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飞檐斗角欲上云霄 “船公,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吧。”商人眯着眼,显得有些不耐。 “诶哟大官人,再等等吧,这才坐了五个人,老汉可不走。”船公抬头瞥了眼天色,弯着身子笑道。 商人轻哼一声,索性闭上眼假寐。百无聊赖间,有人开起话头:“哎,你们听说没,最近定阳城抓了个大盗,叫黑虎,听说是什么山的首领,以前可是凶狠得紧,附近好多村子都遭了这恶贼的毒手。” “是黑冈山的那伙人吧。”商人睁眼,得意地看了看四周,“黑冈山的贼人可不一般,他们为祸松州时日已久,官府出兵多次征剿,都被他们靠着地利打了回去。要我说这次能抓住黑虎,还是运气成分多一点。” “这话可说的不对,我有个在官府当值的远房亲戚,听他说最近来了个使剑的高人,在野松林以一敌百,愣是将这黑虎给擒了。” “用剑的高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有定阳城青石街上开武馆的刘老剑师厉害不?”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近来最热门的事,最后将讨论的重点放在了那位用剑高人的身份上,有说他是松州府哪个大世家的子弟,有说他明明是柔居山的高徒,也有说根本没这个人的。正热闹间,一个书生装扮的中年人,带着一个仆人上了船。大家不约而同闭上了嘴,这年头读书人说不好就是官府里当职的,可不能乱讲话。 “船公,请问您老几时能开船?”中年书生话音沉稳,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矜持与守礼。 船公不敢托大,弯腰行礼道:“回这位大人,人坐满了小人就开船,还请稍等。” “我说你这船老大,我家老爷什么身份你知道不,他可是有要务在身,须臾不能耽搁。你这般磨磨蹭蹭,要误了我家老爷的大事,担得起责任么?”仆人原本低眉顺眼地跟在中年书生一侧,听了船公的话却大发虎威,吓得船公连连告饶。 “大人息怒,息怒。老汉这就开船,这就开船。”船公摸了摸额头的汗,上岸解开绳子。 “且慢且慢!”远处传来声音,又一人飞速奔至船前,气喘吁吁地骂道,“船老大你今天赶着投胎么,往日里可还需等半个时辰才开船。差点丢下老子,说不得要给你几个大嘴巴子。”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个一脸惫懒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旧长袍,嘴里时不时吐出一口浓痰,分明是个泼皮无赖。 中年书生皱了皱眉头,他的仆人涨红了脸:“我说你这小子,骂谁呢?招子放亮点,当心你的皮!” 那泼皮打量了几眼船上众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点头哈腰道:“我说今早为啥喜鹊绕着房门叫唤,原来出门遇到贵人啊。大老爷好,小的刚才出言无状,得罪之处多有海涵,多有海涵,呵呵。”一面说着,一面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看得出下手挺重,面皮都打红了。 众人一阵大笑,泼皮无赖的行径就是这样,欺软怕硬,遇强则弱。 “笑什么笑?啊?你们笑什么笑?”泼皮立马又变了脸,“你们也不在定阳城打听打听,我何五也是场面上的人。”旋即又腆着脸对中年书生笑道,“当然在大老爷面前,我何五就是个屁,一根小拇指就能压死。” 中年书生不禁也被这泼皮逗乐,笑着挥手示意船公赶紧开船。 因顾忌中年书生的身份,一路上沉闷不已。泼皮何五实在按捺不住,开始没话找话。不外乎张家小妾被人偷了,李家老爷的大公子生不出儿子是因为天生不能房事,众人虽不愿搭话,却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们知道不,我那堂兄何二是个习武的,现如今在县里张捕头手下当差。这次黑冈山三头领黑虎被抓,可有着他一份功劳。”一说起这事,众人越发起了兴趣,但听何五继续说。 “那黑虎不愧是远近知名好汉,老子前些日子刚犯了点事,在牢里关着时恰好看见黑虎被捆得严严实实,被押着进了从眼前路过。喝,看模样像座黑铁塔一般,胳膊比我大腿还粗。那黑虎一边走还一边叫骂:要不是中了埋伏,怎么能被你们这群蠢货抓住。趁早砍了黑三爷的头,要不然等寨子里的兄弟把三爷救出去,把你们这群蠢猪全剁成肉泥喂狗。那气魄,险些吓得老子尿裤子。” 中年书生原本一直看着江面,闻言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一旁的仆人。仆人会意,轻蔑笑道:“你这泼皮,吹什么牛呢。那黑虎什么人物,能跟你这小鱼小虾关一处牢里?” “嘿你这话老子就不爱听了。”泼皮何五跳将起来,“就算你是大老爷的人,我何五也不能平白咽了这口气。也不怕告诉你们,我那堂哥前些天喝醉了亲口跟我说,前来助阵的高人吩咐过,把这黑虎关在普通牢房,叫做反其道而行之。黑冈山的贼人肯定想不到,届时再放出风声说把黑虎关在其他地方,一来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将来救人的贼人一网打尽;二来黑冈山成名已久,大头领黑龙,二头领黑豹也都是阴险狡诈之辈,万一埋伏失败了,黑虎还在他们手里,主动权依旧握在手中。大家伙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 众人闻言俱是点头称是,那商人也被勾起了谈性,问:“何五兄弟,你那堂哥可有说过这高人到底什么身份?” “嘿,这就不能说了。”何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朝中年书生努了努嘴,“再说下去,大老爷把我抓起来就不好玩了。” 商人心头一沉,连忙装作看风景,不敢再搭话。 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靠岸,众人各自下船。何五拔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上,哼着不知名的山野俚曲,走到一处松林小路,解开裤子准备放水。刚拿出那话儿,两个人影突兀窜出,吓得何五把尿缩了回去,手上连忙提起裤子,怒骂道:“谁他妈不长眼,没看见大爷我要解手嘛!” 啪!其中一人提起腿就是一脚,疼得何五倒在地上直骂娘。定睛一看,不是船上那书生模样的大老爷跟他随从是谁。 “哎呦,我的大老爷,您就算是读书人也不能这么欺负小的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这一脚踢坏了可怎么办?” “还跟老子乱嚼舌头!”那随从上来又是两脚,正踢在何五小腹,只见何五脸色涨紫,显然受了点内伤。 “适可而止吧吴猛兄弟。”中年书生发话,说着走向何五,蹲下身子促狭笑道,“我说何小兄弟,猜猜我是谁?” 何五缓过一口气,依旧改不了泼皮习性:“老子咋知道你是谁?老子又不是你爹。” “狗娘养的找死!”被叫吴猛的随从大怒,作势要再打。 中年书生拦住吴猛,对何五说道:“我就是你方才说的黑冈山寨阴险狡诈的二头领黑豹,想不到吧?” “黑...黑豹?”何五大惊,脸色紫了又白,“大王可别拿小的下酒,小的皮糙肉厚...” 两人相视大笑,吴猛撕下一块布条蒙住何五双眼,将其单手托起,对黑豹说道:“二头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寨里向大王复命吧。”话音刚落,吴猛鼻尖一动,骤然闻到一股骚味,却是何五这泼皮吓得尿了出来,不由大骂:“没卵子的玩意!” 何五蒙着眼被吴猛扛着,一路上时快时慢,忽上忽下,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被人从肩膀上扔了下来。 “大哥,我跟吴猛兄弟回来了。” “噢,情况打探的怎么样?咦,吴猛,地上这人是谁?”何五即使是个泼皮,也听得出说话之人应是山寨大头领黑龙,声音威严浑厚,一副上位者的腔调。 “禀大王,这小子应该是定阳城里一个泼皮,属下跟二头领过河时候遇见的。”吴猛解开何五头上布条,踢了一脚,“还不叩见大王!” “小人何...何五,见...见过...大...大王。”何五眼能视物,只见十步外一把大椅子上坐着一人。那人身材消瘦,面色出奇的白,看上去像个病秧子;然而身量极高,一手揉着一名穿着裸露的妖艳美人,一手把玩着一把精致匕首,应是黑龙无疑。 “既然是个泼皮,留着何用?带下去,叫厨房的弟兄宰了腌成肉干。”黑龙看都不看何五一眼,淡淡说道。 何五险些又尿了出来,当即磕头如捣蒜,喊叫道大王仁慈饶小人一条狗命,小人必定好好伺候大王,为大王赴汤蹈火云云。黑豹见状向前一步,说了这一路上的来龙去脉,几人对答一番,原来黑豹是带着人去定阳城打探被擒的义兄弟黑虎的消息,路上碰到口无遮拦的何五,黑豹决定将他带回山寨好好问问,说不定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何五,你且听好了。”黑豹厉声说道,“你的小命就捏在大王的手心里,可要如实回话,否则哼哼。” “诸位英雄随便问,小人一定如实奉告,只要留小人一条狗命,小人绝不敢欺瞒。”何五继续磕头,砰砰作响。 “行了行了,站起来回话!”黑龙不耐道,“二弟,你且问他,只要这泼皮敢耍花招,立马拖出去腌了。” “是,大哥。我问你,在船上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大王,小人确实有个堂兄在衙门里,都是他亲口跟小人讲的。” “那你堂兄可有说出将我三弟抓起来的是谁不?” 何五忙道:“是有说过,但那时我堂兄醉的厉害,后来也听不太清楚...” “什么!?你这小子敢骗老子!”吴猛一把将何五提起。 “但...但小人也听了个大概,好像说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剑客,本是西河国哪个大剑豪的徒弟,恰巧游历到此地。那个大剑豪好像叫什么...什么西河国手北宫啥玩意儿来着...哎呦各位大王,小人真的就只听到这么多,求求你们放过小的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能死在这儿啊!”何五涕泪横流,挣扎说道。 “哼,老实点。”吴猛这才放下何五。 “把他先关到后山马厩里,吩咐几个弟兄好生看管。”黑豹下令,吴猛拖着何五就去了后山。 “二弟,你说说看,我们怎样才能救出三弟。”黑龙推开妖艳美妇,沉声道。 黑豹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思忖片刻后方说:“大哥,如果这泼皮说的不假,依我看三弟现在暂时还没性命之忧。” “噢?”黑龙疑惑。 “你想,既然那个所谓的高人献计要以三弟为诱饵,引我们上钩,那在我们动手之前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他把三弟关在府衙大牢里,跟我之前的估计有些不同。原本我以为他们肯定会将三弟秘密关押,好不让我们轻易找到,这样我们就能动用县衙里的内应,轻松找到关押地点实施营救。这招反其道而行之,确实有些棘手,毕竟强攻县衙大牢,不是上上之选啊。” 黑龙冷笑道:“这人看来不止剑法尚可,心机也颇多。哼,还算有点道行,二弟,你说这人跟他师父究竟什么来路?” 黑豹闻言面色沉重:“若真如这泼皮所言,以前确实有个人称西河国手的剑道名家,而且......而且这人名头很大,不仅仅是个简单的江湖中人。” “二弟莫是怕了?”黑龙眼神冰冷,“你我三人盘踞在这黑冈山多年,官兵来了一拨又一拨,又何尝胆怯过?有二弟你运筹帷幄,三弟冲锋陷阵,加上黑冈山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纵然是十万大军前来,又有何惧!二弟且不要墨迹,直接说就是!” 黑豹脸现惭色,“大哥豪气干云,不愧是一方豪杰。据我所知,这西河国手名唤北宫冒,原是西北戎狄不世出的天才。后辗转各国,被当时的西河国皇室征辟,在西河国与新月国的明争暗斗中多有建树,最后官至大司农。二十年前不知因何缘故,弃官出走,下落不明。这人允文允武,都是四海闻名的人物,若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只怕很难对付啊。” 这一番话说的大头领黑龙愣了半晌,良久才回过神。“素来知道二弟博学广闻,没想到连这种几十年前的故事都这么清楚。如此说来,我们确实不能托大,需细细谋划才是。” 黑豹矜持一笑,三兄弟中他入伙其实是最晚的,之前曾在南夏国做过小官,见识自然比黑龙黑虎两个纯粹的绿林大盗要好的多。 “大哥,我刚才心里忽有一计,你看如此这般可好。” 两人商量一阵,最后黑龙大笑点头,称赞不已。于是约定好再派人去定阳城打探一番,若那泼皮说的属实,就依计行事。 几日后,定阳城外的十里村。 年轻的捕头迎风而立,望着披麻戴孝的人群出神。 那可是整整三十七条人命啊! 他的左脸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这次抓捕黑虎的行动中留下的。而这个村子此时悲凉的景象,就是黑虎的杰作。他很愤怒,却更羞愧。尤其是身上光鲜亮丽的官服,更让他无地自容。 一步,两步,他走向哭声震天的人群,每一步如履深渊。 “张捕头,停步把。”年逾花甲的老村长叫住了他,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得让人无法直视。 “村长,晚辈张立不敢当捕头这两个字。”张立低着头。 “哎。”老人苦叹,“那老汉就托大了。张小兄弟,老汉明白,这不能怪你,老汉都明白。” 张立两眼微红,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只能扭过头去。 可老人的声音让他无法逃避,“要怪就只能怪这三十多个年轻人太过血气方刚,非要拿起武器抵抗。哎,能硬着来么?这下他们是去了极乐世界,留下这一村子的老弱妇人,这后半辈子能依靠谁呢?张立小兄弟,这都是命数,老汉知道你有心,老汉只能怪这些汉子不懂进退不知好歹,希望老天爷有眼,让他们来世生在太平年头,就是做条狗也好!” 张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嘶声痛哭。老人默然良久,叹着气走开。直哭到没了力气,忽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却是来兴师问罪的。 “好你个张大捕头,不看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却来干我的活计!”来的有两名骑士,一人拿马鞭指着张立怒道。 张立平复心情,起身行了一礼,话音还有些哽咽:“见过县尉大人。” “免了吧,你眼里可有我这县尉?”县尉熊光义冷哼道。 “何出此言。”张立并不生气,“熊大人是定阳武首,立岂敢轻视。” “那你给老子说说,你私自抓捕黑冈山匪首黑虎,为何不报与本县尉!”熊光义依旧怒气蓬发。 “事出紧急,非是不报,实在是来不及知会大人。况且......”张立眼神一黯,“况且给县尊的报告里,下官写的很清楚,此次能够抓住悍匪黑虎,都是大人居中坐镇,用兵有方的功劳。” 咦?这小子什么时候转的性子。熊光义心头疑惑,突然想起这几日一直传闻有个高人来到了定阳,就住在张立的宅子里。看来这高人确实有一套,连这种愣头青都能调教得如此乖巧。 熊光义一面笑着打了个哈哈,一面下马拉起张立的手。 “张兄弟,刚才是为兄冒失了,你别放心上啊。这次能抓住黑虎,既然为兄是首功,那兄弟的功劳肯定不会少掉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张立暗道无耻,面上还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顺着话头跟熊光义说:“熊大哥不生小弟的气最好,小弟就怕熊大哥一怒之下刀下不留情啊。” 喝,这小子现在连马屁都拍地如此精熟。熊光义心里爽快,要知他自幼修习家传刀法,几十年来功夫下得深,最喜欢别人夸他刀法使得好。看来这高人还真不一般,犟驴硬是变成了久经官场的马屁精。 “听闻兄弟家里来了贵客,不知可否给为兄引荐引荐。”他现在是真对这高人起了好奇心。 “不瞒熊大哥,这个客人脾气十分古怪,小弟怕到时候......” 话说一半熊光义就明白了,当下故作洒脱地摆手道:“算了算了,为兄公务繁忙也不一定有闲工夫。晚上请你去醉仙楼搓一顿,这你总答应的吧?” “敢不从命。”张立笑道,深深看了一眼跟在熊光义身后的军士,“这位是李四方兄弟吧,熊大哥,小弟有个想法,要请四方兄弟帮个忙,或许能把黑冈山另外两个头领也给抓了。” “嗯?兄弟且说来听听。”熊光义心道最近真心走大运,功劳一笔一笔地送到手上来。 三人当下席地而坐,张立说着计划,其余二人认真听着。完后熊光义一拍大腿,“就这么办!兄弟背后有高人献策果真不同凡响,这计划毫无破绽啊,晚上醉仙楼不醉不归,算是提前庆功,哈哈哈哈!” 他的心腹李四方也附和道:“熊大人说的是,这计划真绝了,小弟这边也先恭喜二位大人。” 张立连称不敢,眼角瞟到李四方嘴角难以察觉地翘起,心底冷笑。 却说连日来阴雨绵绵,似是为遇难的百姓哭诉。黑冈山寨门处,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冒雨回到山寨。 “快,快给老子开门!老子有重要情报要跟大王说。”来人衣衫褴褛,破洞处可见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的伤得较重,伤口都未结痂。 “这不是鬣狗兄弟么?”寨门口哨塔探出一个头,“你不是跟着三大王去打草谷了,怎么三大王被抓,你却跑回来了?” 雨越下越大,淋得鬣狗更加狼狈。这寨门位置极好,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千丈深渊,就只一条只一匹马能过的险路能走,在这险路末端筑起工事,真真是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用多说,这就是黑冈山众匪最大的凭靠。 鬣狗千辛万苦到了自家地盘,没感受到‘家’的温暖,反而受到一番责问,别说有多委屈,多上火。 “好啊,挨千刀的东西,老子九死一生地回来,你不开门放老子进去,怎么着?拿弓箭射死老子啊,夜猫子,你不是吹嘘大晚上也能百步穿杨么?来啊,朝老子胸**啊!让你看看老子的心肝是红的还是黑的!大王啊,你快来给鬣狗做主啊!呜呜呜……” “别他娘的嚎了!老子给你开门还不行?!”夜猫子嗖一下从哨塔跳下来,甚是敏捷。 没多久,黑龙跟黑豹也知道了。两位头领没料到派出打探的细作还没回来,被抓的鬣狗却莫名先回寨了。于是连忙在大堂接见了鬣狗,黑龙神色犹疑:“鬣狗,你...怎么回来的?三头领呢?你们又是怎么被抓的?” “大王,鬣狗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鬣狗哭诉,“那天我们刚洗劫完十里村,二十几个兄弟们浩浩荡荡准备再去其他村子,好多拿些孝敬给大王享用。谁知经过一片林子的时候,杀出了一队官兵。原本这些官兵怂包得很,黑虎头领当即就叫兄弟们冲上去吃掉他们。不曾想那领头的官兵凶狠非常,三两下杀得兄弟们乱了阵脚。黑虎大王什么人物,抡起砍刀就跟那领头的对上了,那官兵狡猾非常,也不跟黑虎头领硬来,就是缠着。这么打了一会,两边死了十几个人,斜刺里忽地窜出一个人,快得小人看不清模样,一剑就制住了黑虎头领。兄弟们...兄弟们也就莫名其妙地一窝子全让端了。” 哗啦! 黑龙额头青筋凸起,手中酒杯碎了一地。 黑豹怕黑龙怒极发飙,忙接着问:“之后呢?大家被关在哪?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活着的几个兄弟都被麻袋套住了头,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还被堵了嘴。”鬣狗说着,心有余悸。 “大家伙都不见对方,也不能说话。只知道到官兵慢慢一个一个把兄弟们带去审问,没一个回来的。”鬣狗继续说着,脸色随即变得有些怪,“轮到小的时,一个官兵替我拿了麻袋,小的这才知道被关在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奇怪的是提审我的官兵,直接把我带到一个角落,又给我解开了绳子,说他叫李四方,大王听了就会明白,还说有几句话要我带给大王。” 黑龙黑豹相视一笑,黑龙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那官兵说黑虎头领没有关在此地,而是被关押在县衙的大牢里。还说县尉熊光义跟捕头张立,已经布下了伏兵,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哈哈哈!”黑龙畅快大笑,“鬣狗,你可立了大功啊。还有二弟,当初你花大力气在官府安插内奸,大哥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你可比大哥有远见的多啊。看来前些天那泼皮没有说谎,黑虎兄弟,你等着,大哥这就派人救你。来啊,传本大王令,立即召集好手去大牢救人!” 黑豹单掌一推,“大哥且慢!” “二弟又怎么?” “大哥,听鬣狗兄弟带回来的情报,那使剑高手能一剑制住黑虎,十有八九就是北宫冒的高徒,不可轻敌啊。我们不妨将计就计,由鬣狗带着一队人马佯装攻打那座院子,让官府以为我们中了算计;再由我带着十几个身手最好的弟兄,跟内应李四方里应外合,救出三弟,杀他个血流成河!” 黑龙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二弟你想得细致,为兄孟浪了。这就命人去联络李四方,选好时机两路出兵!哼,这次过后,看还有敢来撩我黑冈山虎须!” “还请大哥坐镇山寨,以防官军乘机来袭。” “二弟啊,不是大哥说你,你也太过于小心了。”黑龙不屑道,“你们就是带走一大半人,寨子里还留着百八十兄弟,莫说小小的定阳县衙,便是几万大军来攻,我也叫他们徒呼奈何。” 黑豹汗颜,确实自己想得过于复杂。这黑冈山天险,正是坚定他落草为寇决心的关键,就算他忘记自己曾经的姓名,也绝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这般险峻地势的震撼。 被关在马厩的泼皮何五,这些天都靠跟狗抢剩饭苟活。寨子里的恶人们把他当成消遣的玩具,不停地羞辱他,打骂他,甚至把他绑在溺桶旁,溅他一身屎尿。何五毫无节操可言的人格反而让这些人更有兴致,充分地满足了这群刀口舔血的恶贼们变态的心理需求。 一日大早,天刚亮。后山的马厩里,何五被一阵喧哗吵醒。 “何五,给大爷滚过来洗澡!他娘的,大爷我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别人洗澡,你这泼皮上辈子积德了。”几个贼人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走了过来。 其他人大笑,说刀疤刘干脆收了这泼皮当兔子,免得白伺候一回。 “滚你大爷的!”刀疤刘笑骂道。 今天山寨里的弟兄们大半都出去营救三头领黑虎,只留下刀疤刘这些身手相对较差的贼人看家。而且大头领吩咐了,要把这泼皮洗的干干净净,等三头领回来刚好可以宰了当下酒菜。 “大...大王,小的怎么当的起,别...捉弄小的。”何五已经被折磨地浑身是伤,若泡进装满热水的浴桶,无异于酷刑。 “嘿嘿,小子,你运气来了。我们三头领平时就爱吃人肉,你能被相中成为三头领腹中美食,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啊...大王饶命啊,小的...小的贱骨头,吃起来膈应人...” 看着何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头,几人笑得更欢了。 再说那县衙大牢里,李四方顺顺当当地见到了被关在某间牢房里的黑虎。黑虎被麻袋蒙着头,身上带着沉重的铁链,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 李四方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牢头狱卒正着吃他带来的一桌好酒好菜,怕是刚喝得有一点醉意。 “三头领?三头领?”李四方轻声唤道,“我是李四方。” 他身为内应的机密只有黑冈山的三个头领知晓,这算是表明身份了。 “我已跟寨子联络好了,他们今天就会来救你...你不要发出声音,我偷偷解掉你身上的铁链。”他说着掏出一把钥匙,走到黑虎跟前。 突然,黑虎伸手抓住了他。 李四方一惊,旋而恼道:“黑虎头领,你可不要乱来,莫非你忘记我了?我是四方兄弟啊,来救你的。等山寨好手一到,我们就能里应外合,打他个出其不意......啊,你不是黑虎!” 李四方这才发现这人的身形有些不对,明显没有黑虎那般魁梧。 “四方兄弟,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麻袋缓缓哪掉,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张立!” “奸贼!丧尽天良!”张立暴起一拳,正中李四方胸膛。李四方惊讶之间毫无反应,只听喀拉一声,胸骨怕是断了。 张立目眦欲裂:“从实招来!不然将你五马分尸!” 另一方面,黑豹跟十名好手分批混进了定阳城,就坐在县衙大牢门口的一间茶铺里喝茶。 黑豹仍旧扮作一名中年书生,正对着还是扮作随从的吴猛说道:“鬣狗他们去了多久了?” “已有大半个时辰。”吴猛抿了口茶。 黑豹心底升起一股不安,按理那边早就该动手了,怎么县城这里风平浪静......而且,约定好此刻应该出现在茶铺里的李四方也没有出现。 这股不安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直到正午时分,黑豹忽然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越跳越快。 “不好!吴猛兄弟,我们速速回寨,此地不宜久留!” 还没等吴猛反应过来,嗖嗖嗖一阵箭雨射来,几个贼人中箭倒地,茶铺里一时人仰桌翻,黑豹被吴猛按在地上躲过一劫,眼光看见一队身穿百姓服饰的弩手逼来。再看向茶铺后门,却也涌入一队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城门口,县尉熊光义、捕头张立,两人领着定阳最精锐的百人队,正快速前往黑冈山寨。立下这罕见大功,近在咫尺!熊光义双目精光闪烁。 有人攻寨?夜猫子揉了揉眼,发现自己没看错,确实有约莫百人的官兵沿着山道过来,眼看就要到了。 咚咚咚!他敲响了预警的战鼓。 鼓声传遍全寨,所有贼人拿起兵器迅速动员,“你快去禀告大王,啥?大王在哪?格老子的,大王当然还揉着压寨夫人睡觉!去后山找!”一个小头目大声道,“夜猫子,看清楚多少人了没!” “大概百来个!”夜猫子拿起长弓,气定神闲地射出一箭,“现在少了一个!给老子把功劳记上!” 险道口,熊光义头皮发麻,他看着张立道:“张兄弟,这地方还真他娘......难打啊。” “熊大人,切莫迟疑,只管攻上去就是。”张立急切道,眼神坚定。 “可是你看。”熊光义指了指山寨前慌张退却的士卒,“这群兔崽子不敢上啦,这几息间,已经被贼人射下五个,掉进深渊里粉身碎骨啊。” 张立听出熊光义话语间地畏惧退缩,毅然道:“大人,请让张立打先锋!只要十个士兵跟着我,十个士兵!大人,你手下连十个勇士都没有嘛?!” “奶奶的!”熊光义被激起血性,“别小看老子!”然后对身边十几个亲随骂道:“你们几个没听见吗?有卵子的跟着张捕头上!” “哈哈哈。”夜猫子站在哨塔上大笑,他被这群官兵逗乐了,退了回去又上来十几个送死的,最前头那个连盾牌都不带,完全就是个靶子嘛。 “老子箭射光了,快扔一袋上来!”夜猫子头也不回大喊道。 “都是死人吗,快给老子箭!”夜猫子转头探身看去,“嘶......”倒吸一口凉气。 夜猫子说的没错,所有人都跟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眼睛都盯着一个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可以塞下一大只烧鸡。 “泼...泼皮何五?!” 他们很震惊泼皮何五腰杆挺拔地站在他们面前,嘴角带着自信迷人的微笑,更震惊何五一手提着血淋淋的长剑,另一只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 那是黑龙的人头,黑冈山第一把交椅,百人难敌黑龙的人头! “哟,看着我干嘛?不动手?”何五露齿一笑,落在贼人们的眼中,仿佛吃人恶魔。 “我不信,我一定是昨晚喝多了。”一贼人猛摇头,啊啊大叫地冲上去。 扑。 没见何五怎么动,长剑就穿过了贼人的嘴,乳白色的脑浆混着血顺着剑尖往下滴。 好快的剑。 鸦雀无声。 “没人敢上了么?那还是我过去吧。”何五步履轻盈,每一步都踏破了贼人的胆。 智者之剑,能忍胯下之辱,如平地惊雷,攻敌无备。 两人捂颈倒下,血溅三尺。 仁者之剑,能度万物生灵,似金刚怒目,震慑人心。 五人胸口洞穿,梅开二度。 勇者之剑,能断浪破千军,引骤雨狂风,天地变色。 断肢满地,头颅飞舞。 夜猫子头脑一片空白,关节咔咔作响。当张立攀上哨塔,将他头颅砍下时,他手还紧紧握着长弓。 “先生。”张立望着眼前修罗地狱般的场景,有些不忍道,“过了些。” “师父曾教我,对付十恶不赦的恶人,要怀着仁慈之心,送他们早点下地狱。张立兄弟,你再来晚点的话,贼人可要回过神来了。我这剑法,奇有余正不足,是个半吊子,差点被你害惨。”‘何五’望着天,也不知在看什么。 张立重重呼出一口气,对随后赶到的官兵道:“走!跟我去后山,一个也不要放过!” ............ 乱葬岗。 十里村死掉的三十七个汉子,就胡乱葬在了这里,没有墓碑,只有简陋地木片,七零八落地插在坟茔上。 张立跪在泥地上,两行热泪不禁流出。 “行了,你已经替他们报仇了。这些死去的村民若有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很欣慰。”温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先生。”张立哽咽,“我心中有愧,有愧......” “偌大个汉子,老是作小女儿状。”来人无奈道,“尽力了就行,你也算是个让人敬佩的热血好汉,别一口一个先生的叫我。我的名字,石飞檐。” “石飞檐?怪名字。” “没品位了吧。”石飞檐淡淡笑着,“飞檐斗角,若飞起之势,直上云霄。走,你我大醉一场!” 张立站起,两人相视,片刻后大笑声激荡四野,空中阴云消散,一缕阳光洒在二人身上,和煦温暖。 Ps:(新人求鼓励!) 第一章 八圣降世 百余年前,中原大一统王朝大夏朝,政治清明,民生富足,一派欣欣向荣。这一切都在某个清凉的夏夜,西南方一座通天塔的顶端,随着一个七旬老人的一声长啸开始改变。那一刻星光璀璨,神州大地如同白昼。 老人的一声长啸,万里外神都震动。大夏皇帝双手扶着秦坤宫的白玉栏杆,脸色微白。而神州大地上一些无名洞府、高山雪峰上的修行者,每一个都无比振奋——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来临。 “教皇大人,恭喜您破境成功…”另一名身着漆黑道袍的老者,附身拜倒,涕泪满面。 教皇须发随风飘摇,眼神深邃如海。 “老朽捷足先登,另外七位老友,也该快啦。” 话音刚落,暗淡下来的天空旋即又亮如白昼,不久后恢复如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黑袍老者脸现惊容,呐呐道:“真…真的要变天了么?” 教皇紧闭双目,不置一词。半柱香后,天空复又亮起,然后回归本色;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正如教皇所言,今晚的夜空总共亮了八次,暗了八次。 “江海如常,是风平浪静亦或波涛汹涌,全看姬轩辕的后人怎么应对了。”教皇睁开眼,“宗普,我们回屋吧。这一切,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黑袍老者敬畏地看着教皇背影,默默跟在后面,塔顶的风越刮越大。 神都皇宫内,大夏皇帝坐在御书房内木然良久。登基以来,他第一次尝到了力不从心的滋味。 “皇叔不来了么?”疲惫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内侍点点头,确认了这个不好的消息。 “哼哼,哼哼哼哼!”皇帝冷笑不已,神情中满是讥讽,“也罢,也罢。朕那皇叔今晚也超凡入圣了呢?你说他还要这个皇家贵胄的身份干什么?!” 内侍瑟瑟发抖,俯身在地。 “他不管姬家千秋万代,朕是姬轩辕的嫡系子孙不能不管!传旨,着三品以上人等,立即进宫!”皇帝怒发冲冠,抬手掀翻书桌。 马蹄声响彻神都,今夜注定不眠。 半月后,隶属皇室的亲军精锐,在一干大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分赴各地,一场朝廷与各地武林门派的大战一触即发。然而事情远远超过皇帝的预计,各地的世家大族闻到了动荡的气息后,选择了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箭失铺天,铁骑盖地,神兵折戟,宝胄沉沙。无数次激烈交锋过后,春秋鼎盛的皇帝面对严峻的形式,不得不承认武林与道门的时代在他的统治下即将开启。 连发十几道白翎急信后,皇叔姬景明终于肯来皇宫,坐下来好好跟自己的侄儿聊聊。 “事已至此,皇叔,可有教朕?”皇帝躺在床榻,眼窝深陷,仿佛老了几十岁。 “陛下,这…都是天意。”破境后的皇家第一高手姬景明,身影看上去更加深不可测。 “天意?咳咳…”皇帝咳嗽不已,“咳,皇叔,大夏国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为何你们…为何他们几个就能让这天下分崩离析。朕不甘心,朕不甘心!” “圣人有言:天、地、君、亲、师。天在首位,民心向天。或许,芸芸众生只是憧憬天道,敬畏上苍。” “呵呵。皇叔莫用这些玄妙之言欺朕,朕其实心里明白。”皇帝脸色泛起一阵潮红,“罢了。既已如此,就请皇叔接下轩辕一脉的重担吧,望您能带着姬家的后人,好好看看这天下最终…最终会变成何模样。朕……累了,皇叔自便。” 不久后,大夏皇帝突然驾崩,传位于皇叔姬景明,迁都于红河南岸的商梁城。至此,天下分裂,八方割据。樰海国、西河国、南夏国、新月国、戎狄、蛮越、漠北荒原各自祭祀天地,定下国号。时代的巨轮有条不紊地旋转着,苍生大地依旧生机勃勃。 许多年后,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站在了南夏国与新月国的交界,仰头看着一座千米高峰。 “这里就是缥缈峰了吧。”老者须发半白,仪态淡雅,即便不是神仙,也必不凡。他闲庭信步般走在人迹罕至的危峰险岭上,忽然发现怪石嶙峋间藏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老者飞身过去,捡起襁褓中的婴儿。 “机灵鬼,还对着老夫笑。”老者怜心大起,小心翼翼地将婴儿藏入怀中。 “小家伙,咱们几世修来的机缘。给你取个名字吧,既然在乱石中捡到,就叫石…石飞檐吧。”不多久老者到达山顶,但见此处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甚是合其心意。于是急急搭建一座简陋草屋,开始了隐居生涯。 独自养大一个婴儿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不管你是寻常百姓,还是得道高人。 “哇……哇…哇!” “别哭了!老夫头一回哄小孩睡觉,就不能将就点?”老者抱着孩子一面抱怨,一面缓缓摇晃手臂。 小孩子刚学会走路时。 “没学会走路就乱跑!摔哪了?不就额头起个包嘛,我来给你揉揉。” 约莫两年后。 “小飞檐,为师今日正式收你为徒。现在要给你上第一课,你看仔细了,筷子得这么拿。对了,不愧是为师捡来的。” 石飞檐四岁时。 “今日起,为师要教你学文习武。这是一,这是二…你的名字这样写…为师的名字北宫冒是这么写的。” “每天早上都得早起,跟着为师吐纳,吐纳明白么?你竖起耳朵听好了。” 八岁时。 “徒弟,你大了一些,应该要开始懂得道理了。这本书拿去好好看看…夫子曰仁者成仁,义者取义,意思是人要有舍身成仁,赴死取义的品质,才能成为正真的君子。咳,当然,夫子的话意境深远,对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解释,长大后你就懂了。抄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吃饭。” 十岁。 “为师这一剑,要的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飞檐,你拿着剑对那头野猪试试?怕什么,野猪又不会吃了你!得,你小子够机灵,胆量还得练练。” 再过两年。 “把每天修行剑道的时间拿出一半,好好看这些书。这里有神州千百年的历史,还有为师这么多年修文习武的心得,每日都要写一篇心得出来,去吧。等会,把门口那只野鸡带下山,给为师换坛酒。” 春红秋黄,逝者如斯,一晃十五年过去。正值初夏,晚霞漫天,红花绿叶飞舞,一老一少并排而坐,良久无话。北宫冒伸手摸着飞檐头发,忽然笑道:“这景色看了十几年,今日竟又别有感触。徒弟,你看这山顶风光,像不像一副古朴的画卷,充斥着亘古不变的柔情,叫人看不出虚实,分不清究竟啊。” 飞檐一脸懵懂,心想今日师父似乎特别多愁善感。 “跟你一小孩聊天就是没劲。”北宫冒叹道,“好在为师已经决定,明天你我一起下山,你往西走,为师往北走。” “啊?” “为师年纪大了,想回去看看家乡。然后么……就去趟西河国,找通天塔里的老不死谈谈心。那老不死的东西,算算都有一百三十岁了……” 飞檐头摇地像拨浪鼓,“不妥不妥。” “不妥个屁!”北宫冒喝道,“就这么定了。师父这里还有封信,你下山后先去新月国找一个叫夏侯攸的人,亲手交给他。” “徒弟不想……”飞檐急道。 “滚!” 徒儿不想离开师父! 石飞檐骤然起身,发现自己一身冷汗。环顾屋内,并没有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又是这样的梦。 他推开窗,发现天色仅是微明,无奈躺回床上,却难以入眠。一番辗转反侧,刚有了睡意,门口传来书童的声音。 “先生,该起来洗漱了。” 未等答话,小书童端着洗脸水推门而入,一把掀开了被褥。 “先生,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鸡都叫三遍了。” “知道了。”飞檐黑着眼圈,“你也快点去收拾下,我们这就准备出城。” 洗漱完毕,飞檐并未与张立打招呼,径自带着书童出了张府大门。 高的负着长剑,步履轻盈;矮的背着行李,亦步亦趋。没多久便出了定阳城,来到黄土飞沙的大道。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拦住渐行渐远的旅人。 “飞檐兄弟,连送送都不让么?”张立下马,“定阳城中大家闺秀最爱看的侠客奇女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做派你可学了个通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啧啧,大侠风范啊。” “张兄莫说笑。”飞檐轻轻摇头,“在下是怕张兄来讨要房钱,这才不告而别。再者张兄这番话大谬,在下游历四方,一为磨炼心智,二为探究剑道,这第三么,正是为了扬名立万,决计不会将功名藏着掖着。” 张立思索片刻,颔首道:“也是,现如今不光定阳城,怕是整个松州府都知道了你的大名。不说这些,飞檐兄日后有何打算?” 飞檐笑道:“张兄要请我做官么?” 张立被说破心思,坦然道:“就是庙太小了,不过飞檐兄弟若是有意,我愿上书松州太守,替你分说一二。” “多谢好意。”飞檐摆手,“在下志不在此,嗯?张兄这马很是神骏,不妨送给在下主仆,也好省些时间。”不待张立说话,石飞檐拍拍书童殷小弟,“我们上马。”回头说了声保重后,绝尘而去。留下张立在马蹄溅起的风沙中凌乱:“我这好几十里路追来…得走半天啊…” 第二章 飞檐的野望 前夏刚立时,将天下分为三十二个州,其中宣州位于红河南岸,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有东南粮仓的美誉。行走在城外的道路间,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稻田,薄纱似的雾气笼罩着田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 殷小弟雀跃着,粉嫩的小手指向远处灰蒙蒙的城墙,“先生,宣州府到啦!”石飞檐挥鞭而笑,“晚上吃顿好的。” 进了城,风景为之一变,宽阔的街道上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向更远的地方眺望,可见碧空下远山苍劲如黛,群山半抱中幡旗金匾、软红十丈恣意炫目,与城外田野风光相映成趣;更有那三五成群的顽童,忙忙碌碌的男女,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派繁华盛景。 飞檐带着小书童住进客栈,在殷勤的小厮安排下,先洗尽了一路风尘。用过饭后,飞檐掏出一纸清单,递给了打着饱嗝的殷小弟。 殷小弟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棉布一匹、烧酒五两、培元丹一瓶,以及柴米油盐各色物事不等。俱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先生买这些东西做何用处?”殷小弟一脸不解。 “别问。”石飞檐催促道,“马上就动身去办,不仅要把东西买来,还要货比三家,把价钱都记下来,还有打听打听这些店都是哪家的产业。” 殷小弟哭丧着脸:“这得花好些天功夫。” 于是接下来几日,殷小弟四处奔走采买,飞檐自己除了每日必修的修行功课外,也都跑去宣州城四处晃荡。到第四天,殷小弟怒气冲冲地将一堆东西放在桌子上,嚷道:“东西都齐备了!先生还有什么吩咐没?” 飞檐弹了一下书童的额头,“还敢跟先生发牢骚,当初把你从殷家带出来的时候,你怎么答应的?打听到什么情报,快说说。” “这几天满城打听消息,险些没跑断我的腿。”殷小弟委屈道,“喏,这米是城东王记粮铺买的,布是老李绸布庄买的.......” 说了一炷香,才算说个大概清楚。石飞檐听得仔细,这些日常用物的价格在各店之间还算平稳,但店铺中很少是民间自有,大都是宣州各大世家跟门派名下的产业。殷小弟见先生想了半天不说一句话,忍不住抱怨自己完全是在做无用功。他心里头别提多窝火,当初说好的教我学文习武来着,结果这些年净让做一些服侍人的事,最近还明显有着变本加厉的趋势。 “小弟。”飞檐展颜笑道,“你做的很好,你在这些柴米油盐中看出什么了吗?” “什么都看不出,就是腿脚酸得紧。”殷小弟嘟着嘴。 飞檐站起,脸上有些淡淡的忧愁,“这些柴米油盐的消息里,包含着民生民心!你还记得三年前你跟着先生第一次来宣州时说过什么话不?” 殷小弟挠头,“三年前?噢,想起来了,先生说此地的猪脚面线十分地道。” “呵,你这只知道吃的小家伙。”石飞檐苦笑,“那时我曾说:宣州富饶无比,但是派系林立,众家平分秋色,公分利益;看似和谐,实则百姓困苦,众势力只知明争暗斗,谁都想坐上宣州的第一把交椅,却鲜有人去在乎底层默默为他们创造财富的黔首百姓。长此以往,宣州日益萧条,盛况不在啊。” “我说先生,您没发烧吧?上一次在定阳,先生非要去平那黑岗山。要不是打了那些贼人一个措手不及,先生您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么?这次竟还打起了宣州的主意,我可不想跟着先生英年早逝。”殷小弟黑着脸,毫不顾忌地说道。 “你不是一直嘟嚷着要做大侠么?这就胆怯啦?黑岗山人不过数百,危害的只是方圆百里的村县,而宣州庶民千万,那些名门大派享受着民脂民膏,却从不为生民百姓着想,可谓国之大盗,岂能由着他们祸害下去。不说了,今日先生带你出去走走,正式给你上剑道第一课。” 殷小弟两眼发光,“真的?!那赶紧吧,时候不早了。” 顺意赌坊是宣州府最大的赌场,为宣州商会所立。牌九、骰子、麻将,宽大的大堂上百来张桌子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端茶倒水的小厮和穿着暴露的女婢穿梭其间,希冀着哪个赌客能给他们不菲的打赏。 殷小弟使劲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先生,这貌似是一家...赌坊啊。” “对啊,我们总共还多少银两,一并拿出来。”石飞檐点点头。 “又拿我开玩笑。”殷小弟不情不愿地拿出十几两碎银,“就这么些了,还说教我练剑,哼。” “确是教你练剑,你且开动脑筋好好看。”飞檐接过银子,在赌场中看似漫不经心地走着。 殷小弟跟在后头,只见石飞檐大都在玩骰子的桌子前停留片刻,却从不下注,一连看了十几桌不外如是。殷小弟心底老大个问号,却也只能继续跟着看看。终于,飞檐在一张桌子前停留许久,放了一角碎银子在台面上。 “我压大。” 庄家开盘,果然是大。收起银子,待众人下注完毕,石飞檐又放下一角碎银,“压小。”庄家开盘,却又是被他压中。一连十次,飞檐十压九中,赢了二十多两,见庄家面色已经有些泛青,便打赏了一旁送酒的女婢,不在这桌继续赌了。 “先生莫是透视眼?不对不对,先生一定是出千的老手。”殷小弟兴奋道。 “都不是,其实寻常的很,很多人都会这一手。”石飞檐弯下身子,轻声解释了一番。殷小弟恍然大悟,原来这赌坊里的每张台面,有些是纯粹的赌客在玩,有些却是赌坊自己安排的暗庄,赌具上藏了机关,要大便大,要小便小。方才那桌只要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就是赌坊的暗庄。因为压的钱多的一方十有八九是输,钱少的一方却总是能赢。石飞檐只要等大家落注完毕,往钱少的那里压,别让‘大’、‘小’两方的注银因为自己产生太大浮动,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殷小弟跃跃欲试,“先生给我五两,我也去赢个几十两回来。”石飞檐并无不可,笑看着殷小弟兴高采烈而去。还是那张桌子,殷小弟按照刚才飞檐说的道理,每次只压一两,且都压在钱少的那一方。不料十几回合下来,却是输了个精光回来。殷小弟沮丧说道,“先生,太奇怪了,明明按着你说的去压,怎么就输了呢?不行,再给我五两银子试试。” “你这小娃,照你这么玩,金山银山都输进去。”石飞檐无奈道,旋即耐心分说,“你且看那桌子上,是不是多了几个人来玩?” 殷小弟仔细看了看,说道:“嗯,是多来两个赌客,这又怎么?” 石飞檐解释道:“方才那庄家知道我已识破他们的伎俩,又怎么可能没后续的手段。后来加入赌局的,实是赌坊备好的托,这些托随意压大小,压的银子数目都很可观,如果不仔细分辨,自然再无法判断庄家是要开大,还是开小了。” “这天杀的赌坊!”殷小弟人小脾气大,“看我去掀了他的桌子!” “站住!”石飞檐拍了小弟脑门一下,“这么冲动能学到东西么?再拿五两去,算银钱时减掉那两个托的注银。” 殷小弟呐呐而去,不一会,喜笑颜开地回来,“先生你看,我赢了五十多两。” “学到了么?” “学到了,先生这赌术真高明。” “嘿,你......”石飞檐只觉得胸口有些闷:“我难道是来教你怎么赢钱的吗?这赌桌上的道理,用在剑道上亦无不可。身为高明的剑客,至少要学会审时度势,否则凭一身蛮力,不过是被他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剑法再高明,也是毫无用处。” “噢,噢...先生说的太深奥...”殷小弟羞红了脸。 飞檐长叹一口,“算了,你现在去玩骰子的台面上,每张桌子只能赢五十两,赢够五百两后我们去玩牌九,那里...才能钓到大鱼。” 顺着石飞檐目光看去,角落里赫然放着几张大桌子,一些衣着华贵,显然不同于寻常赌徒的客人,正聚精会神地算计着对手。更令人讶异的是发牌的绿衣少女,鹤立鸡群般站在一群男人中,丹唇外郎,明眸善睐,顾盼间气质脱俗。 殷小弟眼睛一眨不眨,吃吃道:“先生...我想起您教我的一句话。叫...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对,就是这么说的。” 石飞檐抚摸着殷小弟的头,两眼出神,“你还太小,不懂。应该是‘静如花照水,云堆翠髻;动似风抚面,榴齿含香’才是。” 二人正花痴间,忽听得一声大笑,正是那绿衣少女。只见她将面前之牌轻巧翻出,大笑说:“哈哈,本大小姐又赢了!你,你,你,还有你,快给钱!” 那几个输了钱的客人,脸色平淡毫无不悦之色,其中一人坦荡道:“虎父无犬女啊,舒大侄女,你这赌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已尽兴,先走一步,诸位继续。” “哈哈,张道长说的是,我们几张老脸今天算是没地儿搁了,舒小姐,改日再来请教。” 一桌子人愿赌服输,竟是一下全走光了。留下桌面上一堆银锭银票,少说也有几千两。绿衣少女见状急忙道:“几位叔叔伯伯,别走啊,我们再玩两把。哎,别走别走啊,再陪晚辈玩会吧。” 第三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见无人与自己继续赌下去,绿衣少女坐下来数起了银票。正数着,眼角忽地瞟见一个白衣款款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一个醉醺醺的道士,朝自己走来。那白衣青年腰间别着一把长刀,手拿一柄折扇,脸上涂了层厚厚的脂粉,不阴不阳;身后的醉道士更是酒气熏天,穿得破破烂烂,皮肤上到处都是污垢,也不知多少年没洗澡。这一组合走来,旁人纷纷让道,味道实在受不了。 绿衣少女脸若寒霜,冷冰冰问道:“葛大公子,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 白衣青年作了个揖,然后摇着折扇微笑道:“当然是舒姑娘的香风把在下吹来了。”又转头对那醉道士说:“道长看见了么,这就是如松爱慕已久的舒思思舒姑娘。舒姑娘不仅人长的美,他的父亲舒简舒大侠还是宣州商会的会长,武艺高强德高望重,江湖中谁人不敬三分。” “呃——”醉道人打着酒嗝,笑容猥琐,“嗯不错不错,葛公子眼光果然独到。这舒姑娘当真是美艳无方,而且依贫道看,舒大侠不仅把功夫传给了她,这赌术也定是倾囊相授。你看着桌子放的银钱,可真是多啊。葛公子,贫道现在就讨一杯喜酒来喝,你总不会拒之门外吧?” 葛如松哈哈大笑,连道好说好说。 “葛公子,若没什么事的话还请你跟你的朋友走远一些,你们身上太臭,本小姐受不了。”舒思思眼神凌厉,似欲杀人。 醉道人脸皮厚,不但不生气,还笑着说:“葛公子日后可得小心,这位美娇娘泼辣地很。” 葛如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长提醒的是,在下一定勤练刀法,以免堕了家风。” “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舒思思气极而笑,“这赌坊还要做生意,还请两位去别处耍嘴皮子。” “赌坊嘛当然是供客人赌钱的地方,在下今日就是来赌钱的,虽然这里是宣州商会名下的产业,可是凭白就将客人往外赶,传出去不太好听吧。你说呢舒姑娘?”葛如松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今天在下就来领教领教舒姑娘的赌术,不知舒姑娘可有胆量跟在下玩几手。” 这边几人你来我往说得热闹,越来越多的赌客围了过来,舒思思低着头,俏脸平淡如水,心中其实翻江倒海。大概是几个月前,她在城外舒家的庄园里视察时,碰到了正巧踏青回来路过的葛如松。之后这葛如松仗着自己是一品刀门葛长老的独子,没玩没了地纠缠她。舒思思很想拔出软剑,把这无赖登徒子教训一顿,然后让他滚得远远的。但是偏又不能如此做,一品刀门毕竟是宣州首屈一指的武学宗派,在宣州一地再难寻出另一家出自武林的势力与其相提并论。宣州商会虽然有钱,但却一直被以一品刀门、卢洋徐家、龙蟠山道门为代表的势力团体牢牢压制着,根本抬不起头。每年还要贡献相当可观的供奉,来维持目前微妙的关系。 舒思思心中叹道:这个人虽然可恨,却不能得罪狠了。不如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难而退方显周全。 既已定计,舒思思一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浅浅笑道:“葛公子,上回跟你赌的时候,本小姐动了恻隐之心,只赢了你区区七百两银子就放过你。这回先说好了,本小姐再不会手下留情。”说罢美目一挑,促狭续道,“葛长老五十好几的人了,存点钱颐养天年不容易,葛公子可别把家底败光咯。” 舒小姐巧笑倩兮,不光是葛如松这浪荡子看得目眩神迷,围观的大老爷们十个有九个都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一些定力差的,哈喇子都流了下来。众人心有灵犀地同时升起一念:美人乡亦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好容易收回心神的葛如松,打开折扇狠狠扇了几下,“舒姑娘教训的是,不过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舒姑娘既然这么有信心,不妨你我立下个赌约,就借着这骨制牌九一决胜负。” 舒思思疑惑道:“噢,是么?虽然不知葛公子信心何在,这赌约嘛……不妨说来听听先。” 葛如松一字一句道:“两人对赌,不用玩得太复杂。就用这分牌之法一人取六张牌,各自分成三分,自由组合,捉对比较。三对牌中至少胜两对牌才算胜,一注五百两,每人底金五千两,输光为止。至于赌注,舒姑娘与在下都不是俗人,岂能只以银钱俗物论输赢,在下题意最后的赢家可向输家提一个条件,输家必须遵守,如何?” 舒思思思索片刻,暗忖这分牌的玩法倒也常见,至于附加的赌注则不足道,这葛如松的赌技她早已见识过,十分稀松平常,赢了之后好叫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别再纠缠自己。于是她点点头,同意了对方的建议。 当下便叫人换了副新牌,各用五千两的银票做赌注,分牌开战。此种赌法其实很考验对对方心理的把握,六张牌自由组合分成三对比较,意味着手气好的一方不一定就赢,运气差的一方不一定输,是种高明的玩法。舒思思长年浸淫赌场,几番较量后就占了上风,葛如松则额头出汗,左支右绌。看热闹的众人拍手叫好,说道这白面小子好自不量力,敢跟舒姑娘过招。葛如松气得怒拍桌子,吼道:“都给老子闭嘴!”嘈杂声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舒思思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葛公子,不过才输了两千两,用不着这么气急败坏吧?” 葛如松说道:“舒姑娘说的是,胜负还未见分晓,占了上风的亦不能掉以轻心。” 舒思思冷哼一声:“本小姐就不劳你费心了。” 赌局继续,舒思思稳中求胜,步步紧逼,没多久葛如松的赌注就只剩一千五百两。不料接下来的几局风云突变,葛如松连续算到舒思思的牌面,顿时就缓过气来。舒思思心中纳闷,但也只觉得对方仅是运气好而已。谁知竟又连着输了五局,形式幡然逆转。舒思思心中翻江倒海,呼吸急促,已经是乱了方寸。 葛如松此刻自是气定神闲,轻摇小扇,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舒姑娘,看来你我缘分天定,不如早早认输,在下当即告知家父,前往舒前辈处提亲。” “哼。”舒思思焦急非常,如果真让这无耻之徒赢了赌局,难道还真要跟这败类过一辈子?不行!绝对不行!舒思思猛地摇头,落在葛如松眼里,却更是刺挠得他心痒难耐。围观众人也都心藏不忿,这般癞蛤蟆吃上天鹅肉的场景,实让人难以接受。 葛如松见对方呆坐良久,催促道:“舒姑娘,是认输还是继续赌,你总有个说法吧。拖着也不是办法,何况……”葛如松正要说何况自己年轻有为,风度翩翩云云,不想半路突然飞出块碎银子,啪得一下,正中他脸颊,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还把他脸打的生红生红。 “哪个不长眼的!”葛如松暴起而立,抽出腰间佩刀,张牙舞爪地环顾四周。 一双手伸出,轻轻捏在了葛如松长刀的刀尖上。 “忒你个杀才!骂谁呢?”却是石飞檐不知何时在脸上贴了块狗皮膏药,一副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神情歪着嘴骂道,“你这小子,姥爷也是来跟舒姑娘赌钱的!怎么着?就只准你赌钱不准姥爷赌钱么?” 葛如松循声看去,见是个二流子玩意满嘴脏话,还满不在乎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自己刀尖头。他何曾受过如此蔑视,霎时气血上涌,就要举刀将这二流子劈成两半,却不想一下子刀没抽出来,不由脸色大变。旁观许久的醉道人骤然探身,只见他轻巧巧往二人中间一站,就把石飞檐跟葛如松分开。 醉道人双目精光一闪,缓缓说道:“两位莫急,且听老道一言。” 石飞檐被醉道人随意一手拆开,方知这道人一身业绩恐怕还在自己之上,比这抹着脂粉的葛公子不知强了多少。但他也知晓此地既然是宣州商会的地界,也会有足够分量的人物压场,是以仍旧歪着嘴叫嚷:“嘿你这臭道士,有屁快放!” 醉道人闻言脸上杀气一闪即逝,石飞檐感官敏锐,本能地摸了摸藏在怀中的佩剑。醉道人却是哈哈一笑,“小兄弟别紧张,贫道这里有句话先要说明。” “什么话?”舒思思跟石飞檐二人同时出口,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醉道人又说:“葛公子与舒姑娘的对赌,是出于对舒姑娘的爱慕之情,况且两人有约在先,你这小兄弟横插一杠,好没道理!待葛公子与舒姑娘的赌约兑现后,小兄弟你要跟舒姑娘怎么赌就怎么赌,旁人自无二话。” 葛如松点头赞道:“道长果然前辈风范,此言大是在理。你这小子,还不闪一边去!” 石飞檐撩起袖子,吐了口浓痰,“嚯嚯!臭道士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醉道人以为石飞檐已经退却,矜持笑道:“哪里哪里。”谁想石飞檐话锋一转:“不过么,舒姑娘是宣州府有名的美人,不瞒各位,不才也对舒姑娘爱慕已久,以前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今天既然适逢其会,老子也来跟这位葛公子赌一把,谁赢了才能跟舒姑娘赌!”说完往赌桌上一坐,挑衅看向葛如松。 围观众人中有的竖起大拇指,高声说:“小兄弟好样的!我看你跟舒姑娘更般配些!”这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了。一番纠葛,豪迈如舒思思这样的女子,也不禁红了脸。只是这贴着狗皮膏药的家伙毕竟帮自己挡下一阵,这才忍住没出声。 “有意思。”葛如松心火彻底被挑了起来,“我就接下这一茬,不过赌注上还得加一条,谁要是输了,得从赢得一方胯下钻过去,怎么样小子,敢么?” “问我敢不敢?”石飞檐扮泼皮扮上了瘾,“老子这辈子还没怂过!少废话,开赌!五把定输赢!” 第四章 坐论江湖 二人坐好,各自冷哼一声。第一副牌分好,石飞檐不急着看牌,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葛如松的牌。葛如松被看得一阵不自在,怒道:“小子,你不细想策略,盯着我看什么。莫非是疑心我换牌?” 石飞檐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在一旁看了很久,你这小子没有换牌。只是用了些其他手段,赢了舒姑娘而已。” 葛如松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醉道人,醉道人则不易察觉地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葛如松心神稍定,一旁的舒思思也若有所思。 观其行,明其法;如地龙伏于九渊之下,善攻而轻易不攻。此即是剑道,也是人间行事之智慧之道。 这句要诀是北宫冒传授智剑时开章名义的一句,石飞檐下山后身体力行,无一刻不在钻研这句要诀的真意。方才舒葛二人对赌时,飞檐就时刻关注着葛如松的一举一动,发现其在抓牌时总是有意无意的用右手无名指上的扳指快速划了划牌的背面。葛如松划的这一下极其小心,不仔细观察绝对发现不了牌上背面难以察觉的浅痕。于是在前面几手,葛如松没在足够的牌上做手脚,自然不是技高一筹的舒思思对手。而战到正酣时,相当数量的牌已被葛如松做上记号,不仅能在分牌时拿到更好的牌,还能在急性子舒思思先分好三对牌时预先观察到她的牌底。不过这头两把,石飞檐还是准备先输掉,让这葛公子跟一旁的醉道人自以为得计,之后三把再让其输得目瞪口呆。(这里的分牌玩法,牌理好后一人先拿牌,然后下一个人再拿,上一局赢的人先拿牌。) 果然,一连两把石飞檐故意示弱输掉后,葛如松跟醉道人俱是一脸得意。石飞檐吐出了今天第二口浓痰,“呸!姓葛的,且看小爷我连赢三把。” 葛如松不屑一顾,准备抓牌。正看见牌堆中那一张长六天牌,将要伸手拿到的一刹那,石飞檐却抢先出手,将牌拿入手中。 “你这小子抢牌是什么意思?”葛如松大怒。 “嘿,诸位评评理,之前有说过不能抢牌么?”石飞檐笑道。 有好事者当即出声:“之前确实没说过。” 葛如松吃了个闷亏,心思一动,故作大方道:“既如此,就让你这小子先拿。”他以为石飞檐仅仅是知道他有办法拿到大牌,所以在看清自己要拿哪张牌时后发先至,这下让这小子先拿,剩下的牌他就可以随意选择。 “多谢多谢。”石飞檐出手飞快,一下子竟将最大的几张牌全收入囊中,葛如松跟醉道人相视大惊,明白这小子已看出门道,反将了他们一军。 葛如松嘴角抽搐,“这一把我认输,不过还有两把,我只要再赢一把就够!” 换一局继续,葛如松心道这次必要将大牌拿到手,于是说道:“上局原本该我先拿牌,既然让了你先拿,这回你也该让我先拿了!”熟料一看牌堆,背面上原本自己做的记号都被其他痕迹盖住,再看那小子,正晃着自己大拇指上的一个扳指,那扳指赫然便是原先自己做鬼时戴在手上的那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悄悄偷了去,不由脸色灰败。 “呵呵。”醉道人又一次恰到好处的站出来给葛如松解围,拱手道,“这位小兄弟藏得好深啊,贫道眼拙,今次算是认栽了。葛公子,我们走吧,来日再来讨教。” 葛如松如获大赦,恨恨看了一眼石飞檐,起身要走。却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小娃儿走出人群,对着众人道:“各位长辈,这个大哥哥是要耍赖么?不是说好输了的要从人胯下钻过去吗?”这小娃自是看戏看了许久的书童殷小弟,好容易等到自己发挥的时候,迫不及待钻了出来。 众人大笑,连道小娃儿提醒的好,这位葛公子差点就要失信于人,得好好谢谢你。葛如松横刀而立,理直气壮地大声道:“一品刀门门下弟子,岂能做这等事,刚才不过玩笑话而已,就算这位兄弟输了,我也不会逼他兑现赌约,道长你说是不是?” 醉道人不接他话头,反而对舒思思说道:“舒姑娘,我们已经认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舒思思自然不想把人得罪狠了,当下扭头去看石飞檐。石飞檐本就不是来羞辱人,又挂着舒思思‘追求者’的名头,当下大度摆手,指着葛如松的脸说,“老子什么人,跟你这种货色计较,不过你要记清楚,以后再来纠缠舒姑娘,先问问老子同意不同意!” 葛如松仰天长啸,就要冲过去拼命,醉道人死死将他按住,在其耳边轻声说:“来日方长,此地终是商会地盘,先走为上。”这才拉着葛如松灰溜溜去了。 这场闹剧众人看得大呼过瘾,正欲再看后续,一个仆从排开人群,走到舒思思面前说道:“小姐,二爷在厢房等你。”犹豫了片刻,又对石飞檐说,“这位......少侠,方便的话还请一同前往。” 舒思思瞧了石飞檐一眼,径自走了。石飞檐装腔作势一番,也跟着仆从去了。被领到一个小间后,仆从奉上香茗,却是将他晾了一会。直到茶水喝的没了味道,才等来正主。 舒思思带着一个长者进了房间,这长者慈眉善目,锦袍软靴,还挂了一个玉佩在身上,看起来像个富贵闲人。 石飞檐被晾在这儿的盏茶功夫,显然长者已经问清楚了事情经过,进门后先摸着胡子打量了石飞檐一番,了然而笑,“这位少侠,膏药贴久了滋味不好受吧。” 石飞檐被一眼看穿伪装,讪讪撕掉狗皮膏药,露出本来面目,原先的无赖气息消失,变成一个俊朗少年。舒思思啐了一口,“切,装神弄鬼,准没安好心。” 石飞檐告了个罪,“姑娘见谅,在下情非得已。”又起身对长者行了礼。 舒思思别过脸,丝毫没有接受道歉的意思。长者示意大家不要拘谨,坐下来说几句。但听他徐徐说道:“自前夏分崩离析以来,九州强国四起,武林道门崛起之势如泰山压顶,不可阻挡。原先集中在皇家、仕人手里的权力,转而被各大世家,武道门派握在手中。而我们这些生意人,也从跟官僚打交道转而变成跟江湖人打交道。”说完顿了顿,眼睛看向石飞檐。 石飞檐行走天下已有几年,深知有些人说话就爱旁敲侧击,让人抓不住来意,于是附和道:“只怕跟武林中人打交道更难些。” 舒思思亦是不解,问道:“二叔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又不懂。” 长者肃然道:“思思别打岔,二叔不仅是考这位少侠,也在考你。”舒思思一听这教训语气,一下子乖了许多,老老实实地静坐一侧。 长者又道:“其实一样,当官的爱财爱名爱权,习武者不外如是。你看如今这世间,硬生生出了套规矩,将习武修道的人分为三六九等,这跟当初前夏官员头上的官帽子有大有小如出一辙不是?” 石飞檐暗自点头。多年前八位达者破境成圣,不仅颠覆了固有的皇权至上的‘家天下’共识,也对习武修道者的世界造成了始料未及的影响。在武道中人权力日益膨胀后,他们也急切希望一个世间公认的准则,来区分彼此间的强弱。于是顺应潮流,通天教的通天塔、天宝寺的藏经阁以及无花城的摘星楼这三大公认的武道标杆,联手推出了一项标准,将致力于修习骨骼精血的武者分成通脉、霸体、龙象三境,每境又分上中下三品;而感知天地奥义的修道者,则被分为初识、炼神、化虚三境,亦分三品。若能突破最高境界,则大道合一,皆是至圣境。目前世间至圣之人,还是当年一夜破境的八个老怪物。 长者见舒、石二人听得仔细,续道:“只是如同官员的品级不能代表官员本身的能力一样,武道的这个所谓境界亦不能完全代表武道中人的真实实力。只是很多时候这方法还是有用的,比如眼下依我看,这位少侠恐怕是已经达到了霸体境,方才少侠仅用两指便捏得葛如松长刀不能动弹分毫,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舒思思讶异无比,吃惊道:“二叔你没看错吧......这小子竟然已经是霸体境的高手......本小姐算得上是舒家一等一学武人才,如今也不过是通脉上品。啧,看上去他也没比我大几岁......”声音越来越轻,许是十分失意。 长者安慰道:“思思不必失落,二叔看这少侠的行事做派,想起了当年纵横九州的一位前辈。这位前辈一剑在手,嬉笑怒骂间行走天下,无往而不利。如果二叔眼睛没花的话,这位少侠当是那位前辈的高徒。只是从未听说那位前辈曾有过弟子,怪哉怪哉。” 石飞檐诧异莫名,他进赌场后一招未放,一剑未出,竟被这长者翻出了老底。难道这世上真有看穿人心的法门?长者见状,不再卖关子,娓娓道来:“少侠不必惊讶,一则你的行事风格有尊师当年的痕迹,二则你怀中露出一半的佩剑,正是当年尊师用来与我较技的那一把名剑‘铁火尺’,所以我才一眼笃定你的身份。” 飞檐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舒思思则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道这剑名字好难听,竟然还是名剑。石飞檐抽出‘铁火尺’,但看剑身色如火焰,晶莹剔透,剑尖平直,剑刃无锋,恰如一把尺子。 第五章 试探 烈阳当空,延州城外古道。 三人骑着汗血宝马并驾齐驱,飞速行进。忽听得高空中传来一道尖锐长鸣,抬头一望,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风枭在上空徘徊。三人勒马停行,那风枭似通人性,见状疾驰而下,乖巧停在中间骑士的肩膀上。 细看这三名骑士,中间之人身着镶金盘龙劲装,背挂红底银白色披风,披风上牵丝劲挺的‘夏侯’两字分外醒目;再观其貌,龙威燕颔,顾盼间威风凛凛。此人正是延州夏侯世家家主夏侯攸。其余二人则是夏侯家两位长老,年长的唤作夏侯栾,年轻的名叫夏侯无锋。两位长老穿着稍显普通,背上却同样披着有夏侯二字的披风,这两人肩负着随同家主远赴戎狄,参加天意城举办的神兵鉴宝会的使命,俱是夏侯世家的嫡系人才。 夏侯攸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两粒魄灵丹喂入风枭口中,风枭丹药入嘴,抬首长鸣,十分快意。“这鸟还真是好东西,吾等胯下宝马一日千里,竟还能被这畜生追上。”夏侯攸沉声笑道,“却不知带来了什么消息。” 夏侯栾与夏侯无锋相视一笑,风枭出自樰海国一地,乃是有市无价的珍禽异兽。年前夏侯家主六十大寿,樰海国一下子送来了十只,可见其交好之心。夏侯攸解开风枭腿上的红绳,拿下书信展开,信中开头赫然写着:夏侯世叔钧鉴,晚辈飞檐敬启。“呵呵。”夏侯攸笑着凝神往下细看,不多久合上书信,神色畅然道:“北宫冒教的好徒弟啊!不过两月功夫,就不露痕迹地帮我们拔掉了柔居山安插在定阳的棋子。哈哈哈,痛快!柔居山那群牛鼻子胆子小的很,此时怕是风声鹤唳,以为姬景明要对他们。” 夏侯无锋跟着笑道:“定阳虽小,却是南夏国西北门户,怀柔黑岗山,本可以做为青州在敌后的一个隐秘消息源,不仅可以洞悉南夏边境的一举一动,战时还能备不时之需。可笑柔居山自诩天下第一道门,手段施展出来却不加重视,虎头蛇尾,殊为不智。” “天下第一道门……嘿,青山老道是道圣,天下道门仅此一家,确有狂妄的资本。”夏侯攸提到八圣之一的青山道长,脸上毫无恭敬,反而略带讥讽地笑道,“等南夏国大军带着强弩巨砲威逼青州时,看这些牛鼻子还能继续优哉游哉地炼丹修道不。” 夏侯栾看着欣喜的二人,脸现忧容地道:“可南夏毕竟是敌国,姬家余威仍在,一直对我新月国南境虎视眈眈,拔掉柔居山在定阳城的暗钉恐怕......是有助敌之嫌。” 夏侯攸双目微张,不怒自威,“护法长老此话太小家子气!什么南夏国新月国,与夏侯世家的崛起以及天下万民相比,又算得上什么?!”旋即拍了拍护法长老夏侯栾的后背,语气转而温婉:“倒是接下来,我那世侄就要依计划开始在宣州行动,两位都是夏侯家一等一的人物,有什么高见否?” 夏侯栾心底暗叹,终究是没有多说。倒是夏侯无锋正值壮年,豪气干云地说道:“石少侠若能成事,自是最好;若不幸计谋搁浅,只待天意城神兵鉴宝会之事一了,宗主亲临宣州主持大事,亦是于大局无碍。” 夏侯攸赞许地看了夏侯无锋几眼,眯眼笑道:“无锋此话虽然有溜须拍马之嫌,但也是不争之实,宣州那一大帮子人,早就烂进根里去了。我们抓紧上路吧,到前面城镇后,无锋替我修书一份寄给犬子,让他星夜前往宣州与石飞檐会面,一切先按原计划行事。嗯……信中一定要交代清楚,让犬子万万不可过早暴露身份,以至陷石飞檐于险境。”说罢长鞭一抖,绝尘而去。 “喏!”夏侯无锋大声领命,与夏侯栾拍马跟上。 ———————————————— 舒旷端详铁火尺良久,若有所思地回忆道:“四十年前的那次神兵鉴宝会,舒某恬为宣州商会代表前往天意城。当时尊师拿着这把铁火尺,豪言要用它丈量世间善恶,一举拿下该届神兵榜次席。只是这把神兵已认尊师为主,飞檐少侠用起来只不过是一把寻常兵刃而已。” “前辈说的是。”石飞檐脑中构想着北宫冒当年的神采,“不过如果没有这把剑的话,前辈恐怕不会坐在这里,陪着晚辈浪费时间了。” 舒思思听了面有得色,“还要算上你帮了本小姐一个大忙,否则就算你是北宫冒弟子,二叔也未必肯坐下来跟你谈什么天下大势……” “思思,不得无礼。”舒旷打断舒思思话语,歉道,“少侠莫怪,鄙侄女是舒家的独苗,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 飞檐连道不敢,但听舒旷言辞恳切地续道:“舒某有一事相求,未知少侠可否答应?” “前辈先说,若是晚辈能办到必不会拒绝。” “不瞒少侠。”舒旷娓娓说道,“如今宣州商会的处境十分不妙,想必少侠初到宣州府时,也看出一二了吧?” 石飞檐蹙眉,“不错,晚辈确实曾遣一书童留意过宣州府的民生行情,结果发现宣州的商铺大都是一品刀门跟龙蟠山等大派名下的产业,属于宣州商会所有的寥寥无几。长此以往,商会的利益将会被那些势力瓜分殆尽,这招釜底抽薪着实狠辣。” 舒旷颔首道:“石少侠见识果然不凡,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年,我商会精英虽知其法,却无力破之,一则商人求利不求名,没必要跟其他势力撕破脸;二则商会过往根基多在前夏朝堂中,这转瞬间形势逆转,实在无法与武道门派相抗衡。所以舒某想请少侠代不才写一封信,请你师父再度出山,助我宣州商会渡过难关,舒某感激涕零。” “舒前辈,原来您兜个大圈子,就是为了这个!”石飞檐苦笑,“可惜晚辈现在也不知家师身在何处,就算真能替您将信送到他老人家面前,恐怕依着家师的性子,也不愿意在插手到这俗世中来了。” 说完见舒旷神情黯淡,石飞檐笑着继续道:“可不管舒前辈怎么说,商会还是有着一样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钱!如今的武林大派,出于各种原因都在扩军备战,年年在民间甄选优秀新人,为了让这些新人快速成长为即战力,就得需要无数作筑基培元用的灵药。巧的是,这些基础灵药诸如道门弟子需要的还神丹、练外家功夫必备的培元丹,不同于高等的仙丹妙药要求孕育天地灵气的材料炼制,它们的原料都取之于民间的药草。” 舒思思拍手道:“我懂了,这小...石少侠的意思就是把能用来炼制基础灵药的药草全都买断,让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求到我们头上来是不是?二叔,思思觉得这个办法好!” “若双方强弱均势,此法不失为妙计。”舒旷有些意兴阑珊,“可眼下若按此法行事,那些势力的反扑...很有可能就让宣州商会一败涂地啊。”言外之意若无北宫冒在此,这件事的风险还是太大。 舒思思不服道:“他们要想用强,还得看燕陵的赵王殿下同不同意!新月国终究名义上还是赵王的天下!” “舒姑娘说的对。”石飞檐附和道,“不仅仅是赵王,还有青州的柔居山,延州的夏侯世家,他们谁都不愿意在宣州出现一个过于强大的势力。所以只要把握好这个度,晚辈觉得还是没有问题。” “度?说的好。”舒旷问道,“怎么把握这个度呢?” “驱虎吞狼。”石飞檐闭眼说道,“何不用计将柔居山这尊大神请来宣州?只要这头猛虎一来,局势就会扑朔迷离,届时宣州本地的武林势力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舒前辈也可以从容布局,积累胜算。” 舒旷打量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石飞檐以及一旁眉开眼笑的舒思思,有些唏嘘地想道:看来北宫冒的这个徒弟,不像他师父那样的侠士,反而更像个舌绽莲花的纵横家! “事关重大,舒某一人并无权利替商会做此决定。”舒旷说道,“再者石少侠的话虽有吸引力,却还是浮夸了些,难以落到实处中来。” 石飞檐一脸可惜,一边叹气,一边拿起茶杯。却见舒旷趁这功夫,给舒思思使了个眼色,舒思思打小习惯了自家二叔的做派,当下心领神会,忽然说道:“我说二叔!”舒思思嘟着小嘴,“思思觉得你太草率了,不如先让石少侠暂住在我们商会的别院里,等你回去跟我爹商议过后,再与分说石少侠不迟。” 石飞檐借坡下驴,爽快接口道:“如此最好,常闻宣州舒家不仅是鸿商富贾,而且家传剑法精妙无比,还请多多指教。” 出了房间,石飞檐长舒一口气,这第一步的眼药下的还算可以。接下来就等夏侯攸派人过来与他会面,好进行最关键的第二步:无中生有。五年前石飞檐初下山时,按照师父北宫冒所命来到新月国延州府,拜会了夏侯攸。夏侯攸很热情的接见了他,并且告诉他:你师父欠我一个大人情,这个人情看来要你还了。年轻的石飞檐在看过师父写给夏侯攸的亲笔信后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的一直待在夏侯家,最后参与到夏侯攸的计划中来。不过石飞檐天性聪敏,心中一直有着深深的疑惑,他相信师父对他的安排必有深意,却不知这层深意究竟是什么。 一路胡思乱想着,又到了顺义赌坊的大堂。书童殷小弟正抱着一堆银子喜笑颜开,看来这一会功夫赢了不少钱。 “小弟。” “哇,先生吓我一跳。”殷小弟死死抱紧银子,“谈的怎么样了,舒姑娘有没有以身相许?” “你个鬼精灵。”随手赏了一个爆栗给书童,飞檐笑道,“去客栈收拾下东西,今天起我们就住宣州商会的别院里了。” 第六章 清魄水 “在一棵高高的梨树下~我和你手拉手~一起跳着舞玩耍~在一棵高高的梨树下~” 哐当!窗门打开,探出一张狰狞的小脸。 “舒~大~小~姐!小弟求求您老人家,练剑的时候能不能别唱歌!”殷小弟顶着黑眼圈,咆哮道。此时的舒思思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再不是貌若天仙的大姐姐,而是一个不让人睡觉的女魔头。 舒思思秀眉一挑,哼一声道:“小鬼,本小姐在自家的别院里头,爱在哪唱歌就在哪唱歌,想在哪练剑就在哪练剑,轮得到你说嘴么?!” “那你也不用每天一大早都来吧!你看这天色,离太阳上山至少还大半个时辰!”殷小弟叫苦连天。 “哎你这小鬼,本小姐像你这么大时日日天色微明就起来练剑,你问问别院里的人,我有叫过苦么?小小年纪就这么惫懒,真是没用。不跟你废话,快叫你家先生起来,昨天比剑本小姐输了一招半式,今日非要找回场子不可!” 哐当!窗门关上,舒思思闻听房内传来‘先生你快起来跟舒大小姐比剑’的大叫声,嘴角笑得跟月牙儿一样。 不消多时,石飞檐懒懒地走出房门,一脸倦意道:“舒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不能说......” 舒思思断然道:“不能说,本小姐不会答应的!还有,你能不能说话别这么酸溜溜的?哼,看剑!” 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啊......还说我说话酸溜溜的......石飞檐愣神的功夫,长剑已到胸前,只见他脚跟旋转,身形一侧,轻巧避过了这一击。 “舒姑娘,在下...嗯哼...我看再比下也去没意义,因为你每跟我多交手一次,我就能找到更多破解你剑招的方法。就像你马上要刺过来这剑,”石飞檐一边闪躲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打你手腕就能让你长剑脱手...唉别抬腿,你抬腿我就踢你膝盖...变刺为削也不行,太慢了...” “闭嘴!”几招过后,舒思思羞恼间一丢长剑,梨花带雨地说,“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就知道欺负我!”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近似撒娇的语气,再也不顾其他,红着脸逃了。 “我的天。”趴在窗户上偷看的殷小弟,忍不住啧啧称奇,“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先生道行果然深厚。” “舒姑娘!你的...”舒思思一溜烟没了踪影,石飞檐最后一个字才吐出,“...剑。” 撇开这些事不说,入住商会别院五日后,除了每天来讨教剑道的舒思思,石飞檐再没见到过其他商会的重要人物,更别提舒思思的父亲,舒家家主舒简了。而从殷小弟跑出别院带回来的消息看,整个宣州府平静如水,一切如常。不过就在第五日的半夜,飞檐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帮手。 来的这个人,正是夏侯攸的独子——夏侯琪。夏侯琪刚到时,风尘仆仆,显然一路未作休息。石飞檐叫殷小弟赶紧端上热水给夏侯琪洗洗脸,自己则倒了杯热茶递将过去。 “夏侯兄一路辛苦。” “比不得你在宣州悠闲自在。”夏侯琪擦了擦脸,又一口喝掉茶水,抹嘴促狭道,“听说舒简有个极为貌美的女儿,不知老弟见到了没。” 殷小弟来了句,“何止见到人,正天天缠着先生练剑呢。琪先生若再晚些时日来,恐怕都能喝上我家先生的喜酒了。” “臭小子乱嚼舌根!”石飞檐哭笑不得,转而对夏侯琪道,“夏侯兄此次奉命前来,不知世叔有何示下?” “也没什么,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就是不知老弟这里进行到哪一步了?” “五天前见到了舒旷,弟便有意将引柔居山入主宣州的想法说于他听。可舒旷精明非常,弟实在看不清他对这一建议的真正态度。反而是被软禁般的养在这别院里,除了吃饭睡觉毫无作为。”石飞檐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于夏侯琪听,夏侯琪听完后沉思不语。 “舒简舒旷伯仲二人,都是善于隐藏实力的老江湖,也颇有心计。这驱虎吞狼的妙计他们肯定早就想到过,只是一直犹豫不发而已。那接下来这无中生有一计至关重要,飞檐,你可有把握引他们上钩?”夏侯琪不无担心地说道。 “世上哪有真正的完全之策,夏侯兄,放手施为吧,瞻前顾后容易错失良机。” “哎,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演戏的人手愚兄已经备齐,你看,需不需要你亲自出马?” 石飞檐摇摇头,“怕是不方便,我住在这别院中,一出门就有宣州商会的人偷偷跟着,说到底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信我的。夏侯兄安排的人,想必都胜过小弟多矣,小弟就安心在这别院中静待良机了。” 夏侯琪轻笑道:“只怪北宫前辈以前骗过的人太多,你是遭了池鱼之殃啊。愚兄不便久留,这就走了。对了,潜在你房间周围的两个暗点子被我打昏过去,你想个办法圆一圆。啧,没想到见你一面还这么麻烦。”说罢不理会皱眉的石飞檐,蹿出窗外,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小弟。” “嗯?” “你去打一桶井水把那两个暗哨弄醒。就说...就说先生半夜无事起来看风景,不小心把那两位当成小贼......就这么说吧,头疼。” 第二天一早,宣州府七天一次的大集市如期而至。集市中人山人海,商品琳琅满目,好不热闹。某处卖丹药的摊位前,一名身着龙蟠山道服的中年道人正跟一个胖胖的行脚商激烈地谈论着。 “五十两雪花银,一厘也不能少!这位道长,我说您要是不买的话还请移步则个,别挡着俺做生意!快来瞧快来看呐,失传已久的清魄水!祖传配方!绝对正宗!五十两一小瓶,一百两一大瓶不还价!”胖行脚商吆喝着。 中年道人冷笑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某可是龙蟠山外门长老!竟敢当着我的面行骗,还清魄水,我看怕是加了香料的无根水罢了!” 这大集市上除了中年道人这样的龙蟠山修行者,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门派前来采买的人,中年道人的话音一出,当下就聚集了一群人来观望,其中就有个一品刀门的弟子。 “这位长老的话不错,我虽是修炼外家功的,却也听过清魄水的大名,百年前就已经失传的灵药,能在你这五十两一百两的叫卖?傻子才信!” 胖行脚商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不屑道:“俺做生意有个规矩,买不买随意,爱怎么说也随意,只是你们不买又挡着俺跟别人做生意是什么意思?得了,伙计们收拾东西,俺们换个地方卖去,这地儿不吉利!” 说罢扭动着身躯,指挥着几个伙计大包小包的收拾好,径自走了。没想才走几步,一不留神被迎面走来的两个年轻公子撞了一下,顿时包裹中的瓶瓶罐罐掉了一地,稀里哗啦碎了大半。胖行脚商急得快哭出来,哆嗦着手道:“哎呦诶,哎呦诶!俺的心肝宝贝啊,俺精心炼制了三年啊,可心疼死俺了。快快,你们几个倒是快把东西捡起来啊,俺这么丰满弯的下腰来么!” 撞人的两个年轻公子连忙告罪道:“对不住对不住,这碎了多少瓶,我们赔给你就是。” “赔!赔的起吗!?”胖行脚商两只小眼欲要杀人,“这一地的东西...哎呦,心疼死俺了。少说也值四千两纹银啊。” “嚯。”两个年轻公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满脸不信道,“我说大叔,你卖的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药啊,即便是那道门弟子筑基必备的还神丹,也不过一二两银子的价位,我俩虽然年轻,却也不是随便能讹的。” “好哇,宣州这地儿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俺就该听那算命的瞎子,不能来这儿做生意。清魄水,清魄水知道么?俺祖上的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当今世上独一份,这一地的碎瓷瓶,四千两不值么?” “清魄水?”另一个公子哥弯腰拾起一个完好的瓷瓶,打开木塞凑到鼻尖闻了闻,“嗯,确有一股清香四溢…且让我喝一瓶再做分辨。”说完不理会嗷嗷大叫的胖行脚商,将瓶中之物倒入口中。 “咦?”那公子哥闭眼冥想,周身逐渐散发出一股精纯的真气,只不过这股真气的精纯只持续了片刻,又逐渐转而浑浊。但听他惊讶地对同伴道:“王兄!好像真有效果!” 先说话的那名公子闻言也拿了一瓶倒入口中,奇道:“神识竟在刹那间清明无比,张兄,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灵药啊!” 胖行脚商气道:“俺难道会说谎,你们两个这会功夫又喝了俺两瓶,快快给钱!” “大叔莫急。”王姓公子哥神色亢奋道,“你身上还有多少瓶,我们两人一并买了,张兄你带着这位大叔去茶铺里稍坐,我去钱庄取了钱就来。” 胖行脚商不依道:“不行不行,俺信不过你们,先给钱,否则一个也别想走!”一面说着,一面用肉嘟嘟的手掌使劲扯住王姓公子的衣襟。 “大叔你好不晓事!我二人来自燕陵,皆是名门之后,又岂会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不错,大叔你安心跟着张公子去喝茶,等我取了钱,连刚才洒在地上的一并都赔于你,你看可好?” 两人好说歹说,连拉带扯地将胖行脚商说服,先前那龙蟠山的中年道人,此时也不禁狐疑。沉吟良久后,他终是派遣了两名伶俐弟子盯紧胖行脚商一行人,并嘱咐二人一有发现及时向他汇报。 第七章 双管齐下 失传百年的清魄水重现宣州?这一爆炸性消息随着来自燕陵的两名公子花了两万多两银子买光胖行脚商的存货,在宣州府掀起惊澜。尤其是在以龙蟠山为代表的修道门派中,反响尤为强烈。因为所有修道者都明白,从初识上品踏入炼神下品的这道槛里,最难的就是在破境时保持神识的清明。所以即使这道消息的真实性仍有待考证,那些修道门派也纷纷开始了自己的行动。一时间胖行脚商入住的客栈周围,布满了眼线。 “清魄水?”宣州商会总部望鹤楼,会长舒简把玩着一个小瓷瓶,表情似笑非笑。坐在下首的舒旷则若有所思,抚须不语。 “旷弟,北宫冒的徒弟突然来到宣州府,没多久又出现了失传已久的修道灵药清魄水,你看会是巧合么?”舒简声音磁厚,两道深如刀刻的法令纹令他显得更加威严。 “不好说啊,依我看尚在五五之间。不过我希望最好是出自石飞檐的手笔,这样我们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舒旷答道。 舒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北宫冒……石飞檐……旷弟似乎对这年轻人很看重?可他势单力薄,空有谋略却无凭仗,到头来还是一场闹剧。” 舒旷道:“若此子背后有靠山呢?总不会他想靠着一张嘴把我们商会拉下水吧,北宫冒不至于教出这样的蠢材。我这几日细细想了想,总感觉他的背后肯定站着一个大势力,至于是青州的柔居山还是延州的夏侯世家,甚至是我们宣州本地的那些势力,就不得而知了。” “哎,终究只是你的猜测。”舒简咂咂嘴,突然有些气恼道,“思思这丫头,这几天听说一个劲地往那小子的住处跑?旷弟,你对这丫头太宠溺了些。一个女孩子家,即便是习武中人,也太没体统!” 舒旷笑道:“大哥误会了,让思思每日去找那石飞檐切磋武学,一方面石飞檐是霸体境的剑道高手,让思思多去拆招很有好处;二来能堂而皇之地打探此子的一举一动,何乐而不为?” 舒简忽从怀中掏出一份简报,递于舒旷。 “这是商会在各地的探马汇集而来关于此子的情报,唯有从南夏国传来的情报里有着一些记录。”舒简不解道,“探马报说南夏国定阳的黑岗山贼众,于上月被石飞檐用计平定。如今南夏境内,此子已小有名气。旷弟,莫非此子来宣州是为了扬名?” 舒旷收好简报,然后耐心地一番细说,大意是石飞檐并不重要,甚至就算他这个北宫冒徒弟的身份是假的也无妨。关键在于清魄水的出现,意味着隐藏在暗处的某个势力要在宣州布一个局。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清魄水本身的价值无可估量,比如龙蟠山要是真得到了清魄水的配方,一月间便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数以千计的炼神境高手,从此在宣州一家独大不说,还具备了跟柔居山这样有至圣坐镇的巨无霸分庭抗礼的基础,这种诱惑甚至比独步天下的武学秘籍还要迷人。因此可以想象布局之人所站的位置一定比你我兄弟二人高得多,进一步推测,石飞檐很有可能是布局之人的急先锋,利用我们商会目前不利的形式,将我们推到风口浪尖,而他们却能坐收渔翁之利。 舒简极为赞同,舒旷的一番话打开了他的思路,他点头说道:“那就请石飞檐过来一叙吧,或许从他口中能得到我们想知道的。哎,要真应了你的猜测,对方即便真要利用我们商会,我们也只能甘之如饴啊。” 别院中,这厢石飞檐正百无聊赖地教殷小弟练气,说着基本的武学常理。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可否察觉到丹田中有一股极其微弱的真气?” “好像……没有。”殷小弟汗流浃背地说道,“先生,现在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能不能晚点再学这练气之法啊。” “坐好!你接触武学比较晚,岂能不加倍努力?接着练,直到能察觉丹田中的真气为止!” “好像有了!可是明明知道真气在哪,却不能随意控制他?” 石飞檐喝着酸梅汤,砸吧砸吧嘴道:“因为你太弱。别分心了,专心去感知控制这道真气,接着按心法所说,先顺着经脉走到膻中穴,再由气冲穴至梁丘穴,最后到达涌泉穴后往上行至巨阙、天突、神庭,这样就算走了一个小周天了。” “小周天?怎么听着像修道的法门。还有先生,小弟忘了涌泉穴在哪了。”殷小弟刚说完,头上被狠狠砸了下,疼得险些叫出来。回过头一看,顿时没了脾气。 “没用的小鬼,替你先生教训教训你!”舒思思英姿飒爽,提剑来到。 “舒姑娘,早上不是比过剑了么?”石飞檐疑惑道。 “不比剑我就不能来了么?”舒思思嗔怒道,“我爹跟二叔要见你,跟我来吧。”走之前又打了下偷偷朝她做鬼脸的殷小弟。 石飞檐跟在舒思思身后慢吞吞走着,心想应该是夏侯琪那边已经初见成效。到了望江楼舒简的签押书房里,两位商会的首脑已经等了多时。见到舒思思的父亲舒简,石飞檐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人看上去十分刻板严厉,两道长长的法令纹格外醒目。客套一番后,不似弟弟舒旷这般转弯抹角,舒简头一句就开门见山。 “少侠可知道清魄水?”舒简随手甩来一个瓷瓶,“还请少侠分辨分辨真假。” 石飞檐接过瓷瓶,也不打开来看,说道:“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两位前辈不是修道之人,这瓶子里装的是清魄水还是井水,有区别么?” 没等大人回话,舒思思打趣道:“爹爹,女儿看还是让二叔跟这少侠谈好了。他们说话都一个味,肯定很投机。” 舒简大笑,“思思别拿你二叔开玩笑,说正事。哈哈哈!” 这一打岔,原本严肃的气氛不见,众人都活络起来。石飞檐跟着谈笑几句,这才老话重提。 “那日我曾说到‘驱虎吞狼’之策,前辈可还记得?”这是对舒旷说的。 舒旷点点头,“当然记得。” “想必舒会长也知道了。”见舒简点头,飞檐又道,“晚辈还曾说过另一计……” “我记得,你说要把宣州所有可用来炼制基础灵药的药草买断。”舒思思急道。 “舒姑娘记性不错。”石飞檐用询问地眼神看着舒旷舒简伯仲,说道,“不若双管齐下如何?” “愿闻高见。” 石飞檐侃侃而谈,说这清魄水出世不论真假,都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宣州商会只需出巨资买下这清魄水配方,就能让原本狐疑不定的各门各派痛下决心争夺。再者清魄水是初识境修道者破境之用,这个过程持续一月之久,想来清魄水就算是假,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还是可以的。所以清魄水一月左右的真实性,应该可以保证。如此这段时间内商会手握配方,如太阿在手,大可坐地起价,将原本被他人吞并的商铺收回。这是双管齐下中的一。 其二,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清魄水上的时候,商会分派人手,假装外来客商高价采购药草。这一项还需注意几点,一是人手一定要多,扮演的身份一定要杂;二是不能一下子采购太多的量,要循序渐进,麻痹对方,等他人习以为常时再加大采购量;三是采购的药草不能全是炼制筑基培元灵药所需要的那些必备药草,而是要将那些药草夹杂在其他普通药草中购买,以免让人瞧出端倪。与此同时派人前往柔居山,与柔居山的高层接洽,商议能否请对方遣规模上百的炼丹者团队常驻宣州,商会将免费提供炼药所需的原材料,所求不过是最后得出的灵药中分一小部分给商会贩卖。 最后对柔居山这个号称天下第一道门的地方,石飞檐也发表了一些看法。当然这些说法的源头,大部分出自正在天意城参加神兵鉴宝大会的夏侯世家家主夏侯攸那里。 “柔居山自诩天下第一道门,然而除了道圣外,其实人才并不多。尤其是中下层的弟子,断层十分厉害。他们所管辖的青州,面积是新月国四州之最,但州内多是山川大河地势,农商非常落后。晚辈草草估计,柔居山弟子加上门中长老人数总共约在十万左右,光养着这十万不事生产,天天观天象悟己身的修道人士,就快压得青州三百万民众喘不过气来了。” 听了石飞檐的长篇大论,舒简长叹一声:“听少侠说话的感觉就如当年听尊师说话一样,字字珠玑,让人片刻不敢分神。宣州商会已到了不破不立的境地,少侠的计谋虽让我等从此走在刀刃剑锋上,却也是商会目前来看最好的好办法。” 舒思思眉毛拧成一团,苦恼道:“脑子好乱,你能再说一遍么?” 有别于舒简父女二人,舒旷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妥,方才听少侠的话,舒某敢断定两点。第一这清魄水必是无中生有之物;第二,少侠本人怕就是此计的始作俑者吧?可是少侠有想过没,道门已经盯上了卖假清魄水的人,只要把他们抓过来一问,你这计策不就大白于天下?“ (PS:正式签约啦!笔者是新人,求推荐求呵护!也正因为是新人,虽然笔者每天花很多时间来写,最终一天出来的可能只有一更两更,但是绝对不会太监,喜欢的话请放心收藏!) 第八章 定策 舒旷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他的担忧虽然不起眼,却恰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扮演胖行脚商以及两名伙计的三人,若不能设法在配方被商会得到的消息传播出去后尽快消失,很有可能就会使清魄水的真相提前大白于天下。也就没有了把宣州府的商铺重新收回的可能,进而到影响收购药草的计划。没有数量可观的药草储备,又如何让柔居山同意派炼丹师常驻宣州商会?一环扣一环,胖行脚商这一环的失败,将会直接导致整个计划的搁浅,还可能引起其他势力的反扑。 说白了,在石飞檐描绘的蓝图里,收回商铺以恢复宣州商会对全州贸易的绝对话语权,这是增商会之实;引柔居山入宣州作为商会靠山,这是强商会之势。实与势都有后,即便清魄水之秘暴露,商会大可宣称自己也是受害者,被奸诈之徒骗了一大笔银子,各大势力在商会实力回复,又有柔居山做靠山的情况下,自不敢轻易反扑,只能吞下这枚苦果。这又衍生了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时间。 面对舒旷的质疑,石飞檐整理了下思绪,神态自若地说道:“舒前辈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晚辈敢保证,只要配方由商会花巨资购买的消息一出,他们必会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在宣州府。两位前辈,清魄水出世距今已有多日,各大门派恐怕已经安排初识境的弟子试用,一旦一个月后这些弟子没有破境进入炼神境......呵呵,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请快下决断!” 快刀斩乱麻!舒简与舒旷相视一眼,终于决然道:“好!就以商会的百年基业,跟少侠一起赌这一把!” 随后就是一些细节的敲定,这个过程舒家伯仲有意让舒思思也参与了进来,一番缜密商谈,终于在两个时辰后完成。石飞檐回到别院下榻处,鞋子都没脱就跳上了床,神色甚为疲惫。 他看着另一张小床上正惬意睡着下午觉的书童殷小弟,不由想起了在山上的那段岁月,那时候的每个午后,都是师父北宫冒授课的时间。还记得第一次上课时,北宫冒拿着一大堆武功秘籍放在地上,年幼的石飞檐兴奋地直拍手。 “别高兴太早,这些秘籍不是让你学的,是让你看的。”北宫冒肃然说道。 “这么多武功秘籍,为什么不能学?”石飞檐可爱地眨着小眼。 “学了有屁用!”北宫冒傲然说道,“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武学,学别人创立的路数,能打得过别人吗?以后不管是多高明的剑法秘籍,都不准去练,听见没有?!” “徒儿记住了......”石飞檐委屈道,“那徒儿能学什么呢?” “当然是内功心法,越高深的越好。道家典籍讲究筑基,一旦筑基成功就到了初识境,这些牛鼻子就有了识海,有了识海就可以学道法,道家法门练高了,识海就越强大......” 石飞檐:“师父,你跑题了。” 啪!北宫冒的铁火尺无情落下,打了石飞檐一个大包。 “以后少不了要跟那些牛鼻子动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别打岔,认真听师父讲就是了。”北宫冒神情不悦,“刚才我们说到...说到...咳咳,刚才为师介绍了道家也就是内家的一些常识,接下来讲我们习武之人的培元之法。习外家武学之人没有识海,不能取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所以就要尽可能开发自身的潜能。培元的元,实际指的是筋、骨、气、血,古往今来的内功心法,无一不是记载着增强筋骨气血的法门。传说内功练到极致后能百毒不侵金刚不坏,撼海移山,易如反掌。不过越高深的内功心法越难入门,所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强身健体打好基础,明白么?” “不太明白。”石飞檐摇头。 “哎。”北宫冒叹气,心想教导人怎就这么累,“不明白不要紧,为师现在给你布置任务。这头一个月,你去山上打猎,野猪十头,狼十匹,黑熊两只,老虎一头,嗯就这些吧。” 石飞檐惊惧不已,央求道:“徒儿连野鸡都没杀过...这些猛兽太凶残了些吧...师父...” 北宫冒扬起铁火尺,“野兽都对付不了,以后遇到有智慧的人怎么办?这地上的武学秘籍好好背熟了,到时候为师要考你。这本智剑要诀你也拿去好好看,呵~~~欠...为师困了,你慢慢看吧,太阳下山了叫我起来,晚上炖鸡汤给你小子补补。” 闻得晚饭有鸡汤喝的石飞檐开心地翻开了那本智剑要诀,缓缓读道:“智者用剑,当知剑之道不在其形,而在其意;譬如两军对垒,需谋定而后动,料敌于先,方能百战百胜......” 画面跳转,石飞檐发现正在看书的自己突然来到了一个亭子里,亭外春光明媚,风景无限好。已是长身玉立的自己正喝着酸梅汤,笑意浅浅地看着一个女子抚琴。那女子似乎有些眼熟,一身火红色的侠女打扮,柔情似水地望着自己。 这厢殷小弟睡醒,正欲洗把脸清醒清醒,却见自家先生正躺在床上笑吟吟地睡着。殷小弟撇撇嘴,腹诽道:“先生一定是梦见了舒大小姐。” 一日后的半夜,明月如钩。 夏侯琪来了,脸上带着喜色。 “飞檐老弟,宣州商会白天派了人来买下了清魄水的配方,哈哈。”他伸出四个手指,“四十万两啊老弟,本少爷身为夏侯世家继承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多的银子。那些各门各派布在客栈附近的眼线,眼看着这一车车银子运了进来,只怕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倘若是真的清魄水,远不止这个价。”石飞檐笑道,“不过这些银子太过碍眼,夏侯兄还是快去钱庄换成银票吧。” 夏侯琪深以为然,“嗯,不消你说,早上银子运到后,下午就送去钱庄兑成了银票。” 石飞檐突然问:“行脚商跟伙计是哪三个人扮的?期间没有被人看出漏洞吧?” 夏侯琪一指自己,“我跟王可扮的伙计,许师兄扮的行脚商。对我跟许师兄你总放心吧,还有王可你可能还有印象,你刚到延州的时候,就是他领着你去见的家父。” “那还真是巧了。”石飞檐笑着说,“夏侯兄,明天你们三个就得‘人间蒸发’,没问题吧?” 夏侯琪脸色忽然有些阴晴不定,沉吟道:“愚兄跟王可二人只要稍稍易容,应该确保无碍。只是许师兄...当初破境时不慎伤了筋脉,心灰意懒下开始暴饮暴食,如今这身材...要瞒过去不容易啊。” 又有些生气地说道:“当时愚兄跟家父说过,许师兄不适合参与此次计划,奈何家父不忍看许师兄沉沦下去,一意孤行,却把难题抛给了你我。”旋即骤然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冷冷道:“真要是没法脱身,说不得愚兄为了夏侯家的大业......” “夏侯兄!”石飞檐惊诧莫名,他没想到往日相处时平易近人的夏侯琪,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当下便劝道,“许师兄与你我相交莫逆,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有此举。再者易容术中也有改变身体外观的办法,只要许师兄吃点苦,熬过这段时间就可。” “心软了?”夏侯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脸色不愉的石飞檐,“看来北宫前辈的剑法真意你还是没有领会啊。” 石飞檐此刻心情不佳,不愿与夏侯琪多谈,直说道:“夏侯兄,明日我会去向舒会长讨要去柔居山商谈炼丹一事的差事,这段时间里宣州的事就全仰仗夏侯兄了。待我回来后,会在宣州府城外的一座观音庙与你、王可还有...许师兄三人会和,可好?” “你这是什么话!”夏侯琪佯怒道,“愚兄到底是夏侯家嫡子,自会尽心尽力,你前面这话多余了。” “对不住,夏侯兄见谅。”飞檐道了个歉,“夏侯兄速速离去吧,你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否则会有危险。” “兄虽不才,这宣州一地能拦住愚兄脚步的也不过十数人,老弟还是照顾好自己吧,哈哈。”夏侯琪说罢,闪身而去。 第二日一早,石飞檐去望鹤楼求见舒简,说明来意后舒简毫不迟疑,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叫来了女儿舒思思,命她准备好一些礼物,随同石飞檐乘船走水路去青州拜访柔居山。 “石少侠,小女江湖经验尚浅,一路上还请少侠多多指点。” “舒会长言重了,舒姑娘兰质蕙心,晚辈该向她多讨教才是。”石飞檐谦虚回道。 舒思思俏脸绯红,破天荒地朝石飞檐行了一礼,轻声细语说道:“路途遥远,本小...思思还请公子多多指教。” 直到辰时,一切准备妥当,一应二十几个船员随从,加上石飞檐主仆与舒思思三人,坐上了插着宣州商会大旗的楼船,大张旗鼓地逆江而上。 第九章 夜船箫声起 (求收藏啊!) 龙蟠山创教五百八十年,历史甚至比号称天下第一道门的柔居山还要悠久。山中的房屋多用竹子建造,把整个道门的风格衬托得清秀脱俗,又体现了龙蟠山历来正值清高、柔中有刚的教义。 道门主殿设在龙首峰,掌门柳朝宗正负手傲立于其间,闭眼凝思。柳朝宗算得上是龙蟠山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修道者之一,十岁初识,十二岁炼神,在炼神境仅仅徘徊了十八年,于三十而立的年龄踏入化虚。当然,他那个时候还没有这种境界的分级,这是后来他总结修道历程得出的结论。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刚刚送走了前来拜会的两位要客。一位是一品刀门的执事堂长老葛乘风,一位是泸洋徐家家主的嫡孙徐克己。他们都是为清魄水一事而来,不过他们传递过来的意思却让柳朝宗的道心大起波澜。作为宣州最大的三个势力,龙蟠山、一品刀门和泸洋徐家多年来一直同气连枝,以抗衡远在青州以及延州的两头巨鳄——柔居山跟夏侯世家。然而这次清魄水骤然重现天下,配方被宣州商会以四十万两高价断然收入囊中,在宣州地界无疑刮起了一阵强风。受这阵强风影响最大的,自然是龙蟠山。 一品刀法四海皆知,徐家混元一气功闻名天下,都是走的外家内劲,根本用不到清魄水。因为清魄水的功效强大而单一,只为道家破初识境所用。柳掌门几日前已让几名入门弟子服下了所谓清魄水,传来的消息令人动容,至少清魄水目前来看确有让修道者神识更加清明的功效。 “不能再等啦。”柳朝宗感慨道,“至圣的光芒太过耀眼,龙蟠山不能再错过清魄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身影在黑暗中现身,声音苍凉,“掌门师弟,奈何一品刀门与徐家不愿我龙蟠山一家独大。”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道常无为,无所不为,今日师弟方体会到这句道家古训的真谛。”柳朝宗恭敬向黑暗中的身影行礼,“师姐,不妨见见舒家的故人。” “然后呢?” “只要能拿到清魄水的配方,商会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柳朝宗淡淡道。 似乎感受到了柳朝宗的坚定,黑暗中的身影不再说话。柳朝宗转身而去,几个呼吸间没了踪迹。 “哎,不知是福是祸。”苍凉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品刀门。 执事堂长老葛乘风恭敬立在大堂,等候门主冯进示下。 “这么说,柳掌门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取到清魄水不罢休了?”冯进坐在门主位置上,穿着一身短装,脸上干巴巴的,看上去像个农夫。 葛乘风恭敬回道:“是的,我与徐克己徐公子二人旁敲侧击,仍是无法说服柳掌门。他执意要于宣州商会做交易,得到清魄水配方。” “哼!”冯进突然暴哼一声,吓得葛乘风一哆嗦,但听冯进喝道,“当初你信誓旦旦跟本门主保证,一定会完成跟宣州商会的联姻。可结果呢?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不但没有娶回舒家独女,反而在赌坊好好丢了一番一品刀门的脸!葛长老,要不是念在你跟随本门主多年,非要按门规将葛如松严惩,以儆效尤!” 葛乘风冷汗连连,原本他让儿子葛如松迎娶舒家女儿的建议仅是不痛不痒、可有可无的一策,成败并不重要。可如今形势突然紧张,原先不痛不痒的一招若是成功,竟隐隐有着极大的好处,此时被冯进迁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他不敢犹豫,马上拜倒在地,“门主海量,乘风代不孝子谢过。”刚要站起,却见一弟子急匆匆闯入大堂。 “何事?”冯进怒意未减,虎目含威。 那弟子急忙将手中一封拜帖送上,并在冯进耳边轻语了几句。冯进脸色变幻,有些不信道:“你没听错?快请进来。” 不多时,那弟子引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袍人进了大堂。黑袍人先向冯进躬身施礼,又对葛乘风拱手致意,之后才拿掉了头上的斗笠,笑看着二人神情。 “是你!”葛乘风讶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正是我。”来人浅笑道,“此次前来不为他事,是有一份大礼相送。” 按下一品刀门这边不谈,那厢石飞檐主仆与舒思思的船队,一天走了二百多里水路,已经是到从万里红河的主干走到了分支犁江,只消再沿着犁江往西南行一夜光景,就到了青州境内。 这一夜云淡风轻,明月高悬。舒思思站在船头,一手挨着护栏,一手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犁江夜色。她看着江水浮动,千万点晶莹闪烁的光斑随着波澜跳动,还有那犁江两岸,树林与山峰黑色的剪影在江天交界处隐约起伏,顿觉如临仙境,心旷神怡。 “石少侠,此情此景,来点应景的酸文呗。”舒思思翘起嘴角,淡淡笑意如春风拂面,落在一旁的石飞檐眼中,只觉月下佳人似美酒,叫人初看微醺,久看则醉。 “前夏有位诗人曾有好句。”石飞檐想了想说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舒思思红着脸:“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接连复述几遍,痴痴说道,“这句酸文写的真不错,哎,要是每天都能欣赏到这样的美景有多好。” 两人正说间,忽听见一阵箫声悠扬,呜呜然如怨如诉,不绝如缕。寻声看去,却见殷小弟拿着一支竹箫,独自吹奏着。舒思思听了一会,问道:“你这书童好像有故事?他的箫声听上去让人难过。” 石飞檐心头微叹,道:“我是在两年前在一个叫殷家庄的村子里遇到他,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舒思思奇道:“那他家人呢?两年没见不担心他么?” “小弟没有家人了。”石飞檐叹道,“我路过殷家庄时,那里正遇上地龙,方圆百里的人家无一幸免。幸存下来的人能走的早走了,走不动的就饿死、渴死......我遇到小弟的时候,他的父母为了保护他跟小四岁的妹妹,被掉下来的房梁压住,已经去世多日......只留下他抱着妹妹无声哭着......只可惜他妹妹年纪太小,我用尽办法也没救下来......” 舒思思沉默,良久才呐呐问道:“这么大的灾难,没人施以援手么?” 石飞檐摇摇头,反问道:“你说让谁管?” 舒思思同情地看看殷小弟,突然若有所觉。 “殷家庄是不是在青州?” “你猜得没错,就在青州。” “柔居山......天下第一道门不过如此。”舒思思恨恨道,“到了青州本小姐非好好骂他们一顿不可!” 石飞檐苦笑道:“舒姑娘,这时候我们有求于人,还是忍忍吧。” “哼。”舒思思哼了一声,“本小姐可不是藏得住话的性子。”转念一想,还是妥协道,“可是也不能辜负了爹和二叔的嘱托......哎,暂且忍耐吧。” 两人说了聊了一阵,也再无心情赏夜江美景,各自回船舱休息。第二天一早,再出船舱时,已是青州地界。 石飞檐说道:“舒姑娘,我们就在广桥渡口下船吧。” 舒思思疑道:“为什么,不是去柔居山么?” “姑娘有所不知。”石飞檐解释道,“柔居山道门十数万道众,并非都在柔居山上,而是散布在青州全境,各县中都设有分部。我们直接去柔居山要求面见道门长老,还不如先去广桥打通关节,由广桥的柔居山外门长老替我们呈上来意有效。” 舒思思秀目一眨一眨,不可思议道:“这种做派......柔居山真是......” 一行人在广桥渡下船,浩浩荡荡走在大路上,很快就引来了柔居山的弟子前来相问。 那弟子堪堪行了礼,问道:“几位从何处来,到青州又有何事?” 石飞檐还礼道:“我们是宣州商会的人,有要事要求见广桥分部的执事仙长,还请道兄引荐。” “噢,原来是要见胡长老。”那弟子点头笑道,“好说好说,贫道可带诸位前去。” 等了一会,舒思思见这弟子嘴上客气,脚下一动没动,不由心头火起。却见石飞檐好整以暇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那弟子手里。“道长辛苦,我们确有要事,还请前面带路。” 那弟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诸位跟我来。舒思思跟殷小弟脸涨得通红,强忍住要破口大骂的欲望,依言跟在后面。倒是石飞檐神态自如,一路与这弟子谈天说地,自在非常。见到了柔居山在广桥的执事长老胡朔,石飞檐故技重施,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锦盒奉上。胡朔假意矜持一番,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讶道:“这是......灵山仙芝?” “正是,非胡长老这等境界高深之人服用,方能体现此物的价值。”石飞檐假意谄媚道。 胡长老煞有其事地回道:“几位有心了,贫道也不愿这灵药蒙尘,就勉强收下吧。” 顺顺当当打通了胡长老的关节,得到对方愿意手书一封送至柔居山内门的承诺后,石飞檐一行总算长舒一口气,寻了一个住处,等待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