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瑞士东部。 阿尔卑斯山脚的咖啡馆内,只有稀稀寥寥几个客人,小小的屋子,田园式的装修,咖啡馆的角落里摆满了盆栽的花草,一旁的架子上也堆放了很多书籍。优雅的钢琴旋律与拿铁的香醇叠织在一起,融合成独特的西式风情。 咖啡馆的对面是钟楼广场,斑驳的树影倒映在钟楼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有着白皮肤、高鼻梁面孔的高加索人种,午后的时光仿佛就在这里凝固。 屋内,右侧的窗边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典型的东方美人儿,鹅蛋脸,精致小巧的五官,洁白如玉瓷般的皮肤,身姿纤细而修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带着点慵怠,侧着她的脸颊照射进来,在大理石瓷砖上铺开了几道光晕。虽然身穿着西式小洋装,但这依旧掩藏不去她那独特的魅力和淡雅的东方之美。 顾倾倾用勺子轻轻搅拌着杯中的咖啡,两眼出神地望着桌上的一张白色信纸。她这样坐着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却依旧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按了按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罢了,自己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的确是时候该回去了。 将咖啡杯移到一边,拿来信纸摊开在桌上,顾倾倾叫来了服务生:“你好,我需要一支笔。” “抱歉小姐,在您之前,那边的那位先生已经借了笔,您可以稍等一下。”服务生解释道。 顾倾倾下意识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亚裔男子。男人似乎有所感应地转过头来,微微向她点了点头,之后快速用手里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下,叫来服务生取走了笔。 酝酿了许久,顾倾倾才终于硬着头皮将这封家书写完,当她把笔归还的时候,服务生却是一脸的惊诧,连连摇着手说:“抱歉小姐,您是不是弄错了?这支笔不是我们店里的。” 顾倾倾也是一阵讶异,低头看向手中的钢笔,黑色的笔身配上金色的镶边,大气又名贵。 “吱啦”,咖啡馆的木质大门被人拉开,顾倾倾应声抬头,一袭黑色的衣角迅速消失在门边。 第2章 变故 一九三六年,夏。 黄昏的晚霞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洒下了余辉,整片的绿田都被渲染成金黄色,向着四周晕开,透着隐隐的血红。 隆隆的轰鸣声在平原上空响彻,悠长的汽笛惊起了林中的一巢飞鸟。 一辆深灰色的火车在铁轨上飞驰着,如同闯入这荒野中的孤独过客。 乌黑的过肩长发,额前的刘海下露出一张鹅蛋脸,精致姣好的五官,白皙润滑的皮肤,星辰般的眼眸中附带着一丝倔强,让原本楚楚可人的面容多增了几分韧性。 “看来国内的局势很不稳定。”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顾倾倾回过神,目光从车窗上的影像前挪开,落在了对面的男子身上。 司徒容放下手中的报纸,伸手去拿边上的咖啡,许是用力过多,几滴暗色的液体洒落出来,溅在了纯白的衬衫上。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他早已被完全洋化,如今就连讲起中文来也是格外蹩脚。 “最近报纸上都是各种打打杀杀的新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么着急着要回来。乱世里,刀枪可都是不认人的。你哥也是,倒真放的下心让你回顾家。” “从形式上来讲,我似乎还有一个未婚夫。”清澈平静的嗓音。 一口咖啡呛喉,司徒容捂着脖子咳嗽着,又憋不住笑意,表情极为痛苦。 “枉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夫,我且问你,在瑞士的时候你有正眼看过我一次么?现在回国了,还指不定要被你踢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也知道我表哥是什么脾气,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不仅仅是我,你在他身边也不会有清净的日子过。”顾倾倾侧过头来,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一缕发丝顺着她的侧脸垂落下来,正好触及洋装的领口,“阿容,我饿了。” 司徒容被她明媚的笑容所感染,原先的不满与抱怨悉数吞入了腹中,只摇着头轻叹一声,起身走出包厢去寻吃食。 待人走后,顾倾倾慢慢收起面上的笑意,望向窗外萧瑟的暮景。 这里就是江南,是她的故乡。 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踏足这里,然而父亲的一通请求还是让她回来了。 他希望她回顾家。 轻轻吸了一口气,顾倾倾从上装的衣袋中取出了一枚银色的怀表。 那怀表上刻着一条龙纹,周边是排列着的环点,在余晖下犹若镀上了一层薄金,散发着尊贵的气息。手指轻轻拂过凹凸不平的表面,她没有打开它,只是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仿佛要把内心的疑虑一并揉碎。 忽然感觉有些闷意,顾倾倾起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走廊深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夹杂着物体破裂的声响。整节列车猛地一震,顾倾倾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脚下却没稳住,身体冷不防地失去平衡,滑倒在地上。 没一会儿,一团团厚重的白色尘雾便密密地朝着包厢这边吞噬而来。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顾倾倾挣扎着起身,却不知磕绊到了什么硬物,整个人又朝前栽去。 包厢的门还敞着,白茫茫的烟尘像只贪婪的毒蛇,奔涌入房间,意欲绞杀所有的活体。 双眼被熏得生疼,四周的繁乱嘈杂,警铃声、脚步声、呼叫声,都在一瞬间里听得格外分明。 “倾倾!”司徒容的声音兀然响起。 …… 顾倾倾被救出后,双眼依旧是红红的。 “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地中海的兔子。”司徒容笑着递过来一条湿毛巾,“一只落魄的野兔。” 顾倾倾横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开始擦拭起脸颊。 两人所在地方的不远处,便是那节被炸毁的车厢,整座列车断截成了两部分,而车身的前半段早已停在在几十米之外。 车上的乘客全部都挤在这间狭小的休息站里,站台上是星罗密布的岗哨,将事故场地封锁得密不透风。那些哨兵个个都笔挺地站着,整肃的实枪荷弹,只叫人生了惶恐。 “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那节车厢了没?”司徒容指向前面十米外的那一大堆黑乎乎的残骸,平静地说,“就是那节车厢发生了爆炸。” “我们离那节车厢这么近,能够活下来可真是走运。哦对了,行李我都已经搬下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和其他人一起坐车回去。” 顾倾倾看着那堆灰烬,脸色突然一阵阵变得煞白。左手微微颤抖着伸进衣袋,摸到了那个冰冷的硬物。彷佛如同电击般,她一下子收回了手,不敢再去触碰它。 平复好呼吸,耳边忽然传来了一记铿锵有力的人声,顾倾倾微微侧目,几辆军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土路边,车前都插着旗子。 卡其色的军装,靴上的马刺锃亮,枪尖上的刺刀,闪着阴冷的锋芒,即便是正值仲夏季节也不由让人感到寒气外渗。 当看到那些分散警戒的卫兵,人群也骚动起来,很多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身边的司徒容也悄悄拉扯着顾倾倾的衣角,猜测着说:“这些卫兵应该是从浮歌城里派来的,两地相距也不过七八十里。看这架势,我们必定是逃不过一场审问了。” 顾倾倾是知道,在现在这种敏感时期,即便是一场小小的爆炸事故都会引起地方领导的极度重视,就从今天这些森严的戒备来看,兴许不仅仅是一场意外事故那么简单。 这时,从为首的一辆吉普车里,走下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深色的呢制戎装,彰显着军阶的高度。帽徽、臂章上清楚地标明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一脸的冷峻与沉默,刚毅的面庞折射出丝丝的凉意,直沁入顾倾倾的背脊。 迟彬……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他。 左手慢慢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在白色的布料上压出了一道褶皱。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司徒容朝着她的目光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军官。 “好家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军官,怎么,你们认识?” 顾倾倾垂下眼眸,睫毛轻轻颤动着,松开了手:“不认识。” 司徒容看到她的神态,不由轻笑一声,目光又落在那个军官身上,慢慢聚拢、收紧。 “你大可不必跟我回来的。”顾倾倾轻叹一声,低低道,“等进城后,我们就此别过吧。” “顾倾倾,你这话什么意思?”司徒容身体一僵,陡然抓住了她的手臂说,“你哥既然把你交到了我的手上,那我肯定是会履行自己的承诺。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但是六年的时间能够改变太多的东西。”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语气也骤然缓和下来,“倾倾,现在唯一让我担心的,不是过去的人和事,而是那根本不能预见的未来。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被这里的事情所纠缠和困扰,而是能够坚守本心,过得开心、幸福。” 顾倾倾抿了抿唇,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是那么不了解他。 “我早就已经失去所有的幸福了。” 司徒容惊异地看向她。 天边的红日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慢慢地下沉、下沉…… 第3章 归来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几辆运输车才摇摇晃晃地从土路的尽头朝站台开过来,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没有了日光的照射,原野上倒也多了几分清凉和惬意。 “报告长官!现场已经清理完毕,除了被炸毁的器具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尸体。”一个长相稍显稚嫩的卫兵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面前的军官汇报道。 “有箱子的线索吗?” “已经派人检查过废墟,没有发现任何箱子或者档案文件的残渣。” “车上的其他乘客呢?”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部都送去了军部。” “好,下去吧。” 待那卫兵走后,迟彬一个人走到了车前,从里面取出来一盒烟,掏出一支点燃。霎时,红色的火光燃烧着淡黄色的卷烟,升腾起的白雾迅速向周边扩散,和凉风一起钻入了他的衣缝,也遮住了他紧锁着的剑眉。 副官江远一路小跑着来到他跟前,微喘着气,面色凝重地说道:“长官,我已经带人将周边方圆十里搜索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发现杜仲绅的踪迹。” “不愧是情报局的头号特工,比兔子都机灵。” “这附近方圆十几里都是开阔地,要他真实逃跑的话肯定会暴露,但却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看见。”江远皱眉不得其解,“莫不成他长翅膀飞了?” 迟彬的目光紧紧缠在了指尖冒着火星的卷烟上,沉思片刻后,冷冷地说道:“杜仲绅身上带着这么重要的情报信息,RB人定然是盯上了他,这一次事故,要么是RB人的暗杀行动,要么,就是那个老狐狸自己策划的一场好戏,好方便自己脱身。” “若真是被RB人下了手,那这情报不就……” “回去后如实报告给师座,另外,给我好好核实所有乘客的信息,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倘若有了漏网之鱼即刻立案追踪。”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狠戾,原本皱着的眉蹙得更深,牵动了额上的几道细痕。 最后的火光在暮色中泯灭,化作了一缕青烟,从指缝间悄然溜走。 迟彬转身坐入了车中:“回城。” …… 八月初的浮歌城,正值仲夏季节。滂沱大雨如同倒川般,倒也润得卢桔挂果,甘蕉花开。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雨伞,从军部出来后顾倾倾和司徒容便被困在了路边,本想叫辆人力黄包车,哪知碰上这么个倒霉天气,那些车夫们都暂停拉客,再加上军部处于县城的外环,地理位置也稍显偏僻,来往的车辆行人都很少。 两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面前忽然开来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嘀嘀!” 车子停了下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副官朝他们走过来。 “请问,您是顾倾倾小姐吗?” 顾倾倾狐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江远旋即摘下军帽,恭敬地说:“顾小姐,我们长官吩咐我接您回去。” “江长官?”司徒容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只一会儿便想起了他的名字,“先前在审讯大厅我们打过照面,我听见有人喊你小江。” 江远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露齿一笑:“是,这位爷可真是好记性。我叫江远,是迟彬的副官。” 迟彬啊。 司徒容轻轻咳了声,将一旁默不作声的人拉到自己身后,接着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黄毛小子说:“那你能顺便送下我吗?我住城中心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浮歌……浮歌汇,ok?” 江远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但还是拉开了汽车后座的门。 到达顾家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不少。司徒容先回了浮歌汇,江远替顾倾倾搬完行李后便先行离开了。 进了院子,顾倾倾抬头仰视着高大又陌生的建筑,陈旧古老的大宅院,不知何时被眼前这栋旧式西洋楼所替代。记忆中她离开的时候,那原本雪白的墙壁早已变得斑驳不堪,上面均是大大小小的裂缝,还有石灰脱落后显现出的青褐色砖瓦,而这一切,如今都不复存在。 “咿咿呀呀……熙熙……熙熙,抱抱……抱抱。”一个温暖而软实的物体触及她的小腿,顾倾倾一惊,忙低头看去。 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娃扎着两条俏皮的小辫,歪着脑瓜子满脸好奇地抬头看着她,嘴里咿咿呀呀地叽咕着什么。顾倾倾见那孩子一直抱着她的腿不肯松手,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放下手里的包,蹲下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那小女娃似乎开心得紧,脸上的五官都笑得聚在了一起,顾倾倾细细一看,才发觉她眉目间竟有几分相识。 “亲亲……亲亲……”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攀上了她的面颊。 “二……二小姐!”一道充满惊喜的呼声突然从身后响起,顾倾倾听见熟悉的嗓音,心中一动,急急地便转过身。 芯月站在门廊旁,一只手还僵在那条深蓝碎花裙上,她没有想到会再遇见自家的小姐。那人站在淡绿色的草地边,浅咖色的西式洋装,脖颈处是一条米色的流苏围巾,曼妙修长的身姿,整个人都彰显出清新典雅的气质。芯月愣愣地看着她,眼里却隐隐有光点在闪动,这哪里再是昔日落魄受苦的小姐? “娘!娘!”怀中的小人看到了芯月,开始挣扎着要下地。 顾倾倾将她放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踉跄着跑向自己的母亲。 “囡囡乖,回屋去。” “囡囡不回屋!不回屋!”她挺着肚皮,撅着嘴,摆出生气的模样开始在草地上乱跑,一张笑脸因为激动变得通红,“囡囡玩!熙熙要玩!” 在顾倾倾面前,芯月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 “五年不见,你也是当母亲的人了。” 芯月一惊,匆忙看向她,眼神却闪躲得厉害。 顾倾倾见她有些手无足措,不由地感到有些好笑,便迈着步子走过去:“你怕什么?” 芯月见她这么一说,愈加慌张,将头低了下去。 “垂着头做什么,快些抬起来让我看看。”她伸出了左手,轻轻托起了芯月的脸,看到的却是一双布满泪水的眼眸。 鼻子微微一酸:“芯月啊……” “扑通”一声,芯月跪倒在地,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溢出。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我以为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顾倾倾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微微一惊,急忙伸手去搀扶:“快快起来,这样子要是被囡囡看到了像什么话。” 芯月起了身,刚刚哭过的眼睛红通通的。 “这是闵鹤的孩子?” “嗯。”她点点头,脸也开始跟着红起来。 “两情相悦,能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真好。”顾倾倾欣慰地笑着。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银色长衫的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三人,徐闵鹤轻轻咳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透着几分为难与不自然。 “二小姐,大姨太唤您进屋。” 第4章 重回顾家 待行李收拾好时已将近傍晚,顾倾倾刚准备下楼,便遇上了端茶上来的芯月。 “小姐,这是茉片凉茶,你应该好久都没有尝到了吧?”芯月喜滋滋地举了举手中的托盘。 顾倾倾被她重新拉回了房间,捧着那只青花玉瓷杯盏,心里倒也有些口渴,便轻轻抿了几口,久违的花茶香便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芯月陡然起身,跑至门边将房门虚掩了上去。 “你这丫头,何故弄得这么神秘?”顾倾倾莞尔。 “小姐,方才大姨太可有难为你?” 顾倾倾回想起之前进行的一场对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那刘郁珍看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带着仇恨和恼意,但也流露出少不了的惊异,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惊异中还藏着三分惧意。 “问这做什么?” “你不知道,如今大姨太跟三姨太肚里可不舒服着呢!”芯月压低着嗓音说着,“自从二姨太走了之后,迟彬少爷也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好多,其他人便不提,就是老爷和他说话也说不上几句。” 顾家二姨太,季苏岚,是迟彬的生母,也是从小养育她的恩人,自她离世之后,顾倾倾便也被送出了国。 “二姨太走了,你也走了,他不这样才怪呢!” “芯月,你不必一直在我面前提他。”抿了抿唇,顾倾倾微微蹙眉。 “小姐,其实阿彬少爷他……”芯月还想说什么,一看到对面投过来的凌厉目光,硬生生地将剩余的话悉数吃了回去。 “芯月。”顾倾倾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胸口上的银花饰物取了下来,复又和颜悦色地问,“顾家的其他人呢?” 这个时间点,偌大的顾宅里竟只有顾家大姨太一个人,似乎很不合常理。 芯月眨了两下眼睛,颇有些犹豫,最后却不得不在无形的压力下说出了顾家的情况。 “老爷去了广州的药园,听大姨太说还要一个月才回来,三姨太出了门,应该是去和官太太们打牌了,大小姐学了西医,现在就在租界的医院里当医师助手,至于三小姐,这个时间定然是在学校上课呢!” “大姨太喜欢清静,很多时间都待在家里,种种花草。” “至于阿彬少爷……”芯月说着偷偷转了转眼珠,声音也小了很多,“应该在军部吧。” 顾倾倾敛眉,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衣角:“闵鹤待你可好?” 芯月面颊一红:“嗯。” “那便好。他但若欺负你,你定要和我说。”在她的印象中,徐闵鹤是正人君子,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只不过……顾倾倾眼中闪过一丝暗光,终究有一天,她会让他做出抉择。 “小姐,你这次回来后,还打算走吗?” 沉吟片刻,顾倾倾答得飘渺:“许是不走吧。” “行!那我这就去准备晚宴了!” 望着记忆中熟悉的活泼背影,原本冰冷彻寒的心才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 租界,德国领事馆。 穿着深褐色西装的池北廷坐在沙发上,左脚随意地搁上前面的茶几,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六颗子弹一颗一颗地被填进弹孔,又依次被取了出来。漆黑的枪柄上映出了那张五官端正的脸。 这时,房间内屋的门被打开,一股浓醇的咖啡香气随之飘了出来,紧接着,手端瓷杯的男人从里面缓缓踱步而出。纯白的衬衫,领口的两粒纽扣都松着,两边的袖口也都被翻卷到手肘处。 “你父亲的专车在租界外停了一个下午。”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吧台边,“另外,我已经接到了四个被催的电话。” “那可还真是为难你了。”池北廷苦笑。 池梁丰,驻守浮歌城的第八十八师师长,八十八师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德械师之一,兵种齐全,兵力精锐,且拥有最先进的装备。浮歌城是除去南京、SH外,驻扎军队最多的城市之一。两支最现代化的德械军队——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和税警总团的部分兵力也都集中在城内。 “如今在这乱世,烽烟四起、兵戎相见的年代,还谈什么儿女情长?”池北廷烦躁地丢开了那把左轮,伸手捂住了额头。 “池师长这辈人,封建思想固然严重,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省得你池公子再去外面沾花惹草,而且……”男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液体的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你身为池家大少爷,也只能儿女情长。” “狄穆辰。”池北廷见他话中的味儿不对,抬头瞪了他一眼,“你几个意思?” 狄穆辰睨了他一眼,取出勺子淡漠地说:“怎么?不要告诉我你想投身战场,做个巾帼英雄。就算是你想,你父亲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弃笔从戎。” 这一说,池北廷便彻底泄了气,身子如同抽干水的海绵般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是啊,他只是个拿笔的律师,自己那点力气和泡妞的本事根本不能上阵杀敌,而且若是让他老子知道他有了那样的念头,还不得来个终身监禁? 看到他沮丧的模样,狄穆辰隐隐一笑:“说给我听听,这一次又是哪家的小姐?” “同济堂顾邵天的女儿。”池北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指腹传来一阵烫意,狄穆辰下意识地皱眉,移开了右手。 “不错。” “什么?” “这次的咖啡味道比以往的都要纯正,要尝下吗?”他不动声色地笑着。 “……”池北廷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什么,接话道,“对了,这次怎么突然想着回来了?之前不是都等到年底的么?” “突然有急事要处理。” “急事?什么急事能让你狄穆辰大老远从瑞士跑回来?”轻笑一声,池北廷痞痞一笑,挑眉问,“莫不是那个人也回来了?” 对面的人恍若未闻,自顾地喝着咖啡,翻看着手头上的文件。 “我还听说,浮歌汇来了个厉害的角色,专门爱挑事?” “浮歌汇本来就是名流荟萃的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况且,那边的事情都是阿豪负责。” 池北廷点了点头,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报纸在手中晃了几下,说:“看了今天的新闻没?杜仲绅的火车被袭击,人也离奇失踪,军方竟然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有找到,这事你怎么看?” “他手里握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四面的人自然都会窥觑着他。” “可是情报在杜仲绅那里,你也知道RB人这几年来一直在挑事端,这么重要的情报若是被RB人夺去了,不止是一个小小的浮歌城,整个江南地区岂不是都会陷入绝境,岌岌可危?”就算有再多的驻军也无济于事。 “那老狐狸狡猾得很,你担心他做什么?” 池北廷一时无言,眼前这人,还真是沉得住气。若是换做自己,早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就算上面不怪罪,他自个儿也不能安定,浮歌城是千年古城,江南是最富庶的地带,哪能就这样被战争给毁了。何况这里离南京和SH都很近,一旦沦陷,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说,咖啡有那么好喝吗?” 狄穆辰微微顿了顿,目光从纸上移开,抬眸倪了他一眼,轻启薄唇:“上瘾了。” …… 三天后,顾倾倾见到了顾梓晴和顾雅沐,这两个和她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姐妹。 那时她刚好和司徒容从咖啡屋出来,正巧碰上两人回家。 顾雅沐扎着两条马尾,身着学生服,看样子刚从学校里回来,顾梓晴则穿着一件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蓝边,深蓝与白的搭配让她看上去显得影绰动人。 “顾……倾倾!”吃惊的叫声从顾雅沐口中溢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身边的顾梓晴看见了她,脸上也是难掩的惊诧。 再见到两人,顾倾倾心中倒是没有了半点厌恶,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不小的快意。是,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得意,时隔六年,她还能完完整整地站在她们面前。 “前不久。”冷静的语气,透着隐隐的疏离。 “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更加出落得亭亭玉立。”顾梓晴的目光落在了她旁边的司徒容身上,暗自打量着。她是知道她要回来了,却未曾想到竟会这般风光体面,与她自己预料的大相庭径。 “你就是倾倾的姐姐?”司徒容微微眯眼看着顾梓晴。 “是啊,可真是巧,司徒医生。” 顾倾倾皱了皱眉,芯月说顾梓晴在租界的医院里当医师助手,而司徒容最近也在租界的善雅医院里找了份差事,看来两人是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那我们先回去了,你记得早点回来吃晚饭。”顾梓晴莞尔一笑,朝司徒容挥了挥手,“祝你们玩得开心。” 两人走后,司徒容面色沉重,低头在顾倾倾耳边小声地问:“那件事,会不会就是她们做的?” 第5章 迟彬 晚餐很丰盛,有芯月在,桌上的菜肴都是顾倾倾最爱吃的。 “爹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再过些阵子,广州的事情忙不开。” “倾倾好不容易回来了,他怎么连个人影都瞧不见?”顾梓晴嗔怪的语气,似乎是在为自己的二妹打抱不平。 “爹爹莫不成是怕倾倾姐?” “雅沐!”三姨太何凤朝女儿使了个眼色,顾雅沐扁了扁嘴,不服气地噤了声。 顾倾倾顿了下手中的筷子,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之后很快又恢复正常。若是换做以前,她也许早就拍案而起,最后引来一场不必要的打骂。 刘郁珍侧目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心中升腾起万般的思绪。 “大娘,阿彬哥呢?”顾雅沐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 “应该在军部,晚些才能够回来。” 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顾雅沐苦着一张脸:“阿彬哥都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军部怎么这么多事情……”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顾梓晴有意无意地瞥了顾倾倾一眼,带着几分兴味说道:“雅沐,不好好在学校和先生们学习,一天到晚都想着什么呢!阿彬哥是军官,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回来?况且如今二姨娘也已经不在了,只怕他对顾家也没有了太多的挂念,倾倾……” 见自己突然被点名,顾倾倾微微抬眸,碗中的糕点只咬了一口。 “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 拿起桌上的绢帕擦拭了嘴,淡淡一笑:“很好。” 顾梓晴听后满意地点头,挑了挑眉:“我听说那边的景色很好,最主要的是,司徒医生说那边不打仗?” “的确,那里没有战争。” “那可真是好!”何凤惊诧地回了一句,却被刘郁珍一个目光扫了过来,止住了嘴。而另一边的顾梓晴也向她看去,三人的眼神相互交汇,别有一番精彩。 轻笑一声,顾倾倾不再去管心怀鬼胎的众人,自顾地吃着菜。 这顿饭,是她和顾家人吃得最安分的一次。 …… 夜色笼罩下的后院,月光洒落在斑驳的石面上,铺开了一地的清辉。 顾倾倾穿着单薄的夏衣,抱着双腿坐在大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本泛黄的旧书。那是一本《圣经》,虽然她不是基督教徒,但却非常喜欢里面的故事,一个个短小精悍,十分值得品读,闲暇之时,便会拿出来翻看,打发打发时间。 她并没有失眠的习惯,从小到大,都是一沾着枕头便能马上睡着。然而若是突然换了个环境,第一夜她是铁定睡不着觉的,或许是适应能力太差吧。 仲夏之夜的风比起白天要凉爽得多,吹在人身上格外舒服。 顾倾倾翻开面前的书,取出书签,习惯性地打开一旁的笔盒,却蓦然一愣,映入眼帘的是一支镶着金边的黑色派克钢笔。这支钢笔,是她临行前在瑞士一个咖啡厅借的,后来那里的服务生说不是他们店里的拥有物,她当时也没想太多便随手放在了笔盒里,如今这么一看,这笔还真是价值不菲,那金边在朦胧的月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顾倾倾有些入神地观赏着,丝毫没有注意面前有人出现。 “没睡?”冷峻的嗓音,惊得她差点掉了笔。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意,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无一不彰显着良好的基因。 迟彬。 顾倾倾不由地紧了紧双手,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她似乎永远都无法看透。也是,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也难怪顾雅沐会倾慕。 “不困。”嗓子竟微微有些沙哑。 她曾经设想过两人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她自以为能够坦然面对,却不料这一见自己终究还是会胆怯、退缩。 迟彬已经换下了军装,穿着一件蓝色短衫。他低头看了眼翻开着的书,又看向蜷腿坐着的人。微卷的长发,恬静的面容,六年不见,她倒是真的变了许多。 “为什么回来?” 顾倾倾握着笔的手突然停下,下意识反问:“我不能回来吗?” 迟彬一愣,随即皱紧了双眉,他那已故的母亲千方百计送她去留洋,就是为了让她不再受顾家的欺负和折磨,可没想到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回来。 “是,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你。”清冷的语气,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倾倾咬唇,书上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却是半点也看不进去。一阵凉风拂过,带起了她白色的衣带,耳边散落的几缕秀发也跟着飘到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几欲难闻的呓语:“回房去,这里风大。” 左手一滞,顾倾倾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种近乎关心的话语,根本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 “我没事,你早点休息。” 一瞬间的沉默。 忽然,迟彬面无表情地走近她,伸手一把合上桌上的书,熄灭了那盏油灯。失去了光源,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顾倾倾心中一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朦胧的月光笼罩着整个后院,蒙上了一片神秘之色。 “你……” 两人靠得很近,迟彬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淡淡的,却又是那么清晰。 “看来你在那边过得不错。”原本清冷的嗓音此刻却夹杂着些许的愠怒。 顾倾倾咬唇不语,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迟彬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缓缓说道:“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听到这话后,顾倾倾身体轻轻一颤,他这是……什么意思? 月光下,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顾倾倾心中莫名一抽,她想起了季苏岚,顾家已故的二姨太,那个年代中和自己母亲一样知书达理的女子。她是迟彬的生母,也是顾倾倾的恩人,若是没有她,顾倾倾也许早就被赶出了顾家。 她还依稀记得,季苏岚带着迟彬刚入顾家的时候,自己还只有七八岁,第一眼看到迟彬的时候,她便被这个长她两岁的哥哥吸引,她喜欢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喜欢他像女孩子一样洁白的皮肤,喜欢他故意做出的冷酷神情,从那之后,顾倾倾便成了迟彬的跟屁虫,他走到哪儿她便也跟到哪儿。迟彬不管她,只是在觉得烦躁的时候偶尔说她几句,也只是这样简单的几句,却能让顾倾倾高兴上好几天。直到十六岁的时候,情窦初开的顾倾倾也慢慢知道了自己的这份心意,终于有一天,当她鼓足勇气面对迟彬的时候,换回的却是无尽的冷漠与厌恶。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竟是这般地讨厌她,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可如今,他说的自作多情又是何意?这么多年了,她原本充满真意的心早已冷却,那段年少时的无知,也被她尘封于心底,再不揭开。 四周寂静得很,连夏蝉也不愿鸣叫,月亮渐渐被天边飘来的行云掩去,忽明忽暗。 顾倾倾站了起来,淡然道:“我先回去了。” 还未来得及说完,右臂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过,紧接着便是窒息的温暖。 “顾倾倾,你还喜欢我吗?”深沉有力的话语,叩击着她的心扉。 右臂传来火辣的疼痛感,顾倾倾倒抽一口凉气,硬生生咬破了嘴唇。 “迟彬……你放手。” 第6章 误入 晚间时分,顾倾倾受司徒容的邀请去了一趟浮歌汇。 浮歌汇位于市中心区域,牧山路168号。对于这样一个场所,顾倾倾并不十分了解,她只记得,自己离开浮歌城之前,这里还只是一家洋人开的小酒馆,不过六年的光景,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着实让人惊叹。 白色的铁门外有保安队的人值守,透过大门朝里望去,两侧宽阔的道旁停满了各式的豪华轿车,几乎一直延伸到大门处。而此时正值晚宴时间,门前自然是香车如织、宾客络绎。那些保安大都认识这些上流人士,摆出恭敬有礼的态度和行为来迎接,一看就知受过训练。 顾倾倾并不知晓规矩,只是随着那些衣着鲜丽的人一同朝里走去。 “这位小姐。”离大门还有几米的距离,一位保安忽然拦住了她,语气中肯地说,“抱歉,请问您有推荐信或者邀请函吗?” “什么?”顾倾倾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规矩,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如果您没有推荐信或者邀请函的话,很抱歉,您不能进去。”保安带着笑容再次解释道。 顾倾倾微一思索,平和地回答道:“我来找司徒医生,他住在这里。” “司徒医生?”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一个穿着侍者制服的男人站在不远处。那两名保安见到他都微微躬了躬身。 “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是晚会区域,住户区在马路北面。”男子伸手朝对面指去,白色的手套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刺眼。 “多谢。”顾倾倾朝她报以礼貌一笑,继而便转身而去。 “等一下。”男子喊住了她,径直走到她面前,将一张卡片递给了顾倾倾,“这是司徒医生给你的通行证,有了它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这里,没有期限。祝您生活愉快。” …… 司徒容爱不释手地翻看着那张卡片,面上却严肃得紧:“这种通行证,显然是大佬们专用的。” “真的不是你吗?”顾倾倾最后一次确认。 “如果我能有这种东西,肯定换上等房了。” “那还真是奇怪。”心中有了疑问,顾倾倾倒也未太放在心上,她拉开椅子坐下,环顾四周,评价道:“我听说这里是整个浮歌城最繁华的场所,看来也不过如此。” 司徒容听后连连笑着摆手,对她说道:“这里是住户区,不是设晚宴的地方,何况我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不如这里的其他人,所以能住进来完全是脱了你哥的福。这间屋子虽然是寒酸了点,但供我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你倒住得习惯?” “马马虎虎,这里的服务很周到,西餐也极为正宗地道,听别的房客说,那些新鲜的牛排和美味的葡萄酒可都是直接当天从欧洲空运过来的,这浮歌汇的老板还真是阔绰,想来也必定是个来头不小的大人物。”司徒容说着忽然朝顾倾倾看去,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你应该多和这些人打打交道。” 冷嗤一声,她不可置否地答道:“我等着你给我引荐。” 司徒容只盯着她发笑,她今天穿了一袭修身的黑大衣,简单普通的式样,却衬托出卓尔不群的气质,干练、大气,也娇柔。 “这大热天的穿这么件厚衣服你倒也不嫌热?” “晚上的夜风寒。”顾倾倾揉了揉眉心,方才进门时脑袋有撕裂般的一阵拉痛。 “昨晚没睡好么?你看上去很疲倦。”司徒容一只手伸过来,“我瞧瞧有没有发烧。” 顾倾倾上身向后微倾,巧妙地避开,神色自若。 “哎。”司徒容知趣地收回手,苦笑道,“我真替你担心。” “什么?” “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我没有打算结婚,有可能永远不。”顾倾倾看中了桌上的一把叠扇,便拿来端详着。 “我不信。”司徒容笃定地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说道,“顾家肯定会给你说媒。” “我不会答应的。” “结婚有什么不好的?你一个弱女子,需要婆家的力量支持。如果不结婚,那你一辈子做老姑娘是要干什么呢?怎么,难不成你真的要去做间谍么?”司徒容打趣地说着,上下又打量了她的衣着。 顾倾倾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默默说道:“阿容,帮我找份差事。” 司徒容挑眉,不假思索地问:“医生?” 沉吟了半晌,顾倾倾黯了黯眸,缓缓而道:“护士。” “护士?”他惊讶地喊出了声,“为什么做护士?” 顾倾倾只淡笑不语。 “好吧好吧,有些时候我还真是看不透你。”司徒容懊恼地扯了扯衣领,切齿说道,“我到时候可以和梅洛院长打声招呼,善雅医院一直都很缺人手,何况是我举荐的人,你在医院里的待遇绝对不会比其他人差。” …… 离开浮歌汇的时候已快八点,顾倾倾经过二楼,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停下了脚步,好奇心和理智驱使着她靠近,那说话声似乎是从左侧的走廊深处传来。 顾倾倾左手扶着墙壁慢慢地向前走着,她脚步故意放得很轻,但高跟鞋和瓷砖接触依旧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二楼的走廊很长,暗得不合情理,两壁的油画在暗影中意焉不详。走廊的尽头是两扇大门,门没有被完全关上,缝隙中透出来一缕雾状的光线。 越来越清晰的说话声落入耳中,顾倾倾打了个寒颤,倏然止步。 “若此番能成功,顾某将不甚感激。”低沉浑厚的男声从那两扇门内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酒杯的碰撞声。 顾倾倾愣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门。猛然间,肩膀覆上一片冰凉,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反手而击。 “唔!”那人吃痛,轻哼出声,“小……小姐,这里是私人包厢,你不能进去。” 面前的白面小生不停地吹着手,顾倾倾呼了一口气,她刚才的力道是有些重了。 “抱歉,我马上就走。” 最后又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顾倾倾按捺住内心的疑虑和不安,离开了这里。 三楼的扶梯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倚在栏杆边,静静地目送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大门口。镶着青花边的骨瓷杯里,浓醇的深咖色液体向上升腾起微薄的白雾,慢慢掩盖了那道深邃的目光。 “爷。”之前的那个白面小生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后,脸色显得有些铁青。 “很疼么?”微微挑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是……是有点儿……”下意识地轻怨出声,阿旭愣了一愣,惊诧地看向自家的主子。 狄穆辰丢下了一个褐色的小药瓶,转身进屋:“拿回去涂。” 第7章 父亲 当晚,顾绍天的汽车开进了顾宅,顾倾倾透过窗户看着他从轿车中走下来,不由紧了紧手,一不小心便弄破了单薄的书页。 很快,楼下便传来了几道呼唤声。 顾倾倾没有下楼,直到有人来到她的房间。 “倾倾,你父亲让你去一趟书房。”她没有想到来人会是何凤。 “嗯。”淡淡应了一声,顾倾倾经过何凤的身边,接收到了对方若有所思的眼神。 宽阔的长廊上,几盏挂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映照在雕花的木栏上,反射着亮影。 顾倾倾走到最里侧的一个房间,管家徐闵鹤开了门:“老爷,二小姐来了。” 脚下微微一滞,二小姐……这个久违了的称呼着实让她不习惯。 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面前那些一丝不苟的摆设,满橱的书籍,无不彰显着一个成功商人的严谨与威仪。 “来了。”站在窗前的中年男子转过身,看向眼前的人。那声音里透着不自然,甚至还有丝紧张。 顾倾倾抿了抿唇,平日里逢人便能出口成章的顾绍天竟会对着自己的女儿紧张,呵,也是稀罕。 “父亲。” 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便改口不再喊他“爹爹”。 “倾倾啊……”顾绍天停顿了一下,之后便慢慢走近她,慈祥地开口,“回来可还住得习惯吗?” “还好。” “你坐一下,要不要先喝点什么?我让芯月拿上来,喝什么茶?你在国外是不是都喝的咖啡?应该喝咖啡吧……” “不用,谢谢。”她笃定自己在这里不会待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顾绍天被这个二女儿的冷淡弄得无以为继,一时之间尴尬无言。 还好这个时候管家来敲门:“老爷,大小姐回来了,她说有事要和您商量。” 顾绍天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踌躇了几秒,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桌前坐下,“让她进来。” “爹爹。”略显娇嗔的嗓音伴随着开门声传来。 顾倾倾就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却和顾梓晴撞了个对着。骄傲、自信、优越、不甘、嘲讽、冷漠……她能从那双眼里看到太多的内容。 顾梓晴走过她身边,径直来到书桌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顾绍天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衫,他的身材日渐消瘦,原本贴身的衣服如今穿在身上倒是滑稽得很。他用眼神一再示意着顾倾倾坐下,但她却没有,依旧这样站着,而且站得很直,笔直得有些离谱。 过了良久,顾绍天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眼中透着丝丝的无力:“倾倾……”他嘴唇动了动,似是在思虑,最后嗫嚅道,“你还是在怪我。” 顾倾倾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的动容。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深刻的抬头纹和法令纹,以及鬓角开始染白的发丝。 “倾倾,你能够回来,我真的感到很欣慰。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吃了太多的苦,我也知道,对你来说,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原本应该是些感人至深的话,但落入顾倾倾的耳中,却都变得晦涩异常,只留下了麻木和漠然。 “你不必这样。”这些话都显得太客套,那些荡人心腑的言词大可不必用在她身上,真真是浪费。 顾绍天的脸色有些难堪,红白相间,他有些艰难地张了几次嘴,最后说:“倾倾,你是我的女儿。” 简单的几个字眼在顾倾倾的心口划过,却没有了任何的感觉。 “你不止一个女儿,我可以是多余。”这一开口,便是再也掩饰不去的讽刺。 “顾倾倾,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严厉的话语划过耳边,左右这个时候,做姐姐的自是要突显自己的地位。 顾梓晴站了起来,用不屑的眼神扫视着面前的人:“不就是六年的时间么?怎么一回来就变野了这么多?顾倾倾,但愿你以后不要为我们顾家而蒙羞。”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下,嘴角微微上扬,“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你说什么?”顾倾倾对上她的目光,对于这这些人的挑衅和讽刺,她什么都可以退让,却唯独不能容忍他们触及那道伤口,那是她最后的底线。 顾梓晴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却也没有做出丝毫的让步,依旧顽固地说:“我说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了!”顾绍天低声呵斥了一声,“梓晴,你不是有事情要说么?” 顾梓晴收敛了眸中的锋芒,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妹妹:“倾倾也都这般大了,是时候该找个好人家,如今在这乱世里,没有个可靠的夫家可不行。” 顾倾倾有半晌的愣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这件事情不急,先把你自己的事情给办下来。过些日子我会安排你和池公子见面。”顾绍天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倾倾啊,到时候你也去吧。” 那些上流社会各界名流交际的场合,无非是拓展人脉的关键。 “我知道了。”语气里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梓晴,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和倾倾说。”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人,顾绍天不自然地搓了搓手,说:“池家条件是不错,不过毕竟是军人家庭,池梁丰虽然不让儿子触及军事和政治,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些身不由己,担负着一些必要的责任。何况他也只是个师长,很多事情也都顾及不到。倾倾啊,爹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人家……” “不需要。”冷冷地打断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顾倾倾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已经有了未婚夫。” “你说什么?”顾绍天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 顾倾倾从容不迫地说道:“婚姻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父亲替我操心。” “你……”顾绍天指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是顾家的女儿,这终身大事岂能当成儿戏?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授之于父母,你私自在国外与他人订婚,我……我不同意!” “是吗?看来父亲是要管定女儿的婚事了?”顾倾倾冷笑一声,“也好,我倒也好奇,父亲给女儿找的到底是什么好夫家。” 她深知顾绍天最疼爱顾梓晴,自小到大,什么好的东西都会留给她,而自己所得到的,都是她拣剩下来的。刘郁珍原本是顾家的二姨太,顾倾倾母亲难产离世后,她也自然而然地当上了正房,从此,顾倾倾的日子便愈加难过。她每每与顾梓晴发生口角矛盾时,顾绍天总护着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平日里刘郁珍与何凤只要一逮着机会,就爱故意刁难她,最后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的教训。而那段阴暗的童年经历,一直到季苏岚和迟彬的到来,才就此终结。 顾倾倾从小就一直坚信,是顾家人害死了她的母亲。也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纵使父女情分渐渐疏离。 如今这个家于她而言,还有留下的意义吗? 第8章 初次相遇 九月的清晨,租界普斯顿大道上的善雅医院被厚实的浓雾包围着,辨识不清建筑的外观。大道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粗大的枝桠和浓密的盛叶遮蔽了上空,混淆了视野。 善雅医院是一家私人医院,由法国人投资建成。就任的院长是一名美国医生——梅洛,也是司徒容的挚友,这家医院里的医生大多都是外国人,雇佣的护士都是中国人。 医院的大门前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顾倾倾迈着稳妥而优雅的脚步,径直走向位于大厅中央的电梯。 来到二楼的衣帽间,她慢慢地摘下丝质的手套,露出一双纤细凝白的手。依次取下帽子和围脖,用两根细细的黑色发卡将脑后的发丝别住,褪去了大衣,取出柜中的白色工作服穿上。 护士服的外衣不似医生的白袍子那般宽大,因剪裁精致而尺寸恰到好处,非但没有将她姣好的身段遮掩了分毫,反而愈加衬出几分沉静和纯美。 将一个灰色的盒子放入了柜中,她不过是做个护士,倒是用不着那副金丝眼镜。 来到了护士间,有人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小顾早。” “早。”她微笑答着。 室内有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混合着来苏水气息。 “早饭吃了吗?我这里有两个包子,还热乎着呢,快趁热吃了吧。”徐琦打开了手里的木盒,里面躺着两个着实可爱的包子,“菜馅的哦。” “谢谢。”顾倾倾笑着看了一眼徐琦,她胖乎乎的身子倒是像极了那两只包子。 绕到办公桌后,她立于窗前向外看去,浓雾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其实她可以转身就走的,可以离开顾家远走高飞,但是最后她还是留了下来,为了那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可憎的心软。 顾倾倾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护士长罗林春走了进来。 “倾倾,今天379房间的病人情况怎么样?” “身体状况良好,炎症有退去的趋势,预计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嗯。”罗林春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眼神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顾倾倾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后忽觉之前话中的不妥,立刻添补道:“早上的两支消炎针已经注射了,病人连续几天的低烧也已经退去。” “好的。” 见罗林春没有再说什么,顾倾倾才微微吐了一口气。 钟声在此时响起,已经是早上八点整。 路过急诊室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是长龙般的一排队伍,耳畔传来了嘈杂忙碌的脚步声。顾倾倾心里泛起些微微的激动,她希望此刻自己是坐在诊室中的。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她径直向前面的办公室走去。 “进来。” 办公室里坐着几名医生,除了顾梓晴外,其余的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 “放在桌子上吧。”苏联人伊万朝她点头示意。 顾倾倾小心地将文件整理好放在面前的桌上,却没有马上离开。 伊万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用生硬的中文问:“还有什么事吗?” “梅洛院长通知大家下午两点去会议室集中开会。”一口流利标准的英文,几乎没有任何口音。 “Ok。”伊万看着面前的这位护士,莞尔一笑。 顾梓晴的目光锁上那道离去的背影,沉了沉眸,尖锐的钢笔头刺穿了单薄的纸张。 …… “倾倾,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露西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顾倾倾替一个小女孩注射药剂。 “你看,是不是一点都不疼?姐姐没有骗你吧。”顾倾倾收拾好针管和注射器,温柔地揉了揉小女孩的头,笑着给了她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后便离开了。 露西有些无力地扶了扶额,跟上她的步伐,语气有些焦躁:“倾倾,你都忙到现在了,还是休息一下吧,等下让徐琦来代你一下。” 顾倾倾停下脚步,转身朝她摇了摇头,半边的眉毛微微抖动了下。 “哦,老天!”露西猛然止住有些夸大的声音,压低着嗓子说,“她不会又是去会他的那个小男友了吧?” 耸了耸肩,顾倾倾说:“露西医生,我还是觉得你说中文比较好。” 如此粗鲁的英文发音,她算是见识过了。 “倾倾,去我办公室喝点咖啡吧。” “医院不是不准员工在工作时间接触酒精和******的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总会有人破例的。” 露西是个热情活泼的美国大女孩,顾倾倾很喜欢她直率的性格,还有生活态度、品味……当然,除了她的美式英语。 刚想作出回答,突然一阵车响惊动了两人,紧接着而来的是来自大门处的骚乱。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护士呢?医生!” 两个黑衣大汉架着一个年轻男人冲进了大门。 “这不是池家的公子吗?” “这池家的少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露西和顾倾倾见到来人后均是脸色微变,作为医生,露西率先一步走了上去。 “他怎么了?” “少爷被车撞了。” “你们过来,把他带去急诊病房。”露西又叫来了几个护士,将那人用担架抬走了。 与此同时,徐琦急匆匆地从走廊里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倾倾,罗护士长喊你过去,听说379病房的病人突发急症,需要注射镇定剂。可那小女孩脾气脾气倔得很,指名道姓只肯让你给她打针。” “好,我现在就过去。”顾倾倾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中一急,转身便朝着楼梯跑去。 “你好,请问057病房怎么走?”眼前忽地一暗,一道低沉冷静的嗓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顾倾倾一心担忧着添添的病情,来不及看清那人便脱口而道:“嗯,沿着后门往前走,底楼最西侧倒数第二个房间就是。” “谢谢。” 那人也没有再耽搁时间,踏着利落稳重的步伐,往住院大楼里去了。 白色的病房内充斥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池北廷背靠墙壁坐在床上,一只打着石膏的右脚被高高地吊了起来,额上也缠着绷带,看上去伤得还不轻。 “感觉怎样?” “如果让我查出是谁我非不亲手宰了他!”池北廷阴沉着一副脸,没有看向来人。 狄穆辰若无其事地走到病床前,伸出一只手轻微地捏了一下坚硬的石膏。 “你做什么?”床上的人警惕地看着他。 “听说你的未婚妻在这里工作?” “是吗?我才不记得这种事。” “真的不介意她看到你这副样子?”他挑眉。 池北廷的脸一沉,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 良久过后。 池北廷有些怒不可遏,坐直了身子朝面前的人喊道:“狄穆辰!你总不能让我白白挨撞吧?!” “嗯。”狄穆辰的目光原本定定地落在窗外,直到被他这么一声呼唤,才唤回了神,唇边荡起一抹浅笑,低声嗫嚅道,“北廷,我和她说话了。” 第9章 大帅的女儿 中午的时候,芯月来善雅医院给两位小姐送了饭。 “小姐,我特意给你留了一碟栗子糕。”芯月笑嘻嘻地取出了一个碟子,里面装着一些精致的糕点。 一旁的徐琦闻着味儿凑了上来:“倾倾,伙食不错呀。” “你尝尝看,芯月的手艺很不错。”顾倾倾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后便拿来一块干净的手帕,取出一枚栗子糕包住,“我去一趟病房,你们先吃。” 穿过病区花径的时候,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持续了几天的大雾此时终于消散了些,花木扶疏的园子,各处景色渐渐清晰。园子里有一排修建得齐齐整整的灌木丛,疏疏落落两个花床,常青树旁种着鲜丽的英国玫瑰。 不远处的观景亭里,一个深灰色的身影背对着她。 眼角不经意地扫过,只一刹那,顾倾倾便顿生一种莫名的熟悉。脚步有片刻的停留,最后终究还是向前走去。 亮堂的病房内,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了进来。 “添添。”顾倾倾打开门,却意外地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女人一身少妇的打扮,规矩的发髻,一袭淡紫色的短披肩小外套,再搭配上一条中黄色丝质齐膝裙,一双黑色的高筒靴,衬托出她有致的身材。 添添正和她说笑着,见了来人,两只墨瞳便一下子着了光,若不是因为身体虚弱,早就噔噔地跑了上去。 “倾倾姐姐!”稚嫩甜美的声音响起,顾倾倾朝床上的人笑了笑,接着便微微向身边的少妇微微颔首:“你好。” “你是添添的母亲?”除去脸上的苍白,添添的面孔倒是像极了这个女子。 冷云霜淡淡一笑,回答道:“是。”她伸手揉了揉添添有些发黄的发丝,和蔼地说,“添添,原来这就是倾倾姐姐啊。” “嗯!她是不是很漂亮?添添很喜欢她!”小女孩露齿一笑,过于白皙的面颊上微微出现了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半垂下来,她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顾倾倾手中的东西,“姐姐又给添添带什么好吃的了?” “栗子糕,喜欢吗?”她走到病床前,打开手帕将糕点递到了添添的面前。 冷云霜近距离地看着她,细长的眼睛倏然一眯,多年的阅人经历告诉她,面前的这个年轻护士似乎与其他护士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这样一想,原本多出的几分好感悉数化为了警惕。 “添添,好好在医院听梅洛阿姨的话,等病一好妈妈就会接你回家。”冷云霜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的心疼和慈柔一览无遗。 “不要,添添不想回去。” “为什么?” 添添小嘴一嘟,两道眉毛拧成了一团:“添添不想离开倾倾姐姐,如果病好了,添添就要回家,回家后就见不到姐姐了。” “可是只有治好了病,添添才能和姐姐玩呀。” “嗯……”一时犯了难,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添添突然笑逐颜开,“对了,倾倾姐姐来我们家吧!苏医生是爹地的私人医生,姐姐可以做我的私人医生,我爹地是将军,他会给你开很多很多的工资。” 童言无忌,顾倾倾听到这番话后微微一愣,虽说回来也只有一个月,但浮歌城的基本情况她还是了解一些的,添添的父亲竟然是将军,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孩子竟然就是乔世贤的女儿,而身边的少妇居然是他的原配妻子,冷云霜。 她在报纸上见的最多的人名便是这乔大帅,而那些关于他的报道无非都是些将军的风流韵事和花边新闻。顾倾倾下意识地看了冷云霜一眼,竟莫名地有些同情起这个女人来。 “添添乖,姐姐答应你,等你回去以后姐姐每个礼拜都会来找你玩。但是你现在要好好地听伊万医生和罗阿姨的话,好好休息,配合治疗,知道了吗?” 小家伙噘着嘴想了想,在确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后乖巧地应了一声,嘻嘻哈哈地开始吃起栗子糕来。 …… 走廊上,冷云霜慢慢将病房的门掩了,轻声地问着面前的伙计:“大帅确定说是年前回来?” “部队奉命休整,按说他应该有空回来。我听说林小姐也从南洋回来了,也是年前就能到。” “林小姐吗?”呼吸微微一窒。 伙计见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开口道,“夫人,容我多讲一句,大帅他嘴上是从来不说,但心里还是想着添添的。” “但愿吧。”冷云霜低低呢喃了一句,看着前方的目光变得有些游离。 …… “我想吃面。”池北廷两眼呆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一旁的沙发上,斜倚着一名身穿灰色风衣的男人,腿上放着一本书,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翻书、思考,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绅士的优雅和尊贵。 “穆辰,我想吃面。” “狄大翻译,我要吃面!”用力过于猛烈而扯动了伤口,床上的人歪着嘴巴痛得直抽冷气。 狄穆辰的目光扫来,淡淡的,夹着些许的无辜。 “我说……”池北廷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沙发上的人,“你就不能看在我帮你实现愿望的份上,让我吃上一碗老胡家的面么,我都好久没有尝过他们家的招牌面了。” “我在看书。” “……”不想再和这个人废话,池北廷直接伸手去拉铃。按铃就在床头边,但身体被固定着,一伸手就是差那么几厘米的距离。 “他奶奶的!”忍不住吐出了一句低俗的脏话,“狄穆辰,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家伙?” 说完之后还不解气,池北廷随手抓过了枕边的报纸,用食指戳了戳上面的一篇报道,咬牙切齿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怪不得民国四公子的评选里没有你!” “这种八卦无聊的事情,你也都关注?”狄穆辰的声音波澜不惊,语气中却分明透着讽意,“那些人,无非都是些纨绔子弟罢了。” “那你呢?”他颇有兴味地挑眉。 对面的人没有做声,只是起身合上了书本,朝他使了个看不懂的眼色。 “你相好来了,我先走一步。” “……” 第10章 突发事故 顾倾倾站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人,乳白蕾丝小洋装,披肩卷发,配上珍珠手袋,好一个富家小姐的打扮。 下了楼,在门口意外地遇上了迟彬。 淡色的衬衫,蓝色的领带,外面配着一件深红色的马甲,这是顾倾倾第一次看见他穿洋装。 “早。”主动地打了招呼。 迟彬手里拿着档案袋,似乎是专程回来拿的。 “去医院?”他扫了她一眼。 “嗯。” “我送你,顺路。” 顾倾倾有几秒的恍惚,但很快调整了过来:“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坐车去就好。” “最近浮歌城里很不安定,一个人以后不要上街。” 沉静坚定的话语传入耳中,顾倾倾还想说什么,身边的人却早就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汽车前,拉开了车门。 正陷入犹豫,铁门外忽然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司徒容从车上下来,朝顾倾倾招了招手。 “有人来接我了,抱歉。”咬了咬唇,顾倾倾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快步地离开,脚步带着几分仓皇。 迟彬站在原地,看着缓缓驶离的汽车,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结。 车上,司徒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嘴上吹着口哨。顾倾倾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怎么?你是想要感谢我帮你缓解了尴尬呢?还是想要责怪我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这人,除了举止散漫,不修边幅,其实也不坏。望着窗外缓缓靠后的景物,顾倾倾抿嘴浅笑。 ……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出什么事情了?” 徐琦从护士间里匆匆地跑了出来,有些无措地看着骚乱的人群,四处逃奔的行人将她挤到了手术室的门口。 “不行,这里是手术室,你们不能进去,你们……喂!”人群中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声音一下子变得清亮了许多,“倾倾!倾倾!” 顾倾倾刚刚替病人打好针,一听见那道枪声便急急跑出来查看情况,但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局面。 那边,护士长罗林春和几个小护士正竭力维持着秩序。原本骚动的人群终于慢慢安静下来,警察署的人接到消息后也很快赶来,封锁了整个医院。 “退开退开,都给我退开!”一个警长模样的人疏散开群众,在门前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当众鸣枪?” 人群中涌起一阵唏嘘声。 “你们有没有人看到开枪的长什么样子?” “吴警长,那人带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看不清楚他的长相。”有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说。 吴警长一把将他揪了过来,略微狰狞着脸问:“你看见了他?他穿了什么衣服?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这……我……”那人吞吐着,看到眼前的人脸色不对,赶忙说道,“他个子不高,穿着白色的马大褂,看上去好像是个车夫……” “车夫?车夫哪里来的枪?蠢蛋!”吴警长一脚踹开了那人,刚想颁布指令,却被一道女声冷然阻止。 “吴警长!” 梅洛院长从里面走了出来,棕色的卷刘海下是一双深邃的蓝眸,她咄咄的目光盯着吴警长,无故让后者多出了几分退意。 “梅洛院长,吴某接到消息,说善雅医院有人鸣枪,扰乱秩序,制造人群恐慌,这一次来只是例行公事。” “这里是医院,住着这么多病人,你这样在这里吵闹会打扰到他们的休息。万一出什么事情了,你但付得起么?” “我……”吴警长一时接不上话,拍了拍脑门,说,“你们知道什么,最近浮歌城里混入了RB间谍,可别看鸣枪事小,要是真出了什么大事,最后倒霉的人还是大伙自己!” 一听说城里有间谍,人群里又炸开了锅,引起了一阵骚动。 “吴警长这茬是听谁说的?”清冷的嗓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一看来人,吴警长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漏了一半的气,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狄……狄先生……” “狄先生……原来您也在这儿。”他俨然换了副神色,使劲儿地赔着笑脸。 狄穆辰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踱步走到了他的跟前。一只有力的手臂落在了黑色的警服上。 这几日的天气并不热,甚至还有几分凉意,吴警长的额上却止不住地冒着汗。 “吴警长这般紧张做什么?” 擦了一把汗,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见过的,德国领事馆的金牌翻译官。虽然为人低调,很少出席大的场合,但也是有所耳闻。面对狄穆辰,他是有一种由心而出的畏意,尤其……尤其是他无意之中,曾经看见他穿过军装…… “长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竟说出了这样的称谓。 狄穆辰挑眉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扩大:“吴警长何故如此称呼?我只不过是个给人做事的,可没必要太抬举我。” 徐琦的大半张脸贴在玻璃上,痴傻地看着外面的场景:“倾倾,倾倾!你快来看那个男人,翩翩君子,优雅从容,成熟稳重,啧啧,这般优秀的一个男人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在报纸上见过呢?” 顾倾倾正忙着清理洒落一地的咖啡粉,隔着护士间的玻璃窗,只看清那人一袭灰色的衣角:“富家公子,权贵子弟。” “可也不全是些纨绔子弟吧,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中国男人也能长得这样标致好看。” “嗯哼。”她敷衍地应了声。 徐琦看着看着忽然自顾地叹了一口气,转眼又一下子来了精神,神秘兮兮地跑到顾倾倾的脚前,说:“倾倾,我是没有希望了,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对她说的话有些发懵。 “你看你的条件这么好,你试想一下如果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哇,那简直……” 冰冷的白瓷杯触碰到脸颊,徐琦大叫一声,移开了一大步。 顾倾倾白了她一眼,继续擦拭着杯子:“你说你,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呢?你那小男友要是知道你成天是这副不正经的模样,还不得伤碎了心?” 警察署的人撤走之后,梅洛朝着狄穆辰微微鞠躬:“狄先生,多谢。” “梅院长客气了。” “好久不见,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梅洛一直都很欣赏他,无论是高品位的衣着风格,还是谦和有礼的态度性格,留给她的印象虽然不完整,但却很完美。 “你也一样。”狄穆辰停顿片刻,忽然欠身,笑道,“抱歉,我不是很会赞美人。” 梅洛看着面前的男人,深深地一笑。 第11章 踏入陷阱 顾倾倾看着面前苍白的手术门,目光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来到办公室,罗林春将一个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是一个注射器,还有两瓶外形相似但药剂却不一样的药瓶。 “顾倾倾,这么低级的错误你都会犯吗?要不是当时顾医生在旁边,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闹出了人命?”罗林春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批评,“我听说你是司徒医生推荐的,还留过洋?那你在国外的护理学校是怎么学的?连两种完全不同的药剂都会弄混淆?” 顾倾倾依旧沉浸在震惊和恐惧之中,后背隐隐地冒着冷汗。她差一点……差一点就害死了添添?不、不可能,她不可能弄混药品,每一次注射前自己都仔细检查过,况且,她清楚添添的病情,也知道该用什么药,怎么可能会出错? “不是我做的。”平复了心情,她能够想到的就只有陷害。 罗林春见她不承认,不禁冷笑一声:“那是谁?379病房的病人可一直都是你一个人负责的。” 顾倾倾沉默不语,罗林春也不客气地说:“是你自己去院长办公室还是要我带你去?” 冰冷的白色瓷砖散发出阵阵的寒意,透过身上单薄的衣袍渗入皮肤。背上的热汗早已冷却,因为蒸发而源源不断地带走了体内的余热。 去院长室的时候她特意经过了手术间。 冷云霜正靠在椅背上抽泣,手中的手绢早已被沾湿。看到来人,她慢慢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恨意。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只是个孩子!”冷云霜站了起来,有些不顾形象地朝顾倾倾喊着,话语中带着一个母亲的深深悲哀,“我不管你是无意的还是有何居心,请你以后离我的孩子远一些,我不想再看见你,顾小姐。”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感到很抱歉。”顾倾倾促狭地上前一步,声音里透着几分虚弱和无力,“请您相信,这次意外不是我……” “啪”!清脆的一声,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几欲踉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直到面上传来了火辣的痛感才猛然惊醒。 “滚。”冷云霜颤抖着嗓音,切齿而出。 …… 梅洛摘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伸手按了按眉心。 “顾小姐。”她的语速很慢,稍稍停顿了下,似乎在想着合适的措辞,“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谈话。” “不介意我说英文吧?”梅洛朝她微微一笑,深邃的蓝眸中隐藏着深沉的睿智。 “嗯。” “不打算向我解释一下什么?我记得以往事故发生的当事人都急于向我陈词解释。” “我没有任何证据。”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茶叶香气,顾倾倾一抬眼便看到了桌上的龙井,“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梅洛对她这样的回答显然感到了意外,眉毛微挑:“哦?” “梅院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到了这种地步,挽回的希望就很渺茫。如果我告诉您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您怕是不会信吧?” “没有证据的话,确实很难让人信服。医院里有谁会想要陷害你呢?你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另外,据我所知,你在医院里的人缘似乎很不错。” 无可避免地,顾倾倾脑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闭了闭眼,一双握紧的手终究还是慢慢松开。 “说实话,你来善雅医院的表现一直都很棒。”茶杯里的茶叶已沉入杯底,茶色鲜嫩,绿得鲜亮。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杯壁,梅洛仰起头对着顾倾倾微笑,“但是很抱歉,由于一些特殊原因,顾小姐,我必须辞退你。” “梅洛院长!”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没有任何预兆。 梅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眼中带着诧异:“顾医生?” 顾梓晴微喘着气,疾步走到了她面前,气息有些不稳:“梅洛院长,事情我听说了,请你再给我妹妹一个机会,虽然她平时是有些粗心,但她绝对不是有意的。” 顾倾倾蹙眉,胃中泛起了波澜。到底是她的姐姐,这般来替自己求情。 “你们是姐妹?” “同父异母。”冰一样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梅洛看了两人一眼,心中便知晓了七八分,稍一沉吟,对顾梓晴说:“顾医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这种医疗事故善雅医院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何况对方还是这样一个有背景有权势的主,万一真的要是出了事情,不但会连累我们所有人,甚至还会有损整个医院的名声和利益。最主要的是,善雅医院会被列入军方的黑名单。” 眼底的一丝亮光转瞬即逝,隐匿唇畔的笑意,顾梓晴面上尽是担忧之色:“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是乔世贤的女儿。” 这一次换做顾梓晴皱眉,一听到这样大的人物,她便也噤了声。 顾倾倾只觉得自己在这里再也待不了片刻,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一种叫做“恶心”的东西。她只想着快些结束这场谈话,逃离这境地。 “梅洛院长,抱歉给您带来了不便,我愿意担负全部的责任,立刻离职。” 站起身,顾倾倾丝毫没有看向身边的人,径直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倾倾!”顾梓晴脸上一惊,慌忙上前,虚拉了她一把。 两人都走后,梅洛朝后往椅子上一靠,略带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 “顾倾倾。”目光盯着桌上的文件,她意味深长地呢喃了一句,“其实你懂医的对吗?” 走廊上,顾梓晴追上了她:“倾倾,你要去哪里?”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的事情不用姐姐管。” “倾倾,为什么一直对我这样的态度?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停下脚步,顾倾倾回身看向她,脸上一片风平浪静,六年的时间让她练就了一身的世俗和虚伪,虽然有的时候她还是会看不下去:“我没有讨厌你的理由,至少现在没有。” 没有等她的回话便转身而去。 …… 顾倾倾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伊万从里面打开了门。 “司徒医生出诊了,你有什么事吗?”伊万手里拿着水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既然他不在那就算了,打扰了。”微微一欠身,顾倾倾快步走向了大门。 一场急雨,使燥闷的天气变得凉爽了许多,空气中带来的风也夹杂着丝丝的醉意。独自走在街上,顾倾倾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心情是很沮丧的,她丢了目前唯一能做的饭碗,更丢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对于顾梓晴的所作所为,她也并不想去计较太多,自己现在是有了能和她抗衡的本事,但不愿展露过多的锋芒。因为她知道,过于招摇,势必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对于自己来说,只要有一丁点的细节暴露,她便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雨点很小,但很密集,若不带雨具也能把衣物淋个透。 一辆军用汽车从她身边慢慢驶过,最后停在了她面前。车上走下来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待他走近后,顾倾倾才记起那人的姓名。 “顾小姐,迟长官让我接您回顾宅,顾老先生有事找您。”江远走过去替她撑起了一把雨伞。 第12章 最初的预示 书房里,顾绍天坐在木椅上,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您感染了风寒?” “嗯。”顾绍天咳嗽了几声,朝她笑道,“小病而已,不碍事。” “这么急急忙忙的喊你过来,打扰到你工作了吧?”小心翼翼地问着。 顾倾倾看了他一眼,声音波澜不惊:“我被辞职了。” “什么?”一个激动,顾绍天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怎么回事?” “出了一些事故。”不想再多解释什么,顾倾倾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调整好自己顺畅的气息,顾绍天慢慢吐出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说:“倾倾,后天就是你梓晴姐的订婚日,地点就定在浮歌汇,届时会有各界名流来参加,你出去了这么久,想必很缺少参加这种社交活动的经验,所以这一次我专程替你请了个……”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一道询问的目光落在了前方,“阿彬?” 迟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顾伯。” “你来的正好,带倾倾去见一见婉姨。” 没有看沙发上的人,迟彬只是走到顾绍天的书桌前,将一叠刚刚洗出来的照片放到了他的桌上:“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好,那你先下去忙吧。”顾绍天取出一副眼镜戴上,开始一张张翻看着那些照片。 离开的时候,迟彬深深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眸的人。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其中一张照片,一颗心不由地凉了半截,顾倾倾的面容也一下子冷了下来:“怎么?这么着急就开始物色你的二女婿了?” 顾绍天拿着照片的手一顿,尴尬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倾倾……” 顾倾倾站了起来,出其不意地快步走到了他的跟前,眉目之间已隐隐可见怒意:“顾邵天,我这次回来,单单是念及你我父女间那一点仅存的情分,可不是来做你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顾绍天捂着胸口,似乎闷得有点透不过气来。顾倾倾冷笑一声,她可还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就如外界所说。 “倾倾……我不会强求你,我给你自由选择的机会。照片上的这些人是我让你阿彬哥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些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你看看,有没有哪个中意的……” “哗啦”!巴掌大的纸片撒向了空中。 顾绍天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散落的照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好发作。眼前的这个女儿不停地给他难堪,着实让他下不了台来。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顾倾倾的面色阴沉得有些可怕,转身便朝门走去。 “那个医生有什么好的?”顾绍天猛然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向她,脖上的青筋暴露,“我派人查过他的资料,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不,他连公子都算不上。没有背景,没有能力,你和这么一个没有前途的人在一起做什么?你说他是你的未婚夫?顾倾倾,我是你父亲,没有我的同意,你们就休想结婚!” 脚步停了一下,顾倾倾微扯唇角,时隔多年她终于再次激怒了他,很好。 …… 夕阳的余晖洒落窗前,咖啡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朵不知名的花,开得正艳。 “爷,顾家的请帖。” 深沉的暗红色,上面用金边镶着两个大大的喜字。 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将其拆开,漫不经心地滑过开头烫金的名字。 “狄先生。”轻笑一声,狄穆辰合上请帖,随手将它丢到了一边,“顾家还真是惜字如金,连个人名都舍不得写完整。” 阿旭恭敬地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古怪。 目光一扫,狄穆辰便察觉出情况:“怎么了?” “顾小姐她。”阿旭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被善雅医院解雇了。” “嗯。”淡淡的一声,好似并不放在心上。 阿旭看着心里虽然疑惑,但很识相地点到为止,巧妙地将话题转移:“乔大帅年前会回浮歌城,据说是配合池师长调查杜仲绅的案件。” “乔世贤?”狄穆辰嘴角露出了一丝兴味,“我倒是记得她好像还有一个女儿?” “是的,他女儿叫乔添添,自小便体弱多病,一直在善雅医院接受治疗。”顿了顿,阿旭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道,“顾小姐是她的料理护士,顾小姐她……好像是因为混淆了药品,差点导致乔添添丢了性命。” 骨骼分明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椅子的手柄,狄穆辰的上身微微向后靠了靠。 “爷,您真的不打算插手杜仲绅的事吗?如今形势紧迫,如果杜仲绅真落在了RB人的手中,那整个浮歌城就成了瓮中之鳖,就算是池师长的军队也不一定抵挡得住啊。” 狄穆辰闭了闭眼,意外地沉默不语。 “你先下去吧,务必安排好明天的典礼。” “是。”阿旭最后看了他一眼,退了下去。 …… 素雅的房间,淡色清新的家具,顾倾倾坐在床边上,眼神紧紧地盯着手中的那块怀表,心中莫名地升腾起不安的感觉。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男人形象,那是在那趟列车上,她遇到的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 “这位小姐,你的怀表掉了。”顾倾倾正站在走廊处看着窗外的夜景。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嗓音。 “抱歉,这不是我的,我并没有怀表。”看着那人手里的银表,顾倾倾摇了摇头,出于警惕,她快速地打量了面前的人。 深蓝色的长衫,灰色的帽子,再加上一双黑色的皮鞋,她总觉得这人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由于走廊上的灯光有限,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是隐隐地看到他唇上有一抹细密的胡须,面色也有些蜡黄,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眯了眯眼,旋即上前一步,执意地将那块怀表塞到了她手中。顾倾倾想要挣脱,却发觉他的力道大得吓人。 “我亲眼看见它是从你袋中掉出来的,这位小姐,您还是快些收着吧。”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戏谑,未等她回过神,那人便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低低笑了声转身拐入另一节车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掌心传来了温热,顾倾倾松开了手,不知什么时候,那块表上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第13章 你好,顾倾倾 宽敞摩登的大厅金碧辉煌,豪华又尽显端庄。各处的摆放设施都模仿了西式的风格,洋气十足,但细细看去,会发现那些西方文化中又增入了地方性的传统风格色彩,二者恰到好处的搭配,丝毫不会显得不伦不类。 香槟、红酒、柠檬水,还有咖啡……空气中弥散着各种芳香的气味。 大厅里,花园内,衣冠楚楚的先生、斯斯文文的太太、挺拔英姿的军官、还有一群靓丽的小姐,都在私下交换着谈话,等待着晚宴的开始。 临近八点,一辆黄包车停在了浮歌汇的大门处。 顾倾倾下了车,看到这么多荷枪实弹、军警肃严的卫兵,心中暗暗感叹了下。汽车比上回来得多,已经排到了大门口,远远望去犹如几条长龙。 将手里的请柬递交给卫兵,有侍者在前面带路,进入大厅,她才发现已经来了一半多的宾客。 正中央的镶金天花板上,一顶巨大的西式吊灯,坠了数以千计的水晶亮片,流光四溢,晃得人花了眼。顾倾倾穿过大厅,径直朝着最里侧走去。 白色的中袖雪纺衫,下面是一条淡蓝色中长裙,衬托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身材。微卷的长发用银簪和头饰固定好,隐约透着一种静谧成熟的气息。如此清新素雅的打扮,着实与他人不同,也很好地避免了四周打量的目光。 “倾倾?”一声惊疑不定的呼声响起,顾倾倾转过身,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女满脸惊讶地看着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戴着圆框眼镜,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 “赵老师。”顾倾倾记起了来人,脸上也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赵玲茹连忙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细细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眼里的惊诧尽幻化成了惊喜:“真的是倾倾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有人说呢?” “我也是最近刚回来的。” “这么多年不见,你可真是长大了啊,你看,都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了。”赵玲茹笑得欢喜的很,“我当时教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呢,那个时候啊才这么点高。” 见到自己的恩师,顾倾倾心中顿时也明朗了许多,便接话道:“女大十八变嘛。” “可不是。”赵玲茹欣慰地看着她,顺便将身边的人给她介绍了,“倾倾啊,这位是吕先生,翻译出身,如今在我们学校里做英文老师。” 顾倾倾点头,朝着他微微颔首:“吕先生。”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吕叔就好。”吕先生笑了笑。 这个时候,顾雅沐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香槟。 “赵老师,吕叔叔。”甜美的嗓音润得人心情也舒畅起来。 “呦,这不是雅沐吗?”吕先生大笑起来,“你说这顾绍天的福气怎生就这么好,生出来的女儿个个都冰雪漂亮。” 顾雅沐轻轻一笑,穿在身上的淡黄色礼服与那张稚嫩的脸蛋似乎有些不协调,但均被姣好的容颜所中和,掩盖了那丁点儿的瑕疵。 顾雅沐的年纪虽小,但顾绍天却早早地将她一手培养起来,倒也成了这浮歌城社交圈中的后起之秀。她九岁时和顾倾倾一同在浮歌女中读的书,现如今在圣德学堂学习课程,这是一所贵族学校,几乎云集了所有浮歌军政界部长的千金小姐们。不仅如此,顾绍天还专门为她请了一位英国女教师教授她英文,其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姐姐还在这儿做什么?爹爹让我来喊你过去。” 顾倾倾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眉目间有片刻的动容:“我这便去。” 等两人走后,一旁的吕先生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低声问身边的人:“赵老师,这位顾小姐是什么来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怎么?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哎哟,那怎么会!您说的是什么话。”钱先生笑嘻嘻地说,“我只是奇怪,从来没有听说过顾绍天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刚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有在社交界露过面呢,你怎会听说。”赵玲茹知道吕先生这样的人,心里好奇得很,嘴巴又没有把门儿,也喜欢在大家中间传递消息,便也不多讲。 …… 这边,顾绍天正忙着和各界名士应酬。顾倾倾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这个父亲,不稀罕结交军阀官场之人,这一点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顾倾倾眯了眯眼,目光在众人之间流转。经意地,面上忽然染上一道灼热,顾倾倾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但除了衣着鲜丽的男男女女外,什么也没有见到。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池梁丰穿着笔挺的军装出现在顾倾倾的视线里,在她的认知中,那些但凡有些官位的人应该都是大腹便便的,可这池师长除了面相稍稍圆了些,身材倒也还保持的很得当,丝毫没有一点发福的痕迹。 见到来人,顾绍天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想必也都是些客套话。 淡淡抿了一口红酒,顾倾倾侧目看着两人,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池梁丰身后的年轻男子身上。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细细想了想,这才记起来。那天被送到善雅医院的人便是他,虽然当时的场面有一些混乱,但她还是记得那张面孔。原来这就是池家的公子池北廷,顾倾倾简单打量了片刻,心中也做出了些许评判。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这些词语再适合形容这位池公子不过了。 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如此看来顾梓晴和他倒也真是极其登对。 慢慢举杯,暗红色的液体见了底。在灯光的映衬下,杯底呈现出一片亮白,清晰地可以看清杯外的事物。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对面的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注视着自己,手里同样拿着一个酒杯。 四目相对,那人很有礼貌地微微颔首。 脑中有一道光亮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捕捉。顾倾倾站在原地有些发怔,这样的举止动作,竟会隐隐有些熟悉。 男人似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踱步朝顾绍天走去。正如她所料,顾绍天在远处朝自己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倾倾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顾绍天将她带到了池梁丰的面前,笑着说,“这是你池伯伯。” “伯伯好。” “嗯。”池梁丰点头应了一声,“你是梓晴的妹妹吧?以后北廷就是你姐夫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若是遇到什么事情的话,也都可以相互照应照应。北廷,还不快和妹妹打个招呼?” 池北廷的身体僵了僵,不动声色地看了顾倾倾一眼,眼中有电光火石般闪过,最后化为一片平静。有意无意地碰了碰身边的男人,池北廷清了清嗓子说:“倾倾,以后我就是你姐夫,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就尽管说,别和我客气,知道吗?” 顾倾倾应了一声,唇畔流过一丝笑意。 “姐夫。” 这一声招呼,惊得池北廷险些一个踉跄。 “站没站相,等一下梓晴就出来了,你这样像什么话?”池梁丰毫不留情地严厉训着自己的儿子。 顾倾倾抿了抿唇,等着顾绍天介绍最后那位男士。 出乎意料的,一张卡片忽然递到了她面前,耳边随之响起了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透着几分莫名的熟悉:“狄穆辰。” 第14章 订婚仪式 顾倾倾微愣,有些慌乱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名片。 “倾倾啊,狄先生可是德国领事馆的金牌翻译官,同时也是慈善家,是很多慈善协会的长期捐助人。”顾绍天这样介绍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狄先生真是有爱心。”顾倾倾收起了名片,笑着看向他,“这样的君子风范,如今已经是很少见了。” “举手之劳而已。”狄穆辰淡淡应道,“顾小姐,我们好像还没有交换名片。” 顾倾倾的目光顿了顿,忙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抽了张名片递了上去。 狄穆辰低头一看,极素净的一张卡片,上面只有简单的中英文名字,没有地址,没有头衔。修长的手指轻拂而过,无视在一旁嬉笑的人,他将名片小心地收好。 这时,轻缓的音乐声响了起来,顾倾倾随着众人退到了一边,并刻意地进入了一个稍稍隐蔽的角落。 悬挂在大厅上空的水晶吊灯忽地一暗,宾客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一束灯光突然熠熠地打在了大门口。接着,一只纤纤玉足迈进了厅内,在白色高跟鞋的衬托之下发出莹莹的光色。 掌声几乎淹没了整个大厅,顾梓晴在后门处亮相,朝着订婚台走去。香肩半露,胸前那一颗色泽纯正的玛瑙散发出幽幽的光晕,长长的宝石耳坠随着轻移的莲步缓缓而动,将肌肤衬得犹如凝脂一般。弧形优美的白色抹胸贴合着盈盈纤腰,高绾的黑色发髻与胜似白雪的礼服相得益彰,勾勒出完美的曲线。不可否认,今天的顾梓晴的确是最美的。 不只是到场的男宾客,就连池北廷看得也微微有些痴了,他在社交场合中一向都是游刃有余,身边的名媛佳丽从来都是成群,什么美女没有见过。但如今看到了顾梓晴的出场,着实让让他感到有些惊艳。 顾梓晴对众人惊叹的反应煞是满意,脸上的得意之色也增添了几分。 另一处的角落里,狄穆辰靠在木制的酒柜边,淡淡地看着那一对光鲜亮丽的才子佳人,眼底有一丝兴味浮现。 订婚盛典正式开始,在司仪的主持下,一切步骤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仪式完成了之后,人群开始慢慢疏散开来。 顾倾倾站得久了,小腿有些酸麻,再加上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吃过东西,胃也有些不舒服。见那边的餐桌上有现成的点心,便走了过去。 一阵果腹后,原本的倦意消除了不少,心情也畅快了许多,顾倾倾在一旁坐下,看着舞池里那些翩翩起舞的上层人士,许是有些无聊,竟不自觉地伸出手开始数起了个数。 “小姐不去跳舞吗?怎生一个人坐在这里?”回过神,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一个军官,顾倾倾随意打量了一下这位身着青灰色军服的男子,淡漠的眼神掠过他的脖颈——少校军衔。 “我不会跳舞。” “是吗?小姐当真不会跳?”年轻的少校轻笑一声,“那一个人总坐着多没意思,要不我来教你,如何?” 顾倾倾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我怕是会扫长官的兴致了,刚刚吃了些凉食,肚里有些不舒服呢。” “那好吧,小姐好生休息着。”见她这般不肯,那个军官便只好摇着头离开。 又坐了一会儿,伴着舒缓的华尔兹舞曲,顾倾倾竟微微有了睡意。左手微微扶着额,另一只手伸入衣袋,却不料触到了一张纸片。 从袋中取了出来,顾倾倾这才细细查看着手中的这张名片。暗蓝色的底,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上面用楷体字书写着姓名,最底下则是详细的地址。 “狄穆辰。”默默念了一遍上面的字。 按了按眉心,不经意地翻到卡片的背面,竟赫然看见了一串小字。 今晚九时,花园白亭内见。 刚劲有力的钢笔字体,豪放却又不失规矩。 顾倾倾有些瞠目结舌,这人未免也太唐突了吧?上流社会的风气难不成都是这个样子么?冷冷一笑,心中原本的一丝好感顷刻间便化为乌有。随手收起了名片,又倒了一杯红酒。 凉酒下肚,竟微微生出了几分醉意。桌上的那些点心是极精致好吃的,顾倾倾又一连吃下两小碟,正在考虑要不要吃这第三碟,人群中忽然出现了迟彬的身影,跟在他身后一起来的,还有两位风流倜傥的公子。 迟彬一身戎装,风度极佳,丝毫不逊色于身边两位穿着西装礼服的公子。虽也是那样安然地站在人群中,可是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不管身边有再多的人,顾倾倾都很难忽视掉他,也许那是他天然自成的一种清冷。 一行人终究还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迟彬作了一个极短的停顿,平静地说:“倾倾,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分别是何杉何大少,苏君浦苏老板。何家是‘锦绣雅江’的创始者,苏老板是富通集团的理事,浮歌城里的钱庄基本上都是他家的。” “何少好、苏老板好。”顾倾倾放下手中的小碟,起身与对面的两位握手。 何杉笑眯眯地看着她,虽然无可避免地流露出几分痞气,但举止还是极为周到有礼,“你就是顾倾倾?先前怎么也没有个人来给我们介绍一下。” “是啊。”苏君浦拍了一下迟彬的肩膀,“迟长官,你倒未曾和我说过,你还有这样漂亮的一个妹妹。” 迟彬淡淡一笑:“顾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漂亮的。” “哈哈,说的也是。”何杉见桌上还有几只空的酒杯,便随手倒了一杯香槟,笑脸盈盈地凑了上去,“顾小姐,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不如我来陪你?今晚我的时间可多的是!” 顾倾倾下意识地退开了些距离,秀气的双眉轻轻一蹙,语气中带着轻微的疏离:“何大少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倾倾还有约在身,恐怕要失陪了。” “哦?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人约了你?”何杉来了兴致。 顾倾倾向身边的迟彬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但后者却只是装作不在意,丝毫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怎么,是不方便说吗?” “是一个已经久违的朋友。”得体地笑了笑,顾倾倾没有等何杉继续追问下去便微微欠了欠身,“何大少和苏老板玩得开心。” 何杉咂了咂舌,对一旁的人说道:“迟长官,你这个妹妹好像不是很好相处啊,对我态度这么疏冷的女人,她可还是第一个。” 迟彬没有说什么,目光落在那只用过的酒杯上,垂在体侧的双手紧了紧。 第15章 赴约 白色的喷泉水池,水面上倒映着四周斑斓的彩灯,在晚风的带动下泛起了鱼鳞般的涟漪,一片接着一片,本应能感到其中充溢的奢靡和浪费,但却丝毫不令人感到油腻,反倒增添了兴致和趣味。 夜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幕,笼罩着整个花园,在这样绝好的掩护下,让人徒生了几分安全感。 顾倾倾在草坪上走着,有路过的侍者递给她一杯新鲜调制的鸡尾酒,莹莹的湖蓝色,在霓虹灯下显得煞是好看。 “谢谢。” 接过酒杯,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八点五十五。 还有五分钟。 猛然收住了脚,顾倾倾站在松软的草地上,陷入了愣怔。她在做什么?自己真的打算去那个亭子里“赴约”? 迎面吹来的晚风带来了丝丝的凉意,也让她沉重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不远处的前方,一座白色的中式凉亭坐落在那里,由于光线问题,顾倾倾看不清楚那里是否有人。 去吗?沉吟了半晌,她最终还是迈开脚步朝那座白亭子走去。 远处忽然传来了悠然的钟声,伴着朦胧的夜色,伴着清凉的夜风,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鼻间竟似乎有淡淡的花香弥散,沁入心脾。她一直都觉得这是浮歌城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冬天太干冷,夏天太炎热,春天又有些懒倦,唯有凉爽的初秋时节,身心是最惬意的,尤其是在夜晚,在夜色阑珊的时候。 她在瑞士读书时,由于居住在阿尔卑斯山以西,湿润的海洋性气候让她很不适应,初来乍到便大病了一场。连续的阴雨天气,几乎很难碰到晴天,正是这样的因素,也造成了顾倾倾当时有些抑郁的性格。 走得近了,倾倾才看清了那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几欲与这黑夜相融合,她故意轻咳了一声,提醒着自己的到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来。”磁性的嗓音,在夜色中充满了致命的蛊惑,“顾小姐。” 狄穆辰缓缓转过身来,黯淡的月光只照了他半边的身体,另一边则完全隐匿在未知的黑暗中,只投下了阴影。 顾倾倾抬头看向他,微勾唇角:“狄先生,兴许这是我们的缘分。” 如此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已经是十分大胆。 狄穆辰身体微微一僵,向前迈了一步,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了顾倾倾的面前:“是呢,缘分。” 低沉的一笑,让顾倾倾一时之间竟忘记了退让。 她开始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狄穆辰的身材挺拔而修长,浓淡适中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深邃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棱角分明的脸庞……如果说迟彬的五官是俊朗的,那么眼前这个人的五官则是俊秀且极具立体感,翩翩君子的文秀气质之中又包含着男子特有的刚毅。 “看完了之后,有什么评价吗?” 顾倾倾一愣,心中有些懊恼,她刚才打量的目光确实是有些放肆了。 “狄先生很有气质。” “多谢夸奖。” 顾倾倾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眼神快速地扫过她手中的鸡尾酒,狄穆辰微微笑道:“顾小姐觉得这里的鸡尾酒味道如何?” “不错,不过我不大喝洋酒。” “这里的调酒师技术再好,也调不出最纯正的口味。” “我不介意。”顾倾倾看了一眼手里的酒,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下一秒杯子便空了一半。 “你不用这样的。”狄穆辰深深地看着她,微微摇头说,“顾小姐,我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会让你感到不适,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于你,我不会有任何的恶意。” “先生误会了,我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想法。”面色有些红润,顾倾倾皱了皱眉,嘴唇轻抿,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她开始后悔刚才喝了太多的酒。 狄穆辰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我听令尊说,顾小姐刚刚留洋归来?” “是的。” “既然如此,那顾小姐的英文应该不错吧?” “能说几句。” 轻声一笑,狄穆辰若有所思:“不用那么谦虚。” 顾倾倾抿唇,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可认识吕先生?他之前曾是德国领事馆的英文翻译,但是后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辞职去浮歌女中做了教师。”狄穆辰说着故意停了下来。 抬眸看去,顾倾倾心中俨然已经猜到了几分。 “现在这个职位一直空缺着,所以,不知道顾小姐有没有兴趣呢?”流光下,男人的脸庞俊逸分明,神色诚恳。 “浮歌城里懂英文的人多了去,狄先生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因为你是留过洋的人。”狄穆辰回答地极快,垂下眼帘,插在裤袋中的一只手慢慢抽出,掌间似乎握着个什么东西,昏暗的环境中响起低沉有力的声音,“另外,你也是池北廷的小姨子。” 错愕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眸,心中的警惕油然而生。 “你不用太惊讶,这些都是池师长的意思。以你父亲和他的交情,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职位并不是件难事。” “我不给外国人做事。” “你放心,领事馆翻译的那些资料基本都是些国外的社会新闻,与政治毫无关系。另外,这并不是在帮外国人办事,顾小姐应该知道其中的涵义,准确地来说,这只是国家之间进行文化交流的一种方式。”狄穆辰说着便侧过身,视线飘向远方的建筑群,等着她的答复。 顾倾倾有些恍惚,她不知道顾绍天竟然这么快就替她安排好了去处,德国领事馆的英文翻译?心中冷冷一笑,他是不是还早就替自己物色好了乘龙快婿?比如说眼前的这个人? 眼皮忽然一跳,嘴角微扯:“既然这样,那便麻烦狄先生了。” 一声微弱的叹息徐徐传来,让人听不真切:“顾小姐不用再考虑一下吗?若今日你答应了,以后可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顾倾倾看向狄穆辰,却发现他也正好偏过头来看自己,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顾倾倾愣了一下,有些匆忙地别开了头:“是,我答应。” “好,领事馆那边我会尽快安排,一有消息就会来通知你。”狄穆辰不急不缓地说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和掌控之中,“顾小姐,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希望大家能够相处愉快。” 说着他伸出了左手,顾倾倾看着那只骨骼分明的手,有一瞬间的呆怔。 左撇子吗?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她自然地伸出左手握了上去。狄穆辰的手很温暖,但摸上去却隐约有些粗糙,丝毫不像一个文人的手。 “你的手很好看。” 高大挺拔的身躯倏然一僵,男人笑了笑:“谢谢。” 第16章 共舞 那双笑眸中的眼神,应该怎样形容?探究?了然?……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顾倾倾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看待自己的眼神是特别的。 可是,两人这才第一次见面啊! 耳边不知何时又想起了圆舞曲,有人在草坪上开了音乐。狄穆辰松开握住顾倾倾的手,微一躬身;“可有荣幸,请顾小姐跳一支舞。” 顾倾倾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沉吟着。以前在瑞士上学时经常有这样的宴会,她也学过跳舞,不过因为甚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所以连一些基本的舞步都已经忘得差不多。 狄穆辰笑盈盈地看着她,兴许是出于自尊,顾倾倾眼角微抽,素手轻抬,落落大方地笑道:“荣幸之至。” 迎合着节拍,花园中的男女纷纷起舞。草坪周围摆放着一圈莹润的水晶灯,光彩琉璃。五彩的柔光照在共舞的人身上。 顾倾倾的一只手搭在狄穆辰的肩上,两人靠得这样近,带着微凉的醉意,她隐隐有些恍惚。有清爽的气味萦绕而来,干净好闻,不似那些军官身上的古龙香水,因为用量过度而生出了油腻与烟粉。 “顾小姐与司徒医生认识很久了?”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询问。 顾倾倾的步伐微顿,抬头看向他,他竟然认识司徒容? “司徒医生曾经是我的学长,在很多方面都帮助过我,狄先生是如何知道他的?” “我们算是邻居。”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是个有趣的人,也很健谈。” “是吗?”顾倾倾抿嘴浅笑。狄穆辰这样说,她倒并不觉得奇怪,以他的身份和实力,能住在这里也是极为正常的事。只是,顾倾倾拧了拧眉,她有些担心司徒容一时嘴巴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目光落在他整洁的衣襟上,这个狄穆辰,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医者父母心,我很敬佩医生。顾家是医药世家,我原本以为顾小姐也是学医的,不料竟是护理?” “我有选择的权利。”顾倾倾并不愿过多和他解释,便只好一带而过。 “嗯。”狄穆辰若有所悟地点头。 顾倾倾却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顾倾倾的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得厉害。顾绍天安排汽车送几个小姐们先回去,本来走两步便能上车的,却冷不防被早早就躲在大门口的几个人挡住了去路,对着她们就是一阵拍照。 顾倾倾被镁光灯闪到眼,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拍照?”不知哪家的千金站了出来,生气地指着那几个人问。 其中一个记者没有理睬她,而是径直窜到了顾倾倾的面前:“您就是顾家二小姐吧?外界说你姐姐和池少是政商联姻,请问这是真的吗?” “另外,有人匿名举报说您父亲在暗中从事军火交易……” 没等那人说完,守在大门口的几个卫兵便立刻跑了过来,将那些记者阻拦住。 顾倾倾站在原地,心中的困惑加深,军火交易?顾绍天真的冒险在做这种事? …… 隔着沉沉夜色,浮歌城以南便是军部办公大楼的所在。入了夜的军部大楼,总是给人以沉寂、神秘的感觉。 此刻,底楼的一处房间里灯火通明。 走廊里,昏暗的橘光幽幽地亮着,风一吹,灯火摇曳。机要室,迟彬背靠在椅子上,身上的军装微微松垮着,眉间透着几分掩不住的倦意。深色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整理好的文件,迟彬的目光落在牛皮封面上,有些出神。 敲门的声响让他回过神,值班的机要员端了一杯茶水走进来,提醒道:“迟长官怎么还不回去?这都已经是二更天了。” “我不困,倒是你值了一个晚上的班,早点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迟彬摆了摆手。 “这哪能不睡呢,最近的事情这么多,您这每日每夜地操劳可不成啊。要不您就在后边的宿舍里将就一晚?” 起身将整理好的档案锁进保险柜,迟彬接过机要员手里的茶,看着杯底的茶叶,轻笑一声,接着径直走出了机要室。 出了大楼,周边一片静谧,秋夜,天高露浓,月光如银洒落在庭院,清风徐徐地扑面而来,褪去了仲夏的湿热,添了几分干冷。 一个人坐在车里,迟彬看着指尖闪烁的星星火光,又看了一眼大门处站的笔挺的警卫兵,打消了脑中原先的念头,驱车离开。 …… 同一时刻,浮歌汇的喧嚣也渐渐褪去,顾绍天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离开的,当一切都打点完后,有人喊住了他。而因着心中的算盘和顾忌,顾绍天只得跟那人进了屋。 这是一间宽敞的起居室,雍容华贵的皮质沙发,上乘的大理石地砖,墙壁上贴着欧式风格的装饰纹理。那沙发正好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上面正坐着一名穿着西装的男人。 “成老板。”顾绍天讪讪一笑。 “今天可真是恭喜顾老板了,福气这么好,竟然攀上了池家这棵大树。想必今后您的生意应该都被池司令包了,咱们合作的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吧?”成老板眯眼打量着面前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成老板说的是哪里的话,这生意自然是得拓广了去做,怎能拘泥于一家呢。” “是么?可是我听说你把最新到的那一批好货,全部都送去了军部,我之前就和你说的明明白白,那一批货中有半数是我订下的,顾老板,这定金您也收了,好歹说一个交货的时间哪,这要是逾过了期限,我可怎么向我们爷交代呢,您也是个明白人,其中的一些利害也不需要我多说吧?” 这话一经说出,顾绍天心里便咯噔了一下,那些货物的运输他都是让管家徐闵鹤去做的,他沉稳精明,办起事情来最是让自己放心,而且迄今为止都没有出现过半点差错,至于保密的工作也自然是做得密不透风,走漏不了半点风声,如今怎么却被眼前这个初来江南的毛头小子得知? “顾老板真把我当三岁小孩耍了?”姓成的男子轻佻地看着他。 “我想见见你们老板。” “我们爷不见人。”那人说着站了起来,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变戏法似的手里多出来一把漆黑的枪,“成老板,您干这行儿也那么久了,不会连一些最起码的江湖规矩都不知道吧?” 冰凉的枪管冷不防地贴在了顾绍天的脸颊上,他却没有半点慌乱。 “成老板,小心枪走了火。” 男人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见他神色无异倒也没感到惊讶,只是有些悻悻地收了枪。 “违约在先固然是我的不是,但成老板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吧?这货已经送出去了,若您真是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和军方进行交涉。”顾绍天波澜不惊地说着,“只是以你们家那位爷的身份,恐怕很难办成这件事吧?” 等人走后,那姓成的老板有些愠怒地扯下领带:“果然是只老狐狸,尾巴难抓得很。” 第17章 林小姐 顾倾倾并没有直接去德国领事馆报到,一连几天都独自待在屋中,一日也只吃两顿,待到了晚上的时候,便也只喝些温水,不碰一点面食。 “小姐。”芯月站在一旁,语气里满是担忧与焦急。 八宝脆皮鸡、糖醋白菜、水晶粉丝、葵花豆腐,一直都是顾倾倾吃惯的菜式,可现在却丝毫不被待见。 “芯月,不是让你晚上不要送饭过来的吗?”顾倾倾坐在书桌边,面前摊着几本厚实的书籍,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坐姿看书,腰背也有些酸麻,“对了,熙熙的感冒好些了吗?” “已经好不少了,小姐,你就吃一点吧,这一连着几天你都没好好吃饭了,身体哪能吃得消啊。”芯月哭丧着脸。虽说已经为人父母,但毕竟还是年轻,依旧改不了她急躁固执的性格。 顾倾倾没有听她的话,只是摆了摆手,让她将那些菜肴统统拿下去。 “小姐,你这是在和谁赌气啊?”芯月一急之下便也顾不得什么,脱口而道,“老爷不就是给你安排了一桩婚事么?小姐你拒绝不就行了,何必在这里和自己过不去呢?” 指尖的钢笔落在纸页上,传来沉闷的一声。 “你说什么?婚事?” ……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让人透不过起来,桌前的两人对峙着,顾倾倾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愤怒、嘲讽、冷漠……她已经不止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我说过我不嫁人。”怎么?这才刚刚把大女儿给送出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处理她的婚事了?可还真是个替女儿们操心的好父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她冷若冰霜的语气,顾绍天俨然已经习惯。 顾倾倾见他神色平静,心中不由冷冷一笑,说:“父亲当真是要把我嫁入乔家?” “乔世贤的确是已经有了妻室,不过他的身份和地位在整个江南都是首屈一指,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和背景,你嫁给他做妾能享到福分,还能沾到乔家不少光,这个身份也没有委屈了你。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争先恐后地想爬上他的床?” “所以,为了名利,你就是这样肆意妄为地拿子女的婚姻作为筹码?”顾倾倾眼里充满恼意,向前逼近一步,“顾绍天,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名利才是最重要的?” “倾倾!”顾绍天呵斥了一声,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看见了些许表情,但唯独不见愧疚,“我知道你抵制这件婚事,但是你要知道,这是我下了多少工夫才替你争来的。我这样做完全都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乔世贤是什么人?他有权有势有钱,谁不知道他是个纨绔子弟?但就是仗着乔家这样够硬的背景,乔世贤才能过得这样无忧无虑,他在军政界不过只是挂了个名号,不上前线带兵打仗,不参与任何参谋活动。如今在这乱世里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护你周全。” “倾倾,爸爸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你这一次能回来,我真的很开心,这说明你并没有完全放弃我,但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我只能尽全力替你找一个好人家,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生活下去。”顾绍天说到这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眼眶竟有了湿意。 顾倾倾拼命地咬着唇,垂在身体两侧紧握的拳头也微微有些颤抖。良久之后,她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对着眼前的男人毫无感情地说道:“战争,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置身事外。” …… 租界,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在德国领事馆前停下,车上的女子不慌不忙地下了车,举止优雅而干练,一身粉色的小洋装,脚底踩着一双细高跟。她身材姣好,纤细的腰肢,较为丰满的上围,每一个动作间都散发着迷人的风情。 踏入领事馆的大门,她没有出示任何证件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顶楼的办公室。 “林小姐。”阿旭拦住了想要推门而入的人,“狄先生正在和张会长进行洽谈会议,不方便被打扰,您还是等一下进去吧。” 女人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兴味和寒意,轻笑一声说:“连旭,这么多人中也就只有你敢拦我。” 阿旭只是朝她礼貌一笑,没有说话。 “你说的那个张会长,是哪个张会长?”她微微眯了眯眼,有些灼灼地看着他。 “华商会会长。”阿旭平静地看着她。 女人噗嗤笑出了声,慢慢靠近来到他的跟前,伸出一只手勾起了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则轻抚着他的面颊,语气也颇有些轻佻:“阿旭啊阿旭,你这老实劲儿还真是让我喜欢得紧呢。” 说完,她便拍了拍他的侧脸,阿旭这一次也并没有再阻拦,女人便径直越过他进了办公室。 狄穆辰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是说年底才回来的吗?怎么忽然把行程提前了?” “外面固然是好,可惜不值得我留恋。”林苏笑了笑,别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番,接着十分自然地在他的对面站定,微微俯下身,魅惑地一笑:“看在我千里迢迢赶回来见你的面上,不打算请我喝一杯咖啡吗?” “抱歉,这是最后一袋咖啡豆。”狄穆辰用眼神示意了自己的杯子。 林苏听后挑了挑眉,杏眼里隐隐有光亮在闪烁。她的皮肤并不算白,是那种很健康的肤色,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那精致的五官,反倒是增添了女子少有的野性魅力。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没有失落,也没有愠怒,林苏忽然诡异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了桌上的骨瓷杯,送到嘴边仰头便是一口。 没有料到那杯中的液体竟会如此苦涩,林苏的喉咙一阵发紧,明明想要呕出却还是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狄穆辰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她的举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是最苦的黑咖啡,不是你喜欢的红酒。” “原来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红酒?”唇齿间弥散的苦味中多了抹林苏最熟悉的气息,她竟开始有些贪恋起先前的苦涩。 “看来贵族式的生活并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改变,乔世贤还倒还是由着你的性子来。”狄穆辰不紧不慢地说。 “是,他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歌坛天后重返舞台,趁着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回来的消息,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去浮歌汇准备即将开始的义演。” “你放心,我已经让全叔都安排好了,自然会给你一场完美的演出。”林苏放下手中的手提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男人说,“你千方百计地想要支开我,我就这么不被你待见?” 第18章 新的工作 “怎么会。”狄穆辰淡淡一笑,一只手搁在大腿上,骨骼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眼中带着道不明的意味,“你是乔世贤的女人,没有人敢得罪你。” 林苏听他这样一说,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不由冷冷一笑,那笑中分明还带了一丝凄然:“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吗?” “我只是个做点小生意的商人,哪能和乔大帅相比,何况我贪生怕死,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怎敢去做?林小姐还是好生地在乔家享受荣华富贵吧。” “狄穆辰,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也是你给的。而当初你之所以会这样做,不就是为了利用我去接近乔世贤吗?” 六年前,他在SH执行任务的时候将她救下,把她带回了浮歌城。之后,在狄穆辰的发掘和策划之下,林苏一曲成名,一夜便红遍了整座城市,并一步步地提升了在歌坛的地位,成为炙手可热的大红明星。 “你说的对。”狄穆辰的目光从桌上的骨瓷杯转移到她的脸上,“乔世贤一向都喜欢名媛交际花,你长得好,又会唱歌,他自然会对你格外上心。这个计划,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已经有了。” 林苏的嘴唇轻轻颤抖着,虽然自己早就料到会这样但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为什么不早一点向我说明白?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告诉我?狄穆辰,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好捉弄?”她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惨白,声音也黯哑下来。 “抱歉,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 狄穆辰没有再说什么,站起来走到水池边,从橱柜里取出另一只黑色的骨瓷杯,倒入刚刚煮好的咖啡,又加了牛奶,最后舀了一小勺的细砂糖到杯中。 此时的林苏已经收拾好有些狼狈不堪的情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个男人做好这一切。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觉得他对自己是有意的,否则不会无故地救下她,一路将她从歌坛扶植起来。虽然经常出入于各种社交场所,接触过的人很多,但她并不是个滥情的人,不会任由放肆自己的感情。但对于狄穆辰,她似乎是中了一种无形的毒,只要他待自己有一点的好,她便会有深刻的感受,即使知道对方怀着某一种目的,她也甘愿被他利用。 然而当今天听到他亲口说出了事实之后,林苏才对自己的天真感到可笑。 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心痛得已经麻木,林苏吃力地稳住自己的双腿,几乎用尽了剩下的全部气力说道:“狄穆辰,你是我见过最冷漠无情的人。” …… 顾倾倾揉着被撞疼的左肩,两道秀气的眉毛也微微皱着,方才走台阶的时候她被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撞到,那人的力气很大,情绪似乎也有些失控。 抬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这栋欧式建筑,顾倾倾呼出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刚进大门,便有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上来询问:“小姐你好,请问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顾倾倾看着他发了会儿愣,反应过来后才连忙说:“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那人也愣了一下,用疑惑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又问道,“小姐是要找谁?” “我找狄……”顾倾倾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顿,她竟然一瞬间忘了那人的名字。 “我找狄先生。”她记得他给过自己一张名片,便马上打开手提包寻找。 “是狄穆辰先生吧?”那工作人员半开玩笑地接话道,“我们大使馆可再没有第二个狄先生了。” 经他一提醒,顾倾倾立马记起了那个名字,笑着说:“嗯,那便是他了。” 顾倾倾跟着他上了二楼,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房门外的男人。阿旭朝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之后便朝顾倾倾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顾小姐,狄先生就在里面。”阿旭说完先伸手敲了敲门,然后一声不响地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倾倾礼貌地朝他颔首,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 空气中散布着咖啡的味道,她轻吸一口,顿觉脑子清爽了许多,闻出来那是上等的好咖啡豆。简单地环顾了四周,西式风格的装修,东方传统的摆设,倒还是真是所谓的“中西合璧”。顾倾倾站在原地欣赏着房间里各种形式的装饰,许久之后才发现这里并没有人。 “狄先生?”轻轻呼喊一声。 无人应答。 顾倾倾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看来狄穆辰并不在这里。 当她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哗哗的水声,近在咫尺。顾倾倾心中一惊,搜寻着声音的来源,这才注意到里侧的书橱边上有一扇隐蔽性很高的白色房门,想必她听到的水声应该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顾倾倾没有多想,径直来到门前,刚想敲下,那扇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 狄穆辰似乎是刚刚沐浴完毕,黑色的湿发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上身也只是披裹着单薄的浴衣,露出了胸前一片紧实而饱满的肌肤。 “稍等。”他说完便快速地转身朝房间里走去,脱下了身上的浴衣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将纽扣一粒粒扭好才重新走出来。 “来了?”疑问,又是肯定。 “嗯。” 顾倾倾听到声音后便转头看了过去,狄穆辰随手拿过桌上的一张报纸,越过她向水池走去。当他在她面前经过的时候,顾倾倾很清楚地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气,和这房间里的很相似,却又有那么一点的不同。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总得要做些什么。” “没有其他理由了?”他看着她,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是。”顾倾倾简单地应答着。其实她之所以会选择来赴任是因为赵玲茹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在翻译界德高望重,在国际外交交流中也是很有地位,年纪虽轻但资历不浅,另外,她还得知狄穆辰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慈善事业,投资了很多当地的企业工厂,也是善雅医院的股东之一。总之,从赵玲茹口中说出来的狄穆辰充满了个人魅力,顾倾倾也油然而生了一种敬意和欣赏。 顾倾倾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狄穆辰研磨咖啡豆,手法娴熟,动作流畅,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的侧脸,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无端地生了出来。 “顾倾倾。”低低的似是沉吟。 顾倾倾回过神有些微怔:“什么?” “我看过你翻译的资料,很棒。”本是夸赞的话语却被说得理所当然。 “谢谢。”她不记得自己以前翻译过任何的资料。 停下手中的动作,狄穆辰从旁边的书架中抽出一个文件袋,随意地抛到了顾倾倾面前的茶几上,沉闷的一声,便可知道他抛的时候凝聚了多少手劲来压制声响。 “这里面是最近需要翻译的资料,务必在一周之内完成。工作的时间是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有些时候晚上可能也会有额外的任务。”狄穆辰说着又抛了一串钥匙过来,顾倾倾接得有些手忙脚乱,“这是房间的钥匙,有些时候我可能会不在,所以一些事你自己看着做。另外,既然作为我的助理,那就要随叫随到,我不喜欢笨手笨脚的人,也不喜欢脑子迟钝的人。” 顾倾倾收起钥匙,当听到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时,神色一僵:“等等,助理?” 狄穆辰转过身正对上她有些讶异的目光,抿唇一笑,平静地说:“你不知道吗?吕先生以前一直都是我的私人助理。” 第19章 枪战 连着过了几天,顾倾倾才渐渐摸准了狄穆辰的工作行程,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办公室,所以她有很大的个人空间。 将当天的全部资料翻译完毕后,顾倾倾还剩下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起身去倒了一杯咖啡,习惯性地加了牛奶和糖。她很喜欢这里的咖啡,味道很纯正,可见狄穆辰也很爱好咖啡,而且还是个行家。 捧着杯子来到书架前,顾倾倾的视线上下浏览着,这些书基本上都是一些专业著作,还有各种各样的如同砖块般厚实的大字典。她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刚想离开,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被一抹暗红吸引,那是一本硬装版的外文书。顾倾倾微微踮脚,伸手从上层书架上取下书来。 “GoneWithTheWind。”轻声读出书名。 在瑞士留学这么多年,她自然是看过这本书的,那个时候自己还落魄得很,连买面包的钱都花得畏畏缩缩,但还是勤工俭学,替别人卖了两个月的花才攒够了书钱。这是顾倾倾看的第一本外文小说,得到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连夜把它读完了,后来只要一有空余的时间,她便会拿出来阅读,百看不厌。 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摩挲着,滑过那几个烫金的英文单词,顾倾倾的心中多了几分安然和温暖。 突然,房间外传来了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人从楼梯里摔了下去。 顾倾倾放下手中的书来到门前,驻足侧耳听,外面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发生了什么事?”她隔着门出声问道。 阿旭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方才一个老太太踩空台阶一路从楼梯上摔了下去,现在已经被人送去医院了,没有打扰到顾小姐吧。” 顾倾倾听后微微松了口气,以前在外的生活中充满了危机,她行事必须处处小心,所以也导致了自己有些疑神疑鬼的性格,虽然会让人觉着别扭奇怪,但她觉得时刻保持警惕并不是一件坏事。 …… 日暮的宁静如同一束星光让人心灵平和舒畅,夕阳的余晖铺在街边商店的玻璃窗上,暗香浮动。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空气中无数飞舞的莹尘也被羽化成天边微红的霞光。 顾倾倾在小巷内走着,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身体也颇有些倦意。阿旭执意要开车送她,但被她婉言谢绝。 路过一座拜占廷教堂,与此同时里面忽然响起沉闷的枪声,惊起了楼顶的一群飞鸟。街道附近的士兵们迅速集合起来涌进枪声响起的地方捉拿枪手。 有几个手持步枪的士兵又跑进人群,四顾搜寻着可疑的人物。刺杀者为躲避士兵,开始不断开枪,人群中有学生中枪倒地。枪弹无眼,周围的行人一下子便乱作一团,整个场面一片混乱,有些不受控制。 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是从未有这样真实的感受。身后似是有寒风过境,顾倾倾顿时全身一震,身体僵硬,整个人就那样呆呆站在原地,睁着眼睛盯着一双黑色的身影快速推移而来。 再等到反应过来时,冰冷的枪管已经抵在了她的脑门。 在真正危急的情况下,她全然忘了自己拥有的那一身本领。 那个杀手挟持着她一步步地向后退着,情绪有些激动,顾倾倾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发出轻微的颤抖。 军方的人很快赶来,顾倾倾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迟彬,他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出众。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顾倾倾只能望见他握着手枪站在对面,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放下武器!”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杀手回了一句什么,顾倾倾头皮一紧,她听出来那是日语。紧紧咬着下唇,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迟彬猛然转过身,向身后的人群里问道:“有没有人会日语?” 四下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怒意。 “我会。” 抬头朝声源处望去,狄穆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面色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杀手和人质。 “狄先生。”迟彬朝他微微点头,颇为着急地将他带到了跟前。 狄穆辰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挺拔修长的身材在一群穿着军装的士兵里更显出别有一般的气质。 “让我去和他交涉。”他语气并不是很严肃。 迟彬深深看了他一眼,深锁着眉毛:“不要激怒他。”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到我的助理。”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顾倾倾的双腿渐渐地有些酸麻,便下意识地挪了一小步。挟持着她的那个RB人顿时神经一紧张,狠狠地在她胳膊上按了一把。顾倾倾闷哼一声,拼命忍住痛楚,咬破了嘴唇。 见狄穆辰正慢慢地朝这边靠近,RB杀手像只受惊的猎犬,慌忙举起枪对准了他,不停地喊着什么。 顾倾倾惊愕地看着依旧继续向前走着的人,喉咙发紧,根本无法喊出。 狄穆辰无视对手暴躁不安的情绪,目光只是定定地看向前方,他眉间泛起淡淡的涟漪,好似一直都带着笑意,柔柔的如同皎洁空灵的月光。 双方的距离离得越来越近,RB刺客匆忙地扯过顾倾倾,开始向后退让。 狄穆辰忽然停住了脚步,张嘴说了句日语。与此同时,那RB人浑身一震,抬头错愕地看向对面的人。紧接着,一道狰狞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半边脸颊。 可怖的笑声和枪声同时响起。 “砰、砰”,枪弹声声入耳,是那样的真实可怖。这是会夺人性命的声音。 枪声近在耳边,刺得耳膜有些疼,眼前有人影划过,下一秒,顾倾倾便已经跌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重心失去,身体连着向地面倒去,贴着边上的围墙打了几个旋转。本能的,顾倾倾慌忙抓紧身边可以抓住的东西。 左手触及一片温热。 顾倾倾忍住疼痛抬头去看,自己手触摸到的地方,正是狄穆辰的胸前。只见那灰色的风衣上,布料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她这才惊觉狄穆辰受伤了! 急忙松开紧抓的手。顾不得眼前的眩晕,她不受大脑控制便爬起身来查看他的伤口。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迟彬站在原地,枪口正冒着白烟,杀手被成功击毙。 顾倾倾有些慌张地扯开狄穆辰的衣服,一把将自己的上衣袖子撕扯下来,按在伤口处止血。 “你没事吧?”低沉的嗓音近在耳畔,狄穆辰想要起身。 “你别动。”顾倾倾余悸未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额上又开始冒出热汗。 狄穆辰的脸庞近在眼前,他身上有一种干净好闻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硝味。他静静地看着顾倾倾止血的动作,那双黑亮的眸子仿若深潭,能把人吸进去。 “我没事的。” “你现在最好别说话。”顾倾倾来不及去看他的眼睛,“要不然会失血过多昏厥过去。” “好。”狄穆辰果真很听话地没有再说什么。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士兵们跑了过来。不远处,一个穿着学生装的男子仰躺在地,双目圆睁,身子底下是快要凝结的大团血渍。 几个士兵过来迅速将尸体抬走。 第20章 质问 迟彬收了枪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我让人送你去医院。” “我没事,只是一些皮肉伤,子弹没有射入。”狄穆辰用平淡的口吻说着。 这边,顾倾倾正专注地处理着伤口,从她衣服上撕扯下来的布条已经沾满了血污。当听到狄穆辰不以为意的声音时,她才抬了头,迎面正好对上一道深邃探究的目光。顾倾倾猝不及防,宛若被人窥探了心事一般地有些心虚,慌忙又低下头去看伤口。 “你最好还是去一下医院,子弹虽然没有打中但伤口需要消毒,不然感染可就麻烦了。”清理完边上的血污后,顾倾倾刚想要站起来,熟料因为蹲着时间过久,小腿一颤,整个人便朝后倒去。 身后迟彬眼疾手快地搀扶住那具柔软的身子,有些怨恼地看向一边的人,冷漠地开口道:“狄先生不该出此下策。” “下策吗?”狄穆辰轻笑一声,“我倒不这样觉得。” “你受了伤。”迟彬冷眼微眯地看着他,“何况我们完全有能力活捉那个RB间谍。” 狄穆辰没有很快回答,单手撑住地面使力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陷入昏迷的顾倾倾身上,瞳孔微缩。这女人,何时变得这般虚弱了? 他的嘴唇只有半点血色,流了这么多血,面色也比之前要苍白,可现在看来,顾倾倾的脸色似乎比自己更差。 “劳驾迟长官了。”狄穆辰说完便披上那件风衣,一个人走远了。 迟彬留在原地并没有行动,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微微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回顾宅。” …… 顾倾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经不住扛会昏迷了这么久? 芯月端上来一碗汤药:“小姐快些把这药喝了吧。” “是他配的?”顾倾倾盯着碗里深棕色的药汁。 “嗯,是老爷。” 摆摆手:“我不喝。” “小姐……”芯月刚想劝说什么,顾倾倾便躺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实。 见执拗不过,芯月便也识相地推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正碰上迟彬,便如同遇着了救星一般:“阿彬少爷,小姐好像很不开心,您进去陪陪她吧,顺便让她把这药给喝了,这可是老爷亲自配的补药。”说完便将手里端着的碗塞给了迟彬,顺心地走了。 迟彬进屋的时候,顾倾倾依旧用被子蒙着头。 “倒没把你给憋死。” 没有半点动静。 “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最后不情愿地露出了脸。 “终于肯见人了?”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口吃不清地呢喃了一句,却被迟彬听得明明白白。 “你和狄先生是什么关系?”他的语气里透着正经和严肃,俨如一个长辈。 “狄先生?”顾倾倾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前面,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你知道我问的是谁。” “我和狄穆辰是同事。” “你答应顾伯去做翻译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顾倾倾有些愣怔地看着他,眼神是不解和疑惑。他的话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多? “前不久,那里的工作和环境都很好,我很喜欢。” “有些事情不是你喜欢就可以决定的!”迟彬满脸怒容,几乎是吼着说了出来。 “你……”顾倾倾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反应过来后,迟彬也有些诧异,顿觉失态,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窘迫:“我希望你能够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为什么?”有些莫名其妙。 “我怀疑他是军方的人。” “那你呢?”顾倾倾转头看向他,嗤笑了一声,“我是不是也要提防着你?” 迟彬拿着碗的手一僵,别过头看向了别处。 …… 傍晚时分,顾倾倾一个人坐在后院的花园里看书,刘郁珍请来了客人,说笑声从大厅里传来,愉快轻松,无拘无束。没过多久,便有杂沓的脚步上了后廊的台阶,进入通往后院的小径,最后那群人在顾倾倾的不远处停下,坐在石板凳上开始高谈阔论。 从竹椅上起身,顾倾倾夹着书走向里屋,路过石桌时便朝客人们点头示意,之后挺直腰板走进了房屋,也不管背后传来的议论之声。 刚刚来到大厅,前门便响起了汽车的声音。顾倾倾的视线向前探去,只听得一阵低语,狄穆辰便出现在门口。 对于他的到来顾倾倾并不讶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当时是他救了自己,理应是她登门道谢才是,不过……顾倾倾低头看了看手指,她今天似乎并没有向这位上司请假? 狄穆辰径直走进来往沙发上一倚,没有丝毫做客时的拘谨。 “要喝什么吗?” “不用。” 对方的随意反倒让顾倾倾觉得异常舒适,她很喜欢这样随和的氛围,不需要用太多的虚情假意去伪装。 “身体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嗯。”忽然想到什么,顾倾倾疑惑地问他,“你伤口还没恢复怎么就乱走动?” “我耐不住性子,想要我安心地躺在床上静养是不可能的事,何况我现在不是没有什么大碍吗。”他神态自若,说出的话里带着一种纯然的威慑力,让人信服。 “那你多注意休息,这样伤口好得也更快些。” 等话完全说出去之后,顾倾倾才忽觉有些不对劲,自己好像关心得有点多余了。 狄穆辰就坐在她的左手边,将她的反应和举动尽收眼底,眼里不由堆起了几分笑意,说:“打算明天再去吗?” 知道他指的是工作,顾倾倾一想到自己耽搁了一天,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轻咳一声说:“是的,把今天的文件明天一起给我吧。” “今天的就算了,我不会加大你的工作量。”狄穆辰的口齿很清楚,字字掂掇,官话说的也十分标准,字正腔圆,“以后注意就好。” “多谢。” 一个话题结束,大厅陷入了安静,两人相顾无言。 就当顾倾倾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要被消耗殆尽的时候,狄穆辰突然又开口:“顾倾倾。” 顾倾倾打了个愣,抬头看向他。 狄穆辰刚想将探询的目光投向她,见她忽然朝自己看来,便半路硬生生地收回,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没什么。” 眨了几下眼睛,她有些莫名其妙。 第21章 奇怪的男人 第二天清晨顾倾倾便早早地来到了领事馆,不料办公室的门上了锁,而狄穆辰给她的钥匙也恰巧被她遗忘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进不了门,便只能站在外面等。那路过的人中有认得她的,便微微颔首走了过去。 “狄先生去江北办事了,晚上才能回来。” “好的,我知道了。”顾倾倾听后笑着点点头,待那人走了之后才在原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有些不快和失意。还真是不巧得很,她现在该如何呢? 思忖片刻后,她想到了阿旭,不过狄穆辰出去办事,作为他的下手阿旭自然会跟着一同去。想到这里,顾倾倾也一时没了主意。若是就这样回去,她总觉得有些心虚和愧疚,但若在这里等,一天就这样晃荡过去了。 顾倾倾拿捏不定想法,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看见两道暗灰色的从走廊的拐角处朝这边走来。待那两人走得近了她才看清楚二人的面孔,前不久阿旭有给自己介绍过大使馆的人员,凭借着不错的记性,她认出那两个人是电讯处的。 果不其然,他们在顾倾倾的面前停下,其中一人朝她微微一笑,接着便从另一人捧着的一大叠资料中取出了几份文件交给了她:“这是需要狄先生翻译的加急电报,麻烦你转告他一声今天务必要翻译完毕。” 顾倾倾看着手中不算轻薄的纸张,对那人说:“狄先生有事外出了,兴许晚上赶不回来。” “那你就通知他一下吧,让他尽快回来,若是耽误了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说完那两人便走了。 顾倾倾着实犯了难,她一进不去房间,二又联系不上狄穆辰,手里的这些文件又急着要翻译。在心里叹了一声气,顾倾倾抱着那叠资料去了隔壁的会客室。 她原本以为会客室这个时候是没有人的,却不料估摸错了。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正倚靠在沙发上,戴着大礼帽,衣领高高竖着,他将帽檐拉得很低,以至于顾倾倾看不清楚他的脸。 眼角的余光落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原本清冷的眼神中添上了几分兴致。傅之泽将手里的佛珠一颗颗捻过去,两腮处的肌肉微微收扩着。 顾倾倾被他犀利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背后甚至有些发寒。 “请问,先生找谁?” 傅之泽并没有移开目光,有疑惑在他眼底慢慢凝聚,最后悉数化为了悟扩散开来。嘴角微微上扬,回答道:“我找狄穆辰。” “狄先生不在。” “哦?不在?”傅之泽眯了眯眼,顾倾倾只感觉对面传来一阵阵的凉意,这个人的气场简直可以和狄穆辰相比。 “他有事外出了。” “是吗?可是我有公务在身,今天一定要见到他,还请这位小姐行个方便。”傅之泽说完重新调整了坐姿,看这样子不见到人是不会走了。 这时,先前的招待人也过来了,略带抱歉地说着原因:“傅先生,狄先生今日确实是有事外出了,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提您转告他,或者要不您改天再来?” 傅之泽听不进半点话,自顾地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没有停下手中捻佛珠的动作。 顾倾倾见他这般模样,自知与他执拗不过,便将抱着的文件搁置在茶几上:“先生请稍等,我这就去联系狄先生。” 傅之泽看着她跑出会客厅,目光一偏,落在了那叠文件袋上。 …… 半小时后,顾倾倾才有些疲倦地回到会客厅。她已经给狄穆辰发了一份加急电报,另外还跑了一趟管理处,取了办公室的备用钥匙。 如她所料,那男人依旧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安静得很,顾倾倾都有些怀疑他是否已经睡着。拿起茶几上的文件,刚想叫醒他,孰料那人一个翻身侧过来,突然响起的声音也让顾倾倾一惊。 “有没有报纸?” “有。”去角落的报纸架上随意取了一份报纸。 “我要今天的。”傅之泽没有接过她手里的报纸。 顾倾倾低头一看,上面印刷的日期是前天的。 转身又朝报纸架走去,身后又传来那男人的声音:“不必去拿了,我不想在这里等,你带我去他的办公室吧。” “抱歉,狄先生之前交代过,他不在的时候谢绝任何人进他的办公室。” “任何人?也包括你吗?”傅之泽看着她,轻轻挑眉。 顾倾倾顿了顿,感觉被人吃了个棋子。 “我是他的助理。”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未曾核对过他的身份,便发问:“先生可填了信息表?” 傅之泽勾起脚朝前一踢,白色的纸张瞬间在茶几上向前平移,杂乱地分散开来。顾倾倾看着他这般粗鲁的行为,不禁皱了下眉,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将那些纸张整理好。 傅之泽,东洋百货的老板。顾倾倾对与东洋百货是知道一些的,刘郁珍和何凤尤其喜欢往那边跑。东洋百货是浮歌城内新兴的一家百货公司,规模虽然没有浮歌汇来的大,但繁荣的面貌丝毫不逊色于后者。外加上它与RB的公司颇有联系,所以也受到了一些RB实业家的鼎力赞助和扶持。 看完了他的资料,顾倾倾抿了抿唇,这人是和RB人打交道的。 “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 “我姓顾。” “顾小姐。”傅之泽说着意外地摘下了礼帽,一张面容苍白的脸瞬时暴露在顾倾倾的视线中,她不禁退后了一小步,从未见过这样的面颊,煞白得有些瘆人。 傅之泽看着她的反应,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声:“傅某可是惊着顾小姐了?” 恢复镇静后,顾倾倾只匆匆在那张面容上一过,苍白的对比之下,傅之泽的五官显得尤为深刻明显。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孤傲和不羁,暗得没有一丝光泽。 “若顾小姐还有什么事那便去忙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他说完之后便重新戴上帽子,将帽檐拉到最低,然后靠右倚在沙发上,似乎打算休息。 顾倾倾退了出去,顺便捎上了房门。 回到办公室,她回顾着方才那个言行古怪的男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困惑,看来狄穆辰的人脉很广。将那几份加急文件整齐地摆放在松木方桌上,顾倾倾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开始翻译其他的资料。 一晃整个上午便这么度过,边上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衣服上的蕾丝花边柔腻地卷了起来,刮着脸,有些痒痒的。顾倾倾靠在椅背上,拢了拢散在肩上的头发,她今天将头发束得很松,风一吹便全都乱了。柔柔的头发如同顺滑的锦缎,在阳光下闪着涟涟的流光。 处理完几份差事后,顾倾倾才想起来隔壁的人,怀揣着猜疑和好奇,她走到那扇房门前慢慢推开了门。 沙发上空无一人。 第22章 两人的相处 “小陈,傅先生何时走的?”顾倾倾走出房门,向对面楼道的招待员小陈询问道。 “他先前就已经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说改日再过来。” 得知傅之泽离开的消息,顾倾倾不禁在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再回到办公室,窗边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矩状提盒,走近细看还能隐约认出木格边缘雕镂出的花纹。顾倾倾伸手覆上提盒的把柄,还是温热的。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一切摆设如旧,房内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究竟是什么人送来的? 按耐住心里的困惑,顾倾倾打开了提盒的木格,水晶虾饺、荷叶鸡、糯米烧卖、蒸蛋,边上的一个暗格里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米饭,那米粒一颗颗都是晶莹剔透,闪烁着可人的色泽,让人看了忍不住胃口大开。可顾倾倾看着面前的这些饭菜,却陷入了深深的愣怔中。 这些都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也是母亲最拿手的几道菜,不过自从她去世之后,自己便几乎再没有尝过这些菜肴。 心里思忖着这件蹊跷的事,顾倾倾的肚子却极其应景地咕叫起来。于是她便也不再多想,抽出暗格中的木筷,夹了一个虾饺放入口中。鲜嫩的虾仁,饺皮柔韧,虾仁甜脆,糅合出鲜美的口感。这样熟悉的味道,不由地让顾倾倾心生了几分怀念和惆怅。 看着剩下的吃食,她有些舍不得动筷…… …… 薄暮时分,天色一下子暗沉下来,屋外起了风。扎束着的窗帘竟被吹散开来,大概是被那晚风吹得有些久了,顾倾倾扶着窗壁,眼前突然一阵眩晕,只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一个踉跄双手撑在桌案上。稍稍平复后,她小心地扶着墙壁向前走,拿起沙发上的皮包。身体靠着冰冷的墙面,在包里四处翻找着,手中的动作有些急乱和磕绊。 好不容易摸到了一个白色的药瓶,顾倾倾轻呼了一口气,拧开瓶盖倒出了两粒小药丸便吞咽了下去。 她有低血压。 晕眩感渐渐退去,顾倾倾此刻靠在椅子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脸色也异常苍白,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屋外间接性地不断响起关门声和脚步声,她费力地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到了回去的时间。 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差,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正从西边侵袭而来,一场暴雨在即。 顾倾倾有些艰难地起身,伸手关上窗户的一刹那,突如其来的雨点便打在了窗面上,浮歌城已经有大半月没有沾染雨露,如今这雨一下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向外望去,只好像一块灰幕遮住了视线,雾蒙蒙的一片。 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顾倾倾心中不免添了几分担心和焦灼。那批加急文件还没有翻译出来,若狄穆辰不冒雨赶回来,便恐怕是不能复命了。 她站在窗前向下望着,领事馆的大门处安静得很,没有一辆汽车。不,确切的说,整座大楼都陷入了一片静谧,此刻门外已经没有了一点琐碎的声音。 窗外忽然有一阵闷雷响过,雨水好像被催促似的,又大了一阵。 虽然关上了窗,但兴许是房间太大的缘故,顾倾倾依旧觉得有些阴冷,不由地坐在沙发上蜷了蜷身子。 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缓慢走着,如同催眠一般。 透过茶几的玻璃层,她忽然看见那底下放着一摞书。原来这下面是一个可移动的抽盘,不过书橱里还有空余的地方可以摆放书,狄穆辰为何要将这些书放在这儿呢?顾倾倾心中有些不解,却也不再深究,伸出手指从一个个书脊上滑过,蓦然顿住。 “咦?”不经意地轻呼出声,她抽出了那本书。 深蓝色的封面,朴素而稳重——《GoneWithTheWind》。 这本书不是一直都在书橱里的吗?什么时候换了位置?顾倾倾咬了咬唇,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是六年前的英文原装版本,买书之前她做过整理调查,因为是欧洲珍藏本,所以当时发行量很小,在欧洲只有到几个国家才销售。为了买到这本书,她排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队,也就仅仅一天的时间,那些书便全部售罄。狄穆辰会有这个版本的书,难道他当时也在欧洲吗? 思索片刻,问题便迎刃而解。顾倾倾忽然为自己想到的这个问题感到好笑,作为一名翻译,狄穆辰出国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翻开书,扉页上是一行用钢笔书写的字体,刚劲有力的笔触,彰显着主人潇洒的气度。 顾倾倾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半天没有回过神: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但对于某个人,你是他的整个世界。 下面的落款是Rhett·Butler。白瑞德,小说的男主人公。 窗外,沉重飙急的雨点和了风漩,如同拧在一起的一条条长鞭似的,从天空凶猛地抽打下来,无情又残酷。“轰隆”!一道长长宽宽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夜空,电灯发出“咝”的一声,停止了工作。整个房间却被闪电照得如同白昼,就在那一秒钟里,顾倾倾恍惚间看到房门口站着一个人!刹那间遍体生寒,双手下意识地握拳,当屋子被黑暗吞噬时,她想也未想便迅速站起,敏捷地翻越到沙发背后,警惕着那人的动作。 有物体落地的声音,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气味,顾倾倾躲在黑暗中,凭借着听觉判断着对方的位置。 那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开始朝屋子中央走来,他的步伐很慢,是一种极度的沉稳。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顾倾倾不由屏住呼吸,准备好突袭的准备。 大概还有一米左右的步程,那人的脚步忽然停住。接着,她便听到了拖鞋的声音,以及几声闷响。 他想要做什么? 脑子里刚刚闪现这样的困惑,下一秒,毫无预兆的灯光便刺激得她闭上了眼。待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顾倾倾猛然起身,举掌劈下。 男人似乎早有预料,身形微微一偏,轻松避开了她的突袭,一声低笑从喉间溢出,还没站定便顺势出了左掌。 顾倾倾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躲过自己的拳头,当下一惊,待回过神时已来不及躲避对方的掌风。腕上骤然一痛,被那人紧紧钳制住,高大的身影近在眼前,将她整个人罩住。急急的目光向四周一扫,她灵机一动,顺手拿过了一个小瓷瓶往身前一挡。 一股推力传来,伴随着男人的闷哼。 顾倾倾微张着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狄……” “没想到顾小姐有这样好的身手,下手这么狠?”灯影之中,他一双眼睛格外锐利,雪光似的将她洞穿。 悬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重重喘出,伴随着一阵阵的窘迫传来,顾倾倾慌忙放下手中的瓷瓶,当看见狄穆辰的左手背泛出了红色,心里的歉疚愈发深了。 “对不起,我以为是……” “以为我是小偷吗?”狄穆辰收回了目光,嘴角噙着淡笑,有些不以为然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去?” 顾倾倾刚想回答,却再次局促地被他打断:“你发的电报我收到了,加急文件呢?” 她立刻跑到桌案前将那叠资料袋拿过来,交给了对方。 “以后这些事情你替我办吧。” “电讯处的人说是机密文件,一定要你亲自执行翻译。” 这一次对面的人没有马上接话,房间重又回归原有的安静。狄穆辰倏然上身向前倾,肩膀向下垂落,视线飘过顾倾倾的头顶,落在她有些苍白的面颊上:“你是我的助手,为何听令于电讯处?” 顾倾倾未曾想到他会有如此的举动,来不及退让便跌入了一双墨瞳的漩涡之中。惊诧、愣怔、甚至带着几分惧意,她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的距离确是过于近了,面上浮现一片燥热,顾倾倾有些羞恼地别开眼,退后了一小步。 “一会儿让阿旭送你回去。”狄穆辰说完便朝自己的那张松木桌走去,路过床边的桌案时,一个显目的白色药瓶映入眼中。 第23章 两人的相处(2) 顾倾倾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朝他说道:“狄先生,今天早晨有人来找你,是东洋百货的老板傅之泽。” 似乎是因为听到这个名字,狄穆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身形靠在椅子上,黑色的钢笔不断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只听得咚咚的声音。顾倾倾知道他在思索,只是格外安静地站在旁边不再出声。 “狄先生。”清隽俊朗的脸庞上疏无笑意,“以后不必这般生疏地称呼我。” 顾倾倾犯了难,她不知除了狄先生之外还能称呼他什么。 “爷!” 一声急促的呼声传来,阿旭浑身湿透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 听到先前阿旭的那声“爷”,顾倾倾不由抽搐着嘴角,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车子方才扎到了几个螺丝钉,轮胎全泄了气。外面又下着这样大的雨,我看今天怕是修不好了。”阿旭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去车库看看,那里应该还有几辆车。” “我已经去看过了,领事馆里的车前几天全被征用去运输队了。” 听完阿旭的叙述,狄穆辰凝思片刻便看向站在对面的人:“需要我帮你联系顾老先生吗?” 顾倾倾听后慌忙摆了手,口中快速地说道:“不必了,雨下这么大也不劳烦他们来,我今晚待在这里就行。”说完她才意识到狄穆辰似乎也会留在这里。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愿回那个家。 看出了她眼里的不快和落寞,狄穆辰不再说什么,继续翻译着手中的文件。 顾倾倾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膝上仍旧放着那本英文小说,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触及桌上的提盒,鬼使神差般地开口说道:“我想你这般着急地赶回来,应该顾不上吃晚饭,我这里还有一些点心,你若是饿的话可以拿去垫垫肚子。” 话音刚落,对面忽然传来沉闷的一声,似乎是钢笔碰击桌面所发出。 “哦?都是些什么点心?” 顾倾倾坐直了身子,未曾发觉对方有些异样的语气,只是细细回想着说:“有烧麦和凉粉,还有些桂花糕。” “好,我自会去取。” 偌大的房间再次陷入了安静,自然祥和,没有一丝的突兀与尴尬。窗外的暴雨渐渐地平息,风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带着神秘而深沉的调子,从街上卷到院落,乐此不疲。 坐的时间兴许是久了,顾倾倾捧着书的手慢慢染上了凉意,她习惯性将两手交叉,朝手心里吹着气。单薄的衣物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亮,消磨着漫漫长夜。 狄穆辰收起了文件,起身去泡了一杯咖啡。他面向窗户站着,将两只大拇指插在裤袋里,其余的手指轻轻拍打着大腿,跟着手上的节奏,脚跟也在磕笃磕笃敲动。不多时,浓醇的香味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你好像很喜欢黑咖啡?”顾倾倾不知何时侧躺下来,一手支在沙发上,偏侧着脑袋看着他,脸上已有了几分倦意。 “是。” “我喝不惯它的味道,总觉得又酸又苦。” 狄穆辰端起泡好的咖啡,沉着的脚步带着几分随意,顾倾倾见他朝自己走来,便稍稍坐正了些。 “曾经有个咖啡大师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一杯苦咖啡,不同的人喝,会有不同的滋味,不同的喝法,也会有不同的感受。你觉得它又酸又苦,可我看来,它有时却是甜的。”狄穆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吗?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知道黑咖啡的功效吗?” 顾倾倾浅笑道:“愿闻其详。” “除了和一般咖啡都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之外,黑咖啡还有平肺定喘、美容养颜、开胃消食的作用。”狄穆辰微微抬眸,目光飘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还能治疗低血压。” 最后的字眼刚刚落下,顾倾倾忽觉鼻间一痒,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抱歉。”她不由地吸了吸鼻子,白皙的脸上俨然多了几分血色。 狄穆辰蹙眉盯着她,一双墨眸深不见底。顾倾倾只当是惹来了他的嫌恶,慌忙起身想要避开。手臂却忽然覆上一片温热,紧接着耳畔便传来轻柔的话语,带着义不容辞的坚定:“随我来。” 顾倾倾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臂,她被他带到房间的里侧,书橱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狄穆辰伸手去碰把手,她才幡然醒悟,这里面还隐藏着一扇门,她第一次来找狄穆辰的时候,他就是从这间里屋出来的。 朴素的大床,木色的衣柜,白色的书桌,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小巧精致的装饰品。窗户被驼色的窗帘掩着,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兰草,房间虽不大却处处整洁有序,简单素雅的布置让人觉得细致温暖。 “这里是休息室,我看你累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吧。里面有浴室,可以洗热水澡。”狄穆辰说完便退了出去,只留下顾倾倾一人诧异地站在原地。 想必这里是他的私人空间,倘若自己今晚在这里休息,恐怕不太妥帖。既然她是狄穆辰的助理,那也算是替他打工的人,怎么能如此随便呢?这样一想,顾倾倾便伸手去开门,不料那扇门却忽然在她面前打开,修长的身形站在她的面前,顾倾倾稍稍抬头看向来人。 “你……” “我……” 二人意外地同时开口,狄穆辰怔了怔,随即轻快一笑:“你先说。” “我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便好,这里是你的休息室,我……”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打断。 “我今晚会通宵赶稿,报社那边刚刚发来了几篇需要翻译的外文。”他的眸子清亮坦然,理所当然的语气一时之间竟让顾倾倾无以反驳。 她做出了妥协,说:“好吧。” “其实对于我,你无需太客气。” 房门再次被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顾倾倾对着门盯了好久,最后忍不住轻轻叹气,究竟是谁太客气了? 这一晚,顾倾倾只是做了些简单的清洗,之后便脱去外套,就着衬衣在床上躺了一夜,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光,隔着床头灯的纱罩,她出身地望着那几缕鹅黄色的光亮,那灯光不似烛火般摇曳不定,只是定格在固定的位置,散发着相同功率的辉芒。 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事情,顾倾倾心中隐隐有些灰心丧气。她此番回来,并无其他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一身本领在这个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奉献出微薄之力。可如今看来,事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安逸。 童年的那段灰色阴影早已经不复存在,对于顾家的人,她的确是带着仇恨的,但那些怒火终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她不是个轻易言弃的人,但也绝不会永远担负着复仇执念的包袱。 缩了缩身子,一阵凉意涌了上来,顾倾倾这才发觉自己忘了盖被子,忙拉过床被钻了进去。床被钻了进去。 第24章 两人的相处(3) 下了一夜的雨后,翌日早晨天空便放了晴。雨水卷去了浮歌城残余的燥热与闷意,更增了几分秋的凉快。 顾倾倾起来的时候刚好是八点,她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走进浴室,发现水池边上多了一个包装袋,她记性并不差,昨晚这东西根本不在这里。 抱着可疑的态度打开了包装袋,里面是一条崭新的毛巾,还有牙膏牙刷和漱口杯。 取而代之的又是无可避免的惊讶,顾倾倾按了按眉心,昨天那小吃提盒的出现就让她猜测了好久,若那是芯月叫人送来的话,那这次这些洗漱的东西又是谁送来的呢? 望着镜中的人,白皙姣好的面容上未施任何粉黛。脑子里有东西开始混乱起来,一个个线索和疑惑纠缠不清,着实惹得她头疼。 顾倾倾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她有些力不从心,分辨不清身边的情况。 罢了罢了。 拧开水龙头,一股清凉的流柱向下喷出,她伸手接了一手掌便往脸上送去。再抬头时,眉目之间挂满了晶莹的水珠。 洗漱完毕后,顾倾倾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侧眸便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 “早。”狄穆辰靠在窗边,语声中透着淡淡的慵懒,阳光从他发丝间穿过,勾勒出他侧脸柔和的线条和轮廓,“看你脸色,昨晚休息得不错。” 顾倾倾微微偏头打量着他,他今日换了一套休闲装,内着整洁干净的细条纹衬衫,外面则是米色的吊带裤,颇有些英伦风格。这样的衣着,有些颠覆先前狄穆辰留在她脑中西装革履的印象,倒是愈加显得文秀。 房间一处的空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餐:牛奶、吐司面包、果酱、火腿三明治、熟鸡蛋,还有一碟切片牛肉,这般西式的餐点在寻常人家怕是从未有过。 倚靠着门框,目光轻掠其中,顾倾倾淡淡笑了,明眸半睐,笑意慵倦:“你倒是不怕我添麻烦。” 见她此番没有用“先生”称呼他,狄穆辰心中倏然明朗,说:“你是我请来的人,我怎能薄待了你?” “原来是这般。”不知怎地,顾倾倾面上闪出一丝讥诮,轻快言道,“我还当成你是在阿谀奉承。” 此言一出,她才惊觉不妥,内心暗暗后悔,无料话既已出,便没有收回的余地。 狄穆辰只是默默地望着她,面上并未浮现任何表情,当顾倾倾以为他要沉默到底时,他却陡然一笑,平静地说道:“顾小姐兰质蕙心,沉静优雅,如此佳人,君子好逑。” 未料到他会突然这般形容自己,顾倾倾耳根一热,迈步朝餐桌走去。她自己不知道,方才那些词,却字字落在了心底。 狄穆辰抢先她一步走到桌前,替她拉开了椅子。顾倾倾抿唇落座,眼波流转于桌面,挑眉缓缓开口道:“狄先生习惯吃洋人的东西?” “原本是不习惯的,倒是以前陪一个朋友在国外居住,倒也慢慢随了她的习惯。”语意沉沉的话语从头顶上方传来,流露出不一般的情愫。 顾倾倾并未留意他的语气,拿起纸巾上的钢质刀叉,出其不意地问:“你去过瑞士?” “嗯。”这一次他回答得极快。 “我便是在那里念的书,狄先生,说不定在瑞士的哪条街道上,我们还擦肩而过呢。”顾倾倾嗤笑一声,刀叉触碰到瓷盘,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没有掩盖住她的笑语,却藏匿了来自身后的一声幽叹。 狄穆辰的双手仍搭在椅背上,微略沙哑的语声撩得身前人浑身一震:“若真是那样,我定然会记得你。” “听起来真是有趣。”顾倾倾咽下喉中的涩意,一抹讥诮爬上唇角,“想不到狄先生竟然也如此讨女孩子喜欢,气度不凡、举止绅士,又会说得一手的情话,丝毫不比那些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们逊色。” “顾小姐是在夸我?” “狄先生不喜欢这样的赞言吗?”顾倾倾侧过头来,扬眉一笑,挑衅地睨了他,“我怎么觉得,你有些怕我?” “顾小姐这样认为吗?”迎上她的目光,狄穆辰眼底染上了笑意。 “难道不是吗?” 四目相对,狄穆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最后淡然回道:“是,我的确是怕你。” 他的回答在顾倾倾的意料之中,她是明白的,眼前这人之所以这般讨好她,全然是忌惮于顾绍天和池家的那位老爷子。 “真是为难你了,日后我要是捅出了什么篓子,还得麻烦狄先生替我收拾残局。”她讥嘲说道,眼睛直直地向狄穆辰眼中望去,似欲将他的心思窥探个一清二楚。 “我们合作会很愉快的。”纤瘦修长的手指插入袋中,狄穆辰绕着桌子走到她对面坐下,眼波闪动,“至少我觉得十分愉悦。” 身侧那层隐形的压迫感陡然消失,顾倾倾暗自缓了口气,然而那人的下半句话却再次令她无所适从。 “顾小姐何必这样处处都带着刺?” 如同被人说中了心事般,顾倾倾脸色一白,喉咙发紧,待缓过来时,房间便已然里多了一个人。 “阿旭,马上去长桥路的早点铺买些粥和干食,快些回来,莫要叫顾小姐等久了。”温润的语声不乏威严,狄穆辰的官话说得极为标准,几乎不参杂半点的地方口音,叫人听起来也甚是舒服。 顾倾倾哑然失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一直都觉得狄穆辰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很小心、谨慎、甚至还有些忌惮。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多虑罢了。 “旁人都说我难以接近,想来是真的吧。”顾倾倾微微发笑,借此想要将先前的话题搪塞过去。 她说话的时候,阿旭正手忙脚乱地理着桌上的文件袋,收拾完毕之后局促地朝门口走去,不料走得过于匆忙,未看清倒在地上的洋伞,竟一脚踩了上去。 “啪”!一记清脆的断裂声兀地响起。 一时之间,两道目光分别从同个方向朝这边投来,阿旭僵住身子,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俯下身一把拾起那把踩断的伞便夺门而出。 方才那幕落入眼中,顾倾倾不自觉地勾了唇角,还未来得及收回,便叫那有意人牢牢印刻在了肺腑。 狄穆辰颇为强力地端过餐桌上的瓷杯,匆匆往口中送去,萦绕于口腔内的苦醇逐渐被甜芬所替代,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扰乱了原本平和淡然的心绪。 第25章 矛盾 当晚回到顾家时,便见整座洋房灯火通明,不似往常般只亮着客厅的灯。房子侧面的爬山虎从底下一直延伸到房顶,如同一张墨绿色的巨网将垣壁吞噬,灯光下映出漆黑的倒影,像头怪兽舞动着血盆大口。 铁门口,徐闵鹤早早便站在那儿,身边还带着几个家仆。见顾倾倾的车驶得近了,忙吩咐人打开了铁门。 狄穆辰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到了前院,他原本是不打算开进来的,但心里总有什么东西在作祟,鬼使神差地驱使着他。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那两扇红木大门就在跟前,顾倾倾只稍稍一探身便能透过车窗看见屋中的人。 “今日多谢狄先生送我。”她垂眸看向手里的提包,一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攥在了一起。驼绒大围巾连脖子带下巴都遮了,面上的神情叫人看不真切。 狄穆辰目光从她身上轻掠,继而飞快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轻描淡写道:“我和你说过什么,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天色还早,狄先生不如进去坐一坐吧?”顾倾倾的语声骤然压低,她睨了他一眼,眉眼平顺,将喜怒敛藏得很好。 即便如此,狄穆辰依旧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 心头一刺,他轻声答道:“好。” 两人相继下了车,顾倾倾走在平坦的石子路上,脚步沉沉。心中缠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今晚有什么事等着自己,却无一点准备。昨日她一夜未归,又未曾捎话回去,怕是那些人又要大做文章一番了。这样想着,胸口似有大石般压着,让她透不过气来。 肩上陡然覆上了一层重量,熟悉的灰色呢大衣落入眼中,顾倾倾愕然,忙转过头去,正逢狄穆辰俯低头看下来,冰凉的唇堪堪擦过她额头。两人动作皆是一顿,下一秒便不约而同地侧身避过。 “夜里凉,以后记得多带件外衣。”低沉温和的话语绕入耳中,身上传来了厚实温暖的感觉,无端让人安下心来。 顾倾倾没有作声,抿了唇,紧紧捏住身上的大衣,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二小姐!” 一声急急的呼喊由远及近,徐闵鹤沿路跑了过来,喘着气地对顾倾倾说:“老爷和太太们都在客厅里等着您,说是有些事情要向您问个清楚。”说完后,他才看清顾倾倾身后站着的人,眼神骤然一变,慌忙赔了笑脸,局促道,“狄先生也来了。” 狄穆辰微微点头,不顾身边人的反应,冷静说道:“你且去通报顾老先生说二小姐回来了,另外莫要提我来了。” “是,是。”徐闵鹤讪讪一笑,转身便跑进了屋子。 “走吧。”那人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似是鼓励和支撑。 顾倾倾心头一震,刚想作出反应却只见面前人影一晃,肩上的那双手复又消失,恍如错觉。心神顿了顿,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客厅内,顶上的水晶吊灯发出柔和的光线,在顾倾倾眼中却显得格外耀眼,深棕色的软皮沙发上坐着一家子人:顾绍天于中央的位置正襟危坐,两侧分别是两位姨太太,顾梓晴和顾雅沐也各自站在母亲的身边。里侧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迟彬刚好换了便服从楼梯上走下。 呵,难得顾家的人能像今天这般全。 顾倾倾先于那人走到客厅中央,淡漠的目光自左向右将众人掠了个遍,唇畔微勾,面上现出一抹浅笑:“父亲,您找我?” 这一次何止是顾绍天,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为之一惊。 顾绍天的惊讶不单单来源于她那一声“父亲”,和其余人一样,他所惊愕的是顾倾倾身边竟然多出了一个人。 而那人的到来,着实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狄先生!”短暂的失态后,顾绍天连连干笑了几声,忙挺直腰板站了起来,笑意盈盈地说道,“可真是稀客啊,顾某不知狄先生今日光临,恐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顾倾倾听后不由低眉,心中早已冷笑连连,方才众人的反应尽收她眼底。 大姨太刘郁珍微垂头摆弄着手中的绢帕,即便再如何淡定,奈何那绢帕终究是出卖了内心,只被她一处处蹂躏成了糟糟的一团。那顾梓晴更不必说,光一双眼睛便能直直地喷出火来,嘴角噙着狠戾的笑,一想到她先前所做的栽赃陷害之事,顾倾倾心中也便来了气,抬头就恨恨地剐了她一眼,顾梓晴似是从未料到她会做出这般举动,一张脸霎时青白相间,好不生趣。 三姨太何凤倒没有太多的神色,只是好奇地睨着眼前的这对俊男美女,心中顿生赞意与羡慕,直到感受到侧面射来的一道灼灼光束,这才慌慌张张地收回了脸色,颇为心虚地看了眼不远处脸色阴沉的刘郁珍。 至于顾雅沐,一心只系绕在自己中意的情哥哥身上,看到两人的到来,脸上除了些许的诧异之外,并无其他。 迟彬僵硬了神色,止步于沙发后,一双拳隐匿在长衫的袖口底下,目光凛然地朝对面的男人掷去。 “顾老先生言重了,后生受不起。我不过是顺路将倾倾送回来罢了,无需什么招待。”狄穆辰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绍天。 众目睽睽之下,他极为自然地揽过顾倾倾的肩,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减,这一次他并未急着松手,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顾倾倾隐约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极好闻的香气,干净纯至,不夹一点杂味。 在场的人又实实地吃了一惊,脸上的神色变化多端。 顾倾倾也愣了愣,紧闭的嘴唇抿得愈发紧了些,不错,自己之所以留住这个人是想利用他替自己解围,但未曾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般地步。这个狄穆辰,虽明了她的暗示,行为却未免有些过分大胆。 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着实让顾倾倾有些心神不属,只差一点便要深陷其中,她慌忙清了清眼眸,目光一偏正与迟彬的眼神撞了个严实。 心中陡然一惊,垂在一侧的手不由轻轻推了身侧的人。狄穆辰脸上神情微顿,揽住她肩膀的手毫无防备地收紧。 “既然您找倾倾有事,那我便不再做待留了,告辞。”他稍稍欠身颔首,转身便欲离开。 衣角冷不防地被人扯住,低头看去,唇畔勾起无人察觉的浅笑。 “别走。”顾倾倾压低着嗓子促狭地叫住了他。 第26章 矛盾(2) 顾绍天微微眯着眼,两人间那些细微的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心中略一思索,他不再顾及旁人,沉声说道:“倾倾,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父亲有什么话在这直接问我便是,我听得见……” 话音未落,一旁的顾梓晴便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站定,语气冲人地说道:“顾倾倾,你昨晚一宿未归,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可以不稀罕自己的名节,但倘若叫外人知道顾家养出了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儿,你让爹爹的颜面和声望往哪里搁?” 顾倾倾丝毫未被她的语气所威慑住,只轻笑一声,坦然说道:“父亲是在问我,你又何必急着出头?” “你……”顾梓晴一时憋不出用来反击的回话。 沙发后面,一双眼眸定定地望着她,这一次,顾倾倾没有再去躲闪,而是坦荡迎了上去,迟彬身子不由一僵,脸色愈发阴沉得厉害。 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刘郁珍与何凤互相交换了眼色,便见何凤干干一笑,近乎讨好般地朝顾倾倾说:“倾倾啊,你人回来就好,以后多多注意些便是,那风月场里虽说有不少阔家子弟和各界名流,但毕竟是风花雪月之地,你年纪轻,还未曾出嫁,莫要这般抛弃了自己的名节。” 这一番话听得顾倾倾心中直泛冷笑,合着这三姨太拿她当什么人了? “三姨太是从何得知我是在风月场过夜的?”她讥诮问道。 顾雅沐忽地站了出来,本是清脆亮丽的声音里却带着满满的不屑与鄙夷:“今天的报纸上都刊登出来了,都贴在大版块了呢!顾倾倾你还真是了不得啊,你说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 这一次换做顾倾倾大感意外,她有一瞬间的愣神,很快反应过来,这才发现面前的深色茶几上放着几份报纸。 脑子里有嗡嗡的声响,她稳住了身形,却苍白了脸色。她不知道这又是什么人捅出来的篓子,只觉得自己深陷于一场隐形的阴谋中,而这场阴谋自她出国后便一直延续到现在。 顾绍天重重叹了口气,自责地喃喃低语:“倾倾,都是我的错,或许我不该让你回来。” 那话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熄了顾倾倾心中仅存的那丁点火光。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她苦笑一声,忽视身边的其他人,轻佻地朝前方看去,“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个笑话罢?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亲女儿,整日将女儿都挂在嘴边,可是面对那些虚荣和面子,子女和妻子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你处心积虑地算计,那些你所谓的亲人全部成了你手中的棋子。你向来只会爱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倾倾!”顾绍天大喝一声,胸膛因愠怒而剧烈地起伏着。 与此同时,顾倾倾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半边的面颊迅速染上了嫣红。 “你怎么同你父亲说话的!”刘郁珍的右手依旧高高地举在空中。 左半边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顾倾倾下意识地捂住,眉头却不皱一下,眼底如同积淀了千年的冰霜,语意寒寒地朝那扇她耳光的人说道:“六年前你们欠我的,我都记着,原本打算就此而过,奈何你们一次又一次相逼,既然这样,那这一次,我定要你们全部还回来。” 她目光死死地盯住刘郁珍,嘴角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刘郁珍心中发寒,为掩盖腹中的心虚而又急急地抬了手臂,然而这一次她却未能得逞。 “大姨太莫要坏了自己贤妻良母的名声。”刘郁珍哑然,循着那低沉的语音望去,俨然见到狄穆辰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想他一个读书人,力道却这般惊人,刘郁珍诧异之余更多的是吃痛,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抽回了手。 顾绍天动了肝火,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猛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你闹够了没有?”沉沉的嗓音传来,迟彬踏着步子从沙发后走出,一脸的严肃与疏冷。 顾倾倾眼里的戾气立时敛了,重又换上先前那锐而媚的神气,殊不知她的举动在迟彬眼中全然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你终于肯站出来替他们说话了。”她微抬下巴看着他,挑衅的意味显而易见。 迟彬慢慢朝她逼近,面若冰霜:“六年的时间,我以为你会收敛以前的脾气,看来是我想错了。” 顾倾倾噙着淡淡的笑:“迟彬,不要忘了你也是顾家的人。”她戏谑地看着他,轻笑了两声,眼中闪烁着不一般的光彩,“到那时我可不会漏了你。” “怎么?你想要报复顾家的人吗?” “不,我可不会。”顾倾倾边摇头边阖上了眼,语意清冷,“可是不代表别人不会。” 狄穆辰自始至终都在她身后默默站着,他蹙眉看她,那熟悉的面容竟第一次变得这般陌生,她眉梢眼底都是谜,饶是他也看不清,这一身傲骨究竟支撑了多少悲欣善恶。 “倾倾,你变了。”迟彬作了让步,微微叹气,目中浮现出万般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拾掇起那些往事。 “呵,你算什么?” 此话一出,他登时默然。 良久之后,他别开了眼,目光落在他处,只低声叹道:“我是你哥。” “哥?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哥哥,你休要诓我。”顾倾倾感到可笑万分,他算哪门子的哥哥?若不是岚姨对自己有恩,她早早便会与他泾渭分明,将他归至顾家人一起。 顾倾倾索性不管不顾,将心底压了许久的话统统倾泄而出:“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面是怎么过的日子?知不知道我经历了多少危机?好几次,就差那么一点……”她伸出手比划着,“就差那么一点我就饿死在瑞士的大街上。你知道么?知道么?” 迟彬心口一窒,凛冽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他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的境遇居然这般落魄险恶。 狄穆辰靠在门边静静看着,没有放过两人一丝一毫的反应,脸上的神情说不清,道不明。 “倾倾,你当真这么恨我吗?”顾绍天攥着手绢,虽有刘郁珍的搀扶,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着。 顾倾倾的目光略过眼前的那一张张脸,最后在顾绍天身上落定。他的气色已大不如从前,身形也日益消瘦。打她回来后见他的第一眼,便已断定顾绍天得了肺痨。 “不仅是你,我恨顾家。” “可你也是顾家的血脉,流着顾家的血液!”顾绍天气得狠狠朝地上砸了两下手杖。 顾倾倾不以为然,只轻描淡写说道:“那便是女儿不孝。” “你……”顾绍天怒极攻心,生生将喉中一口气咽了下去。怒火在胸中翻腾,如同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般。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她,用威严的语气命令地说道,“乔大帅已经启程,再过半个月就能抵达浮歌,届时我会安排你们见面。这一次,绝对容不得你再胡闹!” 话一说完,他便愤恨地甩袖而去。刘郁珍与何凤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慢慢消失在扶梯口。 顾雅沐怨恨地瞪了顾倾倾一眼,本欲再啐她一口,却不敢当着迟彬的面发作,只得跺了跺脚离开。余下顾梓晴僵硬着脸,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她以为在这个家中也只有迟彬偶尔会帮顾倾倾一把,却做梦未曾想到顾绍天居然要撮合顾倾倾和乔世贤,那乔大帅是何许人物?池北廷与他简直不能比。 嫉妒的怒火冲昏了她的头脑,从小良好的礼仪教育限制住她的行为。 “顾倾倾,你就是个祸害。”顾梓晴走至她面前,乖戾的眼神恶狠狠地剐过她的面颊,一字一字地说出。 离开时,目光不由在狄穆辰身上一滞,顾梓晴眼中精光闪过,腹中已有了新的算盘。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既然已过了六年,为什么还要回来?”迟彬在她身旁幽幽开口,“外面多好,顾家给了你锦衣玉食、安逸舒适的生活,如今你特地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复仇?” 顾倾倾沉默地挺直背脊,过了许久,才木然开口:“若是以前,我定然会急于和你解释,但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顾倾倾,有些事,我不会再告诉你。” “我很乐意看到你的改变,可却不是这样的改变。”迟彬脸色沉郁得怕人,心中升起烦躁之意。 顾倾倾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涩然一笑。 改变,她经历的改变还少么。 不错,就在今晚之后,或许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也或许只是她一人被改变。 顾倾倾垂着眸子,忽而又微微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漠视和轻藐:“迟大哥往后不必再为我操心,大可不认我这个妹妹便是。” 这一声迟大哥,彻彻底底地斩断了迟彬仅剩的念想,两人之间横起了一道无形的鸿沟,再难逾越。 第27章 你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回来。”迟彬走后,独留狄穆辰一人倚在门边,屋外的黑暗敛去了他的半身,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白色的瓷砖上,几乎触到了那罗马式门柱。 顾倾倾默然,为什么回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国,有家,——哪怕这国是满目疮痍的国,这家是冷情薄意的家。 “抱歉,让你见笑了。”顾倾倾疲惫地朝他一笑,带着谢意说道,“方才多谢你。” 若是没有他在场,她定然会挨下刘郁珍的第二道掌风。 “我替你解了围,要怎么谢我?”狄穆辰眼中没有丝毫的戏谑,将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 顾倾倾轻笑一声,微偏着头看向他,一双明眸弯成了新月:“你想要我怎么谢?不过以身相许是不可能了。” 虽是极力掩饰,但狄穆辰依旧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涩意,心头一动,竭力将胸间的那股气流压制下来,他沉沉开了口:“你真的打算妥协?我以为你会反抗到底。” “如今在这里,顾家便是我唯一的靠山,兴许以后就不是了,到那时,我便能将我失去的都加倍讨要回来。” “无论如何,这里还是你的家。”狄穆辰幽幽道,“我不相信你会报复他们。” “为什么?”她可笑地望着他。 “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熟悉的男子气息逼近,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和莫名温暖的味道,“从来都不是。” 顾倾倾身子一顿,微微缓了口气。 “听你的语气,好像对我很了解?”他们认识的日子才不过一个月,论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他何故做出这样的结论? “那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么,听从你父亲的安排?” “是。” 她以为狄穆辰不会再说什么,却不想下一刻他竟疾然走到自己身前,顿时,一道黑色的阴影便从上方笼罩下来,遮住了她面上的光线。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乔世贤确实是个很大的饼,不过,想要吃住他并不容易,何况他还有个原配妻子。” 顾倾倾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盯着他整洁的衣襟,她发现狄穆辰很注重自己的形象,这也许与他井然有序的生活习惯有关。 没有任何的思索,顾倾倾脱口而问:“你会帮我吗?” “我能帮到你吗?”狄穆辰笑着,“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翻译,他乔世贤是何等的大人物,我们从来都未曾有过任何交集。” “狄穆辰。”顾倾倾陷入沉思,紧紧抿了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是在瑞士留的学,那里通行的语言是英文,但我私底下学了德文和一些法语,这些事情我从未告诉过顾绍天,甚至连司徒容都不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的?”从两人相见的第一晚她心中便对这件事情起了疑,顾绍天只能料到自己会说英文,却为何将她安排在德国大使馆翻译德文? “我调查过你。”她试图从他异样的神色中找出端倪,看到的却只是从容和平静。 “你撒谎,根本查不到……”话刚抛出嘴,顾倾倾才惊觉失言,心中陡然悬起一块巨石。 “为什么会查不到?”狄穆辰挑眉,深邃地盯着她的脸,冷不防撞上了那闪躲的目光。 “这些都不可能会在学籍档案中体现。”顾倾倾安了安心神,语气尽量自然地叙述道,“除非你安排了眼线在我身边,而这个意志力顽强的眼线跟了我整整六年。” “你很细心。” “狄先生,我能接受您对我有所保留和隐瞒,但是这件事我必须弄清楚,若你执意不肯告诉我,那我便自己去查明。”顾倾倾敛了神色,重又换上了那张清冷的面孔。 “我会告诉你的,会给你解答所有的疑问。不过不是现在。”他语气沉稳,目光深深锁定在她脸上,一声微弱的呓叹不经意间飘入她耳中,“现在还太早了。” 太早?难道他还天真地以为她还会长期留在领事馆工作?若自己嫁入乔家,怕是再难出去寻事了吧。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告辞。” 眼睁睁看着狄穆辰坐入车中,顾倾倾只定定望着,直到两道光束隐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按了按眉心,先前强装的状态一下子崩塌,只留下浓重的疲惫与倦怠。 “狄穆辰。”睨了一眼茶案上的报纸,顾倾倾再次紧蹙起眉,这个男人,是越来越可疑了。 …… 清晨,芯月托了银盘,轻手轻脚踏上楼梯,盘子里搁了些英式早点。刚一踏上楼梯转角,就见顾倾倾披了薄绒睡袍,柔发蓬松地下楼来。 芯月颇感意外,忙道:“小姐今儿起得好早。” “嗯。”对面的人只淡淡一应,便从她身边经过径直下了楼。 顾倾倾的举动愈发增添了芯月心中的疑虑,昨晚的事情她已经听丈夫说了,自家小姐这么一做便是彻底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与顾家水火难容。 芯月噔噔下了台阶,跑到了顾倾倾面前。顾倾倾倒了一杯水便要往口中送,半路却被一只胳膊拦了下来。 “小姐,这茶还是昨天的,冷茶喝了可伤脾胃了,我去替你再煮些开水。” “不用了,我已经喝惯了冷水。”芯月愣愣地看着她一口气喝掉了半大杯子的冷茶。 “芯月,去替我拿些报纸来,最近一个月的都要。另外,今天的报纸我要三份不同报社出的,你直接送到我房间来吧。” “这……小姐为何突然要看这么多的报纸?” “你尽管照做便是了,无需多问。” “是……” 通过昨晚发生的事,她才猛然醒悟,自己对于身边的这些人、这座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都知道的太少了,她所了解到的都是些微不足道且肤浅的表象,而自己为了立足于这个乱世,就必须付出代价。 上楼前,顾倾倾睨了桌上的餐盘一眼,眉头不由一锁:“给我熬些米粥吧。” “好的。”芯月应了一声,略带担忧地望着自家的小姐。 …… 房间里,顾倾倾盘腿席地而坐,地面上被一张张的旧报纸铺了个严严实实,房间里充斥着油墨混杂的气味。 第28章 讯息 顾倾倾起身从桌上取了本子和笔,几乎半个身子都趴在那些报纸上,将一些有用的讯息裁剪下来放到一边,再统一做筛选和整理,最后摘录下来。 最早的报纸也只是三四个月前的,虽然无法了解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有些东西还是能窥一斑而见全豹。 有关于乔世贤的报道和文章几乎占据了整个军政界专栏,此人不仅仅是浮歌城的风云人物,名声亦是传遍整个华东地区。 乔世贤是何许人物——出身豪门,名将之后,据说乔家祖上在清帝在位时便已有显赫地位,之后历经共和、复辟、内战,再到如今的抗战,风云变幻,潮起潮落,多少家族在时光中没落,能始终屹立不倒的没有几个,而这乔家正是其中之一。乔老爷子从前便是割据一方的大军阀,戎马一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易帜后也未有半点歇息,与南京方面的高层来往密切。 乔老爷子有四个儿子,长子早逝,二少留洋于国外,三少出任外省警备厅长要职,长女嫁给了行政部长。有这样庞大坚固的背景和身世,四少乔世贤固然一路畅通,自RB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归国,顺利于税警总团任职,被授予上校军衔,而要真是论兵权的话,还能压上池梁丰一头。 商界版面上则多次出现了傅之泽这个名字,这傅之泽她是知道的,两人不久之前还打过照面。另一个反复提及的便是那浮歌汇的老板。顾倾倾翻遍了所有的报纸和资料,都没有查出那人姓甚名甚,而且,回国后的这些日子里,她也未曾听谁提起这家的老板,从未有所耳闻。想到这里,顾倾倾停下手中的笔,何止是她,整个浮歌城怕是没人知道这座夜总会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所有报纸上对他的记录都是“来去无踪,形同鬼魅”。 说到这浮歌汇,顾倾倾了解到那里是城中顶尖的风月场所,向来只接待熟识常客,除了军政界的翘楚、豪门富商外,便是各国领事馆的洋人。一般人纵使腰缠万贯,若没有常客引荐也照样被拒之门外。顾家创立的同济堂在浮歌城也算是处于垄断地位,但在整个江南终究还是名气不够,若不靠池家的依托,也难入这样的顶级场所。而能在浮歌汇摆宴席的人,整个城市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池梁丰便是其中之一。如此看来,顾梓晴当真是享了有些女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福气。 浮歌汇群英荟萃,是绝佳的交际场所,自然也捧出了不少歌舞界的巨星,其中最瞩目的便是歌坛天后——鸢尾。自她几年前在浮歌汇登台献唱,之后的一年里,未曾有任何歌星名媛的风头盖过这位“鸢尾”。据说想看一场“鸢尾”的演出尤为不易,有幸看过的人都纷纷赞曰她的歌声如同人间天籁,再有了曼妙身姿的相衬,真真犹如天女下凡。演出大多设在晚上,每晚的鲜花香槟和餐点是从国外空运,请来的伴舞和乐手也都是顶尖的艺术家。看来这位幕后老板也是极为看重她,舍得在她身上花下大手笔。 顾倾倾顺次在本子上做了记录,唰唰写了一连串。她的字是极秀气的,以前上学堂时曾被教书的先生当做范本参照。 翻页时,一条醒目的黑色大标题陡然闯入了她的视野:火车城郊爆炸,事故原因不明。立刻翻过去看报纸的日期,果然是她回来的当天。 顾倾倾放下手里的笔,拾起报纸仔细阅读着报道,删去冗长的无用信息,也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文章只是将那件事做了简要的报导,官方并未给出明确的解释,只道是一场意外事故。可顾倾倾觉得,那次爆炸不会就是事故这么简单,相反疑点重重。还有,她那天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究竟是谁? 这样一想,顾倾倾心中一惊,陡然从地上爬起来,略显跌撞地冲向衣柜。 在衣柜里胡乱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回来时穿的那件大衣。她惶恐地朝衣袋中探去,冰凉的触感顿时袭上了指尖。顾倾倾呼出了一口气,掏出了那块怀表。 银色的龙纹,雕琢得尤为精致,表盘十分光滑,周圈绕着一道极细的金边,无处不散发出尊贵的气息。将它握在手里,顾倾倾仔细端详着,却找不出任何端倪。 兴许是她多虑了,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按了按眉心,生生将心中的疑虑压了下去。顾倾倾收起那块怀表,起身倒了杯芯月泡好的花茶。 暖茶温润了嗓子,亦拂去了指尖的寒意。 窗外飘过一片枯黄的落叶,只是刹那便消逝不见。顾倾倾双手捧着茶杯,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梧桐。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狄穆辰在浮歌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照理来说应该会留下一些报导吧?微微抿唇,她重新回到报纸堆中,仔细将剩下的报纸查阅了,又生怕遗漏了其他信息,回过头来把所有的报纸都翻了一遍,却是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 有些泄气地靠在床边,顾倾倾顺势闭上了眼。 有这样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宛如浮萍,没有依托,没有挂念,无处安身。明明是带着目的回来的,可现在却被事态的进展搅乱得一塌糊涂。 胸口蓦然有些堵得慌,眼前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娘……”她轻声唤了唤,两道秀眉却拧在了一起。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蓝应卿。 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顾家原来的大姨太是难产而死。顾倾倾未曾有机会见到她,“母亲”的概念在她脑中是模糊的,在她十岁的时候,顾绍天曾给她看过一张相片。相片上的女人容颜姣好,眉清目秀,浑身散发出一种书卷气,打第一眼看时,顾倾倾便被她特有的气质所吸引。 “你母亲是个才女,她原是江南名媛,后来不幸家道中落,窘境中与我相识,为了报恩,她便如此嫁了,之后便退出交际圈,做了贤妻良母。”顾绍天似有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声,沉默良久后,竟带着哽意说,“倘若她没有跟了我,必定不会如此寡福……” 顾绍天将那张相片给了她,可是后来她却弄丢了。相片丢失的那天,她像疯了一样将顾家上上下下几乎翻了个遍,又不甘心地绕着几条大马路来回跑了一个下午。回到家,顾倾倾免不了受了皮肉之苦,也就是在她挨打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顾梓晴嘴角得逞的笑意。自此,她对顾家的感情似乎更淡了些。 顾倾倾微微仰头,面上传来了阵阵的凉意。 第29章 接待外宾 “顾倾倾。”一声轻唤,将神游于外的人拉回了现实。 顾倾倾忙应了声,刚抬头便对上一道锐利的目光。 心中一慌,她猝然站起,椅子冷不防受了外力,微微腾空后急速朝地面撞击而去,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下午有一位贵宾要招待。”狄穆辰并不在意她过激的反应,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你随我一道去。” “好。”她答应得匆忙。 这是做助手以来,顾倾倾第一次陪狄穆辰接待外宾。宾宴设在城郊的一座私人庄园,占地千亩,配置豪华,通常是上层名流们的光顾之地。 阿旭在前座开着车,顾倾倾和狄穆辰坐在后排,周遭是空旷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头。 “罗森特,德国人,三年前来过一次中国,这一次来打算常驻。他的身份是记者,曾经在各大报纸上刊登过宣扬和平的文章和随笔,受到很多好评,总而言之,此人在欧洲颇具影响力。”狄穆辰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转而投落到旁边的人身上,温文平和地说道,“我和这位记者先生打过交道,他很有亲和力,绅士幽默。若是他问起你什么问题来,你只管回答便是,无需顾忌。” “好。”顾倾倾淡淡答道,“其他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们会在庄园里住一周,这七天里你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来通知你的。” 顾倾倾点头,心中却有困惑。自由安排时间?怎么她感觉自己也像是来度假一样。 狄穆辰看出了她的疑问,忽地低低一笑,眼神淡淡的,望向正前方说道:“你要适应这份工作。” 她自然是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却不知方才那一笑是何意。 车子开到庄园门口,有卫兵守着,阿旭出示了证件和许可证,那些卫兵们立刻站定了身子,极为利落严肃地地行了军礼。 汽车驶进庄园,阿旭不熟悉路况,生生闯入了一片石子路。车身顷刻间便颠簸起来,顾倾倾一手抓着车窗上方的握柄,另一只手紧紧地撑在后座的皮垫上,以此来维持身体的平衡。 一旁的狄穆辰却处之泰然,似乎不受半分的影响。 “爷!顾小姐!前面有个大水坑,您俩可抓紧了!”阿旭在前面提醒道。他专注地打着方向盘,丝毫未察觉自己话语中的歧义。 顾倾倾刚想说什么,右手刚有放松,车身却狠狠一颠,朝着右侧急打转弯。她慌忙想抓住握柄,却没有坐稳,整个人朝左倒去。 糟糕! 心中暗叫不妙,顾倾倾拼命想要控制平衡,却分毫使不上力。 左肩传来一阵沉着的力道,狄穆辰伸手扶住她,免去了眼看就要来的狼狈。颠簸还在继续,顾倾倾一时半会儿起不了身,只能任由他这般扶着自己。 阿旭透过反光镜看到后座的场景:虽然有了狄穆辰的扶持,可是在他看来,这位顾小姐的半边身子可是紧紧挨着他家爷的!阿旭猛然一惊,脚下用错力踩了油门,车子又重重颠了下急速超前驶去。 这一次,就算是狄穆辰也无法正襟危坐了,左肩的力道骤然消失,顾倾倾向后倒去,直到完完全全地躺在他的怀里。 狄穆辰空出一只手托着她的脑袋,似是怕她磕到坚硬的车门。 顾倾倾怔怔看他,见他正要朝自己望过来,陡然移开了目光,心中突然有些发慌。 熟悉的气息萦绕而来,她避之不及,无形之中被什么东西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狄穆辰的怀抱很有力,无端给人安全踏实的感觉,隔着两人的秋衣,顾倾倾依稀能感受到他沉着的心跳。 颠簸渐渐缓了,车子终于重新开回了平坦的水泥路。顾倾倾心中暗暗呼出一口气,猛地坐起身,带着窘迫和狼狈一同逃离。 “抱歉……”她面上有些烧烫。 狄穆辰偏头看了过来,眼底带笑,缓缓言道:“阿旭的车技一向不好,下次我来开车。” 前座的阿旭眼角蓦地一抽。 车子在庄园内的一栋五层别墅前停下。两位印度侍者候在门前,一见顾倾倾下了车便笑盈盈地递了毛巾上来,顾倾倾一脸迷茫地望着雪白的毛巾,不知所措,还好边上的狄穆辰及时提点了她。 “毛巾是用来擦手的。” 她了悟,忙拿起托盘里的毛巾擦了手。印度侍者笑着点了头,接着便领着狄穆辰和顾倾倾去了各自的房间。 顾倾倾的房间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那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卧房,里面的物件摆设都是新的,且皆是洋货。 简单收拾了行李,她习惯性地来到窗前,揭开了缀有黄色小绒球的墨绿洋式窗帘向远处望去。 别墅后面是极为空旷的一片场地,看到那竖起的白色织网,顾倾倾知晓那是网球场。再往远一点的地方望去,绿油油的一片,若她没猜错,草坪上那幢宽敞的平房应该就是骑马营。果然,这座庄园倒是真真满足了公子少爷们的需求。 一阵冷风吹来,把那帘子紧紧贴在她脸上,风去了,又把帘子吸了回去。顾倾倾忍不住抖了两抖,退开一小步,反手关上了窗户。 如今已是深秋,过了秋天便是冬天,顾倾倾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子没有了目标,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兴许,目前的处境是最好的? 闭上眼,她不愿再去多想,罢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七天里她不用再和顾家人接触,到底也能落个清静。 …… 凌晨四点,顾倾倾从梦中惊醒,一颗心狂跳不止。那梦本不是噩梦,却让她感到心惊肉跳,久久难以平复。 天就快亮了,那弯弯的下弦月慢慢低了下去,低一点、再低一点,直到隐去所有的清辉。天是森冷的灰青,地平线上的晓色,红里带黄,黄中添白,太阳就快升起来了。 那床是席梦思的,顾倾倾是睡惯硬板床的人,有了这样柔软的床垫睡着自然浑身都不舒服。她在床上坐了有二十分钟,之后再无半点睡意,索性端了椅子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等待着日出。 黎明的曙光再一次照亮了整片大地,崭新的一天到来了。 第30章 接待外宾(2) 次日上午,罗森特的接待专车便驶进了庄园,顾倾倾从汽车声中醒来,起身朝窗下望去,狄穆辰已经领着来人进了大厅。 快速梳洗整理完毕,顾倾倾打开衣橱。因为是接待外宾,为显庄重,她特意挑了一件传统中式长裙,高雅又端淑。 看着镜中的自己,顾倾倾唇畔勾起浅笑。 罗森特随意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微微眯眼打量着对面的人:“狄先生,好久不见,你还是这副老样子。” 见狄穆辰没有接话的意思,罗森特轻笑一声,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擦拭起来,说道:“难得有机会见面,不如我们叙叙旧?” “罗先生的中文倒是愈加标准了。”狄穆辰朝他淡淡一笑,拿过茶几上的茶壶,斟满了一盏绿茶,“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喜欢以茶会友、以茶联谊,请。” 接过茶杯,罗森特轻轻呷了一口,皱眉说道:“我是真的喝不惯你们中国的茶,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听他这样一说,狄穆辰也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泡茶用的水是陈年的雪水,至于这茶。”他稍稍一顿,淡然地看向罗森特,“这茶叶是我前几天从树下挖出来的,算算也封存了四年了。” 罗森特听后一阵沉默,脸色霎时铁青。目光流转间,正好遇上下楼的顾倾倾,便生生停住。 他不是没有见过东方女子的美,只是这般五官精致、气质低调澄净的佳人,他却是第一次遇到。 “呦!”罗森特讶异地笑了出来,嬉笑着探过身问狄穆辰,“你几时结了婚?” 顾倾倾已经下了楼梯,踱步朝二人走来。 “罗森特先生。”走到对方跟前,她得体一笑,伸出手,“你好。” 罗森特立刻站起身,同她握了手,直言赞美道:“狄太太,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中国女人。” 顾倾倾有一瞬间的错愕和为难,她下意识地斜看一眼狄穆辰,他竟笑得温柔坦荡,听了这样的称呼,丝毫瞧不出半点的不好意思。 “我来介绍下。”他微笑着起身,走到两人的中间,“这位是我的助理,顾倾倾,倾倾,这位就是罗森特先生,德国知名的记者和评论家。” 罗森特听完狄穆辰的介绍后尴尬地咳了两声,干干地笑道:“原来是顾小姐,不好意思,刚刚无端冒犯了。” “中国有句谚语,‘不知者不罪’。罗先生不必介意。”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看来我是得再好好学学,光会说中文不管用啊。”罗森特爽朗笑道。 “我一直以为这位久负盛名的德国记者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不曾想到罗森特先生竟这般年轻。”顾倾倾打趣地说。 “哦?”罗森特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乐呵呵地问,“那你来猜猜看我如今多少岁?” 微微一沉思,顾倾倾坦然答道:“你顶多年长狄先生两岁。” “嚯,简直神了!”罗森特心情顿时大好,兴奋地吹了声口哨,直言不讳地朝对面的人说道,“狄翻译,你这位聪明又漂亮的助理我可是欢喜得紧呢!” “聪明漂亮的人,自然谁都喜欢。”狄穆辰淡淡说道。 “别呀,你看你这么冷漠,我们顾美女肯定看你不舒服好久了。”罗森特不经意地暗讽道。 “是吗?”狄穆辰朝对面看去,目光深邃如海,却又那般自然。 顾倾倾心中一凛,方才那道目光里,没有威胁,却有着某种温情,究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真是如此?暗自叹了口气,她心里有了某种预感,又无法肯定。狄穆辰,她终究还是看不清他。 “罗森特先生说笑了,狄先生待我一向是极好的。” “原来是这样。”罗森特意味不明地一笑,接着极为亲和地拍了拍狄穆辰的肩膀,说道,“庄园这么大,狄先生不如领着我到处转转吧。” 两人走后,顾倾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顾小姐,您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侍者走过来鞠了一躬。 “好的,谢谢。” …… 夜幕笼罩下,湖面泛起了阵阵光泽,粼粼的,倒映出对面岸边灌木的影子。一条条的水波,好似无数透明的丝带在水中飘舞。湖边的石子路上,狄穆辰和罗森特肩并肩地沿着湖岸走着。 罗森特手中夹着一根雪茄,狄穆辰刚刚结束一段叙述,他听过后情绪有些低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深深吸了口雪茄。 “那些RB人野心勃勃,狡猾得很,窥觑中国的土地已经很久了,这场战争随时都将打响,而且现在欧洲的局势也很不稳定。”罗森特说着想到了什么,好奇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今番将这些话说与我听,我这么值得你信任吗?” “因为你不是个坏人。”狄穆辰朝他一笑。 “嗯,能得到狄先生的夸奖还真是不容易啊。”罗森特哈哈笑了两声,随即平复下来,颇为无奈地说道,“看来我要去做战地记者了。” “老罗。”狄穆辰冷不防停下脚步,沉声说,“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入冬后气温骤然降了许多,阵阵冷风袭来,将狄穆辰的围巾高高卷起。 他也点了一支烟,万宝路。 他本没有什么烟瘾的,以往也几乎都不抽烟,可是今晚,他却有些烦躁。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那支香烟,漆黑冰冷的眸子盯着那燃烧的星星烟火。他猛地抽了口烟,烟雾侵入喉中,肺腑都被熏得火辣辣的难受。 他笑了,在那团吐出的眼圈背后,是他想要竭力隐藏的凄冷和酸楚。 湖面一片平静,没有半层涟漪。 又一阵寒风卷过,树叶沙沙作响,如同情人间的诉诉呓语,扰人心乱。伴着满地的枯叶,狄穆辰独自靠在湖畔的路灯下,单薄的身形渐渐显出几分萧索颓态。 一色的灯光下,照出他清澈的笑容。 心中生出了执拗的念头,狄穆辰掐灭手里的星火,脚步沉沉地朝别墅走去。 第31章 接待外宾(3) 入夜后的别墅显得格外幽静,四下里没有半点声音,唯有二楼亮着灯火,给原本清冷的庄园带来了几分人气。 顾倾倾伏案书写,一张纸不晓得被她涂涂改改了多少次。 她在计划着和乔世贤的见面,好让自己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此,只要顾绍天再稍稍顺水推舟一番,她便有了嫁入乔家的机会。有了这般硬的靠山,她便什么也不怕了,顾家也与她再无关联。 那计划被顾倾倾写得处处周密,她算准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算准了自己该以何种方式出场,甚至何种姿态、何种眼神、何种对白,她都已设计好。 万事俱备。 顾倾倾手肘支撑着桌子站起身,一嗖冷风从窗外刮进来,让她本就冰凉的胳膊猛地一抖。 上前合上了窗,顾倾倾将桌上的纸张整理好,伸手熄灭了房灯。 她在黑暗中行进着,一直走到了床头。 缓慢的敲门声响起,顾倾倾身形一顿,如今已是二更天,她先前一直亮着灯,门外的人莫非是来催促她睡觉的么? 拧开床头灯,她重新穿上拖鞋,顺手将什么东XC在了睡衣袖子里中,走到门边小心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侍者。 “顾小姐,很抱歉这么晚了打搅您,这些是狄先生托我送来的宵夜。” 顾倾倾朝他手中的托盘看去,两盘极精致的点心、一瓶红酒,边上还有一只空杯子。 她脑中快速思索了番,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份宵夜。 “麻烦你替我转达谢意。” “好的。” 关了门,她小心地将托盘放在桌上,拿起那瓶红酒微微端详着,又依次查看了每道点心,并无不妥之处。 莫非是她多虑了吗?也许狄穆辰只是出于好心才让人送来了这份宵夜。 顾倾倾倒了一杯红酒,慢慢地品着,果然是酒中上品,口味极佳。 还未品上几口,急促的电话铃便毫无征兆地打破黑夜的宁静,顾倾倾握着酒杯的手一颤,几滴红酒从杯口溅出,落在印着郁金香花纹的地毯上。 她望着床边那部漆黑的电话,心中升出莫名的情绪。 清脆的铃声一声声地响着,誓不罢休般地叫人生了厌烦。 “喂。”顾倾倾终是拿起了听筒。 没有人回答。 她等了许久,却还是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从听筒对面传来细微的杂声。 正要挂上电话,一道熟悉的声音沉沉落入她耳中。 “平安夜快乐。” 顾倾倾一愣,那声音虽然沙哑,但她还是认出了这是狄穆辰的声音。 “谢谢,你的‘礼物’我收到了,酒不错。”她拿着话筒笑出了声,好似刻意要让他听到似的,“不过我从来不过什么平安夜。” 那头又没有了声音,顾倾倾等着他的回话,一直到耐心被消耗殆尽,就在她怀疑对方是否睡着时,狄穆辰终于又开了口:“我想见你。” 顾倾倾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换了另一只耳朵去听,而狄穆辰似乎知道她的反应,又将那几个字眼重复了一遍。 “我想见你。”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这一次,换做顾倾倾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伸手调暗了壁灯,握着听筒的手掌心微微沁出了汗。 “今天已经很晚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再……”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稳。 “我就在你隔壁。”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顾倾倾浑身一震,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心跳陡然加快,几乎想都没想,她重重挂断了电话。 靠在床头,顾倾倾的目光牢牢地盯在那扇房门上,狄穆辰居然住在她的隔壁,他与她的距离,也不过是一墙之隔。她不知道狄穆辰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她的房间找她谈话,可她心里却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 起身走到门边,顾倾倾收紧了袖子,轻轻开了门。 一道漆黑修长的身影倚靠在门边上,微弱的光亮照过他的身体,在走廊的地板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狄穆辰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开门,身体微微一僵,只是抬眸静静看着她。 “进来吧。”顾倾倾退到了旁边。 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迎合着他身上的烟草味,交织成奇特的气味。 顾倾倾在房中找了半天也不见水壶,便索性拿起刚刚的酒杯,倒了一杯红酒递给了狄穆辰。靠近他的时候,她自是闻到了那未曾消退的烟草味。 她忽然觉得,今天的狄穆辰有些奇怪。 “你抽烟了?” “嗯。” “之前从未见过你抽烟,还以为你没有烟瘾。”顾倾倾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狄穆辰抬眸,顾倾倾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很亮,如星辰般,又带着神。 “心情差的时候,我会点一支。”他款款一笑,见她正看着自己,眉间不由舒缓下来,接过茶几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酒是罗森特先生送的吗?” “你果然细心。” “上面印着德文,瓶盖上还刻着罗森特先生的名字缩写。” 狄穆辰听她这样说,便好奇地起身去看那酒瓶。他的步伐不似以往般沉稳,反而磕绊得很,看得顾倾倾生怕他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朝那桌子倒去。 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狄穆辰对着酒瓶看了许久,他微微弓着腰,一张脸几乎贴到了瓶身。 顾倾倾心中生疑,便起身走到她身边,好奇地凑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我在数数儿。” “数什么?” “拉丁字母。”他将上面的单词逐一点算。 顾倾倾默不作声地站在边上,她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你说你想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虽然此刻并无睡意,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房间里待着一个男人,一个疑点重重的男人。 狄穆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顾倾倾被他看得不知所措,那无端生出的感觉让她感到有些惶恐,忍不住想要逃离。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兴许是刚才抽了烟的缘故,他声音格外沙哑。 顾倾倾略微有些恍惚,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狄穆辰轻轻窘笑了一声,从大衣的袋中取出了一小包东西:“这是老罗让我带给你的礼物,今天见面的时候他忘记给你了,让我转交。” “这是什么?”顾倾倾伸手接过,醇厚的香气萦绕而来,她微微挑眉,“咖啡?” “这是他从德国带来的上乘的咖啡豆。” “你确定这不是他送给你的?” 狄穆辰眼角带笑:“是我和他说你也喜欢喝咖啡,他又另外准备了一份。” “既然是这样,那便替我好好谢谢他。”顾倾倾收起拿包咖啡,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是朋友?” “很久之前便认识,不经常联系,但是关系并不差。” “君子之交淡如水。”顾倾倾了悟地点了头,继而缓缓说道,“咖啡我收了,我人你也见了,还有其他事吗?” 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狄穆辰也知道该走了,他本就没有来的理由,更没有留下的理由,可腿上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双目更是紧紧胶在她身上。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吗? 多少日子了,每想着一遍,这心口也跟着疼一遍。就像刺到肉里的玻璃碎片,还没有来得及挑出伤口便生生愈合。以后,只要稍稍一碰那里,便是隐隐的刺痛,且碰一次,便疼一次。 顾倾倾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管他,自顾将桌上的物品归类收拾好,一切妥当之后,找出了那本《圣经》,蜷进了被窝里。 那挂种上的指针滴答地走着,可她手上那本书,总也翻不过去,心中愈加烦躁,胸口也隐隐窒闷,她两手猛然一下关上书本,兴许是太过用力,“啪”的一声脆响,那断裂声扰破了原本的静谧,将她自己惊住,也将他惊住。 “这么晚了,狄先生还不回去休息么。”语气里是再也隐藏不住的愠怒。 狄穆辰自始至终都靠在墙边,脸上浮现出倦容,眼睛里是明灭不定的幽深。他哑声告了辞,退出了房间。 临走的时候,他落下了这样一句话:“顾倾倾,我知道你的过去。” 第32章 接待外宾(4) 网球场上,狄穆辰和罗森特正打得热火朝天,两人在只有几度的环境下穿着夏季的背心,全然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 顾倾倾披了一件大衣坐在边上看着。两人的技术都很娴熟,只不过似乎狄穆辰更略胜一筹。 来来往往几个回合过去,罗森特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只得蹲下身缓口气。对面的狄穆辰拿着手里的球拍,原地比划了两下,先前的较量丝毫没有耗去他多少体力。 “狄穆辰!你要是再这样打下去,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罗森特气喘吁吁地朝他喊道。 于是,在接下来的回合中,罗森特占了绝对的优势,终于赢了一把。 “啊哈!”他欢快地吹起了口哨,朝顾倾倾抛了一个媚眼过来。 “罗森特先生,祝贺你。”顾倾倾见他走过来,立刻起身,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谢谢小顾姑娘。”罗森特爽朗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你老板的球技确实是一流的,我打不过他也是情理之中。我记得以前他好像从来都不让球给我,今日能做出此番举动已经让我十分震惊了。” 顾倾倾见他满头的汗,又在这冷风中吃,不禁叮嘱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当心着了凉。” 果不其然,罗森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哦,糟糕。” 他转身就朝别墅跑去。 顾倾倾的余光落在前方的不远处,唇角的淡笑渐渐隐去。 狄穆辰拿了一块干毛巾,擦拭好顺手搭在了肩上。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你打得真是轻松。” “因为对手不强。”他忽然停止了讲话,低头去看她手里递过来的水杯,眼中闪过微弱的光,”谢谢。“ 顾倾倾一瞬不瞬地看他将水喝完,随即出声问道:“昨天你说的那句话,我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狄穆辰没有缄默,反而平静地说:“昨天晚上是我唐突了,你不要在意。” 不要在意?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他越过她朝前走去。 拒绝回答的意思已显而易见。 顾倾倾抿唇,抓着袖子的手紧了紧,一道杀气惊现眼中。下一秒,她俨然冲到了狄穆辰身后,锋利的刀面在冬日的阳光下闪出白花花的影子,不由叫人心尖一寒。 狄穆辰惊险侧过身,让她的第一刀落了空。 她控制住手上的力道,顺着力气推移了方向,复又朝着他胸前刺去。眼看着就要刺破那件单薄的背心,顾倾倾却猛然收了力,接着,只听得”咣啷“一声,匕首落地,她手腕陡然一紧,还未反应过来,狄穆辰已绕到身后将她牢牢攥住。 他果真是身手不凡的。 ”你想杀我吗?“狄穆辰沉声道。他几乎是伏在她的脖颈间,说话时吐出的热气擦过了她的脸颊。 顾倾倾浑身一震,背部触及他坚实的胸膛,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她竟有些怕了,想要逃离他的钳制,却又那般无能为力。 ”放开我。“ 他的力气太大,那本不是一个文人能拥有的。 狄穆辰稍稍松了力,却还是牢牢牵制着她,俯身在她耳侧轻声说道:”力量不够,速度过慢,武器太钝,只用这把小小的刀伤不了人。“ 趁着他说话的空当,顾倾倾猛然侧过身来,唇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胸口急促起伏,冷冷睨了他:”那狄先生有何高见?“ 他侧眼望去,再映入眼的是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秀丽清冷,因着愠怒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他呼吸一窒。 就在顾倾倾想要再次挣脱时,手背上蓦然一热,狄穆辰的手覆了上来,牵引着她朝身后探去。 顾倾倾陡然失了脸色。 冰冷坚硬的质地,她再熟悉不过。 狄穆辰给了她一把手枪。 他彻底松开了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重新交到她手中:”枪比刀快,这把枪你留着,作为防身。“ 见顾倾倾没有反应,狄穆辰又凝神说道:”我的身份你不必多问,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刚刚我得到消息,乔世贤下周五会抵达浮歌城,当晚会在浮歌汇举行洗尘宴。另外,歌坛天后‘鸢尾’届时也会现身,传闻她与乔世贤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切莫掉以轻心。“这番话他说得语重心长,眼里透着莫名的情绪。 顾倾倾忘记了回应,只是出神地看着手中漆黑锃亮的手枪。 …… 两天后,顾倾倾刚回到顾家,就立刻被叫到了顾绍天的书房。这一次的谈话,她显得格外温驯,没有一句再是反驳的话语。顾绍天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所余皆是欣慰。 长廊的壁灯似是落了灰尘,暗蒙蒙的。顾倾倾一步步踩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时轻时重,犹如她漂浮不定的心绪。 路过顾雅沐的房间,一阵锐利的争吵声从里屋传来,紧接着有物体破碎的响动。 动静这般大,俨然惊动了书房的顾绍天,管家魏闵鹤随即跟在了他身后,一道朝这边赶来。 ”怎么了?“ ”雅沐好像在同人争吵。“顾倾倾平静地说着。 顾绍天蹙了眉,来到门前刚想伸手敲,那门却自己从里面开了。 ”顾伯。“迟彬的脸色不太好,见到顾绍天还是有礼貌地颔了首。 ”雅沐怎么了?“顾绍天锐利探究的目光朝他身上望去,毫不掩盖任何情绪。 迟彬还未来得及回答,里屋便传来顾雅沐的哭声。顾绍天立刻撇下了他,匆匆进了屋查看情况。 顾倾倾靠在门边,两只手闲闲地插在上衣的袋中,看样子并没有回房的打算。 ”回来了?“ ”嗯。“ 迟彬站得笔直,面上是少有的柔和,可嘴角却牵扯着一抹苦笑。顾倾倾忽然发现,他原本很亮的眼睛,莫名黯淡了许多。 ”你不要怪顾伯,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顾倾倾心中暗暗一笑,事到如今,他依旧还是这么维护顾绍天。 ”我不会怪他。也许之前是,但现在我什么都想通了,乔世贤,我是一定会嫁的。“她说的斩钉截铁,笃定的神情刺痛了他的眼。 心中一抽,迟彬没有再同她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第33章 鸢尾 耀眼的光芒从天花板上的巨型水晶吊灯里发出,映得人睁不开眼。喷金粉的墙壁、大红镶边的地毯、典雅的真皮沙发,一概雍容华贵,煞是抢眼。 大厅的中央是圆形的舞池,前面就是金壁辉煌的舞台。舞台下面布置的座位并不多,只能容纳几十人,由于表演还未开始,这些座位统统留空着。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站在座位的两边,彼时有两个身材丰满的西方女子穿了刺绣的唐装,往那座位上的酒杯里斟着香槟。 此刻的大厅正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热闹时分。程誉走到沙发旁边一靠,透明的高脚酒杯,在他手上缓缓地转动。眯眼看向周边衣着华丽的各界名流,心中做着一个个精准的判断。那一个个黑发黑眼的面孔,在他眼中无一不幻化成档案袋上一张张的黑白照片。 这么一个浮世繁华的场所,宾客大多是他熟知的名流。西装革履的新派公子、军装笔挺的英军士官、洋装礼服的富家小姐、长衫短夹的地主老爷、狐裘旗袍的富贵太太,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宾客。 只是可惜,这里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他活了四十五年,阅人无数,他的生活,就是在伪装中度过,活在一张张不同的面具之下,窃取着别人的秘密。 “呦,这不是程老板吗?” 程誉侧头看去,来人正是池梁丰。 “池师长。” 池梁丰的心情似乎极好,颇为友好地拍了他两下肩膀,问道:“听闻你现在在长沙谋出路?怎么样,生意可还景气?” ”现如今哪里都不太平,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程誉苦笑道。 ”西安的事情一出,这前线战场可是说上就上,容不得半点犹豫。只是不知道这场战要打多久,这一打仗,苦的可都是老百姓。“池梁丰说着眉梢染上担忧焦虑的神色。 程誉在一旁听着,不置可否地点头一笑,说:“若不是这个时候要你留下来接待乔大帅,你本也该去SH部署了。” “SH倒暂时不必太担心,毕竟和平津相隔得还是比较远。” “那可说不好,那RB人的狡猾程度可不是你我能够估量的出的,事先做好战略准备也是防患于未然。” 听完他的叙述,池梁丰只是淡淡一笑:“看来程老板对此颇有研究啊。” “我只是个小小的商人,区区拙见而已,池师长不必放在心上。”程誉神色镇定地回答道。 趁池梁丰分神之际,他四下环顾,一道熟悉的身影忽地从眼角飘过,消失在转弯处。 眉毛轻挑,若他没有看错的话,方才那人应该是…… “怎么了?看到熟人了?” 程誉收回目光,从容地举起酒杯,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 …… 狄穆辰一下车,阿旭便略显焦急地走出来迎了上去:“爷,阿豪方才传话过来,鸢尾在后台说要见您。” “什么时候演出?”狄穆辰步伐轻快,边问边脱下身上的大衣,他没有直接从正厅进去,而是绕到了房子的侧面,从一条小道走了进去。 “八点半。”阿旭快步跟在后面。 狄穆辰抬手倪了一眼手表,淡淡说道:“来不及了,还有十分钟演出就开始,让她准备。” “是。” 后台。 成阿豪看着面前的女人,颔首一笑道:“林小姐,这演出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老板一时半会儿也赶不来这里,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一切等演出结束后再说,请。” 林苏默不作声,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捧花。 八点半,演出准时开始。周遭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原本热闹的大厅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等待着歌坛天后重返舞台的那一时刻。 背景音乐响起,舞台上光影流转,喷洒的烟雾就着下落的玫瑰花瓣,缭绕得遮了人的视线。在一片朦胧与梦幻中,顶部的聚光灯倏地亮起,照在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形上,那五彩的光束像是带上了一抹绮靡艳色,牵引着在场观众的心弦。 人群一片静默,没有人不屏息期待着。 那团迷朦的烟雾里走出来一位袅袅佳人。淡紫色的拖地长裙,裙摆处滚着几道银丝边,透白色的丝质披肩上缀着些许珠子,随着她款款的步伐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灯光下,雪白的肌肤与红唇相应,更平添了几分妩媚与动人。 “她就是鸢尾,林苏。”底下有人叹息着说道,“极少人有幸能看到她的演出,没有人知道她的居所在哪,偶尔在浮歌城里露面也是有专车接送……况且,浮歌汇的后台神秘得很,无人知晓鸢尾的身份,只不过听有些人说,鸢尾以前是个落魄的风尘女子,不过如今被这浮歌汇捧得这么红,谁还在意她的过去?” “是啊,何况她还和乔……”有人刚想出声附和,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匆忙止住了口。 顾梓晴坐在顾绍天边上,眼神里是带着止不住的惊艳和羡意。她身边空了三个位置,迟彬因为有军令在身而无法赴宴,顾雅沐得了重感冒在家休养,至于顾倾倾,打她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看到过她的影子。 清脆悠扬的歌声响起,恰似山谷中的黄莺吟鸣,婉转动听,叫人不得不深陷其中。 林苏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略过,嘴角轻轻挑起,这一笑,让在场的人无不沉醉荡漾。她已经受惯了这些人的仰望,如今再上台,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热情与兴奋,遗留的只是深深的麻木。 没有人懂自己,那些富家公子不懂,就算是乔世贤也不能完全看懂她的心思,可是有一个人却是不一样的,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懂自己,甚至她每一刻的内心想法,他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目光下意识扫过那人,心中微微一痛,林苏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有眼尖的人见了,以为是歌唱到了情深处,大叫着拍手叫好。 狄穆辰毫不避讳地看向台上的女子,他站在角落里,神色似乎有些倦怠,与身边的人一同鼓着掌。 一曲终了,舞台上的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时,大厅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声响,紧接着关闭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众人都转移了目光,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一列列整齐排列的士兵迈着井然有序的步伐跑步进入了大厅,个个都荷枪实弹,统一的绿色军服霎时便将大厅的金色光辉遮去了一半。 宾客们一时间便知晓来者是何人,一个个都被这场面震住,无人敢多言,只静静地等着今晚的主角登场。 军靴踏地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内静静回荡,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与武力,墨绿色的军大衣赫然显现在人们面前。 这样的出场方式,在浮歌城也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乔世贤的步伐不急不缓,他生得相貌堂堂,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骄傲。他的确是天之骄子,显赫的家世、顺畅的仕途,无一不是他的资本。 人群里有人感叹道:“这世上竟有人占尽如此的荣光,让人不得不嫉妒。” “都是祖辈上传下来的荣誉,又不是他个人所取得,有什么好羡慕的。”一道带着讥诮的话语忽然吸引了身边人的注意力,程誉脸上带着笑意,任由那些人打量着自己。 近日的报纸将乔世贤回来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上面连篇累牍都是对他事迹的赞扬,几乎要将他捧上了天。唯有一两家报社没有随大流,客观地直指他拥兵自重,沉溺于风月场,贻误军机、罔顾大局。 而那两家报社,最终一夜之间在浮歌城内消失,没有人敢插手去调查此事,警察署更是当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池梁丰早早便起身迎了上去:“乔大帅,池某在此恭迎多时了。” “池师长不必太客气,论辈分,我还得叫您一声叔叔。”乔世贤扶了他一把。 池梁丰和乔老爷子有同学之谊,两人祖籍都是东北,也算世交。只不过后来池梁丰去上了军校,乔老爷子则靠着祖上的积蓄自己打拼,做了一方的军阀,有了自己的势力。所以池家家势显然远逊乔家。 第34章 少帅 “看来我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鸢尾小姐这是要谢幕了?”乔世贤脸上带着不深不浅的笑意,他踱步径直走到了舞台底下。 帘幕还未完全遮下,林苏只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并没有退场的意思。人群中有人知晓歌会的流程,小声地议论开来。 这即将到来的便是“掷金捧场”的环节,在场的所有名流富豪,若是想要捧场便可购买金花送给鸢尾,送出金花最多的人,就可邀请鸢尾共舞,而若是有两人送出的金花总数一样多,那便由鸢尾来挑选中意的人选作为舞伴。 要说到这所谓的金花,可是浮歌汇的一大特色。这些金花都是用纯银制成,因表面镀上了一层金砂,遂名“金花”。 一朵金花的价格便是不菲,若非是丰厚家底的豪绅,旁人还真是不敢随便捧场。 当年乔大帅不惜豪掷千金,夜夜捧鸢尾的场,就连最后留洋也带走了佳人,如此用情至深曾在圈子内传为一段佳话。 而如今整个浮歌城中,谁人不知乔大帅与歌坛天后的风流韵事?当年两人的事一经传出之后,乔夫人便一下子成为所有人的聚焦,然而至今为止,她也未曾作出任何明确的表态,似乎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乔世贤在主座上坐定,一旁的侍者慌忙向杯中倒了一杯香槟。 “好了!在座的女士们先生们!下面便到了送捧花的环节,有没有先生肯出高价购买金玫瑰送给我们的天后鸢尾小姐!”主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舞台上,虽说今日来的都是大人物,足够重磅,但浮歌汇的规矩还是不能乱,无论是多位高权重的来客,这晚会的流程还是得按照时间走。 主持人的话音刚一落下,便有人亮了牌:“我要买一朵!” “我也买!” “还有我!” 在场的男士都开始争先恐后地亮牌,鸢尾的魅力是不可抵挡的,他们为之痴迷、为之疯狂,即使明知她身价不菲也要掏钱来捧她的场。 金花一下子被抬到了五朵,这个数目对很多人来说,已经够花几辈子了。 五朵,人物渐渐变得安静,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主持人环视了大厅一圈,最后目光也下意识地朝第一排的正中央看去。 是了,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再抬得起这个价。 乔世贤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他缓缓摘下雪白的军手套,抓在手里把玩着,丝毫没有叫价的意思。 林苏朝他坐的地方望了过去,眼中也有疑惑滑过。 乔世贤唤了身边的副官,侧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便见那副官一脸镇静,从容不迫地走至台前,面露微笑地对着林苏说:“鸢尾小姐,我们长官说,欠了您一年的金花,今日他将全部补上。” 林苏目光一滞,朝那座位看去,却发现乔世贤正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捕捉到惊喜。 她微微勾唇,他说的这一年,便是自己陪他在外留洋的时间。林苏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只是稍稍一动,是有些惊诧,却没有多少喜悦。 “恭喜乔大帅,今日抱得美人归!”主持人璨然一笑,响亮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人群中有人惊叹,也有人欢呼,乔大帅再次豪掷千金,包下了鸢尾重出歌坛的第一场晚会。 乔世贤站起身,面向众人微微颔首,复又转回身,一双笑眼落向了台上的佳丽。林苏会心一笑,踩着镶满水晶钻的高跟鞋款款走下舞台,朝着今日的赢家而去。 “多谢大帅的捧场。”林苏走至他跟前,将手中的捧花递了过去。 乔世贤笑着接过花,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末了便一把伸出手,将林苏往怀中轻轻一带。 人群中再次有人惊叹和叫好。男人们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女人们的脸上写满了艳羡。 “你今天迟到了。”林苏半靠在乔世贤怀中,贴着他的脸颊在他耳畔轻语。 乔世贤听后微微挑眉,同样放低了语调:“哦?那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鸢尾哪里敢提出什么要求?只希望大帅以后多能来看看我,大帅公事繁忙,所以才让我先回来吧?” “你生气了?” “没有。” 乔世贤笑出了声,忍不住轻轻捏了下她的脸。 “你今天的妆有些花了。” “不好看了?” “怎么会,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是吗?我可不信。”林苏妩媚一笑,纤纤玉手擦过坚硬的金属肩章。 乔世贤捉住了她的手,俯首在那手背上亲吻了一记。林苏笑着别过脸,趁隙朝左侧的角落望去,目光却落了个空,再往四周环视,只寻得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你在看什么?”乔世贤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走神,朝那方向一瞥,并无异处。 林苏略微慌张地收回视线,平复心中的涟漪,淡淡答道:“方才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便多看了两眼,可惜总想不出究竟是谁。” 乔世贤一笑,说:“你在这里演出惯了,自然会看到许多面熟的人,可你又不与那些人打交道,当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是常理。” “嗯。”林苏俏皮滴说道,“在这里,我便只认得你一个了。” “怎么?莫非你还想结识其他人?”乔世贤面上故作不满,“你认识我一人便足够了。” “夫人今日怎么没来?” “囡囡的病还没有痊愈,她在家好有个照应。” “家中不是有护士和保姆吗?” “护士保姆自然比不过母女之情,多让她陪着囡囡也是好的。”乔世贤说得有几分随意。 “若是换作我,定不会待在家中做相夫教子之事。” “你和她不一样,你是新时代的人,我喜欢你。”乔世贤笑眼中多了几分迷离。 同一时刻,魏闵鹤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大厅,俯身在顾绍天耳边低语了几句,顾绍天脸色一变:“小姐人呢?” “守门的卫兵说没有出去过,已经派人在园内找了。” “这么个节骨眼上,她难道又想闹出什么乱子来么?我本以为她是真的能够回心转意,想不到竟是虚晃敷衍我!” 魏闵鹤没有做声,待顾绍天稍稍缓和了之后,才脸色如常地娓娓道出:“好像听说狄先生也派人手去找了。” 第35章 美人计 整个舞台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在场的人都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个个都噤了声,就连晚会的主持人也满脸诧异地看向舞台。 下一刻,大厅的穹顶便被绚丽耀眼的灯光所侵占,波动流转的光辉映照在水晶吊坠上,生出无尽的辉煌与璀璨。 正当人们都仰头观赏着天花板的灯光时,舞台上的红色幕布正缓缓向两侧拉开,一团团的烟雾从底部升华而上,叫人看不清台上的情景。 “台上好像有人!”不知哪人喊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朝着舞台望去。 果不其然,原本空荡的舞台中央多了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一道暖白色的光束慢慢从上方照了下来,笼罩在钢琴前的一道婀娜身形上。 离得最近的乔世贤眯了眼,有些不解地说道:“浮歌汇何时加了这么个节目?” 一旁的林苏没有回应,只是集中注意地望着台上的女子,心底隐隐有些异样。 手指微抬,在空中停留片刻后,顾倾倾自然地按了下去。顷刻间,一个个灵动美妙的音符便从她指间倾泻而出,同那些烟雾一起弥散在空中。舒缓而温情的前奏,不由得叫人安下心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一段“诗仙”李白的《清平调》缓缓从她口中唱出,无尽优美的诗词配上音韵连绵的曲调,平添了几分道不尽的悠远与高远。 众人皆被这空灵飘渺的嗓音所吸引,那声音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婉转起伏,无声无息地进驻人的心灵,叩击着心扉。 座位上的乔世贤也不似方才那般悠闲,目光深深落在那道靓丽的身影上。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槛杆。”极简短的几段诗歌,最终在钢琴的后续伴奏中收尾。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想到鼓掌。 顾倾倾站起身,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赫然映入人们的眼中,明眸皓齿、螓首蛾眉,与先前鸢尾的浓艳靓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说鸢尾的美像火玫瑰般炙热,那顾倾倾的美,便如那出水的芙蓉,清雅又不俗,更能深入人心,让人难以忘怀。 灯光照在那一袭雪白的长裙上,愈加衬得她灵妙动人、顾盼生姿。在场的所有人都痴痴仰望着她,宛如众星捧月般地虔诚。没有一个人出声,更没有一个人鼓掌,只留下一片天静谧。 台下传来一记清脆的声响,是玻璃掉落在地上的碎裂声。顾绍天的面颊狠狠抽搐着,一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颤抖得厉害,俨然情绪十分激动。一旁的顾梓晴阴沉着脸,眼中还残余着未曾褪去的惊艳。 也正是方才那一记响动,将神游千里之外的众人拉回了现实。舞台上的灯光渐渐变亮,最终恢复为常态,红色的幕布重又拉上。 顾倾倾昂首而立,嘴角微微向上勾去。 一笑倾城。 霎时间,人群一下沸腾,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伴着人们的阵阵唏嘘与惊叹。 连乔世贤也从座位上站起来,随着众人一道拍手称赞:“这浮歌汇还真是金屋藏娇啊,竟有这么多会唱歌的美人。” 林苏没有起身,目光穿过那一道道烟雾,直直地在顾倾倾身上落定。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为何她不知道今晚浮歌汇还安排了这样一出节目?林苏微微挑眉,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乔世贤鼓了许久的掌,坐下后,他侧身过来问道:“这位小姐你可认识?为何我从未在这里见到过?” “不认得,兴许是前不久新来的。” “她弹得一手好琴,歌喉也不错,想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她举止又这般端庄优雅,说不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乔世贤自顾地说着,“我还真是佩服浮歌汇,从哪儿请来了这样出色的女子。” “今日是大帅的接风宴,他们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这位小姐这般貌美,又颇有才华,岂不是正和了大帅的意?”林苏回答得有些冷淡。 乔世贤爽朗一笑,一把揽了她的肩,笑着凑了过去:“怎么,你吃醋了?” “我可不敢。大帅自个儿心中喜欢便好,我从没奢望与大帅长伴。” 乔世贤听得她这样说,心里翻滚起几分不快,他松开她,重新坐正。 “这不是顾绍天的女儿吗?”突然有一人认出了顾倾倾,高声咋呼道。 “还真是啊,这顾家二小姐怎么跑到浮歌汇来了?还上了台。” 舞台下纷纷想起了议论声,铺天盖地。顾绍天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池梁丰都微微变了脸色。幸而那主持人灵机一动,赶忙手持着话筒上台救场:“诸位先生们女士们,顾小姐便是今日晚会的特邀嘉宾,为了迎接乔大帅的归来,我们特意邀请了顾小姐来献唱一曲。那下面,就到了大家捧场的时间了,可有先生愿为顾小姐买下金花,共舞一曲?” 话音刚落,人群中又浮现一片议论之声,甚至有人朝着舞台指指点点,满口唏嘘不已。 顾倾倾从容地站着,面上一片镇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任何关联。 过了几分钟,依旧没有人叫号,那些人都知道顾家与池家的联姻,若谁今日买了这顾家二小姐的金花,顾、池两家定不会姑息了他。此事关系到大家往后在浮歌城的日子,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没有人敢铤而走险。 灯光下的顾倾倾虽依旧是那般神态自若,心中却好似擂着鼓,她今日一搏,可谓是倾尽了一切,抱着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心态。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为了引起乔世贤的注意,她必须出尽风头。 于是,就着面颊两侧的柔和光线,她目光轻轻一转,朝着乔世贤所在的方向看去,每一抹笑、每一个眼神,都是她精心设计并练习了许久的,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乔世贤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渐渐浮现起笑意。这位顾小姐的心思他如何不懂?可是想要做他乔世贤的女人,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身边莺莺燕燕,从不少女人,从交际名媛到大家闺秀,被他征服过的女人已经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那些女人无一不是看上了他显赫的家世,位高权重,只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同于以前的那些女人,只晓得趋炎附势,攀附于自己贪享荣华富贵,而是有一股自然绝尘的气质,不参任何的妩媚和造作,如同清泉般荡漾在人的心间,久久难以忘怀。 拿起桌上的酒杯,乔世贤微勾唇角,微微酝酿了一番,出乎意料地说道:“顾小姐才貌双全,乔某怎能不捧场呢?今日便买下十朵金花赠予顾小姐,若小姐不嫌弃的话,接下来的晚会,可否共舞一曲?”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众人不由在底下暗暗道出年轻少帅的多情。就连坐在他近旁的林苏也惊讶地转过来看他。 心中的一块悬石终于下落,顾倾倾微微呼出了一口气,露出释然一笑,主持人面上也带着灿烂的笑容,刚要宣布结果,却冷不防被角落里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今晚的金花,我全部包下。” 沉着有力的话语里透着阵阵的坚定,夹带着无法逃避的熟悉落入了顾倾倾耳中,她呼吸轻轻一窒,一颗心猛然沉了下去。 第36章 全盘打乱 来人正是狄穆辰。 当他得知顾倾倾消失的时候便立刻派了人手去找,却不曾想到她竟然花重金买通了后台的侍者,一个人设计并完成了这场演出。 人群一片唏嘘之声,众人皆嗤笑着此人的不自量力。 “不知这是哪里来的的公子哥,竟然这般不识好歹,敢公然抢了乔大帅的风头。” “这不是德国领事馆的狄翻译吗?此人做事一向严谨,今日怎生会如此莽撞?”有人认出了狄穆辰。 “我倒要看看这个小翻译能使出什么本事。” 落入程誉耳中的尽是些讥嘲讽刺之词,他侧身抬头朝对面望去,一道气宇轩昂的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只需轻轻一瞥,他便认出了那人。 呦,还真是冤家路窄。 程誉低低笑了声,仰头将酒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谁比谁大可还说不准呢。” “程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身边有人疑惑地反问着。 “今儿个,可有一场好戏看了。” 阿旭朝着主持人使了个眼色,主持人会意,忙举起话筒引回了大家的视线:“方才这位先生说要包下今晚的所有金花,那今日的这第二位赢家便是这位先生了,让我们……” “慢着。”主持人的话被再一次打断,乔世贤站了起来,转身一步步朝着狄穆辰走过去,人们都屏气凝神,期待着接下来将发生的事。在场有人是报社的记者,不由取出了相机一幕幕地拍着。 狄穆辰笃定地站在原地,直到乔世贤走到了他跟前,脸色也未曾改变。 乔世贤微微笑着,犀利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射向他,丝毫不避讳:“先生是何人?” “在下狄穆辰,在德国领事馆当差,久闻乔大帅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度不凡,颇有大将之风。”狄穆辰淡淡一笑,眼角的余光却望向舞台上的顾倾倾。 乔世贤自然是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抬起那只抓着白色军手套的手,将那手套一下下地往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拍着:“狄先生与顾小姐可认识?” “是。”狄穆辰依旧回答得平静。 “今日狄先生肯花下重金包下场子,看来对顾小姐还真是情真意切。” “乔大帅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对顾小姐的才情颇为欣赏而已。” “是啊,顾小姐才貌双全,绝代风华,也是我乔某见过的最……”乔世贤说着停顿了下,倪了眼座位上的林苏,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最优秀的女子。” 狄穆辰笑道:“乔大帅今晚既然已经捧了鸢尾小姐的场,这顾小姐的场子,便让给狄某可好?” 顾倾倾紧紧咬唇,她能听到两人的对话。狄穆辰这是在干什么?故意拆自己的台吗?他分明知道自己接近乔世贤的计划却还要这般让她为难。在这之前,顾倾倾以为狄穆辰是帮自己的,他告诉了她乔世贤的很多信息。可如今这一闹,便是让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池梁丰和顾绍天都站了起来,池梁丰一看气氛不对,立马想要上前劝解,却被身边的顾绍天一把抓住了袖管。 “狄先生包下了今晚所有的金花,乔某不得不佩服,这美人自然也归您,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还是得提醒您一句,这浮歌叹的金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起的,依我所见,以狄先生当翻译的这点薪水,恐怕还是不够吧。”乔世贤漫不经心地说着,嘴角浮现一丝讥诮。见眼前的人没有作声,便继续说道,“狄先生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可不要为了顾及这面子而散尽家财啊。” 底下的人纷纷附和着,狄穆辰置若罔闻,面上一笑而过。两人的个头差不多高,体型也颇为相似,虽然一个身着西装,一个身着军服,但狄穆辰挺拔的身姿丝毫不逊色于乔世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帅刚从西洋归来,历经跋涉,身体定然疲惫,今晚还是应当早些休息,莫要太劳累了才是。” 舞台上的顾倾倾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揪紧了心,这人竟然这般大胆,居然能对乔世贤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乔世贤却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神,倒是他身边的副官按捺不住,跳出来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众人面前公然对我们大帅挑衅!是不是活腻了!我们大帅那是好脾气不和你计较,你倒好,这样不知好歹,到时候可别怪枪弹无情!” 说完他便欲掏出配枪,刚刚拔出,右手就被狠狠踢了下,黑色的手枪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阿旭,两眼里尽是吃惊与愤怒。 阿旭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面色凛然地在他耳侧说道:“小子,这世上没有哪一个人敢用枪对着我们家爷,你若不是大帅的副官,我早就一枪让你去阎王殿报道了。” 副官惊得一身冷汗,哪还说的出一句话,只得连连点头。 阿旭松开他,环视了一圈,那些列兵一个个都端着步枪,荷枪实弹,早已将他们包围得严严实实。 乔世贤拍着手慢慢走过来,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加深:“这位小弟身手不错,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吧?” “阿旭。”狄穆辰这一低喝,便把阿旭叫了回来,他继而看向眼前的人,墨绿色的军装,那金灿灿的肩章和胸前的勋章在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像是在彰显着此人光荣显赫的军功。 “大帅何故这般为难我。” “狄先生觉得本帅是在找你难处?” 狄穆辰微微低头一笑,简单地环顾了四周。那些列兵似是被他凌厉的眼神所威慑到,都不由地向后退了退。 “你们都退下!”乔世贤自是领会他的意思,冲着士兵大声一喝。 狄穆辰双手插在袋中,朝右侧走了两步,面向着众人说道:“大帅有所不知,这浮歌叹可是不准携带枪械武器进入的。” “呵,这规矩,是谁定的?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狄穆辰侧过身,眼底一片波澜不惊,那嗓音如同秋日的风,凉而冽:“正是在下。” “你?”乔世贤放在配枪上的手一僵。 “我是这里的老板。”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第37章 恩师 如同一锅油里不小心滴入了一粒水,在场的人无不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 浮歌汇,这座顶级豪华场所背后的主人一直被众人所猜测,在浮歌城内,几乎没有人能造出这样庞大辉煌会所,更不用说里面豪华奢侈的设施与服务。从没有哪个人知道这里的老板究竟是谁。哪怕是位高权重的乔世贤,在多次派人勘查后也未曾得到一点有用的情报。这里的服务员一个个都格外能保守秘密,不走漏一点风声,与其说这是一座风月场所,它倒更像是一个机构,一个组织,而在幕后能够操纵它的人,必定也是一个大人物。可谁能料到,纵是这样一个大人物的名号,竟然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领馆翻译身上? 池梁丰和顾绍天都一同白了脸,他们都与这位狄翻译打过交道,却一点察觉都没有。他的行为和表现太过于普通和低调,也太让人忽视。顾绍天的脸色十分难看,拼命压抑着喉中的不适,他那时以为狄穆辰是个老实可靠的人,居然还将倾倾交到了他的手下,如今想来实在是有些后背发凉。不过,打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时,他就感觉此人有些与众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只觉得他气质斐然,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程誉兴味盎然地睨望着当事人,耳中不断流入议论声,他面上毫无惊讶之异,只有深深的玩味与探究。 乱了,一切都乱了。顾倾倾只觉得浑身被抽尽了力气,站也站不住脚。她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被那人打乱,以后的日子,怕也是举步艰难。 狄穆辰,她心中默念着,目光死死地盯住他的脸,他竟然是浮歌叹的老板,隐藏得这般深,骗过了所有人。 狄穆辰察觉到她的目光,顺势迎了过去,心头猛然一颤。方才从那双眼里,他终究是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东西。嘴角不由渗出几分苦涩,为了迎合上流社会的虚伪,他必须小心隐藏自己的真实,其实他早已隐藏惯了。 乔世贤面上浮现出少有的诧异,不过到底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片刻后他便恢复了平静,却依旧戏谑地说道:“狄先生还真是会隐藏,我今天才算见识到什么是'真人不露相',想当初,我可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派人追查打探浮歌汇的老板,却是一丁点的线索都未曾发现,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狄穆辰淡淡一笑,说道:“大帅莫要因为我的缘故而耽搁今天的晚会,今日可是为您专程而设的接风宴,可千万别落了您的兴致。” 乔世贤深深凝了他一眼,不再言语,径直走回了座位,与此同时,灯光重又渐渐暗下,只留的几束光圈洒落在舞池上,圆舞曲的音乐响起,众人也都慢慢回过神,携着今夜的舞伴双双滑入了舞池。 狄穆辰不自觉地抬手按了按眉心,脚步却从容地向前走去。顾倾倾下了舞台,只静静地站在主持人身边,一双秀眉轻轻拧着,见那人正朝自己走来,不避也不迎。一旁的主持人倒是着急起来,进退两难,最后还是识趣地走到了一边。 “顾倾倾。”促狭的一声,微微泄露了他的心绪。 “狄老板不惜豪掷千金捧我的场,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她笑得灿烂。 狄穆辰瞬时沉了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了走廊一处较为隐蔽的角落里。 手臂传来阵阵疼痛,狄穆辰的力道很大,她心底有些庆幸呗他抓住的是左臂,要是抓的是右臂的话,自己兴许会痛死过去。 “你今天的胆子太大了,竟然买通后台的侍者。” “不可以吗?这就是我的计划。” “我原本以为你会想出更聪明的计策。” “怎么让你失望了?狄穆辰,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是支持我的人,为何偏偏在最后一刻要拆我的台?你知不知道再差一点点我就可以达到目的。”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心中的气尽数撒在他身上。 “是,你是可以吸引住乔世贤,可是那样太危险了,浮歌汇里人多眼杂,这样出风头只会惹来麻烦。” “这些我自然都考虑过,为了接近乔世贤,为了能让他彻底记住我,只有这样的办法才是最有效的。” 狄穆辰见她说得这样笃定,胸口直闷得叫人喘不过气,他面色缓和了几分,苦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侧身往墙壁上一靠。 顾倾倾心中莫名一抽,方才若她没有听错,从他喉中竟发出了一记叹息。 “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和地问道。 狄穆辰没有马上回答她,他合上眼,均匀的呼吸声依稀可闻。 “我和你是一样的。” 略微沙哑的声音让顾倾倾浑身一震。 “我也不相信你仅仅就是个护士。”狄穆辰在他耳边低低一笑后便起身离开。 顾倾倾回到大厅时,舞会已经进行了一半,放眼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几个她认识的人。问侍者要了一杯香槟,她在一处坐了下来。 乔世贤的军装在舞池里格外显眼,想必是在与鸢尾小姐共舞。不过,顾倾倾再度朝四周环视了一圈,狄穆辰似乎没了踪影。心中莫名升起几抹烦躁之意,仰头便喝光了杯中的酒。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再也回不了顾家了吧?脑海里浮现出顾绍天怒气冲天的脸,她嘴角冷冷一勾。 “这不是顾大美女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方才不是二位先生都争着捧你的场嘛。”带着讥诮的话语滑入顾倾倾耳中,她身体一僵,慌忙抬头看去。 程誉一脸笑意地望着他,眼中带着万年不变的狡黠。 “教……教官。”见到了这么一个久违的熟人,顾倾倾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海边、沙滩、刺刀、射击……一个个熟悉的情景重新在她脑海中显现,那整整三个月的时光,一切都恍如昨日。 “现在叫我什么教官,该改口叫老师了。”程誉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空酒杯放在她面前,“来,给我倒酒。” 顾倾倾二话不说便拿起一旁的酒瓶替他倒了半杯,兴许是没有拿稳杯子,竟有几滴溅了出来。 “这么紧张做什么。”程誉笑着说道,“我还记得我教过的这批学生里面,你是我最看好的一个,果不其然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您说笑了,学生……学生做的并不好。”顾倾倾抿唇答道。 第38章 狄穆辰 “方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做的很好。”程誉笑吟吟地说着,“能让乔、狄二人一同相中你,倒是一件难得的好事,明天的报纸头条定是被你包占了。” “您就莫要奚落学生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称心?是因为没有接近得了乔大帅吗?”程誉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是啊,原本我也以为你能够就此将乔世贤拿下,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过那位狄老板似乎也是个厉害角色,绝非等闲之辈,你也休要掉以轻心了。” 顾倾倾将程誉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自从瑞士的短期集训结束以后,他们二人便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她知道他身份特殊,所以从未对他的真实身份进行过问,不过,在她心目中,程誉的确是位优秀的教官,他十分擅长隐藏和伪装,且观察力极强,有着洞察人心的本事。 “老师,学生有一个请求。”她霍然抬头,眼中带着几分坚定之意。 “哦?是什么?” “我想请您帮我看个人。” 程誉听后不由地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猜测道:“莫非是那位狄老板?” “正是此人。” 顾倾倾刚说完,目光一偏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狄穆辰,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身边围了许多人,那些人无一不是上流社会的达官显贵,一个个都排着队地上前阿谀奉承着,但他却似乎意味索然,全凭阿旭替他周旋。 “你之前就与他认识吗?”程誉问道。 “嗯,我也在德国领事馆做差事,是他的助理。” 程誉了然,嘴里呢喃了一句:“看来这小子还是挺有两下子,出手倒是一点也不慢。” “什么?”顾倾倾未听清楚他说的话。 程誉的笑容里带上了几丝圆滑,他朝狄穆辰站的地方望去,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他行为举止格外得体严谨,且不是很爱与人打交道,一看便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同。另外,他的站姿十分挺拔,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长期保持这样的姿势,所以他定是受过某种训练,坦白地来讲,这可是标准的军姿啊。” 说到这里,程誉故作停顿,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人,果然从她面上捕获到令他满意的神情。 “他身材很高大,仪表端庄,非常出众,有着绝佳的气质。由此看来,必定是大家出生,而且你再看他举手投足间很有洋派作风,不是留过洋便是经常与洋人来往,所以十分注重一些西方的礼仪。”程誉继续分析着,“若说他是个文人,却有着武将的风范,可若说他是个戎马之人,却又带着不纯粹的书卷气,还当真是难以叫人看透啊。” “对了,你不是和他来往吗?可曾发现过什么?” 顾倾倾摇头说道:“他藏得太深,当初我只觉得他并非是一个翻译这般简单,果真如此,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察觉不出。而且最让我感到困惑的是,这个人似乎非常了解我,你也知道的,我以往的所有档案信息都被销毁了,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可是他却偏偏知道,知道我过去的一切。” “哦?他真有你说的这样神通?”程誉挑眉。 “嗯。” “别的暂且不说,不过我能肯定的就是,狄穆辰,他一定是名军人。”程誉笑着说道,“而且还是一个级别不小的军官。”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于头顶一击,顾倾倾心中猛然颤了颤,就连声音也有了轻微的抖动:“你说他……是军人?” “嗯。”程誉似乎并未在意她的惊讶,说道,“若你以后再有机会接近他的话,可以注意观察一下他的食指指肚,如果那里有老茧,那就验证了我说得是对的。” 军人常握枪,常年往日地扣动扳机,会在食指的指腹位置磨出老茧,这样是所有军人的特点之一。 顾倾倾没有再说什么,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沉坠地像是灌满了冷铅,僵硬而冰冷。脑中响起了迟彬对她说过的一句提醒,果然,果然,他真的是军人,他竟然会是一名军人…… 对于程誉的推测,顾倾倾是绝对信任的,他阅人无数,不会出错。可是这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让顾倾倾感到自己如同一张单薄的纸片,在风雨中遭受着无尽的吹打与蹂躏,愈加变得卑微渺小,没有了依托。 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麻木,顾倾倾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誉对她的反应并没有感到疑惑,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样。 “倾倾,作为你以前的老师,我不得不给你提一个醒。” 顾倾倾望着他。 “既然乔世贤那边行不通,为何不顺势抓住那个人呢?若真像我所说的那样,你岂不是就能坐收渔利?” 程誉见她没有做声,面上故意一恼,沉声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这是要将到了嘴边的肉让给别人?难道你真的打算‘十指不沾阳春水’吗?顾倾倾,我这个老师可没有教过你这样的道理。” “一切都听老师的吩咐。”顾倾倾的话说得很轻,她无意之间感觉到了疲惫,那些倦意如同魅影一般来得诡异,拨弄得她有些心烦。 程誉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同情。他重又朝那个角落望去,正遇上那人投过来的目光,身体稍稍绷紧,他轻轻颔首示意。 两股暗流在众人之间流转,悄无声息。 …… 晚会还未结束时,顾倾倾便独自出了大厅,她回过头来仰望着正门上方的霓虹灯,那灯带是由无数个小灯泡连接而成,在夜里闪烁着,勾勒出“浮歌汇”三个大字的轮廓。 猛然想起了什么,顾倾倾立刻打开手提包翻了起来,终于找到了那张通行证。她紧紧盯着手上的那张证件,有些如梦初醒,困在心底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揭开,那彩色的灯光似乎闪花了她的眼,顾倾倾微微别过头,径直走出了那扇大门。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寒意,她拉了拉肩上的披肩儿,步子走得极快。脚上的高跟鞋不是很合脚,疼痛顺着脚踝向上延伸,她默默忍着脚上的不适,一步步地沿着大街走着,此刻的顾倾倾有些微醺,她什么也想不起,也什么都不愿想起。此刻的浮歌城内,歌舞升平,这应当是快乐的时光,可为什么她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路边转角处的一个弄堂口,小小的方形灯牌发出微弱的光亮,那灯牌许是好久没有人打理,有些残破不堪。忽然,一只飞虫的身形陡然落入顾倾倾的视线中,她不由停下了脚步,如今已经是冬季,这又是哪里来的飞虫? 灯光暗淡又昏黄,四周一片漆黑,那只飞虫飞得极慢,它迎着刺骨的冷风,不停地用身体撞击着灯牌,一下、两下、三下……这样十几下过后,飞虫便没了力气,在空中打了最后一个旋后便直直地掉落在地上,扑棱着翅膀,却再也飞不起来。 顾倾倾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小声低语了一句:“自寻死路,真是个笨家伙。” 她丝毫未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见顾倾倾走得近了,两道车灯光束同时亮起,顾倾倾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双眼,待适应了光亮后,隐约看见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二小姐,老爷让我接您回去。” 第39章 意外的提亲 军部。 “迟长官,外边有人找您,说是您的妹妹。” 埋案中的迟彬从敲门声中回过神,他微微点了下头,站在门边的士兵便起步离开。 如今这池、顾两家联了姻,他在军部也是平步青云,一下子便坐到了八十八师步兵连连长的位置,身边也少不了拍他马屁的人。可是,上头却让他着手调查杜仲绅失踪的那件案子,也就是上次火车爆炸事故。然而那场事故却诡异得很,现场除了那些毫无价值的残骸之外,没有任何的线索,他根本就无从下手。为此,他已经连续好几晚没有合眼,也一直没有回家,这一次顾家派人来,定是催促他回去。 叹息一声,迟彬将身子往椅背上靠去,累积在身上的倦意这才缓解了几分。若他没有记错,前天晚上便是大帅乔世贤的接风宴,也不知道……想到这里,他猛然打住,狠狠咬了唇,刹那间,血液的腥咸充斥着整个口腔,也安定了他的心神。 取出巾帕将唇上的血迹拭干净,迟彬微微踉跄着起身,绿色的军装上有了褶皱,灰蒙蒙的毫无光泽。 他走出行政楼,大老远便看见站在大门边的人。原本仅存的一丁点希望破灭,难以掩饰住心底的失落。 迟彬啊迟彬,如今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不死心吗?他懊恼不已,嘴角泛出苦笑,生生将内心的那份希冀泯灭。 顾雅沐正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见到来人顿时眼睛一亮,不顾一旁的卫兵便直接跑向了迟彬。 “阿彬哥!”激动的呼喊声中难掩兴奋。 顾雅沐几乎整个身子都靠了上去,迟彬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些,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最近忙的事情很多吗?你都好几天没有回来了,爹爹让我来喊你回家,说是有事情和你商量。”顾雅沐娇嗔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就回来。”迟彬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哎,等等。”顾雅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还有什么事吗?”迟彬语气里透着几丝不耐烦。 “我是坐黄包车来的,这里这么偏僻,附近没有车……”顾雅沐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我叫人开车送你回去,副官!”迟彬才喊了两声,突然想起江远外出了,垂头看一眼低眉顺眼的顾雅沐,他轻叹一声说道:“你随我进去吧。” 顾雅沐心中乐开了花,一张脸上藏不住欣喜与甜蜜,悉数渗了出来。门口的几个卫兵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各自低了头。 跟随迟彬进了办公室,顾雅沐按照他的吩咐坐在前面的一张办公桌前,乖顺得像只兔子。 “桌上的这些档案你不要去碰,如果渴了的话,那边的水瓶里有水。” “嗯!”顾雅沐使劲地点着头,眼里一片亮晶晶的。 迟彬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好笑,摇了摇头重新拿起办公桌上的卷宗。 过了一会儿,顾雅沐便觉得有些无聊,她忘记了先前迟彬的忠告,悄悄地拿过桌上的一份报纸翻看起来。 版面的最右侧,几个醒目的标题大字赫然闯入她眼中,顾雅沐读完后不由一愣,继而惊呼出声:“这……这不是顾倾倾吗?” 耳中落入那个敏感的名字,迟彬猛然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上面写的是……”未等顾雅沐说完,迟彬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手中的报纸夺过。 一行行的文字如同针锥般刺痛了他的眼,拿着报纸的一只手轻轻颤抖着,将纸张边缘捏得皱在了一起。 顾雅沐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不由一紧:“阿彬哥?” “跟我回家。”他陡然放下手中的报纸,一把抓过衣架上的外套,语气决然,“马上。” …… 回到顾宅,迟彬匆匆下了车,还未走进客厅便听得顾绍天的训斥声从二楼的书房传来。 “老爷,您可消消气,保重身子骨要紧啊,倾倾小她不懂事,何况她从小就没了娘……” “她这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这般招摇过市,成何体统!她到底还想不想嫁人了?你们去外边听听,听听外面传的话!我这老脸都被她丢尽了!”顾绍天的话语里翻腾着怒气。 “昨儿个不是已经有连老板的儿子来提亲了么?老爷您也就别再替倾倾操心了,我看这连老板的儿子聪明机灵,以后肯定大有一番作为,配倾倾也是绰绰有余了,不如过几日便将婚事办了吧,免得夜长梦多,又被人说了闲话。” “你是说那个小屁孩?他才十六岁,稚嫩得很,倾倾指不定半只眼睛都瞧不上人家!” “如今她都闹成了这副局面,哪里还容得了她再胡来?这一次,她就算不愿意也不行,这场婚姻就这么定了!” 说话的人是刘郁珍,迟彬刚跨入门便听见了这样一番对话,当下一惊,身上的大衣都没来得及脱下便急急地上了楼。 “顾伯。” 顾绍天怒意未消,回头看见了迟彬,面上的火气才有所收敛,淡淡朝他点了点头:“回来了?” “嗯。” “今日怎么这么早?以往不是都晚上才回来的吗?” “雅沐来军部找了我,说顾伯您有事找我。” “嗯。”顾绍天轻轻咳了两声,定下心来说道,“方才我们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吧?我和你大姨娘正在商量倾倾的婚事,这一次一定要给她找个婆家嫁了,若是再放由她这般胡闹,这天底下还有哪户人家敢要她?” 迟彬将这些话听入耳中,又回忆起报纸上的那些报道,看来这一次,顾倾倾怕是真的闯祸了。 “顾伯说的不错,不过这连家,是做什么的?” “那位连老板与你池叔叔交好,这连家祖籍是长沙那边的,做贩卖丝绸和茶具的生意,在长沙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家的生意也是近两年才做到浮歌来,如今暂且在这里落脚,等稳定了些再回老家长沙。” “听上去倒也算有头有脸。”迟彬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为顾倾倾捏了把汗,他知道她的性子,先前接近乔世贤便已经给了她很大的为难,而这一次……迟彬不由抿紧了唇,她自然是不想让她受委屈,不过,这连家似乎是个清白人家,做着规矩的买卖和生意,不似那些豪门显贵,家世虽显赫,但关系却错综复杂,况且那些女人个个都是精明的主,若真是争宠谋利起来,以顾倾倾的性格,哪里斗得过她们,只能吃着闷亏,叫人欺负了去,彼时谁也帮不到她,全得靠她一人担着。 “那就这样定了吧。”迟彬心中不再多想,脱口而道。 顾绍天和刘郁珍似乎为他肯定的回答而感到有些吃惊,刘郁珍心知肚明,早在几年前,她便看出迟彬对顾倾倾的情感绝非一般兄妹所应有。 第40章 闺中待嫁 “阿彬啊,倾倾从小便喜欢赖着你,你就替我去劝劝她吧,毕竟如今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这已经是最后的出路了。”顾绍天说完重重叹了口气,他缓缓背过了身,只留了一道苍老无力的背影。 “顾伯、刘姨放心,我会说服倾倾的。” “嗯,去吧,好好和她说。”刘郁珍朝他摆了摆手,起身去扶顾绍天。 迟彬微微颔首退出了书房,虚掩上门后便踏着稳重的步伐来到顾倾倾的房门口。这次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顾倾倾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一见到他来便立刻收了下去,皱着秀眉,颇为不满地说道:“怎么都不敲门说一声?” “是我忘了。”迟彬径直走到她身旁,见桌上放了一瓶红酒,便伸手拿了起来,“这是法国货。” “你认得红酒?”顾倾倾微微一扬眉毛。 迟彬嗤笑一声,说:“我虽然不会说法语,但这些法语单词还是认得出的。” 顾倾倾不可置否地摇摇头。 “这是谁给你的?” “一个朋友。”她答得极快。 拧开酒塞,迟彬朝桌上的一只空酒杯里倒满了红酒。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场景,以前似乎也有人做过,顾倾倾一阵恍惚,待稳住心神后她轻轻蹙了眉:“你倒得太满了。” “是吗?”迟彬笑了笑,拿起酒杯便细细抿了一口,“嗯,味道极好。” 顾倾倾默不作声,转过身来与他对视。 “怎么了?” “你今天居然得空来我这儿?”顾倾倾仔细看着他的脸,许是太久没有注意,他原本白皙的面颊如今黝黑了许多,眼睛周围显出暗暗的青灰色,胡子也好似多日没有清理,虽然穿着军装,但整个人却丝毫精神不起来,反倒添上几分颓然与沧桑。 “说吧,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见她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迟彬也渐渐放下心来,缓缓而道:“长沙城的连家,昨日上门来提亲。” “我今天听芯月说过了,顾绍天是不是已经下定了主意?我若是这次不肯嫁,他恐怕要与我断了父女关系吧?” 迟彬沉吟了半晌,望着手中的酒杯,最后慢慢说道:“顾伯和刘姨都同意了这门婚事,我也赞成了。” 顾倾倾微微一愣,却立马回过神,讥讽一笑:“倒还真是痛快,既然你们都决定了,你还过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我还有反驳的机会?” 迟彬将那杯酒慢慢喝了下去,他已经明白了。 “你能答应再好不过,连家的家世虽不及乔世贤,但到底是清白人家,你嫁过去不会吃亏受苦。” “谢谢你们为我考虑,到了长沙那边,我怕是会夜夜念挂你们的好。”顾倾倾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迟彬别过了脸,喉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倾倾,我想看到原来的你。” 当他再次回过头,原本伪装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此刻,他面上只留下了最原本的情愫,将他的心绪暴露得彻彻底底:痛惜、哀伤、自责、懊悔、怜惜、不舍……顾倾倾浑身一震,心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过去了这么久,他依旧还没有放下吗?自己已经对她表明了态度,他还在坚持什么?心底尘封的那段回忆呼之欲出,眼看就要覆水难收,顾倾倾合上了眼,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恢复了片刻的清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人像,最后竟在某张熟悉的人脸处定格……心底涌上阵阵骇意,她陡然睁了眼,呼吸变得急促,后背上冷汗涔涔,先前的那点动摇之意也都烟消云散。 方才……方才她想到的人是谁? …… 天空中飘起了雪,雪花洁白如玉,似玉色的蝴蝶,轻舞飞扬;又似吹落的蒲公英,满天飘散。那些白色的雪点飘飘悠悠,慢慢凝结成一块块的雪片儿,轻轻盈盈、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降落而下。 这是一月份的第一场雪,也是一九三七年的初雪。 德国领事馆。 池北廷躺在松软的沙发上,用报纸遮住了半张脸:“我这才出去几天,浮歌城就跟变了天似的。” 狄穆辰倒尽最后一滴咖啡,端着托盘走到了办公桌前:“乔世贤这样的大人物归来,浮歌城自然少不了一场轰动。” “你少来吧。”池北廷一把扯下了盖在脸上的报纸,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分明就是因为你浮歌汇老板身份的暴露,真是搞不懂你,偏偏在这么个时候表明,我家老爷子也吃了一惊,现在天天往我耳朵边山吹风,让我和你这种人少来往,免得哪一天被你算计了。” “池师长果然是深谋远虑。”狄穆辰轻笑一声。 “不过说真的,这顾家的二小姐倒还是挺有魄力的,能做出这样大胆举动的女人,怕是没有第二个了吧?”池北廷痞痞一笑,猛然坐直了身子,朝对面的人喊道,“难怪你惦记了这么多年,这么漂亮又有趣的姑娘上哪里找!” 狄穆辰没有抬眼。 “哎,当初老爷子怎么就没有将那二小姐许给我呢?这顾梓晴和顾倾倾一比,那简直是差太多啊,无论是从脸蛋、身材、才华、个性……哎,失策,失策啊。”池北廷做出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下一秒,从对面便飞来一支钢笔,速度之快让他难以避及,于是,原本的奸笑顷刻间便化成了咬牙切齿。 “你这张嘴,也只有在法庭上是块宝,到了我这,就尽说些不找边际的话。” “别呀,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了,我还要说说你,你公然在众人面前不给乔世贤台阶下也是吃了豹子胆了,你就不怕他哪天派人暗杀报复?” “是他先故意刁难我。” 池北廷一拍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呵,我说你这个时候还真是实诚啊,你就不能让个步吗,人家毕竟位高权重的,我们得罪不起啊。” “他风光的日子不多了。”狄穆辰无关痛痒地淡淡说道。 “你说什么?”池北廷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着吧,RB人的动静越来越大,委员长不断在往SH调兵遣将,大战在即。” “可是这和乔世贤有什么关系吗?他若是打了胜仗,那尾巴还不得翘上天?” “是吗?我倒觉得他根本没有机会上战场。”狄穆辰说得轻描淡写,只一语揭过,似乎这些事早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一旁的池北廷暗自抹了一额冷汗,他知道狄穆辰素来便是运筹帷幄,然而听他这样一说,还是有些惊悸于他的行事和手段,旁人不知,可他却是最了解他的。 “好了,暂且不说这个。如今这顾二小姐可是在待嫁于闺阁中,人家马上就要嫁到长沙去了!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第41章 连家公子 那连家父子正是前几日在浮歌汇看了顾倾倾的演出,连介臣当晚便对她一见倾心,之后就开始对着父亲软磨硬泡起来。起初连老板心中还有所顾忌,毕竟一个女子这般抛头露面,是不合时宜、丢面子的事情,但后来经了池梁丰在一旁劝说,这才让他看清了其中的利益,便决定了提亲的事。 顾绍天差人捎了口信过去,第二天一早,连家父子便早早地登上门拜访。这一回,顾倾倾显得异常乖顺,长眉妙目、温柔婉媚,那贤惠的姿态叫人不得不动容,仿佛一夜间便褪去了强硬的骨刺,换上了一副婉柔的性子。 连家父子看过倾倾后都十分满意,连老板当下便吩咐人将一部分的礼金呈了上来,若不是身处异地,他早就叫人抬着八大轿子的聘礼来接亲了。 顾绍天收下礼金,至此,两家的事便这样草草定了下来,当晚两家人一同去了聚仙楼摆宴,只请了些住在附近的亲朋好友,行事尤为低调。 日子没过几天,连介臣又上门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这次他是奉了父亲的指示,也是出于自己的心思,想要过来见见倾倾。 “呦,这不是连小老板吗?这才几天不见媳妇就这样耐不住了?倾倾在后院,快去吧。”沙发上的何凤手里拿了把RB纸扇,遮住半边嘴轻笑着,眼睛直瞅着小伙子,看得连介臣低下头,脸颊火烧了一片。 他搁下手中的见面礼,慌忙快步走向了后院,身后传来了何凤“咯咯”的笑声。 “妈,你在笑什么?”顾雅沐出现在二楼的扶梯口。 “我说这连家的小公子还真是害羞,还没打趣他呢脸就红成了这样。” “连家公子?就是顾倾倾的那个小未婚夫?” “嗯,就是他。” 顾雅沐若有所思地点头,心头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伴随着阵阵的快意。谁叫她这般爱出风头?如今落到这下场也是她活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听说这连家的老家在HN长沙,从浮歌到长沙路途遥远,顾倾倾这一嫁怕是再难回顾家了,倒也显得有些可怜。顾雅沐刚想替她感到惋惜,却忽然又转念一想:这顾倾倾回不了顾家自然是件好事,到那时,阿彬哥心中兴许早就将她忘了罢? 想到这里,她眉目间便染上了几丝狠厉与妒意,她是知道迟彬的心中一直都有着顾倾倾的位置,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才让迟彬这般与自己疏远,让她根本无法靠近他甚至是走近他。而如若是她不在了,那自己就有了绝好的机会,迟彬是顾雅沐自小便倾心的男人,这份感情一直到现在都是有增无减,所以她绝对容忍不下顾倾倾的介入,绝对不能。 后院里,顾倾倾正坐在石桌前,左胳膊肘撑着脑袋,闭眼在思考着什么。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本本子,边上还有一只雕琢精致的木盒。 “你在想什么?”连介臣悄悄来到她身后,在她一旁坐了下来。 顾倾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猛然抬眼,当看清楚来人后,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又想起自己现在与他的关系,心中不禁轻笑。 连介臣皮相不错,浓眉大眼,一双乌黑的眼睛如同黑葡萄似的,颇有几分可爱,虽然他年纪小了些,但个子却拔得老高,比顾倾倾都要高出一些,高高瘦瘦的身形勉强支撑着那套不合身的衣服,倒也显出几分风流潇洒的样子。 “我在想事情。”她回答道。 “是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连介臣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他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那好吧。” 顾倾倾合上本子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 “什么时候回长沙?” 连介臣猛然一拍脑袋,一张脸不由涨得通红,有些结结巴巴地回道:“这……我们……我们后天就启程回长沙,父亲今日让我来也是想告诉你这间事,让你现在便准备起来,不用带太多的东西,那些东西长沙城都可以买的到,我担心你吃不惯长沙的吃食,已经挑好了厨子一同带回去,到……到时候,我们就坐火车回去,很快就可以到长沙。” “后天吗?”顾倾倾沉了沉眸,她专注思考的模样无不让身边的连介臣心动。 他心头砰砰直跳,不敢盯着她看,只得时不时地偷偷瞄一眼。冬日的院子里都是些枯枝败叶,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可连介臣却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陡然抓住了桌上那只柔软的手,顾倾倾一愣,她微微挣了挣,以为他会放开,可连介臣哪里肯放,愈加将她的手包得更紧了些,嘴上急促地说道:“我……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你一定嫌弃我年纪小不懂事,可我保证,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连介臣信誓旦旦,说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心头游上了几分久违的暖意,顾倾倾看着面前故装深沉的天真男孩,不由轻笑出声:“介臣,你的好意我很感动,可是你毕竟还小,有很多事情还不懂……” “你可别看我小,我也是会很多本事的,我知道自己涉世未深,凡事还都需要父亲的帮助,可是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做一个出色的男人,做优秀的丈夫,不会让你失望的!”连介臣心中一着急,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顾倾倾看出他眼里的急切,她转过了头,望向头顶上方白茫茫的天空,叹息说道:“RB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到时候不止是江南地区,恐怕连长沙也摆脱不了这场空前的劫难。” 连介臣沉默了一瞬,抬头一脸真诚地望着顾倾倾,无比坚定地说道:“你别怕,到时候我会带你去国外避避,我们去美国,父亲说那里有他的朋友,我们坐飞机去,没有飞机,就坐船!” 顾倾倾听后心头一动,欲言又止,最后也不再说什么,手上略微紧了紧,连介臣得到了回应,欣喜若狂,忙立刻将她的手捉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42章 突发状况 之后一连几日,连介臣都没有再上门拜访,之前说好的启程去长沙一事也就此耽搁,顾倾倾从芯月口中才得知,连家的产业似乎受到了重创,城内不知是哪家的大老板,一夜之间将连家在浮歌的所有分店全部盘占,连老板火急攻心,当下便昏过去进了医院,只留下年少的连介臣在料理着这烫手的山芋,可他毕竟涉世未深,经验不够,再加上处事犹豫,根本无力挽救。短短数日,连家在浮歌发展的产业便几乎全部覆灭。 “连家做的生意毕竟都是一些小买卖,若是一不小心在浮歌城内结了什么有地位的仇家,想击垮连家还不是捏死一只虫子这样简单的事?”芯月说道。 顾倾倾内心颇为复杂,她甚至为连介臣的真情实意而动摇过,兴许与他一同回长沙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是,心底的不甘牢牢牵制着她,自己现在还不能离开顾家,不能就这样以失败者的身份离开。 “芯月,这婚我不结了。”顾倾倾忽然张口,神色平静地说道。 “小姐!”芯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慌里慌张地说道,“小姐可不要乱说了,你已经和连先生有了婚约,这礼金都过了,哪能说不结就不结呢?这话要是被一不小心叫老爷听去了,指不定又要数落你一番呢。” “芯月啊。”顾倾倾看向面前的人,那目光如同月光般澄静,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末了,她便轻叹一声,说道:“你跟了我也有不少个年头了,在这家中,也只有你最懂我,帮我的也最多,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小姐……” “你不会不清楚我现在的想法,芯月,你就这般希望我嫁给连介臣吗?” “我……”芯月渐渐哭丧了脸,竟噗通一记跪了下来,“小姐,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了,芯月不想再让小姐吃苦,连家人不错,小姐就不要再同老爷赌气了,芯月愿意陪嫁去长沙,永远在你身边服侍!小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可是……可是咱们是斗不过老爷的,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离开顾家,离开浮歌,小姐,芯月只想看到你高兴的样子。” 顾倾倾听了她的这一番话,鼻尖不由一酸,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说道:“芯月啊,如今你也有了家室,这到底还是与以往不同了,以后你要服侍的人是魏闵鹤,囡囡还要靠你养大,我不能牵绊于你。” “不!芯月不在乎!” “怎么会不在乎?你不要忘记,你现在已经不是不懂事的丫头了,你是个母亲,难道你要抛下囡囡不顾么?”顾倾倾面色一凛。 提到囡囡,芯月原本坚定的态度不由软了下来,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说到囡囡,我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她去了哪里?” “闵鹤前一阵子就送她回乡下老家了。” “也好,你放心吧,届时我也会说服顾绍天,让你同魏闵鹤一同回乡过日子。” 芯月惊愕抬头,眼中是深深的惊诧与慌张。 …… “查到什么了没?”乔世贤靠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他有着一双能勾人心魄的桃花眼,这双眼睛曾掳获了无数女人的芳心。 副官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汇报道:“狄穆辰确实就是浮歌汇的幕后老板,这浮歌汇原先是十几年前一位美国人所建,后来便被狄穆辰买下,重新进行了翻修,才成了如今的模样。不过,他并不常去那里,所以手下肯定有得力的助手来替他打理浮歌汇。” “能有这么多资金进行投资建设,他的后台定不简单,还查到什么?” “恕属下无能,关于狄穆辰的家世背景,是一片空白?” “空白?”乔世贤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一点信息都没有查到吗?” “是,我已经联系了情报机关,都没有查到丝毫的线索。”副官一脸凝重。 乔世贤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心中生出几分不安的情绪,查无此人?这个狄穆辰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然能将一切都隐藏得这般深? “对了,他居住在何处?改日我要登门拜访,好好会一会这个人。” “这……”副官忽然顿了顿。 “怎么了?” “他行踪十分隐秘,属下曾派人跟踪过他,可每一次都被他察觉,最后总会跟丢。” “真是一帮废物!”乔世贤动了怒,猛然站起吼道,“我养你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副官白了脸,慌忙低下头。乔世贤的胸口起伏着,一身银色的真丝睡衣托出了他的高贵,可那粗鄙的举动却让他失了优雅,第一次被人这般玩弄,他万万不能咽下这口气,若真要是将自己惹急了,他必定会亲手除之,毫不顾忌其他。 “属下……属下认为此人有些危险,还请大帅莫要轻易招惹……” 副官的话还未说完,便只听得“啪”的一声,玻璃渣瞬间在地上炸裂而开。乔世贤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乔世贤有怕过的人?” 副官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便识相地噤了声,恭敬地站在一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掠过二楼,正巧看见冷云霜出现在楼梯口。 “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冷云霜穿着丝绸制的睡裙,步态轻盈地下了楼。她在房中便听见楼下传来了乔世贤的怒吼,心中免不了担心,便出来查看情况,却没想到刚好看见丈夫摔杯子的一幕。 “你下来做什么?”乔世贤收敛了面上的怒气,语气却没有丝毫的缓和。 冷云霜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也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没有说什么话,径直走到茶几旁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乔世贤:“动这么大的肝火可不好。” 乔世贤睨了她手中的水杯一眼,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添添睡了吗?” “刚刚才睡着的,许久没有见到爸爸,她这几天兴奋得很,怎么哄都不肯睡。”冷云霜苦笑一下,伸回了手。 乔世贤点了点头,方才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不少,他看着她说道:“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她了,辛苦。” “辛苦?我是她母亲。”冷云霜目光倏然变得锐利,直直地射向眼前的人。 乔世贤避开了她的目光,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过一旁的报纸,草草翻了两页问道:“我会在浮歌城待上一段日子,正好陪陪添添,她的病好些了没?” “有梅洛院长的悉心照顾,她恢复得很快。” “嗯,那便好,改日我会派人送些谢礼给她,多谢她的恩情。” “那真是极好。”冷云霜看着他这副故意做出来给自己看的样子,心尖像被人用刀生生割了几下。 “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上楼休息吧。”乔世贤心生厌烦,收起了报纸,率先走上了楼。 第43章 软禁 清晨,顾倾倾换下睡衣,早早地下了楼。她已经思考了两个晚上,自己必须马上去一趟善雅医院,这个时候,她能想到的人就只剩下司徒容。 可如果此时朝司徒容求助,他必定会联系蓝家人,心中忽然这样一想,顾倾倾下楼的脚步也随之一顿。 “二小姐早。” “嗯。” 魏闵鹤颇为恭敬地站在楼梯口。眼见顾倾倾就要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忽然,他出其不意地迅速伸手往她身前一拦。 顾倾倾一愣,冷言道:“魏管家,你这是做什么?” “惊扰到二小姐了,老爷吩咐过,二小姐的婚期将至,不便再出门,以后几日待在房中静思即可,一日的餐点到时候会有仆人给您送上去,二小姐还是请回房吧。”魏闵鹤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倾倾环顾大厅,大厅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名正在做事的佣人,这些人都是生面孔,以前她从未见过,看来是顾绍天特意雇佣来看守她的。不便出门?回房静思?呵,这分明就是软禁。她知道顾绍天是怕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逃,可这样形同软禁的做法令她感到寒心发指。 “这真是老爷的意思?”她暗压住内心翻腾的愤怒,沉声问。 “是,还希望二小姐好好听老爷的话罢,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我知道了。”顾倾倾淡淡扫过年轻管家的脸,这魏闵鹤生得白净,一直都给人极好的亲和力,且此人做事也最有分寸,她一向都很青睐这位管家。后来芯月对他日久生情,顾倾倾也曾在暗中悄悄帮两人牵桥搭线,如今圆了这份姻缘,她心中倒也是欣慰。 “芯月呢?我有话要与她说。” “芯月遵照老爷的话,去乡下照顾囡囡了,两个月后才能回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顾倾倾一惊,急忙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今日丑时走的,二小姐放心,乡下的亲友会照顾好她们娘俩,一路上也有同乡关照,不会出什么事。”魏闵鹤面上一笑,伸手又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顾倾倾沉了眸,深深看了大门一眼,转身上楼。 合上房门,她快步走到窗边朝下望去,两个仆人正守在楼下的空地边上,似乎只等着她跳下去。 绝望,那窒息的感觉又从心底钻出,慢慢占据了她的心房,顾倾倾眉毛一蹙,忙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药瓶。 是空的。 心中陡然生出了恐慌,她又将下一格的抽屉拉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药呢? 顾倾倾强迫自己稳定住心神,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的额头,顺着她的侧脸淌落在地板上。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身体的力气好似被抽干,她吃力站起,扶着墙壁一步步艰难地朝着衣架走去。 将手伸入外套的衣袋,她取出又一个药瓶,瓶内药丸间的碰撞声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安定与踏实。 吃了药,顾倾倾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椅子上。房门被人从外面反锁、芯月不在、自己现在又失去了行动力,难道她真的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了吗? 轻轻叹息一声,她有些后悔了,后悔回到这个是非之地。先前回国前的那些信誓旦旦、那些一个个早已设计好的安排和计划,都一次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而如今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接近乔世贤的计划就这样失败,如此一来,她还能投靠谁呢? 顾倾倾心生烦躁,她重重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先前程誉对她说的一番话。 …… 傍晚时分,顾绍天命人开了房门的锁,一个女佣端了托盘走进来,那托盘上的精致菜肴卖相诱人,可顾倾倾却提不起半点食欲。 “你出去吧。” “是。”那女佣欠了身,复又说道,“老爷让我捎话给小姐,说连老板后天便会来宅中接小姐回长沙老家,让您务必做好准备,将该收拾的都先收拾了,若还缺什么就说,他立马给您补上。” “我要见他。” “这……老爷说过,在连老板到来之前,他不会见小姐,而且期间无论什么人来找您或是想要见您,一律都不行。”那仆人说完后深深一鞠躬便急忙退出了房间。 “等等。”顾倾倾陡然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那佣人一惊,却又不敢挣扎,只得焦急地站在原地。 楼下依稀传来几句客套的交谈,顾倾倾凝眉问道:“今儿个是不是来了什么客人?” “小姐听错了吧,近来倒还没有人来登门拜访过呢。” 门被合上,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锁链的碰撞声。 漫长的冬夜降临,窗外冷风飕飕,屋里屋外被两片单薄的窗玻璃阻隔成两个世界。今夜似乎格外得冷,顾倾倾点了两盏油灯放在床头,身上披裹着厚厚的棉被,可即使这样,她依旧感觉到阵阵的阴寒。 实在是有些难熬,她呼了口热气,走到桌前倒了杯温开水喝下。刚一卸下身上的棉被,空气中的冷气便从皮肤表面侵袭而入,顾倾倾不禁浑身一抖,忙进了盥洗室。 拧开水龙头,一股温热的水流均匀地输出,从那寸寸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滑过,留下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珠,惬意顺着那热流淌过了她的全身,原本冰凉的镜面也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浴缸放满了热水,顾倾倾整个人全部没入水中,过了两分钟,水面泛起波荡,她猛然起身,大口呼吸着空气。她没有在里面待很久,沐浴完毕后便擦干身上的水珠,穿上浴袍出了盥洗室。 关掉所有的灯,顾倾倾裹着棉被靠在床边,沉重的疲惫和睡意包围着她,纵使她有再强大的意念,也无法抵挡身体的需求。 沉沉睡去,黑暗瞬间将她整个围住,藏匿于深处的魇魔悄悄显现,侵入她的梦中。内心残留的一丝绽明,叫嚣着不让她沉眠。顾倾倾身体猛然一缩,她在梦中苦苦挣扎着,似被人逼入死胡同,自己的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仿佛都被扯碎,揉成一团,生不如死。 右臂上的痛楚传来,睡梦中的顾倾倾低哼一声,痛苦地皱眉,拼命作着劲,汗水几乎要将那一床被子浸透。 窗边,淡青色的帘子忽地微微扬起,冬夜的凉风袭入室内,随之传来一道轻微的落地声。 第44章 那就逃婚吧 疼痛感越来越明显,顾倾倾仅存的一点意识也将要消耗殆尽。 一双手陡然覆上她的额头,替她拭去了冰冷的汗水。突如其来的温热让她浑身一震,熟悉的气息萦绕而来,顾倾倾莫名地安定下来,可双手却依旧牢牢抓着被子,呼吸急促。 狄穆辰深深锁眉,大手用力一掀,生生将那被子从她身上褪了下来。 微烫的肌肤触及冰凉的空气,顾倾倾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去寻找热源,直到左手触及一片温热。 那似乎是一只手,手心的触感并不光滑,相反有些粗糙。那人紧紧地将她的手包住,将热度与慰籍一并传给她,原本烦躁的心情竟渐渐平复下来。顾倾倾一震,从那梦魇中惊醒,猛然睁了眼。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床头的壁灯被人打开,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五官,顾倾倾的目光从那双眼延伸到完整的一张脸,心狠狠一抽,瞳孔微微收缩,最后受惊般地朝后退开了好几寸。 “怎么是你?” 狄穆辰深深望着她,眼底贮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与以往不同,他今天一改常态,穿了黑色的皮夹克和长裤,发型也有些凌乱,似乎经历过什么事情一般。 “你醒了。”他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顾倾倾不禁又朝边上移了两下,惊愕地盯着他,哑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窗户进来。” “那两个看守呢?” “都在昏迷中,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狄穆辰自始至终都看着她,语气显得颇为低沉,“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不过,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顾倾倾勉强笑了笑,伸手扶了扶额,鼻尖却不禁一酸,她心中愕然,忙借势别开了眼。 可就在下一秒,她的左手便被人拉住,接着一个力道使来,她整个人朝前倾去,最后跌入那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来不及反抗,也无力去反抗,顾倾倾任由他将自己抱住,心头却是无可抵挡的悸动。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拼命摇头否定着那股异样的情愫。 不会的,不会的。她咬牙,重重闭上了眼。 渴望已久的人在怀,狄穆辰强压抑住心底的冲动和狂喜,但身体却依旧忍不住轻微颤抖。他一向薄凉自持,可偏偏对怀中的人情深不忘。 “我带你走。”狄穆辰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成为他的全部。 顾倾倾睁眼,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听了这话,她便一把将他推开,语气冷然地说道:“不可能的事,我不会和你走的。” “难道你真的想嫁去连家吗?” “我一直都在想,如今我落到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的错,狄穆辰?”顾倾倾冷笑一声说,“你既然答应了要帮我,那晚却为何又要出现?若不是你来搅局,我现在是不是正在乔公馆里喝咖啡?” “对不起。” “对不起,你这是在向我道歉?” 狄穆辰眸中现出一抹颓然与哀怨,浅浅的,转瞬即逝:“我这么做毫无恶意,对你,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顾倾倾对他的话感到十分可笑,他就这般自信吗? 此话一出,狄穆辰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眸光微变,语气也倏然冷下来:“顾倾倾,除了我,你现在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这次换做顾倾倾没了声,他说的是没错,若自己今晚不同他离开顾家,再过两日,她便要踏上开往长沙的火车,届时谁都帮不了她。 “跟我走,你就离开了顾家,不用再去长沙。” “你斗不过顾绍天的。”顾倾倾叹息,整个人失落地靠在床头。 “顾老那边,我自会给个交代。” 她困倦地合了眼,脸色苍白地如同白蜡,自我呢喃道:“狄穆辰,我到底该不该信你?” 一句话触及狄穆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眼底浮现出深藏已久的眷恋,语气也格外轻柔:“倾倾。” 顾倾倾一怔,避之不及。那声称呼中的深情终究还是让她动了心。 殊不知,一场江南烟雨的柔情,缠绵了她一生,也醉了她浮华的清梦。 “我和你走。”说完她抿了唇,起身走向了书桌,昏暗的灯光下,狄穆辰看不清她的表情,“你等我一下,我要带些东西走,再换身衣服。” “好。”狄穆辰就这样倚靠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收拾。 “我们是从窗户跳走,可不是光明正大地从顾家的大门出去。”他看着顾倾倾装了一箱子的物品,不由失笑。 “不是有你在吗,我相信你的能力。” “倾倾。”狄穆辰喉咙一紧,克制般故意别开眼抬腕看了手表,“我们还有十分钟。” 顾倾倾不再多想,一股脑将桌上的东西全部装在一起,最后挑了套衣服便走进浴室。等到换完衣服出来后,狄穆辰陡然一愣。 这身衣服,正是上次在餐厅中她穿的那套。 “快走吧。”见他一时没有了动作,顾倾倾不由有些着急地催促道。 狄穆辰回过神来,朝她温柔一笑。 “别对我这么笑。”顾倾倾低下头将手中的布袋子系好,交给了面前的人。 “一会儿我先下去,如果一切安全我会向你做手势,拿好这根绳子。”狄穆辰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根粗绳。 顾倾倾将它接过来,垂着脸,平静地说:“你让我一个人下去?” “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他将准备工作做好,转过身来笑着说。 顾倾倾不再言语,之前的种种疑问却再次涌上了心头,狄穆辰分明是知道她的身手的,难道是因为上次在领事馆两人交过手的缘故?可是她却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她心知肚明,狄穆辰似乎对于自己的一切信息都了如指掌。可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莫非他…… 深深吸了口气,顾倾倾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两人配合出奇地默契,出了顾宅,狄穆辰一路带着顾倾倾走入了旁边的一处胡同,阿旭发动了汽车,他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去哪里。” “我的住处。” 车上,顾倾倾搓着手,身子微微蜷着,狄穆辰一见拧了眉,二话未说便想要脱下自己的那件皮夹克。 “别,不用了,我忍一下就好。”顾倾倾适时地拦下了他,一只手却异常冰凉。 狄穆辰没有说什么,将那件夹克丢到了一边,然后伸手握住了她阻拦的那只手。温暖贴着肌肤传入心底,她没有再挣脱,像只温顺的兔子般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狄穆辰也没有再做其他的动作,车内陷入了静谧。 寒冬的夜晚,一辆汽车飞速地驶出了浮歌城区。 第45章 狄公馆 顾倾倾再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身处陌生的环境。她起身下床,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朝外望去,不见了高楼建筑,只看见一片广阔的田野。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敲了门。 她忙跑到镜子前简单照了照,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后便开口回道:“进来吧。” 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兴许是这里的佣人,不过她并没有进房间,只是站在外面说道:“顾小姐,您的早餐已经在楼下准备好。” “多谢,我一会便下去。” “我是狄公馆的佣人,以后顾小姐叫我吴妈便好。”吴妈笑着说道。 顾倾倾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疑惑地询问:“您方才说什么?狄公馆?” “是的。” 吴妈离开后,顾倾倾陷入了沉思。狄公馆,想必这里便是狄穆辰的居所了。她环顾四周,房间里的装饰风格偏西式,然而并没有任何奢华高贵的摆设,相反,房间的布置简单干净,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顾倾倾心中受到不小的震撼,她难以想象一个经营着浮歌汇这样豪华会所的人私底下的生活竟然这般简朴。这确实是她没有料到的。 来到一楼的餐厅,顾倾倾并没有看到狄穆辰。 “狄先生呢?” “先生有事外出了,今晚才回来。他临走前托付我好好照顾顾小姐,顾小姐有什么需求的话就尽管说吧。” “我知道了。”顾倾倾不以为然地答道。她回想起昨晚发生的场景,如同一场梦般有些不可思议。她终究还是跟他离开了顾家。 罢了,顾倾倾心中有了想法,等她联系到了司徒容,便会离开狄公馆,去寻找另外的出路。 在餐桌前坐下,早餐准备得格外丰盛,几乎都是她喜欢的食物。桌边还有两份最新的报纸,顾倾倾顺手拿过来翻看着。 除了关于乔世贤的花边新闻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她回忆起那位歌坛天后鸢尾,再看看如今的这些报导,看来乔世贤还真是对鸢尾一往情深。 抬头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顾倾倾终是放心不下,叫来了吴妈。 “顾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吴妈,我想请您派人帮我打探个消息。” 吴妈懂得察言观色,自顾倾倾翻报纸的那一刻便知晓她想要找什么,便问道:“顾小姐可是想要了解顾家的事?” “嗯,您知道吗?” “我们也只是些打工的佣人,狄先生平易近人,待我们也是极好的,倘若公馆里没有需要料理的事便准允我们出去走走,可那些街道上的风言风语听过就罢了,我们到底还是要守着佣人的本分,一些话不能乱讲,顾小姐可以等晚上询问狄先生便可知。”吴妈慈祥地笑着,看样子并不打算将自己所了解的消息告诉她。 顾倾倾无奈一笑,说道:“我懂了,不过狄先生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倒是不知,说也奇怪,以往他离开总会和我说回来的时间,这次却什么也没有说便走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吴妈皱着眉,不过她似乎又想到了其他什么,那眉头又骤然舒展开来,喜笑颜开地说道,“顾小姐,你也莫怪我这个老太婆多问一句,说实话,这狄公馆除了林小姐外,还没有来过别的女人呢。” 拿着勺子的手一顿,顾倾倾疑惑地问:“林小姐?” “是啊,林小姐,就是那个歌坛天后鸢尾。” 顾倾倾陡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吴妈见她忽然这般,不解地轻呼一声:“顾小姐?” 回过神,顾倾倾淡然一笑,故意避开了吴妈的探询的目光:“没什么,我只是见过林小姐一面。” “是吗,那还真是巧。”吴妈面上止不住的都是笑意,语气轻快地说道,“林小姐虽然脾气有些执拗,但品性还是好的,狄先生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慧眼识人,所以才一手将她培养成如今的天后。” 顾倾倾心中免不了惊讶,原来鸢尾是狄穆辰培养起来的,看来这吴妈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她也来了兴致,一一问出了自己心中困惑已久的疑问:“那这位林小姐,是怎么和狄先生认识的?” “这个啊,还得从好几年前开始说起呢。大概是五六年前,狄先生不知从哪里带了林小姐回来,那个时候的林小姐还是个未经世事的丫头,满身邋遢,我当时就猜,以前她多半是个流浪街头的乞丐吧。”吴妈说到这里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嘴快,猛然停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嘴,自责地说道,“你看看我,这稍微一激动就说错话,顾小姐……” “没关系的,吴妈您但说无妨。”顾倾倾说着笑笑,拿起餐盘上的一颗草莓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冲击着味蕾,她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吴妈看了两眼面前的人,心中顿生了几分好感。她只觉得这位顾小姐同狄穆辰一样亲和,善解人意,没有千金小姐的那种娇惯性子,还生得这般俊俏,真真是秀外慧中。哪里像外头所传的桀骜不驯,败坏家风的不孝女? “您刚才说林小姐……” “其实呀,这说到底狄先生也算是林小姐的恩人,倘若不是狄先生将她带了回来,哪里能成就的了今日的鸢尾啊,想必还在大街上流浪着讨生活吧。” 顾倾倾听后若有所思,试探着问:“我听外面都在传林小姐和乔大帅的事。” “这后面的事我也就不清楚了,那乔大帅是什么人?只要是他看上的人,有谁敢用他抢?”吴妈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地低了几分,“我估摸着,哪怕是狄先生也要让他三分吧。” 顾倾倾感到有些好笑,顺着问道:“听您这么说,狄先生好像也有几分本事?” “那是当然,他才华横溢,经营着浮歌汇不说,还是德国领事馆的翻译。” “那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别的身……”顾倾倾微微顿了下,“别的工作?” 听她这样一问,吴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常态,朝着顾倾倾淡淡一笑,那笑意中分明带了几丝掩饰和虚晃:“狄先生生意做得大,又兼顾了翻译,哪还有精力去做别的?没有别的工作了。” 顾倾倾心中清楚得很,这吴妈的也着实严实,一些要紧的话根本套不出来。可她依旧不放弃,便趁着吴妈离开时又多问了句:“他家中没有别人了吗?” 这一回吴妈的脸上全然没有了笑容,语气也较先前凉了下来,平静地回答:“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狄先生的父母亲人好像都远在国外,他很少与他们来往。” 第46章 一段插曲 迷离的灯光铺满了整个房间,桌上的玫瑰开得正艳,为本就温情的氛围更增添了几分暧昧与明艳。 军靴的踏步声在走廊里回响,随着“吱啦”一声响,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你来了。”床上的女人衣着鲜丽,她并没有看向来人,只是将目光投到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着她。 乔世贤环顾屋内,白色的烟雾缭绕,整个房间染上了几层朦胧。他轻轻吸了一口空气,接着将那扇门反锁住,漫步走到林苏的身边。 林苏对他的到来毫不在意,手指间的香烟静静地冒着青白色的烟气,勾出了无边的落寞。 “在想什么呢?”乔世贤脱下鞋子上了床,伸手将她从身后抱住。 林苏没有半点反应,只微微移了移眼,目光落在男人的手背上,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把我玩腻。” 乔世贤身体一僵,沉默了一晌后忽然轻笑道:“瞎说什么?” 话音刚落,林苏便猛然转过身,得劲儿挣脱了他的怀抱,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我跟了你已经快两年了,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对我产生厌烦?” 这一回乔世贤算是真正听懂了她话中的含义,刹那间,怒气如天雷般滔天而来,带着深深的震惊与失望。 “乔世贤,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女人对你来说不过就是装饰品,可有可无,我也知道有多少女人都青睐于你,是啊,能受到乔大帅的……” 林苏的话未来得及说完,便被乔世贤狠戾一拉,整个人倒在床上。被怒气充占了头脑的乔世贤盯了她一瞬,下一秒便疯狂地撕扯着她身上单薄的衣物,林苏大惊,拼命用手抵抗着。见她反应这般激烈,他愈加恼怒,狠狠抓住她的手,原本端正的五官也因愤怒而变得狰狞起来。 “你就这么看我?” 林苏毫不畏惧他的眼神,凄然一笑:“不只是我一人,世人都这样看你。” 乔世贤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她竟然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没有哪个人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同他讲话!乔世贤忍着心底巨大的怒意,不知为何,一同涌上来的竟还有几分痛楚与苦闷。 “原来你一直都将我看做那样的人。”他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别看眼去。 林苏一愣,她方才看到了他眼中的寂寥。 “林苏。”他继续开口,难得一次加了她的全名,“我还以为你能够看出我待你的不同。” 她摇摇头,根本无暇去顾及自己凌乱的衣衫,眼底一闪而过的流光暴露了她复杂的心绪。 她还记得,还记得那日在领事馆同狄穆辰的一段对话。 狄穆辰早就看破了乔世贤对她的感情,舌灿莲花:“我知道乔世贤顽固地爱你。” 可那时,她的态度同样坚决,只说了句:“我顽固地不爱他。” 如今想来,狄穆辰的话何尝不是一语道破?他说的没错,她心中也有底,可是不行,她做不到,做不到全身心地去爱乔世贤,终究还是因为…… “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的,可是我真的无以为报。” “谁他娘的要你记在心里!”乔世贤大吼一声,翻身下了床。 林苏被他的声音一惊,随后轻叹一声,也慢慢从床上坐起,她抬眼再一次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高大的身材,极端正的五官,再配上一身亮眼的军装,怎么看都无比得风流倜傥。 “世贤。”她鬼使神差地轻轻唤了一声,终是忍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给了乔世贤狠狠一击。他猛然收住了脚,回过头怔然望着她,语气骤然跌冷:“是谁?” 他决不能允许她喜欢上别的男人,且他一向自视高贵,也不相信在这浮歌城里竟有别的男人比他更有魅力。 “我不可能告诉你。”林苏苦涩一笑,使劲摇着头。 一阵阵的怒气又重新塞满乔世贤的胸膛,他冷哼一声说:“若你现在不告诉我,等我自己查明了之后,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你要想好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想知道那人是谁罢了。” 林苏微微白了脸,心中是深深的自责,谁叫她方才一时忍不住将那话说了出来?但只过了片刻,她便重新恢复了脸色,镇定说道:“这一次,你恐怕不能全胜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乔世贤危险地眯了眯眼。 林苏没有再回答,她带着如同置身事外般的淡定,从容不迫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乔世贤也不指望从她口中再问到什么,铁青着脸,临时想到了之前就有的问题,便语气沉沉地又一次发问:“我问你,你可认识那个叫狄穆辰的人?” 林苏根本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提起狄穆辰,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好在乔世贤并没有察觉。 “忽然提他做什么?” “他是浮歌汇的老板,也算是你的顶头上司,可我以往从未听你提起这个人。你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他吗?”乔世贤的目光变得犀利,直直地射向她。 “给我分派演出活动的人是成阿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来浮歌汇的。” “你不是什么情报都能查到吗?” “是啊,我曾经也是查过你的资料,那是一份完善详实、毫无漏洞的档案,你出生北平名门,是大家闺秀,家道中落后辗转到江南一带,被迫卖艺为生,后来经人介绍偶然入了浮歌汇,是这样吧?”乔世贤灼灼地盯着林苏,想要从她脸上发现一丁点的变化,“可是这份资料太准确了,里面的细节具体到不可思议。而正是这样,它就越容易是假的,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苏不可置否地冷冷一笑,话语里没有半点留念,“我累了,你走吧。” 毫不迟疑的语气将乔世贤彻头彻尾地浇了冷水,他胸口一窒,沉痛地闭了闭眼。心中再没有半点怒气,只留下深深的不可磨灭的失落与心痛。 林苏下了逐客令后便躺下来,朝里侧背过身去,不再管身后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缓缓传来乔世贤深沉而又无助的叹息:“苏苏……我该拿你怎么办?” 心尖一颤,等到关门声响起,林苏慢慢睁开眼,不觉竟湿了眼角。 第47章 他的救助 此刻,顾倾倾一个人待在房中,有些坐立不安。狄穆辰那晚并没有回来,这都已经过去了两天,她迫切地想要了解如今的事态,可吴妈说狄先生临走前吩咐过她不能让自己出狄公馆的大门,任凭顾倾倾怎么说都没用。她也想过偷偷溜出去,但这一带她并不熟悉,田间荒原,很容易叫人迷路,思忖良久后,她便取消了这个打算,不敢贸然行动。 不过话又说回来,事已至此,除了司徒容之外没有人能够帮她,狄穆辰的好意她有些承受不起,此人虽面目温善,有着一副偏偏君子的温润气质,可城府却极深,她招惹不得。 顾倾倾心中烦闷,手头也没有多余的事情可做,便出了房间。穿过二楼的走廊,她来到一间较为宽敞的室厅,从这里头的摆设来看,像是书房。 心中闪过一瞬的迟疑,书房已经算是主人的私人空间,顾倾倾本身就一向不喜别人触犯她的隐私,所以未加思索便转身离开。 吴妈冷不防在门口出现,着实将顾倾倾吓了一跳。 “吴妈。”她轻轻呼了口气,暗叹着狄公馆的人个个都是神出鬼没,还真是像极了这家的主人。 吴妈笑脸盈盈,见她从书房里出来,没有劝说和提醒,只是简单言道:“顾小姐,狄先生还说了,您可以随意出入公馆的任何房间和场地,只要不出大门,您哪里都是可以去的,不必太过于拘束。” “替我谢谢他的好意。”顾倾倾脸上浮笑,心中却又藏着另一番心思。 吴妈点头,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岁月磨砺出的老练与精明,含着笑下了楼。 待看不见吴妈的身影后,顾倾倾脚步一转,又调头进了那间书房,这一次她还不忘合上了门。 米色的墙纸上镶嵌着银色的欧式花纹,百叶窗边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桌,桌上堆放着一叠叠的文件,边上还摆了文房四宝,那紫毫笔挂在做工精致的笔架上,砚台中的漆烟墨早已干了。 顾倾倾走上前去,往那座椅上一坐,将那些文件一沓沓翻阅了过去。原以为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翻译文章。她顿时兴味索然,往松软的椅背上一靠。 房间里的空气缓缓流动着,竟捎来了淡淡的咖啡香,氤氲着温意盘缠在她鼻间。顾倾倾不由起身走进里屋,一架纯黑色的三角钢琴蓦然进入视线,端正地安置在中央。 几缕安心与熟悉划过心底,她走到那架钢琴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琴身,透过反光的黑色,顾倾倾渐渐看清了自己那张依旧年轻的脸。 似是被无形地牵引,她在琴凳上坐下,纤细修长的手指顺着琴键一个个从左至右地滑动着,到达最后一个白键的时候,她猛然抬了手,回到原位重重弹了一记合弦。 瞬间,明亮的琴声在整间屋子里回响,余音未落,顾倾倾的指尖就开始在那黑白的琴键上舞动着,每一次的敲击既熟练又充满了力道。那琴声抑扬顿挫,深沉、婉转而不失激昂。她心中熟记着琴谱,美妙灵动的音符从指间流泻而出,从最初的细语倾诉,到后来的振奋人心,再到最后的柔美恬静、舒软安逸。她的左右手配合得极好,一曲下来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和瑕疵。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收尾,顾倾倾也松了口气,见琴架上放着本谱子,便伸手将它取了下来。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温润柔和的嗓音从背后陡然传来,惊得顾倾倾失了手中的琴谱。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回过头望向来人,兴许是方才自己弹琴太过投入,竟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 狄穆辰倚在门边斜眼看着她,他脱去了大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领衬衫,鞋子也换过,看来是回来有一会儿了。 “听到你的琴声,我就进来了。”狄穆辰说罢便快步朝着钢琴走去,顾倾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却被他两手一环,堵住了去路。 不满地抬头想要抗议,她朝他瞪去。四目交汇,顾倾倾心中没由来地咯噔一下,竟生生失足跌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 “你又想逃去哪?”他充满磁性的嗓音似是带着深深的蛊惑,顾倾倾脑中轰隆隆响了响,双腿竟一下子失了力,只得用双手牢牢撑在琴盖上。 来不及应答,狄穆辰却又骤然弯下腰来,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琴谱。他轻轻拍了拍封面,重新将它放回琴架上。 “司徒容不在浮歌城,你断了去找他的念想吧。” 顾倾倾一惊,强自镇定心神,忙问:“他去哪了?” “他被调去了SH那里现在缺医生。”狄穆辰说完又不急不缓地补充了一句,“听说他是自愿去的。” 他的回答仿佛晴天霹雳,顾倾倾难以置信地愣了愣。如今的SH俨然如一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形势紧张。中日双方都在部署着,她早就听说南京方面已经下达了指令,从各地派遣来的军队都在SH周边集结,战争可谓是一触即发。而司徒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申请去SH顾倾倾怎么也想不明白,凭自己对他的理解,司徒容不可能会是这么积极的人。 狄穆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从高处俯视着她,依稀能看见她轻轻扇动着的长睫毛。 “你好像很担心他?” 顾倾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想问个究竟,可眼睛忽然有了涩意,事已至此,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连家父子前天清早就坐上了去长沙的火车,顾老发现你不见了之后便突发急病住进了医院,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现在顾家的两个姨太太轮流照看着他,情况还不算太差。不过,济世堂近几个月来的入账状况好像并不乐观,有好几处生意都不景气,甚至亏损严重。看来顾绍天这一倒下,济世堂里的一些人便沉不住气了。”狄穆辰将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最后极为体贴地问道,“需要我陪你去一趟医院吗?” 说话的时候,他故意朝顾倾倾挨了挨,温热的气息朝下扑在她面颊上,无端浮上了几片燥热。 见她抿唇不语,狄穆辰喉间溢出一记轻笑,柔声道:“不去也没关系,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要是缺什么东西就和我说,我会替你全部置办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是不会住在这里的。” “你还想去哪?连介臣走了,司徒容也走了,难道你还想打算重新回到顾家吗?”他话语里并没有带着怒气,有的只是深深的平静,“是不是我的相助,对你来说一文不值?” 继续缄默下去,也不知是因为提及了前两人的名字,还是听他说了后一句话,顾倾倾心中泛起了难受,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也不知是何缘故,每每思及狄穆辰,她心中总是嗤之以鼻,可当真正同他相见的时候,她却总无法对这人生出厌憎。 “为什么不说话?”他低下头来看着她,那炽热的目光印在她面颊上,强迫着她与他对视。 从未见他用这样沉静温柔的目光凝神于自己,顾倾倾恍惚得很,那被柔情遮掩下渗出的神情,竟像是无奈……无奈?他也会无奈么。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直到外头传来急促的电话铃,狄穆辰眸光微收,转身大步走出了里屋。 顾倾倾一颗心慌乱地狂跳着,她木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脊梁上忍不住冒着冷汗。 疯子,简直像个疯子,他从不按套路出牌,几乎两人每一次的相遇,他都能让她出糗,可也正是这样,他总能三番五次地帮助她,将亏欠自己的人情全部还清。 第48章 新年 最终,顾倾倾还是在狄公馆住下了。她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将内心所积累的烦躁之事全部戒除,到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于在这里的生活。 狄穆辰多数时间都不在公馆,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顾倾倾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要他本人不说,她也从不过问。 两人在一起进餐的次数也是掐指可数,顾倾倾对他们现在的相处状态也较为满意,在如今的局势之下,能过这样清净的日子,也算是人生一大福气吧。 日历一页页被翻过,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再过两日便是旧历的除夕。 不少佣人都提前请假回老家过年了,吴妈是除夕前夜走的,她老家在ZJ一带,路途不是很远,所以动身也比较晚。临走前,她喜滋滋地塞了一包草药在顾倾倾手里,说是放在枕头里能够缓解失眠,顾倾倾也欣然收下,当天就将它做了枕芯,不知是真有了效果还是只是心理作用,她的睡眠质量的确比以往好了许多。 百无聊赖的生活让顾倾倾培养了种植花草的兴趣,只要稍一得空,她便会来到窗边察看盆栽,或是跑到花园里将那些植物摆弄上半天。 “倒像是养了一群小孩。”狄穆辰曾笑着这样说她。 她最近新养了一盆天冬草摆放在桌案上,那草已经长得有两尺多长,像藤蔓一样弯垂下来,片片翠绿的小叶子淘气般地将摞起来的一叠书掩盖着。她将这盆天冬草照顾得极好,再用不了多久,它便会结出红色的果实来。 除夕当天,顾倾倾早早地起了床,将盆栽一个个查看完毕后,她径直来到了狄穆辰的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走进去,一眼便看见靠在椅背上的人。 狄穆辰合着眼,即使是熟睡,眉目间的疲倦与焦虑也不曾完全散去。顾倾倾走至他跟前,默默望着他的睡颜。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但能让他都这般费神的事,必定是不简单的。 顾倾倾的目光渐渐下移,在他那件单薄的衬衣上停住,衬领上的两粒纽扣都开着,露出了分明的锁骨。秀眉下意识地一蹙,她往自己卧房里取了一条毯子过来。 轻手轻脚地将毯子盖在熟睡的人身上,可那毯子似是故意与她过不去,一点儿也不伏贴,费了好大的劲儿顾倾倾才将毯子盖好,最后还是发现另一侧的边缘卷起了一处小角。 看着那卷着的一角,顾倾倾本不打算再去捋平,无奈心中总是不顺意,无奈之下便只得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只手抓着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越过狄穆辰的上身想要去抚平那处卷角。 手背上蓦地覆上一片温热,紧接着沉沉的力道便蔓延至手臂,顾倾倾猝不及防地顿住身形,微微侧头便看见了一双幽深的黑眸。 狄穆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牢牢抓着她的手臂,澄澈的眼睛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的迷糊与朦胧。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睁眼,顾倾倾一错愕,脸颊上已经火辣辣地烧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微微动了动唇,许是刚醒来的缘故,声音透着几分的沙哑。 顾倾倾忙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可狄穆辰却没有松手,依旧紧紧抓着她搭在把手上的手。 挣扎不得,她只得反问:“你怎么睡在这里?” 狄穆辰听了这话,方才回过神,低下头看了眼盖在身上的毛毯,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谢谢。”他松开了对她的束缚,顾倾倾暗自松了口气,忙缩回了手。 她见狄穆辰起了身,便稍稍往边上让了一条道。虽然他挺拔的站着,但眉目间的倦意分明可见,被刻意隐藏着的疲惫让顾倾倾的心微微一紧。 “新年快乐。”这一次,她主动朝他说了话。 面前的人身形一僵,调转眼光望向她。 仿佛隔了半个世纪,他的回答来得有些迟,夹杂着隐隐的笑意:“新年快乐。” “这些日子一直承蒙你的照顾,要是没有你的救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顾倾倾神情真挚,是啊,在这之前她的确是不喜欢和他接触,但时间久了之后,这样的想法也慢慢开始有了改变,她觉得狄穆辰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阴暗危险,相反,他是个温柔儒雅的人,很有热心,也懂得照顾别人。 没有等到他回答,顾倾倾便又开口说道:“下楼去吃早餐吧。” “早饭有人做?”狄穆辰定定地看着她,眼底微微掀起波澜。 经他这一提醒,顾倾倾这才想起公馆里的佣人都回去过节了,连吴妈也不在,所以这两天的伙食怕是难解决了。 狄穆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的笑总是柔和的,如同冬日的暖阳,将那份温暖照进人的心里:“今天是丙子年的最后一天,这么久没有出门了,不觉得闷吗?” “你莫非要带我出去?”顾倾倾很快便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由挑了眉。 “你想吗?” “那是自然。” “换身衣服,我带你去看话剧。” 许是日子太过平静,一听有这么难得娱乐活动,顾倾倾心中颇为欢喜,也不去想其中的不妥,竟然就这般顺从地照着狄穆辰的意思做了。 可是当下了车站在了剧院的门口,顾倾倾这才开始惶恐不安起来。她有些惊愕于自己对狄穆辰态度的转变,也没有想到脑子竟会一时发热同他一起来看话剧! 心中难免少不了抗拒,但内心深处却有着无法忽视的渴望,顾倾倾只当那是自己对生活质量的需要,也不去细想,既来之则安之,只不过是看一场剧而已,等过去便好了。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极为自信地随着狄穆辰进了剧院的大厅。 虽然还是白天,可大厅里头却是灯火通明,场内大概有一千多个座位,一阵阵的人声如同波浪般此起彼伏,大有盖过台上音乐声的趋势。两人似乎来得晚了,表演已经开始,因着今日是除夕,有不少人都带着家眷朋友出来看戏,放眼望去,场内几乎是座无虚席,就连两边的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为避免两人失散,狄穆辰牵过了顾倾倾的手,沉声说道:“抓紧了。” 顾倾倾不停地避让着身边来往的过人,来不及多想便紧紧抓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有片刻的恍惚,就势抬头朝他望去,那张熟悉的侧脸瞬间落入她眼中,悄无声息地与脑海中的形象慢慢重叠相织……陡然一惊,顾倾倾心中骇然,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头顶射来探询的目光,狄穆辰深邃地睨了她,二话不说便伸出手揽过了她的腰,瞬时间,顾倾倾半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在了他身上。 第49章 新年(2) 落座后,顾倾倾便立刻从他身上弹开,松了一口气,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瞧向狄穆辰…… 狄穆辰的坐姿也极为端正,在人群显得尤为突出。顾倾倾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的样子,但又仿佛不是。先前她曾特意请程誉替她分析过狄穆辰的身份,而程誉所作出的各项描述她也都一直默默记着,并在同狄穆辰的接触中一步步都得到了验证。 标准的军姿、食指处的老茧、果断的行事作风,以及不凡的身手……一个个疑点联系在一起,答案似乎也已经显而易见。程誉的猜测没有错,狄穆辰,极有可能是一名军人。 虽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可顾倾倾心中却还有几分疑虑没有消除。她曾细心观察过,狄穆辰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有关的军事的话题,有好几次她故意将他引入其中,可最后却被他巧妙地将话题转了回来。且狄穆辰房中的所有文件也都同军政无关,就连几份被他精心放置在书橱顶上的文件,也都只是一些对国外政治的分析。简单来说,从他的生活中,几乎寻找不出与军人相关的任何实证。 顾倾倾揉了揉额,却不巧引来了狄穆辰的关切:“是方才撞到哪里了吗?” 她急忙摇头,磕绊地答道:“没有,只是头有一点晕。” “今日这里的确是比往常吵了些,早知这样,就带你去听梅先生的戏曲了。”狄穆辰皱了皱眉,面上有些不愉快。 顾倾倾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来了兴致:“没想到你一个这么洋派的人,竟也爱听戏?” “梅先生的戏哪能不听?我十岁时有幸在北平听他唱了一曲,只可惜那时候太小,记不得那曲子的名字,听过便忘了。如今他来浮歌兴许也就那么一次,错过了真真是遗憾。” “听岚姨说,我娘在世时也尤爱听梅先生的戏,所以一直都想找机会去听一次。” 狄穆辰听后垂了眸,说:“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这个心愿。” “你对我说抱歉做什么?我可不要让你破费为我再去听一场戏。”顾倾倾好笑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柔和下来。 此时,舞台上正在表演着一幕悲情戏,女主角听闻心上人战死沙场的消息,不禁痛苦流涕,那一声声悲惨的哀叫响彻了全场,原本浮躁不安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场内一片静默。低婉沉重的钢琴配乐响起,琴声中包含着愤怒、不甘、不屈和坚定,那强而有力的击键声,似山河破碎下燃起的信念之火,熊熊不灭。 不知为何,顾倾倾的心莫名地被揪紧,那名表演者所表达出的那股悲伤的情绪也暗暗流入她的心中,带来了切肤般地痛楚。 一旁的狄穆辰虽朝台上看着,但心思却一直在旁边的人身上,有好几次他都强忍住心底的那波冲动,内心不断说服着自己。无论如何,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要克制住。 “这大过年的怎么演这么悲惨的戏!真是晦气!”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霎时间,在场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来叫嚣抗议,有人甚至还朝台上扔了东西。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最后剧院的经理出了面,同那些演员一同向观众们道了歉,人群这才四下里散去。 顾倾倾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一波波散场的观众,喃喃说道,“那个人演的真好。” “旁人都不喜欢的戏,你却觉得好?”狄穆辰轻声笑了笑,望着她的脸,眼瞳深处似有碎星闪烁。 “保家卫国是军人的使命,没有了国,还哪来的家?”顾倾倾说着倏然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很清澈,但她说话时,眼光里时常带着一点儿恍惚,似乎总在深思着什么问题,心不在焉似的,可这一次,她的眼睛却格外得澄明,还带着几丝浅浅的笑意,“我说的话,你觉得对吗?” 狄穆辰脸色如常,只是含笑看着她,说:“不仅仅是军人,这是每一个国人的责任。那你呢?你可尽到了这份责任?” 听闻此言,顾倾倾微微一怔,神情渐渐凝重。是巧合吧,他不可能会知道她以前的事情,兴许这话并没有太多的涵义,是她自己多想了,顾倾倾这样安慰着自己。 场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狄穆辰率先起身,顾倾倾紧随其后,只不过这一回,两人的距离同入场时的稍稍远了些。 出了剧院,迎面便吹来刺骨的冷风,顾倾倾将那脖子上的围巾围得更紧实了些,虽然穿着厚厚的棉大衣,但她依旧感觉到冷。这四季之中,让她最怕的便是冬天了。 如今已是接近晌午,她跟着狄穆辰一路走着,即便腹中有了饥饿感,她也只是闷着头不作声。前面的人忽然止住了脚步,神游其外的顾倾倾一个不注意,生生撞了上去,鼻子磕上他宽厚的背,经由冷风一吹,瞬间变得通红。 见狄穆辰转过身来,她慌忙从衣袋中伸出手,故意用手遮掩住出窘的鼻子。 “我看看。”狄穆辰的手朝她伸了过来,有些执拗地拨开了她遮挡的手臂,红通通的鼻子霎时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顾倾倾面上起了一阵阵的燥热,略微不满地牵了牵嘴角。这人,莫不成后背也长了眼睛? “这位先生,要不要买点栗子?我们家的栗子可都是正宗的迁西板栗,保证又大又甜!买几斤尝尝吧。”两人恰巧停在了卖栗子的摊前,摊贩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妇女,看上去也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了。 顾倾倾被她的话吸引,朝那炒货袋中望去,果真看到了个个圆又大的熟栗子。她心头一动,有些心虚般地偷偷朝对面的人瞥去,却不巧被那人捉了个光,连忙别开眼望向别处。 “大娘,给我来五斤吧。”狄穆辰礼貌地朝那摊贩说道。 不多时,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便到了顾倾倾的手中。 “怎么?还不好意思吃了?”狄穆辰笑弯了眼,索性伸手往袋中拿了两枚栗子,自顾自地剥了开来。 第50章 新年(3) 每年的除夕夜,在政府广场前都会有烟花表演,一到时间点,男女老少便相携而来,将本就不算宽敞的广场挤得人山人海。四周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各户人家都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有几个调皮的小孩耐不住性子,偷偷溜到了别人家的门边,朝屋子里丢了几个炮仗后就乐颠颠地逃跑了去,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爆竹声四处响起。 烟花还未开始放,广场上的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有戏班子耍着杂技、有人舞着长龙、还有人跳着花鼓戏,所有人都深深沉浸在节日的喜庆氛围中。 鞭炮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带着对新年的希望与美好的念想,融入人们的心底,慢慢飘扬。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热烈祥、繁华喜庆,令人心潮澎湃。这是新的一年,代表着新的梦想,新的生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 不多久,随着一记震耳欲聋的声响,漆黑的夜空中现出了绚丽的烟花,接着,越来越多的烟花绽放在夜幕中,那五彩的光晕一层层地铺开,由内而外,不断扩大着,发出的光亮闪耀了整片星空。 顾倾倾不由驻足,仰头望着夜空,耳畔传来人们兴奋的呼叫。 “真美。” 狄穆辰看了她一眼,也抬头朝那些烟花望去:“只可惜这种美丽太短暂了。” “只要有过一次耀眼的绽放,那便足够了。”顾倾倾微微翘了嘴角,狄穆辰不由侧目,在她眼中仿佛看见了满天绽放的烟花,耀眼而绚丽。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静静陪着她站在原地,一同观赏着这场盛世的烟花表演。 而就在表演接近尾声的时候,从对面的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名衣着光鲜的男人,他很快便走到了两人的面前,询问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诧异:“这不是狄先生吗?” 狄穆辰起先并没有注意到此人,直到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才立马回过神。 “你不记得我了?我还和你在一桌喝过酒。”何衫笑吟吟地说道,“看来狄先生是贵人多忘事啊。” “何老板。”狄穆辰自然是记得他的,此人是“锦绣雅江”的老板,极具经济头脑,数年前只身一人跑去北平做了生意,发了财后便回了浮歌城,创办了“锦绣雅江”,专门做丝绸的生意,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却有了这般好的身家,着实称得上是年轻有为。 何衫对狄穆辰并不了解,乔世贤的接风宴他也因为生意上的事而没有出席,但虽然如此,他还是听人说了那日在浮歌汇发生的情况,心中也好奇得很,今日竟然在这里能碰见这人,还真是件巧事。 “没想到狄老板也有这般闲心,能来这里观赏烟花。” 何衫故意改了口唤他“狄老板”,狄穆辰丝毫不放在心上,眼尖的他注意到顾倾倾已经朝这边看过来。 “何老板不也是吗?”他深邃锐利的目光陡然朝何衫射去,竟惊得后者无端凉了后背。 何衫暗自惊叹此人的不凡气场,心中快速地打着如意算盘,眼珠稍稍转了转,他忽然笑着开口道:“狄先生客气,何某做的都是小买卖,哪能比得上您这么大户,这浮歌汇谁人不知?我何某就算是倾尽家产也买不下那里的半块地皮。” 这样拍马屁的话狄穆辰早已习惯,他只是笑笑,并未作答。 何衫见他这般不易讨好,心中不由添了几分佩意,语气也从故意的矫揉造作变得耿直了许多:“我听闻狄先生……”然而话还未出口,他目光稍稍一偏,不经意落到了狄穆辰的旁侧。 “何老板。”顾倾倾微笑着同他点头示意。 何衫根本来不及有所表示,木讷地呆立在原地。这……顾倾倾他是认识的,上一次在顾梓晴的订婚仪式上迟彬特意介绍给他介绍过。可是她如何会搭上身边的狄穆辰?前不久他便听说,这顾家的二小姐早先就同连家订了婚,甚至连聘礼都收了,可就在嫁去长沙的前两个晚上,这位二小姐居然莫名地失去了踪影,顾老爷子派人找了三天三夜也未寻得,一气之下也进了医院。也正因为如此,这顾倾倾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听,“不孝女”、“逃婚”……被人扣上的帽子还不少。 难不成这两人还真如同外人所传的那般,真的在一起了?何衫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心中震惊之余,是深深的感叹。不得不说,两人从外形上来看极为般配,顾倾倾虽未上妆,但丝毫不失貌美的姿色,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而一旁的狄穆辰,举止优雅沉稳,这二人站在一起,着实养眼。 何衫想到这里才觉出了不妥,正暗自惊恼,却听狄穆辰从容地说道:“我看何老板最近脸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 听他忽然这样问,何衫心中又是一惊,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的神色,苦笑着回答:“此事虽小,可确实令何某极为苦恼。” “兴许我能够助何老板一臂之力。”狄穆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何衫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含义,也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主动要来帮助自己,心里微微一寻思,也不再多隐瞒,开门见山地说道:“既然狄先生这样说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同您说了。” 狄穆辰点了头,等着他的下文。 “如今时局不稳,北平乱得很,上海那边又实行着管制,商货根本出不来。现在SH唯一一家还能运货的公司便是云龙运输,不管哪家的货,只要由它带了,便能顺利地运出去。可我之前从未与云龙运输的当家有过交集,所以那些货都被拦在了码头,这都已经堆了快一个月了,若再不加紧运出去,这以后要是打起仗来了,那就更不好办了!”何衫说着眉间不由露出了深深的担忧与焦急。 狄穆辰认真听了他的话,末了,极为平淡地说道:“我倒与那位龙老板有些接触,改日我会约上你们俩一起找个地方叙一叙,他不会不给我面子,这事你就只管放心罢了。” 何衫听后露出了惊愕的神态,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躬身不停地道着谢,嘴角笑意盈盈。 “你为什么要帮他?”何衫走后,身旁的顾倾倾说出了内心的疑问,据她所知,狄穆辰和何衫并没有打太多的交道。 广场上的人散了些,几缕晚风钻着空隙拂过她的面庞,带起了几丝柔顺的黑发。 “在你面前,我怎能失了君子气度?”他回答得极轻柔,顺带伸手将她的额上的散发顺至耳后。 路灯发出的亮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重重覆在顾倾倾的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51章 新年(4) 回到狄公馆已近深夜,狄公馆四周皆是高大的树木,外门前也种着一排整齐的灌木丛,在沉沉的夜色下显得隐蔽又显神秘。 跟着狄穆辰进了门,顾倾倾环顾了大厅一圈,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看来即使没有了佣人,狄穆辰也能将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好。 “早点上楼休息。”他关上了大门,转过身来给了她一句柔声的提醒。 “你还不睡吗?” “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过一会儿就去。”狄穆辰说完身形猛然一顿,顾倾倾的神色也微微一愣。 过一会儿就去…… 稍显尴尬地咳嗽一声,狄穆辰笑着摇摇头,踏着利落的步伐上了二楼。 顾倾倾望着二楼的扶梯,隐隐有些迷糊。她来到了餐厅,那里有一个小型的西式吧台,狄穆辰喜欢的咖啡都装在上方的柜子中。她从中取出一包磨好的咖啡粉,那袋上用黑色的粗笔标着英文,字体苍劲有力,潇洒飘逸,狄穆辰手写的文件她以往看惯了,即使写的是英文,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的笔迹。 从纸盒中取出一张滤纸放在小漏斗里,顾倾倾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其中,然后用刚刚烧开的水慢慢浇了上去,滤去了渣滓。 霎时间,咖啡浓郁的香气便从瓷杯中膨胀而出,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苦味。 顾倾倾小心地端起杯子,迈着谨慎的步子慢慢上了楼。 当她出现在书房门口的时候,狄穆辰有些诧异,但紧接着而来的惊喜将那份讶异尽数扑灭,只余下一份挥之不去的暖意,而这份暖意来得太突然,让他不知所措。 “谢谢。”接过瓷杯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触到了她的手。 将杯子递到唇边,他轻轻抿了一口,顾倾倾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不想轻易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果然,他微微皱了眉,又很快舒展开来,一声低笑从喉间传来:“你加了糖?” “嗯,不加会很苦。”顾倾倾答道。 “这是黑咖啡……”狄穆辰忍不住弯了唇角,“你倒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你可以选择不喝。” “这是你亲手泡的,我怎么可能会倒掉。”他笑着说着,看似开玩笑的话却深深打入顾倾倾的心中。她内心闪过片刻的慌张,但仍旧恰当地稳住了情绪。 “那你慢慢忙吧,明天见。”算是同他道了晚安,顾倾倾说完转身便想离开。 “倾倾。”手臂叫人轻轻拉住,她顿了顿脚步,心中升起几分莫名的不安。 “怎么了?”顾倾倾露出了微笑,她想要借此来掩饰那份忐忑。 “谢谢你今天能陪我。”狄穆辰面上的轮廓英俊而又沉静,一双眼眸熠熠生辉,除却喜悦之外,更多的是化解不开的深情。那一瞬间,顾倾倾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甚至有些害怕与他对视。 “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她低头回答。 “想家吗?”狄穆辰冷不防问道。 顾倾倾摇了头。 “要不要安排你和顾老见一面?他还是很放心不下你。” “不用了,他心中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日后你若是想要在我面前提他,也不必太顾虑。”顾倾倾冷然说道。 “你可真的想好了?” “嗯。” 狄穆辰不再多问,他是知道的,顾倾倾骨子里并没有张扬跋扈的成分,她心里总是温情的。 起身走进里屋,出来的时候他手中多了两杯酒。 “香槟?”顾倾倾挑眉看着他的举动。 “威士忌。” “我喝不惯烈酒。” 狄穆辰对她拒绝的话语恍若未闻,一脸淡然地说道:“你的理智太多,需要一点热情。” 接着,便将酒杯送到了她手中。 “干杯?”他笑着举起高脚杯,轻轻碰了她的杯子。 顾倾倾无言以对,看了眼杯中的威士忌,眼中划过淡淡的亮光。将杯口递至唇边,一昂头,浓烈灼热的液体滑入喉中,那刺痛的火烧感在一瞬间便喷涌到血液中去,随着一处处的循环蔓延到身体的每个地方,就连指尖也快要麻木,隐隐有些颤抖。 “不早了,去休息吧。”狄穆辰取下她手里的空杯。 “灌了我这么一杯酒,现在又打发我去睡觉,你不是在忽悠我?”顾倾倾按捺住口腔中的不适,漠然地朝他说道。 狄穆辰收起酒杯后一步步稳重地朝她走来,最后在适当的距离里停下。他微微垂首看着她,眼底一片沉静。 顾倾倾抬头与他对视,嗓子辣得难受,但她依旧隐忍着,兴许是这样忍惯了。 “能和我讲讲吗?”她慢慢开口,声音一下子轻柔下来。 “什么?” “我想了解你。”顾倾倾喉中发涩,“了解你的过去和现在。” 狄穆辰听后眸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只是朝她淡淡一笑,那笑中不掺杂任何杂素:“过去的事情就没有了再提起的必要,而至于现在的我,你也都看到了。” “那张通行证,是你给我的?”顾倾倾见问不出,便将话锋陡然一转,“让连家破产的人,也是你吧?” “是。”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就这样认了,没有任何的辩答。 “我这么做,你是不是觉得莫名其妙?”狄穆辰露出了煦日般的笑容。 顾倾倾忽然厌恶极了他那温和的笑,生生将头别向了一边:“我想知道你的目的何在?” “为了帮你。”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不信,你我本就毫不相干,帮了我于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先前我还觉得,你这般帮我是忌惮顾绍天,却原来是我想错了。何况你还是个商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亏本吗?我倒不觉得。”狄穆辰的一双眼灿若星辰,忽而又深深地黯淡了下去,若顾倾倾此刻回过头,定然会得到那份渴求已久的答案,“即便这是亏本的事,我也会倾尽所有做下去。” 他的话让顾倾倾有些愣怔,身体里的火烧感越来越强烈,从口腔经过喉咙一直延伸到了腹部,渐渐地侵袭了身体的每个角落。顾倾倾不由打了个寒战,体内充满了叫人烦躁的热意,心底某处像是被摔碎了一杯开水,滚烫的热水溅出来,想要冲出她的身体。片刻后她转过头来重新注视着狄穆辰,恍惚间竟觉得他俊得像是夜空的繁星,闪耀在她朦胧的醉意里。 一只手徒然搭上她的手背,熟悉的温暖从指尖淌入心间。顾倾倾一惊,定神一看,竟发现狄穆辰不知何时朝自己靠近了些。 他的手温和有力,像是具有奇特的法力,给了她莫名的依靠。原先的燥热在他的感染之下竟慢慢开始消退,直到她完全镇定下来。 “明明喝了酒,手怎么还是这么凉?”他蹙了眉,话中带着几分嗔怪。 顾倾倾心慌意乱,根本无法抽回自己的手,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他的靠近都让她感到这么慌张无措? 她越想越不安,与此同时,狄穆辰缓缓抬起了手臂,一只手竟朝她脸上伸去!顾倾倾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再也无法忍耐他的行为和接近,急燎燎地退开,几乎逃跑一般地奔出了房门。 第52章 乔公馆 乔公馆。 花园的庭院里,裹着火红棉袄的孩童乐颠颠地在草地上跑着。小径的两旁新栽了几棵梅花树,含苞待放的梅花宛若小女孩娇羞的面颊,带着一点嫣红躲在冬日的暖阳里。 “妈妈,妈妈!快来帮我摘梅花!我够不到!”添添踮着脚,一手扶着树木,一手拼命地向上够着枝桠,那树枝上新开了一朵梅花,鲜艳的火红色为原本寂寥无色的花园增添了几分盎然生机。 冷云霜静静地坐在院中的白色藤椅上,一脸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见她忽然呼唤,便起身慢慢走了过去。 忽然,原本活跃着的添添猛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她全身一抽搐,接着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 见此情景,身后四五米远的冷云霜大惊失色,慌忙向前冲过去接住了她。 “添添?添添!”她惊恐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惶恐而又无助,“来人!快来人!” 有佣人闻声赶来,看到这副景象也大吃一惊,慌忙上前。 “快去请苏医生!快去!”冷云霜一把将添添抱起,转身就往房中跑去。 那佣人刚想去打电话,却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跟上去急急地朝她说道:“夫人您忘了?苏医生现在人不在浮歌!” 冷云霜白了脸,她沉沉了吸了口气:“去通知善雅医院的梅洛院长,请她来公馆。” “是!” 佣人领命离开,冷云霜小心地将添添放置在床上,将被子盖上,又去倒了杯热水在床头。她面色煞白,额上不断冒着冷汗,背后有着刺骨的寒意。她心里只有一个期盼,就是希望添添能够安然无恙,添添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和乔世贤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心中纠结万分,冷云霜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起身,拨通了军部的电话。 …… 乔世贤几乎是和梅洛一同到达乔公馆的,梅洛院长他是认得的,在浮歌城中也颇有威望,因此乔世贤对她的态度极为恭谨,没有半点怠慢之意。 梅洛进房间前睨了这位大帅一眼,心中自然做出了一番比较。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踩着急促的步伐推开了房门。 诊断后,梅洛开了一些口服的药物,还另外对冷云霜说道:“除了吃药之外,令爱还需要挂几天的消炎水,这段时间里如果她想要什么就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千万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每天我都会派人来察看她的情况,还望乔夫人多加注意。” “多谢梅洛院长。”冷云霜松了口气,连连向她道着谢。 “那我先告辞了,医院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就马上联系我。” 房门被人推开,乔世贤轻手轻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她这就要走,忙上前拦住,略显急切地问道:“梅洛医生,我女儿究竟得的什么病?” “只是单纯的发烧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添添从小就体弱多病,身体的抵抗力也比其他小孩来得弱,往后的日子里要多注意营养的补充,还要格外注意季节的变化,切莫着了凉。”在中国待得久了,梅洛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中文。 乔世贤认真得听着,不时还点着头。 “另外。”梅洛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男人,说道,“添添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她需要一个关爱她的父亲,所以,乔大帅若是空着的话,还是多来陪陪孩子吧。” 话刚说完,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乔世贤的不自在,心中有些不屑地冷笑,简单地同冷云霜告别后便被仆人送出了公馆。 房门外,冷云霜和乔世贤静静地站着,两人都久久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乔世贤先开了口:“这些天就由我来照顾添添,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你不是忙吗?这里有我,你……” “云霜……对不起。我没有尽到责任,尽到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一声微弱的叹息落入冷云霜的耳中,积郁于心中的哀怨与心酸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眼角一涩。 “你不在的时候她一直念着你,可她从来都没有哭,相信你会回来看她。” 乔世贤听后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再听她说什么,转身推门进了房,冷云霜心头一动,方才她分明见到他红了眼。 …… 当天晚上,乔公馆来了一名护理医生,冷云霜一听是善雅医院派来的专人,心中大喜,连忙将人请进了会客厅,自己也从房中出来恭敬地接待。 那名护医穿着宽松的白大衣,还用口罩遮住了口鼻,冷云霜怀揣着困惑朝她望去,只看到了一双雪亮清澈的眼睛,顿时感到有几分熟悉之,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护医朝她礼貌地颔首,冷云霜也连忙让人端上了热茶,客气地说道:“这些日子,得多多麻烦医生了。” “这是我的本职,乔夫人不必这般客气。”由于带着口罩的缘故,护医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冷云霜也没有再多想,将她带到了楼上的房间。 将一些注意事项交代了之后,她又朝护医道了谢,离开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刚走了几步便又立马折了回来。那护医刚想推门进屋,见她猛然转身朝自己走了过来,心中一沉,握在门把上的手也陡然紧了紧。 “对了,方才过于着急了,还没问你贵姓?” 看着冷云霜面上的笑意,她暗暗松了口气,脑子快速地转了转,冷静地回答道:“我姓吴。” 放轻脚步,吴护医进了房间,还不忘将门从里面反锁住。她回过身朝前望去,床上的添添正闭上眼睛躺着,应该是睡着了。为了不惊醒她,吴护医索性脱了脚上的鞋子,赤着脚一步步朝床边走去。 “你是谁?”稚嫩的童声冷不防在耳边响起,先前“熟睡”中的添添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滚圆滚圆的,学着大人的严肃样看着自己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我是来照顾你的医生。”吴护医见她根本没有睡着,原本猫着腰的身子也慢慢直起来,眼里带笑地望着添添。 添添同她对视了一眼,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下一秒,她惊喜地喊出了声,整个人差点从床上跳起:“你是……倾倾姐姐!” 顾倾倾摘下口罩,来到她床边坐下,还未等她坐稳,一个热乎乎的软包便急切地朝她怀中扑来。 “真的是你!” 第53章 乔夫人 顾倾倾宠溺地笑着,轻柔地揉着那团松软的头发,添添将她抱得很紧,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白大衣不放。可是突然,她猛地松了手,身体快速地朝后挪了几步。 “我生病了,你还是离我远些得好。”她扁了扁嘴委屈地说道。 心底淌过两道温情,顾倾倾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你忘记我是医生了?” 听完她的话后,添添的眼睛一亮,惊喜地抬头问她:“妈妈说会找人来照顾我,难道这个人就是姐姐吗?” “是啊,你猜的对。我是你的护理医生,这几天便由我来负责照顾好你。” 添添难掩住脸上的兴奋,竟开心地向上举起了双手。 “不过,你可不要开心得早了,这些日子你必须得好好地待在房间里休息,也吃不到巧克力了哦。”顾倾倾伸出手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添添立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添添听姐姐的话,不会吃的。” 顾倾倾笑着点头,重新测量了她的体温,将事先准备好的消炎药水拿了出来,给她注射了一针。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添添身子趴在床上,脑袋闷在枕头里闷声地问道。 “是什么问题?” “我妈妈好像不喜欢你,你是怎么能来这里的呢?” 顾倾倾收拾着医药箱,见她忽然这样问,沉吟片刻后坦白说道:“你妈妈不知道是我。” “那你骗了她?” “嗯……可以这么说。”她眯眼笑了笑。 添添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后也慢慢明白了她这样的做法,故做神秘地伏在她耳朵边上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 “好啊,一言为定。”顾倾倾配合地伸出手,两人拉起了勾勾,最后都噗嗤一声笑了。 “上回的事情,添添害怕吗?” 添添顺着她的提醒回忆起来,最后摇摇头,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 “哦?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好人!”添添的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睫毛忽闪忽闪的,“你知道吗?我爸爸也是一个好人。” “你爸爸?” “嗯!” 顾倾倾笑了:“你喜欢你爸爸吗?” “当然喜欢了,可是……可是他很忙,经常有事情外出,很少回家看我。我……我很想念他。”说到这里,添添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仿佛触及心中的柔软,顾倾倾忍不住向前探身亲了亲小家伙的额头:“你很乖。” 哄完添添入睡后,顾倾倾也将东西收拾好出了房间,她不宜在这里久留。然而,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就在她刚刚下楼的时候,冷云霜叫住了她。而另她另外感到失望的是,方才和添添立下的约定这么快便失去了效用。 “顾小姐。”冰冷的声音尖锐地划过她的耳膜。 顾倾倾自知事情败露,心中自然不安,却也还是极力劝慰自己保持镇定,她转过身来,从容地朝面前的妇人一笑:“乔夫人。” “你倒是不请自来。” “看来夫人对我的敌意分毫未减。” 冷云霜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里的憎恶与嫌弃暴露无遗:“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添添还是个孩子,她就忍心这般对她下毒手吗?难道说,你背后还有其他人指使你这么做?” “夫人就这般不信任我吗?”顾倾倾迎上她锋刃般的目光,反问道。 冷云霜哼笑一声,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她身上披着的雍容华贵的棕裘大衣,尽显贵族姿态,盛气凌人地对顾倾倾说道:“就凭上次的那次事故,你让我怎么信你?” “若乔夫人信不过我,可以亲自联系梅洛医生进行确认。” “不必了,就算你是梅洛院长派来的护医,我也不会接受你。一个犯低级错误的护士,根本不配进我乔公馆的大门。”冷云霜的口气咄咄逼人,说着竟伸出手往她肩膀上戳了戳,以示警告。接着,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毫不客气地喊道,“来人啊,将顾小姐请出去,另外让梅洛院长重新换个得力的医护来。” “夫人……”顾倾倾心中一惊,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这是做什么?”冷云霜惊愣地看着她,眼里满满聚起深深的厌恶,“快放开!” 顾倾倾面色一沉,松了手,忽然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乔夫人,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有些事情我就不得不直说了。你知道梅洛院长为什么派我来做添添的医护吗?” 冷云霜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惊了一下,眯眼同她对视,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添添的病,根本不是普通的发烧这么简单。”顾倾倾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深沉地说道,“若是普通的感冒,正常人五到七天就可以痊愈,就算是严重的情况,一个月内也肯定能够恢复。可是添添不是,除了高烧不断之外,她表现出的其他生命体征都很正常,这太奇怪了。所以梅洛院长才会让我过来更深一步的了解情况,这些事情我本来是不该同你说的,可是你不信任我,我只能告诉你。梅洛院长之所以不说出实情与你听,也是因为她担心会影响你的情绪,至于她为什么会采用这个办法,也是希望能让添添好好地在待在家中接受观察和治疗,这样对她的心理创伤也要小得多。” 听完顾倾倾说的这一番话,冷云霜如同雷轰电掣般地惊愣在原地,紧闭的双唇也不禁轻微地颤抖着。 “那么……善雅医院有这么多医术精湛的医生,你有何能耐可以来这里?”她斜一眼顾倾倾,语调也有些不稳。 “乔夫人,我也是一名医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顾倾倾一字一顿地将那几个字眼说了出来。 这样的回答自然让冷云霜吃了一惊,她不可思议般地看着眼前这副年轻的面孔,心中翻涌不断,这个最近在报纸上出尽了洋相的女人,还真是不容小觑,竟然能将自己的身份隐瞒得这样好,凡事都考虑周到又心思缜密,着实令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早说?” “除了梅洛院长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曾学过医。”顾倾倾说着苦笑了一下,想当年季苏岚力保将她送出国,是希望她能学习自小便喜欢的钢琴,可却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半路放弃,改变主意从了医。 冷云霜基本了解了她所说的情况,只不过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她疲惫地靠着沙发坐下来。 “你走吧。” 第54章 风流将军 顾倾倾微微颔首,背起手上的挎包便朝大门走去,却不巧差点迎面撞上了人。 “对不起。”她连忙为自己的莽撞道了歉,一抬头,却不想那人居然是乔世贤。 “这不是……顾小姐吗?”乔世贤惊讶之余不由兴然挑眉,目光随之而即抛向了不远处的冷云霜。 冷云霜会意,嘴角扯出淡淡笑意,介绍着说:“顾小姐是梅洛院长派来照顾添添的。” 乔世贤听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向顾倾倾问道:“你是医生?” 顾倾倾礼貌地微笑点头。 乔世贤眼里划过几分不可思议,一双眼眸也不经意亮了些,看着她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惊艳之色。 ”乔大帅,乔夫人,告辞。“顾倾倾并不想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狄穆辰约定的时间快到,她必须马上回去。 可乔世贤似乎故意为难她似的,竟然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顾小姐别着急走,听闻顾小姐爱喝咖啡,巧得很,我近来手里正好得了一批洋货,不知道品质如何,还希望顾小姐替我品鉴品鉴。“他说着忽然笑了笑。 顾倾倾心知肚明,若这位乔大帅不肯放她走,那她便出不了这乔公馆。此刻即便她心中有再多的不乐意,也无法拒绝他的“盛情邀请”,便只得默许。 来到乔世贤的书房,顾倾倾没有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只是站在原地。乔世贤睨了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从橱窗里取出一个袋子。 “顾小姐到底是新时代的女性,敢说敢做,这一点我极为欣赏。何况,我实在未曾想到顾小姐竟然这般多才多艺,不但弹琴唱曲在行,竟然还会医术,深藏不露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啊。”乔世贤面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这逃婚,可不是个明智之举。我劝顾小姐凡事还是要慎思慎行的好,身为女子哪能鲁莽蛮干,逞一时之快?这话顾小姐可赞同我?” “乔大帅说的是。”顾倾倾答得平淡。 乔世贤见她神色镇定,心中免不了有些惊讶,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来,尝尝看。” 顾倾倾看了一眼杯中的咖啡,不假思索地便送到唇边抿了一口。浓醇的咖啡夹带着太多的糖分,她仿佛能感觉到那些细细的绵砂糖不断堆积在舌根底下,慢慢地在口腔内溶解。 太甜了。 可事实总是不会说出来,顾倾倾咽下咖啡,淡然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巴西产的吧?” “顾小姐果然识货。”乔世贤拍了两下手掌,眼里跳动着光芒,他微微朝前侧身,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觉得这咖啡,是我这里的好喝呢,还是狄公馆的好喝?” 顾倾倾陡然一惊,慌忙抬头,却正好看见乔世贤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 他居然知道她住在狄穆辰那里?莫非是何杉告诉他的?还是自己的身边被安插了眼线?顾倾倾后来转念一想,以乔世贤的势力,他几乎掌控了整个浮歌城,想找到一个小小的狄公馆,岂不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怎么了?顾小姐这么看着我,难道是我说错了吗?” “乔大帅这里的咖啡确实不错,可论起冲泡方式,手法还是稍显生疏了些。” 乔世贤听后挑眉:“你这是在说我手艺不精?” “是,乔大帅看起来不像是常喝咖啡的人。”顾倾倾看着他说道。 “你说的没错,我虽然也是在西洋待过的人,可是这些洋玩意儿我却不喜欢,对了,除了网球和马术。这两项我还是挺喜欢的,也是我的拿手好戏。不过说到底,还是开飞机更加好玩些,你知道吗?我曾经一个人驾驶飞机横渡了英吉利海峡,当时可把我们的教官吓坏了,那个德国佬居然还扬言要开除我。”乔世贤说着居然笑出了声,他现在的心情似乎极好,原本所说的话题也被不经意地转移开。 “今日能和大帅交谈时我的荣幸,如今天色不早了,我正好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先告辞了。“顾倾倾起身站了起来,作势想要离开。 乔世贤靠在椅背上盯着她,笑道:”顾小姐别着急,令尊这还没有到呢。“ 顾倾倾听后浑身一僵,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问:”你方才说什么?“ ”大概十分钟前,我已经派人联系了顾老板,想必再过几分钟他便能到这里了。“ ”你……“ 乔世贤不等她说完便接话道:”不过我猜想,顾老板也不一定会来接你,毕竟女儿让她丢尽了脸面,你觉得呢?“ 看着他一脸的悠哉和兴味,顾倾倾算是领教到了他的其中一面,她死死抿唇,一双眼瞪着对面的人,最后什么也不顾地冲走出了房间。 身后,乔世贤的目光一直紧随其身,看着那道俏丽的身影,他不由搅拌了几下杯中的咖啡,喃喃而道:”顾倾倾啊顾倾倾,你还真是能够倾人心。“ 一直走出了乔公馆,顾倾倾才呼出了一口气,应对完乔世贤后的她,后背也湿了大半。刚才她说出自己那个刻意隐瞒的身份也实属迫不得已,日后行事看来也得格外小心了。 顾倾倾沿着街边走着,目光四下里打探着,并没有顾家的车子出现。她慢慢放下心来,前面不远处有一家蛋糕店,也是浮歌城内做的最好的一家,每逢过节时来店里的顾客便络绎不绝,有好几次排队都排到了街上。这家的蛋糕她是尝过的,口感松软,奶油也很纯正,也难怪这么受人欢迎。 路过店门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落入她的视线中,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脸上乌漆嘛黑,浑身都脏兮兮的,正趴在玻璃橱窗上朝里面张望着。顾倾倾顺势看去,那橱窗后面摆着几个彩色的蛋糕,上面尽是鲜亮的点缀,叫人看了不由胃口大好。 城里的马路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的乞丐和难民,顾倾倾兜里时常带着零钱,也因此经常有人会一路跟着她,有一次经过深巷时居然被人洗劫一空,自此之后,她便很少在人多的地方行这些善事。 怎么不叫人心忧呢?北方的形势不容乐观,RB人早就对着北平、TJ虎视眈眈,甚至连SH那边都传来了风声。 顾倾倾心中叹了口气,她静静地看着小男孩的脸,忽然之间,她居然觉得这副面孔有些像六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在瑞士的街头,也总会有这么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没有人记得她,只有在圣诞节的晚上才会有路过的好心人给她两片面包。她的心中没有挂念也没有希冀,除了恐惧之外便只剩下深深的绝望和无助。 可是这个小男孩却不一样,他的眼睛很清澈,宛若澄澈的湖水,充满了无尽的希望。 顾倾倾心中一动,看了眼招牌便进了蛋糕店。 “我要这个样式的,麻烦替我包装一下。”她选了其中一款蛋糕,刚想要付钱时,却发现早上只顾着整理医护箱,没有带钱包出门。 暗叫不好,顾倾倾一瞬间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我来吧。”身后有人好意地替她解了围。 第55章 短暂的温情 听到这声音,顾倾倾惊愕地转过身去,柔和的灯光下,眉目俊朗的狄穆辰正微笑看着她。 “你……”她张了张嘴巴,微微别过脸想要缓解先前的窘迫,“你怎么在这儿?” “来买蛋糕。”他提了提手中的盒子,看着她几乎笑弯了眼。 顾倾倾望着他有些发愣,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笑起来竟然这样好看。 “既然这么巧,一起回去?” 她点头,朝外面张望了一眼,提起打包好的蛋糕便朝外走去:“你等我一下。” 来到店外面,之前的小男孩却不知何时离开了,橱窗上只残留了一双青黑色的手印。心底微微有些失落,顾倾倾看了眼手中的提盒,最后决定将它送给狄穆辰。 “今天有谁过生日吗?”坐在车上,顾倾倾倪了一眼开车的人。 狄穆辰摇头:“没有,只不过我想吃而已。” “哦。”顾倾倾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的蛋糕,是买给谁的?”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给你。”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蓦然一顿,狄穆辰困惑地向她看了过来。 “其实,本来不是买给你的。”顾倾倾犹豫片刻后说出了实情,不知为什么,在说完话后她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狄穆辰神情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其他的情绪,只淡淡说道:“谢谢你能想到我。” 哎,听到他这样一说,顾倾倾居然有些莫名的惭愧。 “今天还顺利吗?” 她知道狄穆辰指的是乔公馆的事,便回答说:“和意想中的差不多,乔夫人果然认出了我,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乔世贤会突然回来。” “我也没有想到这点。”狄穆辰似是沉稳地说道,“以往这个时间点他都是不在家的,这一次的确有些出人意料。很抱歉,没有帮到你的忙。” “说什么呢。”顾倾倾着急着打断他,“我都还没有谢谢你帮我说服了梅洛院长呢,这个人情,我会还给你的。” 狄穆辰没有接话,他忽然回过头,看着她的脸笑出了声。 顾倾倾怔了一怔,以为脸上有什么东西,可伸手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摸着:“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要怎么还我这个人情。” “以后会有机会的,我一定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车子驶入城郊,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四周一片静谧。汽车灯光的两道光束照探着前方的道路。 “看来你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把府邸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我以为你会说我孤僻。” 顾倾倾耸耸肩:“差不多。” “晚上吴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我看你前几天好像胃口不是太好,今晚还是吃一点吧。”狄穆辰缓缓说道。 顾倾倾“嗯”了一声,问:“吴妈回来了?” “上午刚到。” “她还真是勤快。” “吴妈的子女都不在身边,往常过年也不一定回来,所以基本上都是吴妈一个人待在家中,与其这样,她似乎更喜欢来公馆住。” “是啊,公馆好歹还有说话的人。”顾倾倾赞同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便问狄穆辰,“那吴妈的子女,是做什么的?” “他有两个儿子,都从了军,唯一的一个女儿嫁去了SX好几年都见不着一次面。” 听他这样一说,顾倾倾缄默不语,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不管怎么说,吴妈能遇上你也是幸运的,倘若换了别的什么脾气暴躁的人家,指不定要怎么为难她。” “哦?”狄穆辰微微挑眉,“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是个好人?” 顾倾倾微微笑了笑,别过头望向窗外,前面不远处便是狄公馆,房子的轮廓在暮色中已经隐隐可见:“算是吧。” …… 晚饭的时候,顾倾倾明显心不在焉,连手中的筷子都没有握好,差点从桌上掉落在地。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狄穆辰就坐在她的正对面,见她这般不在状态,便出声问道。 顾倾倾用手背碰了碰额,抬头苦笑一下说:“我在想,我可能又有事情要麻烦你了。” “是什么?” “那天我们不巧碰上了何杉,而何杉又与迟彬交好,所以我担心……” 未等她把话说完,狄穆辰便打断了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你是怕何杉把你和我在一起的事情告诉迟彬,然后会落到顾绍天的耳朵里,担心他派人上这儿来找你?” “嗯,顾绍天可以通过池梁丰找到这里,而且我只怕到时候不止是顾家会派人来,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人。”毕竟她失踪的事情已经是闹得众人皆知了,就连警署那边也都立了案。 “这个你不用担心。”狄穆辰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嘴,似乎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慢条斯理地说道,“就算是军部来了人,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这一声无关痛痒的话语,虽然平淡无奇,却充满了不可置否的坚定,顾倾倾不由一怔,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此刻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情都这样有把握?” “有些事情不是。”狄穆辰忽然一笑,那嘴角的笑容叫人看不真切。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她抿着唇。 他点头与她对视。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这般护着我?”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已经盘绕了许多,她在寻找机会想要问个清楚。 耳边猛然传来椅子同地砖的剧烈摩擦声,狄穆辰一个激灵地起了身,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撑在桌边弯腰朝地上干呕着,他紧紧锁着眉,抬头匆匆朝顾倾倾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便煞白着脸,一路踉跄地离开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顾倾倾来不及回神,她愣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的空座位。 狄穆辰用过的盘子里堆着几个空的牡蛎壳。 牡蛎?顾倾倾依稀记得,吴妈曾经告诉过她狄穆辰是吃不了生海鲜的,可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刚才吃了生牡蛎? 顾倾倾泄气地搁下了筷子。 第56章 惊人的发现 今儿个是狄公馆的休息日,上午佣人们都回家了,吴妈也上了早市。本就空荡荡的狄公馆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显得更加冷清不少,只留了顾倾倾一人在家。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打着毛衣,如今的天气时冷时暖,很容易着了凉,她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衣,外面还披着一条羊绒薄毯。手里生疏地打着毛线,她小拇指上绕着一道线,上下挑着,时不时地来回翻绕一下,这项织毛衣的针线活是岚姨交给她的,只可惜那个时候自己的年纪还太小,根本不将这项技能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去排学校里的话剧课,岚姨也曾交过她几次,可是每一次顾倾倾都很不耐烦地听着,又一次居然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差点被尖锐的针头戳破了脸。 如今想来,除了有几分好笑之外,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怅惘和回忆。 顾倾倾想到这里,渐渐也没了打毛衣的兴致,将针线和织到一半的毛衣收了起来,她起身上楼。 路过狄穆辰书房的时候,她见房门虚掩着,便习惯性地上前想要去关好。狄穆辰似乎有不关门的习惯,这一点倒是难得和她相反。 来到门口,她伸手握住门把,刚想退出去,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等再次睁开时,她的目光刚好对准了衣架,一套整洁的军装被完好地挂在上面。 脑子里似乎有雷电划过,顾倾倾有些站立不稳,她又使劲闭了闭眼,以为自己看花了,可睁开后那套军装依旧还在。 当真的明白过来后,她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果然,果然……她之前所有的推测都是对的,狄穆辰有着军人的身份,眼前的军装足以能够说明一切。 池梁丰率领的八十八师隶属中央军,军服却和其他军队不同,是比较特殊的卡其色。而这套军装是偏深的黄绿色,毫无疑问属于中央军军服的标准色。 稍稍稳定住情绪,顾倾倾的目光从最顶上的军帽慢慢向下移,最后定格在了金色的肩章上,金色……她按捺住心底的震惊,又朝着领章看去,一颗金色的五角星在阳光下闪着惊人的光泽,有莫名的凌厉气势破空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惊愣住。 这一回,她是彻底懵了。 …… 顾宅。 迟彬一脸肃然地站在顾绍天面前,他一得知顾倾倾的消息后便连忙赶回来告诉了顾绍天,一刻也没有耽搁,甚至连身上的军装都没有来得及换下。 相比较迟彬的镇定,顾绍天则显得格外不安,他的身形似乎又瘦了些,面颊上的肌肉也变得愈加松弛,颧骨有些凸起。 顾倾倾居然和狄穆辰走到了一块儿?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两人原本是八杆子都打不着边的,可却因为他无意间的顺水推舟,居然成了这么一件事。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再想要控制起来就难办了。 狄穆辰和乔世贤不同,乔世贤虽身处高位,却也爱玩,喜好结交朋友,想要同他说上两句话也并非难事,可狄穆辰却不一样,此人城府极深,又擅长伪装和隐藏,根本摸不着底,几乎是个不能碰的人。 “顾伯。”迟彬低低喊了声,似是等待着顾绍天的决定。 “自她背弃礼数逃嫁的第一天起,她就不再是我女儿了,日后她在外如何如何,也统统不关我们顾家的事!” 迟彬听后心中一惊,顾绍天话语中流露的厉然和果断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这一次顾绍天是铁了心要将顾倾倾拒之于门外了。 “顾伯,我……” “你不用替她求情,我意已决,是不会再改变主意的!”顾绍天打断迟彬的话,口气是从未有过的绝决。 迟彬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再起作用,便也只能默立在一旁,心中盘算着其他合适的对策。 他面上是冷静的,可藏在身体中的却是深深的忧虑与慌急,他很想知道顾倾倾在外面的情况,甚至很想与她见一面,可是,先前她对自己的排斥和疏远,已经将两人的关系划分得格外明朗,渭泾分明。 在那七年的时间里,迟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想到顾倾倾的离开居然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他以为联结他们的只是兄妹之情,可直到顾雅沐开始黏他的时候,迟彬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是自己想的这般简单。顾倾倾和顾雅沐都是他的妹妹,但自从顾倾倾离开之后,他心底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般,顾雅沐活泼开朗,几乎和那个年纪的顾倾倾一样,可却怎么也无法填补他心中的那份空缺。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了什么是物是人非,也明白了自己的初心。 就在房间陷入沉默的时候,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推开,顾梓晴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她紧紧拧着眉,脸色不是很好,进屋后她倪了一眼迟彬,继而转头问向顾绍天:“我听说找到倾倾的下落了?” 顾绍天没有立即回答她,不满地问道:“你不好好待在医院,回来做什么?” “不是已经知道倾倾的住所了吗?为什么不去把她带回来?难道任由她在外面继续这样放肆吗?虽然她早就不是顾家人了,可也不能太这般乱来,这到头来坏的还是顾家的名声。”顾梓晴有些着急地说着。 “我说过,她早已经不是顾家人了。” “外边的人可不会这样以为。” 顾绍天见她这般执拗,似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便只好说出另一番实情:“你是不知道,如今她待着的地方,可不是你我说去就能去的,而且你可知道现在是谁替她撑着腰吗?这个人非同小可,万万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绍天如同换了一副面孔,语调变得低沉又隐晦,气氛也随之沉重了下来。 “这人真有那样厉害吗?我看也不过如此吧,到时候麻烦一趟池叔叔不就好了?” “依我看,就算你池叔叔出面,也未必能压得住他。现在我们对他知道得太少,不该轻举妄动。而且,顾倾倾不是顾家人了,也不必再让她回顾家。” “既然池叔叔得罪不起,那乔世贤呢?他一定有办法。” “你说什么?”顾绍天惊诧地看向她,旁边的迟彬也不由侧目。 “爹爹何不去求一求乔大帅?那日接风宴上他曾和顾倾倾有过眼缘。” 第57章 我可以等 狄穆辰是三日后才回来的,那天晚上,顾倾倾得知他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地便做好了准备,该问的话她也都全部记在了脑子里。 可当她真正面对狄穆辰的时候,心却莫名地慌张起来,原先所做的充分准备也渐渐失去了作用,只留下一片的空白。 “一个朋友从南方回来,他是做工艺品生意的,我看这件黑檀木书签挺精致,便向他要了过来。”狄穆辰说着拿出一只木盒,打开来,里面果真是个做工精美的木书签。 顾倾倾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他嘴角分明噙着笑意,那种笑容似乎是男人都会的,他们常常以此来取悦被那些设为征服目标的女人,若再来些礼物饰品什么的,那得手的几率便愈发容易了。 莫名的不适徘徊在她心中,顾倾倾默默忍了下来,低低地说道:“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来书房说吧。” 狄穆辰上了二楼,刚推开书房的大门,眼角的余光便扫过了门旁的衣架,脚下的步伐冷不防一顿,接着他猛然转过身来,对上一双质询的双眸。 “你都看到了?” “那套衣服,是你的吧?”顾倾倾反问。 “倾倾……” “你的确是军人,这一点我没有猜错,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会有这么高的身份,狄长官。”顾倾倾冷冷一笑,不由向后退了一小步。 面对她这样的态度,狄穆辰身体僵了僵,脸色也微微一变:“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顾倾倾不语。 狄穆辰眼里染上了几分沉意,只是冷静地说道:“我以前说过,我们是一样的,我之所以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去做那些事情,我就必须得卸下这个身份。” 顾倾倾并没有看他,对他刚才所说的话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微微吸了口气,说:“明天,我会搬出去。” “搬出去,住哪儿?难道你又要过回四处流浪的日子?”莫名地,狄穆辰居然来了气,他猛然走上前,将顾倾倾逼到了角落,皱眉定定地看着她。 “你刚才说什么?”顾倾倾不可思议地颤声问出,原本绷紧的身子也一下子软了下来,有些无力地抵着身后的墙壁。 狄穆辰的目光变得深邃,见她忽然之间晃了心神,似是戳中了那昔日破败的伤口。左侧胸膛没有来地一扯,按捺住想要伸手的冲动,他急促喊了声:“倾倾……” “你刚刚说的……又过回流浪的日子,是什么意思……”顾倾倾死死抿唇,看着他的眼里布满了惊疑和恐惧,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她不再熟悉的人。 狄穆辰能感受她情绪的变化,脑中没由来地浮现出那一幅幅孤独的场景,心口陡然一颤,他忽然沉了眸,长臂一揽便将眼前人锢在了怀中。 那蹊跷的冰凉让他猛然一震,胸口发闷,狄穆辰不禁将她抱得尽了些,想要将自身的温度传导出去。 “我只是不希望你离开。”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落入顾倾倾的耳中,面对这个温暖的怀抱,她毫无防备,也不知所措,如同漩涡般地将要沦陷进去。 若有若无的硝味混杂在薄荷香中侵入她的鼻中,几欲麻痹了那些脆弱的神经。 狄穆辰缓缓抬手触上了她的面颊,指腹带来的粗糙感传入她的肌肤内,顾倾倾身体不由一震,瞬间拉回了一丝理智和清醒。她突然重重推开了狄穆辰,咬紧了嘴唇,拳头不自觉地攥在身体两侧,以此想用愤怒来竭力掩饰自己的慌乱。 可是,可是她的心却跳得厉害。 自己究竟是紧张、害怕、还是…… 顾倾倾想到这里,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因为惊愕而瞪大。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闷堵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了胸腔。 “我想你应该会知道。”狄穆辰垂了垂眸,再次抬眼时,眼神却与之前浑然不同,似乎将掩藏在眼底的深情一并释放了出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顾倾倾如同晴空霹雳般地愣在原地,她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却怎么也动弹不得。狄穆辰的靠近让她愈加感到不安,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安之中却又带着一丝一毫的渴望。渴望?她心中暗暗苦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直到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庞快要触及她的脸颊。 “狄穆辰!”情急之下她喊了他的名字。 狄穆辰果然顿住了动作,顾倾倾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可还未缓过神来,左手便被人抬起,紧接着,手背上传来一记温热。 “以后,跟着我就好。”狄穆辰深深吻了她的手背,显得那般虔诚。 耳边温热的呼吸挠得顾倾倾心中痒痒的,她死死地攥紧衣角,紧咬着牙齿,一张脸却早已红得不像话。 “你……你听我说。”眼看狄穆辰又要有动作,顾倾倾连忙张口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我只想告诉你,你这样做是会失望的。” 听她这样一说,狄穆辰低低一笑,将头埋入顾倾倾的颈间,片刻后又慢慢抬起,沉着地说道:“我不是心急的人,我可以等,哪怕最后会失望,我也不会后悔。” 顾倾倾同他对视,被他眼中的坚定和柔情所惊愣,心狠狠地沉了沉,慢慢向外面渗透着什么。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仿佛看见了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一步步地将自己禁锢其中,让她无法动弹,难以逃脱。 罢了,就让一切随缘,若这真是天意的话,她也认了。 顾倾倾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心底的惊诧也渐渐消散,周围的空气逐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芬芳,莫名叫人安下心来。 “好,我以后都跟着你。” 一声淡淡的应答让狄穆辰猛然抬头,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是他在梦中不停地追逐,却始终也摸不到的脸,如今就近在咫尺,可他却依旧不敢去触碰,他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空梦,只要他一伸手,面前的一切都会在刹那间支离破碎。 狄穆辰没由来的一阵心慌,那种沉重的感觉压迫着他的神经,几乎是想都未想,他忽然俯身向前。温热的双唇触及冰凉的柔软,冰与火的交织,如同带着电流通遍了全身,两人都不由一颤。 “我们不会再错过了。”他说得很认真,最后对她灿然一笑。 那一刻,顾倾倾鼻尖一酸,慌忙别开了脸。 终究,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第58章 正面交锋 “你说什么?” 军部的办公室内,乔世贤站在副官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脸上是满满的震惊之色。 “确定这份档案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是专门从中央情报局里找到的,属下动用了长官您的名号才调出来的这份档案。” “去他娘的!”乔世贤几欲抓狂,他狠狠摘下帽子摔在了地上,似是还不过瘾,又重重踹了一脚桌子,“好一个狄穆辰,我说他哪来的胆子居然敢把老子耍得团团转,原来还有个这么高的身份,怪不得这么嚣张,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这说到底,他还是您的上级呢。” “是啊,上级,这位上级可是精明得很,军商法政界哪里都有他一脚。” “那照这样看来,江北那边的货也十有八九是他扣下的了。” 听到副官这么一说,乔世贤又来了火气,却无法发作,只得冷哼一声:“是时候去好好会会他了,我要亲手揭开他的面目。副官,好好准备一下,该带的人都给我带上。” “是!” …… 顾倾倾睁开眼,头晕沉沉,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昨晚的记忆也混乱模糊得很,一点儿也不真切,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当看到狄穆辰推门而入的时候,顾倾倾才选择相信昨天的经历。 “醒了?”他端着碗走了进来,米饭的香味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顾倾倾从床上坐起来,从身体的不适她能感觉到自己发起了低烧。身侧的床垫骤然一沉,狄穆辰在床边坐下来,用勺子调着碗里的米粥。 “这是吴妈给你熬的粥,她一听你病了就特意又下了厨房。” “改日我要好好谢谢她。”顾倾倾暖心一笑,吃力地抬手想要接过碗勺,却被一只大手按了下来。 “你现在哪里有力气,还是我来喂你吧。”狄穆辰气定神闲地舀了一小勺的粥,接着便稍稍向前探身,将勺子送到了顾倾倾的嘴边。 顾倾倾眨了两下眼睛,有些木然地张了口。热乎乎的米粥到了嘴中,暖意瞬间从口腔蔓延到了全身。 粥的温度刚好,想必是他凉过的。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顾倾倾心中淌过,她倪了眼面前的人,轻声说道:“谢谢。” 然而,狄穆辰听到这声“谢谢”后却变了脸色,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就连语气也沉了下来:“记着,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对我说谢谢。我们之间的关系,全然不需要这两个字来维系。” 顾倾倾一怔,继而低下了头。 是啊,再怎么样,昨晚自己都是已经答应他了,就算如今她想要反悔,也完全没有了余地。何况,她也不能反悔,狄穆辰是她的最后的救命稻草,若连他的信任也失去了的话,那自己便真的是毫无走投之路了。 狄穆辰喂粥喂得格外小心,连她嘴角的一点汤渍都被他体贴地用勺子挑去。一碗的粥倒是被顾倾倾喝了大半碗。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会被吸入那黑色的漩涡里。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也能洞察出自己的心思。 狄穆辰将碗勺放到一边,拿了条巾帕转手便要伸过来。 “等等!我自己来。”顾倾倾忽然叫住了他,极力抬起手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毛巾,自己动手有些胡乱地抹了嘴巴。 面前的狄穆辰失笑地望着她,那眼底将要流出的宠溺让她的心狠狠咯噔了一下。 “这么拒绝我的接近吗?” 突如其来地一问,顾倾倾惶然地看着他。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说着他微微一笑,取下了她手里的巾帕。 房门不合时宜地被人敲响,拉回了两人各自的心思,阿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爷,出事了。” 狄穆辰应了一声,起身的时候又望了床上的人一眼,最后踏着坚定稳重的步伐离开。 “怎么了?”房间外,他低声问道。 “方才阿豪来电话,说乔世贤带了一帮子人去了浮歌汇,见您不在便朝着这里来了,恐怕现在已经到了城郊。” “乔世贤?顾家都还没有派人来,他倒是赶着来了。”狄穆辰收敛了面上的神色。 “他这次来势汹汹,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随他去吧,我也正好想同他打交道,阿旭,去让吴妈煮点茶,我好像记得这位乔大帅是不喝咖啡的。” “是。”阿旭面色从容,一点儿也没有担忧之色,他是再了解自家主子不过的,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摆不平的,有时候钦佩之余他也好奇过,狄穆辰究竟是怎么做才会这般运筹帷幄,一次也未曾失过手。 …… 乔世贤的专车随着一整队的士兵开到了狄公馆的门口,那些士兵一个个荷枪实弹,面目严肃,将整个公馆都包围住,其排场之大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阿旭早早地就候在了院子的门口,见乔世贤慢悠悠地从车上走下来,也不急着迎上去,只是默默地站在门边,似乎是要等着他自己走过来。 “乔大帅。”等人走近,他礼貌地鞠了躬。 乔世贤一身戎装,军靴踩得噔噔响,墨绿色的披风在风中摇摆,彰显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和风度。 他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抬头将面前的房子好好打量了一番后说道:“不知是否方便,我想见见这里的主人。” “我们家爷已经在屋内恭候您多时了,茶水都已经沏好,只等着大帅来了。” 乔世贤听后微微挑眉,深深看了阿旭一眼:“是吗?狄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请。” 阿旭将乔世贤带入了大厅,不远处的沙发上,狄穆辰正侧身坐着,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面前的茶几上摆放了两只茶杯。 “乔大帅这一来,还真是让狄某受宠若惊。”他缓缓地说着话,将手中的报纸放了下来,倾身端起了茶杯,忽然一皱眉,略为不满地说,“阿旭,这茶水都凉了,拿下去重新换两杯上来。” “是。”阿旭立刻上前端走了茶杯。 第59章 他的身份 乔世贤的目光紧紧盯着沙发上的人,面上闪过万般的情绪。眼前的狄穆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后来又查过他的其余资料,可那些资料都是死的,他听不到外界对他的评论,因此不得不多带了几分戒备。 碍于狄穆辰的身份,乔世贤收敛了一贯傲然的语气,说:“我今天来没有别的什么事,就是想带走一个人,狄先生是个聪明人,其他的便不用我多说了。” “大帅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济世堂的顾老板专程请我替他出面,想要带回他的女儿。”乔世贤说着眼神朝二楼的方向扫了过去。 “据我所知,顾老先生似乎已经同她女儿断绝了父女关系,却怎么还要想着来接她回去?” “先前他所说的不过都是些气话,如今也是后悔得紧,毕竟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任谁都无法割舍,狄先生觉得我说的对吗?” 狄穆辰面容平静地睨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说道:“我怎么觉得,大帅这次前来,是想要找我将新仇旧账一并算了呢?去年在您的接风宴上,我扰了您的兴致又扫了您的面子,确实是有些莽撞,还希望大帅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一马。” 他话虽然这样说,可语气中却丝毫不见慌张和畏惧,乔世贤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他无疑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凭着自己的身份,哪里能给他威慑? 心中的积郁满满堆聚,犹豫了片刻后,乔世贤陡然变了脸色,看着狄穆辰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狠戾。 “南京那边几番来电,让我尽快联系上一位姓狄的指挥官,全力配合这位上级的行动。我还就纳闷了,浮歌城这样繁华的地段上,军官一抓一大把,不过要论军衔的话,这样高阶的军官我还从未记得有过姓狄的。”乔世贤忽然收起了脸色,冷笑一声说道,“可是没想到最后,那人居然是你,中央军高级参谋官,华东战区特派指挥员,陆军少将狄穆辰。年纪这般轻,战功倒是快写不下一本档案了,狄长官还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啊。” 这一番话没有将狄穆辰愣住,却叫二楼的人猛然止住了脚步。 “你既然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开门见山?” “长官是我的上级,以下犯上是我的不是。可我既然答应了别人委托的事,就一定要办成。所以希望长官能够行个方便,让我将顾小姐带回顾家。”乔世贤虽然嘴上一口一句长官,可面上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狄穆辰自然知道他的不快和恨意,也不急着道出,只是淡淡地说:“顾倾倾确实在我这里,可是她已经是我的人,所以恐怕要让你有失于人了。” 他说完后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乔世贤难掩脸上的诧异,他很快回过神,有些讪笑地说道:“这……狄长官可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狄穆辰打断了他的话,起身说,“麻烦你回去转告顾老先生,以后顾倾倾是狄公馆的人,将不会再和顾家有任何关联。” 他字字珠玑,浑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叫人没有反驳的余地。哪怕是一向自傲的乔世贤在他无形的压迫下也自惭形秽。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便打扰了,告辞。”乔世贤一咬牙,愤然不平地起身离开了。 包围了狄公馆的士兵立刻受命撤退,屋外响起了汽车启动的响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狄穆辰垂眸将手腕的表移正了些,下一刻他蓦然抬头,眼底呈现无法言说的慌乱和焦急。 长腿迈出,他快速地上了二楼,果然在走廊里见到了顾倾倾。她脸上的震惊还没有完全褪去,穿着单薄睡衣的身子骨看上去弱不经风。 心底无端涌上来一阵惧意,狄穆辰平复着内心的涟漪,踏步朝她走了过去:“怎么出来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顾倾倾抬了头,只不过刹那,原先脸上的震惊便丝毫不见,只留下一片平静。 “我刚刚在房间里叫你,看没人回应就自己出来了,我有点渴。” 话音刚落,顾倾倾身体忽然朝后倒去,狄穆辰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送回了床上。 “生病就好好躺在床上,不要自作主张地下床,你要什么就和我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会让吴妈上楼照顾你,如果你不想麻烦她,我也可以重新叫一个医护过来……” 狄穆辰一愣,唇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脑子打了个激灵。 顾倾倾慢慢收回抵在他嘴唇上的手指,上身靠在床上,索性将眼睛也合了上去:“我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狄穆辰起身的时候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很快稳住了身形,可紊乱的脚步却出卖了他的心绪。 床上的顾倾倾睁了眼,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狄穆辰的确温柔体贴,他几乎能为她考虑到一切,可这也说明了他的心思极其缜密,这样的一个人,若是狠下心来也是万分可怕的。 可是,他方才替她说退了乔世贤,如果没有他在,自己现在说不定又会回到顾家吧?想到这里,顾倾倾手脚一凉,竟然隐隐有些后怕。 狄穆辰很快就回来了,他将水杯小心地递了过去,顾倾倾用双手捂着杯壁放在胸口,冰凉的身体这才慢慢暖起来。 他一直坐在她的床边,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顾倾倾忽然说道。 “我来告诉你,我不是好人。”狄穆辰说着笑了,可顾倾倾却觉得,那笑容仿佛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也许吧。不过我会相信你的,诚然如你刚才说说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狄穆辰低头朝她看去,只望得一片澄净和落寞。 “生在乱世,每个人都想要找到一处栖身之地,世事无常,也不是你我能够掌控,我不会再去求什么了。”她说得坦然。 明明是自己所希望的,可胸口却有了莫名的闷意,狄穆辰微微皱眉,哽在喉咙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悄然攥紧了拳头,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两人对视了一眼,顾倾倾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自此便不再属于她,开始变得身不由己。 第60章 林苏 阳春三月,本该是鸟语花香、万木争荣的季节,可今年的春天却来得格外迟,晚冬的寒意还未完全退去,路上的行人依旧穿着厚厚的大衣,行色匆匆。 租界住宅区。 后院一处偏僻的亭子里布置着四角石桌和圆凳,林苏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脑子一片混沌,方才医生的话不停地在她耳边盘旋飞绕,叫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有了身孕。 原本是件欢喜的事情,可她面如死灰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悦的影子。 为什么?她明明处处都很小心,可为什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在她计划之内的,她也不能怀上乔世贤的孩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不过片刻,一双手便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身子:“医生说,你有了身孕。” 乔世贤无疑是欣喜的,他的手臂甚至有了轻微的颤抖,语调也有些不稳。 可正是这一声话语,扯断了林苏的最后一根神经。她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前有些眩晕。 倘若……倘若她怀孕的事情被狄穆辰知道了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吧?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将她彻底放弃………… 不!她不要,她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不要这个孩子!”她脱口而出。 乔世贤的动作一滞,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死寂,空气中是说不出的诡异和尖锐。 “你说什么?”半晌,他冷冷地问道。 林苏没有回答他,将头偏向了一边。 “为什么?”乔世贤怒吼一声,毫无预兆地将她推靠在柱子上,那狠重的力道几乎要将林苏的肩膀捏碎,“你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让我失望?” 他有些失控的声音震得林苏耳朵生疼,她脸色惨白地看着他那双猩红的双眼,心中无端生了几分惊慌。 “因为你给不了我未来。”这几个字,如同冰凉的利刃刺穿了乔世贤的胸膛,他深深抽了一口气,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你给不起,就算我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那也只是你的孩子,是你乔世贤的!”最后一句话她偏激地吼了出来。 狄穆辰眼里黯了下去,原先的愤怒和狂躁也瞬时间退去了不少:“好,我娶你。”他微垂着头,低声说道。 “娶我?娶我回去当你的小妾吗?”林苏朝他冷哼一声。 “你就这么在乎名分吗?” “那你可知道名分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吗?男人的爱摇摆不定,唯有名分是最稳固的,乔世贤,倘若你是真心爱我,就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乔世贤死死盯着她,眼中幻化着异样的情绪:“让我休了她是不可能的事情。冷云霜是乔公馆的女主人,而且永远都是。”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林苏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然后化成了嘴边的讽笑。 “随你。”最后他只丢下了两个字。 林苏吃惊地抬头,眉毛紧皱,她知道自己是亏欠他的,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偿还,也许,有朝一日总会有那样的机会吧。 …… 狄公馆。 林苏的到来并没有让顾倾倾感到惊讶,早在之前她便察觉出林苏同狄穆辰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有好几次她都差点要再狄穆辰面前问出口,但最后都忍住了。 “林小姐,我们见过。”顾倾倾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脸上带着微笑。 见对方这般落落大方,倒是让林苏有些吃惊,她深深打量了顾倾倾,从嘴角扯出了几丝笑意:“没有想到,顾小姐哪怕不上妆也还是这般美貌动人。” 确实,她有些惊异于顾倾倾的美貌,抛开精致的五官不说,面前的人有着一种安之若素的优雅,这种气质是与生俱来的,若再配上那副倾城的面容……林苏暗自吸了一口气,在这个女人面前,就连对自己的脸蛋一向都很满意的她也显得有些自惭形秽。 “狄先生今日不在公馆,林小姐若是有事急着找他,可以留下联系方式,等晚上我便会转告给他。” 林苏听后心里生出了些许的不适,她虽然猜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听过外面所传的风言风语,但还是有着许多的困惑。 凭借着她对狄穆辰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一见钟情的人,所以不可能只凭着那次宴会上的一眼便看中了顾倾倾。难道她会是第二个自己?林苏又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很快又排除了。顾倾倾如今没有了顾家的依托,在浮歌城里几乎是举步艰难,根本没有利用的价值,而且乔世贤身边已经有了自己,狄穆辰不可能再让她参与进来。 思来想去,她都没有弄明白狄穆辰的用意。 “既然这样,那还得麻烦顾小姐替我传达一声,我改日再来,今天就不打扰了。”林苏说着便想要起身,大抵是没有站稳,她小腿陡然一软,踩在脚上的那细高跟便崴向了一边。 “啊!”林苏轻呼一声,双手连忙撑在扶手上来稳住身体。 顾倾倾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跑到她身旁,扶着她坐了下来,二话不说便脱下了她的高跟鞋。林苏刚想要制止她,可看见脚踝上的红肿忽然闭口不言。刚才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头有些晕沉沉的,腿上也使不上劲。 忍着火辣辣的疼痛,林苏急促地说道:“我没事。” 顾倾倾恍若未闻,她一脸严肃地取来了医药箱,取出酒精、棉签和膏药开始忙活起来。林苏就坐在沙发上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步骤娴熟地操作着这一切。 没一会儿,脚踝处的肿痛便消失了不少。 顾倾倾收拾好医药箱,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双平跟鞋。 “最近的日子里还是不要再穿这种鞋子了,我这里有一双平跟鞋,鞋底很软,走起路来很舒服,你穿回去吧。”她不经意地说道。 林苏望着她有片刻的发愣,等反应过来后才连忙点了下头,朝她露齿一笑:“谢谢你。” 顾倾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那笑里带着笃定的从容和坚韧,宛若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深深感染了一旁的林苏。 那一瞬间,她似乎有几分猜到了狄穆辰的心思,却又无法接受和承认。 第61章 他的温柔 狄穆辰极为难得的提早回了公馆,看来浮歌汇并没有太多需要打理的事。 顾倾倾正在后院里给几株迎春浇水,原本二月就该开的花到了三月底才零星地冒出了几朵,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开出的花朵又小又干瘪,颜色也显得有些枯黄。 老远就听到了脚步声,顾倾倾放下手里的洒水壶,从后门进了屋。 阿旭正在听狄穆辰交代的任务,见她走近了,便欠了欠身:“顾小姐。” 狄穆辰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人,口中便不再说什么,阿旭也尤为识相地离开了。 “今天上午林小姐来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她叫你有空便给她回个电话。” “林小姐?”狄穆辰微微抬了眉,“林苏?” 顾倾倾不可置否地点头。 “我知道了。”他脱下了身上的呢大衣,虽然顾倾倾知道了他的军人身份,可是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家中穿过军装,虽然她有些奇怪地想要亲眼见一见。 “我听吴妈说,你是林小姐的救命恩人?”她忍不住问道。 “算是吧。” “没想到你看似这样冷酷,居然也会英雄救美,倒也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顾倾倾无意之间说道。 “我也救了你。” 他忽然转过身来看她,一双鹰隼般凌厉的眼睛睨着她的脸,这样阴寒的眼神让她有些惊愣,带了几分不可避免的惧意。 顾倾倾觉得,今天的狄穆辰有些反常,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改日我陪你去百货公司添置几件厚衣服。”他语调低沉。 顾倾倾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因着是在室内,她只裹了一件薄外套,这件外套极长,几乎到了膝盖以下,所以她下身只穿了一条短裙……看上去是有点不伦不类。 “时候不早了,我先上楼休息。”她张了张嘴,想往楼梯走去。 “等等。” 还没等她站定,狄穆辰便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目光盯着她的右手,一双眉毛紧紧地拧着:“你的手怎么回事?” “什么?” “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明明昨天还没有的。”他的语气里带着命令的意味,容不得人反抗。 “哦,我刚刚下午倒水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热水了,已经做了消肿,没关系的……” “把手给我。”见她没有反应,狄穆辰便自己上前将她的右手小心地抬起。 原本白皙光滑的一双手,如今大拇指和食指的虎口处却高高地肿起,红得如同冬日里的番薯。 他凝视了片刻后,冷不防说道:“我会让吴妈把瓶里的水都换成温水。” 顾倾倾听后一愣,继而慌忙说道:“哎,别呀,这样咖啡会泡不开的。” 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缱绻的馥郁让她感到紧张,周身环绕强烈的压迫感。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慎言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去忙吧。” 狄穆辰无动于衷,那灼热的目光让顾倾倾有些不自在。下一刻,眼前有几秒的恍惚,高大的阴影陡然覆了上来。一双手有力地环住了她的腰肢,猝不及防地,炙热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住。 “狄穆辰?”顾倾倾稍稍稳定心神,手臂轻轻朝前推了推,想要让他放开。 “我想抱你。”狄穆辰将头低低地埋在她的颈间,见她想要挣脱,手上的力道便又收紧了些,嗓音也格外显得低沉,“就一会儿。” 温热的呼吸擦着顾倾倾的肌肤,如同羽毛般不停地挑逗着她,暗暗压制住那种感觉,原本松着的手也慢慢攥紧。 隐隐约约地,一股酒味在鼻间萦绕开来,顾倾倾莫名地一惊,不假思索地问道:“你喝酒了?” 耳旁传来闷闷的回答:“今天约见了几个客人,喝了几杯。” 顾倾倾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却刚好被抬起头的狄穆辰见到,他微微侧头,认真地问道:“不喜欢酒味?” “嗯。” 低头嗅了几下,嗤嗤一笑,半响,他松开她朝前走去,脚下的步子居然有些恍惚。顾倾倾猜想他大抵是有些醉了,刚想上前,却是发现他径自去了盥洗室。片刻,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等出来的时候酒味消了不少,不过连上衣的纽扣都解开了。 上身只一件单薄的衬衫,顾倾倾愣愣地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暗自一黑,猛地转过了身去。可等那人走得近了,身子却被拉了过去,狄穆辰的力气很大,她执拗不过,只得本分地保持安静,心神却控制不住地有些慌乱。 何止他一人,她自己也只穿了少许的衣服,隔着两层单薄的布料,两人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顾倾倾原本想避开目光,可恰巧却触及他胸前的袒露的肌肤,眼皮狠狠抽搐了两下。不得不说,狄穆辰的体格很健壮,兴许是源于他军人的身份吧,一个男人能既有魁梧的体格又有温润的仪态,也是实属不易。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顾倾倾急急地撇开眼,一双手却鬼使神差地伸了过去,将那解开的钮扣重新扭了上去。 空气里有沉沉的呼吸声,胸前的瘙痒一阵阵地刺激着狄穆辰的神经,仅有的几丝心智也被消耗殆尽,终于,最后一根神经也绷断,他重重叹了一声,忍不住一把抓住那双不安分的手,顾倾倾惊讶抬头,就被人擒住了嘴唇,突如其来的感觉犹如电流般流遍了她的全身,带来了不可抵御的奇异感。他的吻不似第一次那般轻柔,而是带着一种渴望和迫求,而在那之间,似乎还带着几分没有泯去的小心和温和。他急切地渴望着,却也迫使自己克制着。那样的感觉让顾倾倾的心狠狠一颤,居然忘记了挣扎和退却。 狄穆辰含住她的下唇,一下下地咬,力道时轻时重,慢慢竟有些欲罢不能了,两人的呼吸紊乱地纠缠在一起。 此刻的顾倾倾只觉得头目晕眩,哪还使得上半点力气?就连站立都开始吃力,若不是有狄穆辰支撑着她,她兴许早就要瘫软下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不断地侵袭着她的神经,喉间呼出一声轻吟,顾倾倾睁开眼,只看见一双深不可测的墨瞳,跳动着红色的火焰。 正微微出神,背后有力的大手忽然使劲,狄穆辰整个身子朝她压了过来,两人生生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 撞击让顾倾倾的脑袋愈加昏沉,狄穆辰的吻并没有减弱的趋势,他似乎格外迷恋于她的唇,一下下地辗转吮吸着,无不充满了深情。顾倾倾的心是颤抖着的,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现在越界的举动,还有对自己内心感受的震惊。 这样一个男人……原来在她的心中,早已经接纳他了,只不过是她自己想要回避不肯相信。原本她曾以为,本着坚定和执着,除了迟彬之外,她是绝对不会再接受其他人,也无法接受。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人,狄穆辰的出现彻底推翻了这个可笑的想法,让她再一次重新看清了自己。 一只手不知何时悄然地探入了顾倾倾的上衣,粗糙的触感陡然让身下的人儿轻呼出声,顾倾倾一下子冷静了许多,流失的理智渐渐地被找回,她避开上方那道灼热的目光,轻轻喘着气。那只不安分的手早就被她适时地按压住,不得动弹。狄穆辰有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没有阻拦,因为他心底是慌张而又害怕的,若是再这么温润下去,自己怕是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吴妈正喜滋滋地端着端盘进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口里不由地“哎呀”了一声,慌忙地想要回避。 两人的距离霎时松开了些,彼此都重重地喘着气。 第62章 可疑之处 “我今天喝多了。” “我知道。” 昏昏沉沉地合上眼睛,迷蒙的感觉依旧没有褪去,顾倾倾只觉得耳朵边嗡嗡地响着,她不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想要让阵阵发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吗?”面前的狄穆辰忽然发声,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轻启薄唇,“今天我就来告诉你。” 他说得十分轻柔,这是顾倾倾第一次看清他眼里所包裹的宠溺,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悸动,直直地望着他。 “倾倾……” “等一等!”顾倾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趁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话说出口便急急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有些仓促地说道,“你喝醉了,我是不会听一个喝醉的人胡言乱语的。”说着,她转头朝外面喊:“吴妈,快让阿旭过来扶狄先生上楼休息。” 手臂蓦然覆上一片温热,狄穆辰定定地看着她,双眼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明亮:“我没醉。我很清醒,也很明白我现在说的话。” 顾倾倾浑身一震,生怕他要说出什么,狠狠咬了咬唇,出其不意地朝他推了一把,她的力气不大,可毕竟是参与过训练的人,何况狄穆辰又毫无防备,着一推硬是将他推到靠在沙发上。 “你……我现在是你的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如果我以后需要你的帮助,你必须义无反顾地替我去达成目的,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没有拒绝的理由。狄穆辰,这是我们之间的联系,也算是一场交易,我希望你能够清楚。”两人之间还未分明的事情,就这么被她一语揭穿。 听了这番话,狄穆辰心神一恍,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目光低垂,嘴角扬起一抹难言的苦涩。 “算了。”一声平静的叹息,本应该结束的对话,却叫顾倾倾的心没由来地绞痛了两下。 她听出了他语调中的失望,更能感受到他的伤感。但是,她不知道他在伤怀些什么,也不想去知道。可是…… 可是,她有一种冲动想去帮助他,想要替他分担些什么…… 顾倾倾狠下心来,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一旦做了,就给了狄穆辰希望。 给他希望? 然后再让他深深绝望? 好笑地摇摇头,她不会这么做的,至少现在不会。 …… 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衣服,顾倾倾取下衣架上的皮包下了楼。门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阿旭见到来人后便开了车门。 “连旭,太阳落山前我们就能回来,你就不用跟着一道去了,何况我自己带了司机,也不会摸不着回来的路。”后座的林苏微微昂起头,露出宽大帽檐下的脸。 阿旭看了她一眼,目光有落回顾倾倾的身上,显然有些犹豫不决。 林苏见他还在思考,不由地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女人们出去购物,是不喜欢男人陪同的,顾小姐,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顾倾倾何尝不知道她的用意,心想自己不过是陪她去买些东西,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端,再说若真的遇到有人找刺,凭借自己的几分本事兴许也能应付过来。她也知道阿旭所顾忌的是什么,便顺势接话道:“阿旭,林小姐的话不错,今天你就不用跟着我们了,至于狄穆辰那边,我回来后会向他说明。” “可……”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见顾倾倾这样一说,阿旭也没有办法,只得点头应道:“好吧,那祝二位小姐相处愉快。” 汽车缓缓启动,朝着铁门驶了出去。 “旭哥,我们要不要跟过去?”身侧的两名仆人来到身边问。 阿旭凝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道:“方才小姐的话,你们是都没听见么?” …… 车子停在了东洋百货的门口,林苏和顾倾倾相携着下了车,相比林苏的热情,顾倾倾便显得拘谨了许多。她也承认,今天林苏特意的登门和盛情的邀请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她心中本不想来,可不来又似乎显得自己有些小气,再三思索之下便还是随着她来了。 顾倾倾对东洋百货算是了解不少,可亲自来这里倒还是头一次,毕竟六年前的浮歌城里还没有这么多辉煌的建筑,商业的发展也不像现在这般繁荣。 刚进了大门,顾倾倾便感觉到了不同,这里面的布置和装饰可以和浮歌汇想媲美,地面和墙壁铺的都是大理石砖,大厅中央矗立着四根高大的柱子,宏伟磅礴的气势迎面而来。 见到顾倾倾的反应,林苏莞尔一笑,提醒着说道:“可别急着惊叹,这里才是一楼,这家百货公司一共有六层呢!” “六层?” “是啊,我们现在是在大厅,再往边上走就是卖东西的商铺了,这一楼卖的都是些珠宝首饰。”林苏亲近地挽着顾倾倾的胳膊,笑吟吟地介绍着。 这时,远远地走过来几名西装革履的男人,顾倾倾看到为首的那人,心中咯噔了下,脚下也微微一顿。林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便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呦,这不是林小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啊。”男人缓缓走近,他的皮肤格外白皙,一张笑意满满的脸上居然毫无血色,“这位是?”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她是……” “我叫顾倾倾,傅先生,我们之前见过面。”未等林苏开口,顾倾倾便率先应答。 “原来是顾小姐,我记得你,不错,去年在领事馆的时候,我们的确见过。”傅之泽抬头思忖了片刻,记起了她,于是便友好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傅之泽。” 那只手瘦骨嶙峋,且白得吓人,宛若一具白花花的骨头,任谁看到都不由地会倒退几步。顾倾倾倒是毫不畏惧,大方地同他握了手,学医的时候那些东西都看得惯了,她早就习以为常。 “既然今天二位来了,我怎么也得做些表示,二位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就尽管同我说,我到时候会派车子将物件送到府上。”傅之泽的语气十分客气,脸上也一直带着笑容,顾倾倾嘴上不说,心里确是感到奇怪得很,眼前的这个傅之泽,和她初次在领事馆见到的完全判若两人,一个分外热情,另一个却只带给人幽幽的阴郁。 第63章 初陷危机 两人跟着傅之泽逛到三楼的时候,林苏忽然提起要再去楼下看看衣服,于是,傅之泽便派了人跟随她一同前去,自己则继续带着顾倾倾抵达了四楼。 四楼卖的都是洋货,因着价格昂贵,所以上来买的人也少,此刻只有几个阔太太在货架前浏览着。 “顾小姐逛了这么久,就没有一件东西看得上眼吗?”一旁的傅之泽忽然发问。 顾倾倾望向前方思考着合适的措辞,她并非不喜欢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用不到而已。 “我很喜欢这些精致的玩意儿,只不过所住的地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空间放置,所以就不麻烦傅先生破费了。” 听她这样说,傅之泽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开口道:“顾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毕竟也是难得来一回,今天怎么说我也得送你一件礼物。” 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好客,顾倾倾反而更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倘若自己再不接受别人的这番好意,岂不是不给他面子吗? 她无计可施,刚想作出回应,忽然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于是就脱口问道:“对了,你这里有表链吗?” “表链?” “我有一只怀表,可惜它的表链坏了,所以想要重新换一个。” 一听她提出了要求,傅之泽爽快地回答:“没问题,一会儿我让钟表师傅给你换一个新的表链,马上就能好。” “多谢了。” 跟着他穿过一个个走廊,来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商铺。橱窗中整齐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手表,隔着那层玻璃,顾倾倾似乎能够清晰地听到秒针在表盘上走动的滴答声。 “傅老板。”钟表师见到来人后连忙起了身。 “刘师傅,这位小姐想给自己的手表换个新的表链,你看着找一下合适的,当然,质量要最好的。”傅之泽轻描淡写地说着,嘴角始终缠绕着笑意。 “好嘞,小姐,给我看看您的怀表是什么式样的。” 顾倾倾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了一个铁盒子,再小心地打开,拿出里面的怀表递给刘师傅。 盘绕在怀表侧面的金色龙纹瞬间暴露在傅之泽的眼皮底下,他瞳孔猛然一缩,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隐约有些熟悉的标志。 “这个表链很常见,一会儿我就能给您换换好。” “麻烦刘师傅了。”顾倾倾笑着答谢,不知为何,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在风衣里穿了件长袖,此刻只觉得脊背隐隐发凉。 傅之泽站在她的身侧,唇畔的笑意早已散去,脸色也沉了下来。顾倾倾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下意识地裹了裹外衣。 “这块怀表,是顾小姐的吗?” “怎么了?” “这样的一块怀表,我看着更像是男人的物品。” “嗯,确实不是我的。” “哦?那是谁给你的?” “傅先生这般追问,莫不是对这个很感兴趣?” “我也是好奇,所以才问问。” 她点头,不经意地说道:“确切地来说,应该是我捡到的,我看这表还能走,便没有舍得扔,自作主张将它收了下来。”顾倾倾讲着讲着才发觉自己说出了过多的东西。 “这是块好表,顾小姐可要好好珍惜了。” “傅先生也识货?” 傅之泽笑着摇头,目光却久久地落在怀表的表盘上,说:“我并不懂钟表,只是看它的外观便觉得十分可贵。” “我会听你的话,好好珍惜它的。” “那便好,既然顾小姐不想要其他的东西,那这条表链就当做我给你的见面礼罢了。”他莞尔一笑,右手却不停地捻着佛珠。 顾倾倾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十分有教养,原先对他的错觉和误会也都烟消云散。 傅之泽本想再带着顾倾倾上五楼,刚走到楼梯口便跟上来一个手下,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只见他频频点头,面上也浮现出焦急的神色。 “顾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这边刚刚接到一个通知,我现在要赶过去一下。” “没关系,你去处理吧。” “好,请随意。”礼貌地微微颔首,傅之泽便消失在楼梯口。 走下三楼,最后一个台阶还没有踩稳,突然从一个角落里冲出来一个黑色的身影,直直地朝着顾倾倾撞去,顾倾倾因为穿着高跟鞋所以并不方便躲避,还未等她侧过身来,便被那人狠狠地撞靠在扶手上,手里的皮包也一同落地。 那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自己,只见他飞速地拾起地上的包,单手一搭便跳下了楼梯,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 顾倾倾惊了一身冷汗,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抵挡住那人的撞击,却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有这般大的力气,这样看来他肯定是一个男人。 拭去额上的细汗,她想要站起身,刚踏出一步左脚脚踝处便猛然一抽,接着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一时之间竟让她疼得出了眼泪。 “倾倾?”林苏忽然出现,见到她这副模样不免一愣,连忙跑过来搀扶起她。 “你怎么了?” 在林苏的帮助下,顾倾倾虚弱地站起来,脚步刚刚落稳便急促地推开她朝着前方追去。 …… 律师事务所。 “难得你往我这里跑一次,自从你上回金屋藏娇之后,我们好像再也没有见过面吧?哎,我怎么就没有早点看出来你是这么个见色忘友的人呢?怎么,这会儿不回去好好享受美人怀,跑到我这么个破地方来做什么?”沙发上,池北廷照例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着,斜眼看向对面的人。 “这样闲坐着也是个事儿,不如我们下盘棋吧?” 见他没有回应,池北廷便只当他应允了,自己起身取来了棋子。两人开始对弈,狄穆辰的棋风他是领教过的,和他本人的性格相符合,看似不经意的一步棋,最后却总能发挥到巨大的作用,利用棋子之间的相互配合,杀别人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一次,他走棋的态度似乎温润了许多,而池北廷一向喜欢发动凌厉的进攻,速战速决,可无论他的棋如何咄咄逼人,都能被狄穆辰巧妙地一步步化解,丝毫占不了上风。 下到最后,池北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一大片棋子被围死。 “输了,输了!又输了!你就不能让我一回么?”池北廷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最近的烦心事就多,难得有时间下一盘棋又输得这般惨,这让他看眼前的人愈加得不顺眼。 第64章 来自教官的提醒 狄穆辰的心思似乎早已不在棋盘上,他背靠着座椅,目光却飘向了窗外,夕阳的余晖此刻正要照进窗来,他微微侧了侧身,给那缕红霞让了道。 “你这老半天了都不说话,是要怎样呢?我这里不是收容所,还要开张接生意的。”池北廷边收拾着残局边不耐烦地说道。 对面的人依旧默不作声,半晌后,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传入他耳中:“北廷,我好像疯了。” 由于多年的相处,池北廷默契地知晓他指的是什么,他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从鼻间哼出一声:“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一次是彻头彻尾地栽了,认命吧。” “是我有些低估了,也许这一次……比想象中陷得更深。”深不可测的眼神和厚重低沉的嗓音让池北廷一愣,心里慢慢跟着不适起来。 他轻轻叹了一声,起身去后面的书橱里取了一沓文件,抛在了狄穆辰面前:“这里是你要的资料,我动用了商界所有的人脉才弄到手的,话说回来,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听闻顾绍天的手段很了不得?”狄穆辰看了眼面前的那叠文件。 “顾绍天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一般人是揪不住他的尾巴的,阿豪已经同他打了好几次交道了,都没有抓到他的把柄,所以你也不要太小看了他。” “我当时也没有看出来,他居然也有几分本事,能黑白通吃。” “哎?那你说顾倾倾知道他父亲干的这些勾当吗?”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的。” “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了怎么办?会难过吗?也不一定吧?我听说顾绍天和她已经断了父女之间的关系了,也真是够决绝的啊。对了,你认识迟彬吗?最近他好像一直都在打听顾倾倾的下落,都问到我这里来了。好心提醒一下,你也要提防着点,说不定哪天一疏忽,让别人抢了先了,啧啧……” 话还未说完,便有冷风穿堂而过,池北廷不由浑身打了个寒颤,知趣地闭上了嘴。 …… 顾倾倾忍住脚踝传上来的痛意,咬牙追了过去,方才抢走她包的人走的就是这条过道,可她走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任何人,而且这里好像也并没有开设店铺。 放慢脚下的步伐,她心中多了几分警惕,手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她一直走到了过道的分岔口,四下望去依旧看不见人。 自己还是慢一步,让他跑掉了,顾倾倾咬唇,左手捏了捏拳,又缓缓松开。 “呦,这不是顾小姐吗?怎么会在这儿碰见你?”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蓦地传来,带着些许的讥诮。 听到那记轻笑,顾倾倾吃了一惊,猛然转过身去,程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她之所以会惊愣不仅仅是因为程誉的出现,更是因为自己居然感觉不到后面有人。也是,这位教官向来都是神出鬼没,没有人能猜到他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定了定心神,顾倾倾好不容易挤出个笑容,从容礼貌地开口:“老师。” 说实话,她的心里是有些惧怕他的,甚至觉得他和狄穆辰有几分相像,两人都十分擅长伪装和隐藏,同样的让人捉摸不透,尤其是狄穆辰,似乎天生就有着不可言说的强大气场,只要一站在那里,就自成一种清冷和高贵,叫人心里无端生出了畏意和信服。 她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何总是会想到那人。 程誉一直在边上望着她,方才她面上变化的表情早就被他看了个破。 “怎么?你莫不是又在想情郎?” 顾倾倾诧异地抬头,脸色一白,有些笃定地摇头:“没有。” 可在程誉锐利的目光之下,她仍旧是心虚地别开了眼:“您打趣人的习惯可一直都没变。” “是吗?不过好像每次遇到你的时候,你似乎总在想他不是吗?难道是我猜错了不成?”轻笑了两下,程誉摆了摆手,换了个站立的姿势,道:“不和你说笑了,我本来想找个时间特意约你出来和你说个事的,既然这么凑巧在这里碰到你,那便直接同你说了。” “是什么事情?”顾倾倾微微惊讶。 程誉看着她淡淡说道:“又巧得很,此事正好关乎你的那位情郎先生。” “狄穆辰?”她脱口而问,凝视着对面人脸上渐渐加深的笑容,忽然才反应过来,心里暗自叹了声,耳朵根却莫名红起来。 “喏,这次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招的。”程誉又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 这一回,顾倾倾再也没有耐心听他的玩笑,竟也微微怒了怒:“老师!” “好了好了,说正事。”程誉终于拾掇了脸上的神色,俨然换上了一张淡漠无常的面孔,缓缓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他的事吗?我今天就告诉你。” 顾倾倾听后心中没来由一阵心慌,促狭回答道:“我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是这样吗?那你给我说说看。” “您上次说的全都没错,他的确是个军官,而且是个大官,坦白地说,不论身世背景的话,他的军衔是比乔世贤还要高的。”说到这里,顾倾倾突然停了下来。 “嗯,不错,这些都是你自己发现的?”程誉挑眉问。 “说是我自己发现的,还不如说是他故意暴露给我看的。” 看着她倔强又坚定的神情,程誉不由哑然失笑,看来她并没有自己预想得这样不通人事。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已经和他达成了协议,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算是互相利用。” “这样真的值得吗?何况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被狄穆辰的外表迷惑了,他可不是个善茬。”程誉说到这里忽然沉了脸,语气也陡然转冷,“论起伪装和算计,他比我都更胜一筹,而且他还是个武将,你知道他杀过多少人吗?” 不知是听到了哪一句话,顾倾倾不自觉地轻颤了身子,她想起狄穆辰的脸,全然无法想象他残忍时候的模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老师您教我的。” 第65章 来自教官的提醒(2) “好,好,果真是有所长进。”程誉抬头笑了笑,眼里闪过几道锐利的光,“你似乎还是不了解狄穆辰的为人,他虽有怜香惜玉之名,却绝非乔世贤那样的多情公子,就连被世人高高捧着的鸢尾,这么倾慕他,却一直被冷言相待,最后还被他利用去接近乔世贤。正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所以我才要再提醒你一声,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烈,你若是去外省打听打听便可一晓而知……另外,他不但是军校出身,履历完整,根正苗红的军官,身世似乎也不见得不如乔世贤,所以你要当心了。若是中途你拿捏不稳,栽在他手中,也莫怪老师无能。” 听了他这一席话,顾倾倾早已冷汗涔涔,在程誉的眼中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害怕了?” 她摇头。 程誉勾了勾嘴角,面上却没有多少表情:“我还知道你的一个特点,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您又说笑了。” “这次我可没说错,若是换作别人,我对你倒还放心些,可对方是这样一个狠角色,我也不得不几次来警告你,切莫掉以轻心。” 顾倾倾抿了抿唇,目光顿了顿,说道:“今日多谢了老师的一番提醒,不过学生有些不明白,为何您要这么帮着我?”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你是我教过的学生。”程誉依旧笑着说。 “仅此而已吗?”她有些将信将疑,按照他留给顾倾倾的印象,程誉并不是会管闲事的人,坦白地讲便是自私自利,他只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绝对不会插手旁人的琐事。 “若硬要再加个理由的话,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什么?” 锃亮的皮鞋轻轻拍了两下地面,他脸上的笑慢慢加深,从容道:“你是狄穆辰看中的第二个女人,先前的鸢尾已经被他利用过了,目的也快要达成,她的用处显然不大。这次他选择了你,所以我很想看看,他的下一个目的是什么。” 顾倾倾愣了半晌,喉中隐隐有些干涩,她小声问出来:“所以你把我当成诱饵?”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原来是这样。”她冷冷一笑,方才那股子谦和与敬意倾刻间荡然无存。 程誉见她变了脸,倒也不着急,只是忽然话锋一转,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可是我也有些不理解,他居然会让你入住狄公馆,还让你知晓了他的身份,这些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狄穆辰的身上,倒是极有意思的,还有……” “无论你怎样想,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我都会坚持自己的选择,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只有我自己能够决定,没有人能够再左右我,我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不听从任何人的差遣!”顾倾倾愠怒地打断了他,自己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话语。 程誉没有说话,他蹙了蹙眉,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从自己的身旁走过去,蓦然开口:“顾倾倾,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果然,听到这声发问,顾倾倾适时地止住了步伐,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我看你刚刚着急在找什么东西?是丢了吗?”程誉慢慢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眼里透着诡异的光芒。 顾倾倾未曾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是迫切地问道:“方才的确有人偷了我的包,你是怎么知道的?” “偷包?你包里面有什么?” 看似不经意的提问,顾倾倾却觉得他问得有些蹊跷,于是谨慎地回答说:“都是些随身携带的小物品,虽然不值几个钱,但都是放在自己身边很久的东西,就这样被偷了怪可惜的。” “哦?是这样?”程誉眯了眯眼,“你再仔细想想看,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嗯。”顾倾倾悄悄地按了按上衣的口袋,语气十分肯定。两人聊了这么久的话,她眼里的戒备之色自始至终都没有消散。 程誉重新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笑着摇摇头:“那便好,就当自己运气差了罢,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必太上心。” 心里始终有着一团团的疑云,她本就多疑,即便是她昔日的教官,她也不会完全相信。何况她觉得程誉今天的举动格外地诡异,这愈加让她多生出了几分猜忌。 等确定程誉离开了之后,顾倾倾才微微松了口气,左手伸到上衣的口袋里,紧紧抓住了那块怀表。 “来人哪!抓贼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呼喊。 …… 浮歌汇。 狄穆辰手里拿着一份密电,足足看了半个小时。 这是从日本人手里弄来的,南京那边刚刚截获便发到他这边来了,说是协助破译,可那上面的电文都是新型密电码,和之前的完全不同,所以破译工作陷入了瓶颈。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心思不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也毫无头绪。 有些疲倦地按了按额,狄穆辰轻轻合上了眼睛,想要闭目养神一会儿。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阿豪走进里屋,欠身说道:“爷,有位顾小姐刚刚托人过来传了话,说是今晚在安和桥边的秋枫阁内设了宴,邀您前去。” “什么?” 伏在桌案上的狄穆辰一愣,半晌后才回过神,有瞬间的惊喜从他面上划过,大抵是怕自己听错了,便叫阿豪再重复说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挥手叫他离开。 欢喜的情绪过后,他莫名地开始不安起来,顾倾倾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他生怕她会提起一些自己无法回答出的问题,更害怕她会突然反悔,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那他便连挽留她的理由都没有了。 这样一想,手心居然不自觉地沁出了汗。该死,他到底是怎么了?一向从容自持,何时变得这样顾虑? “顾倾倾。”一声低哑的暗吼从喉间溢出,带着沉重的无奈。 狄穆辰微微抽搐了嘴角,锋利的钢笔尖刺破了白纸上的名字。 第66章 蹊跷的邀请 晚上,狄穆辰提早便到了秋枫阁,他提了顾倾倾的名字,可店家却思忖了许久才想起那位顾小姐,忙说出了包厢号。 狄穆辰迈着稳健的步伐上了楼,一直走到订好的房间门前。深深吸了口气,他慢慢推开了虚掩的门。 一道靓丽夺目的背影出现在眼前,纤柔而美好。 “我来了。” 女人听见了他的声音,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来人后,脸上露出了意外的惊喜。鹅蛋脸、柳叶眉,又是相同的发型,若不仔细看倒还真是像极了顾倾倾。 顾梓晴朝着门口的人款款一笑,合身的酒红色小礼服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也将她的肌肤映衬得更具光泽。 狄穆辰陡然沉了眼,面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是你?” “狄先生,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见过面的。”她以为对方早就已经忘记,便故意提点了一下。 果然,狄穆辰似是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后便回想起来:“顾梓晴,顾家的大小姐,善雅医院的助理医生。” “是啊,看来你还记得,我还担心你贵人多忘事呢。”狄穆辰居然这么清楚地知晓自己的身份,顾梓晴心中诧异的同时更多的是暗喜。 “呵,倒也没错,顾小姐。” 轻微的一声冷嗤传入耳中,她略带茫然地抬头,可看到的却是一张暗藏锋芒的冷峻面孔,心中不由一凉。 “顾小姐怎么得空请我吃饭?此意是为何?” 顾梓晴见他这样问,稍稍安心了些,定了定心神,便将很早就准备好的措辞说出:“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就是想知道倾倾过得好不好,作为姐姐,心里多少还是不忍的……” “你很担心她吗?”狄穆辰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顾梓晴轻轻点头。 “她过得很好,你无需多虑。” “我是知道她的,倾倾从小脾气就大,何况又经历了这么些事情,我怕她受不住。这些日子里,她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顾梓晴的一番话说得恳切又焦急,脸上该有的神色也十分到位。 狄穆辰凝视着她,心中却冷笑连连,这个女人,他还没有开始追究她过去做的那些事,自己倒急着撞上枪口了,倒也不乏是件趣事。 见他看着自己迟迟没有回答,顾梓晴又欣喜又慌张,这次她请狄穆辰来便是想要借此机会让他认识自己,这样就能制造出各种接近他的机会,如此一来二去,她就不信凭自己的本事拿不下他。 她心里是妒嫉的,妒嫉顾倾倾,每一次她落难的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帮着她,以前是迟彬,现在是狄穆辰。 迟彬也就算了,可是眼前的这个狄穆辰,无论哪方面的条件都要比池北廷来得优越,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居然都愿意替顾倾倾出头,着实让她不服气。 顾梓晴狠了狠心,看来自己还是小看她了,别的能力没有,她勾引起男人来倒是游刃有余。 “没有惹事,恰恰相反,她很安静。” 狄穆辰的突然回答令顾梓晴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便站起了身。 “顾小姐,不巧我还有事在身,恕我不能奉陪。” “等等!”顾梓晴着急地上前止住他,“你就这样走了吗?” “哦?那敢问顾小姐,我该做什么?”他反问。 “狄穆辰,我知道你的身份。”顾梓晴忽然沉声说道。 “是吗?我的身份?” “嗯。” 狄穆辰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顾梓晴不是个爱卖关子的人,将她所知道的一并说了出来,其中不免带了些添油加醋的成分。 “这是谁告诉你的?顾绍天?” “是北廷。”顾梓晴冷静地回答,她知道池北廷和狄穆辰是挚友,关系不一般,这样一说定然能够架住狄穆辰。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那位未婚夫平常看上去是有些肆意不羁,可嘴巴却紧得很,无论她使出什么样的方法,就是套不出他的话。 见狄穆辰没有了回应,顾梓晴便以为方才的回复起了作用,心中不由暗自庆幸,可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见面前忽地罩下了一片阴影。 “不会吧,我怎么猜是乔世贤呢?”狄穆辰走近了几步,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莫名的寒意爬上后背,顾梓晴不得不忌惮于他的气场,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害怕一个男人。可是为什么他会猜出乔世贤?莫非…… 那双犀利冰冷的眼眸里射出了道道阴狠残横的光,那种目光里带着莫名的审判,如同刀割般剐过她的肌肤。 太可怕了,顾梓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踉跄地扶住了一旁的餐桌,她开始相信顾绍天的警告。 “顾小姐好像很紧张?” 狄穆辰作势想要上前,惊得顾梓晴慌忙说道:“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不留你了,不送。”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顾小姐。”他轻笑一声,故意加重了后面的称谓。 “狄老板为何要这般同我过不去?”顾梓晴稍稍冷静了些,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短促的狡黠,说道:“你这样好奇,那我倒也要问问,你和顾倾倾是什么关系?” 狭小的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狄穆辰从短暂的愣怔中缓过神来,剑眉轻蹙,面颊两侧的肌肉微微抽搐着,插在裤袋中的手也似乎紧握成了拳头。 最后他匆忙转身,几乎是夺门而出。 对面的顾梓晴瞠目结舌,她就是随口一问,本是做最后的挣扎,却没有料到狄穆辰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真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这样看来,她心中倒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底。 …… 出了秋枫阁,狄穆辰没有回到车上,只是独自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同黑夜相交融,仿佛一个失了魂的鬼魅。 刚才顾梓晴无意的问话,深深刺入了他的肺腑,莫名的心慌和焦躁同时传来,再一次让他失了控。 是啊,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那样的问题他根本就回答不上来。 虽然之前已经同顾倾倾达成了协议,两人也都心照不宣,可狄穆辰的心却总是静不下来,总觉得会失去什么要紧的东西一样,一刻也不能安心。 是了,除了那个女人之外,没有人能这样影响到他。 他紧紧抿着唇,狠狠用力一咬,几丝腥咸蔓延开来,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口腔,也让他绷紧的神经缓和了几分。 第67章 那些莫名的情感 黑暗中,有淡淡的硝烟味缓缓涌动着,狄穆辰陡然停住了脚步,月夜的黑掩去了他眼里的锋芒,可终究是情绪牵绊了他,还没来得及侧身,一道银光闪过,锋利的刀尖刺入了他的右臂。 闷哼一声,狄穆辰重重靠在街边的石墙上,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最后渐渐远去。 若是换做以前,绝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这一次他却完全失去了敏捷的判断,难以排解的沮丧在他心里堆积得越来越高,眼看就要崩塌……狄穆辰苦笑,伸手一把拔掉匕首,重重摔在了地上。 …… 狄公馆。 顾倾倾坐在床上看书,她一只手按着眼睛,时不时地抬头去看墙上的钟,心不在焉。 从回来到现在她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一阵阵不踏实,她又抬眼看了钟,愈加不安起来。 已经十一点了,以往这个时间点狄穆辰早就在书房了,倘若有急事不能回来的话也会派人来告诉她一声,可是今天他却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人来通知她。 心中忽然意识到什么,顾倾倾愣了愣。 自己这样焦虑,莫非是在关心他吗? 阵阵浮躁上来,她重重合上了书,丢在了一边。顾倾倾了然,她绝对不能动摇,因为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再想要扑灭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些无端生出来的莫名的情感是怎么回事?自己对狄穆辰呢?真的心如止水吗?她何尝不知道狄穆辰对她的情意,可那也正是她无法面对的,既然无法面对,那便只有逃避。再一次,顾倾倾感受到了慌张无措,比六年前面对迟彬时还要慌乱…… 这时,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几下沉重的闷声。顾倾倾的心莫名揪紧,她来不及多想,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鲜红色的血液从沙发边上一直延伸到门口,当顾倾倾看到靠在沙发上浑身是血的男人后,无可抑制的酸涩猛然涌上鼻尖。似乎就在那一刻,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一旁的吴妈和阿旭手忙脚乱地应对着,狄穆辰虚弱地陷在沙发里,脸色和嘴唇都苍白得吓人,他半闭着眼,眉毛也紧紧蹙着。 阿旭率先发现了她的到来,顾不得去擦额上的汗,只急急唤道:“顾小姐……” 顾倾倾回过神,终于恢复了思维的能力。她不再多想,竭力拾掇好自己的情绪,上前去察看狄穆辰的伤势。 原本是很普通的刀伤,可由于道口的创伤很深,又没有及时地止住血,所以导致了伤势的恶化。 血液依旧汩汩流出,顾倾倾有些慌乱地包扎着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接过吴妈端来的清水,开始清洗伤口的边缘。 旁边的二人见狄穆辰不再流血,这才如释重负,放下心来。 转眼间,满满的一盆清水便成了血水,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顾倾倾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顾小姐,不方便的话我来吧。”阿旭怕她在清洗伤口的时候会不方便,担心地提议道。 “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顾倾倾没有回答阿旭,只是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狄穆辰自始至终都望着她,从她的出现到替他包扎伤口,再到现在的擦拭。如此漫长的一个过程,他却没有感受到伤口带来的任何痛苦。 “怎么不说话?狄穆辰,你不是身手好吗?为什么还是被别人刺了刀?”顾倾倾讥诮地说着,可到最后却哑了声。 狄穆辰看着他,一双眼睛比平时亮了许多:“不是你让我不要说话的吗,上一次。” 阿旭看了两人一眼,无声地退了出去,有这位顾小姐在他家爷的身边,他是再放心不过的。 “我留了多少血?”狄穆辰忽然笑了。 顾倾倾听他这样问,拧干毛巾的手不由一顿:“很多,要是再晚点时候止血的话,你恐怕就要休克了。” “那你帮我算算,我身体里还剩下多少?” 这回顾倾倾没有回答她,自顾地替他擦着手臂上的血。 一声略为低沉的叹息传入耳中:“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莫非是太担心我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来玩笑?”顾倾倾停下手里的动作,表情也立刻变得严肃了许多,她有些闷闷地说道,“是,我的确是担心你。” 笑容在狄穆辰的脸上凝结,化作了柔情涌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他有些不敢相信顾倾倾会给他这样的回答,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汹涌波澜,故作平静地说道:“倾倾,我很高兴,能看见你为我担心,我可以开心好久。” 顾倾倾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一时之间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狄穆辰看着她笑了笑,也不管身体的虚弱,他吃力地举了举自己的左手,颇为无奈地叹息道:“看来我的手臂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我们还真是有缘,都坏了右手。” 如同一记响雷在头顶轰隆,顾倾倾诧异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本不是左撇子,只不过因为那一场意外对她的右手造成了巨大的创伤,导致她现在根本无法用右手干重活,只得改换成左手,一开始极不适应,到后来倒也习惯了。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在国外发生的,当时也只有司徒容和蓝家的人知道…… “我说过,我了解你的过去。”狄穆辰慢慢收回了笑容,深深地凝视着她。 顾倾倾知道即便自己如何追问他都不会说出实情,索性也不再多问什么,起身重新打来了一盆的清水。 当她将毛巾洗净拧干后,目光却顿在狄穆辰满是鲜血的衬衣上。若是清洗的话,就必须得先将衣服脱了。 似是知道她的为难之处,狄穆辰微微向后靠了靠,疲惫地闭了闭眼,好意提醒道:“把阿旭叫过来吧。” “没关系,我可以。”顾倾倾不动声色,嘴上说得平淡。 第68章 那些莫名的情感(2) “你……要帮我脱衣服?”狄穆辰促狭地问,他显然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答应。 顾倾倾倒是从容不迫,淡然自若地卷起袖子,说:“你不要忘了,我是医生。” “我没有忘,我只是担心……”狄穆辰微微动了动喉结,仓促地想要说什么,可是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顾倾倾便伸手拿起剪刀剪破了他的衣袖。 “不要乱动,不要说话,万一碰着伤口就麻烦了。”顾倾倾小心翼翼地做着手里的动作,神情也格外地专注。 细细麻麻的感觉爬满了狄穆辰的手臂,俨然分不清是布料还是顾倾倾无意之间的触碰。他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可想起方才她说的话,硬是忍住了。 好不容易剪开了两侧的衣袖,狄穆辰刚想松口气,胸口却陡然一凉,待睁眼一看,顾倾倾早已手脚利索地解开了两粒纽扣,他讶异地朝她望去,只见一张端正严谨的面孔。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心中早就叫嚣难耐着,她倒好,这般稳如泰山,全然不知自己惹出的火。 另一边的顾倾倾,刚开始的确是从容淡定,可随着纽扣的全部解开,一大片精壮紧实的肌肉暴露在她的眼皮底下,尤其是纽完最后一粒纽扣的时候,当看到那紧致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她居然起了要去摸一摸的冲动…… “倾倾……”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身体看,狄穆辰哑着的嗓子愈加干涩,尤其是她的手还一直攥着他的衣角不松手…… 听到狄穆辰的轻声呼唤,顾倾倾这才清醒过来,面颊不知何时热了一大片,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她闪电般地缩回了手,指尖却在这当中不慎触到了他的胸膛。 温热的指尖撩拨起无名的火焰,狄穆辰浑身一震,方才她触碰到的地方竟有了瞬间的快意,他痛苦地咬牙隐忍着,额上青筋暴露,已经开始有了细密的汗珠。 察觉出他异常的反应,顾倾倾这才惊觉自己闯下的祸,有些愧疚地说道:“这样吧,你等等,我……我去叫阿旭过来……” 狄穆辰深深吸了几口气,静下来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自己来,你能扶我回房间吗?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顾倾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扶着他回到房间的,期间脑袋一直嗡嗡地响着,甚至还有些昏沉。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受伤吗?因为我分心了。”狄穆辰半靠在床上,神情有些慵倦,“如果不是当时分了心,受伤的人绝不会是我。” “分心?”顾倾倾不敢坐在床沿,只是站在床边,轻轻揉着自己的两边脸颊,“你在想什么?” 狄穆辰的目光看向前方,语调多了几分沉着:“当时我一直在想你。” 顾倾倾一愣,旋即微微叹了口气,说:“狄穆辰,你这样会让我有负罪感。” “你会吗?” “我会。” 狄穆辰转过头来看着她,没有半点不羁戏谑的模样,那眼里的柔情让顾倾倾迫切地想要逃离:“其实,你对我好,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会很满足。” 紧接着,他忽然苦笑一声:“顾倾倾,我一定是着了魔。” 顾倾倾站在原地,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心也跳得厉害,她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你又想要逃跑了是吗?”狄穆辰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也不阻拦,只是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告诉你这些是我过于莽撞了。” 他缓缓垂了眸,可就在那一瞬间,顾倾倾看到了他眼中的落寞和失望,如同沉重的铁锤般落在了她的心上,有了钝痛的感觉。 她不知道,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有时候感觉近在咫尺,有时候又感觉遥不可及。可是她心里是知道的,即便她现在攀附着他,自己也不能失了心,不能沉沦…… “你今天去了哪里?”顾倾倾转移了话题,借此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沉默了半晌,狄穆辰才慢慢开口说:“白天的时候,一位顾小姐邀我在秋枫阁见面,我还以为是你,就去了,看来是我又多想了。” 听他说道顾小姐,顾倾倾心生疑惑:“顾小姐?是谁?” “你的姐姐,顾梓晴。” “是她?她居然会邀请你?”顾倾倾难以掩饰内心的吃惊。片刻后,才细细地思忖起来,她双手交叠,指甲不经意地划过手心,一下一下,越来越重。 狄穆辰好奇她在想些什么,可又不愿打扰她的思考,便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他心里清楚得很,凭顾倾倾的脑子,她自然会知道自己那位姐姐的目的,不过,他倒是也很期待她会选择什么样的应对方法。 “顾梓晴是势利的人,如今你在浮歌城的名声这般大,不提池北廷,就是拿乔世贤过来也比不上你,也难怪她会这么急着过去找你。”讥诮的话语从顾倾倾的嘴里说出。 “她有和你提什么吗?” “她提到了你,并且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听了这话,顾倾倾毫不客气地冷冷一笑:“呵,有这么关心我的姐姐还真是我的服气。” 狄穆辰抬头看向她,语调如同春风般轻柔,黑亮的眸子幽深无比:“你很讨厌她?” “哪能呢,她可是我最亲爱的姐姐啊。” 两声轻笑从床那边传过来,顾倾倾向他投去了目光:“笑什么?” “不要忘了,顾梓晴如今是嫁入池家的人,何况她本来就是千金小姐的出身,难免会有些趾高气昂。至于你呢,虽然出身同她一样,但自小便受人欺负,又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所以你有着一股子的傲气和倔气。” “狄穆辰,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顾倾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反问道。 “当然不,你的内心是我一直都不了解的,即便我用什么样的办法去试探、去接近,你总会把我隔绝在外,把自己封闭起来,我知道你的性格就是这样,可是,这样会让我很痛苦、很绝望,不求别的,我只渴盼有朝一日能得到你的一点回应,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有用的。” 狄穆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转过头望向了窗外,后院亭子顶上的一道月光,柔和的,冷凝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 第69章 流言蜚语 连着好些日子,顾倾倾夜里都睡不安稳。前几****收到了司徒容的来信,这才得知他人已经回了美国,身边少了一个说话的人,她难免会有些惆怅。当然,困扰着她的还有狄穆辰,自从经历了那次的事情后,她心里愈加紊乱,可他却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样对自己关怀备至。 顾倾倾真的很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会身不由己地陷进去……程誉的警告一直都在她耳边回旋往复,让她保持着仅有的理智和清醒。 前阵日子梅洛突然登门来访,居然是来请自己回善雅医院。此举正中顾倾倾下怀,她当场便应允了。 可是当她重新回到医院的时候,身边的人无不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就连徐琦也对她避而远之,不过让她觉得欣慰的是,还有露西和伊万医生对她像以前那般友好。 顾倾倾知道大家疏远自己的缘由,心中虽然有些失落,却也不影响她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更衣室里,她重新穿上白大褂,取出了储物柜中的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副金丝眼镜。她有点近视,以往做手术的时候全都依赖着这副眼镜。 小心地带了上去,顾倾倾看向镜中的自己,比起平时,此刻的她俨然多了几分书卷气。 梅洛将她叫到了办公室,亲自与她面谈了工作事宜,另外还不忘提醒她注意和顾梓晴的关系。 “你和顾医生之间的关系我也有所耳闻,但这里是医院,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个人的事情而影响到其他病人或者医护人员。”梅洛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了。” “您放心,我会好好注意的。” “嗯,上次是司徒医生向我推荐的你,如今又是狄穆辰给你做了担保,顾倾倾,我很想知道,你和那位狄先生是什么关系?”梅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倾倾愣了愣,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奈何这个问题又烫人得很…… 自己和狄穆辰的关系?同事?朋友?合作伙伴?情……她蓦然一怔,连忙停止了荒唐的思维。 梅洛将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见她回答不上来,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便也不为难她,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让她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身后有几个小护士对着她指指点点,依稀有几句话落入了顾倾倾耳中。 “这个顾倾倾以前是和我一个科室的护士,如今不晓得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这么受院长看中,当了正式医生,顾医生还只是个助理医师的身份呢。” “真的是这样吗?我听别人说顾医生是她的姐姐?” “她不是被自己的父亲赶出了家门吗?你们没有看报纸吗?就是在乔大帅回浮歌城的那次。” “也不知道她现在又搭上了什么有钱有势的主,啧啧。” “我知道,是不是那个叫狄什么的,他就是浮歌汇的老板,这么个大金主,也难怪。” “噗,说不定她还和乔大帅有一腿呢,可真贱啊……” 到了后面的对话,顾倾倾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便猛然收住脚。那两个小护士未曾料到她会突然转身,一时之间都吓得愣在了原地。 顾倾倾认出了其中的一人,便道出了她的名字,语气冰冷地说道:“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怎么还不去给病人换药?你难道没有听到铃声吗?” 那护士呆了半晌,果然听到远处办公室传来的铃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跑了过去,另一个护士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迫于顾倾倾威严的气场,只得干笑几声,连连道着歉。 “咦?顾倾倾?”一道疑惑的男声从边上传来。 顾倾倾朝声源处望去,来人是池北廷。 池北廷首先是惊喜,其次便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口中赞叹有加地说道:“秀外慧中,真是秀外慧中啊,没想到你不但会外文,还是个白衣天使。” 顾倾倾礼貌地一笑,她同池北廷只见过几次面,并无多少交集,所以对于这个人她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他是狄穆辰的挚友,是池梁丰的独子。 看到他手里拎着个礼盒,顾倾倾猜测地问:“池先生是来探望亲友的吗?” “算是吧,我来给梓晴送花,今天是我们认识一周年的日子,不过,你怎么还叫我池先生?该改口啦,再过不了多久,我就是你的姐夫。”池北廷面上笑嘻嘻的,可话说到最后,语调也跟着滑了下去。顾倾倾明显地听出他语气里的自嘲。 她刚想接话,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面前闪过,顾梓晴的出现硬是让她把要说的话收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顾梓晴恰逢从楼梯上下来,惊喜地看着池北廷。下一刻,她便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挽上他的手臂,脸上荡漾着幸福和甜蜜。 池北廷笑了笑:“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 “走吧,去你办公室。”他说完便想带着她上楼,可一旁的人却纹丝不动。 “倾倾,既然你姐夫带了好吃的来了,你也一起上来吧?” 顾倾倾微微挑了眉,沉静地看着她说道:“这是专程带给你的,我哪配有这么好的福气。” 顾梓晴听后沉了脸,当得知顾倾倾回到善雅医院还做了医生的消息后,她差点气闷得晕过去。眼前的这个妹妹居然还藏了这么个本事,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除了讶异和震惊之外,她妒火中烧。 “你隐藏的可真好,谁都没有发现。”顾梓晴朝前走近她,小声地切齿说道。说完后她脑中忽然浮现出秋枫阁的情景,不禁变得有些羞愤。她如今算是明白了,狄穆辰和她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她素闻这个狄穆辰心狠手辣,想必这一次也无非是想要利用顾倾倾罢了,可是自己这个妹妹如今一无所有,他到底是图个什么呢?这是她百思不解的地方。 第70章 前奏 夏季的脚步来得格外快,风轻无雨,只有骄阳炙烤着大地,连同空气也变得滚烫。浮歌城内,路上的行人神色淡定,街边的小贩高声叫卖着,两侧的商铺也都开了门做生意,一切如同往常般祥和。 “号外!号外!平津沦陷!日本人要向南打过来了!号外号外!”一声极不和谐的声音陡然打破了城市原本的安和。 一时之间,附近路过的行人不由都顿下了脚步,有人诧异、有人皱眉,面面相觑了片刻后便都一窝蜂地涌上来买报纸,眼看就要被全部卖光。 “最后一份!还有最后一份报纸!”剩下几个人听到了连忙围了过来。这时,一辆军用露天吉普急速地驶过街道,车上的男人顺势一把夺过报童手中的报纸,扬尘而去。 “喂!喂!”报童立刻跑着想要跟上去,忽然眼前银光一闪,清脆的落地声响起,他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钱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乐得叫起来。 车上,狄穆辰一袭军装,和以往穿的西装有所不同,不但衬得他愈加笔挺神气,还增添了几分英气和威武。 他打开报纸,望着上面的头条报道说:“这消息传得倒是挺快。” “是啊,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八十八师有没有收到南京的调遣指令。”阿旭坐在一旁说道。 狄穆辰合上了报纸:“依我看,南京那边多半是不会让他们轻举妄动的,日本人现在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不过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南京、上海日本人可眼巴巴地望了好久了。” “您什么时候回南京?” “大抵是不回去了。”狄穆辰偏过头朝远处望去。 “对了,我不在的这些时候,她都在做些什么?”他想要了解顾倾倾的近况。 阿旭知道他话中的“她”是谁,稍稍思索了一番,回忆似的说道:“顾小姐和其他同事的关系在慢慢改善,似乎是因为她娴熟的医术,梅洛院长好像很看重她。” “她学了这么多念的医,除却临床经验少了点以外,其他方面自然是相当出色。梅洛也早就从细节看出来她懂医。” “可是顾家大小姐也在善雅医院……” “你忘记池北廷了?”狄穆辰按了按眉心,脑中想到了自己离开时池北廷说他见色忘友的场景,疲倦地说,“虽说有些过意不去,可这个忙他不得不帮。” 车子开到了城郊,再过几里地便是狄公馆,一直沉默着的阿旭突然开口问道:“爷,怪我多问一句,若有朝一日您有军令在身,会带着顾小姐一起走吗?” 狄穆辰不知道他会问这么个问题,目光微微一收,随即慢慢向下落去,轻声道:“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 军部。 迟彬神色凝重地站在桌前,严肃地报告道:“师座,南京那边下达了指令,让我们八十八师进入警戒状态,随时做好转移作战的准备。另外,乔大帅的部队已经被先调遣去了上海,他本人也在八月中旬离开。” “好,我知道了。狄穆辰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池梁丰已经在房间里踱步了很久,那杂乱无律的步伐无不显示着他内心的浮躁不安。 “这个还未曾调查清楚,除了狄公馆和浮歌汇之外,他很少出现在其他的场所。不过奇怪的是,最近这几天倒是一直没有看到他在浮歌城里露过面。” “确有此事?” “是的。” “那还真是蹊跷,莫非他一直待在了公馆里没有出门?” “现在是特殊时期,他的行为的确可疑的很,属下申请再增派些人手暗中监视他的行动。” 池梁丰听后摆了摆手,否定他的主意:“这就不必了,人一多反而会露出马脚,不要忘记了他可是狄穆辰,说不定对方早就知道我们在跟踪他,所以才使出了这个么障眼法。” “是。” 又来回走了几步,池梁丰索性坐下来,l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是教导总队的人,又有这么高的军衔,理应身负重任,怎么会跑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还待了这么久?” 迟彬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垂着头仔细聆听,目光也极为规矩地看向一处。 许久不见他发表看法,池梁丰只得继续抱怨似的说道:“先前有乔世贤,这回又来了个更厉害的角色,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居然还能碰上这样的事情,也真是不走运哪。对了,迟彬,有件事情我听说了,但我不能直接去问你的父亲,便只好拿来问你了。” “您说。” 静坐片刻后,池梁丰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从西洋回来的妹妹,是叫顾倾倾?她是不是和狄穆辰有什么关系?” “没有。”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迟彬想都没想便回答道。 见他回答得这样迅速,池梁丰心中生疑,追问道:“没有?那我怎么听说她人现在就住在狄公馆呢?我还记得,那次乔大帅的接风宴上,狄穆辰可是为她包了场的。怎么?这些事情你难道都不知道么?” 迟彬目光蓦地一顿,肺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翻,火辣辣的感觉袭遍了整个胸腔,喉中也涩地很:“我不知道这些事情。”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如今顾倾倾同顾绍天决裂了,我想着你是她的哥哥,多少也有些感情交流,如果适当的话,你可以去拉拢拉拢她,若她能答应的话,岂不是省却了大半的力气?” 迟彬狠狠咬了下嘴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了几个字眼:“属下明白……” …… 此时正值中午,顾倾倾刚刚回到办公室后就接到了伊万医生的通知,还没来得及打开带来的盒饭遍赶忙去了急诊病房。 当看到病床上的人时,她脚步一滞,脑子里也嗡嗡地一阵响。 顾绍天半眯着眼靠在床上,未看清楚来人,只当是别的医生,便有气无力地问道:“医生,我这病怎么样了?” 顾倾倾站在原地,她本就已经工作了一个上午,眉间尽是疲惫之色,而今,苍白的脸上更是少了几许血色。 第71章 变的人是我 顾绍天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心中不免生了疑惑,睁眼便看到了顾倾倾。 “倾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露出吃惊的表情,许是疾病缠身,他头发又稀又少,全部白了。身形也变得更加瘦削,面颊两侧的颧骨也尤为突出。 顾倾倾心中意外,她没有想到他的病情会恶化得这么迅速。心莫名一抽,暗自叹了口气,恢复平静地说道:“我在这里做事,同时也是你的主治医生。” “你……”顾绍天听后难以接受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顾倾倾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话道:“是,在瑞士我没有去上护理学校,而是偷偷瞒着你们学了医,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顾绍天的呼吸加快,喘气声也慢慢变得粗重,他紧咬着牙,极力隐忍着激动的情绪。 “没关系,若你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和院长去说,把顾医生调来。”顾倾倾快速地说完了话,还没等他回答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回到办公室,她往脸上抹了抹,才发现手里沾了眼泪。 她有些讨厌自己,明明那么记恨顾绍天,为什么还要为他感到难过?只因为他是生了她的父亲? 方才她已经看过了病历单,顾绍天身患绝症,所剩下的日子并不多了,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心软的……她闭了闭眼,心情一瞬间沉重下来。 下午,顾倾倾正和露西从住院部出来,走到走廊的拐角处,顾倾倾的余光扫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感觉熟悉的很。 “怎么啦?”露西见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奇怪地看着她。 这时,顾倾倾已经认出了那人是迟彬,大抵是这里的环境复杂,又不熟悉,他颇为犹豫地站在分岔口,期间已经拦了两人问了去路。 露西顺着她的目光好奇地看过去,眼镜不由一下子发亮:“好家伙!你居然在看男人!” 被她这么突然一声高喊,周围的人不禁纷纷侧目,对面投来灼灼的目光,顾倾倾心中暗叫不好,忙想要拉着露西离开,不料还是被那人抢先了一步。 “顾倾倾。”他脚步稳当地在两人跟前落地。 “咦?你们认识?”露西疑惑地看着他。 顾倾倾扶了扶额,无奈只好让露西先走。露西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脸惊诧地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捂嘴窃笑着离开。 “你……”迟彬刚刚张嘴又忽然闭了上去,分明有万千的话语要同她说,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和她对质,可偏偏这个时候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走错方向了,顾绍天的病房在对面的那幢楼里,病房号是209。”顾倾倾同他对视,平静地叙述道。 “倾倾,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倾倾心中苦笑,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我是这里的医生。” 她暗自打赌他肯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可事实却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手臂上忽然多了几分力道,她还来不及躲避便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前倒去,生生落入了迟彬的怀抱中。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没有变,变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苍苍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顾倾倾除了着急着想要挣脱之外,便只剩下了同情和心软。 “迟彬……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她试着想要推开他,无奈对方力道太大,她根本无力挣开他的钳制。 “顾倾倾,我问你。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你还会再喜欢我吗?” “你在胡说什么?”顾倾倾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在这里问她这些东西……许是碰到了昔日的旧伤疤,心里有些隐隐的纠疼。 迟彬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这几个月里,我想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原本想早早地就这样当面说给你听,却不想自从你去了狄公馆,便再难有机会和你见面。” 顾倾倾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睁开双眼,刚想要说话,目光却陡然一颤,牢牢定格了在前方……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过道口,身着西装衬衫的男人正站在门柱边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由于隔得有些距离,她只看见了那张过分熟悉的脸,却看不清楚那张脸上的表情。 顾倾倾的心猛然一惊,慌乱之下她狠狠朝前使了一股劲儿,居然将迟彬推了出去。 “倾倾……”迟彬愣了愣。 “我还要去查看病人的情况,先走了。”她说完便急匆匆地朝着反方向的路离开了。 迟彬没有拦住她,只是觉得她忽然这样慌里慌张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中生疑,他朝四周望了望,然而并没有可疑之处。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他面露苦色,重重朝墙壁锤去。 …… 顾倾倾一路慌张地绕远路回到了办公室,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吗?看到她和迟彬就这样在医院里…… 不过,她为什么要在意他的看法?明明是自己的事情,与他没有半分的关系。 心中杂乱得如同凌乱的毛线相互交织在一起,顾倾倾索性起身走到一边泡了杯咖啡,希望借助外物来稳定住自己的心绪。 “我可以进来吗?”一记温润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身后,惊得顾倾倾将已经泡好的热咖啡洒了一地。 看着地上的狼藉,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狄穆辰倚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提盒,专注地看着她在地上收拾起来。 顾倾倾蹲在地上,一边清理着一边心中暗自腹诽他的冷淡,却也在好奇着他来这里的缘故。 “需要我帮忙吗?”他朝前走了几步,将提盒放在桌上,唇边勾起淡淡的笑容,一举一动都透着极好的教养和绅士风度。 顾倾倾闷闷地应了一声,下一秒,却见狄穆辰将袖子挽了上去,俯下身来,从她手里接过了擦布。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刚好覆在了她的手上。 四目相对,先前所有的躁动和慌乱都悉数化为永恒的平静。 第72章 我们像是在偷情 狄穆辰率先收回目光,他将地上的污渍都擦拭干净,嘴上不急不缓地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方才那人就是迟彬吧?” 顾倾倾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小声应了句。 “你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他站起来走到水池边上,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他的下半句话。 “你刚才……都看见了?”顾倾倾试探性地睨了他一眼,却见他直直地正看着自己,一下子又开始慌乱起来,连忙开口说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只不过是……” “我都看到了。”他的语气异常地平静,可顾倾倾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接下来他说出的话让她当场愣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还是以前的初恋?” 喉咙里仿佛塞了什么东西,苦涩难耐,她并不诧异狄穆辰会知道两人从前的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听他这样说出来之后,心里会难受得紧。 “很失落?” “是啊,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事情,你何故要步步紧逼?”顾倾倾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嘴角微微上扬,带了几分讥诮,“莫非你是……” “我是嫉妒。”狄穆辰打断她的话回答着说,他并不是真的有意想去揭开的伤疤,而是,自己刚才真的是差点被愤怒和妒火冲昏了头脑,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从遇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后,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屡次失态。而且,她上扬嘴角讥诮起来的样子,真真讨人喜欢。 顾倾倾听到他的话后一怔,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被翻转过来,重重摁在了门板上,而后是‘咔嚓’一声,门被关上了。 她心中一惊,慌忙朝狄穆辰看去,只见他眸光流转,如同星海般迷人,连同她的思绪一同卷了进去。 紧接着,灼热的气息逼迫而至,顾倾倾的一颗心绷紧了,奋力的挣扎,这里是人多眼杂的地方,他怎么可以这样胡来?可还没等她想完,嘴唇便被密密实实地吻住,狂热又霸道,之前的吻不是蜻蜓点水就是细腻绵长,从未像今日这般浓烈。顾倾倾似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拒。 “别动。”狄穆辰一手揽住她纤柔的腰肢,另一只手扣住了她胡乱捶打的手,十指相缠,低沉有力的嗓音,带了几分难得愠恼,在顾倾倾心中一震,让她瞬时停止了所有的抗拒。 他用力吮吸着她的唇,带着不甘和愠怒,那惩罚似的力道,每一下都让她心悸,仿佛自己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地抽干,她腿脚都有些软了,只得狼狈地攀住他的脖颈,可这样一看,更是增添了两人间的暧昧。 可也正是在这样迷糊不堪的情境中,顾倾倾感受到了狄穆辰对自己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怜…… 原来被需要是这样震撼人心,原来人的体温可以如此炙烫令人发狂。心动,只在瞬间。 彼此的呼吸都乱了,他才慢慢放开她,两人都急促地呼吸着,顾倾倾脑子有片刻的短路,直到唇上传来隐隐的疼痛,她才发现嘴唇已经被咬破。 “我们像是在偷情。”狄穆辰凝着她,轻笑一声。 说实话,不仅仅是她,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了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占有欲。 顾倾倾抬头,眼前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看到后微微一愣,眼神立刻柔和下来,有些慌张地说道:“你哭了?” “刚才窗户没关,外面风大,有沙子吹到眼里了。”顾倾倾说完眨了两下眼睛,眼眶一下子红了。 心底涌上来阵阵心疼和怜爱,狄穆辰将她拥入怀中,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对不起,如果要我对这些行为作出一个解释的话,那就是我爱你。” 怀里的人身体一颤,狄穆辰以为顾倾倾会将他推开,却没有想到过了半晌,她居然主动抱住了他。 难以压抑的喜悦冲上心头,他惊喜地看向怀中的人,对方只是稍稍别过头,略带哑声地说道:“我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大抵是斗不过你的。” …… 顾倾倾和狄穆辰肩并肩出现在善雅医院,立刻引起其他医生和护士的注意,有心人不禁又开始闲言碎语起来。顾倾倾本来就不把他们的这些话当一回事,可身边的人却不同,狄穆辰十分在意这些不堪入耳的谣言,眉毛紧紧地蹙着,看起来心情格外差。 “你真的要去见顾绍天?”病房外面的走廊里,顾倾倾忽然停下脚步问他。 狄穆辰点头说道:“我本是不该去的,可为了你,我还是要去见他一趟。”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究竟是什么事?” 狄穆辰思忖片刻后,决定说道:“顾家最近新雇了一个老佣人,这个佣人,说起来你倒还有几分认识。” “老佣人?是谁?” “跟我来吧,进了病房你就知道了。”走到顾绍天的病房门外,他牵起她的手,又问了她一遍,“准备好了吗?” “嗯。” 推门而入,房间里满满地站了好几个人,除却刘郁珍、何凤、魏闵鹤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妇女,五十来岁的模样,说是面生,顾倾倾却觉着有几分眼熟。见有人进门,原本一直说着话的刘郁珍仓促地闭了嘴,一见是顾倾倾,她不由愣了愣,到最后暗自庆幸地舒出了一口气。 狄穆辰将她与何凤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讳莫如深的双目中浮现出几丝兴味。 “顾倾倾?”何凤指着顾倾倾说出了她的名字。 “好久不见,两位姨太太。”顾倾倾莞尔一笑,虽然不知道狄穆辰带她来是何用意,但她并不是太想看到眼前的这两个人。 病床上的顾绍天从两人进门后便一直看着狄穆辰,似是忌惮于他的势力,他问得分外小心:“狄先生怎么有空过来?顾某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啊。” “是倾倾说要来看您一眼再回去,这样她好放心。” 听他忽然提到自己,还说出这样的话来,顾倾倾不禁朝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第73章 以前的老佣人 听了狄穆辰的这句话,顾绍天也不禁侧目看他,之后目光又匆匆掠过顾倾倾,脸上的神色复杂得很。 “好了。”他叹了一口气,朝着其余三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闵鹤照顾我。” 说着他看了一眼刘郁珍身边的中年女子,又交代道:“沈妈,你和她们一道回去罢,既然来了,就在家里住上一阵子,也正好和芯月团聚团聚,你也许久没有看到她们母女俩了。” 沈妈自始至终都垂着头站在一边,双手极为规矩地放在身前,听到这样的话,她脸上并无半点喜悦,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不行!”这时,刘郁珍冷不防地打断,语气坚决。 众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了一下,顾绍天更是不解,他心中认为刘郁珍虽然刻薄了些,却也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今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何?” 刘郁珍脸色一直沉着,她没有正面回答顾绍天的话,而是直接转过身劈头盖脸地对着沈妈说道:“沈萍,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听谁的指使来的这里,只要你现在立刻回乡下的老家,我一概既往不咎,若你还是执意想要留在这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顾家可容不得你们这些外人来捣乱。”最后一句话她刻意提高了音调,像是故意说给身边的人听。 挨了这顿劈头盖脸的话,沈萍不由浑身一个激灵,慌忙哆嗦了几下。 顾倾倾根本没精力去留意她的暗讽,仔细地望着对面的中年女人。原来她就是沈萍,以前季苏岚同她提起过,沈妈原本是顾家的佣人,向来安守本分,老实可靠,当年蓝应卿难产,正值冬夜,那晚又下着倾盆大雨,大夫来不及赶过来,幸而沈妈懂得如何做这些事,便替她接生了,到最后没有保住蓝应卿,却好歹也保住了腹中的孩子。 想到这里,顾倾倾心里一阵感慨,微微有些动容,她是很感激沈妈的,若当年没有她,说不定自己早已在娘的腹中夭折。 “太太,我……是一位成先生让我来的……”沈萍犹豫了半晌,最后小声地说道。 “成先生?哪个成先生?”刘郁珍惊疑地挑眉。 沈萍回答:“我也不晓得,上个月不知哪个人寄了封信给我,上面的署名就写的成先生……” “分明是在撒谎,你明明不识字!”刘郁珍急切地朝她回了一句,情绪莫名地有些激动。 沈萍吓得连忙俯下了身子,唯唯诺诺道:“太太,我不敢骗您,我是不识字,可那信上的内容是骗不了人的啊!” 一旁的何凤见她说得这般含糊不清,心里起了疑心,便拉住了正要发作的刘郁珍,朝沈萍问道:“信上的内容骗不了人?你说的那封信现在在哪儿?” 沈萍神情一愣,慌忙摇了摇头。 “既然都不肯交出来给我们看,谁会相信你的这些鬼话?” 顾倾倾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于如今的她来说,是万万看不惯刘郁珍这副仗势欺人的举动,更何况沈妈是芯月的母亲,也算对自己有恩,她如何能按兵不动? 她脚步微微向前挪了挪,却在半途中被人揽住了腰。 “别去。”头顶上方传来有力的嗓音,顾倾倾心中不解,难道狄穆辰这般执意带她过来,是想让自己看这样一副场面?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罢了,她不是一向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吗? “太太,信在我这里,可是只能给你一个人看……”终于,沈萍做出了退让,她满脸憔悴,眼中似是有水雾。 顾绍天终于看不下去,这样的场景在他眼里就是一场闹剧,他不耐烦地说道:“究竟是什么信让你们这么紧张?沈妈,我知道你或许有些难言之隐,你把信交给我,有什么苦衷我来替你做主。” 沈萍听了这番话立刻惊惶地瞪大了眼,止不住地摇着头,这一回,就连旁边的顾倾倾也都有些无奈于她软弱的性格。 “怎么?你是不相信我吗?”顾绍天见她这样执拗,语气更加不耐烦。 “不是的……老爷……” 沈萍从前是在顾宅里服侍蓝应卿的佣人,如今一见到她,顾绍天便勾起了以往的回忆,心里不禁五味陈杂,感慨连连。 “算了,你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他疲惫地抚了抚眉心,“你们都走吧,闵鹤,替我送人。” 刘郁珍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态,连忙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有来得及补救,魏闵鹤便朝她使了个眼色,无奈之下,只得哀怨地出了病房。 何凤脸色也有些异常,她多了几个心眼,带着沈萍一道走了。 当魏闵鹤走到两人跟前的时候,狄穆辰做手势打断了他。 “我还有些话要同顾老先生说。” 魏闵鹤礼貌微笑道:“老爷要休息了,狄先生有什么事情的话不妨改日再来。” “闵鹤。”身后传来顾绍天无力的声音,“一会儿我再叫你进来。” “是。” 待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之后,顾绍天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前面说道:“方才让你见笑了。” “这是您老的家事,我作为外人理应回避,是我失礼了才是。” 顾绍天轻笑了一声,许是多用了几分力气,引得喉咙一阵不适,连咳了好几声。 “你们,在一起了?”他的目光很早便注意到两人先前亲密的举动,再想起去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心里早就猜到了七八分。 “是的。”狄穆辰的回答干脆沉静。 “什么时候的事情?” 顾绍天忽然丢出这么个问题,顾倾倾不由地哑然咂舌,覆在她腰上的一只手猛然收紧,身边的人回答得云淡风轻。 “六年前。” 顾倾倾一言不发,她只当他的方才的是玩笑话,可不知为何,身体两侧的手却隐隐颤抖着,泄露了她不安的心绪。 一声叹息从顾绍天口中渗出,他抬眸朝两人看去,最后合眼点了点头,碎碎念地说道:“也好,也好……” 第74章 往事重提 “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老爷子中途打断,后面才是精彩的戏码。”出了病房,狄穆辰一直对方才那桩没有结果的事耿耿于怀。 顾倾倾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略带抱怨地问:“狄穆辰,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你想知道?” “嗯。” “那是相思药。”他倏而一笑,猛然将她虏到自己的怀中,朝着她的耳边轻轻吹了气,“你就是医我的药。” 顾倾倾一怔,眼前这人分明是在同自己说柔情蜜意的情话,面上不由烧红了一片。 “这里是医院……”她轻轻推开了他,面红耳赤地小声抱怨道,心却毫无章法地扑扑跳着。 隐忍的笑声从狄穆辰喉间溢出,他微微俯身,哑声说:“顾倾倾,你总是能让我失控,可我却拿你毫无办法。” “别说了。”她忙红着脸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唯恐自己等下又乱了心绪,殊不知她的这副娇羞模样早就拨乱了一池春水。 狄穆辰刚想要有所举动,身后却冷不防传来了一声惊呼,他动作适时地停下来,也不知是路过了哪个冒失鬼。 “咳咳。”露西瞪大双眼看了半天,惊疑地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刚刚明明不是这个……” “你在说什么?”清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了几分不耐烦。 露西这才察觉到对方的不快,心里暗自责备着自己的迟钝,讪笑着连连说道:“啊,没什么,我可不是故意路过这儿的,你们继续,继续哈。” 露西语速极快地说出了一连串的英文,狄穆辰见她捂着嘴偷笑着跑开了,不由低头朝怀里的人问道:“她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顾倾倾只将脑袋严严实实地埋在他肩上,闷声说:“别待在这里了。” “遵命。”狄穆辰勾唇一笑,几乎是将她抱着回到了车上。 透过窗户,顾绍天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人这一辈子,最不能沉溺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酒,另一样就是感情。” 魏闵鹤静立在他床边,默然不语。 …… 顾倾倾依旧还是放心不下沈妈,便差人去打听了她在顾家的情况,得到的结果却叫她愈加担忧。 顾绍天如今管不到家中的事,全凭着刘郁珍一个人的主见。沈萍的到来无疑让芯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大姨太三番五次地故意为难她们母女俩。而今丈夫又不在身边,没有照应和帮衬,芯月定然受了不少委屈。 一想到这里,顾倾倾便坐不住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去顾宅一趟,不能叫芯月受了欺负。 此时,狄穆辰刚好换了身衣服从房间出来,见她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走过来在一旁坐下:“怎么了?什么事情脸色这么差?” “我要走一趟顾宅。” “为了沈氏母女?”狄穆辰扣好最后一粒纽扣,趁着身边人思考的当儿,出其不意地在她半边脸颊上吻了一记。 不知是从何时起,自己喜欢上了做这些亲密的小动作,顾倾倾一开始推拒得厉害,到后来竟也慢慢习以为常。 “我陪你一道去,正巧我这里有东西要交给迟彬,这几天一直都遇不上他人。” 顾倾倾听后微微惊讶:“是什么东西要你亲自给他送过去?” “你想知道?”见他一脸的笑意,她就知道这人又要耍花样了。 果不其然。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顾倾倾嗤了一声,陡然站起身,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她失去重心整个人重又向后倒在了沙发上,也正好落入了狄穆辰的臂弯中。 而后,一记深深的长吻差点夺去了她的理智,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呼吸,她懊恼地瞪了面前的人一眼。 狄穆辰笑得像个孩子,那眷恋又美好的笑容引得顾倾倾心中莫名泛了酸涩。 她总觉得他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 车子一路畅通地开进了顾宅,刚刚停稳,顾倾倾便伸手想去开车门,手臂却被人拉住。 她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做好准备。”狄穆辰一双淡定的眼幽幽地看着她,沉稳说道。 顾倾倾不由有些奇怪,不过是去说服刘郁珍而已,该说的话她都已经想好了,还需要什么准备? 手背传来温热的力道,她抬头朝他看去,只见到眼中的坚定和流光。 “之后不管发生什么,我无法承诺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我保证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 他恳切的话语触到了她的心底,顾倾倾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自己身侧便够了,她欣慰地一笑,轻轻伸手回握住他的手。 “谢谢。” 顾宅,两人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芯月。 她正端着端盘从楼梯上下来,本就瘦弱的身子愈加显得单薄了几分,脸色也隐约有些蜡黄,顾倾倾见到她这般憔悴的模样,心中一疼,轻声唤道:“芯月……” 芯月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便朝前看去,见到来人后,鼻子涌上来阵阵酸涩,眼眶渐渐红了。 顾倾倾二话不说就跑了上去,扶着她走下楼梯,接过那端盘,牵了手担忧地凝着她的脸。 “脸色怎么这样差?” “小姐……” 顾倾倾凛了神色,严肃地问道:“大姨太这几日是不是一直为难你们?” 芯月听后愣了愣,慌忙摇了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实话吗?”顾倾倾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刘郁珍在哪,我亲自同她去说,从明天起,你们就不再是顾家的佣人,我会重新给你们找个好人家,以后不必再受这种委屈。” “我在这里。”楼上冷不防传来一声冷笑,“看来家里的佣人的确该换了,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外人进来,真是太胡闹了!” 刘郁珍走下楼梯,来到顾倾倾的面前,狠狠剐了一旁的芯月一眼:“芯月,你说实话,这几年来我对你不好过吗?” 芯月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仿佛随时就会掉下。 “你倒是说啊,我问你话呢!”刘郁珍的嗓音不由提高了几分。 第75章 骇人的真相 “够了!”顾倾倾猛然打断了她,将她护在了身后,面露狠厉之色,“刘郁珍,我已经离开顾家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施难于她们母女?” “怎么?难不成你想把她们带走?” “她们有选择自由的权利。” “自由?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和我讲什么自由?这里只有弱肉强食,权利和地位。”刘郁珍连连冷笑几声,讥讽地看着面前的人,眼里透着精光,说道,“你带不走她的,她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沈萍也一样。” 顾倾倾握紧了拳头,她拼命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默默深呼吸让自己安静下来。 刘郁珍见她不做声,自知赢了这局,心中不禁大快,目光不经意掠过她的身后,这才发现还来了一个人,陡然一惊,微微慌张地说道:“好了好了,看在狄先生的面子上,我也不同你多计较,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 狄穆辰背对着几人站在留声机前,有意无意地摆弄着什么,方才几人的对话他自然是听得一字不差。 “刘……”他轻启薄唇,忽然觉得有些不妥,略作停顿说道,“顾太太,那封信,沈妈可有给你看?” 话音刚落,刘郁珍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露出茫然失措的神情,像个泥塑木雕的人。 “你……你说什么?” “才过了几天,你不会就忘了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沈萍应该早就把信给你看过了。”狄穆辰嘴角扯起隐约的弧度,淡然地说道,“顾太太难道不好奇,落款处的成老板是谁吗?” 听他这样一说,刘郁珍完全惊呆了,好像失音了一般地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顾倾倾静静地听着,她不知道狄穆辰为何要重新提起那封信的事情,莫非这里有什么大文章? “我怎么会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很好奇那封信里究竟藏着怎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居然让你动了杀心?” “我……我没有。” 狄穆辰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一笑,说:“你不是派了人暗杀沈萍吗?只可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有人暗中插进来救了她,沈萍不但没有死,而且分毫未伤,你心里一定很愤恼吧,顾太太。”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芯月听后连忙捂住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她居然想要杀了自己的母亲…… 刘郁珍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了力气。她是知道狄穆辰的本事的,可没有想到这些和顾家有关的私事他居然也会调查得一清二楚……暗杀刘郁珍的消息他知道了,难不成那件事情也……不,不可能,当年那件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不可能会泄露出去…… 芯月不知哪来的劲挣脱了顾倾倾的阻拦:“大姨太,狄先生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娘做错了什么吗?她位顾家干了半辈子的活,究竟做错了什么你想要杀她?”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晚上娘的脸色这么差,原来,原来…… 她有些疯了似的朝刘郁珍喊着,顾倾倾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拦住了她。 “家里来了客人吗?”何凤抱着手里刚买回来的皮包,刚一进门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在她身后,还跟着沈萍。 芯月看到沈萍后立刻挣开了顾倾倾,跑到她身边哭丧着脸:“娘,你……你没事吧?” 沈萍只抿唇苦笑着摇摇头,说:“娘没事。” “这么巧,二姨太也回来了。”狄穆辰的余光掠过旁边的沈妈,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看来人都到齐了。” “狄先生?”何凤快速扫了眼在场的几人,心中格外地不踏实,便讪笑了下,说道,“不知道我有没有打断你们的谈话,我先上楼了,你们继续聊。” 刘郁珍一见到她,立刻变了脸色,她稍稍稳住心神,幽深的目光朝何凤探去,何凤心知肚明,可却迟迟不肯抬头,径直向前走去。 “太太别急。”狄穆辰适时地伸手挡住了她。 何凤心虚地顿了顿脚步,鼓起勇气朝面前的人说:“狄先生这样做是何用意?” 狄穆辰轻笑了两声,道:“外面人都说顾家的两位姨太太关系格外好,看来还真是如此。” “什么?” “一个出主意,一个负责行动,配合得这般默契也实在是难得。”狄穆辰说道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对面,刘郁珍与何凤的脸色都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心里冷笑一声,陡然说:“二十多年过去了,不但没有忏悔,反而还要继续加害别人,你们可还真是给顾家长脸。” 此话一出,全场默然。 如同被人发现了隐藏许久的秘密一般,刘郁珍与何凤一道煞白了脸,面上毫无血色。 同一时刻,顾倾倾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那儿,抓着芯月胳膊的手臂也慢慢无力地垂下来。 隔着几步的距离,狄穆辰担忧地望了她一眼,迟疑了半晌后,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从袋中取出了一封信。 不能再等了,为了倾倾,为了让她走出欺骗和背叛的阴影,他必须这样做,即便这样会戳中她的伤痛。 “这封信,和沈萍收到的那封内容一样,是要我说出里面的内容,还是你们自己说?” 刘郁珍惊慌地看向他,颤抖着声音说:“是你?” “成老板,是顾绍天的合作伙伴,也是浮歌汇的人,这件事情是我派他去调查的。” 刘郁珍微微抽搐着嘴唇,两颊的肌肉都松松地往下垂。 狄穆辰沉了脸色,快步走到顾倾倾身后,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轻声说道:“我答应过你,要还给你一个真相,现在这个时候到了。” 怀中的人轻微地颤抖着身子,他心中一抽,紧紧抓住了她的一双手。 “听好了,蓝应卿不是难产而死,是被人加害致死,害她的人还不止一个。刘郁珍、何凤,还有……” 被点过去的人一个个都如木头般地呆愣在原地,当狄穆辰说出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顾倾倾猛然倒吸了口气。 “还有……沈萍。” 第76章 骇人的真相(2) 芯月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她使劲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沈萍。哑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娘,你……” 沈萍早已泪流满面,站都站不住脚,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当年所犯下的错事如今统统都要偿还。 “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刘郁珍呵斥了一声,她死死地抿着嘴唇,额上的青筋都隐隐暴露。 她怎么都无法接受,自己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居然都败在眼前这个后辈身上,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输了。 “这几年来,沈妈一直都活在自责和恐惧中,她做了对不起顾家的事,每天都在忏悔,你倒是一点愧疚不曾有。” 狄穆辰冰冷的语气如同刀子般划过刘郁珍的脖颈,她猛然缩了缩脖子。 “怕你会忘记当年所做的事情,我才会叫人寄了那封信,果不其然,沈妈收到信后立刻来找了你,怎么?看了里面的内容,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从你刚入顾家大门的那天起,就视顾家大姨太蓝应卿为眼中钉,处处同她作对,蓝应卿性情好,为人善良,好几次在顾绍天的面前护了你。你却这般不知好歹,三番五次继续陷害她,直到她临盆时,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动了害人的心思,可又不敢一个人做这件事,便故意拉拢了何凤,何凤本对蓝应卿并无恶意,可你却利用女人的嫉妒,成功煽动了她。之后,用重金和威逼的手段,收买了当时伺候蓝应卿的佣人沈妈,再给她制造一个接生的机会,这样一来,害死蓝应卿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后,只要冠上难产的帽子,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狄穆辰说到这里冷冷一笑,用彻骨的语气继续说道:“可终于你还是怕了,即便是坐上了正房的位置,你依旧寝食难安,害怕事情有朝一日会败露,于是你赶走了沈妈,用她女儿作为威胁,封住了她的嘴。至于何凤,如今也完全被你利用,只因为你承诺会让她得到荣华富贵。” “所以,为了一己之私,你害死了蓝应卿。”狄穆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真相。 刘郁珍一下子泄了力气,跌坐在沙发上,何凤微微晃了晃身形,自知丑事败露,不禁心生恐慌,连忙撇清关系道:“不……不是我,那件事我没有做,都是她一个人干的,不,还有沈妈,是她们两个人串通的!” 听到这样的话,刘郁珍不可思议地抬头,诧异又愤怒的目光直生生地朝她望去。 “我求求你,不要告诉老爷……不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雅沐,雅沐还没有找到好人家呢,狄先生……”何凤求饶似的姿态惹得狄穆辰一阵厌恶,他皱了皱眉,手上的力道不由紧了几分。 怀里的人此刻没有了声响,他心中陡然一惊,伸手抚了过去,摸到的确是满手的湿泪。 “倾倾。”他心疼地唤了一声,忽然觉得这里已经留不下去,凛了脸色,将顾倾倾打横抱起,大步朝门口走去。 大门外,一身戎装的迟彬伫立在原地,抓着帽子的指甲微微泛出了青白。 狄穆辰只冷冷睨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他从一边快步走开。 …… 夜色朦胧,明月升上了天空,竭力驱赶着未知的黑暗。 狄穆辰倚靠在床头,膝盖上放着几份文件,他眉毛深深拧着,左手一页页小心地翻着纸张,另一只则轻轻握着躺在身侧的人的手。 旁边的人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狄穆辰有些心不在焉,索性将手头的东西都放下,侧身躺下来,正脸转了过去。 沉睡中,顾倾倾仍旧深锁着眉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面颊上残留的泪痕依稀可见。 狄穆辰心头一动,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肩头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他咬紧了牙关,勉强地忍着隐隐的疼痛。 “女人就是麻烦,对不对?”他笑了笑,眼里全是化不开的柔情。 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阿旭在外面说道:“爷,迟彬少校来了。” 狄穆辰点了头,将顾倾倾身上的被子盖好,然后起身出了房间,走的时候把门虚掩上。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阿旭说道:“我见他脸色不是很好,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人在楼下坐着呢。” “嗯。”狄穆辰稍稍整理了衣襟,转身走下楼。 客厅里,沙发上的男人正襟端坐,迟彬褪去了军服,穿了一身轻便的套装。 一杯温热的咖啡放至他面前,抬头看了眼来人,他淡淡一笑:“谢谢,不过我喝不惯咖啡。” 狄穆辰闲适地在对面坐下,修长有力的手指缠握着瓷杯,只等着对方开口。 “倾倾她还好吗?” “睡了,她需要时间慢慢接受。” “是啊,我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 “顾老先生那边,就麻烦你通知了。” 迟彬眼里黯然了几分:“我会的。” 狄穆辰凝视着不远处的人,从最初的见面到现在,此人变化不免有些大,除却面色,两鬓居然已有银丝冒出。 “这些日子里幸好有你站在她身边,谢谢。”迟彬笑了笑,态度温和,“以后有你在他身边,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狄穆辰沉默片刻,继而反问:“你难道不担心我会利用她?” 迟彬轻笑一声,回答说:“之前会这样担心,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你是个不错的人,至少待她是不错的。”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地面上,嘴角缓缓向上勾起,喃喃低语道:“我没有尽好哥哥的责任,以前没有,将来也许也不会有机会了,所以,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狄穆辰抿了口咖啡,凝了神色道:“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第77章 不如,嫁给我吧 “不和她说一声吗?” 迟彬笑着摇摇头:“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了。” “我曾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固执了,可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人比我更顽固,你这般执着,真的只是为了她吗?”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对面的人,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一声轻弱的叹息响起,狄穆辰上身向后靠了靠,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缓缓说道:“喜欢是运筹帷幄,而爱是束手就擒。对于她,我没有半点方法。” 迟彬走后,狄穆辰回到了房间,刚刚合上门,背后便传来了响动。 顾倾倾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慢慢坐起身,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我睡了多久?”她平静地看着他问道。 看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情绪,狄穆辰心中放心不下,可嘴上却柔声答道:“现在是下午。” 脑袋仍然晕晕涨涨的,顾倾倾有些无力的合上眼。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命差,没有母亲,到最后却是有人故意为之,害她失去了母爱,失去了亲情……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阵绞痛,自己终究还是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小的时候有岚姨护着她,即便是在国外那样艰难的日子里,身边也会有朋友陪伴,可如今,在这座生她养她的小城里,她却找不到任何的依托。 她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深邃幽沉的黑眸。 狄穆辰见她眼眶又红起来,只当她还在伤感那件事,不禁眉头微蹙,俯身将她圈入自己的怀抱。 “我没事。”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吸了吸鼻子。 狄穆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侧身坐在她身旁,目光望向窗外萧条的夜色,眼神有些飘渺。 顾倾倾望着他宽阔的肩背,莫名有些触动。 她感受到了他的沉默、凝重以及寂寞……竟有一瞬想去安抚他。 “穆辰……”她鬼使神差般地唤出了声。 话音刚落,顾倾倾明显感觉面前的人浑身一震。 狄穆辰转过身来睨着她,一双眼中有暗潮涌动。 她静静望着他,目光平静而温和:“我欠你的人情,是不是还不了了?” 清亮专注的目光注视在她的脸上,他清浅一笑:“是啊,这可怎么办?” 顾倾倾移开眼,脑袋稍稍垂落下来,低叹一声。 “不如……”狄穆辰缓缓开口,清冽温和的嗓音在沉寂的房间内响起,“不如,你嫁给我吧。” 他说的一本正经,面上没有半点笑意。 顾倾倾的心一沉,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怎么也止不住的慌乱。 双手被人稳稳地牵制住,狄穆辰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制在靠背上,动弹不得。 “没有听清?那我再说一遍。”他笑了,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嫁给我,倾倾。” “你……这是在求婚?”顾倾倾强忍住那颗悸动的心,微微叹气。 “明知道没有结局,可我还是想遇见你,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狄穆辰笑了笑,伸手过来,用一个坚硬的物体在她鼻子上刮了下。 那是一支黑色的派克钢笔,金黄色的镶边条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顾倾倾一愣,脑中风驰电掣地闪过几帧画面。 安静的咖啡馆、西装革履的男人、镶金的钢笔……她陡然坐起身,看向狄穆辰的眼中满是震惊和恍悟。 “是你!” 那天在咖啡馆里的男人居然是狄穆辰! “那支笔,你要什么时候才肯还我?”他眸中有什么东西闪亮着,透了几分笑意。 顾倾倾怔怔地看着他,促狭地说道:“你……” 惊诧之余,她只觉得整个儿乱了套,事态变化全然脱离了控制。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巧合?” 狄穆辰低低一笑:“也许是缘分吧。” 他从不信什么缘分,可自从遇见了她,便也认了。 顾倾倾的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半晌后才回复了心神,她微仰下巴,唇角噙了一丝笑意。 狄穆辰见她这样笑了,以为她会说出回应的话。 “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听到这样的话,他猝不及防,心狠狠抽了一下。 顾倾倾平静地说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狄穆辰显然有些慌了,打断她促狭地说道,“倾倾,我想去相信一个人,非常想……” “可如果这是个错误……” “如果真的错了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牵你的手,一直走到终点再看究竟错在了哪里。” 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顾倾倾不禁怔住了:“狄穆辰……” “倾倾,我爱你。”此刻,一向泰然自若的狄穆辰再也无法淡定,他端端凝着她,眉间尽是执着的深情。 顾倾倾忍住鼻尖的酸涩,微微抬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他紧蹙着的眉毛。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纵使两人再怎样克制和逃避,依旧是躲不开地陷了进去。哪怕以后的路会有多危险,似乎只要携手并行,一切都有了转机。 来不及收回心绪,面前忽然一晃,身体便被人整个地压在了身下。 男人的气息温热地喷吐在她的耳边,略为粗糙的掌心划过她的脖颈,带来阵阵战栗的快.感。 她缓缓伸手,颤抖地抚上他的胸膛,却引来更为狂热的回应。 他的唇是热的,吻在她的唇上,卷起了致命的诱惑,酥麻得叫她微微蜷起了身子。 从没想到一个男人的吻会这般温柔、这般深情,带着几分虔诚,狄穆辰细细亲吻着她精致的五官,一遍又一遍,最后深深堵住了她的唇。 唇齿厮磨,气息交缠。 由上而下,细腻的吻从前额一直延伸到白皙的颈项。许是那透人的痒蔓延了开来,顾倾倾的呼吸变得急促,忍不住轻呼一声。她只觉得浑身软酥,那身子仿佛早已不属于自己…… 狄穆辰微微抬眸睨了她,此刻他眼中迷离遍布,那里面的柔情全然能将身下的人儿融化。 他渴望得久了,到了这一刻却忍不住慌乱起来,就连手上的动作也不免开始生涩。 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两人的气息也越来越灼热,十指交缠,只觉得全身都似在一霎那着了火。 已经分不清是谁在主动,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宛若一个令人迷失的美梦,叫人不愿再醒来。 寂静的夜,窗前的一盆吊兰悄然绽放…… 第78章 暗中的交易 清晨,宁静雅淡的阳光透过薄雾照进了房间。 顾倾倾睁眼便看见了那张放大的俊脸,带着轻柔的浅笑望着她。 回想起昨晚的那幕情景,她脑中轰了一声,趁着面颊还没腾红立马撇过脸去。 看到她这样娇羞,狄穆辰眉间染上了化不开的笑意,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害羞个什么劲?” “哎。”她小声叹了气,摸摸自己燥热的脸颊,索性用被子将整个脑袋都闷了个严实。 被子外面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紧接着,腰腹处忽然传来了力道,差点将顾倾倾整个人都掀下床去。 可恶……她心中暗骂一声,恼羞成怒地揭开被子:“狄……” 唇上猛然覆了一片柔软,连绵延长的深吻令顾倾倾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直到呼吸开始困难,她拍打着他的胸膛,对方才将她放开。 顾倾倾大口得呼吸着空气,一脸嗔怪地看着对面的人。 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昨天的事,我就当你是答应了。”狄穆辰脸上带着暖洋洋的笑容,明媚得有些晃眼。 “什么?”她可不曾记得自己答应了什么。 话音刚落,顾倾倾就见他陡然探身过来,立马向后让了些,慌张地盯着他。 见她这样紧张,狄穆辰唇边的笑意不禁又加深了几分,他伸手将额她额前的一绺长发撩至耳侧,不急不缓地说道:“昨天,我可是在向你求婚。” 顾倾倾一愣,犹豫不决地看着他。 “那么,狄太太,我们起床吧。”温软的话语,如同阳春三月的和风,吹进了她的心中。 …… 来到善雅医院后,顾倾倾才得知今天一早,顾绍天便办了出院手续离开了医院。 “可是他的病情还没有缓和下来,怎么就这样让他走了?” “这……是病人自己要求的,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而且出院手续也是院长批准了的。”伊万医生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平静地解释道。 顾倾倾皱了皱眉,正要离开,伊万却突然问道:“小顾,你不用太担心,有顾医生在,你父亲的身体状况应该不会有大碍。” 为了区别顾倾倾和顾梓晴,同行的医生都亲切地称呼顾倾倾为“小顾”。 “顾医生人在哪里?” “她向院长请了长假,好像是去度假了,你知道的,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顾倾倾离开了办公室,去更衣间换下白大褂,出医院拦了一辆黄包车。 “师傅,去军部。” …… 军部。 肃穆沉重的氛围笼罩着这片辖区,见有人靠近,大门处的卫兵自然地将顾倾倾拦了下来。 “我找迟彬长官。”顾倾倾的语气有些焦灼。 她心里是担忧的,顾绍天的病情并不乐观,甚至有继续恶化的倾向,他这样莽然地出院拒绝治疗,对身体会造成更大的影响,何况顾倾倾是知道他顽固的性格,一做起事来便不要命,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到时候…… 顾梓晴虽然在他身边,可她说的话却不一定起作用,但迟彬就不一样,顾绍天一向看重他,他说出的话也就自然有了分量,顾绍天说不定会听。 那卫兵一听顾倾倾提到的名字,没有进去通报,直接说道:“迟长官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和部队开去前线了。” “你说什么?”顾倾倾听后愣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 “迟长官上前线了。”卫兵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好奇地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他妹妹,他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大早就走了。”见她有些吃惊的神情,卫兵忍不住说道,“八十八师这几天都会转移去上海部署,我们也马上就要走了。” 卫兵的话在顾倾倾耳边久久回荡着。 迟彬,就这样上了前线,他居然都不肯同她告别,就连再见一面,都这么不情愿么。 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没有抽痛,有的只是无尽的酸涩和失落。 …… 浮歌汇。 狭窄的房间内,充斥着浓烈的烟味。 男人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正不羁地吞云吐雾着。对面的顾绍天手拿巾帕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着。 “看来顾老板贵体抱恙啊。”成阿豪眯眼看着他,眼神如同老鹰一般锐利。 顾绍天忍住喉中的不适,强露出了微笑,说:“成老板,顾某今日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我们不如早点开始吧。” “行,那我就长话短说。”成阿豪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隐约有些诡异,“你干这行比我久了,想必其中的规矩也要比我熟得多吧?既然是做生意,何故要扮小人,背地里拿刀子捅我?” 顾绍天见他语气忽然变得强硬,又说出了这番让他不明不白的话,不解的表情浮现在面上,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我有点听不明白。” “装糊涂吗?我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成阿豪冷冷一哼,说,“你为何暗地里和警署的人勾结在一起,端我的窝?” “最近风声紧,被发现也是难免的事,不过,我确实没有同警署通风报信,都是做这买卖的人,这点本分还是有的。”顾绍天自知被人暗算,脸色也凝重起来。 这种行为在这行中是禁忌,若犯了,不但血本无归,就连自己的命都有可能搭上。 成阿豪见他态度坚决,半点没有承认的意思,冷冷嗤了一声:“呵,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莫非是我错怪了你不成?”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希望成老板查明情况后再做决断。” 四目相对,双方陷入了对峙。 最后,成阿豪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缓缓开口道:“不用查了,不瞒你说,我们家爷早已下了命令,今后同你就别想再做交易。如今池梁丰的部队快要开走了,到时候我看你这个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 “八十八师不在,还有其他部队。我手里的货都是上等的好货,就不怕他们不要。”顾绍天看着他得意一笑。 “说得这么有把握?”成阿豪挑眉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和你隐瞒了。” “浮歌城里除了几支警戒部队之外,正规的驻军就只有教导总队了,巧了,我们家爷就是教导总队的,而且他的名声顾老板你肯定如雷贯耳。” 见到成阿豪忽然提到了教导总队,顾绍天心中猛然一惊,他脑中想到了一个人,难不成…… “你们家爷是谁?” 成阿豪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他姓狄。” 第79章 刘郁珍的求情 即便心中早已猜到了几分,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顾绍天仍旧浑身一震。 原来如此,眼前的成阿豪居然是狄穆辰的人,怪不得,怪不得交易的地点会选在浮歌汇。 “老大,不好了,外面都是警察署的人!”门外的手下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慌什么?所有人都拿好家伙!”成阿豪朝地上淬了一口,狠狠瞪了顾绍天一眼,接着带了自己的人快速撤出房间。 不多久,外面响起几道巨响,惊呼声、惨叫声、枪声,混杂成一片。 魏闵鹤有些站不住脚:“老爷,我们快些走吧。” 可还未等顾绍天开口,房间的门便被人从外面踹开,一个个穿着警服的人迅速冲进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别动!” 魏闵鹤见势不妙,连忙护在顾绍天的面前,其中有卫兵以为他要反抗,连忙扣动了扳机,射中了他的大腿。 一时之间,鲜血汩汩流出,浓烈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为首的警长从门外走进来,那是张顾绍天眼熟的脸。 吴福海慢悠悠地进门,讥讽的目光扫视了屋子一圈,最后落在了中间那人的脸上。 “对不住了,顾老板,我也是奉命行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刚刚接到举报,有人在浮歌汇进行地下军火交易。” 顾绍天来不及收回面上的震惊之色,只听得他一声令下:“把人统统给我带走!” 一行人被押解离开,二楼扶梯的尽头,西装革履的男人负手而立。 “爷,事情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顾绍天藏匿军火的地方也已经找到,要不要派人过去?”一旁的成阿豪恭敬地问。 狄穆辰略微慵懒地摆了摆手,语气轻快地说道:“不必麻烦,若他不承认自己做的买卖,届时直接告诉陆局长便好。” “属下明白。” “对了。”狄穆辰想起似的问道,“另一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正在调查当中,不过也快了。” “好,辛苦了。”他微微勾唇,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 嘈杂的大厅里,一个面色白皙,双眼嗜血的男人,正站在人群中央,对着二楼的方向隐隐地笑着。 …… 善雅医院。 顾倾倾皱眉看着面前的场景。 魏闵鹤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他是腿部中枪,因为失血过多,面色也显得苍白。而一旁的芯月只当他伤势严重,哭得停不下来。顾倾倾已经上去劝了好多次,愈发惹得她心中难受,便索性只在旁边看着。 病房外还有几个警察署的卫兵站着,顾倾倾嘴上不说,心里却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此刻她很想询问魏闵鹤发生了什么事,可对方身体太过虚弱,根本不能开口说话。 顾倾倾深深呼吸了一下,她很想去找顾梓晴,可是这人最近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找不到半点踪迹。 “小……姐。”芯月的声音哽咽着响起。 顾倾倾忙走到她的跟前,见她哭得红肿了眼睛,将自己的巾帕递给了她。 “小姐,谢谢你。”芯月接过巾帕说道,“我娘做了那样的事,你还愿意帮闵鹤……” “我落魄的时候,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何况,我是个医生,怎么可能弃闵鹤于不顾?”顾倾倾说着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芯月哭丧着脸恳求道:“小姐,我不知道闵鹤犯了什么事,如果他真的做了对不起顾家的事,还请你一定要原谅他!” 顾倾倾叹了口气,她有些不忍看到芯月这副模样,可又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道:“好,我不会怪他。” 她相信魏闵鹤的为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吵闹声,顾倾倾皱眉,这里是病房,是谁这么不懂事在外面大声喧哗? 她安慰似的拍拍芯月的肩膀,然后走到了门边,刚打开门,一个身影便失了平衡似的朝她扑过来,自己好歹是有些身手的人,顾倾倾只微微一侧身,就轻易地避开了。 可看到那人的时候,她原本平和的心情便一下子烟消云散。 来人是刘郁珍,顾倾倾瞬间冷了眸子,目光朝她身后扫去,竟意外地看见消失了许久的顾梓晴。 这对母女居然会上这里探望魏闵鹤? “这里是病房,你们在外面这样大声吵闹,会影响到病人。”她语气冰冷。 刘郁珍看向她,苦瓜似的脸上带着数不尽的哀愁和焦急。身后的顾梓晴向前轻轻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道:“娘,我们出来说吧。” 顾倾倾万万没有想到,她们要找的人是自己。更没有想到的是,刘郁珍居然也会这样低声下四地求她…… “倾倾……”刘郁珍的目光闪躲着不敢与她对视,嘴上只喃喃地说道,“倾倾,我知道,自己做了太多的错事,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你……” “你是要我不再追究?”顾倾倾冷冷打断她说。 一旁的顾梓晴忍不住接话道:“人都已经走了,你还想要怎样?何况我娘已经去蓝姨坟前上过香了,也忏悔过了。” 顾倾倾心中不觉冷笑,听顾梓晴的语气,反倒是她咄咄逼人了? 刘郁珍见女儿说出了这番话,连忙喝止。 “倾倾,我知道你现在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也并不指望你能够真心原谅我,如今来找你,只是为了一件事,这件事情,请你一定要答应。”刘郁珍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却多了几分焦灼。 顾倾倾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她这样来恳求自己。 “你父亲……被警察署拘捕了。” 听闻这个消息,顾倾倾不禁一愣,继而蹙眉问道:“拘捕?他做了什么?” “我已经和你凤姨去过警察署了,可他们死活不肯让我们见人,说什么案件还在调查。如今你阿彬哥也不在,老爷出了这样的事情,已经没有人能承担起这个家了。” “你求我做什么?”顾倾倾觉得有些好笑,外人都知道,顾家的二女儿早已同顾绍天断绝了血缘关系,可如今刘郁珍这般模样来求她,难道不是可笑至极么? 刘郁珍看见了她脸上的不屑和讥诮,心中不觉有些愠怒,可一想到如今只有她能保这个家,态度只得软下来:“倾倾,外面的人都知道,你现在住在狄公馆,和狄穆辰的关系不一般……” “所以呢?” “所以你看看能不能在那位狄先生面前说说,让他同警察署的人交涉一下,把人给弄出来,就……就权当是为你父亲着想。”刘郁珍说到最后,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第80章 中了你的毒 顾倾倾心事重重地回到狄公馆,阿旭察觉出她的情绪,可自家爷还未回来,自己也不便同她交流,思来想去,便只好叫来了吴妈。 “顾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吴妈笑盈盈地端了茶上来。 顾倾倾笑着看向她,故作惊讶地问:“有这么明显吗?” 吴妈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女人的心事都是写在脸上的,你这么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你。” “您看的可真准。” “你要是不拿我当外人的话,倒不妨与我说说看?” 顾倾倾自然是信得过她的,但又不便说出事由,只是问道:“吴妈,我在这里有好些日子了,也算是同狄穆辰朝夕相处,我们之间的关系,您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吧?” “小姐,我这眼睛可不是白长的。”吴妈听后笑了一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乐呵呵地说道,“其实啊,打你刚刚搬进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现在的结果。” “哦?为何?” “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感觉吧。不过,我总觉得你的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只怪我年纪大了,记了好久都没有记起来。” 吴妈继续说道:“其实先生是个随和可亲的人,不过,对外人好像冷漠得很,先前我也看到过他发火的模样,倒也是格外地吓人。” 顾倾倾点头笑了笑,她倒还真是没见过狄穆辰动怒的时候。 “吴妈,我有一件事想让他帮忙,可之前他帮过我太多了,这一次,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吴妈就打断她说:“你就尽管和他开口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我觉得,先生一定会答应你的。” 之后,吴妈想了想,补充道:“毕竟他这么爱你,不是吗?” 顾倾倾微愣。 原来旁人都已经看出,他是那么爱她。 …… 晚风吹拂着窗边的帘子,将几片掉落的树叶带进了房间。 顾倾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总觉得最近这一桩桩突发事件,看似毫不相干,但又无形之中又好像被一根细线牵扯在一起,那种奇怪的感觉一刻都没有消失。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顾倾倾耳朵灵,听出那是脚步声。 她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陡然伸手拧灭了床头的灯。接着一个翻身,背朝里侧闭上眼装睡。 又是一阵微响,房门被人打开,狄穆辰赤着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慢慢走近房间。 许是怕她夜里着凉,他来到窗边,轻轻地关上了窗户,将那带着流苏边的帘子也松散下来。 紧接着,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顾倾倾闭着眼,却听到身边有任何声音。 莫非他已经出去了? 心中这样想,可还是不敢有所动作,她手心微微捏出了汗,不知道这该死的紧张从何而来。 下一秒,额上落下一片凉意,狄穆辰在她床前俯下了身子。那轻柔的吻似是蜻蜓点水一般,又带了款款的深情。 顾倾倾以为他还会有所举动,然而眼前的压力却陡然消失,过了片刻,便只听到房门关上的声响。 她在心中数到了十,接着一个翻身坐起。黑暗的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干净好闻的气息,那是他身上的气息。 顾倾倾揉了揉眉心,她现在丝毫没有睡意,心里只想着该如何同他开口。 思忖良久之后,她终于做出了决定,披上衣服起身,拖着鞋走出房间。 走廊的尽头,书房的门虚掩着,楼下传来杯具的声响,狄穆辰大概是在厨房泡咖啡。 顾倾倾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 半小时后,狄穆辰端着咖啡推门而入,看到沙发上的人,脚步陡然一滞。 同样地,顾倾倾也不禁愣在了那里,面前的人换了单薄的衬衣,没有干的头发往同一方向梳去,有几道发丝不受控制地散在额前,多了几分凌乱,更添了性感和诱惑。 “怎么醒了?”他笑了声,沉着有力的嗓音落入顾倾倾耳中,充满了蛊惑。 她清了清嗓子,别开目光看向别处:“睡不着。” “是睡不着,还是根本没想着睡?” 狄穆辰走到桌前坐下,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侧头看向对面的人。顾倾倾盘腿坐在沙发上,身上随意地披着件外衣,用同样的姿势看着他。 “过来。” 他沉沉一笑。 顾倾倾稍稍想了想,起身朝他走过去。 刚一走近,狄穆辰便大手一挥,握住她的手臂连同她的人整个带入了怀中。 “啊。”她轻呼一声,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 狄穆辰只是轻轻揽着她,她的专注和沉默,他都瞧在眼里,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他只一笑揭过,并不过问,仿佛只等她主动开口。 顾倾倾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心中如乱线缠绕般复杂。 “你好像有心事?”他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问道。 “嗯。” “既然都跑到这里了,就说给我听听。” “是关于顾家的。”顾倾倾犹豫半晌后终于开口说道,“今天刘郁珍和顾梓晴来医院找我,顾绍天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警察署的人抓走了。” “这件事我知道,他是在浮歌汇被抓走的。” “浮歌汇?”顾倾倾吃惊地问,“那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吗?” 狄穆辰默默摇头。 “顾家来人找你,就是为了特意告诉你顾绍天被捕的消息?” 顾倾倾不做声,良久后叹息道:“她们是想得到你的帮助,想保顾绍天出来。” 狄穆辰面上虽是笑着,言语却毫不留情面:“这个时候,她们居然想到你了?”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狄穆辰将她沮丧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泛疼,当下臂上一紧,将她箍在怀中。 “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倾倾目视前方,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他做了这么多错事,我本不该偏袒他,可是再怎么不济,他毕竟是生我的人……” 她没有了母亲,如今也不想再失去父亲。 “我明白了。”狄穆辰心里叹息一声,她终究是心软的,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心软,正是这份心软,才会让她这么快地接纳自己。 “明天一早,我会亲自去趟警察署。”沉静的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承诺。 可见,他是真的肯帮她……顾倾倾心中感动,悄然握紧了他的手,静静依偎在他的臂弯,身后的人倒是微微僵了身子,对她的主动全然失了对策。 狄穆辰有些口干舌燥,哑然失笑道:“顾倾倾,我真是中了你的毒。” 第81章 秘密扣押 浮歌汇警察署。 局长陆志远望着对面的人,神情隐约有些不安。 “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人是狄穆辰让他抓的,如今却又跑到这里来让他放人,这不是为难他吗。不过,他是知道狄穆辰的身份,若是招了他的嫌,那自己现在的位置可就保不住了。 狄穆辰开门见山,半句场面话也没有:“不过就是放个人,这事情这么难办?” “狄老板,顾绍天从事的是军火交易,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若是就这么无事地放了他,这上头……我也不好向上头交代啊。”陆志远一脸的苦恼之色,叹气说道,“想必您也是知道那些领导的脾气。” “你是这里的局长,放不放人都只需你一句话。如果上面真的怪罪下来的话,到时候我会替你出面,一切事情和责任都与你无关。”冷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让人无法反抗。 看押室。 阴暗狭窄的砖石间内,混合着腐烂和发霉的难闻气味。常人闻着定会受不住,狄穆辰却是眉毛都没皱一下。 顾绍天坐在木头做的床铺上,闭目养神。 卫兵拿钥匙开铁门,进去解开了套在他身上的锁链。 “走吧。” 顾绍天缓缓睁眼,看向门外站立的男人。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保我出来的人竟会是你。”他自嘲一笑,眼里如同死水般平静。 狄穆辰冷冷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真的应该好好庆幸,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许是被他的话所触动,顾绍天喉咙微动,面色忍不住缓和下来,哑声问:“倾倾,她现在在哪?” “她说了,现在不想见你。不想看到你这副模样。”狄穆辰语气照旧凉薄,“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也都在为你考虑。” 顾绍天不再说话,他缓缓垂下头,肩膀竟微微抖动起来。狄穆辰的表情却平静如常,看不出一点波澜。 “狄穆辰。”良久之后,顾绍天忽然叫住了他,“是你做的吧?” 原本打算离开的狄穆辰陡然停住了脚,随即慢慢转过身。 “是。”神色淡漠,语调清冷。 顾绍天闻言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低头轻笑一声:“也是,浮歌汇这种地方,那些警察署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进来?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早在几年前,你就已经开始计划了,是这样吗?”顾绍天说到这里猛然咳嗽了几声,竭力隐忍着说道,“暗中和我交易的人是你,弄垮济世堂的也是你,到最后……居然连我自己的女儿,竟然也……” “你究竟是图什么?”他问出了心中缠绕已久的疑问。 狄穆辰微微侧过身,淡淡睨了他一眼,俊秀的容颜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愈加棱角分明。 “出了大门,有车子会送你回医院。”他并没有回答顾绍天的疑问,“病房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 等全部处理好回到车上,狄穆辰却没有见到顾倾倾,一颗心陡然悬起,忙问前座的阿旭:“人呢?” “顾小姐说车里闷,自己想出去走走,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不会出什么意外。” 阿旭的回答不禁让狄穆辰的神经得到了放松,看到自家爷这般紧张的样子,阿旭暗自叹息道:“爷,您对顾小姐,是不是太在意了点?” 见后座没有声响,他只好放弃这个问题,提起了另一桩事:“北廷少爷派人传了话过来,让您即刻赶去浮歌汇,说是有要事商量。” 狄穆辰风尘仆仆赶到那里,推门便见到池北廷慵懒倦怠地靠在沙发上,一旁坐着的居然是林苏。 “你也真是,别一心只想着你家里那位,多少也分点心思给我们吧。”池北廷看见他来了,立刻笑嘻嘻地张嘴打趣道。 “你没去上海?”狄穆辰没有理睬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林苏。 几个月的工夫,林苏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面上的张狂与不羁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平静和淡漠,眉间甚至还染上了几丝惆怅,整个人的气质与以往截然不同。 她缓缓抬眸,四目相对,狄穆辰微怔,那双原本充满灵气和笑意的双眼,此刻却被沉甸甸的怅然和哀愁所取代,这不本该是她所有的。 “出了什么事?”他问,话语间尽显疲惫之意。 池北廷淡淡瞥了林苏一眼,替她回答道:“这次出事的是大帅。” “乔世贤?”狄穆辰微挑眉毛,“他能出什么事?” “他被秘密扣押了。”林苏接话道。 听到这样的消息,狄穆辰面色沉了沉,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上周,上面突然传命令下来,将乔世贤的兵权收了回去,还专门派人将他囚禁了起来,三天后就会秘密押解去其他地方。” “乔世贤手里的兵权太重,南京方面一直在找机会想动他,这次终于得手了。”狄穆辰走到座位上,拿起了一叠文件,“你是过来找我帮忙的吗?” 林苏见他这般淡定,不禁心寒了几分,她咬了咬唇,最后哈市开口说道:“论能力,能帮得上忙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狄穆辰听后轻笑一声,略带戏谑地看向她,说:“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我只能管我自己军队的事务,其余人,我管不到,也管不了。抱歉。” 他的回答同林苏心中猜想的所差无几,她瞬间黯淡了眸光。 “我同你说过什么?是你自己偏生不听,陷了进去。”说到这里,狄穆辰忽然一停,“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你。” 林苏默不作声,眼中一片晶莹。池北廷有些看不下去,重重叹了一声,起身走出了房间。 见他走了,狄穆辰倒了杯刚热好的茶,放在林苏的面前:“你倒是甘心?他毕竟是有妻室的人。” 林苏苦笑,是啊,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屈身为妾,不过为了那个男人,她愿意继续做个不见天日的情妇。 “冷云霜带着女儿离开了,如今他身边已经没有人陪伴了,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总不能抛弃他一人。” 狄穆辰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如今你还敢不敢说,你顽固地不爱他?” 林苏哭了。 “我会向南京那边求情,你就好好跟着他吧。”他轻微叹息。 抽泣声戛然而止,林苏抬头望向他,眼里满是震惊和感激。 “你们在一起不容易,好好珍惜。保重。”狄穆辰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最后竟微微笑了。 第82章 你也不是白瑞德 回到狄公馆的时候已近深夜,狄穆辰带着满身的疲惫下了车,竟意外在前院大门的石阶上看见了顾倾倾。 她就这么坐在台阶上,指尖似是夹着什么东西,身边有烟雾缭绕。 许是看见了自己,她朝他挥了挥手。 狄穆辰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但此刻看见她这样的举动,竟也笑了。 踏着稳重利落的步伐走到她的跟前,两人一高一低,狄穆辰俯身望向她:“怎么不进屋,晚风凉。” 如今已快十月,天气也渐渐开始凉了起来。 顾倾倾笑着摇摇头,拍拍身边的台阶。 狄穆辰顺从地坐了下来。 靠得近了,他这才看清她手上拿的是什么,还以为刚才的烟味是从自己身上传来。 感受到他有些灼热的目光,顾倾倾轻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香烟,黑夜下,淡黄色的火光正静静燃烧着。 “我从你房间拿的。” 说完,她将香烟递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一股焦灼的气味猛然侵入她的喉中,呛得她直流眼泪,不停地咳嗽起来。 狄穆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漆黑无比。 “什么嘛,这么难抽……”顾倾倾笑了,眼里泛着点点泪光,伸出一只手朝他面前一送,“喏,还给你。” 他没有接过掌心的那半包烟,只是盯了她一瞬,然后出其不意地伸手,夺过她手里燃了一半的香烟。 也不管那根烟是她抽过的,狄穆辰送入口中狠狠一吸。原本微弱的火光一刹那变得闪亮。 他自己没有烟瘾,偶尔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 “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地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寂静的黑夜下,顾倾倾忽然说道,“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狄穆辰听后静了一瞬,目光又滑到她的脸颊上:“这是白瑞德说的话。” 顾倾倾点头,继续说道:“在米切尔的笔下,白瑞德一直是若隐若现,神秘而出人意料的。他深谙世故人情,在现实的生活里精明干练,如鱼得水。他会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按意志和期望主宰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与他有几分相像。” 说到这里,她稍稍一停,“不,是像极了。” 她转头看向他,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也染上一点光泽,身形却隐遁在黑暗之中,只依稀分辨出轮廓。 “他的确是嘲弄世俗的成功者,可在爱情面前,他输得一塌糊涂。他深爱着郝思嘉,最后却一无所有。” 夜色很静,迎面有风吹来。狄穆辰淡然的话语连同一道飘进了她心中。 “我不是郝思嘉。”她笑出了声,抬头朝他看去,眼中仿佛有光芒跳跃,“你也不是白瑞德。” 香烟落地,火光星点。 狄穆辰倾身向前,捧起她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唇齿间的纠缠,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顾倾倾只觉得有些天昏地暗,心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酸涩,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眷恋。 她心动,不是出于感激。 他爱她,不带任何目的。 “倾倾……”男人低沉、略哑的嗓音传入耳中,腰上猛然覆上一只手,指尖传达而来的冰凉令她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微微侧开,却不想那人几乎将半身的力量都朝她压了过来。 身形晃了晃,顾倾倾眼疾手快地用脚尖抵住地面,这才没有从台阶上翻下去。 耳畔传来低沉的戏谑笑声,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头脑渐渐变得清醒,原本的柔情一下子烟消云散,顾倾倾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趁着面色还没有变红慌忙起身跑进了屋子。 狄穆辰看着她有些杂乱不稳的步伐,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此刻的他,居然格外羡慕起乔世贤来。 想到以后烟雾迷蒙的日子,狄穆辰不禁眸光黯了黯,沉默片刻后也起身进屋。 …… 到了后半夜,空中微微下起了小雨,密集的雨滴落在窗户上,溅起一片淅沥声。 顾倾倾本就睡得浅,听着外面的声响,索性也就睁开眼,侧卧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雨景。 发了会儿呆,她脑中忽然闯入一幕场景。 掌心莫名地沁出了汗,她连忙从床上坐起,拧亮灯踩上拖鞋跑到了书桌前,拉开左侧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浅色的盒子。 站在原地又仔细想了想,她终于下定决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握在手里,顾倾倾走出房间,一直走到狄穆辰的房门前才停下。 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光亮,他睡前似乎没有关门。 顾倾倾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刚一转身,便看见了床上人的睡颜。 柔和的灯光下,狄穆辰正好面朝她睡着,面色安详而宁静。顾倾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刚想朝前走去,却见他眉毛微微皱了皱,连同睫毛也一同轻颤了两下。顾倾倾看着他有片刻的怔神,这么一看,此刻的他收敛了平日里的冷峻,多了几分柔和,甚至还有一点孩子气。 她一点一点靠近床边,床上的狄穆辰睡容安详,她竟有些不忍将他叫醒。 又等了会儿,顾倾倾不禁觉得身子有些凉,见他枕边还叠放着一条薄被,便想拿起披在身上抵御夜里的凉气。 谁知刚碰到那面料,手背便多了额外的力道,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扣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顾倾倾哪里来得及躲避,惊呼一声:“你!” 暧昧不明的灯光下,狄穆辰将她整个人罩住,盯着她,目光幽沉。 “你醒了?”还是根本就没睡? 狄穆辰紧紧扣着她的手:“这个时间来男人的房间,是主动打算投怀送抱吗?” 顾倾倾身子一僵,脸上很没骨气地又热了起来,狠狠朝他瞪了一眼:“你下来。” “不下。” “放开我的手。” “不放。” “狄穆辰!”她有些恼怒。 第83章 嫁给我,你愿意吗 他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缠绕在她耳畔,伴随着温热的气息。 顾倾倾别过脸,心里隐隐有些委屈,她本来是抱着严肃的态度来找他,如今却居然被他这样调戏…… 笑声中,狄穆辰松开了她的手,可人却仍旧将她压在身下。 顾倾倾无计可施,知道他的执拗,便只能这样同他说话 “狄穆辰,我有东西给你看。”语气里带着愤愤的横劲儿。 “是什么?”他依旧笑意盈盈。 将手放在他面前,顾倾倾慢慢摊了开来。 橘黄色灯光下,一块怀表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那一条条纹路遍布表盘,银色的龙纹在光线下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狄穆辰眸光倏然一变,变得深沉迫人:“这块表,从哪里来的。” “在我回来的那列火车上,一个陌生男人塞给我的。” “你还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他的眼底一片幽深。 顾倾倾自知是重要的事,神情也严肃下来,回忆着说道:“看年纪大概是个中年男人,有胡须,穿长衫,还戴了帽子,他帽子压得很低,我没有看清五官。” 狄穆辰沉默着没有说话,顾倾倾知道他在思考。 片刻后,他从她手里取过那块怀表,放在等下细细端详了一会儿。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顾倾倾说,“那个东洋百货的傅之泽,好像对这块表很感兴趣。” 狄穆辰看向她。 “那次我和林苏在那边遇到了他,换表链的时候把表给他看了,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一直盯着这块表,之后我的包便被人抢走了。” “你确定是他做的?”他沉声问。 顾倾倾若有所思地说:“也有可能是巧合吧,是平常的小偷。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我觉得这个怀表很奇怪,可是又看不出来哪里特别。” 狄穆辰点头,朝着她的鼻子轻轻刮了一下。伸手拉开床头的柜子,将那块表丢了进去,接着砰地关上。 只看怀表上的银色龙纹,他便知道了这块表的主人是杜仲绅,军界的头号特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顾倾倾居然歪打正着地遇上了他,还拿到了这块表。 “除了傅之泽外,还有没有人看到过这块表?” 顾倾倾凝眉,仔细地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看出什么了没?”她见他刚刚端详了这么久,应该会有所发现。 “里面藏着很重要的情报。”他淡淡说道。 顾倾倾一愣,接着释然一笑,略为自豪地说:“我就说吧,还真没错。” 看着她撅嘴笑的样子,狄穆辰心中无声激荡,他慢慢低下头,离她更近。 身下的人猛然止住了笑,直直地盯着他。 心中一软,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顾倾倾呆了呆,心口慢慢涌起难以言说的情绪,有点甜。 “要亲就快点亲。”她语速飞快,字眼含糊不清,藏了几丝羞意,“人家一会儿还要睡觉呢。” 狄穆辰一愣,忍不住低低一笑,伸手拧灭了床头的灯。 是夜,一室旖旎。 …… 次日一早,顾倾倾独自醒来,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睡眼朦胧,下意识地想让门外的人进来,突然想起自己此刻是在狄穆辰的房间,立刻醒过神,左看右看不见自己的衣服,索性随手拿了一旁的男式衬衫套上。 门外,吴妈一脸笑意地说:“小姐,先生让您今天在家里休息,他已经和医院请过假了,另外,今天晚上浮歌汇有联谊晚会,先生会带你一起去。” “好。”顾倾倾愣愣点头。 这人,又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吴妈走后,她挠了挠头,转身回到房间,一下又躺倒在床上。 既然不用去医院,那她就再睡一会儿好了。 …… 浮歌汇。 晚上七点,车子准时抵达,顾倾倾下了车,却不见狄穆辰的身影,便疑惑地问身边的阿旭:“他人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身影陡然从台阶上走下,顺着阿旭的手势望去,顾倾倾看见了那个男人。 狄穆辰西装革履,他本就身形高大,此刻穿着这么正式的服装不但衬得更加俊朗挺拔,也愈加增添了几分气场。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她跟前。 “人中龙凤。”顾倾倾朝他莞尔一笑。 狄穆辰眸中也带了笑意,他抬手抚上她的面颊:“你今天很美。” “我哪一天不漂亮?”她俏皮地朝他眨眼。 一进入大厅,两人便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诚然,如此登对亮眼的一对佳人,怎能不受人艳羡? 虽然不是第一次受到万众瞩目,但顾倾倾仍旧显得有些不自在,挽着狄穆辰的手也稍稍紧了紧。 “放轻松。”他朝她抚慰一笑。 她点头,过一会儿居然也渐渐适应了。 今天的晚会,到场的人远远没有以往多,且都是些陌生的面孔。除却一些当地的富商巨贾之外,其余都是军官。 如今八十八师已经调去了上海,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为了保全自己,也都纷纷离开浮歌城。粗略来看,浮歌城里的驻军也只剩下教导总队了。 想到这里,顾倾倾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狄穆辰的侧脸。 她知道他在教导总队的位置,前线战况一旦告急,他定然也会去…… 心里没由来得涌上涩意,狄穆辰却没有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正与对面的军官谈论着什么。 似是担心她会无聊,他很快便结束了话题,携着她来到了后院的场地,顺便从侍者盘中取了两杯酒。 顾倾倾从她手中接过,低头看了看:“威士忌?” “嗯。” 她抬起酒杯,抿了一口。 “真辣。” 说完又朝嘴里送去:“不过我喜欢。” 狄穆辰轻笑一声,同样喝了杯中的烈酒。 天气转凉,人们不愿出来,都躲在大厅里活动。四周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待在里面不是挺好的吗?这里怪冷的。”顾倾倾双手捧着酒杯小口喝着,边说边缩了缩身子。 她今天穿的礼服是有些单薄了。 “冷的话就靠过来些。”他语气平淡。 第84章 【二更】嫁给我,你愿意吗(2) 顾倾倾白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说:“为什么带我来参加晚会?” 这好像也不是很重要的晚会。 静了一瞬,狄穆辰慢慢转身面向她,却不作声。 顾倾倾见他忽然这样看自己,心中疑惑:“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嗯。” “在哪儿?”顾倾倾惊奇地问,伸手朝自己的脸摸去。真是奇了怪了,她走之前明明照过镜子的…… 狄穆辰微微俯身,骨骼分明的手指朝她右脸一指:“这里。” 她连忙用手擦去,可却什么也没摸到。 “咦,没有啊。” “刚刚被风吹掉了。” 顾倾倾一愣,看到他眼里的戏谑时才骤然明白过来,顿时来了火,这么爱耍她? 朝他狠狠一瞪,她转身就想离开。 “倾倾。”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拉了回来,“我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她挑眉,自己昨天给了他怀表,今天他是打算给“回礼”不成? 心里这样想着,冰冷的硬物却陡然套入她的无名指,顾倾倾怔忪低头,银白的月光下,手指上的东西散发出亮眼的光芒,璀璨绚丽。 这是……戒指,他将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顾倾倾心头突地一跳,只觉得耳边突然静了,喷泉的水声、人们的交谈声,仿佛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下来。 他……他在做什么,怎么能把这东西套在这里,这可要闹笑话的…… 顾倾倾想也不想便下意识要摘下戒指,可刚一抬手便被狄穆辰一把攥住。 “不许摘!”低沉的语气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顾倾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愣愣的望着他乌黑深邃的眼。 这人……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交谈的地方。”狄穆辰漆黑的眼中氤氲着浓重的情绪,他将语调放的很慢很慢,“我永远都会记住那天的场景。你穿着白色的长裙,眉目之间尽是傲气和倔强,说话也冷淡的很。” “可我就是喜欢那样的你。我想一直照料你,宠爱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神情,顾倾倾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想和你结婚。” 她的心剧烈一震,顷刻间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她哑然问。 狄穆辰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静静说道:“我想保护你,让你生活得幸福。因为你曾经经历过一番拼搏,顾倾倾,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地知道你曾受过怎样的磨难。所以我希望你能停止战斗,让我替你战斗下去。我想让你好好玩耍,像个孩子一样好好玩耍,因为你确实是个孩子,一个受过惊吓但仍然勇敢而倔强的孩子。” 看着眼前俊朗的容颜,听着这动人又熟悉的情话,顾倾倾终于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笑了,也哭了。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经历过拼搏,遭受过磨难,自己就像……就好像郝思嘉一样…… “嫁给我,你愿意吗?”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顾倾倾的心剧烈跳着,竟慢慢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悸动,无可抑制的悸动在她心间喷薄而出,原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得这么深…… “愿意吗?”见她依旧不回答,狄穆辰揽在她腰间的手蓦地一紧,语气也带了焦灼。 “嗯。”她含泪慢慢点头。 转眼便见他俯身下来要吻她,顾倾倾连忙伸手堵住了他的唇。 “怎么了?”他将嗓音压得很低。 顾倾倾对上他的眼,轻声呢喃地问:“你……没有结过婚吧?” 乔世贤有原配妻子,池北廷也是父亲做主定下的婚事,那狄穆辰……会不会在老家也有个原配?如果有的话,那她是不是…… 狄穆辰一愣。 见他没了反应,顾倾倾心中慢慢流出了失望,眼神也不禁黯淡下来。难道,真的被她猜中了吗…… 耳畔忽然传来低沉的笑意,下一秒,腰身一紧,被他巨大的力道牢牢拉入了怀中,他俯下身去,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间,贪恋地呼吸着。 “我没有婚约在身,你是我狄穆辰唯一的女人。” 他的话一字一字地砸在她的心尖,顾倾倾呆了片刻,忽然伸手用力回报住他。 “我愿意。” 第85章 暗潮汹涌 金秋十月,雾轻云淡。 浮歌城内的梧桐树纷纷落了叶,好似一只只金蝴蝶翩跹着落下。秋日的阳光不似夏天般刺眼,柔柔的带着暖意。 城南照相馆。 “来来来,两人靠得再紧一点,笑一笑!”照相师傅面带笑意,朝两人比划了手势。 顾倾倾穿着白色的婚纱,听了师傅的话,下意识地提起裙摆朝里靠了靠,身旁的狄穆辰看了眼两人之间的空隙,微微一笑,陡然伸手揽过她的腰,两人瞬间紧密在了一起。 “好勒!” 镁光灯闪起,画面定格。 拍完一张后,顾倾倾看了看身边英俊的丈夫,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狄穆辰故作疑惑,唇边却微微勾起了弧度。 “我想和狄长官再合一张影。”她还没几次看到过他穿军服的模样呢。 狄穆辰笑了,捏了下她的鼻子,说:“机灵鬼,你怎么知道我把军服带来了?” 他说完便起身去换衣服。 顾倾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傻傻地笑着。 不多会儿,便看到他换好了衣服出现在门口。 狄穆辰面色皎洁,薄瓣紧紧抿着,高大修长的身躯显得分外挺拔,紧束的腰带、铮亮的军靴,裤线笔直精准,自上而下竟看不到一丝褶皱。 顾倾倾微微抬头望着军帽下的俊朗脸庞,他将帽檐压得有些低,可她依旧看到了他的双眼,深邃又迷人。 他缓步朝她走来,最后紧挨着她坐下,轻挑眉毛:“可还满意?我的太太。” “满意,满意!”顾倾倾看着他愣愣笑了。比起西装,她更喜欢穿着军服的他。 嘴唇陡然被他封住,肆虐纠缠了一番才放开。 “狄穆辰!”她瞪大眼羞赧地看着他。 “抱歉,情难自控。” “你……” 对面的照相师傅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也默默忍着笑。 狄穆辰曾询问过她婚礼是办中式还是西式,她只笑着摇头,觉得仪式并不重要,可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便拉着她来照相馆照了结婚照。 另外,顾倾倾对名分并不注重,可狄穆辰依旧在报纸上发了声明。 “你是我狄穆辰名正言顺的太太。” 这一公布,两人的事情便路人皆知,不但普通人议论纷纷,在军界和商界也掀起不小的轰动。 祝福的人不少,可因为是在特殊时期,也有几家报社连篇累牍地抨击他,直指他拥兵自重、沉迷美色、罔顾大局。然而面对这些激烈的锋矛,狄穆辰全然不在意。 …… 善雅医院。 顾倾倾恢复了日常的工作,身边不断有人来道喜,她也都一一礼貌回应。 当然,也有泼凉水的。 办公室的门猛然被人推开,顾梓晴出现在门口。 顾倾倾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写着手里的报告。 “你到底在北廷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气急败坏的语气,全然没了往日的高傲和从容。 北廷?池北廷? 顾倾倾心中猜想是二人之间闹了矛盾,可这顾梓晴为何偏偏觉得是她在中间挑拨了关系?可笑,真是可笑。 她放下笔,嘴角冷冷一斜,说道:“这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胡编意想出来的?” 顾梓晴怒目瞪着她,施了粉黛的面容上依稀可见两道泪痕:“我不信!若你真的没说,那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他待你如何,你为什么不自我反省一下?究竟是我的话还是你自己的行为惹了他的嫌?”顾倾倾看着她冷静说道。 她与池北廷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也是从狄穆辰那里得知,池北廷本就不愿答应这场婚事,虽然两人已经订婚,可他却找了各种理由一拖再拖。如今池梁丰上了前线,今天又见到顾梓晴这般模样,只怕他心里早已反悔。 看着顾梓晴眼里的愤恨、不甘、哀怨,顾倾倾竟开始同情起面前的人来。 “为什么?”顾梓晴的脚步猛然向前,带着怨恨的目光陡然看向她,“为什么你处处要抢先?” 听到她的话,顾倾倾微微一怔,她抢先?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爹总是先想到你!顾倾倾,你以为我们夺了你的亲情,可谁知道顾绍天因着对你母亲的愧疚,在背地里事事都会为你着想!”顾梓晴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声音也有些不稳,“他居然还同意你去留洋!你知道我恳求了爹多少次他都不肯答应么?” “哼。”说到这里,顾梓晴目光突然一变,唇边勾起诡异的弧度,“他以为这样做就能保护你,可谁想到去了那边你依旧身处在危险中,顾倾倾,那段日子可不好受吧?” 顾梓晴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般落在顾倾倾的头顶,她不禁浑身一震。 她听出了顾梓晴话中的意味,可怎么回事?她明明不可能知道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当她愣怔的时候,顾梓晴只冷冷一笑,别过身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有路过的护士朝她打招呼,她微笑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狠戾和残忍。 顾倾倾,她当真刀枪不入么?自己倒还真是不信。 …… 军部。 狄穆辰坐在椅子上,正在桌前小心地拆着怀表。没有几下,表盘便松落下来,露出里面的方形纸块。 他用镊子轻轻取了出来,慢慢将纸在桌上摊开。 一张完整的地图展现在面前。 眸光沉了沉,果然,他没有认错,这的确是杜仲绅的怀表,眼前的地图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这是浮歌城的地形图。 狄穆辰伸手按在地图上,指尖从左侧缓缓向右划过去,突然,他眸光微变,反手将纸翻到了背面。 南京布防图。 他一怔,复又仔细看了图上的标注,上面的细节都画了出来,极为精确。 杜仲绅怎么会有南京的布防图?难怪会遭到多方势力的追杀。 靠在椅背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来事情并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阿旭穿着整齐的副官军服小跑进入办公室,面上的神情格外凝重。 “爷,南京方面发来指令,让我们去后方扩编。” “扩编?”狄穆辰眉毛一皱。 “嗯。” “现在全国部队都纷纷请缨参战,我们却到后方扩编?这虽属命令,但扪心自问,谁能无愧?论装备我们是全新德式,上过这么多次战场,这个时候要是去后方扩编,别人一定说我们怕死畏战。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个指令我们绝对不能服从。” 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谁人都知道是一支训练精良、装备齐全的精锐部队,同八十八师一样是德械师,而且是唯一完全按德国步兵标准编装的军队,战斗力在所有部队中数一数二。如今大敌当前,居然就这样放着重兵不用,南京方面的指令不禁叫狄穆辰火冒三丈。 狄穆辰凛了神色,下令道:“马上召集营长以上官佐开会!” 第86章 巷子里的偷袭 病房内,传来阵阵咳嗽声和喘息声。 顾绍天靠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经历疾病的折磨,他愈加显得瘦骨嶙峋。魏闵鹤的枪伤还未痊愈,身旁只有刘郁珍在照顾。 “253号病床,该换药了。”顾倾倾和护士一道走进病房。 床上的顾绍天看了刘郁珍一眼,后者会意,乖顺地抿唇敛眉,放下手里的动作起身离开。 顾倾倾照例检查着他的情况,神色如常。 “倾倾。”他低唤一声,紧接着便是不断的咳嗽。 “没有力气就不要说话了。”顾倾倾脸色微微变了变。 顾绍天的病情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早已到了病入膏肓之际,加之在监狱湿寒的地方一待,更是大大加重了他的病情,只怕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有些动容,一股酸涩竟涌上鼻尖。 咳嗽声渐渐缓和下来,顾绍天面上闪过复杂的情绪,忽然轻声说道:“迟彬都告诉我了。” “是我亏欠你们母女太多。” 顾倾倾恍若未闻,将他身体的各项情况都检查了过去,原本就皱着的眉毛此刻拧得愈发紧。 极低的一声叹息划过她的耳边,令她微微一愣:“如今这个家,就要散了。” 她终于抬眸,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其实她早就察觉,即便身边的人不说过,顾绍天也似乎早已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沉默了半晌,顾倾倾依旧没有说话,继续将剩下的步骤做完,心中却五味杂陈。 见她不说话,顾绍天终是轻笑一声,缓慢平静地说:“倾倾,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像极了她,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是那么像……” 讲到这里,他竟忽然哽住了。 “小袁,你等一下记得给病人注射,每隔半小时过来看一次,辛苦。”顾倾倾对他的话仿佛全然不在意,自顾地同身边的护士说着。 “有一样东西,我想转交给你。”顾绍天看着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是你母亲留下的。” 顾倾倾拿着笔的手一滞,停留在半空中。 “就在我的枕头下边。” 大抵是怕她不相信自己,顾绍天竟自己使着劲想要坐起身。 “你别动。”顾倾倾看了他一瞬,将手伸到左侧的枕头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物,取出来是一对手镯。 手镯是银制的,尺寸看上去很小,像是给小孩子戴的。 “这是卿儿的东西,也是你的……”顾绍天合上了眼,“她肚子里怀着你的时候就早早地准备了这对手镯,原本打算等你出生后亲自给你带上的,哪知道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心底的酸涩一涌而上,顾倾倾忽然觉得眼前渐渐变得模糊,眼眶中陡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从她面颊上滑落下来。 紧紧地捏着那对手镯,手掌慢慢纂成了拳头。 …… 夜色渐浓,墨黑的夜空中不见了月亮的踪影,唯有街边的几盏灯火稀稀拉拉地亮着,驱散了整片街道的黑暗。 顾倾倾心不在焉地沿着街边走着,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寻找着黄包车。 顾绍天虚弱无力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萦绕着,她也知道自己早就心软,即便他犯下了多大的错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割舍不去的。况且,今天顾梓晴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着实将她恍悟了过来。 走到胡同的拐角处,胃里莫名有些翻腾,顾倾倾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墙壁。 慢慢平复了一会儿,她才发觉出不对劲,这个时间点,街上应该还有行人走动,今天怎么不但没了车子,还不见一个人影? 心头的杂乱渐渐被警惕所取代,她朝四处望了望,并没有发现可以的人。 莫非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这样一想,顾倾倾便稍稍有些放松。看这个样子,她怕是拦不到车回去了,于是便决定原路返回,打算在医院的办公室里将就一夜。 不对,得先打个电话到狄公馆。 她微微一笑,手里的包也轻轻晃动起来。 踩着路灯下的影子,顾倾倾慢慢走回医院。前面是一个路口,穿过右边的巷子沿着大路走十分钟便能到。 初冬的风带着寒意拂面而来,她不禁一抖,围巾将脖子裹得更严实了些。一直等进了那条小巷,风头才小了些。 踏步在凹凸不平的砖石路上,顾倾倾的目光也仔细地盯着脚下,她曾被这些石头绊过好多次,所以之后便吸取了教训,走起来格外地小心。 可毕竟人的视力有限,巷子里又没有灯火,整条胡同都黑漆漆的,只有对面的街道上传来点点微弱的亮光。 不知为何,顾倾倾只觉得背后寒意阵阵,她只当是自己衣服穿少了,看来回去后得多加一点。 脑海里正这样想着,突然,背上传来凶狠的力道,顾倾倾吃痛,还未来得及站稳便又被那力道击中了胳膊,整个人都被震开好远。 有凌厉的掌风从另一侧袭来,顾倾倾心中一惊,偷袭她的不止一个人!她咬牙挺住,连忙侧身闪过。 刺眼的银色锋芒一闪而过,冰凉的触感擦过她的面颊。 黑暗中,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面前两道高大的阴影,她不敢呼吸,只能凭借着听觉来分辨对方的具体位置和出击的方向。 又有阵阵冷风袭来,顾倾倾不停地躲闪退避着,不到一会儿便感觉被耗去了大半的力气。 自己毕竟是女子,而那两个袭击者明摆着是成年男子,论力量和体力,她远远逊于对方。 顾倾倾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完了,她心想。 果然,对方似乎是知道她陷入了疲惫,发动的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好几回那亮晃晃的刀子都差一点刺入她的身体。 依附于冰冷的石墙,顾倾倾感受到了绝望。 自己……自己就这样被别人干掉了?在这么黑的夜晚,这么窄的巷子里? 猛烈的刀锋朝她划来,她死死闭上了眼睛。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束灯光笔直地朝这边射了过来,将这个巷子照得如同白昼。 第87章 我会心疼 两个黑衣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刚一回过神来,只觉得面前闪过一道黑影,下一秒,两人便都挨了重拳,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顾倾倾慢慢睁开眼,看到面前的场景微微一怔,未等她看明白,一只温暖的手便触上了她的面颊。 “嘶……”经他这么一碰,面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顾倾倾不禁倒抽一口气。 “流血了。”寒霜般冰冷的语气叫她一惊,忙抬头朝他看去。 狄穆辰的脸阴沉下来,缓缓转过身看向地上的人。 那两人似是被他冰寒的气势所震住,竟吓得哆嗦起来,想跑又跑不掉,只能跪地求饶:“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了我们吧,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上有老下有小,七八张嘴等着吃饭呢……您就放过我们吧,我们,我们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狄穆辰的眼神那样冰冷,如同身后的夜色一样,黑到没有尽头。 “谁……让你们动手的?” 地上的两人都一愣,仰起头来,惊诧地看着他,其中有个人脑子转得飞快,连忙摇头回答道:“我们也……也不知道,不认得那个人。” 狄穆辰的眸光又沉了几分,他猛然出手,凌厉的掌风重又将那人打翻在地,接着一把抓住衣领把他从地上揪起来,重重按在围墙上。 “是谁?”狄穆辰脸色阴寒,语气没有半点温度,他逼视着眼前的人,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黑衣人的面颊痛苦地扭曲着,连呻吟都无力发出。 另一个人仍旧跪倒在地上,看到这幕不由打了个冷战,心惊胆战地看着狄穆辰,最后终于忍不住,嘴里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我说。” “名字我不知道,不过听人家说,那人好像是……是顾家的大小姐……”那人有些哆嗦着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顾倾倾微怔。 狄穆辰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慢慢松开黑衣人的衣领,可还未等他缓过来便又突然使力,将两人都拽到了跟前。 “回去告诉她,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若是再敢胡来,我会让她生不如死。”彻骨冰寒的语气令两名黑衣人都浑身一震,两人纷纷磕首谢恩,然后逃难似的跑了。 狄穆辰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许是方才打斗的缘故,她的头发微微松散着,身上的衣物也有些凌乱。 汽车车灯的光束将她的脸映衬得格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胸口泛起牵扯般的疼痛,狄穆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便扶住了她无力的身躯:“倾倾。” “我没事。”顾倾倾摇了摇头,望着他此刻惊痛焦急的表情,心中莫名有些抽疼,强颜欢笑道,“别担心了。” 听到这般沙哑的嗓音,狄穆辰终于忍受不住,双臂紧紧环抱着她的身体,一个打横,将她直接从地上抱起来走向了车子。 他的动作来的太突然,顾倾倾慌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车上,狄穆辰捧起她的脸,不停地察看着她面颊上的那道创口。 顾倾倾微仰着头,看着他严肃认真的面孔,心底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皮肉伤,不碍事的。”她安慰道。 眼前的人忽然抬起手指,在她脸上比划了两下:“两厘米。” “什么?” “创口两厘米。”他依旧一脸戾气。 顾倾倾听明白了他的话,轻笑一声:“两厘米算什么,怎么,你不会是嫌弃我破相了吧?” 狄穆辰停下手里的动作,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盯着她。 “我会心疼。” 顾倾倾一愣。 他忽然探身过来,伸手将她纳入怀中,不过似乎不太敢用力,只是轻轻揽过她的腰,将她的脸贴在自己怀中。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都会过来接你。” 心头阵阵发软,顾倾倾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想起刚才突然的袭击,现在劫后余生,她才感觉到后怕,轻轻叹息一声:“那两个人,是顾梓晴派来的。” “她真的到了想要杀我的地步吗?” 她曾以为,顾梓晴即便再怎样讨厌自己,都还不至于想要她死,可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想到这里,顾倾倾手脚冰冷。 身旁的狄穆辰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她看了他一眼,再次开口问:“你刚才说最后一次原谅,是什么意思?” 狄穆辰没答,眼睛看向了窗外。 见他似乎不想回答自己,顾倾倾也不吭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耳畔才传来狄穆辰平静的声音:“你在国外遭到的追杀和陷害,都是她的计划。” 霍然抬头,顾倾倾惊愕地望向他,眼中慢慢开始氤氲雾气。 “为什么?”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这样的模样叫狄穆辰的心里丝丝抽痛,他一把抱过她,抚慰似的请问着她的发丝:“倾倾,嫉妒已经蒙蔽了她的眼睛。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这件事了,结果还没出来前,暂时不要多想。” 他让她不要多想?事情扑朔迷离如同团团浓雾,而她深陷其中,还一无所知,这让她如何不多想?更何况,自己在国外遭到追杀的事情只有蓝家人才知道,狄穆辰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调查到的? 头疼得快要爆炸,顾倾倾冷汗涔涔,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些身处地狱般的日子,痛苦恐惧的情绪决堤而出,几欲冲破她的理智。 狄穆辰紧紧抱着她的身躯,他爱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所受到的苦痛,他都感同身受。 好几回他都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遇见她,哪怕是早一天,也能提前将她从炼狱中拯救出来。 “我会替你报仇。”语气如同眼神般冷冽。 …… 夜色苍茫,医院的走廊里亮着几盏白灯。 仓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原本的静谧,魏闵鹤踉跄地一瘸一拐地向前跑着,猛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老爷,阿彬少爷来信了!” 他激动地举着手里的信,可看到的却是床上早已僵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