖庭审问,直到她招认为止。 掖庭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宫人们的噩梦,一旦进了掖庭,都是有去无回的! 姚采涵这么做,不止是想要了柳儿的命,还想趁机打温浮欢的脸! 的确,温浮欢是太师府的表小姐,皇贵妃的表妹,就算姚采涵身为贵人,也不能把温浮欢怎么样。 但柳儿就不同了。 她不过是个婢女,是个只要姚采涵一句话,便可以要了她的命的婢女! 以她的身份,固然动不了温浮欢,但弄死她的婢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思及此,姚采涵愈发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柳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转头望向温浮欢,求救道:“小姐!小姐救救我啊!小姐!” 她现在别提多后悔了,后悔没听温浮欢的话,手欠的捡了那支花钗。 要是再有下次,她打死也不会捡什么花钗了,不仅花钗,她什么东西都不捡了! 眼看着柳儿就要被人带走了,温浮欢幽幽出声道:“慢着……” 姚采涵看向她,“怎么?沈小姐是要护着自己的婢女么?还是说……这偷东西的另有其人?” 她这是要把脏水往温浮欢身上泼了。 尽管自身都难保,但听到姚采涵污蔑温浮欢,柳儿还是气不过道:“花钗是我捡的,和我家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少冤枉我家……” 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姚采涵竟抬手扇了柳儿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可把柳儿扇懵了,怔怔的望着她。 姚采涵则揉了揉自己扇疼的手,沉声道:“本宫在同沈小姐说话,还轮不到你一个丫头来插嘴!” 说话间,她欲抬手再扇,被温浮欢一把攫住了手腕。 “涵贵人,漫说这发钗是柳儿偷的还是捡的,贵人既然知晓它是御赐之物,就该好好保管才是!涵贵人方才说,盗窃御赐之物是大罪,那民女倒想问问,无故弄丢御赐之物,又该当何罪呢?” 第500章 花钗风波(二) 温浮欢目光凌厉,字字铿锵,让姚采涵心里不觉生出几分胆怯来。 她用力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温浮欢的手。 “放开我!”她怒视温浮欢,语气不悦的说:“沈欢,你敢和本宫动手?” 说话间,她又挣扎了一下。 温浮欢偏偏在这时候松开了她。 姚采涵收力不及,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娘!” 随侍的宫婢急唤了一声,忙上前扶住了她。 姚采涵勉强站定了后,眼神愤恨的望着温浮欢,胸口因为生气而一起一伏。 “沈欢,你!你!你敢捉弄本宫!” 温浮欢则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转身面向姚采涵,振振有词的说:“民女不敢!娘娘方才说的极是,民女不敢与娘娘动手!是娘娘命民女放开娘娘的!民女不敢不从!” “你!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娘娘误会了,民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温浮欢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姚采涵:“娘娘,民女别无他求,不过想知道个真相而已!” “真相?什么真相?真相就是你这婢女偷了本宫的发钗,还拒不承认,而你——你不仅包庇她,还公然与本宫动手!沈欢,你到底还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把不把后宫的规矩和琉安的律法放在眼里?”姚采涵咄咄逼问道。 “民女惶恐!不过据民女所知,后宫的规矩也好,琉安的律法也罢,都没有任何一条说的是可以冤枉别人,并且屈打成招的吧?” 温浮欢的态度固然客气有礼,但该据理力争的地方,她绝对寸土不让。 “你说本宫冤枉她?呵,人赃并获,谈何冤枉?” “人赃并获?娘娘只是恰好看到这支发钗在柳儿手上,并没有谁亲眼所见,她从娘娘的妆奁中拿走了发钗,又怎么能断言一定是她偷的呢?况且,柳儿一直随民女在宫外,又怎么可能进宫来偷娘娘一支发钗呢?” 姚采涵知道自己说不过温浮欢,索性不与她争辩,直接道:“你尽管狡辩好了,反正本宫认定了,这发钗既然在她手上,便就是她偷的!” 温浮欢闻言,一把夺过柳儿手上的发钗,朝姚采涵的贴身宫婢丢过去。 “接着!” 那名宫婢下意识的伸出手,稳稳接住了发钗。 温浮欢双手一摊。 “现在好了,发钗不在柳儿手上,而是在娘娘的婢女手上,那民女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发钗是娘娘的婢女偷的了?” “你!” 姚采涵死死盯着温浮欢,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来。 “好你个沈欢!你这就是强词夺理!既然如此,本宫也没必要同你讲什么道理了!本宫说是她偷的,便是她偷的,你能拿本宫怎么样?” 姚采涵一挥手,命令道:“来人,把她们二人给本宫拿下!” “是!” 眼看着禁军一步步向她们靠近,温浮欢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在这时,一道颇有威仪的女声响起。 “涵贵人好大的口气啊!” 温浮欢还以为是什么救星到了,转头一看,来者竟然是长孙皇后。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吧! 她和柳儿还有姚采涵等人忙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长孙皇后抬了抬手,“都免礼吧!” “谢皇后娘娘!” 众人都站起身来。 柳儿趁机摆脱抓着她的人,跑到温浮欢身边,小声道:“小姐,这下完了!长孙皇后和姚采涵是亲家,她肯定会帮着姚采涵对付我们的!” “只能随机应变了!”温浮欢亦小声回道。 只见长孙皇后目光淡淡的环顾四周,面带微笑道:“本宫听到这里有动静,便想着过来瞧瞧,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在呢!是有什么事吗?” 姚采涵先发制人,抢先一步跪下来道:“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长孙皇后伸手扶起她,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起来说!” “是!” 姚采涵站起身,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当然,同样的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自然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硬生生把温浮欢和柳儿说成了盗窃御赐之物,还拒不承认的罪人! 柳儿听得怒火中烧,暗暗咬牙道:这个姚采涵才是强词夺理好不好?小姐哪里有指使我偷她的东西了? 柳儿越想越觉得,她们不能坐以待毙。 原来就只有一个姚采涵,还好对付些,现在又来了一个长孙皇后,她们俩人若是联合起来,还不晓得会给温浮欢扣什么屎盆子呢! 她又稍稍向温浮欢移了些,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郑重道:“小姐,待会儿若是长孙皇后问起来,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无论如何,我们俩总得活一个!” 温浮欢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和柳儿、百里炎,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匪浅,却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柳儿居然可以牺牲自己来成全她! “柳儿……” “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记得以后在我坟头多烧些纸钱就够了!我可不想到了下面,日子还过得紧巴巴!” 柳儿冲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眼角分明有泪光闪烁。 她们这厢正在上演主仆情深,那边长孙皇后却是冷了一张脸,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柔和,甚至带了薄怒。 “简直是笑话!沈小姐是什么人?那可是曾经救过皇上性命的人!不论她想要什么,皇上都会赏赐给她!别说是区区一只发钗了,就算是金山银山摆在她面前,她也未必会动心!你说她偷你的发钗,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姚采涵等人,连温浮欢和柳儿都愣住了。 长孙皇后这是……在替她说话? 柳儿一脸怔愣的望着温浮欢,“小姐,我没有听错吧?” 温浮欢则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目光在长孙皇后和姚采涵之间转来转去,暗暗揣测她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以她对长孙皇后的了解,后者会帮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501章 花钗风波(三) 姚采涵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忙又跪了下来,神情恳切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没有冤枉她们啊!” 长孙皇后这次没有再扶她起来,而是轻哼道:“是!你是没有冤枉她们!你只不过是失察而已!” 她招了一下手,立时有一名宫婢上前道:“皇后娘娘。” “把你方才向本宫说的话,再同涵贵人说一遍吧!”长孙皇后慢声细气的道。 “是!” 宫婢行了礼,简要陈述道:“奴婢早些时候经过这里,正巧目睹了沈小姐的婢女捡到花钗。” 长孙皇后挑眉看向姚采涵。 “听到了吧?这花钗的确是沈小姐的婢女捡到的,你还有何话说?” “不,不可能!” 姚采涵吃惊的看向那名宫婢,质问道:“既然你亲眼看到沈欢的婢女见到了发钗,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 “回涵贵人的话,奴婢当时有要事在身,只匆匆掠了一眼便离开了,并不晓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贵人冤枉她们是贼的事情!” “你!” 姚采涵一时语塞,秀致的面孔气的满脸通红。 “涵贵人现在还认为,是沈欢主仆偷了你的发钗吗?”长孙皇后板起脸,神情严肃的问道。 姚采涵纵然不甘心,但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她不承认。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臣妾误会了沈小姐,臣妾知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哼,本宫恕不恕你的罪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小姐……” 经长孙皇后这么一提点,姚采涵忙会意的点头道:“是!”继而转身面向温浮欢,“沈小姐,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还请你原谅!” 长孙皇后和姚采涵这么一唱一和的,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真让温浮欢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先是看了看姚采涵,又看了看长孙皇后,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而且涵贵人也知道错了,那这件事就算了吧!” “哎——沈小姐不与她计较,是沈小姐宽宏大量!本宫却不能坐视不管!” 长孙皇后复又望向姚采涵,语气极富威严道:“涵贵人,你自恃皇上对你宠爱有加,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他人,现罚你回宫面壁思过,禁足三日,你就在你的涵蕊宫好好反思吧!” “皇后娘娘……” 姚采涵还想辩驳些什么,被长孙皇后倏然一凛的眼神吓到,只好垂下头,讷讷的答道:“是,臣妾遵命!” “下去吧!” “臣妾告退!” 待姚采涵狼狈退下后,温浮欢向长孙皇后行礼道:“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查明事实,还了民女的清白!” 长孙皇后柔婉一笑,忙弯身扶起温浮欢。 “沈小姐客气了!本宫乃是后宫之主,主持公道本就是分内之事!沈小姐这是要去看望皇贵妃和小皇子吧?” “是的!” “正巧本宫也好些日子不曾见过贵妃妹妹了,沈小姐不介意本宫与你同行吧?” 温浮欢抬眼望着长孙皇后,只见后者面带笑容,眼神别提多诚恳了,顿时让她内心的疑窦更深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能与皇后娘娘同行,是民女的荣幸!”她浅笑道。 于是,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一路向锦岚宫走去。 到了锦岚宫,薛锦华听说温浮欢来了,忙不迭的迎了出去,待见到长孙皇后也在,忍不住便是一怔。 反应过来后,她急忙行礼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长孙皇后疾行两步,上前扶起薛锦华,语气亲昵的道:“贵妃妹妹也太见外了,这里没有旁人,就不必多礼了!” 看得出来薛锦华一头雾水,道了声“谢皇后娘娘”后,便不自觉的望向温浮欢,好似在问她怎么回事。 温浮欢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表明自己也一无所知。 长孙皇后倒没有在锦岚宫多待,同薛锦华寒暄了几句,又看了眼十二皇子后,便借口陪十皇子用午膳离开了。 待她走后,薛锦华才一连串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会和她一起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温浮欢这才松了口气,在软榻上坐下,把御花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她听。 薛锦华闻言,不仅没有解开疑惑,相反的疑惑更深了。 “她为什么要帮你啊?你不是和长孙家一直不对付的吗?而且,长孙皇后虽然没说什么,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原来还把长孙太后的死,怪罪在你身上呢!怎么突然变了性子,开始对你示好了呢?” 薛锦华的问题,也正是温浮欢疑惑不解的地方。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事出反常必有妖,长孙皇后突然出手帮她,还对她这么和颜悦色,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毕竟,她和长孙家的恩怨由来已久,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握手言和,冰释前嫌的! 见薛锦华神情古怪的望着她,且一对上她的视线,又马上别开眼去,温浮欢猜到了她心里的怀疑。 “锦儿姐姐在想什么?是觉得我会被长孙皇后收买么?” 被当面揭穿了心里的想法,薛锦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摆手否认道:“不不不,我怎么会那么想呢?我没有那么想!” 其实不怪她会这么想,久居深宫,看惯了人心叵测,有什么样过分的想法都不足为奇。 温浮欢摩挲茶杯的杯沿,眸光淡淡的说:“姐姐放心吧……欢儿同长孙家的仇怨,远不是一个人的死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听到她这么说,薛锦华顿时放心了不少。 “说起来,欢儿还有一事不明……”温浮欢手捧茶杯,抬眼道:“姚采涵怎么突然成了皇上的涵贵人了?” 一听到姚采涵的名字,薛锦华就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你知道她是哪天被宠幸的吗?就是太后离宫那日,也是你来宫里看望我的时候!” 温浮欢眉头微皱,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这自然不是我亲眼所见的,是听伺候皇上的宫人们说的,说姚采涵那日的穿着打扮,分明和你是一模一样的!依我看,她这是别有用心,故意扮作你来引诱皇上,才得了这贵人的封号!”薛锦华气愤道。 第502章 册封始末 温浮欢越听越觉得糊涂了。 “姐姐这话说的,皇上又不是眼盲心瞎之人,怎么会单凭她和我相同的妆扮,就宠幸她了呢?想来,定还是有别的理由吧!”她不甚在意的道。 “你不懂!那日皇上喝多了酒,早就醉的神志不清,才会把她误认成了你!” 薛锦华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件事颇有微词。 “就算后来酒醒了也晚了,木已成舟,总不能白白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皇上也没办法,只好封她做了个贵人!这要是换做欢儿你,怕是昭仪的封号,都觉得委屈了你呢!” 话说出口,薛锦华才觉得有些不妥,忙解释道:“欢儿,姐姐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替你鸣不平!那姚采涵不过是借了你的光,才有了如今的位置,现在竟然反过来找你的麻烦,简直是太过分了!” 温浮欢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觉轻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她耍了点小心机,得了一个贵人的封号嘛!姐姐如今可是皇贵妃,难道还在意她一个小小的七品贵人吗?” 薛锦华支吾道:“倒也不是在乎,只是、只是……” 只是见不得有些人平白得了好处罢了! 不过细想也是,就算姚采涵白白得了一个贵人的封号又如何?难道还能骑到她的头上来不成? 若说能骑到她头上,她最应该忌惮的人,也不该是姚采涵,而是…… 薛锦华望着温浮欢,眸色幽深。 单凭同她相似的背影和妆扮,就能让皇上宠幸并册封,若真是换成了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说实话,薛锦华不敢想象。 她顿时为自己曾经有过让温浮欢的进宫的打算,而感到后怕! 后宫说到底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地方,谁都不可能永远和谁是朋友,但那个母仪天下的位子,却始终只有一个而已! 这个人坐了,那个人便坐不得了! 温浮欢是一个看破却不常说破的人,对于薛锦华的种种,她只当自己没注意,同她闲聊半晌,便起身告辞了。 走在前方景虚门的路上,柳儿不解的道:“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姚采涵利用你,而获得了皇上的宠幸吗?” “她只不过是利用我,得到了我不想要的东西,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会介意一个乞丐捡走你丢弃不吃的馒头吗?”温浮欢反问。 “当然不会!” “这不就对了?” “可是……” 柳儿挠挠头,暗道一个馒头能和贵人的封号,相提并论吗? 看出了她仍存有疑惑,温浮欢笑着解释道:“其实道理真的是一样的,不过都是有人拿走了你丢掉不要的东西,不同的是,姚采涵忽略了,并不是所有花尽心思得来的馒头,都可以吃的!有些馒头有毒,吃了……是会死人的!” 用心机得来的位置,皇上不知道便可,若是知道了,还会任由她胡作非为不成? 而这些风言风语,总是迟早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去的! 温浮欢多少有些理解姚采涵,她一个被抄了家的罪臣之女,既不愿随母亲远赴家乡,又不甘心寄人篱下,唯一的依仗便是寻个好归宿。 可是…… 她还是尚书千金的时候,或许还能嫁给门阀权贵,有一生都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而一旦沦为罪臣之女,这辈子怕也只能许给贫寒人家为正妻,或者给有钱人家做妾了! 无论哪一种,只怕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才看准时机,把自己献给皇上,并借此进入后宫这个硕大的牢笼里。 她或许以为凭借自己的才智和美貌,能够在后宫争出一片天,但她忽略了……后宫才是最需要母家支持的地方! 所以,温浮欢不会同她多计较什么,因为她终究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难以想象的惨重的代价! 同时,薛锦华的话,也给温浮欢提了一个醒。 皇上待她或许是有所不同的,但这种不同最终还是会沦为欲望和占有,他想拥有她,想让她成为只属于他的女人! 有些心思就如一粒种子,一旦种在了心上,总会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并渐渐成长为枝繁叶茂的葱茏大树。 为了防止那一天的到来,温浮欢觉得,她必须得时刻做好准备了! 还未到达景虚门,远远便瞧见那里站了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似乎正在同守卫交谈些什么。 待走近了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而是沈星竹。 说来,也有阵子没见过他了。 沈星竹倒还是印象中的模样,身形修长,面容俊秀,哪怕穿着官服,也难掩他举手投足间的谦和儒雅。 见到温浮欢,他拱手施礼,客客气气的唤了声:“沈小姐!” 温浮欢亦屈了屈膝,道了句:“沈大人!” 见到沈星竹手上似乎拿了本折子,她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沈大人这是要进宫面圣么?” 沈星竹点点头。 “是的,有些事情需要向皇上禀报一下!” “那欢儿就不多耽搁沈大人的时间了!沈大人请!”温浮欢侧身让开了路。 沈星竹略一颔首,“沈小姐慢走!” 他们的模样皆是彬彬有礼,说的话亦是普通的寒暄,好像他们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点头之交,除此之外再无旁的瓜葛。 两人擦肩而过后,温浮欢倏然回头。 “沈大人,欢儿冒昧的问一下,此次运往应饶关的粮草,可是大人负责的?” 沈星竹被问得一愣,旋即笑了笑,道:“下官虽然就任户部,但战事所需的一应用物,都是兵部主要负责,户部只是经手而已!” “欢儿明白了,多谢沈大人!” “沈小姐客气!” 两人再次点头告别。 经过景虚门的时候,温浮欢听到守卫议论道:“皇上好像很器重这位沈大人,光是这几天,他都进进出出皇宫好几次了!” “可不是么!朝中官员大多结党立派,唯有这沈大人是寒门出身,脾气又倔,并不依附于谁,所以颇得皇上的赏识!” 温浮欢唇角轻掀,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加快脚步向等在皇宫外城的马车走去。 第503章 不放过 回到太师府,温浮欢先去见了薛夫人,向她说了些薛锦华和小皇子的情况,陪她用了些茶点,然后才回去自己的房间。 穿过月洞门的时候,她抬眼瞧见姬行云从书房里出来,怀里抱了一摞书,正在试图用脚关上门。 “你别管了,待会儿我来关!”温浮欢忙道。 听到她的声音,姬行云转过身来,对她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姐姐回来了?这一趟皇宫之行可还顺利?” 不等温浮欢开口,柳儿抢先回答道:“别提了,差点被人当成贼送进掖庭!怪不得人说身在后宫,都要步步为营呢!一不小心,小命儿就能丢了!” 瞧她说的凶险,姬行云又不急着离开,索性抱着书,一路跟着柳儿进了屋,疾声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柳儿只顾着喝茶,他愈发着急了。 “哎呀,柳儿姐姐你快说嘛!” “你别听她瞎说,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温浮欢笑道。 “真的?”姬行云半信半疑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 温浮欢也自顾自倒了杯茶,浅啜了一口,道:“不然你觉得,要是像柳儿说得那么凶险,我们还能回得来吗?” 姬行云想了想也是,不过他还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便央求柳儿讲给他听。 柳儿是在拗不过她,便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末了道:“也不晓得长孙皇后吃错什么药了,居然会帮我们!”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定是没安什么好心!”姬行云断言道。 柳儿赞同的点点头,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行了!你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温浮欢看了看姬行云怀里抱着的书,问道:“又来拿新的?原来的都看完了?” 姬行云重重点头,“看完了!” “不错!” 温浮欢露出赞扬的目光,顿了顿,正色道:“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听说是你发现了密室,秦琅才能及时带人救下我!谢谢你!” 原来,当初那个身穿甲胄的少年兵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混入禁军的姬行云。 见温浮欢这么郑重的向自己道谢,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要不是姐姐当初收留我,我早就饿死街头了!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姐姐给的,不管帮姐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温浮欢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姐姐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姬行云又道。 “好!” 姬行云抱着书,对两人笑了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出了温浮欢的院子,他脸上天真单纯的笑倏然就敛了去,变成了一副深沉甚至有些阴郁的模样。 “姚采涵……” 他记住这个名字了。 所有胆敢伤害温浮欢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行云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能耐,看来真如小姐当初说的,是捡到宝了!”柳儿不无诧异的道。 温浮欢笑了笑,持杯走到窗前,垂眼瞧着窗台上的青花瓷盆。 盆里原本是栽种了一株木兰花的,只可惜秋去冬来,万物凋敝,它也跟着枯萎了,只剩下小小的一截枯黄的根茎,如死了一般。 “他的能耐还不止于此!” 温浮欢幽幽启唇,似是在说姬行云,又似是在说木兰花。 “如今隆冬将至,天气严寒,它只是不得已凋零衰败,相信冬去春来,气候回暖以后,它定会长出新的枝桠,开出让所有人都惊艳的花!” 她转过身,眸中浮现淡淡的笑意。 “我们等着看便是了!” “又是等?” 柳儿发现,温浮欢还真是有耐性,凡事都要等,凡事都能等! 怎么当初说要刺杀长孙太后的时候,不见她等呢?——柳儿忍不住撇了撇嘴。 温浮欢没有注意到柳儿的小动作。 她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情,于是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兵部尚书是叫贺嵩吧?” “嗯,没错,是叫贺嵩!他的侄儿贺景宣不是和沈公子一同参加的科举么?好像是中的探花,如今也在朝中任职!” 柳儿歪着头,不解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兵部是六部之一,掌管了武官的选用和兵籍、军械和军令等诸多事务,权力应该很大,兵部尚书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官职吧!” “那是当然!兵部尚书可相当于手握了一部分军政权力,所以自古以来,这个官职一直是由皇上的亲信担任的!” 说到这里,柳儿突然明白了温浮欢的言外之意。 “小姐是想说,会不会有可能,有人笼络了贺嵩?比如长孙家?”她换了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以防万一,我这就让神见渊暗中调查一下!” 温浮欢点点头,“好!” …… 傍晚时分。 皇上难得的留在燕慈宫用膳。 长孙皇后特意命御膳房做了些可口的小菜,又温了一壶酒,陪着皇上喝了几杯。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长孙皇后便能把皇上的所思所想猜个大概。 见他眉头微皱,长孙皇后斟了杯酒递给他,轻声细语的问道:“皇上莫不是在为了老佛爷的事发愁?” 皇上轻拍了拍她的手,感叹道:“还是皇后了解朕啊!母后走的突然,先不说刺客的事情毫无头绪,就是陵墓、丧葬等一应事宜,也弄得朕甚是焦头烂额!” 其实陵墓的事情还好说,长孙太后同先皇一世夫妻,自然是要葬进皇陵的! 然而丧礼方面……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以往都是皇室之人病重之时,在太医的提点下,礼部便开始着手准备丧葬之事了。 如今长孙太后死的突然,行的又该是国葬的礼数,未免就有些仓促了! 加上同北狑又起战事,皇上怎么能不心存挂碍呢? 长孙皇后起身走到皇上身后,一面伸手捏着他的肩膀,一面柔声道:“其实皇上不必太过忧心,如今正值寒冬,皇上大可以多停尸数日,将一切准备妥当后,再发丧入殓也不迟!” 顿了顿,长孙皇后又道:“若皇上忧心惹人非议,可以宣召高僧入京,为老佛爷诵经超度,以表孝心!” 皇上细想了想,点头道:“皇后说得极有道理,朕明日便吩咐下去,请峰元寺的了尘方丈前来,为母后诵经超度!” “皇上英明!” 第504章 夫妻情 解决了困扰自己许久的事情,皇上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不觉便多喝了两杯酒,人有些微醺。 夕阳沉了下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燕慈宫不知何时掌了灯,烛火的光芒加上些微的酒气,映得长孙皇后眸光似水,秀致的脸庞艳若桃李。 她身子一软,偎进了皇上怀里,素手轻抚他的胸膛,声音软柔的道:“皇上,今晚……别走了好吗?” 皇上亦目不转睛的望着长孙皇后,后者眼角眉梢不见往日的威仪,只剩下如水的柔情,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喉咙微动,伸手轻挑起她的下巴。 两人的脸越来越近…… 长孙皇后缓缓闭上了眼,烛火灯芒下,她一抹嫣红的唇色让人不禁心生垂涎。 电光火石的瞬间,皇上眼前突然浮现出长孙太后的脸,后背倏然便起了一阵冷汗。 许是久久没有动作,长孙皇后睁开眼,见到了皇上微怔的脸。 “皇上?”她轻唤。 皇上身体一颤,猛然回过神来,站起身道:“朕忽然想起还有几个奏折没有批,就不多陪皇后了!” 说罢便转身,匆匆向殿外走去。 “皇上——”长孙皇后又疾疾唤了一声。 皇上顿住脚步,背对着她道:“朕今晚怕是要宿在御书房的,皇上不必等朕!朕改日再来看皇后!” 长孙皇后脸上掠过失望的神色,取过一旁衣架上的氅衣,快步上前,罩在了皇上身上。 她一边替皇上系氅衣的带子,一边面带笑容,极是善解人意的道:“朝政之事要紧,臣妾不妨事的!臣妾……送皇上出去!” 皇上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抱歉的唤道:“皇后,朕……对你不住!” “皇上这说的哪里话?你我是夫妻,哪有对得住对不住的呢?” 皇上望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长孙皇后一路把皇上送出燕慈宫,又站在殿外的石径中央,目送他向御书房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仍旧不肯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身边的孙嬷嬷忍不住劝道:“皇后娘娘,这更深露重的,你还是回殿里吧!” 长孙皇后没有反应,孙嬷嬷也不敢再多说。 又过了一会儿,有道身影从前方一闪而过,片刻后便出现在她面前。 “启禀娘娘,皇上去了锦岚宫!” 长孙皇后脸色没怎么变,但相握的手却缓缓收紧,许久后方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对方应了一声,很快消失不见。 孙嬷嬷见长孙皇后脸色不佳,忙出言安慰道:“娘娘息怒,皇上想来定是为了看望十二皇子,这才去的锦岚宫!” 长孙皇后冷笑了声,语气沉沉的道:“嬷嬷不必安慰本宫,本宫十六岁便嫁给皇上,细想也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了,怎么会不知道皇上的想法呢?” 他分明是被她挑逗起了欲火,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停下了,但又难以纾解,这才转而去了锦岚宫。 “就算真的是这样,娘娘也不必气馁,起码皇上有什么事情,还是会来找娘娘商议的——就凭这一点,旁人绝对是比不了娘娘的!”孙嬷嬷又道。 长孙皇后明白她的用意,不置可否的轻哼了声,转身向燕慈宫走去。 正如她刚才说的,她同皇上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怎么能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呢? 他来找她,不是因为他对长孙太后的丧葬无计可施,而是他身为儿子,不想罔顾孝义做出停尸的决定。 他需要有一个人来提出这个建议,而那个人……非她莫属! 一来她是正宫皇后,有参与后宫事务的权力,二来她也是长孙家的人,又唤了长孙太后一声姑母。 于情于理,这个建议由她提出来,最是合适不过。 皇上也只有在用到她的时候,才会想起她来。 若说他对旁的人只是逢场作戏,那么对她,简直是连敷衍都不屑了…… 快走到燕慈宫的时候,旁边草木扶疏的阴影里突然闪身走出来一个人,烟霞色的裙裳,清秀细致的脸庞,不是姚采涵还是谁? 姚采涵缓步走到长孙皇后面前,盈盈施了一礼。 “涵儿见过皇后娘娘!” 低眉顺目的模样显得极是乖巧。 长孙皇后瞥了她一眼,声音平静的道:“起来吧!你如今既然已经封了贵人,再以涵儿自称,怕是不妥吧?” 姚采涵起身,柔声细气的道:“娘娘说的是,但涵儿以为无论何时,涵儿都只是涵儿而已!” 她这么说是想让长孙皇后知道,她还是姚采涵,是长孙桀的妻妹! 一句话,便把自己从长孙皇后的对立面,划到了一个阵营里。 长孙皇后冷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 姚采涵犹豫片刻,问道:“不知涵儿今日的表现,娘娘可还满意?”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不想在这儿耽搁时间,索性开门见山的道:“说吧,你这会儿来找本宫,所为何事啊?” “涵儿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皇后娘娘!” “说。” “娘娘为什么突然要讨好沈欢呢?”姚采涵不解道。 从长孙皇后交代她那么做的时候,她就心存疑惑——长孙家固然在温浮欢手中屡屡受挫,但说到底,他们也是帝京的望族,而温浮欢只是一个远到帝京的孤女。 长孙家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向温浮欢低头示好吧? 长孙皇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知道示敌以弱有什么作用吗?” “……让敌人掉以轻心?”姚采涵试探性的答道。 “没错!向敌人示弱也好,示好也罢,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敌人掉以轻心,然后再在关键时刻,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 以姚采涵对温浮欢的了解,后者并不是会轻易相信旁人示好的人! 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长孙皇上幽幽的道:“就算她不相信也没关系,起码旁人多少会觉得,本宫没有在与她为敌,这样一旦她出了什么事,旁人也不会很快就怀疑到本宫身上!” 旁人自然也包括了皇上。 姚采涵顿时明白,长孙皇后这是在隐藏自己,好让温浮欢更加猜不透她的意图,出手也才能更出其不意。 “娘娘运筹帷幄,涵儿受教了!”她不无恭维的说。 第505章 入宫吊唁(一) “阿嚏!” 温浮欢一个喷嚏,引来了正在内室铺床的柳儿。 柳儿忙不迭的走出来,看到正在揉鼻子的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关上了挨着书案的菱花窗。 “小姐,赏月也是要分个时候的,这大晚上夜深风凉的,你还真不怕染了风寒!”她略带抱怨道。 温浮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拢紧了身上的青裘。 柳儿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瞧着书案上抄了不晓得多少遍的经文,不解道:“上次就为的抄经,差点没抄出祸事来,小姐居然还没改了这个习惯!” 温浮欢知道她说的是上一次,长孙太后借故抄经,结果囚禁她的事情。 “祸事是我自己惹来的,与抄经有什么关系?”她笑着分辩道。 柳儿知道说不过她,且不与她争论,转身从放在桌子上的托盘里取过缟素麻衣,对温浮欢说:“小姐,你站起来,让我比划一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比划什么啊?丧服而已,合身不合身都一样穿!”温浮欢头也不抬的说。 长孙太后的葬礼用的是国丧的礼仪,不仅宫里到处挂了白色的灯笼、白练,皇帝、妃嫔和宫人们等穿丧服,其他朝臣及其家眷在入宫时也须得着丧服。 除此之外,国丧当月,皇宫乃至帝京内外都不许有笙歌舞乐等任何寻欢作乐的活动,违者必将严惩。 所以早在白天里,薛夫人就差人送来了缟素麻衣,叮嘱明日入宫时穿。 对于温浮欢的理论,柳儿却是不以为然。 “小姐莫不是没有听说过,要想俏,一身孝,这会儿与其说是入宫丁忧,可哪家小姐不是卯足了劲儿,想在皇上面前出彩呢?” “呵!” 温浮欢轻笑了声,放下笔,看着柳儿问道:“合着她们是进宫选秀去了啊?” “也不能说是选秀,毕竟这丧礼上除了皇上,还有王爷皇子,以及各大门阀世家的公子少爷们,难保不会有看对眼的!” 说起这个来,柳儿简直是头头是道,好像亲身经历了好多遍似的。 “照你这么说,丧服就更用不着改了!”温浮欢道。 “为什么?” “你想啊,我既不想让皇上看中,也对王爷皇子以及门阀世家的公子少爷们无意,何必白白惹这麻烦呢?” 柳儿歪头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揶揄道:“我知道了!都说女卫悦己者容,小姐的一颗心都在秦将军身上!秦将军如今不在帝京,小姐自然也懒得妆扮了!” 温浮欢把眼一瞪,板起脸道:“又说混话?” “柳儿说的是实话!”柳儿纠正道。 温浮欢忽然轻笑了笑,眯眼睨着她道:“依我看,不是我的心在秦琅身上,而是某个人的心,全被秦琅身边的小副将勾去了吧?” 乍一听到她提起和晋,柳儿顿时不争气的红了脸,背转身道:“小姐,你胡言乱语什么?谁的心被和晋勾走了?我才没有呢!” 这下,温浮欢笑得更深了。 “我只说是秦琅身边的小副将,可没有说一定是和晋啊!秦琅身边的副将可是多了去了!” 柳儿知道中了圈套,脸红得更厉害了,一跺脚道:“小姐简直太坏了!柳儿不理小姐了!” 说罢,便打开门,逃也似的出去了。 温浮欢又笑了笑,继续伏案抄经,可是望着熟悉的经文,她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英挺的身躯和俊美无俦的脸。 不知道应饶关的战事如何了,不知道他……可还好? …… 翌日清早,温浮欢穿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丧服。 铜镜里的女子粉面桃腮,乌鬓如云,哪怕身着缟素麻衣,亦难掩出尘的清丽,只那一双眸子如凝了冰,不含一丝感情。 温浮欢唇边浮现出若有似无的冷笑,眸底嘲讽渐起。 犹记得,她上次身穿丧服,还是在敛葬温家众人的时候,如今再次穿丧服,却是为了给仇人吊唁。 薛莫寒不晓得什么时候进屋来,站在她身后,神情严肃。 “你若是不想去的话,可以称病不去的。”他道。 温浮欢收回目光,转过身来:“无妨,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不就是吊唁一下吗?我不想让老爷和夫人难做!” 以她对长孙家的了解,若是此次她不去,他们还不到要趁机生出什么挑衅呢! 薛莫寒心疼的望着她,都这种时候了,她首先想到的还是别人。 她什么时候才会替自己着想呢? “这都是小问题,我们还应付得来!”薛莫寒又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浮欢丢下这么一句,拿起桌上白色的绢花,别在了髻子上,大步走出了房门。 太师府的马车已经候在府外了。 温浮欢刚一到大门口,薛太师和薛夫人也并肩出来了。 一见到她,薛夫人就流露出惊艳的神色,上前拉着她的手,直感叹道:“这人要是生得标致了,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姨母……” 这种时候还能说笑的人,怕也只有薛夫人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薛太师就板起脸,颇为不悦的道:“夫人,如今可是国丧期间,你这般玩笑,成何体统呢?” “国丧又怎么了?死得是皇上的娘,又不是我的娘,我怎么就不能玩笑呢?”薛夫人不客气的回嘴道。 薛太师被噎了一把,无可奈何的道:“这……” “娘,小心祸从口出!”薛莫寒婉言道。 薛夫人轻哼了声,满不在乎的道:“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你们父子,一个二个都是胆小鬼!” 说话间,她朝四下里看了看,皱眉道:“景儿呢?不是告诉他今儿个要进宫吊唁,让他早些起身么?怎么人还没到呢?” 薛莫寒忙向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差下人去催。 不多时,下人从府里匆忙跑出来,叫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薛夫人一听这三个字就头大,瞪了下人一眼,斥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还嫌府上最近不够倒霉啊?” “夫人……”下人讷讷的不敢说话了。 “到底怎么了?三少爷人呢?真是该说的事不说,不该说的乱嚷嚷!”薛夫人没好气的道。 下人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回道:“三少爷他、他……不见了!” 第506章 入宫吊唁(二) 据下人说,薛莫景昨个儿用过晚膳后,便和楚玄孟等几个公子哥儿一起去喝茶了。 也是,国丧期间禁止笙歌舞乐的命令,可把一向游手好闲的他憋坏了,既然不能去鸢云坊等地风花雪月,只好寻个茶楼聊天解闷了! “这个混小子,平日里胡闹倒也罢了,这种时候还不晓得收敛一下!”薛太师一脸不悦的啐道。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小景不是这么分寸的人啊!”薛莫寒面露担忧道。 以他对薛莫景的了解,后者固然贪玩了些,却并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候,他绝不会无缘无故闹失踪的。 “他能出什么事?这样彻夜不归的情况,也不是一两次了!我看说的是喝茶,喝着喝着就换成酒了吧!哼!” 薛太师面色微愠,斥道:“看等他回来了,我怎么收拾他!” “好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薛夫人白了他一眼,估摸着时辰,道:“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就不等景儿了!” 她看向管家,吩咐道:“你赶快派人去找一下三少爷,找到他以后,让他直接进宫就是了!” “是,夫人!” “……若是时辰太晚了,就别让他去了!”薛夫人又道。 “老奴明白!” 薛夫人点点头,推着一脸怒容的薛太师上了马车,又嘱咐薛莫寒照顾好温浮欢,然后便命令出发了。 两辆马车缓缓向皇宫驶去。 待他们走后,管家立即吩咐下去,让人去找薛莫景。 马车里,薛莫寒始终眉头紧锁。 “二哥还是担心三少?”温浮欢软声问道。 薛莫寒还是那句话。 “小景平日里的确是有些胡闹,可他真的不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入宫吊唁是多大的事啊,他不可能会忘记的!我真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 “他可是帝京城里的小霸王,他不招惹别人就算好的了,谁敢招惹他呀!兴许是在哪里睡过头了吧?”温浮欢故作轻松的安抚道。 薛莫寒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马车很快到达皇宫。 因为薛莫景的事耽搁了些时间,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已经来了,聚集在醇央宫的殿前广场上,乌泱泱的一大帮人。 广场上早已设好了灵堂。 长孙太后的灵柩摆放在灵堂正中央,前面设有香案,案上摆了香炉、白蜡烛、供品等物,案前放了一排蒲团,瞧着倒是与寻常人的丧葬之礼无异,只是规模更大些。 灵柩两旁各盘腿坐了十几个和尚,一手合十,一手敲着木鱼,正齐声给长孙太后诵经超度。 梵音不绝于耳。 朝臣及其家眷们都穿了缟素麻衣的丧服,每个人脸上或真或假的都摆出一副痛苦悲伤的表情,在底下小声的窃窃私语。 温浮欢在人群中看到了楚玄孟。 想到下人说的话,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楚玄孟面前。 “楚公子。” 听到有人唤自己,楚玄孟疑惑的看过来。 待看清是温浮欢,他面上一喜,忙躬身行礼道:“沈小姐!” 时间紧迫,温浮欢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敢问楚公子,三少昨夜可是和公子在一起?” 楚玄孟点点头,道:“是的,昨夜三少同在下还有几位公子,一同在茶楼闲叙,后又去印水河畔赏了一会儿江景,便各自回府了!”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露出不解的表情,问道:“怎么?三少没回府吗?” 温浮欢眉头微皱,片刻后向楚玄孟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答道:“他兴许是在别处歇下了!多谢楚公子相告!” 见她不愿多说,楚玄孟也没有多问,回礼道:“沈小姐客气了!” 温浮欢回到薛夫人身边,后者见她神色凝重,正要问她出了什么事,前方便传来仕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广场上的人都停止了窃窃私语,自觉的站到两边,让开了中间一条路,跪迎圣驾。 皇上和长孙皇后亦穿了丧服。 皇上的冠冕上都缠了白色的麻布,长孙皇后更是未施脂粉,发髻上簪了白色的绢花,形容虽然有些憔悴,却仍旧不失一国之母的威仪。 他们来到灵柩前,先是由仕官宣读圣旨,追封长孙太后为孝伦文皇后,行国丧礼,入祖陵。 接着便是大殓,皇上、长孙皇后、后宫嫔妃以及王爷皇子等人按照礼仪官的奏请,在灵柩前拜地痛哭,以示哀恸不舍之情。 温浮欢对长孙太后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是恨她的,所以对于她的死,没有当场拍手称快已是最大的尊重了。 她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那些人或真心不舍,或假意伤心,心底冷笑不已。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瑞王,又很快回来,定格在了他身上。 照理说长孙太后是他的生母,漫说他是个痴儿,心智等同于一个孩子,就是正常情况下,他也该痛哭流涕的。 可是没有…… 他只是随着皇上等人一起跪在灵柩前,然后便目不转睛的盯着灵牌,没有伤心欲绝的痛哭,没有流泪,甚至不见丝毫悲伤的表情。 温浮欢忍不住怀疑,瑞王是否也和她一样,在冷眼旁观这一切! 或许他到底是个孩子,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吧!——温浮欢如是想。 大殓过后便是瞻仰遗容,朝臣及其家眷挨个上前,给长孙太后上香,同她做最后的告别。 温浮欢没有再过多关注瑞王的事。 她有另一件需要操心的事情——薛莫景还没有出现。 更重要的是,旁人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尤其是长孙家的人。 “薛夫人,怎么没有见到薛三少啊?他莫不是不想来给老佛爷吊唁么?”长孙夫人语气不善的问道。 “呵,长孙夫人,这玩笑可是不能乱开的!我家景儿只是有些事耽搁了,很快便会来的!” “是么?我听说薛三少素来贪玩,别是这会儿了,还在哪个温柔乡里吧?” 长孙夫人的话越说越过分,薛夫人已经明显有些不悦了。 就在这时,巡城御史霍大人突然匆匆来到皇上面前,在他耳边细禀了些什么。 皇上当即变了脸色,沉声道:“这个混账东西,把他给朕带上来!” 第507章 丧礼风波(一) 见皇上动了怒,霍大人应了声,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其他人则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惹得有孝在身的皇上大动肝火。 “也不晓得是谁这么没眼色,在这种时候触皇上的眉头!”旁边有朝臣的家眷不无好奇的道。 “可不么!瞧皇上的样子,多半不会轻饶了那人!”另有人附和道。 温浮欢和薛太师等人闻言,尽皆皱起了眉头,心底顿时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偏是长孙夫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脸色,兀自道:“……你们晓得出了什么事吗?我可是听说了,好像是哪家的少爷公然无视皇令,在国丧期间出入烟花柳巷、寻欢作乐,结果被巡城御史给逮了个正着!”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的朝薛夫人这里瞧了一眼,眼神端的是幸灾乐祸。 薛夫人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手上却攥紧了帕子。 最开始说话朝臣家眷听了后,不无吃惊道:“哎呀,被逮了个正着啊!那岂不是糟糕了?” “谁说不是呢!就算死罪可免,活罪恐怕也难逃,说不准还会连累家里人呢!”长孙夫人故作同情的道。 “啧啧,你说这人呐,以后有的是时间寻欢作乐,怎么偏偏往刀尖上撞呢!瞧瞧我家轩儿,平日里也没少去那种风月场,可我最近一再盯牢了他,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在国丧期间踏进那地方一步!不然不是存心给自己惹麻烦么?” 长孙夫人同另一位朝臣的女眷一唱一和,惹得薛夫人心下更是烦乱不已。 她招手唤来薛莫寒,冷着脸问道:“景儿呢?他人还没来吗?人没来也就算了,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薛莫寒摇了摇头。 薛夫人心情烦躁,语气难免就冲了些:“摇头是什么意思啊?有还是没有,你不会说句话呀?” 温浮欢有些同情的望着薛莫寒。 似乎早已对薛夫人的态度习以为常,薛莫寒回道:“小景还没来,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顿了顿,他又出言安抚道:“娘,你先稍安勿躁,我相信小景绝不是那般荒唐的人!再说了,她们说得也不一定是小景!您别自己吓自己了!” “景儿是什么样的人,我这当娘的还不清楚吗?怕只怕他真一时犯了糊涂,闯下大祸,到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看皇上刚才满脸怒容的样子,肯定不会放过公然违逆皇令的人! 薛莫寒知道薛夫人一着急,谁也劝不了,于是忙向温浮欢递了个眼色。 温浮欢会意的点点头,上前握住薛夫人有些冰凉的手,软声道:“姨母,二哥说的有道理,您别听她们说风就是雨的,这帝京那么大,门阀世家的少爷更是多了去了,怎么会那么巧就是三少呢?” “欢儿,你不晓得……” “还有啊!” 不想让薛夫人胡思乱想,温浮欢打断了她的话,又道:“就算真的是三少,事情反正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再多担心也没用,咱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说话间,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众人突然让开了一条路。 霍大人在前面走着,身后跟了两名官兵,分别一左一右的拖着一名身穿宝蓝锦服,浑身酒气的年轻公子过来了。 年轻公子似乎醉的神志不清,垂着头,被略显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难以看清楚具体长相。 薛夫人见状,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认得那身宝蓝色的锦服,薛莫景曾经穿过的,胸前还印了如意团花纹。 温浮欢和薛莫寒也认出了那身衣衫,都不禁微变了脸色,暗暗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瞧着他们都是一脸凝重的样子,长孙夫人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她冷眼睨着温浮欢等人,暗道:当初你们折了我一个儿子,如今我也要让你们尝尝这骨肉分离的滋味儿! 官兵把年轻男子拖到皇上面前,便行礼退下了。 霍大人躬身上前,神情严肃的道:“禀告皇上,罪人已经带到,请皇上处置!” 年轻男子真是喝了许多得酒,被丢下后不禁无所觉,还向前爬了两爬,突然一把抱住皇上的腿。 “美人儿,美人儿别跑!美人儿!” 这下别说是薛夫人,就连一向耐性极好的温浮欢,都恨不得立刻上前,给他兜头浇上一盆冷水。 确实也有人这么做了。 只见皇上一脚踢开对方,转头吩咐宫人打来一桶井水,朝着年轻男子就泼了过去。 如今是初冬,天气严寒不说,井水更是冰凉刺骨。 这一桶水浇下去,任是再神志不清的人,都顿时清醒了。 年轻男子浑身哆嗦了一下,当即从地上弹了起来,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态度嚣张的叫嚷道:“谁?是哪个没长眼的,敢拿凉水泼爷!” 这时,温浮欢等人总算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松了口气。 一旁坐等看好戏的长孙夫人却惊叫了一声——“黎儿!” 她匆忙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脚步踉跄的跑到长孙黎面前,抬手便是一个耳光,直把后者打懵了。 长孙黎捂着脸,刚想问长孙夫人为什么打他,就注意到周围站了好些个人,而且都穿了缟素麻衣的丧服。 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有对他怒目而视的皇上,以及瞧着他眉头紧皱的长孙皇后。 “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结结巴巴的问道。 皇上冷哼了声,面无表情道:“你问朕,朕还想问你呢!今日是你姑母太后老佛爷的大丧,你穿成这副样子,又喝的醉醺醺的,是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 长孙黎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神情惊惶无措。 “皇上,皇上饶命!”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看了看周围冷眼旁观的人,忙摇头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穿成这样?” “你在跟朕装傻是不是?” “不是的!皇上,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要相信我啊!皇上!” 长孙黎跪爬到皇上脚边,想要抓着他的衣服求情,却被后者一脸嫌恶的躲开了。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冷笑,睨着长孙黎道:“你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喝得这样醉,能知道发生什么事才怪呢!” 第508章 丧礼风波(二) 长孙黎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分明穿好了丧服,和长孙夫人以及长孙家的其他人一起进了宫,后来便被一名宫人叫走了,说是长孙皇后有事找他。 结果走到半路,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醒来就是现在了。 他把这些话向皇上说了,末了声泪俱下的道:“皇上,我真的来宫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求皇上明察!明察啊!” 长孙夫人虽说当即扇了长孙黎一个耳光,但其实她也十分疑惑。 明明被抓到寻欢作乐的人该是薛莫景的,怎么会变成长孙黎了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她转头看向霍隆,后者亦是一脸的愕然,似乎没想到被带过来的人是长孙黎。 长孙夫人现在也顾不上想这个问题了,直接跪在长孙黎身边,言辞恳切的说:“皇上,臣妇可以作证,黎儿的确是和臣妇一起进的宫,他不可能再出宫去寻花问柳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朕怎么听着他一口一个美人儿,倒像是玩得乐不思蜀了呢?”皇上冷声质问道。 旁人倒也罢了,偏偏长孙黎是长孙太后的亲侄子,他在国丧期间这么做,可谓是罪加一等啊! 长孙丞相知道,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再怎么解释,皇上都不会相信的,没准儿还会觉得他们是为了袒护长孙黎,所以才一再出言狡辩。 说到底,长孙黎还是皇上的小舅子,皇上就算再怎么惩罚,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况且,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上就算想要放他一马,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 长孙丞相需要做的,就是让皇上的惩罚不波及长孙家。 思及此,他站了出来,跪在皇上面前道:“皇上,这都是微臣教子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这样说,是承认了长孙黎公然违逆皇令的事了。 长孙黎和长孙夫人齐齐回头看向长孙丞相,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有……失望。 “爹,我没有!我没有那么做!你们不能冤枉我!爹!”长孙黎哭喊道。 长孙夫人素来最是疼爱这个幺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皇上治罪呢? 于是,她也劝说长孙丞相道:“是啊老爷,你不能让黎儿为他没做过的事背黑锅啊!他和我们一起出的门,进的宫,这你是知道的啊!” 眼看着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长孙夫人又理解不了自己的用意,长孙丞相沉声斥道:“够了!现在可不是袒护黎儿的时候,他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就该受到严惩!怎么?你也跟着犯糊涂吗?” “老爷!”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长孙夫人最是明白不过,她这次设计陷害薛莫景,便是打定了主意要置后者于死地。 如今被陷害的人换成了长孙黎,她怎么能不担心,不着急呢? 纵然他是长孙皇后的弟弟,皇上的小舅子,但若有人提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言论来,他就算侥幸逃过一死,怕是也要丢掉半条命的! 上次夙明宫的事情,已经让长孙黎吓破了胆,他实在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长孙夫人没办法,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长孙皇后,哀求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说句话呀!黎儿可是你的亲弟弟!他真的是被人陷害的!你帮他说句话呀!” 长孙皇后也是处于两难的境地,不知道是该求情,还是不该求情。 她到底不忍心让长孙黎受罚,加上长孙夫人都这般哀求她了,也不好袖手旁观,便出声道:“皇上……” 奈何她刚一开口,皇上便冷着脸道:“事实摆在眼前,谁求情都没用!” 他看向长孙夫人。 “你一口咬定长孙黎是被冤枉的,那证据呢?证据在哪里?朕还有诸位大臣们可都看到了,他在太后大丧之日,不禁喝醉了酒,还口口声声的唤着美人儿?呵,倒不知是哪位美人,让长孙少爷这般念念不忘啊?” 皇上阴测测的语气,让长孙黎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不禁转头望向长孙夫人,颤声道:“娘,你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好了,你们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错了就是错了,不许狡辩!”长孙丞相沉声道。 他转而向皇上行礼道:“请皇上定夺!” 皇上也不愿在长孙太后的丧礼上,过多纠缠于这件事,于是下令道:“来人,长孙黎目无遵纪,公然违逆皇令,是为不忠不孝,将他打入天牢!稍后处置!” “是!” 禁卫军应声,上前架起长孙黎,像来时一样拖着他向宫外走去。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是冤枉的!皇上,我是冤枉的啊!”长孙黎一面挣扎,一面不争气的哭喊道。 他泪流满面的样子,让长孙夫人心疼不已。 长孙夫人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温浮欢,后者眸子里的嘲讽和唇角的冷笑刺痛了她的眼,让她忍不住心生痛恨。 她倏然想起薛莫景虽然没被抓来,但指不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于是,长孙夫人面向皇上,磕了个头,道:“皇上,黎儿真的是无辜的!是薛莫景!都是薛莫景怂恿的他!皇上不信的话可以问一问,薛莫景也没有来!他也没有来!” 薛夫人闻言,顿时拉下了一张脸,不悦道:“长孙夫人,景儿是抱恙在身,这才没能前来,您可不能为了要提令郎辩解,就这样含血喷人吧?” 长孙夫人根本不理会薛夫人的话,一味的对皇上说:“皇上,您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现在就派人去找薛莫景!臣妇昨日还见过他,压根儿没有半分病容,怎么可能今日就病的出不了门了呢?” 她是下定了决心,就算长孙黎被治罪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坚信,薛莫景就算没有在别处寻欢作乐,单就谎称身体有恙而不来吊唁这一条,也够他受得了。 然而,就在皇上准备差人传召薛莫景的时候,一道略带嘶哑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谁说我没有来了?” 第509章 丧礼风波(三) 随着话音落下,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名身穿丧服的男子,修目俊眉,微微上挑的眼尾迤逦出说不尽的妖冶和风情。 这样比女子还要魅惑上几分的男子,不是薛莫景还会是谁? 只不过他的脸色稍显苍白,走出来时会抑制不住的偶尔咳嗽几声,分明是有病在身的样子。 薛莫景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礼道:“臣子…咳咳……参见皇上!” 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猛咳,似乎连心肺都快咳出来了。 皇上瞧他的模样不像是装的,皱眉问道:“方才长孙夫人说,昨儿个见你还好好,怎么也过了一夜,就病得这么严重了?” “回皇上的话,三少太过粗心大意,昨夜入睡时竟忘了关窗子,巧的是下人也不曾注意到,就吹了一夜的冷风!晨起时才发现染了风寒,头昏脑胀的,实在起不来床了!”温浮欢抢先替薛莫景回答道。 “大胆!皇上在问薛三少话,哪里轮得到你来回答?”徐大监斥责道。 皇上略一抬手,“无妨!” “咳咳咳……小表妹所说属实,臣子身染风寒,实在起不来床了,所以才以抱恙在身为由,没能入宫吊唁!” “那你怎么又来了呢?”长孙皇后挑眉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子喝了药,又睡了一觉,感觉好些了,想着毕竟是老佛爷的大丧,臣子不来的话,终是不妥,所以就赶过来了!”薛莫景一脸虚弱的道。 这么一对比,更显得长孙黎不孝了。 人家和长孙太后无甚关系的人,都能拖着病体前来吊唁,反倒是他这个亲侄子,竟然在长孙太后大丧之日寻欢作乐,还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皇上望向长孙夫人,沉声道:“长孙夫人,你还有何话说?” 长孙夫人怎么都没想到,薛莫景居然能出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薛莫景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长孙夫人,就算昨日我先您一步,买了您心爱的玉镯子,您也不至于借今日之机,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身上吧?幸亏是我来了,若是我不来……” “若是你不来,朕也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的!”皇上接过他的话道。 如此一来,长孙夫人不仅污蔑了薛莫景,还被他说成了一个心胸狭窄、徇私报复的人。 一时间,旁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要不是看在长孙夫人是长孙皇后生母的面子上,皇上真想连她一并治了罪,也好趁机灭一灭长孙家的威风。 “罢了,今天是太后的大丧,朕也不想过多追究什么了!不过长孙夫人……你今天的言行,真的太让朕失望了,也有愧于先皇钦封的一品诰命,日后这称号,就算了吧!” “什么?!” 皇上竟要褫夺了她一品诰命的称号? 长孙夫人身子晃了晃,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皇上!” 眼看着长孙丞相和长孙皇后还有求情的打算,皇上大手一挥道:“朕意已决,谁若再求情,别怪朕不客气!” 这下,没人再敢多说什么了。 丧礼继续进行。 薛夫人趁着没人注意,把薛莫景拉到角落里,急切的问道:“混小子,还不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什么时候进的宫?也不来找我们,真快把我急死了!” 薛莫景狡黠的一笑,不无得意道:“我要早早去找了你们,还会有刚才的好戏看么?” 薛夫人抬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佯装生气道:“还卖关子是不是?” 说完还欲再打,被薛莫景抓住了手,“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嘛!你别打了,疼!” “哼,快说!” 薛莫景环视四周,见温浮欢和薛莫寒也一脸好奇的望着他,更多了几分得意,故意清了清嗓子说:“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他的确如楚玄孟所说,同他们一起喝了茶、赏完江景以后,便打算回太师府早些休息。 结果在回去的路上,不晓得被谁从后面打了一闷棍,就晕了过去。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鸢云坊,还是在蝶心的房间里。 见薛莫景忽然停住不说了,温浮欢追问道:“然后呢?” “你们想啊,我薛三少是什么人啊?当时就发现了不对——这可是在国丧期间啊,皇上明令禁止笙歌舞乐,我要是被人逮住出现在鸢云坊,那不是找死吗?于是我赶紧穿上衣服,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薛莫景见没人注意这里,顺手揪下来一颗葡萄丢进嘴里,继续道:“我刚跑了没两步,就停下来了,忍不住想这铁定是谁的阴谋!是谁的阴谋呢?肯定是他们呐!” 他伸手一指对面不远处的长孙丞相等人。 “于是我就觉得,我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他们!既然他们想陷害我,那我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所以呀,我就让人抓了长孙黎,把他囫囵着捆了,也丢去了鸢云坊!” 说罢,薛莫景还洋洋自得的问:“怎么样?我这一招使得不错吧?” 温浮欢细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霍隆是长孙丞相的人,他多半受了长孙夫人的指使,要把你抓过来的,怎么会错抓成长孙黎呢?” 薛莫景和长孙黎的长相,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应该不容易认错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霍大人是什么人哪?那可是堂堂的巡城御史!你见过巡城御史亲自去抓人的吗?肯定是派人去的呀!他手底下的人认得谁跟谁呀?再说了,我就怕长孙黎被人认出来,特意在他脸上涂了不少胭脂水粉!” 温浮欢顿时恍然,难怪那一桶水浇过去的时候,长孙黎一抹脸,手上都是一些红红白白,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看来,薛莫景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事情经过讲完了,薛莫景眨巴着眼睛,还等着被人夸奖呢!结果温浮欢他们三个人,每一个吱声的。 “喂,我想出了这么绝妙的计划,你们夸我一句会死吗?” “这个计划真的是你想出来的?”薛莫寒半信半疑道。 “不像吗?” 温浮欢和薛莫寒两人齐齐点头,异口同声的道:“不像!” 第510章 背后诸葛 两人颇有默契的反应惹得薛夫人忍俊不禁,也让薛莫景十分挫败,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故作生气的板起脸。 “你们再这样,我可要发火了!”他扬起下巴,双手抱臂道。 温浮欢轻推了他一把,笑眼弯弯的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同你开玩笑,怎么还真生气了呢?你可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薛莫景闻言脸色稍缓,唇角禁不住上扬,又恢复到方才得意的神态。 温浮欢轻笑了笑,趁机问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是谁给你出得这个主意了吧?” 她这么问,倒不是觉得薛莫景没那么聪明的脑子,而是以他为人的善良醇厚,若是没有人提点,多半使不出这么以牙还牙的手段。 听到温浮欢问起,薛莫寒和薛夫人也把视线齐齐投向薛莫景,似乎都很好奇指点他这么做的背后高人是谁。 薛莫景卖够了关子,便不再遮遮掩掩,干脆利落的道:“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鸢云坊的蝶心姑娘!” “蝶心?” “没错!当时我被人敲晕了,送去了她的房间,是她在那些人走后叫醒了我!” “所以接下的事情,都是蝶心谋划的?”薛莫寒追问道。 薛莫景搔了搔头,想了想才回答说:“也不全是!我醒来后一看到她,想到最近在国丧期间,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正想赶回府,蝶心姑娘就念叨了一句,说也不晓得是谁那么缺德,把我送到鸢云坊,不是摆明了要置我于死地嘛!”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拍了一下石砌的栏杆,啐道:“我想了想也是,就这么放过设计陷害我的人,也太便宜他了!所以便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蝶心于是才替我想了这个法子!” 薛莫景心思简单,到现在也没有看透其中的本质。 温浮欢等人却是听明白了。 这件事说起来是薛莫景挑起的,其实全局还是掌控在蝶心手里,是她在关键时候不经意的一两句话,才促成了整个计划的顺利进行。 薛夫人分别看了薛莫寒和温浮欢一眼,那眼神分明在问:蝶心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莫寒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暂时猜不透蝶心的心思。 温浮欢则笑了笑,说:“不管怎么样,三少不仅能化险为夷,还反将了对方一军,都是蝶心姑娘的功劳,改日定是要重谢她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蝶心的身份和能力。 神见渊虽然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但其中每一个成员,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所以蝶心能想出这样周全的计划,不足为奇。 真正令温浮欢觉得意外的是,神见渊规矩严明,不论是谁,没有她或者公孙芜的命令,是不可擅自行事的! 蝶心不可能不清楚神见渊的规矩,可她还是出手了! 为什么? 温浮欢很想知道原因,所以势必要寻个理由去鸢云坊,向蝶心当面问清楚。 听到她说要感谢蝶心,薛莫景简直不能再同意了。 “小表妹说的对,蝶心姑娘帮了我这么多,我肯定是要谢谢她的!改日我们一起去,看看蝶心姑娘想要什么,实在不行替她赎了身也可!” “赎了身做什么?你莫不是要学戏文里的那些才子佳人,以身相许么?”薛夫人瞟了他一眼道。 “娘,你胡说什么呀?哪有男子以身相许的?” “不管有没有,反正我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明白就好!” 薛夫人想,自己固然没有什么门第之见,但蝶心到底是青楼女子,而且还是艳名远播的花魁。 这样的女子,是万万入不了太师府的! 再加上她既能想出这样周全的计划,便说明她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女子,不过话说回来,能在鸢云坊那样的地方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呢? 薛夫人思来想去,终是觉得蝶心不是薛莫景的良配! 薛莫景多半猜到了薛夫人的想法,叹了口气道:“娘呀,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人家蝶心姑娘心气儿高着呢,就算你同意我纳她入府,人家还未必瞧得上我呢!” 薛夫人拿眼一瞪,“她凭什么瞧不上你啊?” 知道这件事若是争执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完不了的,薛莫寒忙道:“娘,你们就别为这莫须有的事情争论了!蝶心姑娘不一定会愿意让人替她赎身,否则她在鸢云坊多年,难道会没有一个肯替她赎身的人吗?” 薛夫人细想也是,这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自己和薛莫景争个什么劲儿啊? 她于是转身寻薛太师去了。 温浮欢和薛家兄弟二人则仍旧在一处谈话。 这时,一位身披金色袈裟的高僧在皇上的陪同下,缓步向灵堂走去。 高僧瞧着有些年纪了,留着长长的髯须,一双眼睛没有寻常人的精光矍铄,反而透着一种看破世事的祥和。 他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手上也拿了一小串佛珠,脸上挂着如佛祖拈花般的笑容。 “这应该就是峰元寺的了尘方丈了吧?”薛莫景在一旁道。 温浮欢转过头,“了尘方丈?” “对!相传了尘方丈六岁便入佛祖座下清修,整日潜心礼佛,十三岁便熟读各部佛经,参悟佛学真理,十七岁则开始下山云游,及至四十七岁回到峰元寺,便被传予方丈之位!” “这老和尚在外云游了三十年啊?”薛莫景不无吃惊的问道。 薛莫寒眉头微皱,瞥了他一眼道:“什么老和尚?是了尘方丈!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让有心人听见了,又是一桩罪名?” 别的人先不说,就是长孙太后在世,见到了尘方丈,也会恭敬的唤一声了尘大师! 薛莫景倒好,一口一个老和尚,叫的还挺起劲儿! “行行行,了尘方丈就了尘方丈,不就是一个名字么?干嘛那么计较?”薛莫景不满的撇嘴道。 薛莫寒懒得同他争辩,解释道:“下山云游在佛家看来,是去历尽人间苦难,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修成正果!一般都是三五十年!” “还有五十年啊!那有的人岂不是苦难还没有历尽,人就先嗝屁了?”薛莫景又一次惊讶道。 他再看向了尘方丈时,便觉得后者确实了不起了! 第511章 赠言 由于长孙太后的缘故,琉安国上下都极是推崇佛教,尤其对于了尘方丈这一类的得道高僧更是尊敬有加。 温浮欢却有些不以为然。 她是不信命的,同样的也不信经文佛偈中所说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往日里誊抄佛经也不过是习惯使然。 小时候,为了练好她的字,公孙芜总是让她一遍又一遍的抄写佛经。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不用像别的师兄师姐那样,拼了命的习武练功,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闲来无事就抄一抄佛经,似乎能心安一般。 实际上,温浮欢最是不喜诸天神佛之说,她觉得有些人的恶,是连神佛都难渡的,倒不如直接坠入地狱,反倒来得干脆利落。 对于薛莫寒言语间对了尘方丈的崇敬,她虽没有嗤之以鼻,却也如轻风过耳,听了便罢了。 长孙黎的闹剧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丧礼,所以在他被押入天牢之后,丧礼在礼仪官的安排下继续进行。 朝臣及其家眷们排好了队列,挨个上前向长孙太后做最后的道别。 温浮欢本来打算抽身离开,但是想到长孙黎才出过事,长孙家的人肯定恨不得把目光钉牢在他们身上。 哪怕是一点行差踏错,怕都是会被他们拿来大做文章的。 于是,她便随着女眷的队伍,缓步走进灵堂,先是向长孙太后上过香,然后便绕着灵柩走一圈,吊唁才算真的结束。 了尘方丈就坐在灵柩后面的蒲团上,双眼微闭,一手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多半是在超度亡魂。 温浮欢只管向前走着,想尽快结束这个荒唐的吊唁,没注意到身后突然强行插进来一个人,却是曾和她有过极深过节的钟若莘。 在经过灵柩另一端的时候,钟若莘眸底倏然掠过一丝阴毒,伸手便要推温浮欢。 这一把若是推出去,温浮欢就算没有扑进长孙太后的棺椁里,也会非常失态的跌倒在灵堂里。 无论哪一种,都会让她颜面尽失,甚至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 就在钟若莘的手快要碰到温浮欢的时候,了尘方丈突然睁开眼,用敲木鱼的木槌伸到了两人中间。 “阿弥陀佛,施主,双手合十,方显心诚!”他声音淡淡的说。 钟若莘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对上了尘方丈的眼睛,不禁觉得后者虽然瞧着慈眉善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于是,她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按照了尘方丈所说,双手合十的绕完了一圈。 后面的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都是双手合十而行。 温浮欢反应过来,了尘方丈这是不动声色的帮了自己,正想向后者投以感谢的目光,却见对方已经重新阖上了眼,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吊唁结束后,各家便依礼离宫而去。 薛莫景见温浮欢仍旧站在原地,不禁好奇的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问道:“你怎么还不走?不舍得长孙太后么?” 温浮欢没心情同他开玩笑。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薛莫景以为她是要去找李曦瑶,便没有多问,只交代说:“那好吧!我们先回府了!你也别回来太晚了!最近的帝京……不太平!” 瞧着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多半是被给人绑架的事吓到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动不动就让人打晕绑走了?”温浮欢转过头,笑着揶揄他道。 薛莫景脸上的笑容一滞,不满道:“啧,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算了,就当我这么些日子,都白疼你了!“ 说着便转过身,向渐渐走远的薛太师等人追去。 待他们走后,柳儿不解的问道:“小姐还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不和太师还有夫人他们一起回府呢?” “柳儿,你知道我的,我最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不管是谁!” 说话间,温浮欢朝灵堂张望了一下,见了尘方丈已经走出灵堂,由仕官引着向一处宫殿走去,多半是用斋饭去了。 她忙疾步追上,高声喊道:“方丈留步!” 了尘方丈闻言停下了脚步,看到来人是温浮欢,先双手合十行了礼,然后才问道:“这位女施主找老衲,不知有何贵干?” 温浮欢也双手合十,向了尘方丈回了个礼。 “适才多谢了尘方丈出手相助,欢儿感激不尽!” “女施主客气了,众生皆系我佛弟子,理应和平相待,互帮互助!” 温浮欢微笑点了点头,目送了尘方丈转过身,不急不慢的向前走去。 她也正待转身离开,突然便被了尘方丈叫住了。 “女施主。” 温浮欢回头,“了尘方丈还有什么指教吗?” “阿弥陀佛,指教不敢当,只是一句话想赠予女施主,还望女施主引以为醒!” “了尘方丈请讲!” 了尘方丈望着温浮欢的双眸,脸上是看透万事万物的淡然,他一字一句的道:“红颜枯骨,万般皆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温浮欢微怔,待反应过来时,了尘方丈和引着他的仕官已经走远了。 “小姐,了尘方丈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柳儿不解道。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 柳儿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是说她也不知道,还是说她不想说,但是见她眉头微皱,神情迷惘,便没有继续追问。 主仆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径直向景虚门走去。 经过灵堂的时候,温浮欢抬眼间发现,附近白玉桥石砌的栏杆上坐了一个人,锦衣华服,容颜清逸,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有着和他年纪不相符的纯真,或者说……呆愣。 是了,瑞王固然是天生痴儿、孩童心性,但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他的生母长孙太后死了,他从此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教他如何不伤心,如何不难过呢? 对于长孙太后的死,温浮欢从来都不觉得抱歉,可如今看到瑞王痴痴望着灵堂的模样,她忽然有些不忍。 她正想要不要前去安慰一下瑞王,却见后者突然跳下栏杆,快步走进灵堂,朝着长孙太后的棺椁重重的踢了一脚! 第512章 瑞王幼事(一) 这一脚,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踢愣了! 别说守灵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别说来往走动的宫婢仕官,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温浮欢都有些不明所以的发怔。 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 幸亏皇上有国事要处理,已经早早的去了御书房,不然瑞王这一脚,肯定就把他自己踢进天牢里去了。 在场的人中间倒还真有个反应快的,似乎是一个伺候了瑞王多年的仕官,人有些上了年纪,但腿脚还算灵便。 他见状,吃惊得大喊了一声——“唉哟王爷,我的小祖宗儿欸!” 说话间,老仕官疾奔了过去,一把抱住还想再踢一脚的瑞王,连拉带拽的把他拖离了长孙太后的棺椁。 “大胆!放开本王!放开本王!”瑞王张牙舞爪的喊道。 眼看着老仕官就要保不住瑞王,而其他人不是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就是害怕事后被瑞王报复,没胆子上前阻止。 温浮欢眉头一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瑞王面前,双眼定定的望着他。 “你胡闹够了没有?”她沉声呵斥。 这一喊,让在场的所有人又吃了一惊,没想到温浮欢一个区区太师府的表小姐,竟敢这么和瑞王说话。 偏偏她这么恶劣的态度,瑞王不仅没生气,反倒蔫儿了下来。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 瑞王见了温浮欢,果然没有再挣扎。 在温浮欢的眼神示意下,老仕官这才松开了瑞王,顺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温浮欢注意到,瑞王虽然没有再做什么越矩的事,但他的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长孙太后的灵柩,眼神分明不是伤心和难过。 老仕官怕再出什么意外,小心的劝说道:“王爷,咱们回瑞庆宫吧?王爷?” 许是见瑞王没反应,他目光求救的看向温浮欢,神情里有几许迫切,大概是怕瑞王又惹下什么祸端吧! 瑞王说到底贵为王爷,而且心智有失,就算他闯了什么大祸,念在一母同胞且长孙太后又才殡天的份儿上,皇上也不会惩罚他,只会惩罚对他照顾不周的宫人。 温浮欢干脆好人做到底,上前拉起瑞王的手,在他百般不情愿下,强行把他带离了灵堂。 他们没有回瑞庆宫。 瑞王不想回。 他央着温浮欢去了揽月宫附近的暖阁。 不同于皇宫的红墙黑瓦、金碧辉煌,暖阁的装饰极其雅致,绘有山水画的云母屏风,朱漆花梨木的家具和摆架,架子和窗台上放着栽种了兰花的瓷盆,月亮形的隔断垂了轻纱的帘子。 鎏金的铜炉里,沉水香静静的缭绕。 瑞王进来后便爬到了软榻上,把雕花的窗子推开半扇,趴在窗台上,静静的望着皇宫的半景。 老仕官去沏茶备点心,温浮欢则在他身旁坐下。 “为什么那么做?”她问。 哪怕是八九岁的孩童,也多少懂了些人情世事了,不可能做出那般失仪的事来。 瑞王的双手紧扣住木质的窗栏,薄唇紧抿,许久后方道:“坏人!她是个坏人!她是个坏人!” 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温浮欢想,约么是长孙太后曾做过什么对不起瑞王的事情,以致于他一直都不肯原谅她,却没想到她走得这般突然。 那些原谅她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王爷……”温浮欢心疼的轻唤。 瑞王突然转过身,一头扎进了温浮欢怀里,抱着她失声痛哭了起来。 初闻长孙太后的死讯时,他不曾落泪;身处长孙太后的灵堂时,他也不曾落泪;如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伤心了! “……她死了!她就这么死了!”瑞王声音喑哑的道。 温浮欢知道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瑞王的身体,轻拍他的背,像是安慰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老仕官端着茶和点心进来的时候,瑞王已经哭够了,枕着温浮欢的腿睡着了,然而就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头却还是皱起的。 听到门边传来响声,温浮欢抬眼看过来,对着老仕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仕官会意的点点头,更加放轻了脚步,把托盘放到软榻旁的矮几上,并给温浮欢倒了一杯热茶。 温浮欢微笑接过,向他道了声谢。 “沈小姐客气了,老奴才应该向小姐道谢才是!” 如果不是温浮欢及时把瑞王带离灵堂,瑞王还不知道再会惹出什么麻烦呢!届时他就是有一百颗脑袋,恐怕都不够砍的。 温浮欢摇摇头,垂眸看向熟睡的瑞王,他毫无防备的模样真的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仕官伺候瑞王有些年头了吧?”她问道。 老仕官点点头,“可不么!自打瑞王还是皇子的时候,老奴便被派来伺候他了,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 “那瑞王的事……”温浮欢抬眼,“仕官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锐利,老仕官竟不由自主的别开了眼,笑容勉强的说:“沈小姐说笑了,老奴只是一个奴才,哪里会知晓太多主子的事呢?” 温浮欢没有理会他的话,犹自道:“瑞王方才说,老佛爷是坏人?” 说这话时,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老仕官,视线不曾离开片刻,只见后者忍不住一哆嗦,手上的茶杯就摔在了地面铺着的毯子上。 “咚”的一声轻响。 老仕官下意识的看向瑞王,见后者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抬眼时又对上了温浮欢深沉幽邃的眼神。 老仕官不觉长叹了口气。 “照理说,人都已经去了,有些事也该永远深埋的!不过沈小姐帮了老奴,老奴也相信沈小姐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所以告诉沈小姐也无妨!” 他又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事情还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一听到十三年前,温浮欢便猜到,这件事多半和顾家的叛国案以及宁妃有关。 果然,只听他说:“……宁妃是死于老佛爷之手的事情,想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是沈小姐可知,宁妃死的时候,还有谁在场吗?” 第513章 瑞王幼事(二) 温浮欢怎么都没想到,瑞王心智有失的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隐情。 宁妃死的时候,李贞曜不过十岁光景,也就和如今的十皇子差不多年纪,还没有册封瑞王,整日里顶着皇子的名头四处玩耍。 彼时,边关紧张的战事和顾云棣的叛国案,让先皇焦头烂额,整日里忧心忡忡,连带着后宫也是一派风声鹤唳。 长孙太后借故把宁妃骗进南弥宫,已是对她下了杀心,想借机除掉她。 于是那一日,她让伺候李贞曜的仕官把他带去别处玩耍,自己则带着奉大监去了囚禁宁妃的水牢,用三尺白绫亲手勒死了宁妃。 但她没想到的是,李贞曜在外玩了没多久,便觉得无趣,吵着嚷着非要回南弥宫。 伺候他的仕官拗不过他,加上他并不晓得长孙太后有要事处理,便带他回去了。 也是事有凑巧,送白绫进水牢的宫人竟忘了关密室的门。 李贞曜就这么进了密室,并且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是怎样面容狰狞的勒死了一直待他不错的宁妃。 温浮欢几乎想象不到,一个十岁的孩童在目睹了亲生母亲最恶毒的一面后,心里会产生怎么样的阴影。 李贞曜一方面恨长孙太后,一恨便是这么多年;另一方面,他又想忘记曾经目睹的画面,所以心智一直停留在十岁那年。 “那件事过后,南弥宫的宫人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至于换下来的宫人们去哪里了,没人知道!老奴便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在瑞王身边伺候的!” 见温浮欢面露疑惑,老仕官了然道:“沈小姐是想问,老奴既然是事后才来伺候瑞王的,又怎么会对那件事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温浮欢点点头。 这的确是她感到不解的地方,像这种宫廷隐秘,该是很少人知道才对。 老仕官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眼神渐渐涣散起来。 “那是因为当时,老奴有个关系极是要好的宫婢姐姐,事发前就在南弥宫当值,她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老奴的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投井自尽了……” “那名宫婢?” 老仕官收回望向虚空的视线,复又看着温浮欢,眼神里似乎浸透了悲伤。 “……她便是给老佛爷送去白绫的人!” 老仕官攥起袖子,轻拭去了眼角的泪,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难得沈小姐还有耐心听老奴说完!这些话憋在老奴心里……太久了!如今终于说出来了!所谓逝者已矣,只是可怜瑞王就这么被毁了!” “仕官此言差矣,身在皇室宫廷,一辈子都能活得像个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老仕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捧起矮几上的茶壶,“茶凉了,老奴给沈小姐重新沏一壶热的来!” 说罢,老仕官便站起身,颤颤巍巍的向外面走去。 温浮欢许久不曾出声,只垂眸望着枕在她腿上的瑞王,后者眼皮微动,似是醒了,又似是还在睡着,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梦,颊边竟有泪痕点点。 不多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宫人前来禀告说,伺候瑞王的刘大监刚才在经过太液湖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跌落湖中,溺水而亡了! 温浮欢刚刚端起茶杯的手一抖,神情复杂的脸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 回到太师府已是深夜,温浮欢只觉疲累至极,躺在榻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她眼前反复出现了许多人的脸,有瑞王的、有闵王的、也有长孙太后和那个一脸释然的刘仕官的。 后宫的争权夺利本就是如此残酷,妃嫔之间互相倾轧,兄弟至亲亦可刀剑相向。 长孙太后大概原以为,自己除掉了宁妃,拿走了皇上的心尖宠,便是最后的赢家,却不曾想最终君心未得,又失了一个儿子的心。 瑞王此生都将活在那片阴影里,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一直恨她到死。 这约么就是经文佛偈中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 只是温浮欢不明白,作恶的是长孙太后,为什么这报应要降临到无辜的瑞王身上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想不通透,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天气一片晴好。 由于温浮欢说了要去向蝶心道谢的话,薛莫景便牢牢记在了心上,一大早便差人来她院里,问她起了没有。 如此三番两次下来,柳儿就被问烦了,叉着腰斥道:“是有多要紧的事,也值得一遍又一遍来问,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呢?” 府上的人都知道,柳儿说是温浮欢的婢女,其实和她的姐妹无疑,而且脾气大着呢! 现在见她发火了,来询问的下人顿时低下了头,惴惴的不敢多说什么。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温浮欢披了件狐氅走出门来,皱眉道:“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柳儿刚想说没什么事,让温浮欢继续回屋睡觉,却被薛莫景派来的下人抢了话头。 “沈小姐,三少让奴才问您今日可有什么安排没有?若是没有的话,不妨和他一道去鸢云坊,向蝶心姑娘道个谢,也省的总惦记着这事了!” “呲——” 柳儿狠狠瞪了那名下人一眼,后者忙又垂下了头。 “现在什么时辰了?”温浮欢问。 “回小姐的话,约么巳时了!”柳儿换了一副表情,温声回道。 “已经这么晚了么?” 温浮欢揉了揉泛疼的额头,对还站在台阶下静待消息的下人说:“你去回三少吧!就说让他等我一刻钟,我收拾一下就来!” “是!” 得了肯定答复,下人忙不迭的退下了。 柳儿上前扶了温浮欢进屋,语气埋怨道:“三少也真是闲的,这向蝶心道谢还成了一桩正经事了?过了晌午或者明后天去不行吗?非就急在这一时三刻?”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风就是雨的,今儿个要是去不成,他还指不定怎么惦记呢!” 温浮欢洗过脸,漱过口,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她透过铜镜看向撅着嘴的柳儿,轻笑道:“好了,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再说了,我也有些疑惑,正好向蝶心问问清楚!” 第514章 功过相抵 得了温浮欢的回话,薛莫景早早便备好了马车,只等她说一声走,便可立即出发。 “平日里极少见你这么积极,今天倒是殷勤的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蝶心么?”温浮欢站在太师府大门前的石阶上,笑着揶揄道。 薛莫景抬眼看她,禁不住愣了一下子。 温浮欢原本交代柳儿说,此次出门只是到鸢云坊走一趟,并不见什么了不得的人,简单妆扮一下便可。 谁料柳儿阳奉阴违,明着点头称是,背地里却极是用心,看似随意的妆扮,实则花了不少心思。 单就那一身雪青色的罗裙便是上好的蜀绣,袖口和裙裾处皆绣了点点红梅,正应了这冬日的景。 如云的青丝绾成了低垂的髻子,簪了几朵淡粉的绢花,冰肌雪肤,娥眉淡扫,端的是说不出的清丽出尘。 “小姐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一个青楼花魁给比下去啊!”柳儿如是道。 见薛莫景直盯着自己瞧,温浮欢在他眼前挥了两下,眼神微嗔:“发什么呆呀?不认得我了还是怎么着?” 薛莫景忙回过神,俊脸微红,别开眼看向别处。 “没什么……” 他伸手掀起车帘,眼睛依旧瞧着别处,轻咳了几声道:“快上马车吧!女子出一趟门就是麻烦,来不来就得让人等上个把时辰!” “怎么?三少不乐意等啊?您不乐意等,我们小姐还不乐意去呢!”柳儿替温浮欢鸣不平道。 薛莫景自知说错了话,忙换了副笑脸,点头哈腰的道:“唉哟,我的姑奶奶,算我不会说话行了吧?只要您肯去,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这还差不多!” 柳儿三两步上前,接替了薛莫景掀车帘,笑看向温浮欢:“小姐!” 温浮欢弯身上了马车。 薛莫景也想上马车,被柳儿拦住了。 “俗话说的好,男女授受不亲,三少爷还是骑马吧!” 说罢,她便自顾自钻进了马车里,吩咐道:“出发!” 驾车的是太师府的下人,闻言犹豫的看着薛莫景,一脸为难道:“少爷,这……” 薛莫景无奈的摆摆手,“得得得,爷好男不跟女斗!不就是骑马吗?谁还不会骑还是怎么着?” 于是,他吩咐下人牵来一匹马,一车一马并行向鸢云坊而去。 许是提前得了温浮欢他们要来的消息,蝶心早早便差了婢女在鸢云坊外等候,见到他们过来,便引着他们去了鸢云坊后面的巷子里。 “姑娘说了,如今正值国丧期间,三少和沈小姐前来多有不便,所以特地吩咐奴婢带二位从后门进出!”婢女恭敬道。 温浮欢微微一笑,“蝶心姑娘有心了!” “沈小姐客气!” 婢女引着他们一直来到鸢云坊的后院,在一处房门前站定,敲门道:“姑娘,三少和沈小姐来了!” “请沈小姐进来吧!”蝶心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是!” 婢女推开房门,对温浮欢道:“沈小姐请!” 温浮欢对她略一颔首,又示意柳儿在外面等着,便独自走了进去。 薛莫景也想进去,被婢女拦住了。 “三少,对不住了,姑娘只说了请沈小姐进去,还请三少稍候!” “什……什么?” 薛莫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表情愕然的看了看婢女,又看了看关上的房门。 “喂,你们有没有搞错?是我要来向蝶心姑娘道谢的,怎么反倒把我拦在门外头,而让小表妹进去了呢?” 他就不明白了,温浮欢原来女扮男装的时候,的确比他长相俊美,看起来也更加风流倜傥些,能让蝶心中意也无可厚非。 可是如今,温浮欢都已经恢复了女儿身,怎么还这么招蝶心待见呢?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婢女都不再回话。 “不是,你这……这说不通嘛!” 薛莫景气的在原地直跺脚。 “这有什么好说不通的?不就是人家蝶心姑娘觉得和小姐有缘呗!再说了,你平常一口一个小表妹的叫着,说明和小姐是一家人,谁向蝶心姑娘道谢不都一样么?” 柳儿故意在一旁说风凉话,惹得薛莫景直瞪眼。 他想,自己今儿个真是和这些婢子们较上劲儿了,先是被柳儿拦着不让上马车,现在又被蝶心的婢女拦着不让进门。 看来他今天是和婢女们犯冲啊! 思及此,薛莫景伸手指了指柳儿,又指了指那名婢女,咬牙切齿的道:“行,你们够狠!爷不和你们计较!哼!” 他一挥袖子,走到院中花架下的石凳旁,一屁股坐了下来,自己生起了闷气。 房间里,蝶心见到温浮欢进来,立时收起了慵懒妖娆的神态,单膝下跪行礼道:“属下参见……” 话还未说完,就被温浮欢单手扶住了手臂。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用不着那么多规矩!” “是!” 温浮欢走到桌旁坐下,示意蝶心也落了座,方才幽声问道:“薛莫景的事情,你做的不错!” “是少主教导有方!” “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神见渊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没有我的命令擅自行事……” 温浮欢眼皮轻抬,睨着蝶心道:“……该如何处罚呢?” 蝶心倏然抬起头,神情诧异的望着温浮欢。 “少主……” 温浮欢抬手制止了她的话,拿起桌上的空瓷杯,在手里把玩。 “你也是知道我的,我一向赏罚分明,你帮助薛莫景是功,该赏,可是你罔顾神见渊的规矩私自行事是过,论理则该罚!这一赏一罚之间,也算是功过相抵,所以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说罢,她便放下瓷杯,起身向门口走去。 “少主!” 蝶心在背后唤了她一声,疾步上前来,抱拳道:“蝶心生是神见渊的人,死是神见渊的鬼,少主要赏要罚,蝶心绝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有些事,蝶心不得不说!” 温浮欢转过头,皱眉睨着她。 “讲!” “助薛莫景脱险,并献计帮他对付长孙家,并不是蝶心私自行事,而是得了少主的授意啊!”蝶心言之凿凿的说。 “什么?” 第515章 被人冒充 温浮欢这次的确有些大意,没有想到长孙家竟会把脑筋动到薛莫景身上,所以有没有授意蝶心献计,她最是清楚不过。 而蝶心在说完这番话后,反观她诧异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什么。 “难道少主并没有吩咐属下这么做?”她难以置信道。 正如温浮欢所说,蝶心清楚神见渊的规矩,更清楚她的为人,若真是她吩咐下来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否认。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收到的指令是假的! 想清楚了以后,蝶心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扶着黄杨木的桌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像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下跪道:“少主,都是属下的错,没能分辨出命令的真假,以至于贸然行事,还请少主责罚!” 温浮欢自然也想明白了,这分明是有人以她的名义,向蝶心发出了命令。 她不禁心下一沉。 若真是如此,那个人该是对她多了解啊!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蝶心是她安插在鸢云坊的人! 有极细密的冷汗从温浮欢后背渗出,而她的掌心亦是一片濡湿。 她转身扶起蝶心,神色凝重的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且详细说给我听!” 蝶心于是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那是薛莫景被打晕带过来的前一个时辰,一柄梅花镖从她半开的窗子里射进来,直直钉进了黄杨木的衣柜上。 同梅花镖一起射进来的,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了让属下助薛莫景脱困,并献计帮他对付长孙家,还嘱咐属下阅后即焚,不可留下任何证据!” 蝶心望着温浮欢,神情极是恳切:“属下也曾怀疑过这个命令的真假,毕竟它并非是由青鸟传来,可是那纸条上的字迹,同少主真的是一模一样,而且还特意交代说事态紧急,才没有用青鸟传信!属下不疑有他,便遵照执行了!” 她还欲起身再跪,被温浮欢按住了肩膀。 “少主?” “既然事出有因,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那个人……” 温浮欢知道,蝶心也在担心对方的身份,不明白究竟是敌是友,他这么做的意图,以及同样的事情,还会不会有下一次等等。 她起身道:“我会传令下去,让神见渊众人多加小心的!” 事情已经说明,蝶心便不好再留温浮欢,于是也站起身。 “属下送少主出去!” “好。” 开门声响起,薛莫景转头一看,温浮欢和蝶心并肩走了出来,忙笑嘻嘻的迎上前去。 “蝶心姑娘!” 蝶心屈膝向他行了个礼,问候道:“见过三少,三少别来无恙吧?” 薛莫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爷好得很!昨儿个的事情真是多亏了有你,不然我这阵子恐怕都要在天牢里渡过了,所以我们这次……” “三少的来意,沈小姐已经向蝶心说明了!”蝶心微笑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三少不必挂在心上,也休要再提道谢的话了!” 薛莫景刚想客气些什么,蝶心又道:“不然蝶心可是会恼的!” 她都这么说了,薛莫景自然也不好强求,便点头道:“那好吧!不过这份人情,爷还是会记下的!蝶心姑娘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蝶心缱绻一笑,再未言语。 温浮欢趁机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我们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蝶心盈盈施了一礼,“二位慢走!” 温浮欢颔了颔首,拉着明显恋恋不舍的薛莫景向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薛莫景不满的小声嘟囔道:“要知道就不让你一起来了,害得我就和蝶心姑娘说了那么两句话,其余的时间全让你霸占了!” 柳儿在马车里听到了他的碎碎念,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事实。 “呵,三少,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你真以为要是小姐不去,蝶心姑娘会肯见你吗?” “呃……” 薛莫景不禁语塞,忿忿的一夹马腹,快速向前行去,很快便把她们的马车远远落在了后面。 温浮欢放下车窗帘,无奈的看了柳儿一眼,叹道:“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是有口无心的性子,何必说那些话来刺激他,没白的惹他生闷气!”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明明是借了小姐的光,才能见到蝶心,居然还怨小姐抢了他的风头!”柳儿亦是忿忿。 她是最见不得温浮欢受一丁点委屈的人,谁若是给温浮欢脸色看,她一定会让谁不好看。 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例外。 顿了顿,柳儿问道:“对了,蝶心怎么同小姐说的?她为什么要帮薛莫景呢?” 温浮欢把蝶心的话说给了她听。 柳儿听完,气愤的一拍腿,怒声道:“什么?竟然有人胆敢冒充小姐给蝶心传信?” “嘘——” 温浮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车外。 柳儿猛然回过神来,如今驾车的不是百里炎,而是太师府的下人。 她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小姐可有什么眉目?”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靠在车壁上,微阖了眼。 她近来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身边似乎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她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但却对那人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对方对她却好像十分了解,甚至连她的字迹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对付若不是她的朋友,便必定会是一位十分强劲的对手! “小姐,要不这件事还是交给神见渊去查吧?”柳儿试探性的问道。 温浮欢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语气颇有些轻蔑道:“神见渊?呵,近来交给了他们不少任务,他们可有哪个是不负所望的完成的?” 她睁开微阖的眼,不无失望的道:“看来我这些日子,真是对他们疏于管教了,以致于连一个任务都完成不了,我还怎么放心再交给他们新的任务呢?” 第516章 怀疑对象 柳儿想替神见渊分辩几句,却发现温浮欢说的都是事实。 这些日子以来,神见渊的人固然没日没夜的调查,不曾有片刻放松,但仍旧没能办成温浮欢吩咐下来的事。 倒不是说神见渊在江湖上的传闻是沽名钓誉,而是这几次的任务都太艰巨了,哪怕是神通广大如神见渊,也有些一筹莫展。 “小姐,不是柳儿要替神见渊说情,实在是这阵子他们的忙碌,柳儿全都看在眼里,但没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也的确是事实,柳儿和神见渊都不敢有半句辩驳!” 温浮欢何尝不晓得任务艰巨,脸色稍缓道:“没完成便罢了,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没有?” “回小姐的话,他们只能确定耶律华裳还未出城,至于要找出她在帝京的藏身之处,恐怕还有些难度!” “那就继续找!” 耶律华裳的北狑的长公主,若是能一举抓住她,便可结束战事,还琉安边关的百姓一个太平。 “是!” 柳儿应声后,又道:“还有小姐另外交代的出现在地牢的男子,以及杀害长孙太后的人,我们觉得是同一个人!” 温浮欢也有过这个猜测,甚至她还怀疑,那个人便是冒充她向蝶心传信的人。 见她没有反驳,柳儿才道:“关于那个人,神见渊倒真是获得了一些线索,但由于还未确认真假,所以才迟迟没有报告给小姐!” “什么线索?” “那个人有可能是冥镜宫的宫主——炎镜!” 温浮欢眉头轻蹙,“理由呢?” 她不喜欢毫无根据的猜测。 “虽然江湖上并未有人见过炎镜,甚至也有人怀疑过他的存在,但仍旧有传闻说,炎镜是个用剑高手,而他的剑刃薄如纸,不出手便可,一出手便要见血!” “炎镜……” 这个比逍遥鬼医还要神秘的冥镜宫的主人,究竟会是谁呢? 温浮欢脑海里划过一个人名。 “关于顾寒笙,可有什么线索?” 柳儿摇了摇头,略显愧疚道:“不管神见渊怎么调查,得到的都是他已死的消息!他应该不太可能还活着……” 温浮欢垂了眼,眸底藏匿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柳儿看不到,看到了也未必读得懂。 “那么,这次的事?” “继续交给神见渊吧!权当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温浮欢淡声道。 柳儿面上一喜,“是,柳儿替神见渊谢谢小姐了,他们这次一定不会辜负小姐的期望!” “对了,蝶心那里……也暗中调查一下吧!” 柳儿陡然一惊道:“小姐是怀疑?” 温浮欢神情严肃,不置可否的道:“我再怎么想都觉得,哪怕是炎镜,也不可能对我还有神见渊那么了如指掌,所以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就是蝶心在说谎! 可是没必要啊! 她并没有做什么不利于温浮欢的事,相反的她还帮了薛莫景,而且温浮欢也说了,会对她不予追究,她真的没有理由再多此一举,说自己得了假命令的话。 “柳儿明白,不管怎么样,调查一下总不为过,若蝶心真是在撒谎,也好早些为神见渊铲除一个叛徒!”柳儿凝眸道。 他们这样的组织,最容不得的就是欺骗和背叛,一经发现,决不轻饶! …… 皇上是真的动了怒,最后虽未要了长孙黎的命,但却把他发配充军。 对于长孙黎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整日里就知道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来说,这和要了他的命几乎没有区别。 据说长孙夫人极是疼爱这个儿子,为了他,她在御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天,但还是没能让皇上改变决定。 温浮欢闻言轻笑,执杯望向澄净的天空,启唇道:“君无戏言,想让皇上改变决定,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看也是!母妃说,父皇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的!”李曦瑶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荡过来荡过去。 是了,长孙家的气焰嚣张,也是时候该压一下了! 柳儿端了点心从屋内走出,正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忍不住插嘴道:“他们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要不是长孙家意图陷害薛莫景,长孙黎也不会落得个发配充军的下场!” “要我说,让他去军营历练一下也好,省得整日里在帝京城内游手好闲,没白的惹了多少麻烦!” 李曦瑶顺手拈起一块桂花糖,一脸事不关己的悠闲。 温浮欢笑道:“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了,万不可传到长孙家人的耳朵里!” “我晓得的,你真当我傻呀?没事还跑皇后面前说这些话?” 李曦瑶一把跳下秋千,来到温浮欢身边,摇撼着她的手臂道:“好欢儿,咱们出去玩好不好?在太师府待着和在宫里一样无趣!” “可是国丧期间,禁止一切笙歌舞乐,出去能做什么呢?”温浮欢歪头问道。 “管它能做什么呢!哪怕是在街上走一走,看看人也好!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宫里,我都快被闷出病来了!” 说话间,李曦瑶便强行把温浮欢拉了起来,连拖带拽的向外面走去。 温浮欢拗不过她,只好随她一起出了门。 李曦瑶到底是喜热闹的人,一到街上,人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好像对一切都新奇不已。 可是她分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宫来的,而街上的东西也并不会有太大改变。 看着李曦瑶高兴不已的模样,温浮欢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笑容。 突然,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从长街尽头传来,似有不少人策马而来。 温浮欢皱眉回头,只见一队人马风驰电掣的疾奔而来,道路中间和两旁的行人纷纷向四处避让。 她又转过头,见李曦瑶正站在路边买糖葫芦,一副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浑然不觉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温浮欢刚喊了一声“瑶儿”,那队人马已经逼近眼前。 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直接上前,一把将李曦瑶扑倒,向旁边滚了过去。 那队人马为首的人身穿甲胄,似乎是个武将,手里握着马鞭,不管不顾的抽打挡路的行人。 经过温浮欢二人的时候,他又一次挥鞭落下。 第517章 生变 温浮欢是断然不会让李曦瑶受伤的。 关键时刻,她不管不顾的把李曦瑶护在了身下,背对着武将重重挥来的马鞭,以后者的力度,这一鞭落下,少不了要皮开肉绽的。 温浮欢咬紧牙关,已经做好了生挨一鞭的准备。 然而她闭上了双眼很久,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疼痛。 她睁开眼,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百里炎及时出现,挡在了她和疾奔而来的骏马中间,并且牢牢地握住了武将挥下来的马鞭。 几乎是与此同时,百里炎手上猛地用力,竟硬生生把武将从马上拽了下来。 武将猝不及防,重重跌摔在道路中央,狼狈至极。 其他骑马跟随在武将旁边的兵士见状忙勒住缰绳,纷纷跃下马来,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武将。 武将瞪着一双愤怒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怒斥百里炎道:“你可知道本将军是什么人?竟敢打伤朝廷命官,你是活腻了吧?” 原以为自己这么说,百里炎定会心生畏惧,甚至磕头求饶。 然而百里炎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眼神不屑的睨着他道:“我看活腻了的人是你才对吧?你可知道自己差点伤到的人是谁?” “谁?” 这时,温浮欢已经扶着李曦瑶,两人一并站了起来。 含香和柳儿急忙跑上前,分别担忧的询问两人的情况。 “小姐,你怎么样?” “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 见她们都摇了摇头,含香和柳儿皆放下心来。 但李曦瑶却眼尖的注意到温浮欢的手肘处,雪青色的锦缎擦破了,露出了白皙的肘部,上面竟有点点血丝。 “欢儿,你受伤了?”她惊声道,眉头倏然皱了起来。 柳儿的脾气素来火爆,尤其目睹了温浮欢受伤后,更是怒火中烧。 她回过头,愤恨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武将,沉声斥道:“连当朝的三公主都不认识,简直瞎了你的狗眼!” “三……三公主?” 武将想来官职不低,见柳儿提及李曦瑶后,便仔细看了一眼因为摔倒,而多少有些狼狈的二人。 其中一位水绿霓裳长裙,外罩同色裘衣的女子,可不就是皇上最疼爱的三公主么? 而另一位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人,但能让三公主这么紧张的人,想来也定不是一般的身份。 思及此,武将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是末将有眼无珠,没有认出三公主,还请三公主恕罪!” 其他兵士也急忙跪了下来,高呼:“请三公主恕罪!” 李曦瑶抿了抿唇,敛了担忧的神色,眼神漠然的望着下跪的武将。 她轻嗤了一声,缓步走到武将面前,“仓啷”一声扒出了他的佩剑,拖在地上绕着他走了一圈。 武将的心顿时悬了起来,禁不住咽了口唾沫,额头鬓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李曦瑶终于在他面前站定,身子微微前倾,睨着他道:“如果你只是伤了本公主,本公主倒还真能恕你的罪,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了欢儿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你这么做,哪里称得上是朝廷命官?哪里又对得起你这一身甲胄?” 说话间,她便高高举起武将的佩剑,作势便要砍下去。 武将紧紧闭上了眼。 李曦瑶是当朝公主,金枝玉叶,就算当场斩杀了他,他也不冤枉! “三公主刀下留人!”兵士中突然有人喊道。 李曦瑶动作一顿,挑眉看向出声的人,是一名年纪尚轻的小将,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 见她看过来,小将忙抱拳解释道:“公主,伤及无辜百姓是路将军不对,但实在是因为我们有军令在身,片刻都耽误不得,还请公主海涵啊!” “哦?军令?什么样的军令,要你们这般横冲直撞?”李曦瑶厉声质问。 “回三公主的话,是运往应饶关的粮草被劫了!” “什么?” 温浮欢等人闻言,尽皆变了脸色。 先不说应饶关的将士就等着这批粮草,好填饱了肚子上阵杀敌,单就是劫军粮这一项,便是足以千刀万剐的罪名。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琉安危难之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皇上得知这一消息后,龙颜大怒,特命路将军带领属下们赶往事发地点!事情紧急,属下们真是片刻都不敢耽搁啊!”小将恳切道。 李曦瑶固然娇蛮任性,却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把剑丢到武将面前,态度稍缓道:“本公主念在你们有要事在身,就先不追究了!不过再是要紧的事,也不该伤及无辜百姓,这件事的账,本公主等你们回来了再算!” 武将终于松了口气,磕头道:“多谢公主!” “不是说片刻都耽误不得吗?赶紧去吧!” “末将告辞!” 武将再没有含糊,起身上了马,带领一众兵士向北城门而去。 温浮欢一直注视这他们,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突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连话都来不及同李曦瑶说,便足尖点地,施展轻功朝疾驰而去的队伍追了过去。 “欢儿!”李曦瑶惊诧的喊道。 温浮欢没有理会她,或者说没有时间理会她。 她只是拼了命的想要追上那队人马。 然而路将军等人骑的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速度极快,温浮欢单靠轻功,几乎没有可能追上他们。 眼看着他们已经驶出北城门,温浮欢脑筋一转,不顾守城侍卫的阻拦,径直朝城门楼上冲去。 她简直就像中了邪一般,把前来阻拦她的侍卫一个个打倒在地,似乎铁了心要上到城门楼上。 就在快要上去的时候,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挡在了温浮欢面前。 待看清对方的脸,她不禁愣了愣,旋即冷下来一张脸,沉声道:“你也要拦我?” “城门楼是军事重地,闲人勿进,你这是触犯王法的你知不知道?”对方皱紧了眉头,望着她道。 “我知道,但我非闯不可!你到底让不让开!”温浮欢亦回视他,“大哥!” 第518章 被逃了 是的,在上到城门楼的最后关卡拦住温浮欢的不是别人,正是温书远。 近些日子以来,温浮欢虽未见过他,但却有意无意的派人打听着他的情况,知道他因为孔武有力,又有功底,且为人敦厚豪爽,在巡防营很吃得开。 巡防营的主事将领和其他人并没有因为他是秦琅推荐的,就对他有任何偏见和排挤,甚至还提拔他做了武骑尉。 职位虽然不高,却也是对温书远能力的一种认可。 温浮欢对此深感安慰。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对峙上! 温书远手持长矛,牢牢的挡住了最后一级石阶前,冷峻的表情看得出他不会因为温浮欢的身份,而有丝毫退让。 温浮欢则抿紧了唇,墨色琉璃般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他,亦看不出放弃的意思。 而她身后,被打倒的城门守卫卷土重来,正一步步朝她逼近。 “欢儿,别胡闹了!这里不是能让你为所欲为的地方!”温书远拧紧了眉头,苦口婆心的劝道。 温浮欢赫然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横在胸前,眸底似有寒芒掠过。 “我再问一句,你究竟让还是不让?” 顿了顿,她又道:“大哥,我是真的有要紧事,非上城门楼不可,等办完了这件事,我自会束手就擒!” “你!” 温书远真是奈何不了她,却又不忍心同她刀剑相向。 最后,他只得轻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入口。 “多谢!” 温浮欢疾步穿过。 城门楼的守卫亟欲去追,却被再次横在阶上的温书远拦住。 “大人?”他们不解的望着温书远。 温书远回头看了一眼向城门楼最高处跑去的温浮欢,然后再看向面前一脸疑惑的众位守卫们。 “……还请诸位兄弟卖我一分薄面,过会儿我自会向将军请罪!” 他都这么说了,旁人料想就凭温浮欢这么一个女子,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退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温浮欢来到城门楼的最高处,纵身跃到了城墙上,目光牢牢锁定那队远去的人马里的其中一个。 她握紧了手里抢来的弓箭,搭弓拉箭,一气呵成。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朝着其中一名身穿甲胄的纤细背影射去。 温浮欢目不转睛的望着,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然而,就在羽箭几乎碰到那人后背的时候,后者似乎有所感觉,身子朝旁边猛地一斜,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一箭。 对方骑马的速度极快,很快便跑出了射程范围,再想射箭击中她,已经不可能了! 温浮欢握着弓箭的手无力的垂下,脸上是说不出的挫败。 “可恶!”她忍不住啐道。 这时,李曦瑶等人也赶到了城门楼上,见到站在城墙上的温浮欢,还以为她有什么想不开的。 “欢儿!” 李曦瑶震惊的唤道,疾步跑到她面前,望着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下来!赶快下来!不就是擅闯城门楼么?这不是多大的罪名,不值得你这样的!” 温浮欢望着一脸惊惶的李曦瑶,“你不会是以为我要寻短见吧?” “呃……”难道不是么? 正在李曦瑶疑惑的时候,温浮欢已经跃下城墙,把弓箭丢到一旁,不禁叹了口气。 还是百里炎了解她,见状问道:“失败了?” “是啊!让她跑了!这出了帝京城再想抓她,怕更是难上加难了!”温浮欢的语气里仍旧难掩挫败。 “她?她是谁啊?你要抓什么人吗?”李曦瑶不解的问道。 柳儿和含香亦是一头雾水,皆疑惑的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温浮欢这才解释道:“在刚才出城去的那一堆人马里,混进了北狑的人,其中一个便是北狑的长公主——耶律华裳!” “耶律华裳?!” 李曦瑶虽然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但北狑出兵琉安边境,并与薛莫风的军队对峙于应饶关的事,她还是多少有些耳闻的。 听到耶律华裳的名字,她禁不住小小吃了一惊。 “你怎么不早些说,好让人抓住她啊!” “我也是在你放他们离开后才发现的,调兵抓人只怕来不及!” 当时,那对人马已经朝城门疾驰而去,也是耶律华裳性子桀骜,在出城门的那一刻,她竟然回头看了温浮欢一眼。 那样熟悉的挑衅,让人一旦见过,就再难忘记。 可究竟那人是不是耶律华裳,温浮欢也不敢斩钉截铁的说。 但她是北狑人,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所以温浮欢才拼了命的想要活捉她,甚至射杀她,或者说在她看来,那名北狑女子并不是会轻易死在谁手上的人! 那一箭,她卯足了劲儿,却还是让对方逃脱了! 这教温浮欢如何不恨呢? 李曦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耶律华裳,急吼吼的说:“不管来不来的及,都要试一下再说!我这就让巡防营的传信给那个姓路的将军,让他抓住耶律华裳!” 说罢不等温浮欢阻拦,她就朝巡防营主将所在的营房走去。 百里炎用眼神询问温浮欢,意思是不用拦着李曦瑶吗? “不必了,她想试就让她试好了,万一这法子真的管用呢?”温浮欢模棱两可的说。 其实她认为,那位路将军多半是长孙家的人,不然他们可是训练有素的骁骑营,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让人混进队伍里了呢? 他们这分明是借机助耶律华裳等人脱困! 这件事关乎朝廷和后宫的多方争斗,李曦瑶还是不知道的好。 温浮欢这样想着,缓步向城楼下走去。 经过温书远的时候,她对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仍旧是那一句:“多谢!” 李曦瑶向巡防营的主将说明了情况。 有她出面,那名主将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忙不迭的派兵去追拿耶律华裳,同时亲自把李曦瑶和温浮欢等人送了出去。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曦瑶顿时没了继续玩乐的兴致,便向温浮欢告辞,同含香回宫去了。 温浮欢执意送她们进了外城,看着她们进了景虚门,才乘坐马车离开。 第519章 粮草被劫 温浮欢他们的马车沿着外城长长的甬道渐行渐远。 李曦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望着那辆马车,许久,许久,人也是一动不动的。 “公主?”含香轻唤,不解的问道:“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道:“公主若是舍不得沈小姐,改日再出宫看她便是,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是啊,以后肯定还有机会见到!”李曦瑶喃喃道。 她收回视线,冲着含香笑了笑,语气羞涩问道:“含香,你说那个跟在欢儿旁边的男子,是不是生得很英俊?他有着十分罕见的琥珀色瞳眸呢!” 含香被她问得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笑着说:“公主说的是百里公子吧?” “百里?” “对呀!奴婢听柳儿说起过,说百里公子是沈小姐的护卫,他们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尤其要好!” “是么?欢儿功夫那么好,还需要护卫啊?” “瞧公主这话说的,沈小姐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总难免会遇到想要对她不利,而武功又高过她的人,到时不就得需要护卫了?”含香振振有词的解释道。 李曦瑶赞同的点点头,“这么说,他的武功比欢儿还要高了?”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保护沈小姐呢?” 李曦瑶细想也是。 她再次朝外城的甬道看去,马车早已经没了踪影,但她脑海里却禁不住浮现出早些时候的画面。 百里炎一身玄色锦衣,犹如神君般从天而降,牢牢握住了挥向她们的马鞭。 那一刻,他简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威风凛凛! 瞧着李曦瑶一脸痴迷的样子,含香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她曾经在和柳儿闲话的时候,用百里炎打趣过柳儿,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日后没准儿可以凑作一对呢! 柳儿虽然也是玩笑的语气,但她说的话,含香却多少记住了。 她说,百里炎的命是温浮欢给的,他才不会正眼看除了温浮欢以外的任何女子一眼呢! 含香原来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今天她才明白了——只要是温浮欢有难,百里炎定会挺身而出。 不论何时何地,他的目光只追随那一个人,他的眼里也只会有那一个人! 含香忍不住想,所谓情路坎坷,大概就是说的自家公主吧! 以前她中意温浮欢,结果温浮欢被证实是个女子,如今她又中意百里炎,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百里炎喜欢的是谁…… “含香,他应该还没有定亲吧?”李曦瑶冷不防的问道。 含香知道不该给李曦瑶希望,偏偏又不忍见她失望,于是岔开话题道:“哎呀,公主,这种事奴婢怎么会知道呢?时辰不早了,您不是答应了要陪淑妃娘娘用膳的么?再晚可是要迟了!” “用膳而已,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曦瑶撇撇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继而又道:“含香,你下次有机会,帮忙问一下柳儿,看他定亲了没有好不好?” 含香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敷衍的点头道:“好好好,奴婢问还不行吗?现在总可以去翠梧宫了吧?” “嗯!” 李曦瑶点点头,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 温浮欢回到太师府的时候,正巧薛莫寒也回来了,在门口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了前来迎接的下人。 见到她从马车里出来,薛莫寒一面上前替她打起车帘,一面神情凝重的道:“出大事了!你可知道?” 温浮欢表情淡淡。 “二哥说的是运往应饶关的粮草被劫的事?” “你知道了?”薛莫寒一脸愕然。 他也是奉召入宫,才听说的这个消息,温浮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刚才在路上遇到了骁骑营的人。”温浮欢道。 薛莫寒顿时恍然。 是了,皇上在得知这件事后,同薛大师还有其他几名大臣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由骁骑营前往查探一番后,再做决定。 薛莫寒没有细问的意思,温浮欢也不打算同他说耶律华裳的事,毕竟已经错失了机会,说出来也徒惹遗憾罢了。 “具体出了什么事情?粮草怎么会被劫了呢?”她问道。 薛莫寒一面同她往府里走,一面凝色道:“运送粮草的军队经过无垢林,那里常年弥漫了极重的瘴气,这些瘴气原本是无害的,顶多也就模糊视野罢了!可是这次不晓得怎么了,他们进入无垢林没多久,便出现了胸闷头晕的状况,接着便都不省人事了!” “不省人事?是中毒了吗?”温浮欢皱眉道。 薛莫寒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太医检查了最先赶回来报信的兵士,并没有发现中毒的痕迹!到底为什么晕倒,还有待调查!” “所以是在他们集体晕倒后,粮草才被劫走的?” “没错!对方实在是太狡猾了,运送粮草的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么说来,就更不晓得对方是些什么人了。 温浮欢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粮草事关应饶关的战事和百姓的生死存亡,他们这么做不是陷边关以及国家于危难么?” “这也是我们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才派骁骑营前去查探,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薛莫寒又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这批粮草必须找回来,大哥他们就指望着这批粮草早日送到呢!” 温浮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一定可以找回来的!” 薛莫寒勉强的点了点头。 他和薛莫风兄弟情深,粮草被劫,他比谁都着急。 温浮欢则除此之外,还关心别的事。 “骁骑营里的都是武夫,想来就算找到什么线索,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望着薛莫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皇上没有说要派其他人调查吗?” “说倒是说了,可还没决定要派谁,你也知道,粮草被劫事关重大,不能草率决定调查人选!” “二哥觉得皇上……会用谁呢?”温浮欢试探性问道。 第520章 粮草风波(一) 薛莫寒转首凝望温浮欢,久久不曾言语。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持。 半晌后,薛莫寒才长叹了口气,语含警告的说:“君心难测,我等身份卑微之人,岂敢妄自揣测圣意?” 温浮欢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提醒意味,别开眼道:“二哥教训的是,是欢儿失言了!”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走进了堂屋。 到底是见不得她失落的模样,薛莫景回身关上门,又在门边侧耳倾听了片刻,才走到桌子旁坐下来。 他用食指蘸了杯子里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沈字。 温浮欢自然知道,薛莫寒所指的人当然不是她,而是近来特别受皇上器重的新科状元沈星竹。 “确定吗?”她问。 薛莫寒抿唇摇了摇头,道:“还是那句话,君心难测,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他会选择谁!不过……” “嗯?” “他算是赢面比较大的一个!” “此话怎讲?” 虽然从朝廷和后宫那些人的言语间,温浮欢已然可以猜出皇上对沈星竹的看重,但粮草被劫一事任务重大,皇上真的会放心交给他吗? “他自身的能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自他入朝为官以来,一直是独来独往,寒门出身却从未想过依附于任何人——这样的人查起案子来,才不会瞻前顾后,也才不会有失偏颇!”薛莫寒神情严肃道。 温浮欢听出了他话里更深的一层意思。 “你是说皇上已经怀疑,粮草被劫一事或许牵扯到党派之争了?” 薛莫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话里有话的说:“寻常的乱民可不会冒着被剿杀的危险去劫持粮草,傻子都晓得,这是一件多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真是乱民贼匪,他们与其冒险去劫持由兵士护送的粮草,还不如多打劫几个过路的富商,难度低不说,还能一举获得不少钱财。 温浮欢赞同的点点头。 “二哥说的极是!” …… 几天过后,皇上的指派正式下来了,任命沈星竹为巡按使,全权负责调查粮草被劫一事。 旁人都羡慕他如此受皇上的器重,只有沈星竹自己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苦的差事。 隆冬严寒,无垢林又处于山野地区,天气愈发寒冷。 尤其前两天突降大雪,厚厚的积雪把林中的枯草全部掩埋,连树梢上都挂满了一团一团的洁白的雪。 偶尔有一只鸟雀从林中飞过,便能惊起积雪簌簌滑落。 同样的,大雪也掩埋了无垢林中所有的痕迹,以致于沈星竹根本无从查起,别提能在十天内找到罪魁祸首了! 是的,十天! 皇上只给了他十天的时间! 一来应饶关战事吃紧,粮草是不可或缺的,二来且不说各州府百姓家的存粮已经不多,其中个还有要用于来年播种的粮食,单就是二次征缴粮草,也需要花费至少月余的时间。 其他人等得了,边关的战事可等不及啊! 换句话说,沈星竹这次的任务不仅是要调查出劫走粮草的人,还要把被劫的粮草原封不动的找回来! 他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打更的梆子敲过了三声,沈星竹的书房里仍旧亮着灯,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期间来回徘徊,瞧着极是焦虑。 管家重又沏了一壶热茶,推开门端了进去。 “老爷,若是实在想不上来,就先歇一歇吧!要当心身体!”他送上一杯热茶道。 沈星竹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茶,而是叹道:“如果十天之后不能给皇上一个交代,命都没了,身体还有什么要紧的?” 见管家没走,反而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沈星竹皱眉问道。 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他道:“这是一位姑娘让交给老爷的,说是老爷看了就知道了!” 沈星竹半信半疑的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只写了寥寥一句话。 “昔日百两银,如今可还否?” 沈星竹哂笑了一笑,问道:“那位姑娘人呢?” “那位姑娘说,老爷看了信若是想找她的话,烦请江边一叙!” 管家顿了顿,看了看外面浓重的夜色,不禁担忧道:“老爷,如今已经过了子时,外面天寒地冻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星竹已经穿好罩衫,披上氅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老爷!老爷!” 管家在后面一叠声唤道,然而沈星竹却像没听到一般,兀自去后院牵了马,片刻不停的出门了。 隆冬的夜更是寒冷,骑在马上,冷风犹如刀锋刮面,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由于国丧期间的缘故,长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家家闭户熄灯,到处都是一派凄清萧索。 江边更是昏暗阴沉,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只有呼呼的寒风掀起江面的涟漪,像极了恶鬼的哭嚎。 沈星竹正在暗自猜测是不是管家听错了地方,却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黑色兜帽罩袍的人,整个人都隐在罩袍中,似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那人缓步走近,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如月般皎白的脸庞,水盈盈的眸子在寒夜里显得愈发清冷。 “倒不知沈小姐这百两纹银,想让在下如何还?”沈星竹开门见山的问道,眉宇间似乎噙了笑意。 温浮欢亦笑了笑,同他并肩而立,望着渐渐掀起波涛的江面。 带着寒意的江风扑面而来,吹起她额前的一缕青丝。 “听说沈大人近来在忙于粮草被劫一事?”她不答反问道。 沈星竹似乎明白了她的来意,正色道:“沈小姐若是想让在下在这件事上网开一面的话,恕在下难以从命!” “呵……” 温浮欢轻笑,转头看向他,“不,我是想拜托沈大人,一定要把这件事追查到底!” 这下,沈星竹更加不解了。 “查清楚粮草被劫一案,本就是在下的分内之事,就算沈小姐不拜托在下,在下亦会义不容辞,沈小姐又何必浪费这一个恩情呢?” 第521章 粮草风波(二)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以后你自然会知晓的,就容我先卖个关子吧!” 沈星竹也笑了笑,不过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以后?呵,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啊?” “嗯?” 温浮欢不解,哪怕身无分文、当街卖字画,也自信能够高中状元的人,如今怎么变得这般颓唐了? 许是找不到别的人来说这些话,沈星竹便把自己的处境,已经当前的苦恼,一股脑儿的告诉了温浮欢。 末了,他望着波浪翻滚的江面,幽声道:“这件事若是不能给圣上一个满意的交代,怕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案子当真有这么难吗?” “可不么!照理说,运往应饶关的粮草数量庞大,想要悄无声息的转移几乎不可能,可我派人问遍了附近的百姓和山里的猎户,都说不曾见到有货队出没,而接连两天的大雪也掩盖了所以的痕迹!” 沈星竹弯身捡起脚边的一颗鹅卵石,用力朝江水里丢去,恨声道:“你说,这是不是天要亡我啊?” 温浮欢一脸的不以为然。 “沈大人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吗?” “别的可能?” 沈星竹疑惑的望着她,“什么别的可能?” “你说没有人看到货队出没,固然有可能是对方行事隐秘,旁人难以发现,但也有可能是——” 温浮欢望进了沈星竹的双眼里,一字一句的说:“粮草根本就没有被运出去!” 沈星竹倒抽了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你是说?” “被劫的粮草有可能还在无垢林!” 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被人凿出了一个缺口,光亮渐渐透进来,很快便照耀周围一片光明。 沈星竹忍不住连连点头,既懊恼又庆幸道:“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然没有人见到粮草被运出,那粮草完全有可能还在无垢林中啊!” 他激动的握住温浮欢的手。 “谢谢你!沈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了!” 温浮欢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神情淡淡的说:“沈大人客气了!” 沈星竹这才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这样贸然握住人家姑娘的手,的确有些失礼了。 他慌忙松开温浮欢,一脸尴尬的道:“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便派人全面搜索无垢林!” “嗯!希望你这一次能有所收获!” “借沈小姐吉言!” …… 无垢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要全面搜查,少说也得花费好几天的时间,而皇上给沈星竹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那一日,天气晴好,阳光温暖而和煦。 温浮欢坐在临街的茶楼二楼,透着半开的雕花窗子,看向楼下热闹的街市,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听说,今天就是皇上给沈公子的最后一天了,若是他还查不出个所以然,轻则革职查办,重则怕是会有牢狱之灾!”柳儿不无担忧的道。 温浮欢笑看了她一眼,揶揄道:“怎么?你往日里不是最瞧不上他的吗?这会儿怎么到替他担心起来了?” 柳儿替她添了些茶水,嘴硬的说:“我还不是心疼那一百两,虽说没多少钱,但总不能白花吧?” “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温浮欢轻笑道。 明明是在替沈星竹担心,却偏偏要说是心疼那一百两……柳儿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她们俩在说话的时候,邻桌的客人也在议论这件事。 其中一个穿青布长衫的男子问:“哎,你们说,这被劫的粮草还能不能找回来了啊?” “我看悬,都这么几天了,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另外一个赭色锦袍的男子兀自摇头道。 “林兄所言极是,如今这水路和陆路皆可通行,几天的功夫,那粮草早就不晓得被运往哪里去了!” “只是苦了应饶关的将士,这没了粮草,还怎么打仗啊?”青布长衫的男子又道。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温浮欢没有再去听,因为楼下的街上的热闹声突然大了些,隐约还夹杂了些欢呼声。 温浮欢转眼望去,只见沈星竹穿了一身绛紫色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由兵士押送的一车车的粮草。 方才在旁边议论的三个人听到喧哗声,也挤到另一扇窗户前朝外看。 “嘿,这粮草还真让给找回来了?”赭色锦袍的男子惊叹道。 “没看出来呀!这个巡按使瞧着年纪轻轻的,还真有几分本事,这下他肯定是立了大功了!”青布长衫的男子道。 温浮欢则面带微笑,目光随着沈星竹向前移动。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沈星竹抬头望了过来,一眼便瞧见临窗而坐的女子,素净秀美的面容薄施脂粉,乌黑的发鬓如云似雾,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极是清冷。 两人视线交汇,沈星竹轻轻颔了颔首,而后目视前方,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此刻,他终于明白温浮欢那晚同他说过的话。 原来一百两纹银的恩情,当真不是那么好还的! 沈星竹和押送粮草的车队离开后,街上重新恢复了平静,温浮欢则站起身,在桌上放下几两碎银子,抬步朝楼下走去。 当晚,薛太师从宫里回来后,威严的面容上满是怒火。 “反了!简直是反了!”他怒气冲冲的道。 彼时,温浮欢正陪着薛夫人坐在软榻上,难得的她有时间,竟主动来跟着薛夫人学女红。 见到薛太师满脸怒容,温浮欢放下了手里的绣花绷子,疑惑的望着他。 薛夫人则赶忙上前替他解下外罩的大氅,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惹得老爷发这么大的火?” “夫人有所不知,被劫的粮草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是好事呀!”薛夫人更加不解的道:“风儿那里不正等着这批粮草解燃眉之急的吗?” 薛太师握住她的手,平复了一下胸腔里的怒火,才神情忿忿的道:“夫人听我把话说完呀!” 他先走到桌边,端起一杯冷茶仰头喝了,然后捏着茶杯道:“这粮草是找回来了,但是据沈星竹禀告说,这粮草有问题——里面竟然掺了沙石!” “什么?!” 第522章 粮草风波(三) 相比薛夫人显而易见的震惊和愤怒,温浮欢要平静许多。 她依旧坐在软榻上,低垂了眉眼,让人看不分明眸底藏匿的情绪,乍一看倒颇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薛太师不禁目光怪异的看了她两眼。 “说来也是天意,在装运粮草的时候,沈星竹无意间发现一个粮食麻袋破了洞,便命人找了新的麻袋来,结果就发现这袋粮食里掺了不少沙子!他于是把所有的粮食袋子都打开看了一遍,十袋倒有九袋都是一样的情况!”他详细道来。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听的人已然清楚了其中的意思。 这沙石肯定不是劫持粮草的人掺进去的。 他们既然劫了粮草,要么全部运送出去,要么干脆丢弃不要,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把好好的粮食里掺进去沙石。 而且沈星竹已经检查过,盛装粮食的袋子并没有打开再缝上的痕迹。 换句话说,这些粮食是在装袋之前,就已经掺好了沙石。 温浮欢眸底掠过一丝冷嘲,抬眼问道:“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是什么反应?” “龙颜自是大怒!这粮草又不是运往别处,而是运往边关给将士们吃的,粮草的补给出现了问题,他们还怎么打仗?还怎么打胜仗?” 说起这件事,薛太师就气得浑身哆嗦,仿佛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他整张脸好像都在颤动。 许久之后,他才扶着椅背,缓缓坐了下来。 “……这是在重演历史啊!”他眼眶微红,声音颤抖的道。 温浮欢知道,他是想到了顾云棣的叛国案,昔年那些运往边关的粮草,想必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 只可惜当时没有出现今日的意外,所以那些私底下的龌龊,便被永远掩盖下去了…… “皇上已经下令,让沈星竹彻查此事,务必找出粮食作假的幕后之人,并且还赐给了他尚方宝剑,可将阻挠之人先斩后奏!”薛太师稍感安慰道。 “欢儿听闻沈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想来定能查处贪墨军款一事的真相,助皇上铲除奸佞小人!” “沈星竹的为人是不错,为官也很公正,是个可造之材!我只怕此事牵扯甚广,他纵有尚方宝剑在手,也难免屡遭为难!” “不是还有老爷么?这是为国尽忠,为民效劳的事,老爷应该不吝于出一分力吧?” 薛太师看向温浮欢,只见后者目光澄莹,笑容清浅,端的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过她这话倒是没说错,身为当朝太师,他有责任也有能力助沈星竹一臂之力。 “老爷,欢儿说的对,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帮一帮沈星竹!且不说他为人为官如何,但就是发现粮草有假这件事,我们就欠他一份人情!” 薛夫人简直不敢想,若是这掺有沙石的粮草送到了应饶关,薛莫风的军队因此打了败仗,失了城池,该会被扣上什么样的罪名呢? 当年的冤假错案,是否真的会重演呢? 薛太师明白薛夫人的心情,拍拍她的手道:“夫人放心,沈星竹也算有恩于我们薛家,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他的!” “嗯!”薛夫人重重点了点头。 有了薛太师的帮助,又有尚方宝剑在手,沈星竹简直如虎添翼,很快便找出了包括兵部尚书在内的十几名大小官员贪污军款的证据,并呈交圣上。 不仅如此,他还向皇上提议,检查送往边关供将士御寒的棉衣,果不其然发现棉衣里根本不是棉絮,而是寻常人家丢弃不要的烂布,甚至还有干稻草一类的填充物。 皇上怒气更盛,下令抄斩了所有的涉案官员,并把他们的家财充入军款,家中一应亲眷,男的流放充军,女的或贬为奴籍,或充作军伎…… 这一场近乎浩劫般的惩罚结束后,皇上提拔沈星竹做了兵部尚书,让他全权负责粮草等军用物资的采买、运送以及发放。 沈星竹不能不说是平步青云,一跃成为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帝京城最大的茶楼里,楼上楼下都坐了不少的客人,说书先生在一楼大堂的台子上,绘声绘色的讲述巡按使剑斩贪官的光荣事迹。 温浮欢收回看向一楼的目光,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啜了一口清茶,视线幽幽的飘向对面温润如玉的男子。 “沈大人如今可是成了百姓口中的大英雄了!” 不等沈星竹开口,她神情一顿,故作恍然道:“啊,说错了,该是要改口称呼沈尚书了!” 沈星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沈小姐就别打趣在下了!在下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托沈小姐的福!” “沈尚书说笑了!” 温浮欢垂眸,睨着杯中碧绿的茶叶梗,淡声道:“你能有如今的成就,靠的是自己不屈于权贵的勇气和过人的能力,欢儿不过是在关键时候,提点一二罢了!” “沈小姐才是在说笑呢!若是没有你的提点,别说尚书之位了,在下只怕早就因为办事不力,而被圣上打入大牢了!” 沈星竹似是在这件事里得到了好处,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对温浮欢愈发客气和恭敬起来。 “不过沈小姐,在下始终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小姐?” 温浮欢眼皮轻抬,“什么事?” “军粮中掺入沙石一事事发后,皇上命在下全力调查这件事,自然就忽略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究竟是什么人劫走了粮草呢?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在下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不是为了谋财,而是另有目的!” 说这话时,沈星竹的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温浮欢,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可自始至终,温浮欢的表情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星竹不禁有一种挫败感。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一仰头喝了,继续盯着温浮欢,问道:“那一晚,沈小姐拜托在下彻查粮草被劫一事,就是指的粮草作假的事情吧?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怎么肯定被劫的粮草,一定就还在无垢林呢?” 第523章 自己人 沈星竹目光凌厉,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温浮欢还没有回答,一旁的柳儿先看不下去了,抢先冷声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家小姐么?” 沈星竹没有理会柳儿的态度,仍旧盯着温浮欢,一字一句的说:“还请沈小姐为在下解惑!” “沈星竹,你够了!”柳儿霍然起身,斥道。 “柳儿。” 温浮欢轻唤了她一声,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淡笑道:“其实很简单,我之所以知道粮草作假,是因为他们运送粮草出城的时候,粮袋不小心被顽童刺破,恰巧被我看到了!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那天晚上,我已经分析过了!” “好,你猜到被劫粮草下落的事情,我暂且不追究!而你说自己早便知道粮草作假,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还是说你一早便知道,粮草会被人劫持?” 沈星竹心思缜密,倒还真是出乎温浮欢的预料。 看他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若是得不到令他满意的答案,多半是不会罢休的。 “当时,运送粮草的将军神情有异,所以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既无根据,又怎么敢贸然说出来呢?”她镇定以对。 沈星竹显然还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一张俊脸上,眉头皱得死紧。 在他看来,那批粮草是运往应饶关的,而应饶关的守将是薛莫风,后来又多了一个秦琅。 无论哪个人,都和温浮欢关系匪浅。 事关边关战事,哪怕是有一丁点的怀疑,她都决然不会置之不理的。 沈星竹如实说了自己的怀疑,而后道:“沈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可以说没有沈小姐,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样呢!” “沈尚书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只想听一句实话,粮草被劫一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沈星竹表情无比认真的问道。 温浮欢闻言轻笑,笑容极是姣丽。 她蓦地止住了笑声,面无表情的睨着沈星竹。 “如果我说是呢?” “小姐!” 柳儿想要阻止她,却被温浮欢抬手制止。 她定定的望着沈星竹,眼神冷漠而孤傲,全然不似方才的谈笑风生。 “如果我说,是我设计并实施了这一切,沈尚书又当如何?是要去皇上面前揭穿我吗?还是干脆用你那把尚方宝剑,直接斩了我呢?” 沈星竹久久不曾言语。 一来是没想到温浮欢会承认的这么干脆,二来没想到她一介女子,竟能设计出这么周密的计划来,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而自始至终,他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到头来却不过是别人局中的一枚棋子。 沈星竹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声音喑哑的问道:“为什么?” 揭发粮草作假有很多种简单的方法,她为什么要苦心孤诣的想出这么一个计划来,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是为了炫耀她的聪明才智么? 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温浮欢充满嘲讽的一笑,道:“没什么,只是不想历史重演罢了……” 说完,她便在沈星竹的疑惑中站起身,缓步向楼梯口走去。 “历史重演?” 沈星竹细细的咀嚼着这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望着正准备弯腰钻进马车的温浮欢。 “你说得对,无凭无据的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没必要说出来徒惹是非!” 温浮欢身子微顿,唇角扬起浅笑,弯身钻入了马车。 回太师府的路上,柳儿瞧着面带微笑的她,忍不住抱怨道:“小姐还乐呢?您这简直就是花钱养了一只白眼狼,别的不会,就知道兴师问罪!” “柳儿,你可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自己人吗?”温浮欢突然问道。 “什么样的人?” 柳儿细想了想,回答道:“当然是像我和阿炎这样,同小姐一起长大的人呀!” 温浮欢摇摇头。 “同我一起长大的人除了你们,还有不少师兄师姐以及谷里的许多人,可他们未必算得上自己人!” “那……” “我觉得自己人,就是知道一些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又愿意为你保密的人!” 柳儿顿时明白,温浮欢是把沈星竹也归为自己人了。 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柳儿也不好再说沈星竹的不是。 于是,她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柳儿明白了!柳儿以后不会再与沈星竹为难了!也不会让阿炎那么做的!” 温浮欢赞赏的笑了笑。 …… 粮草作假一案了结后,新筹备的粮草和御寒的棉衣已经陆续送往应饶关。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的军用物资的筹备,不敢有一丁点敷衍,尤其是沈星竹作为主要的负责官员,要求更是严之又严。 在得知温浮欢对粮草的态度后,他自然是不敢马虎,生怕自己会重蹈上一个兵部尚书的覆辙。 天气愈发寒冷,接连几场大雪之后,整个帝京城都变成了一座冰雕玉砌的世界。 屋里燃了好几个火盆,还是抵挡不住沁骨的寒意。 然而旁人都恨不得一天天的不出门,温浮欢却穿了连帽的狐裘,捧着手炉,一步步的走在厚厚的积雪上,置身于冰天雪地里,似乎不畏严寒。 她喜欢听脚踩在雪上的咯吱声,仿佛那是天地间最美好动听的声音。 “小姐——” 柳儿叫嚷着从后面跑来,脚下不小心一滑,摔了大马趴。 温浮欢回过身,瞧着狼狈起身的她,轻叹道:“不是说了雪天地滑,让你多当心些,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柳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着急嘛!” 说着便在四周环视了一圈,高声道:“阿炎你这个白吃饭的,见到我快摔了,也不说过来扶一下!” 百里炎凭空出现在了墙头上,睨着她道:“我的职责是保护阿欢的安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出了事,都要去救的!” “阿猫阿狗?”柳儿指着自己,生气道:“你说我是阿猫阿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百里炎撇嘴道。 “你!” 知道他俩一吵起来就没完,温浮欢忙出声道:“好了,怎么没说两句又要吵架呢?你方才说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第524章 来信 经她这么一问,柳儿才想起,自己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可是有正经事的。 只见她狡黠的朝温浮欢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扬了扬道:“秦将军来信了呢!” 秦琅? 温浮欢不觉唇角微扬,正要伸手去拿,却被柳儿躲开了。 “我带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小姐要怎么奖赏我呢?” 她向后跳了一步,神情促狭的道:“我可说在前头了,要是赏赐不能让我满意,信可是不给的!” 温浮欢知道柳儿向来爱玩闹,正拿她没办法,却见百里炎动作利落的跃下墙头,并且趁柳儿不备,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信。 “百里炎你——” 柳儿想要把信抢回来,奈何百里炎身形高大,把手上的信举得高高的,任她怎么蹦跳,就是死活够不着。 她干脆停下动作,双手叉腰,怒视百里炎。 “百里炎,你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百里炎俊眉一挑,颇有几分讨打的模样。 柳儿的两腮鼓鼓的,瞪着他,一时竟气的说不出话来。 百里炎仍旧得意的笑着,躲过柳儿新一轮的争抢,闪身来到温浮欢身边,把信塞进了她手里。 柳儿见状,总不好再去温浮欢手里抢,只好作罢。 温浮欢没有立即打开信,而是望着信封上的“欢儿亲启”四个字,铁画银钩,笔力遒劲,是出自秦琅之手。 她抽出信,展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开头的称谓。 “吾卿欢儿:自帝京一别,数月有余,卿可安好?每每入夜,念及卿与吾以往岁月,甚思之……” 温浮欢不过看了一小半,字里行间情意缠绵,让她不禁脸颊微醺,心底生出了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 她合上信,连信带信封一起揣在怀里,疾步向院子走去。 她走得很急,连渐融的积雪浸湿了脚上的滚银边的绣花靴子,也好似没有察觉。 回到房间以后,温浮欢坐到书案前,重新把信拿了出来,又从头开始,细细看了一遍。 信上除了述说秦琅对她的相思意,还简单说了些边关的战事,不过许是怕她担忧,都只是寥寥一笔带过。 他说,粮草和御寒的棉衣已经顺利运到,将士们可以吃饱穿暖,进而士气高昂,接二连三打了好几场胜仗。 他说,帝京里发生的事情传到了军中,将士们都有感于皇上的明察秋毫和皇恩浩荡,但只要他知道,这事情背后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他说,这份恩情他记下了,但请她以后万不可再为他涉险…… 看到这里,温浮欢不觉轻哼出声,抬眸望着院中栽种的几棵梅树,如今花开正盛,淡淡的幽香萦绕鼻端,沁人心肺。 “……他倒是会自作多情,谁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他?我分明是为了应饶关成千上万的将士和百姓!” 话喃喃说出口,温浮欢不禁想,好在秦琅不在这里。 他若在这,多半又要说她口是心非了! 继续往下看。 信上还说,北狑的进攻来得凶猛,而且依着皇上的意思,他不仅要守住应饶关,还要找机会整兵进发,一举夺回琉安被攻下的几座城池。 这场仗打完,少则半年,多则…… “若吾凯旋而归,必奏请圣上,赐婚卿与吾,今生只愿夫妻白首,永世不离!”信的末尾如是道。 温浮欢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好像这信有千斤重。 “欢儿!欢儿你在吗?” 李曦瑶的声音在院中突兀的响起,接着便是含香担忧而又惊慌的叫嚷:“公主,公主你当心些,这雪地滑的很!” 温浮欢蓦地回过神来,匆忙把信收了起来,起身向外走去。 经过梳妆台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雕花的铜镜,镜子里倒映出女子冰肌雪肤的潋滟容颜,只是眼眶略有些红,颊边隐约还有泪痕点点。 温浮欢这才惊觉,自己在看信的时候,居然落泪了…… 外面脚步声渐近,她忙对着铜镜,往脸上扑了些脂粉,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 刚做完这一切,李曦瑶已经大喇喇的推门走了进来,笑嘻嘻的说:“外面这样美的雪景,你怎么舍得独自待在屋里呢?好生无趣!” 见李曦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温浮欢放下心来,微笑道:“美则美矣,就是太冷了些!天寒地冻的,不宜出门!” 听到她这么说,一同进来的柳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道刚才是谁一直在外面走,怎么劝都不肯回来的? “冷些才更好玩呀!” 李曦瑶拉着温浮欢在软榻上坐下,神神秘秘的道:“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又有好消息?”温浮欢细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李曦瑶没听清她的话,歪头问道。 温浮欢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知道公主说的是什么好消息呢?” 一说起这件事,李曦瑶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道:“是这样的,前方战报传来,说秦将军他们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父皇听了龙颜大悦,说要好好庆贺一番!正巧国丧期也过了,帝京城外的翡翠湖又结了厚厚的冰,便有人提议冰嬉,父皇觉得甚是应景,便同意了!” “冰嬉?” “听说欢儿你的家乡在南边,想来不太了解冰嬉吧?它就是一种在冰面上进行的玩乐,有走冰鞋、抢球、打滑挞等好多好多的项目,特别好玩,特别壮观,你见过一次,就会喜欢上它的!”李曦瑶信誓旦旦的道。 “是么?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温浮欢笑道。 是了,国丧期已过,年关也日益临近,皇宫乃至帝京城也不好继续死气沉沉下去,而冰嬉是赢都百姓不论老少,都十分喜爱的活动,借此边关大胜的机会,组织冰嬉,也好振奋一下稍显萎靡的民心。 李曦瑶又向温浮欢说了关于冰嬉的各种事情,端的是兴致勃勃,口若悬河,不难看出她十分期待。 直到日头西斜,她才在含香的一再催促下起身,依依不舍的回宫了。 “欢儿,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哦!”李曦瑶道。 温浮欢笑着点了点头,暗道这样的事情,定是朝臣及其家眷齐聚的,她想不去恐怕是不行的! 生而为民,原是没有多少事,能自己做得了主的! 第525章 冰嬉(一) 冰嬉又称“冰戏”,是帝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老百姓都非常喜爱的一项玩乐活动。 往年的时候,宫里也会举行冰嬉,就在太液湖上。 湖面结了厚厚的冰,王子皇孙和诸位大臣家的公子少爷们齐齐换上走冰鞋,或分成几队相互竞技,或凑在一起各自展示滑冰的技艺。 也有专门做滑冰表演的人。 他们身着五彩斑斓的衣裳,头上戴着花冠,在冰面上时而像闪电瞬间即逝,时而如鱼戏水,跃上潜下,并且还会做出金鸡独立、双飞燕、千斤坠等各种难度极高的动作。 今年也是战事频频告捷,皇上才特意把冰嬉设在了帝京城外的翡翠湖。 翡翠湖比太液湖大了数倍不止,广阔的湖面一望无际,周围环了山,山上覆盖了重重积雪,乍一看就像是嵌在银戒子上的绿宝石,晶莹剔透,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这日清晨,皇上的銮驾便在禁卫军的护卫下,扬着明黄色的旗帜,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帝京城外出发。 其他朝臣及其家眷的车舆紧随其后。 不多时便到达翡翠湖。 禁卫军的代统领指挥着禁军在周围布防,同时搭建观看冰嬉的坐台;各个大监们则指挥仕官扎帐篷、搬东西,宫婢们也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 早有公子哥儿们耐不住心痒,换了走冰鞋,去到结了冰的湖面上玩耍了起来。 温浮欢站在一处平地上,望着忙碌的宫人和各个府上的下人,闭眼沐浴在温暖和煦的日光中,只觉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柳儿目不转睛的瞧着在冰面上滑来滑去的人们,一脸的歆羡和向往。 “既然那么喜欢,不如下去亲身试一下?”温浮欢睁开了眼,眸中带笑的说。 柳儿撅起嘴,不无可惜的道:“我还真想去试一试,只不过我不会滑冰,上到湖面上,怕是免不了要挨摔的!” “滑冰哪有不摔的?摔着摔着就学会了!”百里炎双手抱臂,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柳儿白了他一眼,轻哼道:“呵,说得好像你学过似的!” 她这么说,百里炎不服气了,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道:“我当然会了!我不仅会,还滑的很好呢!” 柳儿没理会他,而是转头对温浮欢说:“阿炎真是越来越会吹牛了!” “你不信是不是?不信是不是?” 百里炎正想说,你若是不信的话,我滑给你瞧瞧,转念一想自己的任务是保护温浮欢的安全,可不是来玩的,所以便讪讪的闭了嘴。 “对啊!我就是不信!有本事你滑滑看呀!”柳儿不依不饶道。 似乎看破了百里炎的想法,温浮欢淡声道:“无妨,阿炎你就去吧!争取滑的好一些,好让柳儿心服口服!” “小姐,你这是偏心呐!”柳儿故作不悦道。 温浮欢但笑不语。 百里炎望着她,一张俊脸上满是犹豫。 他还是不放心温浮欢。 “我真的没事!有圣驾在此,到处又都是禁卫军,量那些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温浮欢微笑道。 百里炎这才稍放宽了心,对柳儿道:“就一会儿!” 柳儿挑了挑眉,“一会儿就一会儿!” 就算一会儿工夫,也足够让百里炎这个吹牛的家伙露出马脚了!——她如是想。 望着两人朝湖面跑去,温浮欢忽然察觉到侧后方似有一道强烈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让人颇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故作不经意的回头去看,只见两名锦衣华服的男子站在马车旁,其中一人穿的是绛紫色的蟒袍,外罩了青灰色的鹤氅,面容俊朗,但眉宇间总有几分阴毒,让人瞧着恁的心生厌恶。 “李奕颢?”温浮欢皱眉,暗道:“他又想搞什么鬼?” 李奕颢旁边的男子穿了一袭赭色团花如意纹的锦袍,眉眼生得和他有几分相似,但整个人看起来更刚硬些,带了几分英武之气。 温浮欢暗自揣测,对方莫不是哪位她不曾见过的皇子? 可是她出入宫廷多次,对宫里的皇子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多多少少都见过,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四皇子的表弟,云滇定西侯的独子,人称云滇小侯爷的潘成萧。” 清淡而柔和的声音传来,温浮欢回头一看,笑唤道:“二哥!” “我远远瞧见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便过来看看!”薛莫寒走到她身旁,同她并肩而立,神情关切,“你没什么事吧?” 温浮欢摇摇头,浅笑道:“是柳儿非要央着阿炎滑冰,我便由着他们去了!” “这丫头,总是分不清孰轻孰重!” 再怎么喜欢滑冰,也不能留温浮欢一个人呐! “柳儿不过就是贪玩了些,没什么要紧的!再说了,这次出城不就是为了游玩么?就让她放松一下好了!”温浮欢替柳儿辩解道。 “你呀,就是心太善了!”薛莫寒语气宠溺的说。 温浮欢笑了笑,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问道:“二哥方才说,和李奕颢在一起的人是滇南的小侯爷?他怎么会来帝京呢?” “定西侯驻守西部边陲,轻易离不得,所以每逢年关,他都会遣了小侯爷带大量贡品前来,一来是向皇上致礼,二来也是探望一下一年未见的亲朋故旧,联络一下感情!” “依我看,向皇上进贡致礼是假,同朝臣联络感情才是真吧?”温浮欢轻哼道。 见她似乎很是在意潘成萧的事,薛莫寒正色道:“欢儿莫怪二哥多事,这小侯爷在云滇横行霸道惯了,等闲是不好惹的!你没事的话,尽量离他远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温浮欢点点头,“我晓得的!” 她再次看向站在车驾前的二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李奕颢已经转头看向了别处,但潘成萧却和她对视上,目光玩味且放肆。 温浮欢忽然想到了一个成语——蛇鼠一窝! 李奕颢为人阴险狡诈,如今看来就连他的表弟,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第526章 冰嬉(二) 观看冰戏的坐台很快搭建完成。 皇上和皇后以及后宫嫔妃等人的位置在坐台中央的最高处,朝臣及其家眷们则分列在圣驾的左右,依次向两边延伸。 温浮欢自然和薛夫人坐在一起,旁边坐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襄国公夫人,也就是秦琅的母亲。 秦夫人穿了绣团花的缎袍,发髻如堆云,戴了银箔嵌珍珠的簪花,妆容精细,笑容温婉,给人一种大气端庄的感觉。 她同薛夫人十分热络的寒暄了几句,柔和的目光不觉便移到了一旁的温浮欢身上。 “许久不见,沈小姐可别来无恙?” “劳国公夫人挂念,欢儿很好!”温浮欢礼貌回应。 薛夫人见状,略带戏谑的目光游走在两人之间,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秦夫人认得我家欢儿?” “是的,我有幸同沈小姐见过一面,她当时……” 不等秦夫人把话说完,温浮欢下意识的打断道:“当时我在成衣铺看新进的缎子,恰巧遇到秦夫人和秦二小姐,便认识了!” “是么?”薛夫人半信半疑的问道。 知道她不想让薛夫人知晓当时秦琅也在,秦夫人没有责怪她的无礼,反而附和着她的话道:“沈小姐肌肤雪白,人生得也标致,穿什么缎子的衣裳也好看!” 温浮欢不禁向秦夫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秦夫人笑了笑,视线不由得落在了不远处的帐篷边上。 那里有不少人正在换上走冰鞋,对即将开始的冰上射箭跃跃欲试。 “……这样热闹的活动,琅儿若是在帝京,说什么都是要参加的,而且他滑冰的技艺超群,每每都会得胜归来!”秦夫人似有感慨道。 “不论在冰场上,还是在战场上,秦将军都能得胜归来的!”温浮欢道。 秦夫人转头看向她,温和的笑了笑。 冰上射箭的比赛很快开始。 参赛的人分成了两队,臂上分别系了红色和黄色的丝绦,他们为首的人则分别拿了红色和黄色的旗帜。 比赛开始后,为首的人先行出发,在冰面上盘旋曲折的向前滑行,其他人则按照他的路线紧随其后,朝重点的旌门冲去。 旌门上面悬着一个球,称作“天球”,下面也放了一个球,称作“地球”。 两队人一队射天球,一队射地球,射中球的人有赏,射中球之后最先回到原点的队伍则胜。 为了避免有人碍于对方身份故意相让,两队参赛的人分别由皇子带队,其余人员亦是身份相当之人,而且皇上还特意下令,双方须得拼尽全力,若有相让者,必重罚。 只听一声锣响,两队快速出发,在光滑的冰面上如履平地般,应该说比在平地上行走的速度还快,蜿蜒着向重点的旌门冲了过去。 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条巨龙,端的是冲天的气势。 台下的人在拼尽了全力比赛,台上的人也没闲着,一面高声欢呼助威,一面还有仕官端了铜锣过来,挨个向他们讨彩头。 薛莫寒和薛莫景是同李奕晫一队,所以前来讨彩头的是余仕官。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温浮欢还在对以前的事心存芥蒂,余仕官有些不敢看她的脸,经过她们的时候更是加快了脚步,准备匆匆走过。 “等等……” 温浮欢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余仕官身子一顿,缓缓回过头来。 “沈、沈小姐有什么吩咐?” 温浮欢没说话,而是向柳儿递了个眼色。 “能有什么吩咐?你向旁人都讨了彩头,怎么独独漏了我家小姐?” 柳儿说话间,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丢进了余仕官的铜锣里,发出了“当”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呶,收好了!” 薛夫人和秦夫人见状,也各自拿了些碎银子给了余仕官,也算是讨个吉利。 余仕官一一谢过后便向别处去了。 望着冰面上卯足了劲儿向前冲的人,耳边听着情绪高昂的呐喊声,温浮欢的思绪飘忽,仿佛回到了去年在樊城的时光。 那场打马球也是如这般热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秦琅在马上的矫健身姿也历历在目。 只可惜时过境迁,不论是当初参赛的人,还是观赛的人,大多都已经魂归黄泉,于她生死相隔了! 就连秦琅也远在应饶关,战事凶险,生死难料。 蓦地,有惊呼声在耳畔响起,把温浮欢渐渐飘远的思绪倏然扯了回来! 她回过神来,见到一支白翎箭破空朝她们这里射了过来,目标却是她身边的薛夫人。 事态紧急,周遭坐着的又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不远处纵然有护卫的禁军,想要赶过来救,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的瞬间,温浮欢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一手拽过薛夫人,另一只手拔出缚在小腿上的匕首,挥剑把白翎箭斩落在地。 薛夫人常年养尊处优,哪里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情况,当即吓得脸色苍白,久久回不过神来。 薛太师更是从另一边疾步奔来,把薛夫人拢在怀里,心里后怕不已。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夫人?”他一叠声询问道。 在前方比赛的薛氏兄弟见此情况,也连忙赶了回来,围在薛夫人身边,神情别提多担忧了。 薛莫景更是目光灼灼的望着周围,沉声道:“谁?是哪个混蛋拿箭射我娘?” 薛太师抬眼瞟了他一眼,皱眉道:“景儿,皇上还在这里,你不得无礼!” “爹……” “还不住口!” 薛莫景没白的挨了一顿骂,生气的别过脸。 薛锦华把十二皇子交给奶娘,自己和皇上一并过来,关切的问道:“没事吧?我娘她没事吧?” 薛夫人已经回过神来,只脸色还有些苍白。 “臣妇无碍,让皇上和娘娘担心了!” 周围众人闻言,皆松了口气。 “去查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皇上转过头,皱眉吩咐道。 暂代禁卫军统领一职的是原来的副统领,姓赵。 方才这事情一出,赵统领差点没吓个半死,如今见皇上并没有责怪他护卫不力,只是让他去调查,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的领命离开了。 第527章 冰嬉(三) 赵统领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只说那支箭是比赛用的箭,但由于比赛人数众多,并不能断定是谁射过来的。 而且不仅他,就连参加比赛的人也不确定,那支箭是不是他自己射的。 毕竟比赛当时的场面混乱,大家都竞相朝着天球和地球射箭,有那么一两支射偏了也说不好。 赵统领说的话不无道理,要是严加追究起来,只怕会扫了皇上看冰戏的兴致。 薛夫人思索片刻,便道:“启禀皇上,既然这件事只是个意外,臣妇也没有伤到,索性就让它过去吧!” “娘,这分明是有人冲着你……” 薛莫景话还未说完,便被薛莫寒捂着嘴拉到了一旁。 薛太师也道:“微臣也觉得,既然是虚惊一场,不如到此为止吧!” 他们夫妇都这么说了,皇上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再追究什么,便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朕就不追究了!夫人若还是余惊未了的话,可先行回帐内歇息!” 薛夫人起身行礼道:“臣妇谢皇上恩典!” 皇上略一颔首,正想转身回去龙座上,偏偏人群中不晓得谁说了一句:“不是说能近得皇上身的人一律不许带兵器吗?怎么沈小姐竟有匕首在身呢?她若是有什么不臣之心,皇上岂不是要危险了?” 果然,温浮欢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正打算设法解释这件事,却听皇上语气淡淡的道:“那把匕首是朕赏给她的,特意准了她可以随身携带。” 他冷淡的目光环视四周,挑眉问道:“怎么?谁还有什么意见吗?” 这下,周围顿时鸦雀无声,谁也不敢有疑问了。 皇上冷哼了声,双手负在身后,缓步朝龙座走去。 虽然出了这么一个小意外,但是除了薛氏兄弟下了冰场,另有旁人替上以外,冰上射箭的比赛仍旧继续进行。 薛氏兄弟没有去薛太师那边就座,而是命人搬来两把椅子,在薛夫人和温浮欢这桌坐下来。 “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傻子都看得出来,那支箭分明就是冲着娘来的,干嘛不让我说?” “你也说了,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皇上会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提醒?”薛莫寒语气淡淡的怼了回去。 薛莫景一时语塞,鼓着腮帮子,好半晌才道:“既然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追究?” “怎么追究?是要皇上把参加比赛的人都抓起来,挨个的严加审问么?” 那样的话,岂不是真的要把这一场冰戏给搅和了吗? 射箭之人多半想到了皇上不可能这么做,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的。 薛莫寒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道:“真是阴险狡诈!” 薛莫景倒是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被硬生生吓了一跳,吃惊的望着他,悄悄咽了口唾沫。 “……那人多半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姨母了!对不起!”温浮欢突然启唇道。 薛夫人摇摇头,轻覆上她的手背,笑容极是柔和:“说什么傻话呢?那箭上又没写着谁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它一定是冲你来的?你救了我,这才是不争的事实!” “姨母……” 温浮欢知道,薛夫人这是在安慰她。 自她来到帝京,住进太师府,薛家就有层出不穷的麻烦…… 不想让她继续胡思乱想,薛莫寒忙道:“刚才一时着急,只关心母亲有没有事,竟忘了问你,你可曾受伤?” 温浮欢轻轻摇了摇头。 “你无事便可!”薛莫寒微笑道。 四人只顾着互相聊天,没注意到冰场之上,由李奕晫带领的队伍已经射下天球,往回折返,并先对方一步到达了起点。 皇上龙颜大悦,哈哈的大笑个不停,赏赐给李奕晫以及旁的队员不少物件儿。 他们纷纷下跪谢恩。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帐篷前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堆硕大的篝火,皇上赐宴群臣,同时也算是为李奕晫赢得了冰上射箭比赛庆贺。 瞧着李奕晫又重得皇上的欢心,长孙皇后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连敬了皇上好几杯酒,自己也每一杯都一饮而尽。 旁边随扈的嫔妃都是看得懂眼色的人,见状纷纷夸奖李奕晫技艺不凡,颇有皇上当年的征战杀伐的气势。 皇上听着开心,不觉又多饮了几杯。 姚采涵看准时机,从座位上站起来,躬身道:“皇上,嫔妾瞧着皇上心情不错,不如嫔妾在冰上跳舞一曲,为皇上助兴如何?” 皇上眯着微醺的醉眼,笑问道:“哦?涵贵人还会在冰上跳舞?” “小的时候贪玩,便跟着教习跳舞的先生学了些,还望皇上及诸位莫要嫌弃才是!” 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眉眼间的得意和自信。 皇上大手一挥,“好,那你就跳一曲吧!” “是!” 姚采涵盈盈施过一礼,便起身退了下去,前往大帐换衣服。 不多时,随着琴箫相和的声音响起,翡翠湖的冰面上出现了一名身着五彩霞衣的女子,腰肢纤细,身段婀娜,细致的眉眼在灯火和月华的交相辉映下,流泻出勾魂摄魄的妩媚和风情。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姚采涵竟只着了单薄的霓裳羽衣,头上戴了百花冠,借着冰面腾起的雾气,乍一看就像是遗落凡世的九天玄仙。 她的舞姿更是曼妙,长长的水袖随着旋转跳跃的动作,迤逦出如波纹、如涟漪般的弧度,缱绻如梅花盛开,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皇上不住的连连点头,神情中不乏赞赏。 其他人则直接看得入了神,有的连酒都顾不上喝,只保持着端起酒杯的动作,视线却是不肯离开在冰面上跳舞的姚采涵片刻。 就连同她有过节的温浮欢都不得不承认,姚采涵的确跳得很好,别说放眼宫中,就是放眼天下,恐怕也鲜有人能出其右。 一曲舞毕,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姚采涵施施然走到皇上面前,屈身行礼道:“臣妾献丑了!” “涵贵人太谦虚了,您的冰上舞可谓是美轮美奂,无人能及,您要都说是献丑,旁人只怕是无丑可现了!”朝臣中有人赞叹道。 姚采涵掩唇轻笑。 “大人这么说可真是过奖了,我的舞姿平庸,可及不上沈小姐的万分之一呢!” 第528章 献舞 谁都没想到姚采涵会突然这么说。 一时间,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温浮欢身上,暗暗猜测她的舞姿究竟有多惊为天人,才能让姚采涵这般赞不绝口。 “哦?欢儿也会跳舞?”皇上眼中含笑的问道。 自那日温浮欢救过他一命之后,他便总是唤她欢儿。 或许他并未有所察觉,他对温浮欢过于亲昵的称呼,让长孙皇后和旁的许多妃嫔都嫉妒不已。 温浮欢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起身行礼道:“回皇上的话,民女对舞艺只是略通一二而已,是涵贵人过奖了!” “哎,沈小姐真是过谦了!” 姚采涵眉眼皎皎,笑对皇上道:“皇上,臣妾可是听说,沈小姐舞艺超群,见过她跳舞的人都惊叹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呢!只是不晓得臣妾有没有那个眼福,能一睹沈小姐的惊天一舞呢?” “回涵贵人的话,民女舞艺拙劣,实在怕污了皇上和诸位的眼!”温浮欢低垂了头,言辞恳切的道。 她从未在人前跳过舞。 姚采涵这么极尽溢美之词的夸奖她,分明是有意与她为难。 见到温浮欢向自己投来不悦的目光,姚采涵得意且挑衅的笑了笑。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早就派人打听过,温浮欢只工于琴棋书画,并不擅长跳舞,甚至还有传言说,她根本就不会跳舞! 退一万步讲,就算温浮欢会跳舞,身为南地人氏的她,想来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下雪吧? 别说是在结了冰的湖面上跳舞,就是让她在上面平稳的走上几步,恐怕对她来说,也是难于上青天的事。 更重要的是,姚采涵对自己的舞姿颇为自信,觉得这世上绝少有人能把冰上舞跳的如她这般好,更别提能超越她了! 她是存了心想要温浮欢出丑。 “哼,沈欢,或许我要不了你的命,但我却能让你颜面扫地!”姚采涵恨恨的想。 思及此,她笑得愈发缱绻如花,倚在皇上身旁,斜睨着温浮欢。 “怎么?沈小姐莫不是觉得,我们这些人没有资格看你跳舞?”她挑眉问道。 姚采涵这句话说得巧妙。 分明想看温浮欢跳舞的人是她,可她却把其他人一并算了进来,为的便是让温浮欢难以拒绝,更拒绝不了。 而其他人早在姚采涵把温浮欢夸得神乎其神的时候,就对她的舞艺十分好奇了。 如今听姚采涵一说,便有人连连点头,甚至附和道:“是啊,沈小姐,你莫不是瞧不上我们,不肯当场献舞?” “瞧不上我们也便罢了,难道连圣上想看,沈小姐也要拒绝么?” “……” 许是温浮欢惊才绝艳的容颜,让人对她隐隐生出了不少的期待,所以鼓动要让她献舞的人越来越多。 可期望越是高,到头来的失望便越大——一旦她的舞艺超越不了姚采涵,或者同后者相差甚远,只怕会惹得骂声一片吧? 到时候只怕那些人并不会记得,是他们一再要求,温浮欢才不得不跳舞的! 这时,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瑞王忽然拍着手,一脸兴奋的道:“跳舞!我要看美人姐姐跳舞!跳舞!” 温浮欢不禁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头也不可抑止的疼痛起来。 皇上笑看了瑞王一眼,对温浮欢道:“既然大家都想看你跳舞,朕也不例外,不如欢儿就勉为其难的舞上一曲吧?” 温浮欢的确很为难,但皇上都已经开口了,她哪里又有拒绝的余地呢? 于是,她敛衽行礼道:“是,民女遵命!” 姚采涵倒是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温浮欢真会同意献舞,不过这样也好,届时她跳的不好,也只会更加出丑! 想到这里,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仿佛出了口郁积心口多年的怨气! 温浮欢领命后便退了下去。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之间的窃窃私语,道姚采涵的舞已是天人之姿,温浮欢又能有什么让人惊艳的表现呢? 比起旁人的期待,薛家等人更多的是担心。 薛夫人手心微汗,眉头紧蹙,不无担忧的道:“欢儿素来是个沉静的性子,哪里会喜欢笙歌舞乐一类聒闹的东西?你们等闲谁又曾见她跳过舞?” 姚采涵这分明是借故为难温浮欢,可是有皇上在座,他们方才也不好随意出言,替温浮欢说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硬着头皮领下皇令。 薛莫景倒有些不以为然。 “娘,你就别瞎操心了!小表妹古灵精怪,岂会轻易让人为难了去?” “小景说的没错,欢儿既然敢接招,便说明她定有应对之法,娘也太过担心了!”薛莫寒也道。 话是这么说,可薛夫人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端的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议论声突然停止了,众人都纷纷看向前面的翡翠湖。 只见一群女子皆做了武士的扮相,个个手上高举火把,从两边飞奔着冲向湖面,并围成了一个圆圈,照亮了冰面上的一排牛皮鼓和中间的一只大鼓。 这样独特的场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得一声号角声起,女子身穿一袭火红色的武服,足蹬红色战靴,一头青稠般的发丝高高束起,绝美的容颜英姿勃发。 她身形利落的跃上中间的大鼓,以双脚充当鼓槌,敲出同号角声相和的鼓点。 温浮欢的衣裳也有常常的水袖,只不过同姚采涵的柔美不同,她每一次挥动长袖,都会敲响身后的一只大鼓,动作刚劲有力,身形旋转极快,直让人眼花缭乱。 那一刻,她仿佛化作了驰骋疆场的女将军,手持双剑,斩尽敌军,马上英姿威风凛凛,有着不容轻视的睥睨和威严。 众人只听得鼓号声澎湃激昂,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好像疆场奋战厮杀的场面就在眼前。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每个人都目不转睛。 再一声号角声起,温浮欢重重落在牛皮大鼓之上。 周围武士高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她一张面孔雪白,嘴唇血红的妆面,森森如地狱恶鬼,却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第529章 讨恩 一曲舞毕,众人好似还沉浸在方才激昂澎湃的鼓号声中,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皇上喊出了一声“好”,众人才回过神来,于是叫好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还有经久不息的掌声。 温浮欢的舞和姚采涵的舞,一个磅礴大气,一个温婉柔美,从舞艺上看,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但从众人的反应来看,高下立现。 相比于温浮欢战场拼杀的激昂和勇猛,姚采涵的舞竟不觉成了一种靡靡之乐,误家误国误人心。 姚采涵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嘴唇亦抿得死紧,望向温浮欢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她原本是想让温浮欢出丑,没想到到头来竟弄巧成拙,不仅让后者出进了风头,还把自己陷入了被人嘲弄的境地! 更可恶的是,这一曲舞下来,温浮欢始终站在牛皮鼓上,根本没有落地,严格来说根本算不得冰上舞。 可是瞧目前的情况,恐怕不会有人在乎,她是否是在冰上跳舞。 “欢儿这一舞,慷慨激昂,让人心潮澎湃!好!实在是好!来人,看赏!”皇上目光炯炯的道。 温浮欢和一众舞伶齐齐下跪。 “谢皇上隆恩!” 晚宴继续进行,又有不少舞乐上前表演,但都没有温浮欢那一曲战舞来得震撼和惊艳,来得令人心潮起伏。 众人都看得兴致缺缺。 没过多久,皇上似也觉得乏了,便起身回了御帐,其他人稍稍待了片刻,也都各自回帐篷去了。 李曦瑶临走时,朝温浮欢眨了眨眼,又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真棒!”她用口型道。 温浮欢略一颔首,轻笑了笑。 她不禁又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了身穿一袭赭色团花如意纹锦袍的潘成萧,外罩燕青色的羽缎大氅,身形修长,气质清贵。 只可惜沉沉暗夜中,他的唇角斜斜向上扬起,眼角眉梢端的是说不出的戏谑和玩味,像极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在看他犹如探囊取物般的猎物。 他那种对温浮欢唾手可得的自信,让人恁地心生厌恶。 温浮欢敛了笑,眸光极冷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帐子走去。 有低声的轻嗤从身后传来,隔了幽沉的夜色和呼啸的寒风,让人听得不甚分明,但她就是知道,那声笑,是潘成萧发出来的。 “小姐,我怎么觉得这潘小侯爷有点不怀好意呢?”柳儿皱眉道。 温浮欢想起薛莫寒说过的话,淡声道:“此人是敌非友,以后需多当心些!” “是,小姐!” …… 第二日,天气依旧晴朗,碧空如玉,白云如絮。 各人在帐子里用过早膳后,便不约而同的来到坐台上,等待观看另一项同样热闹而激烈的比赛——抢球。 抢球的比赛规则同昨日的冰上射箭大致无异,都是分成红黄两队,每队各有自己的旌门,分别在相对的两边。 御前侍卫把一只球踢到冰场中央,两队的人一同去争抢,抢到球后则向对方的旌门冲去。 先把球射进对方旌门的队伍则为胜。 由于昨日的冰上射箭的比赛太过激烈,有不少参加比赛的人都是门阀士族的少爷,极少做这般激烈的运动,所以甚感疲累。 还有些人受了些轻伤,所以今儿个的比赛一律换人参加,但不巧的是人数有些分不均。 御前侍卫前来禀告说,是否可以从禁卫军中选人参赛。 谁都知道禁卫军体格健壮且训练有素,哪一队若是有他们坐镇,赢面定然会大很多,所以不免有争抢的情况。 这时,潘成萧突然起身道:“皇上,萧儿也想上场一试!” “哦?” 皇上闻言看了过来。 云滇的定西侯驻守西面边陲,颇得皇上的重视,加上他的妹子又是昔日的如妃,所以不论是定西侯还是潘成萧,都会让皇上高看一眼。 听说他要参加抢球比赛,皇上十分好奇道:“小侯爷怎么突然有兴致想要参加比赛了?朕记得你往日可是最不喜这种赛事的,还说横冲直撞的比赛太过蛮横粗鲁,不符合你风雅的气质!” 潘成萧被他说得俊脸一哂,垂头道:“皇上,您就别揭我的老底了!都怪我当初年少气盛,不会说话行了吧?”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 “其实,我就是昨个儿见他们的比赛激烈又有趣,所以才想上场试一试!”顿了顿,潘成萧又道:“另外……” “朕就知道定有别的原因,说罢!” “萧儿还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如果我侥幸得胜的话,能否向皇上讨一个恩赏呢?”潘成萧一脸狡黠的说。 “什么恩赏?你且说说看!” “这……皇上能否先容我卖个关子?” “那可不行!万一你到时候向朕要朕的江山,朕也得答应你不成?”皇上板起脸,故作威严的说。 “就云滇那块地方,父侯日后想交给我打理,我还嫌麻烦呢!要皇上的江山何用?岂不是自讨麻烦?” 这要是换做旁人,敢用这种语气和皇上说话,早就不晓得被拖下去砍了多少次了。 可潘成萧不一样,他是云滇的小侯爷,论资排辈也唤皇上一声姑丈。 皇上待他就像亲生孩子一样,也素来喜欢他这直言不讳的性子,所以并不生他的气,反而笑道:“你可真是懒透了!” 潘成萧笑着挠了挠头,趁机道:“皇上,我向皇上保证,我真的只是想向您讨一个小小的恩赏,绝不会让皇上作难的!” “好吧!朕就依了你!不过你也得先赢了比赛再说!” 潘成萧面上一喜,拍了拍胸脯道:“皇上您就瞧好吧!” 说罢,他便去准备比赛的帐篷处换衣裳和冰鞋去了。 温浮欢的眉头渐渐拧起,总觉得潘成萧这么做的背后,有别的什么阴谋。 他刚才临走时,好似是不经意的朝她这里看了一眼,但那眼神分明和昨夜见到的如出一辙,戏谑而玩味。 她现在只希望,潘成萧赢不了抢球比赛,或者他向皇上所求的恩赏,与她无关! 第530章 胜之不武 比赛快开始的时候,薛莫寒悄悄的起身离了座。 薛夫人和薛莫景正在讨论即将开始的抢球赛,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有温浮欢故作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心里存了些许疑惑。 很快的,比赛开始了,红黄两队的人陆续上场。 薛莫寒还没有回来。 温浮欢心里的疑惑更深,不时的朝他离开的方向张望。 这时,一旁的薛莫景突然指着冰场上,大叫道:“呀!那不是二哥吗?他怎么去参与抢球了?” 温浮欢和薛夫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身着藏青滚银边武服,袖上系了鹅黄色丝绦的薛莫寒。 温浮欢终于明白,自己心里方才隐隐的担忧是为什么了! 薛莫寒在昨日的比赛中,不小心受了点伤,如今竟又要参加比冰上射箭更加激烈、受伤的可能性更加高的抢球,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温浮欢霍然站起身来,望着冰面上队伍里的薛莫寒,眉头一蹙再蹙。 薛莫寒也转头望了过来,瞧见立在坐台上的温浮欢,轻轻向她挥了挥手,笑容一如往常般温润如玉。 温浮欢知道,薛莫寒定是看穿了她的担忧,才冒险带伤上阵的。 不论潘成萧有什么阴谋,只要他赢不了这场比赛,一切都是白费的——薛莫寒是要亲自阻止他获胜! 可是…… 温浮欢仔细观察参加比赛的两队。 虽然乍一看,两队的人员和实力旗鼓相当,但仔细分析的话,潘成萧所在的红队都是一些多少会点功夫的人,而薛莫寒的黄队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多是一些权贵公子,穿上武服瞧着倒也像模像样,但其实都是空有一副花架子,没什么真正的实力。 “这还真是一场硬仗!”温浮欢叹了口气,细声道。 薛莫景一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看了看冰场上的情况,道:“这比赛还没开始呢!你先别气馁啊!我跟你说啊,这人不可貌相,你不能因为他们少爷公子的身份,就小瞧了他们呀!” 说话间,比赛开始的号角声响起,御前侍卫把球踢了出去,双方的对战一触即发! 薛莫寒不愧是个中高手。 平日里身穿锦袍的他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尽显清雅气质,而如今换上武服的他又化身叱咤风云的铁面将军,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率先抢到了球,带着向对方的旌门冲去。 薛莫景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趁机向温浮欢说:“看吧!我就说让你别气馁!二哥的身手自是不用多说!别人……比如楚玄孟,他从小就跟着教头学蹴鞠,这冰上抢球,绝对不在话……” 他话还没说完,楚玄孟就被红队的人一个扫堂腿扫到,直直的朝前面扑了过去,重重的摔了个大马趴。 薛莫景急忙捂住眼,似乎不忍再看。 温浮欢盯着冰场上许久,忽然发现了些许不对——那些被红队的人伤到的人,都会在原地坐上好久,才能勉强再次站起来,脸上无不露出痛楚的表情。 直到后来一个强烈的反光,她才看清楚,红队的人的小臂和小腿上,竟然都套了厚厚的铁板! 这样一来,不管是他们对黄队的人发动进攻,还是他们被攻击,获益都是他们! 黄队的人不管怎么做,都还是会受伤的! 温浮欢眉头紧皱,神情中难掩愤怒,好半天才从齿缝间挤出来两个字——“卑鄙!” 黄队的人应该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开始避免和红队的人硬碰硬,可是你不去找他,他偏偏要来找你,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黄队就渐渐落了下风。 温浮欢眼睁睁的看着薛莫寒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栽在地上,双手捂着腿,半天没能站起来。 薛夫人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双手掩着嘴,很努力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够了!够了!” 温浮欢按上薛莫景的肩膀,语气恳求的道:“你去让他们停下吧!我们认输!我们认输还不行吗?” 薛莫景回头看着他,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忧伤。 “琉安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赛场上,从来都只有死战,而没有认输!” “可是……” 他们太卑鄙了! 他们真的太卑鄙了! 居然为了赢,可以这么不择手段! 终于,号角声再次响起,比赛结束。 薛莫景第一个冲进了冰场中,扶起勉强站立的薛莫寒,心疼的说:“二哥,二哥你没事吧?” 薛莫寒轻摇了摇头。 薛莫景抬头看向洋洋得意的潘成萧,怒声道:“居然使阴招伤人!真是卑鄙!” 潘成萧闻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这叫兵不厌诈!怎么?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还来参加比赛?输了也是活该!” “你!” “小景!”薛莫寒按住了他的胳膊,摇头道:“别冲动!皇上看着呢!” 薛莫景本已经握成了拳头的手,缓缓垂了下去,不甘心的哼了一声,扶着薛莫寒向座位上走去。 要不是皇上在这里,要不是怕连累薛家,他真想冲上去,把潘成萧结结实实的胖揍一顿。 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潘成萧愈发得意道:“怎么?这就走了?手下败将!” 薛莫景最是受不了言语刺激,闻言重又握紧了拳头。 他正准备去找潘成萧一决雌雄,却听到温浮欢清脆但冷傲的声音:“手下败将又如何?就算是输,我们也能输的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不像有些人,靠着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就算赢了比赛,也是胜之不武!” 这下,换潘成萧无言以对了。 他死死的盯着温浮欢,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薛莫景则狡黠的一笑,偷偷向温浮欢竖起了大拇指。 若论嘴上功夫,恐怕谁也甭想在她那里占到什么便宜——潘成萧也同样不例外! 他站在原地,盯了温浮欢许久,直到李奕颢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说了,这姓沈的丫头伶牙俐齿,你如今总算领教了吧?” 潘成萧轻哼了声,语气轻蔑道:“再伶牙俐齿又如何?就算是山上的猛虎,跟我回了云滇的侯府,我也一样有办法把它治得服服帖帖!” 第531章 恩赏 皇上是何等样精明的人,温浮欢既能看出抢球比赛中的蹊跷,他自然也看得出来。 只不过这种比赛本来就是以娱众为主,谁胜谁负并不重要,既然潘成萧使了这样过分的手段也要赢,让他胜了也无伤大雅。 皇上不愿也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计较太多。 见潘成萧换回了衣裳,大步走过来,他朗声笑了笑,称赞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近一年未见,你倒真是长进了不少!” “多谢皇上夸奖!”潘成萧躬身行礼,故作谦虚道:“是父侯教导的好!” “还学会谦虚了?哈哈!” 皇上顿了顿,又道:“不过定西侯的确教子有方,他治下的军队亦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这才能护卫滇西边陲多年,立下功劳无数!” “皇上言重了,身为人臣,为君为民效力,是父侯的荣幸!” 皇上闻言连连点头,对他的话十分受用。 潘成萧借机道:“皇上,方才比赛前,皇上可是答应过萧儿,若是我赢得比赛,可以向皇上讨个恩赏的!” 皇上一听乐了,指着他道:“你呀!朕就知道你刚刚这般表现,定是有所图,原来还是惦记着朕许下的恩赏啊!” “那是自然!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唬弄我呀!” “朕什么时候唬弄过你了?说吧,你想要什么恩赏?” 皇上以为,潘成萧虽然性子狂傲纨绔了些,但到底是心里有分寸的人,他执意要讨恩赏,多半是看中了宫里的哪个物件,想要借故向他讨了来。 然而,潘成萧闻言,却目光幽幽然的看向了女眷席位上的温浮欢。 皇上不禁心里一紧,只听潘成萧道:“沈小姐昨日惊天一舞,身姿曼妙如画中仙子,实为萧儿生平仅见!萧儿回帐后,眼前一直浮现出沈小姐的身影,以致夜不能寐……” 接下来的话,不等他说,旁人也都心知肚明,他是想要让皇上赐婚,将温浮欢许配于他! 别人且不说,薛氏兄弟首先就不同意。 一来潘成萧此人太过卑鄙,为了赢得比赛,竟然可以使出那么阴险的手段;二来,他们都清楚自己对温浮欢的心意,漫说后者是他们的心上之人,就是寻常的表妹,他们也绝不会让她跳进火坑里的! 薛夫人更是舍不得温浮欢。 且不说潘成萧的为人如何,就是那云滇远在千里之外的西部边陲,她若真嫁了过去,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温浮欢则是另一番考量。 她才不会相信潘成萧的鬼话,说什么因为见了她的惊天一舞,对她一见倾心,这多半都是为了让皇上赐婚所找的借口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环视四周,看到了李奕颢脸上的幸灾乐祸,以及长孙皇后低垂的双眸,唇角难以抑制的微微扬起。 呵,是了,他们是想借机把她赶去云滇边陲之地,届时她就算再想做些什么,恐怕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另外,云滇是定西侯的地界,到了潘成萧的地盘上,虎狼环伺,凭她一己之力,怕是只会身陷囹圄,难得自由! 好一招釜底抽薪的妙计! 温浮欢看向端坐在正中央的皇上,他身上明黄色的龙纹袍在明媚的日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金丝银线熠熠生辉。 她如今是去是留,全凭他一句话。 温浮欢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赌一把,赌皇上对她的情意,能够胜过所谓的君无戏言! 皇上万万没料到,潘成萧向他讨的恩赏,居然是温浮欢! 他亦看向温浮欢,后者一袭月白锦裳,外罩了绣有榴花的狐裘,雪白的狐毛围簇着她那张秀致清丽的脸庞,发鬓如云,盈盈的眸光似一泓清泉,映在他的眼中,亦落进了他的心里。 她是经年之后,唯一一个让他平静的心湖再次荡起涟漪的人。 他舍不得把她赐给任何人! 皇上忍不住后悔,方才应该问清楚,而不是仓促的答应了潘成萧的要求,如今想要反悔却是不能够了! 潘成萧望着皇上,字字铿锵的道:“所以萧儿斗胆,恳请皇上……” 不等他说出自己的请求,一旁的闵王像是等不及了似的,打断了他的话,道:“小侯爷,你不过讨个恩赏,也太拐弯抹角了吧?” 没防备着闵王会突然出声,潘成萧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没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 闵王哪里会给他想明白的机会? 他笑了笑,兀自道:“本王早便听说了,你十分中意皇上的玄铁寒弓,只是碍于那是先皇的御赐之物,不晓得怎么向皇上开口!可是如今皇上都已经答应了会许你一个恩赏,你就直说便是,何必因为沈小姐救过皇上的命,就这般夸奖她,来讨好皇上呢?” 皇上顿时明白了闵王的意思,当即顺着他的话道:“哦?原来你是看上了先皇赐给朕的玄铁寒弓?” 潘成萧急忙摇头,“不,不是的……” 然而皇上根本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自顾自的说:“那的确是朕的心爱之物,等闲是不会赏赐给任何人的!但是现在朕既然答应了你,也就只好割爱了!来人,取朕的玄铁寒弓来!” 事情转变的太突然,不仅潘成萧猝不及防,就连准备坐观好戏的长孙皇后都大大的吃了一惊。 她不是没想到皇上会不舍温浮欢,只是没料到他竟然可以为了温浮欢,而罔顾一国之君的颜面。 等到潘成萧反应过来后,徐大监以及把玄铁寒弓呈了上来,送到了他面前。 “小侯爷,还不快领赏谢恩?” 潘成萧看了坐席上的李奕颢一眼,脸上明显有些犹豫。 皇上见状敛了温和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威严和冷贵,沉声问道:“怎么?你莫不是瞧不上这把玄铁寒弓?” 潘成萧抬头对上皇上的眼,点漆般的眸子深沉幽邃,隐隐含了威慑,抑或威胁……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当即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高声道:“多谢皇上恩典!” 第532章 公主不见了 温浮欢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事后,她去闵王的帐子里向后者道谢,要不是他反应迅速,及时岔开了潘成萧的话,又趁机提醒了皇上,她这趟云滇之行能不能幸免,还真是两说呢! 闵王仍旧一副清贵雅逸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羽缎大氅上的貂毛,削薄的唇微微上扬,勾起了好看的弧。 “无妨,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他抬眼,墨色琉璃般的眸子凝着温浮欢,淡笑道:“况且,若你远嫁云滇,本王以后怕是再难寻得对弈之人了!” 温浮欢不禁轻笑,暗道闵王果然是闵王,连帮助人的理由都这么与众不同。 潘成萧若是知道闵王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搅和了他的计划,怕是要气的七窍生烟吧? 出了帐子,温浮欢缓步走到一处高坡上,望着前方看不到边际的湖面,还有不少人在上面滑来滑去,玩得不亦乐乎。 旁边的原野上,宫人和各府的下人已经开始收拾整顿,待皇上用过午膳,稍事歇息以后,便准备拔帐回宫了。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温浮欢还以为是薛莫寒,正想询问一下他的伤势,转过身才发现来人竟是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她匆忙屈身行礼。 皇上摆摆手,示意她起身,自己则走上前,于她并肩站着。 “这里的视野当真极好,难怪你一直站了好久!”皇上淡声道。 温浮欢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但不回话又不合规矩,于是便应了声“是”,静静的候在一旁。 气氛有些压抑。 温浮欢突然想到,皇上既然知道她在这里站了许久,或许也知道她前去闵王帐中道谢的事。 于是,她启唇道:“皇上,先前的事,多谢皇上维护,不然欢儿怕是真要嫁到云滇去了!” 顿了顿,她又道:“只是可惜了那一把玄铁寒弓!既是先皇御赐之物,皇上必定十分珍爱!” 皇上转过身,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再珍爱的物件儿,都比不上你重要!” 温浮欢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纤长的羽睫如蝶翼般翩然欲飞,却更加引得皇上心生怜爱。 “欢儿……” 他突然伸出手。 温浮欢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下跪行礼道:“禀皇上,欢儿突然想起,我答应了贵妃娘娘,要陪她一起用午膳的,再不去怕是要迟了!” 皇上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又缓缓放了下来,淡声道:“既然如此,你去吧!” “欢儿告退!” 温浮欢再次屈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待她走远后,徐大监才上前道:“皇上既然那么中意沈小姐,何不把她收进后宫,也省得总有旁人惦记了!” “她不同于寻常女子,朕只怕贸然册封,她会怨恨朕!” 徐大监闻言微怔。 皇上即位多年,充入后宫里的女子不计其数,不论是主动想要进宫,还是被纳进宫里来的,有谁敢说半个不字?他又何曾在意过那些人的想法? 可是如今,这个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竟然会害怕被一个女子怨恨? 徐大监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又道:“老奴明白皇上的担忧,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小姐才貌双全,又正值二八芳华,倾慕他的男子定不在少数!今日挡走了一个潘成萧,明个儿说不准就有更多的潘成萧过来,皇上挡的来吗?” 皇上知道徐大监说的有道理,也明白只有把温浮欢纳入后宫,才能绝了别人对她的想法。 试问,如果可以,谁又愿意自己心爱的女子,被旁的男子觊觎呢? “再容朕想一想罢……”他幽声道。 总要寻个合适的时机,才能让她名正言顺的入宫为妃。 …… 临近出发前,温浮欢正准备上马车,却见含香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不好了!不好了!三公主不见了!” “什么?” 彼时的乔淑妃刚走出帐子,闻言疾步来到含香面前,神情严厉的责问道:“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让你伺候瑶儿换衣裳准备启程吗?她怎么会不见了?” 宫里谁都晓得乔淑妃脾气暴烈,而且尤其疼爱李曦瑶,含香也不例外。 她跪在地上,浑身已经抖得如筛糠般,战战兢兢的道:“回、回淑妃娘娘的话,公主嫌帐子里闷得慌,说要出去待一会儿,命奴婢好生收拾!奴婢收拾完出去一看,公主就、就不见了!” “没用的东西!她说出去待一会儿,你就让她自己去,不会跟着吗?” “奴婢也想跟上去来着,可是公主说……” 不等含香把话说完,乔淑妃就冷冷的剜了她一眼,恨声道:“公主说,公主说,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是吗?你自己有没有脑子?她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温浮欢在一旁看得真切,担忧的同时,心里不禁轻叹了一声。 柳儿却忍不住道:“这宫里的奴婢也太难做了,都是主子,谁的命令不听都不行,听不对了也不行!” 温浮欢略显警告的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切莫胡言乱语,免得惹祸上身。 柳儿忙噤了口。 这时候,乔淑妃已经顾不上再斥责含香了。 她环视了一眼四周,对侍立在侧的宫人和禁卫军道:“都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是!” 约么是个小统领模样的禁军忙不迭的应了声,正准备命人去找,却见皇上和长孙皇后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末将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他忙躬身行礼。 “起来吧!”皇上道。 长孙皇后看了看眼前的场面,目光似是不经意间掠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含香,以及乔淑妃满是怒容的脸。 “哟,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淑妃妹妹生了这么大的气?” 乔淑妃根本不理会长孙皇后阴阳怪气的语气,径直对皇上说:“皇上,瑶儿不见了!” 皇上听了也十分吃惊,加之他对李曦瑶甚为疼爱,当即唤来赵统领,命他带人去找李曦瑶。 “这冰天雪地,山林中又多野兽,三公主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长孙皇后不无担忧的道。 乔淑妃目光一凛,冷哼道:“皇后娘娘过虑了,瑶儿吉人自有天相,是不可能会出事的!” 第533章 自投罗网 李曦瑶的失踪,让原本定于午膳后返京的计划有所推迟。 皇上和乔淑妃一同回了御帐等消息,长孙皇后和其他各宫嫔妃,以及朝臣家眷等人也都回了各自的帐子。 温浮欢在所有人都回帐后,找到仍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含香。 含香正在偷偷的抹眼泪,多半是在懊悔不该放李曦瑶一个人出帐子。 现在好了,李曦瑶不见了,若是找不回来或者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条小命只怕也跟着保不住了! 温浮欢在含香面前蹲下来,从袖子里掏出绢帕递给她。 含香见是她,抽噎了几下,接过帕子道:“多谢沈小姐!” 她擦了把眼泪,红着眼睛问道:“沈小姐,公主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应该和她一起的!” 温浮欢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瑶儿聪明伶俐,哪儿那么容易就出事呢?” 顿了顿,她又问道:“……你可知道她有可能会去哪里吗?” 含香哽咽着摇了摇头,“公主只说出去待一会儿,奴婢还以为她只是在帐子附近走一走,没想到一出来,竟看不到人了!” 温浮欢眉头微皱,抬眼观察了一下四周。 李曦瑶的帐子在营地中央,周围又不时会有巡逻经过的禁卫军,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她几乎不可能。 所以,她应该是自己离开的。 可是这四周除了结了冰的翡翠湖,就是被积雪覆盖的山林,她会去哪里呢? 似是想到了什么,含香突然出声道:“对了,午膳前,公主听不晓得是哪位大人府上的下人说,说这山上有雪莲花,生得十分好看!公主当时就说要去看,奴婢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了!” 她一把抓住温浮欢的手,眼神迫切的问道:“沈小姐,你说公主会不会一个人去山上找雪莲花了?” 温浮欢薄唇紧抿,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含香不觉松开她的手,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道:“若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呀?山上积雪又厚,山路又滑,公主要是有个万一……奴婢也活不成了!” 说话间,她又嘤嘤哭泣了起来。 柳儿无奈的看了温浮欢一眼,暗道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含香这么能哭呢? “含香,你先别忙着哭啊!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还不一定是真的!要我说,三公主虽然贪玩了些,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应该不会在明知道队伍快要出发的时候,只身一人上山找什么雪莲花的!” “真的吗?”含香泪眼模糊的问道。 “呃……”柳儿勉强点了点头,“真的!” 温浮欢站起身来,问清楚含香雪莲花所在的山峰,留了柳儿在这里陪她,自己则动身向山上走去。 百里炎上前拦住她。 “你真要去找那什么雪莲花?这件事摆明了是个陷阱,是有人故意利用李曦瑶骗你上山的!”他双手抱臂道。 至于山上有什么,他们不用想也知道,反正绝对不会有雪莲花!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吗?”温浮欢挑眉道。 “那为什么你还……” 百里炎不解,既然明知道是陷阱,就该避开才是,怎么反倒要去自投罗网呢? 温浮欢望着他,目光幽然若深湖。 “正因为是这样,我才更要去!他们是为了对付我,才抓了李曦瑶的,我不能明知道她有危险而不去救!” “可她是公主!那些人要对付的是你,肯定不会轻易把她怎么样的!而且,李曦瑶只是不见了,不一定就在他们手上!” “你也说了是不一定,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要去救她!” 说罢,温浮欢便绕过百里炎,兀自朝山上走去。 “阿欢!”百里炎在她身后疾唤。 温浮欢停了下脚步,面无表情的道:“那些人指不定是什么丧心病狂之徒,万一……万一李曦瑶因此受到什么伤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李曦瑶是她来到帝京后,极少有的以真心待她的人,也是极少有的在得知她是女扮男装后,没有怨恨她,反而还愿意同她亲近的人。 温浮欢每向前踏出一步,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幅同李曦瑶相处的画面。 她的灿若夏花的笑脸,她一声又一声唤着的“欢儿”,都是她迄今为止的无尽黑暗的生命里,少有的光亮和华彩…… 李曦瑶不能有事,她也绝不允许她有事! 山上比山下更加寒冷,到处都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偶尔可见飞禽走兽的痕迹,并没有什么人的脚印。 温浮欢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瑶儿!瑶儿!” 空荡荡的林子里,声音传到很远很远,又从很远处传了回来,于是到处都能听到她的唤声。 “瑶——儿——瑶——儿——” 忽然,前方密林间有一道身影快速闪过。 温浮欢急忙追上去,却只来得及看清一个豆绿色的身影,在枯黄色和树木和灰白色的天地间尤为明显,分明是李曦瑶早前穿过的羽缎斗篷的颜色。 她正欲再追,却听到百里炎的声音倏然传来——“小心!” 温浮欢骤然回头,只见一个类似于鸟笼的暗器飞了过来,内部隐约有刀刃旋转的声音,令人脊背生寒。 她本能的向后翻身一跃,抽出腰间软剑刺进暗器中间,听得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软剑已被绞成一块烂铁。 与此同时,有更多一模一样的暗器从四面八方朝温浮欢飞过来。 百里炎来到她身边,眉头紧皱,神情严肃。 “是血滴子!”他言简意赅的说。 血滴子,以革为囊,内藏快刀数把,控以机关,可十数米之外取人首级,血溅四方,是为血滴子! “没想到为了要我的命,他们连血滴子这么狠辣的暗器,都祭了出来!”温浮欢冷笑道,眸色渐凛。 她和百里炎背靠背,分别对付朝他们飞来的血滴子,配合的极有默契。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欢儿”让温浮欢分了神。 要不是百里炎反应快,及时替她打掉了逼近的暗器,她说不定要就此丧命了! “你去找她吧!这里我来应付!”百里炎道。 第534章 坠崖(一) 温浮欢深深的望了百里炎一眼,后者坚毅的眼神让她心底稍安,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对他道了声“保重”,便向山巅处跑去。 呼啸的寒风穿过密林,风声中隐约裹挟了女子大喊“救命”的声音。 温浮欢眉头一紧,抽出腿上的七星匕首,紧握在手里,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待出了密林,来到被层层积雪覆盖的山崖前,她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山崖上约么围着有十几条恶狼,它们皮毛油亮,身形壮硕,黑漆漆的眼睛里泛着森冷的幽光,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獠牙尖利,淌着涎水。 它们来回踱着步子,虎视眈眈的望着被它们围在中间的年轻女子,端的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温浮欢走得近些了,方才看清那女子的打扮,藕荷色的团花绣裳,外罩了豆绿色的羽缎斗篷,应是李曦瑶无疑了。 只是仔细看来,她挽起的发髻稍显凌乱,簪着的点翠花钿更是歪歪斜斜,身上还有多处划伤,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整个人别提多狼狈了。 她双手紧握着一截树枝,一面同群狼对峙,一面嘶声喊道:“救命!救命啊——” “瑶儿!”温浮欢当即唤了她一声。 李曦瑶朝她看了过来,脸上浮现出绝处逢生的欣喜。 “欢儿!救我!救救我!”她害怕的痛哭道。 狼本是极聪明的兽类,它们发现了温浮欢的存在,立刻分成了两拨,准备分别围攻她和李曦瑶。 早在上山之前,温浮欢为了以防万一,便携了火折子在身上,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她从附近捡了一个还算干燥的树枝,用火折子点燃了。 野兽最是怕火的。 温浮欢一手持着匕首,一手举着火把,朝试图逼近她的恶狼挥舞,终于一步步移到了李曦瑶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儿?乔淑妃听说你不见了,都快急疯了!皇上也下令,让禁卫军悉数出动来找你!”她背对着李曦瑶问道,眼神片刻不离那群恶狼。 李曦瑶害怕的紧紧靠着温浮欢,颤声道:“我就是嫌帐子里闷得慌,便出来走走,后来见到一只十分可爱的小松鼠,便追着它进了林子,没想到竟迷了路……还被这么一群狼给围住了!” 她攥紧了温浮欢的衣袖,害怕的问道:“欢儿,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我不想死!我更不想被狼吃掉啊!” 温浮欢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眼前死死盯着她们的恶狼,那阴森可怖的眼睛,以及狼口中不停垂下的涎水,摆明了它们是饿了许久的。 也是,这冰天雪地的,它们想来也是好久不曾捕到食物了! 恶狼盯着她们,温浮欢亦盯着恶狼。 她的眼神里泛着凶狠阴戾的光芒,丝毫不亚于那群狼。 “来呀!正好较量一下,看是你们的爪子厉害,还是我的七星匕首更快?”温浮欢把匕首横在身前,眯眼道。 随着她手中的火把熄灭,一条狼突然张开锋利的爪子,速度极快的扑了过来。 温浮欢把李曦瑶朝身后用力一推,喊道:“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接着便就地一滚,背部紧贴着地面,向前滑了过去,同时挥起匕首,朝着暴露在她面前的狼腹狠狠刺了过去。 七星匕首削铁如泥,轻而易举的便没入了狼腹之中。 温浮欢再用力横着一拉,温热的鲜血便溅了她一脸一身,那只狼当即向前栽了过去,身子轻轻的一颤一颤,再也站不起来了。 鲜血染红了那匹狼身下的雪,似乎也映红了温浮欢的眼,厉芒若隐若现。 其他的狼似乎被她的强悍吓到了,虽然依旧把她围在中间,却没有哪一只再敢轻易发动进攻。 同伴的死让它们对温浮欢生了些许忌惮。 就在温浮欢专心对付群狼的时候,突然一股强烈的劲风从左侧袭来。 事出突然,她下意识的连连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被人一掌重重击在了胸口处,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倒飞了出去。 而她身后不远处,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在温浮欢向下掉的时候,看到李曦瑶就站在悬崖边上,分明是熟悉的姣丽容颜,但眼神却冷酷漠然,好似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此时,原本对她虎视眈眈的群狼,竟乖乖的偎坐在她身边,极是听话。 最后的画面是对方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朝悬崖下丢了过来。 那人的模样已经远的看不清了,但温浮欢却仿佛知道,她唇角定掀起了一抹轻蔑而又嘲讽的冷笑。 笑她的愚蠢! 只听“咚”的一声,她落进了一处冰冷的湖水中,湖水瞬间灌入了她的口鼻中,冰冷彻骨。 温浮欢奋力挣扎,却只能感觉到体力一点点流失,身体也在一点点僵硬。 “……是要死了么?”她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不知怎么的,一直觉得只有死才是解脱的她,此时此刻,竟那么想要活下去!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朝着头顶那一线的光明游过去,可是整个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向下沉了去…… 温浮欢向着光明的地方伸出手,嘴里喃喃有声:“不,不想死……” 冰冷和黑暗最终吞噬了她仅有的意识。 她缓缓闭上了眼,不由自主的朝湖水最深处沉去…… “不——” 温浮欢猛地睁开眼,大叫出了声。 周围并不是意识消失前冰冷幽沉的湖底,而是一个不大的山洞,而她则躺在山洞的一角,身下铺了厚厚的干草,身上盖着的……是一件男子的大氅?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掉进湖里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山洞里? 一连串的疑问从温浮欢的脑海里生出,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她不禁皱紧了眉头。 耳边有柴火燃烧的哔啵的声音传来,她忙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漫不经心的用树枝拨弄火堆。 火堆旁架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晾着几件衣裳,多半都是她的! 第535章 坠崖(二) 见她醒了过来,男子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挑了下眉毛。 “醒了?” “是你救了我?”温浮欢皱眉问。 “不然呢?” 男子站起身来,缓步朝她走过来,边走边说:“你以为在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救你吗?也是你运气好,掉进了有瀑布流动的湖水里,不然砸在冰面上,不死也丢半条命!” 见他靠近,温浮欢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并把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眼神极是戒备的盯着他。 男子见状轻嗤了声,弯身拿起一旁的羊皮水囊丢到她怀里。 “你睡了快三个时辰了,应该渴了吧?” 温浮欢并没有接过水囊,而是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他。 男子俯下身,平视着她道:“怎么?对我不放心?我要是想趁人之危的话,在你醒过来之前有的是时间,何必等到现在?” “你!” 温浮欢一张脸憋得通红,为对方直白而丝毫不加掩饰的话。 男子则不觉得有什么,轻哼了声,转身走到木架子旁边,摸着衣裳差不多都干了,便扯下来反手丢给她。 “换上吧!我不会看的!” 尽管他这么说,温浮欢还是抱起衣裳,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换好了才出来。 “谢谢你救了我!” 不管对方态度怎么样,人家救了她的命,总是不争的事实。 温浮欢素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听到她说话,男子才复又走到火堆旁坐下,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不客气!顺路经过,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 且不说湖水冰冷刺骨,单就是这被积雪覆盖的山林,亦是人迹罕至,连猎户都寻常不会过来的。 他又怎么会顺路经过呢?还冒着危险救了她? 温浮欢倒不是觉得对方不应该救她,而是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很合乎逻辑,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似的。 她也走到火堆旁坐下,眼角余光瞥见男子脚边的剑。 那把剑乍一看平平无奇,通体幽黑,只在刀鞘边缘处刻了一圈极简单的铭文,瞧着似乎是异域的文字,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温浮欢记得,她好像在承夏小筑的密室里,见过这把剑的图文注解,就写在那本记录了江湖上很多神兵利器的兵器谱里。 上面写着,这把剑名唤应邪,传言是上古神将以鲜血祭剑炉所铸,可斩鬼怪,诛妖魔,毁尽世间万物。 传言难免有夸大之嫌,但应邪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能有应邪在手的人,身份想必不会简单。 温浮欢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小女子姓沈,单名一个欢字,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小女子日后也好道谢!”她不动声色的问道。 “都说了是举手之劳,道谢就不必了吧?” “恩公莫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或者背了什么人命案在身上,害怕仇家追杀,所以才不敢向小女子透露名姓的吗?” 男子垂眼轻笑,挑眉睨着温浮欢。 “你不用对我使激将法,我既不是朝廷钦犯,也没有人命案在身,我只是不想说自己的姓名罢了!而且——” 他忽然欺近温浮欢,眯眼问道:“你真的想要谢我吗?” 男子目光锐利如刃,仿佛能够看透世间的万事万物。 温浮欢本能的避开了他的视线,却又不肯就此服软,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了男子鬓边,唇角轻笑渐起。 “你的人皮面具好像松了!”她淡声道。 男子闻言脸色微变,忙坐直了身体,伸手摸了摸面部边缘。 “你怎么知道……” 他话才说了一半,听到温浮欢轻笑出声,才陡然反应过来,后者不过是在诈他,而他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出卖了自己。 温浮欢笑了半晌,终于笑够了,倚着山洞的石壁道:“是你吧?顾寒笙?” 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男子也不再伪装,盘起腿,面向她坐着,但却下意识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似乎还对上次差点被她偷袭的事心有余悸。 “我都说过了,我不是顾寒笙!” “那你是谁?” “不能说!” 男子顿了顿,又道:“至少现在不能说,还不是说的时候!” 温浮欢总觉得他是在故步迷阵,于是坚定道:“是不知道怎么说吧?你别骗我了!你就是顾寒笙!” “我真的不是顾寒笙!”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句话可把男子问住了,后者拧着眉头道:“照你这么说,救你的人就非得是顾寒笙啊?这是什么歪理?” 温浮欢也觉得自己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合理。 或许就是因为救她的人是他,而且他不止救过她这一次,所以她才会这么想的。 如果随便换成其他什么人,她都不会认为那人是顾寒笙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像是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而像是许多年前就认识的人! 他不是顾寒笙,还能是谁呢? 见自己不管怎么说,温浮欢都不肯相信他不是顾寒笙,男子索性不再解释,干脆站起身来。 “行了,你人醒了,也差不多休息够了,咱们该回帝京了!” “你也住帝京?” 温浮欢朝他走近了一步,眯眼审视着他,问道:“你住在帝京哪里?告诉我,我好登门向你道谢啊?” 男子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言多必有失了,果断不再多说话,只用眼神催促温浮欢快些收拾好,准备出发。 温浮欢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不说就不说嘛!那么小气!” 男子只当没有听到她的抱怨。 出了山洞,温浮欢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乌漆漆的,只能听见呼啸的夜风如鬼魅的哭泣,让人心底悚然。 她记得,自己是从万丈悬崖上被人推下来的,周围并没有可以攀援落脚的地方,否则她也不至于跌落湖中。 温浮欢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悬崖万丈,壁立千仞,高的仿佛都能和头顶的圆月并齐了。 “这要怎么上去啊?”她不无忧愁的道。 “谁说我们要上去了?” “啊?” 温浮欢转过头,见男子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觉跟上去,问道:“不上去?怎么回去啊?” 第536章 他是谁 事实证明,不上去,也是可以回去的。 在他们栖身的山洞附近,有一条极窄且隐蔽的小路,应该是山中猎户偶然开辟出来的。 小路多被乱枝枯草覆盖,寻常就是白日里都不容易发现,更别提如今夜色沉沉,视线所及不过丈许之地,不晓得男子是如何找到的?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温浮欢望着前面高大伟岸的身影,故作随意的问道:“你不会就住在这山里吧?” 不然怎么会对山路这么熟悉,还能顺便救了她? “这天寒地冻的,山里连个人毛都没有,我住这里干嘛?又不是有病!”男子头也不回的道。 “呃……” 温浮欢被噎得不轻,不禁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不过她旋即又有了另一个猜测。 既然男子不是住在山上,又对这条小路这么熟悉,多半是最近才走过,而这两天皇上的銮驾一直驻扎在附近,禁卫军每日都四处巡视,应该不会有外人出现才对。 加之上次,男子前去南弥宫的密室救她的时候,分明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声音,让温浮欢愈发肯定,他就是她认识的某个人。 说不定,他也在此行随扈的队伍里。 会是朝廷官员吗?看年龄、身高似乎不太像。 不然……难道是禁卫军? 那可真就不好猜了,禁卫军多是他这副样子的,而且人数多达上千,要是一个一个排查起来,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还不一定能找出来! 再不然就是皇子或者门阀世家的公子……这要看他的伪装水平了,若是他伪装的好,一时也找不出来。 温浮欢把自己的猜测一个个向男子说了,只把对方听得心惊肉跳。 “你别猜了,我不是随扈的队伍里的!”男子道。 他越是这么说,温浮欢便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她快走两步,跟紧了男子,细声道:“顾寒笙,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是谁?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男子蓦地停下脚步。 温浮欢差点撞上他的后背,下意识的向后一退,结果脚下一滑,向后跌了过去。 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觉女子手腕纤细,仿佛稍稍一用力就能掰折了。 “你怎么这么瘦?”他皱眉道,言语间似有不悦,低声喃喃道:“……明明小时候还是个胖嘟嘟的小女娃来着!” 温浮欢只顾着后怕,没听清他的话。 “嗯?你说什么?” 男子敛了忧伤的神情,正色道:“我说,我真的不是顾寒笙!你以后不要一口一个顾寒笙的唤我了!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死者!” 听到“死者”这个词,温浮欢怔了一下,心情倏然失落了下来。 原来,她终是不得不承认,顾寒笙已死的事实…… 许是觉察到温浮欢的失落,男子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知道我不是顾寒笙,所以失望了?” 温浮欢摇摇头,抬眼时已换了平静的表情。 “我在想,你既然不是顾寒笙,那会是谁呢?我总得想出个称呼才好,不能一直唤你恩公,或者喂吧?” “我姓炎。” 温浮欢陡然一惊,有个名字便脱口而出了。 “炎镜?” 他果然是冥镜宫的宫主么?那个江湖人只闻其传言,而从未见过其人的,比逍遥鬼医还要神秘的冥镜手——炎镜? 相对于温浮欢过激的反应,男子要平静许多,只淡淡道:“什么静啊闹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快些走吧!不然等回到帝京,天都快亮了!” “……” 温浮欢瞧着他加快脚步,一心只想赶路的模样,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他是真不知道炎镜这个人,还是故意在她面前装傻。 “你只告诉我一个姓,我怎么称呼你啊?”她忙疾步追上,问道。 “我瞧着自己应该比你虚长几岁,你就唤我一声炎大哥好了!” “炎大哥?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男子低声轻笑,斜睨了她一眼,道:“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向我道谢的人,连唤我一声大哥都要计较,你可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不是,我总得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吧?” 温浮欢还想设法套出他的名字,但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论她再说什么,男子一律不予理会,只一味地向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小路的尽头竟然通到了御驾驻扎的营地! 只不过此时,营地上早就空空如也,别说人影了,就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余凛冽的寒风从翡翠湖的上呼呼吹来,掀起了温浮欢身上雪白的狐裘,在烈烈寒风中鼓胀起来,上下翻飞。 历尽艰难回到这里,却发现并没有等待自己的人,说不失望是假的。 不过温浮欢素来不太看重这些,只在心里稍稍失落了一下,甚至都不曾在脸上表现出来。 “看来他们已经先一步回京了,我们也快些赶回去吧!”她声音淡淡的说。 月色朦胧中,她的神情看得不甚分明。 男子却好似能看穿她的一切,缓步上前,抬手覆上她的头顶,语气谆谆如同一个年迈的长者。 “不开心就说出来,心事太重的孩子,会活得很累的!” 温浮欢一把挥开他的手,板着脸道:“……别说得自己好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似的,你比我也年长不了几岁,没资格教育我!” 说罢,她便眼尖的发现不远处的树上拴了一匹马,马鞍和辔头分明是太师府的东西,看来是薛莫寒故意留下的。 温浮欢笑了笑,“还是二哥有心!” 她本来打算自己骑马回京的,但男子显然不太放心,执意要送她回帝京。 “上次没能从水牢里救出你来,这次说什么也得看着你进了帝京城,我才能放心的离开!”他语气坚决的道。 温浮欢拗不过他,加上她又想多些时间,好猜出对方的身份,便和他同乘一匹马,向帝京驶去。 照理说,帝京城是有宵禁的,时过子夜,城门早已下钥,至凌晨方才开启。 可是温浮欢远远瞧见,城门前似乎守着一队人马,为首的人身穿甲胄,腰上别着佩剑,在城门口踱来踱去,看得出来是个将领模样的人。 第537章 绝望 温浮欢勒住了马。 由于隔得远,夜色又浓,只能看得出他们穿的是巡防营的铠甲,至于那为首之人的模样,却是不太能看得清。 她不禁心生疑惑,这个时辰,怎么会有巡防营的人在城门外呢? 坐在她身后的男子早已下了马,跃上了附近的一棵树,探身朝城门口张望了好久,方才跳了下来,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看不清。 温浮欢决定冒险一试。 她把马拴到那棵树上,蹑手蹑脚的朝城门口走去,待近了些之后,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华,总算多少看清些为首之人的长相。 她顿时松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来,冲着徘徊不定的将领唤道:“大哥!”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巡防营当职的温书远。 听到温浮欢的喊声,炎姓男子也猜到了温书远的身份,立时皱起了眉头,想要阻止她前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先隐身在暗处,静观其变。 温书远听到有人唤他,忙停下脚步,朝温浮欢看了过来,面上一喜道:“欢儿,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大哥莫不是特意在这里等我?” “薛二少同我讲,说正准备回京的时候,三公主不见了,你去找她,结果迟迟未归!他不放心,便拜托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顿了顿,温书远又道:“其实就算他不拜托,我也还是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你可是我的妹子啊!” 听他提到李曦瑶,温浮欢骤然响起悬崖上假扮李曦瑶的那个人,穿的分明是和后者一模一样的衣服。 “瑶……公主她怎么样了?”她焦急的问道。 温书远一边命属下开城门,一边对她说:“公主没事,她只是走得远了些,不小心迷路了!禁卫军没用多长时间,就把她找了回来!倒是你——” 他皱眉睇着温浮欢。 “你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日后我再同大哥细说吧!这么晚还没回去,姨母他们肯定担心的紧!” “你说的是,我这就送你回太师府!” 温浮欢点点头,回头看见城门已经缓缓关闭。 从渐渐变窄的缝隙里,她似乎看到了炎姓男子的身影,后者站在月光中,眉头轻皱,嘴唇一翕一合,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 但是由于相隔太远了,温浮欢实在看不清楚。 温书远察觉到她的走神,不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瞧见已经关闭了的沉闷,疑惑问道:“欢儿?你在看什么?” 温浮欢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率先向前走了两步,回过头见温书远仍旧站在原地,不解道:“大哥?” 温书远突然快走了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声音里似有抑制不住的轻颤。 “对不起,欢儿,对不起……” 温浮欢轻笑,以为他是在埋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她拍着他厚实的背,淡声道:“大哥说什么呢?是欢儿自作主张要去找三公主的,和大哥无关,况且,欢儿不是好好的回……” 温浮欢的浅笑突然凝滞在了脸上。 她一把推开温书远,脸上、眼神里都是失望和难以置信。 她缓缓低下头,只见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匕首悉数没入,只余雕花的手柄在外面,朱漆的木质,花纹古朴。 温浮欢复又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温书远,颤声道:“大、大哥?” 温书远脸上浮现出痛苦、纠结等各种情绪交织的表情,最终还是化作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 “……我也是逼不得已,对不起……” 温浮欢想要扑上前,抓住他的衣襟,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 像是早前坠入湖中那般,彻骨的冰冷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而她的意识则不受控制的一点点抽离开去。 而这一次,死亡的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温浮欢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仰躺在地上,目光所及处是硕大而明亮的月。 月亮突然变成了红色,月影也渐渐变成了一个、两个、甚至更多…… 而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处亦剧烈起伏。 鲜血分别从她的口中和伤口处溢出来,她微张着嘴的绝望模样,像极了暴晒在沙滩上的鱼,只能无助的等待干涸的命运。 有和温书远一起行动的巡防营的人不放心,想要上前再补上一剑,被他拦住了。 “我那一剑刺中了致命要害,而且匕首上还淬了剧毒,她必死无疑!你就别白白浪费力气了!” 温书远的目光掠过周围众人,淡声道:“时间紧迫,我们赶快去复命吧!” 其他人多半也觉得温浮欢必死无疑,便都同意的点点头。 他们和温书远一起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一行数人沿着长街向前疾驰而去,留温浮欢一个人躺在长街中央等死。 时间如滴漏般,一点一点流逝。 温浮欢仍旧躺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过往的经历像是一帧帧清晰无比的画面,从她脑海里飞快地掠过,她费力的伸出手,努力想要抓住那些画面,却什么都抓不到…… 她如今方才觉得,她十七岁的人声竟这般短暂、这般……苍白而混乱! 她忽然想到那名男子说过的话,他说心事太重的孩子,会活得很累的! 可是尽管这么累,她却依旧渴望活着! 温浮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封住了自己的两大穴道,然后咬紧牙关,一点一点的朝前爬去。 过了子夜的帝京城,家家闭门闭户,街上看不到一个人,酒楼商肆也都关了门。 药庐草堂也是,要么根本敲不开门,要么就是有人应了门,一见温浮欢的情况,便知道她定然没救了,接手后也只会砸了自家的招牌,干脆嫌弃的轰走她。 绝望一点点从温浮欢心底漫起,她向前爬行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好半天才挪动一点。 鲜红的血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就在她几近无望的时候,马儿的嘶鸣声从长街尽头传来,伴随着车轱辘压过地面的辘辘声。 第538章 死里逃生 仿佛过了一世那么漫长,漫长到温浮欢以为,马车已经过去了…… 她侧身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伸手抓起一把路边的积雪,用力塞进嘴里,让自己继续维持清醒。 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因为一旦睡过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期盼中的马车终于到来,且稳稳当当的在她不远处停下,驾车的男子一袭玄色锦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 他弯身掀开马车的帷幔,露出了坐在其中的男子疏朗清贵的容颜,脸上有着他一贯的云淡风轻,是温浮欢最熟悉的表情。 她早已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极浅的笑,瞳孔里的光亮渐渐涣散, “王、王爷……” 温浮欢只来得及唤了一声,便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再次醒来,已是半月之后了。 中间混混沌沌,断断续续,像是处在深度的昏迷之中,又像是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是熟悉的樊城。 暮春时节,十里长街的两旁载满了紫荆花,花开得极盛,一阵风吹过,红色或紫色的花瓣便随风扬起,打着旋儿朝着高远的天空飞去,越飞越远,终于没了踪迹。 她沿着熟识的街道向前走,抬眼见看到了温家大宅高大的门庭,爹和娘亲、殷老夫人还有温家的一众人。 他们站在府宅门前,脸上挂着和善温暖的笑。 然而他们却在朝着她向外挥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走!” 温浮欢努力想要靠近他们,身子却像是莫名的力量拉扯着,难以自控的一点一点远离他们,远离她的至亲,远离那幅美好和乐的画面。 “不……” 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发出,她伸出手,含泪道:“爹,娘,祖母!不,我不要走!不要走——” 温浮欢睁开眼,目光所及处是花纹繁复的帷帐,却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地方。 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她掀开触手光滑柔软的锦被,透过洁白的里衣,看到心口的伤已经包扎好了。 稍稍一动,隐隐还有刺骨的疼痛。 那晚的场面便随着这锥心刺骨的疼,一并涌进脑海。 温浮欢抿紧了唇,抓着锦被的手缓缓用力,手背上青筋渐渐凸起。 男子温润淡雅的声音从旁边幽幽响起:“本王倒不料,你这般聪慧伶俐的人儿,竟也会落得那么狼狈的境地!” 温浮欢侧头望去,只见闵王着了一袭湖蓝色的锦袍,袖口处绣了极细密的花纹,腰间系着和阗白玉,玉下面坠着红色的穗子,软软的伏在那里。 他坐在临窗的雕花长榻上,手边放了一张朱漆矮几,上面摆着一张棋盘和两个分别盛有黑白子的棋盅,竟是好有兴致的在自我对弈。 矮几上还有一盏鎏金的铜熏炉,里面燃了凝神静气的檀香,袅袅白雾从熏炉的孔洞间蒸腾出来,模糊了男子疏朗清贵的容颜。 他神色一如往常,言谈间语气平淡,仿佛温浮欢所经历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不是攸关生死的大难。 温浮欢勉强想要坐起身,但心口的疼痛使得她的头一阵眩晕,重又跌回了床榻里。 闵王的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甚至不曾抬一下眼皮,只轻轻摇头道:“……还是这般倔强!你且好生将养吧!人醒了,这条命也算是从鬼门关捡回来了!” “欢儿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温浮欢虚弱道。 “不忙谢……” 闵王拈起一颗白子在手里把玩,“你功夫不弱,纵然没有护卫在身旁,也不至于一招便被人伤了要害。” 他这才抬眼睨着她,问道:“尹舟自问都办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能够伤你至此?” 听到闵王这么说,温浮欢脸上现出赧然的神色。 呵,温书远算得了什么高手? 他甚至不及她的武功高强!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手远不如她的人,却轻而易举的伤了她,甚至差点要了她的命! 归根究底,是她太轻信他了,相信他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大哥,相信他是她血浓于水的至亲! 到头来,这个她那么相信的人,居然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刀! 那一刀刺在她的胸口,伤的又何止是她的人,还有她捧出去的赤诚的心! 温浮欢寻常不轻易流泪的,可是这次……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渗进了鬓边细密的青丝里,渐渐寻不到了。 见她不肯说,闵王并不追问,继续神情专注的下棋。 暖阁里安静了下来,静得可以听见炭火在熏笼里发出的燃烧声,也能听见屋外鸟雀飞去,树枝震动时,簌簌的落雪声。 “其实严格来说,本王也不晓得那人算不算是高手……” 闵王幽幽启唇,眉头浅浅皱起,神情充满了难以言说的不解:“据替你诊治的太医说,这个伤口刺得极是精准,再向左偏一分,便是大罗神仙在世,怕也无力回天了!” 他抬起头,透过窗子微开的缝隙,望向院中,红梅开得正盛,同白雪相映成趣,俨然一幅极美的画。 “若说那人真有心杀你,怎么会偏巧就差这一分呢?可见他并无意取你性命!但若是如此,他又怎么会刺伤你呢?本王着实费解!”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温浮欢倏然明白过来,温书远最后那句逼不得已和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为杀了她道歉,而是为伤她道歉,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动过取她性命的心思! 温浮欢再次落下泪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失望的眼泪,而是喜悦的眼泪。 无论那人是否是温书远,无论他是不是她的兄长,他都无愧于她唤他的那一声“大哥”! 骨节分明的手递了帕子过来,闵王细润的声音响起:“都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偏是要把眼泪哭干了才罢休么?太医嘱咐了,你的伤忌大悲大喜,忌过怒过忧!怎么?才刚捡回一条命,便又不打算要了么?” 温浮欢接过帕子,攥在手心,平复了一下情绪,道:“请问王爷,欢儿昏迷了多久?” “算得今日,已经有十六天了!” “什么?” 半个月!她竟然昏迷了半个月那么久! 第539章 送客 温浮欢晓得自己伤势重,也料到须得卧榻月余,却不曾想,自己只昏迷就用去了半月之久。 她偷眼观察闵王的表情,后者一派闲适,端的是不为世事所扰的悠然。 温浮欢敢说,他一定没有把她重伤昏迷,且在闵王府躺了半个月的事情告诉薛家,估计连一丁点的消息都不曾透露。 若真是如此,以薛家人对她的关心和担忧,只怕会把帝京城内外掀个底朝天吧? 温浮欢不禁眉头轻蹙。 闵王的视线虽然一直落在棋盘上,但他好似不用看,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似的。 “……你昏迷的这些天,不仅薛家派人到处找你,连长孙家也派人在暗中打听你的消息。” 薛家自然是担心她出事,长孙家多半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还有皇上……他遣了身边的暗卫出宫寻你,好像还下了死命令,说找不到你的人,他们也不用回去了!” 闵王幽幽抬眼,目光如墨色琉璃般,“皇上对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温浮欢脸色赧然,垂眸道:“皇上错爱,欢儿受之有愧!” 她旋即想到什么,抬头道:“既然这么多人都在找我,那……” 为什么她还能安然的在闵王府待了半月之久呢? 闵王眼神轻蔑的哼了声,语气不无自信的道:“你以为本王这闵王府是什么地方?岂容随便什么人都能找了来?” 是了,哪怕他再是清心寡欲、与世无争,身处波诡云谲的宫廷多年,自然早就学会了一身自保的本领。 “是欢儿低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她垂眸道。 闵王唤尹舟推过来轮椅,扶着他坐了上去,淡声道:“横竖已经过了半个月,就算想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两天,你且在本王府上养好伤,其余的事,本王自有安排!” “是,欢儿遵命!” 等到温浮欢的伤势基本痊愈,或者说再无大碍,已经又过去半月了。 时近年关,帝京城内各处都热闹了起来。 不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这时候都开始兴致勃勃的做新衣、买年货,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闵王府也不例外。 府上的下人虽然不多,但各个都精明能干,他们在管家的指挥下,有的出府去采买过年要用的一应物品,有的则在府中忙碌。 伺候温浮欢起居的是一个瞧着极是伶俐的小丫头,梳着双环髻,不过十三四岁,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 见到旁的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她脸上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温浮欢站在檐下,身上拢了厚厚的羽缎斗篷,见状道:“想去便去吧!” 小丫头看了看温浮欢,又看了看忙碌却乐呵的丫鬟们,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 王爷派给她的任务是照顾温浮欢,她若是跑去干别的,似乎不太好吧? 看出了她的为难,温浮欢又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用不着人伺候!若是别的什么事,我再唤你便是!” 小丫头一想,她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便行了一礼道:“那奴婢先去了,小姐有事尽管唤我!” 温浮欢点点头,目送小丫头朝院子里跑了去,同其他下人一起往松柏树上缠绕各色的缎带,或者往窗子上张贴剪裁精致而华美的窗花。 往日里清净的闵王府,也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温浮欢脸上的笑突然敛了去,眼角眉梢爬上了一丝忧悒。 一个多月没有她的消息,不晓得太师府会变成什么样,是否有心思忙碌过年的事宜?是否还在继续找寻她? 也许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转过身,抬眼间瞧见闵王坐在轮椅上,由尹舟推着过来了。 他穿了石青色的团花如意纹夹袍,外罩同色鹤氅,手上捧着牡丹繁花纹的红铜暖手炉,一头墨发整齐的束起,更添清逸雅贵的气质,翩然如陌上公子,温润如玉。 “欢儿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温浮欢盈盈施礼道。 闵王略一颔首,悠然的目光一一掠过府中忙碌的众人,淡声道:“今早,本王差人去了太师府!” 温浮欢心里“咯噔”了一下,蓦地抬眼望向他。 “太师府里的人,大多都被派出去了,却不是采买年货,而是找你——一个月了,长孙家早早便收了人,而他们还是没有放弃!” 听着闵王的话,温浮欢不禁心里一酸,眼眶便倏然变红。 “大夫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本王觉得,你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王爷……” “本王派人去城外山下的村庄里找了一户人家,给了他们些银两,告诉他们日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的确救过一个受伤的姑娘……” 闵王抬眼睇着她,“你可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欢儿明白!欢儿在上山找三公主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跌下了山坡,摔伤了腿,被山庄里的一户人家所救,养伤月余,待伤好些了,便匆忙回了帝京来!” “你可懂本王这么做的用意?”闵王又问。 温浮欢点点头。 一来,不论想要杀她的人是不是长孙家,闵王不想因为救了她,而是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敌人和麻烦。 二来,太师府和闵王府同在帝京,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受了重伤不回太师府医治,却在闵王府养了一个月的伤,纵然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却管不住旁人的悠悠众口,说到底还是于她的名声有损的。 正如闵王所考量的,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招惹的好。 温浮欢后退一步,屈膝跪了下来,向闵王行了一个大礼:“王爷的救命之恩,欢儿没齿难忘!日后定当竭力报答!” “本王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记住,也不是为了让你报恩,只是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下棋的对手,若是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 闵王抬了抬手,尹舟便推着他,沿着来时的路向前走去。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送客……” 温浮欢站起身,望着闵王渐渐远去的身影,心内百感交集。 伺候她的小丫头回到她身边,声音脆脆的道:“沈小姐,东西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请随奴婢来吧!” 第540章 我要找她 分明已经入了腊月,年节一日日临近,帝京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入眼处皆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然而太师府却不见半分喜色。 阖府上下不论主子还是下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来去都是匆匆忙忙的,气氛萧索而凝重。 府苑的假山旁,一名穿着婢女服的小丫头手上挎着篮子,正在同另外一名同样身穿桃粉色衣裳的丫环说话,言语间不乏埋怨的。 “你说这都快过年了,咱们府上怎么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连干活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了!”挎篮子的丫头说。 “嘘——” 桃粉色衣衫的丫环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剜了她一眼道:“说什么浑话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小姐不见了,老爷、夫人和两位少爷,还有府上的下人整天没日没夜的找,哪里还有心思忙别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沈小姐平日里待下人极是和善,她不见了,府上的人都一样担心着急!可这年节还是要过的呀!” 挎篮子的丫头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些声音说:“你是不知道,我方才出去买菜,不巧遇上了丞相府的嬷嬷,你知道那嬷嬷说什么了吗?” “她说什么?” “她说,咱们府上一点儿过年的喜气儿都没有,莫不是准备给谁办丧事?” “咳咳!” 轻咳声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两名丫头的对话。 她们转身一看,见到薛夫人在嬷嬷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过来,身上罩着宝蓝色的羽缎斗篷,如云的发髻上只簪了点翠的花钿,面无表情,显得极为严肃。 轻咳声则是她身旁的郑嬷嬷发出来的。 两人的三魂七魄差点没给吓飞了,忙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了好些个耳光,战战兢兢的道:“夫人饶命,奴婢口无遮拦!夫人饶命啊!” “是不是平日里派给你们的活太少了?所以才有空在这里嚼舌根子?”薛夫人皱眉呵斥,掩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收紧。 两人闻言,吓得更害怕了,只不停地磕头求饶。 郑嬷嬷见状,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薛夫人道:“夫人息怒,为这两个不懂事的小蹄子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的!” 说话间,她斜睨了两人一眼,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滚去干活?”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连连应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薛夫人本就没想同她们计较,见她们离开了,便敛了严肃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忧伤。 她叹了口气,幽声道:“……这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眼看着都过了一个多月,你说,欢儿她能去哪儿呢?她别是真遇到意外了吧?” 薛夫人眼眶微红,握紧了郑嬷嬷的手,哽咽道:“欢儿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姐姐交代呢?” “夫人,沈小姐聪慧灵巧,是得老天庇佑的人!奴婢相信,她一定能够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尽管知道这些只是郑嬷嬷用来安慰自己的话,但薛夫人听了,心里还是舒坦了不少。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争吵声,仔细听竟是薛莫寒和薛莫景的声音。 郑嬷嬷扶着薛夫人向前走去,果然见是薛家兄弟二人,在堂屋前的青石路上拉拉扯扯,争执不休。 只见薛莫寒拦在薛莫景面前,抓着他的手臂道:“小景,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昨个儿才累得晕倒,差点被经过的马车撞到,这还没歇息好,怎么能又出门呢?” “你放开我!” 薛莫景一把挣开薛莫寒的手,皱眉道:“我有没有歇息好,我自儿个心里有数,不用你管!你不在乎小表妹,不想去找她便罢了,休要拦着我!我今儿个说什么都要出门!你给我让开!” “我不让!除非你听我的话,先把身体养好,否者我是不会放你出门的!”薛莫寒挡住了大门口,态度坚决的道。 薛莫景蓦地抬起手,恨声道:“薛莫寒,别以为你是我二哥,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好啊!你想打我是不是?来啊!你要是能把我打趴下,我就由着你出门去!”薛莫寒扬起下巴,竟是丝毫不肯退让。 眼看着两个儿子就要动起手来,薛夫人板起脸,沉声道:“够了!你们想干什么?当着为娘的面自相残杀么?你们可是亲兄弟!” 薛莫景放下拳头,低着头说:“……我也不想动手,是二哥非要拦着我,不让我出门的!” 薛莫寒躬身向薛夫人行了个礼。 “娘,不是孩儿不让小景出门,实在是他这般没日没夜的找,身体吃不消的!孩儿已经派人到城内城外各处去找了,不差他一个人!” “他们找是他们找,我找是我找,多一个人总是多一分力的,没准儿还能早些找到小表妹呢!”薛莫景不甘心的反驳道。 “你……” “好了!” 薛夫人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对薛莫景道:“既然你那么想去找欢儿,那便去吧!只是当心别再出昨个儿的意外了!” “是,我会当心的!” 薛莫景向薛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大步出了门。 薛莫寒皱起眉头,不解的望着薛夫人:“娘,您这是?” “小景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你想拦着他,也得拦得住才行啊!” “可是……” 就算拦不住,也不能任由他继续找下去吧? 薛夫人望着薛莫景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淡声道:“由着他去吧!记得多派两个人暗中跟着,别让他再出什么事情就好!” “是,儿子知道了!” 薛莫景来到街上,展开薛莫寒画的温浮欢的画像,逢人便问:“麻烦问一下,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画里的姑娘,她皮肤白白的,人瘦瘦的……” 一般不等他把话说完,对方就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不知道,没见过!” 薛莫景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可是他不死心,又拦住了一个过路的年轻公子,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次,对方没有不耐烦的走开,而是拿过画像,仔细端详了一遍。 薛莫景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 “这位兄台,你见过画里的人?” 对方点点头,“当然见过了!” 第541章 惩治无赖 听见对方这么说,薛莫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神情迫切的追问道:“哪里?你在哪里见过她?在哪里?”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看被他抓着的手臂。 薛莫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忙松开手,满怀希望的望着他:“现、现在可以说了吧?” 年轻男子清了清嗓子,又整了整被他扯皱的衣衫,这才一本正经的道:“我就是在这幅画上见过她的呀!” “啊?” 年轻男子凑近薛莫景。 “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不觉得眼熟吗?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已经拦住我三回了,每回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我都说了我没见过了,你下次还拦住我问,你不嫌烦,我都快被烦死了!” 男子一把扯过薛莫景手里的画像,对他说:“我老实告诉你,这画里的姑娘生的这般如花似玉,又失踪了一个多月,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就算她侥幸活着,只怕……啧啧啧,也身非完璧,已是残花败……” 不等男子把话说完,薛莫景已经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打了他个乌眼儿青。 “你胡说八道什么?小表妹吉人自有天相,怎么可能会有事?我打死你这个乌鸦嘴!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我打死你!” 他一边痛骂,一边对着男子拳脚相加,只把后者打的连连躲避求饶。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 暗中跟踪薛莫景的下人一见情况不对,急忙跑过来,拨开人群,把打红了眼的薛莫景拉了开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胡说八道的混蛋!我要打死他!”薛莫景一边挣扎,一边气急败坏的道。 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被打肿的脸,忍不住“呲”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望着犹自想要挣脱下人钳制的薛莫景,不敢上前,只敢远远的指着他骂道:“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我好心告诉你,你居然还反过来打我!”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薛莫景,见他衣着华丽,气度不凡,料定身份不低,于是脑筋一转,借机道:“哦,我知道了!你们这是仗势欺人啊!别以为你们有钱有势,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老百姓!你凭什么打我?啊?凭什么打我?” 太师府的下人见多了这种无赖,知道怎么打发。 眼看着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而事情闹大了必定对薛莫景不利。 他们正准备掏出银两,花点钱息事宁人,却听到一个女音脆生生的道:“打你怎么了?没打死就算是轻的!” 话音刚落,只见看热闹的老百姓纷纷向两边闪开,留出一条仅容一人走过的窄径,身着月白色棉布夹袄的女子缓步走上前来。 女子生的极是清丽秀致,肌肤白皙若雪,小脸上未施半点脂粉,一头青稠般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只用了红色的丝绦系着,濯濯如芙蓉出水,潋滟万分。 围观的老百姓不禁看得痴了,暗叹世间怎么会有这般风华姣丽的人儿,简直像是误落凡尘的仙女。 薛莫景却是面上一喜,挣脱了下人的束缚,三两步上前,一把将女子拥进了怀里。 “欢儿!是你吗?你真的是欢儿?我没有做梦吧?” 说话间,他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打完许是觉得不够疼,薛莫景又抬起手,却被温浮欢握住了手腕。 “别打了!是我!我真的是欢儿!我回来了!”她望着薛莫景泛起五指红印的脸,无奈摇头道:“你真是个傻子!” 薛莫景摇摇头,笑呵呵的说:“不疼!我不疼的!你回来了就好了!家里人都快担心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去!” 温浮欢轻点了点头,正打算和薛莫景一同回去,却听到有人在身后阴阳怪气的道:“怎么?打了人就想跑啊?” 薛莫景现在可没心情和那个无赖计较些有的没的,直接用眼神示意下人,让他们用银子打发了就得。 可温浮欢却不想善罢甘休。 她瞧着对方两眼放光的贪婪模样,出声制止了下人掏银两。 “慢着……” 年轻男子眼睁睁的看着太师府上的下人拿出了一锭银子,却在温浮欢出声后,又别回了腰间。 马上就要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 他干脆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哭诉道:“你们大家伙儿给我评评理啊!这位少爷平白无故打了人,还不想赔偿!这简直是仗势欺人啊!仗势欺人啊!” 薛莫景扯了扯温浮欢的衣袖,小声道:“欢儿,你别理他了!他不就是想要钱么?要多少给他就是了!别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回家,家里人可都还为你担着心呢!”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温浮欢按住薛莫景的手,振振有词的道:“他这分明是在讹人!你是太师府的少爷,不心疼那点钱,你给了他!那他下次去讹别人怎么办?别人若是有钱便罢了,若是没钱给他呢?那可是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怎么能说给人就给人了呢?” 薛莫景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温浮欢,便只好由着她了。 温浮欢走到年轻男子面前,笑眯眯的道:“你方才说,我家少爷是平白无故打了你的?” 在她含笑却锐利的目光下,年轻男子明显有些心虚,甚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依旧强装镇定道:“对,我好心帮他,他不仅不领情,还把我打成这样!你们都看看,看看我的眼,还有我的头,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温浮欢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嗯,是挺严重的,不过我刚才怎么听到,你说这画上的人也就是我,失踪了那么久,怕是已经身飞完璧,残花败柳了呢?” “这……” 经温浮欢一提醒,围观的百姓也想了起来,纷纷指出年轻男子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男子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温浮欢身子微微前倾,逼视着他道:“小女子在此倒很想问问公子,这毁人名节,污人清誉者,该当何罪呢?” 第542章 平安归来(一) 年轻男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围观的老百姓中有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人,忿忿不平道:“就是,人家好好的问你画上人的下落,你不知道便说不知道,干嘛说那些话刺激人家呢?” “可不么?还对人姑娘出言不逊!你说人家好好一黄花大闺女,怎么能由着你那么胡说八道呢?” “对对对,打他也是活该!这要是换成我,谁敢这么说我妹子,老子非打死他不可!不打死也得打残了!”一个身形魁梧的莽汉瓮声瓮气的道。 “这种人就该送到官府,打他个几十大板!”更有人提议道。 温浮欢不由得点头道:“这个办法不错,想来官府一定会明察秋毫,给我等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年轻男子一看情况不对,众人竟都把矛头对准了他身上,顿时怂了,求饶道:“这位姑娘,是我不对!是我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同我计较了!” “哦?这么说,你不想去官府?” “不去!” “那赔偿……也不要了?” 年轻男子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了!不要了!” 温浮欢笑了笑,起身道:“既然如此,本姑娘也急着回家,就不在这件事上多耽搁时间了!” 你耽搁的时间还不够多啊? ——薛莫景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腹诽道。 听到温浮欢这么说,年轻男子当即点头如捣蒜,跪在她面前,感恩戴德的说:“多谢姑娘饶命!多谢姑娘饶命!” 温浮欢轻哼了声,对薛莫景一扬下巴。 “走吧!回家咯!” 似是生怕她又不见了,回太师府的一路上,薛莫景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还不时地拿眼偷觑她一下,但又害怕被她发现,便飞快的移开视线。 温浮欢心里一阵好笑,斜睨着他道:“三少这是做什么?莫不是一月不见,竟认不得我了?” 薛莫景忙摇了摇头。 他只是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找了温浮欢那么久,还是一点音信也全无,不怪年轻男子那么说,其实就连他心里也隐约生出了十分不好的预感,只不过他从不愿承认罢了。 如今,温浮欢竟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了,教他如何不震惊,如何不喜悦?如何……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呢? 他真怕这就是一场梦! 梦醒了,温浮欢便消失了,而他还是得日复一日的寻找! 哀伤浸润了薛莫景的眼角眉梢,落在他的眼底,化作一汪幽深的泉水。 温浮欢突然心生愧疚,为自己消失这么许久,给薛莫景乃至薛家所带来的伤害。 “三少……” 不等她说自责的话,薛莫景抽了抽鼻子,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如初相识的日子那般,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娘和二哥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别提多高兴了!哼,二哥还拦着我,不让我出门找你!看还是我把你找回来了吧?” 他们来到太师府门外,守门的护院先是看到了薛莫景,然后才注意到他身边的温浮欢,顿时吃惊的睁大了眼,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 薛莫景上前敲了他一个爆栗。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禀报夫人!” 守卫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点头,转身飞也似的向府内跑去了。 彼时,薛夫人正坐在温浮欢房间里的软榻上,望着搁在膝盖上的温浮欢的衣裙怔怔出神。 眼泪不觉便流了出来,一颗颗的掉落在她的手背上。 “夫人。” 郑嬷嬷瞧着心疼,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安慰。 这种时候,除非温浮欢找到了,否则一切安慰都是徒劳。 薛夫人抹去手背上的泪水,轻抚衣裙上的榴花刺绣,声音低低的道:“你说欢儿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这是死是活,总该找到点什么东西才行啊!” 这时,守门的护院得知薛夫人在温浮欢的院子,急忙跑了过来,等不及丫鬟通报,便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 “夫人!好消息!好消息啊!” 薛夫人忙背过身,轻拭着颊边的泪珠。 护院这才察觉到不妥,忙躬着身子退到房门外。 “出什么事情了?这般莽莽撞撞的,连府上的规矩都忘了吗?”郑嬷嬷板起脸,语气不悦的道。 薛夫人平复了心绪,淡声问道:“你方才说有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回夫人的话,三少爷回来了!” “三少爷回来就回来了呗!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郑嬷嬷皱眉道。 “不是,您听奴才把话说完呀!三少爷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是和沈小姐一起回来的!” “欢儿?” 薛夫人陡然站起身来,疾步走出房间,目光紧张而激动的望着护院。 “你是说欢儿回来了?” “可不么!沈小姐好好的回来了,他们现在应该在堂……” 不等护院把话说完,薛夫人已经推开他,脚步踉跄的向堂屋走去。 郑嬷嬷则剜了他一眼,啐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的不早些说?” 说罢,便朝薛夫人追了过去。 护院看了看远去的薛夫人一行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的莫名其妙,暗道我可不是想早些说的嘛,是你们接二连三的打断我的话。 薛夫人来到前院的堂屋前,远远就见到雕花的木椅上坐了一个人,穿着月白色的棉布夹袄,面容清丽,青丝如瀑,莹白的肌肤好似上等的羊脂玉。 “欢、欢儿……”她失声轻唤。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温浮欢身子一颤,缓缓转过头来。 薛夫人推开扶着她的丫鬟嬷嬷,疾走两步,迈过门槛,一把将迎上前来的温浮欢抱住了。 “欢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温浮欢亦回抱着薛夫人,眼眶湿润,声音哽咽道:“是我!是我!” 薛夫人好似还难以置信。 她松开温浮欢,把后者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眼含热泪的笑道:“没错!是欢儿!真的是欢儿!你终于回来了!姨母还以为……还以为……” 温浮欢后退一步,跪了下来。 “姨母,欢儿不孝,让姨母担心了!” 薛夫人连连摇头,上前扶起她,道:“什么都别说了!你能平安回来便好!平安回来便好!” 第543章 平安归来(二) 重逢的喜悦过后,薛夫人嫌在堂屋里太正式,便拉着温浮欢去了她的房间,命丫鬟沏了壶热茶,备了些点心、果脯什么的吃食。 她不出意外的询问了温浮欢回京当日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这一个月来她的去向。 温浮欢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 听到她失足跌下山坡,薛夫人别提多害怕了,非要请大夫来看看她的腿伤,被温浮欢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姨母,欢儿以及痊愈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伤已经好了,温浮欢还特意站起来,在原地跳了两下。 薛夫人忙拉着她重又在软榻上坐了。 “哎呀,别跳了!别跳了!姨母信你的话便是了!” 她握着温浮欢的手,望着她削尖的下巴,不禁心疼道:“瞧你都瘦了!这些日子住在别人家里,又受了伤,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的!” “哪有姨母说得那么夸张?欢儿又不是过不得苦日子的人!” 温浮欢越是这么说,薛夫人心里便越是难过,不觉又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悄悄的抹起了眼泪。 这时,外出找寻她的薛莫寒闻讯赶回府,一路不停的来到薛夫人的院子,却在进门后呆站在了门口处,怔怔的望着温浮欢,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别看他嘴上阻止薛莫景去找她,那也只是担心薛莫景的身体吃不消,而实际上他也在一刻不停的找温浮欢。 有时候,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瞧着薛莫寒比印象中憔悴了些,人也瘦削了不少,愈发显得身形颀长如玉,温浮欢语含愧疚的道:“二哥,我回来了,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了!” 薛莫寒张了张嘴,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重重点了几下头。 “回来就好。” 薛夫人晓得自己的二儿子是个内敛的人,有什么话都只憋在心里,从来不肯轻易说出来,对温浮欢的关心也是。 明明阖府上下,他才是最担心温浮欢的人,可旁人却只知道,三少为了找温浮欢如何如何辛苦…… “寒儿,来,过来坐!”薛夫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 “不了,既然欢儿平安回来了,孩儿这就去把那些派出去找她的人召回来!”薛莫寒摇头拒绝道。 温浮欢见他转身欲走,出声道:“二哥,一个多月不见,二哥就不想同欢儿说说话么?” “是呀!召那些下人回来,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再说了,这种事也不是非要你去做不可,交给管家不就行了!”薛夫人也道。 “是!” 薛莫寒躬身行了个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薛夫人又说起了温浮欢受伤被山下住户所救的事情,说什么也要携礼登门道谢,以感谢他们对温浮欢的救命及照顾之恩。 温浮欢瞧见薛莫寒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仍旧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无论自己编的故事多么天衣无缝,用来骗骗薛夫人和薛莫景还可以,想要骗过薛莫寒乃至薛太师,是根本不可能的。 据薛夫人说,薛莫寒不仅差人在城内找她,还去了翡翠湖附近的村庄,挨家挨户的打听她的下落。 “说来也是奇怪,你就在那庄子上养伤,他们竟会没找到?”薛夫人皱着眉,连连摇头道:“肯定是这些下人们太粗心了!” “救了我的那户人家是一对老夫妇,他们住在山腰上,腿脚不太灵便!能收留我已是莫大的恩情,欢儿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送信到帝京来了!”温浮欢道。 见薛夫人还想询问些什么,薛莫寒突然抢先道:“娘,欢儿能回来就好了,其他的就别问那么多了!” “你说的是!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瞧着温浮欢打了个哈欠,薛夫人忙道:“你看我,光顾着拉着你说话了!你这一路从翡翠湖走回来,一定很累,快些回房歇息去吧!咱们晚些再叙!” 温浮欢点点头,起身向薛夫人行了个礼,又对薛莫寒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薛夫人命郑嬷嬷并两个丫环,送她回了房间。 柳儿和百里炎原也一直在外面寻找,听到温浮欢回府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不巧的是,温浮欢在陪薛夫人说话,他们碍于主仆身份有别,不好硬闯进去,只好回了院子里等着。 待温浮欢回到院子,送走了郑嬷嬷等人,柳儿才从一旁窜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小姐——” 温浮欢轻拍她的背,唤道:“柳儿,好久不见!” “小姐,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去哪里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睡着就开始做噩梦,梦见你……梦见你……我吓都快被自己吓死了!”柳儿哭哭啼啼的喊道。 “旁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就会出事?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温浮欢故作轻松的道。 柳儿抹了把眼泪,仍旧抽抽嗒嗒的说:“人家就是担心嘛!” “没出息!”身后倚着门廊的百里炎不屑的轻嗤道。 柳儿回过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道:“是,我就是没出息怎么了?我就是担心小姐怎么了?起码我有什么说什么,哪像你,明明比我还担心小姐,却死活不肯承认,我看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你就嘴硬吧!” 百里炎别开眼,这次竟没有和柳儿顶嘴。 柳儿轻哼了声,拉着温浮欢的手道:“小姐你是不知道,阿炎在悬崖边捡到了你的白玉簪子,整个人都吓傻了!他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硬生生在冰天雪地里坐了三天三夜,怎么劝都劝不走!” “是么?”温浮欢转头看向百里炎。 百里炎极少见的红了脸,偏着头,语气固执的道:“你别听她胡说,我是脚麻了,站不起来!” “听听,你听听,到现在还死鸭子嘴硬呢!” 温浮欢知道百里炎嘴硬心软,把他说急了,没准儿还会发火,便不再让柳儿说他的顽话了。 柳儿也是个有分寸的人,趁机转移话题道:“小姐,这一个月,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544章 探望(一) 其实,在温浮欢陪薛夫人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多少从薛莫景口中,得知了她这一个月来的经历。 他们对此并不相信。 正如温浮欢所说,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脾气秉性早已十分了解。 他们知道,以温浮欢的为人,若她真的只是一时失足,不小心摔伤了腿,断然不会这么久不给他们传递消息的。 如今她失踪月余,要么是身陷囹圄,没办法传消息给他们,要么就是伤势过重,传不了消息给他们……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他们担心不已。 所以柳儿和百里炎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个月来,温浮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温浮欢知道瞒不过他们,也没打算隐瞒他们。 她回到房间,待百里炎检查过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关上门。 温浮欢和柳儿坐在桌旁,百里炎则倚着房门,两人细听前者把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柳儿是个脾气急躁的人,听到说是温书远伤了温浮欢,她重重拍了下桌子,霍然起身怒斥道:“温少爷也太狠心了吧?就算他有天大的苦衷,小姐可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能下这般狠手呢?” “……如今看来,他是否是温书远,怕是有待考量了!”百里炎道。 “你的意思是?”柳儿皱眉。 “若当真是亲兄妹,不论有什么样的苦衷,做兄长的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绝不会让妹妹受到一点伤害的!”百里炎态度坚决的道。 他双手抱着剑,斜睨着温浮欢道:“阿欢以为呢?” 温浮欢没有回答。 她自问若易地而处,她定然做不到温书远那般决绝。 温书远固然手下留情,没有真的要了她的性命,但那一剑,已经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仅存的亲情。 她早便发过誓,伤她之人,决不轻饶。 柳儿急于想知道后来的事情,便没有再深究这件事,毕竟不论对方是谁,只要胆敢伤了温浮欢,便一律都是她柳儿的敌人! “后来呢?小姐是怎么获救的?”她追问道。 温浮欢便说了自己在闵王府养伤的事情。 “……我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闵王为了我的安危着想,也为了闵王府不被卷入这场不必要的争斗中,更为了不走漏风声,所以才迟迟不让我传消息给你们的!” “闵王就这么信不过我们吗?”柳儿不满的小声嘟囔道。 “不是不相信你们,是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长孙家肯定不放心,还不晓得会派多少眼线在你们周围,紧紧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所以不让你们知道我的消息,也情有可原!”温浮欢解释道。 柳儿暗道,说白了还不是信不过我和阿炎的能力,觉得我们躲不过长孙家的监视!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甚至不曾在脸上表现出来。 百里炎倒没有计较那么多,他觉得只要温浮欢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依然倚门问道。 温浮欢垂眸,盯着拿在手上把玩的细瓷茶杯,冷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还之……他们既然想要我的命,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手上用力,竟生生把茶杯捏碎了。 碎瓷刺进了她细嫩的掌心中,引得柳儿尖叫出声。 “小姐!” 柳儿忙摊开温浮欢的手,抖落嵌在她手心里的碎瓷片,既心疼又埋怨的瞥了她一眼,起身去取了药箱来。 “小姐说话便说话,何苦这般伤害自己呢?”她包扎着伤口道。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比起温书远刺她的那一下,比起他带给她的伤害,这点伤口简直不足一提。 “阿炎,命神见渊的人去找,一定要找到他!”温浮欢抿紧了唇,墨色琉璃般的眸子里似乎席卷起了无尽的风雪。 百里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躬身应了声,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门口处。 柳儿替温浮欢包扎好了伤口,便伺候她宽衣解带,到内室的床榻上歇息去了。 她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时分。 醒来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瑰丽的晚霞在院子各处撒下艳丽的光辉,像是披上了溢彩流金的纱缎。 也不过就是半晌的时间,温浮欢回来的消息,便传进了皇宫里。 她正准备起身更衣,隔着紧闭的房门,便听到外面响起李曦瑶叫嚷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欢儿,欢儿——” 温浮欢没防备着还有旁人在,便只穿了里衣,就命柳儿去开门。 她披了件罩衫走出内室。 抬眼间发现,身着鸦青色蟒袍,外罩同色鹤氅的男子随李曦瑶一起进了来,清逸的眉眼,俊秀的面容,不是李曦瑶常挂在嘴边的李奕晫,还会有谁呢? 温浮欢稍显随意的穿着,也让李奕晫有些始料未及。 他见状,忙背转过身去,找了个借口道:“对了,贵妃娘娘托我们带来送给沈小姐的药材忘在了马车上,我这就去取!” “这种小事,让含香去做就可以了……太子哥哥!” 李奕晫好似没听到李曦瑶的话,三两步便出了温浮欢的院子。 李曦瑶一脸不解,小声嘟囔道:“太子哥哥这是怎么了?刚才在路上还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这会儿怎么不着急了?” 温浮欢装作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但是对李奕晫的体贴,她还是心存感激的,尽管李奕晫严格来说,也算得上是长孙家的人。 李曦瑶收回望向外面的目光,疾步走到温浮欢面前,神情关切的问道:“欢儿,你没事儿吧?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贪玩跑远了,迷了路,你也不至于为了找我……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 温浮欢握紧她的手,笑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们可是好姐妹,你不见了,我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是……” 见李曦瑶还是面露愧疚,温浮欢反问道:“难道这次我不见了之后,你没有想方设法的要找到我吗?” 第545章 探望(二) “当然有了!”李曦瑶不假思索的道。 在得知温浮欢不见后,她立刻便去找了皇上,求他派出巡防营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温浮欢。 她还去求了乔淑妃,求她以乔家的名义,拜托帝京各个门阀世族,请他们也帮忙寻找温浮欢。 李曦瑶可以说是动用了她能动用的所有力量。 “……不一样的,你再怎么说都是亲自去找的我,可我却只是待在皇宫里,等着别人带给我有关你的消息!”李曦瑶惭愧的道。 “心意到了,用什么方式并不重要!” 温浮欢拉着李曦瑶走向内室,岔开话题道:“好了,不管怎么样,我总算平安回来了不是吗?” 她打开衣柜,笑眯眯的说:“快,帮我挑一间衣裳,我可不想等殿下再过来,我还穿得这么失礼!” 李曦瑶顿时明白过来,李奕晫为什么会突然掉头离开了。 “太子哥哥对欢儿还真是体贴呢!”她眼神狡黠且暧昧的道。 “你怎么回事?以前不是改过口了吗?怎么现在还是一口一个太子哥哥的唤殿下呢?”温浮欢皱眉道。 李奕晫已经被废去了太子之名,再这么称呼他,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保不齐要落人口实的。 因为长孙家的关系,温浮欢固然和李奕晫成不了朋友,但只要后者没有帮着长孙家对付她,她也绝不会把他当作敌人看待的。 由此,她自然不会希望他惹祸上身。 然而李曦瑶闻言,却嘻嘻的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欢儿你还不知道吧!太子哥哥如今又是太子了!” “什么?” 李奕晫恢复太子之名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恢复的? 李曦瑶猜到温浮欢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生出许多疑问,于是拉着她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 “事情是这样的,前阵子不是又接连降了好几天的大雪嘛!帝京北边的平阳郡是以放牧为生的,听说这场大雪压塌了不少帐篷,也冻死了很多人和牲畜,灾情十分严重!太子哥哥主动请命,要求亲自护送赈灾物资前去安抚灾民,并处理灾后事宜。” 李曦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结果当然是处理的非常好啦!老百姓对他称赞不已,父皇也觉得他这次的事情做得特别好,便开恩恢复了他太子的名号!” “原来如此……” 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李奕晫竟就恢复了太子之名,他背后的长孙皇后乃至长孙家定然功不可没! 温浮欢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原来的认知了——李奕晫真的能一直都不成为她的敌人吗? 说话间,外面响起丫鬟的声音。 “太子殿下。” 温浮欢和李曦瑶站起身来,瞧着李奕晫迈了进来,把鹤氅脱下了,交给了随侍的仕官,又命他们把从车辇上拿来的药材放到桌上。 “欢儿见过太子殿下!”温浮欢屈身施礼。 李奕晫摆摆手,“免礼吧!” “谢太子殿下!” 温浮欢直起身,清莹莹的眸子里看不出息怒,淡声道:“欢儿还未恭喜殿下呢!恭喜殿下恢复太子之名!” 若是换做旁人,听到别人恭喜他的话,就算不至喜形于色,起码也会带着笑意。 可李奕晫却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一般,表情讪讪的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 温浮欢见状也不多问,转移话题道:“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托太子和公主殿下,给欢儿带来了什么呢?” 一提到这个,李曦瑶顿时来了兴致,上前把那些个朱漆雕花的盒子,一个接一个的打开来。 “你看,有人参、灵芝,还有鹿茸和天山雪莲,都是极名贵的药材呢!” 她上前挽过温浮欢的手臂,歪着头,不无羡慕的道:“皇贵妃娘娘对你这个表妹可真是好呢!” “怎么?你羡慕啊?”温浮欢笑问道。 “当然羡慕了!这好些药材可都是贡品,在外面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反正这些药材都是补身的,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李曦瑶连忙摇头道:“这可是皇贵妃娘娘特意让我们带给你的,我怎么能要呢?再说了,我想要的话,会让父皇赏我的!这些个药材,你还是自个儿留着慢慢用吧!” “瑶儿说的极是,多日不见,你瞧着清减了不少,是该多补补身的!”李奕晫语气关切的道。 “欢儿谢殿下关心!”温浮欢客气道。 李奕晫敛了脸上的淡笑,双眸不觉有些黯然。 隆冬时节,天色早早便暗了下来。 李曦瑶分明觉得才和温浮欢说上没几句话,夜色竟就笼罩了下来,有极寒的夜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带了沁骨入髓的冷意。 李奕晫估摸着到掌灯十分了,便催促李曦瑶回宫。 “欢儿,我下次再来看你!”李曦瑶握着温浮欢的手,依依不舍的道。 “瞧你这副模样,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温浮欢轻笑道。 李曦瑶顿时板起脸,神情严肃的道:“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才刚回来,哪里就能见不着了?” 说完,她态度又软了下来:“欢儿,我真走了!” 温浮欢点点头。 “路上小心!” 送走了李曦瑶和李奕晫,便有丫环过来,请她去用晚膳。 这是时隔一月后,温浮欢第一次同薛家一众人坐在一起用膳。 席上十分热闹,用薛夫人的话说,就是温浮欢回来了,太师府也跟着热闹了起来,不像往日那般死气沉沉了。 有丫环趁机提议道,年关一日日临近,府上是不是也可以准备过年了。 “当然要准备了!这可是欢儿在咱们府上过的第一个年,一定要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薛夫人高兴的说。 “听到夫人说的话了吗?你只管好好准备便是,花销不必考虑!”薛太师吩咐管家道。 “是,老爷!” 说是晚膳,足足吃了有一个多时辰。 末了,温浮欢又被薛夫人拉到房间里,喝了会儿茶,吃了几块糕点,直到外面的更声敲了两下,她才借口夜深告退了。 回到自己院子,往日极少这种时候现身的百里炎,却倚着廊下的柱子站着。 第546章 回乡 温浮欢停下脚步,拢了拢身上的青裘,抬眼看向悬在沉沉夜空中的皎月,月华淡凉如水,轻轻笼在她的周身,仿佛踱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是有消息了么?”她淡声问。 百里炎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等她,而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事情,便是神见渊查到了温书远的下落。 果然,他俊眉微挑,站直了身体。 “他们在樊城。” “樊城?呵!” 温浮欢不禁轻笑出声,自言自语道:“……逃得倒是真够远的,是怕我伤势痊愈后找他算账么?” 不过温书远的确聪明,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要不是派了神见渊的人去调查,温浮欢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竟会躲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去。 于他也好,于温浮欢也罢,樊城都是一个令人不愿再次踏足的伤心地。 敛去了眸间弥漫的哀伤,温浮欢又问道:“你方才说他们……他不是一个人?”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自嘲的笑了笑。 “还有那个名唤青鸾的姑娘吧?” 百里炎微怔,旋即垂下眼来,点了点头。 温浮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她初次去宏远镖局的时候,温书远遥遥望着她的身影,不觉脱口而出的。 她那时便注意到,这样一个让温书远牵念的女子,竟不在他身旁,如果不是香消玉殒,便是分隔两地,难以相守。 后来诸多事情,让温浮欢忽略了这件事,这个人。 如今想来,怕是有人抓了名唤青鸾的女子,借以要挟温书远用她的性命来换…… “真想瞧一瞧,那个让我用命换来的女子,究竟生的何等月貌花容?”温浮欢眸底噙着冷笑道。 百里炎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除了我们的人以外,似乎还有别的人在寻找温书远的下落。” “可知道是什么来路?” “应该是长孙瑞的人!” 温浮欢轻笑着摇了摇头。 是了,温书远用她的死换来了青鸾,可两人远走高飞以后,她竟然又活着出现了,这让长孙瑞如何不气愤?如何不恼怒呢? 只怕他不仅会再次派人杀温浮欢,同时也绝不会放过骗了他的温书远的! “这下子可热闹了!”温浮欢喃喃道。 她缓步向房间走去,边走边说:“……想来快一年没见了,不晓得三弟把温家的生意打理得怎么样了?” …… “什么?你要回樊城?” 薛夫人放下手里新近送来的缎子,诧异的望着温浮欢,皱眉道:“这都快过年了,怎么突然要回樊城呢?” 顿了顿,她又问道:“过完年再回不行吗?” 温浮欢走上前,扶着薛夫人在软榻上坐下,软声道:“姨母晓得的,除夕是温家人的忌日,今年又是第一年,欢儿想回乡祭奠他们。” “话是这么说,可是……” 这也是她来太师府的第一年,薛家一家人都想同她一起过年。 如今,薛锦华在宫里过年,薛莫风又远在边关,整日里出生入死,府上的人本就不多,若是连她都走了,这个年还不晓得会多凄凉呢! 见薛夫人一脸黯然,温浮欢握住她的手。 “姨母,欢儿只有你们这几个亲人了,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欢儿答应姨母,以后每年都陪姨母还有表兄他们一起过,今年……还请姨母成全欢儿的一片孝心罢!” 她言辞恳切,薛夫人只得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吧!你都这么说了,姨母还怎么好强求呢?不过这千里迢迢的,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要不让寒儿陪你一起回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了,有阿炎在,他会保护好欢儿的!更何况,过年是大团圆的日子,欢儿怎么好劳烦二哥千里奔波呢?” 薛夫人了解温浮欢的性子,知道她虽然话说得委婉,但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便再无更改的可能。 “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记得传信回来!” “嗯!” 得了薛夫人的应允后,温浮欢便着手准备回樊城的事宜。 得知她要回乡,薛莫景别提多不高兴了。 “这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要回乡去?爷还想趁着过年,带着你到处去热闹一番呢!现在好了,都泡汤了!” 薛莫寒虽然没有像薛莫景表现的那么明显,但也是面露失落。 “年前……赶不回来吗?” “这来回路上少说也要二十天,甚至一个月的时间,祖母的祭日又在除夕,回来怕是要到上元节了!” 温家在除夕夜被灭门的事情,她只告诉了薛夫人,旁人并不知晓,所以她只说除夕是殷老夫人的祭日,而并未提及旁的。 “上元节,正月十五了啊……”薛莫寒细声道。 薛莫景斜睨了温浮欢一眼,不怀好意的道:“这千里迢迢的,又非得赶在年前回去,真的只是为了祭扫?莫不是去会什么老相好了吧?” “小景!”薛夫人沉下声音,斥道:“又胡说八道了是不是?” 她转而看向温浮欢,“小景口不择言,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薛莫景也知道自己这么说过分了些,说完便后悔了,不过想让他道歉是没可能的,他的气还没消呢! 温浮欢不想临走了,还和谁闹别扭,于是摇头道:“我知道三少不是有意的,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那就好!” 薛夫人回过头,狠狠的瞪了薛莫景一眼:“还不快向欢儿道歉!” 薛莫景冷哼了声,别过头。 “你!” 眼瞅着薛夫人又要发火,温浮欢岔开话题道:“姨母,欢儿不在的这段时间,您要多保重!欢儿告辞了!” 到底是分别时候,薛夫人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目送温浮欢上了马车。 “没事的话,就早点回来!”她哽咽道。 温浮欢点点头,放下了车窗帘。 薛夫人挥动手里的帕子,瞧着马车越走越远,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她回头白了薛莫景一眼,埋怨道:“你看你,欢儿都要走了,你还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惹她不开心!她这次要是不肯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她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一起过年的……”薛莫景不甘心的小声嘟囔道。 第547章 放他们走 和预料中的一样,他们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赶路,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才终于抵达樊城。 一路上经过不少村镇。 临近年关,到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想到此行的目的,温浮欢清雅秀致的脸盘上覆盖了一层冰霜,冷得堪比数九寒冬的凛冽寒风。 再次来到樊城的城门楼前,城门楼依然高大雄伟,进出的百姓仍旧络绎不绝,只是变换了季节,心境似乎也大大的不同了。 去年盛夏时节回来的时候,她是怀着一腔复仇的热血,想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如今,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那些爱着恨着的人,全都化作一抔黄土,长埋在黑暗冰冷的地下…… 他们没有立即进城。 根据神见渊提供的消息,温书远带着青鸾逃进了樊城附近的山里,在山中隐蔽处建了一幢小木屋,过着隐姓埋名、与世隔绝的生活。 “可知道具体位置?” 温浮欢站在马车前,收回望向城门楼的视线,看向前来报信的人。 那人点了下头。 “带路!” 温浮欢只说了这两个字,便翻身跃上马,跟着来人向前疾驰而去。 虽是隆冬时节,但樊城地处琉安南部,气候比帝京要暖和许多,像帝京那般几乎能够覆盖全城的漫天大雪,这里是不多见的。 因此,他们可以一路骑马来到半山腰,然后才弃了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密林中。 还未走到温书远藏身的小木屋,温浮欢远远便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 她和百里炎互看了一眼,暗道了一声“不好”,急忙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只见林中的小木屋前,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同数十名手持刀剑的蒙面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前者无疑是温书远,而那些黑衣人不用说,定然是长孙瑞派来的。 眼看着温书远渐渐落了下风,温浮欢一个眼神,百里炎和前来报信的人便提剑冲进了战局中。 柳儿则神情严肃的护在她身旁。 有了百里炎的帮助,黑衣人很快节节败退,死伤严重。 他们发现情况不对,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的向一旁退去,最终转身跑进了密林中,消失不见了。 温书远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温浮欢,脸色陡然一白。 温浮欢上前,冷笑道:“大哥真是让欢儿找的好苦啊!” 温书远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丢掉手里的兵器,“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几乎祈求般道:“欢儿,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我只求你放过青鸾,她和这件事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放过她!” 说话间,只见一名身穿素白夹衫的女子打开木门,疾步跑上前,同温书远一并跪了下来。 “不,这不怪阿远!是我!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被人抓住,阿远为了救我,才不得已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你要杀,就杀了我好了!”女子泣声道。 温浮欢仔细审视那名女子。 纤细的身子,面容素净却并不出彩,既不是倾国倾城,也非天香国色,不过胜在气质温婉,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温浮欢的视线缓缓下移,意外的发现女子小腹微凸,竟是有孕在身。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青鸾身子微颤,下意识的伸手覆上了自己的腹部。 “欢儿,冤有头债有主,伤了你的人是我,有什么事,你只管冲着我来便是!青鸾是无辜的!”温书远犹自道。 青鸾含泪望着他,“阿远……” 她复又看向温浮欢,费力的磕了个头,道:“青鸾不求旁的,若沈小姐执意要杀了阿远,就连青鸾一并杀了罢!青鸾只愿能和阿远生能同衾,死亦能同穴……” “青鸾!” 温书远握住她的手,坚决的摇头道:“你不许这么说!我不许你这么说!你要活着!你知道吗?你要好好地活着!” 他覆上青鸾放在小腹上的手,微笑道:“你还要生下我们的孩子,然后把他抚养成人呢!你必须好好的活着!” 说罢,温书远便一把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阿远——”青鸾惊恐的大喊。 就在他准备自尽以谢罪的时候,温浮欢突然丢出一颗石子,击中了温书远的手背。 他吃痛松开了剑。 青鸾急忙上前抱住了他,哭泣道:“阿远,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你们哭够了没有?分明是你们先伤害了我家小姐,怎么表现的倒好像我家小姐是杀人不眨眼的的刽子手一样?你们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太过分了吗?”柳儿一脸愤然的斥责道。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是,他们固然是有苦衷,迫不得已,可是再怎么着,他们也不该为了自己,而去伤害别人啊! 而且事到如今,他们又凭什么一副好像受了委屈的样子? 明明温浮欢才是那个最委屈的人! 柳儿转头看向温浮欢,冷着一张脸道:“小姐,你说,你想怎么办?杀一个还是杀两个?小姐若下不去这个手,那就我来!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绝不含糊!” 她瞥了抱在一起的温书远和青鸾,动作利落的拔出腰间软剑,缓步向他们走去。 “……放他们走吧!”温浮欢突然出声道。 柳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放、放他们走?” 温书远和青鸾闻言,似乎也难以置信。 “放他们走!”温浮欢重复道。 柳儿不甘心的收起剑,瞥了眼微怔的两人,不悦道:“算你们好运!” 确定温浮欢真的放过他们了,温书远二人脸上皆露出喜色,齐齐向她磕头道:“谢谢,谢谢你!” “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青鸾含泪道。 “好报么……” 温浮欢轻嗤了一声,抬脚向前走去。 “等等!”温书远从后面叫住了她。 他扶起青鸾,让她先回木屋,自己则追上温浮欢,神情严肃而郑重的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第548章 背后的故事 不用温书远开口,温浮欢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多半是关于他们的兄妹关系。 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温浮欢留了柳儿和百里炎在原地等候,她和温书远两个人朝远处走了些,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才停了下来。 “其实,我并不是你大哥。”温书远开门见山的道。 温浮欢凝视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说来还真是巧,我也是樊城人氏,沈远也的确是我的名字!樊城的人,没有没听说过温家的,那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商户,我也多多少少从我爹娘的嘴里,听到过当年轰动一时的案子。” 沈远说的是温浮欢双亲被杀的那桩凶杀案。 “樊城人只关注温家的一举一动,知道他们家丢了个千金小姐,知道他们家的少爷下落不明……但他们不知道,我有个同你年纪相仿的妹子,也是在同一年被拐走的!” 似是想起过往,沈远的眉宇间浸了遥远的忧伤。 “妹妹不见后,我娘就每天到处出去找,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人就发了疯,走在街上见到和我妹妹一样的女娃,就强行抱过来,说是自己的女儿!我爹没办法,只好把她绑在家里,哪儿都不让她去!可是后来……” 沈远走到一棵树旁,伸出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树干上。 “她趁着我跟我爹上山打猎,偷偷跑出了家门,掉到了附近的湖里——淹死了!没多久,我爹也生重病死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发誓,一定要找到我妹妹,以告慰爹娘的在天之灵!” 沈远转过身来,目光痛苦的望着温浮欢,嘴唇蠕动半晌,才出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就是我妹妹,可是她没有你那么好命,没有太师府那么强大的倚靠!她小小年纪便被卖进了青楼,先是做丫鬟伺候人,等到了十三四岁,便开始卖艺、卖身……”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似是在竭力压制住极大的愤怒。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折磨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那个老头子是个宫里的仕官,根本不能人事……后来,是青鸾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她买了棺材,才不至于让她被丢在乱葬岗,无人掩埋!” “青鸾她……” “她是蓉儿的好姐妹,她们是一起被卖到青楼的!” 沈远的妹妹原来唤作沈蓉。 “后来我努力挣了钱,就为青鸾赎了身,打算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只属于我们的新的日子,没想到那个人找上了我!” “那个人……是谁?”温浮欢皱眉问。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他带了面具,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他抓了青鸾,用她来要挟我,要我扮作你失散多年的大哥,来取得你的信任,并借机除掉你!” 沈远垂着头,喃喃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杀你,可我没得选择!青鸾在他们手里,我没办法呀!” 他缓缓蹲了下来,双手捧着头,一脸的懊悔不已。 看得出,在动手杀温浮欢之前,他肯定也有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正如他所说,为了救青鸾,他别无选择。 温浮欢知道自己不是圣人。 如今了解了所有的情况,她再次易地而处,忽然有些理解沈远了。 若换做是她,她怕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温浮欢转过身,缓步向前走去,只留下清清淡淡的声音幽幽传来:“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也会放过你!” …… 一年未回,樊城多多少少也发生了些变化。 元华街两旁的商肆多了不少,各种店铺鳞次栉比,又正值年节,铺子里顾客盈门,街上也多的是兜售年货的摊位。 小商贩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大声的吆喝着。 街道两旁亦挂满了各色的彩灯,想来入夜之后,定然十分好看。 离开樊城前,温浮欢考虑到温书麒年幼,既要读书习字,又要照看生意,怕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便把别的店铺一应卖了出去,只留了一间门面让他经营,再加上每年从庄子上收来的田租,日子过得应该还算不错。 她本来打算直接回温家大宅的,但转念一想,这会子不过午后,温书麒多半应该在铺子上待着。 “先去铺子里瞧瞧吧!”她吩咐道。 “是!” 百里炎应了声,驾着马车向温家在元华街尽头的店铺走去。 温家仅剩的这间铺子在元华街的拐角处,地段极好,加之平日里童叟无欺,积累了不少老顾客。 如今正值年关,想来铺子里的生意应该很好,不晓得温书麒忙不忙的过来。 不晓得他见到她回来,会是怎样一副样子? 思及此,温浮欢不仅唇角微扬,掀起了一抹淡笑。 她掀开车窗的帘幔,远远瞧见铺子门外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却不大像是上门买东西的。 等马车驶近了些,温浮欢才看清那些人竟都是看热闹的。 她让百里炎把马车停到路边,自己和柳儿则奋力挤了进去。 只见铺子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团花如意纹的锦袍,足蹬墨色滚银边的靴子,瞧着像是个有些身份的人。 中年男子脚边放了好几匹颜色鲜艳,绣花繁复的布缎,身边则站着一名哈着腰的年轻伙计,一脸的焦急。 “刘老爷,咱们绸缎庄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妆花缎子不比别的,数量少且价格高,一经卖出,概不退换啊!再说了,您就算真觉得这缎子哪里有问题,想要退换,也得等咱们东家回来了不是么?” 刘老爷闻言,瞥了伙计一眼,道:“你别和我说那么多,我就问你一句话,这妆花缎子我不要了,你到底给不给我退吧?” 退钱款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伙计自然是做不了主的。 瞧着他露出犹豫的表情,刘老爷立即拿起脚边的缎子,叫嚷道:“大家伙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我可是这家绸缎庄的老顾客了,可他们居然卖给我假的妆花缎子!这简直是黑心肝呐!” 第549章 绸缎风波(一) 伙计年纪尚轻,又没什么经验,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呢? 他当下便慌了手脚,惊慌失措上前拦阻吆喝的刘老爷。 “刘老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您这么说,还怎么让我们绸缎庄做生意啊!” 伙计深知,在这不大的樊城做生意,靠的便是一个口碑,若是刘老爷再这么继续吆喝下去,绸缎庄的名声怕是要毁了的。 “刘老爷,我已经差人去请东家了!要不这样,我给您沏壶茶,您先在店里稍候片刻,有什么话等咱们东家过来了再说?”他和声细语的劝道。 刘老爷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闻言轻哼了声,趾高气扬的道:“呵,一壶茶就想收买我?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就是不想让我在这儿挡着你们做生意吗?好啊,你把这妆花缎子给我退了,我立刻就走!” 伙计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 这妆花缎子价格昂贵,一匹就得十好几两,这几匹缎子少说也得大几十两银子,别说他一个伙计做不了主,就是他做得了主,也不能说退就给人退了呀! 这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店里卖了假的妆花缎子吗? 就在伙计着急上火,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一个轻柔的女声从旁响起:“请问这是温家的绸缎庄吗?” 伙计闻声望去,只觉眼前一亮,不禁怔住了。 他来绸缎庄也有段时日了,还从未见过这么标致的小姐。 莹白的肌肤泛着细瓷的光芒,眉眼皎皎如玉,青丝淡绾,一袭月白色的锦裳衬托出她清雅娴静的气质。 她的声音也宛若空谷鸣泉,说不上的清脆悦耳。 温浮欢见小伙计不说话,而是一直盯着自己发愣,不觉眉头微皱,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伙计登时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道:“是是是,我们东家的确是姓温,怎么?小姐认识我们东家?” 温浮欢缱绻一笑。 “倒也谈不上认识,不过是听说温家的绸缎庄里有几匹新进的妆花缎子,所以特意来瞧瞧!这不是快年节了吗?总要做几身新衣裳的!” 伙计一听有生意上门了,笑得更加殷勤道:“小姐要找妆花缎子,那可是来对地方了!不是我吹牛,我们店里的妆花缎子,那在樊城可是数一数二的……” 说话间,他便出手,准备请温浮欢去店里挑。 刘老爷一看,这刚才还对自己殷勤备至的伙计,竟转眼间便去招呼别人了,心里顿时不痛快了起来。 他三两步上前,拦住了正打算进店的温浮欢。 “哎,这位小姐,您先别忙着往店里进啊!” “这位老爷,您有什么事吗?” 温浮欢停下脚步,斜睨着刘老爷,盈盈若水的眸光直看得他骨头差点都酥了。 他定了定神,拱了拱手,道:“小姐是外地来的吧?怕是不知道,这家绸缎庄里卖的妆花缎子是假的,你可别被他们给坑了呀!” 伙计一听这话就急了。 “刘老爷,这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可不敢这么乱说话的!” 他怕这单生意被刘老爷搅和黄了,忙对温浮欢道:“小姐,您先店里请,我一会儿就过来招呼您!” 温浮欢点点头,瞥了刘老爷一眼,转身迈上了台阶。 “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这家店里卖的妆花缎子就是假的,小姐回头若是挨了坑,可别说我没好心提醒你!”刘老爷双手抱臂,阴阳怪气的道。 “小姐,您别听他乱说,我们店里的妆花缎子,那可都是从江南走水路运过来的,绝对是真的!”伙计急切的解释道。 温浮欢抬手制止了他的解释,缓步走到刘老爷面前。 “口说无凭,你说这家绸缎庄里的妆花缎子是假的,可有什么证据吗?我总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不做年节的衣裳了吧?” 刘老爷见温浮欢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话,心里别提多得意了,搓着手道:“小姐要证据呀?那简单啊!呶!” 他回身拿起自己脚边的一匹绸缎,递到温浮欢面前。 “小姐请看,这就是我前些日子从他们这里买的妆花缎子,您仔细瞧一瞧,这到底是假的不是?” 温浮欢伸出手,轻抚绸缎的表面,的确有些粗糙,不似她以往见过的妆花缎子那般光滑柔顺。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的确不是真的妆花缎子!” 刘老爷见她同意了自己的话,神情愈发得意道:“看吧!我就说他们这店里卖假货,欺骗我们这些乡下人,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便用一些劣质的绸缎来冒充妆花缎子,这不是黑心肝是什么?奸商!真是奸商!” 围观的百姓见状,也议论纷纷了起来,言语间不乏痛斥绸缎庄的意思。 温浮欢却淡淡一笑,道:“这位老爷此言差矣,这缎子虽然不是妆花缎子,却是比妆花缎子更上等的春壬稠,是在帝京权贵人家之间最时兴的绸缎!想来定是这家的伙计不识货,才错把这么好的缎子当成妆花缎子卖给了你!” 这话若是换做其他的人来说,少不了会被人当做脑子有病,可是温浮欢一身的锦衣华服,气质如兰,她的话自然很容易取信于人。 旁人于是恍然大悟,原来绸缎庄里不是卖假货,而是卖错货了! 刘老爷则被温浮欢的一席话弄的一头雾水。 春壬稠? 他怎么没听说过? 可是反观温浮欢严肃认真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好似确有其事一样。 温浮欢趁机转头询问伙计,“请问,贵店可还有这种春壬稠?” 伙计愣愣的摇了摇头。 温浮欢脸上顿时浮现出遗憾的神情来。 “那真是可惜了!其实比起妆花缎子,我更喜欢春壬稠呢!但是我走遍了樊城几乎所有的绸缎庄,都没有找到!”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喜色,对伙计道:“对了,这位老爷方才是不是说要退货?那你还不赶快给他退了,然后卖给我!” “啊?”伙计更迷糊了。 “啊什么啊?你要是嫌麻烦,我可以多给些银两的,钱不是问题!” 温浮欢向柳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掏出钱袋子丢给伙计,睨着他道:“听到了没有?还不赶快照做?” 第550章 绸缎风波(二) 别说绸缎庄的伙计了,就连围观的百姓和刘老爷都被整糊涂了,暗道还有这么做生意的? 刘老爷更是盯着丢到伙计手上的钱袋子,忍不住两眼放光。 这时,人群中另有一个清朗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听到客人说的话吗?她既然那么想要那几匹缎子,你就赶快把钱款退给刘老爷,把缎子收回来,卖给这位小姐!” 包括温浮欢在内的所有人都朝声音传来处看过去。 只见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穿墨绿色锦袍,外罩了玄色的风氅,目秀眉清的脸上挂着清逸的浅笑。 伙计一看到来人,忙迎了上去,唤了声:“温老板。” 温书麒轻轻点了点头。 温浮欢望着温书麒,后者亦回望着她,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氤氲在各自的眼角眉梢,唯有彼此才能懂得。 “我想起来了,这几匹春壬稠是特意托人从帝京运过来的,价格比妆花缎子还要贵上一倍,小姐给的这些银两,怕是不够呢!”温书麒凝视她道。 温浮欢垂眸轻笑了几声,继而抬眼道:“不管多少钱,这春壬稠,我是要定了!这些银两若是不够,就权当是定钱了!剩下的我稍后便会遣人送来!” “小姐可真是爽快!” 温书麒缓步踱至刘老爷面前,笑容可掬的道:“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绸缎庄里的伙计太马虎了,竟错把春壬稠卖给了刘老爷,我这就把钱款退给您!” 他转头瞥了一眼伙计,吩咐道:“去把账目和钱款取来!” “是,温老板!” 伙计转过身,正准备进店里去,被刘老爷唤住了。 “慢着!” “怎么?刘老爷还有什么事吗?”温书麒问道。 “我想起来了,你们没有卖错货,这什么春壬稠是我夫人娘家的亲戚,从帝京带回来送给我们的!” 温书麒闻言皱起了眉头,“可是你方才不还说……” “说什么?” 刘老爷两眼一瞪,脾气极横的道:“我记错了还不行吗?” 他转而面向温浮欢,飞快的变换了一副笑脸道:“这位小姐,我瞧你好像很喜欢这几匹缎子,您出个价,我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卖给你也无妨?” “真的?这几匹缎子,确定是你的吗?”温浮欢半信半疑的问道。 “当然是我的!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随我到府上看看,我府上还有不少呢!”刘老爷拍着胸脯,得意忘形的道。 温浮欢倏然冷笑了一声,说:“好了,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我想诸位也应该看明白了吧?” 刘老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事情真相?小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眼见着温浮欢转身向绸缎庄走去,他急忙追上道:“小姐,你要是对这春壬稠喜欢得紧,咱们价格好商量的!” 柳儿转身挡在了他前面,睨着他怀里的绸缎,冷声道:“你还敢提价格?呵,你这个趁机讹诈的骗子!怎么?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呢?春壬稠,说的就是你!蠢人!” 刘老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温浮欢以及后来的温书麒一起摆了一道。 “你、你们……” 他伸手指了指温浮欢,又指了指温书麒,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们竟然合起伙来骗我?” “那是因为你活该!谁让你先用假的妆花缎子来敲诈别人的?想讹人,也不先擦亮自己的眼睛,看看我们小姐是谁?”柳儿语气不屑道。 “是谁?” 这次不等柳儿回答,温书麒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温浮欢身边,望着她,笑容极是温润的道:“她是我的姐姐,温家的二小姐——温浮欢!” 久违的名字,光明正大的身份……她几乎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 温浮欢唇边漾开清浅的笑,斜睨向刘老爷的眼神却冷得出奇,仿佛让人置身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 “今儿个这件事,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好让你知道,我们温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滚!” 面对温浮欢的痛斥和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刘老爷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快丢尽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听到温浮欢让他滚,他连脚边的缎子都顾不上拿,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哎,你的绸缎不要了?下次还怎么骗人呐?”柳儿在他身后大声叫嚷道。 刘老爷跑得更快了。 热闹没了,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开了。 温书麒望着近在咫尺的温浮欢,突然情绪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怔怔的望着她,许久,许久。 还是温浮欢先展开了笑颜,墨色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出男子清俊的脸。 “麒儿,你长高了,也瘦了!这一年来,辛苦你了!”她声音柔柔的道。 温书麒摇了摇头,分明已经是身高七尺的堂堂男儿,却还是像个孩子似的红了眼眶,眼看着便要落下泪来。 他抽了抽鼻子,硬生生把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展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姐姐回来了是件高兴事儿,麒儿不能哭!麒儿不哭!” 他回头对在一旁愣神的小伙计道:“把铺子关了吧!今天我开心,再说也快过年了,放你回家团聚去!” 他复又回过头,望着温浮欢道:“我也要回家和姐姐吃个团圆饭!” 伙计一听,别提多高兴了,忙谢过温书麒,收拾东西去了。 说是要回家吃团圆饭,但其实温家并没有做饭的大师傅,膳房里也好久都不曾开火了。 温书麒便带温浮欢去了樊城最大的酒楼,要了一间雅舍,再点了一壶酒和几个招牌的菜肴。 他平日里不是在外面饭庄吃,就是买些馒头烧饼,然后命人烧一些热水,随便对付着就过去了。 他现在也没住在温家大宅,而是买了一个小别院。 宅子越大,越显得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孤零零的就像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而且,温家大宅里有太多以前的回忆,每去到一处,便会触景伤情,便会忍不住想到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最终潸然泪下。 第551章 遇故人 酒端上来了以后,温书麒先自顾自倒了一杯,仰头喝了。 接着又喝了好几杯,直到温浮欢按住酒壶,不让他再喝,才停了下来。 温书麒酒量不好,两三杯酒下肚,人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他醉眼朦胧的望着温浮欢道:“姐姐回来了,真好!” 温浮欢从他手里夺过酒壶,交给身旁的柳儿拿了下去,然后握着温书麒的手道:“是姐姐不好!姐姐一走就是一年,姐姐……对不住你!” 温书麒摆摆手,笑容微醺。 “不,不,姐姐没有对不住我!身为温家的男儿,就应该担起温家的一切!是我没用!我没能把温家的生意做大做强,还让那种无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是我没用!我让姐姐失望了?” 温浮欢眉头微皱,看向伺候温书麒的小厮。 “小姐有所不知,那个刘老爷这么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每回他都会买下店里最贵的绸缎,然后过一段时间就拿假的缎子来要求退钱,要是少爷不给退,他就像今天一样在铺子前面闹,没完没了的闹,直到给退了为止!”小厮愤愤不平的道。 温浮欢心疼的看向温书麒。 他纵然长大了不少,却终究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要他用那么稚嫩的肩膀扛起整个温家,着实为难他了! “不过小姐今天总算为咱们出了一口恶气,小的相信,那刘老爷以后定然再不敢上门搅闹了!”小厮补充道。 “以后再有这种事,直接把闹事的人打出去便可!咱们生意可以不做,但绝对不能让人欺负了去!知道吗?”温浮欢语气凛然的道。 小厮重重的点了下头,不禁对这样杀伐决断的温浮欢心生敬服。 “是,小姐!” 点的菜陆续上来以后,温浮欢让店小二吩咐厨房,做了一碗醒酒汤端上来,让温书麒喝了。 他这才渐渐清醒了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些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 温书麒无非是一面照看生意,一面去学堂读书——他始终没有忘记温浮欢交代的话,说温家的男儿,钱可以没有,学问一定要有。 温浮欢则只向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事情,至于她和长孙家的纠葛,以及身在帝京的明争暗斗,波诡云谲,她都只字未提。 “姐姐当初说是要给家里人报仇,仇……报了吗?”温书麒细声问道。 温浮欢执筷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渐敛。 “报了!那个害死我爹娘和温家百余口人的人,已经死了!” “那……姐姐这次回来了,还会走吗?”温书麒又问,这次明显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温浮欢没有回答,而是拿过勺子,给他舀了一碗老母鸡汤,端给他道:“你方才喝多了酒,喝点热鸡汤,暖暖身子吧!” 温书麒已然明白了她的回答,伸手接过鸡汤,道:“谢谢姐姐。” 两人吃过晚饭,出了雅舍,正要下楼去,迎面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上到了二楼。 两人皆是穿得华服锦衣,女子容貌秀丽,头上簪了珍珠钗和碧玉簪,男子腰间挂着价值不菲的玉佩,相貌亦是英俊清隽,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人家。 温浮欢二人同他们迎面碰上,不觉都吃了一惊。 还是对方中的女子最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惊喜的唤道:“欢儿姐姐!是欢儿姐姐对不对?” 温浮欢清浅一笑,盈盈施了一礼道:“见过卢小姐和卢二少爷!”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卢明帆和卢明雅。 卢明雅的性子同李曦瑶有些相似,都是熟络了之后便极亲昵的。 确认了眼前之人就是温浮欢后,她飞也似的上前,一把将温书麒挤到了一边,挽着温浮欢的手臂,故作生气道:“什么卢小姐卢少爷的?这才不多一年没见,欢儿姐姐就对我们这般客气,莫不是同我们生分了?” 她觑了一眼卢明帆,“是吧二哥?” 卢明帆怔怔的望着温浮欢,见她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清丽绝尘,不,应该说是比印象中更加好看了,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子不容亵玩的贵气。 “二哥,你发什么呆呢?我问你话呢!”卢明雅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卢明帆骤然回过神来,点头道:“是,是!” 卢明雅又转头剜了温书麒一眼,嗔道:“你也是的,欢儿姐姐回来了,怎么也不差人告诉我们一声,难道还怕我们同你抢欢儿姐姐不成?” “不怪麒儿,是我今儿个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温浮欢解释道。 “哦,我明白了,欢儿姐姐是回来过年……” 话说一半,卢明雅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忙住了口,脸色讪讪的。 谁都知道温家是死在除夕的一场大火中,过年对别人来说或许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但对于她和温书麒,只怕会成为一生都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 “欢儿姐姐,对不起……”卢明雅一脸抱歉的道。 温浮欢摇摇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们也是过来吃饭的吧!我们已经吃完了,就先回去了,改日我再去府上登门拜访!” “好,我们改日再见!” 目送温浮欢一行人下楼去,卢明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久久不曾移开。 “欢儿妹妹还是那么清丽可人,倒真是应了那首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若论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他表情痴痴的道。 “得了,你就别念那什么酸溜溜的诗了!你都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人家倾国也好,倾城也好,都和你没关系了!”卢明雅调侃道。 她的话深深的打击到了卢明帆,后者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大步向订好的雅舍走去。 卢明雅见状,疾步追上他,问道:“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当初你想娶欢儿姐姐,人家就没瞧上你,如今我看欢儿姐姐更加是今非昔比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卢明帆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道:“这饭还吃不吃了?还能不能吃了?不能吃的话,趁早回府去!” “吃吃吃,当然吃了!我说错话了,向你道歉还不成吗?”卢明雅忙陪着笑脸道。 第552章 姐弟相依 大概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住,温书麒的别院面积不大,只有背北朝南的两三间房屋,供他和一对照顾他日常起居的老夫妇居住。 屋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柜和一桌一椅,连一件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桌子寻常也当做书案来用,上面摆放了文房四宝和几摞书,书的边角多磨损,看得出来被翻过许多遍了。 瞧着面前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房间,温浮欢不禁眼眶微酸,一种涩涩的感觉顿时便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的。 犹记得温家还在时,温书麒虽然不得殷老夫人的疼爱,却是自己住了一个偌大的院子。 院子里有假山流水,还有花草树木,一条曲折的抄手游廊直通府上的书阁,里面满满都是上等的笔墨纸砚和翻不完的各类书籍。 可是如今…… 温浮欢食指纤纤,轻抚过略显粗糙的桌面,不由得问道:“日子很艰难么?为什么你过得这般落拓?” 温书麒脸色赧然。 他是没想到温浮欢会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回来了,否则他断然不会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徒惹她伤心和难过的。 “姐姐,你别胡思乱想!古、古有勾践卧薪尝胆,我这是故意让自己过的艰苦些,好激励自己奋发上进!”温书麒忙解释道。 “是么?” 温书麒被她的眼神看得一阵心虚,不禁垂下头来。 温浮欢缓步走到他面前,凝着他的脸,道:“麒儿,你若有什么困难,请一定要告诉我!我定会尽力帮你的!” 温书麒摇摇头。 比起他来,温浮欢只身一人在帝京闯荡,怕是要辛苦得多,他怎么好再给她添麻烦呢? “姐姐真的误会了,我过得很好!姐姐若是不信,只管随我来便是!” 温书麒犹豫着拉起她的手,只觉得女子肌肤细腻柔滑,掌心一阵微凉,让他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他定了定心神,忙拉着温浮欢朝外面走去。 他们来到了温家大宅。 原本被那场大火焚烧成一片焦土的宅子,竟焕然一新了! 朱漆大门,红墙黑瓦,鎏金的铜手环,以及高大的门楣上镶着烫金大字的匾额,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就连守在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也如记忆中那般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守卫着家宅平安。 “这……”温浮欢吃惊的嘴唇微张。 “小姐有所不知,少爷为了恢复温家大宅本来的面貌,不知道请了多少工匠,花费了多少银两,自己更是没日没夜的伏案冥想,力求把宅子的图纸画的分毫不差!”小厮不禁出声道。 温书麒转头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多嘴!” 小厮讷讷的住了口。 “是麟儿没本事,我本想在姐姐回来之前,把温家的宅子修复的同原来一模一样,如今却只修复了外观而已!宅子里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还是被焚毁的状态……我应该更快些修复好的!” 温浮欢摇着头,转过身来,眼眶微湿。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凡事都急不得,要慢慢来!” 温家大宅占地甚广,其中单是各人住的院子,都有十好几二十个,每个院子的设计又各不相同。 且不说修复起来耗时耗力,单就是把图纸画出来,也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温书麒这么做,定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和钱财。 “麟儿,你真是有心了!” 温浮欢推门进了宅院内,环视四周,淡声问道:“温家的祠堂可修复了?我想先去给祖母他们上柱香!” 温书麒点点头。 他最先让人修复的便是温家祠堂。 祠堂也还是原来的样子,长长的供桌上摆满了温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只不过如今又多添了不少人。 温浮欢先是跪下来,朝着层层摆放的灵牌磕头祭拜,然后便站起身,从一旁抽出香来,就着烛焰燃了,插进了香炉里。 她同温家的其他人并没有太多感情,甚至有些交恶,但是温承胥夫妇以及殷老夫人,却是她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存在。 她只那么站着,什么也不说,就痴痴的望着冰冷的牌位,眼神亦渐渐变冷。 温书麒不舍得让温浮欢和他一起住那么简陋的别院,便偷偷地吩咐小厮去客栈定了天字号房,待她拜祭完殷老夫人等人后,就准备送她去客栈。 温浮欢却执意不肯去。 “这大年下的,我在樊城又不是无家可归,别的人家都是一家团圆,热热闹闹的,为什么偏偏要我去住客栈?我不去!” “只是晚上睡在客栈而已,白天一样可以一家团圆的!”温书麒解释道。 他只怕让温浮欢住别院,会委屈了她。 温浮欢仿佛领会不到他的用意,任性道:“那我也不去,我就是不爱住客栈,鱼龙混杂的,晚上睡不着觉!” 不等温书麒再劝,她岔开话题道:“对了,刚才去了你的别院,瞧着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也不见半分喜气,一点过年的样子都没有,这可不行啊!” 她转头吩咐柳儿:“去,上街买一些花灯、彩带、窗花什么的,再买些别的年货,让人一并送到别院里!” “姐姐这是做什么?”温书麒眉头微皱。 除夕之夜就是温家人的忌日,他没有心思,又哪里能玩闹作乐呢? “当然是准备过年了!” 温浮欢一脸的理所应当,伸手轻拍温书麒的肩膀,眸色幽深道:“不论曾经发生过多么痛苦难过的事,旧的一年总会过去,新的一年也会到来,我们都该开开心心的,毕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哪怕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也要相互扶持的坚定的走下去! 温书麒已经不是一年前养尊处优的少爷了。 这一年的经历让他成长了许多,至少温浮欢说的这些话,他听到了,也听进了心里。 逝者已矣,而活着的人不应该一直活在痛苦里。 “姐姐说的对!” 他扬起头,望着头顶灰沉沉的天空,乌云遮蔽了阳光,隐约有一粒一粒细小的雪粒悠然飘下。 “……幸好还有姐姐在。”温书麒微眯了眼,细声呢喃道。 第553章 祭拜遇奇 虽然距离过年没剩几天,眼下再准备年货已经有些晚了,但好在手头上银两充足,加上在同一间铺子里买的东西多了,会有专人负责送到府上,所以短短两三日,过年所需的东西便一应备全了。 这一日正是除夕,温浮欢一大早便和温书麒前往山上的墓地祭拜,争取在日落前赶回樊城。 一路上从热闹的城郭,到逐渐荒凉萧索的墓园,对比十分鲜明。 温浮欢急于祭拜殷老夫人等人,不觉走得快了些。 进了埋葬了几乎温家所有人的陵地,她远远瞧见隆冬凛冽的寒风中,一个罩着玄色狐裘的男子独自立在一个墓碑前。 头上戴着的风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并不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只觉此人身量极高,身姿亦是挺拔,犹如直指苍空的白杨树。 温浮欢原还觉得奇怪,除了她们以外,居然还有人会在除夕前来悼念亡人。 待走近了些,她才发现男子所站的地方,竟是温承胥的墓前? 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脑海里似有万般思绪划过,不由的出声道:“什么人?” 男子闻言,只朝这里看了一眼,便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温浮欢几乎是本能的拔腿朝对方追去。 “拦住他——”她冷声命令。 百里炎的轻功极好,瞬间便移到了男子面前,但对方的功夫似乎更高,不等他接近便猛地一挥手,他便被阻住了脚步,前进不了半分。 男子则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待温浮欢赶过来,对方早已没了踪影。 “阿欢,对不起,我没能拦住他!”百里炎一脸惭愧的道。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看得出来他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不用道歉,这事怨不得你!” 方才的情况,她看得清楚分明——对方功夫极高,百里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强行阻拦,怕是会受重伤的! 比起得知对方的身份,温浮欢更希望百里炎好好的。 然而她越是这样不在意,百里炎心里就越不好受。 他本就是公孙芜派来保护温浮欢的,可是却没能做到她交代的事。 他可是向来对自己的功夫引以为傲的,甚至在方才那个人面前,他几乎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让百里炎怎么能不难受呢? 这时,温书麒和柳儿也来到了墓园,见到温浮欢没去祭拜,反而站在温承胥墓前,遥遥望着远方。 “怎么了?”温书麒不解的问道。 温浮欢收回视线,道了声“没什么”,便转头看向百里炎:“阿炎,你方才可看清那个人手上是否拿了兵器?” 百里炎想了想道:“好像是拿了一把剑!” “什么剑?” “这……” 百里炎惭愧的垂下头。 他刚才只顾着想办法拦住那个人了,能注意到他拿没拿兵器已是不易,哪里会晓得那是一把什么剑呢? 不过,温浮欢怎么那么在意对方所持的兵器呢? 百里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温浮欢并没有告诉他和柳儿,她在坠崖后被自称姓炎的男子所救的事情,自然也不好说起后者的兵器,也就是那把应邪! 她刚才只是突然想到,这个出现在温承胥墓前的男子,会否就是那个人呢? 如果是的话,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和温承胥又是什么关系呢? 数不清的疑问从心底冒上来,却没有一个能够得到答案,温浮欢的眉头皱起,心情不禁烦躁了些。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她答道。 温浮欢从柳儿手里接过篮子,从里面拿出祭拜所用的香烛、纸钱,还有一些瓜果酒馔等供品,一一在各人墓前摆好了。 她和温书麒双双在殷老夫人墓前跪了下来。 “祖母,你们的仇,欢儿已经替你们报了,可是这件事还没完……” 温浮欢眼神一寸寸凝结成冰,声音也冷得出奇:“杀害你们的幕后主使虽然死了,但她的帮凶们却都还好好地活着,这不公平!欢儿在此向祖母发誓,那些算计过我们温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温书麒忍不住偷偷觑了她一眼,眉间充满担心和忧虑。 “……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灭我温家满门的幕后主使已经死了,姐姐何不就此放下这件事,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呢?”他不由得问道。 温浮欢冷笑了一声,转头望着温书麒。 “麒儿,你太天真了!这个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人也不是你放过他们,他们就会放过你的!” 她敢保证,如果她同长孙家和解,那么他们一定还在握手言和的时候,趁人不备从她背后捅上一刀。 对于长孙家的人来说,但凡挡了他们的路的人,只有死了,才能让他们真正安心! 而她与长孙家之间,早便注定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温书麒不太懂温浮欢那些关于仇怨的话,他只知道,如果这是她誓死坚持的,那么他也愿意陪在她身边,直到永远。 接下来,他们又祭拜了温家的其他人,然后便下了山。 回到温书麒的别院时正好傍晚,瑰丽的晚霞在这座边陲小镇上洒下了殷红妍丽的光芒,轻如纱,薄如蝉翼。 别院的老夫妇早就烧着了火,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等着他们回来享用。 温家去年此时的灭门惨案,樊城人尽皆知,这对老夫妇也不例外,但大家都默契的避开了那件事,甚至连关于温家的事情,他们都只字不提。 吃过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团圆饭,温浮欢和温书麒坐在堂屋里守岁,脚边燃了火盆,炭火烧得极旺。 她身上罩了厚厚的羽缎斗篷,脖领处雪白的狐毛衬托出她一张莲花瓣般尖削的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然而隔着火盆望着温浮欢,听着屋外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温书麒不觉竟想到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忽然觉得,这般热闹起来的院子,竟比往日更加戚戚了! 第554章 刺杀又至 温浮欢没有说话,也没有心思说话。 她在想白天里出现在墓园的那名男子,想他的身份,以及出现在那里的原因。 温书麒则静静的望着她出神。 两人之间的气氛出奇的沉默,沉默而寂静,同一院之隔的街巷外面的喧哗和热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不过这种寂静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刀剑相撞的声音打破。 温浮欢霍然站起身来,拦住了正欲冲出门去的温书麒。 “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她态度坚决的道,转而吩咐推门进来的柳儿:“保护好麒儿!” “是,小姐!” 柳儿疾步过来,横剑护在了温书麒面前。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温书麒不解的问道。 “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有些人,你想放过他们,可他们未必会放过你!”温浮欢噙着冷笑说完这些话,转身出了房间。 照看温书麒的老夫妇已经先一步被柳儿护送进了房间。 如今,百里炎站在屋脊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小心而谨慎的逡巡四周。 别院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蒙面黑衣人的尸体,大多都是一招毙命,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果然,百里炎很快从屋脊上跃了下来。 “都是一些小喽啰,不值一提!”他轻蔑的道。 温浮欢却皱起了眉头。 她早便想到,这次的樊城之行不会很太平。 以长孙家的行事作风,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除掉她的机会呢? 只是……他们明知道她有百里炎这样的高手保护,怎么还会派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来刺杀呢? 正在温浮欢疑惑的时候,一直乌雀飞了过来,落在了檐下的灯笼上。 那是无欢谷用来传信的雀鸟。 温浮欢张开手,让乌雀飞到了她掌心上,取下了它腿上的信条。 看完后,她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信上说了什么?”百里炎问。 温浮欢把乌雀放飞,取过蜡烛把信条烧着了,才道:“师父说,那些想要取我姓名的家伙,他已经全部解决了,权当是送我的年节礼了!只是不慎放跑了些小喽啰,让我自己处理掉!” “他是故意的吧!怕你不相信他帮了你的忙!”百里炎没好气的道。 这个公孙芜说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有时候做事竟像个孩子一样,还特意传信给温浮欢来邀功,真是不可理喻!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师父也算是做了件好事,省去了你不少麻烦呢!” 百里炎不屑的撇撇嘴,小声道:“谁要他多管闲事了?” 温浮欢装作没有听到他的小抱怨,转身正准备进屋,房门却突然打开了,温书麒疾步冲了出来。 “温少爷!”柳儿急声唤道,还是没能拦住他。 温书麒刚一走出来,见到院子里的场景,当即便愣住了。 温浮欢这才想起院中还有不少尸体,而她这个三弟弟从小到大,除了温家失火的那一次,怕是还没有见过这么多尸体呢! “麒儿……” 她瞧着温书麒僵直的背影,犹豫着出声唤道。 温书麒就算再年幼,也有十五岁了,况且这一年来的经历,已经让他成长了不少,至少很多事情不用别人说,他自己还是可以看懂的。 他缓缓转过身来,指着院子里的尸体问道:“这些人……是来杀你的?” 温浮欢勉强点了点头。 温书麒抑制不住的浑身轻颤。 他原来只听温浮欢常把报仇挂在嘴边,如今亲眼见到了,才明白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背后,藏了多么大的凶险! 他复又看了那些个尸体一眼,继而看了看柳儿和百里炎。 他们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百里炎甚至面无表情的上前,把那些尸体拖到了院子中央,堆叠起来,然后去膳房里取来烧菜的油,泼洒到尸体上,点燃了火折子,一把丢了过去。 堆成一摞的尸体顿时燃起冲天的大火,血肉燃烧的酸腐味倏然冲入鼻翼。 温书麒忍不住转过身,扶着朱漆的廊柱,哇哇的吐了起来。 温浮欢一脸愧疚的望着他,暗道好好一个除夕夜,怕是又要给温书麒留下阴影了。 经过这件事,温书麒果断劝说她,要她无论如何不许再报仇了,还说他不想有一天,也看到她变成一具尸体,被人这般焚烧殆尽。 百里炎对此有些嗤之以鼻。 “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阿欢有任何危险!生,我和阿欢一起生,死,我也会死在她前面!” 柳儿白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要死你自己死去,小姐可还要好好活着,活到长命百岁呢!” 温浮欢没有理会他们的争吵。 “麒儿,你放心吧!姐姐一定不会变成那样的,姐姐还要代替祖母他们,看着你娶妻生子,把温家发扬光大呢!”她半开玩笑的道。 温书麒仍旧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温浮欢原本打算祭拜完了以后,就尽快赶回帝京的,眼下看来,温书麒是怎么都不放心让她走的。 她只好又多留了几天。 正好,那日答应过卢明雅,得了空要去卢府拜访的,而且她走了以后,又只剩下温书麒一个人在樊城,苦苦支撑着温家偌大的基业,总是需要人照拂的。 她决定在走之前,为温书麒找一个相对坚实的靠山。 卢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卢夫人早就从卢明雅口中,得知了温浮欢回到樊城的消息,她还在想以两家往日的交情,温浮欢早该来拜访的,怎么迟迟不出现呢?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卢夫人是知道温浮欢前去帝京的事情的,心道以后者的天姿国色,莫不是攀上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瞧不上他们了? 若真是这样,她可得好好巴结一下温浮欢,说不准她有什么门路,能够把卢老爷调到帝京为官呢! 这么一想,卢夫人更迫切想要见到温浮欢了。 这几日,她正疑惑着,便有守门的小厮前来通报说:“夫人,温家二小姐来了!” 第555章 登门拜访 卢夫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你说温浮欢来了?哈,真是太好了!” 她起身便要出门相迎,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暗道以自己的身份,怎么说也算是温浮欢的长辈,亲自去迎她不免有些失了身份。 思及此,她复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清了清嗓子道:“请她进来吧!” “是,夫人!” 小厮答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出去回话了。 卢夫人则端起桌上的茶杯,抬眼间瞧见温浮欢缓步踱进堂屋,便掀起杯盖,故作悠闲的轻轻拂去茶水上碧绿的叶梗,浅啜了一口清茶。 温浮欢在堂屋中央站定,盈盈施礼道:“欢儿见过卢夫人,许久不见,夫人别来无恙吧?” 卢夫人像是才注意到堂下站了人,忙放下茶杯,起身道:“哟,欢儿呀!快起来!快起来!” 她上前扶起温浮欢,笑着对身旁的嬷嬷道:“瞧瞧,这去过帝京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知书达理的,寻常人哪里能注意到这么多礼数啊?” 嬷嬷亦笑着回应道:“夫人说的是!” 卢夫人笑容可掬,把温浮欢请到了自己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命人上了茶和点心,然后便细细端详着她。 温浮欢虽然还是如以前一样穿了颜色素净的裳裙,但仔细看不难发现,她的这身裳裙缎子柔滑,刺绣和做工都极是上乘,绝非一般人家的小姐能穿得起的。 卢夫人越发肯定,温浮欢这一趟帝京之行,想来定是攀上了什么富贵人家,没准儿对方是皇亲贵胄也不一定。 这么看来,她这次回樊城,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见卢夫人一直盯着自己瞧,温浮欢分明猜到了她的心思,却故作不知的问道:“夫人在看什么?可是欢儿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 卢夫人回过神来,讪笑道:“没有,没有……不过才一年未见,温二小姐似乎变化极大,倒教我有些认不得了呢!” “是么?” “可不是?都说帝京天宝物华,甚是养人,我如今瞧着温二小姐衣着不俗,气质更是不凡,想来定是有贵人相助吧?”卢夫人旁敲侧击的问道。 “夫人说笑了!帝京的确是天子脚下,权贵众多,只是欢儿一介孤女,何德何能,能得贵人青睐呢?” 温浮欢垂眸,淡然的语气让卢夫人一时听不出,事实当真如她所说,还是她纯粹是在谦虚。 “瞧你这话说的,就凭温二小姐的才貌姿容,怕是会引得不少人倾心吧!”卢夫人犹不死心的问道。 温浮欢这次索性但笑不语。 就在这时,一道妃色身影飘然而入,身后跟着两名身穿粉色夹裙的丫鬟,手里各自端了一个朱漆木盘。 她抬眼一看,见是一名年轻女子,妆容精致,容貌秀丽,一头乌发挽了妇人的低髻,斜斜的簪了缀有流苏的长钗,低眉顺目的模样极是温婉。 女子走到近前,屈身施礼道:“儿媳见过母亲!” 卢夫人的眉头不觉皱了一下,但碍于温浮欢在场,不好发作什么,只淡声道:“你来了!” “是,儿媳听闻家中有贵客来到,特意做了些梅花糕,送来给母亲和贵客品尝!” 说话间,她便眼神示意身后的丫环。 两名丫环会意,端着朱漆木盘上前,把盛放在细瓷描金碟子里的梅花糕,分别摆到了温浮欢和卢夫人的桌上。 温浮欢瞧了一眼碟子里的梅花糕,精巧细致且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好巧的一双手啊!” 她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卢夫人,好奇道:“不知道这位是?” “她是帆儿的妻子——周氏琳玉!”卢夫人语气冷淡的介绍道,继而看向那名女子,淡声道:“这位是温家的二小姐,温浮欢!” “见过温二小姐!”女子行礼道。 乍一听到卢明帆成亲的消息,温浮欢禁不住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忙站起身回礼。 “少夫人有礼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周琳玉看她的眼神,似乎充满了敌意,还有些许的……嫉妒? 卢夫人似乎不喜这位少夫人,待两人见过礼后,她便冷着脸道:“好了,点心送到了,人也见过了!我同温二小姐还有许多话要说,你就忙自己的去吧!” “是,儿媳告退!” 周琳玉缓缓退了下去。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拈起一块梅花糕,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味道不错!夫人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乖巧懂事又能干的儿媳妇!” 卢夫人冷哼了一声,不悦道:“乖巧懂事有什么用?这都快一年了,肚子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再这么下去,不是要让我们卢家绝后么?” “夫人言重了,卢少爷和少夫人都好年轻,再多等些时候,总会有喜事传来的!” “大夫也是这么说了,我就姑且多等她一些时日,若是再没什么动静,就别怪我不近人情,让帆儿纳妾了!” 说到这儿了,卢夫人又把主意打到了温浮欢身上,笑问道:“对了,温二小姐在帝京可有遇到意中人?若是没有……” 顿了顿,她道:“我瞧着帆儿虽然成亲了,但他对你可还是念念不忘呢!” 不等温浮欢说话,一旁的柳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卢夫人,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这话要是让薛三少听见了,还不得和您急眼啊?” “薛三少……是谁啊?”卢夫人凝着温浮欢,不无好奇的问道。 “薛三少呀!那可是当朝太师薛凛的幺子,名震帝京的薛家三少薛莫景!”柳儿不无得意的道。 这会子,卢夫人也顾不上计较柳儿身为婢女,私自插嘴主人家谈话什么的了。 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当朝太师”四个字上。 纵然是处于深宅的妇人,卢夫人也听说过薛太师的名号,那可是一国太师,权倾朝野,多少官员都难以望其项背! 没想到温浮欢竟认识太师府的公子,而且听柳儿话里的意思,他们的关系好像还不简单! 卢夫人顿时觉得,卢老爷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第556章 谁利用谁 若是换做平日里,温浮欢早就责备柳儿多嘴了。 可是这次,她不仅没有那么做,还模棱两可的道:“柳儿,我不是交代过,不要随便提及薛三少的名字吗?” “小姐是这么说过没错,可卢夫人又不是外人……” 柳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卢夫人接过了话头,附和道:“柳儿这丫头说的对,我同你又不是外人!咱们两家可是世交,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她小心观察温浮欢的脸色,见后者并无愠色,便试探道:“欢儿,你莫不是同这位薛三少好事将近了?” 连称呼都不知不觉唤的亲昵了起来。 “夫人误会了!薛三少虽然帮过欢儿很多,也对欢儿诸多照拂,但是对欢儿来说,他就像是兄长一样,欢儿对他是断无男女之情的!”温浮欢解释道。 她越是这么说,卢夫人越是觉得她和薛三少关系匪浅。 试问,人家一个堂堂太师府的少爷,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的帮一个孤女呢? 想是这么想,卢夫人却并不戳破温浮欢的话,只是更加殷勤道:“欢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女孩子家还是矜持些好!” 温浮欢原本打算在卢府稍呆片刻,问候过卢夫人,便回别院去的。 然而在得知她和太师府的关系后,卢夫人别提多热情了,愣是留着她在卢府用过午膳,又命人找来卢明帆兄妹,陪着温浮欢坐了大半晌,才同意她离开。 卢夫人更是亲自送她出的卢府大门。 “欢儿!” 她握着温浮欢的手,不无遗憾的道:“怎么过了初五便要走呢?这都快一年没回来,我还想着让你多留些时日,让帆儿、雅儿他们带着你到处瞧一瞧,看一看呢!” “欢儿也想多待些日子再回去,但是我已经答应了三少,回赶回去同他一起过上元节的!” 一提到薛三少的名字,卢夫人立刻转了态度,亲切的说:“可不么!你虽说在樊城待了没几天,但这来来回回少说也得花费一个月的时间,也难怪薛三少会想念你!早些回帝京也好,年节就没能一起过,上元节总是要一起过的!” 她这番热络的语气,竟好似和薛家多么亲近似的。 温浮欢想,所谓阿谀奉承,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临走时,卢夫人更是不舍的握着她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温浮欢道。 “欢儿,是这样的……你看你原来在樊城的时候,我同你卢世叔还有明帆他们,都待你不错!眼看着你卢世叔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小小的知府,你回到帝京以后,有机会的话,能不能托薛三少在薛太师面前,替你卢世叔美言几句啊?” 说罢,卢夫人满眼期待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说:“欢儿尽力吧!不过朝堂之事,向来是由皇上做主的,薛太师就算位极人臣,也只能举荐奏表,所以欢儿不能向夫人保证什么!” 卢夫人忙摇了摇头,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温浮欢笑了笑,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失落道:“欢儿这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留下麒儿孤身一人,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嗨,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就是温家的三少爷么?只管交给我们好了!你卢世叔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好歹也是这樊城的地方官,总能护他周全的!你就安心回帝京去吧!”卢夫人信誓旦旦的说。 温浮欢顿时转忧为喜,施礼道:“那就有劳夫人和卢老爷了!” “放心吧!包在我们身上!” 温浮欢点点头,再次行礼道:“欢儿告辞!” 有了卢夫人的保证,管他什么刘老爷张老爷的,以后恐怕再没有人敢欺负温书麒无依无靠,找他的麻烦了! 温浮欢唇角扬起了浅浅的弧度,笑容潋滟如莲。 走的离卢府远了些,柳儿才好奇的问道:“小姐,你真的要帮卢老爷说好话,让太师把他调到帝京做官么?” 以她对温浮欢的了解,后者并不是会管这一类闲事的人。 而且,薛太师为人耿直、刚正不阿,连薛家的三个公子都是各凭实力入朝为官,他断然不会轻易提拔任何人! 温浮欢不可能明知道薛太师的性格,还答应了卢夫人的请求! 温浮欢没有直接回答柳儿的问题,而是轻笑了声,道:“……若是卢老爷被调去了帝京为官,谁在樊城照拂麟儿呢?” “小姐的意思是?” “我只说尽力帮他,却没答应一定能做到!我区区一介孤女,寄人篱下,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当朝太师呢?” 柳儿顿时恍然道:“我明白了!小姐高明!” 当初温家破败时,那个卢夫人是怎么轻视他们的,柳儿可都看在眼里了。 如今见温浮欢发达了,她倒是恬不知耻的贴上来,想要趁机得到一些好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这样的势利眼,就活该在樊城待一辈子!”柳儿忿忿的道。 到底是有求于温浮欢,接下来的几天,卢夫人几乎天天都让卢明帆和卢明雅来别院找她,拉着她和温书麒一起去听说书、听唱戏,再不然就是买些有樊城特色的物件儿什么的,托温浮欢带到帝京去送给薛太师及薛夫人。 卢明帆觉得挺好的。 他好久都没见到温浮欢了,再见仍然惊艳不已,简直恨不得天天和她在一起。 卢明雅倒是看穿了些卢夫人的意图,并趁着卢明帆不注意,小声对温浮欢说:“你别听我娘的话,我可不想去帝京,我就想在樊城待着!” 温浮欢不解道:“为什么?” 像卢明雅这般花样年纪的女子,不都向往繁华昌荣的帝京城么? 更何况,卢明雅还是个爱闹爱玩的人,照理说应该更喜欢帝京才是! 温浮欢的眸子极是有神,看得卢明雅一阵心虚,忙别开眼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在樊城,我爹好歹是地方官,谁见了我们,不得高看一眼?可若是到了帝京,遍地都是门阀权贵,还会有人拿正眼看我们吗?” 第557章 被跟踪 卢明雅说的不无道理。 帝京虽然百姓众多,但那里最不缺的却是有权有势的人。 走在赤鸾大街上,随便撞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或小姐,对方都极有可能是哪个高门大院里的少爷和千金小姐。 更有甚者,还有可能是微服出宫的皇子或者公主。 所以身为一个没有家世和门第的普通人,你永远不晓得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卑躬屈膝的感觉……并不好受! 难得卢明雅这般年纪,又是生在富贵人家,竟能明白这样深刻的道理。 不过温浮欢总觉得,她不想离开樊城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这时,卢明雅突然眼前一亮,朝着一个卖珠玉首饰的摊子跑了去,拿起一支镶了珍珠的八宝琉璃簪,朝自己头上比划着问道:“好不好看?” 卢明帆的注意力都在温浮欢身上,闻言头也不转的道:“好看,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喜欢就买了吧!” 卢明雅撇撇嘴,不高兴的说:“二哥,你连看都没看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看?哼!” 她把簪子朝摊位上一扔,气呼呼的向前走去了。 “明雅!” 温浮欢唤了她一声,抱怨的看了卢明帆一眼,朝卢明雅追了过去。 卢明帆挠挠头,一脸的不明所以,也疾步朝她们追去。 只剩下温书麒落在最后。 他走到摊位前,捡起被卢明雅丢下的簪子,对小贩说:“这个簪子多少钱,我要了!” “谢谢客官,十文!” 温书麒点点头,掏出铜板递给他,然后把簪子收了起来。 他正准备加快脚步跟上远去的温浮欢等人,抬眼间却见后者站在前方的道路中央,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眼神稍显暧昧。 温书麒俊脸一红,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自己放簪子的位置。 温浮欢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转身朝前面走去了。 她似乎有些明白,卢明雅不肯离开樊城的真正理由了! 元华街虽然比不得帝京的赤鸾大街,但一路走下来,几个人还是有些累的。 正巧前面不远处便有一间茶楼,卢明雅便提议大家一起坐下来,喝喝茶、吃吃点心,顺便歇息一下。 卢明帆觉得无所谓,只要是和温浮欢在一起,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温浮欢和温书麒也没有别的意见,于是便决定去茶楼。 在他们正要进去的时候,温浮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站住脚道:“哎呀,我的帕子好像落在了刚才买胭脂水粉的铺子里!” “不就是一条帕子嘛,丢了就丢了,回头我再买个十条八条送你!”卢明帆满不在乎的道。 “你懂什么?欢儿姐姐的帕子我见过,那上面的绣工十分精巧,绝非一般的帕子可比,想来定是出自名匠之手吧?”卢明雅道。 “没错,那条帕子是帝京极有名的绣娘琅月所绣,价格自不必说,关键是绣工和花样十分难得,小姐可喜欢得紧呢!”柳儿解释道。 卢明雅闻言皱眉道:“那怎么办?要不差人回去找一下吧?” “算了,万一他们认不清,拿错了旁人的就不好了,还是我亲自回去一趟吧!”温浮欢道。 “我陪你一起去!”卢明雅自告奋勇道。 “不用了,你们先进去喝茶,反正胭脂铺子离这里不远,有柳儿陪着我,我去去就回!” 温浮欢执意要自己去,旁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嘱咐她小心些,拿了帕子就快些回来。 她点点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前走去。 温浮欢原本走得很慢,待卢明雅等人进了茶楼后,她便加快了脚步,朝站在一处卖面具等小玩意儿的摊位前,假装买东西的女子走去。 “少夫人,买东西啊?”她走上前,面带笑容的问道。 只不过那笑容不见多少温度罢了。 周琳玉没防备温浮欢会直直走过来同她交谈,当即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温、温小姐,好、好巧啊!” “巧么?” 温浮欢轻嗤了声,双手环胸,冷眼睨着她道:“少夫人难道不是一直跟着我们过来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柳儿顿时明白过来。 难怪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被人跟踪了,还以为是长孙家贼心不死,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呢! 原来跟踪他们的竟是卢家的少夫人! 周琳玉是既没想到温浮欢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竟当面揭穿了她。 她低垂着头,一张秀致的小脸羞得通红,简直恨不得立即消失掉。 跟随周琳玉的是从周家过来的陪嫁丫环。 她见自家小姐被温浮欢不留情面的逼问,顿时沉不住气了,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元华街又不是你家的,怎么你走得,我们少夫人就走不得吗?你凭什么说我们少夫人跟踪你啊?” 周琳玉的丫环牙尖嘴利,柳儿也不是个好欺负的,立时便回嘴道:“凶什么凶啊?你们要是没跟踪,直接说没跟踪好了,大呼小叫的,不是心虚是什么?” “你!” “哼!” 两个丫环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肯妥协一步。 周琳玉把头垂得更低了,细声道:“翠儿,别吵了,我们回府吧!” “少夫人,您怎么能就这么回去了呢?少爷的心思您又不是不晓得,怎么能由着他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呢?”翠儿着急的跺脚道。 柳儿一听不干了。 “喂,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别的女子,什么眉来眼去?我家小姐什么时候和卢明帆眉来眼去了?” 在帝京,中意温浮欢的人多了去了,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晓得比卢明帆强上多少倍! 温浮欢同他眉来眼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柳儿觉得此事好笑,翠儿却不这么认为。 她掐着腰道:“怎么?敢做不敢承认是吧?我告诉你,就算你们能勾搭上我们家少爷,撑死也就是个妾,嫡妻还有卢家未来当家主母的位置,只能是我们少夫人!我劝你们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哟哟哟,卢明帆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们还真拿他当宝了!”柳儿怒极反笑道。 第558章 剑拔弩张 翠儿想来定和柳儿是一样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 “你说什么?你说谁不是好东西?你敢侮辱我们家少爷!”她一脸怒容的斥道,作势便要扑上来。 “怎么?想动手啊?来呀!谁怕谁啊!” 柳儿亦撸起袖子,一副准备打架的阵势。 温浮欢不想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沉下声音道:“够了!都给我闭嘴!” 柳儿晓得她的性格,知道她这么做,是真的生气了,顿时住了口。 翠儿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还想继续争执,却在对上温浮欢冷戾的眼神后,吓得瞬间僵直了脊背。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环,哪里见过那么凶狠甚至凶恶的眼神? 此刻的温浮欢,就像是深山老林中蛰伏了一个冬季的猛虎,每一寸神情里都透露出凛然的寒意和蓄势待发的凶猛。 她的眼神森森,爪子更是尖而厉,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她撕成碎片。 翠儿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再不敢出声了! 温浮欢的目光轻移至周琳玉身上,神情冷傲的道:“少夫人既然对卢少爷这么不放心,不如索性和我们一起,看看卢少爷是否真的同我暧昧不清?” 周琳玉后退了一步,摇头拒绝道:“不、不必了!” “怎么?少夫人莫不是怕看到什么接受不了的场面?既然如此,少夫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府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你的正室夫人,别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跟踪别人,让人看了碍眼!” 周琳玉再是柔弱的性子,也经不得温浮欢这般言语刺激。 “你!” 她生气的抬起头,对上温浮欢满是嘲弄的眸子,心下别提多气愤了。 “好,去就去!我既然嫁了明帆,此生便就是他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他平白让给任何人!”她咬紧了下唇,赌气般道。 …… 卢明帆等人在茶楼的雅舍里左等右等,都不见温浮欢过来,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意外呢! 他们正打算出去寻她,却见绣花的帘子从外面掀起,肩上搭着汗巾的伙计引着两名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进了来。 “二位请,卢少爷他们就在里面!” 首先进来的女子身穿月白锦裳,外罩赭色羽缎斗篷,肤白如玉,容貌清丽无双,尤其一双眸子如暗夜清泉,神秘而幽邃,不是温浮欢还能是谁? 而后进来的那名女子,论容貌虽然比温浮欢逊色了些,但眉眼细腻,气质温婉,倒也算得上是佳人一个。 待看清女子的样貌后,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卢明帆霍然站起身来,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二嫂?”卢明雅也诧异的唤道。 周琳玉方才还是一副豁出去的态度,如今听到卢明帆的质问,不由得蔫了下来,讷讷的道:“我、我……” “是这样的,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偶遇少夫人,想着反正她闲来无事,而且大家又都认识,多一个人也无妨,所以就请她过来了!” 温浮欢眸光流转,斜瞟了卢明帆一眼,笑问道:“卢少爷不介意我贸然请尊夫人过来吧?” 卢明帆怔怔的点了点头。 他有些不明白温浮欢为什么这么做。 不仅他,就连卢明雅和温书麒也不晓得,温浮欢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卢明帆对她的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不可能不清楚,而周琳玉却是卢明帆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特意把周琳玉请了来,难不成是想让后者看到卢明帆怎么对她殷勤备至么?还是借此让卢明帆收敛一下对她的心思? 不论哪一种,温浮欢这么做,无疑都太过分了些。 她完全可以同卢明帆挑明了说,让他绝了对她的念想! 如果不是碍于有这么多人在场,温书麒真想把温浮欢叫过来,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雅舍里的气氛因着周琳玉的出现,而变得有些异常。 温浮欢却好似没察觉到一样,兀自在温书麒旁边坐了下来,并且热情的招呼周琳玉在卢明帆旁边落了座。 她唤来店小二,同后者细声交代了些什么。 店小二先是皱了皱眉头,在温浮欢塞给他一锭银两后,立即眉开眼笑了起来,点头哈腰的说:“客官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办到!” “去吧!” 打发了店小二离开后,温浮欢环视众人,若无其事的道:“刚才在进来之前,听你们在里面说得热闹,在讨论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就是觉得,欢儿姐姐其实没必要带太多东西回去!赢都乃是帝京首府,什么样的稀罕玩意儿没有,绫罗绸缎、古董玉器什么的,总是要比樊城好得多!”卢明雅道。 “那倒是,帝京什么东西都有,而且式样繁多!这次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下次回来,定给你带些好看好玩的东西!” “真的?太好了!” 温浮欢和卢明雅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不亦乐乎。 卢明帆则自周琳玉来了以后,就沉默了下来,盯着面前的桌沿,一语不发。 温书麒本就不是一个善谈的人,且又对女子的话题不甚热衷,所以也是一直没怎么开口,只偶尔起身替她们二人添些茶水。 周琳玉虽然也是樊城大户人家出身,但比起去过帝京的温浮欢来说,她着实算不得见过什么大世面,自然也说不出能讨卢明雅惊喜的话来。 瞧着卢明雅的温浮欢相谈甚欢,仿佛她们才是理所应当的姑嫂,周琳玉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用力。 有一种说不出的屈辱感,从内心生了出来。 温浮欢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在座其他人,尤其是周琳玉的反应,一面继续同卢明雅滔滔不绝的聊天。 这时,出去了的店小二又回来了,手上端着一个白瓷盘,盘子里盛了些炸得金黄酥脆的油糖糕。 “客官,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店小二把油糖糕放在了温浮欢面前,转身退了出去。 温浮欢眸底闪过一丝狡黠,拿起一块油糖糕,说:“离开樊城这么久,最想念的除了这里的亲朋,就是老街巷口的油糖糕了!你们尝尝,特别好吃!” 她把油糖糕递到周琳玉面前,没想到后者竟突然变了脸色! 第559章 认清心意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间,只见周琳玉一闻到油糖糕的味道,立即捂住口鼻,躬着身子便跑了出去。 “小姐!”翠儿唤了一声,忙追了出去。 卢明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离了座,也大步追出了雅舍。 温浮欢不解的眨了下眼睛,看了看手上的油糖糕,自言自语道:“……这油糖糕有那么难吃吗?” 她咬了一口尝了尝。 “挺好吃的呀!还是原来的味道!” 温浮欢把白瓷盘朝温书麒和卢明雅推过去。 “你们也尝尝看!” 卢明雅担心周琳玉,没有心思吃油糖糕。 温书麒则依言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几下,语气中肯的道:“嗯,很好吃!” 温浮欢咧嘴一笑。 “是吧!” 这时,周琳玉在翠儿的搀扶下进来了,脸色有些苍白。 卢明帆也随后进了来,面孔绷得紧紧的,似是不太高兴。 “二嫂!” 卢明雅忙迎上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关切的问道:“二嫂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琳玉摇了摇头,面带愧疚的道:“对不起,坏了你们的兴致!” “没事,我们不会介意的!”卢明雅道。 “明雅说的是,这种小事,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温浮欢琉璃般的眸子望着周琳玉,意有所指的道:“不过少夫人真的没事吗?我和麒儿都觉得这油糖糕挺好吃,怎么少夫人好像闻不惯似的?难道……”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周琳玉依然平坦的腹部,半开玩笑的说:“少夫人莫不是有喜了吧?” 此话一出,别说旁人了,就连周琳玉自己都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少夫人若不是怀了身孕,怎么会对油腻的东西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经温浮欢这么一说,翠儿似乎也想起来了,疾声道:“对对对,少夫人今儿个早上也说没胃口,但后来却吃了好些个杏干,难道真是?” 她一脸惊喜的望着周琳玉:“少夫人,您有喜了!您终于有喜了!” 周琳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我有喜了?” 她缓缓伸出手,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而后转头看向卢明帆,见后者亦是又惊又喜的望着他。 “明帆……” “什么都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卢明帆转身向温浮欢等人告了辞,然后便小心的扶着周琳玉离开了。 卢明雅也想跟上去,被温浮欢一把拉住了。 “这是人家夫妻俩的喜事,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卢明雅被她拉了回来,目光怀疑的审视着她道:“哦,我明白了!” 温浮欢松开她,施施然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神态悠闲的喝着茶。 “你明白什么了?” 卢明雅拉过一张椅子,靠近温浮欢坐下,眯缝着眼道:“你早就知道我二嫂有喜了对不对?你是故意把她带来这里,想要二哥看清自己的心意是不是?” 温浮欢瞥了她一眼,“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就是有!” 卢明雅一把抱住温浮欢,感动的说:“欢儿姐姐,你真的好聪明,好善良啊!你怎么这么善良呢?简直就像是菩萨转世!” 被她这么紧紧抱着,温浮欢一只手抬得很高,生怕撞洒了杯子里的茶。 “明雅,你先松开我!有什么话,咱们坐着好好说!” 卢明雅听话的松开手。 她拿走温浮欢手上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一手托腮的望着后者,眼神别提多敬仰、多崇拜了! “欢儿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二嫂有喜的呢?” 温浮欢轻笑了笑。 早先同周琳玉一起过来的时候,后者不小心歪了一下身子。 温浮欢正好伸手去扶,恰巧搭上了她的脉,便知道她怀孕了。 “……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有喜了,所以我就顺水推舟,帮她一把好了!” 顺便也帮了自己一把。 人皆是有劣根性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惦念,越是想要得到——就像她之于卢明帆。 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从最开始的喜欢,渐渐演变成了爱而不可得的执念。 哪怕身边已有明珠一颗,他还是渴望远方的另一颗模糊了本来面目的沙砾,因为后者是他心头那悬在天空中的日月。 他以为他追逐的是遥远的月亮,殊不知那只是一颗遥远的沙砾罢了! 而让他放弃的方法,要么看清楚沙砾的真面目,要么便是发现身边的明珠,继而回心转意。 后一种方法似乎更简单些…… “欢儿姐姐不是沙砾,欢儿姐姐也是一颗明珠,一颗闪闪发亮的东海明珠!”卢明雅握着温浮欢的手,目光认真的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比起明珠,她更喜欢做一颗沙砾,毕竟明珠的光芒再璀璨,也终有黯淡的一天,而沙砾则已坠入微尘,只剩触底反弹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温浮欢抬眸问道:“对了,这些日子以来,怎么都没见到卢大少爷呢?” “你说大哥啊!他走了!” “走了?”温浮欢皱眉。 “对啊!就在你离开樊城后没多久,他就留书出走了,说是男儿志在四方,所以他要出去闯荡一番!” 温浮欢陡然想起,在温家的葬礼上,她同卢明琛说过,以他的能力,不该只拘泥于一个小小的卢府。 看他当时的样子,似乎是听进去了。 莫不是这些话,让他动了离开的心思? “其实大哥会这么做也不奇怪,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应该得以施展,而不是偏安于樊城,让斗志日渐消磨!”卢明雅喃喃道。 她忽然抬起头,展开灿烂的笑容。 “我相信,大哥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那时他一定会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不过旋即她又扁了嘴,道:“大哥走了,欢儿姐姐很快也要走了,樊城的日子,又要寂寞起来了!” “……不是还有书麒陪着你吗?”温浮欢笑问道。 卢明雅俏脸微红,嗔了她一眼道:“谁要他陪啊?他就是根木头,放他在身边,只会让人更无聊!” “是么?” 温浮欢觑了温书麒一眼,只见后者低垂了头,却没有辩驳的意思,俊脸上亦多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第560章 送行 温浮欢最是不喜分别的场面,更见不得亲近之人依依不舍、哭哭啼啼的样子。 初六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她就收拾好了行装,吩咐百里炎备好马车,一声不响的向城门驶去。 等他们出了城,驶出一段距离后,却发现官道旁的一棵粗壮的柳树下,静静的站了一人一马。 隆冬时节,柳树还未抽芽,光秃秃的树杈上只余一两片枯黄的柳叶,在凛冽的寒风中固执的不肯落下。 一如静候在柳树旁的俊秀男子。 百里炎勒住马,声音淡淡的对车里的人道:“是温三少爷!” 温浮欢掀起帘幔,盈盈的水眸对上温书麒点漆般的眼睛,似乎从中看出了数不尽的萧索和苍凉。 “麒儿……”她略显愧疚的轻唤。 温书麒牵着马上前,笑容极是牵强的说:“姐姐是又打算不辞而别么?” 犹记得上一次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悄无声息,连一个说再见和保重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他只能站在樊城雄伟高耸的城门楼上,望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 “你晓得我不习惯离别的场面,更何况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免不了一走,又何苦徒增感伤呢?”温浮欢垂眸道。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送姐姐一程!” 温书麒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塞到温浮欢怀里,道:“记得你以前最爱吃庆源斋的点心,我特地买了些,姐姐带着路上吃吧!” “麒儿……” 温浮欢眉头微皱,酸涩的感觉倏然从心底冲入鼻端,让人忍不住眼眶微红。 “姐姐放心,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看好温家!只要姐姐有需要,只肖一句话,哪怕赴汤蹈火,我亦在所不辞!” 他说话的语气极是随意,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坚决。 温浮欢忽然明白,这才是家人,这才是血缘至亲……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无条件的立于你身侧,随时准备陪着你和一切为敌! 她伸手拥了温书麒入怀。 不,应该说,是她投进了温书麒的怀里。 不过一年时间,他已经长成了翩然如玉的男子,有着颀长的身形,以及不那么强壮却足以让人倚靠的略显削薄的肩膀。 温浮欢轻拍他的背,轻轻道了声:“麒儿,保重!” “姐姐也是!” “嗯!” 她松开他,再不忍多看他一眼,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出发!”温浮欢淡声吩咐。 百里炎挥起马鞭,驾驶马车沿着宽阔的官道向前行去,极快的速度卷起了身后的一袭风尘。 温书麒玉立在官道旁,眼睛始终注视着马车,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看得出来,三少爷是真的很关心小姐,小姐何不让他同我们一起回京呢?也省去受这离别之苦了!”柳儿不解的问道。 如今温家已经没了,就算昔日的府邸还原的再是一模一样,死了的人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温家终究物是人非了。 既然对温浮欢来说,樊城是一个伤心地,那对温书麒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本就是姐弟相依为命,为什么偏偏要相隔千里,一个去往千里之外的帝京,而另一个却要留在樊城呢? 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哪一方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再说了,莫要说有薛家的支撑,就是温浮欢自己的财业,也不缺多养活温书麒一个人吧? 温浮欢明白柳儿的疑惑,但她更有自己的考量。 “麒儿自己在樊城固然孤单,可总好过身陷于帝京的凶险……这么些日子,想必你也看明白了,他们那些人为了对付我,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他们连薛家的人和李曦瑶都能利用,甚至是下手,更别提温书麒了! 他留在樊城至多不过是孤单了些,可去了帝京,那才是真的身陷险境,说不定时刻都要面临生命危险! 她不能再让任何一个温家人受伤害了。 更何况…… 温浮欢眼前浮现出那日温书麒买簪子的画面,以及后来茶楼时他同卢明雅之间流淌的暧昧,忍不住轻笑道:“就算没有薛家的这层关系,也会有人替我照顾好麒儿的!” 柳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小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她相信温浮欢无论做什么,一定都有她的理由和考量,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相信并支持后者的决定! 相对于回樊城时的一路太平,回帝京的这一路上可谓是困难重重、凶险密布啊! 晚上投宿客栈后的下毒、行刺自不必说,就连光天化日的,他们驾着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也会有人当街拦截,扬言要取她的性命。 更有甚者,假扮成更容易引人恻隐之人的老弱妇孺,在博取了温浮欢的信任后,趁她不备出手行刺! 总之,杀人的方法各式各样,且层出不穷。 不过好在有百里炎,那些人还没伤到温浮欢分毫,就被他阻拦或识破,要么血溅当场,要么受了重伤,落荒而逃。 这下不仅温浮欢,就连柳儿都禁不住庆幸。 幸亏温书麒没和他们一起,否则这人还没到帝京,就先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在再次打败了一个自称神剑侠的江湖草莽后,百里炎从他口中问出,有人在江湖上发了悬赏令,以十万两黄金来买温浮欢的项上人头。 柳儿闻言眉头紧皱,一脸怒容的斥道:“十万两?还是黄金?呵,他们是疯了吧?这么不择手段的想要小姐的命?” “……没想到我的脑袋,竟然那么值钱!”温浮欢漫不经心的笑道。 “小姐!现在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十万两!那可是十万两啊! 这得惹得江湖上多少人对此趋之若鹜啊! “不对!” 柳儿的眉头愈皱愈紧,终于灵光一闪,点头道:“长孙家是想除掉小姐没错,可他们没必要急在这一时啊!除非……除非……” “除非帝京发生了什么事情,致使他们迫不及待的一定要在我回京前除掉我!”温浮欢替柳儿说完了剩下的话。 至于帝京发生了什么事,恐怕要等活着回去才能知晓了! 第561章 帝京生变 回到帝京那日正好是上元节。 按照琉安国的传统,每年上元节都会非常热闹有花灯会,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了事先搭好的朱漆的架子上,绵延整条赤鸾大街。 入夜时分,花灯全都点亮,形状不同的花灯颜色各异,光芒璀璨,耀人眼目。 当然,除了看花灯以外,还可以猜灯谜、放河灯,另外还有各种杂耍表演,看得人目不暇接。 柳儿是个爱热闹的人,无论逛过多少次花灯会,仍旧乐此不疲。 不过今儿个她却没有了看灯的兴致,蔫蔫的坐在马车里,连帘幔都懒得掀起来。 “你平日不是最喜欢过节的吗?怎么这会儿没有吵着闹着要下车呢?”温浮欢斜瞟了她一眼,半开玩笑的问道。 柳儿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说:“这一路上光应付那些个刺客,都已经把我累得筋疲力尽了,哪儿还有心思看花灯啊?” “呵,说得好像你对付了多少刺客似的,还不都是我一直在打打杀杀!”百里炎轻嗤的声音隔着帘幔传来。 柳儿把脸一拉,掀开帘幔,没好气的说:“是,我是没对付多少刺客,可是我这每次都提心吊胆的!心不累啊!” 百里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心累,我还手累呢——砍人砍得累死了!” “行行行,你们俩都累行了吧?”温浮欢打着圆场道。 其实她觉得,他们俩还有力气争吵,说明还是不够累的!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太师府门外。 守门的小厮认得是温浮欢的马车,忙躬身上前,接过百里炎手里的缰绳,另一个则进府通禀薛夫人去了。 温浮欢刚下马车,薛夫人等人也出了来。 “欢儿!” “姨母!” 温浮欢上前,施礼道:“欢儿见过姨母,月余未见,姨母可还好!” “好,好!” 薛夫人覆上她的手,嘴上虽然答着好,但眉眼间似乎笼罩着一抹愁云。 温浮欢抬眼向一同出来的薛莫寒和薛莫景看去。 前者脸上虽然挂着笑,但神情中分明有一丝担忧在,而后者干脆绷着一张脸,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 直觉告诉温浮欢,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帝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肯定不是好事! “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莫不是不欢迎我回来?”她笑看着薛莫寒二人,语气轻松的问道。 “哪有?我们可都盼着你回来呢!”薛莫寒回给她一个勉强的笑容。 薛莫景则哼了声,别开脸去。 温浮欢轻皱了皱眉头,正想问什么,却听薛夫人道:“外面怪冷的,有什么话进屋说去吧!” “是!” 温浮欢等人齐齐应了一声。 到堂屋里坐定后,薛夫人命人上了茶和点心,询问了温浮欢一些路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她在樊城的情况,却对方才的情况只字不提。 温浮欢的心里愈发不安了,猜测到底是什么严重的事情,竟让薛夫人这般难以启齿。 “姨母,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等不及主动问道。 薛夫人脸上的神情一滞,缓缓垂下了眸子。 温浮欢把视线移向薛莫寒。 “二哥?” 薛莫寒躲开了她的视线,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口清茶,没有言语。 最后还是薛莫景忍耐不住了,起身高声道:“既然你们都说不出口,那我来说!”他转头看向温浮欢,神情凝重的说:“皇上要让你进宫!”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似乎耗尽了薛莫景全身的力气,以至于他说完后,竟忍不住喘息了起来,胸膛起伏不定。 “啊?”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温浮欢一时有些糊涂。 “是这样的,三年一次的大选就要到了,户部已将拟定的人员名单呈交皇上,而皇上在名单后面,亲笔写上了你的名字!”薛莫寒解释道。 温浮欢这才明白过来。 琉安国每三年都会进行一次选秀,从各个王公大臣及门阀士族中遴选年龄适当、才德兼备且尚未婚配的女子进宫,是为秀女。 被选中的秀女或者会受到皇上的宠幸,被赐予品阶不同的各种封号,赐住华丽不一的宫殿,成为后宫三千妃嫔的其中之一。 又或者……受到诸位王爷、皇子的青睐,为正妃或侧妃,亦或姬妾。 而没有被选中的秀女则要待在宫中为奴为婢,等到了年龄自然会被放出宫去,自由婚配。 选秀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其二自然是利用姻亲关系拉拢朝臣,并且平衡各方势力。 温浮欢正在思索间,薛夫人开口了。 “若是换做往常,只管让锦儿去户部说一声,他们不管是看了贵妃娘娘的面子,还是看了太师府的面子,都会把你的名字划了去!可如今,这名字是皇上亲自添上去的,想去都去不掉!” 她紧握着温浮欢的手,眉头紧蹙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这么做,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温浮欢进宫,那她以后的路……只怕更加凶险万分了! 温浮欢亦眉目冷凝。 薛锦华自然没办法抹去她的名字。 连长孙皇后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个皇贵妃又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温浮欢如今终于明白,长孙家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了她的命了! 他们不想让她进宫,或者说,他们已然料到,一旦她进了宫,会给长孙皇后带来怎样的威胁。 瞧见温浮欢不说话,只是盯着前方的虚空出神,薛夫人担忧的唤道:“欢儿……” 温浮欢回过神来,朝着她笑了笑,说:“姨母不必担心,不就是进宫么,欢儿进便是了!” 这下,薛莫寒坐不住了。 “欢儿,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温浮欢眉眼皎皎,目光深沉如水:“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更何况我一个区区民女,哪里又敢抗旨不尊呢?” 薛莫寒一时语塞,脸上划过不甘而又懊恼神情。 “你们且放宽心,我只是进宫选秀而已,不一定就会被选上!就算侥幸被选上了,也不一定就会成为皇上的……” 女人两个字,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第562章 应对之法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温浮欢话里的自我安慰。 她的名字是皇上钦点的,他这么堂而皇之的要她进宫,甚至丝毫不考虑朝臣和后宫之人的感受,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要她做个宫婢么? 显然不是! 都说宫门一入深似海,薛夫人已经有一个女儿身不由己的陷进去了,她万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温浮欢也步上薛锦华的后尘。 这次是遴选秀女,不同于上一次出任太子侍读。 要温浮欢偷偷离京的话,他们连提都没敢提,因为一旦她不见了,薛家即将面临的便是灭顶之灾。 薛夫人左右为难,柔美的脸上堆砌了满满的愁容。 她握紧了温浮欢的手,神色戚然道:“都是姨母不好,锦儿早便提醒过我皇上对你的心思,是我没有放在心上,偏偏又赶上了三年一次的大选……” 薛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光芒闪现,手上也不觉用力了些。 “欢儿,要不这样,咱们赶在选秀之前,替你和寒儿把亲事办了!你若是许了人家,皇上总不好再强行让你入宫吧?” 她这个提议说的突然,不仅温浮欢,连薛莫寒和薛莫景都吃了一惊。 薛莫寒没有什么意见。 他知晓自己对温浮欢的心意,也想过求娶她为妻,一生一世对她好。 虽然眼下的情况和他预料中的大相径庭,但是比起让温浮欢入宫,薛莫寒更愿意顺势娶了她。 仓促之下,他也许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成亲礼,但这些在日后都可以弥补,他会用自己的全心全意来弥补。 但是薛莫寒没有意见,不代表别人不会反对。 薛莫景首先就不同意。 “为什么?为什么是二哥而不是我?”他生气道。 他有多喜欢温浮欢,薛夫人不是不知道,可是怎么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她竟然要把温浮欢嫁给薛莫寒呢? “娘你是不是觉得我整日里寻欢作乐,不务正业,若是如此,我改还不行吗?我发誓以后一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 薛莫景目光炯炯的望着薛夫人,语气近乎恳求:“娘把小表妹嫁给我不行吗?” 薛夫人其实没想那么多,她是觉得温浮欢嫁给谁都可以,只要不是入宫为妃,不是陷入后宫的尔虞我诈中便可以。 她征询般望着温浮欢,后者虽然没有反对她的提议,但她紧蹙的眉头和闪烁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她不同意这个决定。 不管是薛莫寒还是薛莫景,他们对她来说更像是兄长,而非意中人! 她此生不嫁便罢了,要嫁定要嫁心仪之人! 更重要的是,以皇上的英明睿智,如何看不出她匆忙出嫁的蹊跷——这么做,分明是把薛家置于不忠不义! 她不能这么做! “如果你不想嫁给寒儿或者景儿,旁的人也行!你可有心仪的男子,姨母可以让老爷替你登门求亲!你觉得楚家的公子怎么样?他一表人才、温文尔雅,或者、或者……” 薛夫人再次紧抓住温浮欢手,目光灼灼。 “对了!秦将军!秦将军对你的心思,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且你也对他有意不是吗?我这就让人写信给风儿,让他把这件事告诉秦将军,请秦将军求皇上赐婚!” 说话间,薛夫人就命人准备笔墨纸砚,自己则喃喃道:“秦阁老是三朝元老,襄国公又是朝廷重臣,秦将军更是立下军功无数,如今又在边关抗击北狑军……皇上无论怎样,定会给他们一个面子的!”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头苍蝇,乱飞胡撞,只为寻到一个出口。 温浮欢不禁有些心疼,同时又有些感动。 她上前拦住准备写信的薛夫人,神情平静的说:“姨母,你我都很清楚,这种时候不管谁娶了我,都是在公然与皇上作对!” “那又如何?” 薛夫人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们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我又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们呢?” 温浮欢这时才明白,薛夫人要她在秀女大选前成亲,或许有病急乱投医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为她考虑。 她希望温浮欢能找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起码那个人要可以为了她承担圣怒! 不过,温浮欢素来有自己的主意。 不论对方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想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草率的把自己嫁出去。 “姨母,这不是你放不放心的问题,也不是对方是否愿意承担的问题,而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因为自己连累旁人!所以如果这是皇上想要的,那么我愿意进宫!”温浮欢眼神平静却坚决的道。 “欢儿……” “姨母只管放心好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欢儿都经受过了,还在乎多这一次吗?况且封妃封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欢儿相信在此之前,我一定能够找到脱身的法子!” 温浮欢若是想走,别说皇宫了,就是偌大个帝京城,都不一定能困得住她。 见她态度坚决,薛夫人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勉强的点头道:“好,姨母就信你这一回,不过你要向姨母保证,进宫之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温浮欢点了点头。 说服了薛夫人,其他人就更好解决了。 薛莫寒向来尊重她的意见,不管她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同意并支持。 薛莫景虽然不满她进宫的决定,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只好暂时同意她了! 许是心里记挂着温浮欢进宫的事,这一年的上元节包括接下来的日子,薛夫人等人都过的不是那么舒心。 太师府又回到了年前温浮欢失踪那段时间的冷肃和死气沉沉。 然而不管府上的气氛如何,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一日,温浮欢正坐在薛夫人内室的软榻上,跟着她学女红刺绣,便有小厮匆匆来到外面,禀告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薛夫人手上一抖,极细的绣花针便穿过缎子,在指腹上戳了一下。 滚圆的血珠从指尖渗出,不小心沾染到了雪白的绸缎上,留下了一点殷红。 “……可惜了这上好的雪缎!”薛夫人声音里带了哽咽道。 第563章 选秀入宫 虽说入宫已是既定的事实,但薛夫人还是不愿面对。 于是,温浮欢独自来到前院堂屋,远远便瞧见薛太师正在和一名仕官模样的人交谈,走近了才发现竟是皇上身边的徐大监。 见到她过来,薛太师解释道:“徐大监是过来送入宫名帖的。” 他朝温浮欢身后看了看,见再无人进来,不禁疑惑道:“夫人呢?” “回老爷的话,夫人身体不适,不便出来迎客!”温浮欢转而看向徐大监,“还望徐大监莫要见怪!” “沈小姐言重了!薛夫人既然抱恙在身,理应好好歇息才是!” “谢大监体谅。” 徐大监温和的笑了笑,道:“杂家的来意,沈小姐想必十分清楚!具体的事宜,杂家方才已经向太师一一说明,杂家就在宫里,恭候沈小姐的到来了!” 温浮欢点点头,“有劳大监!” 徐大监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转身向薛太师告了辞。 温浮欢一直目送他走出太师府的大门,方听到薛太师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夫人还好吧?” 他最是了解自己的爱妻。 上次送薛锦华入宫的时候,她就万分难舍的哭了一场,这次又要送走温浮欢,而且还是送进宫,她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抹眼泪呢! 温浮欢转过身,淡声道:“姨母会想明白的!” 薛太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此事还有转寰的余地,没想到……”没想到皇上竟然派徐大监亲自送来入宫的名帖。 这简直是不给他们留下任何退路啊! 温浮欢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神情出奇的平静。 “我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 她只有三天时间,可以用来处理这里的事情,以及打点行装,三天之后,便会有马车上门来接她入宫。 …… 温浮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声势浩大的选秀场面。 成百上千辆马车整齐的排列在皇宫外城长而狭窄的甬道上,等待着从景虚门入宫,掀开帘幔向前后看去,均是一眼望不到头。 据说选秀女的过程十分繁琐且严格,先是对待选的秀女进行初步的筛选,也就是对身形、体态、样貌以及是否处子之身进行查验。 其中有任何一项不符,便会被剔除去,沦为宫婢。 初选过后,便是由皇后以及各主宫位妃嫔的共同遴选,从众多秀女中挑选出各个方面都出色的人,再呈交皇上过目。 在这送进皇宫的上千名秀女中,能通过初选的不过百十来人,而最终得蒙圣眷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当真是千里挑一的几率。 初选对温浮欢来说,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她和几名一起通过初选的秀女,被安排在了皇宫西苑的毓和殿,分配给了她们各自居住的房间和伺候的宫婢。 这些秀女中,温浮欢认识的不多,只知道其中有钟若莘,还有一个略有些眼熟且神态高傲的女子,似乎是长孙家的人。 听旁的人谈论,那人名唤长孙晴,是长孙家庶出的女儿,小长孙荻一岁。 尽管是庶出,但顶着丞相千金和皇后妹妹的名头,还是会有不少人对她逢迎巴结,极力讨好。 被派来伺候温浮欢的宫婢名唤小莲,长得圆头圆脑的,瞧着倒是温厚老实,让人不禁想到了柳儿。 此时,小莲一边给温浮欢整理行装、铺设床榻,一边小声的嘀咕道:“……那个长孙丞相家的小姐也欺人太甚了,奴婢分明听到,嬷嬷分给主子的坐北朝南的屋子,竟然被她抢了去!” 她看似是自言自语,但那些抱怨的话,却是一字不漏的传进了温浮欢的耳朵里。 温浮欢就坐在桌旁喝茶,闻言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眼眸低垂,唇边不易察觉的掀起了一抹冷笑,并不言语。 小莲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温浮欢没听到她的话,不禁抬高了语调。 “……她还说什么自己住不惯阴暗潮湿的屋子,得要向阳的才行!呵,在这里的谁不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偏巧就她身娇肉贵不成?” 温浮欢终于抬眸瞥了她一眼。 小莲还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后者幽声问道:“小莲,你进宫多长时间了?” “啊?” 被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小莲怔了下,忙道:“回主子的话,到月底就满一年了!” “已经一年了啊!” 温浮欢秀眉微挑,睨着低眉顺目的宫婢。 “你说你都入宫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什么又叫谨言慎行吗?” 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然而,小莲分明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在四周弥漫开来,气氛紧张得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顿时僵直了身子,半晌后方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解释道:“主子,奴婢这么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替主子鸣不平……” “嗯?”温浮欢眉眼一凛。 小莲觉得周身的威压更重了,好似有千重万重的山压下来。 她小心的偷觑了温浮欢一眼,只见后者端坐在桌前,一袭月白锦裳透着清冷和高贵,皎皎的眉眼如明月璨然生辉,微扬的下颌线柔和而完美,好似谪临凡间的仙子,美的让人不敢逼视。 不知怎的,小莲似乎觉得自己从温浮欢冷冽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意。 她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后背生出层层彻骨的寒意。 她忙伏身磕头,声音颤抖的说:“奴婢多嘴,还请主子饶恕!” 温浮欢轻哼了一声,收回了落在小莲身上的目光。 后者登时觉得施加在身上的威压消失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身上的宫装已然被冷汗浸透。 一阵风过,浑身都是涔涔的凉意。 “记住了,在我身边要想待的长久,须得管住自己的嘴,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尤其不能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子,否则若是哪天丢了自己的小命,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温浮欢慢条斯理的说。 小莲忙不迭的磕头道:“是,主子的教诲,奴婢定然谨记在心!” 第564章 下马威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空气里浸透了丝丝的凉意。 温浮欢换上了分发给秀女的统一的桃粉色宫装,绾起的堆云髻上斜簪了一柄木兰花的簪子,衬得眸色清淡,潋滟如出水芙蓉。 小莲望着镂花铜镜中女子皎皎的面容,不禁赞叹道:“主子生得真好看!” 温浮欢唇角微扬,掀起了一抹略带嘲讽的笑,起身道:“走吧!” 她出了门,见到好几个和她穿着相同、打扮类似的秀女已经站在了毓和殿前面广阔的空地上,各个都是身段窈窕,面容秀丽的佳人。 她们也同样在打量温浮欢,眼神里有惊艳、有歆羡、有好奇,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嫉妒。 其中一道视线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愤恨。 温浮欢的目光轻飘飘的看过去,不出意外的瞧见了瞪着她的钟若莘,那双盈盈若水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呵,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暗自腹诽了一句,抬步向空地上走去,并在距离钟若莘很远的地方站定。 初入皇宫,温浮欢不想徒惹是非。 她旁边站了一个模样极是清秀的女子,白皙的肌肤,小巧而细致的五官,一双不大的眸子睫毛纤长,像极了森林中的小鹿,单纯而无害。 在温浮欢走过来的时候,女子弯起眼睛,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温浮欢也回以她浅笑。 “你就是太师府的表小姐吧?我听我哥哥说起过你,他说你懂得琴棋书画,也会吟诗作赋,而且生得极美,是帝京少有的才貌双全的女子!” 女子眨巴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一脸惊奇的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皱了皱眉头,问道:“令兄是?” “啊!” 女子这才想起还没有自我介绍,忙笑着回答道:“忘了说,我叫楚梦萱,我哥哥是楚玄孟!” “原来是吏部尚书的千金,沈欢这厢有礼了!” “沈小姐真是客气!” 楚梦萱歪着头,笑盈盈的望着温浮欢,忍不住称赞道:“沈小姐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我哥哥一直惦记着你呢!” 话一出口,她便觉察到这么说似有不妥,忙捂了下嘴,小声道:“呀,我忘了,这些话是犯忌讳的!” 温浮欢既然进了宫,便再和楚玄孟无缘了,尽管楚梦萱对她的印象不错,并且还蛮希望后者能做她的嫂子。 温浮欢也觉得楚梦萱心思简单,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她这种性子不太适合皇宫,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就在两人,确切的说是楚梦萱一个人悄声说话的时候,一个身穿绛紫色团花纹宫装的嬷嬷缓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宫婢。 嬷嬷走到前方站定,轻咳了几声,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秀女们都住了嘴,纷纷抬头望着她。 “各位主子们好,奴婢姓崔,你们可以唤我崔嬷嬷,接下来的日子里,将由我来教导各位宫里的规矩和礼仪。” “是,崔嬷嬷!” 众秀女尽皆行礼问候。 崔嬷嬷满意的笑了笑,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眉头微皱道:“怎么只有七个人?还少了一个,是谁没有来?” 她身后的宫婢上前,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崔嬷嬷脸色微变,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然而不等她发火,便有一个女声脆脆的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说话间,只见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宫婢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头上云鬓钗环,身上亦穿得霓裳锦衣,端的是与众不同。 崔嬷嬷脸上划过一丝不悦,但仍旧耐着性子问道:“晴主子,你为什么没有穿送过去的宫装呢?是不合身吗?奴婢这就命人送去尚衣局缝改!” 长孙晴淡淡的瞥了崔嬷嬷一眼,轻描淡写的道:“没有不合身,只是那料子差得很,哪里能配得上我的身份呢?” 眼瞅着崔嬷嬷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温浮欢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长孙晴可真是一个草包,连别人给她台阶下都看不明白。 如今看来,长孙荻还算是有些聪明的,起码比这个耀武扬威的庶女强多了。 真不知道长孙家把这么一个草包送进宫来做什么? 温浮欢哪里晓得,长孙家虽然子嗣众多,但多为男儿,女儿就只有那么几个——长孙容月已经入宫为后,而长孙荻又出了夙明宫那件事,剩下的人里面不是已经嫁人,就是年龄太小,只有长孙晴一人符合遴选秀女的条件。 崔嬷嬷自然知晓长孙晴的身份,也知道自己不便公然和她对抗,便软声道:“秀女们一开始穿的都是这样的宫装,等过些时日,自然会有新的衣裳送过来,还请晴主子委屈一下!” “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要委屈自己?”长孙晴高声道。 崔嬷嬷是宫里的教习嬷嬷,别说这刚入宫的秀女了,就是得了封号的妃嫔见了她,也会客气的唤一声崔嬷嬷。 还很少有人敢像长孙晴这般对她大呼小叫。 崔嬷嬷忍无可忍,拉下来一张脸,道:“晴主子,奴婢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不管您原来是个什么身份,进了这皇宫的门,便是宫里的人了,就得守宫里的规矩!你若是不想穿秀女的衣裳也行,出了殿门右拐,自有您的去处!” 毓和殿右面是落选秀女待的春和苑,在这里的秀女日后都会被打发去宫里各处伺候。 长孙晴就算再蠢笨,此刻也明白了崔嬷嬷的话里有话。 她斜睨着崔嬷嬷,脸上难掩怒容。 “你敢威胁我?” 崔嬷嬷面上神情浅淡,躬身施了一礼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好心提醒晴主子而已!” “你!” 长孙晴瞪着崔嬷嬷,嘴唇抿得死紧。 最后还是钟若莘上前,在她耳边小声劝说了几句,她才恨恨的一跺脚,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房,换衣服!”她没好气的道。 “是,主子!” 待长孙晴离开后,崔嬷嬷复又环视四周,神情严肃的说:“方才那些话,不止是说给晴主子一个人听的,各位主子们也都要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身份,规矩是一定要守的,宫里最是容不得半点的行差踏错!” “是,多谢嬷嬷教诲!”众秀女们齐声道。 第565章 挑拨离间 所谓宫规礼仪,就是对秀女们的走姿、坐姿、卧姿等严格要求,进一步规范她们的言行举止,力求举手投足皆得体有礼。 崔嬷嬷的为人是严格了些,甚至有些严厉,但她对宫里的规矩十分熟悉,宫规的内容更是能倒背如流。 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想要留在宫里,必须得守规矩。 温浮欢对此倒不觉得有什么。 早在无欢谷的时候,公孙芜就请了教习嬷嬷,来专门训练她世家千金所应具备的礼仪和技艺。 所以崔嬷嬷要求的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只是苦了旁的秀女,她们各个都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平日里在府上多娇生惯养,哪里守过这么多规矩? 一连数日的训练下来,每个人都叫苦不迭。 楚梦萱捶着自己酸疼的肩膀,可怜兮兮的抱怨道:“这哪里是选秀女,分明是要了我们的命啊!哪有人一直站一个时辰都不带动的呀?” 似是听到了她的抱怨,崔嬷嬷轻哼了声,不屑道:“萱主子有所不知,旁的不说,就说在御前伺候的宫婢,皇上若是不开口唤她们做事,那都是要一动不动的站上两三个时辰的!” “啊?” 楚梦萱吃惊的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两三个时辰?那不是要累死了?” 话音刚落,崔嬷嬷便斜瞥了她一眼。 楚梦萱立刻捂住嘴,俏皮的吐了下舌头,道:“不可以说死的哦,我又犯忌讳了!” 温浮欢无奈的摇头轻笑。 一天的仪态教习结束后,秀女们都如蒙大赦一般,纷纷松了口气,慢悠悠的向各自的房间走去。 温浮欢也准备回房。 “沈主子留步。”崔嬷嬷突然在她身后唤道。 温浮欢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崔嬷嬷还有什么指教吗?” 崔嬷嬷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里,才疾步走到她面前,细声道:“明日子时,太液池畔,王爷有事要对主子说!” “嗯?” 温浮欢眉头微皱,然而不等她追问,崔嬷嬷已经转身朝毓和殿外走去。 她则凝视崔嬷嬷的背影良久,才回了自己房间。 温浮欢离开后,不远处的一扇窗子打开了,两名身穿桃粉色宫装的秀女立在窗前,其中一名容颜秀美但神情倨傲,而另一名亦是长相不俗,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谄媚和逢迎。 “长孙小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沈欢和崔嬷嬷是相识的,崔嬷嬷那日当众让你出丑,多半是受了沈欢的指使!她呀,摆明了是想要和你作对呢!”钟若莘挑拨离间道。 长孙晴眯起了眼,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咬牙切齿的恨道:“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同她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让崔嬷嬷给我难堪?” “长孙小姐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 钟若莘垂眸,掩去了眼底掠过一丝狠辣,语气淡淡的分析道:“薛太师向来和丞相大人不对付,沈欢可是太师府的表小姐,自然也和长孙家不睦了!而长孙小姐又是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难免会让人瞧不顺眼!” “呵,她瞧我不顺眼,我还瞧她不顺眼呢!生得那么一副狐媚子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想勾引谁,看着就让人生厌!” 长孙晴重重关上了窗子,转过身,一把将梳妆桌上的胭脂水粉挥在了地上,恶狠狠的道:“沈欢,你敢不让我好过,那你也休想痛快了!哼!” …… 温浮欢回到房间,打发了小莲去沏茶,然后在桌旁坐了下来,凝神思考崔嬷嬷的话。 她口中所说的王爷无疑是闵王。 这种时候,闵王为什么会冒险邀她相见呢?他要同她说的,又会是什么事呢?还是说……崔嬷嬷在撒谎? 温浮欢一时有些辨别不清,的确是闵王有事找她,还是说这件事是一个陷阱。 毕竟,以她现在的秀女之身,若是贸贸然的私下里去见闵王,还是在深夜子时,一旦不慎被发现,难免会被扣上私会亲王的罪名。 届时人赃并获,她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好在约见的时间是明晚,温浮欢还有一天多的时间,来确认这件事的真假。 眼角余光瞥见小莲在门外探头探脑,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暗道像归像,小莲毕竟不是柳儿,更没有柳儿对她的忠心耿耿。 温浮欢轻叹了口气,唤道:“小莲。” 正在门外朝里张望的小莲被她突然的轻唤吓了一跳,忙进了来,忐忑不安的问道:“主、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温浮欢没有看她,而是瞥了眼她手上的茶壶。 小莲顿时反应过来,取过一只茶杯,躬身斟上了茶,然后把茶壶放回原位,后退两步,小心的侍候在一旁。 温浮欢浅啜了一口清茶,状似随意的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回主子的话,奴婢在宫外还有一个弟弟,寄住在叔父家里!”小莲不明所以,但仍旧如实回答道。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吧?”温浮欢又道。 似是戳到了痛处,小莲的脸色白了一白,轻轻的点了下头:“穷苦人家的孩子,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管得了日子好不好过呢!” 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好在奴婢在宫里,每个月的月钱省下来,多少可以贴补弟弟一些!” “真是苦了你了!” 温浮欢起身走到小莲面前,牵起她的手,把自己手上的一个玉镯子强行套在了小莲的腕上。 “主子,这可使不得!”小莲大惊失色,忙推拒道。 温浮欢按住了她的手,淡声道:“拿着吧!我也是有弟弟的人,知道咱们做姐姐的不图别的,只希望他能过得好!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这个玉镯子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只管收下就好!” 小莲慌乱的摇着头,“不,奴婢怎么能收主子的东西呢?” “我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又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就不能收了?难道我连送自己婢女一点东西的权力都没有吗?” 见她还在犹豫,温浮欢又道:“除非你还拿我当外人,否则就收下它!” 她都这么说了,小莲再难拒绝,便下跪磕头道:“奴婢谢主子赏赐!” 第566章 捉弄 翌日,天气晴好,日光倾洒在毓和殿的屋脊和琉璃瓦上,散发出比碎钻更加璀璨夺目的光芒。 崔嬷嬷照旧教习秀女们宫规和礼仪。 只是今儿个不晓得怎么了,温浮欢总觉得长孙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敌意。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不小心得罪了这位长孙家的千金小姐? “……走路的时候要目不斜视、步伐优美、体态轻盈,手臂的摆动幅度不宜过大,也不宜过小!” 崔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里的戒尺敲了敲楚梦萱的腿,提醒道:“注意,步子不能迈得太大,脚更不能从裙子里露出来!” 楚梦萱吐了吐舌头。 “下次记住了,嬷嬷!” 崔嬷嬷点点头,抬眼间瞥见长孙晴直直的站在一旁,不仅没有练习,反而目不转睛的盯着温浮欢,眼神里满是愤怒和怨恨。 “晴主子。” 长孙晴只觉眼前一晃,崔嬷嬷已经来到她面前,皱眉道:“奴婢教习的规矩,晴主子都学会了吗?”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没学会,就别浪费时间在这里发愣了! 以长孙晴骄纵的性子,若是换做往常,她就算不至于发火,也少不了要给崔嬷嬷甩脸子看。 可是这次,她竟然客气的笑了笑。 “崔嬷嬷,你说的这个手臂摆动的幅度,还有脚步的大小,我实在是把握不准确,不如你找个人演示给我们看看吧?” 钟若莘见状,忙附和道:“就是啊,崔嬷嬷,这光凭嘴上说没有用,还是得找个人演示一下,让我们照着来学比较好!” 秀女中有同样疑惑的人不少,她们也纷纷出言附和长孙晴的话。 崔嬷嬷想了想,觉得长孙晴的提议不无道理。 她转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两名宫婢,正想唤一名过来,给她们当众演示一下,却听长孙晴状似不经意的道:“方才我瞧沈主子走得就挺好,不知道能否劳烦沈主子给我们大家演示一遍呢?” 崔嬷嬷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明争暗斗没经历过,她顿时明白了长孙晴的意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 她一脸为难的看向温浮欢。 温浮欢知道长孙晴挑她来演示,肯定不是巧合,而且后者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她正待拒绝,却听到钟若莘略带挑衅的声音。 “怎么?沈主子莫不是觉得我们大家位阶太低,不配让你当众演示?” 温浮欢抬眼看向钟若莘,后者眉眼带笑,笑容极是阴诡,使那张秀气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狰狞。 沈欢,你若是不肯当众演示,便是瞧不起这些秀女们,那么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会不太好过哟! 可她如果同意当众演示…… 钟若莘就不信,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在帝京不过才待了一年的时间,能多懂宫里的规矩? 她等着看温浮欢怎么出丑呢! 钟若莘是好整以暇,温浮欢则是泰然自若。 面对众秀女质疑的眼神,她缱绻轻笑道:“莘主子说笑了,能为诸位演示是我的荣幸,只是有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各位海涵!” 说罢,她便向崔嬷嬷略一颔首,上前两步,站到了人前的空地上。 温浮欢挺直脊背,下巴微扬,面带微笑的走完了一个来回,柔美的身段、优雅的步伐好似是在云端漫步。 莫要说那些半吊子的秀女了,就连在宫里多年的崔嬷嬷,都禁不住感叹:“沈主子真是奴婢见过的走路走得最好看的女子!” “嬷嬷过奖了!”温浮欢微笑道。 钟若莘和长孙晴互看了一眼,均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挫败和不甘。 她们原是打算让温浮欢在众人面前出丑的,没想到竟适得其反,让她出了风头! 不过她们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收手。 “哎呀,沈主子走得真是好看,只可惜我方才没有看太清楚,能不能劳烦沈主子再走一遍呢?”长孙晴一脸无辜的道。 “没问题!” 温浮欢又走了一遍。 “那个摆臂的动作,我还是看得不太明白,劳烦沈主子再走一遍吧!”长孙晴又道。 就这样,温浮欢每走完一圈,长孙晴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她再走一遍。 于是,她就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十几遍二十遍的时候,楚梦萱的眼角余光瞥见长孙晴根本没有仔细看,而是同钟若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窃笑。 楚梦萱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喂,你有完没完呀?这都让人走了多少遍了?还没有学会吗?” 长孙晴双手一摊,故作无奈的道:“没办法,谁叫我天生愚钝,看多少遍都学不会呢?” “你!” 楚梦萱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气的小脸通红。 温浮欢原是觉得没什么,就走路而已,别说十几遍二十遍了,就是走上个百八十遍,也不会累到她,她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虽然她不在意,但并不代表别人可以随便捉弄她。 在长孙晴再一次要她再走一遍的时候,温浮欢停了下来,笑容可掬的说:“晴主子,要想走得好看,光凭看别人走是没用的,得自己多走!不如晴主子也过来走上几遍,好让崔嬷嬷和大家指正一下?” 长孙晴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神情愕然的指着自己:“我?” 温浮欢点了点头,用方才钟若莘质问她的话,同样的来质问长孙晴。 “怎么?晴主子莫不是觉得我们大家都是半斤八两,没有资格来指教你吧?” 她说这话时端的是一脸无害的表情,很难让人怀疑她存了别的心思,而只会让人认为她是真的在替长孙晴着想。 很显然,长孙晴也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许是没被这么多人盯着瞧,她连寻常的走路都不太会了,整个人身体僵硬,走得别提多怪异了。 旁的秀女碍于她的身份,虽然没当面说什么,但却都在私底下窃窃的笑了起来,神情里是显而易见的嘲弄。 长孙晴真想一走了之,然而温浮欢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第567章 反击 温浮欢面带微笑,上前捏了捏长孙晴的肩膀,指教道:“你太紧张了,肩膀又硬,放松一些会显得更自然!” 长孙晴则狠狠的瞪着温浮欢。 原来温浮欢在捏她肩膀的时候,手上不动声色的稍稍用力,疼的长孙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偏巧旁人只觉得温浮欢是在指导她,根本看不出来其中的猫腻。 在长孙晴忍耐不住,快要吃痛叫出声来的时候,温浮欢倏然松了手,笑着说:“来,再走一遍看看!”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望着她,长孙晴不好拒绝,毕竟刚才她让温浮欢一遍又一遍走的时候,温浮欢可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她甚至不曾表现出一丝的不悦。 长孙晴只好又走了一遍,可她走得还是不太好看。 别说温浮欢了,就连寻常的宫婢都走得比她好。 温浮欢皱眉摇了摇头,继续上前指导,并且再让长孙晴走一遍。 “晴主子,这不管做什么事,都逃不过一个熟能生巧!一次做不好,就做两次,两次做不好,就做十次!有志者事竟成嘛,晴主子走上个百八十遍,总能走好看的!”她漫不经心的道。 “什么?百八十遍?” 长孙晴差点没脚下一歪,摔倒在地上。 温浮欢这是存心捉弄她的吧? 要是真走上个百八十遍,那她的腿和脚还不得废了? 可是温浮欢脸上笑容极是真诚,态度也十分认真,让人丝毫不怀疑,她这么说就是为了让长孙晴练好走路! 瞧着长孙晴一遍又一遍的走,楚梦萱忍俊不禁,凑近温浮欢道:“这就叫恶有恶报,她方才那样捉弄你,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吧!要我说,百八十遍都是少的,应该让她在这儿走上大半天,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随意捉弄别人!哼!” 温浮欢笑了笑,继续看向长孙晴,不时出声道:“晴主子,别歇着啊!你得多加练习,找到感觉了,自然就走得好看了!” 长孙晴捶了捶酸疼的膝盖,愤恨的白了她一眼,又站直身体继续走了。 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这一届的秀女都生的花容月貌,看来后宫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众人忙转过身,待看清来人后,纷纷下跪行礼道:“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吧!本宫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过来瞧瞧!” 薛锦华不着痕迹的瞟了崔嬷嬷一眼,后者立刻会意的道:“娘娘请殿内上坐!” 薛锦华点点头,缓步向毓和殿走去。 “各位主子们先自行练习!”崔嬷嬷交代道。 她接着便看向温浮欢,故作随意的道:“皇贵妃娘娘喜喝奴婢听闻沈主子那里有上好的祁红,能否借奴婢用一些!” 照理说,宫里各种茶应有尽有,断没有向秀女借茶叶的道理。 温浮欢立即明白了崔嬷嬷的用意,应该说自打薛锦华出现,她就明白后者是来找她的,如今正好可以借机避开众人。 “当然可以,嬷嬷请随我来!”她微笑道,抬步在前面领路,朝自己房间走去。 尽管借茶只是个借口,但温浮欢还是很用心的煮了一壶茶,用朱漆的木盘端着,来到了毓和殿的正殿里。 “奴婢参见皇贵妃娘娘。”她屈膝行礼。 入选的秀女但凡还未得封号的,一律和宫婢一样,以奴婢自称。 薛锦华三两步上前,扶起温浮欢,“妹妹这是做什么?才不过月余未见,你我竟就这么生疏了吗?” “娘娘,宫里的规矩不可废!”温浮欢提醒道。 薛锦华深深看了她一眼,抬首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同沈主子有几句话体己话要说。” “是!” 除了流香以及另外一个宫婢,其他随薛锦华一起来的宫婢和嬷嬷们全都行了个礼,缓缓退了出去。 薛锦华眼神示意流香接过了温浮欢手里的木盘,拉着她的手道:“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温浮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同流香并肩侍立在一旁的宫婢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极力忍着激动和紧张的脸。 “柳儿!”她吃惊唤道。 “小姐!” 柳儿欣喜的唤了她一声,大步上前抱住了她。 “听母亲说柳儿侍候你多年,你也不习惯旁的下人伺候,我便设法将她弄进了宫,给你送了过来!”薛锦华在两人身后淡声道。 温浮欢松开柳儿,回头看向她,神情感激道:“谢谢锦儿姐姐。” 她不是不习惯旁的人伺候,只是这么多年,能让她完全信任的人并不多,而在她身边的就只有柳儿和百里炎了。 等着她们主仆团聚完了以后,薛锦华才拉着温浮欢的手,和她一同在正殿中央的雕花长榻上坐下。 “欢儿,你愈发清减了!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没能说动皇上……”她秀美的脸上满是愧疚的神色。 自从上次温浮欢和她说了自己进宫的利弊后,薛锦华就完全绝了让她进宫的心思。 可是没想到,皇上竟会生出要温浮欢进宫的打算,并且借着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把他的打算付诸了行动。 她不是没去找过皇上,委婉的表明不想让温浮欢入宫的意思,然而皇上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明白,还是装做没有听明白。 “你和欢儿姐妹情深,以后有她在宫里陪着你,你便不会再孤独了!”皇上彼时竟如是说道。 想起当时皇上浸透了威严的目光,薛锦华现在仍一阵阵后怕。 那个人固然是她的夫君,却更是琉安的一国之君,手里握着多少人的生杀大权,而他的有些年头,旁人碰不得,更别妄想干涉。 察觉到薛锦华眸底的惶恐,温浮欢握紧了她的手,软声道:“姐姐不必太过自责,或许这注定是欢儿要走的路,既然逃不掉,也躲不过,那欢儿只有勇敢面对了!” “可是……” 薛锦华仍有犹疑。 她真害怕温浮欢当初的话一语成谶,害怕后者的进宫会在日后成为比长孙皇后更加强劲的敌人。 毕竟,后位只有一个! 第568章 赴约 薛锦华的掌心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分明她才是最担心情况继续演变下去的人,却偏偏还要故作镇定的安慰温浮欢。 “你放心,距离阅选还要一段时间,我会尽可能想出办法来,让你落选,然后再找个由头,把你送出宫去!”她信誓旦旦的道。 “嗯,那就有劳锦儿姐姐了!”温浮欢感激道。 不管薛锦华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只要能让她免于被皇上宠幸就好。 薛锦华点点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不宜在毓和殿久留,这就离开了!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让崔嬷嬷带话给我!” “崔嬷嬷?” “嗯,她是可信之人!” 能让薛锦华说出这样的话来,崔嬷嬷必然是她的心腹一类的,那么她替闵王传的话也是真的了? 温浮欢不禁有些疑惑。 崔嬷嬷到底是谁的人? 许是见她眉头微皱,薛锦华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温浮欢陡然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奴婢恭送娘娘!” 薛锦华眸底存了些疑惑,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抬步走出了毓和殿。 “恭送皇贵妃娘娘!”殿外的秀女们齐声道。 有了柳儿在,温浮欢顿时放心了不少,时时刻刻绷着的神经,也得到了片刻的放松和缓解。 掌灯时分,柳儿点燃了屋内各处的蜡烛,用纱罩罩上,小莲则按照温浮欢的吩咐,去膳房取晚膳。 秀女们都是各自在房间用晚膳的。 不多时,小莲拎着食盒回来了。 柳儿接过食盒,打开竹制的盖子,把一碟子青菜放到桌上,忍不住抱怨道:“虽说是秀女,可这吃住的条件也太差了些吧?您瞧瞧这青菜,连一点油星都没有!难怪才短短几天,小姐就瘦了一圈!”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温浮欢笑道。 她用筷子拨了拨另一个碟子,从里面挑出了一块肉道:“呶,还是有肉的!” “小姐!” 柳儿真没好意思说,这可是给秀女吃的饭,碟子里就那么一两块肉,还没有太师府的下人吃得好呢! 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温浮欢安慰道:“其实没那么差了,你知道我不喜大鱼大肉和油腻的菜,这些清粥小菜正和我的胃口!” “是是是,小姐说什么都对!” 柳儿替她盛了一碗粥,暗暗在心里道,下次她一定要亲自去膳房看看,是不是所有的秀女都吃的一样差! 夜色渐深,温浮欢想到同闵王的约定,悄悄向柳儿递了个眼色。 柳儿走到小莲面前,神情高傲的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小姐这里有我伺候着就够了!” “啊?” “啊什么啊?听不懂吗?”柳儿睨着她道。 小莲见她态度恶劣,似乎很是不好惹,自然不敢反对什么,讷讷的应了声是,便退出了房间。 温浮欢向柳儿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随后互换了衣服。 温浮欢连发髻都梳成了宫婢的样子。 做好这一切后,柳儿就扮作是温浮欢,躺到了内室的床榻上,而温浮欢则垂着头,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夜色深沉,加上她又是宫婢的打扮,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出来的人是谁,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温浮欢依言在子时之前到了太液湖畔,只是太液湖太大了,她并不能确定和闵王相约的具体位置。 正在她踟蹰不已的时候,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她眼前。 是尹舟。 他什么话都没说,待温浮欢看到他之后,便转身朝乌漆漆的假山群里走去了。 温浮欢忙疾步跟上。 嶙峋叠嶂的假山中间,闵王亦着了玄青色的锦袍,外罩同色氅衣,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静静的望着头顶的明月。 月华皎洁如水,静静的流淌在他周身,而他气质疏朗雅逸,一如深空皓月般清贵出尘。 “王爷。” 温浮欢在他身后轻唤,似乎不忍打搅这一幅静好的画面。 闵王缓缓转过身来,清矍冷峻的面容上浮着一丝淡如涟漪的笑意,古井般幽沉的双眸静水流深。 “你来了!” “王爷说有事要同欢儿讲,不知道是什么事?”温浮欢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现在是待选的秀女,身份敏感,若是让人发现她和闵王在一起,有事的怕就不止是他们两个人了。 似是看穿了她的顾虑,闵王淡声道:“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他的声音好像有某种魔力,让人不自觉便会相信他说的话。 就像现在,他说不会有人来,温浮欢就相信一定不会有人来,悄悄的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闵王问道。 温浮欢突然想到在来之前,柳儿说过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闵王疑惑挑眉,“嗯?” 温浮欢忙止住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我方才走神了!” 她于是把柳儿的话说给了闵王听。 闵王听完也笑了。 “秀女的膳食的确不太好!你也知道,不管在什么地方,人都是迎高踩低的,他们自然不愿花费心思,去讨好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宠幸的秀女!” 闵王语气极淡,听得出早就对这一类的事情习以为常。 不过顿了顿,他又道:“但是你应该有区别才对呀!你是皇上钦点加入秀女名册的人,前途定然不可限量,他们没理由会一视同仁啊!” 温浮欢不置可否,挑了挑眉,半开玩笑道:“……或许他们认为皇上只是一时兴起呢!事实可能就是如此!” “呵!” 闵王轻笑了声,望着温浮欢道:“你好像不喜欢做秀女。” 温浮欢敛了神色,背抵着微凉的假山,认真道:“有谁真正会喜欢做秀女吗?被数不清的人挑挑拣拣,各种筛选,最后哪怕能脱颖而出,也不一定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就算得到了,也不过是分得一点点而已!” 后宫有那么多妃嫔,且不说拥有一个全部的心了,哪怕能得到一分,都足以让人感激涕零。 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到一个不可能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身上,还要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忧而忧……那样被人施舍的日子,温浮欢一点都不稀罕! 第569章 选择 看出来温浮欢对入宫选秀的排斥,闵王淡声道:“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做好了!” 温浮欢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似的,忍不住笑出了声,许久才目光幽幽的望着闵王。 “人为君,我为民,拒绝谈何容易?” 抗旨不尊的罪名,轻者会要了她一个人的命,重者只怕会连累薛家乃至更多的人。 她虽非善类,却也做不到恩将仇报。 薛家于她有恩,她万不能、也不会置他们于险境之中。 月华笼罩在温浮欢纤细的身子上,照着她素白的面容如精美的玉石般,精工雕琢,完美无瑕。 她眉眼间的神情大义凛然。 闵王凝着她的脸,幽声道:“如果本王有办法帮你呢?” 温浮欢抿紧了唇,神情一如方才般凝重,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激动或者欣喜。 她在等着他的下文。 直觉告诉她,闵王口中的办法必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不然他完全可以在她入宫前就提出来,没必要等到现在。 果然,闵王对她露出了赞赏的眼神,继而开口道:“做本王的王妃。” 温浮欢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闵王所提议的,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如果她成了闵王妃,皇上就算再对她对千般万般的心思,也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自己的弟媳。 而且,比起薛太师和任何一个朝臣,闵王都更有能力承受皇上的圣怒。 可是…… 温浮欢抬眼看向闵王,墨色琉璃般的眸子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盛放的情绪。 “有区别吗?”她问。 不论成为后宫的妃嫔,还是做他的王妃,她终究是不能嫁给所爱的人,终究要和许许多多不同的女子,共同分享一个男子、分享一份爱。 从这一点来说,做皇上或者闵王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听出了温浮欢言语间显而易见的嘲弄,闵王并没有生气,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唇畔漾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你知道本王为什么已过而立之年,却仍尚未迎娶正妃吗?”他语气幽幽的问道。 温浮欢皱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数年前,本王失足坠马,其实伤到的不止是双腿,还有……” 闵王垂下头,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紧,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泛白,看得出来极是用力。 一声轻叹从他削薄的唇间溢出。 “……本王不能人道!” 温浮欢倏然变了脸色,震惊且意外的望着闵王,心底忽然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为他昔日的不幸,以及如今的难以启齿。 “王爷……” “本王把这件事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娶你为妃真的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本王不会也不能强迫你去行夫妻之事,而且日后你若遇到了心仪的男子,大可以告诉本王,本王愿一纸休书,还你自由!” 顿了顿,他又道:“万一,本王是说万一……你终究没能等到那个有缘人,那么此生你都会是本王唯一的王妃!本王可以向你保证,闵王府决不会有任何侧妃姬妾。” 换做世间任何一个人,听到闵王这番话,怕是都会感激涕零的,可温浮欢心里偏偏一阵阵不安,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似的。 许是见她仍是面色犹豫,闵王笑了笑,语气柔软的说:“你不必太过为难自己,本王只是多给了你一个选择而已,最终作决定的人还是你自己!不过……” 隔着沉沉的夜色,他的瞳眸幽深如湖,声音亦像是穿透了初春的凛寒,寸寸袭入她的耳中。 “两害相权取其轻,你这么聪明的人,我相信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闵王朝黑暗中看了一眼,尹舟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身后,推着轮椅向前走去。 温浮欢仍旧站在原地,心思百转,试图用最快的时间来消化他的话。 闵王走了一段距离后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说:“当然,如果你志在后位,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母仪天下,就当本王没有说过这番话便是。” 冷月如钩,繁星点点,闵王主仆两人的身影在浓重的夜色中渐行渐远。 温浮欢疾步追上去,问出了从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她自认为同闵王的交情,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棋友而已,而且她的棋艺也只算得上中等,随便一个善于下棋的人就能轻易取代她。 她可不会天真的觉得,闵王是为了不想失去她这个棋友,而对她一再出手相帮。 若是举手之劳还可以理解,可先是冒着与长孙家为敌的风险救了她的命,后又不惜得罪皇上也要帮她……实在让人惶惑不已。 温浮欢从小到大的经历,在在的告诉她,世间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所以她想知道,闵王这么帮她的理由是什么? “本王终归需要娶一个王妃,来堵住朝臣和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而你足够聪明,也很会下棋,似乎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人选!”闵王淡声道。 温浮欢明显不太相信他的理由。 “所以王爷打算为了欢儿这个只是还不错的人选,与皇上为难么?” 闵王轻笑了声,抬眼睨着她道:“你想多了,本王自有办法向皇上讨了你,而且保证不让皇上迁怒与任何人!所以……无论何时,只要你打算接受本王的这个提议,随时去找崔嬷嬷,她知道怎么联系本王!” 温浮欢不过迟疑了片刻,闵王已经同尹舟走远,不见了踪影。 她于是心事重重的回到毓和殿。 柳儿看出了她有心事,便什么都没问,安静的服侍她宽衣上榻,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温浮欢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闵王的提议放到一边,毕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希望用这种方法脱身。 谁又知道,嫁给闵王不是陷入了另一个囹圄呢? 她翻了个身,神情怔怔的望向乌漆漆的虚空,那里似乎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剑眉星目,俊美无俦…… “秦琅。”温浮欢闭上眼,声音低低的轻唤。 第570章 心痛发狂(一) 千里之外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大漠,黄沙漫天飞舞,战场之上,刀光剑影,兵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惊雷敲击人的耳膜。 年轻俊美的将军身穿金色的铠甲,高举锋利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鲜血飞溅的沙场中,挥剑斩杀了一个接一个的敌军。 殷红的鲜血溅在他俊美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地狱勾魂使者般的妖娆和狰狞。 他金色的铠甲和锋利的剑刃在夕阳冶艳的晚霞照射下,散发出近乎诡异的妩媚的光,让见者不寒而栗。 秦琅抿紧了薄唇,而后举起剑,高喊了一声“冲啊”,再次驭马冲入了朝敌军的中心。 他眼里闪着令人畏惧的寒芒。 突然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秦琅脑海,他只觉心口一疼,就听到和晋的声音隔着重重敌军传来。 “将军,小心——” 秦琅倏然醒悟过来,抬眼间瞧见北狑守将滕沣的铜环大刀已经逼近身前。 他迅速后仰,几乎在马背上躺平了,才堪堪躲过对方致命的一击,但是刀尖还是划伤了他的右手手臂。 秦琅连看都不曾看自己的伤口一眼,便提剑迎了上去,和滕沣缠斗在一起。 虽然伤到了秦琅,但滕沣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神情反而变得愈发凝重,甚至有些愤怒和不甘。 他看得出来,秦琅方才在和他对阵的时候,竟有片刻的走神。 他居然在走神! 这无疑是对滕沣最大的侮辱! 而更让滕沣感到羞耻的是,哪怕秦琅走神了,他还是没能趁机取了他的首级,甚至不曾重伤于他! 想到这个,滕沣只觉心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握紧刀柄,拧着眉头,暴喝一声,朝秦琅冲了过去。 …… 这场仗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个月了。 秦琅和薛莫风虽然守住了应饶关,却迟迟没能夺回被北狑军攻占的鹿城。 一来,鹿城虽然居于北狑和琉安两国边境,但其实据北狑更近,所以北狑不时便会有粮草源源不断的运来,而他们这方的军需和粮草则要千里迢迢,才能运过来。 二来,秦琅也想不通具体原因,北狑的军队好像不会减少似的,哪怕一战下来死亡惨重,下一战开始的时候,他们便又恢复了元气。 秦琅不得不怀疑,是否有别的什么人在暗中支援他们! 或许是……西岳国? 他摇了摇头,试图把这种没什么根据的想法甩出脑海。 军医替秦琅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整理好药箱,站起身来道:“将军,伤口已经包扎好,末将告退!” 秦琅点点头。 和晋把军医送出营帐。 回来时,秦琅正在更衣。 “将军,你方才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怎么能走神呢?”和晋忍不住出言责备道。 说起走神,秦琅穿衣的动作一顿,又想起了那个瞬间一闪而逝的感觉。 那是一种深深的不安。 他上一次有同样的感觉还是在十四年前,含於关的军报传回帝京…… “……好在滕沣不是什么阴诡小人,没有在兵器上涂抹剧毒,不然莫要说一只手臂了,将军怕是连这条命都会丢了!” 和晋还在一旁禁不住后怕,抬眼间发现秦琅陷入了沉思,生气道:“将军,你有没有听末将说话啊!” 秦琅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穿上了外衫,而后不经意的问道:“帝京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他在帝京的亲信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他报告温浮欢的情况。 最新的消息便是她回了樊城过年节,并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当天抵达帝京,主仆三人皆平安无事。 后来便再没有消息传来。 秦琅估摸着时间,多少也该有新的消息了。 他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许久都没有听到和晋的回答。 秦琅皱眉抬起头,却见到和晋低垂了头,眼神有些闪躲,明显不寻常。 联想到那一丝不安,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神色也沉郁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的天空。 “她出事了!”是肯定的语气。 和晋勉强的摇了摇头。 秦琅一把将手里的铠甲摔在了榻上,大步走到和晋面前,逼视着他道:“她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和晋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为难道:“将军……” “告诉我!” 秦琅抬高了声调,眼神里有隐忍的愤怒,还有一丝难掩的担忧。 见和晋还是犹豫着不肯说,他连连点头道:“好,你不说是吧?我去问薛莫风!” 和晋执意不肯说,多半是温浮欢或者说薛家出了什么大事,而一般这种情况,身为她表兄以及太师府长子的薛莫风一定会有所了解。 说话间,秦琅以及抬脚向营帐外走去。 和晋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他了,于是大声喊道:“温小姐被选作秀女入宫了!” 秦琅的身体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痛苦且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温浮欢进宫了,还是以秀女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呢? 她固然一向报仇心切,可她绝不是会为了报仇,而牺牲自己一切的人,尤其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分明还心心念念着同顾寒笙的指腹为婚…… 他复又走回到和晋面前,冷声质问道:“这是谁传过来的消息?可有确认过?我不是交代了,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要来告诉我!” 望着秦琅残存着一丝希望的眼,和晋忽然有些不忍,可是事已至此,再隐瞒或者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消息千真万确!温小姐的名字是皇上亲手写到秀女名帖上的,就算有人想帮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和晋悄悄叹了口气,补充道:“将军若是还不信的话,可以去问薛将军!将军——”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急忙上前拦住冲出营帐,朝马厩疾奔而去的秦琅。 “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让开——” 秦琅一脚把和晋踹翻在了地上,上前解下一匹枣红色的汗血马,翻身跃了上去,策马驶出营地。 第571章 心痛发狂(二) 眼看着秦琅骑马跑远了,和晋心里别提多着急了,忙也骑上一匹马,疾速朝秦琅追了过去。 “将军!将军!”他一边猛挥马鞭,一边大声喊道。 然而秦琅根本不理会他,只是一味的加快了速度,向帝京的方向疾驰而去。 猜测到他的意图后,和晋吓出了一身冷汗,以更快速度朝秦琅追去,可是后者的速度简直如迅风一般,根本不是他能追上的。 和晋被越落越远。 就在他以为秦琅会就此跑没了的时候,一队在周围巡视的人马从前方浩浩荡荡而来,骑在马上的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薛莫风。 薛莫风虽然远在鹿城,但从和薛家的来往书信中,却多少了解到帝京发生的事情,知道秦琅一直心仪自己这位未曾谋面的表妹。 如今温浮欢被选作秀女入宫,别说是一向骄傲的秦琅了,就是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接受不了。 所以一看到秦琅同和晋一前一后骑马奔来,尤其和晋还在后面拼了命的追,薛莫景就知道消息泄露了。 他暗叹了一声,道: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啊! 薛莫风驭马上前,迎面拦住了疾奔而来的秦琅。 秦琅勒住马,冷眼望着他。 和晋很快追了过来,先是感激的看了薛莫风一眼,而后看向秦琅,神情恳切的劝道:“将军,你冷静些,先和末将回营帐去好不好?” “冷静?欢儿马上就要成为皇上的女人了,你要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 秦琅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攥紧马鞭,双手都极是用力。 “将军……” 秦琅偏过脸,冲动道:“我不回营帐!我要去帝京!皇上随便爱封谁为妃,我都管不着,我也不在乎,可唯独她不行!不能是欢儿!” 和晋见劝他不住,只好目光求救的看向薛莫风,希望他能帮忙劝一劝秦琅。 薛莫风淡淡点了一下头,打马上前,目光平静的望着秦琅。 “秦琅,欢儿是我的表妹,你和她若能修成正果,少不了也要唤我一声表兄,不知你可否看在这一声称呼上,听我说两句呢?” “……若是想要劝我放手的话,就免开尊口罢!”秦琅冷声道。 薛莫风丝毫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径自骑马朝更广阔的地方行去。 秦琅迟疑了一下,也骑马跟了过去。 “从你带兵前来支援,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吧!”薛莫风启唇,说的却是和温浮欢无关的事。 秦琅虽有些疑惑,却没有出言反驳,而是点了点头道:“嗯,三个月又十四天了!” 自他离开温浮欢,已经有一百多日了。 每一天,他都是强忍着蚀髓噬骨的思念,在战场上拼搏厮杀,努力的想要活着回去见她。 可是…… 薛莫风仿佛没有注意到秦琅波动起伏的情绪,兀自道:“这三个多月,因为有你的到来,我们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不仅顺利守住了应饶关,而且还夺回了周边几座小的城镇,甚至连收复鹿城,都胜利在望!” 他转头望向秦琅,眼中不乏殷切和期望。 “若是这种时候你走了,将士们会怎么想?敌军们会怎么说?他们会觉得你在贪生怕死,会觉得我们琉安声名显赫的常胜将军,原来不过是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我不在乎!” 秦琅朝薛莫风吼道,情绪激动。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贪生怕死也好,临阵脱逃也罢,我都不在乎!若是失去了欢儿,我要这些威名还有什么用?” “是,你可以不在乎这些,那你也可以不在乎欢儿吗?” “什么意思?” 薛莫风凝视秦琅,神情严肃道:“一军之将擅离营地,私自回京,是什么样的罪名,你难道不清楚吗?你觉得以自己的戴罪之身,还能救她吗?” “那怎么办?难道要我任由她成为皇上的女人,而什么都不做吗?” 秦琅握紧了拳头,说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做不到!如果我不能助她摆脱困境,那么我就和她一起死!” “呵……” 一声浅嘲溢出薛莫风唇畔。 他眉眼嘲讽的盯着秦琅,沉声质问道:“你打算和欢儿一起死,可欢儿未必会这么想吧?不然她大可以一死了之,何必走上入宫这条路呢?况且,你以为以你的罪名,当真自己死了便可了结吗?你会连累襄国公府的!” 薛莫风目光灼灼,字句掷地有声:“这样……也没关系吗?” 秦琅不得不承认,薛莫风准确的拿住了他的软肋。 除了温浮欢,便只有秦家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 “啊——” 秦琅扬天长啸了一声,翻身下马,拼了命的在辽阔的荒原上狂奔。 他似乎不知疲倦似的,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在一处高坡停了下来,对着坡上一棵几人合抱之粗的树疯狂的捶打了起来。 直至手背血肉模糊。 秦琅停下来,头抵着嶙峋的树的躯干,语气痛楚道:“为什么?上天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开眼?我们为了他在战场拼杀,浴血奋战,可是他却能为了一己之私,灭了别人的满门,抢夺别人的女人!而我到头来,却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不住!” 他缓缓抬起头,充斥了愤怒和痛苦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薛莫风。 “……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上,因为他是琉安的一国之君吗?凭什么?凭什么?” “秦琅!” 薛莫风皱起眉头,上前按住秦琅的肩膀,语带提醒道:“自古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为人伦,是为忠义!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日后万不可再说了!” 秦琅没有言语,只是背靠着树干,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薛莫风站在他身前,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我虽未见过这个表妹,但听二弟说,她心思聪颖灵慧,是世间鲜有的奇女子!我相信,她若不想为妃,就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入宫选秀也不一定只有成为皇上的女人这一个路可以走!” “你的意思是?” “她或许会成为宫婢也不一定!所以你更要打下胜仗,立下战功,然后在论功行赏之时,借机向皇上讨了她!” 秦琅眸间一亮,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572章 公主驾到(一) 正如秦琅在帝京留有自己的亲信,温浮欢在军中亦有她的心腹和眼线。 没有用多久的时间,秦琅在战场上受伤的消息,以及他得知温浮欢被选作秀女入宫后的所作所为,就悉数传进了温浮欢的耳朵里。 清晨时分,她站在毓和殿院中的梨树下,出神的望着枯败的枝杈,有几不可察的细小的嫩绿试图冲破寒冷的禁锢,冒出一点点生命的芽。 温浮欢心下微动。 空气里浸透了丝丝凉意,隔着厚厚的羽缎斗篷,侵袭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子,而她却恍若未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秦琅这个名字还有这个人,便如梨树上抽出的嫩芽般,以坚不可摧的姿态强势扎根到了她的心里。 她原以为自己一心复仇,不会耽于儿女情长。 她原以为自己心里只有那个在荒原大漠中、漫天飞雪下向她伸出手的身影……彼时月光皎皎,而他疏朗清贵,银色面具上泛着的冷芒灼热了她的眸。 她原以为…… 她有太多的原以为,却唯独没有料到,那个初见时玩世不恭,后来一心为她的男子,竟会在她心上占有了一席之地。 温浮欢舒了一口气,极轻极缓,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时,楚梦萱带着宫婢小琴走进毓和殿,见她独自站在梨树下,便上前问候道:“沈主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温浮欢敛去忧伤的神情,转过头来时,面容已经一片平和。 “我只是见这梨树抽出了嫩芽,想到梨花盛开时一树皑白似雪的景象,不禁便出了会儿神!” 听她这么一说,楚梦萱也联想到了一树梨花开的景象,唇角微扬道:“嗯,想必定是极美的!” 温浮欢缱绻轻笑。 楚梦萱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尚衣局新进了一批缎子,说是要给咱们这些新入宫的秀女做衣裳,旁的人都去挑了,沈主子没去吗?” 温浮欢摇摇头,不甚在意的道:“无妨,剩下什么样的,随便给我一匹便可!” 据她所料,旁的秀女定然会挑一些鲜艳华丽的料子,剩下的多半都是一些素净的,给她正合适。 楚梦萱不晓得温浮欢的打算,只觉得她也太随意了,在膳食上面不计较便罢了,连衣裳首饰似乎都不曾放在心上。 “沈主子可真是一个云淡风轻的人,对什么都不在乎!” 她眉眼带笑的望着温浮欢,语气里难掩歆羡道:“不过沈主子生的美,想来无论穿戴什么都是极好看的,不像我们,哪怕精心打扮,也难及沈主子万分之一!” “萱主子未免也太轻贱自己了,在我看来,萱主子单纯善良,娇俏可爱,才最是招人喜欢呢!”温浮欢由衷道。 被她这么夸奖,楚梦萱不由得俏脸微红。 “真的?” 温浮欢点点头。 她这么说并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 她生平最羡慕的,莫过于像楚梦萱这般懵懂而不谙世事的人,说明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来都不曾经历过世事险恶,也不明白什么是人心叵测。 不像她……早早便体味到了人间冷暖。 温浮欢如今唯一觉得可惜的便是一旦进了宫,再是单纯无知的少女,最终都会变成心有城府的女人,不然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真希望楚梦萱能一直这么美好! 觉察到温浮欢眉眼间氤氲的哀伤,楚梦萱正想询问些什么,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女音从旁边传来。 “欢儿!” 声音里的欣喜和亲昵,让她忍不住侧目。 来的人不用说肯定是李曦瑶。 放眼整个皇宫,也只有她会这么肆无忌惮的了。 温浮欢刚听到声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抱了个满怀。 “欢儿,我好想你呀!你这个人也太不够义气了!你说你都进宫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去我宫里找我!我都要生你的气了呢!”李曦瑶喋喋不休的说。 比起她的热闹活泼,温浮欢永远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性子。 听着她抱怨完了,才道:“公主,不是奴婢不去找你,实在是宫规森严,秀女不可在宫里随意走动,还请公主谅解!” “什么公主奴婢的,怎么才一个月不见,你同我就这般生疏了?”李曦瑶扁着嘴道,眉心拧起了疙瘩。 温浮欢环视四周,见并无旁人,多半都去尚衣局挑选缎子去了。 她这才拉起李曦瑶的双手,解释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在宫里就要守宫规的吗?瑶儿莫不是忘了?” “……可现在这里又没有外人。”李曦瑶小声嘟囔道。 她眼角余光瞥见楚梦萱站在一旁,神情略有些尴尬,不禁出声问道:“这位姑娘是谁?长的好生可爱!” “她叫楚梦萱,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同我一样也是新入宫的秀女!”温浮欢介绍道。 “奴婢见过三公主。”楚梦萱行礼道。 “哎呀,快免礼了!” 李曦瑶摆摆手让楚梦萱起身,接着又兴高采烈的对温浮欢说:“你肯定猜不到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走,咱们屋里说去!” 温浮欢点点头,和李曦瑶一起向房间走去。 走到一半,她回过头来,对呆站在原地的楚梦萱道:“萱主子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些来啊!” 楚梦萱惊讶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的人吗?”温浮欢笑问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楚梦萱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不迭的追上她们,眉眼间荡漾起如涟漪般的浅笑。 到了温浮欢的房间,三人在桌前坐了下来。 温浮欢吩咐柳儿去沏茶备点心。 “瑶儿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到底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来?”她给自己以及李曦瑶等人分别倒了茶,不无好奇的问道。 李曦瑶卖足了关子,这会儿终于笑意盈盈的说:“是这样的,我听母妃说秀女的膳食不太好,想着这些日子你肯定吃不好,所以特意带了些冰丝雪燕给你!” “冰丝雪燕?” 温浮欢的确小小吃了一惊。 不仅是她,楚梦萱也觉得很是诧异。 第573章 公主驾到(二) 冰丝雪燕是北方州府进贡给皇上的贡品。 这种雪燕的数量极少,而且生活在北部的极寒之地,每三年才结一次巢,由于极难获得所以愈发显得珍贵。 据温浮欢所知,冰丝雪燕的燕窝素来只供给皇室服用,且宫里除了皇上、皇后和几个位份较高的嫔妃外,其他人也是没有资格享用的。 李曦瑶的冰丝雪燕要么是乔淑妃的,要么便是皇上另外赏给她的。 可是她没有自己用,竟然拿来送给了温浮欢。 楚梦萱一面感叹皇室贵女的得天独厚,一面又羡慕温浮欢和李曦瑶的关系,看得出来她们的感情定是极好的。 温浮欢知道李曦瑶对她好,但是这冰丝雪燕,她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瑶儿,冰丝雪燕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她神情严肃的摇头拒绝道。 “笑话!我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 李曦瑶皱起了眉头,把装在精美盒子里的雪燕推到温浮欢面前,态度坚决道:“反正东西我是拿来了,你要么收下,要么就丢了它!” “瑶儿!” “欢儿!” 李曦瑶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抢先道:“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这冰丝雪燕是皇室专供的,可是说到底,它也不过是吃的东西!谁吃不一样呢?” 见温浮欢还是面露犹豫,李曦瑶建议道:“要不这样,趁着萱主子也在,我索性让膳房把这燕窝炖了,咱们一起吃,你看怎么样?” 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把冰丝雪燕收回去了。 温浮欢本来还想反对,但见楚梦萱一副好奇又期望的神情,便勉强点了点头。 “那好吧!” 李曦瑶顿时眉开眼笑,唤来含香道:“去,让膳房把我们带来的燕窝炖了!” 含香同柳儿也是许久未见,趁着主子们聊天的功夫,她们俩也在门外叙了会儿旧,正说到热闹处,忽然听到李曦瑶唤她。 她忙躬身进了来,应了声是,便端着冰丝雪燕出了门。 炖燕窝是一件极耗时的事情,而且得要人时时刻刻从旁盯着,不能有半分马虎。 含香忍不住遗憾好不容易和柳儿见上一面,好多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这就又要忙去了。 这时,一旁的小莲察言观色,主动上前道:“含香姐姐,不如让奴婢去吧?” “你?”含香皱眉道。 “主子这会儿想来也不用奴婢伺候,而且就算有什么事,不还有柳儿姐姐在的吗?再说了,两位姐姐难得见面,定是有好多话想说的,这样的小事就交给奴婢好了!” 小莲本就生得一张单纯无害的脸庞,且说话时态度诚恳,言语又在理,让含香不疑有他。 “那好吧!不过你可得当心些,这冰丝雪燕贵重得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含香姐姐放心,奴婢以前在膳房帮过忙,晓得炖燕窝要注意什么。”小莲低眉顺目的道。 “好,你去吧!” 含香把冰丝雪燕交给了小莲,自己则走到廊下,继续同柳儿闲叙。 房间里。 李曦瑶知道温浮欢在年节的时候回去了樊城一趟,非要央着后者给她讲述路上以及在樊城的所见所闻。 温浮欢拗不过她,于是挑了些好玩、有趣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李曦瑶双手托腮,听得极是认真,末了忍不住感叹道:“真好!我也想去帝京以外的地方到处看看!” 这些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身为公主,金枝玉叶,别说离开帝京了,就是出宫还得偷偷摸摸的! 李曦瑶突发奇想,一把抓住温浮欢的手,目光惊奇的道:“欢儿,要不你下次回乡探亲的时候,也带上我好不好?” 不等温浮欢开口,她便松开了手,恹恹的说:“算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会觉得我任性妄为……” “不是我不肯同意,是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皇上和淑妃娘娘不晓得会多担心呢!” “不是有百里公子吗?” 李曦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妥,不由得眼神四处躲闪。 温浮欢好似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皱眉问道:“你是说阿炎?” “对啊!我听说百里公子武功十分高强,连宫里的禁卫军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定可以保护好我们的!” “呵……” 禁卫军么? 李曦瑶大概是不知道,江湖上但凡叫得上名号来的人,都压根不会把皇宫的禁卫军放在眼里,更别提百里炎了。 温浮欢不打算戳破这一事实,而是含糊其辞的说:“这样吧!如果皇上和淑妃娘娘同意的话,下次我再带你一起回乡!” “一言为定?” “嗯!” 听她们二人说得兴致勃勃,楚梦萱不禁问道:“百里公子是谁啊?” “他是欢儿的护卫,武功特别高,人也长得英俊潇洒!”李曦瑶不无得意的道,好似百里炎是她的护卫一样。 “真的吖?沈主子原来还有护卫啊?”楚梦萱惊奇的道。 听李曦瑶的口气,那名百里公子多半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物,难怪温浮欢对楚玄孟无意呢! 看楚梦萱的表情,温浮欢就知道她误会了自己和百里炎的关系。 她正想解释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小莲叫嚷道:“不好了!不好了!” 温浮欢眉头轻皱,让人放了小莲进来,沉声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知道我这里有贵客在吗?” 小莲忙跪了下来,一脸惶恐的道:“主子饶命,奴婢知错了!” “出什么事了?”李曦瑶问道。 小莲小心的觑了温浮欢一眼,见后者没说什么,便磕头道:“回公主的话,冰丝雪燕被人抢走了!” “什么?!” 李曦瑶霍然站起身来,面带愠色道:“谁这么大胆,敢抢本公主送给欢儿的冰丝雪燕?活腻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温浮欢追问道。 在她冷冽的目光注视下,小莲硬生生打了个冷战,颤声道:“回主子的话,是晴主子身边的小玉,她见奴婢在炖燕窝,就非要抢了去……” 第574章 公主驾到(三) 小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曦瑶怒声打断了。 “她要抢你就让她抢啊?你没告诉她,这燕窝是本公主送给欢儿的吗?” “奴婢说了,可是小玉姐不听奴婢的,她说奴婢撒谎,还打了奴婢一个耳刮子!而且她还说、还说……” 李曦瑶眯眼细看,果然见小莲的左边脸颊红红的,隐约有五指的痕迹,于是更加生气的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小莲怯怯的抬起头,目光忐忑的分别看了温浮欢和李曦瑶一眼,细声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温浮欢敏锐的觉察到其中或许有蹊跷,冷声道:“既然不敢说就别说了!” “不!” 李曦瑶打断了她的话,眉眼间噙着怒色,睨着小莲道:“为什么不说?说!必须说!本公主恕你无罪,你把你听到的,一个字不落的都给我说出来!” “是!” 小莲颤颤的磕了个头,咽了咽唾沫道:“小玉姐说主子是乡间山野出身的贱民,不过顶了个太师府表小姐的名头,还真拿自己当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了!她还说主子根本就不配吃冰丝雪燕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等小莲把话说完,李曦瑶早已抑制不住怒火,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那长孙晴算是个什么东西!她不过就是个庶出的贱丫头,竟然敢说欢儿的不是!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撸起袖子,怒气冲冲的朝门外走去。 “我找她算账去!” 楚梦萱并不太清楚温浮欢和长孙家的过结,只知道她和长孙晴不对付,如今听小莲的描述,又见李曦瑶的语气,她才明白两人之间怕是积怨已久。 她正想劝说李曦瑶几句,却见温浮欢已经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李曦瑶,把她拦在了门口处。 “瑶儿,你别冲动,事情究竟如何,不能单听别人的一面之词!”温浮欢神情镇定的说。 语毕,她不着痕迹的瞥了跪在地上的小莲一眼,后者忙垂了眼,头也垂得极低。 “公主,主子,奴婢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啊!”小莲言辞恳切的补充道。 “你听到了吧?” 李曦瑶指着小莲,对温浮欢道:“她瞧着就是个不会撒谎的,依我看,定是那长孙晴的婢女仗势欺人,抢走了我送给你的冰丝雪燕!” 她气急反笑道:“呵,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果然不假!长孙家就没一个省油的灯,现在连长孙晴的婢女都敢诋毁你,我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让她知道在这宫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说罢,李曦瑶又要往外走,脸上的怒色不减分毫。 温浮欢晓得温言软语相劝估计没什么大用,索性板起脸,态度强硬的道:“如果你不想让我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那你就去吧!” 这句话果然管用,李曦瑶立刻停下了动作,皱眉道:“什么意思?” 温浮欢也不拦在她面前了,甚至转身走回到桌旁坐下,漫不经心的道:“我和长孙晴不对付这件事,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也只是私底下议论一下!你要是这么一闹,不是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了吗?而且她们还会说……” 她眼皮轻抬,望着李曦瑶道:“说我仗着和你的交情,借机利用你来打压长孙晴——这样的话传了出去,怕是不太好听吧?” “可是你没有那么做啊?” 李曦瑶也回到桌旁坐下,眉头皱得死紧,辩驳道:“分明是长孙晴先没事找事,抢了我送给你的冰丝雪燕,我才要去教训她的呀!” “谁知道呢?谁又会去听我的解释或者说你的解释呢?她们只会相信她们想要相信的东西,那就是——我挟私报复,我仗势欺人——这可真是好一场还未得封号,便开始互相倾轧的后宫大戏啊!”温浮欢一脸嘲弄的道。 李曦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她的话不无道理。 无风也能起浪——这便是后宫,这便是后宫的女人! 见李曦瑶差不多被自己说服了,温浮欢这才放软了语气道:“瑶儿,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不愿意看我受委屈!可是这真的没什么,不就是没有吃到燕窝吗?不就是一个婢女的胡言乱语吗?” 她轻覆上李曦瑶的手,笑容云淡风轻。 “……我不在乎的!真的!” “可是我在乎!” 李曦瑶反握住她的手,神情不甘的道:“欢儿,你那么好,凭什么要被一个愚蠢无知的贱婢那么诋毁?不应该的!” “你也说了她愚蠢无知,我们何必同一个愚蠢无知的婢女计较呢?对吧?” 温浮欢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送到李曦瑶面前,笑着说:“来,喝口茶,消消气!总生气的话,可是会不漂亮的!” 李曦瑶撇了撇嘴,不情愿的接过茶杯。 温浮欢心里稍宽,又道:“再说了,你既然已经把冰丝雪燕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了,应该随便我来处理才是!那我就只当它被狗叼走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时候不早了,你晌午不是都要和淑妃娘娘一起用膳的吗?还不快去?” 经她这么一提醒,李曦瑶顿时想起来了,忙起身道:“对啊,我还答应了母妃今儿个要早些过去的!” 她把茶杯放下,着急忙慌的道:“那我就不多陪你了,下次再来看你!” 温浮欢微笑点了点头,目送李曦瑶出了门。 待李曦瑶等人走出毓和殿,她才转而看向低眉顺目跪在地上的小莲,倏然沉了脸色,嘴唇亦渐渐抿紧。 楚梦萱见状,识趣的起身告辞了。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温浮欢和小莲两个人。 柳儿守在门外。 小莲知道温浮欢在看着自己,犹如实质般的目光让人好似芒刺在背。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主、主子……” “怎么?这次又是为了我好吗?煽动三公主替我去教训长孙晴,的确是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出气的好办法!” 温浮欢倾身向前,双眸眯缝起来,皮笑肉不笑的道:“你说,我这次该怎么好好的感谢你呢?” 第575章 小惩大诫 回到自己房间后,楚梦萱在内室的软榻上稍歇,小琴则去膳房取了午膳来。 初春正午的阳光甚是明媚,透过镂刻了榴花的窗格子,一束束打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映着屋子里亮堂堂的。 小琴瞧着楚梦萱舀了一勺杏仁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桌上的其他菜连动都没动一下,不禁劝道:“主子,您多少用一些菜吧!光喝粥可怎么行呢?” 楚梦萱放下碗,浅叹了口气。 “没胃口。” “这秀女们的膳食的确不太好,难怪三公主会给沈主子送燕窝来呢!”小琴自言自语道。 顿了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主子,咱们回来的时候,奴婢瞧着沈主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她是不是生小莲的气了?” “谁让她多嘴多舌,在三公主面前乱说话了?沈姐姐生她的气也是应该的!” 就连天真单纯如楚梦萱,都听出了小莲话里的挑拨之意,更何况温浮欢是那般七窍玲珑的人儿。 谁想在她面前耍什么小心思,怕是都会失算的。 “这人呐,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要谨守本分,不该自己多嘴的事,就一个字都别多说!”楚梦萱意味深长的道。 不知怎的,小琴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忍不住偷觑了她一眼,却见后者神色如常,照旧端起碗喝粥。 喝了两口之后,楚梦萱又放下碗,若有所思的道:“不过长孙晴这次的确做的太过分了!若是没有人能给她些教训,她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嚣张呢!” “主子,您该不会是想?”小琴顿时大惊失色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晴主子虽然是庶出的女儿,那也是丞相家的千金,咱们得罪不起的!” 楚梦萱瞟了她一眼,不甚在意的道:“有什么得罪不起的?你没听崔嬷嬷说吗?不管原来是什么样的身份,这进了宫,大家一样都是秀女!长孙晴她凭什么就能这样欺负人?而且还是欺负沈姐姐!” 她一手托腮,语气不平道:“沈姐姐为人大度,不会同她计较,而三公主又碍于沈姐姐的劝说,不能同她计较,那就只好由我来替沈姐姐出一口恶气咯!” “主子!” “哎呀,你放心啦,我有分寸的!” 楚梦萱眼珠一转,眉眼狡黠的道:“我只是想使个小小的计策,对她小惩大诫罢了,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小琴见劝不住她,心里忍不住隐隐担忧起来。 …… 宫规礼仪学的差不多了以后,秀女们的时间相对自由了些,闲来无事可以在自己房间里绣绣花,练练字,或者抚琴练舞,都可以。 温浮欢一如往常般沉静内敛,只是伏案誊抄那些抄过不下百遍的经文佛偈。 柳儿见她早膳没吃多少,便去了膳房让人做些点心。 约么一炷香的功夫,她面有愠色的回来了,一进门就愤愤不平道:“哼,这个长孙晴也太嚣张了吧?真把毓和殿当成自己家后院了!前些日子抢了小姐的燕窝也就算了,如今又抢了别人的鲍鱼羹!” 柳儿双手叉腰,故意抬高了音调,朝门外喊道:“依我看,她哪里是什么千金小姐、名门闺秀,分明是土匪强盗!” 温浮欢极少见到柳儿这般气愤的模样。 她放下笔,抬眼问道:“怎么了?长孙晴又抢谁的东西了,至于让你这么生气?” 柳儿哼了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怒气冲冲的说:“还能有谁,萱主子呗!我看她多半是见萱主子和小姐走得近,自己心里不痛快,故意找萱主子的茬!” “你是说她抢了梦萱的东西?”温浮欢皱眉问道。 “可不是么!” 柳儿一提起这个就来气,“我到膳房的时候,正巧小琴也在,说是楚家派人送了些鲍鱼到宫里来,萱主子便吩咐小琴让膳房做成鲍鱼羹,还说等鲍鱼羹做好了,送一些过来给小姐尝尝。” 想到当时的画面,柳儿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道:“结果鲍鱼羹刚做好,小玉那个长了狗鼻子的家伙就闻着味儿过来了,愣是把鲍鱼羹给端走了,还说什么她家主子能吃萱主子的鲍鱼羹,是萱主子的福分!” 柳儿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我呸!去他娘的福分!” 比起柳儿的一腔愤慨,温浮欢的反应要平静许多。 她只是有些疑惑。 旁人不晓得长孙晴的为人,也还情有可原,可是那日长孙晴的婢女抢走冰丝雪燕的时候,楚梦萱也在场,她不可能不清楚小玉的所作所为,怎么还会主动让膳房烹煮鲍鱼羹来招惹是非呢? 而且还是选在小玉最常去膳房的时候。 温浮欢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正想换身衣服,去找楚梦萱问个清楚,就听到小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奴婢小琴求见沈主子!” 温浮欢让柳儿请了她进来。 小琴一进门,就给温浮欢跪了下来,语气恳切道:“求沈主子救救我家主子!” …… 温浮欢来到院中的花架下,楚梦萱正躺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狐氅,神态悠闲的晒着太阳。 她脸上丝毫没有东西被抢了之后的恼怒和不甘。 许是感觉到眼前的光暗了些,楚梦萱睁开微阖的双眼,见到来人是温浮欢,忙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小脸。 “沈姐姐来了!” 她看向温浮欢身后的小琴,吩咐道:“快去给沈姐姐搬一把椅子来!” 小琴看了温浮欢一眼,应声进了屋,不多时便搬了把椅子出来。 温浮欢在楚梦萱旁边坐下了。 “今天的阳光可暖和了!沈姐姐真该出来坐坐,老是闷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楚梦萱笑嘻嘻的说。 她拈起一颗果脯丢进嘴里,轻轻哼着曲子,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望着她,许久后才问道:“你今天好像很开心,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吗?” “啊?” 楚梦萱被问得一愣,旋即避开温浮欢锐利的目光,故作镇定的道:“没有啊!我只是、只是……” 她伸手一指头顶,笑容心虚道:“因为天气好,所以心情好!” “是么?”温浮欢半信半疑的问道。 第576章 出气 楚梦萱本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尤其面对温浮欢的时候,后者身上与生俱来的清冷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 她别开眼,点点头道:“当然了,沈姐姐不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吗?” 见温浮欢还是不为所动,楚梦萱从碟子里拈起一颗杏干,递到她唇边,殷勤道:“这个杏干可甜了,沈姐姐要不要尝尝看?” 温浮欢凝神望着楚梦萱。 虽然她在极力掩饰,但她若有似无的瞟向对面房间的目光,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温浮欢故作不知,张嘴咬过杏干,还未来得及咀嚼,便听到对面房间里传出来一阵剧烈的喧闹声。 不多时,紧闭的雕花房门打开了,长孙晴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疾步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向毓和殿后面跑去了。 楚梦萱见状,忍不住嗤笑出声,眉眼间难掩得意。 温浮欢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收起了笑,故作疑惑的探头张望道:“哎,晴主子这么匆匆忙忙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啊,出什么事了呢?”温浮欢一脸高深的附和道。 不多时,长孙晴在宫婢的跟随下,神情悠闲的走了回来,然而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变了神情,转身又跑回了毓和殿后院。 如此来来回回了好几趟,瞎子都知道出了什么事——毓和殿后院是净房! 饶是楚梦萱再能忍,这会儿也笑得乐不可支了。 恰好这一幕被回来的长孙晴看到了。 她怒气冲冲的来到楚梦萱面前,沉声质问道:“楚梦萱,你笑什么笑?是你在搞鬼对不对?你在鲍鱼羹里放了什么?” 楚梦萱站起身,袅娜着走到长孙晴面前,憋着笑道:“我还能放什么?当然是放了鲍鱼了!怎么?不合晴主子的胃口吗?” “你!” 长孙晴瞪着楚梦萱,后者则慢悠悠的绕着她走了一圈,复又站到她面前,笑眼弯弯的道:“所以说,别人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吃的,这一个不小心呐,容易吃坏了肚子!哈哈!哈哈哈哈!” 楚梦萱笑得别提多幸灾乐祸了。 长孙晴伸手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好把矛头转而朝向温浮欢。 “是你对不对?是你对我吃了你的冰丝雪燕怀恨在心,所以怂恿楚梦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沈欢,你可真够卑鄙的啊!” “这件事和沈姐姐没关系……” 楚梦萱刚开口说了一句,就被温浮欢打断了。 她秀眉微挑,冷戾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长孙晴。 “晴主子过奖了,比起某些人不知廉耻的抢别人的东西吃,我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沈欢,自愧不如!” 不给长孙晴反驳的机会,温浮欢又道:“再说了,那鲍鱼羹本来也不是给晴主子吃的不是吗?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晴主子爬到树上摘果子,不小心摔了下来,是不是还要怪树长得太高了呢?” 长孙晴怒视温浮欢,“你的意思是说我活该了?”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你、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了!” 长孙晴一脸怒容,先后瞪了温浮欢和楚梦萱一眼,发誓般道:“你们给我等着!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哼!” 她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等着就等着!大家都是秀女,我们还能怕了你不成?”楚梦萱朝着长孙晴的背影大声喊道。 她回到贵妃椅上坐下,不无抱歉的望着温浮欢。 “沈姐姐,这件事明明是我做的,是我自作主张要帮你出气的,你为什么揽到自个儿身上去呢?” “你也说了是为了帮我出气,自然我才是罪魁祸首了!”温浮欢语气轻松道。 “什么罪魁祸首?沈姐姐才不是罪魁祸首呢!要是也是长孙晴!要不是她抢了沈姐姐的冰丝雪燕,哪里会引出这么多事情?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丞相的千金了不起啊!” 楚梦萱的个性同李曦瑶有些相似,让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温浮欢于是微笑道:“萱儿,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不过下次一定不能这么冲动了,记住了吗?” 楚梦萱脸色黯然,低声道:“沈姐姐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也是,听方才长孙晴的语气,多半会把这笔账记在温浮欢的头上,这样一来,自己可就不是给她惹麻烦了? 楚梦萱禁不住叹了口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同长孙家的恩怨由来已久,也不差多这一次!我只是担心长孙晴会迁怒于你!” 温浮欢望着楚梦萱,意味深长的道:“有句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暗暗从背后捅你一刀!” 楚梦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不会任性行事了!” “嗯!” 不远处的房屋窗子半开着,长孙晴和钟若莘并肩站在窗前,把花架下的画面悉数眼底。 长孙晴揪下窗台上兰花的一片叶子,在指间碾了又碾,面孔狰狞的道:“呵,好一幅姐妹情深的画面!她们竟然敢合起伙来对付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们的!什么叫大家都是秀女,就凭她们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晴姐姐说的是,她们哪里比得上姐姐高贵典雅呢?”钟若莘恭维道,顿了顿,又说:“晴姐姐若是想收拾她们,妹妹这里倒有个不错的法子!” 长孙晴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许久后才问道:“哦?是什么样的法子,你先说来听听!”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钟若莘眉眼狡黠的道,同时附在她耳边,细声说了几句。 长孙晴闻言,连连点头道:“是个不错的法子,交给你来办了!” “是!” 钟若莘屈身施了个礼,道:“晴姐姐若是没别的事的话,妹妹就去着手准备了!” “去吧!” “妹妹告退!” 钟若莘正欲转身离去,突然被长孙晴叫住了:“等等……” “晴姐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长孙晴转头看着她,眉眼噙着高傲道:“……我觉得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觉得呢?莘主子?” 钟若莘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莘儿懂了!莘儿告退!”她一字一顿的说。 第577章 有人死了 随着阅选的临近,秀女们之间的关系有意无意的变得紧张了起来。 听说这次阅选,皇上也会出席,她们更是卯足了劲,想要在阅选中脱颖而出,希望可以让皇上青眼相加,封妃纳嫔。 温浮欢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不过她紧张的原因却是担心会被皇上选中。 以往的秀女阅选都是由皇后主持,各主宫位的嫔妃协助的,能否被选中不是看关系,便是凭运气。 如果温浮欢所料不错的话,薛锦华应该是打算在这上面动手脚,好让她落选的。 可是如今皇上亲自出席阅选,定然打乱了她的计划,所以锦岚宫那边一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温浮欢倒不至于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也绷着一根神经,久久难以放松。 连佛经都抄的不甚专注了。 走神的片刻,一滴墨珠便从笔端滑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溅开了浓重的墨渍,很快晕染开来。 她轻叹了一声,搁下笔,正准备起身去屋外走走,却隔着窗子见到柳儿神色惊惶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温浮欢心下“咯噔”了一声。 柳儿平日里固然算不上稳重,却也不是会大惊小怪的人,能让她这般惊慌失措,多半是出了什么大事。 思及此,温浮欢疾步走至门口处。 “出什么事了?这般吵吵嚷嚷的?”她皱眉问道。 柳儿跑得急且快,堪堪在进门时收住了脚步,差点撞到温浮欢。 她重重的呼吸了几下,才气息微喘的说:“出事了!萱主子那边出事了!好像是死了人!连大理寺的人都来了!” “什么?” 温浮欢倏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柳儿的手腕,疾声问道:“不会是萱儿她……”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就过来的时候,见到好多人围在萱主子房间前面,还有禁卫军什么的,然后就听到有人说是死了人,我就赶快回来禀告小姐了!” 情急之下,柳儿连自称奴婢都忘了。 好在温浮欢也顾不上那么许多,闻言急忙迈过门槛,朝楚梦萱的房间走去。 柳儿忙回屋取了她的披风,疾步朝她追了过去。 楚梦萱和温浮欢虽然同住在毓和殿,但她们的房间分别位于正殿的东侧和北部,中间隔了宽阔的广场,还有假山池塘和回廊亭台等许多景致。 温浮欢不是一个多事的人,誊抄经书的时候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纵然听到屋外有不寻常的喧闹,她也不会好奇外面的动静,更不会差人去打听什么。 要不是柳儿进来禀报,她怕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楚梦萱出事了! 温浮欢匆匆来到楚梦萱的住处,远远便瞧见房间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既有宫婢仕官,也有身着甲胄的禁卫军。 禁卫军各个都是面无表情。 宫婢和仕官们却都在窃窃私语,脸上眉头微皱,不时摇头叹息,个别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些许难掩的惊恐。 温浮欢十分肯定,那就是惊恐! 她心下一沉,拨开拥堵的宫人,费力的挤了进去。 只见楚梦萱呆呆的坐在房屋的花坛边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身子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见到她没事,温浮欢首先松了口气,然后才走到她面前,轻唤了一声“萱儿”。 听见有人叫自己,楚梦萱怔怔的抬起头来,动作极是缓慢,而且她失神的盯着温浮欢看了半晌,好像才认出她来。 “沈姐姐——” 楚梦萱大喊了一声,扑进了温浮欢怀里,哽咽道:“我好怕!我好害怕啊!小琴死了!小琴死了!” “……你说什么?死的人是小琴?”温浮欢吃惊道。 “是!小琴死了!她就死在我的面前,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啊!” “怎么回事?小琴怎么会突然死了呢?”温浮欢疑惑问道。 楚梦萱多半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她现在整个人都几乎崩溃了,只知道不停的哭,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小琴死了”,“小琴死了”,问她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浮欢没有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四周,看能不能找到知道内情的人。 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长孙桀。 身为大理寺少卿,宫里出了人命案,他自然应该到场。 在温浮欢看着他的时候,长孙桀也似有所察觉的看了过来。 只不过比起她的平静淡然,长孙桀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冷彻骨血的寒意,以及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恨意! 温浮欢对此好像丝毫不介意,还冲着长孙桀友好的笑了笑。 长孙桀冷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温浮欢也看向别处,却意外的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沈星竹! 乍一看,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待仔细辨认过以后,发现对方气质清逸,眉目俊朗如画,的确是沈星竹无疑。 温浮欢不禁心生疑惑。 沈星竹怎么会在这儿?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是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吧?怎么跑到命案现场来了?难道说小琴的死和户部还有关系? 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宫婢,哪里能扯上户部? 正在温浮欢不解的时候,沈星竹也看到了她,并且穿过人群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客气的躬身行礼道:“见过沈主子!” 温浮欢把楚梦萱交给柳儿照料,自己则起身向沈星竹回了一礼。 “沈大人客气了!大人如今位居户部尚书,该是奴婢向沈大人行礼问安才是!” 沈星竹淡淡一笑,清俊的面容上仍旧是一副谦逊恭敬的神情。 温浮欢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楚梦萱的房间,门口的左右两侧守着禁卫军,里面似乎也有不少人。 她注意到,沈星竹方才似乎就是从房间里出来的,所以她一开始才没有看见他。 “我听萱儿说她的宫婢死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大人为何也会在这里?”温浮欢神情严肃的询问道。 第578章 下毒(一) 沈星竹的视线没有离开房门口,神情严肃的道:“据其他的宫婢说,晌午时分还见到小琴去膳房给萱主子取午膳,后来大家都在用膳的时候,她们突然听到从萱主子的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尖叫,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小琴已经死了!” “……是中毒死的?”温浮欢下意识猜测道。 沈星竹收回目光,点头道:“没错,经过仵作初步检验,小琴的确是中毒而死,而且她所中的毒和在饭菜中发现的毒是同一种!” 他回身看了楚梦萱一眼,补充道:“那些饭菜原本是给萱主子准备的!” 温浮欢只觉一股子凉意从后背缓缓升起。 她张了张嘴,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姐。”柳儿担忧的唤了她一声。 温浮欢紧抓住她的手臂,勉强站直身子,半晌后才道:“所以……下毒之人原本的目标并不是小琴,而是萱儿!”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沈星竹瞧着温浮欢的身子似在微微颤抖,关切道:“沈主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温浮欢轻轻摇了摇头,眉心紧紧蹙起。 到底是谁? 谁会向楚梦萱下这种毒手? 打从她入宫以来,从未和人结过怨,而且她又是十分讨喜的性子,应该不会有谁对她恨之入骨到非要了她的性命不可! 温浮欢骤然想到了什么,倏然抬眼看向对面的房间。 隔着层层拥挤的宫人,她注意到一抹海棠色的身影从窗前一闪而逝,快到几乎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长孙晴! 要说和谁有过矛盾,楚梦萱也就前几日同长孙晴起过冲突。 难道说……这件事会和她有关系? 沈星竹的声音唤回了温浮欢游离的思绪,他道:“……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因为此事有可能牵扯到毓和殿的其他秀女,楚大人是萱主子的父亲,唯恐个人感情会影响到判断的公正严明,所以主动要求避嫌,并向皇上举荐了我!” 是了,上次在搜找粮草一事中,沈星竹立下了大功,皇上因此对他十分赏识,觉得他有侦查破案的能力。 不过他来了也好,否则长孙桀一力查办此案,温浮欢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 两人交谈间,仵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身后是两名抬着担架的禁卫军,担架上的尸体用白布罩住了,看不到小琴的死状,但想必十分凄惨。 楚梦萱一见到小琴的尸体被抬出来,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恐惧。 仵作朝长孙桀走了过去。 沈星竹和温浮欢也一并上前。 “启禀大人,属下仔细检查过了,那名叫小琴的宫婢身上再无旁的外伤,她确实是中毒而死的!”仵作躬身道。 “就是在饭菜里检查出来的毒。”他又补充道。 长孙桀点了点头说:“本官刚才也派人询问过毓和殿的宫人,他们说毓和殿里所有人的膳食都是由一个膳房负责的,本官又问了膳房的御厨和毓和殿的守卫,他们都说这两日没有见生面孔出入过毓和殿。”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毒是毓和殿里的人下的?”沈星竹问道。 “没错!” 长孙桀多半不知道楚梦萱和长孙晴的事,或者说身为长孙家的嫡子,他并不会过多关注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妹。 他环顾四周,凛然的视线一一掠过在场众人,冷声道:“以本官之见,定是萱主子和什么人起了冲突,对方怀恨在心,所以趁人不备在她的饭菜里下了毒,只是没想到萱主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用膳,所以便毒死了她的婢女!” 长孙桀走到楚梦萱面前,语气稍缓道:“请问萱主子,你最近可有同什么人起过冲突?或者说在秀女之中,可有什么相处不对的人?” 不等楚梦萱回答,一旁的宫婢抢先道:“奴婢知道,萱主子前个儿同晴主子吵架了,吵得还得特别厉害!” “晴主子?” 长孙桀当即反应过来,那名宫婢说的晴主子,指的就是长孙晴。 他是真没想到,长孙晴竟也住在毓和殿里,主要是打从他进来后,就没有见到过长孙晴的身影。 照理说,同一个殿里的秀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着也该出来瞧一瞧的。 在丞相府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长孙桀依稀记得,长孙晴可不是这么寡淡的性子! 长孙桀不是草包,不然也不会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子。 他稍稍一想,便觉察到其中的蹊跷,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长孙晴一声蠢货,继而目光凌冽的逼视着那么宫婢道:“你说的是真的?” 宫婢的胆子本就不大,又被长孙桀暗含了警告的目光瞧着,浑身忍不住一颤,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奴、奴婢……” 突然一声轻嗤传来,温浮欢缓步上前,挡在了长孙桀和宫婢之间,冷眼睨着他道:“长孙大人这话说的,谁不晓得大人和晴主子是兄妹,她一个小小的宫婢,怎么敢在您面前撒这种谎呢?再说了,两位主子吵架的时候,我也在场,我记得当时晴主子还放话说,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长孙桀死死的盯着温浮欢,愤恨的眼神恨不得化成一团火,把眼前的女子焚烧殆尽。 温浮欢则挑了挑眉,冷声问道:“怎么?长孙大人该不会顾念兄妹之情,想要有意袒护令妹吧?” 这话一出,不管长孙桀是否想袒护长孙晴,都不可能做到了。 他目光阴沉的盯着温浮欢,冷哼道:“沈主子说笑了!王子犯法尚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本官的庶妹呢?若这件事真是她做的,本官绝不会徇私枉法,定会给皇上还有萱主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得好,长孙大人刚正不阿,欢儿佩服!” “哼!” 长孙桀拂袖转身,沉声命令道:“来人,把晴主子带上来!” “是!” 禁卫军们领命离开,不多时便带了长孙晴过来,后者神情忐忑,目光闪躲,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第579章 下毒(二) 长孙桀一看她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在禁卫军带着长孙晴经过他的时候,长孙桀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最好什么都没做!不然这一次,谁都保不住你!” 长孙晴吓得打了一个冷战,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后者凌厉的目光让她很快又别开了眼。 长孙桀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转而对沈星竹道:“沈大人来问吧!省得有人说本官顾念亲情,徇私枉法!” 说这话时,他分明朝温浮欢狠狠瞪了一眼。 温浮欢则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沈星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夹在了中间,禁不住有些左右为难。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晴主子,方才有人说曾见到你和萱主子有过激烈的争吵,请问可有此事?” “那是因为她故意捉弄……” 长孙晴急于想要解释,却被沈星竹冷声打断了。 “请问有还是没有?” “有。”长孙晴不甘愿的回答道。 “请问当时你有没有说,自己不会善罢甘休?”沈星竹又问。 “有!” 长孙晴忽然发现,沈星竹的问话对自己十分不利,补充解释道:“不过那都是因为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一时说的气话而已!” 她望着沈星竹。 “沈大人该不会因此就怀疑毒是我下的吧?毒杀秀女可是要掉脑袋的,我怎么可能那么没分寸?” 沈星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同意毒是长孙晴下的,还是她说自己有分寸的说法。 长孙晴的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着急道:“办案是要讲求证据的,你不能仅仅凭借猜测就断定我的罪名啊!” “晴儿!” 长孙家突然出声,话里有话的道:“稍安勿躁,沈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怎么可能会无凭无据的,就定你的罪名呢?你说是吧,沈大人?” “那是自然。” 沈星竹正在凝神想接下来的打算,长孙桀又道:“方才毓和殿的守卫也说了,案发后并未见到有人出入这里,说明下毒的人和毒药都还在殿内,不如先派人搜一搜,说不定能找出什么证据来!” “这……”沈星竹面露犹豫。 原本有嫌疑的只是长孙晴一人,而长孙桀的提议,无疑把嫌疑面再次扩大到了毓和殿的所有人,虽然这并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办法。 “沈大人就别这啊那的了,咱们这都是为了尽快破案,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长孙桀说完,便利落的指挥禁卫军,对毓和殿各个秀女和宫人们居住的地方进行严密的搜查。 他趁人不注意,把一名禁卫军叫到身边,小声交代了几句。 禁卫军会意的点点头,悄悄下去了。 长孙桀则拉过一张椅子,在院子中央坐了下来,神态悠闲的说:“诸位尽管放心,本官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大理寺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同样,这杀了人的凶手,也休想逃得掉!” 温浮欢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不禁暗暗多了一份小心。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禁卫军的搜查是从北面开始的,第一个搜的便是温浮欢的房间。 没用多少时间,方才同长孙桀耳语过的禁卫军就疾步跑了过来,手上举着一个通体漆红的瓷瓶,高声喊道:“大人,有发现!” 他跑得急了些,不甚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一名仕官,红瓷瓶脱手飞出,滚落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他忙跳进草丛,把红瓷瓶捡了回来,交给长孙桀。 长孙桀唇角噙着戏谑,一面端详着手里的红瓷瓶,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这瓷瓶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回大人的话,是从沈主子的妆奁中找到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到了温浮欢身上。 楚梦萱亦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她,不相信的道:“不!不会是沈姐姐的!你们一定搞错了!绝对不会是沈姐姐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秀女阅选日渐临近,有人不择手段的铲除对手,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不是吗?”长孙桀阴阳怪气的道。 沈星竹俊眉紧皱,替温浮欢分辩道:“这不过是长孙大人的猜测而已,怕是不能说明什么吧?” “是么?” 长孙桀斜睨了沈星竹一眼。 他早就看出来,这个沈星竹同温浮欢的关系不一般,先是同她站在一处交谈,如今更是公然帮着她说话,看来这家伙是敌非友啊! “若不是想要对人不利,何故会在房间里藏着此等剧毒之物呢?”长孙桀咄咄逼人的道。 众人见长孙桀言之凿凿,不禁都开始怀疑起温浮欢来。 甚至已经有人在私底下小声议论道:“没看出来呀,这个沈主子平日里瞧着挺沉静温婉的,又常和萱主子来往,没想到为了名利,竟能对人下此毒手!真是可怕!” “你懂什么,这叫人心隔肚皮!” 眼看着大家都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温浮欢,就连方才对她坚信不疑的楚梦萱,此时都有些动摇了,柳儿顿时怒从心起。 “你们知道什么?凭什么怀疑我家小姐?她若想得到皇上的宠幸,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法子,何必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柳儿情急之下,明显有些口不择言,愈发引起了其他秀女的不满。 “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像她这种心如蛇蝎的女子,就算入了后宫,也只会祸害他人!”长孙晴趁机道。 “你们这是污蔑!” 柳儿已经急得团团转了,可是反观温浮欢却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丝毫不担心泼向自己身上的脏水。 长孙桀也觉得她有些太过平静了,但他认为温浮欢只是表面上故作镇定,心里肯定早就不知道慌成什么样了呢! 他敛去眉间得意的神色,板起脸问道:“沈主子,本官好心劝你一句,你就老老实实招认了吧!这样与你我都方便!” “长孙大人,单凭一个瓷瓶,不足以治别人的罪吧?”沈星竹沉声道。 长孙桀轻笑了一声,道:“单凭一个瓷瓶当然不至于,可是瓷瓶里的毒药,该怎么解释呢?” “谁说瓷瓶里是毒药了?”温浮欢倏然开口道。 第580章 下毒(三) 温浮欢走到长孙桀面前,下巴微扬的望着她,掷地有声的道:“姑且不论这瓷瓶究竟是不是我的,我想就算我说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陷害的,长孙大人也不会相信,定会觉得我是在狡辩!” “没错!如果不是你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妆奁里呢?”长孙桀挑眉反问。 温浮欢耸了耸肩,不甚在意的道:“那就当作是我的好了!但是——从始至终,长孙大人都未打开过这个瓶子,怎么能说这里面放的一定是毒药呢?” 长孙桀想,瓷瓶里当然是毒药,这可是他特意吩咐那名禁卫军准备的,怎么可能会不是毒药呢? 不过既然温浮欢怀疑,那确认一下也无妨。 “仵作!” 长孙桀把瓷瓶丢给了一旁的仵作,吩咐道:“看看这瓶子里面是什么!” 虽然是在同仵作说话,但他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温浮欢,迫切的想要从她脸上看到震惊、失望乃至绝望的表情。 “是,大人!” 仵作应声接过瓷瓶,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些出来。 他仔细的查验了好几遍,才重新将木塞塞回瓷瓶,神情凝重的道:“启禀大人,这红瓷瓶里面装的是——三七粉!” “什么?!” 长孙桀顿时变了脸色,回头看向仵作:“你确定吗?” “属下查验了好几遍,千真万确是三七粉!” 长孙桀闻言,一把夺过仵作手里的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掌心,只见粉末呈乳白色,粉质细腻,细闻之下没有特别的味道。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三七粉,但一定不是他让人准备的东西。 “……一定是有人把瓷瓶掉了包!” 长孙桀低声呢喃,陡然想起方才不小心撞到那名禁卫军的仕官,顿时明白过来。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怒极的盯着温浮欢。 “是你派人掉包了瓷瓶!”是肯定的语气。 温浮欢笑容如初,闻言露出疑惑的神情,故作不解道:“长孙大人这话说得有趣,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让人掉包瓷瓶呢?倒是长孙大人你为什么那么肯定,瓷瓶里盛的一定是毒药呢?” “我……” 长孙桀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反驳。 沈星竹这会儿看明白了,所谓的瓷瓶和毒药,多半是长孙桀故意设计的,想嫁祸给温浮欢,同时也能洗脱长孙晴的嫌疑。 不过,长孙桀怕是不能如愿了。 “看来这件事是个误会,沈主子应该和下毒之事无关!”沈星竹淡声道。 他走到温浮欢面前,躬身行了个礼,道:“都怪我等鲁莽,差点冤枉了沈主子,还请沈主子见谅!” 沈星竹虽说是在责怪自己,但其实是明摆着打长孙桀的脸。 长孙桀心里恼恨,却不好当面说些什么。 “沈大人客气了,这等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既然我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还请沈大人继续让人搜查,还毓和殿一个平静!”温浮欢态度温和的道。 “是!” 沈星竹重新指挥禁卫军,继续被中断的搜查。 众人好不容易落回原处的心,又倏然提了起来,每个人都捏着一把冷汗,生怕从自己的住处搜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又有禁卫军跑了过来,手上同样拿着一个瓷瓶。 有了方才的教训,这次的瓷瓶一拿过来,沈星竹就命人交给了仵作,经查验,瓷瓶里面盛的是剧毒鹤顶红。 “这个瓷瓶是在哪里找到的?”沈星竹问道。 “回大人的话,是在晴主子床榻下的匣子里……” 禁卫军话还未说完,就被长孙晴厉声打断道:“你胡说!这个瓶子不是我的!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瓶子!” 沈星竹垂眸,抬眼时眸间一片嘲弄。 “晴主子说自己没见过这个瓶子,那你怎么解释,它为什么会在你床榻下的匣子里呢?” “我不知道,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 沈星竹闻言,转首看向长孙桀,神情无害的问道:“长孙大人以为呢?” 长孙桀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的,因为方才温浮欢说过,如果她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一定会被人认为是狡辩。 他当时同意了她的说法。 如今还是同样的情况,只不过嫌疑人却变成了长孙晴。 长孙桀不能再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改变自己的态度,这样一来旁人定会认为他在袒护长孙晴。 到头来救不了长孙晴不说,还会连他一并连累了。 于是,长孙桀闭上眼,声音幽幽的道:“如果不能证明瓷瓶是别人放的,那就只可能是她自己的!” “大哥——” 长孙晴嘶声喊道,踉跄着扑倒在长孙桀脚边,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给楚梦萱下毒!我没有那么做!你要相信我啊!大哥!” 长孙桀低下头,用力掰开长孙晴抱着他的腿的手,冷声道:“人赃并获,不是你还会有谁?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嗯?” 长孙晴激烈地摇着头,不停地重复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围观的人,突然起身朝其中一个人扑了过去,抓着对方的衣襟道:“是你对不对?是你给楚梦萱下的毒对不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晴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呢?”钟若莘眉心蹙起,一脸无辜的问道。 “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不是你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吗?我只是想小小教训楚梦萱一下,可没说要毒死她!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长孙晴歇斯底里的吼道,双手扼住了钟若莘的脖颈,并且越收越紧。 眼看着钟若莘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沈星竹急忙给禁卫军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拉来了长孙晴。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贱人!让我杀了这个贱人!”长孙晴表情狰狞的喊道。 钟若莘得救,弯身咳了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她神情忧伤的望着长孙晴。 “晴姐姐,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第581章 下毒(四) 钟若莘看似简单而又随意的一句话,却轻而易举的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长孙桀眉头紧皱,心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长孙晴则兀自挣扎道:“钟若莘,你这个贱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钟若莘像是被她的张牙舞爪吓到了,身子微颤,本就清秀可人的脸庞上浮现出怯怯的神情,端的是我见犹怜。 沈星竹走到她面前,问道:“莘主子何出此言啊?” 钟若莘嘴一撇,豆大的泪珠便从眼眶滚了出来,而她捂着嘴,自责的抽泣道:“都是我不好……那日晴姐姐同萱主子争吵过后,回到房间,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还说一定要教训萱主子!” 她捏着锦帕,拭去颊边的眼泪,继续道:“我当时以为晴姐姐只是在说气话,只随口劝了她几句,谁成想……她竟然真的会对萱主子下手!” 钟若莘泪眼朦胧的望着长孙晴,痛心且失望的道:“晴姐姐,就算萱主子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教训她一下也就罢了,怎么能对她下毒呢?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你胡说八道!” 长孙晴嘶声喊道,直勾勾的盯着钟若莘,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转而看向长孙桀,极力解释道:“大哥,你相信我!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有给楚梦萱下毒!钟若莘她在撒谎!她在撒谎!” 她复又看向钟若莘,“你这个贱人!贱人!我平日里是怎么待你的?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晴姐姐,事到如今,你就承认了吧!”钟若莘含泪恳求道。 长孙晴的歇斯底里和钟若莘的柔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谁都会觉得钟若莘说的是实话,而长孙晴不过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众人议论的对象转而又从温浮欢变成了长孙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温浮欢则始终冷眼旁观一切,直到沈星竹下令,让禁卫军把长孙晴带了下去,决定稍后细审。 自己的妹妹被当成凶手抓了起来,长孙桀脸上却不见多少担忧和关心,更多的却是被连累的恼怒。 他顾不上长孙晴的哀求,忿忿的转身离开了。 凶手找出来了,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随着大理寺的人还要禁卫军的离开,看热闹的秀女和宫人们也都各自散了。 楚梦萱的屋前只剩下了她和温浮欢等人,还有站在不远处没走的钟若莘。 钟若莘理了理自己的衣裙,脸上虽然还有泪痕残留,却早已不见方才的哀恸和悲伤,眉眼间噙着妩媚的笑意。 她缓步走到温浮欢,轻飘飘的瞟了温浮欢一眼。 温浮欢恰巧也在看着她,眼神沉静,嘴唇微动道:“……好一个扮猪吃老虎,看来以前我真是小瞧你了!” 钟若莘抿唇轻笑,眼神倏然阴狠,唇畔的笑容也变得诡异起来。 “沈主子过奖了,在后宫里若是没这点心眼,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说这话时,她似是不经意的看了兀自坐在花坛边抽泣不已的楚梦萱,冷笑了一下,对温浮欢说:“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帮你除掉了一个敌人,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不等温浮欢开口,钟若莘便自顾自的道:“不客气!” 旋即冲她略一颔首,抬步向前走去。 温浮欢盯着钟若莘的背影,眉头紧蹙,眸中光芒渐冷。 “小姐,萱主子怎么办?”柳儿上前问道。 温浮欢回过头,见楚梦萱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呆的坐在花坛边,两只眼睛都哭的肿胀发红了。 她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不少,并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失魂落魄,只是暗自垂泪而已。 温浮欢轻叹了口气,走到楚梦萱面前,矮下身,握住她冰凉凉的手。 “萱儿,事已至此,你就别再难过了,小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她抬头看了眼楚梦萱的房间,房门大开,屋里却似乎没照射进多少阳光,乍一看过去黑洞洞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管怎么样,这间屋子暂时是不能住了。 别说楚梦萱了,就是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温浮欢,也不太愿意住在死过人的屋里,总觉得阴测测,极是渗人。 “在嬷嬷重新安排好房间之前,你先和我住一起吧!”温浮欢道。 楚梦萱抽了抽鼻子,抬起哭红了的双眼,声音里带着哭腔说:“嗯!沈姐姐,你对我真好!” “傻丫头!你都唤我一声姐姐了,我又怎么能对你不好呢?” 温浮欢伸手把楚梦萱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扶她站了起来,吩咐道:“小莲,你去把萱主子的东西收拾一下,拿到我的房间去!” “是!” 小莲应了一声,眼神害怕的望了楚梦萱的房间一眼,犹豫着不敢进去。 “我去吧!你帮着小姐把萱主子扶回房里去!”柳儿道。 “是,谢谢柳儿姐姐!”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又在冰冷的花坛边上坐了大半日,楚梦萱真的是被累着了,和温浮欢回到房间没多久,便躺在榻上睡着了。 温浮欢摸着她的额头有些发热,便让柳儿请来了太医,替她诊治了一下,开了几副降温祛风寒的药。 这一折腾,又是一两个时辰过去了。 等彻底安生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柳儿侍候温浮欢用过晚膳,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圆月缓缓升上幽蓝的天际,周遭是密密麻麻闪烁的繁星,光芒璀璨而耀眼。 温浮欢披了件绛色的斗篷,站在半开的窗前。 一阵微风吹过,裹挟了丝丝凉意,拂起她鬓边一缕青丝,似乎也吹动了她眸中的盈盈波光,隐约竟似有涟漪在她眼底激荡开来。 温浮欢微阖了眼,轻启薄唇,“告诉烈风,今日的事他做的不错,我会给他记上一功的!” “回小姐的话,烈风说了,这是他应该做的!” 柳儿笑了笑,又道:“不过他还说,若小姐执意要论功行赏的话,可不可以给他换个别的身份,整日里同一些死尸打交道,感觉自己都不像是活人了!” 后面一句,柳儿是转述的烈风的原话。 第582章 眼线 她们口中所说的烈风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的仵作。 今日换掉盛有毒药的瓷瓶的人也是他! 长孙桀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仵作会在检查瓷瓶里的东西时,趁人不注意,以极快的速度换掉了瓷瓶吧? 他恐怕到现在还以为,瓷瓶是在那名禁卫军同仕官相撞时换掉的! 温浮欢是故意这么设计的,为的就是用一个障眼法,让长孙桀没办法怀疑到仵作的身上。 烈风可是神见渊好不容易打进大理寺内部的眼线,岂会轻易暴露身份呢? 听到他说要换身份的事,温浮欢轻笑了一声,道:“换身份?呵,他倒是会异想天开!一个人的位置需要多少时间和心力才能站得稳固,岂能说换就换?再说了,我要是给了他蝶心的身份,他能干得了蝶心的活吗?” 烈风虽然生得白净,身形也属精瘦,但却是如假包换的堂堂男子汉。 柳儿一想到要他扮作蝶心那般风情万种的花魁,就感觉那种画面简直难以想象,忍不住嗤笑出声。 “哈哈!小姐所言极是,我会把您的意思如实的传达给烈风,希望他听了不会发疯!” “这点承受力都没有,他怕是也进不了神见渊吧?” “小姐英明!” 柳儿笑了片刻,突然敛去了笑容,神情戒备的看向门边——洒照了烛光的窗纱上映出了一个人娇小的身影。 对方微微躬着身子,似乎在小心的偷听着什么。 柳儿眸中掠过一抹寒芒,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杀机。 她向温浮欢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温浮欢轻摇了摇头,故意抬高了音调说:“柳儿,天色不早了,我也有些乏了,你侍候我就寝吧!” “是,奴婢遵命!” 屋外的小莲方才分明还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怎么她才刚一走进,温浮欢就说要就寝了呢? 她往常可不会这么早就寝的! 小莲不禁心生疑窦,暗道莫不是自己被察觉了? 她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行事一向十分小心,而且若是被发现的话,温浮欢她们应该会出来抓个现行,而不是就这么放任她不管。 思及此,小莲松了口气,更加贴近窗边。 屋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多半是宽衣的声音,接着连蜡烛都熄灭了,只剩下若有似无的极微弱的光,从房门下面的缝隙里透出来。 屋里再没有任何声音。 小莲失望的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柳儿一直侧耳细听,直到确定小莲真的走了以后,才不解的问道:“小姐,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她灭口呢?像她这种背着主子偷听墙角的人,死有余辜!” “她是该死,不过不是你来动手。” “小姐的意思是?” “若是寻常死了个宫婢什么的,旁人多半不会注意,可她既然是旁人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怕是会被人抓住把柄,趁机追究问罪的!我不想平白的给自己招惹是非。” 温浮欢走到窗边,借着半开的窗子,看到小莲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再多几日罢,等萱儿的事情一结束,我自会有办法收拾她!” …… 毓和殿的命案很快就有了结果。 虽说被毒死的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婢,但由于真正的目标是楚梦萱,长孙晴固然可以免于一死,却逃不掉被扣上毒杀秀女的骂名。 况且,人证物证俱在,不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长孙晴不禁被从秀女的名帖中剔除了,而且这件事传扬开来后,但凡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的少爷娶她,她以后别说嫁给什么人了,能不能嫁的出去还两说呢! 试问谁会愿意娶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为妻呢? 宫里重新给楚梦萱安排了房间,只不过不在毓和殿了,而是在旁边的妆花苑,两处相隔一盏茶的脚程。 今日,楚梦萱约了温浮欢赏花。 帝京春意渐浓,御花园栽种的一些早春的花已经盛开了,娇艳的花朵点缀在翠绿的枝头,入目便是一派暖意盈盈,倒也是赏花的好时节。 温浮欢原是打算素衣前往的,奈何柳儿非要为她梳妆打扮,硬生生把她按在了梳妆台前,手指灵活的替她挽髻簪花。 瞧着雕花铜镜中一点点变得美艳的自己,她不禁道:“我不过是同萱儿一起赏花,用得着这么盛装出席么?” “小姐这就不懂了!你虽然是和萱主子一起赏花,但在御花园里赏花的,肯定不只是你们两个人!我可不能让小姐被旁人比了下去!” 温浮欢摇头轻笑,抬眼间瞧见长孙晴原来住的房间大开着们,崔嬷嬷正指挥宫人们把里面长孙晴的东西一一搬了出来,不晓得会送到哪里去。 多半是丢掉或者烧掉了。 “……长孙晴算是毁了!”温浮欢细声呢喃。 柳儿手上动作飞快,嘴上也不停,闻言道:“那是她活该!谁让她要给别人下毒呢?而且还是鹤顶红那种剧毒!” “你真觉得,那毒是长孙晴下的?”温浮欢挑眉问道。 “不然呢?不是她还会有谁?” 毓和殿里那么多人都看到长孙晴和楚梦萱争吵,无非是因为楚梦萱气不过,故意设计让长孙晴吃了掺有巴豆粉的鲍鱼羹。 她定是对此怀恨在心,才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楚梦萱下药的! 不过长孙晴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别人只是捉弄一下她,她竟然想要了别人的命! “虽然说恶有恶报,而且长孙晴只是一个庶女,但长孙家如今损失了两个女儿,这笔账……怕是又会记到小姐头上了!”柳儿不无担忧的道。 “呵!”温浮欢还是那句话,“我同他们的仇怨还少么?” 她把玩着梳妆台上的一枚玉扳指,声音幽幽的道:“……不过若论下毒杀人,长孙晴既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城府。” 柳儿停下手上的动作,“小姐是说下毒的另有其人?” 她突然想起案发那日,温浮欢似乎和钟若莘说了些什么,顿时后知后觉道:“难道是钟若莘?” 第583章 赏花风波(一) 温浮欢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见她没有否认,柳儿恍然大悟道:“我还说呢!她不是和长孙晴是一伙的吗?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反过来对付长孙晴了?原来下毒的人是她!啧啧啧,真是最毒妇人心!咱们以后可得当心些了!” “你明白就好!” 温浮欢一把抓住柳儿还要去拿金步摇的手,摇头道:“够了,我不要戴那么多的头饰,看起来就像是个花枝招展的——嗯,野鸡?” “哪有?哪有小姐这么美的野鸡啊!” 话是这么说,柳儿还是乖乖的放下了手里的步摇。 温浮欢再次对着镜子看了看,才站起身,唤了小莲进来。 “主子有什么吩咐?”小莲恭敬道。 温浮欢拿过梳妆台上一个朱漆金丝楠木的小匣子,交给小莲道:“保管好了,这是我一会儿要送给萱主子的礼物!” 小莲小心的接过匣子,“是!” 温浮欢眼界余光瞥见小莲的手腕上,通体翠绿的玉镯子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这个镯子和你今天的宫装颜色不太合适,去换了吧!” 小莲莫名所以的看了温浮欢一眼,不晓得她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穿戴来,不过做主子的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遵命。 她于是又应了声是,缓缓退了下去。 春光极是明媚,池畔的柳树抽出了长长的嫩绿的枝条,在仍旧沁了稍许凉意的微风中款摆摇曳,好似身段婀娜的美人。 御花园的一处八角琉璃亭中,楚梦萱坐在铺了狐毛垫子的石凳上,身上穿了一袭藕荷色的裙裳,外罩同色披风,脸颊饱满,面色红润,看得出来已经从前些日子的下毒一事中走了出来。 她对面坐了一名女子,身材娇小,鬓发如云,穿着雪青色绣海棠花的裙子,瞧着也似是佳人皎皎如玉。 由于那人背对着温浮欢,她并不能看到对方的样貌,待走近凉亭后才发现,那名女子不是别人,却是昔日礼部尚书的女儿赵秀琼。 温浮欢还以为,赵尚书因为秋闱的事情被罢了官,遣回原籍,赵秀琼也跟着他一起离开帝京后,她们应该再没有交集了! 没想到,赵秀琼竟然也入宫成了秀女! 而且瞧着她同楚梦萱言笑晏晏的模样,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也是,赵家和楚家本就是世交,赵秀琼既然和楚玄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和楚梦萱的关系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思及此,温浮欢敛了眉间的微诧,面上浮现出清浅的笑容。 见到她过来,楚梦萱忙站起身,欢喜的道:“沈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呀?快,快过来这边坐!” 说话间,她便拉着温浮欢在身旁坐下。 赵秀琼见到温浮欢,也稍稍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微愕的神情。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向温浮欢点头问候道:“沈主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你们认识?”楚梦萱意外道。 “家父曾在府上为澜姨娘办过生辰宴,沈主子当时好像是和薛三少一起来的,我有幸同沈主子说过几句话。”赵秀琼解释道。 温浮欢微笑点头,算是同意她的说法。 不过她们岂止是说过几句话那么简单?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因为楚玄孟,赵秀琼当时可是对她非常讨厌,为了让她当场出丑,真是没少花心思呢! 不过这些事……楚梦萱还是不知道的好! 在这一点上,她们二人倒是难得的达成了默契。 如今虽说时过境迁,温浮欢也以秀女的身份入宫,从此和楚玄孟再无可能,但赵秀琼的心里到底是有些不甘。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用杯盖轻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梗,故作不经意的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沈主子,而且还是以秀女之身,我记得当时沈主子同薛三少一起进府的时候,郎才女貌,瞧着般配的很,还以为……” 赵秀琼轻笑了几声,话未说完,意思却已表达的清楚分明了。 她以为会看到温浮欢恼羞成怒,然而后者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仿佛她刚才的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闲聊。 “三少和我只是表兄妹,他素来风流不羁,又爱拈花惹草,也难怪琼主子会有此想法!”温浮欢轻描淡写的道。 她秀眉微挑,抬眸凝着赵秀琼。 “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琼主子同楚公子青梅竹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能结为连理真是可惜了!” 赵秀琼对楚玄孟的心思,不同于温浮欢和薛莫景,自然由不得旁人这么随意的玩笑。 她脸上固然还挂着笑容,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由得用力,把锦帕攥得死紧。 楚梦萱就是再单纯,如今也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忙出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来,都吃点心!这点心可好吃了!” 她从碟子里拿过两块糕点,一手一个分别递给了温浮欢和赵秀琼。 温浮欢接过点心,趁机道:“对了,还未祝贺你搬去新的地方,不晓得你在妆花苑住的可还适应?” “嗯!”楚梦萱点了点头,讨巧道:“妆花苑也很好,就是沈姐姐不在,有时候还怪想念你的。” “你呀,就是嘴甜!” 温浮欢嗔了她一眼,转头朝小莲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把匣子递到了她手上。 温浮欢把匣子转交给楚梦萱,微笑道:“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件小礼物就当是送给你的搬了住处的贺礼吧!还望你莫要嫌弃!” 楚梦萱惊喜的睁大眼睛,接过匣子道:“沈姐姐太客气了,不过就搬到隔壁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乔迁啊?” 话是这么说,但看得出她很是欢喜。 楚梦萱把匣子拿在手上,好奇的来回把玩。 只见匣子上雕刻了极精美的花纹,隐隐散发出清冽的香气,让人甚是喜欢。 “快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你喜不喜欢!”温浮欢催促道。 “盒子都这么漂亮,里面的东西一定差不了!”楚梦萱目光狡黠的眨了眨眼,旋即一脸灿笑掀开了盒盖,顿时愣住了。 第584章 赏花风波(二) 温浮欢本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有注意到楚梦萱神情微变。 “怎么?不喜欢吗?”她仍旧含笑问道。 楚梦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把打开的匣子展示给温浮欢看,“沈姐姐的礼物该不会就是这个匣子吧?若真是这样,萱儿还是挺喜欢的!” 温浮欢怔了怔,一把拿过打开的匣子,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只铺了一层殷红的绒稠。 她骤然回头看向小莲,紧皱的眉头和愠怒的眼神,在在都表明了她的疑问——匣子里的礼物呢? 小莲也吃了一惊,急忙跪了下来,不知所措的道:“这、这……奴婢一直拿着这个匣子,一刻不都曾离过身的!” 赵秀琼好不容易找到了看笑话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 不等温浮欢开口,她先出声质问道:“哦?一刻都不曾离身,那匣子里的东西怎么会没了呢?难不成是长着翅膀飞走了?” “我是不是叮嘱过你,说这是送给萱主子的礼物,要你小心保管来着?”温浮欢皱眉道,阴沉的脸色让人脊背生寒。 小莲看了看赵秀琼,又看了看温浮欢,一脸惊慌的磕头道:“主子明鉴啊!奴婢真的不晓得匣子的东西去哪儿了!奴婢分明很小心的保管着的!” “要照你这么说,那这件事情可就奇了怪了,要么是这东西凭空消失了,要么……” 赵秀琼缱绻一笑,眉眼轻转向温浮欢,暗暗摇头道:“沈主子若是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礼物,不送的话,萱妹妹想必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又何必故弄玄虚呢?” 温浮欢神情一凛,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送不起礼物,所以故意交给了她一个空匣子,好嫁祸于人吗?” 赵秀琼的确是这个意思,但她没想到温浮欢不仅猜到了,还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她的脸色顿时有些讪讪的。 楚梦萱见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忙出声道:“沈姐姐,琼姐姐,你们都别生气好不好?我觉得这件事兴许就是个误会,大家何必因此伤了和气呢?” 她看向温浮欢,笑容和暖的说:“沈姐姐的心意反正已经到了,至于礼物不礼物的,萱儿不在乎的!” “不行!我晓得你不在乎这些细节,但我不能容忍被人误会!”温浮欢态度坚决道。 她转眸看向小莲,沉声道:“我绝不相信好好的东西,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你既然说匣子一直未曾离身,那么里面的东西多半是丢在你所去过的什么地方了!柳儿,带上她一起去找,找不到我给萱儿准备的礼物,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是!” 柳儿上前一把提起战战兢兢的小莲,转身向毓和殿走去。 “让小英也一起去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赵秀琼突然出声道,同时不着痕迹的给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 温浮欢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颔首道:“那就多谢琼主子了!” “不客气!” 赵秀琼都这么做了,楚梦萱也不好袖手旁观,便让她的宫婢也一同随柳儿去了。 不多时,柳儿拖着小莲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另外两名宫婢。 柳儿一直把小莲拖到八角亭的石阶下,把她重重的丢在地上,行礼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在小莲的住处发现了这个!”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玉镯子,呈到温浮欢面前。 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下,柳儿手里的玉镯子通体幽绿,镯身光芒流转,异彩流光,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就连不识货的宫婢们都能看出,这玉镯子绝对不是寻常的物件儿。 柳儿站在石阶下,居高临下的睨着小莲,目光凌厉,声音更是寒意森森:“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监守自盗,你好大的胆子!” “不!不是的!不!” 小莲使劲的摇头,跪爬上台阶,极力解释道:“这不是主子送给萱主子的礼物!这是我的!这个玉镯子是我的!” “你的?” 柳儿大笑了两声,继续睨着她问道:“你可知道这个玉镯子有多贵重?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婢,哪里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分明是在撒谎!” “我没有,我没有撒谎!这个玉镯子真的是我的!” 小莲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她,显然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忙补充道:“这个玉镯子是沈主子赏给我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沈主子!” 小莲目光殷切的望向温浮欢,求救道:“主子,主子您快告诉她们,这玉镯子是您赏给奴婢的,不是奴婢偷的!” 她想沿着台阶跪爬进八角亭,被柳儿一脚踢了下来。 “胡言乱语,满嘴谎话!主子早些时候便说过,要把这个玉镯子作为礼物送给萱主子,怎么可能还会赏给你呢?” “真的!真的是沈主子赏给奴婢的!” 小莲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只好把希望寄托到温浮欢身上。 “主子,主子您说句话呀!”她近乎祈求道。 赵秀琼见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轻叹了口气,伸手扶了扶髻子,慢条斯理的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一个说是偷的,一个说是赏的……” 她抬眸,目光幽幽的望着温浮欢。 “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楚梦萱是个心软的,她见小莲都害怕的快要哭出来了,便打算息事宁人。 “好了,好了,别管是偷的还是赏的了,东西找着了不就行了吗?” 赵秀琼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伸手轻点了点她,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宫里最是容不下那些偷鸡摸狗的人,尤其监守自盗,最为可恶!” 她睨了小莲一眼,“那可是要送到掖庭去的!” 小莲一听到掖庭两个字,顿时慌了。 但凡皇宫里的人,谁不知道掖庭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不管宫人还是主子,一旦进了掖庭,不死也会掉层皮,想要囫囵着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585章 赏花风波(三) 想到被送进掖庭宫后生不如死的日子,小莲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主子,主子您忘了吗?这只玉镯子是您那日赏给奴婢的,您还说您和奴婢一样都有个弟弟,您心疼奴婢,所以才把这只玉镯子赏给了奴婢!主子!”她泪流满面的哭诉道,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的确可怜,也惹人心疼……” 温浮欢终于幽幽启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想看看她会怎么说。 小莲亦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满含期望的看着她。 “我平日里尽量多关照你,也会三不五时的赏赐些东西给你,但是——” 温浮欢突然话锋一转。 “这只玉镯子是薛大少爷让人千里迢迢从边关带回帝京,拿来孝敬薛夫人的!镯子是上等的和阗翠玉,一共只有三只,薛夫人自己留了一只,另一只给了我,剩下那一只则送进宫来给了皇贵妃娘娘!” 她目光如炬的盯着小莲,问道:“你觉得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会随便拿来打赏你一个小小的宫婢么?”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小莲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什么温浮欢要否认打赏她这件事,不过很快她就想清楚了。 哪里有什么送给萱主子的礼物一说? 这个匣子本来就是空的! 温浮欢打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借此除了她! 思及此,小莲慌忙沿着台阶跪爬上前。 柳儿这回没有拦她,而是冷眼看着她爬到温浮欢脚边,抱住温浮欢的腿,哽咽着声音哀求道:“主子,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求主子不要把奴婢送进掖庭宫!求求主子了!” 温浮欢缓缓俯下身,几乎和小莲平视。 她握上小莲的手,清丽秀美的容颜上挂着谲潋的笑。 “知道错了是吗?”温浮欢柔声问。 小莲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求主子开恩!主子开恩呐!” “晚了……” 温浮欢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不过落在小莲的眼底,确实如斯残忍和冷酷。 她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拽开了小莲抱着自己的手,然后附在她耳边细声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小莲蓦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她以为没有人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却原来她早已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温浮欢轻轻推了她一把,小莲便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终于明白,是她亲手断送了自己。 温浮欢从袖底抽出锦帕,耐心且细致的擦拭自己的手,声音浅淡如云的说:“琼主子方才所言甚是,这样监守自盗的奴婢,留不得!”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的手上一松,丝绸锦帕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小莲脚边。 “……我不想再看到她!”温浮欢如是道。 柳儿会意的上前,像来时一样,把小莲拖了下去。 只是这次离开,她便再无回来的机会了。 …… 除掉了小莲这个不知道是谁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温浮欢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拒绝了崔嬷嬷要再给她安排宫婢的提议。 对她来说,如果在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不是她的心腹,到头来只会让她更加不安而已,而心腹又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所以,她有柳儿就够了! 明日便是秀女阅选了,许久都没有消息传来的锦岚宫终于有了动静。 今天一早,流香便带了好几名宫婢前来,说是按照皇贵妃的吩咐,给温浮欢另外添置几套新衣裳。 温浮欢一一走过站成一排的宫婢。 她们每个人都端着朱漆木盘,上面整齐的叠放了颜色不同、花样各异的衣裙,料子的质地极好,做工也十分精细,比尚衣局发的衣裳不晓得强多少倍。 旁的秀女虽然碍于流香还在,没有进到屋子里,却都在门外徘徊张望,眉眼间难掩歆羡和一丝丝的嫉妒。 她们都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自己就没有一个做皇贵妃的姐姐呢? 不过后来她们又觉得,这也是要看个人造化的,要不然长孙晴还有一个做皇后的嫡长姐呢!结果还不是连秀女的名帖都没保住! 温浮欢瞧了一眼屋外探头探脑的秀女和宫人们,把流香叫到一旁,小声问道:“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流香亦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注意了以后,才道:“娘娘说了,若皇上亲临秀女阅选,姑娘是万万躲不过的,索性还是不去的好!” “不去?” 温浮欢皱眉,她若是不出现,难道皇上不会追究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流香又道:“以前曾有过先例,入宫待选的秀女突发恶疾,没能参加阅选,后来便和其他初选落选的秀女一样,分到了各宫当职!” 流香以极快的速度把一个瓷瓶塞到了她手里。 “这瓶子里是娘娘千辛万苦弄来的药,一旦服用了,便会高热不退,浑身起红疹!就是太医来了,一时也不会诊出所以然来,定可助姑娘躲过秀女阅选!幸运的话,或许会直接被送出宫去!” 温浮欢攥紧了手里的瓷瓶,高声道:“奴婢谢过贵妃娘娘赏赐!” 流香也恢复了音调,道:“沈主子客气,主子既然唤娘娘一声表姐,娘娘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她吩咐宫婢把衣裳都放下,然后向温浮欢施礼道:“沈主子保重,奴婢告退!” “慢走。” 目送流香等人离开,温浮欢向柳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关上了房门,把一众羡慕和好奇的目光,都关在了门外。 她见温浮欢在桌旁坐下,便斟了杯茶递给她。 温浮欢摇头拒绝,把攥在手里的瓷瓶放到了桌子上,神色凝重如初,并没有因为有了解决的法子,而舒缓分毫。 “小姐怎么了?法子都已经有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柳儿不解道。 “……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幽声道。 “那是哪里不简单呢?” 柳儿蹙起眉头,走到温浮欢身后,轻捏着她的肩膀道:“要我说,贵妃娘娘这个法子还是有些道理的,就算他是皇上,若是小姐身染重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也总不好强逼一个病人吧?” “你说的也对,兴许是我多虑了!” 第586章 秀女阅选 流香回到锦岚宫的时候,薛锦华正坐在内殿的软榻上,逗弄摇篮里的十二皇子。 小皇子刚刚睡醒,又让乳娘喂过奶水,如今正是欢腾的时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挥动肉肉的四肢,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薛锦华目光慈爱的望着他,眉眼间散发出母性的光辉。 听到流香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的问道:“回来了?” “是,东西已经交给沈主子了,话也按照娘娘吩咐的传达给了她!”流香走到摇篮前,在软毛的毯子上跪坐下来,“小皇子真可爱!” 薛锦华凝着十二皇子的脸,眸间倏然多了几分黯然。 察觉到她的变化,流香扬起头:“娘娘?” 薛锦华轻叹了一口气,问道:“流香,你说本宫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欢儿她……她是无辜的!” “娘娘,这宫里的人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沈小姐有那样的城府和心计,绝不只是因为她天生心思聪颖灵慧而已!” “可是……” 再怎么说,温浮欢也是她的表妹,可她却在这件事上隐瞒了她—— 那瓶药的确可以让温浮欢顺利躲过秀女阅选,只不过药效过后,她的高热可退,但脸上和身上起的红疹,便再没办法消下去了! 也就是说温浮欢那样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自此便就毁了…… 见薛锦华似有动摇,流香神情凝重的道:“娘娘,这么关键的时候,您可万万不能心软啊!您要知道,以沈小姐的样貌和心思,您若是不这么做,难保她以后不会成为您的敌人,从而威胁到您!” 流香的话说进了薛锦华的心坎里。 她再怎么设法避免皇上宠幸温浮欢,但那个人毕竟是一国之君,他如果铁了心想要哪个女人,谁都奈何不了的! 温浮欢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愿进宫,不会和他争宠,但她一旦被迫成了皇上的女人,便不得不去争,不去抢了! 这便是后宫中人的宿命! 所以不论温浮欢能否封妃,她都绝不能让前者动摇到她的地位! 薛锦华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十二皇子细嫩的小脸,脸上的神情无奈却也坚定。 “珩儿,就算是为了你,母妃也一定要狠下心来!” 她现在唯一可以依仗的,便只有这个儿子,以及日后不计代价也要得到的皇位了! 翌日,薛锦华刚一醒来,便唤来流香,询问她毓和殿的情况。 “回娘娘的话,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沈主子一大早便差人请了太医过去,说是天还未亮就开始浑身发热,多半是突发了急症!”流香回答道。 薛锦华点点头,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不少。 “娘娘,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吧!今儿个可是秀女阅选的大日子,娘娘万不能被旁的人比了下去!” 说话间,流香便转过身,朝殿外拍了下手。 候在殿外的宫人们闻声鱼贯而入,手里捧着热水、手巾,以及衣裳首饰等物,整齐的列成了一排。 薛锦华眸光清明,脸上是一贯高高在上的神情,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 相对于锦岚宫的排场和热闹,温浮欢这里的气氛要沉闷许多。 她只穿了里衣躺在锦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薄纱般的帘幔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窈窕身影。 她把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臂从帘幔下伸了出来。 来的人是华太医。 他坐在榻边的矮几上,把一条锦帕搭在温浮欢的手臂上,而后一手扣着她的脉,一手捋着下巴上花白的山羊须。 柳儿小心而谨慎的候在一旁,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打扰了华太医诊脉。 时间一点点过去,华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待他收回手,柳儿忙急声问道:“华太医,怎么样?我们家主子到底得的什么病啊?怎么来的这般凶猛呢?” 华太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柳儿的问题。 他从医数十年,还从未遇到过温浮欢这样的脉象,时缓时快,时强时弱,有时候甚至还会没有脉象。 “沈主子的脉象十分罕见,老夫一时也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待老夫回太医署同其他太医商议过后,再给沈主子一个回复!”华太医凝眉道。 “有劳华太医……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帐子内传出来,听声音似乎都快把肺咳出来来,而温浮欢映在帘幔上的身影亦是晃动不已。 “主子,您没事吧?”柳儿担忧的问道,想要掀开帘幔查看,又碍于华太医在旁。 “我没事。” 温浮欢沙哑的嗓音响起,“你替我送一送华太医吧!” “是!” 柳儿应了声,伸手道:“华太医请!” “下官告退!” 华太医对着锦榻躬身施了一礼,背起药箱向屋外走去。 待迈出门槛,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后,柳儿觑了华太医一眼,小心地问道:“太医应该也晓得,今日是秀女阅选的日子,咱们主子这病……” “沈主子病的这般严重,哪里还能参加什么秀女阅选啊?你就让她好好躺在床上歇息,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华太医愤愤然的道。 他把药箱朝肩上背了背,大步走出了毓和殿,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嘟囔道:“唉,这进了宫的女子呀!为了出头简直连命都不要了,还什么秀女阅选,能活着就不错了……” 柳儿耳朵灵,远远的听到了华太医的抱怨,忍不住捂嘴轻笑,转身朝房间走去。 温浮欢已经掀开帘幔,从榻上坐了起来,见她回来,刚想问上几句,便听到外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沈姐姐,沈姐姐……” 温浮欢脸色一变,急忙躺回榻上。 柳儿也手忙脚乱的替她盖被子,放下帘幔。 她们刚一收拾好,楚梦萱就进了来,一脸担忧的疾步走到榻前,关切道:“听说你生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咳咳,我没事,咳咳咳!”温浮欢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都咳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楚梦萱神情焦急,抬头看向柳儿,问道:“可有请过太医?太医怎么说?” “回萱主子的话,太医暂时也诊断不出来主子的病,只说要卧榻歇息,这秀女阅选怕是去不成了!” “啊?” 第587章 落选 谁不知道这么多秀女经过层层筛查,为的便是这最后一关的阅选,况且这次皇上也会亲临,获封的机会就更大了。 听到温浮欢去不了秀女阅选,楚梦萱别提多失望了。 “怎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会子生起病来了呢?老天爷是不是存心要和沈姐姐作对啊?” “大概是我命里没有这个福分吧!” 温浮欢故作难过的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猛咳。 “沈姐姐别这么说,都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姐姐虽然去不成秀女阅选,但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大的福分等着姐姐呢!”楚梦萱安慰道。 “嗯!” 温浮欢轻点了点头,从帘幔中伸出手,握住了楚梦萱的。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只不过这次怕是要劳烦你同管事的嬷嬷说一声,就说我突发恶疾,无法参加秀女阅选,还请他如实禀明!” “沈姐姐放心,交给我好了!” “多谢!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去吧!迟了就不好了!”温浮欢催促道。 “好,姐姐多保重!等阅选结束后,我再来瞧你!” 楚梦萱担忧且不舍的看了温浮欢一眼,起身缓步离开了。 温浮欢原以为等待的日子会很漫长,没想到大半天的时间说过去,一眨眼间便过去了。 秀女阅选是宫里的大事,就算她不刻意派人打听,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有意无意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前去当职的宫婢说,皇上封了楚梦萱为良媛,封了赵秀琼为才人,另外还封了其他几名秀女为美人、常在等,分别赐居了宫邸。 阅选结束后,剩下未获封号的秀女以及像温浮欢这样压根儿没参加阅选的秀女,则会降为宫婢,暂居妆花苑,日后会被分配到各宫当职。 只不过现在,她们不是一个人一间房了,而是三四个人住同一间房。 温浮欢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仕官过来传令,把她调去锦岚宫。 这是她同薛锦华一开始说好的。 所以比起其他不知前路、对未来颇觉迷茫的秀女们,温浮欢表现的十分淡然,慢条斯理的走向自己的铺位,开始收拾行装。 然而,旁人都觉得她是在强装不在意罢了。 “这老话怎么说来着,同人不同命,往日里和她互称姐妹的人如今都获封搬了新殿,只有她沦为了宫婢,心里能舒坦才怪呢!”一个同样落选的秀女在旁边小声议论道,语气酸酸的。 “可不么!想当初为了秀女阅选,人家可是没少准备呢!连贵妃娘娘都遣人送来了新衣裳!结果呢……呵,都没派上用场,真是可惜了那么多新衣裳!”另有人附和道,言语间同样难掩嫉妒。 她们都是和温浮欢分到同一个房间的秀女。 不,现在应该是宫婢了。 柳儿气不过,一把扔下包袱,想上前同她们理论,被温浮欢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小姐,你放开我,让我去教训教训她们!她们说话也太难听了!”柳儿一脸的愤愤不平,“她们哪里知道,小姐才不想获封呢!” “正因为她们不知道,所以才会这么说,你何必同她们计较呢?” 温浮欢把她拉回到榻前,温言道:“……我们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在宫里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小姐!”柳儿无奈道。 就在这时,一声严厉的斥责在门口处响起。 “都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有那个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快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干活,皇宫里可从来不养闲人!”崔嬷嬷环视四周,沉声呵斥道。 方才议论的两人闻言,顿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匆忙收拾好东西,向外走去。 屋里只剩下柳儿和温浮欢了。 崔嬷嬷走到温浮欢面前,态度比方才和缓了不少。 “沈姑娘,贵妃娘娘差奴婢带句话给姑娘,让姑娘先委屈些日子,不久就会有人带姑娘去锦岚宫!” “我知道了,有劳崔嬷嬷!” “姑娘客气了!奴婢告退!” 崔嬷嬷略一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处的食盒,她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温浮欢说:“对了,娘娘还说了,秀女阅选的时候,皇上见到姑娘没在,不仅没有询问什么,甚至不曾表现出来一丝异样的情绪——这有些不寻常,还请姑娘自己多加小心!” “是,欢儿定当谨记在心!”温浮欢垂眸道。 许是以前有过太多艰苦的经历,所以哪怕是做宫婢,温浮欢也没觉得多辛苦,脸上偶尔还可以见到释然的笑。 她不过是这偌大的皇宫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宫婢。 虽然比不得贴身的一等宫婢那般,只做一些端茶递水的活就好,但也不是最下等的宫婢,每日都需要倒夜壶和清扫净房。 她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洒扫庭院,打扫宫殿,以及清洗和缝补主子的衣物。 尤其春天到了,天气回暖,许多东西都需要拿出来晾晒一下。 日子过得倒也忙碌而平静。 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要囿于一刻的安逸,旁人却偏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这一日,温浮欢正同其他宫婢一起,把主子们穿了一个冬日的氅衣、斗篷一类的厚衣裳拿到院中晾晒,远远便瞧见几个嬷嬷趾高气扬的过来了,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长孙皇后身边的孙嬷嬷。 瞧着她们浩浩荡荡过来的阵势,温浮欢倏然想到了一句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果然,孙嬷嬷等人来到跟前,把怀抱着的衣服一股脑的扔在了刚摆到院中晾晒的氅衣上。 “皇后娘娘交代了,这些衣服必须在日落前洗好晾干熨平整了,然后一件不少的送到燕慈宫!” 她伸出食指,目光一一掠过站成一排的宫婢们,指尖最终对准了温浮欢。 “皇后娘娘还说了,这些衣服只准你一个人洗!” “什么?” 温浮欢还没说话,柳儿先不干了。 “这么多的衣服让小姐一个人洗,怎么可能洗的完啊?更别提还要晾干熨平整了,你们这不是为难人吗?”她不满的抗议道。 第588章 故意刁难 孙嬷嬷闻言,和旁的嬷嬷互看了一眼,嗤笑道:“小姐?呵,宫里面哪儿来的什么小姐?怎么?你们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们是奴婢!奴婢懂吗?还敢说什么为难!” 她走近温浮欢,眼睛微眯,冷笑道:“就是为难你们,怎么了?反正皇后娘娘的话就是这么说的,至于怎么能办到,就看你们得了!若是办不到……” “你们欺人太甚!” 柳儿刚一出言反驳,被温浮欢扯住了袖子。 “孙嬷嬷教训的是,是奴婢失言了!奴婢们谨遵吩咐便是!” “还是沈姑娘懂规矩!皇后娘娘也是听说,沈姑娘的衣服洗的最是干净,熨得最是平整,所以才特意嘱托要交给姑娘来洗的,姑娘该不会埋怨皇后娘娘吧!” “孙嬷嬷说笑了,能为娘娘洗衣服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怎么会埋怨娘娘呢?” “那就好!记住了,是只能你自己洗噢!” 孙嬷嬷环顾四周,目光严厉的看过其他宫婢,语气警告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谁要是敢帮忙,就是公然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 说罢,她便转过身,像来时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了。 柳儿皱眉望着沈欢。 “小姐,你为什么要答应她啊?这么多衣服,在明天日落前洗完不说,还要晾干熨好了!这怎么可能嘛!” “不可能也得可能,难道你想抗命不成?” 温浮欢笑看了她一眼,抱起被孙嬷嬷等人丢下的一大堆衣服,朝水井边走去。 眼看着她一个人打水洗衣服,柳儿赶紧过来帮忙,却被她制止了。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孙嬷嬷交代的话了?” “没忘,可是……” “别可是了,忙你的去吧!我洗得完!” 衣服送来的时候是午后,温浮欢搬了个小杌子,坐到水井边上,埋头就开始洗了起来,等直起身时,傍晚都已经降临了。 她捶了捶酸疼的腰背,拒绝了柳儿以及旁的宫婢唤她一起去用晚膳的要求,稍稍歇了片刻,又开始继续洗。 蓦地,前方的视线边缘出现了一双墨色滚银边的鞋子,鞋面上还绣了极精细的蟒纹,一看便知鞋子的主人身份不凡。 温浮欢还以为是皇上来了,骤然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张相似却明显更加年轻的面容,眉宇间透着皇亲贵胄固有的桀骜和贵气。 她顿时松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李奕晫只是望着温浮欢,眸底幽深,看不太分明其中掩藏的感情。 许是迟迟没听到他开口说话,温浮欢迟疑的抬起头。 “殿下?” 来之前,李奕晫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想告诉温浮欢他对她的想念,告诉她这些日子没有去看她,是因为宫里有规定,在秀女阅选之前,他们这些皇子以及王爷们是不准接近秀女的。 所谓秀女,首先是皇上的女人,其次才有可能是他们的! 天知道,他在得知温浮欢落选后,心里有多高兴。 他真害怕她会成为皇上的女人,成为有朝一日他需要恭敬地唤一声娘娘的人! 李奕晫其实可以更早些来看温浮欢的,但余仕官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太迫切,或许会给自己以及温浮欢带来麻烦。 所以他忍住了,一直忍耐了这么几天。 然而如今终于看到她了,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怔怔的望着她,瞧着她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 见李奕晫还是没什么反应,温浮欢索性不再理会他,继续坐下来洗衣服。 李奕晫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她手里的衣服上,上面熟悉的凤纹刺绣让他认出了是谁的衣服。 “这是母后的衣服?” 李奕晫旋即明白过来,皱眉道:“母后在刁难你?” 温浮欢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道:“殿下言重了,身为宫婢,洗衣打扫本就是分内之事,怎么能说是刁难呢?” 初春夜寒,井水更是冰凉。 眼看着温浮欢泡在水里的手通红肿胀,李奕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提了起来。 “别洗了!你看你的手都冻成什么样子了?”他用自己的双手捧着温浮欢的手,不无心疼的说。 温浮欢抽回手,神情冷漠的说:“殿下的怜香惜玉,不该用在奴婢身上。” “那该用在谁身上?” 李奕晫扳过她的肩膀,逼视她的眼,眼神受伤道:“沈欢,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已经尽力在弥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温浮欢垂眸不语。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旦变得远了,就很难再拉近了。 她没有恨李奕晫当初的所作所为,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李奕晫没有非要得到回答不可,或者说他内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披风罩在温浮欢身上。 “听我的话,别洗了!我去找母后,让她不要再为难你了!” 李奕晫说完,便不由分说的离开了。 “殿下!” 温浮欢疾唤了一声,快步追出去,却到底晚了一步。 李奕晫早就没了踪影。 …… 燕慈宫内,长孙皇后得知了李奕晫去看望温浮欢的消息,正在气头上,就听到殿外的宫人禀报道:“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还未落,李奕晫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母后,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沈欢过不去呢?”他不悦的问道。 长孙皇后闻言,心底的怒火更盛了,冷眼睨着他道:“呵,沈欢,沈欢!你现在就知道沈欢,连身为太子最起码的礼数都忘了!这就是你对待你母后的态度?连安都不请,就过来质问本宫?” “儿臣知错了!儿臣给母后请安!” “哼!” 长孙皇后一挥袍袖,转身在椅子上坐下。 李奕晫走上前,再次道:“母后,儿臣恳求母后能不能看在儿臣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沈欢了?” “如果本宫说不呢?” 长孙皇后凝视李奕晫,后者同样凝视着她。 待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李奕晫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神情认真道:“……儿臣自有保护她的法子!” 第589章 妥协 说这话时,李奕晫眉间掠过孤注一掷的坚决。 他转身朝燕慈宫外走去。 “你去哪儿?”长孙皇后焦急的问道。 李奕晫在殿前的石阶上站定,背对着她,头也不回的说:“儿臣要去御书房!既然母后不肯答应儿臣的要求,儿臣只有去求父皇了!” “什么?” 长孙皇后凝眉细思片刻,突然明白李奕晫话里的深意。 他所谓的求皇上,并不是像请求她不要为难温浮欢那么简单,他是想…… 长孙皇后心里一沉,忙疾步上前拦住了李奕晫。 “晫儿,你是疯了不成?” “儿臣没有疯,儿臣清醒的很!”李奕晫目光灼灼的望着长孙皇后,紧绷的脸庞显示出他的决心,“儿臣知道,只有沈欢和我们成了一家人,母后才不会继续为难她!” “不,不……” 长孙皇后抓住李奕晫的手臂,劝说道:“晫儿,你听母后说,你不能娶她!她会害了你!她会害了我们所有人的!你不知道她……” 她倏然止住了话。 温浮欢也好,十四年前的事情也罢,都是长孙家的人不愿也不能提及的事。 这是必须深埋在他们心底的最肮脏龌龊的秘密。 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牵涉进来。 见长孙皇后突然不说话了,李奕晫下巴微扬的望着她,冷声道:“她怎么了?母后为什么不说了?” 长孙皇后别开眼。 “……总之你想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她!唯独不能是沈欢!” “为什么?” 李奕晫不解。 他扳过长孙皇后的身子,神情悲伤的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沈欢她究竟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这么敌视她?”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奕晫无力的松开了手,一脸嘲讽的冷笑道:“呵,儿臣明白了!因为她是太师府的表小姐是吗?” “不是的,晫儿,事情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长孙皇后向李奕晫伸出手,却被后者挡开了。 “那是怎样?嗯?” 见她没有回答,李奕晫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质问道:“儿臣就不懂了!同外祖父不对付的人是薛太师,不是沈欢!母后把他们在朝堂政见上的不和牵扯到一个女子的身上,还仗着自己的身份为难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太过分,太卑鄙了吗?” 他紧紧盯着长孙皇后雍容的脸,一字一句的道:“母后的所作所为,可还对得起母仪天下四个字?”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长孙皇后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 李奕晫的脸偏向一边,脸上渐渐浮起的五指印表明她所用的力气之大。 长孙皇后打完,自己也愣住了。 不过她并没有后悔这么做。 “晫儿,你知道吗?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怨我恨我骂我唾弃我,唯独你不行!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才生下来的儿子!”长孙皇后浑身颤抖的说。 李奕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太过分了些,低着头沉默不语。 有眼泪从长孙皇后的眼眶滑落,在她秀美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泪痕,而她恍若未觉,兀自盯着李奕晫。 她缓缓伸出手,轻抚他被打的地方,心疼道:“晫儿,你要相信母后!母后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是琉安的太子殿下,将来便就是琉安的一国之君!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你何必、何必非要执着于一个沈欢呢?” 李奕晫抬眼望着长孙皇后,声音充斥了难掩的痛苦和悲伤。 “可是母后,天下再大,女子再多,沈欢也只有一个……她是唯一的一个!儿臣不是非要娶她不可!儿臣只是见不得她受苦!” 他伸手按上自己的胸膛,眼中似有水光闪烁。 “儿臣心疼!” 长孙太后浑身一震,怔怔的望着李奕晫好久,好久。 孽缘! 真是孽缘啊! 长孙皇后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剧烈起伏的情绪,淡声道:“好,母后答应你!只要沈欢再不与母后和长孙家作对,母后也绝不会为难她!” 李奕晫眼中一喜,握住她的手道:“儿臣多谢母后!”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仕官的高声宣报:“皇上驾到——” 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出现了一抹耀眼的明黄色,上面的盘龙栩栩如生,金丝银线所绣的龙鳞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臣妾参见皇上!” “儿臣参见父皇!” 长孙皇后和李奕晫齐齐行礼道。 “免礼吧!” 皇上略抬了抬手,大步走到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语气随意的道:“朕在御书房看奏折看得乏了,出来走走,正巧听宫人说太子也在燕慈宫,便顺路过来瞧瞧!” 他视线轻移,悠悠然的落在了长孙皇后的脸上,见她眼眶微红,雍容端庄的容颜上似又有泪痕残存,不禁皱了下眉头。 “皇后这是怎么了?” 长孙皇后忙别开脸,垂眸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很好。” 她的话明显没什么说服力,皇上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李奕晫,语气半是开玩笑的问道:“晫儿,该不会是你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惹你母后伤心了吧?” 不等李奕晫开口回答,长孙皇后忙疾声道:“和晫儿没关系!”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妥,敛神解释道:“皇上误会了,适才臣妾同晫儿聊天,无意中提到了已逝的孝廉文皇后,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忍不住便落下泪来!” 提起长孙太后,皇上的神色间也多了几分哀伤。 他轻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母后去了也有数月了!朕听闻她尚还在长孙家的时候,便最是疼爱你,难怪你会……” “是!皇上想必也十分怀念姑母,只是为君者不能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情感。” 长孙皇后故意把称呼改成了姑母,这样一来,她同皇上的身份似乎便不再是皇上和皇后,而只是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对夫妻。 皇上起身上前,重重的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590章 嫁祸(一) 虽然口口声声说乏了批阅奏折,但毕竟朝事繁忙,轻易荒废不得,皇上在燕慈宫待了没多久,便准备起驾离开。 “臣妾恭送皇上!” “儿臣恭送父皇!” 长孙皇后和李奕晫又纷纷躬身行礼。 皇上略一颔首,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脚步,微微回了些身,冷不防的问道:“朕听闻你今日去了浣衣局?” 李奕晫猝不及防,怔了一怔,躬身回道:“是。” “怎么?是那些不中用的奴才们没有把你的衣服洗干净吗?”皇上整个回过身来,明知故问道。 李奕晫不想牵连他人,只好如实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是去浣衣局看望沈欢的,她、她……” “朕明白了,她原来不得已女扮男装的时候,曾经做过你的侍读,看来你们之间的交情比朕想象的要深厚的多!”皇上恍然道。 “皇上误会了,晫儿之所以去看望沈姑娘,是受了三公主所托!皇上也知道,三公主对沈姑娘喜欢得紧,一直拿沈姑娘当作好姐妹看待!”长孙皇后匆忙解释道。 李奕晫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解释。 李曦瑶分明没有拜托他什么,他是自己想去看望沈欢的! 然而长孙皇后暗含了警告和恳求的眼神,让他下意识的隐瞒了这一事实,附和道:“母后说的是,儿臣的确是受了三妹所托,她说自己不好常去看望沈姑娘,免得惹其他宫人非议,便托儿臣对她多加照拂!” “是么?” 皇上语气幽幽,听不出来他是否相信了李奕晫说的话。 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轻笑道:“瑶儿是个不知道分寸的人,若真由着她的性子来,的确会给沈欢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她能想到托你照拂沈欢,还真是难得的动了一回脑子!” “三公主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偶尔任性了些。”长孙皇后道。 皇上赞同的点点头,转过身迈出了燕慈宫。 等到御驾渐渐远去,长孙皇后才松了口气,叮嘱李奕晫道:“皇上对沈欢的关注,你也看到了!母后答应你不会再为难她,但是你也要答应母后,日后离她远一些,没白的惹你父皇不高兴!” “可是母后……” 李奕晫还想说些什么,见长孙皇后的脸色阴沉了些,隐隐有反悔之意,忙道:“是,儿臣明白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道:“母后若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就此告退了!” 长孙皇后朝他摆了摆手。 李奕晫缓缓退出燕慈宫。 “娘娘。” 孙嬷嬷走上前来,扶着长孙皇后在内室的软榻上坐下,问道:“您真打算就这么放过沈欢吗?那明日的计划……” 长孙皇后抬手制止了孙嬷嬷的话,半晌后方幽声道:“哼,本宫只答应晫儿不会为难她,可没说不会要了她的命!” 皇上看似不在意温浮欢,甚至没有追究她缺席秀女阅选的事,其实他从未有一刻彻底放下过这个女子。 他时刻关注温浮欢,知道李奕晫去看望她的事,多半也知道了她为难温浮欢的事情。 既然如此,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除了温浮欢才好! 长孙皇后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狠辣的道:“明日还是按照计划进行,本宫要让她没办法活着走出浣衣局!” “是,奴婢遵命!” …… 温浮欢最终还是一个人做完了这么些活。 也许在旁的宫人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对于在血雨腥风里闯过的人来说,比起受伤、流血和命悬一线,洗晒衣服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至多不过是浪费些时间而已。 临近傍晚,温浮欢把熨烫好的衣裳一件件叠整齐,放在朱漆的木盘中。 孙嬷嬷等人比她们说的时间来得早了些。 她趾高气扬的站在院中,睨着低眉顺目的温浮欢,道:“沈姑娘,皇后娘娘的衣服可都洗好了?” 温浮欢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回了房间,把叠放整齐的衣服端了出来。 孙嬷嬷眯了眯眼,示意身旁的嬷嬷去把衣服接过来。 “哟,沈姑娘动作倒是挺快的呀!别是没有好好洗吧?” 她一边翻着朱漆木盘上的衣服,一边阴阳怪气的说:“我早便提醒过沈姑娘了,这可都是皇后娘娘的衣服,要是有没洗干净的地方,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孙嬷嬷把木盘上的衣服翻了一遍又一遍,见每一件都干净而平整,不由得抬眼朝人群中的某一处瞥了一眼。 旁人或许没有察觉,但温浮欢却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她顺着孙嬷嬷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一个垂着眼的小宫婢,躲闪的眼神明显是有些心虚。 温浮欢当然知道那名宫婢为什么心虚! 她没有完成孙嬷嬷交代的任务——弄脏温浮欢洗好的衣服! 呵,她们真当温浮欢进了浣衣局,就会变得逆来顺受么? 她早就料到长孙皇后的计划,绝不仅仅是让她洗衣服那么简单,所以当有人找借口唤她出去的时候,她便多留了一个心眼,让柳儿在暗处盯着。 果然就逮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那名宫婢手上拿了一碗墨汁,若真是倒在了衣服上,别说日落之前了,就是给她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把衣服洗的干净。 长孙皇后这招釜底抽薪,用的还真是绝! 只可惜她选的人太没用了! 温浮欢唇角扬起浅笑,目光炯炯的望着孙嬷嬷道:“嬷嬷可要仔细检查好了,若是出了浣衣局,再说这衣裳有什么不妥,奴婢可是不会认账的!” 孙嬷嬷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抿紧了嘴唇。 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多了一抹阴狠。 她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其中一件绣了飞凤的袍子划了过去,袍子顿时被拉开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 浣衣局的宫婢们顿时惊呼出声。 温浮欢亦变了脸色,沉声质问道:“嬷嬷这是做什么?” 孙嬷嬷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把簪子插回发髻上,拿起那件被划破的衣袍,重重摔到她身上。 “沈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毁坏皇后娘娘的凤袍!”她斜眼睨着温浮欢,声音凌厉的呵斥道。 第591章 嫁祸(二) “你疯了吧?这凤袍明明是你划破的!”柳儿惊声喊道,撸起袖子,作势便要上前同孙嬷嬷拼命。 温浮欢抬手拦住了她。 她缓缓弯下身,捡起了那件被孙嬷嬷摔到她身上,接着又掉到地上的凤纹袍,动作轻而缓的掸去上面的尘土。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件华美的袍子!”温浮欢喃喃道。 她缓步走到孙嬷嬷面前,把凤袍叠好放回朱漆木盘上,哂笑道:“这么堂而皇之的嫁祸于人,我还真是生平仅见,嬷嬷不觉得自己这么做……过分了些吗?” “过分?” 孙嬷嬷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嗤笑了一声道:“呵,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了吗?你说我嫁祸于人?谁看到了吗?” 她环视四周,冷厉的目光一一掠过围观的宫婢,声音暗含威胁的说:“你们有谁看到了吗?” 围观的宫婢们纷纷垂下了头,不敢和她对视。 孙嬷嬷一旁的嬷嬷趁机道:“……我们只看到沈姑娘对皇后娘娘心存不满,故意毁坏了娘娘的凤袍!沈欢,这可是对娘娘的大不敬之罪,按律是要杖毙的!” “哦?是吗?”孙嬷嬷接过她的话,故作遗憾的摇头道:“啧啧,那可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花儿一样娇艳的姑娘,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 她抬手一挥,命令道:“来人,沈欢胆大包天,敢对皇后娘娘大不敬,拉下去——杖毙!” “是!” 仕官应声,上前来押温浮欢。 柳儿急忙窜了出来,挡在她身前,凌厉的眉眼注视着他们:“我看谁敢!” 她稍稍回身看了温浮欢一眼。 “小姐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容许任何人动你一根汗毛!” 仕官被柳儿的气势吓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也不敢再上前了。 “没用的东西!” 孙嬷嬷啐了他们一口,吩咐随她一同来的嬷嬷:“你们上!” 那四个人多半是粗使的嬷嬷,生得五大三粗,看着比前两个仕官还要粗壮,闻言撸起袖子,便朝温浮欢主仆冲了过来。 柳儿也冲上前,和她们纠缠在了一起。 她本也是会功夫的,可是面对这些一身蛮力的嬷嬷,却着实有些无计可施,被人扭住胳膊后,根本动弹不得。 “小姐,你快走!去找三公主!她一定会为你做主的!”柳儿嘶声喊道。 宫里不比别处,在这里哪怕受了冤枉,也不能动手反抗,只能等到事后查明了真相,才得以洗脱冤屈。 而此前所受的委屈或许会得到补偿,又或许不会。 幸运的或许会有人替他们伸冤诉苦,而不幸的多半就会被冤枉受罚,甚至直接无辜冤死…… 孙嬷嬷便是想利用这一点,置温浮欢于死地。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找一个可以替她做主查明真相的人! 可是,孙嬷嬷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呢? 孙嬷嬷扬手击了一掌,登时有一队身着甲胄的护卫从浣衣局外面冲了进来,个个面无表情,眸色冷肃,手持长矛对准了温浮欢。 其他的宫人们见状,纷纷吓得惊声尖叫,抱着头四散逃开了。 只余温浮欢站在院中,面前是继续扭打纠缠在一起的柳儿和其他嬷嬷们。 “宫婢沈欢胆大包天,毁坏皇后娘娘的凤袍,是为大不敬!你们现在就去将她拿下,若有反抗,杀无赦!”孙嬷嬷目光阴狠,沉声命令道。 “是!” 护卫应声如震天响,不由分说的朝温浮欢冲了过来! “小姐!”柳儿担忧的大喊。 温浮欢算是看明白了,长孙皇后是想借这件事除掉她,所以不管她有没有洗衣服、洗的干不干净,都是死路一条! 她自嘲的低声轻笑,暗道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单纯了? 长孙皇后对她是怎么样的恨之入骨,她早便知道不是吗? 思及此,温浮欢的眼神倏然冷凝起来,一瞬不瞬的望着朝她冲过来的为首的护卫,暗自盘算自己需要多少时间可以抢下对方的兵器,又需要多少时间能顺利脱身,且不引过来更多的禁卫军…… 既然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她也只有孤注一掷,为自己谋一条活路了! 就在温浮欢准备迎战的时候,突然一声满是怒气的大喊从浣衣局大门处传来——“住手!” 她下意识的朝前方看去,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看到了叉腰站在门槛上,身穿一袭赭色如意纹锦服的俊秀男子,略有些稚气的神情里难掩怒火。 “瑞王?”温浮欢脱口而出唤道。 听到她的称呼,孙嬷嬷等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脸怒容的李贞曜。 孙嬷嬷忍不住在心里叫苦不迭,暗道怎么会是瑞王这个煞星?而且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们捉拿温浮欢的时候过来了,不是存心搅局吗? 宫里的人谁不知道,除了三公主李曦瑶之外,便是瑞王对温浮欢最好,且最是言听计从了! 他如今一出现,若再想除掉沈欢,怕是难上加难了! 柳儿也知道救星来了,顾不上被那些嬷嬷钳制住的手脚,忙扯着嗓子喊道:“瑞王爷,您来得正好!您快救救小姐!她们要杀她啊!” “什么?” 李贞曜一听有人要杀温浮欢,顿时急了。 他推开把温浮欢围在中间的护卫,挡在她面前,再次手叉腰道:“谁?我看谁敢欺负美人姐姐!” “哎哟,爷欸!” 随侍李贞曜的仕官似乎是新近调过去的,是个年轻的生面孔。 他见到李贞曜不管不顾的跑到了温浮欢这里,脸上别提多担心了,生怕李贞曜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给伤到。 他一边追过来,一边把护卫向两旁推过去,嘴里念念有词道:“闪开点!都闪开点!若是不小心伤到了王爷,仔细皇上要了你们的狗命!” 这句话果然管用,围攻温浮欢的护卫虽然没说什么,却都各自向后退了一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个和柳儿纠缠在一起嬷嬷也松开了她,默默的退到孙嬷嬷身边,眼神询问的望着她,好似在问应该怎么办? 第592章 嫁祸(三) 孙嬷嬷也想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这次的计划能够成功,她一早便派人打探各人的行踪,确认太子会在御书房同皇上议事,李曦瑶则陪着乔淑妃出宫去庙里上香,就连薛锦华今日都身体不适,决计不会来浣衣局。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竟会漏掉了瑞王! 此时,孙嬷嬷心里别提多恼恨了。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只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道:“启禀王爷,不是奴婢们欺负沈姑娘,是她故意毁坏了皇后娘娘的凤袍,还拒不肯认!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奴婢这么做,也是想对她小惩大诫,还望瑞王行个方便!” “行方便?行什么方便?不行!” 李贞曜张开双臂,把温浮欢完全护在了身后,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孙嬷嬷见状皱起了眉头。 她身为奴婢,自然没有能力和瑞王对着干,但她这么做是奉了长孙皇后的命令,就算是瑞王,恐怕也不好生拦。 更重要的是,长孙皇后的意思是——温浮欢非死不可! “王爷,奴婢晓得王爷和沈姑娘关系匪浅,但是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不论是谁犯了错,都理应受到惩罚,王爷这般袒护沈姑娘,怕是不妥吧?”她言之凿凿的说。 单就这一点,孙嬷嬷说的倒是没错。 随侍李贞曜的仕官闻言,忍不住急得团团转。 李贞曜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这个做奴才的可是一清二楚。 孙嬷嬷是皇后的人,这明摆着是皇后娘娘想收拾温浮欢,李贞曜不管不顾的蹚这趟浑水,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思及此,仕官小心的劝道:“王爷,孙嬷嬷说的有理,咱们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吧?” 李贞曜若只是寻常人,没准儿还真会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弊,可偏偏他心智有失,完全是孩童心性,哪里权衡得了那么许多? 他重重推了仕官一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敢说我多管闲事?你给我滚!我听不懂你们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总之你们要想欺负美人姐姐,就是不行!” 说完,他又张开手臂,把温浮欢牢牢护住。 “王爷,奴婢没有欺负沈姑娘,是她弄坏了皇后娘娘的衣服!”孙嬷嬷只好换了一种更简单的说法。 为了让李贞曜相信她的话,她还特意把那件被划破的凤袍展开来给李贞曜看。 “王爷请看!” “王爷,你别听她胡说八道,那件凤袍根本不是小姐是划破的,是孙嬷嬷故意划破了嫁祸给小姐的!”柳儿忙道。 李贞曜好似没有听到柳儿的话,兀自盯着凤袍上的口子,皱眉道:“你是说这个口子是美人姐姐划的?” 见他终于听进了自己的话,孙嬷嬷忙不迭的点头道:“对!没错!” 李贞曜坚决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许松动。 孙嬷嬷趁机道:“王爷也知道的,做错了事就应该负责不是吗?还请王爷把沈姑娘交给奴婢!” “王爷……”柳儿焦急的望着李贞曜,“您不能把小姐交给他们啊!她们肯定会要了小姐的命的!” “不会的,奴婢只是对她略施惩戒,绝不会危及沈姑娘性命的!”孙嬷嬷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李贞曜似乎愈发犹豫了。 柳儿忙转头看向温浮欢,希望她能开口劝劝李贞曜,眼下可就只有他能救温浮欢了。 若是李贞曜被孙嬷嬷劝动了,那温浮欢真的只有殊死一搏了! 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然而温浮欢却还在犹豫。 她不想把李贞曜牵扯进自己同长孙家的恩怨中,后者出手相助是一回事,而她主动求救又是另一回事。 就在温浮欢犹豫不决的时候,李贞曜忽然哼了声,啐道:“你放屁!美人姐姐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他态度转变的太突然,孙嬷嬷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贞曜重新护住温浮欢,扬着下巴道:“你们是骗子!你们休想欺负美人姐姐!我要去找皇兄!我要让皇兄替美人姐姐做主!” 说话间,他一把拉住温浮欢的手,拔腿朝浣衣局外走去。 孙嬷嬷一听这话就慌了。 依着皇上对温浮欢的在乎,别说不是她毁坏的凤袍,就算是她毁坏的,估计也顶多治一个做事马虎的罪名,随便责骂几句便了事了。 但若是被皇上知晓,是她故意毁坏凤袍嫁祸给温浮欢的,别说她一个奴婢了,恐怕就连长孙皇后,都不一定能讨得什么好果子吃。 思及此,孙嬷嬷忙拦住李贞曜。 “王爷留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摆出和缓的神情道:“这等小事,就别劳烦皇上出面了吧?奴婢不追究便是!” “真的?”李贞曜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孙嬷嬷垂首道。 “那你们还不快滚!”李贞曜没好气的说。 他回头看向持长矛的护卫和其他嬷嬷们,同样语气不善的道:“还有你们,都给本王滚远点!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美人姐姐,我饶不了你们!” “是!奴婢告退!” “末将告退!” 孙嬷嬷等人就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蔫耷耷的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后,温浮欢朝着李贞曜施礼道:“奴婢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李贞曜扶起她,露齿一笑,展开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他猝不及防的把温浮欢抱进怀里,撒娇道:“美人姐姐,曜儿好久都不曾见你了!曜儿好想你呀!” “王爷……” 虽然知道李贞曜心智不全,就像个孩子一样,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孩子,不仅不是,还生的高大英俊。 被他这么抱着,温浮欢禁不住有些尴尬。 加上方才被吓得四散逃开的宫人们见孙嬷嬷走了,又都走了出来,一个个目光好奇的盯着他们瞧,好似在猜测她和李贞曜的关系。 好在李贞曜抱着她没多久就放开了,仍旧笑嘻嘻的说:“美人姐姐,要是以后有人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曜儿,曜儿替你教训他们!” 他亮了亮自己的拳头。 温浮欢心里一阵感动,同时也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利用了他……李贞曜这般淳善的人,不该成为她对抗长孙皇后的挡箭牌! 第593章 御前侍奉(一) 除了柳儿,应该再没有人知道温浮欢究竟做了些什么。 早在逮到那名企图往凤袍上泼墨水的宫婢时,温浮欢就猜到长孙皇后的计划绝对不止于此。 她最开始想要求助的人也不是瑞王,而是李曦瑶! 然而当柳儿回到浣衣局,告诉她李曦瑶不在宫中,而李奕晫也被叫去御书房议事的时候,她便察觉到蹊跷。 温浮欢于是又让柳儿去找了薛锦华,果不其然,后者身体不适,太医叮嘱了她需卧病在床休息。 这一切,绝对不是巧合! 温浮欢无奈,只好让柳儿去找了瑞王,告诉他自己在浣衣局,并且日落后才能得空闲下来。 她还让柳儿透露了一个信息,便是如果她不专心干活,是会被嬷嬷们训斥的。 以李贞曜的性子,他肯定会想来找她,但又不愿意她被人训斥,所以……他一定会选在日落后才来。 这时候,孙嬷嬷若想为难她,正好也该出手了! 可以说这整件事的每一步,都在温浮欢的掌控之中! 想要在尔虞我诈、兵不血刃的后宫里生存,她必须做到步步为营,哪怕因此会利用了她不想利用的人。 她从未觉得愧疚过,唯独对李贞曜,因为她永远没办法告诉他实情,或者就算如实告诉他了,他也未必听得懂! 温浮欢把做好的糕点从蒸笼里拿出来,一块块码整齐了,放在细瓷描边的碟子里,晶莹剔透,瞧着极是好看。 这个玫瑰酥,是她的拿手点心。 糯米粉混合了面粉、糖霜、蜂蜜等好几种食材,再放入清晨采摘的玫瑰花瓣,在模子里印出花样来,放到蒸笼里蒸上小半个时辰,出来后便是晶莹剔透,里面还可以看到完整的玫瑰花瓣。 入口更是极浓郁的玫瑰花味道,齿颊留香。 温浮欢把做好的玫瑰酥放到朱漆食盒里,交给柳儿。 “把这个送去给瑞王,就说是我亲手做的,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柳儿接过食盒,凑近闻了闻,一副陶醉的表情道:“哇,真香啊!小姐好久都不曾做玫瑰酥了!瑞王爷真是好口福!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好像连秦将军都没尝过小姐亲手做的玫瑰酥呢!” 温浮欢垂了眼,脸颊微红,嗔了柳儿一眼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嘛!我是觉得,秦将军远在鹿城征战杀伐,日日凶险不说,吃的估计还是粗茶淡饭!他要是知道小姐给别人做点心吃,怕是不晓得会多伤心呢!” “就你话多是不是?点心还要不要送了?你不送的话,我自己去!”温浮欢站在炉灶前,双手环胸道。 “哎,别别别,这种小事,怎么能让小姐亲自去呢?我去!我这就去!” 柳儿抱起食盒,忙不迭的离开了。 “别偷吃啊!”温浮欢在她身后提醒道。 柳儿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快步穿过了前面的回廊。 温浮欢洗干净手,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他人都没在。 想到柳儿方才所言,她不禁有些心思烦乱,便找来纸笔誊抄佛经。 可是刚提起笔,脑海里就闪现出秦琅俊美无俦的容颜,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如石刻般印在她的眸底心间,那么清晰,那么……令人眷念! 温浮欢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忘了这个人,忘了他们以往的种种。 然而柳儿不过稍稍提了他一下,有关秦琅的一切便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席卷而来,让她猝不及防、丢盔弃甲! “沈姑娘在吗?” 倏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温浮欢的思绪。 她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所及处,桌上的白纸上赫然写着——“数月不见,思君甚深” 温浮欢急忙抓起那张纸,在手里揉成团,起身向屋外走去。 屋前的石阶下,手持拂尘的白面男子站在院中,似乎正在欣赏花圃里开得正盛的紫薇花,团团簇簇的如映空的晚霞。 他身旁还跟了四个低眉顺目的小仕官。 听到脚步声,对方转过头来,微笑道:“沈姑娘。” 温浮欢在阶下站定,屈身行礼。 “奴婢见过徐大监!” “姑娘客气了!老奴可受不得姑娘这一礼!” 不知道是徐大监的嗓音使然,还是他故意用的这个态度,温浮欢总觉得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她知晓徐大监原来是长孙太后的人。 原以为长孙太后死了以后,皇上定会找个借口把他打发了,没想到此人竟还留在皇上身边,想来他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温浮欢不想再与人生纤嫌隙,便若无其事的道:“徐大监说笑了,不知道大监此番过来,所为何事?” 徐大监一挥手里的拂尘,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有令,着沈姑娘去御前伺候!” “什么?” 温浮欢下意识皱了下眉头。 早在看到徐大监的时候,她就觉得来者不善,暗暗猜测莫不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如今果真应了她的猜测。 只是……皇上怎么会突然要调她去御前呢? 不待温浮欢想明白,徐大监便挑眉问道:“怎么?沈姑娘不愿意?” 温浮欢回过神来,忙故作惶恐道:“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 徐大监上下看了她一眼,似是掐着嗓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收拾东西,快些随杂家前去醇央宫。” “是,奴婢遵命!” 醇央宫分为前殿和后殿,前殿是文武百官上早朝的地方,后殿则是皇上日常歇息和处理朝政的地方,可以看作是他的寝殿。 皇上偶尔也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但更多时候还是在醇央宫。 温浮欢手上挎着自己的小包袱,垂首跟在徐大监等人身后,穿过殿前宽阔的广场,去往远处的醇央宫。 相比于浣衣局,醇央宫别提有多金碧辉煌了,绵延不绝的汉白玉石阶,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屋脊上金光闪闪的琉璃瓦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光芒璀璨夺目,让她禁不住微眯了眼。 一如这耀眼的令人看不清前方的光一样,温浮欢忽然觉得,她一直笃定的前路,似乎也变得莫测起来。 第594章 御前侍奉(二) 徐大监把温浮欢带到一间房屋前。 早就听闻御前宫女的身份不同凡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间房比温浮欢在浣衣局时四个人住的房间还要大、还要敞亮,镂花的门窗,轻纱的帘幔,屋中书案床榻一应俱全,连摆架上放的都是有些年头的瓷瓶和玉器。 “姑娘日后就住在这里,主要负责照料皇上的日常起居。” 徐大监招手唤来一名年长些的宫婢,替她们介绍道:“梓舒,这是新近调来御前伺候的沈欢!沈欢,这是梓舒,她可是醇央宫里的老人了,你日后多跟她学着点!” 梓舒生得十分面善,五官端庄秀气,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笑盈盈的。 “沈欢见过梓舒姑姑!”温浮欢屈了屈身,恭敬的问候道。 梓舒笑了笑,上前扶起她道:“沈欢妹妹客气了,咱们都是在御前伺候的人,该是要多亲近些的!” “沈欢明白。”温浮欢垂眸道。 “行了,话传到了,人也带到了!皇上那里还有不少事情,杂家就不多留了!你今儿个先好好歇息,明日便去醇央宫当职吧!” 徐大监一挥拂尘,转身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恭送徐大监!”温浮欢和梓舒齐声道。 待的徐大监离开后,梓舒转过身,温言道:“沈欢妹妹不必害怕,其实在御前伺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做一些端茶递水的活,少说话多做事,总归是没有错的!” “多谢梓舒姑姑提醒!” 梓舒点点头,目光落在温浮欢手上的包袱上,淡笑道:“你回屋收拾吧!晚些时候我再同你多讲一些在御前伺候需要注意的事情!” “是!” 温浮欢目送梓舒离开,推开门正要进屋,忽然觉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人如同芒刺在背。 她倏然转过头,看到右方一处宫殿的三层白玉栏杆处,一袭缃色绣团花飞凤的锦袍衬托出雍容华贵的气质,不是长孙皇后还能是谁? 长孙皇后倚栏而立,目光如炬般直勾勾的盯着温浮欢,扶在栏杆上的手不由得用力。 哪怕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温浮欢还是能感觉到长孙皇后满是愤恨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她于是遥遥向长孙皇后行了个礼,转身进了房间。 长孙皇后见状别提多气愤了,抬起手,重重的砸在了栏杆上,腕上和阗玉的镯子不小心磕在栏杆的石狮雕像上,“当”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娘娘!” 一旁的孙嬷嬷心疼的唤道,不知道是在心疼长孙皇后,还是在心疼被她不小心磕断的玉镯。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长孙皇后怒声道。 “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办事不力,没能替娘娘铲除沈欢这个心腹大患!”孙嬷嬷打了自己一巴掌道。 长孙皇后抬手制止了她再次自打耳光,叹息道:“不怪你!要怪就怪她太有手段了!迷惑住了晫儿不说,连宫里最难缠的瑞王都对她言听计从!” 要知道,李贞曜若是发起火来,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更别提她这个皇嫂了! 可是他却对温浮欢百般维护! “……真不晓得她到底有什么魔力!”长孙皇后喃喃道。 “她能有什么魔力?依奴婢看,她不过是擅长耍一些狐媚子的手段罢了,也就是太子殿下和瑞王才会被她迷得团团转!”孙嬷嬷不屑道。 “是么?” 长孙皇后不以为然。 李奕晫和李贞曜便罢了,就连皇上似乎也对她另眼相看……那可是琉安的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呢? 许是见长孙皇后愁眉不展,孙嬷嬷目光阴险的提议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再想个别的法子对付她?奴婢就不信,她当真那么好运,逃得过这次,还能逃得过下次!” 长孙皇后摇摇头,提醒道:“本宫不过才设计过她,皇上就把她调去了御前伺候,你真以为这只是巧合吗?” “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是在告诉本宫,他知道本宫的所作所为,亦是在警告本宫要有所收敛!” 长孙皇后又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御前的人,轻易动不得!” “难道娘娘打算就放过她了吗?”孙嬷嬷不解道。 在她看来,长孙皇后可不是一个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放过她?” 长孙皇后冷嗤了一声,眯眼道:“怎么可能?她把本宫和晫儿,还有长孙家害得这么惨,本宫怎么可能放过她?本宫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她抬眼看向温浮欢的房间,声音幽远的说:“……报仇的事不能急在一时,本宫姑且让她安稳一段时日,等本宫想到更妥帖的法子,定然不会放过她!哼!” 说罢,长孙皇后便拂袖而去。 孙嬷嬷也朝温浮欢的房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离开了。 …… 梓舒说的没错,御前宫女除了会让别人高看一眼,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温浮欢每天的工作从以前的换洗和晾晒、熨烫衣物,变成了端茶送水,偶尔也会帮着皇上研磨。 干的活虽说轻松了不少,但伴君如伴虎,一颗心却是要时刻悬起来的。 不过好在皇上对待她的态度,同对待旁的宫人无异,该奖赏的时候从不吝啬,该惩罚的时候也从不手下留情。 温浮欢对此宽心不少。 许是知道了她在御前当职,旁的人便罢了,唯独李曦瑶总借着向皇上请安的由头来看望她,还不时的塞给她一些吃食和小玩意儿,弄得温浮欢哭笑不得。 皇上素来宠惯李曦瑶,倒也没说什么,只由着她去玩闹。 “……瑶儿在宫里虽然有不少姐妹,但都并非一母所出,她对她们也不太亲近,更少有能说体己话的人,你得空了不妨多和她聊聊天!”皇上如是道。 “是,奴婢遵命!”温浮欢垂眸道。 皇上抬起头,神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继续伏身批阅奏折。 凡事皆是有两面的,有了像李曦瑶这样拿温浮欢当好姐妹,专门找理由过来看望她的人,便也有那些嫉恨她从而前来找茬的人! 姚采涵便是其中之一! 第595章 找茬 皇上十分喜欢喝茶,甚至已经到了钟爱的地步,但他对烹煮茶的器具、手艺等方面的要求很高。 比如说,煮茶的水要用天山上的雪泉,或者清晨的朝露。 所以温浮欢天不亮便起身去了御花园,捧着瓷瓶一滴一滴的采集花叶上的露水,直到朝阳初升,璀璨的朝霞洒照大地。 她直起身,伸手抹去头上细密的汗水,又捶了捶酸疼的腰,盖上了瓷瓶盖子,脸上浮现出比朝霞还要潋滟的笑容。 温浮欢捧着瓷瓶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快走到醇央宫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主仆二人。 走在前的女子正值妙龄,乌黑的青丝挽了双飞髻,簪以珠花和点翠的华胜,身上穿着一袭雪青色绣缠枝莲花的锦袍,面容秀美可人。 只不过在瞧见温浮欢之后,对方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敛了去,隐隐覆上了一层冰霜。 温浮欢不想才初入醇央宫,就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于是尽量摆出低眉顺目的样子,默默地侧身退到一旁,等待姚采涵经过。 然而姚采涵却不这么想。 她在经过温浮欢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下巴微扬,斜睨着她,冷嘲热讽道:“哟,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姑娘啊!怎么?这才去了御前当值,架子就变得这么大了?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行礼?” 姚采涵原以为以温浮欢的性子,定会出言反驳,届时自己便更有理由教训她了。 毕竟,温浮欢就算再得皇上的重视,也不过是个侍候人的宫婢罢了,她可是皇上钦封的贵人! 然而温浮欢闻言,竟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的屈身行礼道:“涵贵人教训的是!奴婢知错!奴婢向涵贵人请安!” 姚采涵死死的盯着温浮欢,只觉得一顿火气没能发出来,心里恁的难受。 她冷哼了声,眼角余光瞥见温浮欢怀抱的瓷瓶,故作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说话间便伸出手去。 温浮欢下意识的躲开了。 姚采涵顿时找到了发火的理由,板起脸道:“沈欢,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她愈发肯定瓷瓶里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非要看看不可。 “拿来!”姚采涵沉声道。 温浮欢自知刚才不该那么做,只好把瓷瓶捧到姚采涵面前,道:“奴婢不敢!这里面不过是奴婢晨起采集的露水,用来给皇上煮茶的,实在不值得一看!” “原来是露水啊?” 姚采涵接过瓷瓶,瞧着里面多半瓶的露水,状似不经意的喃喃道:“如今天气渐暖,露水想必很难采集吧?” “贵人……” 温浮欢刚一开口,却见姚采涵手上一松,瓷瓶便直直的朝地上摔了去。 好在她早料到姚采涵会有这么一招,急忙一个猴子捞月,堪堪在瓷瓶落地前,把它抓在了手中。 然而不等温浮欢稳住身形,姚采涵便向穗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朝温浮欢推了一把,用的是十足的力气。 温浮欢猝不及防,加上重心不稳,身体不受控制的直直朝前摔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摔倒的方向恰好正是姚采涵所站的位置。 于是,温浮欢好死不死的把姚采涵扑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压在了后者身上,瓷瓶里的水更是泼了她一脸一身。 意外发生的太快又太突然,等穗儿和周围其他的宫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姚采涵已经仰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她只觉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几近晕厥。 “贵人!” 穗儿惊叫了一声,急忙上前推开温浮欢,把姚采涵扶了起来。 “贵人,贵人您没事吧?贵人您怎么样?您有没有伤到哪里?”她焦急的询问道。 姚采涵几乎被摔懵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她怒气冲冲的看向温浮欢。 后者俨然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空了的瓷瓶,喃喃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皇上还等着用晨露煮茶呢!” “沈欢!” 姚采涵勉强站起身,扶着朱漆的廊柱,怒不可遏的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撞倒本宫!” 她抹去脸上的露水,又看了看濡湿的衣襟,心里别提多生气了。 “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 温浮欢缓缓转过头,扬起脸望着姚采涵,神情可怜的道:“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奴婢花了一整个早上才采集来的露水,奴婢为什么要故意打翻它呢?这么一来,奴婢还怎么向皇上交代呢?” “你不用拿皇上来吓本宫!依本宫看,你就是故意摔倒,把露水泼了本宫一身的!” “贵人明鉴,奴婢怎么会那么做呢?如果这是奴婢能控制的,奴婢根本就不会让自己摔倒!” 温浮欢先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旋即神情一凛,冷声质问道:“再说了,奴婢为什么会摔倒,贵人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你!” 姚采涵怒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换成了方才诚惶诚恐的模样,害怕道:“怎么办?如今露水洒了,皇上一定会怪罪奴婢,说不定还会……” 说话间,温浮欢竟抹起了眼泪。 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宫人们的注意。 他们虽然没有围将过来,但都在远远的瞧着,还时不时的议论两句,明显都是在偏向比较弱势的温浮欢。 人,总是会本能的袒护弱者! 姚采涵见状,愈加忿忿道:“沈欢,你少在这里装可怜!本宫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本宫绝对饶不了你!” 她转头吩咐穗儿:“给本宫掌她的嘴!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是!” 穗儿应声上前,高高扬起了右手。 眼看着温浮欢就要被人打耳光,突然一声低沉的嗓音遥遥传来:“住手!” 姚采涵闻声转过头,正想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多管闲事,却见一抹明黄色沿着草木扶疏的小径缓步踱来。 她后背一凛,略显阴毒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温浮欢率先反应过来,下跪行礼道。 第596章 暗中帮助 随着温浮欢的下跪,周围的宫人们也跟着跪了下来,高呼吾皇万岁。 姚采涵怔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秀美的容颜上掠过一抹懊恼,忙屈身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这里还真是热闹的紧!”皇上不咸不淡的道。 姚采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比起旁人的看好戏和幸灾乐祸,她心里别提多紧张了,忐忑不安的想: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发生的事,他又看到了多少? 一想到皇上有可能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姚采涵就不寒而栗。 她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的说:“皇上,臣妾听闻皇上在醇央宫批阅奏折,正想给皇上炖些参汤端过去……” 皇上抬手制止了姚采涵的话,斜眼睨着她,疑惑的语气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 “爱妃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姚采涵忙理了理衣裳,又扶了扶发髻,战战兢兢的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妾适才不小心撞到了沈欢,被她手上瓶子里的露水泼了一身!” 她虽然嘴上说是自己不小心,但字里行间分明是对温浮欢的指责。 温浮欢闻言并不强辩什么,仍旧跪在地上,垂眸道:“都是奴婢的错,冲撞了涵贵人,还请皇上和贵人责罚!” 皇上好像这才注意到温浮欢。 他转过头,目光幽幽的望着她,倏然发现她右手的手肘处似有一处擦伤,鲜血浸透了靛蓝色绣蝶恋花的宫装,晕开点点暗青色的湿润。 皇上眸色微暗。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温浮欢的手臂向身后移了移,低眉顺目的样子愈发让人动容。 姚采涵一直关注着皇上,见他的视线落在温浮欢身上,迟迟不曾移开,心下一阵莫名的恼怒。 “皇上……” “既然不小心撞到了别人,就该道歉才是!”皇上忽然收回目光,声音淡淡的道。 “什么?” 姚采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要她给温浮欢道歉? 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她向来知道,不,应该说不仅是她,宫里的许多人都知道,皇上待这位太师府的表小姐是与旁人不同的。 可是……他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温浮欢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她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奴婢,而她姚采涵可是皇上的钦封的贵人。 让她一个贵人给一个奴婢道歉? 姚采涵难以置信的望着皇上。 “皇上?” “启禀皇上,这件事是奴婢的错,应该是奴婢向涵贵人道歉才是!”温浮欢磕头道。 “你闭嘴——” 姚采涵转而看向温浮欢,怒视她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这个不长眼的奴婢!看本宫怎么教训你!” 她扬手便朝温浮欢扇了过去。 姚采涵的手还未碰到温浮欢的脸颊,便被皇上一把抓住了手腕。 “姚采涵,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模样狼狈,凶神恶煞,哪里还有半分贵人的仪态?”皇上冷眼睨着她,沉声斥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皇上发怒,或者说这是皇上第一次对她发怒。 她原来只觉得,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固然不乏天子的威严,但在床笫之间温存的时候,他还是如寻常男子般缠绵缱绻,极是温柔,让她的心潮跌宕起伏。 她便以为皇上待她是与众不同的。 如今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天子之怒,没有想象中的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只有那冷得彻骨的眼神,让姚采涵瞬间便跌入了数九寒天、冰湖谷底。 她不由的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臣妾知错了!皇上息怒!” “既然知道错了,便回自己宫邸,闭门思过去吧!” 皇上说罢便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待皇上走远后,姚采涵才在穗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她环视四周,觉得旁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无不充满了幸灾乐祸,忍不住怒从心起,沉声吼道:“滚!都给本宫滚!” 其他宫人们互看了一眼,纷纷离开了。 姚采涵愤恨的瞥了温浮欢一眼,想到皇上方才的话,到底忍住了,愤愤然的向来时的路走去。 梓舒是同皇上一起来的,但是没有和皇上一起离开。 此时,她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温浮欢,同她一起回了醇央宫。 两人一路无话。 刚回到房间,才坐下来,便有仕官前来敲门,送上了从太医署拿来的金疮药,说是给温浮欢的。 梓舒接过后道了谢。 “……但凡常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女子,嫔妃也好,宫婢也罢,总难免会受些委屈,你别放在心上!”她一面给温浮欢涂药,一面神情平静的道。 看得出来,类似的事情,梓舒怕是经历过不下几十次了。 温浮欢抬眼望向她,想从她眼角眉梢看出些许不甘和气愤来,但是没有,梓舒的神情淡的如一汪死水,荡不起丝毫涟漪。 她认真而专注的包扎着伤口,动作温柔而细致。 温浮欢倏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问道:“方才是梓舒姐姐唤了皇上来的吧?” 如果不是皇上及时出现,她固然也不会吃什么大亏,但终究难免和姚采涵主仆纠缠一番,平白的惹一些闲言碎语上身。 而这几日在皇上身边侍候,她分明记得,皇上这时候一贯都会召见大臣、批阅奏折,寻常不会踏出醇央宫的。 梓舒没有直接回答温浮欢的问题,而是道:“我哪里有本事唤得动皇上?不过是皇上偶然问起你,我便如实作答罢了!” “如实作答?” “……你不是天还未亮便去御花园采集晨露了吗?如今太阳都升到半空了还未回来,我便猜想你多半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谢你!”温浮欢由衷的道。 梓舒完全没有必要那么说的,而如果她换了另外的回答,结果可能会大相径庭。 身为御前宫婢,她不可能不晓得自己的一言一行,会给自己乃至旁人带来什么样不同的结果。 可她偏偏那么说了,一句看似无心的言语,却帮了温浮欢的大忙。 梓舒坦然接受了她的道谢,凝眸微笑道:“大家都是醇央宫的人,自然应该互帮互助的!” 第597章 风波又起(一) 姚采涵一事虽然算不上温浮欢和梓舒的共患难,但却毫无疑问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自那日以后,温浮欢没有再像初见时那般唤梓舒作姑姑,而是改了口称呼她为梓舒姐姐。 梓舒因此还不无戏谑的调侃她,说想听她叫一声姐姐,付出的代价可当真不小呢! 温浮欢则但笑不语。 近来,皇上的胃口有些不太好。 虽说以前用膳的时候,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看出他的喜好,皇上都是每样菜最多吃上三口,但是这几天以来,送过来的御膳,皇上基本上都怎么动过,很多菜更是原封不动的又送了回去。 温浮欢不禁有些担心,提议传太医过来瞧瞧,却被皇上拒绝了。 “朕没事,朕只是吃腻了御膳房做的那些菜!”皇上如是道。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目光悠远的道:“欢儿,你可还记得,当初朕和你一起微服出宫的事?” “是,奴婢记得!” 温浮欢自然不会忘记,那次可是少有的她把心思动到了皇上身上,并且利用他揭发了吕氏父子和礼部尚书勾结的阴谋。 沈星竹更是因此拿回了应得的新科状元郎的称号,如今才能位列朝臣。 分明是过去了许久的事,回想起来却恍若昨日般历历在目。 温浮欢凝了凝神,不动声色的看了皇上一眼,眸底掩去了些许疑惑。 皇上为什么会冷不防的提起这件事呢?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温浮欢心下凛然,交叠放在身前的手不觉用力,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垂眸等着皇上接下来的话。 “朕记得当时你带朕去了妙香居,喝了妙香醉,吃了黄金八宝鸭和松鼠桂花鱼,还有好些朕在宫里不曾吃过的美味佳肴,如今想起来还真是回味无穷!” “呵,皇上原来是嘴馋了!”温浮欢轻笑道。 皇上回过头,一双幽夜般深邃的瞳眸落在了她身上。 温浮欢蓦地止住了笑,惶恐道:“奴婢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凝视她半晌,方收回视线,缓缓转回头,继续望向殿外的花红柳绿,羽毛乌青的雀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似是唱着自以为美妙的歌儿。 “……朕还是喜欢以前没大没小的你!”他轻叹了一声,似有感慨的道。 “皇上,人总是要成长的!” “可是朕不喜欢成长了以后的你,诚惶诚恐,唯唯诺诺,变得和这个宫里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朕有时候就在想,也许是朕做错了决定!” “皇上怎么会错呢?皇上不会错的!皇上永远都不会有错!” 温浮欢抬起头,目光盈盈的道:“若说错,也是奴婢错了,奴婢没有变成让皇上期望的样子!奴婢……让皇上失望了!” “以后只有你和朕在的时候,不要自称奴婢!” “奴、欢儿遵命!” 都说君心难测,温浮欢望着皇上近在咫尺的背影,却丝毫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转移话题道:“皇上若是想念妙香居的佳酿和美馔,可以派人把那里的大厨请进宫来,专门为皇上做一顿美味佳肴!” 皇上背对着她摇了摇头,幽声叹道:“罢了,再是美味的佳肴,也品尝不出当时的味道来了!” 话虽如此说,但瞧着皇上依然日日没有胃口,温浮欢心里还是着急的。 于是,她托人出宫去了妙香居,花重金向那里的大厨买来了黄金八宝鸭的秘方,跑去御膳房,准备亲自动手做。 温浮欢始终记得梓舒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只有皇上好了,她们才能跟着一并好,否则就算皇上不会把她们怎么样,她们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而在她没有找到更好的出路之前,留在御前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温浮欢到底高估了自己。 她并不是做饭的料子,生平唯一会做的也就是玫瑰酥了! 黄金八宝鸭那些看似简单而寻常的步骤,操作起来却比舞刀弄枪还难,尤其每一味调料的把握极其困难。 温浮欢拼尽了全力,也只是做到了形似,至于味道……简直天差地别! “呸!” 她吐掉嘴里的鸭肉,把自己不晓得第几次做好的黄金八宝鸭,连带盘子一起丢到了御膳房外面。 有宫人们养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对着看上去色泽金黄可口的鸭子嗅了两下,又摇着尾巴跑开了。 难怪妙香居的大厨说,不要重金也可以把秘方给她,原来同样一味黄金八宝鸭,却不是谁都能做成的! 温浮欢品尝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我当是谁呢,把这御膳房整得乌烟瘴气的,原来是父皇身边的沈姑娘啊!”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引得她眉头微皱。 温浮欢抬眼朝门口处望去,只见身穿一袭宝蓝色蟒袍的男子悠闲的迈了进来,俊秀的面容上挂着戏谑的笑,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邪佞。 男子在进门处站定,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沈姑娘可需要帮忙?我可是在所不辞的!” 温浮欢扬唇冷笑,起身行礼道:“不敢劳烦四殿下!” 是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宫中臭名昭著的四皇子李奕颢! 都说人的缘分甚是奇特,越是不想见到的人,越是能够遇见,所以有句话形容的最贴切不过——冤家路窄! 见温浮欢行完礼便要离开,李奕颢伸手拦住了她,语气轻佻的说:“沈姑娘莫不是讨厌我?不然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呢?” “四殿下误会了,奴婢是怕离开醇央宫太久,皇上传唤无人!” “呵,父皇身边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奴婢,你不去伺候,自然有旁的人去伺候!” 李奕颢眯眼睨着温浮欢,只觉她肤如凝脂白玉,五官清丽出尘,尤其一双眸子灿若墨色琉璃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瞧瞧你,这些许时日未见,倒是愈发清减了!” 他不由得伸出手,欲挑起温浮欢的下巴,却被对方先一步别开了脸。 “四殿下还请自重!”她冷声道。 李奕颢也不恼,兀自收回手,笑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当初若是做了我的侧妃,也不至于沦落到为奴为婢的地步吧?” 第598章 风波又起(二) 温浮欢禁不止在心里冷笑,暗道谁不晓得当朝的四皇子好色成性,被他染指的千金和宫婢不计其数。 李奕颢最擅长的便是随口允诺,对谁都说会给人名分。 要是据实算下来,他以后封王得了府邸,怕都装不下那些个他应允会娶进门的人! 温浮欢秀眉微挑,澄莹的眸子望着李奕颢,直看得后者一阵心旌摇曳,目光垂涎的引诱道:“不过如今这话仍然奏效,到不住沈姑娘意下如何?” “四殿下说笑了,奴婢福浅命薄,怕是担不起殿下的厚爱!殿下若是没别的事,奴婢就要告退了!” 她盈盈施了一礼,作势便要绕过李奕颢出门。 李奕颢见御膳房里并无旁人,其他的宫人们则在他进来之前,就被打发走了。 如今这里只有他和温浮欢两个人。 他眼底掠过一抹阴险,从背后一把抱住温浮欢,把她拖进了御膳房,并用脚踢上了房门。 温浮欢早就知道李奕颢色胆包天,却没料到他竟然敢在御膳房对自己下手。 她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了,眸色一凛,沉声斥道:“李奕颢,我劝你最好放开我!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李奕颢把温浮欢按在墙上,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她秀致的脸庞上。 “不客气?呵,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沈欢,我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难不成你还指望着父皇能把你封妃纳嫔?别想了!你还是老老实实了从了我,我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说话间,他便伸手去解温浮欢的衣衫。 温浮欢欲出手反抗,忽然发觉浑身酸软,像是所有的力气在瞬间被人抽了去。 她心下一凛,怒视李奕颢道:“你做了什么?” 李奕颢唇角微扬,摘下系在腰间的香囊,对着靠墙慢慢滑下的温浮欢道:“当然是对你下了点药了!不然以你的功夫,我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吧?” “你——卑鄙!” 温浮欢倚靠着墙壁,费力的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神志却出奇的清醒。 李奕颢甩手把香囊丢到一旁,上前轻抚上温浮欢细腻的脸,阴笑道:“沈姑娘难道没有听说过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为了得到你,我也只好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的手缓缓下移,落在了她颈间白皙的肌肤上,只觉得触手滑腻,像是在抚摸上等的羊脂白玉。 “啧啧,听说你还未侍寝!父皇把这么一个可人儿放在身边,就只是瞧着看,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温浮欢抿紧了唇,看向李奕颢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李奕颢,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她咬牙切齿的道。 “是么?” 李奕颢垂眸轻笑,倏然凑近温浮欢耳畔,细声道:“这些话,你还是等结束了以后再说吧!没准儿到那时候你就舍不得杀我了!” 他的言语直白而下流,惹得温浮欢脸颊通红。 “李奕颢,你既然知道皇上待我不同,就该明白如果你把我怎么样了,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了!” 她别无选择,只好抬出皇上来。 可是李奕颢似乎打定了主意,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别想用父皇来吓唬我,我就不信,到时候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父皇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不会和他的儿子抢同一个人吧?哈哈!哈哈!” 李奕颢挑起温浮欢的下巴,眯起眼道:“放心,我知道你是处子之身,我会轻一点的!” 他一把扯开了温浮欢的衣裳,俯身覆了上去。 …… 御膳房附近,姚采涵立在重峦叠嶂的假山旁,冷眼睨着御膳房紧闭的房门,唇边掀起一抹阴狠的笑意。 “穗儿,差人去禀告皇上,就说沈欢在御膳房做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自己!流了很多的血!”她声音幽幽的吩咐道。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从上一次的事情来看,皇上对温浮欢还是极为在乎的! 若是皇上听到了她受伤的消息,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姚采涵一想到,皇上将亲眼目睹温浮欢和李奕颢媾和的场景,她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一个是他在乎的女子,一个是他的儿子——这种双重背叛的感觉,一定会让皇上怒不可遏,说不定会下令杀了他们! 这样一来,姚采涵也算是一箭双雕,既除了自己的眼中钉,也除掉了另一个威胁自己的人! 她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右手食指上的翠玉扳指,眸光明暗不定,恶狠狠的说:“沈欢,你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偏偏要来招惹我!” …… 彼时,皇上正在醇央宫的书案前批阅奏折。 许是盯着折子看得久了,眼睛不免疲乏,他起身走出宫殿,在檐下站定,抬头仰望高远的天空。 这时,一名年纪稍轻的仕官匆匆跑了来。 他似是没防备着皇上站在外面,一时有些止不住脚步,待快接近皇上时,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忙下跪磕头道:“奴才参见皇上!” “什么事啊?这般匆匆忙忙的?” 皇上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小仕官回答,但是后者闻言却紧张了起来,拿眼偷觑站在一旁的梓舒。 皇上觉得蹊跷,不禁皱起了眉头。 梓舒在御前侍候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见到皇上面露不悦,她纵然知道小仕官是来找她的,还是板起脸道:“愣着做什么?皇上问你话呢!还不如实回答?” “是!” 小仕官忙不迭的点头道:“回皇上的话,有人让奴才传话给梓舒姑姑,说、说沈欢姑姑在御膳房受伤了!好像还流了不少的血!” 凡是在御前侍候的宫婢,别的宫人们都会尊称一声姑姑,旁人对她们的称呼则各有不同。 皇上一听说温浮欢受伤了,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她在御膳房做什么?” 梓舒知道瞒不住了,剜了前来传话的小仕官一眼,只好把事情对皇上照实禀告。 “胡闹!她是那做菜的料子么?” 皇上丢下这么一句,便抬脚迈下石阶,匆匆走出了醇央宫。 第599章 风波又起(三) 醇央宫距离御膳房不太近,可皇上甚至都顾不上乘肩舆,嫌弃仕官们走得慢,耽误时间。 他直接大步朝御膳房走去,心里莫名的焦急。 梓舒也担心温浮欢的伤势,一面暗自懊悔没有阻止她这么做,一面疾步追上皇上,和他一同赶往御膳房。 然而越是接近御膳房,她越是觉得哪里不太寻常。 周围的宫人们都太平静了! 照理说,温浮欢是御前宫婢,她若是受了伤,就算不引起些动静,也该有不少宫人上前询问和关心的。 可是放眼四周,除了皇上的出现让他们颇感诧异以外,和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梓舒似乎还看到几个御膳房洗菜的嬷嬷们,在皇上出现之前,似乎正聚在水井旁有说有笑,聊得不亦乐乎。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发生的样子! 梓舒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宫里的老人了,尤其是在皇上身边伺候得久了,便见惯了后宫之人的尔虞我诈和互相倾轧。 她禁不住觉得,温浮欢受伤这件事……有蹊跷! 思及此,梓舒忙疾走两步,跟紧了皇上,细声道:“皇上,沈欢只是个奴婢,您这般亲自过去看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妥!要不先让奴婢去瞧一瞧?” 皇上觉得梓舒的话说的在理。 然而他向前看了看,御膳房就在不远处…… “你刚才没听人说吗?沈欢她流了很多血,多半是受了重伤!不亲自去看看,朕没法放心!” 似是不想让梓舒误会什么,皇上又补充道:“再说朕来都来了,这会子就算再折回去,照样还是堵不住那些人的嘴!” 说话间,皇上一行人已经来到御膳房前,只见房门紧闭,隐约有女子的呻吟声从里面传出来。 皇上伸手推门,没有推开。 “这门怎么是锁着的?”他皱眉问道。 “回皇上的话,奴才不知,沈欢姑姑说要暂用御膳房,还说不准任何人打搅!”御膳房的总管战战兢兢的回话道。 皇上不悦的瞥了他一眼,敲门道:“沈欢,你没事吧?你把门打开?” 无人回应。 皇上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 “皇上,让奴才们来吧!”徐大监上前道。 他向两名仕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上前,用力撞开了御膳房的门。 皇上忙推开两名仕官,疾步迈了进去。 他并没有看到意想中鲜血淋漓的画面,不禁松了口气,但旋即又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也没有看到温浮欢。 女子的呻吟声清晰了些,似乎是从御膳房深处传来的。 这次不仅是皇上,连梓舒和那些仕官们都听清楚了——那声音并不是受伤后强忍疼痛的低吟,而是男女欢好之时的淫声浪语。 梓舒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敢肯定,如果这个声音是温浮欢发出来的话,那她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皇上!” 梓舒忽然快走两步,拦在了皇上面前。 “大胆!梓舒,你做什么?还不快让开!”徐大监沉声呵斥道。 “皇上!”梓舒不仅没有让开,还跪了下来,神情恳切道:“奴婢斗胆,恳请皇上回醇央宫!” 徐大监还想呵斥梓舒,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他讪讪的闭了嘴。 皇上睨着跪在地上的梓舒,半晌未发一语,但是女子的呻吟声却愈发清晰的传进了耳朵里。 他脸色渐寒。 最终,他还是抬脚向前走去,神情一派肃杀。 梓舒知道拦不住皇上,只好起身随他们一起向御膳房深处走去。 虽然一早便料到了这样的画面,但当真实的场景呈现在眼前的时候,皇上还是忍不住心底生寒、肝胆欲裂。 只见御膳房尽头的墙角处堆了不少用来燃火的干草,干草上铺了件类似披风的东西。 一男一女正一丝不挂的躺在披风上,身体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的行苟且之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梓舒已经羞红了脸,转过身去。 徐大监见皇上脸色铁青,忐忑不安的问道:“皇上,您看这……” 皇上二话没说,直接上前一脚把压在女子身上的男人踹了下去,露出了身材曼妙的女子的脸,却不是他害怕见到的温浮欢!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忧还是喜,因为一旁的仕官忍不住惊声唤道:“涵、涵贵人?!” 没错! 那名脸色酡红,分明欲潮未褪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姚采涵! 而同她苟且的男子也露出了真容,竟是四皇子李奕颢! 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面震惊到了。 李奕颢好似被踢了一脚后,才堪堪反应过来,怔怔的望着立在一旁的皇上,又转头看向仍有些神志不清的姚采涵。 他顿时如遭雷击。 “父、父皇……” “父皇?呵,你还有脸叫朕父皇?” 皇上脸色阴沉,上前又是一脚,重重踹在李奕颢的心口上。 因为生气,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李奕颢忍着心口处的疼痛,慌乱穿上衣服,跪爬到皇上脚边。 “父皇,你听儿臣解释!你听儿臣解释啊!父皇!” “解释什么?解释你是怎么和朕的贵人苟合在一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朕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想解释什么?你当朕是瞎子吗?” “不是的!父皇!儿臣、儿臣……” 李奕颢看了眼姚采涵,似乎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忙道:“儿臣是被人陷害的!真的!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儿臣是被人陷害的呀!” “哦?是么?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被谁陷害的?” “儿臣……” 李奕颢想说自己是被温浮欢陷害的,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这么说了,皇上肯定会追问温浮欢陷害他的原因。 他总不能说原本自己想要染指的人是温浮欢吧? 虽然他当着温浮欢的面嘴硬,但真要说向皇上承认自己对温浮欢的垂涎,他是万万不敢的! 许是见李奕颢迟迟没有回答,皇上冷哼道:“说啊!怎么不说了?既然你说不出来,不如我们听听另外一个人怎么说如何?” 他向徐大监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的从缸里舀起一瓢凉水,朝着姚采涵的脸上泼了过去。 第600章 恶有恶报(一) 姚采涵一个激灵,浑浊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 她首先便看到了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皇上,以及跟在皇上身边的一众宫人,而后又注意到被踹到一旁、明显衣衫不整的李奕颢。 姚采涵顿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尤其是皇上看她的眼神冷冽而愤怒,简直让人犹如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这真是一个噩梦,得赶快醒来才是!”她喃喃道。 姚采涵捡起身旁被扯烂的衣服,胡乱的裹在身上,费力的想要站起身,突然觉得掌心一疼。 她抬起头,只见虎口处嵌进了一根刺,细细的疼痛通过手掌直达心底。 姚采涵倏然明白过来。 不,这不是梦! 这么真实的疼痛……一切都是真的! 她顿时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整个人都僵直起来,一动不动,连表情都凝滞在了脸上。 惊慌而惧怕的神色从姚采涵的眸底,一点点蔓延至整张脸。 自始至终,皇上都冷眼看着她。 “涵贵人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他冷声问道,极力压制的怒火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夹杂了紧咬牙齿的咯吱声。 姚采涵浑身一颤,顾不上自己的衣不蔽体,跪爬上前道:“皇、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啊?臣妾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问朕,朕还想问你呢!” “臣妾不知啊!臣妾分明好好的在涵蕊宫待着,怎么醒过来就到这里了呢?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呵!” 皇上冷哼了一声,一把拂开姚采涵的手,眸色阴沉的道:“好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你该不会也想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吧?” 一提到陷害,姚采涵突然回过味来。 现如今同李奕颢交欢被皇上发现的人,不应该是温浮欢吗?怎么会变成她了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她分明记得,自己站在假山后面,吩咐穗儿去向皇上传话……后来,她好像是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再次醒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所以……是温浮欢!一定是温浮欢! 姚采涵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怎么被发现的,但她确定,一定是温浮欢把她打晕了掳过来的!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的确是被人陷害的!” 听着姚采涵和李奕颢如出一辙的话语,皇上禁不住冷笑道:“呵,说到狡辩,你们俩还真是默契!都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他矮下身来,平视着神情急切的姚采涵。 “他说不上来是被谁陷害的,不知道你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回答呢?” “臣妾知道!是沈欢!是沈欢陷害的臣妾!她一定是对上次臣妾不小心打翻了她露水的事情怀恨在心,所以故意设计陷害臣妾!” 姚采涵的双眸盈满泪水,楚楚可怜的道:“皇上,臣妾对皇上是一心一意的!您要相信臣妾啊!皇上!” 换做以前,姚采涵泪流满面,皇上还真有可能会对她生出些恻隐之心,但现在她居然把脏水泼到了温浮欢身上,却是皇上最不能忍的! “你说是沈欢陷害了你们?证据呢?” “证据……” 姚采涵突然明白,为什么明摆着的事情,李奕颢却迟迟没有指出来……在旁人看来,无凭无据的,再言之凿凿的指控,也不过是信口雌黄的诬陷罢了! 她缓缓转头看向李奕颢,只见后者瘫坐在地上,面容灰败,分明一副认命了的表情。 不,不,他可以认命,她却不能! 李奕颢是皇子,虽然他的母妃被打入了冷宫,但他身后仍然还有云滇潘家的支持,轻易不会丢了性命! 可是她就不一样了! 身为皇上的妃嫔,却和皇子勾搭在一起……民间对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子,尚要浸猪笼沉江,更何况是后宫! 姚采涵不用想,也能料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必死无疑! 思及此,她握紧了手,暗暗下了某种决心。 这厢,见姚采涵迟迟没有回答,皇上的耐心已然耗尽,沉声道:“涵贵人,你最好能拿出证据来!否则朕的御前宫婢,可不是谁都能冤枉的!” 姚采涵定了定神,向皇上磕了一个头,神情决绝的道:“不管皇上信与不信,臣妾真的是被沈欢陷害的!她那样狡猾的人,怎么会留下证据来呢?事到如今,臣妾只好以死明志,望皇上相信,臣妾的身子虽然脏了,但臣妾对皇上的心,永远是清白的!” 话音刚落,她就一头撞在了墙上! “啊——”梓舒和其他宫人顿时惊呼出声。 皇上也吃了一惊,皱眉示意徐大监前去查看。 徐大监过去试了试姚采涵的鼻息,回道:“启禀皇上,还有气!” “传太医!”皇上命令道。 “是!” 皇上嫌恶的瞥了一眼晕过去的姚采涵,又看了眼李奕颢,冷声道:“朕晚些时候再和你们算账!” 说罢,他便一挥袖子,大步朝外面走去。 徐大监示意梓舒和两名仕官追上伺候,自己则和其他仕官留下来善后。 皇上快要走到醇央宫的时候,抬眼间瞧见温浮欢迎面走来,手臂上还挎着一个朱漆的食盒。 乍一见到皇上,温浮欢也吃了一惊,退口而出唤道:“皇上?” “奴婢参见皇上!”她旋即屈身施礼。 “你去哪里了?朕听闻你在御膳房做菜时受了伤,还流血了……” 说话间,皇上眼尖的注意到温浮欢把右手向身后移了移,忙大步上前,不由分说的把她试图藏在身后的手拽了出来。 “奴婢无妨的,都是那些宫人们大惊小怪,奴婢已经说了不让他们告诉……” 温浮欢解释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皇上瞪了一眼,顿时闭了嘴。 皇上盯着她手背上寸许长的伤口,皮肉略有些外翻,不难想象刚受伤时鲜血淋漓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道:“不过是做个菜,怎么还伤到手背了?” “奴婢……” 温浮欢支支吾吾的,垂下头去,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你敢瞒朕?”皇上故作严厉道。 第601章 恶有恶报(二) “奴婢不敢!” 温浮欢欲下跪,被皇上先一步扶住了。 “既然不敢,还不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受伤的?” “回皇上的话,是奴婢在做菜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四殿下突然进来,被吓了一跳,才不小心伤了自己!”温浮欢轻描淡写的说,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其实就算她不说,以皇上对李奕颢的了解,多半也能猜到自己这个好色成性的儿子对温浮欢做了什么。 别忘了,她可是有功夫在身的,得多不小心,才把自己伤成那样? 不过既然温浮欢不愿意回答,皇上便不打算追问什么。 他眼角余光瞥到温浮欢手臂上挎着的食盒,顺势转移了话题,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温浮欢这才想起来,拎过食盒道:“奴婢到底不是做菜的料子,怎么都做不到皇上想吃的黄金八宝鸭,便只好托人让妙香居的大厨做好了带进宫来!” 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把食盒里的菜取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然后拿出一副银筷子递给皇上。 “皇上趁热吃吧!” “你倒是有心了!”皇上欣慰道。 他在梓舒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接过筷子,吃了一口黄金八宝鸭,鸭肉清香软糯的感觉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皇上仿佛回到了当初和温浮欢一起微服出宫的时候,方才怒不可遏的心情不觉平复了许多。 这时,徐大监前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四殿下已经回他的宫邸了,涵贵人也醒了过来,该如何处置他们,还请皇示下!” 皇上才舒缓了的脸庞,复又变得紧绷了起来。 “奴婢斗胆,敢问四殿下和涵贵人怎么了?”温浮欢疑惑不解的问。 顿了顿,她补充道:“奴婢离开御膳房的时候,还见到涵贵人进去了呢!他们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出事了!他们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敢背着朕勾搭成奸!”皇上咬牙切齿的道。 “什么?四殿下和涵贵人?”温浮欢吃惊道。 “对,就是他们两个!” 皇上现在彻底弄明白了——大抵是李奕颢见温浮欢独自在御膳房,想过去调戏她,结果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又恰逢姚采涵也去御膳房了,两人干柴烈火,不知怎么的就纠缠在了一起。 呵,说不好,他们之前便早有龌龊! 想到这里,皇上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沉声命令道:“四皇子李奕颢染指宫妃,品行败坏,罪无可恕,现褫夺其皇子身份,幽禁于内安乐堂!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踏出内安乐堂一步!至于涵贵人……” 他缓缓闭上了眼又睁开,声音里有一丝难掩的沧桑。 “……她无视宫规,不守妇德,有辱宫廷,不除之不足以慰朕心,现赐其鸩酒一杯,让她自行了断吧!” “是,奴才遵旨!” 徐大监躬身退了下去。 这些话仿佛耗去了皇上大半的力气,他扶着石桌,气息微喘,满目的美味佳肴似乎也食之无味了。 “皇上,奴婢扶您回宫吧!”温浮欢上前细声道。 皇上略点了点头,转身向醇央宫走去,脚步竟有些蹒跚。 …… 在后宫中,传得最快的便是消息。 不出半日时间,涵贵人同李奕颢在御膳房苟合,被皇上亲眼目睹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甚至还传到了宫外。 旁人都说,皇上对他们二人的处置着实轻了些。 没有处死李奕颢倒情有可原,毕竟他是皇子,又是云滇定西侯的外甥。 如今正值边关不稳,若轻易要了他的性命,怕是会引起定西侯的不满,保不定会再出什么乱子! 但是对姚采涵的处罚……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对于她这样水性杨花,伤风败俗的宫妃,只是赐她一杯毒酒,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后宫里有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给你包扎伤口了!上一次是手臂,这一次是手背,下一次又会是哪里呢?”梓舒嗔了温浮欢一眼道。 温浮欢看了看包扎好的手背,轻轻把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笑道:“人生在世,受伤总是在所难免的!” “强词夺理!” 梓舒眉头微皱,把染血的纱布一并丢进盛了血水的铜盆里,反驳道:“世上的人多了,我怎么没见谁和你一样,总是三天两头受伤的?” “是是是,梓舒姐姐说的最对了!权当是我的错,又劳烦梓舒姐姐了!”温浮欢摇着她的胳膊,半是撒娇的道。 “你呀!” 梓舒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庆幸道:“不过好在只是受了点伤,若是……” 她犹豫了一下,目光认真的问道:“沈欢,你老实告诉我,四殿下真的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当然没有了,他虽然贵为皇子,可我也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人!” “那就好!” 梓舒松了口气,不无后怕的道:“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真怕…真怕那个女子会是你!” 温浮欢从别的仕官那里听说了梓舒下跪拦阻皇上的事。 她们只不过是同在御前侍候的宫婢,口头上姐妹相称而已,温浮欢真的没想到梓舒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谢谢你,梓舒姐姐!”她由衷的道。 梓舒笑了笑,说:“天色不早了,折腾了这大半天,你也累了,今儿个就早些睡吧!皇上那儿有我候着呢!” “嗯!” 梓舒等到温浮欢睡下了,才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她来到醇央宫。 皇上仍旧伏在书案上批阅奏折,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梓舒小心的走上前,掀开轻纱的灯罩,挑了挑烛芯,烛光顿时明亮了些许。 “她可有说什么?”皇上没有抬头,语气平静的问道。 梓舒好像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躬身立在案前,神情亦是十分平静:“回皇上的话,沈姑娘说她不曾受到四殿下的侵扰!” 似是早已料到这个答案,皇上唇角微扬,颇有些得意的道:“朕就知道,以她的聪颖灵慧,旁人是轻易奈何不了她的!” 顿了顿,他又板起脸道:“梓舒,你可知错?” 第602章 赐死(一) 梓舒闻言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沈姑娘,害得她差点身陷险境!属下有负皇上的期望,还请皇上治罪!” “既然知道错了,便自去领罚吧!”皇上淡声道。 他这么说,便是打算留梓舒一命了。 “属下谢皇上恩典!” 梓舒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走出了醇央宫。 她方才对皇上的自称是属下,而不是奴婢——是的,她并非什么御前伺候的宫婢,而是历代皇帝精心培养的暗卫。 她的名字也不叫梓舒,而是唤作孤影,如今的任务是奉皇上的命令,全力保护温浮欢的安全。 可是这次,她失职了…… 暗卫有专门惩罚犯了错的人的方法,即用浸了水的蛇皮鞭子狠狠抽打。 这种蛇皮鞭子抽在身上,不会留下太明显的伤痕,但是每一下都足以让人疼入骨髓,肝胆欲裂。 寻常人挨上一鞭子都足以卧床数日。 皇上所谓的领罚,便是要她硬生生挨上二十鞭! 梓舒回到房间时已经过了亥时,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击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 饶是如此,她都没有吭一声,直接躺倒在床上,和衣睡了过去。 温浮欢就住在梓舒隔壁的房间。 她听到后者回屋的声音,甚至听出了她呼吸间的虚弱,至少和离开前不是一种状态。 温浮欢首先便猜测梓舒受伤了。 可是这种时候,又是在皇宫里,她一个宫婢能受什么伤呢? 而且在走之前,梓舒分明说过她是去侍候皇上了。 除非…… 温浮欢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但是她突然不想去深究了,毕竟每个人都有她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从她来到醇央宫,梓舒从未伤害过她! 思及此,她复又闭上了眼睛,当作什么都不曾察觉过,浅浅的睡着了。 …… 尽管知道无济于事,但是听到姚采涵即将被赐死的消息,姚采莲还是忍不住,匆匆忙忙的进了宫。 毕竟是亲姐妹,而且自姚夫人等人离开帝京后,便只有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了。 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贱妇斗胆,恳请皇后娘娘看在我为长孙家生下嫡长孙的面子上,替涵贵人向皇上求个情,请皇上网开一面,留她一条性命!” 姚采莲的声音不停地从殿外传进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话。 长孙皇后刚刚端起茶杯,复又重重的摔在桌子上,一脸恼色。 孙嬷嬷小心的觑了她一眼,道:“娘娘,大少夫人已经在殿前跪了好些个时辰了!您晓得的,她的性子素来拗的很,您若是不见上她一面,她怕是不肯走的!” “哼,本宫见了她又能如何?你也听见她的话了,那姚采涵为什么会被赐死,大家都很清楚!若是旁的罪名,本宫也许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话,替她求个情,可是勾搭皇子、秽乱后宫,她是必死无疑的!这会子谁要替她说话,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长孙皇后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子微开的缝隙,看到姚采莲仍旧跪在殿前,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神情坚决。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不远处的天空极是阴沉,乌云聚积,似要有一场倾盆大雨!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砸在燕慈宫的琉璃瓦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地面上也很快湿漉漉了。 宫婢来报,说姚采莲依旧跪着,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像是小溪般从她脸上蜿蜒而过,而她始终不为所动,磕了一个头,继续高声喊道:“贱妇斗胆,恳请皇后娘娘看在我为长孙家生下嫡长孙的面子上,替涵贵人向皇上求个情,请皇上网开一面,留她一条性命!” 终于,燕慈宫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孙嬷嬷撑着青稠伞,扶着长孙皇后走了出来。 姚采莲面上一喜,喊了声“娘娘”,顾不上湿透了的衣裳,膝行到长孙皇后脚边,磕头道:“皇后娘娘,求你救救涵贵人吧!我如今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求娘娘救她一命啊!” 长孙皇后矮下身来,把黏在姚采莲脸上的湿发拢到耳后,无奈道:“不是本宫不肯帮你,涵贵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想要她死的人是皇上,本宫也爱莫能助!” “不,不,涵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也绝对不会那么做的!她肯定是被人陷害的!她是被人陷害的啊!皇后娘娘!”姚采莲泪流满面的道。 长孙皇后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就算她是被人陷害的,那也是她活该!” 姚采涵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怔怔的道:“娘娘……” 长孙皇后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道:“本宫早便派人提醒过她,说沈欢如今被调到御前当职,便是醇央宫的人,要她务必小心行事!可她有听过本宫的话吗?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就想除掉沈欢,真是——愚不可及!” 且不说别的,姚采涵敢联合李奕颢对付温浮欢,无异于与虎谋皮! 就算除掉了温浮欢,也会把柄落到对方手上。 李奕颢那般贪得无厌的人,肯定会用此把柄多番要挟,逼姚采涵就范——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等到东窗事发,她的下场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反正若换做是长孙皇后,她绝对不会把不受控制的人,放入自己的计划当中! 姚采莲闻言,明白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本宫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她的尸身,让你可以领出宫妥善安葬!”长孙皇后语气冷漠的道。 她说完便进去了。 随姚采莲一同来的婢女撑着伞上前,心疼的望着她道:“大少夫人,咱们还是回府吧!事已至此,您总要保重自己才是!” “沈欢……” 姚采莲咬牙切齿的念出这两个字,满眼恨意的道:“都是因为她!她害得我们姚家家破人亡还不够,如今连我唯一的妹妹都要害死!我不会放过她的!” 她一拳重重的砸在混合了雨水的泥土里,恨声道:“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第603章 赐死(二) 毒酒是温浮欢送过去的。 她端着朱漆的木盘,上面放了一个银色雕花的酒壶,还有一只酒杯,穿过长而曲折的回廊,朝涵蕊宫走去。 身后跟了四名低眉顺目的仕官。 耳边是淅沥沥的雨声。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瓢泼似的大雨却连绵不绝的下了一整夜,到清晨时才渐渐小了许多,但仍未停。 细而绵密的雨丝被风吹进了回廊里,落在人脸上,有微凉的触感。 涵蕊宫近在眼前。 温浮欢虽未来过这里,却听不少人提起过涵蕊宫的辉煌华丽,晶莹剔透的琉璃瓦,高高扬起的飞檐,檐下缀了风铃,不时叮咚作响,铃声极是动听。 然而昔日华美如仙殿的涵蕊宫,如今却苍凉而破败。 一阵倾盆大雨过后,花圃里栽种的杜鹃花全都被打落了,花瓣落了一地,碾在了脏污的尘泥里。 梧桐树的叶子也被打落了不少,一片片,杂乱无章的落在院中。 宫人们早已不晓得去了哪里。 他们是后宫中最懂得见风使舵的人,失了势的妃嫔尚且讨不到他们半分好脸色,更别提姚采涵这种已经被下令赐死的人了! 听说,涵蕊宫的宫人们早各自去讨好新的主子了。 涵蕊宫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 温浮欢命那四名仕官候在殿外,自己端着木盘,抬脚迈了进去。 姚采涵坐在内殿的地上,背靠雕花的锦榻,额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有点点鲜血从额头的伤口处渗出,浸透了白色的布。 她的脸色极是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像一只鬼一样。 只有穗儿还守在她身边,不停地抹眼泪。 见到温浮欢进来,年轻的宫婢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瘦弱的身躯坚定的拦在姚采涵面前,目光颤抖的望着她。 姚采涵却只是转了转眼珠,冷笑了下,发出极细微的声音。 “竟然是你?” 温浮欢把朱漆木盘放在桌上,坐下来,看着她道:“皇上命奴婢来送涵贵人一程!” “呵!” 姚采涵咧开唇色惨白的嘴,无声的笑了,笑容绝望而充满嘲讽:“贵人?我现在哪里还有半分贵人的样子?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她推开穗儿,费力的站起身,光着脚,一步步走近温浮欢。 “沈欢,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这都是拜你所赐!你满意了吧?你高兴了吧?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姚采涵嘶吼着,张开瘦骨嶙峋的双手,拼尽全身的力气朝温浮欢扑了过来。 “我要让你给我一起陪葬——” 温浮欢只稍稍一侧身,便轻而易举躲开了她来势汹汹的进攻。 姚采涵收势不住,狼狈的朝前扑倒在了地上。 “娘娘!” 穗儿惊叫了一声,急忙上前扶起她,关切的问道:“娘娘,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里?啊——” 她忍不住又惊叫出声,竟是姚采涵摔倒时撞到了额头上的伤,伤口重又撕裂开来,鲜血沿着额角缓缓流下。 鲜红的血和她苍白的脸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使她的面孔看起来愈发狰狞。 姚采涵却不顾额头上的伤,只一味的扬头望着温浮欢,目光被恨意填满。 “……果然最毒妇人心!沈欢,你这般对付我,将来一定会不得好死的!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 温浮欢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慢慢的走到姚采涵面前,俯身凝视她愤恨的眼,轻笑道:“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用来形容你似乎更合适吧?别忘了,这个计划原本是你拿来对付我的,而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温浮欢替姚采涵整了整她的衣衫,凑近她道:“还有——不管我会不会不得好死,你都看不到了!” “你!” 没有给姚采涵再说话的机会,温浮欢起身望了望外面阴沉的天色,淡声道:“时辰到了,送涵贵人上路吧!” “是!” 随她一同前来的四名仕官应声进到殿内,一人上前抓住想要阻拦的穗儿,另有人分左右两边按住挣扎的姚采涵。 剩下的那名仕官端着倒满了毒酒的酒杯,过来喂给了姚采涵。 温浮欢到底不忍再看,转身走出了涵蕊宫。 有一束光亮闪到了她的眼。 她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乌云在渐渐散开,太阳的光辉正从厚重的云层间的缝隙里照射出来,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芒。 身后的殿内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穗儿撕心裂肺的喊声——“娘娘!” 温浮欢恍若未闻,一脚踏在仍有雨水残留的地面上,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 走在回醇央宫的路上,昔日同姚采涵初相识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一幅幅从眼前掠过。 那时候,她还是女扮男装的俊秀少年,举手投足,风度翩跹,而她还是容颜明媚,眸光羞涩的少女,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到底为什么,她们之间竟一步步走到了水火不容,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境地? 难道就因为她不是男子么? 温浮欢不懂,她只觉姚采涵临终前那一缕怨恨中暗藏了幽怨的眼神,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了她的心中。 她在青石小径的中央缓缓蹲下身来,胸口处一阵没来由的抽痛。 “沈姐姐?” 略带疑惑的女声传来,如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让听者如沐春风。 温浮欢倏然敛去了脸上痛苦的神情,抬头看向石径前方,两名锦衣华服的女子在宫婢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走在前方的女子脚步略急。 她穿着一身海棠色的织锦缎裳,肌肤皎白如玉,明眸澄莹如水,透着一股子天真和淳善。 另外一名女子身穿一袭百蝶穿花裙,挽起的髻子上斜簪了一柄金步摇,倒也给那张清秀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艳丽和华美。 随着几人走过来,温浮欢忙起身,垂眸行礼道:“奴婢参见楚良媛、赵才人,两位主子万福金安!” 原来迎面走来的这两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新近在秀女阅选中得到皇上册封的楚梦萱和赵秀琼。 楚梦萱自是同温浮欢亲近,见状忙上前扶起她,道:“沈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才数日不见,姐姐竟对我这般生疏了么?” 第604章 求助 瞧着楚梦萱一脸受伤的表情,温浮欢顿时觉得心中有愧,忙解释道:“楚良媛误会了,奴婢并非有意疏远您,只是您贵为良媛,实在不宜再同奴婢姐妹相称!” “是啊,沈姑娘说的对,人家现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儿,咱们不过是位分低微的嫔妾,哪里能高攀得起人家呢!”赵秀琼阴阳怪气的道。 “琼姐姐!” 楚梦萱皱眉看了她一眼,分辩道:“你别乱说,沈姐姐才不是那种人呢!” 赵秀琼轻哼了一下,没有做声。 楚梦萱重又望向温浮欢,打着圆场道:“琼姐姐她只是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那么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奴婢不敢!” “沈姐姐!” 楚梦萱又浮现出方才那种受伤的神情。 温浮欢无奈,朝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并没有旁的宫人在,便拉着她的手道:“萱儿莫不是忘了,崔嬷嬷当初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宫有宫规,你我的身份既已今非昔比,有些规矩就更应该遵守!” “可这宫里的规矩也太多了,我都不想在宫里待着了……”楚梦萱小声嘟囔道。 “嘘——” 温浮欢皱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过了会儿才表情严肃的叮嘱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万不可再说了!” “我知道了。”楚梦萱讷讷的点了点头。 赵秀琼见温浮欢所作所为,似乎都是真心在替楚梦萱着想,脸上的敌意少了些,但语气仍旧是疏离的。 “你若是还拿萱儿当姐妹,不如帮帮她,让她得到皇上的宠幸啊!” 楚梦萱转过头,面露不悦道:“琼姐姐!”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她反正是在御前伺候,替你向皇上美言几句不是举手之劳吗?” “你还说!” 温浮欢被她们两个人弄糊涂了,不解道:“什么意思?” “沈姐姐,你别听她瞎说……” “我哪里有瞎说?这大半个后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只是赐了你封号,却并未宠幸于你!现在不晓得有多少人背地里嚼你的舌根子呢!”赵秀琼一股脑的说道。 温浮欢这下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她转头看向楚梦萱,“你还未侍过寝?” 温浮欢素来不关心这些事,况且翻牌子召谁侍寝是有专门的仕官负责,所以她不知道也很正常。 所以乍一听到这件事,她忍不住小小的吃了一惊。 楚梦萱则被问得一脸绯红,却兀自嘴硬的说:“要不要人侍寝,要谁侍寝,都是皇上说了算的,哪里轮得到旁人做主?” 她埋怨的看了赵秀琼一眼,才转而看向温浮欢。 “你别信琼姐姐的,她的话向来做不得数的!都说伴君如伴虎,沈姐姐如今在御前当职,凡事还是要多加小心的!我能再见到沈姐姐,已经很开心了!旁的事……沈姐姐不必在意!” 见楚梦萱不愿多说,温浮欢便不再问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赵秀琼还想说些什么,被楚梦萱抢先一步道:“沈姐姐想必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们就不多耽搁你了!以后你若有时间,只管来储秀宫找我们!” “是,奴婢告退!” 温浮欢躬身行过礼,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走出了好一段距离后,她隐约听到赵秀琼不满的抱怨道:“……你这是何苦呢?往日里一口一个沈姐姐的唤她,如今这点忙都不能求她帮么?” 楚梦萱仍旧一副不情愿的语气,至于说了些什么,温浮欢走得远了,并没能听见。 回到醇央宫时,正巧见到梓舒在沏茶。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姚采涵的事,彼此点头微笑了一下,但她们都很清楚——皇宫自此再没有涵贵人这个人了! 注意到梓舒气色不太好,温浮欢故作随意的道:“梓舒姐姐忙了一个上午,想必也累了,待会儿由我去给皇上奉茶吧!” 梓舒没有和温浮欢客气。 “好,那就多谢你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同是醇央宫的人,不是应该互帮互助的吗?”温浮欢笑道,用的是梓舒以前说过的话。 梓舒不由的笑了,走去一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心里清楚,那二十鞭子挨下来,伤了她的元气,每走一步都浑身疼痛,直疼到了骨子里。 她能撑到现在没趴下,已是到极致了! 温浮欢接过她的活,继续煮茶。 “对了,姐姐在宫里多年,可有听说过妃嫔得了封号却未侍寝的事情吗?”她看似随意的闲聊道。 梓舒细想了一下,摇头道:“宫里的规矩,一般都是侍了寝之后,才会受封的!我倒是没听说过,有谁得了封号却未侍寝的,不过侍了寝却未得封号的倒大有人在!不过料想她们的处境应该都不会太好!” “怎么说?” “不管哪一种,都是被皇上遗忘的人!” 梓舒突然抬起头,目光极是认真的说:“这里是皇宫,而在宫里一旦被皇上遗忘,日子怎么可能好过呢?” 温浮欢多少明白了一些她的意思。 她端起沏好的茶,叮嘱了梓舒让她好好休息,便出门去了。 …… 边关最近频繁有战报传来,皇上的神情也一天比一天更严肃。 有时候战报看到一半,他就会忍不住站起身来,把战报摔在书案上,负手走到窗前,紧皱的眉头像极了耸起的山峦。 温浮欢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些边关的消息,说西岳国突然出兵,和北狑的军队一起对付琉安。 原本胜利在望的局面瞬间扭转,变成了僵持不下的结果。 朝臣由此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薛太师为首的主战派,他们坚持要同北狑和西岳对抗到底。 而另一派则是以长孙瑞为首的主和派。 他们认为,以琉安国目前的实力,恐怕不足以同北狑和西岳两国抗衡,主张派出使者同两国谈判,以求息事宁人! 当然,求和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要么是割地赔城,要么便是……联姻! 温浮欢瞧皇上的神情,愤怒明显多过担忧,看来他多半是不想妥协的,况且事情也还没到非抉择不可的地步! “皇上若是实在心烦,不如出去走走,御花园的牡丹花正好开了!”她眉眼低垂的小声提议道。 第605章 御花园风波(一) 皇上并不太想看什么牡丹花,不过他也着实不想再看那些让他焦头烂额的战报了。 “去御花园走走也好,你陪朕一起吧!”他淡声道,转身向殿外走去。 “奴婢遵命!” 温浮欢垂首跟了上去。 御花园里的牡丹果然开得不错,碗大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的凑在一起,衬着绿油油的叶子,倒真有几分雍容华贵的感觉。 许是不日前才下过一场雨,碧空澄净如洗,空气清新淡雅,泥土的味道混合了各种或浓郁或清淡的花香,端的是沁人心脾! 皇上在石子小路上缓步前行,方才在醇央宫时沉闷烦躁的心情,不觉缓和了些,神情也没有那么严肃了。 “朕往日倒不曾注意过,原来御花园里竟种有这么多牡丹花!” “皇上朝事繁忙,日理万机,自然不会留意这等小事!”温浮欢小心的恭维道。 皇上突然站住脚步,回头看向她,见她也在原地站定,便招手道:“你近前些,站得那么远,是怕朕会吃了你不成?” “奴婢……” 温浮欢还未说完,抬眼便瞧见皇上板起脸孔,忙改口道:“欢儿不敢!” 皇上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催促道:“还不快过来!” “是!” 温浮欢应了声,朝前疾走了两步。 皇上没有再提出什么为难的要求,只是和她一前一后走在牡丹花丛中,哪怕没有彼此交流,也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 他们绕过一处怪石嶙峋的假山,忽然瞧见花叶掩映处,一名身着素白裳裙的女子背对着二人坐在花丛中。 女子面前摆着一个画架子。 她手上执了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了些许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勾勒出牡丹的花形,指间动作灵活,落笔优美流畅。 由于女子侧对着他们,皇上和温浮欢二人只能看到她线条柔和的侧脸,以及披散在身后青稠般乌黑柔滑的秀发,宛若误落凡尘的仙子,不染世俗烟尘。 女子作画时极为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旁人。 皇上亦不想打搅,示意温浮欢放轻了脚步,从另一条石径绕到了女子身后,静静的观看她画画。 温浮欢也是不动声色的侍立在一旁。 女子画的是她面前不远处的一株牡丹花,勾勒出大致的形状以后,便开始蘸取绿色涂染叶片。 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接着便有一个脆生生的女音道:“主子,朱砂拿……” 对方急匆匆过来,陡然见到站在女子身后的二人,不觉吃了一惊,慌忙下跪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 女子闻声转过头来,见到皇上就站在自己身后,也吃惊道:“皇上!” 她手上一松,画笔便落了下来。 皇上急忙伸出手,在画笔掉到地上以前,把它捞在了手里。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女子起身行礼道。 “免礼吧!” 皇上把画笔递还给她,面容和善的道:“挺好的一幅画,若是没有画完,岂不太可惜了?” 女子双手接过画笔,“多谢皇上!” 皇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肌肤莹白如玉,明眸澄莹若水,乌发雪衣衬得她多了几分纤细和柔弱。 “你是?” “回皇上的话,臣妾是储秀宫的楚良媛!”女子垂眸回道。 皇上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恍然道:“朕想起来了,你是秀女阅选时得的封号!” “是!” 皇上的目光从楚梦萱脸上移到了画上,不无赞赏的说:“你的牡丹画的不错,看来朕的后宫还真是卧虎藏龙,竟有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 “皇上过奖了,臣妾画技拙劣,不敢有辱圣目!”楚梦萱谦虚道。 皇上笑了笑,忽然想起方才宫婢说到了朱砂,便命令她把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想让楚梦萱把画画完。 “臣妾遵命!” 楚梦萱向他施了一礼,重新坐回椅子上,打开朱砂瓷罐的盖子。 她正要蘸取朱砂,却听到皇上说:“慢着……” 他凝眉瞧了瓷罐里的朱砂半晌,轻轻摇头道:“……朱砂不够红!这样画出来的牡丹,怕是不能说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吧?” 楚梦萱没有料到皇上会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几乎是本能的看了温浮欢一眼,后者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提示她。 情急之下,温浮欢忍痛揭开了手背上才结痂的伤口,鲜红的血顿时流了出来。 楚梦萱立刻明白了。 她拔下头上唯一的银簪子,咬着下唇,用尖头的地方用力地刺向指腹,挤出血珠来滴进了朱砂里。 混合了鲜血的朱砂一经研磨,立刻变得鲜红透亮,隐约泛着诡异的潋滟光泽。 皇上见状,忍不住抚掌称赞道:“好!好!好一个红艳的朱砂,好一个心思玲珑慧黠的人儿!” “臣妾多谢皇上夸奖!” 楚梦萱执起笔,正欲再次蘸取朱砂,却又被人打断了。 “萱儿妹妹原来在这里,真是让姐姐好找啊!”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瞬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得出来,来人是经过盛装打扮的。 她穿了一袭彩缎霓裳,繁复的云髻上簪了华丽的金步摇,如一缕云霞般迤逦而至,妩媚婀娜的身姿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温浮欢禁不住皱起了眉头,眸底似有不悦。 来人好似没有注意到她微愠的视线,兀自来到近前,笑着向皇上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不等皇上问起她的身份,来人便自报道:“臣妾是和楚良媛一同住在储秀宫的赵才人!” “原来是赵才人,免礼吧!”皇上道。 “谢皇上!” 赵秀琼直起身,笑意盈盈的环视众人,目光似是无意间落在了楚梦萱的画作上,忍不住惊叹道:“哇,好漂亮的牡丹花呀!是萱儿妹妹画的吗?真是好看!” 听到她这么直白的称赞自己,楚梦萱脸色微红,小声道:“琼姐姐过奖了!” “萱儿妹妹太谦虚了!” 赵秀琼一脸的笑容可掬,瞧着极是无害,可不知怎么的,温浮欢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 果然,她下一刻又道:“说起牡丹花来,萱儿妹妹的画作倒是同杨子华的牡丹图有几分神似呢!” 第606章 御花园风波(二) 温浮欢不晓得赵秀琼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提起杨子华,不过这个话题却吸引了皇上的注意。 “哦?你了解杨子华的画?”皇上好奇问道。 赵秀琼掩唇轻笑,羞涩和娇憨拿捏得恰到好处。 “倒也不能说了解,只是家父十分喜爱杨子华的画作,对他更是研究甚深,家中亦有几幅他的真迹!臣妾日日瞧着,自然就识得一些!” 皇上连连点头,道:“杨子华是牡丹圣手,一手丹青画遍世间倾城颜色,你既是瞧着他的画作长大的,又能看出楚良媛的画作同他有神似之处,想必在牡丹画上也有所造诣吧?” “皇上说笑了,臣妾才疏学浅,画技万不及萱儿妹妹十之一二,不过……” 赵秀琼眼珠一转,端的是机灵俏皮,“臣妾那儿倒是有一幅杨子华的牡丹图,是前些日子家父差人送进宫来的,不知道可否与皇上共赏呢?” “当真?” 皇上闻言更是来了兴致。 “当然!名画还是要懂的人来欣赏才好!” 赵秀琼朝四周看了看,不觉有些懊恼的自言自语道:“哎呀,出来的急,竟忘记唤宫婢一同来了!” 她的目光忽然移向了温浮欢,态度客气的询问道:“可否烦请沈姑娘去储秀宫走一趟,把那幅牡丹图取过来呢?” 赵秀琼虽然位分不高,但到底是个主子。 她既然把话说出来了,而且皇上也没有反对,温浮欢只好应声道:“奴婢遵旨,只是不知道牡丹图放在何处?” “你到了储秀宫找小星就可以了,她晓得放在什么地方!” “是!” 温浮欢又转身面向皇上,行礼道:“奴婢去去就回!” 待她离开后,赵秀琼便提议和皇上以及楚梦萱一起去亭子里稍坐,然后又命楚梦萱的宫婢去准备茶和点心。 楚梦萱虽是活泼的性子,但面对皇上时仍有几分胆怯,乍一相处之下,难免给人一种清冷孤傲的感觉。 赵秀琼则正好相反。 她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言语有趣却不越矩,并且还能时不时引起皇上的兴趣。 两相对比之下,楚梦萱难免落了下风,人便愈发沉默了。 温浮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三人相对坐在石桌前,赵秀琼和皇上相谈甚欢,楚梦萱则静静的坐在一旁,像是被分隔在外一样。 温浮欢不禁叹了口气,暗道若论心计和手段,楚梦萱着实和赵秀琼相差太远! 可惜了自己这次安排,怕是要给旁人做嫁衣裳了! “沈姑娘回来了呢!” 赵秀琼的声音传入耳中,温浮欢敛去了眸间遗憾的神色,捧起手里的画轴,面带微笑的向凉亭走去。 见到她过来,赵秀琼迫不及待的上前,解开了系着画轴的丝绦。 “还要劳烦沈姑娘帮我一下!” 她让温浮欢拿着画轴的一端,自己则拿住另一端,缓缓把画轴展开来,一幅栩栩如生的牡丹图便一点点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要说这名家大作的确不同寻常,每一处落笔都极是传神,每一次着墨都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才画出了这般能够以假乱真的传世之作。 若是周围有蝴蝶盘旋飞舞,怕是也会落到这幅画中的牡丹花上。 不仅皇上和楚梦萱,连温浮欢都觉得杨子华不愧是牡丹圣手,他的画作技艺精湛,是许多人潜心练习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这幅叹为观止的传世佳作上的时候,皇上忽然眉头一皱,目光凝聚在了其中一朵牡丹的花蕊处。 赵秀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朵牡丹的花蕊隐隐透光,竟是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个洞。 由于破洞不大,且又位于花蕊中,不仔细看的话,实在不容易察觉出来。 “这……” 赵秀琼陡然一惊,急忙凑近牡丹图,纤白的手指轻抚破洞处,不无心疼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个破洞呢?我先前拿出来看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 言外之意分明在暗指是温浮欢损坏了画。 凉亭里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皇上眉头紧皱,盯着被损坏的画作,许久不曾言语。 赵秀琼先发制人,抢先在皇上面前跪了下来,言辞极是恳切的说:“皇上,这幅画是家父最钟爱的一幅,只因担忧臣妾思家,所以才差人送进了宫里来,臣妾一直小心翼翼的保管着!” 她回头看了一眼牡丹图的损毁处,神情愈发黯然道:“如今画作被毁,臣妾还有何颜面来面对家父?还请皇上查明一切,替臣妾主持公道啊!” “你是想说这幅画是沈欢损坏的吗?”皇上凝着她,直截了当的问道。 “什、什么?” 赵秀琼被问得一怔。 “皇上,奴婢……” 温浮欢也跪了下来,但她刚一开口,就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他仍旧凝视赵秀琼,目光如炬的道:“回答朕的问题,你是这个意思吗?” “皇上……” 赵秀琼当然是这个意思,应该说——这就是她的目的! 但是当皇上不加掩饰的询问她,甚至用那双幽深的猜不透情绪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忽然动摇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内心笃定的回答。 “回答朕!”皇上加重了语气,复又问了一遍。 赵秀琼被他语气里的冷意吓得浑身颤抖,伏身道:“回皇上的话,臣妾不知!” “不知?” 皇上轻嗤了一声,起身道:“你说你一直小心翼翼的保管着这幅画,又说先前还是好好的,而到目前为止,只有沈欢一人单独接触过这幅画,然后这幅画就被损坏了,如果不是她损坏的还会有谁呢?” 他走到赵秀琼面前,拿起被她放在桌上的牡丹图,语气平静的道:“反正如果要朕来说,这幅画铁定就是沈欢损坏的!” “皇上,沈姐……沈姑娘不会这么做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楚梦萱突然开口道。 皇上转头看向她,古井般的双眼似乎有无形的威压袭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哦?你说沈欢不会这么做,理由呢?” 第607章 御花园风波(三) 这是楚梦萱第一次和皇上正面对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皇上幽邃的双眼,目光坚定道:“皇上说是沈姑娘损坏了画,皇上的理由又是什么呢?沈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楚良媛……” 温浮欢唤了楚梦萱一声,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敢这么质问皇上,她是不想活了吗? 可楚梦萱却好似没有看到她神情里的担忧和警告,兀自望着皇上说:“正如皇上和赵才人所说的,这是一个很轻易就能推断出来的结果,臣妾以为以沈姑娘的聪颖灵慧,绝不会犯下这么简单的错误!” 皇上挑了挑眉,唇角向上扬了扬,似是觉得楚梦萱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赵秀琼眼看着温浮欢的嫌疑就要被洗脱了,忍不住出声道:“这只是萱儿妹妹的推测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沈姑娘就是认定了大家会这么想,所以才故意这么做的!” 楚梦萱猛地转头看向赵秀琼,语气不解且带了斥责道:“赵才人,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这件事一定是沈姑娘做的呢?” “我!” 赵秀琼一时语塞,忿忿的垂下了头。 “哈哈哈哈!” 皇上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走到石凳旁坐了下来,望着对峙的两人道:“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朕更想听一听沈欢怎么说!” 皇上看向温浮欢,“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温浮欢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道:“皇上,奴婢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从小星手里接过牡丹图的时候,没有打开来检查一下!” 皇上顿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如果她在接过牡丹图的时候,打开检查过,就能够发现画中的损毁,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她更深一层的意思便是——这幅画一开始就是损坏的,而她不过是因为不仔细,而背了锅而已。 或者说,是被有心人陷害了! 赵秀琼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怒视她道:“沈姑娘这么说,是认为这幅牡丹图是小星损毁的,然后故意嫁祸给你咯?” “小星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婢,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嫁祸御前宫女呢?” 既然小星不敢,那便是有人指使了,而最有可能指使她这么做的人,当然就是她的主子赵才人了! 温浮欢这分明是把目标对准了赵秀琼。 “你!” 赵秀琼狠狠瞪着她,双眼燃烧了熊熊怒火。 她们二人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都只是口头上争辩,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牡丹图究竟是谁损毁的,又是何时损毁的? 皇上看好戏的耐心也快到头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起身道:“其实这幅画究竟是谁损毁的并不重要,朕也不打算追究什么,因为——这幅画是个赝品!” 此话一出,旁的人又都吃了一惊,尤其是赵秀琼。 她登时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这幅牡丹图可是她父亲花了大价钱从一个书画收藏家手里买来的,而且在买之前,赵尚书还找了不少人品鉴,他们都一致认为是真品,所以他才买的! 它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皇上哪里会给赵秀琼机会解释? 只是听到她的否认,他就已经板起了脸,面露不悦的质问道:“怎么?你在怀疑朕的判断?” 赵秀琼只觉脊背一寒,当即跪了下来,磕头道:“臣妾不敢!” 她当然不敢了! 皇上是君,而君无戏言,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说这幅牡丹图是假的,那它就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赵秀琼突然明白了,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希望真相是什么,什么便就是真相! 可笑的是她居然还以为自己可以赢得皇上的欢心,并借此除掉温浮欢呢! 呵,皇上的确欣赏她,但也仅此而已,她在皇上眼里是远远比不上温浮欢的,所以那个前一刻还和她谈笑风生的人,下一刻就可能翻脸不认人! “赵才人,你可知你用一幅赝品来蒙骗朕,犯的可是欺君之罪?”皇上冷眼睨着她道。 欺、欺君之罪?! 赵秀琼霍然抬起头,神情惶恐的道:“皇上,臣妾、臣妾……” 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退路,承认牡丹图是假的便犯了欺君的死罪,若不肯承认便是质疑皇上,同样难逃一死! 也许她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妄图陷害温浮欢!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赵秀琼跪爬到皇上脚边,恳求道:“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开恩,饶了臣妾一命吧!皇上!” 局面转变得太快了,快到楚梦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原来不是在说牡丹图被损毁的事情吗?怎么就牵扯到欺君之罪上面来了? 她怔怔的望着皇上,又看了一眼温浮欢,两者竟出奇一致的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好似戴了一张面具似的。 而另一边,赵秀琼涕泪直流的恳求皇上能网开一面,泪流满面的模样让人毫不怀疑她已经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与刚来时的妩媚谲潋相比,这一刻的赵秀琼狼狈极了。 楚梦萱忽然感觉一切都很陌生,甚至连温浮欢都是她完全不熟悉的样子! 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皇上毫不留情的踢开抱着他痛哭的赵秀琼,眼神里划过一抹嫌恶,冷声道:“罢了,朕念在你一时糊涂,又是初犯的份儿上,就不治你的欺君之罪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你便去冷宫面壁思过吧!” “冷宫……” 赵秀琼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连谢恩都忘了。 若是将她打入冷宫,还不如索性要了她的命呢! 谁不知道冷宫里的女子过的都是暗无天日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着肯本不可能降临的恩宠,直到形容枯槁,老死一生! 不,她不要去冷宫! 她不要像那些没了希望的女人一样,疯疯癫癫的过完一辈子! 她的一生还长着呢!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而皇上和温浮欢也已走远,楚梦萱心疼的上前道:“琼姐姐……” 赵秀琼却一把推开她,踉踉跄跄的朝皇上追过去。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开恩!不要把臣妾打入冷宫啊!皇上!” 第608章 成全 赵秀琼痛哭哀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杂了撕心裂肺的绝望,却丝毫阻挡不了皇上前行的脚步。 他渐渐走得远了…… 温浮欢小心的跟在他身旁,望着他瘦削而修长的背影,在明黄色龙纹袍的映衬下有一种华丽的苍凉。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迈着稳健的步伐踏进醇央宫。 “给朕沏杯茶来,要云滇进贡的普洱,方才的点心太甜,吃得朕有些腻!”皇上在书案前坐下来,若无其事的吩咐道。 “是,奴婢遵命!” 温浮欢缓缓退了出来。 不多时,她端着沏好的普洱茶过来了,还未走到近前,便瞧见抄手游廊的朱漆廊柱后后面,露出了雪白裙裳的一角。 温浮欢把木盘交给同她一起过来的梓舒,让她先去醇央宫,自己则朝不远处的抄手游廊走去。 待走近后,她站定道:“谁在那儿?出来吧!” 只见白色裙裳一闪,一个身材窈窕纤细的女子便出现在了温浮欢面前,秀美的脸庞上表情讪讪的,还有些被发现后的尴尬。 “楚良媛?”温浮欢意外的唤道。 原来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面的人竟是楚梦萱! 温浮欢朝四周观察了一下,见并无宫人和禁卫军经过,便把楚梦萱拉到一处更加隐蔽的角落,皱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的事情虽未波及到楚梦萱,但君心难测,皇上才刚处置了一个人,她此时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楚梦萱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犹豫的握紧温浮欢的手。 “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些过分,但是沈姐姐……你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情,让他对琼姐姐从轻发落?” “你让我替赵秀琼求情?” 饶是镇定如温浮欢,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抽出被楚梦萱握着的手,转过身背对着她说:“对不起,我办不到!” “沈姐姐!” 楚梦萱走到温浮欢面前,眼神恳求道:“我晓得你和琼姐姐一向不和,她也没少为难过你,可是这件事关系到她接下来的人生!她才十七岁!如果以后的日子只能在冷宫里度过了,那她该怎么活下去啊?”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温浮欢冷不防的问道。 楚梦萱被问得一怔,“什么?” “我是说,你之所以来找我向皇上求情,是因为你可怜她,不忍心看她的余生在冷宫里度过,还是……” 温浮欢逼视楚梦萱的双眼,掷地有声的问道:“她求你这么做的?” 楚梦萱垂下了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我明白了。” “沈姐姐……” 温浮欢按着楚梦萱的肩膀,目光认真而严肃的说:“萱儿,善良没有错,但是你的善良不应该被任何人利用!” “我……”楚梦萱的表情里多了些愧疚。 “我不会帮她的——不止是因为君无戏言,谁求情都没用,还是因为易地而处,若处置的人是我,她一定会袖手旁观,或许还会落井下石——我从来不会对不值得帮的人出手相助!”温浮欢态度坚决的道。 楚梦萱知晓动摇不了她的决定,便点头道:“我知道了,是我太鲁莽了!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向前走去。 “萱儿!” 温浮欢叫住她,面容冷肃的道:“你也是时候分清楚敌友了,她也不值得你这么对待!” 今天这件事摆明了是赵秀琼故意这么做的。 那日偶遇楚梦萱,温浮欢看似没有在意,但却把她和赵秀琼的谈话记在了心上。 楚梦萱是她在宫里少有的当做朋友看待的人,温浮欢不想她过的太艰难,便在之后计划了这件事,希望可以借此让楚梦萱得到皇上的宠幸——如果这是她想要的! 不用说,楚梦萱肯定多多少少向赵秀琼透露了这件事,她才能那么巧合的出现,还不动声色的抢了她的风头。 温浮欢敢确定,如果赵秀琼的计划成功的话,不仅能顺利除掉她,还能顺势替代楚梦萱得到皇上的宠爱! 真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只可惜,她低估了皇上对温浮欢的重视,也高估了自己的魅力,最后只能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赵秀琼被打入冷宫也好,不然总有那么一个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对付自己,就算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也怪膈应人的!——温浮欢如是想。 她正要进去醇央宫时,梓舒刚好出来了,说皇上在小憩,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搅。 温浮欢准备和梓舒一同守在殿外,却听到皇上的声音从殿内传出,问道:“是沈欢在外面吗?进来吧!” 温浮欢应了声是,询问的看了梓舒一眼。 后者摇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温浮欢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皇上的确在小憩。 他半倚在偏殿的雕花长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被,双眼微闭,一贯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些许疲惫。 “……怎么这会儿才过来?”皇上问道,仍旧微闭着眼。 知道瞒不住他,温浮欢便如实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楚良媛,便耽搁了些时间!” 皇上这次睁开了眼睛,眼底似乎噙了淡淡的笑意,半开玩笑问道:“她莫不是来找你求情的?” “皇上英名!” “呵!没想到宫里还有这么傻的姑娘,难怪连你都想要帮她了!” 温浮欢蓦地抬起头,倏然撞进了皇上如幽湖般深邃不见底的眸子里,忍不住浑身一颤,寒意便从心底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她这会子才明白,那些她自以为滴水不漏的小心思,原来早就被皇上看得透透的了! 温浮欢登时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该死,请皇上治罪!” 皇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抬眼朝殿外唤道:“来人!” “奴才在!”徐大监应声。 “传令下去,今夜由楚良媛侍寝!”皇上淡声吩咐。 温浮欢闻言,一脸诧异的望着他。 “是!奴才遵命!”徐大监则没有半分意外之色,面容平静的退了下去。 皇上这才看向温浮欢,同样平静的神情里看不出息怒,却让人忍不住心底生寒。 “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朕,成全你!” 第609章 羞辱 温浮欢早该清楚,能成为九五之尊的人,心思怎么可能简单得了?而这次算计皇上的计划,无疑是她迄今为止所做的最错误的事! 皇上的确召了楚梦萱侍寝,但他却让温浮欢在一旁伺候。 于是,温浮欢看着楚梦萱身上裹着锦被,由四个仕官扛进醇央宫的寝殿,放在了龙榻之上。 楚梦萱亦看到了她,碎玉般的眸子睁的大大的,别提多吃惊了。 温浮欢的头垂得愈发低了。 她的心里也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皇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身上明黄色的里衣在烛火的映衬下光芒摇曳,而他的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 “伺候朕宽衣!”皇上命令道。 以往这些事都是由仕官和别的宫婢负责,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皇上竟会吩咐她来做。 温浮欢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硬着头皮上前,伸出手,动作极是缓慢的一颗一颗解开皇上里衣的扣子,渐渐可以看到他精壮的胸膛,肌肉紧致。 单看身材,他全然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帝王,更不像是已近不惑之年。 温浮欢抿紧了唇,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 自始至终,皇上的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眼神略带迷恋的望着她青稠般乌黑的发,以及发间隐约闪现的纤长的脖颈,肌肤凝白如羊脂玉。 就在温浮欢犹豫着把手伸向他的下衣的时候,皇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不必了!” 他明显听到温浮欢松了口气。 皇上心底一阵难以名状的气恼,转身向龙榻走去。 没有他的命令,温浮欢不可以离开,只能默默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皇上立在榻前,垂眼望着裹在锦被里的楚梦萱。 女子面容秀美,同样的肤如凝脂,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左躲右闪,就是不敢直视他,贝齿紧咬着下唇,神情羞涩而隐隐有些期待。 皇上最后看了一眼温浮欢。 她背身而立,身形窈窕纤细,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生温浮欢的气,收回视线,一把扯下轻纱的帷幔,并掀开了裹着楚梦萱的锦被。 温浮欢可以不看,却阻止不了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她听到了楚梦萱溢出口的细喃,混杂了些许撕裂般的痛苦,还有男女交欢时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想闭上眼睛,可是那种香yan的画面总会浮现在眼前。 若是睁开眼,身后的声音便愈发清晰。 听得出来,楚梦萱一直在竭力压制冲出口的声音,可是皇上偏偏不肯让她如愿,不仅加快了冲刺的速度,还捏着她的下巴。 “叫出来…叫出来……”他居高临下的命令道。 楚梦萱闭上了眼睛,逼自己忘却了羞耻感,终于放肆的喊出声来。 也许在旁人看来没有多长时间,但温浮欢却感觉好像经历了漫长的一百年,每一刻都是极致的煎熬。 终于,楚梦萱的叫声在一个高尖处戛然而止。 接着便响起穿衣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皇上掀开帷幔,不理会榻上浑身黏湿无力的楚梦萱,兀自下了龙榻,大步向内殿深处的汤池走去。 随着他的离开,候在殿外的徐大监仿佛心有灵犀般,带了几个仕官鱼贯而入,端着事先备好的沐浴用物,也朝内殿深处走去。 温浮欢始终静立在原地,直到听见楚梦萱的抽泣声,才转过身来。 寝宫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们,再无旁人。 温浮欢慌忙奔向龙榻,犹豫着掀开轻纱的帘幔,只见楚梦萱一丝不挂的蜷缩在榻上,青丝凌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下鲜血凝结。 “萱、萱儿……”她声音颤抖的轻唤。 楚梦萱抬起噙满泪水的眼,一把扑进了温浮欢怀里,声音哽咽道:“沈姐姐!” 一阵愧疚袭来,温浮欢拿过锦被重新包住楚梦萱,抚着她的背,一遍遍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她! 都是因为她! 要不是她自作主张设计皇上,皇上也不会这么对待楚梦萱! 这哪里是宠幸?这分明是一种羞辱! 皇上在用残酷现实告诉温浮欢——他是看重她没错,可若是她胆敢做出逾规越矩的事情,他一样可以毫不留情! “沈欢姑姑。” 仕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奴才们来送楚良媛回储秀宫!” 温浮欢敛了眉间的忧伤,起身看向那几名仕官,嘱咐道:“还请诸位当心些!” “沈欢姑姑放心!” 几名仕官向她点了点头,上前裹起楚梦萱,像来时一样扛着她离开了。 温浮欢再也忍耐不住,匆匆跑出了醇央宫。 见到她回来,梓舒没有露出过于吃惊的神色,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既然回来了就早些歇息吧!皇上那里由我来伺候!” “多谢梓舒姐姐!” 梓舒没再说什么,略一颔首,便向前走去。 温浮欢推门进了自己房间,刚一关上房门,便觉得眼前光芒一暗,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她身后。 她转过身,一头扎进对方怀里,久久没有出声。 “阿欢……”百里炎轻唤。 感觉到胸膛处些微的濡湿,百里炎急道:“阿欢,若是你在宫里不开心,不如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温浮欢轻轻摇了摇头。 走? 怎么走得了? 经过今天的事,她算是看明白了——果真伴君如伴虎,皇上或许不会伤害她,但他却会通过伤害她在乎的人来让她痛不欲生。 楚梦萱的事……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温浮欢不敢想象,她若是贸然不辞而别,皇上会不会迁怒与薛家? 这样一来,她的罪过才真就大了! 所以她不能走,不敢走! 不过好在最艰难的这两次,都有百里炎陪在她身边,尽管她说过皇宫有足够的森严,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之所以说两次,是因为上一次李奕颢企图染指她的时候,是百里炎及时出现打晕了李奕颢,才保住了她的清白。 当然,百里炎原是想直接宰了李奕颢的,被温浮欢阻止了! 然后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呵,她这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陷害她的人呢? 第610章 真相 自古以来,为奴为婢者,不论主子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有默默承受的份儿,而莫要妄图反抗,更别提这个主子还是天下最尊贵无双的帝王! 翌日清晨,温浮欢辗转从纠缠了她一夜的噩梦中醒来,整个人疲惫至极。 她梦到了秦琅。 她梦见他穿了一身银色的甲胄,胯下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呐喊着冲进了敌人的千军万马之中,手持长剑,所向披靡。 温浮欢一直都知道的,秦琅是琉安的常胜将军,身经百战而从无败绩。 可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个梦境太真实了,真实到给了她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梦里的秦琅凯旋而归,银色的甲胄在漠北骄阳炽烈的阳光下,撒发着璀璨夺目的鲜亮光芒。 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欢儿,欢儿……”他一边高声呼唤,一边驭马向她驰来。 而就在两人快要接近的时候,秦琅的身躯忽然一震,一支羽箭从他后心射入,穿胸而过,锋利的箭头上,一滴鲜红的血倏然落下。 他缓缓低下头,怔怔的望着那支箭,满眼的难以置信。 “秦琅——” 温浮欢撕心裂肺的大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体一歪,从马上种种跌落。 “秦琅!” 她倏然坐起身,院中的鸟鸣声隔着窗子传入耳中,让人恍若隔世。 温浮欢倏然摊开手,掌心白皙细嫩,没有沾满谁的鲜血。 她松了口气,只觉腹部胃疼,股间一阵温热。 “该死的!” 温浮欢暗暗啐了一口,身子扭捏的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月事带,数不清第几次懊恼自己怎么生成了一个女子! 收拾好一切后,天光已经大亮了。 温浮欢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抬脚向醇央宫走去。 路上,她听到了一些传言。 或许不止是传言。 宫人们说,皇上今天一大早便下旨,把昨个儿侍寝的楚良媛升为了婕妤,并赐居新的宫邸——怜梦宫。 连升四品,这是侍寝过的妃嫔从未享受过的荣宠! 后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楚梦萱,觉得她可真是运气好,不过才侍了一次寝,竟就得了婕妤的封号。 要知道,多少人熬磨十年八年,都未必能到达她原来的位置! “听说沈欢姑姑还是秀女时,便和楚婕妤关系交好,如今楚婕妤得了皇上的宠爱,姑姑以后在宫里行事,就更容易了!”有年轻的宫婢讨好般道。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未言语。 这算是荣宠么? 她只觉得身为一国之君,皇上把恩威并施这一招用得倒极是得心应手。 不过不管怎么说,楚梦萱不再受宫人们的议论和欺压,应该算是这整桩事情里最让人欣慰的结果了。 思及此,温浮欢收起了心底的愤懑和怨恨,接过宫婢手里的木盘,低眉顺目的走进了醇央宫。 她把茶杯放到皇上手边,便垂手侍立一旁。 “……楚梦萱晋升的消息,你可听到了?”皇上冷不防的问道。 温浮欢不懂他的用意,垂眸如实答道:“是,奴婢听到了!奴婢代楚婕妤谢过皇上的恩典!” 皇上轻哼了一声,突然放下笔,抬眼凝视温浮欢,“知道吗?若换作是你,得到的定然不止是区区婕妤的名号!” 温浮欢陡然一惊,抬起头道:“皇上!” 皇上抬手制止了她的话,起身缓步踱至她面前,声音平静道:“不必惊慌!朕若是有心册封你,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呢?” 温浮欢不解。 皇上既然不想册封她,怎么会故意把她的名字添进秀女名帖中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皇上转过身,负手走到窗前。 “想必不止是你,后宫里的大多人应该都觉得,朕是想要了你的,所以她们一定也都在疑惑,为什么当日秀女阅选你没有出现,而朕却迟迟未追究呢?” 的确,长孙皇后和薛锦华,甚至是一向置身事外的乔淑妃,都对这件事疑惑不已。 哪怕时隔数月,这件事仍旧让她们如鲠在喉。 没想到皇上竟会主动向她提起这件事! 温浮欢知道,如今就算她不问,皇上也会告诉她答案的。 “朕思来想去,就算身为一国之君,朕还是有不得已的地方,那就是雨露均沾——不论给你什么样的封号,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朕依然不能与你厮守!” 他转过身,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得意。 “所以朕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 接下来的话,就算皇上不说,温浮欢也能猜到个大概。 她原以为自己被调到御前当职只是偶然,如今看来竟是早早便计划好了的。 也是因为这样,皇上才没有追究她缺席秀女阅选的事,因为他不在乎,他根本没打算在秀女阅选上册封她! “只有御前宫婢这个身份,能让你名正言顺的留在朕身边,只要朕想,朕便可以随时看到你,而不需要顾及任何人的谏言!” 说到这里,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为自己精妙绝伦的计划。 而温浮欢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忽然发现,这个看似冷静理智的帝王,内心竟有着非同寻常的偏执。 若换作旁人,知道皇上为了自己这般用心良苦,多半都会觉得受宠若惊,可温浮欢却觉得惊慌和害怕。 她怕一旦皇上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她心里……他的偏执也许会化作得不到便宁愿毁了的疯狂! 皇上不知道温浮欢心里的所思所想,他以为她的走神只源于受宠若惊。 “欢儿,你放心,没有人知道朕的打算,也没有人会伤害到你!朕也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分毫!”他语气自信的道。 的确,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姚采涵、赵秀琼……她们一个被赐死,一个被打入了暗无天日冷宫。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醇央宫里的宫人们都悄悄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皇上和她两个人。 皇上凝视她秀致谲潋的容颜,纤细而曲线玲珑的身躯,心底忽然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渴望。 他突然环住她柔软的身子,嗅着她发间的幽香,轻声道:“欢儿,给了朕吧!” 第611章 赐婚(一) 皇上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温浮欢知道,如果他强行要了她,她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只因他是皇上,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帝王! 而且,这几日的事情已经让她深深体会到,忤逆皇上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温浮欢垂下眸,身子不可抑制的僵硬起来。 许是没有听到她肯定的回答,皇上的眼神有些沉郁,但仍旧和颜悦色道:“是朕太仓促了吗?” 温浮欢不动声色的脱离皇上的怀抱,下跪道:“皇上恕罪,欢儿这几日身子不妥,不能侍候皇上。” 皇上闻言明白过来,顿时转愠为喜,扶起她道:“既然身子不适,就该回房多歇息才是,朕这里自有旁人伺候!” 他望着温浮欢凝白的脸庞,额头鬓角似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的手亦是冰凉。 “你在害怕?”是肯定的语气。 皇上攥紧了温浮欢的手,脸上的威严被怜爱取代,软声道:“欢儿,朕希望你明白,朕是想要得到你没错,但朕绝不会强迫里,因为……比起得到你的人,朕更不愿意让你恨朕!” 确认了自己暂时是安全的,温浮欢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勉强扯出了一个浅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眼下稍显紧张的气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罢了,朕突然这么做,怕是吓到你了!你且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温浮欢行过礼,缓缓退出了醇央宫,后背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她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由得用力,骨节泛白,眉心更是紧紧的蹙在一起,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不能成为皇上的女人,她也不想成为皇上的女人! 可是如今…… 温浮欢紧咬着下唇,连嘴唇都被咬出血来了,她也恍若未觉,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拐过回廊后,她终于膝盖一软,扶着朱漆的廊柱,在低矮的栏杆上坐了下来。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以前真是太天真了,天真的以为逃过秀女阅选便可独善其身,却不曾想皇上还另有打算! 呵,说到底,温浮欢还是低估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独占欲! 她忽然明白,只要她还在皇上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还是他唾手可得的人,危险就永远存在! “沈姑娘?” 疑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浮欢抬起头,瞧见穿着一身靛蓝色团花纹宫装的崔嬷嬷站在前方,目光关切的望着她。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崔嬷嬷又问道。 她不由分说的上前扶起温浮欢,“我送你回房吧!” 不等温浮欢拒绝,崔嬷嬷便扶着她向前走去。 不多时,她们便到了温浮欢的房间。 崔嬷嬷把她扶到榻边坐下,又倒了杯热水递给她,迭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病了?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太医过来?” 温浮欢抬眼看着崔嬷嬷,后者眼神里的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垂下眼,摇头道:“不用了,我没事!” 许是见温浮欢不愿多说,崔嬷嬷也就不再问什么,嘱咐了她多休息后,便起身向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时,温浮欢出声唤住了她,“崔嬷嬷!” 崔嬷嬷转过身来,问道:“沈姑娘还有何吩咐?” “闵王曾经交代过,说若我有什么事,可托你带话给他……” 温浮欢复又抬起眼,面容苍白且憔悴,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道:“麻烦你告诉他,我同意他的提议!” 崔嬷嬷面容恭敬,躬身行了一礼,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有劳嬷嬷了!” 崔嬷嬷略一颔首,转身步出了房间,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温浮欢靠着雕花的床榻,表情里多了几分自嘲:“……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要靠这个法子脱身,只是秦琅,你可会怨我?” …… 温浮欢不知道闵王是怎么和皇上说的,只知道她让崔嬷嬷传话的第二天,闵王便进宫来找了皇上,而他从醇央宫出来后,皇上便下了赐婚的旨意: 御前宫女沈欢品貌出众、贤淑大方、温良敦厚,现特赐婚于闵王,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圣旨一下,尽皆哗然。 别说旁的人了,就连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温浮欢,乍一听到皇上的旨意,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难以置信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要知道就在昨日,他还那么笃定的想要了她! “沈姑娘?沈姑娘?” 徐大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温浮欢陡然回过神,抬头望向他。 “姑娘还不领旨谢恩?这御前宫婢嫁给王爷,还是做的正妃,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恩典!”徐大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阴阳怪气的道。 “奴婢谢皇上恩典!” 温浮欢忙磕了一个头,起身接过圣旨。 “虽说这圣旨上说的是让礼部和钦天监择吉日完婚,但杂家瞧王爷的意思,好像是越快越好,沈姑娘早些做准备吧!”徐大监道。 “谢大监提醒!” 徐大监点了点头,一挥拂尘,带着一众仕官离开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大帮宫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向温浮欢道喜,同时不忘好奇的追问她是什么时候和闵王好上的。 “啊?”温浮欢被问得一愣。 “啊什么呀啊?都这会子了,沈欢姑姑莫不是还想瞒着我们不成?谁不知道闵王为了让皇上赐婚,差点都和皇上吵起来了!”有个小宫婢口不择言的道。 “什么?” “怎么?姑姑不知道啊?”另外有人问道。 温浮欢摇摇头。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一来不想再发生昨天的事情,毕竟皇上不是每一次都会轻易放走她的;二来她天癸水至,身体虚弱,活动多有不便,便一直在屋里卧榻休息。 她抓住一名离她较近的宫婢,急切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闵王怎么会和皇上吵起来了呢?” 不等宫婢回答,便有故意的轻咳声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第612章 赐婚(二) “咳咳!” 轻咳声传来,把围在温浮欢四周的宫人们吓了一跳。 他们齐齐回过头,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脸严肃的梓舒,后者下巴微扬,微皱的眉头不怒自威。 “梓舒姑姑。”他们不约而同的唤道。 “都没事做了是不是?还聚在这里凑热闹?”梓舒没好气的低声斥问。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连摆手否认。 “没有!没有!” 说话间,他们慌忙作鸟兽散。 就连被温浮欢抓着的宫婢也挣开她的手,忙不迭的跑开了。 “哎!” 温浮欢朝她唤了一声,没叫回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宫婢和旁人一起跑远了。 她郁闷的一跺脚,转头看向梓舒,不无抱怨道:“梓舒姐姐何必这般严厉呢?看把人都吓跑了!” 梓舒不禁白了她一眼,反问道:“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难不成你喜欢他们围着你问东问西?” “那倒也不是……”温浮欢喃喃道。 只是她们这么一走,她上哪里去问关于闵王和皇上在御书房的事情呢? 温浮欢眼珠轻转,忽然看向面前的梓舒,唇边扬起了狡黠的笑容。 梓舒被她看得一阵寒毛直竖,神情忐忑的问道:“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渗人的!” 温浮欢跳上前,一把挽住梓舒的胳膊,一脸讨好道:“梓舒姐姐,御前宫婢就咱们两个,既然我在房里休息,肯定是你在御前伺候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皇上和闵王他们怎么了吗?” “哟,这还没嫁到闵王府呢,就开始关心自己的夫君了么?”梓舒眼神戏谑道。 “梓舒姐姐胡说什么呢?” 梓舒秀眉微挑,睨着她问道:“怎么?还不肯承认啊?那你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她便抬脚向前走去。 温浮欢又把她拽了回来,妥协道:“好好好,权当是我关心闵王好了!你快告诉我吧!他们到底怎么了?” 当初是闵王说他自有办法向皇上讨了她,且不会受到皇上的为难,所以她才会同意这个计划。 如果因此害得闵王和皇上生了嫌隙,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许是瞧着温浮欢是真的担心,而不是随口说说,梓舒也严肃起来,正色道:“说实话,我也不晓得他们怎么了!” “啊?可是……” “宫里的人你还不了解么?一点捕风捉影的小线索,都能被他们传成惊天东西的大事件!也就是你还会相信她们说的话!” 梓舒把温浮欢拉回她房间,关上门后说:“皇上和王爷谈话的时候,御书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发生了什么事,也只有他们知道!他们或许争执了两句,但说到底是亲兄弟,哪里会不拌嘴呢?更何况这件事牵涉到你!” 瞧梓舒的眼神,显然明白皇上对温浮欢的心思。 温浮欢不由得垂下了头。 “……是我不好!” 她不该一时冲动,就让崔嬷嬷带话给闵王的。 她早该明白的,同样都是请皇上赐婚,对旁人来说需要冒险的事情,凭什么闵王就不需要呢? 瞧着温浮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梓舒温言道:“旁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既然王爷已经请了旨,你就只管安心等着出嫁便是!” 她轻叹了口气,透过半开的镂花窗子看向外面碧蓝的天空。 “这皇宫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梓舒姐姐……”温浮欢轻唤。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梓舒看起来似是浸满了莫大的悲伤。 梓舒突然回过神来,冲着温浮欢笑了笑道:“你等我一下!” 她起身走出房间,没过多久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条镶嵌着碎宝石的链子。 “你和闵王的大婚,我也没什么礼物好送给你,这条链子权当是给你的贺礼了!”梓舒微笑道。 温浮欢认得这个盒子,也认得这条链子。 她曾经见梓舒拿出来过好几遍,每次都只是细细端详,轻轻摩挲,从来不肯戴上,定然是十分珍视的东西。 “这可使不得!”温浮欢忙推拒道:“这是姐姐的珍爱之物,欢儿不能收!” “有什么不能收的?我既送得,你便收得!” 梓舒取出链子,不由分说的系在了温浮欢的腕上。 极细的银色手链上嵌着浅紫色的碎钻,衬着她的手腕愈发白皙纤细,不足一握。 “真好看!”梓舒感叹道。 “梓舒姐姐……” 温浮欢还是想要拒绝,然而梓舒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兀自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御前侍奉了!你好生歇息!” 她略一颔首,转身向外面走去。 醇央宫内,皇上无心朝事,只一味的在殿内走来走去,眉心处拧成了疙瘩。 梓舒进来后,敛起了往常低眉顺目的模样,神情冷毅的行礼道:“启禀皇上,沈姑娘并无不妥!” 皇上倏然转过身,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她事前并不知道闵王会向朕讨要她?” “是!” 梓舒垂着眸,双眼盯着脚面上银色的滚边,语气干脆的说:“从昨天到现在,沈姑娘未曾踏出过房门一步!得知赐婚的消息,她亦十分意外!” “这么说……只是巧合了?” 皇上背对着她,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握紧,双眼亦慢慢闭上。 一声轻叹从他唇畔溢出。 “皇上,属下有一事不明——皇上既然对沈姑娘有意,想留她在身边,为什么又要答应闵王赐婚的请求呢?”梓舒一脸不解的问道。 皇上轻哼了一声,自嘲的笑了笑道:“……不是朕要答应他,是朕没得选择!” 这下,梓舒更加糊涂了。 他可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主的呢? “说来话长……”皇上喃喃道。 他不想再过多解释什么,或者说他不想再回忆早先发生的事情,那让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挫败。 皇上摆手道:“你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是,属下告退!” 梓舒缓缓退了出去,垂首侍立在殿外,脸上又恢复了寻常宫婢谨小慎微的表情。 第613章 获准回府(一) 皇上赐婚温浮欢和闵王的消息,比她想象中传播得更快,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便已经传得尽人皆知了。 宫人们自然少不了要过来恭贺道喜。 其中有真心为温浮欢感到高兴的,也有言语间不乏羡慕的,同样也少不了试图巴结未来的闵王妃的人。 甚至还有不少认识的、不认识的妃嫔也都带了贺礼前来,络绎不绝的人几乎要踏破温浮欢房间的门槛了。 也是,温浮欢马上就要嫁给闵王了。 这虽说日后不一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但以她闵王妃的身份,成为朋友总好过变成敌人。 李曦瑶和楚梦萱也来了。 李曦瑶倒还好,她和温浮欢有些日子没见了,毕竟温浮欢在御前侍候,她若经常跑来醇央宫,难免会惹得皇上注意。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她自然忙不迭的就过来了。 至于楚梦萱…… 自从上次侍寝的事情过后,温浮欢一直对她心存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计划周全,才害得她被连累。 可是楚梦萱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兀自上前握住她的手。 “真是要恭喜你了!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这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突然给你赐婚呢?后来才知道是闵王去找的皇上!这样也好,我虽然不太识得闵王,但瞧着倒是个稳重的人,应该值得托付终身!” 她把温浮欢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叹道:“你都不知道,我真怕你会一直做御前宫婢,直到被放出宫去呢!” 瞧着楚梦萱由衷欣喜的模样,似乎比自己还要高兴,温浮欢心底的愧疚更深了。 李曦瑶也很替她高兴。 “嗯,闵王叔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他人很不错的,王府里也没有什么莺莺燕燕,你嫁过去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她煞有介事的分析道。 这些话似乎刺激到了楚梦萱,后者悄悄的别过脸去,神情略显失落。 也是,如果可以,谁愿意和旁的女子共同分享一个夫君呢? 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李曦瑶咬了咬嘴唇,忙岔开话题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又没办法经常见面了!母妃肯定不会让我常去闵王府找你的!我现在都能想到她以后肯定会说——沈姑娘如今已经是闵王妃了,便是你的婶母,岂可这般没规没矩?” 她抱住温浮欢的手臂,靠在她肩头道:“欢儿,我好舍不得你呀!” 温浮欢拍拍她的头,笑道:“没关系,到时候你只管来闵王府找我,我随时欢迎!” “真的?欢儿最好了!” 温浮欢笑了笑,看向转过头来的楚梦萱,后者眼眶微红。 她覆上楚梦萱的手,认真道:“日后我们怕是更难见上面了,你……要多保重自己!” 后宫是个是非之地,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她只怕以楚梦萱的性格,斗不过那些满腹阴谋的妃嫔们! “放心吧!就算你不在宫里,不是还有我呢吗?我会保护好楚婕妤的!”李曦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 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被她一句大言不惭的话搅得轻松了不少。 三人相视而笑。 这时,有宫婢在门外道:“沈姑娘,出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您看要什么时候走?” 是了,赐婚的圣旨已下,她便获准可以回太师府待嫁,顺便度过最后一段和亲人们团聚的时光。 早在李曦瑶等人来之前,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温浮欢原还觉得时间过得慢,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竟就被人催促了。 楚梦萱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恍然夕阳西下,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艳丽的晚霞透过窗格子洒照进来,似是给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每一个人都笼罩了一层薄纱,殷红如血。 她和李曦瑶一起把温浮欢送去了景虚门,看着她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虽然知道日后还会再见,但面临离别,她们二人还是抹起了眼泪。 温浮欢不忍再看,放下车帘,吩咐道:“出发吧!” “是!” 车夫应声,挥鞭打在马背上,马车碌碌前行。 快要驶出皇宫外城的时候,车夫突然勒紧缰绳,把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温浮欢在马车内问道。 “回沈姑娘的话,是太子殿下!” 温浮欢掀开车帘,只见外城的门口处,一袭绛紫色蟒纹锦袍的俊秀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横着挡在了城门前面。 她眉头微皱,弯身跳下来马车。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她照旧礼貌而恭敬的行礼问候。 李奕晫眸色一暗,翻身跃下马背,大步走到温浮欢面前,凝眉道:“你马上就要嫁给闵王叔为妃,不必再自称奴婢了!” “殿下此言差矣,只要奴婢一天还未嫁人,就还是宫里的人!” “为什么?”李奕晫冷不防的问道。 “嗯?” 李奕晫欺近温浮欢,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为什么会是闵王叔?” 温浮欢还是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奕晫索性把话说开了。 “好,我换句话说——既然你需要用一场婚事来脱身,为什么那个人是闵王叔,而不能是我?” “奴婢不懂,赐婚的圣旨是皇上下的,奴婢……” “我看到了!” 李奕晫打断了她的话,眼神严肃的道:“那日我去醇央宫见父皇,有些事想要向他禀报,发现宫人都没在……” 他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用力,“我看到、看到父皇对你……” “你没看到!” 温浮欢倏然出声,皱眉望着李奕晫,厉声道:“殿下,你什么都没看到!” 李奕晫亦抬起头望着温浮欢,后者神情认真,眼神里隐隐含了威慑,让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身在皇宫,该知道不知道会死,而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同样会招致杀身之祸! 她倒不是觉得皇上会因为这件事就杀了李奕晫,毕竟虎毒不食子,但是……君王的信任,少一分便是一分! 李奕晫知道温浮欢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他深知以温浮欢的性子,若非她所愿,没有人可以逼她出嫁! 第614章 获准回府(二) “你莫不是真的对闵王叔有意?”李奕晫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想不出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够让温浮欢心甘情愿的嫁给闵王了。 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否则她完全可以从了皇上,而以她的聪明才智,以后难保不会取代长孙皇后的位子。 “为什么不呢?谁都知道闵王是琉安的贤王,他为人谦逊和善、彬彬有礼,既通诗文又懂琴棋,而且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还是不错的棋友呢!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又出身皇室的人,难道不是夫君的最佳人选吗?”温浮欢顺着李奕晫的话道。 尽管亲耳听到她这么说,李奕晫还是不愿相信。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抓住温浮欢的肩膀,神情恳切道:“……除了是很好的棋友外,其他的条件我也都符合!而且你没有同我下过棋,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不合拍呢?所以这么说来,我也可以的对不对?” 平心而论,温浮欢已经不恨李奕晫了。 当初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一直在尽力弥补。 她或许没办法把他当作朋友,但也不想把他看作是敌人,所以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用这些话来伤害他! 可是…… “是么?殿下真的认为你可以做到和闵王一样么?”温浮欢冷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 她挣开李奕晫的手,眼神突然变得冷漠而疏离,仿佛换了一个人:“闵王可以只有我一个王妃,你能吗?” “我……” 李奕晫没话说了。 虽然太子妃的位子迟迟未有合适的人选,但早在他行过冠礼之后,便娶了两名大臣的女儿为侧妃。 不管他再怎么不喜欢那两人,哪怕他们从未同过房,但自己有侧妃却是不争的事实! 瞧着李奕晫无话可说,温浮欢欲转身离开,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可以休掉她们,从此以后再不纳侧妃,也不豢养姬妾……”他急切的说。 温浮欢刚想开口,却被一道低沉的声线抢先道:“太子殿下!” 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后,两人皆是一震。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闵王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锦袍,墨冠束发,身体端直的坐在木制轮椅上,由尹舟推着过来。 “王叔?”李奕晫皱眉道。 温浮欢则屈身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闵王略一抬手,示意她免礼。 待走到近前,他的视线落在了温浮欢被李奕晫抓着的手上,眉头微皱,眼神不由自主的暗了下来。 温浮欢见状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李奕晫的钳制。 李奕晫则好像没有察觉到闵王的不悦似的,仍旧紧握着她的手,问道:“闵王叔怎么突然过来了?” 闵王垂眸轻笑,突然伸手握住了李奕晫的手腕,并转头看向温浮欢,目光柔和,声音疏朗温润:“本王来接我未来的王妃回府!” 说话间,他手上缓缓用力。 李奕晫吃痛松开了温浮欢,看向闵王,削薄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时辰不早了,太师府的人都等着你回去呢!别让他们等着急了!”闵王面带微笑的看着温浮欢,若无其事的道。 温浮欢瞧了李奕晫一眼,只见后者脸色铁青,明显十分不悦。 而这厢,闵王以及替她掀开了车帘。 温浮欢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弯身钻进了马车里。 闵王也在尹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同她相对而坐,隐在暗色中的面容清矍俊逸,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甚分明,只一双墨瞳幽邃深沉,如深不见底的暗渊。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待到马车渐渐驶离皇城,温浮欢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欢儿斗胆想问一问王爷,是怎么说服皇上的?” 她还是对宫人们说的闵王和皇上争吵的事情耿耿于怀。 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是温浮欢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任何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闵王为了帮她付出的越多,那么她欠闵王的也就越多,而她一贯奉行的原则是——欠下来的债,终究还是要还的!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闵王脸上不见半分意外,笑容浅淡的说:“本王用不着说服皇上,只要本王开口,皇上自会答应本王的要求!” 听他这么一说,温浮欢更加糊涂了。 据她所知,皇上之所以留闵王在帝京,而没有把他像别的王爷一样驱往封地,不过是因为他伤了一双腿。 一个形同废人的王爷,根本不会威胁到他的帝位! 而除此之外,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还比不上寻常人家的兄弟。 温浮欢不认为,皇上会平白无故的答应他赐婚的请求,更何况他想要迎娶的还是皇上费尽心思想要留在身边的女子! 那天在醇央宫发生的事情,让她深刻的意识到——皇上不会对她放手,至少不会像闵王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如果温浮欢没有听错的话,闵王的语气里有些……狂妄! 看出来她明显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闵王不气也不恼,反而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浅浅呷了一口。 过了片刻,他才幽声道:“……皇上曾经允诺本王,这普天之下的女子,只要本王想要,便可任由本王挑选——只除了她!” “她?” 温浮欢恍然明白,那个闵王口中的她,多半是他心爱的女子! 听他话里的意思,约么是他和皇上爱上了同一个女子,但皇上却以天子之威纳了那名女子为妃,并许给了闵王这样一个诺言。 皇上或许以为,他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个迫切想要拥有的人了! 却没想到…… 怪不得闵王向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的说,只要他愿意,便一定可以让皇上赐婚! 温浮欢忍不住有些庆幸,庆幸皇上曾许诺闵王,庆幸——君无戏言! 可是,她又不禁迟疑道:“这样的金口玉言,该是要用在王爷真正心爱的女子身上,不该为了欢儿白白浪费!” “呵……” 闵王轻笑出声,把杯子里的茶水如喝酒般一饮而尽,“不会了,再也不会有用到的机会了!” 第615章 婚期 温浮欢有些不太明白闵王的意思。 他是想说自己再也遇不到让他那么喜欢的人了,还是说……他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不顾一切的去喜欢一个人了? 瞧着闵王流露出感伤的神情,温浮欢不忍心再问,正好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王爷,太师府到了!”尹舟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太师府的人应该是早些时候便得知了她要回府的消息,马车还未停稳,薛太师等一大帮子人便迎了出来。 薛夫人更是不等温浮欢下马车,便先声唤道:“欢儿!” 待发现马车上还有闵王时,她忙敛去了激动的神色,躬身行礼道:“臣妇参见王爷!不知王爷也在此,臣妇失礼了,还请王爷恕罪!” “薛夫人言重了,日后都是一家人了,夫人不必客气!”闵王抬手道。 薛夫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应了声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薛太师急忙迎上前,向闵王行礼道:“微臣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其他人亦齐齐行礼。 温浮欢出发时已近傍晚,在皇宫外城又耽搁了些时间,此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太师府各处也都掌了灯。 薛夫人得知她要回来,早便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如今见闵王一同过来,便盛情邀请道:“天色还不算晚,王爷不如同我们一起用过晚膳再走?” “不了!本王只是顺路送欢儿回来,如今她平安回府,本王也该回去了!府上还有好些事要处理!”闵王婉言谢绝道。 薛夫人也不强求,目送尹舟坐到车辕上,同薛太师等人一起行礼道:“恭送王爷!” 车夫正要驱车前行,闵王忽然道了声:“慢着。” 他掀开车帘,隔着沉沉的夜色望向温浮欢,目光柔和似水:“钦天监今早送了帖子来王府,上面写了几个日子以供挑选,本王想要把成亲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八,你可有别的意见?” “一切但凭王爷安排!”温浮欢垂眸道。 闵王点头微笑了一下,重新放下车帘,吩咐道:“走吧!” “驾!” 尹舟一挥马鞭,赶着马车向前走了。 马车刚一消失在长街拐角处,温浮欢身旁的人群中便有不满的声音响起:“下个月初八?从今儿个算起来,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二十天了,这也忒着急点了吧?” 就算不听声音,单凭语气,温浮欢也能猜到是谁。 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牢骚抱怨闵王的,怕是也只有薛莫景了。 果然,薛太师一个凌厉的眼锋扫过去,语含警告的说:“王爷决定的事情,欢儿都还没说什么,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薛莫景冷哼了一声,别开眼,小声嘟囔道:“抱怨一两句还不行了?” “你!” 薛太师正想开口训斥他,结果被薛夫人截断了话头。 “好了,欢儿好不容易回来,就不能不发火吗?”她一脸嗔怪道,接着又白了薛莫景一眼,“还有你,少说两句不行吗?非要惹你父亲生气?” 薛太师脸色稍缓,狠狠瞪了薛莫景一眼,抬脚朝堂屋走去。 “欢儿,走,这么晚才回来,你一定饿了吧?姨母特意吩咐膳房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快来!” 薛夫人招呼着温浮欢向前走去。 薛莫寒看了眼兀自生闷气的薛莫景,推了他一把道:“走吧!方才是谁念叨着,说欢儿再不回来,就要饿死人了?” “我已经气饱了!”薛莫景没好气的道。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和薛莫寒一起并肩走进了堂屋。 温浮欢原来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太师府各处都张灯结彩的,门窗上都贴了大红的喜字,廊檐下也吊着红彤彤的大灯笼。 堂屋里更是摆满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朱漆的木箱子,里面分别盛着金银珠宝、项链手镯等首饰,还有玉佩、玉玦和玉如意等玉制品,以及蜀绣、湘绣等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另外还有箱子没打开来,多半也是装着极其贵重的东西。 “这些是……”温浮欢转头看向薛夫人。 不等她回答,一只脚迈进来的薛莫景便抢先道:“这都是闵王府派人送来的聘礼!怎么样,出手大方吧?” 他顺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阴阳怪气的道:“啧啧,瞧这一颗颗的珍珠,又大又圆,颗颗饱满,肯定是上好的东珠!没看出来呀,闵王平日里看着挺低调的一个人,私底下竟藏了这么多宝贝!” “景儿!”薛太师沉声唤他的名字。 “好好好,我不说行了吧?” 薛莫景把珍珠项链扔回箱子里,“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可没有资格对闵王评头品足!” 眼看着薛太师又被气到了,薛莫寒忍不住出声道:“小景,你酸够了吧?要成亲的人是闵王,他想送什么样的聘礼,送多少聘礼,你管不着!别因为自己娶不到欢儿,就在这里冷嘲热讽!” 薛莫景被戳到了痛处,一张脸憋得通红,怒声道:“是!我就是冷嘲热讽怎么了?我心里不痛快不行吗?” 他挥起拳头,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恨声道:“凭什么他能娶小表妹?他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断了两条腿!他根本配不上小表妹!是王爷怎么了?聘礼贵重又怎么了?谁稀罕他送的这些聘礼啊?谁稀罕啊!” 说完这些话,薛莫景竟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他的确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外面的风霜也好、雨雪也罢,都有父母和兄长替他扛着,他从不曾真正经历过苦难! 所以没能娶到他任性想要娶的人,他才这么伤心难过,轻易的便感到绝望! 孰不知,世间令人绝望的事情远不止于此。 一屋子的人,大家都看着薛莫景,没有人出声责备,但也没有人开口安慰,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他也必须靠自己熬过去。 不经历苦难的人,是永远学不会成长的! 温浮欢看了看身旁的薛夫人,眼神里满是内疚和自责,然而后者却对她笑了笑,轻拍着她的肩膀道:“不用在意,我们去吃饭!” 第616章 夜谈 虽然薛夫人嘴上说着不用在意,但是一顿饭下来,她不知道悄悄的看了薛莫景多少次,眼角眉梢分明是关切和担忧。 照理说,这难得的一场团圆宴,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可是席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说话。 偶尔冒出来一两句,也只是议论无关痛痒的朝事。 温浮欢又忍不住把责任归咎到了自己身上,觉得要不是因为她,薛家的人也不会闹得这么不愉快。 这顿饭,她吃的食之无味。 用过晚膳后,她便借口刚回来,有好些东西要整理,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儿和百里炎都在。 许是瞧着温浮欢面色不佳,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双手抱剑,斜倚在柱子上,另一个则接过丫鬟送来的包袱,默默地收拾东西。 温浮欢瞧着他们沉默不语的样子,反倒有些不适应了,轻笑道:“真是稀奇,平日里没少拌嘴的两个人,今儿个是怎么了?” 百里炎仍旧没说话。 柳儿却忍不住,丢开手里的东西,神情不解道:“一定要这么做吗?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温浮欢一听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百里炎和柳儿却最是对她了解不过,深知她决不是真的想要嫁给闵王为妃。 温浮欢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把那日在醇央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们听。 柳儿和百里炎听了,都气愤不已。 百里炎甚至想潜进宫里,索性一剑把皇帝上了,好替她出气。 温浮欢拦住他道:“阿炎,现在可不是冲动的时候!若我还想在帝京待下去,继续对付长孙家,而又不愿委身于皇上的话,闵王妃的身份无疑是最好的掩饰!” 的确,皇上就算再怎么想要她,也绝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抢夺自己的弟媳! 他并非一个昏庸的君主! 明知道温浮欢说的有道理,明知道她嫁给闵王不过是权宜之计,但百里炎还是很不甘心。 因为……不管她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在旁人看来,她就是闵王妃,名正言顺,如假包换! 温浮欢不懂百里炎的心思,或者说她假装不懂。 “……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和尹舟切磋,看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吗?日后有的是机会了!”她故作轻松的玩笑道。 百里炎不置可否,暗道他宁愿这辈子都不和尹舟切磋,也不想温浮欢做闵王妃——尽管只是名义上的!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这么想,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丝毫流露出不悦和反对。 他知道,温浮欢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再无更改的可能,自己的反对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说清楚一切后,温浮欢打算躺床上好好歇息一下。 这些日子在宫里,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心惊胆战的,很小的动静都能让她惊醒。 而一旦醒来,便很难再入睡了! 可是她刚一躺到床上,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沈小姐在吗?二少爷请小姐去后院凉亭一叙!”丫鬟脆生生的说。 “二哥?” 温浮欢皱着眉头坐起身,暗道薛莫寒这会儿找她做什么?莫不是为了薛莫景的事? 可是赐婚的圣旨已下,她并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温浮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起身罩了件绛色的披风,打开门,和丫鬟一起向后院走去。 太师府后院有一处湖泊,湖水碧绿幽静,湖泊中心有一座八角亭,通过竹制的栈桥和湖岸相连。 湖里栽种了不少荷花,每到盛夏时节,大大小小的荷花竞相开放,白色、粉色、红色,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如今只是春末,荷花才长出了尖尖小小的骨朵,掩映在硕大的荷叶下,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到,再加上夜色已深,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满湖的莲叶田田,围簇着一座孤零零的亭子,像是寂寞无眠的人儿。 凉亭里,薛莫寒穿了一身素白锦衣,面向幽静的湖泊,负手而立。 月光皎白如轻纱般笼罩在他身上,似是踱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恍惚如谪临凡世的天宫玄仙,一眨眼便会腾云驾雾而去。 温浮欢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进凉亭,似是不忍打搅这一幅公子如玉的画面。 许是察觉到她的气息,薛莫寒幽幽转过身来,朝她缱绻一笑,温润的笑颜宛若午夜昙花盛开,片片花瓣初绽惊艳万千。 “你来了。”他轻声道。 温浮欢点点头,敛神走到薛莫寒身旁,同他一起望向烟波浩渺的湖面。 “今日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小景不过是任性惯了,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东西,爹娘还有我们这些作兄长的都会设法满足他,所以才把他宠坏了!”薛莫寒幽幽启唇,声音渺远。 “我知道三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怪他!”温浮欢淡声道。 薛莫寒转头看向她,目光一如眼前的湖面般幽静深沉:“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觉得他说得没错——下个月就成亲,不觉得太仓促了些吗?” 似是害怕温浮欢误会他的意思,薛莫寒解释道:“我是说,你虽然名义上是太师府的表小姐,但实际上同小姐无异,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成亲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闵王不能因此就委屈了你!” “……他没有委屈我!” 温浮欢抬起头,回望薛莫寒灼灼的目光,微笑道:“既然我终究会是他的闵王妃,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就这么想要嫁给他吗?”薛莫寒不由自主的问道。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失礼了,忙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好像才和他认识了没多少时间,你了解这个人吗?知道他的品行……” “二哥!” 温浮欢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态度认真,语气坚决的道:“我想要嫁给他,我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 薛莫寒忽然觉得,自己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笑容了。 他终于理解了薛莫景的心思——他或许只是想不明白,分明一切都好好的,分明她只是进了宫,怎么一转眼,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呢? 是了,无论再怎么努力,有些人注定是得不到的! 薛莫景需要明白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需要呢? 第617章 大婚(一) 好像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成亲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依着闵王的意思是,亲事一切从简,一来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张扬的人;二来是边关战事紧张,战士们都在前方浴血奋战,他若是还大肆操办婚事,难免会惹人非议,而且自己也会于心不安。 皇上同意了他的提议,称赞他体恤百姓,果然不负贤王之名,并以他的名义,把省下来的钱财用于购置粮草和棉衣,送往边关。 闵王的这一举动,自然也获得了朝臣和百姓的称颂。 明天便是成亲的日子了,温浮欢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着府上的丫鬟在她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手上拿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据说都是成亲当天要用的。 薛夫人为此还特意请了帝京城东最有名望的媒婆魏大娘,请她到府上指挥下人们干活,同时叮嘱温浮欢成亲的礼仪,以及她作为新娘子需要注意的地方。 柳儿避让脚步匆忙的丫鬟,侧身进了房间,手里端着一个朱漆木盘,上面是从铺子里取来的嫁衣。 嫁衣是鲜红色的,前襟绣了栩栩如生的凤凰,周围辅以祥云纹,袖口和裙摆处则分别绣着戏水鸳鸯和并蒂莲花,绣工精巧细致,一看便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嫁衣叠放整齐的摆在木盘上,上面是纯金的凤冠,极薄的金丝打造成牡丹花、蕊头、翠叶的样子,其间镶嵌红色的珠玉和宝石,长长的金色流苏从额前垂下,顶端垂有一颗颗鲜红色的珍珠坠子,晶莹透亮。 魏大娘捧起嫁衣,连连赞叹道:“啧啧,谁说姑娘的婚事准备得仓促了?瞧瞧这嫁衣裳,一看就是早便备下的!老身保了那么多次媒,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华丽的嫁衣呢?要不说是王爷呢,这寻常人家还真真儿的没法儿比呀!” 她过于谄媚奉承的语气让温浮欢感觉不适,不由得同柳儿互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同样的感受。 柳儿眼珠一转,顿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魏大娘,这嫁衣是赶工做出来的,今儿个才送到府上,要不要让小姐先试一试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魏大娘也想了起来,一拍大腿道:“要试的!要试的!这万一哪里不合身,还有时间让人缝改!” 说话间,她便招手唤了两名丫环,让她们和柳儿一起伺候温浮欢换衣服。 嫁衣是照着温浮欢的尺寸做的,肩宽、袖长和腰围都很适合,倒也没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 她穿着嫁衣站在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了女子纤长窈窕的身影,莹白的肌肤被鲜红色的嫁衣映得红彤彤的,五官极是精致,尤其一双乌漆漆的眸子如墨色琉璃般,又好似荒原大漠暗夜的星空。 “哎呀,多好看的新娘子呀!老身真是生平仅见啊!”魏大娘语气夸张的说。 温浮欢不晓得薛夫人给了她多少钱,以至于她的嘴和抹了蜜一样,引得旁边侍候的小丫鬟都忍俊不禁了。 她正想脱下嫁衣裳,忽然听见响起了敲门声。 温浮欢以为又是哪个前来道喜的人,毕竟这几日以来,每天都有朝臣携家眷过来恭贺薛太师。 出于好奇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些夫人小姐们都会顺便过来瞧上一眼。 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温浮欢转头看去,却没有见到锦衣华服、云鬓钗环的女眷们,反倒对上了一双深沉幽邃如古井般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坐在木制轮椅上,身上穿着一袭玄色锦服,面容清绝俊逸,气质更是说不出的疏朗清贵,不是闵王还能是谁? 有眼尖的丫环认出了他,慌忙行礼道:“奴婢参见王爷!” 其他人也急忙跟着行礼问安。 温浮欢则露出清浅的笑容,屈身施礼道:“王爷。” 闵王抬了抬手,“都免礼吧!” “谢王爷!”众人纷纷起身。 魏大娘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被人唤作王爷的不是别人,正是明日将要迎娶温浮欢为妃的闵王。 她先是注意到了闵王的样貌,暗道要说这闵王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生得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加上又贵为王爷,着实是个不错的男子。 接着才注意到他的腿,忍不住摇头道:就是可惜了……是个瘸子! 哎,魏大娘在心里叹了口气,禁不住为温浮欢惋惜,觉得以她的样貌和家世,完全可以嫁给更好的人! 当然,这些想法,她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哪里敢在脸上表露出半分?又不是不想活了! 别说人家贵为王爷了,就是寻常的朝廷命官,她一个平头老百姓也惹不起啊! 闵王根本没有注意旁人,更别提知道魏大娘的所思所想了。 他只是目光柔和的望着温浮欢,抬手向尹舟略一示意,后者便手上用力,把轮椅搬了起来,作势便要跨过门槛。 魏大娘看出来闵王要做什么后,当即拦在了他的面前。 “王爷,万万不可啊!这可都是有说法的,新郎官在成婚前不能见新娘子,否则不吉利的呀!” 尹舟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才让轮椅落了地。 魏大娘仍旧拦在闵王面前,但心里却小小咯噔了一下,忍不住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子,暗道自己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连王爷的驾都敢拦?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那可都是多少年前老祖宗定下的,谁也不能破! 闵王才不在乎那些呢! 他墨玉般的眸子幽幽的瞟了魏大娘一眼,淡声道:“让开!” “王爷,这真的……” 魏大娘试图再劝,然而她刚一开口,就被闵王打断了。 闵王这次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语气明显比方才多了几分冷冽和威慑,沉声道:“本王叫你让开!” 魏大娘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不敢多说什么,讷讷的退了下去。 其他人亦识趣的离开了房间。 温浮欢却好像没有被他的恶劣的态度影响到,兀自面带微笑的走到桌旁,悠闲地倒了一杯茶。 “这身嫁衣,你穿着很合适!”闵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温浮欢缱绻轻笑,转身走到他面前,把茶杯递给他道:“王爷特意过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夸奖欢儿的吧?” 第618章 大婚(二) 闵王最是欣赏一种人,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保持冷静和理智——正如现在的温浮欢! 他接过茶杯,不紧不慢的浅啜了一口茶水,挑眉望着眉眼慧黠的女子。 “当然不是!不用想也知道,你这般天生丽质的女子,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本王此番过来,是想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反悔?” “是的!趁着喜轿还未抬进门,趁着你还没有成为本王的王妃,本王允许你后悔一次,但仅此一次而已!过了近日,你便就只能是闵王妃了!”他一脸慎重的道。 温浮欢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半晌后,她才目光灼灼的望着闵王,问道:“王爷是想给欢儿反悔的机会,还是自己想要反悔?” 闵王皱眉,“怎么说?” 温浮欢摇摇头,不答反问道:“王爷可知,您娶了我意味着什么?” “祸福与共,生死相依!”闵王言简意赅的答道。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好似一副重担压在了两人肩头,又好像一条缎带,把他们本没有多少交集的命运,毫无道理的捆绑到了一起。 “对,就是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温浮欢若是没记错的话,她当初从沈远的手中死里逃生,是闵王把她藏在闵王府,命人悉心照料,才捡回了她一条命。 可是这样的救命之恩,他却可以拱手不要,只为不愿和长孙家为敌。 然而现在他却要娶她为妻,以她丈夫的身份给予她庇护,这难道不是公然宣布要和长孙家作对么? 所以若说后悔,该后悔的人是闵王才是。 听完了她的理由,闵王忍俊不禁,摇头笑道:“你果然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她们那么看重的清誉名节,在你眼里竟什么都不是!” 他只怕,她日后若遇到心仪之人,那人会介意她曾委身于人,而且他们的亲事还是帝京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温浮欢似是猜到他的顾虑,豪迈的笑了笑道:“若他当真在乎那些虚名,那他便不是欢儿的良人!” “好!本王此生能娶到你这样的奇女子,也算是无憾了!” 闵王唤来尹舟。 临离开前,他微侧了一下头,道:“本王静待王妃明日过门!” “欢儿恭送王爷!王爷慢走!”温浮欢客气有礼的回道。 …… 鞭炮声起,锣鼓喧天,太师府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来来往往的每个人脸上都是灿烂喜悦的表情。 就连一向严肃的薛太师都露出了难得一见笑容。 天还未亮,温浮欢就被叫了起来,先换上华丽鲜红的嫁衣,然后端坐在梳妆台前,由薛夫人帮她梳头绾发。 这件事原本该是由娘亲来做的,可是沈知夏去世得早,她甚至没有机会看着温浮欢长大成人,更别提替她绾发送亲了。 如今这些事,便只好由身为姨母的薛夫人代劳了。 “上次送走锦儿还是在五年前,皇上下诏册封她为贵妃……如今她都已经为人母了,就连你也、也要嫁人了!” 大约女儿成亲之日,做母亲的都会伤感吧! 薛夫人虽然不是温浮欢的母亲,但她一直都拿温浮欢当亲女儿看待,所以她此时的心情完全不亚于当年送薛锦华入宫时的难过。 望着镂花铜镜中嫁衣鲜红、眉目如画的人儿,她忽然别过脸,偷偷抹了把眼泪。 “姨母不高兴么?”温浮欢歪着头,不解的问道。 薛夫人回过头来,强装微笑道:“没有!欢儿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身份尊贵无比的王爷,姨母怎么会不开心呢?姨母只是觉得,你年纪还轻,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急着成亲的!姨母、姨母还想让你在身边多留几年呢!” “姨母难道就不怕欢儿留来留去,最后留成愁了?”温浮欢半开玩笑道。 “胡说,我们欢儿生得这般标致,人又聪明伶俐,怎么可能会留成愁呢?” 薛夫人被她的话逗笑了,嗔了她一眼,调笑道:“不知道有多少王孙公子等着把你娶回府呢!”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桃木梳,一下一下梳着温浮欢乌黑顺滑的青丝,突然又叹道:“就算你真的嫁不出去也没关系,难道咱们太师府还养不起你一辈子了?” 温浮欢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多时,又响起了一阵鞭炮声,声音似乎比方才大了些,连鼓乐声似乎都更近了。 魏大娘一脸喜气的迈了进来,迭声道:“吉时到了!吉时到了!姑娘准备好了没?可该上花轿了!” 薛夫人闻言,忙端起梳妆台上的凤冠,戴在了温浮欢的头上,又接过柳儿递来的喜帕,不舍的盖了上去。 按照琉安的习俗,新娘子是由媒人背出闺房,一直背着送上花轿的。 花轿颤颤悠悠,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和鼓乐声中,温浮欢仍旧能够听见轿子两旁围观百姓的议论和喧哗。 她能感觉到迎亲队伍穿过长长的赤鸾街,几乎绕了半个帝京城,才在闵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鞭炮声和鼓乐声第三次齐齐响起。 随着一声“新郎到”的高宣,轿帘被掀开了,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把牵红的另一端递给她,牵着她下了轿。 不知怎的,瞥到身旁木制的轮椅,以及坐在轮椅上身穿红色喜服的男子,哪怕被盖头挡着视线以至于看不到他的脸,温浮欢略显焦灼和烦躁的心还是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虽然说了要一切从简,但毕竟是王爷大婚,举朝上下的官员都来了,且都挖空心思准备了贺礼,生怕讨不到闵王的欢心。 皇上也来了,而且还被请做了主婚人。 二拜高堂的时候,温浮欢清楚地看到坐在左上首的皇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不自觉的用力,说话的声音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不明白,闵王明知道皇上对她的心思,为什么还要这样强人所难? 不等温浮欢弄清楚缘由,已经有人宣告礼成,柳儿和另外一名丫环分别扶着她的左右手,一并向喜房走去。 第619章 不速之客(一) 直到在喜榻上坐下,温浮欢才稍稍松了口气。 柳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喘息着道:“怪不得女子一辈子都只成一次亲呢!这成亲也太麻烦了!累都要累死了!” 她眼角余光瞥见供桌上的水果和点心,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姐,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温浮欢应该是从一早起来开始,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温浮欢原本没什么感觉,结果被柳儿这么一问,她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行,那你找些吃的去吧!”她点了点头,同时不忘嘱咐道:“当心点!闵王府不同于太师府,你可别闯出什么祸来!” “小姐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柳儿狡黠的眨了眨眼,打开房门,悄悄地离开了。 温浮欢端坐在喜榻上等了好久,都不见柳儿回来,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她于是让百里炎去找柳儿。 可是又过了好一会儿,不仅柳儿还没回来,就连派出去找她的百里炎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温浮欢有些坐不住了,正准备唤人来,却忽然听到从屋外传来了些动静,似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以为是柳儿回来了,松了口气道:“你可算回来了!不是说自己有分寸么?怎么还去了这么半天?莫不是在王府里迷路了?” 许久没有听到柳儿的回答,而且透过喜帕下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温浮欢看到来人穿着一双玄青色的鞋子,分明是男子的脚! 她皱了皱眉头,试探性问道:“王爷,是你吗?” 这种时候会出现在喜房里的人,除了陪嫁过来、贴身伺候她的婢女,便只有她的夫君也就是新郎官闵王了! 可是……他并没有坐在轮椅上! 就在温浮欢恍然明白,对方不是闵王的时候,后者终于开口了,的确不是闵王的声音,但却是她最熟悉不过清朗嗓音。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么?”对方语气嘲讽的问道。 温浮欢心下一沉,猛地掀开蒙在头上的喜帕,目不转睛的望着坐在桌旁,一袭绛色暗纹锦袍的男子。 烛光摇红,映衬着男子俊美无俦的眉眼,每一寸都是她在梦里百转千回最深的眷恋。 可是此时此刻,那双曾经饱含深情的眼睛里却溢满嘲讽,还有伤心、失望、难过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情。 “秦琅……” 温浮欢的嘴唇几番翕合,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不是已经命令神见渊的人,要他们全力截获传往边关的消息了吗?为什么他还是知道了? 温浮欢轻摇着头,眸底似有水光闪烁,喃喃道:“不、不……” 他不应该在这儿的! 她神情里的难以置信和担忧落在秦琅眼中,却变成了心虚,后者兀自冷笑道:“很意外吧?没想到我会来这里吧?呵,也是,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当然不希望有人来打搅了!” 他眼角眉梢的冷嘲刺痛了温浮欢的眼,也刺痛了她的的心。 她想要向他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琅的性格比百里炎更冲动,若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少不了会去找皇上拼命,结果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而且,他此时不是应该在边关吗? 边关将帅无诏不得回京,否则便是死罪,更何况他还是抗击北狑的主帅。 他这么一回来,边关的将士群龙无首,不是成了一盘散沙吗? 温浮欢越想越觉得可怕。 她起身疾步走向秦琅,颤声道:“你不应该来这儿的!你怎么能来这儿呢?快,趁还没有人发现你回来,你赶紧走!离开帝京,回边关去!” 她把秦琅从椅子上拽起来,推着他向门口走去。 “走啊——” 秦琅在门口处站定,一把攫住了温浮欢的手腕,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来,是为了让你赶我走的吗?” “秦琅,你就听我一句劝好不好?”温浮欢近乎恳求道。 若是被人知道他私自回了帝京,那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秦琅倏然轻笑了一声,凝视她细致的眉眼,“你让我听你的劝?那你可有听过我一句话?” “什么?” “多少次!我说过多少次要你嫁给我,你总有各种理由拒绝!是,你家仇未报,不想耽于儿女情长,我理解,我可以等!只要你肯嫁给我,哪怕等多久,我都心甘情愿!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呢?” 秦琅逼视温浮欢,目光里充满受伤和责备。 “……是你要嫁给别人的消息!” 他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温浮欢,而温浮欢这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部抵上了床栏,退无可退。 “你当真以为截获了他们传给我的消息,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吗?你是不是忘了?应饶关还有另外一个人会知道这件事?” “是薛大哥……” 温浮欢不是没想到薛莫风,但是她觉得以他的为人,应该清楚如果让秦琅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薛莫风无论如何都会瞒着这个消息的! 似是猜到了温浮欢的想法,秦琅的俊脸上又浮现出方才冷嘲热讽的神情。 “你不用怀疑他,他从没想过告诉我这件事——是我自己听到的!他以为我离开了营地,才和副将说起这件事的!” 想到那日的情景,秦琅几乎肝胆欲裂。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温浮欢大婚的消息! “你知道吗?” 秦琅紧紧抓着温浮欢的肩膀,又爱又恨的说:“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不是不想嫁人!你只是不想嫁给我而已!” 看着他受伤的神情,温浮欢真想不管不顾的向他解释清楚。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眼下最要紧的是设法让他悄无声息的离开,而继续纠缠显然不合适。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眸子里已经一派清冷。 “是,我就是不想嫁给你!”她望着秦琅,态度冷酷的道。 第620章 不速之客(二) 同样一番话,秦琅自己说出来是一回事,从温浮欢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她的眼神还那么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秦琅的手忽然失了力气,软软的垂了下来。 “你说……什么?” 温浮欢明知道自己的话对秦琅的伤害有多大,可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她不得不狠下心来说:“我说我不想嫁给你!” 她转过身,背对着秦琅,故作绝情的道:“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就算再得皇上的赏识,再能征善战,也不过就是个将军而已!可是闵王不一样,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权倾朝野,你哪里能同他相提并论?” 温浮欢藏在袖子下的手缓缓握紧,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斑驳的血痕,而她兀自回过头,笑容妖冶而妩媚。 “不知道我这么说,秦将军可还满意?” 秦琅望着她姣丽的身影,久久没有出声。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温浮欢很陌生,根本就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外表坚强,而内心敏感脆弱的女子!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温浮欢别开脸,面容冷冽的道:“秦将军,时辰不早了,你该离开了!我可不想王爷待会儿进来,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 秦琅抿紧了薄唇,忽然冷声笑了起来,笑声极是诡异。 温浮欢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秦琅俊眉微挑,“想赶我走?呵!” 他忽然一把抓住温浮欢的手腕,语气有些恶狠狠的道:“你想嫁给闵王是不是?你想做闵王妃对不对?我告诉你,你休想!温浮欢,你是我的!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女人!只能是我秦琅的妻!” 他突然勾起温浮欢的腿,猝不及防的把她压倒在了锦榻上,不由分说的便去解她的腰封。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温浮欢一面奋力挣扎,一面沉声斥道:“秦琅!你放开我!你疯了不成?” “是!我是疯了!我就是疯了才会等你这么久!” 秦琅手上用力,“刺啦”一声撕开了温浮欢的喜服,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宛若冬日的初雪,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他不顾温浮欢的挣扎,把她的双手交握着按在头顶,俯身吻了上去。 绵密的吻落在她身上,引起了温浮欢一阵难以控制的战栗。 她强忍住从身体深处升起的异样感觉,声音既羞且怒的说:“秦琅,你快放开我!你听见了没有!你放开我!这里可是闵王府!你不要命了吗?” 秦琅终于有了些许回应。 他抬起头,幽黑的目光逡巡着女子秀美的脸庞,眼神里难掩癫狂:“要命?要什么命?早在我决定回京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温浮欢,我不要命了,我只想要你!” 话音刚落,他便覆上了她娇嫩的唇瓣。 她的味道极是甘甜,犹如仙宫的琼浆玉露,让人一旦沾染,便再不愿放弃。 秦琅几乎痴迷的亲吻她的唇,汲取她的柔软和甜美,同时另一只手则伸进了喜服里,覆上她光滑细腻的肌肤。 他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明知道前方是万丈悬崖,一旦跳下去便是万劫不复,可他还是那么义无返顾,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欢儿,就算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去!”他喃喃道,重新印在了她的唇上。 就在这时,秦琅忽然感觉脖间冰凉,竟是一把长剑从身后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闪着渗人的寒芒。 他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头,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坐在木制轮椅上、一身鲜红色喜服的闵王。 他亦冷冷的瞥着他。 闵王身前一步之远的地方,尹舟面无表情的持剑对着他。 “秦将军似乎来错地方了吧?你若是想喝喜酒,前院的宴席上管够!”闵王淡声道,平静的表情让人猜不出喜怒。 趁着秦琅注意力分散的间隙,温浮欢用力推开他,并狠狠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偏在了一旁。 闵王摇着轮椅上前,把搭在手臂上的披风罩在了温浮欢身上,系上丝绦,裹住了她被撕烂的喜服。 “没事吧?”他柔声问道。 温浮欢轻轻摇了摇头,眼角似还有泪水残留。 闵王转头看向秦琅,刚想开口,却觉得手臂一凉。 他复又转回头,见是温浮欢抓住了他的手,眼神极是恳切。 闵王轻点了一下头,对秦琅说:“秦将军,你若识相的话,就现在马上离开,本王看在以往和你的情分上,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不然……” 他挑眉,凌厉的眼锋扫向秦琅,语带威胁道:“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秦琅扳回脸,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下巴微扬的睨着闵王。 “哦?倒不知王爷要怎么个不客气法呢?” “守城主帅擅离职守、无诏私自回京,随便哪一条都是掉脑袋的罪名!你说如果皇上知道了,会怎么处置你呢?” 秦琅扶着床栏轻笑,笑了好一阵才敛神道:“威胁我?你真当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么?我告诉你,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的视线移向温浮欢,“就算是死,我也决不允许她嫁给旁人!” 似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闵王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低下头,抚平喜服上的褶皱,漫不经心的道:“我知道!秦将军南征北战多年,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你当然不怕死!可是秦家呢?襄国公府呢?他们也不怕死吗?他们会甘愿给你陪葬吗?” “你!卑鄙!” 秦琅咬紧了一口银牙。 似乎谁都知道,秦家一直是秦琅的软肋。 他可以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却没办法不在乎秦家的存亡,因为他欠秦家的!欠了太多太多! 见秦琅的态度有所松动,闵王又道:“秦将军,你若是来恭喜本王的,本王举双手欢迎,可若是你要来破坏本王的大婚!本王绝对不会手软!” 他抬眼睨着秦琅,分明自己坐在轮椅上,但气势却分毫不弱。 “你清楚本王的手段,区区一个襄国公府,本王还不会放眼里!”言外之意便是想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闵王转过身,再不看秦琅一眼,沉声道:“尹舟,送客!” 第621章 放心不下 秦琅纵然再不甘心,却不能赌上整个襄国公府来和闵王硬拼,只好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的离开了。 闵王虽然嘴上一直在放狠话,但秦琅刚一离开,他就命令尹舟道:“跟着他,别让他被人发现!也别被他发现!” 后一句就算他不说,以尹舟的身手,也不可能被人发现的。 “是,王爷!” 尹舟躬身抱拳,动作利落的离开了喜房。 温浮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扶着椅背,缓缓坐了下来,仿佛随着秦琅的离开,她浑身的力气也被抽走了。 闵王眉头微皱,想要伸手安抚她,但手臂伸到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来,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你真的没事吗?”他不无关切的问道。 温浮欢摇了摇头,抬眼望着闵王,勉强扯出了一个脆弱的笑,自嘲道:“……我果然是个扫把星没错了!成亲当天,就给王爷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闵王也笑了,俯身捡起被温浮欢丢在地上的盖头,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流苏。 “忘了本王昨日说过的话了吗?” “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没错!既然你已经是本王的王妃了,就算你惹下天大的麻烦,都自有本王替你扛着!” 他把盖头叠整齐,放到了锦榻上,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折腾了一日,想必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便调转轮椅,向门口走去。 温浮欢站起身,面露疑惑道:“王爷,您这是?” “本王去书房睡!本王曾经承诺过你,不会动你一分一毫!”闵王背对着她,语气极淡的说。 “可是王爷也说了,你伤害不到我的,既然如此,王爷何必多此一举,白白的让人嚼舌根子呢?” 若是换做以前,他尚未娶妻,旁人或许觉得他洁身自好、清心寡欲,所以不近女色,可如今他都迎娶了王妃,还夜宿书房,而且还是在新婚大喜之日,难免会让人产生不好的猜测。 这样一来,不是更加引人怀疑了吗? 更重要的是——皇上难保不会派人监视他们,看他们是不是在逢场作戏! 他从未放弃过对这个巧合的怀疑! 闵王稍一细想,便明白了温浮欢的打算。 他点点头道:“好吧!那你依你所见!” “王爷放心,欢儿会睡在软榻上,绝不会打扰到王爷的!” 语毕,温浮欢便把闵王扶到了榻上,替他脱去了鞋子,然后抱起一个绣花枕,忽然发现榻上只有一条被子。 “呃……” 闵王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淡声道:“难道你不清楚,新婚之夜夫妻都是要同衾的吗?” 温浮欢脸色讪然。 她当然知道,她只是一不小心给忘了。 温浮欢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说给闵王还是说给自己听道:“没关系,我还有披风可以盖,不会太冷的!” 她肯定的点了点头,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了软榻上。 然而嘴硬归嘴硬,这春日夜晚的天气却是不饶人的,没过多久,温浮欢便觉得周身寒气袭人,手脚慢慢的变得冰凉了起来。 以前可没少在风霜雨雪里闯过,不就是挨一晚上的冻吗?她能扛过去的——温浮欢如是想道。 “本王明日自会吩咐下人,让他们多送一条被子过来,至于今晚……你若是信得过本王,就过来榻上同睡吧!”闵王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温浮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没开口,权当自己已经睡着了。 然而闵王却不是那么容易被蒙骗过去的人。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又出声道:“如若不然,本王还是去书房睡好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温浮欢实在没办法继续装睡了,只好起身道:“欢儿信得过王爷!欢儿这便过来!” 她极轻的叹息一声,抱着枕头回到了榻上。 …… 不知道是不是腿有残疾的缘故,闵王睡觉时很轻,也很安分,除了萦绕在耳畔清浅而均匀的呼吸,温浮欢几乎感觉不到身边有人存在。 尽管如此,她还是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温浮欢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方才的画面,以及秦琅愤怒而又受伤的脸。 他绝望而无奈的神情像是一把利刃,直直的刺进了她的心脏,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竟又开始做起梦来。 是熟悉的梦境——秦琅身着铠甲,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穿胸而过,命丧当场! 温浮欢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不只是泪水还是汗水,濡湿了身下的枕头,后背亦是湿濡濡的。 她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安然入睡,干脆起身下了床,试探性的朝着窗外唤了柳儿一声,意外的竟得到了回应。 “小姐,怎么了?”柳儿的声音隔着窗子传进来。 温浮欢顾不上追究她怎么去找吃的去了那么久,也顾不上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直接吩咐道:“帮我找一身夜行衣来!” “夜行衣?”柳儿语气愕然的问道,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夜行衣!我要出去一趟!”温浮欢肯定的说。 柳儿本就心虚,没有敢多追问什么,更不敢指责温浮欢在新婚之夜这么做有多不妥,乖乖的找了套夜行衣来。 温浮欢在外室的屏风后悄悄换上了夜行衣,小心地看了一眼仍在锦榻上熟睡的闵王,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盯着,若是王爷问起我来,就想个理由先应付着!” 说罢不等柳儿反应过来,温浮欢就悄无声息的跃上屋脊,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小……” 知道她听不到自己的喊声了,柳儿忙收住了声音,哀叹了一声,靠着廊柱滑了下来。 “真是不让人省心!”她小声嘟囔道。 喜房内,闵王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暗夜里的双眸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尹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榻前,躬身问道:“王爷,需不需要属下拦住王妃?” 闵王摆摆手,叹道:“罢了,由着她去吧!拦得住她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呢!总是次次都拦着她!” 第622章 他在鸢云坊 闵王收回看向虚空的视线,幽幽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着他的吗?” “回王爷的话,属下看到秦将军进了、进了……鸢云坊,属下惦念王爷的安危,便回来了!” 尹舟顿了一下,又道:“王爷如果需要的话,属下这就继续去监视秦将军!” “不必了,自会有人照料他的!你下去吧!” “是!” 像出现时那样,尹舟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闵王躺回锦榻上,望着花纹繁复的帷幔,眼前不由自出出现了一双手,一双白皙细嫩但掌心却满是指痕的手。 是温浮欢的手! 她真是倔强到宁肯伤害自己,也要让秦琅置身事外,只可惜那个笨蛋一点都体会不到她的用心良苦。 “……你说得对,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哪怕相隔千山万水、人潮汹涌,也还是会遇到彼此,还是会命运般的相爱!” 闵王低声呢喃,重新阖上眼,浅浅的睡着了。 …… 温浮欢顺利地潜出了闵王府,望着左右两边长而静谧的街道,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秦琅在哪里。 他既然是私自回京,肯定不会回去襄国公府。 那他会去他在帝京的别院么? 这时候,百里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身边,摩挲着下巴道:“你在找秦琅?相信我,你不会想在这时候见他的!” “你知道他在哪儿。”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百里炎耸了耸肩,一脸的不置可否。 “他在哪儿?” “你真打算去找他?” “他、在、哪、儿?”温浮欢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的问道。 百里炎伸手遥指了一个方向,吐出了三个字——“鸢,云,坊”! 温浮欢承认,当她听到鸢云坊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真的有一种想掉头回去闵王府的冲动。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秦琅,睡不着偷溜出王府想要去寻他,结果他倒好,居然跑去鸢云坊寻欢作乐? 温浮欢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制住胸腔里的怒气。 百里炎则在一旁歪着头,不怕死的问道:“还去吗?” 温浮欢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去!为什么不去呢?我反正都已经出来了,不见到他的人,怎么好回去呢?” 不知怎么的,百里炎忽然觉得,温浮欢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揉揉鼻子,追上已经跑远了的温浮欢。 虽然已经时近子夜,但是鸢云坊仍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门前来往的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温浮欢穿着夜行衣本来是为了方便行动,如今却成了一种拘束,至少没路过一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小偷或者强盗。 她忍不住想,要是她是个男子,多半还会被人误认为是采花贼吧? 就在温浮欢琢磨要不要换一身不那么招摇的衣服,然后进去鸢云坊,把沉浸在温柔乡里的秦琅揪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女子娇声笑着说:“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 只见一名身穿绛色暗纹锦袍的男子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一脸醉意,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坛子,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躲过伎女们的纠缠,急忙从鸢云坊里追了出来,迭声唤道:“将军!将军你等等属下啊!将军!” 不用猜,他们俩定是秦琅与和晋无疑了! 秦琅好像没有听到和晋的喊声,继续摇晃着向前走去,脚步虚浮,让人忍不住觉得他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酒坛子里的酒也是,喝不了多少,洒了倒是不少,沥沥拉拉的湿了一路。 和晋疾步追上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将军,这温小姐你也见到了,咱们赶快回边关吧!再不回去,只怕薛将军一个人撑不住啊!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秦琅忽然站住了,目不转睛的瞧着挡在面前的和晋。 和晋还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脸上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就被他一把推开了。 “滚开!我不回去!”秦琅醉醺醺的说。 他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跌撞着向前走去。 “将军!”和晋急得直跺脚。 再往前走是一个岔路口,右拐是往别院走的路,可是秦琅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着,居然晃晃悠悠的朝左边那条路走去了。 和晋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急忙追上去,拦住他道:“将军,走错了!这不是回别院的路!那一条才是!” 秦琅顺着和晋手指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将军!” 和晋还想再拦,被他又一次推开了。 “一边儿去!谁说我要回别院了?我才不回别院呢!” “不回别院去哪儿?”和晋不解道。 难道要回襄国公府?那这条路也不对啊! 就在和晋疑惑的时候,秦琅忽然咧嘴一笑,嘟嘟囔囔的说:“我要去皇宫!我要当面问一问皇上!问他为什么要把欢儿赐给闵王?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皇宫?!” 和晋顿时大骇,急忙跑上前,一把从背后抱住秦琅,打死不松手道:“将军,你是疯了不成?去皇宫不等于找死啊?” 他可没忘记,他们俩是私自回京的,一经发现绝对死路一条! 这要换作旁的人,躲着皇上都还来不及呢! 秦琅倒好,居然还想送上门去? 是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的时间太久了吗? 和晋打定主意,说什么都不能让秦琅进宫,且不说他是不是私自回宫,就他这副醉醺醺的模样,少不了要被安一个藐视君威的罪名! 他或许想多了,以秦琅目前的状态,只怕连宫门都进不去,就直接被人拿下来。 思及此,和晋觉得他更不能放开秦琅了! 可是,他哪里是秦琅的对手呢? 尽管喝多了酒,秦琅的功夫却都还在,至少不是和晋这么一个小副将可以对付得了的。 他一个简简单单的过肩摔,就让和晋猝不及防,远远的被摔了出去。 就在和晋疼的爬不起来,以为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琅去送死的时候,他突然身子一软,吭都没吭一声,就晕了过去! 第623章 她成亲了 秦琅是直挺挺的倒下去的。 他手里拎着的酒坛子也“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在寂静的暗夜里发出了响亮的破碎的声音。 和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秦琅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他甚至还叫嚣着要去皇宫,去向皇上兴师问罪呢!怎么一转眼就倒下去了呢? 和晋眨巴了一下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发现原本秦琅站着的地方多了一个人! 尽管对方穿着夜行衣,但通过窈窕纤细的身形,还是不难判断出对方是个女子。 和晋以为是北狑派来的杀手,毕竟有传闻说北狑和冥镜宫关系匪浅,而冥镜宫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成员皆是女子。 “什么人!”他暴喝一声,伸手摸向腰间的佩剑,作势便要冲上去。 对方转头看过来,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女子的面孔精致小巧,莹白的肌肤散发出淡淡的细瓷般的光芒,尤其一双眸子流光璀璨,像是盛放了满天的星斗,瞬间便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同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讲道理,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耐力惊人,还是异想天开了!”女子漫不经心的道。 “温、温小姐?” 和晋仔细辨认了一遍又一遍,才敢肯定这个穿着一身夜行衣,施施然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温浮欢。 他顿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温浮欢现在正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吧?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还穿成这副样子? 她该不会是担心将军的安危,所以故意溜出来的吧? 思及此,和晋满是敌意的脸色稍缓,但却并没有因此改变对温浮欢的印象。 他可没有忘记,是谁把秦琅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失魂落魄,借酒浇愁,甚至还不要命的想要进宫! 温浮欢无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感到抱歉是应该的! 这么一想,和晋顿时挺起胸膛,理直气壮的道:“不对,我现在应该改口称呼你为闵王妃了!不知道闵王妃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啊?” 他说这些话时的语气,简直和早些时候的秦琅如出一辙。 温浮欢懒得同和晋做那些无用的口舌之声。 她俯身拽住秦琅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瞥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和晋,皱眉道:“傻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难道想让你家将军在大街上睡一晚不成?” 和晋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他都坚决不会给温浮欢好脸色看的! 结果温浮欢这么一说,好像他还真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和晋只好咬着牙一跺脚,不争气的过去帮忙了——总不能真的让秦琅睡在大街上吧?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秦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回别院,扔到了床上。 温浮欢替他脱掉鞋子,取下兵器,把他朝里面推了推。 看着秦琅俊脸通红,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浑身发烫,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吩咐道:“去打一盆温水来!” 和晋站在一旁,听着温浮欢毫不见外的话,不禁皱起眉头,没有动弹。 他暗道:你又不是我的主子,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温浮欢转过头,语气略有些不耐烦的说:“你怎么还杵在这儿?不是让你打温水去吗?” “我……” 和晋刚想反驳几句,问温浮欢她怎么自己不去,却见后者把眼一瞪。 “快去啊!”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和晋小声嘟囔了一句,转身快步出了门。 瞧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温浮欢暗自腹诽道:“这个和副将原来瞧着挺机灵的一个人呀!怎么现在变得傻乎乎的了?反应也慢!该不会是打仗的时候伤到头了吧?要真是这样,那我可得劝一劝柳儿,要她三思,可不能跟个傻子在一起!” 和晋自然不知道温浮欢心里想什么,只觉得从他打了水进来,温浮欢看他的眼神就一直怪怪的,让人心里发毛。 他要是知道温浮欢的想法,估计得气得吐血。 温浮欢把盛了温水的铜盆放在榻前的矮几上,把手巾浸湿了,动作轻柔的替秦琅擦拭脸和手。 “你去让安大娘煮一碗解酒汤来!”她又吩咐道。 和晋气急了,在背后指了温浮欢半晌,终还是忿忿的放下手,扭头离开了。 其实就算温浮欢不吩咐,见到秦琅被他们俩人抬回来,而且还是浑身酒气,别院的安大娘二话不说便起身去了膳房。 等到和晋过来的时候,解酒汤已经快熬好了。 “欸,小和,我瞧着温小姐对咱们将军可是关心得紧,将军对温小姐也有意,他们莫不是好事将近了?”安大娘碰了和晋一下,笑容暧昧的说。 和晋向一旁走开两步,没好气的说:“什么好事将近?安大娘,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人家温小姐才不稀罕我们将军呢!” 他故意抬高了音量,冲着秦琅房间的窗户大声喊道。 安大娘急的自他背上重重打了两巴掌,板着脸道:“胡说八道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娘我可是过来人,那温小姐看咱们将军的眼神,分明心里是有咱们将军的!” 和晋揉着被打疼的地方,苦着脸道:“安大娘,说话归说话,您老别动手啊!还使这么大劲儿!” “谁让你胡说八道的?打你也是活该!” “哎呀,安大娘,这事儿我可真没胡说!人家温小姐已经成亲了!怎么可能心里有我们将军呢?” “什么?成亲了?” “对啊!就是今天!而且嫁的还是当朝闵王,皇亲贵胄!怎么?您今儿个出去买菜的时候,没听到消息啊?” “听、听到了呀!” 可她也只是听到了闵王的消息,并不知道原来闵王娶的人竟就是温浮欢! “可是……” 这位温小姐明明是喜欢秦将军的呀! 瞧着安大娘还是明显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和晋也懒得同她解释,直接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出膳房。 “好了,这里有我呢!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屋睡去吧!啊!” “解酒汤煮好了,你等不烫了再送过去……”安大娘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不忘回头嘱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和晋连连摆手道。 第624章 梦里梦外 温浮欢难得有机会静静的观察秦琅。 他的确生得极是俊美,脸庞棱角分明,有饱满的额头、高而挺直的鼻梁,以及线条分明的薄唇,近乎完美。 温浮欢伸出手,手指纤细白皙,指腹轻轻描摹秦琅的面部轮廓,动作缓慢而轻柔。 她唇角微扬,牵起了潋滟的笑容,眸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怎么这么傻呢?为了我,抛下边关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将士不说,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秦琅仍旧安静地躺在榻上,双眼微阖,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精雕细琢的塑像。 温浮欢垂下头,眼眶微湿,声音哽咽道:“秦琅,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的!我真的不值得!你可以拥有更好的女子,出身书香门第或者官宦世家,才貌双全、贤良淑德,能够安心的嫁做人妇,全心全意的相夫教子……” 那才是秦琅应该拥有的生活,而她,一个被仇恨填满了整个人生的人,只会带给他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灭族之灾! 温浮欢说着话,竟不觉出了神,直到感觉到掌心一阵温热,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被人握在了手里。 而那只手的主人正睁大眼睛望着她。 温浮欢心下一惊,忙抽回手,红着脸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担心你,也没有特意来看你!我只是不想你掉脑袋不说,还白白连累了襄国公府!毕竟、毕竟国公夫人待我还是不错的……” 她口不择言,越说便觉得自己越离谱,忍不住暗自懊悔——自己早该在送他回来后就离开的! 然而温浮欢说了这么许多话,秦琅却一个字都没说,仍旧出神的望着她,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像是中了邪一样。 温浮欢终于发现异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探的唤道:“秦琅?” 秦琅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咧开嘴笑了,只是他的笑容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伤。 “……我一定是在做梦对不对?”他突然出声问道。 不等人回答,便又自顾自的道:“肯定是做梦!也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这么深情的看着我,才会为我笑,为我哭!” 秦琅缓缓伸出另一只手,用略有些粗砺的大拇指拭去温浮欢颊边的清泪,喃喃道:“可是我不要你哭!你一哭,我的心就跟着疼了!” “秦琅……” “嘘!别说话!什么都别说!” 他轻轻一拉,便把温浮欢拉进了怀里,笑容满足的说:“这样就好!能让我一直抱着你就好!” 温浮欢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秦琅的梦。 此时的他,没有了闯入洞房时的气焰和强装的冷酷坚强。 他的表情脆弱,声音柔软,却毫无疑问在温浮欢那颗坚硬的心上撕开了一道大大的裂缝。 有风从裂缝处吹进来,让人心酸不已。 “欢儿,其实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没有我!”秦琅的声音受伤而绝望的道。 温浮欢浑身倏地一颤,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不是的!秦琅,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心里有你!我心里真的有你!可是我们……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我不想连累你!”她剧烈的摇头道。 “果然是在做梦,连欢儿说的都是我想听的话!” 温浮欢抽噎了两下,止住泪水,暗道自己原来还嫌和晋愚蠢,居然和一个酒鬼讲道理,而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和一个睡梦中的人诉衷肠呢? 她捧着秦琅的脸,望着他被绝望甚至无望填满的眼,心里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安心的话,那么我愿意……” 温浮欢伸手欲解开束腰的封带。 秦琅的大手突然按在了她的手上,眼神依旧迷离道:“不,我不能这样没名没分的要了你!那样对你不公平!” 他重新把温浮欢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瘦削的背,悄声道:“我发誓,有朝一日,我定会娶你为妻!比闵王的大婚更热闹、更风光!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温浮欢是我的妻子!是我秦琅明媒正娶的女人!” 他望着温浮欢,视线从她的双眸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双娇嫩如樱花瓣的唇上。 两人越靠越近。 温浮欢亦心甘情愿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和晋好死不死的推门而入,没好气的说:“解酒汤拿……” 他抬头看到眼前的画面,当即住了口,真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想要退出去已经晚了。 早在和晋推门进来的时候,温浮欢听到声响,一把推开了抱着她的秦琅,像是被针扎到一样,噌的站了起来。 她垂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我、我应该敲门的,呃,对,对不起!” 和晋也是一脸讪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外道:“那个……解酒汤好像有些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 温浮欢突然出声,抬眼看过来时,脸上已经恢复如常,“凉了也一样管用!你赶紧喂给他喝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便大步朝和晋走来,同他擦肩向外面而去。 和晋忍不住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暗道:和晋啊和晋,你怎么净知道坏事儿呢? “对了!” 临出房门前,温浮欢忽然站住了脚步,唤道:“和晋!” “到!” 和晋急忙应声,并快速转过身来,倒把温浮欢吓了一跳。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才说:“今天的事,别让秦琅知道!” “啊?为什么?”和晋一脸诧异,不解的问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别告诉他就是了!我这是为了他好!”温浮欢神情严肃的道。 如果让他知道了今晚的事,只怕他一时半刻离不开了。 但秦琅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尽快赶回边关,同薛莫风一起抵御北狑军,而不是留在帝京继续缠绵儿女情长。 见和晋没有回答,温浮欢皱眉道:“记住了没有?” 和晋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哦!” 瞧着他傻呆呆的模样,温浮欢再次肯定,她必须就和晋的事,同柳儿好好谈一谈了! 第625章 假象 温浮欢回到闵王府时,天还未亮,府上极是安静,除了池塘中偶尔传出的蛙鸣,便只有巡夜的护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相比早前宾客盈门的喧闹景象,如今的闵王府静悄悄的,就像是一只沉睡的猛兽。 温浮欢本想找一间厢房凑合着睡一会儿,又怕下人早上过去伺候的时候见她没在,发现什么端倪,平白的给闵王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回到喜房门前,推开房门,闪身钻了进去。 她刚一关上门,身后就传来闵王低沉的声音:“回来了?” 温浮欢缓缓转过身,对上男子点漆般幽黑的眸子,讪讪的笑了笑道:“王爷,您这么早就醒了啊?” 闵王没有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兀自问道:“他没事吧?” 知道怎么都瞒不住他,温浮欢干脆走到榻边坐下,大大方方的道:“他能有什么事?不过借酒浇愁罢了!” 她拉过锦被盖上,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死心了也就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秦琅的安危最重要,而他在帝京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因为他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 闵王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既然回来了,就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吧!明日还要早起进宫,去觐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琉安国有规定,凡是由皇上赐婚的人,需在成亲次日进宫谢恩。 温浮欢点点头,侧身躺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刚刚睡着,便听到有人在耳边唤道:“王妃、王妃……”一遍又一遍,甚是吵人。 温浮欢不耐的睁开眼,眸子里的愠怒把面前的小丫鬟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什么事?”她没好气的问道。 小丫鬟咽了口唾沫,眼神怯怯的望着她,小声道:“回王妃的话,时辰不早了,若再不起身收拾,怕是会误了进宫的时辰的!” “什么时辰了?” 温浮欢又问,掀开被子坐起身,看到旁边闵王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随口问道:“王爷呢?” “回王妃的话,现在已经快卯时了,王爷在厅堂里用早膳,特意吩咐奴婢们不要打搅王妃,说王妃昨夜受累了,让王妃多睡一会儿!” 说起这些时,小丫鬟清秀的脸庞红红的,定是误会了什么。 其他旁的婢女也是互看了一眼,神情极是暧昧。 温浮欢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暗道就算为了不引人怀疑,闵王也不至于非得说这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吧?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闵王还准备了更过分了。 温浮欢起身下床,站到梳妆台前,自有婢女前来伺候她更衣洗漱,换上进宫面圣需要穿的衣裳。 另有年长些的嬷嬷们开始收拾打扫,叠被铺床。 她们不出意外的在锦榻上发现了一块银色巾帕,雪白的丝缎上染了一抹鲜艳的殷红,红的刺目。 温浮欢透过雕花的铜镜,看到其中一个嬷嬷明显面露喜色,像是发现什么珍宝似的捧起那块巾帕,忙不迭的出门去了。 她脸上的神情愈发尴尬,瞥了眼周围神情各异的下人,清了清嗓子道:“柳儿呢?” “奴婢在这儿呢!” 话音刚落,柳儿便迈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朱漆的木匣子。 “你们都下去吧!王妃这里有我伺候呢!”她微扬起下巴,一脸倨傲的说。 柳儿是温浮欢的陪嫁丫鬟,身份自然不是她们这些普通下人能比的,说的话自然也多少有些分量。 而且,温浮欢并无反对。 丫鬟们互相看了看,纷纷行礼道:“是!” 待她们都退下去之后,柳儿才大步上前,把木匣子放在桌上,又把温浮欢在梳妆台前按坐了下来。 “……小姐还真是离不开我呢!”柳儿站在她身后,笑着揶揄道,“不对,如今不能再唤小姐了,应该改称王妃了!” “连你也来取笑我?”温浮欢嗔了她一眼道。 “柳儿不敢!”柳儿笑嘻嘻的道,脸上没有半分惶恐的意思。 温浮欢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从未真的拿她当丫鬟看待过,也早已习惯她时不时的开玩笑。 她仍旧只是嗔了柳儿一眼,旋即把视线落到了她方才拿来的木匣子上,问道:“这匣子里是什么?” “一些首饰!王爷让拿过来的,说小……王妃是新妇初次进宫面圣,万不可穿戴的太素净了!不吉利!” 柳儿说话间伸手打开了匣子。 里面果然满满的盛的都是华胜、金步摇、玉簪子还有珠花等头饰,还有耳坠子、项链等首饰,总之琳琅满目,各个都是熠熠生辉。 “王妃喜欢哪一个?这支玉簪子还是那个头花?”柳儿态度极是殷勤的问。 温浮欢禁不住眯起眼。 柳儿以往替她绾发的时候,都是照着自己的心思来,很少会过问她的意见,今天这是怎么了? “柳儿,你可听说过一句话?”温浮欢漫不经心的问道。 柳儿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咽了口唾沫,问道:“什、什么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太故意讨好我的?” “啊?没、没有啊!”柳儿急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心虚道:“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是么?那你告诉我,你昨晚去哪里了?说好了找吃的,结果人一走就没影了,好长时间都不回来!阿炎也是,我让他去找你,他没把你找回来不说,自己也不回来了!” 温浮欢秀眉微挑,透过铜镜凝视柳儿,故作严厉的问道:“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柳儿挠了挠头,表情讪讪的道:“这、这……” 瞧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温浮欢就知道其中有鬼。 “是不是和晋拦住你,不让你过来找我的?好你个柳儿,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胳膊往外拐了?还拉着阿炎一起?” “不是!不是的!” 柳儿连连摆手,神情急切的解释道:“我们只是想给你和秦将军一个心平气和谈话的机会!” “心平气和?”温浮欢顿时哭笑不得,反问道:“你觉得秦琅是会心平气和的人吗?” 第626章 蒙骗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柳儿同秦琅相识的时日也算不短了,难道还不了解他的性子吗? 他对待别的事情都是一副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模样,可唯独对温浮欢…… 再小的事情,都能让他情绪波动起伏,甚至是失控,更别提是她要嫁给闵王这么大的事情了! 秦琅怎么可能心平气和的同她谈话呢? 柳儿如今也觉得,自己昨晚的做法有些欠妥,可是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和晋说的话有道理,还帮着他一起劝说百里炎来着。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十分对不住温浮欢。 “小姐,对不起呀!都是我考虑不周,害得小姐的新婚夜被秦将军给搅和了!”她一脸讪讪的道。 相对于王妃这个称呼,柳儿好像还是喜欢叫温浮欢小姐,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温浮欢倒也不介意,只是对她的解释却有些不置可否。 “你哪里是考虑不周,你分明就是太相信和晋的话了!” “小姐……” “怎么?我说错了吗?” 温浮欢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瞧着你也一样,这整颗心呀都黏在他身上呢!不如干脆嫁给他好了!” 柳儿闻言羞赧更甚,“小姐乱说什么呢?谁要嫁给和晋了?” “我可没说是和晋,这是你自己承认的!”温浮欢眼神狡黠的道。 柳儿知道中了温浮欢的圈套,论心思城府,她可是远远比不上后者,只得苦着一张脸求饶道:“小姐,你就别捉弄柳儿了!” “我可是认真的!”温浮欢突然正色道,“和晋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但好歹也是一军副将,又生得目秀眉清,应该还挺招姑娘喜欢的!你若是不抓紧些,小心他被别人抢了去!” 她的话说到后面,固然有些揶揄的味道,但却不无道理。 柳儿别开脸,垂着头道:“……他若当真被别的姑娘抢去了,只能说明我们有缘无分,我也不会强求的!” 温浮欢知道戳中了她的心事,敛去玩笑的神情,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的望着柳儿。 “这不是强求,和晋也对你有意,你不过是在争取罢了!柳儿,我真心希望你和阿炎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这样,等北狑一役结束以后,我就同和晋说,让他过来提亲,把你娶进门!” “小姐!” 柳儿双颊微红,还想再说些什么,有丫鬟在门外道:“王妃,王爷让奴婢过来问您,可否出发了?” 温浮欢这才想起还要进宫面圣的事,忙应声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出去!” 她转身拍了拍柳儿的肩膀。 “就这么定了!你就安心等着做你的和夫人吧!” 温浮欢狡黠的眨了下眼,疾步朝房间外面走去。 柳儿再没有反对什么,而是垂下头,禁不住唇角上扬——和夫人,这个称呼似乎还不错! ……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子,一缕缕的洒照在屋子里,也落在了床榻内熟睡的男子身上。 秦琅薄唇紧抿,双眼微阖,睫毛纤长而浓密,皮肤在阳光的映衬下呈现出大理石般柔和细腻的光泽。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好看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欢儿,不要嫁给他……” 他嘴里咕哝了一声,一个翻身从榻上掉了下来,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守在屋外的和晋听到动静,急忙推门而入,急声唤道:“将军!” 只见秦琅坐在脚榻上,脸上的神情呆愣愣的,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好一阵子才看向对面的和晋,喃喃道:“我这是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当然是您在帝京的别院了!” 和晋忙疾步上前,把他扶回榻上坐下,语气不无抱怨道:“将军,您不记得了吗?您昨个儿在鸢云坊喝多了,吵着闹着要去皇宫!” “去皇宫?” 秦琅皱紧眉头,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方才感觉到头痛欲裂,似是有谁拿着一把大半斧,正在用力地砍他的脑袋。 他强忍疼痛抬起头,问道:“我去皇宫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质问皇上,为什么要把温小姐嫁给闵王了!”和晋一脸理所当然的道。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该在秦琅面前提到温浮欢。 果然,秦琅的脸色沉下去了几分,眉头皱的更紧了。 和晋觉察到情况不对,忙岔开话题道:“将军,膳房有刚煮好的解酒汤,属下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秦琅轻轻点了点头。 解酒汤是一个女子端过来的。 女子模样清秀,身材纤细窈窕,但是个生面孔,他以前从未见过。 秦琅伸手端起解酒汤,咕咚咕咚两口喝完了,把碗放回到女子手里端着的木盘上,淡声道:“下去吧!” 女子盈盈施礼,缓缓退了下去。 待她离开后,秦琅才眼神询问的看着和晋,“她是谁?” “她叫桑儿!将军忘了吗?昨晚你在街上撒酒疯的时候,是桑儿姑娘帮着属下一起把将军扶回来的!” “是么?” 秦琅努力回想昨夜的情景,发现记忆中的确有那么一个场景——身形纤瘦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秦琅闭上眼,脑海里出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纷乱复杂,难以拼凑完整,但他似乎在其中看到了温浮欢的脸。 她照顾他,向他诉说自己的心意,甚至还想…… 秦琅猛地睁开眼,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喝酒喝到失心疯了,居然会梦到温浮欢想要以身相许的画面! 呵,这怎么可能呢? 她那么冷酷、那么绝情的一个人! 秦琅收起那些思绪,起身拿过搭在屏风上的衣衫,一面穿一面问道:“所以昨夜照顾我的人,也是那个桑儿了?” “啊?”和晋怔了一下,神情意外,点头道:“是!” 秦琅忽然停下穿衣的动作,缓步走到和晋面前,眯眼睨着他问道:“昨夜真的是桑儿照顾我的吗?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别人呢?” 第627章 回边关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和晋不知道秦琅记得多少,所以听到后者这么问,他心里顿时没了底,说话也有些支支吾吾的。 “是、是桑儿姑娘,真的,没有别人!” 和晋喉咙微动,小心的咽了口唾沫。 秦琅没有直接追问,而是挑了挑眉,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食指轻击着桌面,漫不经心的问道:“和晋,你跟在我身边快有十年了吧?” 和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心里怀疑,但还是如实答道:“回将军的话,已经十年零两个月了!” 他是十岁的时候被卖进秦家的。 那年家乡闹饥荒,爹娘带着他和弟弟辗转来到帝京,却还是迟迟找不到谋生的手段,整天流落街头,靠行乞度日。 为了不让一家人都饿死,爹只好忍痛把他卖进秦家为奴,用卖他得来的银两赁了一处破败的院子,勉强才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他被卖到秦家后,秦夫人瞧他长得清秀,人又机灵懂事,便把他安排去照顾和他年龄相当的小少爷,也就是秦琅。 和晋在秦琅身边这么一待,就是十年光景。 当初少年老成、总像怀着许多心事的少爷已经成为战功赫赫的铁血将军,而他也成了一军副将,大大小小经历了数十场战争。 “将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和晋收回思绪,不解的问道。 秦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双眼出神的盯着桌上青花瓷的茶杯,淡声道:“我是想说,你既然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应该了解我的为人,知道我生平最恨的便是欺骗和背叛我的人!” 他抬起眼,眼神极是锐利的问道:“我再问你一遍,昨夜照顾我的人到底是谁?或者我换个方式来问——欢儿可曾来过?” 和晋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切道:“将军恕罪,温小姐的确来过,但她不让属下告诉您说这件事!” “你是她的属下,还是我的属下?” “将军的!” “这不就结了!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你怎么那么听话呢?”秦琅微愠道。 他这会儿已经全部想明白了,皱眉睨着跪在地上的和晋,问道:“……所以那个桑儿也是她找来的?” “温小姐是怕将军万一记得什么片段,到时候不好解释,便找了桑儿姑娘来!”和晋低着头,如实回答道。 “你、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呀!居然还同她合起伙来骗我?” “将军恕罪!” 许久没有听到秦琅吭声,和晋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声解释道:“温小姐这么做也是为了将军好!她现在已经是闵王妃了,将军实在不宜同她过多纠缠!” 秦琅一掌拍在桌子上,起身道:“我管她是谁的妃子!只要她是温浮欢,那她就只能是我的女人!” 说罢,他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和晋心下一惊,忙起身朝他追了过去,焦急的喊道:“将军,将军你要干什么去啊?您别再……” 秦琅停下脚步,转头睨着他:“我别再什么?别再自找麻烦是吗?” 和晋垂下了头。 不是他要这么想,而是以目前秦琅和闵王的实力,他想要抢了人家明媒正娶的王妃,的确是自找麻烦嘛! 而且,温浮欢如果真的会跟他走,昨天就不会让他独自一人黯然离开闵王府了! 似是看穿了和晋的想法,秦琅冷着脸道:“我不去闵王府!” “那……” “备马,回边关!”他语气认真道。 和晋顿时一喜,忙不迭的应声道:“好嘞,属下这就去!” 他疾步向后院马厩而去,走了两步后,又回头问道:“将军,桑儿姑娘呢?” “打发了!” 他才不需要什么人来冒充温浮欢,她也休想随随便便用一个女子就想蒙混过关! “温浮欢,你当真那么害怕我知道这件事以后,会对你纠缠不放吗?那未免也太小瞧我了!”秦琅眯眼道。 他会向温浮欢证明,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只会儿女情长的人! 但是有朝一日,他还是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 温浮欢和闵王一起入宫向皇上谢恩之后,皇上留了闵王在御书房商议朝事,而她则按照琉安国的惯例,前去燕慈宫向长孙皇后请安。 不晓得是不是巧合,今日的燕慈宫极是热闹。 温浮欢刚一走近,便听到从殿内传出来一阵阵欢快的女声,似乎有不少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的。 见到她过来,守在燕慈宫外的宫婢和仕官纷纷行礼道:“参见闵王妃!” 温浮欢抬手道:“免礼吧!” 她在宫殿前的石阶下站定,望着巍峨的殿宇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对其中一名宫婢道:“劳烦通传一下,就说我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是!” 宫婢屈身施了一礼,忙不迭的转身朝殿内走去。 不多时,她就出来了,恭敬道:“王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温浮欢略一颔首,向宫婢道了声多谢,便抬脚迈上了石阶,缓步走进了燕慈宫的正殿。 里面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多。 长孙皇后端坐在宫殿正中央的牡丹纹宝座上,头戴金丝堆累的凤冠,上面镶嵌的珍珠和宝石光芒璀璨,十分耀眼,身上则穿着宝蓝色绣九尾飞凤和缠枝花的袍子,显得雍容华贵而又不失威严。 除了她之外,殿内两旁的雕花座椅上几乎坐满了人。 其中有一些是温浮欢能叫得上名字的妃嫔,如丽婕妤、婉修仪等人,还有一些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多半是上次秀女阅选新册封的宫妃。 温浮欢缓步走到大殿中央,态度极是恭敬的行礼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闵王妃太客气了!” 随着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响起,长孙皇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走到温浮欢面前,亲自把她扶了起来。 “你既然嫁给了七弟为妃,便就是本宫的弟妹,往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你这么多礼数,未免也太见外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 温浮欢站直身体,抬首看向长孙皇后,后者面庞温婉,笑容端庄,端的是一副母仪天下的慈善模样。 然而那双望向她的双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入骨的恨和彻心的寒! 第628章 下马威(一) 若是换作旁人,在长孙皇后这双充满威仪和怨恨的眼睛注视下,一定会不由自主的垂下头,避开她逼视的视线。 可是温浮欢不一样。 她的眼神不仅没有丝毫躲闪,反而无所畏惧的迎视长孙皇后,绝美的容颜上迤逦开灿烂的笑,如湖面上激起的涟漪,一层层荡漾开来。 长孙皇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眸子里亦有寒芒掠过。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拉着温浮欢的手,让后者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笑容可掬的道:“本宫刚才还和她们念叨,说估摸着时辰,你也该过来了!这不话音才落,便有人过来通传了!” “可不是么!今儿个我们一来,皇后娘娘就说了闵王妃要来请安,还说让咱们务必在这儿恭迎王妃!” 婉修仪掩唇轻笑,转头同丽婕妤道:“要不说是一家人么!皇后娘娘待闵王妃可真是好,别说是妯娌了,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简直要羡煞我们了!” 丽婕妤脸色有些不太好,虽然唇上涂了艳色的胭脂,但脸颊消瘦,又有些苍白,难掩憔悴和病容。 她闻言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点头附和婉修仪的话。 婉修仪瞧着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嫌恶,但是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长孙皇后嗔了婉修仪一眼,故作生气道:“瞧你这话说的,本宫同闵王妃是一家人,难道同你们就不是一家人了么?本宫又何时待你们不好了?” “是是是,皇后娘娘说得极是,都是臣妾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还请皇后娘娘莫要见怪!”婉修仪起身行了个礼,语气仍不乏玩笑。 温浮欢始终面带微笑。 眼前这其乐融融的画面,在她看来,却恁的更像是一场无声之战。 每个人看似和颜悦色,言笑晏晏,其实都是各怀心思,一个比一个更精明老道,生怕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长孙皇后命人给温浮欢上了茶和点心,神情倏然落寞,叹道:“都说长嫂如母,这么些年来,本宫看着七弟一直孤身一人,身边连个红袖添香的人都没有,既心疼他又替他着急!可偏偏缘分之事最是不能强求,就算贵为王爷,也莫可奈何!” 她转头看向温浮欢,亲切的握着她的手,转忧为喜道:“所幸,七弟终是遇到了他的心仪之人,才子佳人终成眷属!本宫和皇上也可以放心了!” 温浮欢但笑不语,心里却在暗暗猜测长孙皇后说这一番话的目的。 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长孙皇后这么说只是单纯的想表达对她的感激之情,毕竟皇上和闵王的关系虽不至于对立,却也算不得手足情深。 替闵王心疼和着急这种话,怕是连长孙皇后自己都不会信吧? 果然下一刻,长孙皇后话锋一转,神情极是真诚的道:“本宫知道,以前本宫和闵王妃有些误会,但如今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晓得弟妹意下如何呢?” 许是为了拉近自己和温浮欢的距离,长孙皇后刻意把对她的称呼,从闵王妃换成了弟妹,以示亲昵。 温浮欢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歪头凝视长孙皇后,心里蓦地一阵冷笑。 长孙皇后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问她,与其说是征询她的意见,倒不如说是赶鸭子上架,她根本别无选择! 温浮欢总不好当众拒绝她吧? 这样一来,皇后娘娘的颜面何存呢? 长孙皇后也是吃定了温浮欢不会拒绝,兀自笑望着她,“弟妹该不会是不想与本宫冰释前嫌吧?” 若温浮欢回答是,难免会让人觉得她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连带着也会让闵王受人非议。 可若是回答不是,她心里总有几分不甘愿! 后来,温浮欢总算想到了些什么,眉眼间掠过一抹狡黠,起身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捧起桌上的茶杯,躬身道:“皇后娘娘,以前都是臣妾不懂事,没少让娘娘操心,如今还蒙娘娘不弃,愿意同臣妾不计前嫌,臣妾感激不尽!臣妾以茶代酒,敬皇后娘娘一杯!” 说罢,温浮欢便目光盈盈的望着她,太过澄澈的眼神看得长孙皇后心下一怔。 她太清楚温浮欢了,后者和她一样,都是不肯轻易罢休的人。 长孙皇后原想借此为难她,没想到她竟然痛痛快快的答应了,而且还主动向她敬茶示好。 温浮欢会这么好心吗? 显然不会! 思及此,长孙皇后突然觉得,温浮欢望着她的那双清澈无辜的眸子,似乎也多了几分诡异,让人心底隐隐不安。 难道是…… 她的目光幽幽落在了温浮欢手里的茶杯上,暗道莫不是这茶水有问题? 应该不可能。 茶水是她命人端来的,就算要担心其中有诈,也该温浮欢担心才是! 然而,曾经有消息说,温浮欢略通药理,似乎还是个用毒高手,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毒固然有些困难,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茶水是燕慈宫的宫婢送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她完全有理由置身事外。 长孙皇后越想越觉得悬,禁不住出了神,眉头也皱了起来。 眼看着她久久没有反应,温浮欢唇角扬起一抹阴诡的笑容,更是让长孙皇后心惊胆战,迟迟没有伸手。 “皇后娘娘?”温浮欢故作疑惑的轻唤。 长孙皇后看了看仍旧一脸无害的女子,又看了看她手里捧着的茶。 “皇后娘娘该不是还在对臣妾以前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吧?”温浮欢用同样的语气问道。 长孙皇后环顾四下,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只要硬着头皮接过茶杯,勉强展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当然不是了,本宫岂是那等气量狭小的人!” “那就好!” 温浮欢抿唇一笑,继而看向长孙皇后手里的茶杯,“娘娘请用茶!” 她越是催促,长孙皇后越是觉得茶水里有鬼,更加犹豫着不敢喝了,生怕这茶水里会掺一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第629章 下马威(二) 长孙皇后越是犹豫,温浮欢脸上的笑容就越深。 别说是长孙皇后了,就连坐在正殿两旁的妃嫔们也觉察到蹊跷,视线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流转。 平心而论,被温浮欢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哪怕她笑得再是灿烂,还是让人忍不住脊背生寒。 她的笑容也太诡异了! 妃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出声,也暂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化解目前的僵局。 她们更多的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毕竟能让长孙皇后吃瘪可不多见。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旁的孙嬷嬷突然出声道:“皇后娘娘、闵王妃,奴婢瞧着这茶怕是有些凉了,不如另换来一杯再喝?” 长孙皇后闻言,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忙道:“有道理,凉茶喝了怕是要闹肚子的!” 她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孙嬷嬷,吩咐道:“去换一杯热茶来!” “是,奴婢遵命!” 孙嬷嬷缓缓退了下去,不多时便带了好几个宫婢过来,把每个人桌上的茶水都换了一遍。 长孙皇后端起新换的热茶,“弟妹请!” 温浮欢缱绻一笑。 “皇后娘娘请!” 两人对饮了一杯茶,殿内紧张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妃嫔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孙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长孙皇后身旁,附身到她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后者顿时脸色铁青,趁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温浮欢一眼。 察觉到她的视线,温浮欢向她举了举茶杯,脸上的笑容别提多明媚了。 长孙皇后则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孙嬷嬷方才告诉她的是——茶水并无异样。 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长孙皇后顿时明白过来,温浮欢并不是想要下毒害她,而是知道她多疑的性子,所以才故意这么做的,为的便是要她当众出丑! 温浮欢无疑做到了。 长孙皇后敢说,方才她犹犹豫豫的模样,一定全都被在场的人看了去。 她们现在指不定在怎么想她呢! 她们一定觉得她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没有半分一国之母的威仪,说不定还会在私底下笑她! 的确,她刚才的模样是够可笑的! 这大概就是温浮欢想要的结果吧! 她虽然没有给长孙皇后下毒,却看着她像个吊梁小丑一般,成为了后宫妃嫔们议论和嗤笑的对象! 这简直比杀了长孙皇后更让她痛苦! 她如今虽然坐在椅子上,但却恨不得立刻起身,把坐在旁边的温浮欢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以消她此刻的心头只恨。 然而,冰释前嫌的话已经说出口,长孙皇后若是毫无根据的向温浮欢发难,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甚至还会招惹闵王不快! 她不能再给长孙家树下没必要的敌人了! 想到这里,长孙皇后只有咽下心里的愤怒和不平,仍旧对温浮欢笑脸相迎,但心里却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除掉温浮欢的! 届时,她要让温浮欢跪在她面前求饶,然后再慢慢地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温浮欢好像没有觉察到长孙皇后充满愤怒和恨意的眼神,脸上始终挂着清浅的笑容,不时地同交谈的嫔妃说上一两句话,气氛还算融洽。 约么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道:“禀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妾还要同王爷一起回府,就不多打搅了!” “唉哟,闵王还真是体贴,连回府都要同王妃一起!”妃嫔中有人调侃道。 温浮欢俏脸一红,故作羞赧的垂下头,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她都已经这么说了,长孙皇后自然不好再留她,也不想留,而且恨不得温浮欢立刻马上就走。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多留你了!”长孙皇后皮笑肉不笑的说。 “臣妾告退!” 温浮欢向她屈身施了一礼,缓缓后退几步,转身步出了燕慈宫。 闵王还真就在殿外的石径旁等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她出来的时候,他正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模样极是出神。 见到她从燕慈宫出来,尹舟附身同闵王说了些什么,后者收回视线,朝她看了过来,唇畔漾开极浅的笑意,暖融融的足以融化冰雪。 “王爷久等了吧?”温浮欢略带愧疚的问道。 闵王轻摇了摇头,接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她,声音极是温柔的说:“突然起风了,你把这披风披上,小心别染了风寒!” 温浮欢心头一暖,点点头,接过披风罩在身上,上前代替尹舟推过木制轮椅,缓步向前走去。 “本王瞧着你神情欣喜,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算不得好事,不过是小小出了一口恶气罢了!”温浮欢垂眸轻笑道。 “出气?” “……” 两人边走边聊,气氛煞是和谐,渐渐的走远了,交谈的话语也听得模模糊糊,但不时传来的笑声却清晰而分明。 旁的妃嫔远远瞧见了,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都是无不羡慕的。 怪不得人说宫里的女子尊贵却可怜——身为皇上的女人,陪龙伴驾,随侍君侧,其荣宠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可是后宫佳丽三千,却都巴望着皇上的那一份荣宠,哪里比得上寻常的夫妻呢! 更别提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奢望了! 她们原以为,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直到如今亲眼瞧见闵王和温浮欢。 照理说,像温浮欢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就算不嫁王子皇孙,也该是要嫁给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才俊。 倒不是说闵王不英俊、没气度,只是相对而言,他的确较温浮欢年长许多,且又双腿残疾……怎么想都是不那么登对的! 然而如今看来,她们有说有笑的模样竟异常般配! 更重要的是,闵王贵为王爷,阖府上下却只有温浮欢一个正妃,而且他还允诺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他都有且只有这么她这么一个女子! 这倒真应了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眼红的何止嫔妃,还有长孙皇后。 她凝望两人远去的背影,一张温婉端庄的脸越绷越紧,眸间隐约浮现出狠辣阴毒之色,表情极是狰狞。 不等其他嫔妃说什么,长孙皇后便恨恨的一拂袖,转身向燕慈宫走去。 第630章 立威(一) 其他人看出来长孙皇后不悦,纷纷识趣的告辞离开。 刚才还喧哗热闹的燕慈宫顿时变得冷清下来,侍立在宫殿内外的仕官和宫婢更是愈发忐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长孙皇后仍旧坐在正中央的牡丹纹宝座上,板着脸沉默许久,忽然一把将桌几上的杯碟全都掼了下去。 细瓷的杯碟摔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碎裂的脆响,碎片亦四处飞溅。 周围的宫人们浑身一颤,全都跪了下来。 长孙皇后一张脸冷若冰霜,因为过于愤怒,胸膛不停地起起伏伏。 孙嬷嬷小心翼翼的上前,温声劝说道:“娘娘息怒,为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气坏了自己的凤体,不值得!依奴婢看,她不过就是仗着闵王在背后给她撑腰,才这么无法无天,若是没了闵王,她还敢这么嚣张?” 长孙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敛去了眸间的怒容,眼神凶恶的道:“你说的没错,她就是仗着有闵王在,所以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呵,本宫好意向她求和,她竟然反过来羞辱本宫!” 她抬起手,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道:“这笔账,本宫迟早会和她算的!” “……娘娘真的想同她和解么?”孙嬷嬷试探性问道。 长孙皇后轻哼了声,冷笑道:“怎么可能?她害得荻儿清誉被毁,又害得黎儿被发配充军,还有阿冽……他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一笔笔的血债,怎么肯一笔勾销?若要本宫同她和解,除非她死!” 那个死字好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恨意,让听者不寒而栗。 这下倒把孙嬷嬷说糊涂了。 “娘娘既然并不想和闵王妃和解,又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她不解道。 孙嬷嬷旋即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娘娘莫不是担心闵王?” 照今日的情况来看,闵王对温浮欢是相当维护的,尤其是看她的眼神,满满都是疼爱和宠溺。 闵王虽然一直被看作是个闲散王爷,没有什么实权,又不太热衷朝事,但他在帝京多年,同朝臣们的关系都还不错。 况且,人不可貌相,谁又能保证他没有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呢? 所以想要越过闵王对付温浮欢,只怕不是一件易事! 长孙皇后对孙嬷嬷的话不置可否。 “本宫倒不是畏惧闵王,只是担心逼得太紧,他会和薛太师那老家伙串通一气,他们两人联合起来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她皱起眉头,伸手按着太阳穴,略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就该让晫儿娶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好过让她利用自己拉近薛家和闵王府的关系!” “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丫头和您还有长孙家注定是水火不容的,放在哪儿都不会是个省油的灯!就在搁自己眼皮底下,也只会白白的膈应自己!” 长孙皇后觉得孙嬷嬷的话不无道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不论在哪儿,本宫就永远痛快不起来!” “娘娘不是觉得闵王对沈欢维护有加,怕他会联合薛家,一并同咱们为敌吗?奴婢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不妨一试!”孙嬷嬷殷勤道。 “哦?” 长孙皇后挑眉睨着她,“什么法子?” 孙嬷嬷的眼神里掠过一抹阴险,俯身附在长孙皇后耳边,细声说了几句。 长孙皇后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末了叹道:“这虽然算不得什么聪明的办法,但是试一试也无妨,说不定会有什么奇效呢!” 孙嬷嬷得到了夸张,老脸上浮现些许欣喜,屈身行礼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 清明祭祖过后,天气便一日炎热过一日,转眼间又要到端午了。 温浮欢听闵王府里的老人们说,闵王除了清明时节会替逝去的宁妃祭扫之外,其他的节日一律不曾过过。 就连年节和紧随而至的上元节,王府里都是冷冷清清的。 在帝京有家的下人可以回家过节,没有家的可以留在王府,或者去其他什么地方,并不限制自由。 而闵王则会拎着一坛酒,拿上三两个酒盅,寻一处安谧的地方,或对月独酌,或自斟自饮,甚是凄凉。 至于不过节的原因,没有人问过他,也没有人敢问。 温浮欢约么能理解他的心情——亲近的人都没了,越是热闹,便越是觉得孤独,仿佛偌大的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人。 那种孤单就像是数九寒天的冷,以毁天灭地的姿态侵袭而来,避无可避! 可是如今,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他们是否是被迫捆绑在一起,他们终究是名义上的夫妻,也一如闵王所言:生死与共,福祸相依。 只是旁人未必也会这么认为。 温浮欢搁下笔,把纸张上的墨抖干了,递给侍立一旁的丫鬟。 丫鬟名唤翠袖,据说一直是伺候闵王起居的,算得上是王府里的大丫鬟了。 温浮欢和闵王成婚以后,翠袖便理所当然的伺候起了他们两个,算是除了柳儿之外的另一个贴身丫鬟。 “照着上面写的数量,把我要的东西买回来!”温浮欢吩咐道。 翠袖疑惑的接过纸张一看,只见上面字迹娟秀,整整齐齐的写着:糯米两斤、粽叶一斤,小枣、薏仁、红豆、绿豆各半斤…… 不等看完,她就知道温浮欢打算做什么了,不禁眉头微皱,一脸为难道:“王妃,这、这……” 温浮欢正待喝茶,闻言眼皮轻掀。 “怎么?是看不懂,还是哪个字不认得?” “不是……”翠袖摇头否认。 “既然不是!”温浮欢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挑眉望着她道:“那还不赶紧照办!” 翠袖仍旧站着没动,脸上为难的神色更重了,犹豫道:“回王妃的话,府上有规矩,这些节气什么的,一律是不过的!” “哦?府上竟有这样的规矩?我怎么没有听王爷说过?” 还不等翠袖出言解释,温浮欢摩挲着杯沿,慢条斯理的道:“不过规矩这东西都是人定的,觉得不合适就应该改一改!” 她秀眉轻扬,睇着她问道:“你说呢?” 第631章 立威(二) 许是在闵王身边伺候久了,且闵王就只有她这么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旁的下人见了翠袖都会恭敬的唤一声“翠袖姐姐”。 就连府上的管家,同她说起话来也是极其谦和有礼的。 翠袖渐渐便有些得意忘形了,甚至有意无意的会把自己当作是这个王府里的半个主子。 她原以为,以自己的出身,闵王妃的位子她固然不敢奢望,但闵王将她收房却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正妃之位空缺,她不就成了闵王府的女主人了吗? 可是万万没想到,一向清心寡欲、冷心冷情的闵王会突然宣布大婚,而且还是他亲自去求皇上赐的婚,娶的还是一个小小的御前宫婢。 翠袖这就有些不服气了。 她觉得以闵王的身份,就算不娶那些个异国的皇室贵女,也该娶一个名门千金为妃,可他偏偏要娶一个宫婢。 呵,说好听些是御前侍奉,可说白了不就是一个奴婢么? 翠袖想不明白,都是伺候人的,温浮欢和自己能有什么两样?竟让闵王娶了她,而且还是冠的正妃之名!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在闵王身边,勤勤恳恳的侍候了这么多年! 思及此,翠袖心里便冒出了一股无名火,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不耐烦了。 “王妃这话说的也没错,可这规矩是王爷定下的,别人哪里能说改就改?就算要改,也应该由王爷亲自来改。” 话一说完,翠袖便觉察到自己僭越了,可是一想到温浮欢的身份,她莫名便觉得对方抢了原本属于她的身份。 于是,她别过脸,没有再出声。 温浮欢是何等心细如丝的人啊! 早在成亲第二天,她和闵王一起从皇宫后来之后,闵王唤来翠袖伺候,她便察觉到了这个丫鬟对她的敌意。 然而念在翠袖伺候闵王多年,而自己又初进王府,温浮欢不想惹是生非,也不屑使一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手段,来立什么当家主母的威风! 可是现在她发现,有些威严,是不得不立的,不然随随便便一个下人都敢对她大小声,那她以后还怎么在闵王府立足呢? 温浮欢缓缓站起身来,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翠袖。 “你方才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她声音幽幽的问道。 翠袖原是瞧不起温浮欢的,觉得后者一个看着年纪还不如她大的女子,不就是生得好看了些,能有什么值得人高看的地方? 如今被温浮欢那双墨色琉璃般幽沉的眸子盯着,她才发觉温浮欢年纪虽轻,但锐利凌厉的眼神却丝毫不亚于闵王。 翠袖禁不住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奴婢说,规矩是王爷定的,就该由王爷来……” 她话还没说完,温浮欢已经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到翠袖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她整张脸都偏到一旁,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可见温浮欢用的力气之大。 翠袖捂着脸,缓缓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你、你打我?” 话音刚落,温浮欢又是一个耳光,打在了翠袖的另一边脸上。 接连两个响亮的耳光,直接把翠袖打懵了。 在屋外侍候的丫鬟们听到动静,纷纷侧眼望了过来,无不好奇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惹得一向好脾气的王妃大动肝火。 温浮欢对面,翠袖捂着两边的脸颊,眼眶微红,委屈的几乎掉下泪来。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温浮欢旋身在椅子上坐下,睨着她道。 翠袖抽了抽鼻子,没有做声。 温浮欢眯起眼,“嗯?” “奴婢不知!”翠袖摇头道,下意识改了自己的称呼。 温浮欢这才露出些许笑容,望着她道:“这第一呢,王爷既然娶了我为妃,那么我便是这闵王府里的女主人,但凡府里的规矩,不管是谁定的,我想改便改;第二嘛……” 她的眼神倏然阴沉了下去。 “我这个做主子的想干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奴婢来反对!” 翠袖吓得浑身一哆嗦。 温浮欢起身走近她,侧首在她耳边说:“记住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做奴婢的就该谨守奴婢的本分!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不留你了!” “是,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翠袖垂着头,颤声道。 “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翠袖忙不迭的朝屋外退去,没退几步,又被温浮欢叫住了:“单子拿走,把我要的东西一样不落的买回来!” “是!” 翠袖又急忙上前,拿过桌上的纸,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出去的时候,柳儿刚好进门,手里端着的参汤都差点被撞洒了。 可是翠袖一句话也没说,连声道歉都没有,脚步慌乱的向前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柳儿收回望向她背影的目光,走到桌前,把参汤端给温浮欢,疑惑道:“翠袖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见鬼了?”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舀了一勺参汤喝了,淡声道:“……怕是比见鬼还可怕呢!” 柳儿一听便知道事有蹊跷。 她拉出来一张椅子,在温浮欢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托腮问道:“怎么回事儿?你快说来听听!” 温浮欢抬眼瞥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眸道:“让阿炎和你说吧!我喝参汤呢!没空!” 柳儿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连连点头道:“行行行,谁说都行,只要能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成!” 话音刚落,百里炎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跃而下,出现在了柳儿身后。 柳儿被他冷不防的出现吓了一大跳,捂着扑通直跳的心口,埋怨道:“你下次出来前能不能先吱一声?要吓死人啊?” “吱。”百里炎面无表情的道。 “噗——” 温浮欢刚喝道嘴里的参汤,一股脑的全喷了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在柳儿闪得快,要不然非得被她喷一身。 “喂,我费力熬了这么久的参汤,可不是为了洒自己一身的!”她失控的喊道。 柳儿看了眼还在笑不停的温浮欢,又看了眼仍旧面无表情的百里炎,无奈的叹道:“你们俩……我这真是招谁惹谁了!” 第632章 刁奴(一) 闹归闹,百里炎还是把翠袖和温浮欢在房间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柳儿,而且还描述的绘声绘色。 柳儿听完甚是气愤的说:“小姐教训得好!翠袖这丫头就是有些得意忘形,仗着自己在王爷身边伺候时间长,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说,还觊觎王妃之位!” 早知道翠袖胆敢这般对温浮欢不敬,自己刚才进门的时候就该拦住她,再狠狠的教训她一顿。 思及此,柳儿看向百里炎,抱怨道:“你不是小姐的贴身护卫么?小姐被人这么欺负,你怎么也不说替她出头?就这么放过翠袖,也太便宜她了!” 百里炎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件事儿怎么就怪到他头上来了。 他正想开口反驳,被温浮欢抢先一步,解释道:“你也说了,阿炎是我的贴身护卫,没有我的命令,他哪里敢轻易动手?” 百里炎忙不迭的点头赞同,而后朝柳儿挑了挑眉,好像在说——看吧,不是我不替阿欢出头,是她不让! 柳儿轻哼了一声,明显有些不服气。 “再说了,你怎么看出来我被翠袖欺负了?”温浮欢又道。 按照百里炎的叙述,怎么看都是她欺负翠袖才对吧? “我不管,反正只要有人敢对小姐不敬,那就是欺负小姐!”柳儿一拍大腿,态度蛮横的道:“今儿这事儿我是记下了,总有一天我要向翠袖讨回来!” 温浮欢哭笑不得。 “你怎么向她讨回来?你别忘了,人家可是王爷身边的红人呢!” 这话可把柳儿问住了。 她皱着眉头,抿着唇,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 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温浮欢:“既然如此,小姐怎么还敢打她呢?难道就不怕她上王爷跟前恶人先告状么?” 温浮欢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走到窗边,凝视外面的雕梁画栋,淡声道:“她想告状便告,我倒要看看,王爷是信她,还是信我!” …… 翠袖匆忙离开温浮欢的房间,慌不择路的穿过石径,又拐过长而曲折的抄手游廊,一个没注意,同迎面走来的抱着一大摞布匹的丫鬟撞到了一起。 “哎呀!” 两人不约而同的惊呼出声。 丫鬟没防备对面会有人过来,被翠袖重重撞了一下,向后跌倒下去,怀里的布匹悉数砸在了她身上。 翠袖走得急,虽然没有被撞倒,但是也撞得不轻,整个后背都撞在了朱漆的廊柱上。 她吃痛的弯下了腰,五官因为疼痛而挤在了一起。 丫鬟揉着自己被跌疼的屁股,抬头看见对方是翠袖,当即心里啐了一声真倒霉,怎么偏偏撞到了她呢! 她忙挣扎着站起身,上前扶着翠袖的手臂,语气关切道:“翠袖姐姐,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过来!” 翠袖正在气头上,又被人撞了一下,顿时怒火中烧,一把将扶着她的丫鬟推了个跟头。 “你是瞎了不成?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丫鬟看了眼被擦破的手肘,垂下头,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分明是你横冲直撞过来,还要怪别人不看路!” 翠袖没有听清丫鬟说什么,但是从后者不满的神情判断,定然没说什么好话。 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痛上前,一把将丫鬟拽了起来,不由分说的给了后者一个耳刮子。 “贱蹄子!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说我?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间,翠袖再次把丫鬟推倒在地上,对她拳打脚踢起来,一边打还一边恶狠狠地咒骂,语句恶毒,不堪入耳。 丫鬟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哀声乞求道:“翠袖姐姐,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知错了!知错了!求你别打了!” 翠袖最后重重踢了丫鬟一脚,才停下来,眼神凶狠的睨着她。 “呸!王妃鸡蛋里头挑骨头找我的茬也就算了,现在连你这个贱蹄子都来跟我过不去!我若是不教训教训你,别人还真当我好欺负呢!” 她作势又扬起手。 丫鬟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见状忍不住身子一缩。 翠袖想了想,又放下手。 “罢了,我姑且绕你一次!” 她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抬脚向前走去,顺便一脚踢开了挡路的布匹。 直到翠袖走远后,丫鬟才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血和沾染的尘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裳,重新把散乱一地的布匹摞好。 她垂着头,乱发遮住了她的眼,让人看不分明此时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紧抿的唇和放在布匹不自觉用力的手,无不显示出她的不甘心和愤怒。 …… 许是打了别人一顿,发泄了些许怒气,翠袖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还不由自主的哼起了歌。 不过她的怒火并未全消。 只要一想起温浮欢,她两边的脸颊便火辣辣的疼。 翠袖眯起眼,伸手揪住一条柳枝,手上缓缓用力,咬牙切齿的道:“……贵为闵王妃又如何,若是引起王爷的厌恶,还不是照样在王府里呆不下去!” 思及此,她顿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翠袖跑到池塘边,对着池塘,把自己的头发稍稍弄乱了些,又照了照自己两边脸颊上的指印,发现不够明显,便狠心自己给了自己两巴掌。 确认自己足够狼狈后,她估摸好时间,提前来到闵王回府后的必经之路。 翠袖心焦的等待着、张望着,远远瞧见尹舟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闵王朝这里走来,便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装作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埋头朝二人走去。 等快接近闵王他们的时候,她又装作才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震惊和慌张的表情,急忙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闵王看到了她,并出声道:“站住!” 翠袖脸上掠过一丝得意,而后换上一副紧张而忐忑的神情,犹豫着转过身,并且把头垂得极低。 “奴婢参见王爷!”她屈身施礼道。 闵王眯眼睨着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翠袖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否认道:“回王爷的话,没、没出什么事啊!” “没出事,你为什么一见到本王就跑呢?” 似是注意到她的异样,闵王命令道:“抬起头来!” 第633章 刁奴(二) 尽管闵王已经下了命令,但翠袖仍旧犹豫道:“王、王爷……” 她越是这么做,闵王的疑惑就越深,不由得抬高了语调,沉声道:“抬起头来!本王不想说第三遍!” 翠袖闻言,这才迫于无奈,缓缓抬起了头。 她虽然比不得温浮欢的倾城之色,但也生得眉清目秀、肤白胜雪,安安静静的时候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 然而此时,翠袖原本白净的脸上,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甚至还有些红肿,分外明显。 她的眼眶也红红的,却好似固执的不肯落下泪来,当真是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闵王素来以心慈仁善著称,王府里随便一个婢女被人打成这样,他都势必会过问,更别提对方还是伺候他多年的翠袖了。 他眉头皱得死紧,双眼定定的落在翠袖的脸颊上,声音更沉了几分:“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听出了闵王语气里的愠怒,翠袖别提多开心了,但是她聪明的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反而流露出几分怯怯来。 “回、回王爷的话,没有人打奴婢,奴婢是自己摔伤的!” “哦?摔伤的?” 闵王俊眉微挑,冷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摔在什么地方,才能把两边脸都摔成这副模样,就像是被人打了耳光一样!” 翠袖怯怯的抬起头,对上闵王严厉的目光。 “还不说实话!”后者斥道。 翠袖吓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王爷恕罪,不是奴婢不肯说,是奴婢不敢说啊!” “有什么不敢说的?这整个王府都是本王的,难道还会有本王不能知道的事吗?” 闵王抬手示意尹舟把他向前推了推,扶起泫然欲泣的翠袖,语气和缓了些,问道:“到底是谁打了你?说出来,本王定会替你做主!” 翠袖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抽泣了一下,道:“王爷就别再问了,真的没有人责打奴婢!府上的人都知道,奴婢是王爷的贴身侍婢,等闲谁又敢对奴婢动手呢?” 这看似息事宁人的话语,却分明把答案指向了一个人。 以闵王的心思和城府,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呢? “是王妃?” 他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神情,顿时敛去了不少,就连扶着翠袖的手,都缓缓收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事?欢儿她并非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闵王垂眼道。 见到闵王还未听到事情经过,就先开始偏袒温浮欢,翠袖心里别提多气愤了,暗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英明睿智如世传的贤王,也不过如此! 她在心里鄙夷闵王,却从未想过,温浮欢是闵王妃,是闵王的妻子! 身为丈夫会偏袒自己的妻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闵王这么想,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他觉得以温浮欢七窍玲珑的心思,该不会陷入这般毫无意义的事情中。 他分外好奇发生了什么。 尽管知道了闵王对温浮欢的偏袒,但翠袖还是打算赌一把,就赌她和闵王这几年的主仆情谊! 她复又跪了下来,神情恳切的说:“回王爷的话,王妃初来王府,可能不知道您不许府上过节的规矩,便派奴婢去买糯米、粽叶一类的东西,说要过端午节!奴婢不想王妃因为和王爷生出不必要的误会,便小心提醒了王妃几句,没想到王妃她、她……” “她怎么了?” “她说她是闵王府的主人,连王爷都要听她的话,还说不许过节这种破规矩,也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王妃当真这么说?” 在闵王锐利眼神的逼视下,翠袖心下震颤,却依旧硬着头皮道:“王爷明鉴,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闵王久久没有再出声。 翠袖偷偷抬了下眼皮,只见闵王一张俊脸气得铁青,放在木制轮椅扶手上的手也在不自觉的缓缓用力,白皙手背上的青筋渐渐凸起。 她不禁心生得意,暗道比起才进门没多久的王妃,闵王果然还是更相信她的。 思及此,翠袖趁机煽风点火,道:“王爷息怒,也许王妃说的没错,她是王府的主人,有权力更改不合理的规矩,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多嘴了!王爷切不可为了这点小事就和王妃心生嫌隙啊!” 她以为自己这么说,会惹得闵王怒火更胜,然后就会去找温浮欢算账。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温浮欢被闵王呵斥的情景了! 然而…… “你说得对!欢儿既然嫁给了本王,便是闵王府的主人,她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旁人谁都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闵王语气认真的说。 翠袖闻言一怔。 闵王说了什么?他居然同意温浮欢这么做? 翠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不顾尊卑的抬起头,一脸震惊的望着闵王,结结巴巴的问道:“王、王爷您说什、什么?” 闵王睨着她,眼神倏然冷了下来。 “本王的意思是——王妃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你——身为奴婢,不尽心伺候主子便罢了,还在背后乱嚼主子的舌根子,你该当何罪?” 翠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清楚闵王没有在开玩笑。 他的确是在偏袒温浮欢,而且还为了温浮欢责备于她! “王爷……” “本王问你该当何罪?” 又是一声冷斥,吓得翠袖忍不住哆嗦起来。 她此刻才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不该恃宠而骄,不该高估了自己在闵王心中的分量,不,她在闵王心中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可言。 而她最不应该做的,便是在一个丈夫面前去指摘他妻子的不是! 只可惜,翠袖明白的太晚了。 “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妄议王妃,还请王爷恕罪!”她跪爬到闵王脚边,含泪哭诉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然而闵王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抬手示意尹舟推着他离开。 翠袖不死心,上前抱住闵王的腿,哀求道:“王爷,奴婢真的知错了!求王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王爷!” 闵王冷眼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拉下去,杖毙!” “是!”尹舟应声。 第634章 刁奴(三) 翠袖被闵王下令杖毙的消息传来,柳儿先是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待到确认后,她才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哈,这叫什么?这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彼时,温浮欢正在伏案抄写《论语》,刚好抄到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听到了柳儿幸灾乐祸的笑声。 她搁下笔,抬起头道:“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柳儿吐了吐舌头,凑到温浮欢身旁道:“是是是,小姐说的是,我知道,我佛慈悲为怀嘛!可是小姐你想一想,王爷为什么会下令把翠袖杖毙,多半是她跑到王爷跟前说你的坏话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她眼角余光瞥见洁白宣纸上那句话,忍不住嗤笑道:“嗯,上天的确有好生之德,但是奈何不了有人作死啊!” “柳儿!” 知道温浮欢是故意板起脸来的,柳儿才不吃她那一套,索性上前,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哎呀,小姐,您就别老是抄书了!多没意思啊!走,咱们去看行刑去!” 柳儿连拉带拽的把温浮欢带离了房间,径直朝闵王府的后院走去。 后院宽阔的空地上放了一条长凳,翠袖被人按着趴在凳子上,另有两名下人一人拿了一根孩童手臂粗细的棍子,朝她身上一下又一下的重重打下去。 “王爷饶命啊!奴婢知错了!王爷!王爷——” 翠袖不停的求饶,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额头渗出的冷汗,在她白净的面庞上氤氲开来,整个人狼狈至极。 随着棍棒落下,不时有凄厉的惨叫从她嘴里响起。 行刑的四周围了不少下人,几乎都是过来看热闹的,竟没有一个人同情翠袖的遭遇,更别提会有人替她求情了。 她们全都在冷眼旁观,面上甚至流露出了和柳儿刚才如出一辙的幸灾乐祸。 许是太过专注,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温浮欢的到来,直到柳儿故意轻咳出声,那些下人们才回过头来,纷纷行礼道:“参见王妃!” 她们自发的让开了一条路,让温浮欢和柳儿走过。 见到温浮欢过来,渐渐陷入绝望的翠袖仿佛又燃起了新的希望,望着她,声嘶力竭的喊道:“王妃,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对王妃不敬了!求王妃放奴婢一条生路吧!王妃!啊!” 温浮欢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冷声问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奴婢真的知错了!王妃饶命啊!”翠袖泪流满面的喊道。 眼看着温浮欢神情犹豫,大有要放过翠袖的意思,看热闹的丫鬟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跪在她面前道:“王妃,您不能饶了她呀!” 温浮欢看向下跪之人,见是一名极普通的婢女,便好奇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饶了翠袖呢?” 翠袖这时也看向搅局的丫鬟,仔细辨认之下才发现,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早些时候被她肆意打骂的丫鬟。 丫鬟向温浮欢磕了一个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名唤玉玲,是王府的二等丫头!翠袖她仗着自己是王爷的贴身侍婢,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还经常随意打骂我们这些下等丫鬟……” 玉玲侧头看向翠袖,直视后者凶狠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像她这样仗势欺人且又目中无人的人,死有余辜!” “你血口喷人!” 翠袖狠狠啐了玉玲一口,转头看向温浮欢,着急的辩解道:“王妃,你别听这个贱丫头胡说!我根本没有打骂过她们!我不过是因为她们犯了错,对她们小惩大诫罢了,没想到她们竟怀恨在心,现在还想置我于死地!王妃,您千万不能相信她的话呀!” “王妃,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娘娘明察!”玉玲复又磕了个头,一脸的决绝。 双方各执一词,一时还真难判断出真假。 温浮欢看了看玉玲,又看了看翠袖,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玉玲身上。 “你说翠袖随意打骂你们,可有证据?” “有!” 玉玲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撩起了自己的衣裳,露出身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新伤盖着旧伤,层层叠叠,让人触目惊心。 除了温浮欢外,包括柳儿在内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玉玲把衣服拉下来,扬头望着温浮欢,神情恳切的道:“这些就是证据!不只是奴婢,在场的所有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同样的伤,而这些全都是拜翠袖所赐!王妃娘娘,您万不能放过她!” 许是被玉玲的话和情绪感染了,其他人也纷纷跪了下来,高声道:“求王妃娘娘赐翠袖一死!” 温浮欢叹了口气,目光幽幽的望着翠袖,无奈道:“都说众怒难平,看来你只有以死谢罪了!” “王妃!王妃!不要!我不要死!王妃救救我啊!王妃!” 翠袖挣扎着想从长凳上直起身,却被旁人重新按了下去,杖打仍旧继续。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浮欢挥袖离开,并且越走越远。 “王妃,王妃饶命啊!王妃!” 翠袖哭喊的声音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没了声息,只余下棍棒打在人身上的闷闷的声音。 一阵微风吹过,携来了几缕淡淡的血腥味。 温浮欢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抬眼间瞧见一袭玄色长袍的尹舟抱剑侍立在锦心阁前,面上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 见到她过来,他侧身闪到一旁,并推开了半掩的屋门。 阁内,闵王盘腿坐在软榻上,面前摆了一个紫檀木的几案,案上一边摆着青花瓷的茶具,另一边则放着一张石雕的棋盘。 棋盘左右是盛着黑白二子的棋盅,棋子光滑温润,质地不凡。 温浮欢吩咐柳儿候在锦心阁外面,自己则缓步走进阁内,并在闵王对面坐了下来,看向面前的棋盘。 一局棋已经下到尾声,黑白色的棋子交互错综,场面僵持不下。 温浮欢淡淡一笑,纤纤素手执起一颗黑子,在棋盘中间的一个位置落下,旋即拿掉了白子的大半江山。 闵王凝视棋盘良久,倏然哈哈大笑起来。 第635章 龙舟赛 闵王把手里的白子丢回棋盅里,朗声叹道:“若论让本王觉得棋逢对手,天下惟有爱妃一人尔!” 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爱妃,让温浮欢忍不住晃了神。 片刻后,她才敛身道:“王爷过奖了!王爷棋艺高超,欢儿此次蒙王爷承让,不过是险胜而已!” “赢了棋还能这般谦虚,难得!难得啊!” 闵王一手扶袖,另一只手端起小巧细致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温浮欢。 “这是南方新进贡的云雾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多谢王爷!” 温浮欢微笑点头,双手接过同样小巧的茶杯,递到唇边,先是嗅了嗅茶香,然后才浅抿了一小口,细细回味。 “入口微涩,但香凛持久,醇厚味甘,确是好茶!” 同样的话由旁人来说,总不乏阿谀奉承的感觉,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人有一种如遇知音的惊叹。 闵王莞尔一笑,又给温浮欢添了些茶。 温浮欢垂眸凝视透亮的茶汤,纤白指腹摩挲杯沿,仿佛在感受上等青花瓷柔滑细腻的质感。 “谢谢。”她冷不防的出声道。 闵王轻笑了笑,对她的道谢没有丝毫意外,语气中反而带了几分玩味:“本王还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提及此事!” 温浮欢在心里轻叹,旁人皆夸她一颗心七窍玲珑,可她在闵王面前,却好似是透明的一样,掩藏不住任何秘密。 她抬眸凝望闵王,后者面容清贵,气质疏朗,唇边的一抹浅笑温润如玉,端的是浊世中的翩翩公子。 可不知怎么的,他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深不可测的感觉。 温浮欢眼前又忍不住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颀长身形、雕花面具,疏朗清逸的气质简直和闵王如出一辙。 说起来,公孙芜好久都不曾出现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这个师父,忘了曾经在无欢谷的重重。 可是……真的忘得了么? 似是没有察觉到温浮欢探究的眼神,闵王浅啜了一口清茶,淡声道:“其实你不必向本王道谢,你我本是夫妻,同为一体,对你不敬便是对本王不敬,惩罚她也是应该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翠袖充其量不过顶撞了她几句,罪不至死,更何况她还曾经贴身伺候过闵王多年,多少有些主仆情谊在,照理说应该更加从轻处罚才是。 可是听闵王的语气,竟是从未对翠袖另眼相看过。 温浮欢不禁替翠袖觉得可悲,同时也对闵王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个被百姓以贤王之名赞誉的男子,远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慈悲仁善的模样。 她浅浅舒了一口气,敛神道:“无论如何,欢儿都该谢谢王爷的!” 明明有那么多种可以不留痕迹处罚翠袖的方法,他却用了最引人耳目的一种,让王府的下人都看到他的冷酷绝情,还有……他对温浮欢的维护。 他是用杀鸡儆猴的方式,来帮温浮欢立威,让府里的人再不敢轻视于她。 也就是聪慧如温浮欢,才能明白闵王此举背后的用心良苦。 大概这便是和聪明人相处的好处,她永远能看到你对她的好和付出,并且牢牢铭记在心里,以期日后涌泉相报。 闵王无奈的摇了摇头,笑着说:“既然你非要这么客气,那本王就不客气了!皇上过几日要在印水河举行龙舟赛,不知爱妃可否赏脸,和本王一同前往呢?” 温浮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又觉得感激。 皇上要举行龙舟赛,她身为闵王正妃、皇上的弟妻,不用说也是必须得去的,哪里还有赏脸不赏脸一说呢? 不过闵王都这么说了,温浮欢也只好应承道:“是,臣妾遵命!” …… 近来边关战事吃紧,帝京虽然远居北部,但城中的百姓仍旧不免人心惶惶。 于是,皇上趁着端午节到来之际,特意在印水河举行龙舟赛,并且允许百姓参与,真正做到与民同乐,进而振奋人心。 据说这次龙舟赛的彩头是一对价值连城的血玉如意,所以不光寻常百姓们竞相参与,就连门阀世族和官宦子弟们也跃跃欲试。 要知道,玉如意本就价值不菲,更何况还是世所罕见的血玉。 随便卖掉一只,便可以买下良田百顷、房屋数座,瞬间由贫民百姓变为富庶之家。 这样几乎算得上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谁都不会想要错过的! “呵,皇兄出手还是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对血玉如意当彩头!”闵王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的调侃道。 “王爷真会说笑!皇上贵为天子,出手自然不能太过小气!况且这次的龙舟赛也算得上是琉安国一年一度的盛事,没点好彩头怎么行呢?”温浮欢亦笑意盈盈的回道。 她在后面推着闵王的轮椅,巧笑嫣然的模样足以艳压群芳。 温浮欢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海棠色的长裙,脚上亦是颜色鲜亮的绣花鞋,发髻高绾,斜簪着一柄缀有长流苏的簪子,流苏随着她走动的步伐款摆摇曳,倒映的光芒折射到她如凝脂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端的是明艳动人。 她推着闵王一过来,就吸引了在座不少人的注意,其中自然以男子居多,但也不乏目光艳羡甚至隐隐有些嫉妒的女子们。 礼部早早便命人在印水河畔的空地上搭起了高台,四周由巡城的官兵把守,确保不会有可疑的人混进来,借机对皇上不利。 百姓们则都聚集在河对岸,只能远远的瞻仰龙颜。 温浮欢一行人过来的时候,皇上和皇后等人还未到,只有朝臣携着家眷们早早的来了,或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或三三两两一起站在河畔的柳荫下闲聊。 见到他们过来,在场的人纷纷行礼问候。 太师府的人也到了。 温浮欢远远瞧见薛夫人沿着河畔走来,身旁是另一位衣着雍容的妇人,温婉和善的面容有几分眼熟,却是襄国公的夫人,也就是秦琅的母亲。 她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暗道薛夫人何时竟同秦夫人这般交好了? 第636章 好事将近 疑惑的怕不止是温浮欢一个,还有一旁被许多朝廷命妇围绕的长孙夫人。 瞧见薛夫人和秦夫人有说有笑的走来,长孙夫人脸上的表情固然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分明阴沉了些,明显有几分不悦。 是了,谁都知道秦阁老是三朝元老,其长子也就是秦琅的父亲又获封襄国公的名号。 秦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再加上秦琅屡立战功,年纪轻轻便被封为骁骑将军,朝廷上下想要笼络巴结秦家的人多不胜数。 长孙家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长孙夫人对秦夫人诸多讨好,甚至多次下请柬邀她过府赏花品茶,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她还以为秦夫人是生性淡泊,喜静不喜闹的人,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瞧着,秦夫人和薛夫人倒是相谈甚欢啊! 这让长孙夫人怎么能不生气呢? 可是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没有忽略身旁的其他人,收回视线,继续同别的朝臣女眷们热络的寒暄。 除了长孙夫人以外,长孙家的大少夫人也就是姚采莲也来了。 不用说,姚采莲对温浮欢肯定是恨之入骨,自打后者一下马车,她憎恨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温浮欢身上。 温浮欢也觉察到了她的视线。 她目光幽幽的转向姚采莲,并朝着她点头微笑,以示礼貌,然而在后者看来,她的笑容却变成了一种挑衅。 姚采涵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眼神里的恨意愈发浓厚。 “别白费力气了,你永远无法讨好一个想要恨你的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多加小心,以防她在背后使诈!”闵王的声音不疾不缓的传来。 温浮欢收回视线,表情淡淡的说:“……她恨我是应该的。” 姚采涵的死虽然是咎由自取,但说到底还是跟她脱不了干系,并且那壶毒酒,还是她亲自送过去的。 察觉到她声音里的异样,闵王覆上她放在轮椅上的手,淡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有些人……你若不除掉她,她总有一天会想方设法除掉你!” 温浮欢不置可否。 她不是一个会自怨自艾的人,而且她从来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尤其是和杀人有关的事情! 但是,方才闵王说话的语气,真的像极了公孙芜。 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和师父说话。 温浮欢禁不住皱了下眉头,不过闵王目视前方,并没有看到。 两人说话间,薛夫人已经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 “臣妇参见王爷!” 她先是朝闵王行了一礼,而后抬眼望向他身后的温浮欢,眸中漾满疼爱和宠溺,但仍不忘行礼道:“参见王妃娘娘!” 温浮欢忙上前扶起她,嗔道:“姨母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同欢儿生分了?” 薛夫人瞧了闵王一眼,拉起温浮欢的手道:“姨母怎么可能同你生分呢?不过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她望着温浮欢俏丽的脸庞,调笑道:“你似乎比先前在宫里时丰盈了些,看来王爷待你不错!” “嗯,王爷的确待欢儿很好!”温浮欢点头回答。 薛夫人稍稍怔了一下,才又笑道:“这样,姨母也可放心了!” 闵王由尹舟护送着前去高台落座,温浮欢则被薛夫人拉到一旁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问一些她在闵王府的日常,吃住可还习惯,下人对她可还尊敬一类的话。 温浮欢都一一如实作答。 薛夫人知道她的性子,明白无论如何,她断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二哥和三少他们可还好?”温浮欢问道。 “小景还不是那个样子?没了你同他一起玩耍,他整日里就知道去鸢云坊找什么蝶心姑娘!你说说,不过就是一个青楼花魁,怎么就能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的?” 瞧着温浮欢一脸好笑,薛夫人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抱怨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你瞧我,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我净说一些扫兴的话!” “哪有?” 温浮欢忙摇头否认,表情真诚的说:“欢儿就喜欢听姨母说这些事,感觉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也只有一家人才会相互抱怨不平的事。 这句话似乎说进了薛夫人的心坎里,她眼眶一红,握着温浮欢的手更用力了些,重重点头道:“你说得对!一家人!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姨母方才只顾着说三少了,二哥呢?他最近如何?” “寒儿自然就让人省心多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薛夫人眸间掠过一抹喜色,凑近温浮欢,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呀!寒儿怕是好事将近了!” “哦?” 温浮欢既惊又喜道:“姨母是说二哥他?” 似是为了肯定她的猜测,薛夫人又重重点了一下头道:“说起来,寒儿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温浮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听薛夫人的意思是……薛莫寒竟是很快就要成亲了呢! 她脑海中浮现出薛莫寒俊秀的脸,翩跹公子,温润如玉,真不知道哪个女子这般幸运,能嫁与他为妻? 看出来温浮欢的好奇,薛夫人朝她身后呶了呶嘴。 温浮欢倏然转过头,只见距离印水河不远处的亭子里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穿了一身墨绿锦袍,身形挺拔修长,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生得极是清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翩翩风度,不是薛莫寒还能是谁? 而薛莫寒身旁的女子亦是高挑的身材,着一袭妃色绣缠枝海棠花的长裙,眉目如画但隐隐有几分英气,倒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温浮欢只觉这名女子略有些眼熟,细想之下才反应过来,后者可不就是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家二小姐,也就是秦琅的二姐秦歌么! 事情仿佛在一瞬间明朗开来。 怪不得薛夫人和秦夫人走得这么近,而且两人有说有笑,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们关系匪浅,原来是欲结秦晋之好啊!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是太师府的公子,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姐,男子英俊女子美艳,倒也般配! 只是不知道薛莫寒会作何感想? 第637章 任性的王爷(一) 在温浮欢的印象中,薛莫寒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仿佛不会沾染世俗烟火的男子,也离儿女之情这种东西很遥远。 可是这样遗世独立的他,竟然有了心上人,而且很快就要成亲了。 温浮欢倒不是不高兴。 薛莫寒对她来说,一直都是如兄长一般的存在,可以说他完全就是她想象中温书远该有的模样。 她在乎薛莫寒胜过薛莫景,也希望他能获得自己的幸福。 然而……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 欣喜高兴之余,温浮欢更多的是意外,同时又有些害怕,害怕这看似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其实只不过是利益使然的强强联合。 她抬眼望向薛夫人,后者唇角微扬,眸间噙着欣慰的笑意,似是也在替薛莫寒感到高兴。 这样的薛夫人怎么可能是追名逐利的人呢? 温浮欢在心里暗暗发笑,笑自己经历过太多阴谋诡计,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 思及此,她复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亭子。 正巧薛莫寒也看了过来,双眸晶亮,清秀俊逸的脸上荡漾开浅浅的笑,一如她记忆中翩跹如玉的模样。 秦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这里。 待发现是温浮欢后,她立刻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朝着温浮欢挥了挥手。 温浮欢亦颔首示意。 秦歌的性子多半和初见时的秦琅有些像,都有些玩世不恭,并且待人极为和善,不然秦琅也不会才认识她没多久,就冒着生命危险和她一起对付螭纹兽。 一想到秦琅,那些过往关于他的记忆便源源不断的涌了过来,如澎湃的潮水,似翻滚的巨浪,想要将她淹没殆尽。 痛苦的神色一点点浮上温浮欢的脸庞。 她的心也一阵一阵的抽疼。 突然间,她那么的想念秦琅…… “锦儿来了。” 薛夫人欣喜的声音倏然响起,扯回了温浮欢纷乱飘飞的思绪。 她敛神看向前方,只见薛锦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身旁是怀抱着十二皇子的乳娘。 一路走过来,其他人纷纷行礼问安。 温浮欢和薛夫人也不例外。 不过到底是至亲之人,薛锦华扶起她们,略带嗔怪道:“你们也真是的,欢儿大婚不久不来宫里瞧我也就罢了,怎的连母亲都不常来了!” “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府上最近事情比较多!”薛夫人意有所指的道。 薛锦华似乎已经知道了薛、秦两家即将联姻的事,神情暧昧的朝亭子里的两人望了一眼,缱绻轻笑,故作无奈道:“那好吧!等过了这段时间,母亲可要常进宫来看我!” “那是自然的!”薛夫人保证道。 薛锦华又转过头,拉起温浮欢的手,半带调侃道:“欢儿妹妹也是,别有了夫君,就忘了姐姐了!” 说罢,薛锦华还朝闵王的位置瞥了一眼,眼神不觉竟有几分幽怨。 温浮欢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却又不好解释什么,只得岔开话题道:“娘娘在宫里有小皇子陪着,难道还不够么?” 说起十二皇子,薛锦华也想了起来,忙唤乳娘抱了小皇子来给她们瞧。 都说孩子长得很快,十二皇子的确比温浮欢上次见到时长大了不少,但仍旧是粉嘟嘟的,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和薛夫人。 “珩儿也甚是想念外祖母和姨母呢!”薛锦华笑道。 温浮欢伸出手指逗弄十二皇子皇子,眼神不自觉便柔软下来,笑容满是疼爱的道:“小皇子真是讨人喜欢!” “是吧?若是觉得喜欢,你也生一个来瞧瞧!”薛锦华开玩笑道。 一说到生孩子,温浮欢立即想到闵王不能人道的事情,顿时对他心生同情——终其一生,他怕是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 瞧着她神色倏然黯然下来,薛锦华忙道:“罢了,我不同你玩笑便是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去坐好吧!” 说话间,只听仕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急忙侧身站到两侧,在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道路,同时下跪高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穿一袭明黄色龙纹锦袍,头戴纯金打造的缠龙冠,步伐稳健的向前走去,迈上木制的台阶,走到最上方中央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另有宫人数名站在皇上身后和两旁,分别高举明黄色的华盖,遮挡略显刺眼的阳光。 皇上坐定后,望着台下的群臣以及印水河对岸密密麻麻跪了一片的百姓,抬手道:“平身吧!” “谢皇上!” 一声山呼过后,众臣纷纷落座。 百姓们也都站起身来,远远望着这里。 长孙皇后和薛锦华分别坐在皇上左右两边,然后便是闵王、瑞王,乔淑妃等其他妃嫔、皇子和公主们则按照位分依次落座。 温浮欢甚为闵王妃,自然要同闵王坐在一起。 他们旁边坐了薛锦华和乔淑妃,对面则是瑞王。 李贞曜一见到温浮欢,便不停地向她招手,高兴的唤道:“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不仅如此,他还要起身和温浮欢同座。 “曜儿乖,这样不合适!”长孙皇后按住他的肩膀,软声道:“而且你以后不能再唤她美人姐姐了,她现在是闵王妃,是你的王嫂!”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长孙皇后的话,李贞曜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黯然,不过他很快推开前者的手。 “什么王嫂?美人姐姐才不是王嫂!我要和美人姐姐坐一起!” 说罢,他便不由分说的起身走到对面,愣是和闵王他们挤在了一张几案前,并示威般朝长孙皇后哼了一声。 长孙皇后一时脸上无光,正想命人把李贞曜拉回来,却被皇上阻止了。 “罢了,十四弟想坐哪里就让他坐哪里好了,既然无伤大雅,何必非要强迫他呢?”他淡声道。 “是,臣妾遵命!” 长孙皇后抬手,让正欲上前的宫人退了下去。 皇上则下令道:“来人,给瑞王在闵王旁边添一张椅子!” “是!” 宫人应声,急忙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了闵王旁边。 第638章 任性的王爷(二) 李贞曜虽然心智有失,但却并不蠢笨。 他见仕官把椅子放在了闵王旁边,便不高兴的瞪了仕官一眼,忙不迭的把椅子挪到了温浮欢身旁,稳稳地坐了下来。 “我说了,我要和美人姐姐坐一起!”他双手环胸道。 连皇上都一副拿他没辙的神情,其他人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李贞曜于是便在温浮欢身边坐了下来,冲着她笑嘻嘻的说:“美人姐姐,你最近怎么不在宫里了,曜儿好想你呀!” 尽管他的心智等同于八九岁的孩童,但说到底李贞曜是个成了年的男子,而且生得眉清目秀、身形英挺。 他这般直白的说想温浮欢,着实让她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瞧着温浮欢脸颊绯红的窘迫模样,皇上忽然发现,不论她嫁人与否,不论她和他的关系是君民,还是……他对她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想要拥有。 思及此,皇上眉心微蹙,不觉凝视温浮欢许久,直到徐大监发现不妥,轻咳道:“皇上,时辰不早了,龙舟赛该准备开始了!” 皇上恍然回过神来,急忙点了点头:“哦,好!” 瞧着他方才望着温浮欢失神的样子,长孙皇后禁不住心生嫉妒,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口,骂道:“狐狸精!” 皇上则敛神望向座下众人,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朕今日举行这龙舟赛,意在与民同乐,所以凡是参加比赛的人,不论身份地位,皆当一视同仁,最终获胜的人将得到朕赏赐的血玉如意一对!” 他眼神示意徐大监,后者立刻掀开了身旁仕官手上捧着的朱漆镂花木匣的盖子。 两柄雕刻精美的玉如意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玉如意清澈明透,质地上乘,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溢彩流光,之所以称为血玉,是因为当有人拿着它对准太阳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有鲜艳的红色丝线静静流淌,互相交织缠绕,仿佛鲜血一般。 别说寻常的老百姓了,就是有些官阶较低的朝臣,也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世所罕见的血玉如意。 他们近乎痴迷的望着那对如意。 人群之中不时有惊叹声传来,此起彼伏的。 皇上又用眼神示意徐大监盖上了木匣,接着向一旁的礼部尚书递了个眼色,后者躬身施礼,而后面向众人站定,宣布道:“龙舟赛现在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阵震天的鼓号声响起,十几条体型庞大、装饰鲜艳华丽的龙舟并排出现在印水河中。 龙舟上无一例外的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都是手持木浆,斗志昂扬,有的人脸上还涂满了红黑相间的染料,似乎是为了鼓舞士气。 龙舟的尾部分别插着一柄颜色不同的旗子,以便辨认。 随着一声更响亮的号声起,并排的龙舟像是离弦的箭一样,速度极快的从印水河上游向下游冲去。 龙舟上的人在卖力的划船,印水河两岸也有不少人在加油打气,都希望自己丈夫或者儿子所在的龙舟能够获胜,赢得血玉如意,飞黄腾达! 毕竟当着皇上的面,相对于百姓澎湃的心情和激动的叫嚷,朝臣们的反应要收敛的多,更多人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竞赛的龙舟,默默的在心里加油。 他们固然也想要那对价值连城的血玉如意,但他们更想自己的亲眷能够在龙舟赛中脱颖而出,让皇上看到。 蒙得圣宠,几乎等同于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岂是一对血玉如意可以相提并论的? 而比起那些有所图谋的朝臣,闵王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无欲无求了。 自始至终,他都从未关注过河面上的比赛,仿佛谁输谁赢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甚至那些卖力竞赛的龙舟,都不如他面前碟子里的点心来得有趣。 温浮欢愈发觉得闵王深不可测了,因为就连一向淡漠的她,都难免被现场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但他却始终不为所动,仿佛心如止水。 她的视线不自觉便落在了他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似是觉察到温浮欢的注视,闵王幽幽转过头看了过来,眸间暗含疑惑。 温浮欢陡然回过神来,忙举起手边的酒壶道:“王爷要不要再来一杯?” 闵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酒壶,微怔了片刻后,才笑着点点头,把酒杯递了过去。 他多半是在为温浮欢突来的殷勤感到不解,似乎印象中的她并不是一个会主动为谁斟酒的人。 温浮欢也觉得自己过于殷勤了,不由得俏脸一红,但是被闵王误会自己献殷勤,总好过被他发现自己对他的探究吧! 于是,她尴尬的一笑,心虚的替闵王斟满了酒杯。 刚想放下酒壶,身边有一个声音传来:“我也要!” 温浮欢看了看李贞曜,又看了看他举到她面前的酒杯,一脸认真的摇头道:“不行,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李贞曜眉头一皱,嘴唇一撅,不满的反驳道:“曜儿不是小孩子!曜儿要喝酒!” “既然不是小孩子,就不应该提过来和我们一起坐的要求!你说吧,你是要喝酒呢?还是想和美人姐姐坐在一起!” 真是听李贞曜唤她唤的多了,连温浮欢都不自觉的这般称呼自己了! 只见李贞曜歪着脑袋,蹙着眉心想了好久,久到温浮欢都快不忍心难为他了,他才万般委屈的放下酒杯。 “曜儿不喝酒,曜儿和美人姐姐一起坐!” 温浮欢心下一阵柔软,转身唤来柳儿,让她拿了一壶果子酒来,倒给李贞曜。 “喝这个吧!这个比较好喝,而且不容易醉!” 李贞曜半信半疑,端起斟满果子酒的杯子,小心的抿了一口,登时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的好玩的东西一样,惊奇的瞪大眼睛。 “这个好喝!这个好好喝!”他指着果子酒道。 温浮欢笑着点点头,真像对待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叮嘱道:“好喝归好喝,但也不能喝多了!” 李贞曜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时,另一旁的薛锦华忽然悄声道:“瑞王,能麻烦你和闵王妃换一下位子吗?本宫有几句话同她说!” 第639章 另有阴谋 许是因为薛锦华和温浮欢是表姐妹,李贞曜对她的态度比对长孙皇后好多了。 他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和温浮欢换了一下。 “多谢瑞王!”薛锦华微笑道谢。 瑞王象征性的点了下头,注意力很快又被一旁的果子酒吸引了过去,背对着温浮欢,自顾自倒了一杯。 温浮欢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但没有多加理会。 比起限制李贞曜喝酒,她现在更想听听薛锦华要对她说什么。 薛锦华先是侧眸瞧了眼皇上,确认后者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竞赛的龙舟上时,才朝温浮欢这里挪了挪,用眼神示意她瞧站在长孙皇后身旁的女子。 “那个宫婢……怎么了?”温浮欢不解的问道。 “她可不是什么宫婢!听说好像是长孙家远房亲戚的女儿,最近才送到宫里,说是让她跟在长孙皇后身边学学规矩的!” 薛贵妃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却有些说不太通。 一来皇宫里的规矩固然严谨,但丞相府的规矩也差不到哪里去,至少用来教导一个远房亲戚家的丫头,已经绰绰有余了;二来,这名女子既是远房亲戚家的女儿,想来和长孙家的关系也不会太过亲密,怎么就能送到当朝皇后身边学规矩呢? 诸多迹象表明,这名女子的突然出现,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温浮欢暂时还猜不到。 不过看薛锦华的样子,多半和她甚至是闵王府有关。 看出来温浮欢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薛锦华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我得到消息说,长孙皇后准备把那丫头赏给闵王,随便做个姬妾什么的!” 温浮欢闻言皱起了眉头,同时又有些疑惑。 闵王是什么样的性子,长孙皇后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前前后后多少次想给他赐婚,或者赏赐他几名侍妾,都被他婉言谢绝。 连皇上都做不到的事情,长孙皇后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为你!”薛锦华出声道。 “我?” “你可是杖毙了闵王府的一个侍婢?”薛锦华凝视她问道。 温浮欢知道她说的是翠袖的事。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吧……不过死了一个丫头,竟闹得这般人尽皆知。 既然薛锦华都问起了,温浮欢也不再隐瞒,挑眉反问:“是又如何?难道这两件事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翠袖虽然是闵王下令杖毙的,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所以她承认也没什么不妥。 然而薛锦华却变了脸色,摇头道:“你说你也真是的,往日里多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能办出这样的蠢事?” “娘娘何出此言?” “你想在闵王府立威,随便杖打那丫头几下,让她记住教训便罢了,怎么好要了她的命呢?你不知道现在皇宫内外都在传这件事,说你是妒妇,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配不上这闵王妃的名号!”薛锦华不无担忧的道。 温浮欢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半开玩笑道:“她们说的没错呀!我就是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不仅如此,我还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欢儿!” 薛锦华虽然和温浮欢没有相处太长时间,但也了解,温浮欢绝不是旁人口耳相传的那种人,更不是她说的那样。 想到温浮欢被别人误会,而她又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薛锦华便替她着急。 温浮欢看出来她眉眼间的焦急,正色道:“姐姐在宫中多年,该是明白斩草不除根,只会后患无穷的道理!不是欢儿想要了翠袖的命,而是她那样心怀怨恨的人……留不得!至于欢儿配不配得上闵王妃的名号……” 她垂眸轻笑,抬眼时眸光一派清冷孤傲:“这可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瞧着温浮欢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薛锦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柔声道:“我不过是想向你提个醒,以防她突然发难,你猝不及防,不好应对!你如今既然心里有数,那我也可以放心了!” 温浮欢点头致谢:“欢儿多谢姐姐提醒!” 她转过头,目光悠然的看向长孙皇后以及站在她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长相倒也说不上多让人惊艳,但是瞧着模样清秀,低眉顺目的模样尤其温婉可人,乍一看就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不像她,处处锋芒毕露! 思及此,温浮欢忍不住低声轻笑,眼神倏然飘到了印水河面上。 龙舟赛已经进行了大半,一开始齐头并进的龙舟已经渐渐显出了优劣,有的遥遥领先,有的却被远远落在了后面。 令温浮欢觉得惊异的是——为首的龙舟上,站在舟头的男子一袭绛紫色蟒纹武服,生得极是俊朗,只是眉眼间似乎氤氲了一丝阴郁。 竟然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李奕晫! 温浮欢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实是李奕晫无疑。 他的神情极是专注,同旁的人一样奋力的划着船桨,仿佛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到达前方的终点。 温浮欢心底突然涌上来一种说不出的异样。 觉察到她一动不动的视线,一旁的闵王隔着李贞曜看向她,笑问道:“怎么?你也对这龙舟赛感兴趣?还是说……” 他的目光移向上方仕官怀抱的木匣,眼神促狭的问道:“对那两柄血玉如意感兴趣?” 温浮欢收回望向河面上的视线,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就是一对血玉如意而已,咱们府上比这贵重的宝贝多得是,你若是喜欢,可以随意挑选!”闵王又道。 温浮欢顿时明白过来,她心底的那一丝异样是怎么回事了! 寻常百姓也好,官宦子弟也罢,他们努力想要赢得龙舟赛的胜利,不过都是有所图——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得到皇上的赏识。 可是李奕晫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贵为太子,既不缺钱,更不缺皇上的器重,这么拼命想要赢是为了什么呢? 正在温浮欢疑惑间,只听前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响,接着便有人喊道:“不好啦!太子落水啦!” 第640章 太子落水 随着那一声“太子落水”的叫喊,沿着印水河畔防守的禁卫军和巡防营的人立即丢下手上的兵器,不由分说的跳进了河里。 坐在高台上的许多人都纷纷站了起来,密切关注河里的动静。 皇上亦站起身来,沧桑而冷峻的面容上眉头紧皱,神情里难掩焦急和担忧,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李奕晫落水的地方。 相对于皇上的关切和担心,长孙皇后在听到李奕晫落水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愤怒。 对,就是愤怒! 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丝的愠色,且是从她眸间一掠而过,但还是被温浮欢眼尖的捕捉到了。 她不明白,长孙皇后的亲生儿子落了水,她下意识的反应怎么会是愤怒呢? 她在生谁的气?又是为什么生气呢? 不等温浮欢想清楚,跳下河的侍卫们已经七手八脚的把李奕晫救了上来。 太医急忙上前,指挥侍卫,让李奕晫把吸进肺里的河水吐了出来。 皇上和长孙皇后等人全都围了上去,忐忑不安的望着浑身湿漉漉且晕了过去的李奕晫,眼神期望而又担忧。 温浮欢也推着闵王走了过去,静静的望着李奕晫。 李奕晫很快便恢复了意识,睁开双眼,虚弱地看着围在他四周的人,灰败的眼神一一掠过每张表情各异的脸,然后在温浮欢的脸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又很快垂了下去。 “殿下,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头发花白的太医捏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和两鬓的冷汗,小心的询问道。 李奕晫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方才不过是一时没有站稳,不小心跌下龙舟,让父皇和母后还有大家……担心了!”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冷漠,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只是觉得应该这么说而已。 皇上以为他是落水后受到惊吓,整个人才看起来没精神,便没有深究。 “来人,扶太子殿下回宫,让他好生休息!”他命令道。 “是,奴才遵命!” 徐大监躬身应声,招手唤来两名仕官,扶起李奕晫,缓缓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自始至终,李奕晫都不曾看长孙皇后一眼,尽管后者急切的想要关心他,但却在触到他冷冷的目光后偃了声息。 直觉告诉温浮欢,长孙皇后和太子殿下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长孙皇后似乎都把这一切怪责到了温浮欢的身上,并趁着旁人没注意,眼神恶毒的瞪了她一眼。 温浮欢顿时一脸的莫名其妙。 既然太子落水的事件只是一个意外,而且他也没什么大碍,皇上不想扫了难得的好兴致,便宣布龙舟赛继续。 战战兢兢的百姓们顿时松了口气,生怕因此与血玉如意失之交臂。 虽然龙舟赛继续进行,但是除了河对岸围观的百姓以外,在座的朝臣及其家眷们的情绪都不免有些低落。 连凑在一起说笑的嫔妃们都不约而同的闭了嘴。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长孙皇后趁机道:“皇上,不如让青螺献舞一曲,为龙舟赛助兴如何?” 青螺便是站在她身旁的那名对外宣称是远房亲戚的女子。 她进宫有些时日了,又几乎寸步不离的伺候在长孙皇后身边,所以皇上对她也多少有些印象。 他闻言挑眉看向青螺,不无意外的道:“哦?青螺还会跳舞?” 青螺俏脸微红,盈盈施礼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在家乡的时候,家父曾请过教坊的师父来教奴婢跳胡旋舞!” “哦?胡旋舞?这个可不简单啊!”皇上更加意外道。 所谓胡旋舞,是因为在跳舞时须快速不停的旋转而得名,动作轻盈,节奏鲜明。 蛮族女子身形高挑健硕,又常在马背上活动,跳起胡旋舞来得心应手,可琉安女子多纤细窈窕,若不多加练习,气力上恐难跳完一整段胡旋舞。 更何况,据闻青螺是南方女子,更是娇嫩柔弱。 所以听说她会跳胡旋舞,不仅皇上,其他人也觉得十分意外,同时又隐隐充满期待。 “这么一说,朕还真的很期待,咱们琉安的女子跳起胡旋舞来,会是什么样子?”皇上如是道。 “是!” 青螺施了一礼,退下去准备了。 不多时,她便换上了一身胡旋女所穿的宽摆长裙,头上戴着金银雕花的头饰,袖摆更是长及曳地。 随着一阵嘹亮的鼓乐声起,青螺出现在空地中央,开始随着节奏急速起舞。 她全身的彩带随风飘逸,裙摆因为急速的旋转呈现弧形,舞衣轻盈如朵朵浮云,动作曼妙如飞雪飘摇,直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温浮欢愈发觉得这个青螺的出现绝非偶然,因为能把胡旋舞跳得这般娴熟,就算不是从小练习,也得有十年八年的基础。 她敢说,青螺一定是长孙皇后千挑万选出来,为了迷惑闵王的! 似乎为了印证温浮欢的猜测,青螺旋转着来到附近的几案前,向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朝臣和皇子们斟上酒。 原本清秀的面容在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妩媚和妖冶,尤其巧笑嫣然的模样更是勾人心魄。 青螺就这么转到了温浮欢他们这里,媚眼如丝的望着闵王,双眸端的是如一泓秋水般澄莹清澈。 她亦端起酒壶,想要向闵王的杯子里斟酒。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坐在中间的李贞曜似乎对青螺手上的酒壶十分好奇,不由分说的一把夺了过来。 他力气之大,害的青螺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几案上。 若真是这样,那她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不过青螺明显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便稳住了身形,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李贞曜的额头,眼神微嗔,继而转身向别的几案走去。 一场胡旋舞下来,青螺获得了满堂喝彩,众人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皇上高兴的抚掌大笑,朗声道:“跳得好,跳得太好了!有赏!必须有赏!” 他望着台下的青螺,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回皇上的话,能在御前献舞本就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不敢讨赏!”青螺低眉顺目的道,又变回了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哎,话不能这么说,献舞归献舞,但跳得好就得有赏!不管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朕,只要朕办得到的,一定满足你!”皇上允诺道。 第641章 妙计(一) 青螺等的就是皇上这句话。 她仍旧垂着头,没有流露出半分欣喜,而是怯怯的看了一眼坐在皇上身旁的长孙皇后,旋即又低下了头。 长孙皇后趁机道:“愣着做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还不快告诉皇上!皇上金口玉言,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 青螺跪了下来,神情羞赧的望了一眼闵王,复又转回头,眸光盈盈的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听闻闵王爷通晓音律,精于辞赋,对他心生仰慕已久,此生惟愿伴他身旁,或红袖添香,或为奴为婢,皆心甘情愿。” 她伏身行了一个大礼,眼神坚决道:“还望皇上成全!” 青螺的要求提的突然且猝不及防,别说众嫔妃和诸位朝臣了,连皇上都忍不住小小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瞟了闵王一眼。 闵王像是没有听到青螺的请求一样,一手执杯,一手扶袖,悠闲的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并把酒杯递到同样云淡风轻的温浮欢面前。 温浮欢缱绻一笑,继续执壶倒酒。 两人相视而笑,和谐而平静的画面似有暖意轻轻流淌,让人忍不住想到戏文里所写的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这样一来,他们便不由得觉得,青螺的请求似乎太过无礼了些! 李曦瑶第一个看不过去,禁不住小声嘟囔道:“你当然愿意了,可是人家夫妻好好的,没白的被你插这么一杠子,人家愿意吗?” “瑶儿。” 乔淑妃瞥了她一眼,语带警告道:“不许乱说!” “我哪有……” 李曦瑶抬眼对上乔淑妃凌厉的眼神,顿时蔫了下来,不情不愿的道:“是!” 虽然乔淑妃警告了李曦瑶,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坐的远的人也就算了,附近的人却是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他们的表情,多半也是和李曦瑶一样的想法,毕竟温浮欢才嫁入闵王府没多久,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谁会愿意让别人横插进来呢? 皇上亦是这么想。 他虽然没能得到温浮欢,但还是不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尤其这种委屈还是他给的。 皇上禁不住暗暗后悔,不该草率的允诺会答应青螺的任何要求。 看出来皇上面露犹豫之色,长孙皇后忙向青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出声道:“皇上若是觉得为难,就权当奴婢没有说过好了!” 温浮欢闻言垂眸冷笑,暗道这招以退为进用的真是好。 若是她在私底下这么说,倒真有可能是想收回自己的话,可是当着这么多嫔妃和朝臣的面这么说,不是摆明了逼皇上兑现诺言吗? 毕竟……君无戏言! 不知道是不是也猜到了青螺的用意,皇上一张沧桑而刚毅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削薄的嘴唇抿得死紧。 他看了看跪在台下的青螺,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闵王,突然有些希望后者能想出什么恰当的法子,来化解目前的僵局。 可是闵王显然没有收到他的示意,依旧一派闲适的喝酒品茗。 皇上皱了皱眉头,自嘲的笑了笑,暗道自己实在是过忧了,这闵王到现在都没什么反应,自己在这儿干着急个什么劲儿啊? 也许,闵王就想收了青螺这丫头呢? 思及此,皇上心疼的看了眼兀自安静坐在一旁的温浮欢,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在他正准备答应青螺的请求,把她赐给闵王的时候,闵王那一桌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温浮欢倏地站起身,来不及向皇上禀告什么,便捂着嘴跑了下去。 “美人姐姐!” 李贞曜居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不由分说朝温浮欢追去。 柳儿在闵王的示意下,也去追温浮欢了。 包括皇上在内的众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只有长孙皇后微眯起了眼,觉得温浮欢这一行为肯定不简单。 果然不多时,温浮欢在柳儿的搀扶下回来了。 李贞曜亦小心的跟在她身旁,眉眼间难掩担心。 温浮欢示意柳儿松开手,在青螺旁边不远处跪了下来,声音虚弱的道:“……臣妾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孱弱的身子,皇上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治她的罪呢? 他不自觉的放软了语气,问道:“闵王妃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 温浮欢摇摇头。 “臣妾无碍,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多谢皇上恩典!” 话虽这么说,但皇上还是担心不已。 倒是他旁边的薛锦华忽然面露喜色,眼神狡黠的问道:“闵王妃该不会是有喜了吧?本宫记得我怀珩儿的时候,也是这般食不下咽,吃点东西就要吐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多数女眷都恍然大悟,觉得薛锦华说的有道理。 温浮欢方才那副样子,分明是有喜的症状,而且从她嫁给闵王已经两三个月了,算着日子也该有好消息传来了。 这么一想,大家更加肯定了薛锦华的猜测。 就连坐在下首的老太医也用手捋着胡子,一脸赞同的神情。 温浮欢则是一脸茫然,似是不敢相信的用手攀上自己的小腹,喃喃道:“有、有喜了?” 闵王摆手让尹舟把他推过来,目光温柔的注视着温浮欢,而后望向皇上。 “启禀皇上,都说女子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就像是闯鬼门关一样!欢儿如今怀了臣弟的骨肉,臣弟无论如何绝不能有负于她,哪怕要抗旨不尊,臣弟也绝不会收任何女子入府,还望皇上成全!” 闵王和青螺都请求皇上成全,然而一个只是寻常的宫婢,另一个却是他的弟弟,结果显而易见。 皇上看向下跪的青螺,语气抱歉道:“闵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就算你进了闵王府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不如朕命人把你的双亲接到帝京,再赐你一块令牌,允你可以随时出宫探亲如何?” 这个条件莫要说是青螺了,就是对任何一个妃嫔来说,都是莫大的恩典。 同时也意在警告青螺别不识趣。 好在青螺还算聪明,闻言磕头道:“奴婢多谢皇上恩典!” 第642章 妙计(二) 鉴于温浮欢身体不适,龙舟赛还未结束,她和闵王便获准可以提前离开。 于是,柳儿在身后眼神各异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搀着温浮欢走到马车前,又小心翼翼的扶着她钻进了马车里。 一进入马车,温浮欢便放松了下来,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她刚把茶杯递到嘴边,还没喝上一口,就被随后进来的柳儿把杯子夺了去。 “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能喝冷茶呢?”柳儿拉着一张脸,不高兴的问道。 虽然她一直希望温浮欢能和秦琅在一起,同秦琅生儿育女,但是既然温浮欢怀孕了,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他总是温浮欢的孩子,一样不能轻视。 瞧着柳儿一脸严肃的神情,温浮欢忍俊不禁,伸手欲拿回茶杯。 柳儿见状把茶杯移得更远了些,也更加生气道:“你还笑?” 这时,闵王也进到了马车里。 许是在外面就听到了柳儿的话,他一坐下来,便对神情再严肃不过的柳儿说:“……别演了!” 柳儿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什么别演了?我演什么了?” 闵王这才疑惑的望向温浮欢。 “你没告诉她?” 温浮欢笑着点了点头,“告诉她就演不像了!” 他们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跟打哑谜似的,直把柳儿听的晕头转向,着急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什么演不演的?” “她根本就没有怀孕!”闵王指着温浮欢,言简意赅的道。 “啊?” 柳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惊声道:“什么?没有怀孕?” “嘘——” 温浮欢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瞪了她一眼,斥道:“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小心让别人听见了!” 柳儿急忙闭上嘴,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 既然她没有怀孕,为什么要让别人以为她怀孕了呢? 温浮欢悠闲的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的道:“很简单啊!王爷才替我除掉一个翠袖,我可不想这么快又有人来闵王府碍我的眼!” 柳儿多少也猜到了,那个青螺多半是长孙皇后想要安插到闵王府的眼线。 如今温浮欢的话算是证实了她的想法。 可是…… “就算是这样,小姐也不该用怀孕的理由让皇上改变主意啊?你难道就不怕,皇上让太医当场号脉吗?”柳儿一阵后怕道。 若是被太医诊断出她没有怀孕,不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温浮欢不在意的笑了笑,笑容极是狡黠。 “你可别忘了,自始至终我都没说自己怀孕了,只说是肚子不舒服而已,就算太医诊断不出来,那也只能说是误会,怎么能说是欺君呢?” 她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自己这样的症状,真的只是吃坏了东西呢? 柳儿闻言细想了一下,忍不住为温浮欢的胆大和心细叫好。 “不愧是小姐,真是太聪明了!”她佩服道,转而看向闵王,“王爷也是事先知道了小姐的计划吗?” 不然怎么配合得这么天衣无缝? 闵王和温浮欢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柳儿便没有再问。 闵王当然知道温浮欢是在演戏,因为他不仅了解自己的身体,更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不过这件事,只能他们两人知道! …… 温浮欢原以为,长孙皇后把青螺安插到闵王府的计划被搅乱后,自己被误会怀孕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几天之后,闵王妃有喜的事情竟闹得沸沸扬扬起来,朝廷上下人尽皆知。 甚至有妄想巴结讨好闵王的朝臣,竟让自己的妻女携了安胎的补药前来探望,而且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温浮欢忍不住怀疑,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不用想也能猜到是长孙皇后干的。 她不满温浮欢用怀孕一事破坏了她的计划,索性暗中动手脚,推波助澜的把这件事越闹越大,大到再难分辨真假。 如果说一开始,温浮欢还能说是误会,那么现在她已经百口莫辩了。 不论是不是误会,只要她怀孕的事情是假的,难免会让皇上乃至众人都感觉受到了愚弄…… 温浮欢坐在闵王府后院的水榭中,对面坐着一袭月白锦衫的闵王,头顶的白玉冠束起了他一头墨发,愈发显得整个人清逸出尘,不染分毫世俗气。 两人中间的桌案上摆着一个棋盘,上面黑白子相互错落,厮杀正酣。 一阵清风袭来,裹挟了湖面上的死死水汽,吹动轻纱般的帘幔飘飘摇摇,一时间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是欢儿考虑不周,给王爷还有府上添麻烦了!”温浮欢执一颗黑子落下,声音淡淡的道。 闵王笑了笑,抬眼道:“你总是这般客气,仿佛同本王不是一家人一样!” 是,他们名义上是夫妻,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闵王说到底并不是她真正想要倚靠的夫君,她做不到心安理得的事事依靠他! 不等温浮欢说这些,闵王提醒道:“该你了!” 温浮欢于是拈起一颗黑子,皱眉凝视棋盘上的局面。 在她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闵王幽幽启唇道:“本王希望你可以明白,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也没必要一力承担,不然你舍弃女子的清誉和名节嫁给本王,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爷……” 温浮欢面露焦急,不管她嫁给他是为了什么,都绝不是为了让他替她善后的! 闵王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以食指掩唇道:“嘘,有人来了!” 说话间,王府的申管家急匆匆的穿过回廊而来,手上似乎拿着一个拓着烫金字体的红折子。 申管家在水榭外站定,躬身道:“启禀王爷,薛太师派人送请柬过来,邀请您和王妃一起过府参加薛家二公子的成亲喜宴!” “什么?二哥要成亲了?这么快?” 温浮欢不觉吃了一惊,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申管家面前,一把抽走他手里的请柬,打开来。 只见请柬上是字迹隽秀的小楷,写着: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犬子莫寒与襄国公之女秦歌两情相悦,谨定于五月十八为两人举行大婚,恭请闵王及王妃莅临寒舍,薛氏定章启上。 定章是薛太师的字。 第643章 大婚(一) 尽管说眼见为实,但就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请柬上的内容,温浮欢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五月十八,不是没有几天了吗? 什么原因能让他们把薛莫寒的亲事举办的这么着急和仓促呢? 温浮欢皱紧了眉头,兀自出神,没有察觉到闵王从她手里抽走请柬,大致看了一遍,喃喃道:“……还有不足十日,看来得快些准备贺礼了!” 他转头看向申管家,吩咐道:“去库里瞧一瞧,挑一间寓意吉祥而又不乏贵重的礼物包好,薛家也算是王妃的娘家了,万不可怠慢了!” “是!” 申管家应声,躬身离开了。 闵王又看向温浮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穿的一身雪青长裙,只在裙裾处绣了一两朵梅花,还是不甚起眼的白梅,于是摇头道:“你这身衣裳太素净了,不适合参加成亲喜宴,看来得做一身艳丽些的来!” 说话间,他注意到自己亦是穿着素淡,暗自笑道:“罢了,赶明儿让裁缝上门,给本王和王妃各量一下尺寸……” “王爷!”温浮欢突然出声,打断了闵王话。 闵王挑眉望向她,“嗯?” “王爷不觉得奇怪吗?前两日龙舟赛的时候,姨母还只是说他们好事将近,怎么才不过三五天,成亲的日子就定下来了呢?” 闵王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嗯,是有些奇怪!所以呢?” 他凝视温浮欢,半开玩笑道:“你打算阻止他们成亲吗?” “啊?” 温浮欢被问得一愣,忙摇手否认:“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就该好生准备,和本王一同出席,至于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到时候自己观察就可以了!若实在观察不出来,直接问问薛太师和薛夫人也行,他们不是你的亲人吗?难道还不会对你说实话?”闵王头头是道的说。 温浮欢仔细一想,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薛太师夫妇又不是外人,自己用不着绞尽脑汁去想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直接问他们不就行了? 她顿时豁然开朗,也忍不住笑自己。 温浮欢向闵王行礼道谢:“多谢王爷指点!” 闵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指着桌案上未完的棋局,笑问道:“继续吗?” 温浮欢复又坐了下来,神情坚定道:“继续!” …… 虽说薛莫寒的亲事准备的着急且仓促,但他毕竟是太师府的二少爷,而秦歌又是襄国公的千金。 他们两人的大婚自然是华丽而隆重的。 比起温浮欢和闵王的大婚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师府内外张灯结彩自是不必多说,门窗上到处贴满了喜字,檐下每隔一米就挂上一个红灯笼,一眼望去红彤彤的。 大门上也贴了喜字,挂了硕大的两个红灯笼,就连门前的石狮子上也缠了红色绕花的彩带。 不仅如此,门前的十里长街上更是铺了长长的红毯,到处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温浮欢推着闵王一路走来,凡是经过他们的人,就连寻常百姓脸上都挂着笑容,想来是在太师府上讨了不少赏钱。 “当初你那么随便就嫁给本王,真是委屈你了!”闵王似有所感的道。 的确,比起薛莫寒这盛大的成亲礼,温浮欢和闵王原本朴素的大婚,如今瞧着竟不觉有了几分寒酸的味道来。 好在温浮欢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并不在乎排场的大小。 在她看来,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哪怕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嫁妆万千,没有宾客盈门,依然可以白头偕老,幸福的过一辈子! 当然,她和闵王的大婚不过是交易使然,更没必要计较这些了。 温浮欢笑着摇了摇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王爷过虑了,欢儿并不看重这些外在的东西!再说了,若是嫁给王爷都觉得委屈,还有什么不委屈的吗?” 闵王知道她是故意曲解了他话里的意思,无奈的笑道:“你呀,太过懂事的女子难免会不讨喜的!” 温浮欢微微一怔,脑海中掠过类似的画面,那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故作生气的板起脸,言之凿凿的指控道:“温浮欢,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心在那一刻突然酸涩难当。 然而没有太多时间让她回忆和伤神,她已经推着闵王来到太师府门前。 薛太师早便站在府门前,恭迎每一位来道喜的人。 见到他们到来,他二人更是疾步走下了石阶,拱手道:“王爷和王妃大驾光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太师客气了,按照辈分来算,本王还要同欢儿一起,唤太师一声姨丈呢!”闵王玩笑道。 “下官不敢当!不敢当啊!” 薛太师故作惶恐,继续朝府院伸手道:“王爷、王妃里面请!” 闵王颔首,由尹舟搬着轮椅越过台阶,和温浮欢一起走进了太师府。 已经来了不少人,有在朝为官的大臣,也有一些同薛太师交好的商贾,大多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们见到闵王和温浮欢过来,纷纷恭敬的向他们行礼。 闵王一一微笑应对。 长孙家的人也来了。 虽说长孙丞相和薛太师在朝堂上常常意见相左,甚至可以说是势不两立,但表面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的。 更重要的是,薛莫寒娶的是襄国公家的千金,长孙瑞就算不给薛太师面子,也不能连襄国公一并得罪了吧? 温浮欢注意到除了长孙丞相和长孙夫人以及她的几个儿媳、女儿外,另外还来了两三个儿子,只不过其中竟然有庶出的二少爷长孙启和四少爷长孙峰。 据闻长孙家嫡庶有别,长孙夫人往日里可从不会多看那些庶出的儿女一眼,今天怎么反倒大发慈悲,带他们来参加喜宴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温浮欢的视线不由得在长孙家的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又对上了姚采莲对她恨之入骨的眼神。 她移开目光,对正好迎上来的薛夫人道:“长孙家今个儿来的人可不少!” 第644章 大婚(二) 由于沈知夏以及温家的缘故,薛夫人同长孙家也算是积怨已久。 别看她和长孙夫人表面上其乐融融、一团和气,但其实她们都对彼此怀恨在心,巴不得永世不得相见才好。 所以听到温浮欢的话,薛夫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在同朝为官的面子上,我还真不想让老爷给他们送请柬,没白的坏了我的好心情!” “大喜的日子,姨母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呢?”温浮欢笑着宽慰道。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眉眼慈爱的道:“欢儿说的极是,就凭他们那些讨人厌的人,还不值得我生气呢!” 她朝长孙夫人等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嘱咐温浮欢道:“欢儿,劳你帮我多盯着他们些!我总觉得他们不安好心,可别让他们坏了你二哥的喜事!” “欢儿明白了!” 薛夫人点点头,稍稍放心了些。 就在这时,太师府外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起,院子里的宾客和下人们纷纷朝门口处张望,不时有人激动道:“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温浮欢亦抬眼朝门口望去,只见薛莫寒一袭鲜红色的喜服,手持牵红的一端,拉着身穿霞帔的秦歌,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路缓步走来。 红色缀有流苏的盖头遮住了女子大半张脸,却依旧能让人从她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和樱红唇色判断出,新娘子定是一个极美的人儿。 两人在一众宾客的簇拥下来到正堂。 薛太师和薛夫人早已在堂屋中央左右两边的椅子上落了座。 主事的人正待宣布新人行礼,忽然从太师府门后传来一声宣告:“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薛太师、薛夫人和一对新人,以及前来道贺的宾客们纷纷下跪行礼。 皇上快走两步,扶起薛太师道:“薛爱卿不必多礼,薛二少爷既是锦儿的弟弟,便是朕的二舅子,他的大婚,朕理应前来道贺!” 他又环视众人,高声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 “微臣谢皇上恩典!”薛太师态度恭谨的道。 他把皇上和长孙皇后等人请到了正堂上座,自己和薛夫人则坐在下首。 成亲礼继续进行。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后,丫鬟们搀着新娘子向喜房走去,新郎官则留下来向宾客们敬酒,并接受宾客们的道贺。 朝温浮欢他们这一桌走过来的时候,薛莫寒一直挂在脸上的谦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点点敛了下去。 他望着温浮欢,眸子里的哀伤像是泅开的潮水般,一点点涌现。 温浮欢突然不敢凝视他的眼,缓缓垂下头去,那一声轻唤的二哥几不可闻。 薛莫寒却是一直望着她,用那种前所未有的哀伤的眼神。 似是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闵王端起面前桌上的酒杯,朗声道:“恭喜薛二少抱得佳人归!” 他看了温浮欢一眼,继续道:“本王和欢儿同祝你和秦二小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薛莫寒这才收回放在温浮欢身上的视线,举杯道:“多谢王爷,王妃……娘娘!” 他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道了一声“失陪了”,便转身向别的桌走去。 正如温浮欢知道薛莫寒对她的别样心思,薛莫寒也知道,他们此生只能是兄妹,而他的一厢情愿也是时候结束了! 他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 闵王覆上温浮欢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待她吃惊抬起头来的时候,浅笑道:“……喜欢你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自责!” “王爷……” 她早该猜到的,闵王这般细致入微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薛莫寒对她的心思呢? “相信本王,薛二少是个聪明人,他会把握住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不等温浮欢回答,闵王便用眼神朝她身后示意,意味深长的道:“本王想,比起薛二少,薛三少好像才更让人担心吧?” 温浮欢愣了一下,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朝前方看去。 只见薛莫景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拿着酒壶,正和对面的几个人喝得高兴。 那些人多是一些官宦子弟,平日里经常和他一起鬼混的。 但是…… 温浮欢眼尖的发现其中竟还有长孙家那两位庶出的少爷,而且他们似乎在不停地怂恿其他人轮流向薛莫景敬酒。 温浮欢眉头轻皱,暗道今儿个是薛莫寒大婚,他们不去向新郎官敬酒,偏偏一直缠着薛莫景,好似非要把他灌醉似的。 还有就是——薛莫景是个没什么酒量的人,不过三两杯黄汤下肚,就开始说起胡话来。 再喝上个几杯,干脆晕晕乎乎的趴在了桌子上。 长孙家的那两位少爷见状,互看了一眼,招手唤来站在一旁侍候的下人。 他们不知道同下人说了些什么,两名下人便走上前,一左一右的架起醉醺醺的薛莫景,向太师府后院走去。 温浮欢知道,薛莫景的房间在后院。 她同样也知道,薛莫寒和秦歌的喜房也在后院。 猜测到长孙启和长孙峰的目的,温浮欢眸色一凛,转头看向闵王。 闵王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温浮欢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略一颔首,便起身朝薛莫景被带离的方向追去。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偏偏这时候有一个丫鬟端了木盘过来,好死不死的撞倒了她身上,木盘上的一盅莲子羹全都洒在了她身上。 丫鬟吃了一惊,忙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的道:“王妃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给王妃清理一下!” 说话间,丫鬟已经从袖子里掏出手绢,作势便要擦温浮欢衣裳上的污渍。 眼瞅着架着薛莫景的两人越走越快,已经拐过了回廊,看不到人了,温浮欢皱紧眉头,一把握住丫鬟的手,冷声道:“我说不必了!” 这时,薛夫人穿过人群走过来。 见到温浮欢神情严肃,她便猜到情况不对,忙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闵王府去厢房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来?” “是!夫人!” 第645章 大婚(三) 等温浮欢脱身来到后院,早已不见了薛莫景的踪影。 她四处搜寻了一番,却只看到忙碌的来来往往的下人,他们的衣着打扮极为相似,很难找出方才架走薛莫景的人是谁。 就在温浮欢一筹莫展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衣着艳丽且有说有笑的女子。 她认出来那两人是和新娘子一起过来的,多半是秦歌的陪嫁丫头。 温浮欢上前拦住她们,问道:“你们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喜房外面守着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两名丫鬟并不认识温浮欢,但见她衣着华贵,人也生得美艳,多半是哪位朝臣家的女眷,便如实答道:“回这位小姐的话,咱们家姑爷嘱咐了,说不让奴婢们打搅?” “姑爷?你说二哥已经去喜房吗?” 丫鬟们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你们确定是新郎官?”温浮欢皱眉问道。 “瞧小姐这话说的,这穿了喜服的人,不是咱家姑爷还能是谁呢?”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丫头笑答道。 温浮欢暗道一声坏了,不由分说的抬脚朝喜房走去。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分明注意到,薛莫寒正被一群人拉着闲话呢,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回喜房。 如果进去喜房的人不是他,会是谁呢? 而且对方还穿着喜服,摆明了是有猫腻! 思及此,她更加快乐脚步。 喜房门前果然空无一人,而且房门还是从里面反锁的,里面隐约有动静传出来。 温浮欢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深呼吸了一口气,正想一脚把房门踹开,房门忽然一下子打开了。 凤冠霞帔的秦歌站在门后,精致的面孔上妆容冶艳。 两人四目相对。 不等温浮欢反应过来,就被秦歌一把拉进了喜房内,复又关上了房门。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问道:“二嫂,你没事吧?” 秦歌一时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头道:“我没事,不过……” 她转头看向卧榻。 温浮欢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薛莫景身上穿着新郎官的喜服,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 “我把他打晕了!”秦歌直截了当的说。 温浮欢凝视她半晌,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秦歌不解道。 温浮欢在椅子上坐下来,松了口气道:“你都不知道,刚才听到丫鬟说新郎官进了喜房的时候,我有多担心!现在看来,我还真是多虑了!秦将军的姐姐,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欺负了的?” 秦歌在她对面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三弟怎么会突然过来?而且还穿着新郎官的衣服?” “这不明摆着吗?有人不想看到薛、秦两家联姻!” 秦歌也是个聪明的女子,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恨声道:“……那他们的心思也恶毒了!” 如果秦歌当真被薛莫景侮辱,那么毁掉的就不单单是薛、秦两家的联姻,而是会让两家从此交恶! “你可知道是谁?”秦歌又问。 温浮欢没有直接说出幕后主使,而是提示道:“二嫂以为,薛、秦两家反目成仇的话,谁会是最终获益者呢?” 经她这么一说,秦歌立即便明白了,咬牙切齿道:“长孙家……” 她一开始就该想到的。 当初,薛家和长孙家都有意与襄国公府联姻,奈何长孙家唯一适龄且又没有婚配的长孙峰是个和长孙黎一样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襄国公夫妇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那么个不成器的家伙呢? 更重要的是,秦歌早已心有所属——便是薛莫寒! 长孙家一定是对秦歌选了薛家而没有选择他们怀恨在心,同时又不想薛、秦两家联姻,所以才出此阴毒的计策。 “……接下来要怎么做,欢儿全听二嫂的,二嫂若是想将计就计,给长孙家一个教训,欢儿定然义不容辞!”温浮欢道。 反正以她的性格,若是长孙家敢这么设计她,她一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秦歌的想法似乎不一样。 她的眼神蓦地温柔了下来,轻摇了摇头道:“今儿个是我和寒成亲的日子,我千盼万盼才等来这一刻,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事毁了这难得的美好!” “好,欢儿听二嫂的!” 喧闹声渐近,多半是宾客们拥着薛莫寒来闹洞房了。 温浮欢忙叫来百里炎,两人一起搀起薛莫景,准备从窗户离开。 不过她多了一个心眼,先把窗子稍稍开了一个缝隙,结果发现随处可见身穿下人服的人,但他们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看向这里。 温浮欢立刻又把窗户关上了,神情凝重的摇头道:“走不了了!他们肯定料到我们会设法把薛莫景带离喜房,只要我们一出去,就肯定会被逮个正着!到时候二嫂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那怎么办?”百里炎单手搀着薛莫景,皱眉问道。 “要不你们就在屋里找个地方藏起来,我想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搜查我们的喜房吧?”秦歌提议道。 温浮欢还是摇头。 “不好说!”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温浮欢还是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只能咬牙道:“算了,只能冒险一试了!” 她们前脚才藏了起来,后脚便有人推开房门进了来。 为首的人自然是薛莫寒,可是簇拥在他身边的人却是长孙家那两名庶出的少爷。 他们满心期待的以为自己会看到令人震惊的画面,却不料喜房内一切如常,新娘子端坐在卧榻边,纤细白皙的素手涂了艳丽的丹蔻,交叠放在膝盖上,盖头的红色流苏被从房门溜进来的清风吹起,轻轻的摆动。 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景象,长孙启和长孙峰互看了一眼,皆是满脸不解。 尤其长孙峰更是一脸嫉妒和愤然,暗道若不是薛家出来搅局,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该是他的才对! 他越想越气,愤怒的情绪冲昏了他的头脑。 长孙峰不由分说的冲进喜房,到屏风后或者打开柜子四处翻找起来,一边找还一边说:“人呢?我分明听下人说,有别的男人进到喜房里来了……” 他的视线落到了新娘子坐着的卧榻上,轻哼道:“呵,我知道你藏在哪儿了!” 第646章 兄弟吵架 瞧着长孙峰一脸阴险的模样,薛莫寒已然猜到长孙家肯定耍了什么手段,怪不得刚才他们兄弟俩一直催着他过来,还说什么要闹洞房。 他的确不想惹麻烦,可不代表他会任人欺辱。 薛莫寒双眼一眯,大步上前,一把按住了长孙峰的肩膀,阻止了他查探卧榻下面的行为,表情不悦的道:“四少爷,你喝醉了!” 长孙峰挥开薛莫寒的手,蛮横道:“你别拦我!我没喝醉!那人肯定就藏在床底下,你让我把他揪出来!” “四少爷!” 薛莫寒再次按上他的肩膀,加重了语气问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这个地方是我的喜房,你竟然说有男子在这里,而且还藏在我的喜榻之下,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等把人揪出来你就知道了,还要什么证据?”长孙峰不耐烦的说。 “哦?可若是揪不出来呢?” 这句话可把长孙峰问住了,他们分明让扮作太师府下人的人给薛莫景换上喜服,送进了喜房里,怎么会没有人呢? 他重新把视线移向黑漆漆的床榻下面。 这里面会有人吗? 万一没有的话,该怎么办呢? “皇上还在前院,如果四少爷找不出来你口中所说的男子,便是对我妻子莫大的污蔑,到时候还请四少爷同我一起去问问皇上,污蔑朝臣之妻该当何罪?”薛莫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 瞧着他凌厉而冷冽的眼神,长孙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长孙启年纪稍长,人也更成熟稳重些,见状便知道情况不对,急忙上前勾起长孙峰的肩膀,打着哈哈道:“二少爷别生气,都是家弟喝多了酒,胡言乱语,你别同他一般见识!我这就带他离开!” 说着便向长孙峰使了个眼色,把犹自不甘心的他拉了出去。 其他人见气氛不对,也不好再提什么闹洞房的事,纷纷告辞离开了。 待到喜房内重新安静下来,薛莫寒才在内室的圆桌旁坐下,声音淡淡的道:“出来吧!” 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秦歌小心的站起身来,让开了一条路,温浮欢和薛莫景两人从榻下爬了出来,别提多灰头土脸了。 尤其是温浮欢,早前被丫鬟泼了一身的莲子羹,这会儿在床底下又不晓得噌了些什么,整个人狼狈简直狼狈极了。 三个人皆是一脸讪讪的望着薛莫寒。 还是温浮欢先开了口,讨好般道:“二哥,你知道啦!” “长孙峰表现的那么明显,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问题来吧?”他的视线从温浮欢移到薛莫景,见到他一身鲜红的喜服,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别告诉我这次又是你!” 薛莫景垂下头,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惭愧的道:“二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人发现穿成这样出现在我的喜房里,别人会怎么想想?别人会怎么说?你会毁了薛家的你知道吗?” 许是因为太过生气,薛莫寒的语气难免重了些。 眼看着薛莫景的头越垂越低,温浮欢忍不住替他求情道:“二哥,你就别怪三少了!他也没想到长孙家的人会这么无耻……” “他想到什么了?” 薛莫寒打断了温浮欢的话,第一次这般不留情面的道:“还有你,你到底要替他善后到什么时候?上次国丧的时候也是,要不是你暗中帮着他,被皇上发配充军的人就不是长孙黎,而是他了!” 听到他呵斥温浮欢,一旁的百里炎不干了,闪身挡在了温浮欢面前,怒视薛莫寒。 “阿炎,没事的!” 温浮欢推开他,略带惭愧道:“二哥说的对,会有今天的结果,我难辞其咎!” “……不怪小表妹!” 薛莫景蓦地抬起头来,直视着薛莫寒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蠢!是我笨!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别人的当!”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压抑的说:“我知道,我没有大哥骁勇善战,也没有二哥聪明睿智,我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吃喝玩乐,你们都觉得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干脆下次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说罢,他便转身跑出了喜房。 “三少!” 温浮欢疾唤了一声,来不及和薛莫寒道别,急忙追了出去。 百里炎也跟了出去。 这次,喜房里真的只剩下薛莫寒和秦歌两个人了。 秦歌缓步走到他面前,轻覆上他的肩膀,目光柔和而深情:“你别生三弟的气,他只是不懂你对他的好!” 总要有人去做那个教会薛莫景成长的坏人,既然薛太师夫妇不舍得,那就只好由他这个做兄长的来了。 薛莫寒拿下来秦歌的手,握在掌心。 “委屈你了!” 秦歌摇摇头,“不委屈!只要能嫁给你,让我做什么都不委屈!” …… 薛莫景跑出去很远,才停了下来。 温浮欢在他身后距离两三步的地方站定,望着他的背影道:“三少,你误会二哥了!他不是那个意思!你那么单纯、善良,谁会觉得你是累赘呢?” 她慢慢的上前,快挨到薛莫景的时候,后者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声音里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没有怪二哥,我只是生自己的气!你说我怎么那么没用,总是给你们添麻烦,你说我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呢?但凡我有点脑子,也不至于总是被人利用啊!” 温浮欢顿时松了口气。 她知道,薛莫景能把心里的愤懑说出来,便不会有什么事了! 她轻拍着他的背,软声道:“三少不是不聪明,三少只是不太明白人心险恶!如果可以,谁又愿意明白呢?” 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伤感,薛莫景正想问她,却听到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道:“哟,这不是薛三少和闵王妃呢?都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光天化日的,你们孤男寡女的抱在一起,是在做什么呢?” 第647章 小产 对方刺耳的声音让温浮欢皱起了眉头。 她转头看向来人,后者姿容艳丽、身材窈窕,穿着一身海棠红的长裙,倒也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只可惜她看向温浮欢的眼神里充满了凶狠和憎恨,连隐藏都不屑,仿佛根本不担心别人知道——除了姚采莲还会有谁呢? 姚采莲的声音吸引了不远处的宾客。 他们纷纷朝这里张望过来,目光好奇,脸上更是带了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姚采莲于是抬高了音量道:“王妃别怪臣妇多嘴,您尚未出格时同薛家的两位少爷走得近也就罢了,如今您都已经闵王妃了,多少也该避避嫌吧?” 一字一句皆是在指责温浮欢不检点。 薛莫景闻言一脸愤怒之色,正欲上前反驳姚采莲,却被温浮欢拦住了。 她神情淡然的看向姚采莲,轻笑道:“少夫人所言差矣,有嫌疑才需要避嫌,我同薛三少光明正大的,有什么可避嫌的?再说了,连自己的妹妹都教不好的人,怕是没有资格来指摘别人吧?” 温浮欢这句话无疑戳中了姚采莲的痛处。 姚采莲倏地睁圆了眼睛,愤怒瞪着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浮欢缓步走到她面前,直视她满是怒火的愤恨的眼,笑容愈发璀璨生辉。 “我说,少夫人的妹妹也就是涵贵人身为皇上的妃嫔,不知检点、罔顾人伦,竟然同皇子勾搭成奸,真是让人不耻!” “你!” 姚采莲狠狠的瞪着温浮欢,眼前一瞬间掠过数不清的画面,有她和姚采涵姐妹俩儿时在府上花园嬉戏的场景,也有长大后相携踏青的画面,还有姚家破败后两人的相依为命…… 最后的画面是姚采涵躺在宫人们从宫里抬出的架子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冷冰冰的,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的温浮欢! 是她女扮男装伤透了姚采涵的心,然后又毁了姚家,抢夺她想要的一切东西,最后还害死了她! 姚采莲把一切都怪罪到温浮欢身上,却从未想过——同样是被温浮欢的女扮男装欺骗,李曦瑶却能原谅和释然,而姚采涵却一直耿耿于怀。 归根究底,还是她不肯放过自己,而不是别人不肯放过她! 一如现在的姚采莲,分明姚尚书获罪是他咎由自取,她却要归咎于温浮欢,就连姚采涵的死,也一并要算到温浮欢头上。 她越想就越是生气,越恨不得立刻杀了温浮欢,替姚家和姚采涵报仇! 思及此,姚采莲眼角余光瞥见温浮欢身旁的假山,心下一狠,重重朝温浮欢推了一把。 温浮欢猝不及防,向后倒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山石上,又跌摔到地上。 “小表妹——” 薛莫景吃惊的大喊,忙朝着温浮欢跑了过去。 不远处的宾客们原是都在看好戏,见到出了事情,都纷纷围了过来。 只见薛莫景跪在地上,把温浮欢揽在怀里,不停地喊道:“小表妹!小表妹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小表妹!” 然而不管他怎么喊,温浮欢都没有回答他。 她费力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时,不晓得是谁喊了一声——“血啊!” 薛莫景这才注意到,温浮欢身下竟有鲜血氤氲开来,而他也感觉到揽着温浮欢后背的手掌心温热。 他顿时慌了。 薛太师和薛夫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一见到眼前的景象,忙着急道:“快!快去请大夫!” 立即有下人应声跑开。 “……把、把欢儿送去厢房!”薛夫人颤声道。 温浮欢身下的鲜血让她乃至众人触目惊心。 薛莫景神情恍惚,颤巍巍的抱着温浮欢站起身,刚走出两步,就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我来吧!”百里炎面无表情的道。 薛莫景点点头,把温浮欢交给了他。 百里炎接过温浮欢,如若无物般快步向最近的厢房走去。 薛太师等人都快步跟在他身后。 百里炎把温浮欢放到厢房的卧榻上,只让薛夫人进来,其余人都被挡在了门外,只能探着头朝屋里张望。 不多时,大夫来了。 百里炎把大夫放进来后,自己也出去了,并且关上了门。 大夫听说自己要诊治的人是王妃,心里别提多忐忑了。 他小心的走上前,把药箱放到一旁,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条帕子盖在温浮欢的手腕上,然后才开始把脉。 薛夫人守在旁边,焦急不已。 “大夫,欢儿她怎么样?孩子没事吧?” “孩子?” 老大夫皱眉看向一脸担忧的薛夫人,战战兢兢的道:“王、王妃没、没怀孕啊!” 薛夫人一惊,“什么?” 不等她向老大夫确认,温浮欢已经睁开了眼,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她突然的动作把大夫和薛夫人都吓了一跳。 “欢儿,你醒了!”薛夫人又惊又喜,急忙在床边坐下,关切道:“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你流了好多血!” 温浮欢握住薛夫人想要查探她伤势的手,摇头道:“我没事!” 薛夫人半信半疑。 “可是你……” 她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没事呢? “我真的没事!” 温浮欢再次强调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老大夫。 “……大夫你方才是不是诊断错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怀孕了,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她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神情哀伤的道:“我不过是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罢了!” 大夫她的话弄得一怔,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点头道:“是,是老朽诊断错了!王妃确实怀孕了,但不幸的是,重创之下,胎儿没能保住!还请王妃节哀!” 温浮欢露出满意的笑容,眸光幽深若泉。 “有劳大夫了!” “王妃客气了,老朽告退!” 大夫匆忙合上药箱,背到背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欢儿……” 薛夫人凝视温浮欢,后者浑身是血的模样让她心疼不已。 她虽然不知道温浮欢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后者做事总有她的理由,而自己能做的也唯有支持她了! 第648章 破裂 大夫离开后没多久,闵王妃小产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皇上和闵王等人也闻讯赶了过来,只见温浮欢虽然换掉了染血的衣裳,但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模样,还是让人心生怜爱。 闵王更是摇着轮椅来到床边,握住她纤瘦而冰凉的手,满目心疼的望着她。 温浮欢眼眶通红,盘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倏然落下。 “王爷,欢儿没用,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儿!”她声音哽咽的道,声音里的悲恸和哀伤令人动容。 闵王久久不曾言语,但任谁都能觉察到从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 周围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伤了王妃和本王的孩子!”闵王朝身后沉声质问,沁了寒意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似的。 皇上也很想知道前因后果,亦阴沉着脸色环视众人。 “还不回答闵王的问题?” 薛莫景从人群中走出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上面染着温浮欢的血,已经有些干涸,呈现出暗红的颜色。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末了便死死盯着站在人群后方的姚采莲。 “是她!就是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是她把小表妹害成这样的!” 姚采莲缓缓摇着头,下意识的向后退去,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太师府的护院团团围住。 见自己无路可逃,她这才走到皇上面前跪下来,坚决否认道:“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哪里想到她会撞到假山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姚采莲说到底是长孙家的大少夫人,是长孙皇后的弟妻,长孙皇后不忍心看着她孤立无援,便出声道:“皇上,这件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弟妹她生性良善,怎么可能会故意推倒闵王妃呢?” 薛莫景可没那么注重尊卑礼数,听到长孙皇后的辩解,他当即反驳道:“她不是故意的,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我在说谎了?” 他指着屋外围观的宾客,言之凿凿的说:“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他们,她是怎么推倒小表妹的,他们可全都看到了!” 皇上目光锐利的看向门外的宾客,问道:“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说实话,以那些宾客当时和他们的距离,并不能听清温浮欢和姚采莲之间说了什么,但却清楚的看到姚采涵的确是推了温浮欢一把,而且并不像是故意的。 面对皇上的质问,他们只好如实说了。 皇上复又看向姚采莲,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姚采莲垂着头,肩膀忽然微微颤动起来,接着便听到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头望着皇上,神情从一开始的凄楚变成了放肆和张狂。 “是!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她害得我姚家家破人亡,又害死我的妹妹!我就是要杀了她!” 说话间,她猛地拔出头上的金簪,朝着靠在榻上的温浮欢冲了过去。 就在姚采莲手里的金簪快要刺到温浮欢的时候,她的身体忽然一阵,竟是再也不能向前移动分毫。 她缓缓低下头,只见一把剑从自己的身体里透胸而出,鲜血从剑刃处氤氲开来,汇集到剑尖,化成一颗血珠滴落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围观的女眷忍不住惊声尖叫。 皇上一把拔出剑,睨着姚采莲的身子软软的瘫倒在地上,神情冷酷的命令道:“拖下去!” “是!” 侍卫应声上前,把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姚采莲拖了下去,鲜血在厢房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 温浮欢身子本就虚弱不堪,又受到皇上突然杀人的惊吓,苍白的脸色上泛起稍许铁青,竟是不由自主的晕了过去。 “欢儿!”闵王一把揽住她软下去的身子,失声唤道。 …… 温浮欢幽幽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太师府的厢房里了,而是躺在闵王府自己卧房的床榻上。 “你醒了?” 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闵王转动轮椅来到她身边,把一个盛了大半碗汤药的青花瓷碗递到她面前。 “趁热喝了吧!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温浮欢凝着碗中褐色的汤汁,浓重的苦涩味道萦绕在鼻端,令她皱起了眉头。 闵王又把青花瓷碗朝她面前递了递,示意她喝下去。 温浮欢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眼神倏然警惕起来,而面前的闵王却好似没有察觉似的,依旧神情淡淡的望着她。 她忽然一把推开闵王的手,后者猝不及防,手里的青花瓷碗没有拿稳,“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碗里的汤药亦洒了一地,苦涩的药味氤氲开来。 “喝再多的药有什么用?失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她声音哽咽的道,侧身朝里躺在了床上。 “来人!”闵王声音淡淡的道。 房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名模样乖巧的丫鬟,垂首道:“奴婢在!” “把这里打扫干净,再熬一碗药过来!”他淡声吩咐。 不等丫鬟应声,温浮欢忽然坐起身来,声音里带着愠怒:“我说了我不喝药!” 闵王伸出手,柔声道:“欢儿乖!”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温浮欢把他的手打开了,怒视他道:“你现在才过来关心我有什么用?我被人伤害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望着闵王,一字一顿的说:“李贞澈,我恨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直呼闵王的名讳,寻常就连皇上都不曾连名带姓的唤他,可见温浮欢有多恨他。 尊贵如闵王,被她这般怒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着头,半晌方道:“……孩子还会有的!” 温浮欢突然肆意的笑了,然而她笑得越放肆,眼神就越是悲伤和苦涩。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 她伸手指向门口处,神情决绝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走啊!” “欢儿……” “走!” 闵王深深的看了温浮欢一眼,脸色黯然的道:“好,我走!你别气坏了身子!本王下次再来看你!” 第649章 走着瞧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闵王和王妃不和的消息已经在帝京传得沸沸扬扬。 当初说着下次再来看她的男子,也再未出现过。 仲夏时节,天气极是炎热,湖里的荷花却开得正盛,红的似火,白的胜雪,在碧绿的莲叶簇拥下,像极了一幅颜色瑰丽的画。 温浮欢穿了一身素白的纱裙,青稠般的发丝松散的挽在脑后,用红色的丝绦打了一个蝴蝶结。 她身姿盈盈的立在湖畔,就像是这幅瑰丽画卷中的神来之笔。 “小姐,薛夫人都托人来问过好几遍了,只差没亲自登门了,你真的不打算向她解释一下吗?”柳儿试探着问道。 “有什么可解释的?夫妻之间既能恩爱,便会生嫌隙,我和闵王不过是互不理会,这样的事情最寻常不过了!姨母下次若再差人来问,你就这般回答她便可!”温浮欢语气淡淡的道。 柳儿撅起嘴,“小姐觉得薛夫人会相信这样的托词么?” “信与不信,这都是我唯一能告诉她的!” 见温浮欢仍然态度坚决,柳儿也不好再劝什么,毕竟有些事情,薛夫人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只是……要劳烦他们替温浮欢担心一阵子了。 两人一时无言。 身后忽然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响起了女子轻灵的声音,裹挟了些许轻蔑:“哟,姐姐可真是好兴致,在这里赏荷呢?” 说话间,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款款走到温浮欢身旁,笑眼盈盈的望着她。 “……不过这里的荷花的确好看,怪不得旁人都说,闵王府里风景如画,尤其荷花更是别样的美呢!” 温浮欢转头看向来人,模样倒还是印象中清秀白净的模样,只是那分低眉顺目的温婉却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的倨傲和张扬,隐约还有几分挑衅。 瞧见温浮欢看着自己,青螺不由得扬了扬下巴,不无得意的睨着温浮欢。 她当然得意了! 想当初,闵王拒绝收她入府的时候,态度是何等的坚决? 可是没过多少日子,长孙皇后趁着闵王和王妃不合的机会,再次提出要把她赏给闵王的要求后,他竟然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 男人呐,说白了都是喜新厌旧的,就连被百姓称颂的贤王也不例外! 思及此,青螺愈发得意了。 可是还没等她得意够,温浮欢就扬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了她的脸上。 青螺难以置信,捂着脸,瞪大了眼睛。 “你、你打我?!” 温浮欢活动了一下打疼的手,斜睨着她道:“我打你又如何?就凭你也配和我姐妹相称?简直不自量力!” “你!” 温浮欢这话说的没错,青螺纵然不甘心,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咬紧下唇,忿忿的小声嘟囔道:“不就是一个失个宠的女人么?咱们走着瞧,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好看!” 话音才落,她又挨了温浮欢一耳光。 温浮欢这次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指着她的鼻尖道:“你给我记住了——我就算失了宠,也还是闵王妃,而你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被赏赐给王爷的奴婢罢了!想要让我好看?呵,等你从王爷那里得了名分再说吧!” 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望着她挺直的背影,青螺简直恨得牙痒痒,可偏偏又不能把温浮欢怎么样。 她气得一跺脚,恨声道:“不就是名分么?我就不信我讨不来!” 说罢,她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 闵王府的书房。 青螺摆出一脸委屈的模样推门进来的时候,闵王正端坐在案前,神情极为专注的临摹一幅先贤的真迹。 他闻声抬了下眼皮,见来者是青螺,便又垂了下来,淡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青螺扭着身子上前,一把抽走闵王手里的狼毫笔,扁着嘴道:“王爷,有人欺负奴婢,你要替奴婢做主啊!” 闵王看都没看她一眼,另取过一只毛笔,继续临摹。 “呵,在这个王府里,还有谁敢欺负你呀?”他半带玩笑的道。 “当然有了!” 见自己一再被忽视,青螺心里更加不平衡了,再次抽走闵王手里的毛笔,并转过他的轮椅,逼他看向自己。 “王爷看呐!你看我的脸!” 闵王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青螺的脸上,但是片刻后,他脸上浮现出却不是心疼,而是微微的愠怒。 “你去雁熙苑了?”他沉声问道。 自从温浮欢和他闹翻了以后,便自作主张的搬去了雁熙苑居住。 青螺没想到闵王会是这个态度,顿时觉察到情况不对,但想要收回方才的话已经晚了,只好撒谎道:“奴婢是听说雁熙苑的荷花开得很好……” “荷花开得好的地方多了去了!” 闵王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挑眉睨着她,质问道:“你为什么偏偏要跑去雁熙苑呢?本王不是交代过,让你不要去招惹她的吗?” 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青螺才真正感觉到害怕。 她当即跪了下来,神情惶恐道:“王爷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只是想去看看雁熙苑的荷花……” “够了!” 闵王抬手制止了她的解释,捏紧她的下巴道:“本王劝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记住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否则就别怪这偌大的闵王府留不下你了!” 青螺吓得浑身一颤,咽了口唾沫,磕头道:“是,奴婢一定牢记在心!” “下去吧!” “是!” 青螺躬着身子,小心的退出了书房。 离开书房很远后,她才浑身发软,扶着廊柱坐了下来,委屈的直掉眼泪。 短短半天之内,她就接连被人提醒了两次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身份!身份! 她不就是奴婢么? 她是奴婢又怎么了?这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啊! 青螺握紧了拳头,狠狠捶打朱漆的廊柱,直到手背上鲜血淋漓,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咱们走着瞧,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知道,就算我是奴婢,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发誓般道。 第650章 新发现 夜色渐渐深了,温浮欢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脑海里不停回想白天里发生的事情——她安插在边关的眼线传回来消息说,秦琅受伤了! 她一听到这件事,心里就猛地“咯噔”了一下子。 直到看见信上后面的内容,说秦琅并未伤及性命,只是下腹中了一刀,失血过多,需好生将养一阵子,温浮欢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她忽然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她一直极力想要躲开的男子,早已无声无息的进驻到了她的心里。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牵挂着她的心。 温浮欢握紧了拳头,置于心口处,忽然触到一块坚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她用丝绦穿起来挂在脖子里的玉玦。 仅有半块的麒麟纹玉玦,玉质极是温润,在柔柔的月光下泛着皎白的光泽,竟像极了某个人注视她的深情的眼。 温浮欢蓦地一惊,把玉玦攥在了掌心,嘴唇渐渐抿紧。 顾寒笙…… 都说温氏以孝义传家,可是这一次……她怕是没办法守诺了! “小姐。” 柳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了些许担忧:“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温浮欢摇摇头。 “……把我的埙拿来!” “是!” 柳儿回房取了陶埙,过来交给温浮欢,明知道她不会听,但仍旧劝说道:“不管怎么样,小姐都该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不然秦将军远在边关,也不会安心的!” 温浮欢不置可否,淡声道:“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 柳儿悄悄退了下去。 温浮欢站在迈下台阶,走到中庭,仰头望向幽蓝的穹苍,圆月高悬,点点繁星像是挂在黑色幕布上的碎钻,散发出璀璨而迷离的光芒。 溶溶月色笼罩在她身上,仿佛偌大的世间只剩下她一人,遗世而独立。 温浮欢捧起陶埙,轻轻吹奏出一曲缠绵哀伤的乐曲。 这首曲子名唤离人怨,是公孙芜教给她吹的,其中有一阕词——偏是女子恁无情,寸寸相思皆不知。 初听时尚年幼,只是觉得这阙词写得极美,听着也顺耳,如今才明白其中暗含的深意,该是和她大婚那日秦琅的心境别无二致。 想来,公孙芜定也是个受过女子伤情的人,才能写出这般悲凉入骨的词。 埙声清幽而婉转,在寂静的深夜里尤为明显,似乎越过了一座座庭院、一层层高墙,无端潜入了人的梦里。 闵王从梦中惊醒,梦里鲜血淋漓的画面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坐起身,久久喘息不止。 耳边倏然听到清幽的乐声,一曲一调都是百转千回间难以忘怀的情伤,以所向披靡的态势袭入他的心间。 闵王费力的坐上轮椅,缓缓摇着它出了房间。 循着埙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雁熙苑外面。 隔着低矮的木栏,他看到一袭雪色锦衣的女子玉立在中庭,出神的吹奏一只陶埙,埙声悠扬婉转,却也夹杂了一丝难掩的哀伤。 清风徐来,掠起她披散在身后的青丝,纷乱飞舞。 她简直像极了谪临凡世的仙子,似乎随时都会御风而去。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看她,温浮欢突然停下了动作,转头朝雁熙苑外望了过来,正好是闵王的方向。 他急忙摇动轮椅,隐身在了月洞门边的阴影里。 温浮欢没有什么发现,疑惑的皱了皱眉,转身回了房间。 直到她的房门紧紧关上,闵王才现出身来,凝视着她映在窗子上的影子半晌,才不舍的移开视线,转动轮椅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或者书房,而是独自一人从后门出了府。 他来到一处距离闵王府不远的小院落。 这个地方没有亮灯,放眼望去一片漆黑破旧,类似于仓库。 闵王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了,他熟门熟路的打开门锁进了院子,又走进了正对着院门的房间,然后走到一个佛龛前,扭动里面的佛像。 空无一物的墙壁上顿时打开了一道门。 门里有些微的光亮透出来。 闵王摇着轮椅进了去。 不多时,他又出来了,在佛龛处拨动机关,重新关上了密室的门,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房间恢复了刚才的漆黑和安静。 待到闵王差不多彻底离开了,院落的草丛里才响起一阵窸窣声。 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从里面钻了出来,盯着闵王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皎洁的月光映到了女子脸上,后者容颜清秀,眼神潋滟,正是才被长孙皇后赏赐给闵王的青螺。 确定闵王确实离开后,青螺轻手轻脚的潜进了房间,凭借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的月光,找到了设有机关的佛龛,并按照闵王刚才的样子,把里面的佛像先向左后向右,分别扭动了三下。 密室的门应声而开。 青螺小心观察四周,见没有什么动静,便闪身钻进了密室里。 她刚一进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密室的空间不大,但是里面靠墙处堆满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盛着满满的金条,金灿灿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了她的双眼。 令青螺震惊的还不止于此。 密室中央放了一个衣架子,架子上竟然是一件绣工精妙绝伦的——龙袍! 她缓步走上前,伸手抚摸过明黄色的龙袍,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极为细密,缠绕盘旋的金龙更是栩栩如生。 青螺嘴唇微颤,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可是龙袍啊! 只有当今圣上才可以穿的龙袍,竟然出现在闵王府的密室里——这意味着什么,想来是不言自明的! 青螺禁不住咽了口唾沫,眼前一一掠过前些日子温浮欢和闵王斥责她的画面,以及刚才自己看到的事。 她可悲的发现,原来在自己所倾慕的男子眼中,自己不仅是个奴婢,还是个他用来刺激温浮欢的工具! 从头至尾,他都不曾正眼瞧过她! 恨意在一瞬间蔓延开来,无边无际,无影无踪。 青螺沉下了脸色,笑容阴狠却也悲凉:“好,好,既然我得不到,那么就干脆毁灭好了!” 她走出密室,把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是时候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了!”青螺如是想。 第651章 谋逆之罪(一) 长孙桀带着大理寺的人横冲直撞来到闵王府的时候,温浮欢正和闵王一起坐在院子的紫藤花架下。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难得的没有那么燥热,加上花架旁边栽种了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木棉花开得正盛,花叶簇簇相拥,投下大片的阴凉。 闵王就躺在阴凉下的贵妃榻上,手上拿着一卷竹简,上面净是些极其古老的字体,而他却兀自看得认真。 温浮欢坐在他旁边,一手拿着绣花绷子,一手拈着绣花针,竟难得的在做刺绣。 闵王虽然年纪略长,但不仅不觉沧桑,反而有一种少年人缺少的沉稳和内敛,加之那张俊秀的脸庞,愈发显得疏朗清逸。 温浮欢则温婉明秀,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 两人郎才女貌,乍一看就像是天生的一对,尤其他们虽然各干各的事,但不时抬起头的眼神交汇,让从旁伺候的丫环们都羡慕极了。 青螺是作为人证同长孙桀一起前来的,自然也看到了这个景象,心底忽然涌上来一种莫名的不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她同闵王说要去宫里给长孙皇后请安的时候,闵王还是一脸阴沉的模样,只因为他派去请温浮欢过来用早膳的丫环来回话说王妃不饿,让他自己用吧! 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僵持了好一阵子,连王府里的下人都跟着担惊受怕,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王爷。 如今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他们似乎……和好如初了? 青螺疑惑的视线游走在闵王和温浮欢之间,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他们看上去并无不妥。 越是这样,她心底的不安就越深,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然而不等青螺细想,长孙桀已经带着属下,风风火火的来到闵王面前。 “下官参见王爷!”他拱手道,神情却无半分恭敬。 闵王好像才注意到他们。 他放下手里的竹简,在温浮欢的搀扶下坐起身,淡若轻云的视线一一掠过长孙桀以及他身后的大理寺众人,最后落在了青螺身上。 他的眼神分明极是寻常,可青螺却觉得好似一阵极冷的寒意袭来,生生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 闵王轻哼了一声,视线移至长孙桀身上,挑眉问道:“长孙大人这么兴师动众的前来,该不会是来向本王请安的吧?” “呵,王爷说笑了!” 长孙桀环顾四周,然后看向闵王道:“下官得到消息,有人举报说王爷这府上藏了龙袍,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让下官带人查一下,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闵王闻言轻笑,而后目光凌厉的射向长孙桀。 “长孙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私藏龙袍?那可是忤逆犯上的罪名,是要抄家诛九族的!你有什么证据说本王私藏龙袍?”他言之凿凿的道。 说罢不给长孙桀开口的机会,他又补充道:“若是没有证据,长孙大人可知诬陷皇亲贵胄是什么样的罪名吗?” 被闵王沁了寒意的双眼盯着,方才还理直气壮的长孙桀顿时有些心虚,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他回头看了青螺一眼,示意她上前说话。 青螺犹豫着没有开口。 长孙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只好清了清嗓子,放软了语气道:“王爷息怒,您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诬陷王爷啊!只不过是有人说在王府里瞧见了龙袍,所以下官才带人过来看一看,如若不是,正好还了王爷的清白不是吗?” “哦?倒不知是谁说在王府里瞧见了龙袍呢?”闵王故意问道,然则视线早已落在了青螺身上。 长孙桀向她使了个眼色,见她没反应,索性把她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是她说的!” 他转头看向青螺,催促道:“还不把你同皇后娘娘说的话再说一遍!” “怎么?这件事皇后娘娘也有份啊?” 闵王俊眉微挑,睨着眼神躲闪的青螺,淡声问道:“既然长孙大人都让你说了,你就说吧,说你在王府里看到了什么?” 青螺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闵王要么是在故作镇定,要么就是觉得没人能发现那间密室。 她昨晚看得清楚分明,不可能会有错的。 于是,她把昨晚自己如何发现密室、密室里都有些什么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但没有说跟踪闵王的事,只说自己是不小心发现的! 若是让旁人知道她跟踪了闵王,就很难不让别人怀疑她的别有用心了! 等到青螺把话说完,长孙桀便气定神闲的望着闵王。 “王爷有什么要说的吗?” 闵王耸了耸肩,摆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既然有人说在本王府上瞧见了龙袍,那很简单啊!长孙大人只管带人去搜好了,别说是龙袍了,但凡本王府上有一丁点儿对皇上不敬的东西,本王愿任由长孙大人处置,且绝无二话!但是……” 闵王摩挲着大拇指上碧绿的翠玉扳指,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若是长孙大人搜不出来什么,本王这闵王府虽然好进,但却不是那么好出的!届时本王一定会上呈皇上,让皇上还本王一个公道!”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由不得长孙桀不心生顾虑。 不过好在来之前,长孙皇后特意叮嘱他,说闵王这个人最擅长虚张声势,定然会搬出皇上来压他,不过他不用担心,一旦搜到了闵王谋逆的证据,他就百口也莫辩了! 思及此,长孙桀恢复了信心,一脸严肃的道:“王爷放心,若是搜不到证据,便是下官的失职,就算王爷不上呈皇上,下官也定会去向皇上负荆请罪的!” “好,有长孙大人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尹舟!” 闵王唤来尹舟,命他带领一队护院配合长孙桀调查。 当然,配合调查是假,不让长孙桀有机会蓄意栽赃才是真,毕竟长孙家的人可是出了名的无所不用其极! 长孙桀对此虽然不满,却也只能忍了,好在他们此行是真的为了搜查证据而来。 “王爷,得罪了!” 他向闵王躬了躬身,抬手命令道:“来人,给我搜!” 第652章 谋逆之罪(二) 不知道是太过镇定还是问心无愧,闵王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府上的下人竟然还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温浮欢和闵王也是一样。 在长孙桀带着人到闵王府各处大肆搜查之后,闵王仍旧靠躺回贵妃榻上,继续阅看竹简上剩下的内容。 温浮欢则把绣到一半的并蒂莲花递给他看,笑问道:“王爷可还喜欢这个花样子?” 闵王细细端详了一番,目光疼溺的道:“欢儿绣什么,本王都喜欢!” 温浮欢一阵羞赧,脸颊绯红一片,继续埋头刺绣。 被长孙桀留下来监视闵王和温浮欢,以防他们谋逆之事败露后逃跑的人见状,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皆是一脸的疑惑不解。 瞧他们俩这悠然自得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谋逆的人吧? 想归想,他们还是小心监视,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另一方便,长孙桀那里有了青螺这个认证,自然不由分说的去了她所说的藏匿了黄金和龙袍的小院落。 虽说白天和晚上光线不同,而闵王府附近的院落又多有相似,但青螺还是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昨儿晚上的地方。 她来到房间里,找到了供奉佛像的佛龛,照着昨晚的方式扭动佛像。 密室很快又出现在了面前。 这下,不仅她放下心来,连长孙桀都松了口气,命令属下燃起火折子,挨个进入密室中。 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密室倒是有,但是里面放着的根本就不是青螺所说的盛满了金条的大箱子和什么绣工精美的龙袍,而是一坛接一坛高高摞起的酒。 酒坛上都封着泥胎,看得出来存放了有些年份了,不像是临时搬来的。 “这、这……”青螺一脸愕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长孙桀则一脸怒容的瞪着她,质问道:“这什么这啊?龙袍呢?黄金呢?怎么全都变成酒坛子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青螺立刻垮下一张脸,哭丧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这里面明明是有龙袍和黄金的!我昨晚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怎么会……”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一想到闵王方才声色俱厉的话,长孙桀就禁不住脊背发寒,沉声道:“青螺,你最好给我把黄金和龙袍找出来,不然我出了事,你也别想好!” 青螺被他吓得一哆嗦,慌忙道:“也许、也许是我找错了,这附近的院落长得都很像,找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别的地方找啊!”长孙桀吼道。 “是!” 青螺硬着头皮应了声,急忙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好歹是一朝王爷的府邸,闵王府光大大小小的院落就不下数十个,更别提还有东、西和北面三处厢房了。 长孙桀带人搜了一两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他实在走不动了,便派人继续搜查,自己则回到前院的花架下。 闵王和温浮欢还在原地一坐一躺,模样十分悠闲。 不同的是,闵王手里的竹简换成了一杯清茶,而温浮欢也放下了绣花的绷子,正在认真的烹煮茶水。 见到长孙桀过来,闵王微笑请他落座,温浮欢则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长孙大人跑了这么久,想必也渴了吧!请喝茶!” 长孙桀的确是又累又渴,也顾不上同温浮欢的宿怨,双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稍稍品了品,便一口喝光了。 “……喝茶犹如牛饮水,真是浪费了这上好的信阳毛尖!”温浮欢故作不经意的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长孙桀听见。 长孙桀的表情立刻僵在了脸上,但是碍于闵王在场,只好讪讪的笑了笑,拿着空茶杯的手悄悄的收了回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闵王打破了沉默。 “光喝茶有什么意思?还是应该喝点酒!” 他打了个响指,立时便有丫环上来了几道简单的小菜,还有一坛陈酿,并把两个碗碟分别摆在了闵王和长孙桀面前。 长孙桀眼尖的认出来,这一坛酒不是别的,正是放在密室里的酒坛子。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再次看向闵王时,忽然觉得后者盛情相邀的笑脸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都说宴无好宴,今日算是让他撞上了! 长孙桀开始有些后悔听了长孙皇后的话,来找闵王的麻烦了。 很显然,这个在先皇的众皇子都被皇上封王并赶往封地的情况下,还能怡然自得的留在帝京的人,肯定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不简单! 就在长孙桀胡思乱想的时候,闵王已经亲自打开酒坛,并给自己和他分别倒满了酒,伸手道:“长孙大人请!” 长孙桀盯着面前的碗碟,里面的酒液清幽醇香,能闻得出是珍藏多年的女儿红。 然而此时此刻,这样的好酒却让他没有半分想要痛饮的冲动。 他只觉身后渗出了一层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就在这时,长孙桀的一名属下脚步匆匆的跑了过来,手上似乎拿了一件衣裳,大呼小叫的喊道:“大人找到了!找到了!大人!” 长孙桀猛地转头看过去,渐如死灰的双眼重新燃起希望。 “找到什么了?”他忙问道。 “龙、龙袍!”来人气喘吁吁的道。 长孙桀心下一喜,面上却没有太过表现出来,起身道:“拿过来!” “是!” 来人单膝跪地,把手里绛紫色的龙袍举过头顶,呈到长孙桀面前。 长孙桀一眼便看到了锦服上面绣着的龙,激动地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连眼睛里都闪现出光彩,但是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脸色也渐渐变得铁青。 他一把夺过来人手里的龙袍,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它重重的摔在了来人头上,沉声斥道:“混账东西,连五爪金龙和四爪蟒都分不清楚!” 来人从头上扒拉下衣裳,仔细一看,可不是么,这锦袍上面的绣纹虽然乍一看和龙袍上面的一模一样,但却是绣的蟒纹。 见他还愣愣的捧着锦袍看,长孙桀没好气的说:“还不快滚下去!” 第653章 谋逆之罪(三) 斥退了连龙袍和蟒袍都不分的属下,长孙桀背对着闵王和温浮欢,脸上和心里都禁不住一阵阵懊恼。 不过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他若无其事的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斟满女儿红的碗碟,还未递到唇边,便又听到有人前来禀报的声音。 “大人!找到了!找到了!大人!” 饶是再有耐性,被接二连三的这么折腾,长孙桀也按捺不住了,霍然起身道:“大呼小叫什么?你要是再敢拿蟒袍来唬弄我,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他忿忿的转过头一看,来人并不是方才的那个,而是另一个官兵。 那名官兵本来还兴致冲冲的想把他们的发现禀报长孙桀,结果没想到还没说什么,就被他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 他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长孙桀了。 他怎么会知道,就在刚刚,长孙桀刚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正在气头上呢,自然看谁都不顺眼了。 可长孙桀又不能朝闵王和温浮欢发火,只能朝他这个运气不好的家伙撒气了。 不过好在长孙桀还没有被气糊涂,呵斥过后很快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问道:“说吧,发现什么了?” 他冷眼睨着前来禀报的官兵,充满威胁的眼神好似在说——你最好是有什么重大的发现,不然我饶不了你! 官兵咽了口唾沫,忙躬身禀告道:“启禀大人,属下们发现了青螺姑娘所说的黄金还有龙袍!” “什么?” 长孙桀顿时又惊又喜,阴沉的脸色也换成了激动的表情,上前拽着官兵的肩膀问道:“在哪里?黄金和龙袍在哪里?” “就在王府……” 不等官兵回答完毕,长孙桀就打断他道:“别说了,带路!快带路!” “是!” 官兵顿首应声,转身疾步朝前方走去。 长孙桀则一手拎起官服的前摆,脚步匆匆的迈下汉白玉的石阶。 不过他走出去几步后,又停了下来,转头望向仍然悠然自得的闵王,问道:“王爷不一起过来瞧瞧么?” 他真的很想看到,当闵王瞧见龙袍和一箱箱黄金后,会是什么样一副表情? 闵王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闻言微笑望向温浮欢,语气柔和的问道:“欢儿觉得呢?” 温浮欢垂眸轻笑,从袖子里取出锦帕,细细擦拭纤白玉指。 “既然长孙大人盛情相邀,我等又岂有拒绝的道理?”她水眸微抬,笑意盈盈的道,潋滟的绝美笑靥让长孙桀禁不住晃了一下神。 长孙桀摇摇头,定了定神,暗道这丫头确实厉害,难怪连皇上和闵王都被她迷惑的神魂颠倒! “王爷、王妃请!”他伸手道。 一行三人在那名官兵的引领下来到王府旁边的一处院落。 不少人守在院落的里里外外,既有长孙桀带来的大理寺的官兵,也有尹舟率领的闵王府的护院。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到闵王等人过来,他们急忙闪到两旁,留出了中间一条不宽不窄的路,直通到正对着院落大门的房间。 青螺就站在房门外,向迎面走来的长孙桀行礼道:“大人。” “东西在哪里?”长孙桀直截了当的问道。 “就在这房间里面的密室中!”青螺亦是言简意赅的回答。 长孙桀点点头,大步迈进了房间。 温浮欢却是不紧不慢,推着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闵王,一派悠闲的随后进入了房间。 青螺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他们之间那种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和谐和般配让她嫉妒不已。 “……要不了多久,世间便再无闵王了!”她心思阴毒的想。 几乎同一开始青螺描述的一样,房间的密室内摆放了好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整整齐齐的码了许多金条,粗略估计得有好几百万两。 好几百万两啊!而且还是黄金! 要知道,琉安国的寻常百姓一年也不过花几十两银子。 这个密室里的黄金足足够整个帝京城的百姓好几年的花费! 除此之外,还有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长孙桀看得清清楚楚,上面绣着的确实是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赤金的龙眼充满威严。 他努力的控制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故意板着脸问道:“王爷,事到如今,您不想解释什么吗?” 闵王仍旧是一贯面容浅淡,清风霁月。 “本王需要解释什么吗?”他坦然自若的反问道。 然而他这副模样在长孙桀看来,却不过是在强作镇定,说不定心里早就乱作一团,想要找借口脱罪呢! 长孙桀轻蔑的笑了笑,鼓了鼓掌,嘲讽道:“真不愧是闵王,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能这么镇定!下官佩服!佩服!不过王爷说的也是,这人证物证俱在,您的确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因为——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他的脸色倏然一沉,命令道:“来人,带走!” “慢着……”闵王幽幽启唇。 他点漆般的眸子凝视长孙桀,俊颜上运筹帷幄的神情让后者一阵不安,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不过一看到摆在面前的黄金和龙袍,他立刻信心满满起来。 “怎么?王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长孙桀斜睨着他问道。 闵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下巴微扬的望着长孙桀,淡声道:“本王觉得自己不需要解释,不是因为没什么好解释的,而是——这东西又不是本王的,本王没必要解释!” 长孙桀皱眉;“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闵王自己转动轮椅,缓缓出了房间,环顾四下道:“这处院落不属于闵王府,里面的东西自然也不该是本王的!” “你胡说!我分明亲眼看到你昨天半夜来到这里,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呢?”青螺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的道。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忙噤了声。 不过闵王却没太在意,坚持道:“本王没有必要撒谎,说不是就不是!长孙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户部调查!” 长孙桀觉得闵王这么说,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于是道:“好,就依王爷的!” 他招手道:“来人,去户部查一下,看看这所宅院是不是在闵王名下!如果不是,就给本官把它的主人找来!” “是!” 第654章 二废太子 闵王、温浮欢和长孙桀三个人又坐回到花架下的石桌旁。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但是各自的心境都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变化。 长孙桀自然是洋洋得意的,毕竟有了重大的发现,也算不虚此行,至少没让他刚才白白的担惊受怕。 闵王是一贯的处变不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倒是温浮欢…… 打从刚来官兵前来禀报说找到黄金和龙袍开始,她的神情就有些不安。 虽然她一直掩藏的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发觉,但是却骗不了她自己——事情的发展和她预料的不一样。 她和闵王原本计划好利用小产一事,让旁人以为他们之间生了嫌隙,届时以长孙皇后的性格,定会趁机安插青螺进来。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接着按照计划,青螺会发现闵王私藏在王府的龙袍,同时因为嫉妒而生恨,选择去报告给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然而等她派长孙桀来搜查的时候,则会一无所获。 长孙桀诬陷皇亲贵胄,就算不至于丢了性命,起码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样一来,温浮欢总算替薛家报了上次的仇! 可是事到如今,却并没有按照她和闵王的计划进行,或者说,是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很显然,闵王有新的计划,但是没有告诉她! 温浮欢倒不是生气闵王瞒着她行事,而是担心……担心他的计划是她不同意的,所以闵王才没有告诉她! 到底有什么事,是她不会同意的呢? 直觉告诉温浮欢,这一定和那件宅院的主人有关! 三个人各怀心思,在焦灼的等待中,前往户部查看房屋地契的官兵回来了,身边没有旁人。 长孙桀顿时更加笃定了。 既然官兵没有把宅院的主人带来,也就是说它的主人就在这里——就是闵王! 尽管已经成竹在胸,长孙桀还是例行公事的问道:“说吧!查到什么了?” “回大人的话,那座宅子的确不是闵王爷的!” “什么?” 长孙桀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皱眉盯着他道:“不是闵王的还会是谁的?我不是交代了,如果宅院的主人不是闵王,就把它的主人带过来!你是聋了不成?” 他坚信,只要把宅院的主人带过来,自己一定有办法从他嘴里撬出话来——闵王才是幕后主使! 官兵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道:“大、大人,那座宅院的主人是、是……” 他像是在内心经历了一番较量,才硬着头皮道:“是太子殿下!” 这下,不仅长孙桀,连温浮欢都吃了一惊,倏然转过头,难以置信的望着闵王。 闵王则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浅啜了一口,目光幽幽的道:“……原来想要谋逆犯上的人不是本王,而是太子殿下啊!” 长孙桀就是再愚蠢,此刻也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这哪里是什么扳倒闵王的机会? 这分明是闵王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为的便是借刀杀人,利用他来除掉李奕晫! 呵,他们也真是天真呐! 还以为抓住了闵王的把柄,没想到是钻进了别人的圈套里! 长孙桀手扶着椅子,无力的坐了下来,额头鬓角和和后背都渗出了一层层的冷汗,浑身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早该想到的,单单一个温浮欢就能让长孙家接连受挫,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那么一个高深莫测的闵王。 这样两个心计和城府都极深的人联合在一起,怎么可能好对付得了? 说到底,是他们太轻敌了,才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只可惜现在想明白已经晚了! 闵王装作没有注意到温浮欢质问的眼神,抬眼看向失魂落魄的长孙桀,挑眉道:“怎么?长孙大人不说话,该不会是想包庇太子殿下吧?” 长孙桀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颤声道:“下官不敢,只是兹事体大,下官不能妄下论断!须得呈禀圣上定夺!” “长孙大人所言极是,那本王就等着大人的呈报了!” 闵王瞥了他一眼,轻挥袍袖,尹舟立时便出现在他身后,推着他向后院走去。 待他走远后,长孙桀身子一歪,瘫坐在了地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喃喃道。 …… 不管温浮欢关不关心,想不想听,有些事情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比如,李奕晫的太子之位再次被废,并被下令幽禁在东宫,永世不得放出来的消息。 “听说皇上宣了薛太师、长孙丞相和襄国公等几个朝廷重臣入宫觐见,让王爷和长孙大人以及太子殿下当面对质,太子殿下对黄金和龙袍一事供认不讳,其他的无论皇上和其他人怎么问,他都一言不发,皇上一怒之下……” 柳儿小心看了眼伏案抄经的温浮欢,后者执笔的手顿了一顿,眸间掠过一丝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可怜的神色。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犹豫着问道:“小姐觉得,这件事真的是太子殿下做的吗?” 温浮欢和闵王的这次计划极为隐秘,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柳儿和百里炎。 所以柳儿才会有此一问。 听出了她语气里明显的怀疑,温浮欢淡声道:“为什么这么问?” 柳儿摇摇头,道:“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觉得李奕晫都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皇位迟早都是他的,他没必要冒险这么做!” “如果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承认呢?”温浮欢随口道。 “或许是他想嫁祸给王爷也不一定,我好几次在王府外见过太子,见他朝府里张望,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 柳儿顿了顿,一脸若有所思的说:“他也算半个长孙家的人,多半没安什么好心思,说不定就是在找机会栽赃嫁祸呢!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这搬起石头的人反倒砸了自己的脚!现在好了,调查的人是太子的亲舅舅,总不会冤枉了他……” 她话还没说完,温浮欢便一把丢下笔,抬脚朝门外走去。 “小姐,你去哪儿?”柳儿焦急的唤道。 “进宫!见太子!” 第655章 没有无辜 夙明宫还是温浮欢记忆中的模样,高大巍峨,金碧辉煌,但是因为成了幽禁废太子的冷宫,失去了往日和光耀和华彩。 顶着闵王妃的名号,看守的禁军没有多加阻拦,便把她放了进去。 温浮欢让柳儿留在外面,独自缓步走了进去。 这大概是自从她不做太子侍读后,时隔很久才再次踏进这里。 殿中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见什么宫人,触目所及是从穹顶上垂下来的飘飘摇摇的轻纱,被倏然溜进来的风吹动,摇摇曳曳,像是轻歌曼舞的女子纤细的腰肢。 不远处有一道人影闪过。 温浮欢定睛细看,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向待人极为和善的余仕官。 余仕官也憔悴了不少,见到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忙上前跪下来道:“闵王妃,奴才求您救救殿下吧!奴才敢以性命担保,这谋逆之事绝对不是殿下做的!求您劝劝殿下,让他向皇上解释一下,好让皇上从轻发落啊!” 温浮欢扶起余仕官,问明了李奕晫在哪儿,便向宫殿深处走去。 一路往里走,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出现许多画画画到一半的纸,一张张凌乱的散落在地上,越往深里走,纸张就越多。 终于,她在散落一地的纸堆中找到了衣衫半开,几乎趴在地上作画的李奕晫。 他的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脸颊因为消瘦而深深凹陷,完全没有了记忆中眼神阴鸷但却俊朗清逸的模样。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李奕晫抬头看了过来,黯淡的眼神掠过一抹神采。 “欢儿,你来了!” 他环顾四周,见连一张椅子都没有,便把矮榻上的纸张扔到地上,伸手示意道:“坐!欢儿你坐!” “为什么?为什么要认下你没有做过的事?”温浮欢凝视他。 李奕晫自顾自坐了下来,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说呀!为什么?”温浮欢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我认下了,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不是吗?”他抬起头,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然而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知道父皇的性子,如果没有人承认的话,他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还不一定会查到谁身上,我不想……让你受连累!” “所以你就认了?你知不知道,这可是谋逆的罪名!” “没事儿,虎毒还不食子呢!父皇肯定不会杀了我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 李奕晫起身走到温浮欢面前,眼神忧伤而欢喜。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小就想当个画画的,可是母后说画画没出息,不让我画,让我读书骑射,学习治国之道,说我将来是要统御整个琉安国的!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不喜欢每天早早去上朝,也不喜欢批不完的奏折!” 他弯下腰,一张张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 “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画画了!虽然当不成太子,做不了未来的皇上,但说不准我会成为名留青史的画家呢!” “柳儿说,你出现在王府外好几次,是来看我的吗?”温浮欢眼眶微红的问道。 “我听说你和闵王叔吵架了,又听说母后赏赐了一个女子给闵王叔,我怕你过得不好,就想去看看你!” 李奕晫把收好的纸张摞起来,抱在怀里,看向温浮欢的眸子里有泪光闪烁。 “……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做的,你已经嫁给了闵王叔,按辈分我应该唤你一声王婶,不该再对你心存眷恋,所以老天不肯帮我,我每次都看不到你,只能看到一些其他的人!” “比如……闵王是吗?” 李奕晫摇摇头,“都是一些王府的下人,没有别的!” “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要你答应他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交易?所以你才认下了这件事?” 温浮欢分明是近乎逼问的语气,可李奕晫却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在为我担心是吗?没关系的,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两全其美不是很好吗?” “什么叫我想要的?闵王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告诉我!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管温浮欢怎么问,李奕晫只是微笑,再不肯回答任何问题。 她最终失望而归。 回到闵王府,闵王还是在木棉树旁的花架下,扬头望着盛放的木棉花。 阳光从交叠的树叶缝隙里筛下来,在他稳重清俊的容颜上洒下点点光芒,薄唇牵出一丝浅淡的微笑,周身有薄荷花清冽的味道。 温浮欢心底气恼,大步走上前,不等闵王开口,便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尹舟几乎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拔出了手里的剑。 百里炎也紧接着出现在了温浮欢身后,同样持剑相对。 “尹舟……” 闵王轻唤,活动了一下被打得差点脱臼的下巴,抬手命令道:“退下!” 温浮欢也用眼神示意百里炎收起兵器。 “是谁惹得本王的王妃发这么大的火?”闵王望着她,轻声问道。 “王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怎么能利用我、利用李奕晫对我的感情,让他担下忤逆犯上的罪名呢?”温浮欢沉声质问道。 “这怎么能是利用呢?本王只是向他阐明了一下这件事的利弊,决定还是要他来做的,是他自己要买下那座宅院的,本王可没有逼他!”闵王振振有词的道。 温浮欢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忽然觉得面前的男子很陌生,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清风霁月的闵王。 “呵……” 她忽然笑了,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轻信于人。 “什么贤王?什么淡泊名利!全都是假的!都是你装出来的!为了争权夺利,连自己无辜的子侄都能利用,你才是那个野心最大的人!” “野心?” 闵王的眼神也骤然冷了下来,哼道:“本王若真有野心,就不会让人废掉双腿,更不会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做!你当真以为本王无能吗?” 因为生气,他的呼吸微喘,胸膛剧烈起伏。 他缓缓转过木制轮椅,背对着温浮欢道:“本王希望你至少应该明白,生于皇室、长于皇室的人,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 第656章 刺客 自从那日和闵王因为李奕晫的事情争吵过后,温浮欢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过话,也没有见过他了。 闵王府又恢复到先前他们冷战时风声鹤唳的状态。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冷战是真的,而不是为了做给敌人看而故意伪装出来的假象。 还有就是——这次闵王没有来讨好她,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又是一个深夜,夜色如泼墨般笼罩在大地上方,月亮不知何时隐到了云层里,只余几颗光芒明灭不定的星子闪闪烁烁。 盛夏的夜晚愈来愈燥热,园中池塘内外的蛙叫虫鸣让人久久无法入睡。 温浮欢索性跃上房顶,双臂环膝的坐在屋脊上,感受清风携来一丝凉意,吹起她鬓边青丝散乱飞舞。 柳儿的轻功没有温浮欢好,加上又是两三层高的楼舍,她只能手脚并用,勉勉强强才爬了上来。 她在温浮欢旁边坐下,和后者一起仰望不甚明亮的繁星。 “……小姐真的不打算和闵王和好了吗?”柳儿试探性的悄声问道。 “你知道的,我生平最是恨有人欺骗我、利用我、背叛我,尤其这么做的人还是我视为朋友至亲的人,便更不可原谅!”温浮欢态度坚决的说。 “王爷兴许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柳儿小声道。 温浮欢没有继续同她争辩,自己一旦认定的事情,是轻易不会改变的,至少目前她做不到原谅闵王的所作所为。 又是一阵清风吹来,除了携来丝丝凉意,还有一点寻常人难以察觉的动静,似乎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就在距离雁熙苑不远处。 温浮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里似乎是闵王府的围墙。 她倏然皱紧眉头,低声道:“有人来了!” 说话间,温浮欢便跃下屋脊,以最快的速度朝动静传来的地方而去。 “小……” 柳儿一时半刻下不去,想唤温浮欢,又怕自己出声后打草惊蛇,只好叹了口气,再次手脚并用的爬了下去。 等到她到达地面,温浮欢早就没了踪影。 闵王府虽然不像皇宫那样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不时有禁卫军巡逻,但这里机关密布,庭院错综复杂,护院更个个都是高手,把整座王府护卫得固若金汤,简直比皇宫还要难闯。 温浮欢想不到有什么人会不怕死的来夜闯闵王府。 她方才来得急,并没有拿什么兵器,但那柄削铁如泥的七星匕首,她却是随身携带的。 此时,温浮欢把匕首握在手里,眯眼瞧着前方墙角下的一个黑影。 如果她判断没错的话,对方应该是一个穿了夜行衣的蒙面人,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人在潜进来以后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温浮欢心底生疑,面上的戒备更甚,小心的接近对方。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对方挥剑朝这里袭来。 只可惜他的动作在温浮欢看来太迟缓了,以至于她很轻易的便闪身躲开了袭击,并卸下了他的兵器,握紧匕首直取对方咽喉。 电光火石的瞬间,对方突然喊了一句:“温小姐……” 声音难掩虚弱。 温浮欢猛地一震,堪堪在匕首刺破对方喉咙的时候守住了手。 对方趁机扯下了掩面的巾布。 “是我!” “和晋?”温浮欢震惊道。 她刚一叫出和晋的名字,后者就膝盖一软,无力的摔倒在地上。 温浮欢这才注意到,和晋浑身上下都是极深的伤口,有几道甚至深可见骨,他苍白的脸庞没有丝毫血色。 她一把扶起和晋,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过来的?是不是秦琅他……” 温浮欢声音颤抖,心里害怕,没有敢问出口。 她记得和晋好像曾经说过,他和不仅仅是将帅的关系,他们有的是过命的交情,除非自己死了,否则绝不会离开秦琅。 可是如今他却出现在帝京,而且还浑身是伤…… 似乎为了印证温浮欢的猜测,和晋声音虚弱的道:“将军、将军他…他…他被俘了!” 说罢,他就晕了过去。 “和晋!”温浮欢惊声唤道。 这时,柳儿也赶了过来,一看到躺在温浮欢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的和晋,顿时呆愣在了原地,整个人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她怔怔的望着和晋,嘴唇张了又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泪水无声无息的从眼眶滑落。 看出来柳儿误会了,温浮欢忙皱眉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搭把手,把他扶到屋里去!” 柳儿的眼神里泛起光彩,惊喜道:“小姐是说……” “他没死!”温浮欢没好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柳儿转忧为喜,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朝这里走来。 温浮欢想了想道:“算了,你力气不够,让阿炎来吧!你赶快去请大夫!他失血过多,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柳儿早就慌了。 温浮欢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急忙应了声,转身朝离这里比较近的后门走去。 “等等!” 温浮欢叫住了她,眼神严肃的叮嘱道:“悄悄的,别让人发现了!” “是!” 柳儿前脚离开,百里炎后脚就出现在温浮欢身边,和她一起搀着昏迷过去的和晋,回了雁熙苑。 大夫很快过来了,诊断的结果和温浮欢料想的没有太大差别。 他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凝重的道:“此人伤及多处要害,且失血过多,老朽也只能勉强开一剂方子让他服用,至于能不能醒来,就听天由命吧!” 柳儿闻言,一把抓住了大夫的手臂,焦急道:“大夫!您不能让他听天由命啊!您救救他!我求您救救他!他不能死……” 说话间,她作势便要下跪。 “哎呀姑娘,使不得!”大夫慌忙扶起她,为难道:“老朽也实在是爱莫能助啊!要不你们试试用一支老山参替他吊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说完便背起药箱,匆匆离开了。 “老山参……”柳儿喃喃道,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温浮欢说:“我好像听申管家提起过,说王府的藏宝阁里有一支千年人参,可起死回生!” 第657章 求亲 人参能起死回生这种话,温浮欢是不信的,哪怕是一支千年的老山参。 百里炎也不信。 柳儿呢……与其说是相信,倒不如说是希望,希望不管是千年还是万年的老山参,只要能救和晋的命,她一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拿到。 如今这支号称能够起死回生的老山参,就放在闵王府的藏宝阁里。 温浮欢在想,是自己硬着头皮去向闵王讨要,还是让百里炎悄悄去偷了来,毕竟不管老山参能不能救和晋,既然大夫和柳儿开口了,她都一定要去试一试。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秦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这只有等和晋行了才能知道。 还没等温浮欢做出决定,闵王已经先一步让尹舟把人参送了过来。 开门的是百里炎。 两个高手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的,百里炎摩拳擦掌的想要和尹舟来一场高手之间的对决,然而尹舟根本就不理睬他。 “王妃在吗?”尹舟语气冷淡的问道。 “找阿欢做什么?”百里炎眼神不善的问道。 温浮欢在内室听到声音,快步走了出来,向百里炎递了个眼色。 百里炎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尹舟这才拿出一个雕花的木匣子,递给温浮欢:“……王爷命我把这支千年老参交给王妃,说王妃自有用处!” 温浮欢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盒子。 自己原是恨闵王的,恨他利用了自己,让李奕晫丢了太子之位,甚至还被永世幽禁在了夙明宫。 可是眼下他的体贴又让她绝的窝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为了逞强,而拒绝闵王的好意,但是就这么收下了…… 似是看出来温浮欢的游移不定,尹舟强行把盒子塞进了她手里,只说了四个字——“救人要紧!” “替我谢谢王爷!就说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温浮欢道。 她正要转身进屋,尹舟突然道:“我能再多说一句话吗?” “嗯?” “上次的事情……你误会王爷了!他不是有意要陷害太子殿下的,是太子殿下一再恳求,王爷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什么?” 是李奕晫要求闵王这么做的?为什么? “王爷常说,王妃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想你会想明白的!王爷或许对皇家心中有恨,但他绝不是罔顾天下苍生的人!他也没有你说的那般野心勃勃!”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尹舟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了。 他不等温浮欢做出反应,便转身离开了。 温浮欢木然的回到房间,把人参交给柳儿去熬煮,自己则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她在回味李奕晫和尹舟说过的话。 其实严格来说,李奕晫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至于得到的过程,基本上都是温浮欢推测的。 说到底,是她一厢情愿都认为是闵王陷害了李奕晫,而没想过……或许,这是李奕晫要求的。 他不想承受眼下的负累,可又做不到拒绝长孙皇后和整个长孙家族的期望,于是便找上了闵王…… 如果是这样,自己还真是冤枉闵王了! 思及此,温浮欢长长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也许得寻个机会,向闵王道歉了! …… 和晋是在翌日下午醒过来的。 经大夫再次诊治,确定他虽然身体虚弱,脉象也有些虚浮,但总体来说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 柳儿听完别提多高兴了,忍不住背过身抹起了眼泪。 大夫这下糊涂了,爬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不解:“你看看你这个姑娘,说治不好的时候哭,说没事了以后还哭!” “人家高兴不行吗?”柳儿瞥了他一眼,抽抽嗒嗒的说。 “行!” 大夫慢悠悠的整理好药箱,背到背上,一面向外走一面说:“唉,都说女儿的心是海底的针,果然是猜不透啊!猜不透!老朽就不费那心力了!还是让你的小情郎来猜吧!” 柳儿俏脸一红,冲着大夫的背影喊道:“什么小情郎?老头儿你别瞎说!” 大夫早已走远了。 她走回房间,发现温浮欢和百里炎都在笑容暧昧的望着她,就连刚刚醒来的和晋也勉强露出了笑容,双眼晶晶亮亮的。 “连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笑我是不是?”柳儿在床边坐下,没好气的说。 和晋没有开口,而是不顾她的挣扎握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感受这些日子以来最令自己眷恋的她掌心的温暖。 “柳儿,嫁给我吧!”他声音虚弱却坚定的道。 柳儿的脸更红了,像是飘着两朵红云。 她嗔了和晋一眼,口不择言的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给烧糊涂了?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我是认真的!” 经历过这一路上的生生死死,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生命只有一次,必须好好珍惜所爱的人。 和晋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眼含希望的问道:“柳儿,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虽然我不像将军那么有本事,长得英俊,出身又好,还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的情话让柳儿脸色绯红,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温浮欢和百里炎互看了一眼,都识趣的悄悄退了出去。 她虽然很迫切的想知道秦琅的事情,但也不忍心破坏这一刻的美好。 算了,等等也无妨吧!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和晋又认真的问了一遍:“柳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面对他殷切的目光,以及眼神里闪动的不安,柳儿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嗯!” “真的吗?太好了!” 和晋顿时咧开嘴笑了,顾不上身上的伤口,一把拥了柳儿入怀,高兴的大喊大叫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愿意嫁给我!太好了!” “小心你的伤……”柳儿担心的提醒道。 和晋放开她,高兴的摇头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再说了,有你在我身边,不论受多重的伤,我都不会疼的!” “傻瓜!” 柳儿捧着和晋的脸,眸子水光盈盈,难掩深情:“你真是个傻瓜!” 第658章 求救 温浮欢和百里炎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外。 百里炎倚着朱漆的廊柱,若有所思的道:“……怎么都没想到,咱们三个中最先成亲的会是柳儿!” 温浮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后者立刻解释道:“你这个假成亲的不算!” “你怎么知道我假成亲?”她一脸好笑的问道。 百里炎一脸狡黠,凑近她说:“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贴身护卫,你每天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一清二楚!” “阿炎!”温浮欢瞪着他。 百里炎忙举双手投降,赔着笑脸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让我看的,我保证什么都没看!绝对没有!” 温浮欢还想问他既然没有偷看,怎么会知道她和闵王假成亲的事,半掩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柳儿站在门后道:“小姐,和晋请你进去!” 温浮欢拍了下百里炎的肩膀,大步走进了房间。 她来到内室,惊讶的看到和晋跪在榻上,在她进来后伏身磕头道:“温小姐,求你救救将军吧!” 温浮欢眉头一皱,快走两步,上前扶起他。 “和副将,有什么话起来说!” 见他似乎不为所动,温浮欢又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救他的!但是你起码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和晋这才起身坐了下来,表情凝重的道:“北狑突增奇兵,屡次进犯,鹿城再次失守,将军和薛将军带兵退居应饶关,我军将士伤亡惨重……将军无奈之下决定铤而走险,带兵奇袭敌军后方,不料中了敌人的埋伏,生死不明!” 所以才有了最开始的被俘一说,因为以秦琅的能力和名望,北狑多半不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既然边关的战况这么严峻,怎么不向帝京求援呢?”温浮欢不解道。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送战报的将士,还是她安插在边关的眼线,传来的消息一律是战事渐少,隐有平息之势。 如今看和晋的样子,温浮欢不禁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了。 和晋摇了摇头。 “不是不求援,是消息根本传不到帝京!”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生气道:“我也是在赶回帝京的一路上发现的,我军派出的役使都被不知道什么人截杀,根本没有人可以平安抵达帝京……就连我也是乔装成逃难的百姓,才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勾结北狑,故意拦截了边关传来的消息!” “不仅如此,军中多半也有奸细,不然将军的偷袭计划那么缜密,挑选的也都是军营里出类拔萃的将士,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呢?” 想到当时的情景,和晋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抓住温浮欢的手,近乎恳求道:“温小姐,仅凭我一人之言,肯定难以取信于朝廷!如今能救将军的人只有你了!求你救救将军吧!” 和晋作势又要起身磕头,被温浮欢眼疾手快的拦住了。 “我知道了,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秦琅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解决!”她面容坚定的道。 “多谢温小姐!” 温浮欢略一颔首,眼神示意柳儿好好照顾和晋,自己和百里炎一并走出了房间。 他们来到另一间房。 温浮欢不由分说的开始收拾兵器、药瓶药罐和金银细软等物,脸上凝重的神情没有片刻放松。 百里炎皱眉看着她收拾,忍不住按住了她的手。 “你真要去救秦琅?” “不然呢?任由他去死?”温浮欢挑眉问道,眸间隐约有怒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 百里炎跟着温浮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后者在不停地拿东西,而他则跟在一旁,晓之以理道:“……传信的役使倒罢了,连你安插在军中的眼线都未能把消息传回来,由此可见我们所要面临的敌人一定不简单,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温浮欢停下动作,望着他道:“来不及了!从应饶关到帝京,这一来一回少说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我等不了,秦琅更等不了!” “那也得知道藏在暗处的人是谁吧?”百里炎焦急道。 “冥镜宫!” 温浮欢抬眼看向百里炎,斩钉截铁的道:“连神见渊的人都能截杀,他们一定是冥镜宫的杀手!传闻冥镜宫和北狑皇室有关系,北狑一定不希望军报传回帝京,从而使秦琅他们有应援!” “你都知道,还要这么做?” 如果此事当真和冥镜宫有关,那么在她去救秦琅的时候,炎镜一定会出现。 别说温浮欢了,就算他们俩个人加起来,也未必会是炎镜的对手,到时候无疑是送死! 似是看穿了百里炎的想法,温浮欢眉眼坚定道:“秦琅,我非救不可!如果我能救下他,我们就一起回来,如果不能……我就和他一起死!” “阿欢!” “你不用再劝我了!你只要回答我,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 百里炎凝视她半晌,无奈的苦笑道:“你忘了当初我说过的话了吗?我说——这条命是你救的,生死都随你!” “好兄弟!” 温浮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夜子时,我们就出发!” 夜色一点点弥漫开来,黑暗笼罩整片大地。 温浮欢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背上事先收拾好的包袱,和百里炎一起出了闵王府的后门。 然而他们刚一走出巷口,就看到了对面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男子。 闵王穿了一袭玄色锦衫,面容清俊,目光幽深。 “你要去哪儿?”他淡声问。 温浮欢神情戒备的站定,冷声道:“边关,救秦琅!王爷先前的恩惠,只能等欢儿回来再行报答了!” “你若是回不来呢?别忘了,你可是本王的妃!”他提醒道。 温浮欢眸色一暗,缓缓走到闵王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王爷,欢儿对不住您了!还请王爷履行当日的承诺,一纸休书,还欢儿自由!”她抬起头,眉眼坚决的道。 闵王迟迟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望着他,幽深如古井的双眸看不出来任何感情,亦瞧不出喜怒。 “你当真要这么做?”他忽的启唇问道。 温浮欢点了点头,觉得时间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抱拳道:“王爷,告辞!” 她转身接过百里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王爷……”尹舟小声唤道。 “对外宣布,就说王妃今夜身染恶疾,需闭门静养,概不待客!”闵王声音幽幽的命令道。 “是!” 第659章 遇袭 前往应饶关的路途遥远,温浮欢和百里炎快马加鞭了八九日,不过才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 好在这一路上还算平顺,没有像和晋回帝京时那样一波三折、困难重重。 时近正午,两人在一处搭建在半路上的茶摊前停下,挑了一干净些的桌子,要了一壶茶和馒头小菜,准备稍作歇息。 越是往北狑走,天气越是干燥炎热,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远远望去,可以看到长而宽阔的官道向两头无限延伸,路过的行人马匹身后都腾起了一阵阵烟尘。 伙计送来茶水和吃食。 百里炎掀开扣在桌子上的瓷碟,用茶水烫了一遍,才分别给自己和温浮欢倒了茶。 温浮欢并不急着用饭,而是环顾四周,发现在这里歇脚的多半都是一些和他们一样的路过的行人。 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中间竟多是一些女扮男装的人! 她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赶了大半天的路,你肯定饿了,快些吃吧!”百里炎催促道。 温浮欢点点头,一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拧了一块下来,心不在焉的嚼食。 “你说……冥镜宫的人为什么没有再行动了呢?他们是不是有别的什么计划?”她看向百里炎,神情凝重的问道。 百里炎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从竹筒里抽出两根筷子对齐了。 “要我看呐,他们可能是觉得我们此行就是去送死的,所以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来对我们动手了!” “阿炎!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百里炎夹起一几片切得厚厚的牛肉,放到温浮欢面前的碟子里,哄着她道:“快吃吧!吃饱了还得继续赶路呢!你不急着救秦琅了?” 温浮欢想着也是,如今时间紧迫,可不能浪费在别的事情上。 她正打算埋头吃饭,忽然觉得对面的百里炎气息突变,端坐着的身体未动,手上却已经把筷子飞射了出去。 只听一声闷哼响起,原本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女子拔出刺中了她肩膀的筷子,重新朝他们冲了过来。 “果然晚上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这不就来了嘛!” 百里炎耸了耸肩,提剑迎了上去。 温浮欢却坐在椅子上,任由一旁刀光剑影,而她兀自一动不动,神态悠闲的喝茶、吃东西。 百里炎不愧是江湖上排的上名的高手,起码对付冥镜宫那些玄镜手不在话下,以一敌三尚不落下风。 甚至他还屡出奇招,上了其中一名女子。 双方愈发僵持不下。 玄镜手们看情况不对,知道自己不是百里炎的对手,若温浮欢再出手,她们恐怕会落败。 于是,她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命令道:“撤!” 三人齐齐收招,转身朝不远处的密林而去。 百里炎正想追上去,却听到温浮欢说:“别追了!赶路要紧!” 玄镜手们潜入了密林中,另外两名扶着受伤的女子往深处走去,很快来到一处断崖边,纵身跳了下去。 崖下别有洞天,竟是建了一座石砌的宫殿。 她们一行三人来到宫殿的大门前,拿出令牌放在了殿门的凹陷处,只听得一阵沉闷的隆隆的响声,大门应声而开。 三人走了进去。 她们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进入之后径直沿着右侧的通道向前走去。 只可惜她们每走几步,就被出现在面前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三人脸上顿时露出惊恐和害怕的神情,就连那名受伤的女子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和其他两人一起跪了下来。 “参见主上!”三人齐声呼道。 男子穿了一袭墨绿色的锦袍,显得身形修长且英挺,但是他的样貌却极是普通,普通到丢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了! 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却非常有神,深沉幽邃,像是无边荒原大漠里暗夜的星空,盛满了繁星璀璨的光芒。 他手上握着一把剑,一把通体幽黑、乍一看极是寻常的剑。 唯一能让人觉得特别的,便是这把剑的刀鞘边缘处刻了一圈极简单的铭文,瞧着应是异域的文字。 如果温浮欢在这里的话,她一定能认得这把剑——应邪! 她也应该能从目前的情况判断出应邪的主人,也就是这名样貌寻常的男子的身份——是的,他就是名震江湖的冥镜宫的第一高手,也是冥镜宫的主人! 炎镜缓步上前,幽暗冷鸷的眼神落在了中间那名女子的伤口上,对另外两个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名女子不约而同的看了中间那名女子一眼,犹豫着没有动。 “下去!”炎镜沉下了声音,再一次命令道。 “是!” 两名女子离开后,炎镜弯下身,动作轻柔扶起受伤的女子。 “主上……” 女子刚一开口,便被炎镜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她猝不及防,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她捂着脸,眼神惊恐的望着他。 “幻花,本座是不是说过,没有本座的命令,冥镜宫任何人不许动温浮欢?”炎镜斜睨着女子,语声极冷的问道。 幻花浑身一抖,忙跪直身子,颤声道:“主上,幻花知错了!幻花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破坏主上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本座糊涂愚蠢,会放任别人破坏本座的计划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哼!本座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但是胆敢违抗本座的命令,决不轻饶!”炎镜转过身,背对着她道:“你自去焚月阁领罚吧!” 焚月阁是冥镜宫的刑罚重地,凡是犯了重罪的人才需过去领罚。 幻花缓缓向他磕了一个头,低声道:“是,属下遵命!” 另外两名女子没有走远,一直躲在不远处观察这里的情况。 听到炎镜让幻花去焚月阁领罚,其中一名女子略有不平的道:“主上怎么能这么重罚幻花姐姐呢?她也是为了冥镜宫着想……” “嘘——”另外那名女子忙出声阻止她道:“敢说主上的不是,你不想活了?” “我也就是私底下念叨两句,哪里敢真的抱怨什么?不过说真的,主上三番两次下令不许动那个姓温的女子,该不会是对她有意吧?” 第660章 自有用意 不等另外那名女子回答她的问题,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可知妄议主上该当何罪?”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 她们急忙转过身,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后,脸上的惊惧更甚。 “灵星护法!”她们忙躬身唤道。 其中一人出声求情:“灵星护法,我们不是故意要议论主上,还望护法开恩,绕过我们这一回吧!” 灵星轻哼了声,道:“冥镜宫虽然没有太过规矩,但是你们要记住了,在这里,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别吐出来!” “属下知道了!” “下去吧!” “属下告退!” 两人忙不迭的离开了。 灵星则转身朝不远处的炎镜走去,并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轻唤道:“属下参见主上。” “吩咐下去,如果再有人敢违抗本座的命令,擅自对温浮欢出手,可就不会像幻花这般幸运了!”炎镜淡声道。 “是!” 许是察觉到灵星的气息还在,炎镜幽声问道:“还有事?” “启禀主上,属下不解,一直以来,主上做事都从无例外,为何独独会对温小姐网开一面呢?” 炎镜缓缓转过身,淡漠的眸子落在灵星身上。 “怎么?你也和她们一样,觉得本座对温浮欢有意么?” 在他的目光逼视下,灵星垂下了头。 “属下不敢!” 炎镜不置可否的扬了下唇角,抬脚向前走去,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远远传来:“本座这么做,自有本座的用意!” 待他走远后,灵星才抬起头来,凝视男子远去的背影,眸子里一片深情缱绻。 …… 自从上次被冥镜宫的人刺杀后,接下来的一路上,温浮欢倒还好,尤其百里炎十分的小心谨慎,生怕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然而直到他们抵达应饶关城门下,冥镜宫的杀手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这一路走来,他们遇到了不少逃往内陆的百姓,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只为谋求一条活路。 两国交战带来的不止是劳民伤财,还有许多人的流离失所和生灵涂炭。 大概是为了防止有敌军的奸细混进来,守城的将士对来往的行人检查得十分严格,尤其是温浮欢这种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寻常百姓的人。 好在来之前,和晋交给了他们军中的腰牌,才使他们免于盘查。 得知他们是从帝京来的,守城的将士脸上露出了喜色,激动的问道:“是皇上派你们来的是不是?援军什么时候到?” 望着对方目光殷切的脸庞,温浮欢突然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些将士,他们为保卫这个国家浴血奋战,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肯安分,非要为了一己私利挑起战争! 许是她迟迟没有回答,对方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百里炎于是道:“援军已经在路上了,还有筹集的粮草,都很快就会过来!” “太好了!应饶关有救了!”将士们互相欢呼道。 走出城门好一段距离后,温浮欢才不解的开口问百里炎:“为什么要撒谎骗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援军,也没有粮草!” “所以呢?” 百里炎转头望着她,问道:“你要告诉他们真相吗?让他们从现在起就失去希望?” 温浮欢无言以对。 这时,一个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袍子。 温浮欢转头看去,见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娃,穿着破烂的衣裳,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怯生生的道:“哥哥、哥哥,你买一束花吧!” 为了方便行事,且又是出远门,她又扮作了男子。 她闻言注意到了小女娃手臂上挎着的竹篮子,篮子里是一大丛的紫色小花,一簇簇的倒也十分好看。 百里炎知道温浮欢爱干净,忙拽开了小女娃的手,温声道:“哥哥们不买花,你去问问别人吧!” “不,我们买了!” “阿欢!” 温浮欢不可能不认得,这篮子里哪里是什么花,分明是马鞭草,漫山遍野都是,随随便便都能采一箩筐来。 这小女娃看着倒是挺可怜的,没想到竟是个骗子,拿马鞭草来糊弄人。 温浮欢像是没看到百里炎的表情,掏出几两碎银子给了小女娃。 小女娃咧嘴一笑。 “谢谢哥哥!谢谢哥哥!” 她把花连带篮子一起塞给了温浮欢,再次千恩万谢过后,拔腿跑开了。 温浮欢则挎着花篮子,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走去。 百里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无奈道:“阿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明知道那丫头是骗子还上她的当?” “你看她至多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当街行骗呢?再说了,这些马鞭草也不是全无用处!” “有什么用处?” “可以入药啊!” 温浮欢瞟了百里炎一眼,戏谑道:“都说让你闲着没事多读一些医书了!连马鞭草可以入药都不知道!” “你少岔开话题!就算它可以入药,也不值得你花那么多钱来买!” 说话间,两人瞧见一处只剩下半扇门的破败的院落里,刚才那名黑瘦的小女娃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对靠在墙角已经没了声息的妇人道:“娘,馒头买来了!我们有吃的了!娘你醒醒啊!起来吃东西了!娘!娘!”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呼唤,再怎么摇晃,妇人都醒不过来了! 温浮欢只觉得眼眶微湿。 百里炎也别开了脸。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朝着守门将士指引的方向,向临时安扎在城中的将军府走去。 说是临时将军府,其实就是一座破庙。 温浮欢和百里炎进去的时候,将士们都正在训练,一个面孔黑红的男子打着赤膊,替他们喊着口号。 炙热的骄阳下,将士们额头鬓角都是汗水,衣衫也被湿透了,黏在了身体上,但仍旧神情坚毅的训练。 温浮欢虽然没见过薛莫风,但从赤膊男子和薛家兄弟相似的眉眼中,还是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她在男子不远处站定,笑望着他唤道:“薛大哥!” 第661章 抵达边关 听到有人唤自己,薛莫风循着声音看过去,见是一高一矮两名男子,皆是生得俊眉修目,且衣着不俗,不禁心生疑惑。 他把将士们交给副将继续训练,自己捡起搭在兵器架上的里衫穿到身上,大步走到温浮欢和百里炎面前。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温浮欢,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 “阁下是?” 温浮欢同百里炎互看了一眼,然后向薛莫风屈身施礼,笑眼盈盈的问候道:“欢儿给薛大哥请安了!” “欢儿?” 薛莫景仍旧皱着眉头,许久才反应过来,惊声道:“欢儿!你是沈欢!哎呀!” 他抓着温浮欢的肩膀,左瞧瞧右看看,一脸惊奇的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你说自己是谁,我还真认不出来呢!” “女大十八变嘛,大哥认不出来也属正常!” “说的是!说的是!不过……” 薛莫风刚刚才舒缓的眉头,又不自觉皱了起来,问道:“父亲写信过来说你嫁给了闵王为妃,你怎么跑到边关来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一脸震惊的道:“莫不是……” “王爷没有来,只有我来了!”温浮欢否定了他的猜测,又道:“此事说来话长!” 薛莫风闻言才意识到,他们一直是站在院中说话,忙拍了一下额头,自责道:“看我!光顾着和你们说话了!快!快里面请!”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寺庙的正殿。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议事的地方,左边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是用沙土垒成的地形,墙上还挂着一张地形图。 右边则是另一张桌子,周围放了两排椅子,角落里是挂在架子上的薛莫风的铠甲。 薛莫风和温浮欢二人在椅子上落了座,命人上了茶。 温浮欢把包袱和那一篮子花放到桌子上。 “怎么?欢儿喜欢这凤颈草?这寺庙后山上多得是呢!赶明儿我让人采上个几大筐来给你!”薛莫风随口道。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小女娃在卖,瞧着甚是可怜,便买了下来!” “哈哈,早就听母亲说,府上来了一位心慈仁善且又如花似玉的表妹,如今一见果然所言非虚啊!” 薛莫风朗声大笑,末了方道:“只是这边关凶险,表妹贵为堂堂的闵王府,恁的跑到这里来了呢?” 温浮欢垂下眸子,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茶,抬眼时已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不瞒大哥说,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救秦琅的!” 于是,她把和晋冒死回到帝京的事情简单地向薛莫风说明了一下,并向他询问了目前的情况。 “我们还是没有秦将军的任何消息,不过我的想法同和副将的一样,觉得他们不会轻易杀了秦将军!只是……” 薛莫风摩挲着杯子,神情凝重的道:“以秦将军的身份,势必会被囚禁在一个守卫十分严密的地方,想救他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救!”温浮欢目光坚决道。 薛莫风向前探了探身子,“欢儿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温浮欢垂下眸,轻摇了摇头,情绪极为低落的道:“目前还没有想到,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我总能找出法子的!” 尽管薛莫风极力掩饰,但还是有一丝失望从他眉宇间流泻出来。 “欢儿说的有理!” 他的语气略显勉强,继而坐直身体,岔开话题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赶过来,一定累了吧!我先安排你们住下,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说罢不等两人开口,他便招手唤来一名兵士,吩咐道:“收拾两件房出来,要干净整洁些的!” “是,将军!” 兵士抱拳退下,不多时便回来复命道:“将军,房间收拾好了!” 薛莫风于是让他引着温浮欢二人前往客房休息。 他们住的是相邻的两间房。 温浮欢进去后,便把包袱一类的东西一股脑丢到旁边,自己先在床榻上躺了下来,望着粗布的帷幔怔怔出神。 敲门声响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忙起身过去开门。 她估摸定是刚才的兵士奉命送东西来了。 然而打开门一看,面前竟站了一位年纪较她稍长的女子,荆钗布衣,面容温婉端庄却又不乏果敢和坚毅。 见到温浮欢愣了一下,女子忙出声道:“军中多是男儿,莫风怕欢儿表妹多有不便,特意嘱咐我过来瞧瞧,表妹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同我说便是!” 看女子说话的语气,以及她对薛莫风的称呼,温浮欢猜想此人应该就是薛莫风的发妻杨氏了。 她听薛夫人提起过,说薛莫风和杨氏的缘分十分奇特,就像是戏文里唱的一样。 杨氏并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也非出自书香之家,只是居住在这附近山中一个郎中的女儿,以采药为生。 她在一次上山采药的过程中,救了中了敌人埋伏而身受重伤的薛莫风,在家中细心照料他数月。 两人情愫渐生,薛莫风便允诺将此事告知父母,请求父母成全他们。 好在薛太师和薛夫人并非注重出身的人,尤其见到杨氏虽然出生于乡野山林,却无半分粗俗鄙薄之气,更是当场便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两人于是喜结连理,终成眷属,一起守在这千里之外的边关。 望着杨氏温婉的笑脸,温浮欢微笑道:“欢儿眼拙,未能认出大嫂来,还望大嫂莫要见怪!” 她侧身让到一旁,“大嫂里面请!” 杨氏亦回给她一个微笑,抬脚迈进了房间,并示意丫鬟把手里的木盘放到桌上。 “我想着你千里迢迢过来,怕是没有多少换洗的衣服,便自作主张拿了我两件旧衣裳过来,还望表妹莫要嫌弃才是!” 温浮欢见木盘上的衣裳虽然有些旧了,但却是干净整洁,可见其主人的禀性。 “大嫂有心了!多谢大嫂!” “表妹客气了!若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只管开口便是!” 杨氏环顾四下,鼻尖微动,似是嗅到了什么味道,故作随意的问道:“表妹可是佩戴了凤颈草的香囊?” 第662章 你是谁 温浮欢不明白杨氏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既然她问出口了,想必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盛满了马鞭草的篮子,问道:“大嫂说的应该是这个吧?这是我在来的路上,从一个小姑娘手里买来的!” 她把花篮放到桌上,摆弄着里面的紫色小花。 “那丫头瞧着怪可怜的……” 温浮欢抬眼看向杨氏,见后者神情略有些为难,便歪头问道:“怎么?大嫂莫不是闻不惯这凤颈草的味道?” 话虽是这么问,但温浮欢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杨氏在山中以采药为生,而这里又漫山遍野都长满了凤颈草,她若是闻不惯,就不可能在山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 果然,杨氏摇了摇头,解释道:“不瞒你说,其实是你大哥他……不喜欢凤颈草!” “大哥?” 这下,温浮欢更不解了。 杨氏在桌旁坐了下来,慢声细气的道:“听说你略通医理,想必也知道凤颈草有清热解毒和活血化瘀的作用,当初你大哥在我家里养伤,每日用的最多的便是凤颈草,所以倒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只是有些怕见了,以至于后来一沾染凤颈草,他就会不受控制的浑身一切红疹子。” “这样啊!” 温浮欢恍然,心里同时多了一层疑虑,但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她把凤颈草连带花篮一起收了起来,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以后小心些,再不拿凤颈草去大哥面前了!” “多谢!” “大嫂客气!” 两人寒暄了片刻,杨氏便起身告辞了。 温浮欢站在廊檐下,望着女子缓步远去的背影,幽声问道:“刚才杨氏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隔壁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百里炎抬步迈了出来,走到她旁边,和她并肩而立。 “听是听见了,不过今日瞧薛将军的神色,倒并不像是对凤颈草有什么厌恶或者害怕的情绪。” “杨氏是薛大哥的结发妻子,两人的夫妻感情十分深厚,她对薛大哥应是最了解不过的!而我与她是初见,她没理由撒这样的谎来骗我!” “阿欢的意思是?” 温浮欢眯起眼,语气掂量着道:“这个薛大哥……有蹊跷!” …… 翌日清早,温浮欢借口有要事相商,让百里炎前去议事堂把薛莫风请了过来。 薛莫风急匆匆的赶来,却见她坐在院中柳树下的石桌旁品茶,双眼微阖,似在感受清风的吹拂,端的是一副悠闲惬意的姿态。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温浮欢听到动静睁开眼,向薛莫风笑了笑。 “不知道欢儿表妹让百里贤弟这么着急的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啊?”薛莫风压下心底的不悦问道。 温浮欢挑了挑眉,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石凳。 “大哥请坐!” 薛莫风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温浮欢倒了一杯茶给他,这才凑近了些,神秘兮兮的道:“大哥可知,和晋除了告诉我秦琅的消息,还告诉我了另外一件事!” “哦?”薛莫风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 温浮欢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细声道:“他说……你们军中有奸细!” 薛莫风坐直身体,一脸严肃的道:“和晋的怀疑不无道理,早在之前,秦将军就向我提起过这件事,说根据泄露的消息来看,奸细不仅是军中之人,很有可能身份地位不低,因为普通的士兵很难接触到战略部署一类的秘密!” 他有些懊恼的朝石桌上砸了一拳,叹气道:“……如今战事紧张,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有效地法子,就贸然怀疑军中将领,只怕会让将士们寒心呐!” “大哥所言甚是,不过欢儿倒是有个不错的法子,应该可以一试!” “哦?” 薛莫风眼睛一亮,好奇的问道:“什么法子?你且说来听听!” 温浮欢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大哥别着急啊!先喝口茶,听我慢慢给你说!” 薛莫风点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光了里面的茶。 “欢儿表妹快说吧!到底是什么法子?”他催促道。 温浮欢没有开口,而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盯着他,直把薛莫风看得心虚不已。 “表妹看什么呢?”他不解的问道。 “大哥没有喝出来这茶水有什么不对吗?”温浮欢幽声问道。 薛莫风心下一惊,故作镇定的问道:“什么不对?” 温浮欢把自己的茶杯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我在这茶水里……”她抬眸,直勾勾的盯着薛莫风,一字一句的道:“放了一味草药——凤颈草!” 薛莫风心里一阵莫名其妙,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原来是放了凤颈草啊!就是你昨天买的那些对不对?我说这茶水的味道怎么和原来有些不一样呢?” “薛大哥不是不能碰凤颈草的吗?我听大嫂说,你一沾染凤颈草,就会浑身难受,甚至没有办法呼吸……” 温浮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道:“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薛莫风明白自己露出了马脚,忙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 “不,你误会了,是凤颈草的药效慢了些,我现在已经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了!” 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用力的扒着石桌,面色苍白的望着温浮欢,质问道:“表妹为何明知道我不能碰凤颈草,还让我喝掺了凤颈草的茶呢?你究竟想做什么?” 温浮欢冷笑了一声,眼神凌厉的射向薛莫风。 “这话该我来问大哥才是吧?” “你什么意思?”薛莫风皱眉问道。 温浮欢起身走到他面前,倾着身子道:“我刚才是在骗你的,这茶水里根本就没有掺入凤颈草!” “什么?!” 薛莫风顿时明白自己中了计,可惜已经太晚了。 温浮欢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锋利的尖头直指向他的脖颈,只消稍稍用力,便能割破他的喉咙。 “你不是薛莫风!” 温浮欢语气肯定,眼神逼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663章 他死了 薛莫风眼神闪烁,斜了一眼横在自己颈间的匕首,正欲行动,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在他身后,百里炎放下了手。 温浮欢站起身,收起匕首,沉声命令道:“绑起来!” 薛莫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寺庙正殿前宽阔的空地上,周围是不约而同望着他的士兵,面前则是坐在椅子上,一派悠闲的温浮欢。 他也坐在椅子上,只不过是被五花大绑着的。 温浮欢左右分别站着百里炎和杨氏二人,皆冷眼睨着他。 薛莫风咽了口唾沫,不甘心的环视四周道:“放开我!你们想造反是不是?我可是你们的主将!你们快放开我!” 他看向人群中的一人,眼含希望道:“苏副将,你放了我!你快放了我啊!你别相信他们俩人的话!他们根本不是从帝京来的!他们是骗子!他们是北狑的奸细!你快让人抓住他们啊!” 被唤作苏副将的男子冷眼望着薛莫风。 “对不起,薛将军,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什么你自己看到的?你看到什么了?” 苏副将别开眼,再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和叫嚷。 温浮欢用眼神示意百里炎,后者拿起一旁的铜镜上前,对准了薛莫风的脸。 薛莫风这才看清了自己的面容,不由得泄了气。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揭了去,露出了本来的样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和真正的薛莫风的确有些相似。 事到如今,自己的身份被识破,嵌在齿缝间的毒药也被除去了,他完全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说罢,你们想怎么样?”他垂头丧气的问道。 “薛莫风在哪儿?”温浮欢直截了当的问道。 “死了!” 那人刚一开口,杨氏便打断了他的话:“你胡说!莫风不会死的!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你胡说!” 说话间,她还欲扑上去厮打对方。 温浮欢忙起身抱住了她,同她耳语了几句。 杨氏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小声抽噎。 温浮欢则缓步走到假的薛莫风面前。 “我再问你一遍,薛莫风在哪儿?” 对方扬起头看着他,态度坚决的道:“我说了,他死了!” “嘴硬是不是?” 温浮欢轻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把瓷瓶里的东西倒在了掌心,竟是一条百足蜈蚣。 细长的蜈蚣在她白嫩的掌心扭动。 假的薛莫风盯着那条蜈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的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温浮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脸温柔的望着掌心中的蜈蚣,语带笑意的说:“知道吗?这条蜈蚣名唤阎罗,是一条浑身沾满了剧毒的蜈蚣,一旦钻进人体里,不仅会啃噬你的肝脏,还会把剧毒蔓延到身体各处!” 她抬眼望着已经吓得面色惨白的男子,巧笑嫣然的说:“不过你放心,你不会立刻就死掉,而是会活着并清晰地感觉到脏器被啃咬的痛楚,一点一点,最后七窍流血……” “你少在这里吓唬我!” 男子颤声打断温浮欢的话,恶狠狠的道:“老子走南闯北、混迹江湖多年,什么样狠毒的玩意儿没见过,能被你一只区区的蜈蚣吓到?” “好!” 温浮欢鼓掌道:“有骨气!那咱们不妨试试!” 她转过身,命令道:“来人,把他的嘴掰开,把蜈蚣丢进去!我倒要让他看看,我是不是在吓唬他!” “是!” 眼看着士兵越走越近,男子被吓得浑身颤抖,最终撑不下去了。 “我说!我说!薛莫风没有死,他被锁在了寺庙后山的一处山洞里!” 温浮欢唇角微扬,勾起一个得逞的笑,淡声道:“带他去后山找,找不回来薛大哥,便就地挖个坑,把他活埋了!” “是!” 士兵们应声,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幸灾乐祸,上前解开捆绑男子的绳子,架着他向寺庙后山走去。 待他们走远后,百里炎才走上前,朝温浮欢的掌心呶了呶嘴,问道:“你这条毒蜈蚣怎么办?” “什么毒蜈蚣?不过就是一条普通的蜈蚣罢了!” 温浮欢轻笑,抬手把蜈蚣丢进了旁边的花圃里,拍了拍手,转身回了房间。 百里炎撇了撇嘴,暗道若论心机和城府,怕是鲜有人能够比得上温浮欢吧! …… 有了那名冒充薛莫风的男子的带路,士兵们很快找到了被囚禁在后山山洞里的真正的薛莫风。 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脏的不成样子了,但好在他只是憔悴和狼狈了些,并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饶是如此,杨氏一看到薛莫风这副模样,眼泪立刻止不住的簌簌落下。 她一把扑进薛莫风怀里,抽噎道:“莫风,对不起!对不起!我居然没有认出来那个人不是你!我真是没用!” 薛莫风拍着娇妻瘦削的背,声音喑哑的宽慰她,“不怪你!谁能想到会有人把我囚禁起来,然后冒充我呢?” 尽管他都这么说了,杨氏还是忍不住一阵阵自责。 于是,薛莫风岔开话题,问道:“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我听到将士们说,是欢儿表妹识破了假扮我的人?” 温浮欢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走上前,唤了声“薛大哥”。 薛莫风笑了笑,极是温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莫名的有一种长辈的慈祥。 他连连点头道:“好,好,没想到表妹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不过倒还是能看出几分儿时的模样!” 温浮欢抿唇浅笑,“薛大哥过奖了!” 薛莫风本就是一介武夫,不太擅长言辞,这样简单的寒暄过后,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或许是他想要问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低头间瞥见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薛莫风神情尴尬的说:“瞧我,光顾着说话了,都没注意到自己是这副狼狈样!”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先回房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咱们晚些时候再详细聊!” “好!”温浮欢点头道。 正巧她也有些话想问薛莫风。 第664章 密牢 午膳时分,杨氏特地亲自下厨,烧了几道拿手好菜,邀请温浮欢和百里炎一起来他们房间用饭。 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小圆桌旁,一时有些相顾无言。 还是薛莫风打破了沉默,向温浮欢询问了帝京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薛家其他人的情况。 听到薛莫寒成亲的消息,他不无遗憾的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重重掼在桌上,伸手抹了抹嘴。 “记得我上次离开帝京回边关的时候,二弟不过才刚刚去吏部任职,我还开他的玩笑,说他们那些舞文弄墨的人爱讲求什么人生四喜,其中有两个是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如今他这也算是金榜题名了,倒不知何时洞房花烛,没想到……” 薛莫风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了,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又另外问了薛莫景和薛太师夫妇,得知他们一切安好,他也就放心了。 说完了薛家的事,话题不由得便转到了边关的战事上。 薛莫风盯着手上的酒杯,一脸愧疚的道:“……都是我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人关起来不说,还让人冒充自己传了不少军事机密出去,害的秦将军也受了连累!要不是因为我的失职,以他的能力,断不能让北狑俘虏了去啊!” 说话间,他端起酒壶,又欲斟酒。 看出来杨氏面露担忧,温浮欢按住了酒壶,凝色道:“事已至此,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救出秦琅,大哥可有什么好法子,或者是知道一些别的什么消息?” 薛莫风凝神想了想,正色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什么?” “听说北狑皇宫里有一座密牢,位于宫殿中心,里面道路复杂且机关重重,是专门用来关押一些能力出众却又不听话的人的!”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温浮欢,神情严肃道:“秦琅或许就关在那里!” “密牢?北狑皇宫?” 温浮欢缓缓皱起了眉头。 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她原以为,秦琅身为琉安国的主将,应该不会和其他战俘一起被关在北狑的大营里,多半会送去距离鹿城最近的城池关押。 可没想到……他居然有可能被关进北狑皇宫的密牢! 这样一来,想要救他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至少,率兵突袭救人这一招,是完全行不通了! 温浮欢微眯起了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若真是如大哥所说,秦琅被关在北狑皇宫的密牢里,那我只有冒险一试了!” “不行!” 不等薛莫风开口,百里炎先一步断然拒绝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没有给温浮欢反驳的机会,他又道:“北狑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是不知道!那里层层护卫、高手如云,说不准……炎镜也会在那里!” “炎镜?”薛莫风面露疑惑,“是谁?” “他是江湖上第一大暗杀组织冥镜宫的主人,也是一个用剑高手,武功深不可测!”百里炎解释道,“而传闻——他和北狑的长公主耶律华裳关系匪浅!” 说这些话时,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温浮欢。 “就算我和阿欢联手,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胜过炎镜!更别提身为冥镜宫的主人,炎镜身边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高手护卫!” 简单来说,就是此行凶险万分,且凶多吉少。 听出了百里炎的话外之意,薛莫风绷紧了一张脸,不赞同的说:“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欢儿表妹万不可前去冒险!” “……还要从长计议到什么时候?” 温浮欢忽然站起身来,姣美的容颜上失了往日的镇定,沉声诘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每耽搁一刻功夫,秦琅就多一分危险吗?” “我们当然知道,可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你就算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温浮欢的视线一一掠过三人,道:“来之前我就说过了,我必须要救秦琅!他生则我生,他死则我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态度坚决的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不是吗?就让我去试一试吧?我不想再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了!” 百里炎最是了解温浮欢的性子,见状制止了薛莫风的继续劝说。 “好,我们去试一试!” …… 两人辞别了薛莫风,乔装打扮成北狑人进了城,向北狑皇宫所在的大都进发。 不同于琉安国的帝京距离边关千里之遥,从两国交界处的鹿城赶往北狑的大都,快马加鞭至多不过一日就能抵达。 大都极是繁华,门铺林立,车来人往,异域腔调的交谈和喧哗声不绝于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军队在前方打了胜仗,大都的守城士兵对往来的行人的盘查并不十分严密。 温浮欢和百里炎很轻易便进入了大都。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落脚,顺便打听一下有关秦琅的消息。 正午时分,两人盘腿坐在一张靠近街道的桌案前,点了一壶北狑独有的马奶酒,以及一些名字奇特的吃食。 他们幼时曾在北狑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大致能够听懂邻桌客人的谈话。 那些人在讨论边关的战事,说他们的军队敏捷如翱翔高空的雄鹰,勇猛如奔于山林的猎豹,击败琉安国完全不在话下。 他们还说,琉安国的将士都是一些贪生怕死之人,一上战场就吓得尿裤子了! 另外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无非都是在羞辱和污蔑琉安的军队,而侮辱琉安国的将士,就等同于是在侮辱秦琅! 温浮欢禁不住皱紧了眉头,端着杯子的手上渐渐用力,几乎要把杯子捏碎。 百里炎及时制止了她,轻按上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们如今身处敌国京师,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温浮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压下胸腔里的怒气,偏头看向窗外——一队北狑士兵正赶着一群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女们从客栈门前经过。 第665章 新的消息 那些少女们衣着褴褛,年轻稚嫩的脸庞上充满了青涩和对渺茫未来的恐惧,一下子就把温浮欢拉回到过去的记忆里。 她也曾经是这些少女中的一个,只不过彼时的她更年幼,睁着一双不谙世事的大眼睛,仿佛对一切无所畏惧。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记重击,让她明白自己如何卑贱到尘埃里。 要不是那一个寒夜,公孙芜一袭雪白狐裘踏雪而来,将她从深渊里救出来,如今怕是早已无这般骄傲倔强的温浮欢了。 知道她定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百里炎垂下眼,纤长且乌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旁人只见他身形高大魁梧,却不知他少时身体十分孱弱,甚至比年龄略小他几岁的温浮欢还要瘦弱矮小。 他们曾经被一同拐卖来北狑,又关在一处。 温浮欢一度认为百里炎比自己小,对他多加照顾,关怀有加。 那个奴隶的拍卖夜,公孙芜挥金把她买下来,她却固执的要带他一起走,说他是她相依为命的弟弟,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百里炎知道,在温浮欢心里,公孙芜是她此生唯一的信仰,可她又何尝不是他的? 这次营救秦琅的行动,他就算是死,也要护得她全身而退! 百里炎脸上的坚毅一闪而逝,又恢复到往常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体形彪悍的壮汉,分明燥热的夏天,身上竟裹着厚厚的皮裘,一道寸许的刀疤横脸而过,脸上的表情极是凶神恶煞。 饶是素来以粗犷蛮横著称的北狑人,见到这个大汉,还是有点避之不及。 大汉环视大堂一圈,径直朝温浮欢这里走了过来,站在他们桌前道:“老子要坐这个位置,你们上别的地儿去!” 温浮欢回过神来,挑眉睨着一脸凶狠的壮汉,不屑的轻哼道:“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的,这位置是我们先占住的,凭什么要让给你?” “嘿呦!敢和老子顶嘴?” 壮汉一听怒了,瞪着那双铜铃似的大眼睛,反手便要拔出背上的铜环大刀。 早在他进门的时候,客栈掌柜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身上,如今见他要动手,急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 “客官!两位客官!莫动怒!莫动怒!” 掌柜的看向温浮欢,面带恳求道:“我瞧着这位客官是个喜静的人,楼下吵吵闹闹的怕是影响您用饭,不如这样,我让厨房再给您多添一个菜,给您送到楼上的房间里如何?” 不等温浮欢回话,百里炎先一步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 “罢了,阿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回房用饭吧!” 掌柜的感激的看了百里炎一眼,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位客官说的极是!” 温浮欢于是面色稍缓,冷哼了一声,起身向楼梯走去。 在和壮汉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突然闻到一阵清冽的香味,忍不住在空气中嗅了嗅,接着一把攫住了温浮欢的皓腕。 “好香的味道!你是个女子!”是肯定的语气。 掌柜的一听这话,顿时在心里叫苦不迭,暗道今儿个真是撞了什么霉运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眼见温浮欢皱起了眉头,这次不用他求助,百里炎已经出手了。 他伸手按上壮汉的肩膀,笑容疏冷的道:“这位兄台,我们已经把位置让给你了,就别节外生枝了吧?” “要你……” 多管闲事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壮汉就感觉到肩膀一阵剧痛,仿佛骨头被捏碎了似的,一张脸几乎憋成了猪肝色。 “放、放、放手……”他结结巴巴的道。 “还有事吗?”百里炎微笑问道。 壮汉连连摇头道:“没事了!没事了!” 百里炎松开手。 壮汉立刻如蒙大赦般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百里炎冷哼了一声,再没有多看他一眼,和温浮欢并肩上楼去了。 壮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脸,顿时没了吃饭的兴致,让掌柜的给他安排了一间房,哼哼唧唧的上楼了。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温浮欢和百里炎已经在里面等了会儿了。 壮汉一改方才在楼下粗鄙蛮横的样子,眼神锐利,动作利落的躬身行礼道:“属下苍夜拜见少主!” “起来吧!”温浮欢淡声道。 “是!” 苍夜刚一起身,百里炎就扑了上来,勾着他的肩膀道:“好你个苍夜,有段时间没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苍夜脱下身上厚厚的皮裘,解释道:“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潜伏!” 他看向温浮欢。 “少主,刚才对不住了,属下不是故意……” 温浮欢抬手制止了他的解释。 “我知道你的用意——谁能想到刚刚才和我起过冲突的人,竟然会是神见渊安插在北狑的眼线呢?” “少主英明!” “恭维的话就不必了,说说你打探到的消息吧!” “是!” 苍夜告诉温浮欢,前些日子的确有一队军队拉着一辆马车进了宫。 马车上是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上面蒙着黑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从外形判断应该是类似于笼子的东西。 “你说,那里面会是秦琅吗?”百里炎问道。 “很有可能!”温浮欢神色凝重,“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他一定是被送去关进薛大哥所说的密牢之中了!” “如此说来,我们真要进宫去?” “进宫?别想了!” 苍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神情严肃的说:“你们别看进出大都很容易,就以为进入帝宫也很简单!北狑的帝宫远比琉安的皇宫要森严得多,每一个进入的人都要经过严格核对,确有其人后才会准许进入!想要混进去根本不可能!” “冒充别人进去也不行吗?”百里炎问。 “你以为北狑的帝宫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啊?凡是能进帝宫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不仅有令牌,还有特定的标记……更重要的是,需要经过蛇祭!” “蛇祭?” “嗯,那是一条灵蛇,据说能够分辨来人的身份,以及是否别有用心!”苍夜一脸冷肃的道。 第666章 混进帝宫 百里炎知道很多蛇都有灵性,但是苍夜说的话,他却不太相信。 能分辨来人身份和用心的灵蛇,别是成精了吧? 不过不信归不信,万一苍夜的话是真的,灵蛇的存在无疑会给他们蒙混进帝宫的计划造成很大的困难。 他看向兀自出神的温浮欢,皱眉道:“阿欢,你怎么看呢?” 温浮欢用纤白的指腹摩挲茶杯的杯沿,眼神轻蔑的说:“再有灵性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一条蛇而已,我还能奈何不了它?” “少主所言甚是!” 苍夜转头望着温浮欢,仍旧不无担忧的说:“灵蛇的事先放在一边不说,少主想要进帝宫,还需得有个合理的身份以应对检查才行!” 似是想到了什么,温浮欢扬唇轻笑,眼神自信的道:“用不着!” “什么?” 苍夜不解,若是没有合理的身份,她根本连宫门都别想接近。 温浮欢却一脸笃信的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进去,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帝宫里需要注意的东西就行了!” “是!” …… 正午时分,火热的骄阳炙烤大地。 一队身穿北狑军服的士兵赶着一群数十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向前走去,前方不远处便是北狑帝宫的宫门了。 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宫门的守卫并没有太过严肃。 他们同带队的将领打过招呼,便请出笼子里的灵蛇。 灵蛇吐着信子,身上碧绿的花纹繁复而古怪,一双红色的眼珠像是两粒嵌在头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女奴们顿时吓得惊声乱叫,被士兵大声喝住了。 守卫拎着笼子,一一走过战战兢兢的女奴,看着她们被笼子里的灵蛇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守卫和押送他们的士兵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守卫来到人群后方。 灵蛇原本一直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然而在经过其中一名女奴时,它忽然直起软塌塌的身子,两粒红宝石似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 守卫见情形不对,急忙把灵蛇的笼子朝女奴凑近了些。 然而灵蛇却没有像意料中那般狂躁,而是扭着身子躲进了笼子的角落,似乎十分嫌弃。 守卫不疑有他,继续向前走去。 女奴的队伍不长,很快就检查完放行了。 士兵赶着女奴进入帝宫,沿着广大而宽大的广场向前走去。 处在队伍偏后的一名女奴缓缓回过头,望着渐渐被抛在身后的宫门,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极盛的阳光洒下来,落在她盈盈的水眸里,光芒璀璨夺目。 北狑帝宫的宫殿和楼宇同琉安的皇宫相差不大,都是朱漆的廊柱和流光溢彩的琉璃瓦,雕梁画栋、檐牙高啄,到处都透着金碧辉煌的华贵气息。 他们横穿过广场后,便进入了长长的回廊,廊下每隔不远便垂下一个灯笼,灯笼下缀有风铃,时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其他女奴都是低眉顺目的,被士兵们推搡着向前走,只有一名女奴步伐沉稳,锐利的眼神不时地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正是混进来的温浮欢。 拐过回廊后,迎面走来一队身着北狑宫服的人。 士兵们忙拉扯女奴退到一旁,各个都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温浮欢也低着头,但她的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的看向前方,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那名女子——耶律华裳!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耶律华裳,这个北狑最美也最具城府的长公主。 耶律华裳穿着北狑的衣服,颜色艳丽,花纹繁复,颈上和腕上带着石榴石和绿松石穿成的珠串,头上是纯金的雕花抹额,皮肤雪白,眼瞳幽黑,两片似是鲜血染就的红唇迤逦出潋滟的妩媚和风情。 温浮欢完全相信,耶律华裳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勾走任何她想要勾走的魂。 她微扬起尖削的下巴,目不斜视,神情倨傲的大步向前走去。 待她走过后,士兵们正欲继续赶着女奴离开,前方的耶律华裳忽然停了下来,幽幽出声道:“慢着……” 他们复又变成刚才低眉顺眼的姿态。 耶律华裳转过身,缓步走过一个个浑身轻颤的女奴,然后在温浮欢面前停了下来。 “你,抬起头来!” 温浮欢缓缓抬起头,一张勉强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脸庞让耶律华裳皱起了眉头。 “公主,有什么问题吗?”领头的将领小心的问道。 耶律华裳再次看了温浮欢一眼,后者怯怯的神情让她心地一阵不耐烦,拂袖道:“没什么,你们走吧!” “是!” 士兵赶着女奴离开。 耶律华裳眯眼瞧着那名女奴的背影,紧皱的眉头迟迟没有松缓。 直到旁侧的丫鬟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抬步向前走去。 她来到自己的寝殿,吩咐其他人候在门外,自己则推开门走了进去。 殿内轻纱飘摇,熏香静静燃烧,清冽的香味在偌大的宫殿内萦绕迤逦,沁人心肺,让人莫名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耶律华裳似是在找寻什么,一边走一边朝殿内四处张望。 终于看到了站在一幅画作前的青衣男子,背影颀长,青丝如墨,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雅逸和清贵。 一抹绯红掠过耶律华裳美艳的脸庞。 她眸光羞怯的缓步上前,从背后环住了男子健硕的腰身,轻声道:“镜,我还以为你又偷偷离开了呢!” 原来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冥镜宫的宫主炎镜。 炎镜转过身,用手中的折扇轻抬起耶律华裳尖尖的下巴,眉眼含笑的道:“我都答应过你再不会不告而别了,怎么会食言呢?” 女子轻点螓首,贝齿紧咬下唇,一副欲语还休的娇媚模样。 炎镜眸光幽暗,忽然低头覆上了她娇嫩的唇,把女子未脱口的惊呼封缄其中。 耶律华裳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伸出雪白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气息微喘的道:“镜,要我!我想让你要我!” 炎镜唇角掠起一抹哂笑,弯身抱起她,大步向垂有纱帐的床榻走去。 “好,我成全你!”他如是道。 第667章 北狑帝 殿外是艳阳高照,炽热的骄阳晒得人满头大汗,而殿内却是一室阴凉,风光旖旎,被浪翻滚掩去女子的娇声吟哦。 一番云雨过后,耶律华裳不着寸缕的倚在炎镜怀中,不无苦恼的道:“方才在过来的时候,我瞧见他们又把一批女奴向寻弟的寝宫送去了……” 她扬起下巴,眸光哀怜的望着炎镜线条完美的下颌。 “你说,寻弟的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炎镜俯身浅啄了一下她的唇,撷起她的一绺青丝在指间绕来绕去,淡声道:“其实他身体上的病早就好了,如今只剩下心里的病了!” “心里的病?” “我让你留意过,从陛下寝宫里送出来的女奴已经不是失血过多而死了,而是被人折磨至死的!” “折磨至死?”耶律华裳皱紧了眉头,无奈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心病还须心药医,须得他自己从这个囹圄中走出来才行,我们这些旁观者帮不上什么忙的!” 耶律华裳知道炎镜说的是实话,纵然不甘心,也只能勉强接受了。 她伏在炎镜精壮结实的胸膛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的问道:“我今天好像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把一个女奴错认成了温浮欢,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听到温浮欢的名字,炎镜全身的肌肉像是在瞬间僵硬了起来。 他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攫住了耶律华裳的手腕,沉声道:“温浮欢在哪儿?” “镜?” 耶律华裳吃惊的望着他,她很少见到一向处变不惊的冥镜宫宫主会有这般慌乱的样子,而仅有的几次似乎都是因为温浮欢。 她不由得怒从心起,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炎镜的钳制。 “我说过了,我认错人了,那个女奴根本不是温浮欢,她们只是乍一看上去眼睛有些相像而已,长相简直天差地别!” 耶律华裳不这么说还好,她一这么说,炎镜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一边捡起散落在床榻四周的衣服穿上,一边神色凝重的斥道:“愚蠢!你觉得就你自己知道易容,别人就不知道吗?” 说罢不等耶律华裳有所反应,炎镜已经穿好衣服,打开殿门,大步走了出去。 候在殿外的宫人没防备他会从里面出来,情急之下忙行礼道:“国师……” 炎镜压根儿没理会他们,径直朝耶律寻的寝宫走去。 耶律华裳的寝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呆呆的坐在床上,突然脑筋一转,明白过来——如果温浮欢真的混在女奴中间,那么耶律寻……恐怕会有生命之忧! 思及此,耶律华裳也急忙穿上衣裳,向北狑帝的寝宫赶去。 …… 一个时辰前。 温浮欢和一众女奴被带到了一处华丽的宫殿前。 赶着他们前来的士兵上前推开门,把她们一股脑的推搡了进去。 宫殿的左侧偏殿是一处汤池,汩汩的热水从汤池尽头的龙头下流出来,在水面上蒸腾起了白蒙蒙的水汽。 汤池边上摆放了好多架子,上面多是一些沐浴的用物,还有满满一篮子的花瓣。 女奴们几乎都是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甚至还散发着恶臭。 她们都是年轻且正值韶华的女子,哪里忍受得了自己这副模样,一见到有汤池,便立刻欢呼着挑了进去。 温浮欢想拦都拦不住。 她们还招呼她一起过去沐浴呢! 但是她没有去。 她一脸谨慎的环顾四周,只见宫殿内摆设齐全,装饰华丽,空气中似乎萦绕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一切都看起来美好而寻常。 可越是这样,温浮欢心底便越是不安。 试想,她们都是一群出身卑贱的奴隶,何德何能可以享受这么好的待遇?而且还是在北狑的帝宫之中? 不等温浮欢想明白其中的蹊跷,刺耳的尖叫声便从汤池的方向响起。 她急忙转过头,见到汤池中央不知何时钻出来一名样貌美艳到雌雄难辨的少年,之所以断定是少年,是因为他的身子平坦而单薄,容颜美则美矣,却并不完全似女子的柔和。 更重要的是,这个少年的眉眼隐约和耶律华裳有些相似。 如果温浮欢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传闻中侥幸逃过北狑的宫廷政变、且年少便即位的北狑帝——耶律寻! 都说北狑皇室是被上苍偏爱的一族,因为他们无论男女,皆生就一副足以颠倒众生的相貌。 耶律华裳是这样,耶律寻也不例外。 甚至比起他的长姐,身为男儿的耶律寻的长相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应是温浮欢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比俊美无俦的秦琅、阴柔美的薛莫景还要好看……细长的眉眼,精致而小巧的口鼻,沐浴着汤池的肌肤比女子的还要白皙细腻,尤其他的一双眼睛是琥珀色的,泛着勾人心魂的光泽。 所以女奴们在最初的惊声尖叫过后,全部都被耶律寻惊为天人的美貌吸引,纷纷或大胆或羞涩的向他靠近。 耶律寻亦是来者不拒,一手揽过这个人的纤腰,另一只手却又攀上那个人的削肩,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画面旖旎而暧昧。 就在温浮欢准备转头看向别处的时候,又一声尖叫响起,竟是耶律寻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其中一名女奴的喉管。 温浮欢几乎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名女奴已经被他咬断了喉咙,歪倒在汤池边,纤薄的身子一下接一下的抽搐,很快便没了声息。 其他的女奴受到惊吓,纷纷朝边上逃过去,却还是没能躲过一死。 耶律寻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温浮欢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些人便接二连三的丧了命。 汤池里的水很快被鲜血染红,而耶律寻站在浮在水面上的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朝着几步开外的温浮欢咧开嘴笑了。 他原本琥珀色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唇角挂着一抹鲜红的血,使得这张美艳的面孔看起来恐怖且妖娆,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绮丽和诡艳。 他淌过汤池的水,一步一步朝温浮欢逼近。 第668章 密牢 温浮欢虽然不知道耶律寻究竟怎么了,但是在他身上产生的变化明显不是什么好征兆,甚至十分危险。 她环顾四下,试图找到一件足以自卫的兵器。 突然,温浮欢眼角余光瞥见挂在墙上的一柄弯刀,纯金的刀鞘上镶嵌了宝石,一眼便能看出绝非凡品。 这时,耶律寻已经逼近她面前,咧开大笑的嘴里白牙森森,沁了鲜红。 温浮欢身形灵巧的躲过他扑来的双手,足尖轻点,身子像是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方疾冲而去,一把摘下了墙上的弯刀。 她拔开刀鞘丢到一旁,锐利而凌然的眼神现出丝丝寒意。 瞧着温浮欢手里的弯刀闪烁出寒芒,耶律寻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更像是被激起了斗志一般。 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去挂在唇角的血,再次张牙舞爪的朝温浮欢扑了过来。 温浮欢扬唇冷笑,腾身而起,越过扑来的耶律寻,并且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趁势把弯刀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这场对战比她想象的更容易,也结束的更快。 耶律寻盯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弯刀,顿时没了方才的凶狠,转而变成了一只柔弱的小绵羊。 他巴巴的望着温浮欢,眼神怯怯的求饶道:“侠女姐姐饶命!侠女姐姐饶命啊!” 温浮欢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眸色幽沉的冷笑道:“呵!饶命?你刚才咬死她们的时候,可曾想过要饶了她们的命?” 说话间,她手里的弯刀距离耶律寻的脖颈又近了一分,几乎要割破他的喉咙。 耶律寻浑身一颤,忙摇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得了一种奇怪的病,需要吸食年轻女子的鲜血才能存活!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他朝温浮欢移了移,后者立刻警觉的后退了一大步,警告道:“不许动!不然刀剑无眼,若是伤了陛下,我可不负责!” “你知道我的身份?” 耶律寻一改方才的软弱,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眯眼望着温浮欢。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温浮欢矮下身子,手上的弯刀却是片刻都没有松懈。 她歪头睨着耶律寻,神情冷凝道:“这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告诉我——密牢的入口在哪里?” “密牢?你是来救秦琅的?” 温浮欢心下一惊,失声问道:“秦琅果然被你们关起来了是不是?” 耶律寻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盘腿坐在地上,望着她道:“谁让他不识抬举?我许给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还有无上的尊荣,他都不肯要,还口口声声的说要忠于琉安,誓死不从,我当然要把他关起来了!我要关到他肯屈服为止!” “你以为所有人都会为名利所动吗?他不会屈服的!就算是死,他也一定不会屈服的!不然他就不是秦琅了!” “那可说不定!”耶律寻挑眉望着温浮欢,笑容诡异的说:“你难道不知道,原本人心就最是容易动摇的吗?” 温浮欢懒得同他继续废话,索性站起身来。 “说,密牢的入口在哪儿?” “我不知……” 道字还未说出来,温浮欢已经挥手在他腿上划了一刀,疼的耶律寻抱着鲜血直流的腿吱哇乱叫。 温浮欢无视他的痛苦模样,继续冷声道:“我再问一遍,密牢的入口在哪儿?” 不等耶律寻开口,她补充道:“如果你还说不知道,我就再砍你一刀,说几次我砍几刀,直到你知道为止!” 这些话像是从她齿缝间挤出来的,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威胁意味。 耶律寻没想到,温浮欢看起来纤细柔弱,下起手来却是干净利落,一点都不含糊。 他不敢同她硬碰硬,便抬起手,指向汤池尽头的墙壁。 “在那面墙后面!” 温浮欢一手拿刀,一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推搡道:“过去!” 耶律寻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她手里,尤其刚才还被砍了一刀,腿上疼痛无比的伤口隐约像极了一个警告,警告他别再耍什么阴谋诡计,否则很可能性命不保。 他于是一瘸一拐的来到汤池尽头,把墙壁中央的龙头和龙头一侧的石头眼珠一齐按了下去。 只听“轰隆隆”一阵响声,原本完整的墙壁向两侧裂开了,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 通道十分狭长,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温浮欢想让耶律寻走在前面带路,但是后者看穿了她的意图,捂着受伤的腿一屁股坐到地上。 “哎呦,疼死了!我留了这么多的血!是不是要死了!” 他一脸哀怨的望着温浮欢,态度坚决的说:“这个密牢是我的先祖所建,里面机关密布,危险重重,你要去便去,我反正不进去!死都不进去!” 说罢,耶律寻一把抱住了旁边的汉白玉石的柱子,摇头道:“不去!死都不去!” “你!” 温浮欢正打算威逼他,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眸色一暗,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端起旁边桌案上的烛台,闪身进入了密道里。 密牢的墙壁在她身后关上,刚才还一脸哀怨的耶律寻顿时露出了阴险的笑容,忍不住大笑出声。 大笑的动作牵动了他腿上的伤,直把他疼的龇牙咧嘴。 他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粗略的包扎了一下伤口,而后朝紧紧合上的墙壁啐了一口,道:“哼,敢伤了我,我让你有去无回!” 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被人大力推开了,炎镜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看到歪在汤池边,且腿上受了伤的耶律寻,便愈发皱紧了眉头。 耶律寻见到他却是脸上一喜。 “国师!国师!你来得正好,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你快找人来救我!” 许是见到炎镜不为所动,他的语气变得急切而愤怒,“你快找人来救我啊!难不成你想看我死吗?” 炎镜这次有了反应,却是直接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沉声问道:“人呢?” “什、什么人?” “伤了你的人呢?” 对上炎镜凶狠的目光,耶律寻咽了口唾沫,缓缓伸出手指向身后。 “进、进去了!” 炎镜不禁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打开密牢的机关,径自走了进去。 “镜!” 耶律华裳正好赶过来,却没来得及阻止他。 第669章 营救(一) 尽管此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漆黑的密道中七拐八绕,却仍旧没有找到一条新的出路后,温浮欢禁不住有点泄气了。 很显然,她被困进了密牢最外围的迷宫里。 如果不出所料,秦琅应该是被关在密牢的中心位置,而如今她连最简单的第一层都闯不过去,还怎么救他呢? 烛台上的蜡烛也快燃尽了。 一旦陷入黑暗之中,温浮欢恐怕更加找不到出路了! 思及此,她愈发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然而老天偏偏想要和她作对似的,不管她怎么左突右撞,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所在的那个地方。 焦虑之下,温浮欢有些呼吸微喘。 她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脑海里渐渐响起公孙芜的谆谆教导。 他说,人有五感,眼耳口鼻心,当眼睛所看得到不一定为真的时候,就需要用其他的感官去感受…… 温浮欢闭上了眼。 耳边隐约听到汩汩的水声,是从墙壁外的龙头流出来的。 她记得,流出来的水是温热的,且会腾起白雾,应该是引自某个地方的温泉水。 水循地脉而生,密牢亦遵地脉而建。 硫磺! 是硫磺的味道! 温浮欢静下心来,嗅着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硫磺的味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随着硫磺的味道越来越明显,她赫然发现前方竟有些微光亮,顿时加快了步伐,朝有光的地方疾奔而去。 等到了近前,温浮欢才发现那些光亮不是烛火,而是岩浆燃烧翻滚的熊熊火焰。 就在密牢外围迷宫出口的地方,有一条宽约数丈的沟壑,里面满满都是烧得通红岩浆。 站在沟壑边上,很明显可以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 温浮欢试着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进去,不消片刻便淹没在了翻滚的岩浆中,连一点渣渣都不剩。 若是有人不小心掉下去,怕是还不等叫出声,就已经没命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此时肯定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温浮欢不一样。 她决心要做的事情,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一定要做到! 她打量这条沟壑的宽度,估摸自己若是施展轻功,在一跃之下,顶多只能到达它一半的宽度。 别说是她了,就是百里炎在这里,也很难一举越过这条沟壑! 温浮欢环视四周,在墙壁各处敲敲打打,想要找出其中暗藏的机关——既然没有人可以跃过这条满是岩浆的沟壑,那么一定有别的方法通过。 然而旁边都是平整而光滑的墙壁,连一个类似于按钮的地方都没找到。 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退缩,甚至隐约有纵身一跃去试一试的打算。 好在温浮欢理智尚在,并没有如此冒险。 她去到角落里捡了好些个碎石,掂量着朝沟壑对岸丢过去,一连试过好几次,发现如果自己拼尽全力投掷,石子勉强可以飞到中间的位置。 温浮欢决定赌一把。 她把那把弯刀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足了力气朝沟壑对岸掷过去,自己紧接着一跃而起,足尖轻点刀面,借力再次跃起,堪堪落在了对岸边缘处。 直到双脚踩到实地上,后头看着早已没了踪影的弯刀,温浮欢才忍不住一阵后怕,不过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终于,在经过了诸多艰险的机关后,温浮欢总算见到了被囚禁在密牢中心的秦琅。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宁愿自己白跑了一趟。 秦琅被人用铁链锁在一处高台上。 铁链并不是铐住了他的双手,而是穿过了他的琵琶骨,大片已经变成暗红色的鲜血凝结在他除去铠甲后白色的里衣上,令见者触目惊心。 他似乎是晕过去了,整个人一动不动,脑袋也耷拉着,以往如墨的青丝失了光泽,如枯萎的杂草一般四处凌乱。 温浮欢突然心痛的无法自抑,像是有一只硕大而强劲的手攥住了她的心,狠狠地一遍又一遍揉搓。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喊出他的名字。 “秦琅……” 见他没有反应,温浮欢又喊了一声,并且疾步冲上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的名字。 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秦琅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稍稍动了动。 他费力的抬起头,被鲜血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但并不影响他认出面前眼泛泪光、满脸心疼的女子。 “欢、欢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浮欢忍不住哽咽出声。 “秦琅,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死!” 她刚刚真怕自己来晚了,真怕他一动不动是因为没了气息。 好在他真的只是晕过去了! 温浮欢抽了抽鼻子,瞧着穿过秦琅两侧琵琶骨的铁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他,让他伤得更重。 “该死的!我应该把七星匕带来的!”她低声咒骂道。 七星匕首削铁如泥,想要砍断这区区铁链定然不在话下。 秦琅却没有如她那般气恼,而是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目光里盛着满满的深情,苍白的唇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过来,便有多不想让你过来……这个密牢向来有进无出,你不该来的!” 温浮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来,难道由着你死在这里吗?” 她走到铁链深嵌的柱子前,用力想要把它拽出来,然而铁链和石柱连接得极为牢固,根本不可能拉开。 “没用的,仅凭你一人之力,是断不开这铁链的!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不!” 温浮欢失声大喊,摇头道:“不能那么做!你有可能会死的!我不会那么做的!” 她禁不住后悔,应该借用别的东西过去熔岩沟壑,而不是那柄弯刀,不然现在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欢儿!” 秦琅微笑望着她,表情认真的道:“我留下来才真的会死!而且我们两个人都会死!相信我!我撑得住!” 隐约有细微的颤动传来,他催促道:“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温浮欢咬紧了牙,硬着头皮上前,一手按住秦琅的肩膀,一手握紧了铁钩的一端。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手上倏然用力。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温浮欢把弯月形的铁钩硬生生的从秦琅的琵琶骨里拽了出来。 第670章 营救(二) 温浮欢一把将铁钩丢到一旁,扶住歪倒下来的秦琅,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按在他的伤口上止血。 秦琅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细密的冷汗从他的额头鬓角渗出来。 “秦琅,秦琅……” 温浮欢轻唤,用沾染了他鲜血的手捧起他的脸,心下一阵阵抽疼。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 似乎过了没多长时间,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秦琅勉力睁开双眼,一脸虚弱的望着她,缓声道:“我还撑得住,继续!” 温浮欢别开脸,逼回涌进眼眶里的泪水,像刚才一样拔出了另外一根铁钩。 这下,秦琅软软的栽倒在她怀里,彻底昏死了过去。 温浮欢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过,一颗接一颗的砸在秦琅苍白却依然俊秀的脸庞上,溅开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她默默地流了会儿眼泪,然后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把秦琅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揽过他的腰,一步步缓慢的沿着原路向前走去。 好在经历过一遍,已经对那些机关陷阱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哪怕搀扶着秦琅,她依然游刃有余的一一躲了过去。 温浮欢最头疼的还是那条宽达数丈的熔岩沟壑。 她自己尚且需要一个支撑来过渡,更别提还有一个受伤的秦琅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过去再说了,没准儿可以在这边找到通过熔岩沟壑的机关呢! 然而就在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温浮欢意外的发现熔岩沟壑没有了,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是两头双眼幽绿,张牙舞爪,口中不时有涎水滴下来的巨狼。 之所以说是巨狼,是因为它们的体型比一般的狼要大很多,眼神也更加凶猛,嘴里尖利的獠牙闪烁着森寒的光。 它们虎视眈眈的望着温浮欢和秦琅。 温浮欢一时有些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终于不用绞尽脑汁,想办法越过那条熔岩沟壑了;而忧的是……消灭面前这两匹凶猛巨狼的难度,并不亚于越过沟壑。 她动作极轻的放下秦琅,让他靠在不远处的墙角,然而转身走上前,目光阴沉的面对两匹巨狼。 温浮欢握紧了拳头,摆出进攻的姿势。 “来吧!” 两匹巨狼似乎有些灵性,见状看了看彼此,竟然分别绕到温浮欢左右,从相反的两个方向扑了过来。 温浮欢腹背受敌,挡得住一个,也挡不住另一个。 这样一来,她势必会受伤,甚至是……丧命! 她最后看了一眼躺靠在墙角的秦琅,打定主意就算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为他杀出一条出路。 温浮欢唇角轻扬,迤逦出一个绝美却决绝的笑,而后食指做爪,朝其中一只巨狼迎了上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只见一道刺目的寒芒闪过,竟是凌空飞过来一把利剑,精准无比的刺入了巨狼的咽喉。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身影落在了另一只巨狼身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飞扑过来的巨狼重重摔到在地上,硕大的狼头软塌塌的歪倒在一旁,没了声息。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温浮欢反应过来后,两匹巨狼已经先后殒命。 而她则怔怔的望着从巨狼身上跳下来的青衣男子,吃惊道:“炎大哥!” “好妹子!” 青衣男子咧嘴一笑,掸去衣衫上沾染的狼毛,一把拔下将另一匹巨狼毙命的应邪,收入鞘中。 “我又救了你一次噢!”他朝她眨了眨眼,不无得意的说。 温浮欢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顺着他的话,自嘲的笑了笑道:“是啊,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她转身走到秦琅面前,重新搀扶起他。 青衣男子亦快步上前,和她一起搀着秦琅进入了外围的迷宫里。 他似乎比温浮欢更熟悉这里的结构,一路上脚步不停,没有丝毫犹豫的左拐右绕,把他们顺利的带了出去。 然而北狑帝宫的御林军早就守在出口的地方,严阵以待,只等他们出来后便一举拿下。 领头的自然是被温浮欢伤了腿的耶律寻。 他们在墙壁后面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青衣男子敛去了玩笑的神情,正色道:“我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出口,你们从那里离开,我在这里拖住他们!” 温浮欢皱眉,“炎大哥……” 青衣男子能救他们出来,已是帮了大忙,她怎么好再让他冒险呢? “我不会有事的!” 青衣男子对她笑了笑,语气又恢复到原来的玩世不恭,“别忘了你还欠我两条命呢!我怎么也得活着,才能向你讨回来呀!” 说罢,他便催促着温浮欢赶紧离开,自己则准备打开密牢的机关。 “炎大哥。”温浮欢再次唤道。 青衣男子回过头,神情疑惑道:“嗯?还有事?” 温浮欢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大哥保重!” 青衣男子倏然一怔,旋即点头道:“你也是,咱们后会有期!” “嗯!” 温浮欢重重点了点头,再不多做停留,搀起秦琅,按照青衣男子指示的方向快步走去。 青衣男子目送他们离开后,才扭动墙壁上的机关。 只听“轰隆隆”一声闷响,密牢入口的墙壁应声而开。 与此同时,守在墙壁外面的御林军立即把手里的刀枪剑戟齐齐对准入口,耶律寻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漆黑的密道。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待看清从密道里走出来的人是青衣男子后,众人皆小小吃了一惊。 “国师?” “是国师……” 低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是的,青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冥镜宫的宫主,也是北狑堂堂的国师——炎镜! 见到出来的是他,耶律寻别提多失望了! 他拐着腿走到炎镜面前,先是朝他身后看了看,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出来后,才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那臭丫头人呢?” “跑了。”炎镜淡声道。 “跑了?” 耶律寻梦的抬高了音量,质问道:“你怎么能让他们跑了呢?” 炎镜倏然瞥过来的冷戾眼神让耶律寻生生打了个寒颤,后者别开眼,斥责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御林军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去搜!” 第671章 告白 御林军领命,分成几小队离开时,耶律华裳闻讯赶了过来。 她一见到炎镜,便激动的上前抱住了他,声音里是难以压制的哽咽:“镜,你终于出来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快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不等炎镜回答,一旁的耶律寻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姐姐未免也太杞人忧天了吧?国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会有事?” 他瞥了炎镜一眼,眼神忿忿的说:“他不仅自己没事,还把胆敢伤了我的那个臭丫头给放跑了!” “什么……” 耶律华裳松开炎镜,“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放走了她?” 炎镜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无疑肯定了耶律华裳的疑问,后者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她是来救秦琅的!你知道她是来救秦琅的,你还是放走了她!为什么?为什么?” 她双手抓着炎镜的手臂,乞求般问道:“你忘了自己当初说过什么了吗?你说你要报仇!说你要灭掉琉安,要毁掉李氏的江山!你还说要让我帮你不是吗?如今我们正按照你的计划一步步实施,你怎么突然……” 炎镜注视耶律华裳,伸手覆上她细嫩的脸颊,幽声道:“我只是突然明白了,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是长孙家,而不是琉安的万千百姓。” “借口!” 耶律华裳拿开他的手,美艳的眸子里充满了嫉妒和愤怒。 “你根本就是爱上了温浮欢对不对?你被那个妖女迷惑住了!” 炎镜上前一步,“华裳!” “你别碰我!” 清莹莹的泪水模糊了耶律华裳极美的眸子,她捂着脸抽泣道:“既然你爱的是她,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还不如当初别救我,干脆让我去死好了!” 世人只知,北狑皇室无论男女,皆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不晓得北狑皇室的女子天生便有修习媚术的潜质。 耶律华裳更是其中天赋极高的人。 那一年宫廷政变,耶律横带兵攻入帝宫,是她为了保全自己和幼弟耶律寻,不惜对耶律横施展媚术,并趁着他在自己身上驰骋的时候,挥剑割下了他的头颅。 是! 她保全了耶律皇室! 是她让北狑免于受到耶律横的暴虐统御! 可是无论有多么强大的理由,无论北狑人民给了她多大的尊荣,耶律华裳始终忘不了那一幕! 此后,她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耶律横,梦到他狞笑的脸和贪婪的眼,梦到他一次又一次撞击她的身体,不知餍足! 耶律华裳最终承受不住了。 她站在北狑最高的峦山之巅,想要纵身一跃,把肮脏的自己献于天地! 是炎镜救了她。 在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是那个眉眼清俊、连骨子里都透着温润的男子伸手拉了她一把。 耶律华裳知道,自己是残破之躯,配不上炎镜那般清逸出尘的男子,可她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甚至愿意为他奉上自己的一切! 然而……他的心终究遗落在了别处! 瞧着耶律华裳肩膀颤动,听着她恸哭的声音,炎镜缓缓上前,环住了她。 “别碰我!你别碰我——”耶律华裳挣扎道,却还是敌不过他强有力的手臂,被他拥在了怀里。 “华裳,那个人是你!”他低声道。 耶律华裳突然停止了挣扎,扬起挂着泪珠的脸庞。 “你说什么?” “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是你耶律华裳!” 炎镜突然的告白让耶律华裳头脑发晕、手足无措,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说什么? 他说他爱的人……是她? 瞧着她一脸明显的怀疑,炎镜暗叹了一口气,不禁觉得自己以往表现的有那么不明显吗? “难不成你真觉得我是那般随便的男子,会和没有感情的女子同床共枕,共赴巫山云雨?”他皱眉问道。 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存在有些碍事,耶律寻纵然不甘心,但还是识趣的离开了。 耶律华裳还是不敢相信炎镜的话。 “可是、可是你对温浮欢……” 她不止一次听到冥镜宫里的人说,宫主待温浮欢不一样,宫主多次为了温浮欢改变自己的行事原则。 这次亦是,他竟然不顾生命危险,进去密牢里救她! 若说炎镜对温浮欢无意,怕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见耶律华裳还是不信,炎镜无奈的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承认,我待温浮欢的确与旁的女子不同,但那不是因为我对她有意,而是……” “而是?” “保护她,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炎镜捧起她的脸,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你需要相信我!” 他握起耶律华裳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 “在这里的人,是你!” 炎镜的眼神一如初见般温柔如水,让她甘愿沉溺其中,永不醒来。 “我信你!”她喃喃道,扬头覆上了他的唇。 …… 温浮欢搀着秦琅,按照炎镜指给的方向走了好久,久到她开始怀疑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通往另一个出口。 好在前方渐渐有光亮透出来,她拨开遮挡的树藤,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于帝宫外面了。 温浮欢禁不住心里一喜。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欢!” 她抬眼望去,只见百里炎一脸欣喜的疾步跑来,身后跟着同样露出喜色的苍夜。 “你们怎么在这儿?”温浮欢疑惑道。 百里炎被她问得一愣,眼神不解的反问道:“不是你让人传消息给我们,说要我们在这里等着的吗?” “我没有啊!” 温浮欢摇了摇头。 “我连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知道,哪里有机会传消息给你们呢?” “那是谁传的消息?” 百里炎和苍夜互看了一眼,两者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哎呀,先不管了!”百里炎道,上前接过受伤的秦琅,态度果断的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苍夜赞同的点点头,上前和他一起搀过秦琅,招呼温浮欢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在封城的命令下达之前,他们飞快的赶着马车离开了大都。 第672章 得知真相 苍夜把温浮欢等人安全送离大都后,便下了马车,返回大都继续潜伏。 神见渊里的人,每个人都有他固守的位置,除非有公孙芜的命令,否则他们会一直坚守在自己的身份,直至死亡来临! 温浮欢身为神见渊的少主,所拥有的权力不过是随意召唤和差遣他们罢了! 暮色降临,百里炎赶着马车连夜朝应饶关行去。 温浮欢给秦琅包扎好伤口后,他躺在颠簸的马车里,居然沉沉的睡着了,憔悴的俊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平静和安稳。 温浮欢怕自己打搅到他,索性钻出马车,和百里炎并肩坐在车辕上。 她背倚着车壁,看着马车两旁黑黢黢的树木和头顶的漫空的繁星不停地急速后退,只觉得先前经历的一切让人恍若隔世。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温浮欢慌忙掀开车帘,直到看到马车里秦琅熟睡的脸,她倏然悬起的心才缓缓回到了原处。 她自嘲的笑了笑,轻轻放下了车帘。 她和百里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暗夜里只闻呼呼刮过的风声,以及车轮轧过地面的辘辘声。 “……你知道是谁传的消息吧!”百里炎忽然道,是肯定的语气。 温浮欢知道,自己怎么都瞒不过他的,索性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被夜色弥漫的前路,声音幽幽的道:“是炎镜!” 是的! 早在见到青衣男子的那一刻,她便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他说他姓炎可以是巧合,他手上持有传言中的上古神兵应邪也可以说是巧合,甚至就连他突然出现在北狑帝宫的密牢,都可以解释成巧合……然而,这么多的巧合凑到一起,就不可能只是巧合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接连救过她数次的神秘男子,就是传闻中神秘莫测的冥镜宫宫主——炎镜! “炎镜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百里炎问出了温浮欢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很明显,冥镜宫和北狑皇室有诸般牵扯,可是身为冥镜宫的宫主,炎镜却不止一次出手助她脱险。 而且他自始至终都不曾透露自己的身份,更没想过要挟恩索报。 既然如此,炎镜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温浮欢摇了摇头,一头雾水的道:“……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他这次帮了我们是真的!我相信他很快还会来找我的,到时候当面问他好了!” 百里炎撇了撇嘴,一脸的不置可否。 不知道炎镜是不是又在暗中帮助他们,他们赶着的马车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在天亮之前便顺利抵达了应饶关的城门楼下。 城门上巡守的士兵见马车上的人是温浮欢,立刻前去禀告薛莫风,并吩咐士兵开城门迎接他们进去。 听到她回来的消息,薛莫风别提多激动了,铠甲都没有穿好便匆忙走了出来。 “欢儿!你可算回来了!”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将温浮欢抱了个满怀,力气大得差点把温浮欢勒得无法呼吸。 “薛将军,你再抱着我的女人不松手,我可要生气了!”熟悉但不无虚弱的清冽嗓音从马车里幽幽传出。 薛莫风浑身一震,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望着温浮欢。 温浮欢肯定的点了点头。 “欢儿不辱使命,把秦将军救回来了!”她眼眸晶亮的道。 薛莫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温浮欢,又看了看马车,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掀起了车帘。 马车里的男子一袭青袍,斜倚在车壁上,略显苍白的脸色掩不去他的俊美雅逸,不是秦琅还会是谁呢? 薛莫风一见到秦琅,顿时比刚才更加激动了,作势便要上前拥抱他。 好在秦琅反应快,伸手制止了他。 “拥抱就免了,我不想伤得更重了!” 薛莫风挠了挠头,嘿嘿嘿的笑了两声,转身招呼士兵过来,把秦琅扶下马车,又命人去把军医找来替他诊治。 原以为秦琅至多不过是受了些酷刑,所以瞧着虚弱了些,然而等他脱下衣服,薛莫风才发现他两侧肩膀上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包扎的绷带。 都是身在行伍多年的人,薛莫风一眼便看出秦琅的伤口是怎么造成的! 他神色一凛,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恨声道:“他娘的北狑帝,下手可真够狠的,居然穿了你的琵琶骨!” 其他人虽然没有像薛莫风这般情绪激动、义愤填膺,但无疑都是同样的想法,觉得北狑帝着实残忍! 秦琅最不愿的便是看到别人对他心生同情,于是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不过是多了两条伤疤而已!咱们征战沙场的人,谁的身上没道疤呢?只要没要了我的命,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伤疤连本带利的还给他们!” 他大约天生就是做将帅的人,出口的话总有一种感染人的气势。 一时间群情激奋,屋内屋外的将士纷纷举手高呼:“连本带利、还击北狑!连本带利、还击北狑!” 温浮欢抬眼看着那一张张情绪激昂的脸庞,只觉得自己胸腔里似乎也涌起一阵热血,在恣意的沸腾翻滚! 不过将士们的喊声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军医一个瞪眼给制止了。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秦将军现在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你们不知道啊?还在这里吵吵嚷嚷,还不都给我出去!” 他虽然说话难听,但一字一句都不无道理。 将士们讨了个没趣,便互相看了一眼,接二连三的离开了。 “哈哈,这群家伙……” 薛莫风刚笑了两声,转头瞧见军医正瞅着他,不由得垮下脸来,指着自己问道:“我也得出去啊?” “不然呢?” 军医起身收拾好药箱,推搡着薛莫风一同离开了。 刚才还热闹非常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秦琅和温浮欢两个人,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互相对望。 笑容在秦琅俊美的容颜上迤逦开来,如夏花缓缓盛放,芳华潋滟。 他朝温浮欢伸出手。 “过来。” 温浮欢盯着不远处秦琅的手,宽大、温暖,虎口处有微微的老茧,禁不住让人看得出了神。 “过来!”秦琅又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和恳求。 第673章 和好 温浮欢终是奈何不了秦琅,或者不忍让才刚劫后余生的他失望,便把自己纤白的素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谁料,秦琅竟倏然用力,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温浮欢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重重的撞向了他的胸膛,不出意外的碰到了他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 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响起,她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秦琅牢牢抓住了手。 “别动……”他低声道。 温浮欢以为是自己撞疼了他,真就吓得不敢动了。 难得见她这般乖巧听话,秦琅忍不住轻笑出声,下巴抵着她的肩窝,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纤细的身子。 “你知道吗?被关在密牢的时候,我多想抱抱你!就这样安静的抱着你,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都会觉得很满足!”他低喃道。 温浮欢没有出声,只是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在你来之前,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一直在不停的后悔。” “后悔?” “嗯!后悔好多该说的话没有对你说,后悔没能正儿八经的告诉你我的心意,后悔直到死我都没能娶你为妻……” 他扳过温浮欢的身子,眼神认真且深情。 “欢儿,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了好吗?我现在认认真真的告诉你,我秦琅心里一直有你,且只有你!我秦琅这辈子绝不会再爱上任何别的女人,所以哪怕一句,哪怕你说一句你心里也有我,可以吗?” “我……” 温浮欢垂下头,当初孤注一掷要来救他的勇气,如今竟消失殆尽,一丝不剩! “欢儿,你看着我!” 秦琅捧起她的脸,逼她直视他的双眼。 “你不要再逃避了!不要逃避我,更不要逃避你的内心!还是说非要等到我死了,你才肯承认自己对我的感情是吗?” “不……” 温浮欢捂住了他的嘴,摇头道:“你该是要恨我的!” “恨你?”秦琅拉下她的手,不解道:“为什么恨你?恨你什么?恨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还是……恨你在大婚当晚照顾了我一夜?” 温浮欢倏然抬眸,皱眉道:“你、你知道了?我分明不让……” “不让和晋告诉我的是吗?甚至还为此找了另外一个女子过来做戏?欢儿,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你以为和晋是谁?他可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我的心腹!你怎么会觉得他会和你一起来蒙骗我呢?”秦琅笑问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温浮欢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望着秦琅道:“知道了我对你的感情?但是还要让我承认?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秦琅闻言,顿时慌了,急切地解释道:“没有,欢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温浮欢“扑哧”一声笑了。 秦琅恍然。 “好啊!你吓唬我!你居然吓唬一个重伤之人?” “彼此彼此!” 这次,换秦琅无奈的望着她了。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温浮欢过来坐。 温浮欢没有再扭捏,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出意外的听到了他倒吸气的声音。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没事,我不怕疼!你只管靠着便是!” 温浮欢直起身子,望着他道:“我不是指的这个,北狑要招降你,你假意投降,日后再寻个机会逃出来便是,何必同他们硬碰硬,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男子汉大丈夫,宁折不弯!” “呵!” “你笑什么?” 温浮欢摇摇头,主动伸手环住了他的健腰,细声道:“还好你没折了去!” “是啊!还好我没死!不然还怎么等到你向我投怀送抱的这一天呢!”秦琅眉眼带笑,不无得意的说。 “秦、琅!”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秦琅揽过她的肩膀,恢复正色道:“欢儿,我们这样……真好!” “嗯,真好!” 这一刻,温浮欢愿意抛下一切世俗、恩怨,只和她心上的男子相依相偎,一起度过这沙场喋血间难得的平静时刻! …… 一连几天,都是温浮欢在照顾秦琅,大到衣食住行、生活起居,小到每一顿的膳食以及用药的时辰,她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他们就像是最寻常的夫妻,过着最简单不过的日子,只除了深夜时分,温浮欢会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秦琅仍旧固执的坚持着——不成为夫妻,便绝不共枕衾。 这段日子里,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有提起闵王和帝京的一切,仿佛在刻意忽略温浮欢闵王妃的身份。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无视,她始终是闵王明媒正娶的妃子! 若有似无的流言渐渐在军中四起,原来只是将士们在私底下议论,后来便有大胆些的人当面对温浮欢冷嘲热讽,说她贵为闵王妃却和秦琅不清不楚,是为杨花水性、不贞之女,有失妇德! 百里炎倚在厨房的门栏上,双手环胸,望着专心煎药的温浮欢。 “我晓得你从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但是事关女子清誉,你多少还是同秦琅保持一些距离罢!” 温浮欢拿着扇子的手微顿,垂眸道:“旁人不知道内情便罢了,他们爱议论便由着他们议论去!” 她抬眼,“怎的连你也看轻我?” “你我相识多年,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岂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看轻你?我只是不愿见你受伤!你不肯领情便罢了,何故要冤我?” 百里炎觉得心里委屈,转身便欲离开,忽然觉得一阵拉扯,回头见是温浮欢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袖。 她眼巴巴的望着他,好似受了委屈的人是她。 百里炎无奈轻叹:“罢了,我由着你便是,只不过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们若真有心厮守,就该了结了帝京的恩怨情仇!” 温浮欢闻言,脸色渐渐暗了下去。 她忽的轻叹了口气,似有万般无奈郁结于心,声音悲涩道:“是啊,该了结的事情,终究还是要了结的!” 温浮欢把扇子塞到百里炎手里。 “你帮我看着药,我去同薛大哥商议回京之事!” 说罢,她便不由分说的离开了,余下百里炎盯着冒气的砂锅,苦着脸道:“……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怎的说走就走了?” 第674章 议和使(一) 温浮欢不来找薛莫风,薛莫风也是要找过去的,但他不是要找她,而是找秦琅。 流言愈演愈烈,他和百里炎一样都担心温浮欢的清誉受损。 他和薛家的其他人一样,早就把她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当作了亲妹子看待,哪里忍心让她受半分委屈? 就算薛莫风忍心,这件事若是传回帝京,传到薛家人的耳朵里,他们还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然而担忧归担忧,薛莫风可不舍得指责温浮欢。 于是,他打算抽个时间和秦琅谈一谈,看看后者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不管秦琅是想娶了温浮欢,给她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还是狠心斩断两人之间的青丝,他都没意见。 唯独这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厮混,他最是看不下去,也绝不会容忍! 那是他们一家人都捧在心尖上疼爱的人儿,怎的能让秦琅这般糟践? 然而没想到的是,不等他去找秦琅算账,温浮欢竟先主动找上了门来。 杨氏瞧着温浮欢一脸凝重的表情,识趣的道:“欢儿快过来坐!你们兄妹俩也有段时日没一起坐下来聊聊天了!我去沏壶茶,一会儿就来!” 说罢放下手上正在整理的衣服,起身朝门外走去。 经过薛莫风的时候,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细声提醒道:“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同她发脾气!” 薛莫风委屈的瞟了自家妻子一眼,暗道我什么时候动不动发脾气了? 再说了,他同谁发脾气,也不敢同温浮欢发脾气啊! 瞧见温浮欢目光疑惑的望着自己,薛莫风敛回神,清了清嗓子道:“欢儿快坐!有什么话坐下来说!” 他自己率先在小圆桌旁坐了下来。 “是!” 温浮欢应了声,在他对面落座。 正在薛莫风犹豫该怎么开口,才能既不让温浮欢失了面子,又能劝解她的时候,后者反倒开门见上的说:“大哥,我准备回帝京了!” “啊?” 薛莫风猝不及防,不由得怔住了。 “我想了想,我来到边关的时间也不短了,如今秦琅顺利被救出,身上的伤虽然还未痊愈,但已无性命之虞,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薛莫风原本觉得要想劝走温浮欢,自己得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离开! 这不合常理啊!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攥紧拳头,瞪着眼问道:“是不是秦琅那小子欺负你了?” 若不是她在秦琅处受了委屈,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决定回帝京呢? 温浮欢知道薛莫风误会了,忙解释道:“没有,秦琅他……待我很好!只是我终究还顶着闵王妃的名号,长此以往,只怕会使得太师府和我一起蒙羞!” 她双手交叠,渐渐用力。 薛莫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流言蜚语而已,咱们薛家人没在怕的!不过你回去也好,出来这么久的时间,爹娘和弟弟他们还不知道会多想你呢!” 顿了顿,他道:“还有闵王……若你当真心系秦琅,就该和闵王有个了断!” “我晓得的!” 薛莫风还想叮嘱温浮欢些什么,忽然有将士急匆匆冲进来,禀告道:“启禀将军,北狑派了议和使前来!” “什么?” 他霍然起身,紧皱着眉头问道:“北狑?议和使?在哪儿?” “就在前院中庭!” “我这就去!” 薛莫风抬脚欲走,却被将士拦住了。 后者看向坐在一旁悠然喝茶的温浮欢,嗫嚅道:“禀将军,来人指名道姓要让表小姐前去!说否则议和之事免谈!” “什么玩意儿?让欢儿去?” 薛莫风回头看了温浮欢一眼,又转过头呵斥道:“别是打哪儿来的登徒子吧?还北狑的议和使,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狗屁议和使!” 说罢,他便疾步朝前院走去,将士拦都拦不住。 温浮欢放下茶杯,亦起身去往前院。 如将士所说,前院中庭的空地上,身着一袭青色锦袍的男子长身玉立,手持一把通体幽黑的长剑,正扬头望着院子里那棵几人合抱之粗的胡杨树。 正午时分炙热的阳光从繁茂的枝叶缝隙筛下来,落在他目秀眉清的脸庞上,映出摇曳的光点,像极了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只是这难得的安静很快就被一声粗犷的声音打破了。 “你就是北狑派来的议和使?”薛莫风在距离来人几步之遥处站定,双手叉腰,面色不善的问道。 不怪他会怀疑,北狑军兵强马壮,在秦琅被俘后,他们又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气势正盛,而琉安的军队却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次对战都是在勉力支撑! 在两军这般实力悬殊且己方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北狑实在没有求和的理由! 当然,若他们想要议和,薛莫风也是求之不得的,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轻易相信随便什么人的什么话。 尤其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朝为官的人,而更像是一个四处云游的文士。 薛莫风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道如今的世道可真是乱,连什么人都敢到他这临时的将军府来冒充北狑使者了! 思及此,他脸上浮现些许愠色,等着看对方如何作答。 然而对方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又重新看向那颗胡杨树,仿佛那棵树有特别的吸引力似的。 薛莫风正待发火,只听对方幽声道:“我要见沈欢,除了她,旁人没有资格同我说话!” 他一听,心里的火气更盛了,撸着袖子道:“喔唷,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啊!别以为自己那把黑不溜秋的剑就能装作是武林高手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地盘上大放厥词!” 说话间,他一脚踢飞旁边兵器架上的长枪,一个翻身牢牢握在手心,不由分说的朝对方冲了过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缠斗在一起,正巧走过来的温浮欢看到这一幕,突然出声道:“住手——” 薛莫风闻声堪堪收住了招式。 他转头看向快步上前的温浮欢,正欲问她为什么要阻止他,却见后者直接越过他走到来人面前,并有意无意的挡在了两人中间。 “让阁下来作议和使,未免也太屈才了!您说呢,炎、宫、主?”温浮欢眼神警戒的道。 第675章 议和使(二) 得知来人的身份竟是冥镜宫的宫主炎镜,不仅前来禀告的将士,就连薛莫风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他倒不是多了解冥镜宫以及炎镜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而是他曾经和百里炎切磋过。 薛莫风自以为武功不弱,可是在百里炎的剑下竟未走过百招,而据百里炎所说,炎镜的武功高深莫测,远非他们可以匹敌的! 若真是如此,刚才炎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说不定会将他一击毙命! 这是怎么样一个强大到恐怖的人呐? 思及此,薛莫风再看向炎镜时,眸间便再无之前的轻视和不屑了,而是隐隐有一种对强者的莫名的敬畏。 炎镜才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温浮欢身上。 听到后者冷嘲热讽的话语,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冷漠和淡然,目光环视四周,复又看向温浮欢。 “沈小姐,不置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 温浮欢求之不得呢! 炎镜这样一个高手出现在这里,足以令人人自危,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薛莫风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温浮欢跟炎镜走。 于是,他拽住了温浮欢的袖子,朝着她摇了摇头。 “欢儿,你不能去!他虽然嘴上说是北狑的议和使,但说到底他的目的并不明确,你就这么跟他走,太冒险了!” “呵,你以为她在这里,就不冒险了吗?”炎镜轻嗤道。 “你!” 薛莫风想要反驳,却无奈的发现他说的是事实。 以炎镜的身手,不论在哪里,不论他想要取谁的性命,多半都会简单的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薛大哥,你放心吧!他不会伤害我的!” 温浮欢看了炎镜一眼,继续道:“就算他真的想要了我的命,那也是我欠他的!只当我还给他了!” 炎镜挑了挑眉,一脸的不置可否。 瞧着温浮欢神情笃定,薛莫风放心不少,这才松开手道:“那好吧!你且随他去!若他真敢伤害于你!我就是死,也要和他拼一拼!” 温浮欢点点头,朝着炎镜一伸手:“炎宫主,请!” 他们来到作为临时将军府的寺庙的后山,后山上有一处玄女峰,是整座连绵不绝的山峦最高的地方。 玄女峰顶有一座小小的八角亭,视野极好,站在亭子里可以俯瞰整个应饶关。 二人如今就站在亭子前,望着脚下起伏的山峦和不远处的城郭,入目的却并非群山叠翠和车来人往的繁华市井,而是一片岑寂、满目疮痍。 连着数月的战争使得这座边关最繁华的城镇毁于一旦,城池被炸毁,将士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人心惶惶。 温浮欢目视前方,神色分外凝重,语气却裹挟了些许嘲讽。 “炎宫主可看到了?您若当真是为了议和而来,那么欢儿就代表琉安的将士和应饶关的万千百姓……” 她侧眸望着炎镜,掷地有声的道:“感谢炎宫主的大恩大德!” 炎镜无视她恶劣的语气,清秀的脸庞上浮起淡淡的笑。 “沈小姐客气了!” “你!” 温浮欢气极,未曾想他竟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炎镜亦转过头望着她,淡声道:“沈小姐不必对我怀有那么大的敌意,我曾救过你的命,你忘了吗?” 温浮欢冷哼一声,别开脸,没好气的问道:“怎么?炎宫主现在是想要向我讨回这条命吗?” “非也!我只是希望沈小姐能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好一些!” 温浮欢没有出声,亦不看他。 “其实比起炎宫主,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大哥!”炎镜忽然极是认真的道。 温浮欢皱了下眉头,抬眼道:“炎宫主贵为冥镜宫的主人,欢儿可不敢高攀!如果炎宫主是来叙旧的话,请恕欢儿要告辞了!” 她说罢转身欲走,却被炎镜拦住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温浮欢神情戒备的问道。 “长孙瑞写给北狑主帅呼延哈赤的亲笔书信,上面还有他的印章和长孙家的徽记,应该足以定下他里通外敌、谋逆作乱的罪名了吧?” 温浮欢吃惊的望着炎镜,仿佛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理解了他的话。 瞧着她怔怔的模样,炎镜笑问道:“怎么?不想要?那我收回去了!” “要!” 温浮欢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布包,打开来,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封封隐有长孙家徽记的书信,约么有十几二十封。 她不解的望着炎镜。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炎镜转头望向远方浩瀚的天空和广袤的大地,幽声道:“我不是说过我是北狑议和使吗?我可以说服北狑帝退兵,并和琉安永世修好,但前提条件是——长孙家必须除掉!” 他的视线复又回到温浮欢身上。 “这也是你想要看到的,不是吗?” 温浮欢凝眸望着炎镜,后者脸上淡然的表情可以伪装,但他眼神里足以燎原的愤怒和无边无际的恨意却是装不出来的。 他恨长孙家,这种恨甚至不亚于温浮欢! “你到底是谁?”温浮欢脱口而出问道。 心里隐隐有个答案浮现出来,但却是一个被炎镜一再否定的答案,然而除此之外,她真的再想不到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谁会比她更恨长孙家! 这次,炎镜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视温浮欢的双眸。 “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吗?换言之,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无论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都能够接受吗?” 炎镜一字一句,似乎都在暗示某个答案——顾寒笙! “你说过你不是……”她喃喃道。 如果炎镜真的是顾寒笙,那么他们两人便是……温家向来以信义传家,除非身死,否则绝不背弃誓言! 似是觉得玩笑开过了,炎镜轻笑了声。 “对,我不是顾寒笙!” “那你是谁?” 炎镜挑了挑眉,转身走到八角亭中坐下,并向温浮欢示意身边的位置。 “我的故事很长,你要一直站着听吗?” 第676章 认亲 听到炎镜来找温浮欢,并且两人单独离开的消息,秦琅顾不上自己的伤,向前来报信的将士问明两人离开的方向,疾步朝他们追了过来。 然而,炎镜和温浮欢二人速度极快,而他又有伤在身,着实花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位于玄女峰顶的八角亭。 炎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温浮欢独自坐在朱漆剥落的栏杆上,双手撑着身子,面朝缓缓落下的夕阳。 晚霞艳丽而璀璨的光芒笼罩在她的周身,像是给她披上了一件五彩的霞衣,曼妙瑰丽的色彩落在秦琅眼中,却觉得分外凄艳。 “欢儿!” 他疾唤一声,跌跌撞撞跑到温浮欢面前,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秦琅?你怎么来了?” 秦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迭声问道:“你没事吧?炎镜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和他单独离开?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险吗?” 说话间,他送开温浮欢,把她上上下下好一阵端详,直到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温浮欢则是一脸好笑的望着他。 “你还笑?你知不知我有多担心你?”秦琅在她旁边坐下,别过脸,没好气的道。 温浮欢又笑了笑,歪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秦琅开口道:“炎镜……和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了我他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 “对!” 温浮欢直起身子,转过来直视秦琅,目光幽深的道:“他说他是顾寒笙!” “什么?” 秦琅霍然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他在骗你!” 觉察到温浮欢怀疑的目光,他复又坐了下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当年顾云棣被定以通敌叛国之罪!顾氏一门上上下下,男女老少百余口人皆无一幸免!那场行刑的副监斩官便是家父,他亲眼目睹了顾家所有人被斩首!” 秦琅抓住温浮欢的肩膀,态度坚决道:“顾寒笙不可能还活着!炎镜是骗你的,他根本不是顾寒笙!” 温浮欢盯着他,好久好久,久到秦琅放下了手,她才扑哧一笑。 “骗你的啦!他不是顾寒笙!” “那他是谁?” “他是……” 一个时辰前。 温浮欢瞧着炎镜不像是在开玩笑,便真的走到他旁边坐下,态度依旧冷漠疏离:“欢儿丑话说在前头,我的时间有限,还请炎宫主长话短说!” 炎镜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其实,我原也是有一个如你这般大的妹子的!她很乖巧,也很懂事,经常追在我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叫。”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似乎是女子的东西,边角处绣了点点红梅。 “幼时,母亲让妹妹学绣花,她不肯却又怕母亲责怪,便央了我帮她!呵,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做女子的活计?可到底是宠惯了她,她眼眶一红,我的心便软了下去!” 炎镜说的没错。 他的故事的确很长,既长又絮叨。 温浮欢有些听不下去了,皱眉起身道:“抱歉,欢儿没有心思去炎宫主和令妹的日常琐事……” 说罢,她便转身欲走。 炎镜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眉目忧伤的问:“你难道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不想知道……我那么疼爱的妹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吗?” “不好意思,欢儿对旁人的家事……” “她被人拐走了!”炎镜打断了她的话。 温浮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倏然一僵。 炎镜柔软而浅淡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带着难言的悲伤和惆怅:“那是她四岁那年的上元节,我们出府去看花灯会,妹妹好像对所有的一切都很新奇,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还不时的到处乱跑!” 他松开了温浮欢的手,垂下头道:“是我的错,我身为哥哥,却没有照看好妹妹,以至于一转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得知她失踪的消息,爹娘发了疯似的去找,可是妹妹没有找回来,回来的却是爹娘的尸体……” 他复又扬头看向温浮欢僵直的背影,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你知道吗?多少次、我多少次在梦里梦见上元节那一日的情景,梦见年少的我不停地穿梭在人群里,我问每一个路人,问他们可否见过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她很乖巧懂事,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花袄,扎着两个羊角辫,我的妹妹……她叫浮欢!细水长流,浮世清欢!” 炎镜就这样一直望着温浮欢,直到后者缓缓转过身来,眼眶通红。 “欢儿,我是你哥啊!” 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温浮欢还是固执的摇着头。 “不,你不是我哥!你在骗我!我哥他死了!他早就已经死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从未找过我……” “欢儿!” 炎镜倏然起身抱住了她,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打他,都没有松开手。 “……你不是我哥,你不是……” “我在找!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找到你以后,不便与你相认罢了!不过你要相信我,自打找到你,我就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温浮欢恢复了些许理智,望着眼前这张不甚熟悉的脸,明显对他的话有所怀疑。 炎镜抿了抿唇,伸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温浮欢禁不住惊呼出声。 …… “什么?你说他是沈星竹?”秦琅亦大大的吃了一惊。 别说秦琅了,温浮欢也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柔弱清贫的书生,竟然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冥镜宫的宫主,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兄长! “可是我曾经试探过沈星竹,他并不会功夫啊?”秦琅还是表示怀疑。 “你以为他是谁?炎镜的武功高深莫测,想要隐藏自己并不是一件难事!”温浮欢分析道。 她忽的话锋一转,问道:“你还试探过沈星竹?你为什么要试探他?” 自知说漏了嘴,秦琅只好故作理直气壮的坦白道:“凡是出现在你周围的男子,我当然都要试探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 “你!” “好了!” 秦琅握住温浮欢指着他的食指,“我这也算是遭到报应了,竟试探到自己大舅哥身上去了!” 第677章 回京 听到秦琅对炎镜的称呼,温浮欢禁不住俏脸一红,又羞又急的嗔了他一眼。 “谁是你大舅哥,别没白的乱认亲戚!” 秦琅则顺势握住她的手,把她带进怀里,戏谑道:“怎的不是?日后你嫁于我为妻,他是你兄长,我自然要唤他一声大舅哥了!” 温浮欢垂下眸,嘴硬道:“谁说要嫁你为妻了?” 秦琅抱紧了她,语气一派宠溺道:“是是是,你没说过,是我认定了你!这辈子非要娶你为妻不可!你跑不掉的!” 温浮欢不想再由着他调戏,便转移话题道:“秦琅,我要回帝京了!” 秦琅知道她早晚都会提出这件事,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以至于一想到她要离开,他的心就开始抽疼起来。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温浮欢从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线条柔和的下颌线。 “秦琅?” “什么时候走?”秦琅问道。 他的声音亦不复方才的轻松和愉悦,而是多了一丝丝沉重和不舍。 “最快的话……明天一早!” “这么着急?” “嗯!” 温浮欢把炎镜交给她的书信给秦琅看了。 “长孙瑞通敌叛国、意图谋逆,这般心怀不轨且罪大恶极的人越快受到惩罚,便越能大快人心!况且——只有长孙家罪有应得,北狑才会退兵,你和薛大哥也才能尽快回京和亲人们团聚!” 秦琅虽然清楚温浮欢说的有道理,但心里还是很不舍。 “若长孙家受到严惩,北狑当真会退兵吗?” 他表示怀疑,北狑野心勃勃,所图怕不止于此吧? 温浮欢也对此存有疑惑,但炎镜信誓旦旦的说,北狑之所以会联合长孙家,陈兵琉安边境,是因为长孙家答应助他们吞并琉安。 然而如今他们知道了,长孙瑞的目的并不是想帮他们,而是要借助他们的兵力推翻李氏的统治,从而让自己称帝。 北狑是想扩张版图没错,但他们可不想被有心人利用! 不仅如此,他们对长孙瑞的做法非常生气,发誓要让后者付出代价! “若真如炎镜所说,那么琉安和北狑两国的战事平息就指日可待了!边关的百姓也终于不用受苦了!”秦琅欣慰道。 “所以我才要早些回帝京,早些让恶人受到严惩!早些了却所有的事情……长孙家还有闵王的!” “嗯!” 秦琅重新拥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抚她柔滑的秀发,喃喃道:“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到时候,我就向皇上辞官,同你浪迹天涯!” 温浮欢抿唇轻笑,靠在他结实的胸膛,缓缓闭上了眼睛。 …… 翌日清早,温浮欢拜别了秦琅、薛莫风和杨氏以及应饶关的一众将士,同百里炎一起驭马回京。 没有了冥镜宫和北狑人的阻挠,这一路上还算平静。 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二人便顺利抵达帝京。 犹记得走之前还是盛夏时节,随处可见碧绿的荷叶田田,以及盛放的或娇艳或冷傲的莲花,如今却只入目泛黄的树叶、枯败的枝桠,尽皆凄清萧索之意。 站在长街的分岔口,温浮欢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马头向闵王府行去。 得知她回来了,柳儿飞也似的从府内跑出来,还不待温浮欢看清楚,就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柳儿快想死你了!”她哽咽道。 温浮欢拍拍她的背,“我也想你!” 抬眼间瞧见和晋在柳儿身后急匆匆走出,脸上是竭力压制的焦急,她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温浮欢虽然没说什么,但和晋明白其中的凶险,感激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用话语来言说。 许是觉得气氛太过伤感,百里炎上前道:“怎么?同样都是离开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你就只想阿欢,不想我吗?” 他张开双臂,“来,咱们也抱一个!” 柳儿伸手抵住他的胸口,脸上本来还挂着泪花,转瞬破涕为笑道:“谁要和你抱?一边儿凉快去!” 表情别提多嫌弃了! 百里炎撇撇嘴,不高兴的说:“爱抱不抱,我抱别人去!” 说话间,他朝和晋走去,后者明显想躲开,却被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救秦琅这件事儿,我也有份的!”百里炎道。 和晋无奈,只好和他拥抱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说:“有劳了!” 百里炎倒是一脸坦然。 “不客气!” 熟悉的辘辘声传来。 温浮欢松开柳儿,抬首望向被尹舟从王府内缓缓推出来的闵王。 不过才短短两三个月不见,他似乎沧桑了不少,额头上有了细细的纹路,两鬓更是抽出了些许华发。 “王爷……”温浮欢吃惊的唤道。 “你走了之后,王爷每日郁郁寡欢,还要应付一些别有用心来探望你的人——王爷对外说你是身染恶疾,要在府中闭门静养!”柳儿解释道。 温浮欢只觉心中愧疚,想对闵王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闵王倒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朝她浅浅一笑。 “回来了就好!”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温浮欢只是出了一趟最寻常不过的远门,而非千里奔波去救她心上的男子。 如此一来,她心底的内疚更深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愧疚和伤怀的时候。 温浮欢走到闵王面前,神情严肃的说:“还请王爷遣人去太师府把薛太师请过来,欢儿有要事禀告!”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闵王并不含糊,也没有多问,只淡声吩咐道:“尹舟,你去走一趟吧!” “是!” 尹舟抱剑领命,很快离开了。 温浮欢则接替他的工作,推着闵王进了府,朝书房走去。 没过多久,书房外便响起尹舟冷淡的声音:“启禀王爷,薛太师到了!” “请他进来!” 薛太师推门而入,一见到坐在椅子上的温浮欢,便吃了一惊,想来她离京前往边关的事情并没能瞒过他。 温浮欢向他点头示意,脸上不免有些许抱歉,但事情紧急,有些话只能等以后再详加解释了! 闵王请薛太师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两人齐齐看向温浮欢,静静等待她开口。 第678章 突袭(一) 温浮欢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拿出书信,分别交给二人。 薛太师疑惑的抽出其中一封信来,不过看了片刻,便把书信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不顾还有闵王在场,直接沉声呵斥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闵王虽然没有薛太师那般情绪激动,但也是脸色阴沉,目露不悦。 “我李家素来待他们不薄,历任的皇后皆是长孙家的女儿不说,长孙家的家主更官拜丞相、手握大权,没想到他们不仅不知道感恩,反而恩将仇报、里通外敌,妄图吞并我琉安的江山!人言国破则家亡,唇亡则齿寒,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彼时,温浮欢刚刚端起茶杯,正待喝茶,闻言停下了动作,抬眼道:“都说王爷胸有丘壑,您难道真的猜不出来长孙瑞的意图么?” 只怕不是猜不出,而是不敢相信吧! 还是薛太师点破了真相。 他冷哼了一声,不无愤怒和鄙夷的道:“长孙瑞贪得无厌,依我看他是不满足于丞相之位,想要借北狑的力量助自己夺位称帝,只可惜北狑人虽然素来粗蛮,却并非无脑之辈,岂会任由他利用?” “太师英明,北狑皇室的确不甘心被长孙瑞利用,所以才派人送上他的通敌书信,并允诺只要我们能惩治长孙瑞,他们不仅愿意退兵,还会和琉安永世修好!”温浮欢言简意赅的道。 薛太师面上一喜,“此话当真?” 若是边境战事平息,那么薛莫风就可以受诏回京,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看出来他眼神里的期许,温浮欢郑重的点头道:“千真万确!” 她起身走到薛太师和闵王面前,忽然伏身行了一个大礼,铿锵有声的说:“欢儿斗胆,恳请王爷和太师合力除掉长孙瑞,还朝堂一个清明,还边关百姓和乐安宁!” 薛太师一惊,忙起身上前,想要扶起她。 然而温浮欢压着身子,就是不肯动。 “欢儿言重了,清叛官、除奸佞本就是我等的职责,就算你不说,揭发长孙瑞的恶行,本王和薛太师也义不容辞!”闵王幽声道。 温浮欢这才站起来,躬身道:“多谢王爷!” 长孙瑞毕竟贵为一朝丞相,要指控他通敌叛国兹事体大,闵王和薛太师商议要联合朝臣共同举证,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他的罪。 一连几日,二人都在为这件事奔波操劳。 温浮欢则在太师府陪着薛夫人。 “……最近也不晓得怎么了,我这颗心呐,总是七上八下的!你说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薛夫人攥紧帕子,忧心忡忡的道。 “姨母就放心吧!那些书信上既有长孙瑞的印鉴,又有长孙家的徽记,铁证如山,他脱不了罪的!”温浮欢安抚道。 “希望如此吧!” 不想气氛再如此沉郁下去,薛夫人从旁边的笸箩里拿出绣花绷子和针线,抚摸着质地滑腻的料子,目光柔和的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说我给我未出世的孙子绣一件小衣裳可好?” 临行前,杨氏托温浮欢给薛夫人带句话,说她有喜了,薛夫人马上就要做祖母了! 薛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别提多高兴了,一直张罗着给她未出世的孙子买这个买那个,做这个做那个,忙的不亦乐乎! 如今才说不过两句话,便又绕到了孙子身上。 温浮欢一脸好笑,连声应道:“好好好,当然好了!祖母亲手绣的小衣裳,他怕是不知道会多么喜欢呢!” “就你嘴甜!他一个未出世的娃娃,晓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薛夫人嗔怪道。 饶是如此,她还是笑弯了眉眼,拿着柔滑的料子爱不释手。 温浮欢陪薛夫人闲坐了一下午,又被她央着一起用了晚膳,等回到闵王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隐隐有团黑云从天际尽头飘过来,遮住了漫天繁星,连皎月的光芒都有些黯淡。 她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柳儿开门出来,见温浮欢站在檐下,定定的望着夜空出神,不由得问道:“小姐在看什么?怎么不进来房间里呢?” 温浮欢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嗯!” 回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悬在穹苍之上的圆月,莫名觉得它似乎泛着殷红,像是预示了某种不祥和杀戮! 血月现,血光起。 似乎为了印证温浮欢不想的预感,后半夜时突然一阵地动屋摇,似有惊雷在平地炸响,使得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温浮欢走出房间,发现百里炎和柳儿,还有府上的下人也都出来查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炎接到温浮欢的示意,正打算出门察探,却见闵王府的守卫匆匆跑了进来,大声叫嚷道:“不好了,有军队在攻城——” “什么?” 温浮欢一把揪住守卫的衣襟,厉声问道:“是什么人在攻城?” 应该不可能是北狑的人! 且不说他们远在距离帝京千里之外的关外,若是大批深入,不可能不被人察觉,况且边关有薛莫风和秦琅保卫,怎么会任由他们入关? 可如果不是北狑人,又会是谁呢? 守卫也说不上来个一二,只焦急道:“眼下这帝京城怕是也不安全了,大家还是赶快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说罢便挣开向温浮欢躬了躬身,转而去别的院落通知去了。 温浮欢还想拦住他细问,却见前方黑影掠过,一名身穿青袍的男子已经出现在她身前,拱手道:“王妃,王爷命属下来护送王妃进宫!” “到底出什么事了?谁在攻城?”她急切的问道。 “是定西侯!”尹舟答道。 “潘裕?为什么?” 这下,温浮欢更糊涂了! 潘裕不是应该驻扎在西部边陲吗?怎么会突然攻城呢? 尹舟多少对温浮欢的性子有所了解,知道若是不让她弄个明白,她多半是不会随他离开的。 于是,他言简意赅的说:“王妃初回帝京,怕是不太清楚,前些日子定西侯以献贡为由,已经入京了,就下榻在帝京的驿馆!” 第679章 突袭(二) 温浮欢闻言皱起了眉头。 “琉安有国法规定,各个封地的诸侯无诏不得入京,定西侯他怎么敢?难道他就不怕别人怀疑他心怀不轨么?” “他只说是中秋月圆将至,想要和阔别故土多年的妹妹团圆……皇上到底还是忌惮他的兵权,便放了他进京,想着赢都乃是帝京,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掀起什么风浪来吧!谁曾想……” 尹舟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远处城门楼那里的天空已经被战火映红。 他催促道:“王妃,您还是先随属下离开吧!咱们边走边说!” 温浮欢也觉察到情况紧急,便不再犹豫,叫上柳儿等人一起向皇宫进发。 路上,她又问道:“原因呢?定西侯进宫帝京的理由是什么?他那般城府极深的人,总不会师出无名吧?” 尹舟盯了她半晌,方道:“就在今天申时左右,冷宫里的如妃和安乐堂的四皇子双双暴毙!” “什么?” “定西侯接连失去妹妹和外甥,愤恨交加,回到驿馆后便趁夜离开帝京,去而复返带兵来袭!” 温浮欢冷笑道:“那他来的倒是够快的啊!怕不是早就埋伏好了兵力,只等寻一个由头便开始进攻帝京!” 顿了顿,她眯起眼。 “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知道如妃和四皇子究竟是被谁毒死的呢?” “小姐是说,定西侯毒死了自己的妹妹和外甥?”柳儿难以置信的惊呼道。 “在权力的诱惑面前,有些人看似是人,却已经不是人了!”温浮欢掀开帘子看向外面亦在想办法躲逃的百姓,隐有所感的说。 一时间,马车内再无人说话,许久后才听到尹舟说:“皇宫到了!” 温浮欢下了马车才发现,聚集到这里的不止是他们,还有许许多多其他携家带口的朝廷大臣。 薛夫人和襄国公夫人也在其中。 薛莫寒的妻子薛秦氏陪在两人身边。 温浮欢疾步上前,唤了一声“姨母”,又问候过襄国公夫人和薛秦氏,才复又转头看向薛夫人。 “二哥和三少呢?” 一提起两人,薛夫人登时抹起了眼泪,哽咽道:“他们穿上铠甲,上城门楼上御敌去了!” 温浮欢这才知道,帝京城内兵力不足,无论官宦世家还是平民百姓,凡年满十三岁的男子都需得披甲上阵。 薛莫寒和薛莫景自然也不例外。 “寒儿倒也罢了,他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起码还可以自保,可是景儿……他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你让他上阵杀敌,不就是让他送死吗?”薛夫人抽泣道,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温浮欢握紧她的手,而后不动声色的看了百里炎一眼。 只消一个眼神,百里炎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悄悄的转身离开,很快没入了黑暗里。 温浮欢又转过来安抚薛夫人,“姨母放心,阿炎已经去寻三少了!阿炎武功高强,定能保住三少的性命!” 薛夫人哽咽着点了点头。 很快,宫门大开,闵王、薛太师、长孙丞相还有襄国公等一众朝廷重臣相继出来。 紧接着在他们后面走出来的是乔装过后的皇上和妃嫔。 “这……” 候在宫外的人互看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温浮欢则快步上前,先尹舟一步接过了闵王的木制轮椅。 不用她开口,闵王便已猜到她要问什么,主动回答道:“……帝京兵力不足,就算从最近的城池整饬调兵过来,也得十日有余,以帝京目前的情况,根本撑不了那么久,所以经过商议决定圣驾暂时移至北苑行宫!等帝京之围解了再回来!” 温浮欢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移至北苑行宫? 那不就是弃城逃跑么? 而且看皇上的打扮,多半是偷偷离开的……成千上万的百姓还在帝京,将士们还在城墙上浴血奋战,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要逃跑?! 觉察到温浮欢的眼神,皇上抬眼看了过来,前者眉眼间的轻视和鄙夷刺痛了他的眼,使他眉头紧皱。 皇上别开眼,同身边的徐大监说了些什么。 徐大监扶着他上了青稠布的马车,由禁卫军副统领赵岩带队,一行人悄悄的沿着外城的墙根向前行去。 尹舟亦上前扶闵王进了马车。 温浮欢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闵王掀起帘幔望着她:“欢儿,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只有活着,才能等到他们平安归来!” 这个他们既指的是薛莫寒和薛莫景,也指的是秦琅和薛莫风。 闵王目光坚毅,伸向她的手也是迟迟没有收回。 温浮欢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决定,便握住了他的手,借力钻进了马车里。 明明是一条百余人的队伍,可是一路上竟无一人说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便显得城门楼处的炮火声愈发震耳欲聋。 马车里光芒明灭不定,让相对而坐的两人的神情看的不甚分明。 温浮欢忽然记起,闵王今日入宫是要向皇上揭发长孙瑞通敌叛国的罪行,可是看方才的情形,长孙瑞还是安然无恙。 是他们的证据不够有力?还是…… 她犹豫片刻,终是问出了口。 “……我们还未向皇上禀告,便有将士来报,说定西侯率兵攻打帝京!皇上急着保命,下令一切事情容后再议!”闵王脸色沉郁的回答。 不知怎的,温浮欢觉得他的语气里竟有一丝对皇上的鄙夷。 尤其在说到皇上急于保命的时候,闵王的言语间更是极为不屑。 温浮欢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 闵王注意到了,语气稍缓道:“不过留他多活几天罢了!你放心,待此事一了,本王定当如实禀明圣上,严惩长孙瑞!” “嗯。” 车队渐行渐远,温浮欢掀开车窗帘,看向远处的帝京城。 城门楼处火光通明,照的一片大地亮如白昼,竟依稀可以看到有人从城墙上跌落,很快没入了黑暗里。 忽然又是一声惊天巨响,乌压压的士兵们被炸开一个缺口,但很快又有人补了上去。 战役还在继续…… 第680章 讨公道 虽说北上行苑的队伍已经驶出帝京很远,但帝京的消息还是一个接一个、不间断的传了过来。 他们说,定西侯率领的军队势如破竹,已经攻破了帝京城。 他们说,定西侯带兵冲进皇宫,发现宫里早已人去楼空,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屠城三日,血洗帝京。 他们还说,定西侯已经派兵朝这里追了过来…… 听到屠城两个字,包括温浮欢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直觉有阴森的凉意自脊背出升起,让人蓦然生寒。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无论如何不能弃帝京的万千百姓于不顾啊!”有心软的女眷于心不忍,怯声提议道。 然而她话刚一说完,便遭到了身为朝廷命官的丈夫的一记白眼。 “你傻呀?咱们现在都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眼下这种情况,回去就等于是送死!”丈夫沉声斥道。 女眷无措的垂下头,再不敢言语。 周围顿时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围拢在中间的火堆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 温浮欢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沉闷,便起身向不远处的原野走去,捡了块略微干净些的石头坐了下来,静静望着悬在头顶的皎月。 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它自岿然不动,像是屹立在天际的神祇,带着漠然的姿态俯视被它踩在脚下的一众卑微如蝼蚁般的人!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温浮欢回过头。 “瑶儿?” 来者是三公主李曦瑶。 帝京的惊变让往日里活泼的她也安静了下来,眉眼间氤氲着一片愁云,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笑容粲然的模样。 她在温浮欢腾出的位置上坐下,歪头靠在后者的肩膀上,声音幽幽的问道:“欢儿,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呢?” 温浮欢转头望着她,只见她神色哀伤,目光幽怨,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她于是握住了李曦瑶的手,语气坚定的说:“不会的!只要我们多撑过这几日,你舅父便会带兵过来应援,届时我们都会得救的!” 是了,乔淑妃的兄长乔越将军便驻扎在离帝京三百里外的明城。 于情于理,在得到帝京遭到进攻的消息后,他都必然会带兵过来应援——闵王所说的援兵应该就是指的他。 帝京之围解了,他们自然也就安全了! 听到温浮欢的话,李曦瑶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那就好……我方才听宫人们讲,说历来亡国以后,皇室之人皆无一幸免,男女要么被尽数屠戮,要么没入奴籍,任人践踏……欢儿,我不想为奴!” 她声音微颤,隐隐带了哭腔。 想来也是,李曦瑶贵为公主,养尊处优,平日里更是被皇上和乔淑妃多方娇惯,哪里经历过这么大的苦难? 她一定被吓坏了,才这么忐忑不安。 温浮欢轻抚她柔顺的青丝,声音细软柔和:“不会的!不会的……” 安慰归安慰,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乔越带兵前来,定能解了帝京之围,可关键是——他们真能捱到援军到来吗? 事实证明,温浮欢的担忧不无道理。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他们北上行苑的消息,定西侯的军队一路奋起直追,竟堪堪在他们到达行宫前追上了他们。 皇上迫于无奈,只好放弃了赶往行宫的计划,转而停驻在一处较小的城池,名唤玉溪关。 然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定西侯的追兵虽然没有立即进攻,但已经把玉溪关团团围住,只等第二拨兵将赶来便可攻破玉溪关,把皇上连带朝臣们一起活捉。 眼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有朝臣向皇上进谏,提议要不遣人去向定西侯谈判,不管用什么办法,姑且先稳住他。 等到乔越的援军一到,便可将定西侯一众叛贼一网打尽。 可是他们一连派去了好几个议和使,皆是有去无回,最后一个更是被人割下首级送了回来,一并送过来的还有一封信。 皇上看了那封染血的信之后,气的浑身发抖。 定西侯在信上说,若是想要和他谈判,旁的人不行,唯有皇上亲自出面方可——这无疑是对皇上极大的侮辱。 他可是琉安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能纡尊降贵同一个叛臣谈判呢? “……如今不是计较身份高低的时候,若是潘裕带人攻破玉溪关,皇上以及臣等当尽皆沦为阶下之囚!到时候再想同他谈判,怕是没可能了!”闵王直言不讳的道。 其他重臣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都在暗暗附和闵王的话。 皇上环视他们,本就略显风霜的脸愈发满是沧桑,不知怎的竟有一种风烛残年的味道。 他大约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命悬一线的时候! 皇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终于抬起头说:“罢了,朕就去见他一见,看看潘裕究竟想要什么!” 话虽如此说,他到底没敢亲去敌方阵营,而是站在玉溪关低矮的城门楼上,仍旧如君临天下般俯视对面骑在马上的定西侯。 其他人则站在他身边,同样望着定西侯,以及他一众来势汹汹的部下。 温浮欢站在薛锦华旁边,时不时的帮着她逗弄一下小皇子。 似是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十二皇子一直哭哭嚷嚷的,谁抱都不行,非得薛锦华亲自抱着才可以。 “朕就在这里,潘爱卿究竟如何才肯退兵,请直言吧!”皇上沉声道。 定西侯环顾城墙上的众人,朗声道:“皇上,微臣并无意谋反,实在是家妹和四皇子死的不明不白,一句双双自尽而亡难以让微臣心服!微臣此举固然鲁莽了些,但微臣真的只是想向皇上讨个公道而已!” “公道?” 皇上禁不住冷笑,暗道:呵,你想要公道,只管禀明朕便是,何至于大张旗鼓、举兵来袭?分明是别有用心,妄图篡位谋逆!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贸然说出来只怕会激怒了定西侯,于他于众人皆无益处。 思及此,皇上敛去了愠怒的神色,淡声问道:“好,你想要什么公道?且说出来让朕听上一听!” 第681章 除妖妃 定西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遍皇上身旁以及身后的众嫔妃们,最后又落回皇上身上。 “微臣听闻,家妹和四皇子落得今日的下场,全是因为皇上身边有妖妃在侧!而自古以来,妖妃媚君主、乱朝纲,为祸天下,还望皇上为了天下苍生和黎民百姓,除妖妃以正朝纲,同时也还微臣一个公道!” “什么?妖妃?” 皇上皱起眉头,冷着脸道:“朕不知道潘爱卿是从何处听得这般荒唐的言论,但朕可以向你保证,如妃和老四的死,朕定会派人彻查,但他们之所以被贬冷宫和幽禁,确是事出有因,与旁人无关!至于妖妃一说,更属无稽之谈!” 定西侯明显不相信皇上说的话。 他失望的摇了摇头,道:“皇上,事到如今,如果您再继续包庇妖妃,不肯清君侧,微臣就算背上弑君夺位、不忠不义的骂名,也要为百姓求一个安稳了!” “你!” 皇上知道,现如今不管他怎么说,定西侯都不会相信他的话的。 可是这让他上哪里找一个妖妃出来呢? 这时,长孙皇后赫然走了出来。 “侯爷,皇上并非想要包庇妖妃,只是他心慈仁善,顾念同妃嫔的夫妻恩情……如果侯爷信得过本宫的话,不如将那妖妃的名姓说出来,本宫可以做主除了她,以慰如妃妹妹和四皇子的在天之灵!” 皇上闻言,倏然转头看向长孙皇后:“皇后你……” 长孙皇后轻摇了摇头,凑近些道:“皇上,江山要紧,牺牲一两个嫔妃又如何?您难道真不想坐这皇位了吗?” 她的话说的固然直白,却并非没有道理。 皇上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用一个妃子换取他继续稳坐江山,听上去倒真是一个划算的交易? 可是日后,旁人会怎么说他呢? 说他身为一国之君,却连自己的嫔妃都保护不了! 说他懦弱无能,需要牺牲女子的性命来保全自己的皇位? 趁着他犹豫的间隙,定西侯已经开了口。 “皇后娘娘当真痛快,不愧为我琉安的一国之母!其实微臣口中的妖妃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荣宠正盛的皇贵妃薛氏!” 早在长孙皇后站出来的时候,温浮欢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定西侯一开口便直指薛锦华。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这边。 薛夫人更是嘶声喊道:“不,你这是血口喷人!锦儿才不是妖妃!她也从未做过狐媚惑主的事情!” 定西侯根本不理会她的叫嚷,兀自望着皇上和长孙皇后,似乎在等待他们的决断。 皇上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缓缓扭头看了薛锦华一眼,后者神情里满是期许和一丝丝难掩的恐惧。 皇上咽了口唾沫。 一边是琉安的江山,一边是他宠幸多年的女子……该如何抉择呢? 薛锦华的眼神渐渐从希望变成失望,又慢慢的变成了无望。 忧伤溢满她绝美的容颜,像是在疾风骤雨中零落的花朵,过后只剩下满眼落红,一地凄艳。 就在她准备站出来的时候,一旁的闵王突然摇动轮椅上前,躬身道:“臣弟斗胆,恳请皇贵妃为了琉安的江山和万千百姓,从容就义!” 薛锦华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其他人包括皇上在内,亦是震惊的望着闵王,因为他面向的人不是薛锦华,而是站在她身旁、怀抱十二皇子的温浮欢。 长孙皇后见状,微微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薛锦华于她而言根本不足为惧,反倒温浮欢一直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能借机除掉温浮欢,她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她以后有的是法子对付薛锦华! 只是……闵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长孙皇后十分疑惑,温浮欢不是他的王妃么?他怎么会想让温浮欢代替薛锦华去死呢? 温浮欢同样也想不明白。 她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后者清俊的脸上神情恳切,无半分愧疚和心虚,似乎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定西侯口中的妖妃。 可是她分明不是…… 然而没有人、没有人站出来替她澄清。 皇上呆呆的望着她,眉眼间纵然充满不舍,却还是一语未发。 就连薛夫人也只是一脸震惊和愕然,望向她的眼神里浮起诸多抱歉。 薛太师则在触到她的目光后,下意识的别开了脸。 说到底,薛锦华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她就算同他们再亲近,也不过是隔着一层血缘的外甥女罢了! 寻常时候,他们待她自然是好的没话说,她也相信,他们是真拿她当一家人看待的! 可是关键时刻,需要在她和薛锦华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不管他们怎么不舍、怎么犹豫,终还是决定牺牲她! 其他人更是一副冷漠的面孔。 对他们来说,谁去赴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和富贵荣华!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李曦瑶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当即便要出声否认,却被一旁的乔淑妃眼疾手快的一个手刀劈在后颈。 她晕了过去。 还有李贞曜…… 他才刚说出口“她不”两个字,就被身边的仕官捂住了嘴,同侍卫一起把他硬生生的拖了下去! 温浮欢不晓得这么短暂的瞬间,她怎么能把所有人的反应都一一尽收眼底,但她确实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 她的视线重又回到闵王脸上,忽然扬唇轻笑,迤逦而出一个绝美的笑。 不论是城楼上的人,还是城楼下的定西侯和众将士们,都望着她风华绝代的笑容看得痴了,暗暗可惜好一个倾国倾城的人儿,就要这么香消玉殒了! 这下,定西侯愈发笃信,虽然他不曾见过宠冠后宫的皇贵妃,但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怕是也只有被誉为帝京第一美人的薛氏锦华了! 他哪里知道,帝京还有另外一个比薛锦华更美的女子,就是温浮欢! 她从人群中走出,站在城墙垛前,神情冷傲的望着下面的定西侯,朗声道:“侯爷若说话算话,本宫愿意以命抵命,还给你想要的公道!” 第682章 服毒 作为一个从小就在腥风血雨中挣扎存活的人,温浮欢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的死亡。 或者在试炼中被同门杀死,或者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目标杀死,又或者……在复仇的过程中被仇人杀死。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般轰动和壮烈。 为了国泰民安、为了民族大义,都不过是一些虚妄的说法,说到底她肯站出来,甘愿赴死,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在乎和爱的人。 尽管她要保全的人之中还有她的……仇人! 温浮欢在心底自嘲的轻笑,笑自己竟也有这么伟大的时候! 她从来不惧死亡,只是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她忽然有些遗憾,遗憾没能见到秦琅最后一面,遗憾没能亲口告诉他,她亦是那般的爱他! 城门楼下响起定西侯的声音。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说话算话!再说了,有皇上、皇后娘娘还有这么多大臣在场,微臣怎么敢诓骗皇贵妃呢?” “哦?那你敢对天发誓吗?” 定西侯眉头轻皱,“发什么誓?” “若你事后反悔,食言于本宫,则你潘家必将断子绝孙,你们潘氏一族不论男女,皆永生永世为奴为婢!” “你!” 这样恶毒的誓言,莫要说定西侯了,连旁人听了都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然而温浮欢连脸色都没变,直勾勾的盯着明显已经有些愠怒的定西侯,挑眉问道:“怎么?侯爷莫不是不敢?” 定西侯亦直直的望着温浮欢,半晌后方冷哼道:“笑话,不就是发毒誓吗?本侯有什么不敢的?” “那侯爷请吧!” 定西侯绷紧了一张脸,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潘裕在此起誓,若皇贵妃甘愿赴死、以命抵命,我必当撤兵,绝不为难任何人!若有违此言,我潘家必将断子绝孙,我潘氏族人不论男女,皆永生永世为奴为婢!” 说罢,他缓缓放下手,望着温浮欢道:“毒誓已发,皇贵妃可还满意?” 温浮欢点点头,“本宫还有一个请求!” “皇贵妃请讲!” “本宫贵为皇贵妃,就算是死,也要走得清白体面,所以自缢和自刎,本宫皆不想要,但求毒酒一杯,以赴黄泉!” 自古宫妃犯了错被赐死,皆有自缢、自刎和服毒三个选择,所以温浮欢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没问题。”定西侯颔首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有仕官端着木盘上前,上面放着一个银质雕花的酒壶和一个花纹精美的银酒杯。 温浮欢正欲端起酒壶倒酒,只听定西侯忽然道:“慢着。” 温浮欢抬眼看向他。 “侯爷还有何指教?” 定西侯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瓷瓶,勾唇道:“寻常的剧毒如鸩毒、鹤顶红之流服下后难免痛苦难忍,而我这瓶子里盛的是孔雀胆,无色无味,且不会有任何痛苦,还请皇贵妃笑纳!” “呵……” 温浮欢轻笑了声,眼神妩媚的望着他,直看得定西侯心里一颤。 这般冠冕堂皇的话,怕是也只有他说得出来了! 鬼才会相信他是真的为温浮欢考虑,说白了不过是怕人在毒药上动手脚,所以才要用自己的毒。 温浮欢倒也不和他计较,亲自步下城楼,来到定西侯面前。 “侯爷思虑周全,本宫感激不尽!” 她接过定西侯手里的瓷瓶,拨开瓶塞,不由分说的把其中的毒汁悉数倒进了酒壶里,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含糊。 定西侯曾经战场喋血,见过不少视生死若无物的人,但如温浮欢这般面不改色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近距离之下,这个女子玉立于马前,一袭素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傲然竟有睥睨天下的威势。 她面容清绝,眼神凄艳,愈发美的不可方物。 定西侯禁不住有些于心不忍,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毕竟是她害死了他唯一的妹妹和外甥。 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温浮欢当着定西侯的面倒上酒,端起酒杯,目光决绝的环视众人,最终落回到定西侯身上。 “还请侯爷记住,本宫虽身死但心未灭,若侯爷罔顾毒誓也要食言,本宫就算化作厉鬼,亦不会放过你们云滇潘家!” 她字句铿锵,掷地有声,说罢仰头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银杯落地,风华绝代的女子亦委顿马前,宛若一朵从天际飘零的花朵,终难躲过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 …… 温浮欢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梦里的她走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上,周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似是泅开的潮水,叫嚣着想要把她湮没。 她加快了步伐,渐渐看到前方出现光亮。 面前出现了一座长长的石桥,桥墩上是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狮口中衔着一条红色的丝绦,坠下一个红彤彤的泛着幽光的灯笼。 桥上有许多人。 他们全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走,动作缓慢,面容呆滞,仿佛失了灵魂一般。 温浮欢转头四望,看到从桥洞里穿过的如一条银色丝带般光滑而平静的河水,河畔两岸生长着极其美艳而妖娆的花。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花没有叶子,只有火红色的花瓣,像是浸润了鲜血般张扬而炙烈。 她蓦然想起这些花的名字——彼岸花! 它们是生长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 所以…… 温浮欢倏然抬起头,只见前方黑暗的半空中悬着一块破旧的匾额,上面字迹模糊的刻着三个字——奈何桥! 她浑身陡然一颤,蓦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四面光滑的石壁,壁上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把偌大的石室照得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温浮欢则躺在石室中央的冰床上,从身下氤氲开来的寒气让她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疑惑的皱起眉头。 她分明记得自己服了剧毒孔雀胆,此时就算不被抛尸乱葬岗,也应该有个棺材敛葬一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醒了?”清冽而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温浮欢这才注意到石室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戒备来。 第683章 死而复生 温浮欢皱眉审视对方,颀长的身形,墨绿色的锦袍质地上乘,单从背影便可判断出是一个男子。 “你……是谁?”她一脸戒备的问道。 对方缓缓转过身,眉清目秀的脸庞上笑容无害,却让温浮欢怔在了当场。 “瑞、瑞王?” 没错,这个站在她面前,神情温善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琉安国的瑞王李贞曜。 可是李贞曜不是……一个傻子么? 似乎看穿了她心底的疑惑,李贞曜笑问道:“很意外是不是?传闻心智有失的瑞王居然不是一个傻子?” “呃……” 虽然是事实,但他这话未免也说得太直白了吧? 瞧见温浮欢脸上的窘迫,李贞曜的笑容更深更大了,坦言道:“宫廷诸般险恶,不会装傻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可是……” 他装的也太像了吧? 连一向观察细致入微的温浮欢,都被李贞曜骗了过去,以为他真的就是一个心智缺失的孩子。 如今回想起以往的种种,尤其是自己利用李贞曜的事情,温浮欢禁不住脸上一红,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李贞曜倒好似并不在乎那些,缓步上前,在温浮欢还没来得及拒绝前,伸手探向了她的脉。 温浮欢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制止道:“别动!” 很快,李贞曜松开了她的手,淡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余毒已经清干净了!所幸你是百毒不侵的身子,不然这鹤顶红和孔雀胆混合的毒,一定会当场要了你的命!” 他长叹了一口气,隐约有些后怕道:“届时就算是我,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听李贞曜说话的语气,似是极为通晓医理,温浮欢不解的问道:“是你救了我?你会医术?” “是啊!”李贞曜爽快的回答,并且凑近温浮欢,眉眼弯弯的道:“而且我还救过你不止一次呢!” 温浮欢是何等聪颖的人,当即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逍遥鬼医?!”她睁圆了眼睛问道。 李贞曜似乎很是欣赏她吃惊的模样,打了个响指,伸手指着她道:“答对了!” 温浮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贞曜一直在装傻这件事已经够让她震惊的了,而他居然就是逍遥鬼医这一事实更让她始料未及! “你真的是逍遥鬼医?那个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逍遥鬼医?”她难以置信的问道。 李贞曜拉过一张椅子,在冰床边坐了下来,双手托腮望着温浮欢。 “我是逍遥鬼医没错!但说生死人、肉白骨就太言过其实了!我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起死回生呢?” “好吧。” 温浮欢也觉得起死回生的传言有些不着边际。 她忽的想起了什么,又问道:“还有逍遥鬼医的三不原则,其中有一条是皇室权贵者不医,那你……” 李贞曜摆摆手,满不在乎的道:“你知道传闻为什么之所以是传闻吗?就是因为它半真半假,可信也不可信!我医人向来都只是凭心情的,不过是那些皇室权贵之人自以为高高在上,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不顺眼,不想医,没想到竟会有这般荒诞的传闻出来!” “呃。” 这个解释还真是……任性啊! 似是还有些不习惯同李贞曜正常交流,温浮欢一看到他的脸,脑海里就会不自觉的响起“美人姐姐”的称呼。 她清了清嗓子,别开了眼,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药庐!你可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李贞曜定定的望着她道。 温浮欢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便沉默了下来。 石室里陷入一片安静。 李贞曜忽然直起身,敛去了顽笑的神情,一脸严肃道:“你要问的都问完了吗?若是问完了,我可要说正经事了!” 温浮欢转回头,望向他道:“什么正经事?” “还记得当初我说过什么吗?” “嗯!”温浮欢点点头,回答道:“你说医人不是白医的,日后待时机成熟,自会向我讨要诊金!” “对!” 李贞曜凝视她澄莹的双眸,“现在是讨回诊金的时候了——皇兄和诸多朝臣命悬一线,还请姑娘出面相救!” “怎么?定西侯没有遵守诺言吗?” 她早该想到的,定西侯既已兵临城下,怎么可能会轻易罢手? “不是定西侯!”李贞曜否定了她的猜测,目光凝重的望着她道:“是秦琅!” “什么?!” 秦琅? 怎么会是秦琅呢? 李贞曜猜到她会是这种震惊的表情,解释道:“你中毒后昏迷了好些时日,怕是对有些是不太清楚……” 原来,早在定西侯带兵进攻帝京的时候,秦琅就得到了消息。 他把应饶关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薛莫风,自己只带了一队亲信的精兵,马不停蹄的朝帝京赶来。 然而,秦琅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赶到的时候,定西侯早就带兵赶往云滇,乔越也带了援兵过来,层层驻守在赢都附近,以防定西侯去而复返。 秦琅松了口气,便想要找温浮欢,却被人告知她已经死了!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甚至打算不管不顾的冲进闵王府,要闵王把温浮欢放出来……然而等他来到闵王府,却发现这里正在办丧事。 只见伊人红梨棺木,白幡高举,饶是秦琅这般铁打的汉子,也终于忍不住,伏在棺材上哭成了泪人儿! 李贞曜拨弄竹萝里的药材,淡声道:“他后来四处打听,想要弄清楚你的死因,但是没有人肯告诉他,因为他们全都是害死你的罪魁祸首!” 温浮欢可以想象到那种画面,想象到秦琅的悲伤和绝望,心口处一阵阵抽疼。 “后来呢?” “再后来……他回边关去了!” 李贞曜转过身,冷凝而严肃的表情告诉温浮欢,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终于过去了的时候,他忽然联合北狑军队来犯,我想他定是知道了你死亡的缘由,所以才围堵了帝京,活捉了皇兄和大臣们,说要大开杀戒,要让他们所有人为你陪葬!” 他望着温浮欢,眼神恳求道:“如今,唯有你可以劝得住他了!” 第684章 重逢 帝京东城的中心处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名唤朝列门,以往都是用来对被判了死刑或者凌迟等重刑犯行刑的地方。 当初顾氏一门百余口人,便是在这里被斩首示众的! 如今,朝列门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 得知在定西侯率兵进攻帝京的危难时刻,身为一国之君的皇上竟然携了嫔妃和文武百官偷偷逃往北苑行宫,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百姓们群情激愤,简直恨不得把被缚在中央石柱上的皇上及大臣们扒皮拆骨、碎尸万段。 前方的高台上,秦琅居中而坐,身上青乌的战甲散发出玄色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如谪临凡世的神祇,只是眉眼间总氤氲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郁,是嵌在他心头的所爱之人被逼身亡的难以愈合的伤。 他手上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刀锋锐利,寒芒森森,刀柄处镶嵌的七颗色彩各异的宝石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温浮欢极少离身的七星匕,可惜匕首仍在,佳人却已香消玉殒。 秦琅缓缓闭上眼睛,心口处疼痛欲裂。 在他左右两旁分别坐着同样一身战甲的北狑主将,也是北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炎镜,以及一袭月白锦袍、气质疏朗的闵王。 日头缓缓升至当空,闵王瞧着秦琅没有半分要有所行动的意思,开口提醒道:“秦将军,时辰差不多了!” 秦琅不为所动,只是兀自盯着掌心里的匕首出神。 闵王眉头微微皱起,清了清嗓子,抬高了些语调问道:“怎么?事到如今,你莫不是不想杀他们了?你别忘了,当初你的父兄姊妹、一家老小全都是被这些人害死的,他们就是在这里被砍了脑袋,他们百余口人的亡灵可都在看着你呢!” 瞧着秦琅的手渐渐握紧,闵王又道:“还有你的未婚妻——温浮欢!她也是被他们逼死的!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危,不惜牺牲她的性命……这些你都忘了吗?顾、寒、笙!” 时隔十几年,再次听到有人唤自己这个名字,秦琅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那些尘封在心底的恨意如汹涌澎湃的巨浪席卷而来。 眼前倏然浮现出父母兄弟的音容笑貌,浮现出温浮欢巧笑嫣然的清丽脸庞……那些原本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东西,如今全都化作虚妄! 而这一切,都是拜台下的那些人所赐! 秦琅蓦地站起身,用力把七星匕首掷在了黄杨木的桌案上。 匕首尖锐锋利,轻易便没入桌案半寸,而他的眼神渐渐冷却如隆冬数九的寒天,声音亦如是。 “众将士听令!” 他望着被绑在石柱上面露恐惧且不停挣扎的皇上及朝臣,冷声命令道:“杀无……” 不等他把命令说完,便被一道清凌凌的女音打断了。 “慢着——” 那声音分外熟悉,分明是萦绕在他梦中最深沉的眷恋。 秦琅下意识的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女子一袭霜白雪衣,足尖轻点,踏着众人的肩头而来,身姿轻盈,面容清丽,宛若九天玄女从天而降。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的愣在了当场,直到女子落在他面前。 “秦琅……”她眸光盈盈,细声轻唤。 秦琅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费力的挤出了那个名字——“欢儿?”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真的是……欢儿?” 他就知道,他的欢儿那般聪颖灵慧,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人逼死呢? 秦琅一时间热泪盈眶,倒真应了那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瞧着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触碰的小心翼翼,温浮欢心里的愧疚一阵阵涌上来。 她一把握住秦琅的手,抚上自己温热的脸庞,肯定道:“是我!真的是我!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欢儿!” 秦琅终于不再犹豫,一把拥她入怀,紧紧的抱着她,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温浮欢亦回抱他,同样的迫切而用力。 一旁的炎镜站起身,面带微笑的望着相拥的二人,眼中似乎有水光闪烁。 唯有闵王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他敛去眸间一闪而逝的懊恼,语气淡淡的道:“欢儿能起死回生,倒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眼下却不是高兴的时候,该如何处置他们,还要寒笙你来定夺!” “寒、寒笙?” 温浮欢松开秦琅,看了看闵王,又看了看他,震惊道:“他唤你寒笙?你是……顾寒笙?” “没错,他就是顾寒笙!”闵王替秦琅回答了温浮欢的问题,并加以肯定道:“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顾家唯一的幸存者!” 秦琅知道温浮欢一定有很多话要问。 他抓着她的双臂,神情恳切的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日后再慢慢向你解释。” 温浮欢愣愣的点了点头,盯着他一瞧再瞧。 就在秦琅以为她会因为自己被隐瞒而愤然离去的时候,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几乎笑出了眼泪。 他不解的望着她。 “……我终于不用再因为爱上旁的男子,而对顾寒笙心存歉意了!”她含泪笑道。 秦琅乍一没有听明白,等反应过来温浮欢是什么意思后,他顿时喜不自胜,再次抱住了她。 “寒笙,欢儿是回来了!可其他人的仇还是要报的!你万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而忘记了顾家被抄家灭族的血海深仇啊!”闵王再次提醒道。 秦琅身体一僵,缓缓松开了温浮欢,转头看向闵王。 不等他开口,温浮欢便按住了他的手臂,亦转头望着闵王,质问道:“王爷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秦琅,是真的想要他为顾家报仇,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希望他能尽快杀了皇上等人,好让你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呢?” “你说什么?”闵王眸中寒芒乍现。 秦琅拉住了温浮欢的手,解释道:“欢儿,表兄不是那个意思,你冤枉他了!” “是么?” 温浮欢转头看向秦琅,字句铿锵的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他?是因为在所有人都瞒着你的时候,是他告诉了你我的死因吗?倒不知他有没有告诉你,在逼我去死的所有人当中,他才是罪魁祸首呢?” 第685章 生变 温浮欢把发生在玉溪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秦琅听,末了道:“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旁人,看我所说是否属实!” 秦琅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因为早就有人和他说过了。 他们说在关键时刻,是闵王把温浮欢推了出去,让她代替薛锦华,以皇贵妃的身份服下了定西侯送上的毒药! 秦琅原是不信的。 他觉得那些人一定是在故意污蔑闵王,好挑拨他们表兄弟之间的关系! 可如今同样的话,从温浮欢嘴里说出来,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看出来秦琅的动摇,闵王便知道事情有变,或者说当温浮欢出现的那一刻,整件事情就已经很难按照他的计划发展了! 不,他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寒笙,你听我说,我不是存心要让欢儿死的……其实我是知道她百毒不侵,所以才让她代替薛贵妃的!薛贵妃是她的表姐,我相信就算我不那么做,她也会主动站出来代替她的……”闵王急切的解释道。 然而,秦琅根本不听他的解释,而是定定的望着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明知道欢儿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此生唯一心爱的女子,你怎么还想要置她于死地?” “我说了,我没有想要她死……” “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 温浮欢忽然截断了两人的谈话,“他这般处心积虑的帮你,根本不是为了报仇,而是想利用你帮他夺得皇位!” 她上前握住秦琅的手,恳切道:“秦琅,是时候该清醒了!你要报仇,手刃当初陷害顾家的人便是,实在没必要弑君犯上!” “你想一想,你们顾家一门忠烈,令尊更是宁可被人冤枉背负叛国骂名,也不肯造反,他是实力不够吗?他是手里没有兵将吗?不,都不是!他只是不想顾家人以后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你们是乱臣贼子!” 温浮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连旁人听了都深感动容,更别提秦琅了! 被绑在石柱上的皇上更是连连点头,允诺道:“秦将军,不,顾少爷,朕真的不知道当年顾将军的叛国案会有如此大的隐情!朕向你保证,朕一定会彻查此事,绝不包庇任何陷害顾将军的人,朕,定会还顾将军一个清白!” “秦琅,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你三思而后行!”温浮欢认真道。 “寒笙,你别相信他们说的话,当年的事情是先太后和长孙瑞一同策划的,皇兄他不可能不知情!他现在所做的允诺,不过是迫于命悬一线,不得不向你保证!我敢说,只要你今日饶过他不死,他日他一定会找借口除掉你!”闵王亦振振有词的道。 “所以……” 秦琅抬眼看向闵王,“表兄是一定要让皇上死了?” “我……” “欢儿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自始至终,表兄都从未真心想要帮我报仇,更不在意顾家是否能沉冤昭雪是不是?表兄一直以来的目的……都是皇位!”秦琅神情失望的道。 “可是这并不冲突不是吗?无论我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在不遗余力的帮你不是吗?” “包括牺牲我心爱的女子?” 秦琅脸上的失望和难以置信让闵王明白,他的计划已经暴露了! 他索性不再争辩,眉眼间浮起淡淡的嘲讽,冷哼道:“是,我承认我另有目的,可是我这么做错了吗?我忍辱负重、苟延残喘十余年,所求不过一个皇位而已!况且,这个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是他——” 闵王伸手指向被缚的皇上,恨声道:“是他的母后伙同长孙家的人,设计构陷你的父亲、我的舅父,害的顾家被满门抄斩,害得我的母妃……是他们用奸计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皇位,我如今不过是拿回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他环视四周,凌厉而充满恨意的眼神落在皇上身上,沉声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时辰已经过了,还不快动手——” 负责行刑的将士都是秦琅的人。 听到闵王的命令,他们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闵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闵王见状,自嘲的笑了笑,眸色突然一沉,伸手拔出身后尹舟的佩剑,倏然从轮椅上腾身而起,朝着皇上刺了过去。 皇上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愈发拼命的挣扎起来。 然而他被捆得死紧,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闵王手里的利剑闪着寒芒朝他刺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双腿瘫痪的闵王会突然站起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利剑马上就要刺穿皇上喉咙的时候,一支飞镖从旁射过来,不偏不倚的打在剑身上! 闵王猝不及防,手下一歪,剑锋擦着皇上的脖子划过,竟刺进了他身后的石柱里! 他恼恨的转头看向飞镖射来的方向,想要看看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只见围观的百姓自觉的向两侧散开,一个身穿墨绿色锦袍的男子轻身跃上了台面,身姿英挺,面容俊秀,不是李贞曜还能是谁? “是你?”闵王大感意外。 不仅是他,除了温浮欢以外的其他人都对李贞曜的突然出现震惊不已。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李贞曜居然会功夫,而且看他的举止神情,俨然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 难道……他以前都只是装的? 呵,闵王的腿伤是假的,李贞曜的心智有失也是假的,究竟偌大的皇宫里还有什么是真的吗? 李贞曜来到闵王面前,神情恳切的望着他。 “七哥,收手吧!” “收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闵王像是突然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 他蓦地止住笑,看向一脸痛心的李贞曜,冷声道:“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八年!整整八年!我像个真正的残废一样,在轮椅上坐了整整八年!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你让我收手?怎么可能?” 他一把拔出嵌入石柱里的利剑,再次朝皇上刺了过去! 第686章 当年真相 李贞曜既然能阻止闵王一次,便能阻止他第二次。 更何况,这次秦琅和炎镜也一并提剑冲了上去,同闵王缠斗在了一起。 这还是温浮欢第一次见到闵王和人动手。 虽然她不知道李贞曜的武功如何,但照理说秦琅的武功不弱,炎镜的功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们三个人联手,竟一时未能让闵王落于下风。 温浮欢望着打斗的四个人,忽然发现闵王的功夫有些熟悉,一招一式都像是她从小便烂熟于心的剑法! “牧龙诀!师父!” 她犹记得,公孙芜在教授她这一套剑法的时候曾经说过,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会这牧龙诀,但从今往后,便有两个人了!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闵王甚是亲切,原来他就是公孙芜! 像是混沌的黑暗裂开了一条缝隙,光芒从缝隙里透进来,照亮了原本模糊不清的一切,似乎所有不明白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温浮欢双手抱住头,缓缓蹲了下来,只觉头疼欲裂。 这时,尹舟见闵王力有不敌,劈手夺过身边侍卫的剑,纵身便要加入战团。 然而突然有一个人拦住了他! 只见百里炎人高马大,一手扛了剑在肩头,歪着脑袋望着他,笑得一脸戏谑:“……总想着要和你切磋,今天机会来了!” 尹舟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见状提剑便朝百里炎冲了上去。 百里炎登时敛去玩笑的神情,迎上了他。 两人顷刻间打斗在了一起。 温浮欢仍旧抱头蹲在地上,数不清的思绪像是从脑海各处窜出来,渐渐地汇成一整条逻辑清晰的线索。 她倏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却变得灰白。 就在这时,闵王在秦琅等人的三方夹击下,终是双拳难敌六手,被炎镜一掌击在胸口,噗的喷出了一口鲜血,从极高的半空重重的跌落到了地上。 秦琅三人落在他周围,三把剑齐齐的指着他。 闵王一口啐出嘴里的残血,环视他们三人道:“……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不——” 一声凄厉的女音响起,身形纤细窈窕的女子忽的从人群中冲出来,疾步跑过来,把闵王抱在了怀里。 “别杀他!我求求你们别杀他!你们放过他吧!” “贵妃娘娘?” “锦儿姐姐?” 秦琅三人和温浮欢不约而同的唤道。 是的,这个突然从人群中跑过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皇贵妃薛锦华。 “锦儿,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来这里!你快走!你快走啊!”闵王一边赶她走,一边奋力的推她。 然而薛锦华根本不听他的! 她跪在闵王旁边,双手牢牢的抱住他,向秦琅祈求道:“秦琅,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你们表兄弟的关系上,饶他一命吧!我求求你了!” 秦琅等人已经被眼前的状况整糊涂了。 温浮欢却越来越清楚了。 “原来王爷说过的那个女子……是锦儿姐姐啊?”她幽声道。 犹记得闵王曾经同她说过,他和皇上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后者为了得到那个女子,不惜允诺他日后无论他看上谁,皆可赏赐于他。 当时,温浮欢还以为那个女子是已经死去的乐师嫦儿,却不想那人竟是薛锦华! 而如今瞧薛锦华的模样,分明是对闵王余情未了,或者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未有过决断…… 这么说来,十二皇子是? 温浮欢转头看向皇上,后者的脸色早已从苍白转为铁青,额头鬓角的青筋渐渐凸起。 听到温浮欢的声音,薛锦华倏然一震,朝她望了过来。 “欢儿,欢儿,玉溪关的事是姐姐对不起你,阿澈也是为了保全姐姐的性命,不得已才把你推出去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要杀要剐也只管冲我来!我求求你,你让秦琅放过阿澈吧!放过他啊!” 不知道是薛锦华的哀求起了作用,还是秦琅到底念及表兄弟的情谊,他收剑入鞘,淡声道:“罢了,你们走吧!” 薛锦华脸上一喜,作势便要扶起闵王离开。 “慢着……”温浮欢忽然出声道。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两人面前,淡漠的眼神一刻都未曾从闵王身上移开。 “欢儿?”秦琅皱眉,不解的望着他。 李贞曜和炎镜也是同样的神情。 薛锦华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恐惧,下意识的挡在了闵王面前,结结巴巴的问道:“怎、怎么了吗?” 温浮欢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一把将她推开,力气之大,差点把薛锦华推倒在地。 幸亏李贞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欢儿?你这是怎么了?”秦琅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浮欢用力挣开他的手,并顺势拔出了他已经收入鞘中的剑,不由分说的指向捂着胸口、呼吸虚弱的闵王。 “欢儿!” 秦琅再次出声,却被温浮欢抬手制止。 她望着闵王,声音低沉似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须得如实回答我!” 似是猜到了他要问什么,闵王垂下眼,几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你问吧!” “是不是你?当年拐走我的人是不是你?杀害我父母的人是不是你?灭了我温家满门的人又是不是你?” 每问出一个问题,温浮欢的情绪就激动一分。 等到问题全部问完,她已经近乎歇斯底里了! 温浮欢是在刚才突然间想明白的。 既然顾氏一门已经悉数被斩,太子也顺利登上了皇位,温老太爷为了保全家族而迁离帝京,便是已经决定对这件事闭口不言……长孙太后没理由对他们赶尽杀绝,从而再徒生事端!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不想让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而那个人若不是顾家的后人,便只有在帝位之争中落败的七皇子了! 至于所谓的温承胥牢牢握在手中的太后亲卫的腰牌,不过是栽赃嫁祸罢了,还有温家的惨遭灭门,说到底都是为了引温浮欢怀揣仇恨,一步一步完成他早已计划好的事情! 可笑的是,这么明显的陷阱,她一开始竟从不曾怀疑过…… 却原来,她为之敬仰甚至倾慕的师父,从头至尾不过拿她当作一颗棋子! 第687章 大结局(上) 秦琅从未见过温浮欢这般心碎欲绝的模样,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 他抱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她,一遍遍的轻声唤道:“欢儿,欢儿……” 温浮欢却不曾理会他,一双包含了各种复杂情绪交织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扶着木制轮椅勉强站起来的闵王。 “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一旁的炎镜亦紧紧的盯着闵王。 同为江湖中人,就像闵王知道冥镜宫以及他的存在一样,他也知道神见渊乃至无欢谷的存在,更清楚温浮欢同公孙芜的师徒关系。 他原也是感激公孙芜的,觉得当年要不是他救了温浮欢,自己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兄妹重逢的一天! 可是如今听温浮欢的话,似乎另有隐情。 炎镜脸上表情未变,但垂在身侧的手却缓缓蓄积力量,幽沉深邃的眸子里隐约弥漫起层层杀意。 面对温浮欢的质问,公孙芜久久没有出声。 就在旁人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启唇道:“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如千斤重石般压在了温浮欢脆弱的本就不堪一击的精神上,让她瞬时崩溃。 要不是秦琅抱着她,她当真能立刻挥剑把闵王千刀万剐。 “为什么?”她声嘶力竭的喊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我的信仰!是我最尊敬和崇拜的人!” 温浮欢紧紧抓着秦琅的手臂,缓缓滑坐到地上,歇斯底里的嘶吼变成了失魂落魄的细声呢喃:“……我一直拿你当作是我最亲的人!为了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我没日没夜的拼命习武,在层层试炼中脱颖而出!” 她抬起头,眼眶里盈满泪水,也充斥了恨意。 “不论你派给我什么样艰巨的任务,我都言听计从,从未对你有半分埋怨……哪怕师兄弟姐妹们都说,我已经变成了你最称手的杀人兵器,我都不在乎!” 她是刀,是刃,是他手中出鞘的利剑,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哀鸿遍野!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浮欢几乎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到头来居然骗她最深、伤她最重! 她以为他是救她于水火和危难中的恩人,却原来他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而从她被拐卖开始的这整件事,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为什么?你怎么……下得去手?” 事到如今,闵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坐回轮椅上,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温浮欢道:“没有什么为什么?要成就大事,就必须要有流血和牺牲!要怪就只能怪你们温家同顾家定下了亲事,这偌大的计划注定要由你来牵引!” 只有温浮欢重回帝京,不遗余力的想要查清当年的事情,才会逼得长孙家的人乃至长孙太后出手! 而要想让她这么做,须得有足够的愤怒和怨恨……父母被杀,家族被灭,真相被层层隐瞒,仇人逍遥法外! 是的! 打从温浮欢被人拐走那一刻,他蓄谋多年的计划便开始了! 不论是温承胥夫妇的死,还是温家的惨遭灭门,都是他用来嫁祸长孙太后的筹码,为的便是让温浮欢按照既定的路,一步步走下去。 闵王承认,自己这么做的确残忍了些,但为了他的夺位大计,不管牺牲多少人,他都在所不惜!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败了,一败涂地! “罢了,罢了……” 闵王仰头望天,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下去,“皇位既已无望,纵然苟活于世,也不过是徒惹讥嘲罢了!” 说罢,不等温浮欢或者炎镜动手,他便在薛锦华倏然惊恐的眼神中,伸手抄起秦琅钉在桌案上的七星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阿澈——” “师父!” 薛锦华和温浮欢几乎同时失声唤道,前者更是一把推开扶着她的李贞曜,踉跄着上前,扑倒在闵王脚边。 她抓着闵王染血的手,泪水涟涟的望着插在他心口上的匕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澈!阿澈!” 薛锦华一遍又一遍的轻唤,却阻止不了从闵王口中涌出来的鲜血,以及他一刻比前一刻更加苍白的脸。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子里倏地燃起希望,转头看向李贞曜。 “救救他!救救他!你不是逍遥鬼医么?你快救救他啊!我求你救救他——”她声音哽咽道。 李贞曜脸上浮现出痛心和为难,低声道:“……匕首直刺入心脏,别说是我了,就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你胡说!他还有救!阿澈还有救!” “锦儿……” 极虚弱的声音从闵王喉咙里传出来。 他握住了薛锦华的手,沧桑而清贵的容颜上浮现出云淡风轻的笑,语气歉疚道:“对不起,说好了要给你母仪天下的位子和无尚的荣宠,如今我怕是要食言了!” 薛锦华回握住他的手,拼命的摇头道:“不,不,阿澈,我不要什么母仪天下的位子,我也不要无尚的荣宠,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只要你!阿澈!阿澈!” 闵王又转头看向温浮欢。 “我的、小欢儿……” 温浮欢缓慢的走上前,最后唤了他一声“师父”。 “我承认我利用了你,我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但是……这些年相处的时光和我们的师徒情谊……从…从来都…都不是假…假的……” 闵王的气息渐渐微弱,说话也断断续续起来。 他最后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清逸,似是回到了少年时光。 “锦儿,我看到了我带你策马奔腾的那片…那片…草…原……”他慢慢的合上了双眼,伸向天空的手终是无力的垂落下来。 “阿澈——”撕心裂肺的喊声刹那间响彻天地。 旁人都以为薛锦华会把闵王的死怪罪到温浮欢身上,都下意识的把她护在身后,然而前者只是呆呆的望着闵王的尸体。 她伸手抚上他渐渐冰冷的脸庞,忽然笑靥如花道:“阿澈,你走慢些,等等我!” 等温浮欢他们意识到薛锦华想要做什么时,后者已经拔出闵王心口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锦儿姐姐!” 温浮欢猛地扑上前,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只能堪堪抱住薛锦华歪倒的身体,后者只来得及在她耳边细喃了一句话,便断了气息。 第688章 大结局(下) 闵王死了。 薛锦华也死了。 皇上终于得救,依诺委任李贞曜全权调查当年顾云棣叛国一案,大理寺和吏部等人从旁协助。 结果自然如秦琅所说,顾云棣是遭奸人构陷,这才背负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皇上下令还了顾云棣的清白,并大义灭亲,严惩了长孙家以及涉嫌陷害顾云棣的一干朝臣。 帝京重又恢复了太平。 温浮欢站在太师府门前,只觉往日里熟悉无比的地方,竟变得分外陌生。 皇上开恩,没有追究薛锦华同闵王暗度陈仓之罪,并且还让薛家领回了她的尸体,自行敛葬。 如今,薛家高大的门楣上挂了长长的白练,门前的两个大灯笼也换成了白色,中间写着大大的“奠”字。 透过大开的府门看进去,院内下人皆穿了缟素麻衣,全府上下一派悲痛哀戚之色。 温浮欢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见有人唤道:“小表妹……” 是薛莫景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转身离开,却被疾步追来的薛莫景抓住了手腕。 “小表妹!”他再次唤道。 温浮欢背对着他,缓缓垂下了头。 “小表妹不进去……给大姐上一炷香吗?”薛莫景问道,声音不复往日的吊儿郎当,而是多了几分低沉。 是了,经历过这诸般大事,他也该成长了! 温浮欢摇摇头,低声道:“是我害死了锦儿姐姐,哪里还有什么脸去给她上香呢?”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当初若不是你代替了大姐,服下定西侯给的剧毒,她早就魂归长天了!” 薛莫景快走两步,来到她面前。 “再说了,这件事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你!”他轻叹了口气,又道:“……这样也未尝不能算是个好结果!” 与其相爱不能相守,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共赴黄泉! “谢谢。”温浮欢低声道。 不管薛莫景说的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纯粹想要安慰她,她的心里都好过了些。 “你真的不进去了吗?” “不了。”温浮欢摇了摇头,“我要走了!” 薛莫景一时有些分不清,她的这句要走了,是指离开太师府,还是离开帝京,亦或是……离开琉安? 然而不等他细问,温浮欢已经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她的步伐极快,他没能追上。 …… 皇宫的御书房。 皇上负手立在窗前,身上明黄色的龙纹袍在深秋晦暗的阳光下,散发出略有些阴沉的光芒。 禁卫军的赵统领、巡城御史霍大人以及巡防营的罗将军,三人在朱漆檀木的书案前站成一排,静静等到皇上示下。 皇上缓缓转过身,淡声吩咐了些什么。 三人脸上顿时露出震惊的表情,旋即纷纷垂下头,应声领命。 皇上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待他们离开后,一旁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修长挺拔的身材,刚硬和阴柔兼济的容颜,不是乔淑妃还能是谁? 她凝视皇上眉头紧皱的脸庞,细声问道:“皇上真要这么做吗?就不怕百姓和言官们说皇上您没有容人之量?” 皇上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绷紧了面孔,冷哼道:“……他能绑朕一次,便能绑朕第二次,朕可不想日日夜夜担惊受怕!这样的人迟早会功高盖主,终成祸患!” “想必先皇对昔日的顾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吧?”乔淑妃语气随意的问道。 所以他明知道顾云棣不可能叛国,明知道他是受奸人所害,还是狠下心定了他的罪名,将顾家满门抄斩! 皇上眯眼看着她,后者突然巧然一笑,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头枕上他的肩膀。 “皇上放心,臣妾永远都站在皇上这边!乔家亦如是!” 所以她会守住皇上所有的秘密,包括他对长孙太后陷害顾家的计划知情一事,毕竟昔日顾家的兵权,是由她的父兄接替掌管的! 是夜,禁卫军、巡城使和巡防营三方兵马出动,层层包围了重新修整后的顾家的府邸,奉命活捉秦琅和温浮欢。 然而府中早已空空如也,别说他们了,连一个下人都没瞧见! 这都是因为薛锦华临死前对温浮欢说的一句话。 她说,小心皇上! 与此同时的数百里之外,一行三人在黢黑的夜色中策马奔腾,穿过繁密的树林和崎岖的山道,朝广阔无垠的平原荒野疾驰而去。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炎镜,也就是温书远问道。 “浪迹天涯!” 温浮欢和秦琅异口同声的答道,而后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起来。 炎镜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驭马而去。 “大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温浮欢问道。 她和炎镜兄妹相认才没多久,不想刚刚团聚数日便又分开。 “不了!我心爱的女子还在远方等着我回家呢!”炎镜望着西北,声音洪亮的道。 那是北狑的方向。 “那个女子是北狑的长公主,耶律华裳吧?”温浮欢笑问道,不用炎镜回答,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炎镜转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如若不然,北狑怎么会派精兵良将千里奔袭,深入琉安腹地来帮大哥呢?还有就是……” 温浮欢狡黠一笑,不无骄傲的说:“我大哥这般天下无双的男子,自然也只有身为北狑第一美人的耶律华裳才能配得上了!” “顽皮!”炎镜语气宠溺的道。 抵达琉安边界的时候,炎镜告别他们二人,策马向北狑而去。 温浮欢和秦琅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想着反正也是四处游历,不妨先去西岳国看看,体会一下不同的风土民情。 于是,他们便一路向西南行去。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渐渐褪去,远处的天空现出鱼肚白,隐约似有万丈霞光欲冲破层云和雾霭,以不可阻挡的威势喷薄而出! 两人愈发加快了驭马的速度,朝前疾奔而去。 “你方才说你大哥是天下无双的男子,那我呢?”秦琅忽然问道,语气里隐隐有一些不服气。 温浮欢轻笑,转头望着他道:“你是我此生唯一最爱的男子——不知道这个答案,顾公子可还满意?” 秦琅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了,连连点头道:“满意!满意!只是这称呼该改一改了?” “改成什么?” “你说呢?” “相公……” 温浮欢满面绯红,一如破云而出的朝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