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一年,那次偷窥 在男女情事方面,我是一个早熟的女孩。 我的早熟,源自少时的一次偷看。 说是偷看,也不完全合适,因为当时,主观上我是要捂耳闭目的,无奈那呻吟的声音实在太过销魂,我终于没能按捺住青春萌动时的好奇心,微微推开衣柜的门,偷眼瞄了过去。 我看到地上,一件红色的丝裙,一件蓝色的衬衣。 那样鲜艳的红,那样纯粹的蓝,冲击着我的视觉,我的知觉,让我心里泛起一阵阵类似于心酸心痛的感觉。 “啊,我要死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我形容不上的情感,或许是痛苦吧,因为她说她要死了,而我,也的确希望她能死去。因为,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哥哥,我无法容忍我的哥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是少女天生的嫉妒!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是深秋的下午,金色的阳光带着凉凉的气息照进屋子,空气里有灰尘在舞蹈。那天,我心情难得的轻盈快乐,在放学路上,我越过别人的花圃,偷采了一把白色的雏菊,想悄悄插到哥哥卧室的花瓶里,给他一个惊喜。哥哥喜欢雏菊,说它清丽淡雅,我也喜欢雏菊,却是因为哥哥喜欢。 我回到家,爸爸上班还没回来,妈妈估计又和那些阿姨们美容打牌去了,王妈这时则通常买菜去了的——妈妈嘴叼得很,要求菜一定要用最新鲜的,所以王妈每天要买两次菜,不管刮风下雨。有时雨下得实在大,王妈冒雨而去,我都担心那卖菜的小贩还在不在。妈妈有个怪癖,要求王妈一定要去菜市场,买那些本地菜农的应季菜——而那些菜农,太大的雨,是不是也会在家歇歇? 当然,我只是偶尔担心而已,并不会去过问。这个家里,除了哥哥,并没有和我亲近或者我想亲近的人,包括爸爸妈妈,更别提王妈了。哦,不,还有一只猫,通体雪白,成天窝在沙发上睡觉,时不时用它冷漠的眼神看看周围。这只猫是哥哥在它出生才几天就捡回来的,王妈一直细心的喂着,一晃几年,喂成了一只老猫。可是,它的眼神,还是和刚刚到这个家时一样,淡漠得很。只有我才知道,那淡漠的背后,是惶恐与不安。因为我和它有着相似的境遇,所以,我了解它。在没人的时候,我会坐到它的旁边,一个淡漠的女孩,和一只淡漠的猫,久久对望。 哥哥是这个家里我唯一喜欢的人。不过这种喜欢,大多时候我都埋在心里,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偶尔,我会把哥哥喜欢的东西,悄悄放到他的卧室,就像如今,手里的这把雏菊。 推开哥哥卧室,映入眼帘的,是蓝的床单,蓝的被套,蓝的窗帘,都是纯色的,只是蓝的程度不一样。哥哥喜欢蓝色,说像大海,也像天空。因为哥哥喜欢,所以,我的卧室,多了许多蓝色的小摆设,比如,蓝色的兔子,蓝色的长颈鹿,蓝色的花瓶,蓝色的瓷娃娃,深浅不一的蓝。不过,它们都被我放到衣柜的抽屉里,锁了起来。我的卧室,表面看来,就如我的心情一样,是灰白基调,谁也不知道,在那一眼看不到的地方,也藏了绮丽的色彩。 哥哥如我意料一样,也没在家。他比我大八岁,在相邻的城市上大学,周末才会回来。而今天就是周五,他回来的时候,怕是要到晚上了。我在哥哥床上坐了一会,手指抚过那浅蓝的颜色,夜里,哥哥曾睡在这上面。我想象着他的睡颜,忍不住伏下身,用脸贴着床单。 门轻微晃动,我吓了一跳,腾的站起,放眼看去,却是那只懒猫,居然破天荒的没有窝在沙发上,而是站在门口,用一种淡漠的神色看着我,眼睛里仿佛还有悲悯。 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脸颊飞红,恼羞成怒,做出恶狠狠的姿态,用手里的雏菊朝它挥舞一番。懒猫却没一点惧意,仍旧漠然地看着我,然后,漠然的离去。 或许,它窥破了我像雏菊一样的心思? 我怏怏地走到书桌旁,拿过花瓶正要去洗手间注水,却听到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哥哥扬声喊:“王妈,我回来了。” 许是被猫一搅,哥哥的提前回来,让我莫名心慌,那一刻,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在他的房间。我匆忙四顾,盯着衣柜的门,不假思索的钻了进去。其实,我那时脑子肯定进水了,因为哥哥是极其注重仪表的人,从学校回来,打开衣柜的概率实在太大。不过,等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脚步声已经到卧室门口,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我听到关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哥哥宠溺的话语:“宝贝,想死我了。” 一个女人轻笑着,声音向衣柜这边飘过来:“我也是,等你毕业了,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躲在黑暗里的我,能想象她裙裾轻扬,眼波流转的模样。 哥哥没有作声,但我听到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我听到一声嘤咛,那声嘤咛,性感至极,挑逗至极。哥哥的声音似乎粗重了,就连衣柜里的我,都感受到了空气里的不同寻常。 我闭了眼,虽然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可还是闭了眼。然而耳朵不需要光线,它敏锐得很,我听到呢喃轻语,我听到肉体撞击,我听到压抑着的尖叫,我听到一声重似一声的喘息。我只觉得脸臊得慌,虽然在心理上,我不似同龄的女孩烂漫天真,但是,男女情事,于我依然是一张白纸。然而,这张白纸,在听到这些声音时,却被浓墨重彩的涂了个遍。少女特有的敏锐,让我猜到他们在做什么。我心里充斥着又难过又气恨的情绪,然而,这些情绪,依然盖不过那份好奇,我的手微微颤抖着,把衣柜的门推开一条缝隙。 我看到了那鲜艳的红和那纯粹的蓝,那蓝的主人,便是我的哥哥,我喜欢的哥哥。毫无预兆的,我的泪盈满眼眶。 我把衣柜的门重新推上,无声无息。那两个陷入情欲里的人,他们不知道,旁边,还有一个偷窥者。 耳朵里传来男人沉闷的嘶吼,是在做最后的冲刺。紧接着,女人不顾一切的叫了起来:“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我以为她真的死了,因为所有的声音,忽然像消失了一样,屋子里寂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那一刻,我忽然恐慌起来,要是哥哥也听到我的呼吸,要是哥哥打开衣柜的门,我要怎么办? 我把身子往衣柜角落里缩了缩,似乎这样,就能躲得更好一点。然而,突兀的,那个要死了的女人,又活了过来,她声音轻轻的,像半空中飘来飘去的羽毛,说:“子谦,你越来越棒了。” “你个妖精,想死我了。”哥哥的声音温柔极了。 “现在还想不?” “想。” “那我们……”女人似在发出邀请,难道还要把刚才一幕再重演一遍吗? “不行,等下我们换个地方,我妹妹快回来了。” “好吧。”女人不情不愿。 我听到哥哥响亮地亲了她一下,是在安抚她吧。 “你躺一下,我去洗个澡。”哥哥说着,向衣柜这边走来。 我的心跳到嗓子眼,脑子里浮现一副画面:坐在衣柜里脸红心跳的妹妹,和站在衣柜外赤身裸体的哥哥,四目相对,该是怎样诡异的场景? 脚步声在衣柜前停了下来,我把头埋在两膝之间,怀抱着双手,不敢面对接下来的时刻。然而,预期的推门声没有响起,我听到哥哥略带惊讶的咦了一声,床上的女人发问:“怎么了?” 哥哥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却是转了个身,离开衣柜。他边走边说:“今天是周五,我妈会回来得比较早,我想我们还是先撤,否则遇上她,又是一通盘问。” “你不洗了?人家还想躺一会呢?”女人嗔怪。 “你不怕碰上我妈?” “不怕,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除非,你没打算娶我。”女人的语气娇得很。 “我妈更年期,啰嗦得要死,你也不怕?” “不怕。”赌气般的。 “我妹也快回来了。” “好了好了,走就走吧。刚才还浓情蜜意,又是宝贝又是妖精,这下却恨不能赶我走。”女人的语气很不快,看来是真有点生气了。 “谁赶你了?你不怕我妈,我怕嘛。”哥哥笑着哄着。 “你怕不怕你妈我不知道,不过,你知道我怕你妹。你那妹妹,简直是个怪胎,小小年纪,眼睛里像藏了冰,看得人起鸡皮疙瘩。”女人半发牢骚半抱怨。 “好了好了,人都没见过,就长篇大论的。”哥哥依旧笑着。他本是冷峻的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却是好脾气。 “看照片就知道了,还用看真人。”女人说完,话锋一转,问,“子谦,你能不能把钱包里你妹妹的照片换成我的照片啊。每次打开钱包就看到她冷冷的目光,好像我是她的情敌。” “胡说八道什么呢?”哥哥的声音忽然冷下来。 “难道不是?每次一说换照片,你就不高兴,若不是她那么小,还是你妹妹,我肯定以为你对她有非分之想。”女人提高声音,十分不悦。 “够了。”哥哥喝道。 沉默。 有轻轻的啜泣声,女人哭了。接着哥哥哄她的声音响起:“乖,别哭了。快点穿好衣服,我晚上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啜泣声还在继续。 “好了,好了,宝贝,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你看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别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面了。” “谁要跟你吵架了?” “是我,是我要跟你吵架,我错了,我们快走,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哥哥还在哄着。 “讨厌。”啪的一声,是打在手背上的响声吧,女人的声音软了下来,说,“别动手动脚,我要穿衣服了。” 看来,哥哥是在用肢体语言哄她了。 “这就乖了,快点。”哥哥似乎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关门声重重的响起,似在提醒柜子里的我他们已经走远。 我一个人又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了,才推开柜子的门,爬了出来。我手里的雏菊,犹像刚采下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芬芳,只是,我的心情,已经和采花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失望,愤怒,难过,还夹杂着一种无以名状的痛,一种不符合我年龄的痛。 我带着这样的痛,失魂落魄的走出哥哥的房间,浑然不知,脚下,有一朵早先掉落的雏菊,被我踩得粉碎。 那一年,我十四岁,初知男女情事。 第二章那个秋天,我成为孤儿 我是一个怪胎。其实,不只哥哥的女友这样想我,我身边的人,怕十之八九也会这样想。不过,成为怪胎,不是我的错,在那样的一种环境下,我无法成长为一个正常的人。 我的记忆,是从三岁开始的。当然,或许更早一些,不过,据心理学研究,人对三岁以前的事是不太可能有记忆的,除非天才,我不是天才,便保守一点,让我的记忆从三岁开始吧。 记得最深刻的事,是在冬天,下雪,白茫茫的一片。父亲把我放在稻草窝里,又把一些破衣破袄塞到我的周围,说:“宝儿,你乖乖在这别动,爹爹出去找吃的。”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找吃的,就是在街边铺一张算命的纸,然后等着试图通过神算预测未来命运的鱼儿上钩。运气好的话,这一天的生活就会有着落,能吃上热饭热菜,晚上也能睡到遮风挡寒的地方;运气不好,就只能就着冷水吃前一天的凉馒头。冬天了,馒头冻得梆硬,我还未长好的牙齿,根本咬不动。爹爹只好把馒头放冷水里泡泡,然后一点点瓣给我吃。通常半个馒头吃下来,我肚子里凉飕飕的,浑身都打哆嗦。 好在并不是一直是冬天,春天来了的时候,我的日子也好过起来,虽然依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爹爹不算命的日子,我也是瞒快活的。他会带我去郊外,挖野菜、捉青蛙、捞泥鳅,有一次还抓到一条菜花蛇,就地烤熟了,吃得我眉开眼笑。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并不多,因为爹爹瘸了一条腿,挪个地不容易,要抓个动物,更不容易。但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他愿意带我去郊外看看,他说,那叫踏青。我喜欢踏青! 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也是一天天过下来了,而且,也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因为,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找地方玩,爹爹不用把大部分心思放到我身上,摆摊的时间就更多了,这样,钓到鱼的几率也更大了。况且,算命这玩意,也是要积累经验的,看的人多了,爹爹的眼光也准了点,竟渐渐有了回头客,回头客又带了新的客人,瘸腿的算命先生,居然有了几分名气。 随着名气而来的,是安稳的日子。爹爹终于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也把我送进了学堂。那时,我六岁了,小小年纪,已经跟着算命先生学会了察颜观色,用冷冷的目光打量着尘世里的凡夫俗子。爹爹说我眼光阴骘,不是一个天真孩童该有的眼神。他常常会看着我叹气,说没能给我快乐无忧的童年。其实他不知道,我是快乐的,在他的身边。只是因为站在街口看多了人来人往,不由自主学会了大人的阴沉。 在学校里,老师并不喜欢我,因为我经常会死死盯着他们,看得他们心里发毛;同学也不喜欢我,因为他们觉得有趣的游戏,看在我眼里,却是幼稚无知。我没有朋友,习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一个人玩,一个人站在一旁,看身边的热闹。不过,我对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不满,因为,即便所有人都不喜欢我,爹爹却是无条件爱着我的。他常常会揉着我枯黄杂乱的头发,宠溺的说:“我的宝儿,是天底下最美的公主。” 是的,有爹爹在,我就是公主。不过,公主的日子,持续得并不久。在我即将七岁的时候,爹爹忽然不出去摆摊了,成天躺在床上。我从药店里,买来一副又一副的中药,熬成浓黑的汤汁,喂爹爹喝下去。然而,没有起色,爹爹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脸变得像纸一样白,身子也像纸一样,风都能吹起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晚上,睡在爹爹身边,听着他艰难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我咬着肮脏的被子,任眼泪长流,却不敢哭出声。那时,我已经明白死的含义,睡在我身边的这个人,他的身子,随时可能冰冷,他,随时可能离我而去。 我不再去上学,整日守着爹爹,冷冷的忧郁的看着他咳嗽、吐血。他每吐一次,我就用院子外面扫的细碎的泥土铺上去,泥土也是乌黑的,干涸了的血也是乌黑的,我分不清哪是泥哪是血,但我闻得到浓烈的腥臭味——那是爹爹吐出的血的腥臭味。 爹爹生病的时候,一个我叫李伯伯的男人,会经常来看我的爹爹。他是在爹爹算命摊旁边卖烤红薯的男人,和爹爹私交甚好。有钱的时候,他们会去小饭店,要一碟花生米,打一斤米酒,扔一颗花生米,喝一口酒。扔一颗花生米,喝一口酒。当然,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忘了我,会给我几毛钱,让我自己去买酸梅粉或辣子糖。那红艳艳的辣子糖,吃得我牙齿都是红的,像流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不过,我心里却快活得不得了。 李伯伯来了,爹爹就会把我支出去,我在屋子的窗外,一边揪草玩儿,一边听他们嘀嘀咕咕。李伯伯的声音很小,听不真切,但是爹爹因为没有力气的缘故,声音带着粗重的呼吸,反而能清楚一点。我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找”,“一定要找到”,“在东南一带”,“是个好人家”…… 或许,我若听认真一点,还能听到更多。不过,那时,我的心思,不在于此。我心心念念想着爹爹的病,那样吐血,应该治不好了的吧。只是,爹爹死后,我要怎么办,一个不到七岁的孤儿,瘦小赢弱,哪怕做个乞丐,去垃圾桶里抢食物,也抢不过其它的乞丐吧。我心里有点点难过,原来,竟是连个乞丐,我也做不好的。 爹爹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后来干脆停药了。爹爹说是没钱了,不过我不相信,因为,我看到他从枕头下摸出黑油油的布包时,还有点鼓呢。他不喝药,应该是喝不进去的原因,那些药汁,一到他的嘴里,就条件反射的喷出来,好几次,喷了我一身一脸。随着药汁喷出的,还有那红艳艳的血,衬着爹爹雪白的容颜,竟有几分妖艳——那是临死前的美吧? 终于有一天,李伯伯领着一个穿着时髦艳丽的女人,来到爹爹的床边。女人进屋的时候,用手捂了下鼻,当看到我冷冷的目光时,又放下了。她走到爹爹床边,眼神先是惊异,接着,又带着几分厌弃。她看看爹爹,又看看站在床尾的我,犹疑着坐到床边污黑的方凳上,屁股还没沾到凳面,却又站了起来。 “宝儿,走,跟伯伯出去买好吃的。”李伯伯过来拉我的手,我用力一挣,不理他,依旧死死的看着这个时髦艳丽的女人。 “宝儿,乖,跟伯伯出去,爹爹和你—你阿姨说几句话。”爹爹艰难的开口,胸口一起一伏。 我垂下眼帘,沉默的站了一会,跟着李伯伯走了出去。 那天,李伯伯给我买了酸梅粉、辣子糖,还有一大袋我垂涎已久的山楂片。我嘴里吃着酸酸甜甜的东西,心里却苦得不行,我知道,爹爹已经活不久了,他或许已经死了,就在我离开屋子的时候,就在那个女人身边。 我很想快点回去,但李伯伯却抱了我,说:“宝儿,你这么瘦,以后有好吃的,可要多吃点,长得白白胖胖。” 我挣扎着要下来,李伯伯却把我抱得紧紧的,脸贴在我脏兮兮的衣服上,说:“宝儿,让伯伯再抱抱你,伯伯以后可能没机会抱你了。” 我停止挣扎,我虽然小,但李伯伯的话,却让我预感到不妙。我不怕爹爹死,我已做好准备;我不怕成为孤儿,我已做好准备;我不怕打不过小乞丐,我已做好准备;可是,我怕离开那个小屋子,那是我和爹爹的屋子,是我生活了两三年的地方,我熟悉了那里的一切,包括墙角那几块大石头,夜晚,我喜欢坐在上面,看蓝蓝天空上的星星,还有那弯了又圆,圆了又弯的月亮。 “伯伯,是不是爹爹死了,我就要被赶出去了。”我问。 李伯伯依旧把脸贴着我的衣服,不作声。 “伯伯,我有钱的,爹爹枕头下的钱,我全部交给赵奶奶,赵奶奶就不会赶我了的。”赵奶奶是房子的主人,每月初都会来收钱。 “傻孩子,你爹爹找到了你妈妈,哦,不,给你找了个新妈妈,还有新爸爸,是有钱的人家,他们会带你回去,你以后就会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不用住到那破房子里面,你会成为真正的小公主。” 我低头看李伯伯,看到一滴泪从他眼里滑了出来,落到我脏兮兮的衣服上,不见了。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对于大人来说,我还太小,就像一个物品,是可以任意处置的,比如,给我找个新妈妈新爸爸,给我一个新家,给我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像个小公主一样。只是,他们不知道,失去了爹爹的小公主,会真正的小公主吗? 李伯伯抱着我绕了很大一个圈子,绕到一个烧饼摊前,李伯伯说:“老板,来一个烧饼。” 我说:“伯伯,爹爹死了。” 李伯伯刚付了钱,烧饼都没拿,抱着我就往家跑。跑出好远,我还听到卖烧饼的喊:“喂,你的烧饼,你的烧饼……” 回到家里,爹爹果然死了。女人在他床边,眼圈微微泛红,见我回来,向我张开手,说:“孩子,来,过来,阿姨抱抱。” 我脸色阴沉,狠狠的看她一眼,她瑟缩了一下,缩回了手。我走到爹爹旁边,他嘴微张着,嘴角犹有发黑的血迹,眼睛半睁半闭,将睡未睡的模样。他可能是累了,咳了那么久,吐了那么多的血,肯定累了,想休息一下。 我伸出小小的手,握住爹爹的大拇指,他的大拇指凉凉的,就像这秋天的风;我的心也凉凉的,就像风里的落叶,慢慢的飘落,飘落,要飘落到那看不见的未来。 那个秋天,我不到七岁,爹爹死了,我成为孤儿! 第三章我的新家 我住进了新家,很顺从,也很平静,不哭不闹,甚至连悲伤,都很难在脸上找到。 家是两层的小楼,比我原来住的小屋子好了太多。我的卧室,在二楼,有明亮的窗户,我喜欢坐在窗前,看窗外的天空。有时蓝天白云,有时暴雨倾盆,有时烈日当头,有时皓月当空。自然界的风景总是瞬息外变,而我的心情,却是古井无波。我是一个忽然失去童年的女孩。 这个家里的人,客观来说,对我不坏。爸爸总是很忙,没太多时间关注我,但见面时,会对我微笑,偶尔摸摸我的头,说我好瘦,叮嘱我多吃点;妈妈对我的态度比较复杂,没人的时候,会向我表示亲热,有人时,却冷淡的很——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她是冷是热,我总是一如既往的用阴骘的眼神盯着她;还有王妈,那个据说是哥哥刚生下来就在这里做事的阿姨,对我也算厚道,会帮我削水果,放洗澡水,就像对一个真正的小主子一样尽心尽意;倒是穆子谦,这个我要叫做哥哥的大男孩,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有几分似真似假的敌意。 他会在我们两人相处的时候,问:“你会笑吗?” 我看他一眼,不出声。 他甚感无趣,又问:“你会说话吗?” 我还是看他一眼,依旧不出声。 他不死心的继续问:“那你会生气吗?” 我连看都懒得看他,继续把手中的红绳绕来绕去,这是我一个人玩的游戏,爹爹算命时,我就在他旁边,绕红绳玩。 那时的穆子谦,虽然比我大八岁,却还是一个没长大的顽劣的孩子,他见我对他不理不睬,却对红绳感兴趣得很,乘我不备,一把抢过就跑。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噔噔噔的响起,我却没有如他预期一样去追,而是回头进了卧室,从此,我连饶红绳的游戏也戒了。 穆子谦却不就此罢休,他依旧会逮住一切机会招我惹我,试图让我生气。比如吃饭的时候,他发现我只吃自己面前的菜,就会在第一时间,把那盘菜吃光,然后孩子气的向我示威。这时候,妈妈通常是装作没看见的,爸爸发现了,却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而是回头吩咐王妈,说:“以后这个菜你多做点,子谦爱吃。”又批评穆子谦,说:“虽然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但是餐桌礼仪,还是要注意的,不能因为喜欢,就一个人吃光。” 穆子谦才不在乎爸爸的批评呢,犹自沉浸在自己恶作剧的成果中得意的笑。其实他哪知道,我也不在乎,不过我不在乎的是,他是不是吃光了面前的那盘菜。对一个在饥寒交迫中长大的女孩,对吃饭的要求简单得很,不挨饿便足矣。 对这样完全没人接招的游戏,穆子谦居然乐此不疲。有时我甚至怀疑,他只有七岁,而我却是十五岁,因为我看他那些针对我的行为,实在幼稚得很。比如,有时,他在我卧室的抽屉里放一只逼真的小老鼠,或者在我铅笔盒中放一条蚯蚓。他以为我会害怕,殊不知我抓过真正的老鼠,还吃过蛇,又岂会怕他的那些小玩意? 这样一方兴致盎然,另一方偃旗熄火的斗争,持续了将近一年,穆子谦终于消停了。或许是没有对手的斗争实在无聊,或许是他长大了,我猜想应该是后者。因为初次见面的那个顽劣大男孩,一下子变得稳重冷峻起来,加上人又生得高大,咋一看,就是一个大人了。变成大人的穆子谦,自是停止了一切幼稚的行为,不过,对我这个他曾经百般捉弄的妹妹,也一下子疏远淡漠起来。 奇怪的是,我居然有点失落,我宁愿他想方设法去搞那些恶作剧,也不愿他现在这样对我的存在漠然无视。因为他恶作剧时,我起码知道他是在乎我的,哪怕这在乎,源于那真真假假的敌意。 不过,这种疏远淡漠的关系,在一个中秋的夜晚被打破了。那天放学后,我迟迟没有回家,而是在街上游荡。很多人家挂起了灯笼,空气里有月饼的香味,这是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可我却一个人,孤伶伶的在外面游荡。那个家,现在,已经没谁在乎我是不是晚归。爸爸一直很忙,要很晚才会回来;妈妈许是被我看怕了,对我是敬而远之;王妈呢,她不过一个本分的阿姨,自是不会过问我的去向;还有穆子谦,我们已经好久没说过一句话了吧,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天色越来越晚,清冷的月辉洒在大地上,也照着我这个孤单的人儿。我不知不觉走到护城河边,在一颗柳树下坐着,呆呆的看河里的流水,想我的爹爹。爹爹临死为我谋了个新家,衣食无忧,可他却不知道,在这个家里,我一点也不快活。 我想得出神,全然不知,有一个人影,悄悄坐到我的旁边,是穆子谦。 “子秋?”他试探性的叫我。到新家后,妈妈嫌我宝儿的名字太土,改成穆子秋,因为是秋天接进家门的缘故。 我回过头,见是他,略有点惊讶。可能是因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我放下了所有的戒备,露出了心底藏得最深的柔软,所以,我没有像过往一样,冷漠的看他,而是落寞的一笑,叫:“哥哥。”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哥,穆子谦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又问:“你在这做什么?”这个瘦小的像刺猬一样的女孩,此时眼里的柔弱,竟让他有几分心疼。 “我想我爹爹。”我的声音很低,有点想哭。 “哦。”穆子谦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可我忽然有想倾诉的欲望,爹爹死了,我没告诉任何人,其实我很想他,哪怕现在锦衣玉食,我也很想他。 我开始跟穆子谦说我的童年,记忆力那漫天漫地的雪,还有那条懒洋洋的菜花蛇,被爹爹的拐杖歪打正着击中了头,一命呜呼,成了我的美味;我最爱的零食,是酸酸甜甜的酸梅粉,一小勺一小勺慢慢的舔,幸福得心都要融化了;主食里的馒头,是我最厌憎的,它让我想起就着冷水嚼硬馒头的时光,一肚子的冰凉;其实我不喜欢现在的新家,因为我感受不到谁对我发自内心的爱;我的冷漠,是想武装自己的自卑和脆弱;过早的失去了那份天真,我很孤独,羡慕三五相拥的伙伴…… 我说了很多,很多,说到后来,竟忘了是在说自己。我不确认穆子谦都听进去了没有,因为他几乎没有作声,只偶尔哦、嗯一声,表示他还在旁边。不过没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想我的爹爹,想说说心里话,即便身边没有这个人,我也可能会说给流水听。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爸爸看我们居然一起回家,有点意外,问穆子谦:“去哪了?这么晚回,也不跟父母说一下,害我们担心。” “一个朋友生日,大家去给他庆生了,路上碰到子秋,我便叫她一起去了。”穆子谦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哦,这样啊。这样也好,以后多带子秋出去玩玩,小女孩太安静了也不好。”爸爸笑笑,转头对我说:“子秋,别老呆在家里,会闷出病来的。” “嗯。”我点头,或许爸爸是关心我的吧,只是他太忙,在家的时间,实在不多。 这次之后,穆子谦和我的关系,忽然就亲近了,我开始在人前人后叫他哥哥,偶尔也会去他的房间,跟他说说一天的见闻。他呢,周末的时候,也常常带我出去玩,爬山、钓鱼,我总是安静的守在他身边,很少说话,看他和别人的热闹。有好几次,他骑自行车带我去郊外,我坐在后座上,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暖暖的,风拂着我的短发,凉凉的,我觉得很安心,只希望车轮能一直滚下去。 穆子谦一本正经的尽着哥哥的责任,很是护我,那时他已上高中,学业很忙,可还是会在放学得早的周五,来接我放学。他的朋友说我的眼神像鹰,冷静而冷血,他冲过去把朋友揍了一拳,事后却说:“其实他形容得很准确,不过我不许别人说你的不好。”家里的餐桌上,若主食是馒头,他总叮嘱王妈再做份米饭。他这样护我,我的心再他面前渐渐软了下来,两人独处时,脸上有了笑意,眼里也是温和的色彩,他说:“这样才好看嘛,其实我们子秋,长得可漂亮呢。” 穆子谦喜欢画画,尤其擅长素描,黄昏的时候,光线懒洋洋的照进房间,他让我坐到他卧室的一张圆椅上,画我。不管我笑是不笑,他总把我画得很开心,眉梢眼角笑意泛滥,他喜欢快乐的我,其实我也喜欢,画里的女孩,有无忧无虑的容颜。 我对穆子谦的依赖越来越重,一天不见,就觉得心里空空如也。他高三的时候,晚自习回来,常常是十点过了,而我,总会坚持等他,听开门声,听他的脚步声,听爸妈和他的家常话语声,直到听到他进了卧室,关了门,才觉得这一天是完整的。 不过,穆子谦应该不知道我的挂念,就像他不知道,因为他喜欢蓝色,我衣柜的抽屉里,便多了许多蓝色的小摆设,那是一个女孩绮丽的梦想。 第四章碎了的雏菊 家里那只雪白的猫,是穆子谦在高三下学期时带回来的,那时,他十八岁,我十岁。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九七年的三月,春寒料峭的早春。那晚,我穿了青灰的薄棉袄,在书桌前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我喜欢看金庸的书,因为里面的孤儿流浪儿,总能通过一些奇遇,改变自己的人生。潜意识里,我也希望自己有那样的好运气。或许,我已经有了,因为我的生命里,出现了穆子谦,我名义上的哥哥。 那个晚上,穆子谦比平时回来的更晚了点,时针指向十一点,还没听到开门声。若在往常,这个时候,应该是他进卧室的时间。我心里微微有点发慌,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我合上书,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遭,终于悄悄的打开门,试图出去看看。 我走到二楼的栏杆处,发现妈妈斜躺在沙发上,依旧在看电视,爸爸则裹了睡袍,在一旁写写划划。我若在此时出去,势必会被他们看到,妈妈可能最多看我一眼,不会说什么,爸爸则肯定要问的。 “子秋,这么晚了,去哪儿呢?”我能想象他的语气,温和的,带着点关心。 可我不能说,我是在担心哥哥,想出去找他。 所以,我只好怅然的,无声无息的退回卧室。 卧室的门还没关上,我却听到大门的开启声,是穆子谦回来了。接着,我听到妈妈略带责备的问:“怎么今天晚回了半个钟?” “有点事。”像所有青春期的孩子和父母一样,穆子谦和妈妈的沟通,并不顺畅,很多时候,都是妈妈说个不停,他似听非听。 “以后尽量早点回来,高三了,时间要抓紧。”妈妈叮嘱,我能预感到她接下来又是枯燥乏味的说教。 岂料妈妈话锋一转,惊讶的“咦”了一声,问:“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一只小猫,我送给子秋的。”我听到穆子谦回答。 “子秋应该睡了。”是爸爸的声音。 同时响起的,还有妈妈的声音:“家里不能养猫,你快把它扔出去。” 不过穆子谦显然不把妈妈的话当回事,因为我听他说:“我上楼看看子秋睡了没,她肯定会喜欢这小家伙。” 紧接着,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我慌忙关上房门,又把灯熄了,黑暗中,我听到心咚咚地跳着,是怕穆子谦发现我夜深了还在等他。 脚步声在我门前停下,过了一会,又重新响起,却是离开了。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隐隐听到爸爸的声音:“子谦,把猫交给王妈,明天子秋自然就看到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下得楼来,王妈在厨房弄早餐,爸爸则在沙发上看报纸,妈妈还没起来。 我环顾一下客厅,没有看到那只小猫,难道,真的被妈妈扔出去了?我心里失落到极点,有点后悔昨晚的矜持。或许,我应该打开门,惊喜的接过穆子谦送我的礼物,我不在乎那礼物是什么,只要它是穆子谦送的。 “子秋,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爸爸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挪开报纸,笑着问我。爸爸长得很好看,儒雅、睿智,只是两鬓过早添了许多白发,其实他还年轻,才四十出头。 “哦,今天要抽查背诵,我还不熟,想早点去学校读读。”我回答道。其实这不是我的风格,若在平常,我只会嗯一声。大概是因为心里有鬼,所以才刻意找个听得过去的理由。 “原来这样。”爸爸笑了,安慰我,“你不用紧张,不过背诵而已,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好。”我应道,我虽然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但安静、顺从,除了眼神狠点,其它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这时,穆子谦从房间走出来,手上托了一只猫,献宝的说:“子秋,你起来了,这是我昨天捡回的小猫,你喜不喜欢?” 我看了一眼那猫咪,比我的拳头大不了多少,通体雪白,眼睛像蓝色的水晶球,虽然漂亮,但发出的光彩,却是凉凉的,带着一种天生的漠然。我心里有种莫名的疼惜,仿佛那是动物世界的我,一人一猫的身体里,其实住的是同一个灵魂。 “喜欢。”我轻声道,用手去摸那雪白的毛。 小猫显然没和我心有灵犀,我的手还没碰到它的毛,它已伸出爪子,挠了我一下,在我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穆子谦一惊,一把将猫抛到沙发上,抓住我的手,问:“疼不疼?” “不疼。”我摇摇头,他的手大而温暖,我竟舍不得立刻抽离。 “这小东西。”穆子谦揉揉我的手背,对沙发上的小猫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 “它和我还不熟。”我为小猫开脱。 “熟悉了就好。”穆子谦顺着我的话回答。其实我想告诉他,熟悉了也不会好,这猫就和我一样,天性冷漠,难以与人亲近。 事实证明我想的是对的,小猫在家里养了这许多年,却从来没和人亲近过。就连一直照料它饮食的王妈,它也从没在她脚边蹭一蹭。它最喜欢的,就是窝到沙发的一角,闭目养神,间或用淡漠的眼神,瞄一眼家里的其它成员。它这样的作风,自是无法让人喜欢。妈妈尤其厌烦,好多次都抱怨:“不知道养这鬼东西有什么用,干脆扔掉算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总疑心,她更想扔掉的,其实是我。因为,比起猫,我何止是不和她亲近,我甚至对她怀着一种莫名的敌意。如若我们单独在一起,我必定以近乎仇恨的目光盯着她,因为,潜意识里,我总觉得,爹爹的死,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她到底没有扔掉猫,因为那是哥哥捡回来的。在这个家里,妈妈的地位,实在是无足轻重,她的话,更是轻如鸿毛。没人把她当回事,虽然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但是家里的大事小事,她一概做不了主,包括扔掉一只猫。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餐桌上的那点事,好在王妈还是听她的,兢兢业业的一天买两次菜。 爸爸的事业应该做得很大,因为他越来越忙了,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好几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仍看到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的声音很轻很轻,妈妈蜷在沙发的这边,而另一边,则是那只猫。妈妈最不喜欢那只猫,然而,在这深夜,陪伴她的,却只有那只猫。这是不是有点讽刺?甚至,悲哀? 一个女人,在她还未老去,犹有几分风韵的时候,老公却很少在身边,唯一的儿子,也去了外地上学。和她一起生活的,是视她为敌人的养女,以及冷冷看着她的猫,还有严格恪守本分的老阿姨。虽然她身上闪闪发亮的金子越戴越多,但是,她的寂寞,是不是也在这黄金的枷锁下越来越重?否则,夜已深了,她为何还不睡?那一刻,楼上的我,看着楼下的她,竟生出几分怜悯。那是一个早熟的女孩,对一个迟暮的女人的怜悯。 周五的日子,是这个家的节日,因为,穆子谦会在这天回来,只要穆子谦回来,爸爸通常也不在外过夜。王妈早早就开始准备晚餐,我呢,也不在外面游荡到天黑,妈妈则去美容院,要把自己最美的那一面展现在老公和儿子面前。就连那只猫,似乎也比平时瞌睡少些,会在各个房间走动。家里不似往日一样死气沉沉,空气里流动着温情的气息。 穆子谦喜欢给我带一些小礼物,比如一盒糖果,或者精美的笔记本,亦或好看的小摆设。但凡女孩子觉得有趣的,他都会送给我。有一次,是他大三的时候,他买了一个粉红的水晶发夹给我,说:“子秋,别总是把头发剪得那么短,留起来,别上这个夹子,肯定漂亮。” 我接过夹子,抚摸着它光滑的表面,心里漫过无言的欢喜。那只能窥破人类心思的猫,此时正伏在我的脚边,睁着它蓝碧碧的眼睛看我,眼里的冰凉,是讥诮的温度。可沉浸在那份快乐里的我,哪里能够察觉? 我开始认真的留起长发,只是,和我头发一起长的,还有我的那点小女儿心思。我发质很好,又浓又密,黑发如缎,不过短短一年,竟已及腰。穆子谦对我长发的样子,很是满意,他说:“现在才像个女孩子嘛。文静、漂亮,如果眼神能够温柔一点,肯定一顾倾班,再顾倾校。” 我微微一笑,眼波流转。穆子谦竟有点呆,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那个瘦弱的像刺猬一样的女孩,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光彩。 “子秋,你这样子,好美。”穆子谦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拂过我额前的一绺头发,他的眼睛里,有着热烈的情感。 我依旧微笑,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泛起红晕。早熟的我,隐约觉得,穆子谦的反应,不同寻常,起码,那不是哥哥面对妹妹该有的表情。或许,他存了像我一样的心思——我内心深处,又何曾单纯的把他当作哥哥看? 然而,我到底猜错了。因为接下来的周末,穆子谦虽然依旧回来,却很少呆在家里,我们几乎没了独处的机会。他开始忽略我,礼物没了,也不给我画素描,甚至,不再带我出去玩。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即便我心有七窍,玲珑婉转,可到底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猜不透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为什么在曾经千怜万惜的妹妹面前,一下子那么疏远冷漠。 直到,那个周五,我的早归,他的早归,让我们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共处窄窄的空间,一切,才有了答案。我的心,也在那个周五,像脚下的雏菊一样,一瓣瓣,一瓣瓣,碎了,却没人发现。 第五章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和穆子谦的关系,一夕之间,跌至冰点。 他借口要毕业了,有各种各样的聚会,周末很少回家;我呢,则以成绩跟不上为托词,住到了学校,我们几乎失去了一切见面的机会。 我剪短了头发,摒弃一切杂念,试图努力学习。然而不知是天性太钝,还是心思太重,不管我多用功,成绩总是不见起色,那些个数学公式化学式子,有时竟像天书一样,我左右都搞不明白。再加上我的人缘不好,老师不爱,同学不喜,学校里的日子,变得十分难熬。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过早的偿到那种彻骨的孤独和无助。 赵锐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和我有交集的。他是才来的插班生,黑黑瘦瘦,又生得十分矮小,大眼睛里总有一种怯怯的光芒。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喜欢取笑他,欺负他,他却从不反抗。有一次,一个高个子男生在他凳子上放了一枚图钉,他没注意,一屁股坐下去,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我至今犹记得那声惨叫,不止是痛,更是一种悲愤。 然而,他痛得叫,搞恶作剧的人和看恶作剧的人,却放肆的哄笑起来。我坐在赵锐的后面,没有笑,只是冷冷的看着那群笑的人。其实,并不是我多么有正义感,我眼睛里的冷,仅仅是一种习惯,除了穆子谦,我不知道怎样对其它人温柔。 哄笑的人群在我冷冷的注视下,多少觉得无趣,便讪讪的散开了。赵锐摸着屁股,回头看我一眼,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他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大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 我没吭声,不是怕担不起这句谢谢,而是不想和班上任何幼稚的纷争有牵扯。我还在想着那些公式,想着我的未来,既然如此不开窍,书或许已经读不下去了,那个没有温度的家,呆下去也是无趣,那么,不读书的我,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我开始不上晚自习,一个人跑到操场的主席台上,就着昏暗的路灯,看形形色色的武侠书。班主任找我谈过一次话,可从头到尾我都没出声。我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眼角余光瞄到班主任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手背上的青筋,也随着他的这些动作时隐时现——他是想揍我吧,可是太过理性,终还是没能出手。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克制,哪怕他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我也绝不会去投诉他。 那次单方面的谈话,没有一点效果,我依旧我行我素,何止不上晚自习,甚至,连课,都很少上了。校园的每个角落都可以是我的落脚点,哪怕是蚂蚁搬家,我都能痴痴的看上一个钟。因为,我有大把的时间,不知要如何浪费。 班主任再也忍不住了,终于通知了家长。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在和我谈话后就通知了家长,可是没人愿意来。爸爸是太忙,妈妈是不敢,穆子谦呢,或许是不知道吧,有很长时间,我们完全没有彼此的消息。好在还有一个王妈,这个已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在办公室里,听班主任长久的数落,其实关她什么事呢,不过是拿一份辛苦钱的阿姨而已,主人家的养女,在学校里不遵校规不守校纪,关她什么事?我站在王妈旁边,心里有微微的难过,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王妈来校之后,我收敛了一段时间,起码人安安静静的坐到教室里了,至于心,依旧是在九霄云外。一次月考,我化学居然完全不会,甚至连选择题都没蒙对一个,华丽丽的得了零分,化学老师发试卷时,特意把我的名字叫得非常响亮,她以为我会觉得羞耻,其实我才无所谓呢。倒是班上的同学,觉得这也有趣,哄堂大笑起来。我在哄笑中走上讲台,拿过试卷,居然停了停,用比平时更加阴冷的目光,环顾了一圈底下坐着的人。笑声停了,几个胆小的同学,甚至低下了头。化学老师气急败坏,她把黑板刷子用力往讲台上一拍,几乎是喊道:“太过份了,完全没有羞耻之心,我非得让校长开了你不可。”化学老师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平时都是笑眯眯的,很和蔼的样子。此时如此失态,想必是气得不轻,不过,她这样说,却是不必,因为开不开除,完全不是她说了算。想当初,我那样无所顾忌的逃课,都没有被开除,现在,又岂会因为考了个零分,就被赶出校门。我能到这所全市最好的学校读书,凭的可不是自己的实力,我那忙得连家都不归的爸爸,他有本事,让我安安稳稳从这毕业。 领了试卷回到座位,赵锐回过头来,我看到他脸上飞红,声音像蚊子一样,说:“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我不置可否,他却以为我是默认。从此,每一堂课结束,就会回头问我是不是会,可能是我孤独了太久,也可能是他锲而不舍。记不清在他问了多少回后,我拿出数学书,让他讲解一个公式,他讲得很详细,举了好几个例子,我竟然听懂了,觉得平日面目可憎的数学公式,也并非不可逾越的鸿沟。 有了赵锐的帮助,我的成绩,慢慢有了起色,虽说离优秀还差很远,但起码不是垫底的了。说心里话,我对赵锐是感激的,即便表面我装作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少女的自尊,还是有的。如果不是实在无能为力,谁,甘愿做全班鄙视的差生? 到了初三,我的成绩,渐渐到了中游,和赵锐的交往,也不限于学习。周末,我们偶尔会去校外逛逛,他陪我去盗版肆虐的小书店买武侠书,我带他大街小巷吃各色零嘴,累了的时候,两人就坐到护城河边的柳树下,天南地北的瞎聊。当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就好比很多年前的那个月夜,我和穆子谦。 赵锐是外地人,父母打游击战似的换着地儿做生意,他也跟着换地儿读书。因为这流离的生活,他没什么朋友。再加上他天资聪颖,成绩极好,插班的时候,经常受班干的排挤,便也像我一样孤独。只是,他的孤独是被动的,我的孤独是主动的。不过,不管被动主动,我们都是寂寞的人。两个寂寞的少男少女,一旦走到一起,对这份友谊,就会倍加认真与珍惜。 赵锐对我的好,是仅次于爹爹的,哪怕穆子谦,也比不上。因为穆子谦当初对我的照顾,更多时候,是停留在物质上,精神层面,却很少关注。或许当时,他觉得我还太小,只要多买糖果玩具娃娃就行了,又或许,两人的年龄差距实在是大,他不知道要如何和一个小她许多的女孩进行精神上的对话。而赵锐却不同,他会和我一起探讨小说里的情节,会在意我的喜怒哀乐,会过问我对某人某事的看法……虽然他问得多,我答得少,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走进我精神世界里去了。 他对我的关心,几乎是细致入微的。一次晚自习,他给我讲一个物理题,我却心不在焉,他问:“穆子秋,你怎么了,心神不定。” 我摇头说没什么,示意他继续讲,可自己依旧神游天外。 他再次问,我再次摇头。 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是让他担心吧。他终于第三次问了。 这一次,我没再摇头,而是红了眼圈。 赵锐看出不对头,他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我们走到教学楼后面的一排栀子花下,其时,是五月初,洁白的栀子花散发出浓郁的芬芳,在这芬芳里,我的心神稍微定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我咬着唇,无法启齿,不过心里却惧怕得很。 “你告诉我,我帮你。”赵锐像兄长一样安慰我,其实他黑瘦黑瘦,比我还矮半个头呢。“我……流血了。”我期期艾艾的说,难得露出少女的娇羞。 “啊?哪里?”赵锐急得不行。 “你别叫。”我恨不能捂住他的嘴,谁知道栀子花的阴影里,是否有其它的人。 “要不要紧?” “没事,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过,我还是很怕。”奇怪了,我虽然个子窜得老高,在这方面,却比一般人都迟。没有妈妈的照顾,也没有亲密女友,对成长道路上的种种,我都早早的了解清楚。然而,纵使了解了,可这玩意姗姗来迟的时候,我还是怕得很。 “哦,不用怕,这个,血会停的吧。”赵锐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扭扭捏捏地安慰我。 其实我也觉得不妥,这种事,和一个男生说,实在是下下策。可我内心深处的慌张,却难以自我平复。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直流血?会不会死?所以,我急切的想找个人一起承担。如果穆子谦没和我形同陌路,我肯定会告诉他;如果我不是在学校,我可能会告诉王妈。这是一个女孩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一环吧,她不止要知道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处理,更希望能有人抚慰她,开导她,让她安心。 让我想不到的是,隔天,趁下晚自习的空隙,赵锐居然把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塞给我,并叮嘱我回宿舍再看。我的同桌,一个满脸痘痘的女生,用一种了然于胸的眼神看我一眼,暧昧的笑了。若在平时,她哪肯对我笑,又哪敢对我笑。 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先去了厕所,在微弱的灯光下,我打开包,里面却是两包卫生巾,夜用的和日用的,还有一本书。我随手翻开书,有一页折了起来,仔细一看,是一篇专门介绍女性生理卫生的文章。那一刻,我只觉得脸上烧得慌,难怪中午赵锐回家了,却原来是为了这个。想起他塞我包时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我要把他放到心里一辈子! 第六章早恋传闻 就如一夜花开一样,我和赵锐早恋的传言,也在一夜之间流传开来。 起初,我对那些暧昧的笑,还有看着我窃窃私语的目光,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是,接下来,有胆大的女生,当面开起了我和赵锐的玩笑。 “穆子秋,给我看下赵锐写给你的情书。”是班上一个作风大胆的女孩,看到赵锐递我物理作业本时,伸出了手。其实这里面,是赵锐给我写的一道物理题的解题思路。 我惊异于她敢无所顾忌的问我如此敏感的问题。因为我的冷漠,给我穿上厚厚的隔离衣,班上无论男女,轻易是不和我说话的。 我没作声,更没递出作业本,而是目无表情的看她一眼,眼神是惯常的冷。 女孩讪讪的笑了,收回了手。 “你别乱说,是解题思路。”赵锐却不依了,站起来急急辩解。但是,他莫名红了的脸,却把原本坦然的事,弄得似乎真有那么一点暧昧。 “谁信呢?除非你拿来看看。”班上的一个体育特长生,走到赵锐面前,长臂一探,就要来取本子。 我快他一步,抓过本子,冷冷的说:“你以为你是谁?想看就看。” “不看就是有鬼。”男生不甘示弱。 “有没有鬼,关你屁事。”我瞪他一眼。 男生还待回击两句,上课铃却响了,他只好怏怏的回到座位上。 “你别在意。”赵锐趁老师还没进来,安慰我,只是他脸上的红晕,却久久不散。 我当然不会在意,他们的这些玩笑话,于我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无聊。我早熟的精神世界,又岂是他们能理解的。不过,我不介意,不代表班主任不介意,他开始找我谈话,谈话的结果,一如既往的无功而返。班主任恼羞成怒,通知了家长。其实通知家长有用吗?上次还来了个王妈,这次,恐怕连王妈都不会来了吧。那个家,和我,现在仅仅只是钱的关联。一个养女而已,难道你还奢望他们付出更多的真心?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天中午,班长通知我去班主任办公室,说是我家里人来了。我现在还记得,那个中午,阳光很烈,我因为感冒了,整个人有点晕晕沉沉,走在太阳底下,有种想睡在这温暖里的感觉。 我以为所谓的家里人,应该是王妈。当然,如果动物能听指令的话,也可能是那只猫。我慢吞吞的走,慢吞吞的上楼,慢吞吞的推开办公室的门,也慢吞吞的抬起眸,用惯常的冷漠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在我的目光接触到一个白衣蓝裤的身影时,我的瞳孔缩小了,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居然是穆子谦。 我怔怔的望着他,竟忘记了班主任的存在。 穆子谦的目光在接触我的刹那,也有些微晃神,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朝我微笑着招手,说:“子秋,过来,到哥哥身边来。” 见我不动,又对班主任说:“李老师,您看子秋已经来了,您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 班主任似乎戴了脸谱,一脸慈祥的笑,说:“要说的我已经和你说了,子秋这孩子,心思太重,让人捉摸不透,你是她哥哥,应该多和她聊聊,开导开导。否则,青春期的女孩子,容易走岔路。”他演得那么逼真,好像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对我这个让他头疼的学生有发自内心的关怀。其实,他当了我三年的班主任,又有几次,对我有过笑脸。 “嗯,谢谢老师关心,我会好好和子秋聊聊的。”穆子谦站了起来,和班主任握手作别。他虽是我的哥哥,可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此刻,以一个家长的身份,来处理她妹妹在学校里的事。我心里有点悲哀,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走吧,子秋。”穆子谦见我依旧傻站在门口,过来牵了我的手,向门外走去。 我冰凉的指尖,被他温暖的手握着,有一种舒服的心安。那死去的心思,又一点点活络过来,或许,只要我不放手,也并非全无希望,是吗? 在一棵很大的桂花树下,穆子谦停了下来,随意的坐到花坛边。花坛有我的膝盖高,他坐下来,目光刚好和我平视。有多久,我们已经没有仔细打量过对方了。他似乎更高了,一张脸轮廓分明,深邃的眼眸,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是个冷峻的男人,好在由于近视了,戴了无框眼睛,给他添了几分书卷气,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近。 “子秋,班主任说的都是真的吗?”穆子谦取下眼镜,左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鼻梁,问。 “他说什么了?”我的声音很轻,却也不带一丝情感。 “他说你谈恋爱了。” “你信吗?”我没有否认,而是反问他。 “我……我听你说。”穆子谦略略有点踌躇。 “或许是吧,他对我很好。”我模棱两可的回答。 “可你还这么小,才十五岁。”穆子谦脸色变了变,说,“你知道什么是爱?” “你觉得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我直视他,声音依旧很轻。 穆子谦避开我的目光,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早熟?何况,我还有一双能看透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的眼睛。所谓爱情,对和我同龄的人来说,可能还是懵懵懂懂雾里看花,对我来说,却像玻璃瓶里的彩色糖果,虽然还未品尝滋味,但外在的色彩,却是看得真真切切。不,或许,我已经尝到了其中的滋味,是一种要而不得的滋味,一种相思的滋味。 “子秋,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学习,等你考上大学,再来考虑考虑感情方面的问题也不迟。那时候,你做什么都可以,没人会像现在这样管你。”穆子谦开始说教,但是,他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染力,我甚至看到,他喉结在艰难的蠕动。这样的谈话,不是他的强项吧,何况对象是我。 “什么都可以?也可以像你那样吗?”我问。 “哪样?”穆子谦脸色一变。 我没出声,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股压抑已久的委屈涌上心头,我眼眶一热,几欲落泪。 有那么一瞬,穆子谦脸上露出极不自然的神色,他应该想到我说的是哪样,那个下午,他知道我,我知道他,只是,我们都不敢提及。 “子秋,我是为你好。你现在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但是,那是一种表象,很多事情,必须等你真正长大才会懂得。”穆子谦仍在履行哥哥的职责,苦口婆心劝慰我。 “我已经长大了,在爹爹死后,我就长大了。我的生命里,只有短暂的童年,没有青葱的少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那就是他对我的好。”穆子谦,你可知道,一个女孩,当她初潮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没有一个指导她怎么做的人,是多么的彷徨无助。若不是赵锐,我在那样的彷徨无助中,不知道还要沉沉浮浮多久?因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流血?我会不会死? “子秋!”穆子谦沉声叫我,他似乎动了点气,“不管你自己怎么认为,你还是一个孩子,才十五岁,就应该在家长的监护下成长。你想要的,我会给你,但是,你必须断绝和那个男孩子的交往。从今天开始,你跟我回家,不能再住校了。” 我头一撇,不理他,他说什么就什么,他想对我好就对我好,想置之不理就置之不理,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听他的?他是我的谁? “子秋,乖,听话。先去上课,放学后把东西收拾好,我来接你。”穆子谦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强硬,放低声音,哄我。 “我想要的,你给我,你给得起吗?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那个家,那个于我就像旅店一样的家,我才不想回去呢。没有谁关心我,没有谁在意我的死活,哪怕那只猫,也不过淡漠的看我一眼。 “我给得起!”穆子谦站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 他是这样的高,我甚至还没齐他的肩膀。我仰着头,看他一脸爱怜,几乎生出一种错觉,或许,他会真的在意我,怜惜我,而不是像那个下午,在乎的是和另一个女人的欢情。 “你说真的?”我问。 “真的。”穆子谦目光瞟向别处,再移回来时,已变得十分坦然,“我会好好尽哥哥的责任,照顾你、爱护你,尽我所能对你好。” “骗子!”我狠狠地说,扭身往教室跑去。 “子秋……”跑出很远,穆子谦的叫声,犹在耳边回荡,我知道,那是我的幻觉。原来,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他是个哥哥,不过是个哥哥! 跑到教室,我满身大汗,几近虚脱。赵锐见我那鬼样子,问:“怎么?无常来抓你了?”我知道他是有意说笑,自从早恋流言传开后,他见我,总是不太自然,有时为了掩饰那份不自然,会自作聪明的讲几句笑话。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是形容他的这种自作聪明吧。 “嗯,无常抓我回家。”我虚弱的笑笑,穆子谦的到来,让我心里无端的生出一份快乐,虽然面对他时我那样淡漠,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快乐的,因为,我的心愿真的很小很小,如果他的确给不起我想要的,那么,只要他给我他能给的,我也一样满足。 第七章一个新的开始 我最终还是跟穆子谦回家了。 因为,我真的感冒了,高烧不退,班主任再次通知了家长。于是,在第二天清晨,穆子谦又来到学校,接我去看医生。 我们去了医院。我躺在白色的单人床上,精神萎靡,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穆子谦则坐在床边的一张木凳上,一会看看我的脸,一会看看不停滴落的药水。 我们没有说话,分开了那么久,一下子再共处一室,竟有几分不自在。 药水一滴一滴注进我的静脉里,我出了一身大汗,烧渐渐退了下来。因为出了汗,身上的衣服湿透了,黏在后背上,格外难受,而且,医院里冷气开得有点低,我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冷。”我说。 穆子谦帮我拉了拉被子,看看药水,才滴了两瓶,还有一瓶大的,估计还得半个小时以上。 “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你有什么事情叫护士。” 我没出声,他站起来,顿了一下,伸手拂了拂我汗湿的短发。仿佛跟谁置气似的,我的头发,已经短得用手都揪不起来。 我偏一下头,把脸扭到一边,不响应他这温情的动作。其实,我面上虽这么冷,心里,却有一个小人儿在偷偷的笑。谁也不知道,为了这次生病,昨天夜里,在蓬蓬头下,我长久的站着,任冷水冲刷身子,直到全身冰凉,嘴唇乌青,才停止了这自虐行为。我本就有点感冒,再这样搞一下,天亮时分,全身像着了火,两颊泛起妖异的红,身上却又冷得很,直打哆嗦。 住我上铺的女生,从床上爬下来时习惯性的看我一眼,发现了异样,便惊叫起来。她探手摸一下我的额头,发现烧得厉害,便报告了班主任,班主任又第一时间通知了家长。所以,当穆子谦如我所愿出现时,我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也在赌,赌昨天他的到来,不是一种巧合,而是对我的关心,如若这样,今天,我生病了,他应该也会来吧。 他果然来了,眼底一片着急担忧。他不知道,他的妹妹,为了这片着急担忧,宁愿大病一场,只是,面上却还要装得这么冷。 穆子谦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二个袋子。他看看药水,还有小半瓶,便依旧坐在木凳上。 几分钟后,药水滴完了,护士进来拔了针。我揭开被子坐了起来,打算离开。穆子谦把手上袋子递给我,说:“子秋,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我没有拒绝,自打我决定生病起,我就没打算要拒绝他的好。既然他愿意像个哥哥一样照顾我,我何不像个妹妹一样享受他的照顾。或许,等我真正长大了,大到他不再认为我是个小孩,我可以要求更多。 到了洗手间,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还有一件浅蓝的连衣裙,裙子很长,下摆缀了白色的蕾丝边,非常漂亮。我捧起裙子,把脸埋到上面,嘴角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喜欢穆子谦送我的这条裙子,虽然长这么大,我还没穿过裙子,但是为了他,我愿意在长发再次及腰时,做个淑女。 回到家里,王妈正在厨房忙活,那只雪白的猫咪,依旧窝在沙发上,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妈妈出乎意料没有出去打牌,而是坐在沙发上翻一本杂志。 “妈。”我喊了她一声。 “啊?”妈妈没想到我会主动叫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顿了好一会才说,“哦,子秋,回来了。听子谦说你病了,现在好点没有。” 我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一张沙发上,说:“打了针,好很多了。” “哦,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妈妈有点不习惯我们这样近距离的对话,或许,这许多年来,她已经习惯我的冷漠,我的乖戾。 我垂了眸,不再说话。昨晚在蓬蓬头下,冷水让我的思维格外冷静,既然穆子谦没打算完全弃我不顾,那我为什么不利用他的承诺,守在他身边。毕竟,只要我不放手,一切还是有希望的。这次跟着穆子谦回来,我就不再打算和这个家为敌,或许,一个温暖的环境,能让他把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 穆子谦走进厨房,端了一碗瘦肉粥出来,说:“子秋,过来,吃点东西。” 我乖乖的走过去,乖乖的喝粥。 穆子谦一直坐在旁边,目光复杂的看着我,待我喝完粥,他才开口:“子秋,别住校了,回家里来,有人照顾,我们才放心。” “可是,我成绩不好,在学校里,赵锐能辅导我,而且……”我略停了停,加重语气,“他也会照顾我,他对我一直很好。” “谁是赵锐?是你们班主任说的那个男孩子?”穆子谦语气依旧温和,但我能感受到那隐忍的怒意。 “嗯。”我低了头,带着点小女儿的娇羞。穆子谦,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小孩,我的心智早就成熟了,为了你,我不在乎耍点小心眼。 “你住家里,以后,你的成绩,我来辅导。” “你不是很少回来吗?”自从大学毕业后,穆子谦就一直住在公司的宿舍,周末才会回来看看。 “以后我天天回来。”可能觉得这样说有点太过,他又加了一句,“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王妈做的菜,而且,爸爸现在几乎不回家了,妈妈一个人,也太孤单。” 我扭过头,透过餐厅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妈妈正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杂志,目光却不知游离何处。是太孤单,可是,我相信,穆子谦愿意天天回家,不是全为这个理由。 下午,穆子谦又去了一趟学校,帮我把书本和生活用品带了回来。从此,我又住回了家里,穆子谦也如他所言,天天回来。晚上,他会到我房间,检查我的作业,问我哪里不懂。 “这道物理题,我不会做。”我翻开一本物理习题集,问。 “哦,我看看。”他接了过来,仔细的读了遍题。 “是这样的。”他开始给我讲解,笔在草稿纸上写出相关的公式。 我认真的看着他,他的眼睫毛很长,还微微有点翘,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想必是才洗了澡,他的声音温醇,很好听,他的手指很长,指甲剪得非常干净…… “明白了吗?”他似乎讲完了,问我。 “啊?”我回过神来,脸上起了红晕。 穆子谦也意识到我在看他,根本没听,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依旧问我:“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鸡啄米一样点头。 “那你把思路写出来。” “哦,好。”我拿起笔,在草稿上写了一个公式,然后,然后,就再也写不下去。 “我再给你讲一遍,这次听好了,不要再开小差。”有薄薄的责备。 “是。”我应道,敛起心神,认真的听,可是,还没听到一半,我的心思,又全集中到他身上。 如此几次,穆子谦有了怒意,说:“子秋,学习要有个学习的样子,你这样心不在焉,怎么能学好?” 我咬着唇,不说话。眼前这个人,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或许,我高估了自己,还没等到他对我动心的那天,我已经万劫不复。 “子秋,对不起,我语气重了点,来,我们再讲一遍。”穆子谦见我一声不吭,知道刚才的话伤到了我,向我道歉。 我点点头,大拇指掐在掌心里,终于认真听完他的讲解。 “还有其它不懂的吗?”他问。 “没有了。”我摇摇头,纵使还有其它不懂,我也情愿明天去学校请教赵锐。 “那你早点休息。”穆子谦站起来,打算离开。转身的时候,他的手带倒了桌旁一个水晶球,水晶球里,是一个坐着微微笑的小女孩,这是穆子谦以前送我的礼物。 “小心。”我喊,伸手去抓水晶球,若是跌到地上,势必粉身碎骨不可。 穆子谦听我一叫,也去抓,不过,我的手抓到了水晶球,他的手却抓到我的手。一时之间,他竟忘了移开,手背上炽烈的温度,让我的脸再次起了红晕。 “啊,对不起。”怔了好一会,穆子谦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 “没关系。”我扭捏着,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 “我出去了。”他急急的说,几近狼狈的逃离。 我听到楼梯上响起他蹬蹬的脚步声,唇边不由自主泛起微笑。我关了灯,在黑暗里,坐到他坐过的椅子上,上面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我心里一热,脸上红晕更甚。终于,我用双手捂住脸,轻笑出声。这一刻,我的心里,快活得不得了。 我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很久,那点少女的心思,沉了又浮,浮了又沉,就像夜空里的星星,闪闪烁烁。或许,我对他的情感,现在只能存在这黑暗里,但是,在未来,我愿意点一盏灯,照亮彼此的心! 第八章一切尽在不言中 穆子谦果然如他承诺的一样,对我很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 每天晚上,他都会到我房间,问我功课上是否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呢,有了那次的教训,便学乖了,总是在学校先找赵锐弄明白,然后拿已经明白的问题让他给我讲解。我喜欢听他讲题的样子,很认真,也很细心,非常照顾我的情绪。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挨他很近,他侧脸跟我说话时,呼吸就喷到我脸上,痒痒的,带着温温的热气。他的牙齿很白,在灯光下,竟像镀了一层银。书桌上有一个小闹钟,滴答滴答的走,那样不疾不徐,仿佛我和穆子谦这样温馨的时光,是可以天长地久的。 然而到底没法天长地久,因为周末的时候,会有朋友邀他出去。那是一个周六的上午,我们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的手机响了,许是怕我听见,他特意走到卧室去接电话。许久,他走了出来,跟我打招呼:“子秋,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我抬起头,见他穿了银灰的丝质衬衣,藏青的长裤,头发也弄得十分妥帖,整个人看起来俊雅非凡。想必那点事,不是普通的事吧?想必那个打电话的人,不是普通的人吧? 那个上午,我心神不定,坐卧不宁。终于在中午时分,走出家门。我在街上游荡,妄图能巧遇他。然而没有,太阳毒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我晒得头昏眼花。路过一家冷饮店时,我走了进去,想喝杯冷饮,消消胸口的那股暑气。 我在一张长条桌子前坐了下来,点了一杯西瓜汁。等待的间隙,我瞄一眼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家装修雅致的小店,屋子里有舒缓的音乐,还有几对情侣紧挨着坐在一起,好像连体人儿。我斜对角落里的一对,甚至拥吻起来,在他们的桌子上,还有一束红艳艳的玫瑰。唉,多情的人啊,或许是相见时难,所以,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舍不得浪费。我心里暗暗好笑,待移回目光时,那对拥吻的人却分开了,男人站了起来,去抱桌上的玫瑰,许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他看向了我,脸上惊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就要向我走来。 我猛的醒悟过来。是,我做梦也想不到,不过才分开短短几个小时,我们却会在这样一种情景下见面。他是有女人的,尽管我心里不愿承认,却无可否认。也许,他的的确确是在把我当妹妹看待,而我,却在他愿意关心我,花时间陪我时,自作多情想入非非。 我快步向店外走去,我宁愿没看到这一幕,我宁愿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那是一个简单的世界,只有我和穆子谦,而不像如今这样,还有不相干的人,让这个世界变得如此拥挤。 穆子谦没有追上来,他当然不会追上来,在他身后,有千娇百媚的女孩儿,他又何苦,来追我这个乖戾别扭的妹妹?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许我应该去找赵锐,我唯一的朋友,他是否愿意听我此时的委屈?自从搬回家,我和他,除了学习上的交流,有多久,没有好好的谈过心。许多次,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是想找我说点什么,但是,一门心思扑在穆子谦身上的我,来去匆匆,又哪有时间,像从前一样,和他去操场散步,和他去书店买书,和他去护城河边天南地北的瞎侃。 我说过要把他放在心里一辈子的,可是,当穆子谦靠近我时,我却很少很少有时间去想起他。恍惚记得,有一次放学时,我正收拾书本,他回过头来,说:“穆子秋,读完这个学期,我要跟爸妈离开这里了。” 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脑子里却在想书桌上的两条金鱼,是头天晚上穆子谦送给我的,养在小巧精致的鱼缸里,来来回回的游,尾巴偶尔触碰到一起,又倏地分开,似在试探彼此的心思。那是不是金鱼世界里的我和穆子谦? 赵锐显然对我的漫不经心感到非常失望,他不再说话,而是转回头去,接下来的两天,当我再向他请教问题时,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我当然知道症结所在,便在一间自习课上,给他传了纸条。 “你毕业后真要走吗?” “是的。” “为什么?” “我舅舅在深圳开了个公司,想邀我爸爸过去一起干。” “你能留在这里吗?反正是寄宿。而且,你去那边,教材和这里不一样,会有很长的适应期。” 赵锐顿了很久,终于给我回了一句:“你想让我留下吗?” 我想吗?我当然想,我是一个冷情的人,心很难被捂热,可一旦捂热了,就认定了对方。赵锐是我唯一的朋友,是可以交心的朋友,我当然想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过,早熟的我,把一切看得很透彻,赵锐对我懵懵懂懂的情怀,我何尝不知,但是,我对他呢,除了朋友,却别无一点非分之想。不对等的情感付出,让我不敢轻易说那个留字。 这次写在纸上的交流,就这样嘎然而止,不欢而散。接下来的几天,我甚至不敢问赵锐问题,好在由于上课听得认真,穆子谦的关爱又让我安心,我的成绩,已经渐渐赶了上来,只要不是太难的题目,自己埋头琢磨一番,也基本能弄个明白。只是,我和赵锐,那以请教问题为纽带的联络,竟似乎要断了。 而今,当我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的时候,我是否,还可以找他陪我?他是否,还愿意陪我?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吧,更何况,他的情愫,在我这里是得不到任何响应的,既然如此,何必再去招惹他,待学期结束,他离开这座城市,自会渐渐忘了那个让他微微心动的冷漠女孩。 就这样边走边想,心情沉重的像雨后的稻草。不知不觉竟到了过去常来的小书店里,老板早就认识了我,热情的招呼:“同学,新来了一套古龙的精装书,要不要看看?” 我点点头,在他的指点下翻出那套书,装帧果然精美,纸张硬朗,字体适中,即便是盗版,也是盗版中的精品。我拿起《边城浪子》和《天涯明月刀》,去柜台付了钱。古龙的书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两本,前前后后买了好几个不同版本。书里面的傅红雪,孤独、凄厉、阴暗而绝望,是我最喜欢的人物,每次看有他出场的情节时,总会细细的看了又看,同情他的时候,又会产生心有戚戚的沧然。 我和赵锐讨论过这个人物,但是,他却并不苟同我的观点,他说:“穆子秋,你不应该老是拣着书里的悲剧人物崇拜,那会扭曲你的人生观价值观的。” 我不以为然,赵锐不知道我的童年,他不知道我有无数次可能死于饥饿、寒冷、疾病,却又无数次的挺了过来。我总觉得,如若没我,爹爹不会那么早死。他一个残疾人,养活自己都困难,却还拖着我这样一个幼小的孩子。他死后的很多年,我才知道,他得的病,叫肺结核,一个需要补充大量高热量、高蛋白营养的病,可每次吃饭时,他都会把菜挑给我,自己几乎是就着菜汤下饭。所以,他的死,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而我,愿意让自己像傅红雪一样,孤独阴暗的活着,来赎我的原罪! 走出书店,我又向护城河的方向走去。河边的那棵柳树下,有我美好的回忆,在这里,我曾经把心里巨大的淤积向穆子谦倾倒;我曾和赵锐无所顾忌的畅谈。这颗柳树下的我,大多时候是轻松的、快乐的,即便偶尔的悲伤,也有人一起承担。 似在意料之中又似在意料之外,柳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赵锐。我心里泛起一股暖流,他是老天给我最暖的一抹色彩,在我心情黯淡时,总会出现。 我走过去,我的脚步,惊动了赵锐,他回头看看,不自然的笑笑,问:“穆子秋,你怎么也来了?” “没事到处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我答。 “我也是。” 相视一笑。 沉默。 过了一会,赵锐似发现了什么,又问:“穆子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书。”我说完,待要把书递给他看。 他却做了个阻拦的手势,说:“让我猜猜是什么书?嗯,你肯定去那个书店了,今天新来了一套古龙的书,你该不会又买了《边城浪子》和《天涯明月刀》吧。” 我难为情的笑笑,点了点头,这两本书,光是和赵锐一起就买了好几次。 赵锐也难为情的笑了,他笑的时候,眼光却瞟向身边的书包。 “你也买了?”我第一时间猜透了他笑里的含义。 “嗯,我今天去书店,看到这书,知道你喜欢,就买了下来,打算送给你。”赵锐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我还是听清了。 “对不起。”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们同时向对方道歉。 又相视一笑,不用问为什么,我们知道彼此道歉的事由,是为了最近的疏远。少男少女的自尊,让我们不肯轻易低下骄傲的头颅。好在,书为媒,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九章恶作剧之吻 和赵锐关系修复的同时,我和穆子谦之间,却变得十分微妙。 他开始晚归,开始频繁的外出。不过,只要不是回来的太晚,他依旧会到我的房间,过问一下我一天的状况。 可我渐渐沉不住气了。有天晚上,他照例回来的晚,其时我正在做一套化学试卷,有道题不会,便请教于他。 他像往常一样坐了下来,认真的读题,我像往常一样挨他很近,认真的看他。然而,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刺激了我,尤其是他的左耳下面,有一个淡淡的唇营—那是女人留给他的印记,是他们亲热的印记。那一刻,巨大的悲愤在我心里翻涌。我已经努力忽略他有女人的事实,只要不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因为我知道,我还太小,还没有长大到能和他并肩而立,让他用一种男人的目光看我,所以,我愿意等待,等待他的晚归,等待时间无声流逝。可是,当他带着别的女人的印记出现在我身边时,我发现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我明白了,你出去吧。”我生硬地打断他的讲解,冷冷的下逐客令。 穆子谦停了下来,一脸迷惑的看我。 “出去!”我几乎是切齿说出这两个字。 “子秋……”穆子谦试图问个清楚。 我别过脸,不看他。 “你怎么了?” 我不理他。 穆子谦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忽然变脸,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 我站了起来,拉开房门,沉默的站在门边。 穆子谦走了过来,锲而不舍的问:“子秋,到底怎么了?” 我低着头,心像被无形的手挤压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凭什么,我难受得无以复加,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凭什么,我苦苦等待,他却在外面风流快活?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化被动为主动?我为什么不让那个难过的人是他?他不是想尽哥哥的责任吗?我偏不如他的愿,偏不领他的情! 我缓缓抬头,心里已有了决断。 “穆子谦,从今天开始,我不需要你给我辅导功课,我也不需要你哥哥般的关心。从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说得冷静而决绝。 “子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穆子谦惊讶里面带着一丝愤怒。 “我当然知道。” “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她留给你的气味,她留给你的痕迹,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居然笑了,但我知道,那是怒极反笑。 穆子谦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他略一思忖,说:“子秋,你还小,应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其它乱七八糟的事,少想为妙。” “是吗?我还小吗?”我依旧笑着,因为我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因为我比他少八岁,所以,在他面前,哪怕我心智成熟,发育良好,也不过是一个孩子。他不可能不明白我的心思,却依旧在外面肆意的追求快乐,只因为我不过是一个孩子。 我不想听他继续说教,转身向书桌走去,把书本收好,熄了台灯,然后走到床头,放下蚊帐,我解开上衣的第一粒扣子,问他:“你还不走吗?” 穆子谦神色略略有点尴尬,却依旧站着。或许,他想借这个机会和我好好说说,把我们的关系拉到一个正常的轨道——不,是纠正我单方面的臆想。 我面向他,开始解第二粒纽扣。他喉结蠕动了一下,终于抛下一句:“你先休息,改天我们好好谈谈。”顺手带上了门。 我关了灯,在黑暗里,仰起头,把到眼眶的泪,又生生憋了回去。穆子谦,你可知道,我宁愿失去你这个哥哥,也不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妹妹。 时间是我书桌上的闹钟,依旧滴答滴答的走。转眼中考就结束了,我考得非常一般,看来,高中若想继续上这所学校,爸爸得交不少的赞助费。赵锐则考得很好,据说是全校第七,不过,成绩对他意义不大,因为他已经决定随父母南迁。 那个暑假里,许是因为要分别的缘故,我和赵锐走得非常近。每天下午,他都会骑着自行车来接我。有时,我们去郊外的小河垂钓,赵锐耐心极好,每次都能有所收获;有时,我们去附近的景区爬山,偶尔会采到几朵蘑菇;有时,我们也会和三五朋友去溜冰——自从毕业后,我和昔日同学的关系,居然融洽起来,可能,因为分离,让我们学会了珍惜。 那个暑假,因为玩得很疯,天地一下子竟开阔起来,我的世界里,也不再心心念念只有穆子谦。我知道我在努力,努力忘记对穆子谦的非分之想,努力沉浸在赵锐对我的好里。 是在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赵锐送我回家。白天,我们去了离家很远的一个农家乐,回来时车坏了,推着走了好远,所以,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在家门口的一颗梧桐树下,我和赵锐挥手道别,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月色里,才回转身子。 “子秋。”却是穆子谦叫我,他正从梧桐树后的一片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偏着头看他,明白他在担心我的晚归。 “子秋,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深更半夜和一个男孩子在外面游荡,像什么话。”穆子谦老气横秋地责备我。 “要你管?我乐意1我挑衅地看着他。如水的月光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只是,没有温度。 穆子谦被我噎得不知要怎么接话。 我抬脚就走,不过行了几步,却被快步赶上的穆子谦一把拉住手,他太用力,我趔趄一下,差点跌倒。 “穆子秋,你不要太任性,你既然进了这个家门,既然做了我的妹妹,我就要管你到底。”他面色不善,似动了真怒。 “你凭什么管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我不甘示弱的仰着头,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 “就凭我是你的哥哥。” “哼,那是你一厢情愿。你知道,我根本就没把你当哥哥。”我脱口而出。 穆子谦一愣,他想不到我会说得这么直白,尴尬得一时不知如何化解。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依旧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穆子谦避开我的目光,艰难的咽一口唾沫,说:“子秋,不管你有没有把我当哥哥,我都把你当永远的妹妹。我会关心你、爱护你,也会管束你,直到你长大成人,能真正做自己的主。” “你真要把我当永远的妹妹?”我不死心的问。 “是的。爸爸太忙,没时间管你,妈妈则一直只愿意花时间在自己身上,所谓长兄如父,我这个做哥哥的,会像个监护人一样,一直看管着你。你和男同学出去玩,若把握不好分寸,比如像今天这样深夜不归,小心我剥夺你自由行走的权利。”穆子谦虽然声音平静,可我总觉得有种色厉内荏的味道。 “你怎么剥夺?不上班,守在我卧室门口?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我?”我轻蔑的笑了。 “穆子秋……”一股克制着的怒意。 “你以为你多叫我两次名字我就怕了你?穆子谦,我告诉你,我不要你做哥哥,如果住在这个家里,一定要你扮演长兄如父的角色,我宁愿离家出走。”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我有什么不敢?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要你做哥哥,如果你非要一厢情愿尽看管的责任,我不在乎在你的眼皮底下,做你和别的女人做过的事情?”我故意激怒他。 穆子谦终于不再做谦谦君子,他面沉如水,眼里结了霜,声音几乎都变了调,说:“穆子秋,你小小年纪要敢胡来,我不在乎打断你的腿!” “是吗?”我忽然笑了,眉眼弯弯,整个人妩媚得如同今晚的月光,“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打断我的腿?” 穆子谦被我的笑容晃得有些微闪神,趁他怔怔的功夫,我踮起脚尖,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略一用力,他不由自主弯了腰,我的唇飞快地印上他的唇,又倏地分开,就像露珠亲吻草尖,不过一瞬,甚至还来不及,记住彼此的味道。 我撒开手,转身朝家里跑去,在我身后,扬起一串恶作剧的笑声:“穆子谦,我看你还怎么做我哥哥?我看你还怎么心安理得做我永远的哥哥?” 是的,穆子谦,我要让你记住,这样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有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她的吻,飘忽得就像月光,你不记得它是真的留在唇上,还是,只存在梦里? 第一十章遭遇街头小混混 我更少时间呆在家里了。 反正是暑假,我有大把的时间浪费。何况,现在,这个家,就连穆子谦,也不乐意管我了。或许,那个晚上,我肆无忌惮的举动,让他寒了心。 每天早上,我早早起床,甚至早餐都不吃,就溜出家门。有时,我会在客厅碰上穆子谦,他一副视而不见的表情,让我心里生出几分恨意——这就是那个要永远照顾我的哥哥,只要一不如他的意,则弃之如敝屣。就好比妈妈,当初,我刚进家门,她对我热情关爱,可一旦得不到响应,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嫌厌烦。最近几年来,她正眼看我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哪怕这段时间我有意和缓我们之间的关系,她也淡得很,仿佛我是不相干的人。我可不就是不相干的人? 而我,虽然自以为早熟,可那和年龄相匹配的幼稚,还是像我现在这样的傻气一样冒出来。已经没人管我了,我却还在和谁赌气一般,夜夜晚归。有时,实在没地方去,我就央着赵锐,陪我一条条街道逛下去,不知是累还是无聊,两人竟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赵锐终于受不了这种酷刑,说:“穆子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这段时间回去得太晚,我妈妈越来越不高兴了,我总担心哪天她会把我暴打一顿。” 我侧头看看赵锐,他依旧和初见时一样矮小,而且由于一天到晚在外游荡的缘故,更黑更瘦了,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在那张瘦脸上,几乎大到没边没际,就像个流浪儿一样可怜。或许,我不该这样紧缠着他,哪怕他对我好,但是,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也会厌倦的吧? “好,明天开始,我不出来了,马上要开学了,有些功课,我还要复习一下。”我说,也许,淡漠疏离才是我和人相处的最佳方式,虽然,不会轻易得到人的好,但也不会轻易被人所伤。 “哦。”赵锐拉长音调,欲言又止。 “那么,嗯,再见。”我努力平静的挥挥手,可喉咙就像什么哽住了一样。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把赵锐当作最知心的朋友,总以为他陪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却不知,现在,就连自以为最知心的朋友,也是嫌弃我的。 “再见。”赵锐也挥挥手。 我转过身子,朝岔路口的另一端走去。 “穆子秋,你应该走那边。”赵锐叫住我。 “哦。”我勉强一笑,走到正确的路上。 “穆子秋,你不高兴了?你生我气了?”待我走出十多米,赵锐在身后扬声问我。 “没有的事。”我闷声闷气回答,不确认他能否听到。 又走了十多米,赵锐却叫:“穆子秋,等等我,我陪你,多晚都陪你。” 我没理他,加快脚步疾行。 身后传来噔噔噔的跑步声,肯定是赵锐追了上来,我没有丝毫迟疑地飞跑起来,我穆子秋不需要同情。 跑了很远一段路,我终于跑不动了,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喘着气休息。我的身后,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却不见那个矮小的身影,赵锐没有追上来。他凭什么要追上来? 我缓缓的蹲下来,把脸埋到膝盖上,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我什么也没有了,就连对我最好的人,也不愿意陪我了。 “小妹妹,怎么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忽然在头上响起。 我抬起头,脸上犹有泪痕,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长头发男生正嘻嘻笑着看我,他的身边,还有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也全都用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光看我,仿佛我是一道美食。 我用手背揩了一把泪,沉下脸来,微眯着眼,狠狠的回看他们。 “呦,还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长得真漂亮。”长头发男生丝毫不惧我的眼神,依旧嬉皮笑脸地调戏着,而且,一只脏手,就要伸过来摸我的头发。 我一闪身避开,另一个男生却又凑了上来,拦在我面前,一条腿摇晃着,说:“小妹妹,这是干嘛呢?看你难过的,让哥哥陪你玩玩嘛。” 我打量一下周围,路灯很暗,行人稀少,被这样一群人缠住,实在是不妙的事。哪怕我大声呼救,能挺身而出的人,怕也少得很吧。现在,谁不是明哲保身?谁愿意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我脑子飞速的旋转,想着脱身之计,硬碰硬是不行的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女孩子根本不是对手,看来,只能用巧了。 “可我今天没心情。”我一边软声说,一边看向过往的人。如果运气好,或许能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忽然,我眼前一亮,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迎面走来,许是好奇,他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只这一眼,我已看出他是一个温和的男人,这样的一种温和,应该不会轻易说不。 赌一把了,看起来胜算瞒大。 我绕开拦路狗,朝男人跑去,口里却半欣喜半抱怨的说:“明哥,你怎么才来?害得人家以为你不来都哭了?” 男人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些什么,朝我伸出手,说:“有点事,耽搁了。” 我把手放到他掌心,朝他微微一笑,是无言的谢谢。 长头发男生狐疑的朝前迈了两步,但是看我们这么亲热,终怏怏的停了下来,嘴里嘟囔着:“邪了门了,居然这么巧。”他们虽然不务正业地在街头欺负弱小,但毕竟还是孩子,面对一个大他们几岁的成年男子,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我和男人走出那条幽暗的街道,拐进另一个路口,这里繁华热闹许多。 “谢谢你。”我抽出手,由衷道谢。 “不用客气,我送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一个女孩子,着实有点危险。”男人声音舒缓,态度温和。 “不用了,我家离这不远。”我拒绝道,不愿和一个陌生男人有过多交集。 “那我让你哥哥来接你。”他倒也不坚持,只是说出的话,差点吓我一跳。 男人见我迷惑不解的样子,微笑着解释:“我认识你,你是子秋吧,我是你哥哥的高中同学,我叫文哲。” 世界真是太小。 “不用了,我经常这么晚回家的。”我依旧拒绝,我连哥哥都不想搭理,更别提他的同学了。 “这可不是好习惯,现在社会这么乱,女孩子回去太晚,很容易出事的。” “哦。”我淡淡的应着,若不是看在你帮我一场的份上,我早就掉头走了,还容得下你在这说教。 文哲也看出我的冷淡,不再多言,而是掏出手机准备给穆子谦打电话。 我拦住他,说:“要是没什么急事,还是你送我吧。” 文哲又笑了一下,点点头,他本就白净温雅,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颗小虎牙,又添了几分可爱。这样的男人,虽然说不上多讨女人欢心,但也决不会讨厌。 我们一前一后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文哲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又问了几句话,比如我喜欢什么?上几年级了?平时都去哪里玩?那口吻,就像一个长者对小辈的垂询。 我终于受不了,停下身子,仰头看他,眼里有桀骜的神采,说出的话,也是十分无礼:“你以为你比我大很多啊,要这样端着兄长的架子。” 文哲一愣,旋即又笑了,他真是爱笑。 “我当然比你大很多,我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你才刚上学呢。”他好脾气的说,一副不欲和小屁孩计较的风度。 “你怎么知道?”其实我傻,我告诉他现在初中毕业,他推算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你哥哥说的埃那时你刚被接回来,你哥哥可兴奋呢,告诉所有人他有个妹妹,那得意劲埃”文哲回忆当时的场景,忽的笑了,继续道,“他说,你就像只野猫,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他那时最喜欢逗你吧?因为每天,他都会和我们说他逗你的趣事。有时,我们听得好玩,也会调侃你几句,说你是野猫,性子冷,养不熟,结果呢,他却一副要和我们拼命的架势。他当时对你的态度,怎么形容呢,嗯,就好像自己的孩子,自己说得,别人说不得。” “他经常和你们提起我?” “那当然,所以我们都很好奇,有活动的时候,总要求他带上你出来玩,想看看让他一天到晚挂嘴边的妹妹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们对你真人的印象,却和他说得完全不同。那时的你,可乖巧呢,总是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偶尔微笑一下,美好得就像一幅画。”文哲一点也不吝啬赞美,可能他觉得,对一个孩子,无论怎么夸赞都不嫌过份。 我却微微脸红了,有人这么直白的当面夸我,还是第一次。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阴暗的存在:不符合年龄的早熟,乖戾冷漠的性格,完全不出彩的成绩。这样的一个女孩,即便不让人讨厌,也决计喜欢不起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某个时刻,在某些人的记忆里,居然美好得像一幅画。 穆子谦,你的记忆里,是否也有这样一幅画? 第一十一章锁住的秘密 我没有想到,和赵锐经此一别,再见面时,却是两年之后。 在这两年里,我和穆子谦的关系,时冷时热。就好像人得了疟疾,摇摆个不停。有时我向他靠近一点,他又忽地离得老远;有时他向我靠近一点,我又记着他过往的疏离。如此这般,总也亲近不起来。有时,我甚至怀疑曾经有过的那段亲密时光,它到底是真是幻。 好在我又有了另一个朋友,他就是文哲,自从那次街头偶遇,他出手相助之后,我们之间,竟像亲兄妹一样自然友好。文哲爱笑,人又热心,还有几分幽默,所以,和他在一起,很是轻松愉悦。 高二的时候,我的功课跟不上,跟文哲提了一下,他自告奋勇给我补习,这正合我意。每天下班后,他都准时到我家,和我一起吃饭,然后开始辅导我的功课。开始的时候,我们是在客厅的一角,他给我讲知识要点,讲解题思路,我呢,则总有几分心不在焉。其实,我本质上不是一个爱学习的孩子,只所以让文哲来辅导,本是存了几分气穆子谦的心——他不是不喜欢我和男生走得太近吗?我偏不,偏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和别的男生有一种似是而非的亲近。 如果我没猜错,穆子谦对此应该是介意的,因为他回家的时间明显比平时要早,而且,呆在客厅的功夫也越来越多。大多时候,他就靠在沙发上,无聊的翻杂志,我怀疑妈妈的那撂女性杂志,他都从头到尾翻了个遍,却未必看进去一个字。他心里应该是不安的吧,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真的在接受一个男生的辅导,还是另有所图?不过,好在,都是在同一个空间,他好歹能监控得到。 然而,我却不会仁慈的继续给他这样的机会,我借口在客厅干扰太大,让文哲去我的卧室。文哲觉得这样不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管内心如何坦荡,看在外人眼里,总也几分嫌疑。但是,当我说我一直是在卧室学习,在客厅不习惯,而且哥哥和王妈在那晃来晃去,我压根学不进去时,他妥协了。事实上,这段时间,他很沮丧,不管他怎么努力,我的成绩却没有丝毫起色,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到底是他讲得不好,还是我太笨?而今我找出一个理由,他当然愿意相信。 我们把阵地转移到了卧室。到底是女孩子的闺阁,文哲有几分拘束,我也更加心不在焉,一道题,常常要反反复复讲好几遍。 终于,文哲有点受不了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子秋,你知道么?子谦以前老是说你聪明,而我现在总觉得他说的是反话,你的脑瓜子里,装的是脑髓么?还是一脑袋榆木疙瘩?” 我咯咯笑了,不是因为文哲风趣的批评,而是,虚掩的门外,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我绝不会听错,这一晚上,我一直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文哲的辅道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所以,当脚步声停下来时,我故意快乐地咯咯笑出声。 文哲也无奈的笑笑,说:“子秋,你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干脆别辅导算了,反正以穆叔叔的本事,你要读个大学也不是难事。” 脚步声远去了,他或许听到了我的笑声,或许没有。那么,他这样悄无声息的上来,是要做什么呢?我微微有点闪神,没有听到文哲的话。 文哲把手放我眼前晃晃,喂了一声,继续说:“让我来猜猜,你到底在想什么?肯定是在想心仪的男生1 我拍开文哲的手,被他一语中的说中心思,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便故意板了个脸,说:“你瞎猜什么,小心我生气了?” “你该不会早恋了吧?”文哲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 “要你管。”我真有点生气了。 “我才懒得管呢,要管,也是你爸妈管。嗯,你爸妈估计没时间管,只好你哥哥管了,回头我得告诉你哥哥去。”文哲促狭的笑道。 “你要告诉穆子谦,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怎么,怕他打你屁股?不过你大可不要怕,你哥哥在你这个年龄,也一样早恋。”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问完才发现自己问得太快,会不会让文哲觉得异样? 不过文哲显然没注意这些,他此时热衷于讲别人的绯闻,而且还是过去了许多年的。 “也是高二的时候,隔壁的班花追你哥哥,托我们送了好多次情书,可你哥哥不为所动。后来,实在被缠得紧,就让我们转告班花,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 “他只是要找个借口而已。” “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不过后来,他经常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还用一本带锁的笔记本神秘兮兮的写啊写,所以渐渐的我们也信了。” “你见过那个女生?” “没有,你哥哥搞得跟地下党似的,我们哪里能见啊。一直到现在,他谈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我们也不知道他最初喜欢的那个女生是谁?” “也许压根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也许他买的那些小礼物都是送给我的,别忘了,我是他妹妹,也是女生。”我故意轻描淡写,心里其实好奇得要命。 “哈哈。”文哲忍不住大笑起来,说,“看来做妹妹的都嫉妒哥哥有女朋友,不过,你还是别自我感觉太好,因为你哥哥那些礼物,真的不是买给你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撬开了你哥哥的笔记本,哎,你不知道,他在笔记本里爱又不敢爱,放又不愿放的样子,真是让我们着急啊,我们真恨不能替他去表白。” “那你替他表白了没有?” “哈哈。”文哲又笑了,他拍拍我的脑袋,说,“你这个榆木疙瘩,真是傻得可爱,我们是偷看的,去替他表白?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况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 “你不是偷看了吗?” “是啊,可是你别看你哥哥一副理科生的料,写起情书来,那真是比文科生还文科生,隐晦得要命,别说通篇没出现那个女生的名字,甚至连情啊爱啊都没出现,要不是我语文功底好,还真看不明白。” 我撇撇嘴,不屑地说:“你真以为你看明白了?” “我当然看明白了。就算我当时没看明白,不过后来你哥哥和我们打了一架后,我猜都猜明白了。若不是情书,他那么忌讳?跟个拼命三郎似的,一个人愣是把我们好几个打得鼻青脸肿。” “那是你们没本事。”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这小屁孩,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啊。告诉你,不是我们没本事,是我们心虚,愿意被他揍一顿,来弥补偷看的错。你小女孩不懂,这是男人相处的方式,偷看是要偷看的,偷看完了打一架又和好了!” “还小屁孩,还男人,别忘了,当初你们也就我现在这么大。” “也是耶,”文哲挠挠脑袋,笑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我比你大很多,哪怕是刚生下来的样子,也肯定比你大很多。” 我情绪忽然低落下去,无意中听到穆子谦高中时秘密的那点雀跃,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就因为早来到这个世上8年,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觉得比我大,当我是一个儿童的时候,他会觉得比我大;当我是一个少女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比我大;是不是,当我是成人的时候,他依旧觉得比我大?就像文哲说的,就连刚生下来的样子,也应该是比我大很多的。8年,在他的眼中,难道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文哲搞不明白哪句话又惹我不高兴了,他故意做了个鬼脸,见我依旧没笑,便一本正经的说:“子秋,我觉得,你这样呆在屋子里是不行的,哪怕天天辅导,成绩也不会进步。你心思太重,敏感得可怕,随便一句话,也能让你思虑半天。你这样子,怎么能学得进去?所谓学习,必须心无旁骛才行,我看你还是先学着怎么收敛心神,然后再来谈学习的事吧。” 我看他一眼,把笔在指尖上转来转去,问:“你是不是不愿辅导我了?” “是的,”文哲老老实实回答,“我觉得是在做无用功,浪费彼此的时间,我宁愿用这些时间,带你出去玩,起码还能拥有一个好心情。” “你怎么知道,你给我辅导的时候,我没有好心情?” “逼着学自己不愿学的东西,会有好心情?”文哲一副看变态的表情。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真的拥有好心情,因为他的辅导,导致穆子谦的早归;因为穆子谦的早归,免去我等待的煎熬。只是,我不能说。这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无论是谁,我都不能说。或许,我可以考虑像穆子谦一样,把它写进带锁的笔记本里。我不担心会有好奇的朋友,来撬开那把锁,因为,我压根没有朋友。 “那,就不辅导了吧。”我淡淡地说,开始收桌上的书本。 文哲在旁边看了我好几眼,终于推翻之前的言论:“嗯,有句话怎么说?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好的老师,看来还是我方法不得当,我得琢磨琢磨,改进改进,不能知难而退,一定要做个有始有终的好老师。” 我依旧没甚表情地回:“随你。” 第一十二章利息 然而到底没有做成好老师,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文哲没有再来。倒是穆子谦,在一个晚上,冷着一张脸,敲开我卧室的门,说:“文哲有事,不能过来了,你功课上要是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 我不吭声,仰着脸看他,直到他的眉毛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穆子谦,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你想给我辅导,可没问过我是不是同意?” “那你同不同意?” “不——同——意!”我一字一顿的说,“我宁愿做班上最差的学生,也不要你辅导。穆子谦,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你做好哥哥的机会,永远也不!” “穆子秋,那我也告诉你,你这成绩若没人辅导,考上大学的几率几乎为零。” “为零就为零,我不稀罕上什么大学。” “是吗?”穆子谦看我一眼,脸色忽然柔和下来,“我从来没考虑过,要找一个大学都没上过的女朋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坐在我书桌前,装模作样地翻我的物理书,嘴角却有一丝藏也藏不住的笑,我还是不确定,他刚才是否说了句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我的声音有点飘,不像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没说什么。” “不,你说了句什么。” “那你说我说了句什么?” 要死,居然和我玩文字游戏。可他到底说了句什么,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不是想不起来,是不敢相信,因为,他似乎说,要找我做女朋友,虽然话不是这样说的,但大抵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怎么可能,那个一心一意要做我永远的哥哥的人,难道为了让我考上大学,竟不惜用美男计。 “你再说一遍。” “我说要给你辅导。” “不是这一句。” “你考不上大学。” “也不是这一句。” “那我什么也没说。”物理书合上了,嘴角的笑弧扩得更大了,连眼角都上扬了。 “你说了。”我不死心。 “那你说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弯了腰,手肘撑到书桌上,看着他的眼睛。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里面有个小小的我。 “我说什么?”穆子谦的声音像水面的波纹,轻轻荡漾。 “你说,要我亲你一下。”我飞快的说完,飞快的朝他凑了过去。 穆子谦大急,身子本能的往后退,竟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我顿住身形,站直身子,看着狼狈的他,好整以暇的说:“我逗你玩呢。我不需要你辅导功课,我也不稀罕考大学。你找个读过大学的女朋友,还是找个文盲女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想靠近我就靠近我,想疏远我就疏远我?凭什么你说是哥哥就是哥哥,你说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 穆子谦不回答,他站起来,又扶起椅子,把带到地上的物理书也捡起来,然后看也不看我一眼,径自向门口走去,仿若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和他无关。 我气急败坏,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扯住他的袖子,狠狠的说:“穆子谦,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你要怎么样?” “我要你履行自己的承诺,你说过,等我考上大学,就让我做你女朋友。” “你不是不稀罕?”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我现在也改变主意了。” “你敢……” “你敢,我为什么就不敢?” “穆子谦,你别这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你明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为什么偏不给,偏要给我我不要的。”我的声音带了哭腔,我不要再在他面前逞强,我愿意示弱,如果示弱能让他怜惜我,能让他把我当一个女孩而不是妹妹来爱我。 “子秋,”穆子谦回转身子,握住我扯他袖子的手,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又何尝知道我的心思。你可以任性,但是我不可以,我是你的哥哥,有责任引导未成年的你,让你少走弯路。” “那你刚才说让我做你女朋友,也只是为了逼我用功的激将法?” “是,也不全是。人生的路有很多条,但多读书,总没有坏处。等你考上大学,你会发现,天地自会宽广很多,你也会认识很多优秀的男孩子,到时,恐怕就不会再心心念念想着我了。”穆子谦淳淳善诱。 “你怎会如此肯定?” “我比你大这么多,我知道一个人成长的历程。在每个阶段,看异性的眼光都是变化的,你这个阶段最喜欢的人,到下个阶段,却未必还喜欢。打个比方,你此时喜欢温和的男生,可彼时,又觉得他娘娘腔;你此时喜欢酷酷的男生,可彼时,又觉得他太冷。” “就好比你,高中喜欢一个女孩,等上了大学,却又未必再喜欢了。”我冷冷地问,也许,穆子谦天生就是一个花心的人,所以认为别人也和他一样,会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女朋友走马灯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 “什么女孩?你怎么知道?”穆子谦的眼神很特别,一点点惊讶,但是,更多的是震动。 “你以为锁进笔记本里,就没人知道,可还是有人知道。”我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这样对文哲很不厚道,不知穆子谦会不会再找他打一架。 “是,还是会有人知道,我希望最该知道的人,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太早或者太晚,可能都不会有好的结果。”穆子谦的思绪似乎飘得很远,是到了旧日时光,还是不知的未来? 我一时竟不知怎么答话。 “子秋,”穆子谦回过神来,松开我的手,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真的还小,等再过两年,你考上大学,如果到一个更宽广的环境,你心里还有我,我们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相处试试。但前提是,这两年,你必须用功,考个好的学校。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爸爸一心忙他的事业,妈妈是个不管事的人,所以,这个家里,能监管你的,也只有我了。我希望你能把心思用到学习上,有个好的前程。我不希望自己白担了哥哥的虚名。” “你说的是真的?等我上了大学,你愿意和我相处?” “是!但前提是,这两年,你得一门心思读书,而且,这两年,我们的关系,只能是哥哥和妹妹。” “我得考虑一下。”我偏了头,认真地想,如果有了穆子谦这个承诺,算不算吃了一颗定心丸?吃了定心丸的我,能不能读进去书?如果能读进去书,考个大学,应该不是很难的事吧。 的确不是很难的事。倒不是我多聪明,敛起心神成绩就突飞猛进,而是穆子谦的承诺诱惑力太大,以至于我竟拼了命的用功。每天放学,我早早回家,做作业、复习、预习、把不会的题挑出来,等穆子谦给我讲解。待这些完成,穆子谦回房睡觉,我依旧会在灯下用功。反正我也没别的技巧,举一反三、一点就通离我还是很远,但我会下死功夫,死记硬背,先背课本、再背习题,把看武侠书的时间,全都花在背诵上。在这个过程中,我居然发现自己一个特长,那就是记忆力非常好,虽说不上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背下来的东西十天半月也还能记忆犹新。这个特长直接体现在语文和英语上,这两科成绩简直是扶摇直上,连任课老师都大为惊讶,在班上点名表扬——这在我十多年的读书生涯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高二要结束的时候,我根据自己的特点,非常明智的选了理科——这样起码能绕开物理和化学两只拦路虎,离大学又近了一步。 穆子谦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在一次看到我的英语成绩居然有110分时,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子秋,我就说了,你是最聪明的,只要肯努力,进入班级前几名肯定没问题。” 我微微一笑,不打算告诉他我是恰巧背中两篇阅读理解才得了这么高的分,否则,即便我用功到半夜,也不过是在90分的及格标准上下徘徊。毕竟基础太差,我那所谓的进步,也只是由最后几名蹿到中游水平。 不过,虽然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但好歹也是有史以来的高分,我总得藉此索求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这刻苦的姿态。我用手反复摩挲着110那三个红艳艳的数字,低垂着眸,问:“你不打算在行动上奖励我点什么?” “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穆子谦心情很好,仿佛这成绩是他的。有句话怎么说?军功章上有你一半功劳?何止一半,应该更多。 “你不打算付点利息?”我问,嘴角的笑意含都含不住。 “什么利息?”穆子谦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 “你说呢?” “我哪知道。” “你不会猜?”我开始使小性子。 “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得着。你好歹提示一下。”穆子谦一点也不配合。 “蛔虫蛔虫,恶心死了,你可真会煞风景。”我有点不高兴了,穆子谦分明就是装傻,他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逼着我用功,好让自己无愧于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哥哥。 穆子谦没有来哄我的意思,他依旧坐在书桌旁,翻着我的一本数学习题集,对他来说,我的成绩远比我的心情来得重要。 我一下变得怒不可遏,或许,在这所谓的承诺里,从头到尾认真的,只有我自己。于他,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逼我用功的手段。那凭什么,凭什么我要配合他? “你出去,我今天不想学了,我要睡觉。”我任性地下逐客令。 穆子谦依旧在翻书,连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出去了。我粗鲁地一脚踢过去,他却椅子一转,避开了。随后,他抬起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连声音都像在笑容里泡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女孩子嘛,还是温柔点好。” 我哼一声,气鼓鼓的别过头去——其实因为他的笑,心里已经没那么气了,不过是还要做个样子——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穆子谦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以为他要哄我,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生气装到底。然而他却迟迟不说话,我心里疑惑着,正待抬头看他,冷不防他的唇凑了过来,在我唇上飞快的印了一下,轻轻的,凉凉的,飘飘的,像一缕清风,像一滴微雨,像一片羽毛,我甚至不能确认两唇是不是真正的接触过。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走到门口,声音却留了下来:“利息付过了,但不是我的承诺欠你的利息,而是那个月夜,你偷我一吻欠我的利息。” 第一十三章魔障 穆子谦的这一吻,仿佛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放出了我心里最大的魔障。我苦苦压抑的情感,在这魔障的牵引下,终于得到了释放。我开始留恋他的唇、他的手、他温暖的胸膛,只要有机会,我就不顾一切的和他拥抱、接吻、抵死缠绵,恨不能嵌到他的身体里去。 我不确认穆子谦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沉迷于这一切,他很少主动,一直用理智驾奴这段感情,不让它偏离轨道太多。但是,也有例外。有一次,他似乎失控了,疯狂地扯开了我的衣服,试图冲破最后的屏障。我以为我也愿意的,我是这么爱他,我肯定愿意的!虽然法律上我还未成年,但是,无论是我的生理还是心理,都已经做好了成为他的女人的准备。然而,我不知道,我的潜意识却在抗拒。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穆子谦因为参加朋友聚会,十一点了还没回来。我做完一张英语试卷,又背了几篇古文,有点累了,便躺到床上,一边假寐一边听英语。时间很快走到十二点,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我忽然就扯掉耳机,几乎就在耳机扯掉的一瞬间,我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当然很可能这是幻觉,因为我在二楼,离一楼的大门,实在有点远,那么微小的声音,按理是听不到的。 不过,事实证明我没有听错,因为紧接着响起开门声,然后那只猫“喵”了一声,还有王妈打开房门,问:“子谦回来啦,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王妈,我吃过了的,你去睡吧。”穆子谦的声音里带着醉意。 我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二楼的动静,没听到妈妈房里有什么声响,看来妈妈要么睡着了,要么还没回来——她最近迷上打夜牌,常常凌晨二三点才归家。 我听到王妈房间的门关上了,接着穆子谦房间的门也关上了,待周围一切又归于寂静的时候,我蹑手蹑脚爬起来,悄无声息打开门,穿着袜子的脚,踩在地板上,如同鬼魅。 我心咚咚的跳着,一种偷偷摸摸的兴奋。下楼的时候,我的脚踢到一个毛毛的东西,差点尖叫起来。在叫声冲破喉咙的那一瞬,我意识到是那只碍事的猫,又生生的把叫声咽了回去。 在穆子谦的房门口,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这是他忘了关,还是心有灵犀?房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比较暗,穆子谦在洗澡,有冲水声传了出来。我在房子中间站了一会,一颗等了整晚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这时,我才觉得,此举,太过大胆和疯狂。 我正犹疑着要不要调头离去,洗手间的门打开了,穆子谦裹了一条浴巾走出来,精壮的上身犹挂着水珠,墨黑的头发湿哒哒的,因为摘了眼镜的缘故,眼睛微眯着,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我喉咙有点干,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子秋,你过来了。”穆子谦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平稳,但是,我从那蠕动的喉结里,看出了他是在努力维持这样一种平稳。 “嗯,我过来看看你。”我声音很轻,眼光瞟向别处,不敢直视他。 “哦。”穆子谦状似随意的应了一声,打开衣柜门取衣服,待转过身时,已经穿上一件浅蓝的睡袍,连腰带都系得整整齐齐。 “时间不早了,回房睡吧。”穆子谦朝我走了过来,顺手摁亮房里的大灯。银色的光线铺泻下来,之前因为乳黄的壁灯营造的那种暧昧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有小小的失落。或许,我对他还是不够有吸引力,以至于在这样一种境况下,他还能维持该死的理智,连主动拥抱一下我的想法都没有。 我走到他身边,撒娇的说:“人家等你一个晚上了,连个拥抱的的晚安也不给,就要赶人家走。” 穆子谦笑笑,伸出双手,虚抱我一下,是真正的虚抱,因为仅仅限于衣服接触。只是,这样的一个拥抱,又哪能满足我一晚上的等待,在他打算缩回双手时,我一把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上,闷闷地说:“穆子谦,你就当完成任务啊?” “傻瓜,好晚了啊,早点回去睡。”穆子谦哄着我,虽然洗了澡,他身上还是有淡淡的酒味,尤其说话的时候,那种酒味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喷向我,暖暖的。痒痒的,有种毛茸茸的触感。 我没答话,也没松手,而是仰起头,微咬了唇,似笑非笑地看他。 穆子谦估计被我看得发毛,他把头撇到一边,不看我。 我却依然保持这个姿势,这是一个无言的诱惑的姿势,我无意中发现,穆子谦对这个姿势没有免疫力。 果然,他再度把头转了回来,双臂一用力,把我紧拥到怀里,唇也覆上我的唇,带着淡淡的酒味。 我热烈的响应着,舌头笨拙地撬开他的牙齿,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穆子谦的防线终于全线崩溃,他双手一用力,把我半抱起来,带到床上,身子也压了上来。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手也不安分起来。 我心里又紧张又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和兴奋。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过分克制让我患得患失,有时,我甚至疑心,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不过是换了一种方法逼我用功罢了。或许,他的内心深处,一心一意想要履行的,还是好哥哥的职责。 然而,此时,他伏在我的身上,忘情的和我热吻,脸上有情欲的红晕,他已经完全褪去哥哥的外衣,而变身为一个男人——我的男人。我的心里踏实起来,只要迈出最后一步,他就再也做不回我的哥哥了。 我扭动着身子,用肢体语言刺激他的欲求。穆子谦再也忍不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愈发放肆起来。 我的身子绷得僵直,忘记响应他的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只手上。穆子谦感觉到了我的紧张,他停止了移动,重新和我热吻,直到我僵直的身子慢慢柔软下来,他才再次试探性一路抚摸下去。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嘤咛一声,又痛苦又甜蜜的呻吟,带着男人无法抗拒的销魂。 “你个妖精,想死我了。”穆子谦咬一下我的耳垂,身子一挺,就要突破最后的屏障。 然而,仿佛有一道闪电,照亮了某段旧时时光。我的情欲,竟一下退得无影无踪。记忆里,有女人雪白的腿,男人精壮的背,还有“用力,我要死了”的呻吟,更要命的是,是刚才这句“你个妖精,想死我了”——是我身上这个男人,曾经说给另一个女人的情话。 我不知道我的记忆竟是这样的好,我不知道那副画面烙印得竟这样深,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我竟这样的在意,竟这样的在意——竟在意到,完全失去了和他亲热的兴致! 我心里涌起无限的悲凉,泪从眼角滑落下来,湿了我的一缕头发。穆子谦感觉到我的异样,他硬生生的停止要进入我体内的动作,拥住我,问:“子秋,你怎么了?”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这是我无比着迷的一张脸。有多少次,这张脸出现在我少女的春梦里,它时而近时而远,让我嗔让我喜,几乎左右了我整个少女时期的喜怒哀乐。然而,今天,它离我这样的近,却又有看不见的屏障,把它隔得这样远,远到,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 我的指腹抚上他的眉,轻轻触他的睫毛,他忍不住眨了眨眼,问:“子秋,我让你害怕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还没准备好,我有些害怕。” 穆子谦的唇碰了碰我的唇,从我身上翻下来,扯过睡袍胡乱披上,又用被子盖住我的身子,闷闷的开口:“子秋,对不起,我失态了。晚上喝了不少酒,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没吭声,我知道是我诱惑了他,在他最想的时候,我又残忍的拒绝了他。可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爱他的,今晚,我原本想把自己纯洁的处女之身,奉献给我的爱情,奉献给最爱的他。只是,我没想到,潜意识里,我竟有如此严重的精神洁癖,我本能的反应,竟优先于的我爱情,生生的将他推离! 我离开穆子谦的房间,我感觉到他恋恋的目光。可是,我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那关键时刻的记忆,会破坏掉所有水到渠成的美好。或许,我还要等待,等到我真正长大,学会取舍判断,才能来正确的对待这份感情。 出门的时候,我的脚再次踢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只能洞察人心的猫,在黑暗里,睁着蓝得发光的眼睛,悲悯的看着我。它前世弄不好就像爹爹一样是个算命先生,见惯了太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所以,此刻,它守在门口,要用它的目光,来在给我一次警告。 “不可放肆,穆子秋1我似乎听到猫的声音! 第一十四章独一无二的宝贝 我和穆子谦重又回到那种疏离的相处模式。 他依旧早早回来,依旧和我同桌吃饭,依旧给我补习,可是,这一切,就像公式一样死板,那段短暂的亲密时光,竟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敢像以前一样放肆地打量他,也不敢趁他讲题时偷偷亲一下他的面颊,更不敢无所顾忌的吊在他的脖子上,挑逗他来吻我。我只能像个妹妹一样,中规中矩的坐着,佯装认真的听他讲解,不敢越雷池半步。我怕,怕我们一旦亲近,我又如中了魔一样,不由自主的将他推离——敏感如他,会不会猜到我内心深处,竟是嫌弃他的。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暑假里,穆子谦因为一个项目,要到外地出个长差。走前一天,他给我讲完一张数学试卷,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沉默的坐在书桌前,左手无名指轻轻叩着桌面。那噔噔的声音,似乎响在我的胸口上,让我莫名发慌。 “你有事?”我问,现在的我,既不叫他的名字,也不喊他做哥哥。所以,每次开口,总有一种突兀。 “嗯,我明天要出差,是和部队合作一个项目,快的话,也得二个月左右。部队纪律很严,这段时间,我可能没法回来。” “哦。”我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有些难过,更多的,竟是一种类似放松的情绪,尽管我是如此的不愿承认,但这段如履薄冰的日子,分分钟都是煎熬,却是不争的事实。 “子秋……”穆子谦看着我,眼神闪烁一下,欲言又止。 “嗯?” “子秋,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会不会想我?”穆子谦眼睛看向别处,其实他更想问的或许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你对我那么冷淡?” 我绞着手指,微低着头,不做声。 空气似乎有点沉重。 穆子谦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忽地自嘲一笑,说:“我才说过在这一两年时间里要做好哥哥这个角色,现在,自己倒有点不知所谓了。” 我能明白他的失落,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情感中,一直都是我主动,包括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甚至,那个晚上,我疯狂大胆的诱惑。他在我任性妄为的攻势下,终于一点点失守自己的心。可是,不过是一个转身的距离,我却失去了那份如火热情,重又变得淡漠疏离。他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怎能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穆子谦见我依旧没有说话,遂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叮嘱道:“晚上不要搞那么晚,早点睡,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略微有点发愣,他怎么会知道我很晚,难道,他也像我一样,在晚上睡不着时,会打开门,看我的房间。想必是这样的,门缝里的灯光,见证了我夜深的用功! “好。”我点点头,乖巧的回答,末了,又加一句:“子谦,我会想你的,事实上,我每天都很想你。” 穆子谦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的直白,或许是我亲昵地叫他名字,他大步折了回来,一把抱住我,叹息般的说:“子秋,你吓死我了。”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开口,有点明知故问的味道:“怎么了?” “我以为我把你吓跑了。对不起,那晚我喝了酒,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是我的问题,是我主动来找你的。” “不是,傻瓜,即使你不过来,可能我也会来找你。只有喝了酒,我才有这份勇气。子秋,你不知道,我好喜欢你。” 这是穆子谦第一次跟我表白,我心头一热,仰头看他,他眼睛里有炽热的火焰,似乎能将我燃烧。我喜欢这样的穆子谦,不刻意压制自己情感,让人觉得高深莫测的穆子谦。 “子谦,我也好喜欢你,不,是好爱好爱你。在这个世界,除了爹爹,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听着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穆子谦俯下头来,试图吻我,我身子一下绷得僵直,手完全不受控制的使上劲,竟一把将他推开。穆子谦脸上有无法掩饰的震惊,还有一种受伤了的表情,他问:“子秋,你……,你不喜欢我亲你?” “哦,不,”我快速的想着理由,说,“我,我怕自己太沉迷于此,完全没有心思学习。嗯,自从,自从那晚之后,我学习的时候,就老走神,用不进心思。”这个理由虽然不是很有说服力,但也不是太牵强,因为事实如此,那晚的一幕,已经在我脑海中放映了上千遍,严重影响了我的心情,甚至于我看穆子谦,都仿佛有了透视功能,一眼就能看到衣冠楚楚下的肌肤。这是一种恐怖的体验。 “哦,原来这样。对不起,子秋,我那晚不应该太冲动。”穆子谦再次道歉。 “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穆子谦,你可知道,真的是我不好,是我招你惹你,又是我推你拒你,我不知道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心里会藏了一个这样的魔鬼。 “傻瓜,别这样,以后我会注意的,等你读完高中,等你上了大学,我们再……”穆子谦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我知道,他省略的那些话里,是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憧憬。 “好。”我点点头,扯出一朵微笑,说,“我会努力的,争取能考上大学。” “努力就好,但压力也别太大,考不考得上并不是很重要。” “你不是说过,不考虑找个没上大学的女朋友嘛。”为了让气氛轻松一点,我故意调笑。 “你也说了,那是激将法。”穆子谦笑了,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牙齿雪白,人也特别亲切。 我也跟着笑了。没有肢体的接触,我们相处起来还是蛮轻松愉快的。 穆子谦出差去了。不过,空间的距离,倒让那层隔膜消失了,我们反而变得十分亲近。 每天早上,他会给我发信息叫我起床,晚上会给我打电话聊天,中午十分,若时间来得及,也会和我简短的通个话。通过电波,他叫我宝贝,我说:“你叫我宝儿吧,以前我爹爹就是这么叫我的。” 他则笑,说:“你是你爹爹的宝儿,是我的宝贝。我希望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这样叫你,就像你爹爹对你的称呼一样,是独一无二的。” 我喜欢他这宠溺的语气,喜欢他说的独一无二,我会在电话里,告诉他一天里发生的事,小到晚餐吃了什么。其实倒不是我细致,而是我的生活,实在是简单到单调。我没有朋友,很少出去玩,一天到晚不过是呆在家里,学习、学习,还是学习,有时候,也到客厅,和那只猫相对发呆。 王妈都有点看不过眼了,说:“子秋,你去外面逛逛嘛,女孩子就应该多出去玩玩。” 我笑,感谢王妈的好心,不过,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出去游荡吗?那还不如呆在家里。 一天中午,我正在吃饭,有人在按门铃。王妈走过去开门,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人,扬声喊我:“子秋,你同学来了。” 我正奇怪,侧头一看,却见一个很高的男孩,拘谨的站在客厅中央,冲着我笑。我一时竟想不起他是谁。 “穆子秋。”还是男孩先打招呼。 “啊?是你,赵锐1我惊喜的跑过去,想不到赵锐居然会再次回到这个城市。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我们就再也没了联系。开始我心里是颇在意他不曾来一言半语的,不过后来,和穆子谦在一起后,我渐渐的忘了这份在意,甚至,都很少想起这个人。 “是我,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回来找我?”我有点委屈,他是第一个我真心实意当朋友的人,却连走时都不曾跟我道别一声。 “对不起,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告别。”赵锐解释,不过这解释着实牵强。那个暑假,我们天天在一起,他还说要开学时才走,却又再我们闹了别扭后,忽然就销声匿迹。 “哦。”我点点头,接受他的解释,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再去问个究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我还是问出另一个疑问:“你怎么信都不给我写一封,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你联系方式。”赵锐声音低低的,一看就有撒谎的嫌疑。是啊,谁信了,我们是同学,尽管我人缘不好,但要问个联系方式,还是问得到的。 “你这次回来,是探亲?” “不,我转学回来了。我的户口还在这里,所以不能在深圳参加高考。” “哦,那你依旧会到我们学校吗?” “当然,都联系好了。” “太好了。”我由衷的欢喜。 这是王妈端了一盘水果出来,说:“子秋,招呼你同学坐埃” 我这才想起我们还站在客厅中央呢,便笑着招呼他坐下。王妈又去拿了些点心,许是这十来年都没有一个我的朋友上门,她对赵锐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情。 “你长了好高。” “你几乎没变。” 我们异口同声的说,又因为这异口同声,难为情的笑了。 赵锐是长了很多,都比我高半个头了,想当初,可是我比他高半个头。而且,他现在也结实了,白净了,不像当初那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男生,而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帅哥,若在大街上相遇,我还未必能认出他来呢。而我,许是初中长得太快的缘故,这两年来,身高几乎没有变化,倒是头发,重又蓄了起来,已经齐了肩膀。 两人又细细聊了很久,彼此的近况,今后的打算。不觉竟一个下午过去了,黄昏的时候,赵锐起身告辞,我送他到门前的那个路口,挥手作别,仿若回到初中的暑假,一种久别重逢的欢喜,充盈着我整个心胸。 第一十五章似是而非的拒绝 穆子谦不在身边的日子,有了赵锐的陪伴,我竟不觉得寂寞。 赵锐每天下午都会过来,先给我补习,然后陪我出去闲逛。王妈是最乐意看我出去的,所以,每次出门,她总叮嘱:“子秋啊,现在是暑假,功课没那么紧,你可以和朋友玩到晚点才回来。”王妈不介意这个朋友是个男孩子,她介意的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老窝在家里。 一天下午,我和赵锐出去,刚好他一个哥们生日,约了一群人去KTV狂欢。我虽然不喜欢那份热闹,但是也不想拂了赵锐的面子,便也跟着去了。 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玩起来很疯,加上喝了点啤酒,开起玩笑便十分放肆了。 “喂,赵锐,你老实说,你这次回来,是真因为不能在那边考试,还是另有所图?”一个皮肤很黑的女孩子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赵锐,问。 “我都说了,不能异地高考。”赵锐似乎有几分心虚。 另一个女孩挤挤眼睛,笑得不怀好意:“你就哄我们吧,听说你舅舅在深圳生意做得很大,在这个有钱能搞定一切的年代,还搞不定你的户口?” “就是就是,我看你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矮个子男生喝了一大口啤酒,话是对赵锐说的,人却看着我笑。 赵锐脸红了,他瞄我一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你们不要瞎想,我回来和子秋没关系。” 哈哈哈……,一阵放肆的笑声,那个生日的哥们捶了赵锐一捶,说:“小子,你这是解释呢,还是故意跟我们挑明?我们有提到子秋吗?” “当然是挑明了,我看他就是为穆子秋回来的。要不回来这么多天,怎么天天和穆子秋腻一起呢?”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子酸溜溜的说。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本来我就不喜欢太过热闹的环境,尤其是这份热闹还是以我为谈资时,便更觉无趣。所以,我站了起来,很突兀的说:“我先回家了。” 先前嬉笑着的人群安静下来,大家脸上都有几分尴尬。他们知道我是个不太合群的人,更是开不起玩笑的主,刚才因为喝了点酒,一时忘形,而今见我要离开,知道是过分了,竟不知怎么收场好。 还是那个生日的哥们出来打圆场:“子秋,蛋糕都还没吃呢,怎么就走?大家也是随便说说,你别介意。”说完,强制性的拉我坐下,又招呼大伙儿,“寿星发话啦,切蛋糕切蛋糕,吃了蛋糕我们跳舞去。” 我见一旁的赵锐用恳求的目光看我,也不想让他难堪,便依旧安静的坐着。 吃完蛋糕,他们真的去跳舞,我讨厌那光怪陆离的灯光,便拒绝了。赵锐有点扫兴,但他还是顺着我,没去凑那份热闹,而是准备送我回家。 两人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赵锐几次欲言又止,快到家门口时,他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子秋,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 “你不是说回来高考吗?”我看着他通红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如果我说不是呢?”酒能壮胆,赵锐似乎豁出去了。 “那是什么?”我牵牵嘴角,问,但心里却明镜似的。赵锐此时虽然长得比我高了半头,但是在男女之事上,却和我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是,是,那个……”赵锐支支吾吾,忽然大着声音说,“穆子秋,你明明知道的。” 我用脚踢着路边的一颗石子,声音却清冷得很:“赵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几年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其他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不要去在意那么多,听之任之就好。”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因为不想失去这份友谊,即便明白赵锐的心思,也装傻。而且,我不止自己装傻,还希望他和我一样装傻。 赵锐脸上的失望一闪即过,但他没表露太多,而是闷闷的说:“好。” “那么,再见。”我朝他挥挥手。 他笑了笑,也挥挥手,不过那笑容,却实在是勉强。 接下来的时间,赵锐没再来找我。我心里虽有小小的失落,但也没表现出来,依旧吃饭、睡觉、读书,和那只越来越肥的老猫发呆。 王妈忍不住念叨了几次:“子秋,你那朋友怎么不来了?他每天带你出去走走,挺好的,怎么忽然就不来了呢?” 我只是对王妈笑笑,并不做声。 有些人,他自以为自己很重要,是唯一,所以,便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像初三的那个假期,一声不吭的离开,就像这一次,忽然就销声匿迹。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我安慰自己,努力不让那丝难过倾泻出来。 可到底还是没有做到,悠长的下午时光,太阳一点点西移,我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听着寂寞的歌,觉得自己竟一下子从青葱的少女,变成了暮气沉沉的老人。不,或许,我的生命,从来就没有青葱过,穆子谦带给我的那抹色彩,随着他的远离,渐渐淡了颜色;赵锐留给我的那份温暖,也在他转身的一刻,降了温度,变得冰凉。 一个漫长又孤独的假期。 好在终于开学了,我第一次期待回到学校这个大集体里来。 赵锐依旧和我同一个班,而且就在我后面的两个位置。但是,开学快一个月了,我们没说过一句话,目光也没对视过一次,就仿佛从来不曾亲密过。那个曾经对我千依百顺的男孩,不过因为他似是而非的表白,我似是而非的拒绝,就一下和我拉开这么远的距离,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高三的课业很重,我又没人辅导,每天的知识点消化不了,一日日累积起来,学的非常辛苦。穆子谦打电话回来,我一半因为这份辛苦,一半因为思念,竟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别哭,子秋,我很快就回来了。”穆子谦心疼的安慰我,但是他的归期,又哪是他能做得了主的,项目进展很慢,原来乐观估计的三个月,弄不好半年都搞不定。 “你总说很快很快,可你根本就不知道哪天能回来。”我哭得更厉害。 “要不这样,我让文哲来给你补习。他脾气好,性格好,你们以前就蛮处得来的。你说行不行?”穆子谦提了个建议。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我的功课得有人拉扯着才能进步,而且,一个人,真的是好孤独好孤独。在学校里,我虽然偶尔也和同学说句话,但是,那些话,似乎包裹着一层薄膜,总不能说到心里去,愈发衬出我的孤独。 在穆子谦提那个建议的第二天,文哲就来学校接我下晚自习。他说:“穆子秋,你可以啊,一个班几十个人,你竟找不到一个能辅导你功课的?你这样不合群,穆子谦居然不批评你,还纵容着你,让我来辅导。且不说我高中毕业好多年,给你讲解时自己还要先回炉,单说你下自习都十点半了,到家都十一点了,有时间辅导吗?” 他这话我不爱听,便顶了回去:“没时间辅导,你不来就是了,用得着特地来教训我么?” “忠言逆耳。穆子谦那样宠着你,可不是为你好,你得有自己的朋友,尤其得有年龄相仿的朋友。” “我不要朋友,我只要有穆子谦就够了。” “你若这样想,更是大错特错了,每个人的一生,不应该只有某一个角色的存在。穆子谦只是你的哥哥,你还得有朋友,有恋人……,呃,现在谈恋爱早了点,但将来,你还是得有恋人。所以呢,你得从现在就开始融入周围的人群中,而不是守着穆子谦一个。”文哲还在长篇大论。 我冷冷看着他,问:“这就是你今天来接我的原因,你是来给我上课的?” 文哲迎着我冷冷的目光,诚恳的说:“子秋,我这是为你好。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可是像子谦一样把你当妹妹的。之前我给你辅导功课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心思过重,或许这才是你成绩一直提不上去的根源。所以,我希望你能合群一点,多交几个朋友,心思轻了,自然才能学得进去,成绩自然就会好的。” 我想他或许说得不错。我上课的时候,老是想东想西,走神得厉害,老师的课很少能听得进去。有时连着好几天没和人说句话,我就在脑子里臆想出两个穆子秋进行对话。这样的一种状态,怎么可能学得好? “文哲,你不知道,没人愿意和我交朋友的。暑假里,我唯一的一个朋友,也断了和我的交往。”我情绪低落的把赵锐的事说给文哲听。这件事,我说给了家里的猫听,也说给了脑海里另一个穆子秋听,但是,它依旧梗在我的心里,而今,当我对文哲说出来后,竟觉得轻松很多。 “傻子秋,你说的那个赵锐,那点少儿郎的心思被拒绝后,肯定不好意思来找你,你不用老是耿耿于怀的。班上的同学那么多,你主动一点,热情一点,自然有人愿意帮你,自然有人会把你当朋友。这样的话,你也不用事事依赖子谦,也不用老惦着那个赵锐。”文哲循循善诱。估计他为了今天这一席话,昨晚没少打腹稿。 我决定听他一次,倒不是我有多么乖巧,而是,外表淡漠的我,内心还是感激真正对我好的人。 “你们下自习很晚,女孩子走回去不安全,以后我每天来接你。一来有什么心思可以和我说,二来也有个保镖。”文哲看我似乎有所松动,便适可而止,另找了个话题。 “会不会太麻烦?”我问。其实从学校到家不过一二里路,而且下晚自习的人那么多,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不麻烦,肯定比给你补习轻松多了。”文哲呵呵笑着,“而且,我既然把给你补习的伟大任务转交给你同学了,总得每天来检查检查成果吧,否则,你哥哥回来,还不把我给撕了。” 我在路灯的光影里,微微笑了,文哲是个温和的人,就连他的关心,也是温和的。 第一十六章那声重重的叹息 我的同桌是个胖胖的女孩,叫张小美。她脾气很好、没心没肺、又不爱计较,这也是她会和我同桌的原因。因为班上的女生,实在没几个愿意坐我周围的,更别说同桌了。但是,高中了,老师为了防止早恋,不会安排男女同桌,所以,逆来顺受的张小美就成了牺牲品。 张小美应该也和其它女声一样是不喜欢我的,但是她的好恶感不像其他女生那样强烈的表现出来。所以,她时不时和我打声招呼:“子秋,要不要去厕所”,“子秋,你的笔记做了没”,“子秋,一起去吃午饭吧”…… 她和我说这些没营养的话,大概是基于一种同情或者不好意思。因为,毕竟,我们一天要在一起呆十多个小时,大多时候中间只隔了几厘米的距离,若是什么也不说,总有几分尴尬。所以,她选择时不时和我交谈几句。 这天课间,当她照例问我笔记是否做了时,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摇头或者点头,而是拿出课上老师讲解的一道题,问:“小美,这道题我没听明白,你能给我讲讲吗? 张小美咋一听这和过去完全不同的台词,竟张着嘴忘记回答。等她反应过来时,便低头去看那道题,可不知是她太紧张,还是自己也不会,只讲了个开头,便接不下去。她抱歉的冲着我笑,说:“子秋,我好像也不会。” 我脸上略略现出失望的神色,要知道,我主动向她问题,已是鼓了好大的勇气,但换来的却是一句不会,多少有点受打击。张小美的成绩在班上是中上,按理老师已经讲过思路的题,她不会不知,大概是不愿意给我讲。也是,上课和我同桌已是无奈,谁又愿意下课还和我腻歪在一起呢。 张小美看出了我的失望,脸上写满歉意,她四周一看,发现赵锐依旧在座位上,便叫:“赵锐,你过来,给我们讲道题。” 张小美和我不是初中同学,自然不知道我和赵锐曾经走得很近。她点兵点将点中了他,一来是因为他刚好在座位上,二是他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的好。 赵锐有点意外,尤其当他意识到张小美口中的“我们”也包括我时,脸情不自禁的红了。他走过来,张小美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和我挤在一处。我第一次和一个女生挨这么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完全没听到赵锐讲什么。所以,当他讲完,问“听懂了吗”时,张小美连连点头,我却依旧云里雾里。赵锐还待再讲一遍,上课铃却响了。 “穆子秋,放学我再给你讲。”他连名带姓叫我,眼睛却看向别处。 “好。”我微微一笑。 放学的时候,同学们大多吃饭去了,教室里只稀稀落落几个人。赵锐坐我旁边,耐心且细致的给我讲那道题。他神情严肃,声音平稳,可我还是从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看出他的紧张。其时已是十月末了,天凉好个秋,绝不至于热,他之所以流汗,想必因为一旁坐的是我。 讲完了题,他照样问我会不会,怕我忽悠他,当我说会时,他又另出了道类似的题,让我讲讲思路。这次我的确是听懂了,所以很快讲了出来。他似乎松了口气,站起来就要离开,我却叫住了他。 “赵锐,谢谢,对不起。”我说。 赵锐当然听清我谢谢和对不起的含义,他脸一红,说:“没关系。” 我没再接话,而是低头玩手中的笔。他却没有马上离开,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我慢慢的把笔帽套上,书本摆放整齐,心里在想:我们这算和好了吗?应该算吧。 果然算!因为接下来的日子,赵锐一到下课就来问我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放学的时候,他也会叫我一起去吃饭。有时我们还会在上晚自习前,去操场兜一圈。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我们一路慢慢的走,风拂着我的发,天边晚霞如火,一副让人安心的图画。 我最喜欢操场和学校后门之间的那条小径,小径两旁一年四季总有不同野花,金秋时节,正是菊花的好时光。一簇簇一丛丛或黄或白的小雏菊,点缀着这条静谧的小道,空气里有淡淡的香味。 “我喜欢这味道。”我手里拈着一朵小小的雏菊,笑着对赵锐说。 “我也喜欢。”赵锐似乎有点呆,傻傻的顺着我的话。 “哦?你为什么喜欢?”我问。 “因为,嗯,因为……”赵锐吱吱唔唔。 我暗暗好笑,身边这个男孩,他的心思,在我面前其实是透明的。可是,因为我的孤独和自私,我却假装不懂,只求有他的陪伴。 两人又默默前行一段,赵锐忽然突兀的冒出一句:“穆子秋,只要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我有点惊,他这勇敢的冒失,倒是我想不到的,所以,当我看着他脸上那近乎视死如归的表情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就这样傻傻的和他对视着。 赵锐视死如归的表情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和的深情,他眼里的光彩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终于,他抬起一只手,试图来拂我被风扬起的一缕头发。 就在他的手快接触到那缕发时,我反应过来,后退一步,匆匆丢下一句:“要上晚自习了。”然后,落荒而逃。 我居然被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逼得落荒而逃。 我以为赵锐会像上次被拒绝一样,又和我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哪知没有。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他走到我身边,说:“穆子秋,我送你回家。” 他说这话时,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如果我没看岔,甚至有一种男朋友送女朋友的神气。一旁收书本的张小美听了,嘻嘻笑着,多事的说:“子秋,你让赵锐送吧,晚上走黑路怪怕的。” 我想说我不用走黑路,而且就算走黑路我也不怕。不过,我为什么要回答张小美,她摆明了是看好戏的表情。乏味枯燥的高三生活,男女之间那点似是而非的暧昧情愫,是唯一的调味剂。我为什么要做这调味剂? “不用,我哥来接我。”我冷淡的说。 张小美似乎有点失望,好戏看不成,当然失望。不过显然赵锐比她更失望,他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我收好书本,背上书包,走人。 “你傻啊,不会追上去。”我走出好几步,听到张小美的声音。 然后有脚步声咚咚咚的传过来,果然是赵锐追上来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我,没有说话,现在是下晚自习时间,周围都是人,我也不好对他发作,只得任他跟着。 到了校门口,文哲已经在等我了。我走过去,坐到他的摩托车后座。 “抓紧了。”文哲照例要说一句。 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里,平时只是抓着座位上带子的我,这次却怀抱住了文哲的腰。这个姿势,实在过于亲密。 文哲的背明显僵了一下,但他没有作声,像往常一样发动摩托车,载着我绝尘而去。 我不知道身后的赵锐,看到这一幕是什么反应。 到了家里,我正要上楼,王妈却睡眼惺忪的走出来,说:“子秋,刚才有个男孩子给你打电话了,让你回来的时候打过去,号码就在电话机旁的便签纸上。” 我“嗯”了一声,脚下却不停,依旧上楼。 偏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王妈走过去接了电话,扬声喊我:“子秋,他打过来了,你来接吧。” 我本不想接,但是看王妈脸上恳切的神情,还是调转身子。这许多年来,王妈已经逐渐成了家里除哥哥外,我最在乎的人。虽然她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她真心实意关心着我,而且对我没有一个朋友的状态非常担忧。所以,有人给我打电话,她心里应该高兴的不得了。若我拒接,恐怕会非常失望。 打电话的是赵锐。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谁?” 我知道他要问的是谁,但我不想回答。 赵锐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不关你的事。”我的声音很轻,但却有一种透骨的冷。 赵锐到底不够坚韧,见我这样说,怕是被打击到了。他很久很久没有吭声,久到我怀疑他还在不在电话那头。 是在比谁能沉默得更久吗?我觉得无趣,正待挂了电话。 赵锐却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无声的挂了电话。 他的那一声重重叹息,就像一个铁锤,敲到我的心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生疼。 那一个晚上,我没有睡好,梦里梦外,总是一个男孩子重重的叹息。在那声叹息里,我孤伶伶的一个人,一遍又一遍翻着一大撂空白试卷,不知从何下笔,心里彷徨又惊慌,想哭得要命。 我真的哭了,醒来时,泪湿了枕巾。 什么时候,赵锐在我的心里,竟已经有了这么重的份量? 第一十七章赵锐病了 第二天我去上课的时候,赵锐居然没来。他是寄宿生,昨晚还在学校,怎么可能会不来上课呢?我很想找个人问问,但又怕这一问,在班里引起飞短流长。 可我还是受不了这份煎熬,放学的时候,我主动叫张小美一起吃饭。边吃边聊的功夫,我不动声色把话题往赵锐身上靠。 “小美,你当初为什么选文科啊?”我问。 “化学物理都不太好,所以扬长避短。”张小美嘻嘻笑着说,很惊讶我今天主动挑起话题。 “我也是,不过,我是什么都不好,但文科的历史政治,好歹死记硬背也能弄点分。” “是埃”张小美附和。 “我们班上有好几个人,数理化都非常好,可偏还学文科,真想不通。”我继续说。 “就是。”张小美深有同感,“比如那个赵锐,我听说他初中也是我们学校的,成绩年级前几名。这次转学过来,本来也是要选理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到了我们文科班。” “哦。他是临时改变主意的吗?” “是埃你不知道?咳,你当然不知道。你和我们之间,总像隔了堵墙似的。” “我只是不爱说话。” “呵,我看你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不屑于和我们说。”张小美谈性上来了,先前的那份拘谨消失了,话就很随意了,“你知不知道,男生给你封了个冰美人的称号。” “哦?”我无所谓的笑笑,没有如张小美预期一样惊讶。 “还有,班上有人传你和赵锐在谈恋爱呢,说你们上晚自习前总去后操场溜达。不过我看不像,你对赵锐,虽然比对我们热情点,可也仅限于学习。昨晚赵锐说要送你,你还不让呢。” 我笑笑,说:“我和赵锐初中也是一个班的,所以相对熟悉些。你知道,我也没几个朋友,就和赵锐走得近点。如果这也是谈恋爱,着实有点无聊了。” 张小美却不同意我的观点,她贼兮兮的一笑,说:“你这样想,赵锐却未必,他可能真有那方面的心思。有好多次,我都感觉身后有双眼睛,一回头,就看到赵锐痴痴的看着你,着魔了一样。” “是吗?”我把垂到脸颊的一缕头发拂到耳后,指尖所触之处,似乎有点发烫。 “其实我觉得赵锐挺好的,成绩又好,长得又帅,班里好多女生喜欢他呢。今天他病了,好几个人请假去看他了。”张小美不遗余力的夸奖赵锐。 “什么病,昨晚不还好好的吗?”我心里一惊,脱口问出。拐弯抹角终于说到正题,却原来是病了。 “发高烧吧。好像烧得很厉害,快40度了,天没大亮就送到医院去了。”张小美看到我脸上的担忧,说,“子秋,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他,因为他们宿舍的人说,赵锐生病是因为你。” “怎么会?”我口里这样反驳,心里却隐隐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生病,肯定是因为昨晚那句“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会?听说赵锐昨晚很晚才回宿舍,还被管理员批评了一顿。回去之后,他也不睡觉,一个人跑洗手间洗冷水澡,足足洗了一个小时,后来还是他的下铺觉得不对头,跑去把他拽出来。他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冰冷的,嘴唇乌紫。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开始发烧,天不亮就到医院去了。” 我没出声,心里暗暗在骂赵锐是个傻瓜,这样的时节洗冷水澡,还一洗就是一个小时,不生病才怪呢。 “子秋,你老实说,是不是赵锐昨晚跟你表白,被你拒了,所以才那样自我折磨?”张小美按捺不住心里那好奇的小火苗,冒着我翻脸的危险问。 “没有的事。”我淡淡的说,“小美,晚自习帮我请个假,我今天有事,先回去了。” “好。”张小美爽快的应道,“赵锐是在离学校最近的中医院。” “谁问赵锐了?”我冷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问,是我想说。”张小美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我懒得和她计较,去教室拿了书包,往中医院的方向走去。 病房里,赵锐正靠在床头看一本英语读物。看得很认真,连我走到他的床边,都没有意识到。 我就安静的站在旁边,没有叫他的打算,他亦安静的看书,没有抬头的意向。可是,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的书还是停留在我进来时的那一页,完全没有翻的意思。 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现在好点了吗?” 赵锐依旧拿着书,不抬头,也不回答我的话。 我又站了一会,觉得很没意思,便向门口走去。 赵锐头上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快的抓住我的衣袖,抬起了头,说:“子秋,别走。” 他的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 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坐到床沿,问:“烧退了吗?” “你摸摸看。”赵锐的手依旧扯着我的袖子,把我的手往他额头的方向牵引。 我想挣脱。可是,他红红的眼睛里,蕴含着哀伤、喜悦、期待、恳求等复杂的情感,让我有了一丝犹疑。就在这丝犹疑中,我的手触摸到他的额,滚烫滚烫的,我不知道是我掌心的温度,还是他在发烧。 我蓦的抽回了手。 深深的失落漫过他的眼睛。 我低了头,视线看向其它地方,低声说:“你的烧怎么还没退?” “我的烧早退了。”赵锐的声音也很低。 “那怎么还这么烫?”我刚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果然,赵锐的回答,让我有点无所适从。他说:“烫不是因为发烧。” 我当然不能再继续问为什么,那会导致接下来的谈话无法收拾,所以,我再次选择了沉默。 这次,轮到赵锐打破沉默,他问:“他是谁?” 执拗的孩子。 我没有马上回答。 “你不想说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赵锐的失落,已经变成了难过。 “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哥哥出差了,不放心我,让他每天晚上来接我。”我说,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么多。 “可是,你为什么抱着他的腰?”想必我那个动作,已经让他耿耿于怀十几个小时。 “这样安全。”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似乎看到赵锐难过,我很不忍。而且,我怕他误会,从此不理我。 “哦。”赵锐明显松了口气。不过,他接下来的提议,倒让我又紧张了。 “子秋,以后,下晚自习,让我送你好不好?”真是百折不挠啊。那个暑假里因为我一句话就一两个月不理我的男生哪去了? “这个,不太好吧。你送我的话,回来太晚了,弄不好宿管不让你进。”我找了个委婉一点的理由拒绝。 但赵锐显然早就想好了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说:“从下晚自习到宿舍关门,有半个小时呢,到时我买个自行车,来回二十分钟就够了。” 我还待再想个理由,他却低低叫我一声:“子秋。” 我心里一软,竟没再拒绝。 我知道我这样做,其实不对,不,简直是错得离谱。赵锐的心思,就像我书桌上的水晶球,我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偏还不干干脆脆拒绝,和他这样暧昧着。我是舍不得他给我的这份温暖呢?还是不知不觉中,对他也动了点心思?不,我不会动了心思,在我心里,只有穆子谦。那个除了爹爹,第一个闯入我心扉的男人。 赵锐果然说话算话,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回校的时候,就骑了一辆新买的自行车。 “子秋,今天我送你回去。”下课的时候,他坐到我旁边,脸上有期待和兴奋。平时因为胖不太爱挪位置的张小美,早就识趣的躲一边去了。 “可是,我还没和文哲说。”我有点为难。 “没关系,等下他过来的时候再说也一样,反正他骑了摩托车,来回跑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赵锐说的好像是多平常的一个事。他不知道我很为难,我要怎么跟文哲解释不让他送呢?哎,不到1千米的距离,我一个人走回去自在得很,却偏弄得这么麻烦。 下了晚自习,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文哲照例等在那里。看到我过去,拍拍车后座示意我上车。 “文哲,跟你说个事。”我没有一屁股坐上去。 “什么事?”文哲戴头盔的动作停了下来,问。 “你每天这么晚还来接送我很麻烦的,以后,以后我和我同学一起回去,你就不用辛苦跑一趟了。” “那不行,你哥哥交给我的任务,他没回来前我不能撂挑子。”文哲直截了当的拒绝,然后打量了一旁的赵锐一眼,问,“你同学?” “是,他叫赵锐。” “你是说以后他送你?” “是。” “顺路吗?” “顺路,哦,不,他寄宿。” “寄宿还送你?”文哲的眼光里已经多了点怀疑和审判的成份。 “是。” “你哥哥知道吗?” “不知道,你不要和他说,我哥哥他,他不喜欢我和男同学走得太近。” “那你还不听他的话?”文哲语气有点不悦,转头对赵锐说,“你不用送子秋,她是我兄弟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接送的任务我来做就好。你们高三了,快毕业了,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是正经。” 他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明显了。他怀疑我们的关系没那么纯洁,所以出言警告。赵锐的脸在惨白的路灯下,看不出有没有变色,但我的脸,已经发烫了。就连初次见他的文哲都能感觉我们之间关系不正常,那肯定是不正常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 第一十八章和人打了一架 这一个晚上,赵锐没有送成我。当我坐上文哲摩托车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的失望,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文哲到底比我们大上许多,此时拿出兄长的威严,不管是他,还是我,都不敢违他的意。 到家的时候,文哲没有立即调头离去,而是叫住了我。 “子秋。” “嗯。” “那个赵锐,是不是很喜欢你?” “没有。”我一说完,又觉得还是不撒谎的好,遂改口道,“有一点吧,我不知道。” “你呢,喜欢他吗?” “喜欢。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我老老实实承认,“他是我初中同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对我很好,帮我补习功课。” “那我不让他送你,你会不会不高兴?”文哲继续问。 “没有。我很矛盾,一方面觉得他不送我最好,另一方面又不忍心看他失望。” “子秋,你还小,男孩子的那点殷勤,要学会拒绝,知道吗?” “我不小,我马上就十八岁了,成年了。”我反驳文哲,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小。 文哲笑笑,说:“嗯,十八岁了,是大人了,能谈恋爱了,是不是?不过我还是要啰嗦一句,现在不行,你真喜欢那个赵锐的话,也要等到高三毕业。” “我都说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我一跺脚,像个普通女生一样任性的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以后你也不要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家。” 文哲愣了一下,我也愣了。奇怪,若是往常,我绝不做这种女孩气十足的行为——跺脚。我对别人的想法,一向是不太关心的,哪怕所有人都传我和赵锐谈恋爱,我最多淡漠一笑,何至于这么急于撇清。 和文哲赌气之后,他来接我,我竟真的不肯坐他的车,哪怕他好言相劝,低声道歉,我也不肯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文哲对我不错,他真是把我当妹妹看,他有资格警告我不要谈恋爱。何况,我并没有对赵锐动心,我仅仅是不愿看他眼里的那抹失望罢了。 文哲搞不定我,便打电话向穆子谦告状。或许也谈不上是告状吧。毕竟是从穆子谦那里接了个任务,现在任务完不成,肯定要跟布置任务的人交待清楚。 穆子谦听了这事,再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语气很不好。 “子秋,你一个女孩子家,走夜路不安全,为什么要拒绝文哲接送呢?” “怎么不安全了。学校那么多跑通学的女生,谁要接送了?”我反问他 “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怎么就不一样了?” “你太漂亮。”穆子谦在那头苦口婆心的劝,“子秋,听话,以后晚上还是让文哲来接你。你知道吗?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最喜欢惹事生非,我怕他们找上你。” “你怕你怕,你怕就早点回来。”我的声音委屈极了。穆子谦出差已经三个多月了,还是君问归期未有期。 “快了,最多一个月,我这个项目就做完了。”穆子谦哄着我,“你再让文哲接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就天天来接你,好不好?” 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穆子谦的话让我想起初三那个暑假,我被几个混混围在街头,若不是偶遇文哲,后果恐怕不妙得很。罢了,还是不要和文哲赌气,让他来接我吧。文哲不让我谈恋爱,也是为我好,我犯不着为一件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事,去跟他闹别扭。 不过事情却又起了变化,文哲再次接送我不到一周,他妈妈要去省城做手术,做为唯一的儿子,他当然要跟着去。临走前,他叮嘱我:“子秋,你晚上还是让你个赵锐送你几天,我可能要一周左右才能回来。” 文哲走后,我并没有个告诉赵锐,晚自习后,独自一人回家。和我一起跑通学的人的确不少,但是,大多结伴而行,像我这样独来独往的还真不多,女生差不多就我一个。所以,很不幸的,我在第四天就被盯上了。 “美女,今儿个月亮很好,要不要和哥哥去喝一杯?”一个黑壮的男人,迎面拦住了我,在他后面,还跟着两个猥琐的小个子。 我面无表情的看他们一眼,再看一下繁星满天的星空,心里暗叫不好。我的身前身后,不停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过,但是没有一个往这边看。所谓惹不起还躲不起,虽然大家只是中学生,但明哲保身却学了个地道,断不会有人挺身而出来解我的围。 我沉着脸,冷冷看着他们,待他们发愣的功夫,往一边闪身而去。那个黑壮男人嘿了一声,说:“看不出啊,还是冷美人,带刺的玫瑰,我喜欢。”说完,就连哄骗我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就上来抓我的手。 我大惊,居然还是个愣蛮子,傻大胆儿,这样的人,最是恐怖。怎么办,三十六计,跑为上计,虽然未必跑得这几个男人,但是周围人来人往,难道他们敢直接追?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家近,离学校远。但是,到家要拐一条小巷,路灯昏暗,人流很少,跑到那里,无异于进了一条死胡同。倒不如往学校跑去,若真被抓住,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他们敢拖着我走? 打定主意,我腰身一扭避开那只伸过来的脏手,拔脚就朝学校跑去。两个小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待那黑壮男人催,才想起要追我。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拉开一段距离。 书包太重,很碍事,我边跑边甩了它。有个矮个子跑得飞快,眼看就要追上来,我向两个迎面而来的男生求救:“帮我。” 那两个男生对看一眼,示意我躲他们身后,矮个子追上来,对两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冷笑一声,居然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阴着脸说:“不怕死的只管上来。” 我惊骇不已,看来我碰上的不是普通混混,居然动上了刀子。我若不跑,那两个男生就算肯帮我,怕也不是对手。罢罢罢,反正是没有胜算,没必要再拖两个无辜的人。 思至此,我也顾不上那两个男生,再度夺路而逃。然而我没跑两步,一阵摩托的轰鸣声却在我面前嘎然而止。 “跑啊,看你的腿快,还是我的车快。”黑壮男人淫笑着,又要来拉我。我心里的恐惧膨胀到极致,若被他们拉上摩托车,后果不堪设想。随身带着刀子的人,还有什么坏事是他们不敢做的?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我心里打定主意,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哪怕是被刺上几刀,丢了性命,也好过被他们掠走。 这样想着,我反而镇定下来。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那只脏手又伸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低头就朝那手背狠狠地咬下去,男人杀猪一样惨叫,另一只手一巴掌抡过来,力道之大,硬是把我抡到了地上。这时有个矮个子也追上来了,朝我就是一脚,嘴里骂着:“妈的,臭婊子,不想活了,敢咬我大哥。” 他穿的是皮鞋,这一脚刚好踢到我的肩胛骨,痛得我直抽冷气。 “给我往死里打。”黑壮男人手背被我咬得鲜血淋漓,咬着牙齿下命令。 我本能的抱着头,承受了好几下大力度的踢打。当有一脚踢在我小腹上,引来一阵剧痛时,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警察来了。”我听到有个男生在喊。 踢打停下来了,矮个子朝那喊的男生走过去,恶狠狠地说:“小子,你活腻了吧。” 我听到清脆的巴掌声,想必是打抱不平的男生被扇了一耳光。 “把她抗到车上去,妈的,是母狼变的。”看有人出头,黑壮男人意识到不妙。一般情况下,女孩子只要吓唬几句,就会乖乖的跟他们上车,可这次偏碰上个烈的。这里离学校不远,就算晚了招不来警察,也可能招来保安,所以,他打算把人先弄走,到自己的地盘想怎么样都行。 两个矮个子得令,就要来拉地上的我。我正打算等他们伸手来拉就咬,哪知一阵劲风扫过,有个矮个子哎呦一声,跪倒在地,接着,另一个矮个子后背也被重重一击,朝前趔趄几步。 “子秋。”我听到赵锐的声音,“你快跑,跑学校去。” 心底一下生出无限希望,我抬头看周围的形式。只见赵锐手里拿着一根很大的木棒,与黑壮男人形成对峙之势,眼角余光还瞄着刚刚被打倒在地的矮个子,我毫不怀疑,只要他们有异动,就会再遭一木棒。 “多管闲事来了吧?识相的赶快滚,老子的刀子可是不长眼睛的。”黑壮男人的声音都能杀人。 “我的棒子也不长眼睛。”赵锐不甘示弱。 我忍着剧痛,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哪知那个趔趄倒地的矮个子一下看穿我的心思,先我一步而起,手就要朝我伸来。 说时迟,那时快,赵锐一棒子扫过来,击中了那双小短腿,那人应声而倒。 可就在赵锐分神的瞬间,黑壮男人欺身而上,手上匕首朝赵锐刺来。 “小心。”我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赵锐也发现了这边情况,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长棒在远距离时占着优势,近身搏击,反而碍事。 眼看就要一刀见血。 我已经爬了起来,却忘记逃跑。 “子秋,快跑。”赵锐在这危险时刻,还不忘提醒我。 我没有跑,我无法丢下一个来救我的人独自逃命。 也许赵锐会被刺上一刀。 如果他流血,我愿意以我的血来偿他的血,如果他丢了命,我也愿意陪他一起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一个愿意舍命救我的人,我愿意把这条命交给他。这一刻,我没有想到穆子谦。 然而奇迹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也是一根长棒,呼啸着朝黑壮男人背部扫来。随着杀猪般的一声嚎叫,黑壮男人栽倒在地。我的目光顺着棒子的方向移,一个高个男生双手紧握棒子,正一脸紧张的看着地上的人。 局势似乎逆转了。 黑壮男人也看出来了,他爬起来,犹在嘴硬的警告:“好小子,你们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说完,手一挥,带着矮个子踉跄而去。不过他们才走了几步,学校的几个保安手持电棒追了上来,有个矮个子见势不妙,想逃,被一个保安一电棒击倒在地。 “快报警。”有保安喊。 “早报警了。”一个在旁看热闹的女生回答。 第一十九章暧昧 “子秋。”赵锐见援兵来了,丢了木棒,走到我面前。 我这才意识到已经脱离了危险。 “谢谢你。”我一出声,喉头竟发酸,眼睛也潮了。 “你要不要紧?”赵锐问我,可当他看到我高高肿起的面颊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疼吗?”他问得很轻,仿佛声音大一点也会痛。 我摇摇头,想朝他笑笑,但是,那痛木了的一边脸颊不听指挥,做不出笑这个表情。 赵锐心疼得不顾一切把我拥到怀里,我没有拒绝这个拥抱,这是一个安全的拥抱,它的主人让我安心。今晚若没有赵锐,我甚至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你怎么来得这么巧?”在他的怀里呆了一会,我才推开他,和他保持一步的距离。 “我也不知为什么,本来已经回到宿舍了,可就是心里不安,总觉得你要出事,遂骑了车出来。才出校门,就听到有人说,前面打架了,几个男人在欺负一个女生,我直觉那个女生就是你。所以,看到路边有人堆的几个木棒,随手操起一根,就跑过来了。可我还是出现得太晚了,让你被打成这样。” “已经很及时了。”我心有余悸的说,“他们有刀,本想胁迫我上车,我不愿,他们就打我。” “对不起。”赵锐伸手过来,试图摸摸那肿起的地方。 我避开了,转了个话题,指着另一个男生问:“你朋友?” “哦。”赵锐这才想起还有个和他站同一阵营的伙伴呢,遂对那个依旧拿着木棒的男生笑笑,又给我介绍说,“这是理科班的周渔,和三国的周瑜念起来很像,所以我们都叫他小乔。暑假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打篮球,这一次,却是……,喂,小乔,你怎么冒出来的?” 被称作小乔的帅气男生笑笑,说:“我在你后面,见你操木棒,发疯一样跑,便也跟着操了一根,跑上来看热闹。事实证明,即便抱着看热闹的心,手上有武器,也还是有用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若不是他的那一棒,弄不好赵锐就见红了。赵锐见红,我可能会被推上摩托车载走,那时即便保安后知后觉的跑上来,估计用处也不大。 “谢谢你。”我由衷的跟周渔道谢。 “不客气。你就是赵锐常提的穆子秋吧,认识你很高兴。”周渔咧嘴一笑,他牙齿雪白整齐,笑起来非常有感染力。 我也回了一笑,没作声。我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哪怕是个刚刚出手相助的陌生人。 恰好这时警车来了,打破了这即将出现的尴尬。我们一行三人和那几个混混,一起被带到警局,陪同我们的,还有两个保安,以及后到的班主任老师。 在警局录了笔供,我们就出来了。而那几个混混,因为还被审出了另一起伤人案——一个也是不肯跟他们上车的女孩子,被打成脑震荡和胸骨骨折。所以,他们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 临走前,一个警察好心的劝告我,说:“这几个人都是有案底的,凶残得很,你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和他们硬碰硬,今天多亏你同学及时出现,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大家都能想象,若没有赵锐和周渔,我的情况不会比那个女孩子好。可是,如果不硬碰硬,顺着他们的意跟着走,只怕比脑震荡和胸骨骨折更不堪。有的创伤,比如脸上的肿和身上的痛,是可以愈合的;有的创伤,则会像个阴魂一样,一辈子跟着你,如影随形,至死都摆脱不了。所以,哪怕再让我选一遍,我宁愿死在那匕首之下,也不会遂那几个混混的意。 经过了这件事,学校加强了安全教育,建议晚自习的同学尽量家人来接,或者结伴回家。这时候,赵锐再次提出送我,我用沉默表示同意。 我和赵锐,彻彻底底进入了一种暧昧状态。 不止班上,甚至全校都盛传赵锐英雄救美的英勇事迹。何况,晚自习前,我们会一起去后操场走一走,晚自习后,我又会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一起在夜色中,听那轮子一圈一圈滚过。 “坐好了,子秋。”经过一段不平的路时,赵锐会叮嘱。 我用手抓紧屁股下的铁杆,轻声应道:“我坐好了,你骑慢点。” 赵锐却不满意,飞快的嘟哝:“抱着我的腰。” 我没听他的,他却故意往更不平的地方骑,车子歪歪扭扭。我知道他在耍小心眼,不理他,依旧抓着铁杆。他却来真格的,车子从一块很陡的石头上蹦下去,如愿以偿的倒了。在车身倒地之前,他先倒在地上,做肉垫子,我连人带车倒在他身上,脸几乎动贴到了一起。 实在是不好的体验。 我撑起身子,想快速脱离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赵锐却不让,他说:“别动,子秋。” 对于他近乎孩子气的赖皮,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有点狼狈的起身,用冷漠的神色来掩饰那脸红心跳。 赵锐可能也觉得自己太过份了,他小心翼翼问我:“子秋,你生气了?” “我们走吧。”我声音清冷,不欲和他多说。 赵锐再次骑上了车,我坐了上去。这一次,不用他叫,我主动抱住了他的腰。我感觉赵锐身子绷得僵直,人估计紧张得要命,车子在平地上,也歪歪扭扭,好像喝醉了酒。 我又把手松开。 “别松,子秋。”赵锐的声音里有恳求,“我会努力骑平稳一点。” 我再次环上他的腰。 我这样做,是不是不道德,明知他的心思,明知自己不能响应,可是,因为贪恋这份温暖,竟配合他玩这样的游戏。若穆子谦知道了,或许会大发雷霆吧。哦,穆子谦,念起这三个字,有丝愧疚悄悄爬上我的心头。这段时间,我好像很少想他,他快回来了吧? 车子在我家门口停下,赵锐却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他用脚在地上划着圈,似乎有话要说。 “你快走吧,呆会宿舍关门了。”我提醒他。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只是,如果他不说,没有挑明,我可以装傻的和他玩暧昧,但他一旦说出,我就算想装傻也没理由了,两人势必决裂。看赵锐的样子,不像是做不成恋人还能做朋友的那种。所以,我们只有决裂。 可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在我寂寞的成长生涯里,我不想失去赵锐这抹温暖的色彩。因此,我希望就这样暧昧着,不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赵锐见我催他,便怏怏的回身去推车子。他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怕一旦说出来,连现在这种暧昧,都会失去。再等等吧,或许,能等到水到渠成的那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文哲回来,我也拒绝了他继续接送的好意。他辗转打听,还是听说了我遭遇混混的事儿,又听说赵锐挺身相救,遂放下几分防备之心,只说:“子秋,你现在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其它的事,一定要等到高中毕业了才去想。” 我点点头,文哲不知道,对我和赵锐这种眼看着就要纠缠不清的关系,我甚至希望一辈子也不要去想。如果拒绝他的爱情,就意味着失去他的友情的话,那还不如不要拒绝,就这样模糊着吧。 赵锐年级前几名的成绩不是枉担虚名,每次模拟测试,他的分数都遥遥领先。而为了帮助我,他不仅给我详细讲解不懂的知识点,还给我制定了一套学习计划,因材施教的出了很多练习题。我在他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再加上良好的记忆,成绩进步神速,堪堪挤进了中游水平,有时发挥得好,甚至还中游偏上。 班主任因为那些风风火火的早恋传言,本来是想棒打鸳鸯的,但是,看当事人的成绩,一个稳居年级前五,一个有着明显的进步,便也淡了这份心思。都是从少年走过来的,那点朦胧的情愫,谁没有过,哎,只要不影响学习,就由着他们去吧。 但赵锐似乎不满足于这样的暧昧,他渴望更进一步。所以,有时,他给我讲题的时候,看我的头发垂下来,便试图用手把它拂起。每次我避开,都能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后来,我干脆扎起了马尾,还把一些碎发用夹子夹稳,确保低头时,不再掉下一根头发。 不止讲题,我们去后操场溜圈时,他也会有意无意的往一些偏僻的地方走。在那些地方,总能碰到一些胆大的情侣,有时看到我们走近,也仍在旁若无人的亲吻。每当这时,赵锐就会红着脸,眼里的期待,是那样不加掩饰。 我渐渐感觉到压力,借口时间越来越紧,拒绝再去溜圈。而且,下晚自习时,我会故意磨蹭几分钟,这样,赵锐送我的时间,就会非常紧,匆匆忙忙的,哪怕有点歪心思,也没有机会表达。 赵锐感觉出来这种变化,他在一次给我讲完题后,问:“子秋,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怎么会,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说。 “但你知道我不只是想做你最好的朋友。”赵锐是个固执的人。 我玩着笔,不作声。 “子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这个被暧昧情愫折磨得快要疯掉的男生,竟然在教室里问起了这个问题。虽然他问得很小声,可是,在他前面的那个男生还是听到了,他回过头,朝赵锐竖了个大拇指。 赵锐脸上泛起红晕,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忽然明白,他是故意选择在这个场合说,他把自己放在这个进得退不得的位置,他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因为每次两人独处的时候,他隐晦提这个问题,我都顾左右而言它,或者干脆沉默。 而今,他终于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咄咄逼人的问我要个结果。 他难道不怕我的拒绝,会马上在班里传开,会导致他成为大家的笑谈? 他当然怕,正因为怕,他才想要最直白的答案。 只是,我给不起。 我能给一个直白的答案,但是不是他想要的。 “赵锐,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但是,不是你期待的那种喜欢,而是同学和朋友之间的喜欢。”我的声音很轻,但口齿清晰,足够他听清楚。 我看到赵锐的脸色惨白。 其实我的脸色也惨白,只是我自己看不到而已。 一种拒绝,两种心痛,赵锐,你在我心中,真的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你又何必,一定要得到那份男女之间的欢爱呢? 第二十章误会 这次明明白白的拒绝,我以为赵锐会像上次一样对我不理不睬,然而没有。下晚自习后,他依旧送我回家,给我辅导功课的事情,也并没有落下。只是,除了讲题,他几乎不再和我说话。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惶恐。尤其是上课的时候,即便我没回头,我也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胶在我的身上,简直就如芒刺在背。 好在穆子谦的归期终于定下来了。他要回来的消息,冲淡了我和赵锐这样尴尬相处带来的困惑。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坐在赵锐的自行车后座,听着车轮轻轻摩擦地面,发出“吱吱”的声响。在我们的头顶上,是黑沉沉的天空,不管月亮还是星星,都隐去了。 “要下雨了。”我说。 赵锐闷闷的“嗯”了一声,脚下用力,轮子滚得飞快。 “我哥哥今晚要回来了。”我继续说。 赵锐这次连嗯都不嗯了,只是沉默的蹬着车子。 “赵锐。”我叫他的名字。 “什么事?”他终于不再发单音节。 “以后我哥哥会来接我。”我说。 “嗯。”又变成了单音节。 继续沉默。 只有车子在地面滚过时的“吱吱”声。 我讨厌这样的相处场景,明明无法大度,为什么还要送我? 到家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说声谢谢,然后逃也似的向家里走去。终于结束了,这样尴尬的旅程,终于结束了。从明天开始,穆子谦会来接我,我再也不用在家和学校这不到一千米的路途里,忍受心灵的煎熬。 “子秋。”我以为要解脱,但是,身后却有个声音喊我,是赵锐哑哑的嗓子,他似乎哭了。 我停下来,转过身子,问:“有事么?” “你哥哥回来了,你是不是,连功课都不愿我辅导了?”赵锐直直的看着我。 “不是的,只要你愿意,我有不明白的,下课会来问你。不过,以后我不会在学校上晚自习了,下午放学就会回家。” “为什么?” 我低着头,不回答他。我总不能说:因为我和穆子谦好久没见面了,他现在回来了,所以我在学校里根本就呆不住。 赵锐脸上的神色,不止是失望,甚至称得上绝望。 我也觉得自己残忍。或许,暑假里,我在看清他心思的一霎那,就应该决绝一点,不要和他走得这么近。以至于他凭空生出许多希望,结果呢,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空。 赵锐见我不出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我的面前。 “子秋,如果你觉得我们现在太小,不适合,我可以等。我愿意和你考同一个大学,我愿意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只求你不要把我推开。哪怕是像现在这样,不说话,但是每天能看到你,有一段只有我们俩的时间,这样我也会觉得满足。子秋,不要拒绝我,还是让我送你,好不好?”赵锐说这话时,脸上是一种近乎卑微的企盼。 谁说爱情都是美好的,当两个人的付出不对等的时候,爱得多的那方,注定是卑微的。 而我,就连这样卑微的请求,也不能应允。因为穆子谦马上就回来了,我恨不能除了上课的每一分钟都和他一起,又怎么还会把时间分给赵锐呢?或许,我不止是一个冷漠的女孩,更是一个自私的女孩。在穆子谦不在身边的时候,我默认了赵锐的陪伴,而当穆子谦回来,我竟完全顾不上赵锐的感受。 “对不起。”我唯有说这三个字。 赵锐那丝卑微的企盼,变成一种无望的哀伤。 他慢慢回过身子,打算离开。 我站在那里,心里混杂着难过、不舍、惭愧,但更多的是解脱。这段时间,这个温暖的男孩,用他的深情和执拗,给我套了无形的枷锁,我只觉得压抑。而现在,只要他就此离开,我就可以卸掉这枷锁。 夜空越来越低,空气中有一股萧杀之气,看来真要下雨了。赵锐走到自行车旁边,推动车子,就要走出我的视线。当下正是暮秋——一个带着点离别的悲伤季节。 我等着他离开。 然而赵锐却忽然把车子扔到地上,“哐”的一声脆响,吓了我一大跳。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大踏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他抱得那样紧,以至于我觉得空气都是稀薄的。 “子秋。”他把头埋到我的脖颈里,深情叫我的名字,“不要拒绝我。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甚至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全都是你的影子。” 我可能吓着了,以至于没有立刻推开他,直到脖颈处一片冰凉,我才如梦初醒,试图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哪知赵锐却抱得更紧,而且,我感觉脖颈冰凉的地方,又传来温热的触觉——他在吻我。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一瞬的功夫,我和赵锐,竟有了这样的肌肤相亲。 “我爱你,子秋,穆子秋。”我听到他低低的呢喃,带着满足的叹息。在这声叹息里,我忘记了反抗,就这样和他紧拥在一起。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摩托的轰鸣,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实在是会把我和赵锐的关系,带进一种再也脱不了身的泥沼里。 我的脑袋里,也响起了一片轰鸣。在这双重的轰鸣中,我落荒而逃。 开门的时候,我的手犹在发抖,钥匙迟迟插不进锁孔。还是王妈听到声响,过来给我开了门。 “子秋,你怎么了?”王妈看我状态不对,问。 “没什么。”我飞快的回了一句,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我的脚踩在楼梯上,咚咚咚的声响,好像我的心跳。哦,我都怀疑,我的心会不会跳出胸腔? 从今往后,我和赵锐的关系,是不是就像一团乱麻,再也理不清了? 我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惊惶的女孩——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她爱的人今晚就会回家?她却和爱她的人在那深情拥抱? 今后要怎么办?怎么面对赵锐?怎么面对穆子谦? 我闭上眼睛,心里的那丝慌乱,就像水面的一片枯叶,飘飘荡荡的,不知该隐到哪里去? 等我再睁开眼睛时,镜子里,却多了一个人。 穆子谦?! 他回来了?他什么时候进门的?什么时候上楼的?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后的?我竟全然不知。 “子谦。”我叫镜子里的人。 穆子谦没有回答,他的脸色似乎不好,嗯,非常不好。 我转过身子,看到他一脸铁青,全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穆子谦的眼里似乎有火苗在燃烧,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一种艰难的隐忍。 “他是谁?”穆子谦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恨意。 “谁是谁?”我脑子一时短路,竟白痴的反问了一句。 穆子谦怒极反笑,说:“穆子秋,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是不是?一方面和我在电话里甜言蜜语,书信写满相思,另一方面,却和别的男孩子你侬我侬,难分难舍。穆子秋,你是不是以为已经吃定了我,所以才这样肆意妄为?” “你说什么?”我心虚的又问了一句。 “穆子秋,你还和我装傻。若不是我亲眼看到,我还真会被你这无辜的样子给骗了。你告诉我,他是谁?”穆子谦弯下腰,挑起我的下巴。 原来他都看到了。想必,那摩托车后座上的人,就是他。我知道他今晚会回来,但是不知道会这么巧,不,就算我知道会这么巧,我也算不到赵锐会忽然做出那疯狂的举动。 我张张嘴,想要解释,可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又被我吞了回去。是啊,就算我想解释,可要怎么说呢?我和赵锐玩了一两个月的暧昧是事实,赵锐拥抱我也是事实,我没有拒绝他的拥抱更是事实。而且,更要命的是,当我和赵锐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少很少想到穆子谦,我的心,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微微的偏了方向。 或许应该说对不起,但是,这种场景下说这三个字,有意义吗? 这是我们分别四个多月后的相聚,对这次相聚,我盼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结果,却是这样一种结果,是这个玩笑开大了,还是老天爷给我们的考验? 我咬着唇,抬头看穆子谦,有水雾慢慢漫上我的眼眶。我知道我的资本,文哲曾说我像一幅画。如今,这幅画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即便面前的男人有再多愤怒,恐怕也招架不住吧。 我需要穆子谦心软。 穆子谦果然心软。 他深呼吸几下,终于弯腰抱住了我,说:“子秋,不要和我玩感情游戏,我会受不了的。” “我没有。”我的声音像雨水浸过的青苔,湿漉漉的,带着要哭的委屈。 “哦,那你告诉我他是谁?”依旧不死心啊。 “他叫赵锐,我的同班同学。今晚的事,是一个意外,我也想不到的,所以吓着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赵锐?”穆子谦沉吟一下,“我记得你初中也有个同学叫赵锐。” “就是他。他暑假里从深圳转学回来了,现在和我一个班。” “他喜欢你?” “是。不过,子谦,你知道我心里只有谁。” 穆子谦眼里的怒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水样的温柔。他把我抱起来,自己坐到梳妆凳上,让我坐到他的腿上。他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唇凑了上来,他想吻我。 第二十一章难以克服的心魔 我紧张得要命。自从那晚的事件后,我对所有稍显亲密的举动,都本能的排斥。坐在他腿上,我已经快抑制不住自己要推开他了,如果他再来吻我,我肯定会不顾一切推开他——我的理智,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了我的行为。只是,如果这样,经过刚才的误会,穆子谦会怎样想? 不,我一定要克制自己。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穆子谦,现在快18岁了,是一个成年人了,我们像所有恋人一样亲吻、拥抱、抚摸、甚至是做爱,都是正常的行为。我不必耿耿于怀十四岁时的那次画面。那时的穆子谦,不知道我喜欢他,哪怕有十个八个女朋友,也算不上背叛。我不必在意,我也没有理由没有资格在意,我一定要克服心里的魔障,它是一个魔鬼,会影响我和穆子谦的幸福。 我反反复复说服自己不要去想那次偷窥,可我的耳朵里还是传来销魂的呻吟,还有一句连着一句的“你个妖精,想死我了”、“你个妖精,想死我了”、“你个妖精,想死我了”……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这些要命的声音,不停冲击着我的耳膜,而且,在我心里鼓起了一张帆,我觉得整个胸腔都要爆炸了。 当我的唇上终于传来温暖湿润的触感,我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当一条柔软的舌头伸进我的口腔,我的理智终于崩溃。就像忽然发了疯一样,我用力一推穆子谦,几乎是弹跳着离开他的怀抱。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穆子谦哪里会想得到,他顺着我的力道,连人带凳子倒在地上。他眼里的惊痛,就像一把刀,直接插到了我的心上。 那一刻,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的爱情,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然而门上传来的敲门声救了我。 没有哪一次,我会像现在这样期待有人来打搅我。如果是王妈,我一定给她一个拥抱;如果是那只猫,我一定给它一个亲吻;哪怕是妈妈,我也会给她一个灿烂的笑脸。 门打开了,却是爸爸。 好久不见的爸爸。 这几年来,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已经到了连表面和谐都不屑于维持的地步。爸爸很少回家,他在外面或许有了别的女人,或许没有。但是,不管有还是没有,他对妈妈的冷漠态度,已经能用冰来形容了。 清晨,我去上学的时候,看到妈妈坐在楼下的客厅里,就这样呆呆的坐着,什么也不做,仿佛坐化了一样。只有墙上的壁钟是个活物,嘀哒嘀哒,一圈圈的转,把青翠的容颜转成枯黄;把浓稠的爱意转得稀薄;把一颗鲜活的心,转到死的灰败里。 妈妈是刚醒来?还是不曾睡去? 这样的问题,会让我的心酸得想流泪。 所以,我竟渐渐恨上了爸爸。 我一度以为,这个家里,除了穆子谦,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我的感情。但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我在这里一呆十年。这十年里,哪怕我努力漠然得像个过客,我还是喜欢上了王妈,同情上了妈妈,恨上了爸爸,还有那只毛色已经不再雪白的老猫,也让我身不由己的惦念。 “爸。”我看着门外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但脸还显得年轻。他和穆子谦在五官上神似,但是却全然不是一种类型的人。他看起来儒雅、睿智、温和,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而那花白的头发,不仅没给他减分,还让他看起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情。这样的一个男人,有钱有地位,在灯红酒绿的应酬场合,想不招蜂引蝶都难。而妈妈,哪怕年轻时再漂亮,而今老了,不仅容颜非昨,在思想上,也不能和他同步,所以,他们夫妻关系日渐成冰,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子秋。”爸爸慈爱的一笑,眼睛却看向刚刚狼狈爬起来的穆子谦,“回来了?” “爸。”穆子谦也喊了一声,但是,哪怕一个单音节,他也发出了不稳定的颤音。 爸爸的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但随即隐去。他继续笑着,说:“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我过来看看。” “哦,我也是过来看看,嗯,看看子秋,她的学习跟不跟得上。”穆子谦的解释,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而且,那依旧倒在地上的凳子,也能说明这里不太寻常。 但爸爸点了点头,却似乎很相信穆子谦的解释。他转过头,问我:“子秋,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好,比之前有进步,这次数学模拟考上了一百分(总分150分)。”我因为心虚,所以回答得特别详细。 爸爸点点头,笑道:“有进步就好,还有半年功夫,再努力一把,考个大学应该不是难事。” “嗯,我会努力的。”我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只希望这样父慈子孝的情景剧快快演完。 “是要努力,不过,也要注意身体。有张有弛,这样才能有良好的状态。高考是个大工程,没有好的身体可吃不消。”爸爸叮嘱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女孩子,睡好了才能更漂亮。哎,不知不觉中,我们家子秋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了。” “好。我过会就睡。”我乖巧的应道,其实也是在委婉的下逐客令,我这样说了,有爸爸在场,穆子谦想必不好意思留下来吧。而且,我隐隐觉得,爸爸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单纯的感叹我长大了,而是一种隐隐的警告,他或许猜测到了什么。 “嗯,那我出去了,子谦,你跟我过来一下,咱爷俩好久没聊天了,我今天带了一瓶好酒,你陪我喝几杯。”爸爸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穆子谦只得跟上。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我,我也看着他,我们视线纠缠在一起。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内,我肆无忌惮的表现自己的思念和爱慕。我要让他相信,刚才突兀的举动,不过是因为门外传来爸爸的脚步声——尽管我并没有听到那所谓的脚步声。 第二天我比往常起得更早一点。下楼的时候,客厅里没有妈妈孤寂的身影,只有那只懒猫,窝在沙发上睡觉。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穆子谦房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门却无声的往里开了。穆子谦穿着睡衣,一把拉我进去,我跌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紧接着,一个霸道又充满掠夺性的吻朝我袭来,我一阵晕眩,身子不由自主变得僵直。 我拼命控制自己脑海里盘旋着的那股冲动,试图投入到这个吻里。然而没有成功,我的手再次不听我的指挥,用力推开了他。 穆子谦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要,子谦,爸爸在家。”我飞快找了个理由。 穆子谦哪里肯信,他死死盯着我,问:“是因为他吗?” “谁?”这话没头没脑,我一时没听明白。 “穆子秋,你是不是喜欢上赵锐了,所以才一而再的拒绝我。” “我没有。”怎么又纠缠到这个话题上来了。我很难过,难道,这样的举动,是我想做的吗?如果不是因为那不堪的一幕,我会有这么重的心里阴影? 命运真是捉弄人,不过大八岁而已,也许并不是跨不过去的鸿沟。如果这八岁,是二十和二十八之间的距离,应该没有太大影响。可是,当这八岁,是十四和二十二之间的距离时,便是未成年和成年的区别。我在这种区别里,窥到他和别的女人缠绵,当时只是难过和嫉妒,可若干年后,这难过和嫉妒风干了,竟变成一个没有任何重量的阴影,每到最关键的时刻就悄无声息的袭上心头,让我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你嘴上可以撒谎,但是你的身子出卖了你。穆子秋,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的怀里,就像一根木头。什么时候,我让你这样厌恶了?”穆子谦冷笑着,声音像这秋天里的风,唦唦的吹着落叶,留我满心的凄惶。 “不是这样的,子谦,我……我只是紧张。”我不敢把那次偷窥的事说出来,也不敢承认自己有了心理障碍。 “你紧张?我看你和赵锐拥抱的时候,可一点也不紧张,甚至还很投入,连摩托车的声音都没有听到。”穆子谦的神情,心酸而又心伤。 我没有反驳,他说的虽不至于句句属实,可也和大致情况差不多。我唯有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有一双漂亮得过份的眼睛,如漆黑眸,像洗过的黑珍珠,在我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会熠熠发光。 穆子谦最受不了我认真的看他。 他终于又走到我面前,试探性地揽过我的肩膀,我轻轻靠过去,说:“子谦,我们分开这么久,你不要和我吵。” “好。但是,你也不要每次反应都那么强烈,你那样做,会让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嗯。不过,现在这段时间,我们……我们还是不要有太亲密的接触,这会让我分心。我成绩不好,我不想再依赖爸爸,我想努力,凭自己的实力考个大学,即使是三流的也没关系,总好过是买来的。”我把学习摆到一个最重要的位置,这样的话,穆子谦即使想反驳,也找不到立常 “好。子秋,我爱你,我愿意等你。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不在乎再等几个月。”穆子谦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对他笑笑,离开他的怀抱,打开了门。 门外,楼梯口处,爸爸站在那里,他的脸上,有不可置信和忧心忡忡的复杂表情。 我双颊飞红,竟忘了叫他,疾步向餐厅走去。 剩下父子俩,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心思迥异的对视。 第二十二章是棒打鸳鸯的节奏么 下午放学我刚到家门口,穆子谦也回来了。当我们并肩走近屋里时,沙发上,赫然坐着爸爸。 “子秋,你回来了,今天不用上晚自习吗?”爸爸慈爱的问我。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特别柔和的表情,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只是我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女人那么冷漠,仅仅因为红颜已老吗? “爸。”我叫了一声,回答他的问题,“我跟老师说,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了,以后哥哥会辅导我。” “其实还是在学校好些,有问题问老师同学,他们更熟悉一点。你哥哥现在毕竟不是高中生了,有些知识点啊,还未必能辅导到点子上。”爸爸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子秋,”他仔细看看我,说,“真是女大十八变,爸爸这段时间很少回来,再见你时,居然这么高这么漂亮了。今天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他还跟我提起你和班上一个叫赵锐的男孩子恋爱了,是不是啊?” 我脸微微发烫,眼角余光瞄一眼对面坐着的穆子谦,他刚刚还挂着笑的脸,此时已沉了下来,想必是因为听到这所谓的谈恋爱。 “爸,没有的事,赵锐只是我朋友,我很少有朋友,就和他走得近一点。”我这话是说给爸爸听,更是说给穆子谦听。 “哦,是吗?子秋,爸爸不是老古董,你这么大了,谈个恋爱无可厚非。我听说那个赵锐,对你瞒好,每天晚上都送你,还为你跟几个混混打了一架。最重要的是,听说自从你们在一起后,你的成绩进步很大。这就很好,年轻人嘛,如果谈恋爱的同时,还能互相督促对方学习,共同进步,我这个做爸爸的,是不会反对的。我想,不止我不会反对,你哥哥也不会反对,是不是,子谦?”爸爸笑吟吟的问穆子谦。 穆子谦闷闷的嗯了一声,他的脸,已经面沉如水。我隐约觉得,爸爸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我听的,更是说给穆子谦听的。想必早上他看到我从穆子谦房里出来,再加上昨晚的事,对我们的关系,已经猜了个大概。而今他这样说,肯定是棒打鸳鸯的节奏。 穆子谦闷闷的嗯了一声,他的脸,已经面沉如水。我隐约觉得,爸爸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我听的,更是说给穆子谦听的。想必早上他看到我从穆子谦房里出来,再加上昨晚的事,对我们的关系,已经猜了个大概。而今他这样说,肯定是棒打鸳鸯的节奏。 “子秋,我跟你们老师说了,你还是住校,行么?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到底不好,要是老师用那段时间讲个知识点什么的,你又听不到。而不住校的话,你一个女孩子,晚自习回来又不安全,一直让赵锐送,也不是好的解决方法,不如住校。” 爸爸话虽说得委婉,但却不容反驳。他不喜欢我和穆子谦在一起,所以铁了心的要拆散我们。一个养女而已,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许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凭什么还要把儿子也搭上。我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算命先生的女儿,而穆子谦,却算得上富家公子。哪怕我寄居在这个屋檐下,我们的身份,还是有云泥之别。 穆子谦也应该听明白了,所以,他先放弃计较我和赵锐谈恋爱的事情,开始反对爸爸让我住校的建议。 “爸,没关系的,我出差前,子秋也不上晚自习的,一直都是我辅导功课,我对高中的课程,比她自己还熟悉呢?” “那是以前,你有时间,现在可不一定。我最近身体不太好,生意上有点忙不过来,我想你多帮帮我。”爸爸早就想好了说辞。 穆子谦听他这么说,仍然不死心的辩解:“那也没必要子秋住校,大不了她在学校上晚自习,我去接她好了,以前我出差时,就一直是拜托文哲接的。” “接她?生意上的事,有时忙起来的时候,到半夜都有可能,哪有时间接呢?子谦,你不小了,不能再由着性子,去外面上什么班,而要好好的定下心来,帮我打理。”爸爸说得在情在理。 穆子谦没再反驳,他看我一眼,眼里有太多的内容。我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我们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我的心魔还没有克服,若就这样分开,只怕会有更多的隔阂横亘在我们中间。可是,爸爸态度这样坚决,我又怎敢拂他的意。从小到大,我虽然淡漠,面上很冷,但是,对家里给我的任何安排,却一直言听计从,从未说不。 “就这样吧,明天去住校,爸爸早点起来送你,好吧?”爸爸转头看我,还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好一副父慈子爱的画面,但我的心,却好像一下子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个家,到底不是我的,有哪一次决定,他们不是貌似和我商量,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征询过我的意见。包括在这所全市最好的中学,做最差的学生。他们可知道,如果差生到一个和她水平差不多的群体,或许不至于这么孤僻。 我不过是这个家里的过客,物质上的富余,是他们给我最大限度的爱。我心里微微有点悲凉,恨自己不能一直心硬如铁,为什么要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家融入了自己的感情? “那我先上楼去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搬过去吧。”我说,起身向楼上走去。早走是走,晚走是走,而且,我今晚若继续住这里,爸爸该睡不着了吧。他都说了,他不在乎我谈恋爱,可是,看我从穆子谦房里出来,却第一时间赶我离开,当然是在乎我和穆子谦谈恋爱了。 “我去帮你。”穆子谦也站了起来。 “子谦,我还有点事和你说。”爸爸阻止他。 穆子谦只好颓然的再次坐下。我心里冷冷一笑,从今往后,在这个家里,我要和穆子谦单独相处,怕是难于上青天。 东西很快就收好。我拖着一个大大的皮箱,站在楼梯口上,穆子谦飞快的过来帮我,爸爸也走过来,说:“子秋,不用这么急,吃了饭再走。” “好。”我乖巧的应道,不想和爸爸闹得难堪。 吃完了饭,爸爸又提议开车送我,穆子谦终于不肯,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拖着皮箱,说:“爸,我去送子秋,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他的分寸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估计是我上楼的功夫,爸爸又和他聊了很多,但主题肯定离不开我和他,意思则一定是不能在一起。 出得门来,穆子谦依旧一手拉着我,一手拖着皮箱。他的脚步很慢,似有很重的心思。 “子秋,你和赵锐,真的在谈恋爱?”这个话题是个死结,若不解开,它就会把穆子谦越勒越紧。 “你不相信我?”我不再解释,而是反问。爸爸不赞成,他若再不信任,估计我们的感情,想再走远一些,怕不是容易的事。 “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你让我怎么相信?” “你听见什么了?你看见什么了?”我忽然就怒了,一把挣开他的手。 “穆子秋,你不要以为发脾气,我就不敢问你了,我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昨晚你和赵锐,在家门口拥抱那么久,你敢说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刚刚爸爸说的,连你们老师都认为你和赵锐谈恋爱,你敢说你们清清白白?” “我都说了,是赵锐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我看未必,爸爸要你住校,你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他让你明早走,你恨不得立刻离开。你这样做,难道不是躲我?不管是昨晚还是今早,你对我本能的排斥,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可怜我以前还相信你的解释,以为你是想安心读书,但是,现在我是明白了,你是因为心里有了别人,所以受不了和我亲热。你忘记了,那天晚上,我们差点就……,可现在,你却连我吻你一下都不肯。” “子谦,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我不想吵,暑假里分开,昨晚才见面,短短十多个小时,吵了三次,有意思吗? “你是不是要这样才信我?”我忽然回过头,一手环过他的脖子,脚尖微微踮起,主动吻上他的唇。 穆子谦开始没反应过来,可是,等我的唇贴上他的唇时,他像发了疯一样,扔了箱子,把我紧紧的抱住,化被动为主动,肆意吸允我的唇,我的舌,他吻得那么用力,仿佛要使劲全身的力气。 我努力配合着他,压制着心里那个蠢蠢欲动的魔鬼。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甲生生的抠进肉里,那钻心的疼痛,让我的理智能控制我的行为。 我感觉我们吻了很久很久,待穆子谦松开我时,他的眼里,那份不信任已经散去了,只有迷离的温柔。 “我爱你,子秋。”他在我耳边深情款款的说出这三个字。 “我也是。”我回应他。 “爸爸似乎猜到了我们的事,他不赞成我们在一起。不过没关系,只要我们真心相爱,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子秋,我现在才发现,我是这么在乎你,可是,我比你大这么多,会不会等你上了大学,发现外面更宽广的天空,有了更多的同龄朋友,就把我忘了?” “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找个工作,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傻瓜。”穆子谦揉揉我的脑袋。 我们又默默的拥抱了一会。 好在这时天已经黑了,路过的人很少,否则,我们这样大胆的举动,肯定会招来围观。 第二十三章我是私生女 我想不到爸爸拆开我和穆子谦的决心竟这样大。 我和穆子谦,在爸爸无处不在的干扰下,几乎失去了一切见面的机会。 开始的时候,晚自习结束后的短短半个小时,我还能飞快的跑到校门口,和他说上几句话。后来,那个时间段,爸爸总能找到一些活儿拖住他,我们就连这短暂的会面机会也失去了。再后来,甚至发展到每周仅有的周日下午半天假,我在家里也见不到他的踪影。 那个时候,穆子谦已经听爸爸的话辞职,全身心投入到爸爸的生意里面去了。据说爸爸生意做得很大,涉及面很广,所以,有的事他刚接手时,根本就搞不定,唯有一点一点学,而学习的代价,便是大把大把的时间。穆子谦终于忙到连抽空给我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是上班族,我是学生,我们之间,作息时间不一致,想在电话里好好聊下天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这样的日子真是一种煎熬。 他明明和你就在一个城市,甚至,就在一个屋檐下,可你却见不到他,何止见不到他,还听不到他的声音。这还不如他出差的时候,起码,我们每天都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段,诉说彼此的相思。 我对这种状态很不满,在和穆子谦有限的几次见面里,我都表达了这种不满,但穆子谦总是说:“子秋,再等等,等我业务上手了,我就有时间陪你了。”其时他何必这样哄我,爸爸把他的时间安排得这样紧,明明是有意为之,即便他当前的业务上手了,还会有其它的业务。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连见个面都难?穆子谦不傻,他当然明白这些,可是,他的事业心胜过对我的思念,所以,他宁愿去忙那没完没了的工作,也不愿在爸爸面前抗议一下,争取点自由的时间。 我可能是因为想要惩罚一下穆子谦,也可能是那段时间心里实在难过,更可能是赵锐那锲而不舍的执着。鬼使神差的,我又和赵锐走得很近了。 班里不再传我们谈恋爱的事,因为在大家的眼中,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既然是事实,传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人们八卦的对象,永远是那些捕风捉影、似是而非的东西。 临近寒假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我在教室里,看着飘落在窗户上的大朵大朵雪花,倏忽的功夫,变成了水,一行行沿着窗玻璃流下,就像人脸上的泪。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吻合我的心思,我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窗玻璃,湿漉漉的一片。 我真的真的很想穆子谦了。 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怕是一个月了吧;又有多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怕是一周了吧。我和穆子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我们隔了这么近的距离,心却离得这么遥远。 我忽然有一股冲动,今天晚上,我要去找他,不管他有多忙,我一定要见他。 我想我是疯了,思念让我发疯。 晚自习课间休息时,我没有跟任何人请假,直接走进了茫茫的大雪中。 一路上几乎没有人,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到外面来,除了我这个疯子。 我穿了一件很厚的羽绒服,没有戴帽子。这样的结果,是我身上不冷,但耳朵却被呼呼的北风刮得生疼,感觉要掉了一样。我心里有一种悲壮的情绪,就像古时那些背着自己父母去见情郎的闺阁小姐一样,似乎这一走,已不能回头。 然而真的不能回头,只是当时的我,又哪能未卜先知。 我走到离家两百米左右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插上电话卡,准备给穆子谦打电话。我还没开始拨号码,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爸爸。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他看到了我,在问我,正打算回头,却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去打牌。”哦,原来爸爸问的是妈妈。 “你这段时间,就不能安安心心呆在家里?”爸爸语气里有责难的成份。 “为什么?守着子谦?他们年轻人,要是想见面,又岂是你我能防得住的?”妈妈的声音有点尖利。他们这几年来,关系每况愈下,夫妻之间的那点成份,早就荡然无存。 “防得住也得防,防不住也得防。你当初造的孽,你现在就要承担这样的苦果。”爸爸的声音像雪花一样没有温度。 “我造什么孽了?”妈妈声音虽利,但明显底气不足。 “聂如仪,你别跟我装傻。事情发展到今天,你还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爸爸连名带姓喊妈妈的名字。 “你知道什么?”妈妈犹抱了一丝侥幸心理。 “我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趁我在牢里的那一年,和黄连生勾勾搭搭;我知道你怀了孕,丢下子谦和他远走高飞;我知道你生下一个女儿,做月子的时候黄连生却出了车祸;我更知道黄连生还在医院的时候,你把不足月的孩子抱到邻居家,冷血的弃他们父女于不顾……聂如仪,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这么多年,我只所以不说,纯粹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想让他没有母亲。可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像个母亲吗?你除了打牌,除了和别的男人调情,你还做了什么?家里你操过一份心么?你知道米放哪里么?……” 爸爸还在说,可我的脑子却轰的一声,“黄连生”三个字,砸得我昏昏沉沉——因为我的爹爹,就是叫黄连生。 我忘了打电话,靠在亭子上,一只手使劲掐着另一只手臂,努力维持自己的理智,偷听着背后的谈话。 “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想着怎么解决,你还只顾自己快活。当初,若你肯放一点时间在孩子们身上,他们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爸爸虽然不常在家,但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润慈爱的,我从来没听他这么疾言厉色的说过话。 “你现在不是把子谦带到身边了吗?他一刻也离不开你的视线,你又何必再担心他去找子秋?”想比爸爸,妈妈的态度却无所谓得多。 “聂如仪,你能不能拿出一点点做母亲的责任与担当?不错,我是把子谦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但这只是一个方面。我们还得慢慢的疏导,给他介绍其它女孩子,让他渐渐的忘了子秋,让他从这份不伦之恋里面走出来。”爸爸叹了口气,他的话语里,有一种沉痛的意味。 不伦之恋?看来,说的是我了。很奇怪,这一刻,我居然没有崩溃,我居然平静地对着冰冷的电话机微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不是养女,原来我是一个身份更不堪的私生女,原来我是一个有夫之妇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原来我是一个还未满月就被抛弃的可怜虫。原来我的妈妈,并不是像爸爸说的那样,因生我难产而死,她一直活着,活得很好,很好很好! 原来是这样! 哈,原来是这样! 我把电话卡慢慢的拔出来,又对着话筒亲吻了一下,别了,我的爱人,别了,我的穆子谦。 我一步一步走出电话亭,雪地里留下一个个的脚印,以及孤独而绝望的身影。我的身后,还有爸爸妈妈争吵的声音,不过,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也不想听进去,从今往后,这个家,我不想再迈进一步,从今往后,我只有我自己,甚至和爹爹的那段温情岁月,也蒙上一层丑陋的色彩。 我麻木的走着,惨白的路灯照在雪地上,折射出一种清冷的光辉。我的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温度,没有声音。这个世界没有温度,这个世界用沉默来嘲笑我的可怜。私生女没什么了不起,红尘俗事里有很多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女人,他们图一时的欢娱,偏还留下罪恶的种子,所以私生女并不是一个珍稀的存在。只是,又有几个私生女,会爱上自己的亲哥哥?会有几个? 我一步步走着,在雪地里,无休止的走着。我以为我很快会走到学校,会回到寝室,我要躺到床上,睡到温暖的被窝里,永不醒来。 可是我没有走到学校,我的胸口一突一突,有个东西在那窜来窜去,窜来窜去,我以为是我的心,所以拼命忍祝但我终于忍不住了,嘴一张,一口浓稠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到白茫茫的雪地上,像一朵朵妖艳的花。 原来不是我的心。我松了口气,刚要迈步,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等我醒来的时候,仍然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有一张笑脸,在我眼前慢慢放大,这是一张极富感染力的笑脸。 “穆子秋,你终于醒了。”笑脸的主人问。 “你是谁?”我试图撑起身子坐起来,但身上乏力,又颓然倒了下去。 一双手伸了过来,想是要扶我,我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双手,那双手在空中停了一下,还是缩了回去。 “你还是躺着吧,我看你没多少力气的样子。”声音明快,就像三月的艳阳天。 奇怪,我怎么会想到艳阳天,我不是应该一直想着冰天雪地的寒冬么? “你是谁?”我再问一句。 “哦,我们见过面的,那次打架的时候。”眼前的笑容扩得更大了,“我叫周渔,你也可以叫我小乔,虽然我没有小乔的倾国倾城。” 打架?我脑子艰难的转动着,终于在那乱得像麻的记忆里找到了属于眼前男孩的这一缕。 小乔看我恍然的神情,笑道:“想起来了吧。我可是从不曾忘记过,平生的第一次打架,就是为你打的。”呃,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容易让人误会,所以,小乔赶快转了个话题,问:“你不是住校了么?怎么下这么大雪会在学校外面晕倒呢?要不是我今天感冒了提前退堂,你还不知道在雪地里躺多久了呢?” “是你送我上医院来的?” “是埃而且……而且,你似乎吐血了,你病了吗?医生给你量了体温,好像没发烧,说先等等,等你醒来再做详细的检查。” “哦,谢谢你。”这算不算连救了我两次? “不客气,反正我也顺路,不送你,我自己也要来医院拿点药的。”小乔真的太爱笑了,一笑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觉得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悲伤。 我忽然有点嫉妒他的笑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明媚的,我是阴暗的。就连名字,他叫小乔,让人联想到的是美,而我叫子秋,总是和萧瑟在一起的。 第二十四章报应 我心情又回到了晕倒前那种木然的低落里去了。 小乔见我不说话,也不再作声。他或许不仅明快爽利,还善解人意,知道此时的我,可能更需要安静。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医生走了进来,见我醒了,问:“你好点了吗?你朋友说你吐血了,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做个检查?” “不用。”我连忙说,“我只是听到一个难以消化的消息,一时胸闷,没什么要紧的。” “哦,小小年纪,心胸应该开阔些,再有什么难以消化的消息,也要及时排解,不能闷在心中。”医生看我一眼,又看一边的小乔,摇了摇头,说教道,“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小姑娘凡事还是看开些,这时候你觉得天大的事,等你长大了,会发现什么都不是。” 他这话里有话的,估计是误会了我和小乔的关系,小乔也听出来了,忙澄清道:“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她在路上晕倒了,我回家时刚好发现了她。” “哦,这样啊,既然这么有缘,你可得好好开导开导她。”这医生是个奇葩,说错了不仅不觉难为情,还继续乱说下去,简直让人抓狂。 好在他医生的本能,还不至于让他在奇葩的路上越走越远,短暂的脱线之后,他还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问小乔:“你通知她的家人没有,她这样子,如果要留观的话,需要办住院手续。” 我一听说要住院,忙撑起了身子,说:“我现在感觉很好,一点事也没有,我可以马上就回去的。” “你真的没事?”小乔怀疑的看我一眼,因为在他眼中,我脸色白中泛青。 “真的没事。”我努力朝他扯出一朵微笑。 “我看你脸色很不好,还是在医院观察一晚,我打电话回学校了的,你们班主任会通知你的家人,他们应该很快就到。”小乔继续说。 我一听说通知了家人,更是迫切的想要离开,那个家的任何人,我现在是一个也不想见。 可哪是我不想见就不会见?我离开的意念刚起,穆子谦已经出现在门口,他想必是赶得很急,额上有薄薄的汗珠,头发上的雪花融化了,在暖暖的室内,蒸蒸的冒着水汽。 “子秋,你怎么了?”他一个健步走进来,握着我的手,疼惜的问。 “没事。”我收起那朵微笑,淡漠的看他一眼。可仅仅这一眼,却几乎让我的意志全线崩溃。 穆子谦似乎瘦了很多,他的眼里写满疲惫,还有刻骨的相思。这些日子,他怕是不好受吧,被爸爸以事业之名,囚禁了他的身。想见而不能见,只有在睡前的那点空隙里,苦苦思念,任谁都不好受。 穆子谦显然没在意我的淡漠,他的手伸过来,抚在我的额上,温暖厚实的手掌,让我的心颤了一下,这一刻,我甚至想,亲哥哥又如何,相同的血缘,也改变不了那厚重的爱。我难道不能忽略今晚窥探到的真相,离开爸爸妈妈的视线,和他痴守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相扶到终老? 我知道我这个念头很傻很傻,可是,如果傻能给我幸福,我愿意一傻到底。 “医生,她要不要紧?我听老师说她吐血了?”穆子谦见我轻描淡写,转头问一边的白大褂。 “身体上应该没事,心理上就不好说了。她这种状况,叫做气血攻心,若不及时疏导,郁结于心,会酿成大病。”那医生以为自己逮到了正主儿,半真半假的吓唬。 “什么气血攻心?”穆子谦显然不解。 “这个,你还是好好问问她吧,感情上的病,我们可治不了。”医生摇摇头,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无奈离去。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穆子谦握住我的手更用力些。 我挣了一下,没有抽回。 这场景,实在不像是哥哥和妹妹,何况,小乔也不认识穆子谦,所以,他应该是像医生一样误会了,脸上有尴尬的神色,轻声咳了一声,说:“穆子秋,既然你家人……嗯,你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 我朝他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我的视线,故意在他背影上停留了很久。 “他就是赵锐?”等我视线收回来的时候,穆子谦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他见过赵锐两次,一次是初三的暑假,一次是前不久。这两次里,都是晚上,估计看得不分明,所以才会把小乔误会成赵锐。 “不,他叫周渔。”我说。 “我看你恋恋不舍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赵锐呢,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又……”穆子谦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接下来的话,想必不好听得很。 “你猜对了,我很喜欢他,他的笑容阳光、纯净,让我入迷。”我看着穆子谦的眼睛,淡淡的笑着。 “穆子秋,你不要太放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比我大八岁,但是在我面前,似乎总沉不住气,会轻而易举被我挑起怒火。 “我没有放肆,我只是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继续挑战他的底线。 穆子谦朝我俯下身来,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眼睛眯着,里面有危险的光芒,他的声音很低,但是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闷:“穆子秋,你到底要怎样?前面有个赵锐,现在又有个周渔。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守在我的身边?你就不能安安心心等着自己长大?” 我撇过脸,不去看他,我怕自己心软。我今晚一定要硬起心肠,给这份孽缘做个了结。如果“我是他的亲妹妹”这一事实是一把刀,我愿意这把刀只扎在我的心口。 要怎么说出那残忍的两个字?我在心里思忖,然而还没等我想明白,门口就传来一声沉喝:“子谦1 我循着声音望去,是爸爸,他站在那里,脸色忧虑,还带着一份薄怒。 “爸。”穆子谦叫了一声,松开了我。刚刚我们的脸,相聚最多不过3厘米,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 爸爸没理他,走向了我,穆子谦只得退后两步。 “子秋,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已经回复了一贯的温雅。 “没事,一时胸闷而已。”我说。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爸,我想回学校了。” “还是在医院住一晚看看,我听老师说你晕倒了,吐血了,所以我们还是住一晚,明天白天做个全身检查。” “真不必,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我边说边爬起来,去找鞋子。 床边只有一只鞋子,另一只估计被谁不小心踢到床底下去了,爸爸于是弯了腰,从床底拿出鞋子,摆在我的脚边。 “你不住医院也可以的,今天先回家,爸爸明天再陪你来医院。”爸爸声音温和,对我的态度,和对穆子谦的态度,竟是截然不同。 我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肯定是绞尽脑汁,使出诸多手段,明里暗里都阻止过的吧?否则,穆子谦何至于一见他,竟有几分惧怕。哎,他这样良苦用心,要维护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这个家的声誉,还是一双儿女的心? “我想回学校。”我穿好鞋子,坚决的说。 “子秋,听话。”爸爸牵了我的手。 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可以,我只愿做他的养女。他虽然没有很多时间陪我,但这十年来,对我一直温情有加。每次回家,他都会找我聊几句,即使我淡漠的很少说话,他也会细细叮咛一些女孩子要注意的琐事。他是努力在尽一个爸爸的责任,哪怕知道我的身份,也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而我的存在,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把耻辱的利剑,时刻在剜着他的心?他头上过早的白发,他一天比一天晚归的身影,他和妈妈形同陌路的夫妻关系,难道不是因为我?可是,他却又如此理智的克制自己,不曾表露分毫,更不曾迁怒于我,这样一个男人,得有多博大的心胸。 “爸。”我看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有话单独说给他听。 爸爸当然能看懂我的眼神,所以,他对穆子谦说:“子谦,你去问问医生,看子秋要不要紧,不要紧的话,就把费用结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来医院。” 穆子谦不敢违爸爸的意,领命而去。 我深呼吸几次,和爸爸一起走出病房,在寂寥的走廊里,我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洞。 “爸,谢谢您!” “子秋,怎么忽然跟爸爸这么客气?”爸爸从我的神态和话语中,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我今晚在离家不远的电话亭打电话。”说完,我咬着唇,看着爸爸。 “子秋,你……”爸爸脸上有一丝惊恸。 “我都知道了,所以,谢谢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尽管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但是眼睛还是蒙上一层水雾。 “孩子,对不起,苦了你了。”爸爸也有点动容,他摸着我的头发,我迟疑一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么多年,我们父女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今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爸,我知道要怎么做,你不要再逼哥哥了,都交给我,我来处理。” 爸爸长长的叹息一声,没有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呢,所有的造孽,都会有报应,我现在不过是替父母来承受这份报应。 第二十五章凌迟之痛 出了医院,我坚持要回学校,穆子谦无论如何不同意。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要和我说,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可现在爸爸在身边,他完全没有机会。若我回了学校,他只怕会被这些疑问逼疯。 “子秋,回家吧,哥哥也是关心你。”爸爸见我们相持不下,最后发话。 我点点头,跟在爸爸身后,默默的走,穆子谦估计是豁出去了,他紧走两步,和我并肩而行,手却抓住了我的手。 爸爸后脑勺似乎也长了眼睛,在穆子谦抓住我手的刹那,他的身子顿了一下,不过,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依旧不紧不慢的迈着步伐。 医院门口,爸爸的司机小邓在那等着,见我们过来,忙打开车门。我正要弯腰进去,穆子谦拉住我,话却是对爸爸说:“爸,我骑了摩托,让子秋跟我走。” 爸爸好像并没看到我们的亲密动作,只淡淡的说:“还是让子秋上车吧,她本来就不舒服,吹了冷风怕更不好。”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穆子谦无法反驳,只得松了我的手,默默的看我上车。 我和爸爸先到了家里,王妈在客厅等着,妈妈估计还是打牌去了。 “子秋,你好点没有?”王妈一见我,心疼的说,“脸色怎么是青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吐血呢?” “没什么事的,王妈,你不要担心,先去睡吧。”爸爸笑着跟王妈说。 “真没事吗?我看子秋脸色这么差。哦,对了,子秋,刚才你同学打过好几次电话来了,问你有没有回家,我告诉他你生病住院了。” “知道了,谢谢你,王妈。”打电话的估计是赵锐,看我没上晚自习,着急了吧。 “王妈,你去睡吧,时间不早了,子秋也要早点睡。”爸爸支开王妈。 王妈担忧的看我一眼,向卧房走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我家做着,对我很好,虽然话不多,但行动上,就好像我的亲妈妈。 等王妈回房,爸爸问我:“子秋,你哥哥的心思,你应该明白吧?爸爸希望你以后躲着他点。他年龄不小了,以后找个女朋友,成个家,你呢,也长大了,要开始谈恋爱,你们各有各的人生。今晚的事,你就努力当什么也没发生。不管如何,你还是爸爸的好女儿。” “爸,我知道哥哥的心思,我会有分寸的。我会让他死心。爸,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是你的女儿。”我说得有点动容,因为在我心里,我已经决定从今往后,和这个家保持一种遥远的距离。身边这个慈爱的男人,我会永远把他当我的养父,放在心里。至于那个一直对我冷淡着的妈妈,她或许从来就没把我当过女儿吧,那么,我又何必去认她? “傻孩子,爸爸宁愿做一个专横固执的父亲,也不愿你知晓真相,可是……”爸爸长长叹息一声。 我也是,爸,你知道吗,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知晓真相。 父女俩沉默着,有一种哀伤的氛围在空气里酝酿。那只老猫,似乎也感觉到了,蹭到我的脚边,不断摩挲着我的鞋子——它很少对我这么亲热。 玄关的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穆子谦披着一身雪花站在门口。 “我先上楼休息了。”我对爸爸说。 “去吧,早点休息,要是不舒服,立刻跟爸爸讲。” “嗯。” 我抬脚走上楼梯,一步一步,我走得很慢,身后的视线,牵得我无数次想回头。命运是不是太残忍,它在我初尝爱的滋味时,在我心里打了一个结,我一度被那个结缠得几乎不能呼吸,刚刚有一点好转的苗头,它又给我迎头一棒——这世上,还有比爱上自己亲哥哥更痛苦的事么? 走到卧室,我拉开书桌抽屉,里面有很多很多的小玩意,绝大部分是穆子谦买给我的,光是发夹,就有一二十个,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穆子谦喜欢给我买发夹,就像他喜欢我把头发蓄长一样。他说,长发的穆子秋,是他心目中的洛神。 我曾经抓过他这句话的毛病,一口咬定他只爱我的某个形象而不是我本人,我撅嘴跺脚,极尽娇痴之能事,他连哄带骗,赌咒发誓,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我哄好。那时,这个家里,除了王妈和那只猫,绝大多是时间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我们可以恣意妄为,如果王妈买菜去了,我们甚至会在客厅的沙发上激吻,没谁干扰我们,在这浓情蜜意的感情世界里,我们只在乎彼此。 如今,这个感情世界,却在一个不堪的真相面前,轰然倒塌,那个穆子谦,那个眼睛非常漂亮,笑容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男人,他已经换了个角色。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我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只能远远的看着,无法靠近,永远也无法靠近! 我把发夹放回原位,又把这个房间里每一样有故事的东西细细抚摸一遍。这个水晶球,是穆子谦买给我的,我们第一次肢体接触,就是因为它;这个长颈鹿,是穆子谦买给我的,在家的每个晚上,我都抱着它入眠;这把梳子,也是穆子谦买给我的,有一次看到一首词,里面有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我很喜欢这意境,撒娇地要穆子谦以后天天给我画眉,他说我天生丽质,根本无需粉黛,他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为我梳一头青丝…… 每天?多么美好的愿望,只是,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在房间里一点一点的想着那些过往,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我却还了无睡意,我在等一个人,我知道,他今晚一定会过来。 窗外北风呼呼的吹着,可我却在这呼啸声里,听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我摁灭了灯,猫一样走到门口,无声的开了门。 一个黑影闪身进来,一把抱住了我,抱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我不仅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还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栗。 “子秋。”他伏在我耳边,问,“你对我为什么越来越冷漠?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冷落了你?” 没有回答。 “你生气了,是吗?可是,子秋,我的确分身乏术,爸爸知道我们的事了,他明确表态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态度很坚决。他天天回家,看得很紧,而且给我安排没完没了的工作,我根本抽不出任何时间找你,哪怕打个电话。我不想和爸爸闹僵,我觉得反正你还小,我不如先把工作上的事做好,做出成绩,让爸爸满意,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强烈的反对了。子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要在一起,可能要和家里做漫长而曲折的斗争,爸爸那关要通过,估计很难很难。” “子谦,我……”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穆子谦,你知不知道?此时我们想的,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 “子秋,相信我,爸爸那边的工作,我会做通的。你现在只要专心学习,其它什么也不要想,那些围在你身边的男孩子,你也不要搭理他们,好不好?只有这样,我才能全心全意对待工作,我才能获得爸爸的赏识。只有我在工作上独挡一面了,我说的话才会被重视,爸爸才有可能不那么强烈的反对。” “子秋,你对我没信心吗?” “子秋,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黑暗里,我能感觉出穆子谦的心焦,但是,除了沉默,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我要说的话一旦出口,势必就要脱离这个怀抱,可此时的我,还想在这份温暖里呆久一点。 穆子谦语言上得不到回应,便用行动来表示。黑暗里,他喷着热气的唇朝我唇上凑了上来,我身子一僵,本能的要拒绝。可是,心里有个小人儿告诉我:穆子秋,你为什么要拒绝,过了今晚,你和他,将连路人都不如,你又何必拒绝。 我在这个小人儿的啜使下,头脑一热,竟主动仰起了头,和穆子谦的唇舌纠缠到一起。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被雷劈?如果会的话,也应该只劈我一个人吧,因为他不知情。我宁愿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晚上,让轰轰的雷声来惩罚我此时的罪恶,我宁愿用一具焦黑的躯体,来结束这心灵上的凌迟。 我不知道和穆子谦吻了多久,我用指甲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避免心里那个魔鬼探出头来。今天的报应,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十四岁的那次偷窥,已经揭开了痛苦的序幕,我原以为那是我迈不过去的坎,谁知道,我压根不需要迈过去,我只要在原地呆着,承受更大的痛苦,而且不能和任何人诉说! 我掐得太用力,有黏黏的东西糊上掌心。黑暗里,人的嗅觉是不是格外敏锐,空气里的血腥味儿,让穆子谦停止了激吻。 “怎么了?”哪怕没有光,我也能看到他眼里的爱。因为这双眼睛,从此以后要住到我心里。 没有回答。 但是,那血腥味,却似乎更浓了。穆子谦捉起我垂在身侧的手,猝不及防的力道压着伤口,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穆子谦一把摁亮壁灯,乳黄的光线倾泻出来,照着掌心红艳艳的液体,有种凄凉的美。 是诀别前的凄凉的美! 第二十六章最极致的痛,便是不知道痛 “怎么弄的?”穆子谦捧着我的手,心痛不已。 我看着他的脸,让我入迷的一张脸,因为没带眼镜,眼镜微眯着,配上脸上的疼惜,足够演绎一个完美的情人。只是,这个情人,他不属于我,连一分一毫属于我的可能性都没有。 “掐的。”我声音很轻,不带一丝波纹。 “为什么?”穆子谦抬头看我,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惊痛。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死心的问。 我叹一口气,抽回了手,仔细看着掌心的伤口。 “子谦,你知道吗?我心里也有一道这样的伤口,不,比这更甚,因为它无法愈合。只要我们一亲热,它就会流血。”我对着穆子谦淡漠的笑,仿佛说的不是我自己。 “你说什么?” “子谦,其实,我们两个,心里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是不是?我以为我会让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可是,我做不到,它就像跗骨之蛆,总在最关键的时刻,涌上我的心头。我无法忘记那个秋天的下午,我无法忘记那销魂的呻吟,我更无法忘记你们纠缠在一起的样子……子谦,我很痛苦,你知不知道?那个晚上,我们在你房里,在最忘情的时刻,那副画面就浮了上来,让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后来,这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你曾问我在后来的日子里为什么会对你有种本能的排斥,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原因,是因为我无法忘记那个下午!无法忘记那次偷窥!你问我为什么前段时间有个赵锐,现在又有个周渔,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无法和你在一起!我无法克服这精神上的洁癖!哪怕平常的亲吻、抚摸,我也只有通过身体上钻心的痛,才能克制自己不把你推开。”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不知道每一个字是否有正常的音节,因为我的身心,已经痛到麻木,不管是听觉触觉还是知觉,都出于一种混沌状态——最极致的痛,便是不知道痛。 穆子谦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虽然是在灯光下,我还是能看到他的脸上血色褪尽,只余纸一样的苍白。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连声音都变了调。 “子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看着手心的鲜血,“穆子谦,我们分开吧,我们再这样下去,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不。”穆子谦摇着头,眼里的沉痛一览无余,“爸爸的阻止都没能拦住我,何况我们彼此爱着。子秋,就算那件事对你造成很大的影响,我们也可以一起努力,慢慢遗忘。为什么就一定要分开。你还不到十八岁,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从容的面对未来,为什么要在此刻,给我们的感情判了死刑?” “对不起,我也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慢慢忘记。但是,你看到了,我要通过这鲜红的血,才勉强能控制自己。穆子谦,我们之间的障碍太多了,不止爸爸,不止这个心魔,更重要的是,还有和我同龄的男生。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比和你在一起更快乐,有更多的话说,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穆子谦惨白的脸,渐渐变成铁青,他冷笑一声,说:“穆子秋,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么?你何必如此处心积虑,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爽爽快快的说你不爱我了,移情别恋了,难道我还会死缠着你不放?” “是吗?那么,穆子谦,你听好了,我不爱你了,我移情别恋了,请你不要死缠着我不放。”我近乎竭斯底里的喊道。 穆子谦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我亦死死的回盯着他。 恨比爱更难,因为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要花费更多的力气。穆子谦显然不想花更多力气,所以,他选择屈服。几乎是一种哀求的语气,他说:“子秋,别闹。我知道最近忽略了你,你生气了,所以故意这样说。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不管出现什么状况,我都以你为重。” 我冷冷一笑,问:“穆子谦,你是要做一只鸵鸟吗?把头埋在土里,不敢面对周围的一切,是不是?” 穆子谦没接我的话,他一只手伸过来,试图把我揽到怀里,我后退一步,说:“不要碰我,穆子谦,我求你放过我。我们相差八岁,八岁,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以前,我还小,我的世界只有你,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我的世界有了其他的人,和他们在一起,我更快乐。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情谊,我请你离开,远远的离开,我们好聚好散。” 穆子谦的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了,他是想不到我会这么直白,他是想不到分手会这么突兀。他就保持那样一个尴尬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似乎被定了形,我但愿时间被定了形,这样的话,他终究不会离我太远。 然而就是这个只求他在我身边的愿望也是奢侈的。穆子谦终于回过神来,他深深看我一眼,无限的绝望。在这种绝望里,他转过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很慢,仿佛走在荆棘丛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听着他的脚步,我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走了,远了,穆子谦,再见了。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要靠近你,是不是比上青天还难?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 第二天回到学校,赵锐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感冒了,所以去了医院。他虽将信将疑,但见我不愿多说,也就不问。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下雪的晚上,这个傻傻的男孩,跑遍了小城的每一家医院,他找不到我,也不敢在很晚的时候打我家里电话,一个人在焦虑担忧中过了一晚。 寒假很快来了,可我不想回家。但是,不回家,能去哪呢?我本就是一个养女,除了家,已经无处可去。 只有回家,即使你不想;只有面对,即使你不敢。 那个寒假,我现在想来,还是一片灰蒙蒙的色彩,没有暖,没有亮,只有茫茫的灰色,甚至时间,都是灰扑扑的。 我基本呆在卧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穆子谦很早出去很晚回来,我们几乎没碰过面。直到除夕之夜,我才看到了他。 那晚,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围了白色羊毛围巾,带着眼镜,一脸春风得意的笑。他当然要笑,因为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美丽娇俏的女孩。女孩二十左右的年龄,白皙的鹅蛋脸,圆圆的杏眼,一笑有个小酒窝。 子秋,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覃玥。”那时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爸爸妈妈在厨房忙碌,王妈下午就回她哥哥家了。王妈是个寡妇,本来有个遗腹子,但是带到四岁的时候,掉池塘里淹死了。一个没有丈夫没有孩子的女人,呆在夫家,当然是没法长久的。因此,儿子没了之后,她便进城打工,因为她妈和我爸以前认识,便借住我家。刚好那时穆子谦刚出生,她又喜爱孩子,于是帮忙照顾着。后来,爸爸渐渐发达之后,便让王妈在穆家做了阿姨。王妈无依无靠无牵挂,遂安心做了下来,一做二十多年,除了一年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她从不会离开穆家。中国人向来是注重团圆的,除夕,是大团圆的日子。所以,这一天,即便这个家的人再怎么貌合神离,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爸爸和妈妈脸上都带着笑,他们去厨房准备饭菜,我也从卧室走出来,坐到客厅里,无聊的看电视节目。 因此,穆子谦一进家门,就看到了沙发上的我,他似乎有点意外,但随即换上开心的微笑,牵上那女孩的手走过来,把她介绍给了我。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表情那么自然,就像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哥哥。 “子秋,你好。”女孩声音很甜。 我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冷冷说声:“你好。”便起身向厨房走去。我本来应该大度一点,热情一点,快乐一点的,但是,在看到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时,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所以只有避开。 其实我不应该去厨房,因为爸妈在那里,我进去,也不过是个尴尬的存在。自从知道这个落寞的女人就是生我弃我的人时,我心里有一股由衷的恨意,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和她打照面的。但是,马上就要开饭了,去厨房,似乎是一个最自然的选择,起码,我可以装着是去帮忙盛饭。 爸爸是善解人意的,他见我过来,便说:“子秋,来帮下忙,我出去和客人打个招呼。” 不过还没等他走出去,那叫覃玥的女孩已经走了过来。 “叔叔阿姨好。”她甜甜的笑着,甜甜的叫着,声音就像要融化的酥糖,暖人心的甜。 “爸、妈,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覃玥。”我眼角余光看到穆子谦的手依旧和覃玥的手牵在一起,心里烦得要命。 “哦,欢迎欢迎,听子谦提过你几次。”爸爸笑着把炒勺递给妈妈,说,“去客厅坐,厨房油烟太大。” 我接过妈妈洗青菜的活,心不在焉的洗着菜,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听着客厅里的谈话声、笑声、电视声。好一派热闹融洽和睦的景象,只是,这样的景象,不属于我,甚至,也不属于我身边的这个女人。 水龙头的水哗哗的流着,渐渐的漫过盆子,犹如我心里的悲伤,漫过我的整个胸腔。 第二十七章除夕之夜 穆子谦没留覃玥在家里吃饭,他今晚带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回来,似乎是专门向我示威来的。他也的确成功了,逗留不过短短十分钟,在我刻意平静的心里翻起惊天大浪。 当他依旧牵手送那个女孩出去的时候,我终于没忍住,借口剥蒜时辣了眼睛,跑到洗手间恣意流泪。 等我再出来时,穆子谦已经回来了,饭菜也摆上了桌。 “子谦,怎么不留你朋友在这吃饭呢?”妈妈一边摆筷子,一边问。 “她爸妈在家等她呢,她就住前面那条街,离这很近的。”穆子谦笑着回答,眼角余光却看向我。 我脸上没有表情,站起身来给大家倒酒。妖艳的液体注入透明的高脚玻璃杯里,总让我觉得那是满满的一杯血。我本就是个有点阴郁的女孩,穆子谦曾经用他的爱,给这份阴郁里注入阳光,只是,如今,这阳光散去,倒显得原来的阴郁更加浓重。 酒倒到穆子谦杯里,我的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虽是小小的一下,但还是洒出了几滴。我努力让自己心跳没那么剧烈,不过,当爸爸悲悯的目光扫过来时,我还是晃神了。是啊,不管我怎么装,哪怕我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身边的人。 妈妈对餐桌上暗暗涌动的情愫视而不见,她举起杯,脸上带着柔和的笑,说:“团团圆圆的好日子,大家碰下杯。”她的笑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明媚而欢快,让我无法把那个在深夜亦或清晨,孤寂的坐着沙发上,与猫相对的弃妇形象联系在一起。或许妈妈比我多活了几十年,很多事情,她已经看淡了,她爱过,被爱过,背叛过,被背叛过,伤过人,被人伤过,她今天的凄凉落寞,源自当初的一晌偷欢,所以,她无奈却坦然的接受了现在这样的结局。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里,只要还有一种表面的团圆,她就满足了,是不是? 所以,她的笑容,明媚而欢快。 “大家干杯,希望我们一家子在新的一年越来越好。”爸爸配合妈妈,举起酒杯。我和穆子谦也举起了杯。“砰”的一声脆响,好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今年我们家的收益不错。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子谦来帮我的忙,努力、上进,学到了不少东西,这是比物质上的财富更让我满足的。子秋呢,这学期成绩也大有进步,考个大学,应该不成问题,也是一件喜事。我和你妈,虽然年龄大是大了,但好在身体还硬朗着。这是命运对我们的眷顾,我们为这命运的眷顾,再碰一下杯。”爸爸例行的做一年的总结。他是一个乐观的人,哪怕这个家,有太多的糟心事,他也能找到为数不多的几件好的,为碰杯找个由头,营造其乐融融的氛围。 大家又碰了一下。 妈妈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一会和爸爸说鱼做得好吃,一会给我夹块鸡翅,一会又叮嘱穆子谦喝酒别那么急。她周到细致的照顾着大家,那份热情甚至让我疑心这个家里过往的冰凉是不是假象? 爸爸对妈妈也很体贴,他本就是温雅的人,嘴角含一抹笑,就能融化冬天的雪。我看着他们和睦的样子,心里无限感概。想必,年轻的时候,他们也是爱得紧的吧,如果没有我爹爹,如果没有我,他们的这份和美,是不是会一直持续到今天? 我光顾着看爸妈的表演,却不曾注意到穆子谦,他虽然也笑着,但是那笑,却到不了眼里。他嘴上和爸妈说着话,手上却一刻不停,杯里空了又满,满了又空。虽是红酒,但是,这样的喝法,想不醉怕也不容易。爸爸终于注意到他的失态,眼里的忧虑一闪而过,提醒穆子谦说:“子谦,你不是还和那女孩子约了放烟花吗?要是喝醉了可怎么去?” “不会,爸,难得除夕夜高兴,你就让我多喝几杯,我这段时间忙得要死,好不容易趁机放松一下。”穆子谦说完,又去拿酒。 爸爸无奈的摇摇头,说:“子谦,你不小了,要学会自制。”他表面上,说的是穆子谦喝酒的事,但我知道,他是在警告穆子谦不要再耿耿于怀那段过去的情感。 妈妈装作不知道这里面的因由,依旧给大家布菜,找一些轻松的话题聊天,还问了我经常打电话的那个男孩子是谁。看来,她并不是如我想的一样,对这个家不闻不问。明面上她一天到晚在外头打牌、喝茶、美容,但暗地里,还是关注着每个人的,起码,赵锐三天两头打电话这事,她就是问了王妈才会知道的。 穆子谦听说有男生经常给我打电话,也猜到了是谁,他牵牵嘴角,笑了,举起杯子对我说:“来,子秋,我们碰一杯。时间过得真快,我当初那瘦瘦小小的妹妹,转眼就长成人见人爱的大姑娘了,哥哥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他话虽说得自然,但话中的意思,到底是不妥的,因为我要过了年才十八岁,才算得上成年。而哪有哥哥,祝还在读高中的未成年妹妹,早日找到意中人的?这样的祝福,未免太早了点。 爸爸眼里忧虑愈甚,他到底还是干涉得晚了。他原以为穆子谦不过是对我心生爱慕,可是照现在的情况看,却是情根深种,以至于在这种场合,也说出如此不得体的话。哪怕是眼盲之人,也能感觉到那赤裸裸的嫉妒与痴怨。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像妈妈一样,装作不明白穆子谦心底的那份心思,微微笑着,和他碰了一下杯,说:“哥,我也祝福你,刚才的覃玥姐姐,我看就很好。” 这一声哥,喊得穆子谦颜色尽失。我有多久没这么叫他了,好几年了吧。自从我察觉自己对他的心思,就一直叫他的名字。短短两个音节,包含我无限的情意。而今,我又郑重的叫他哥哥,就是要明确告诉他,从今往后,我们的关系,只可能是兄与妹的关系,不能越雷池半步。他又何尝不能从这一声“哥”里,揣摩出我的意思? 这一顿饭,几个心思迥异的人在一起,偏还要营造一种祥和欢乐的气氛,吃得真是累。好在再累,也终究是结束了。一年的最后一次晚餐,在一种表面的圆满中结束了。就好像这个家,尽管家里的每个人都心生异心,但是,在一年的最后一天里,它依旧是完整的。 吃完了饭,穆子谦出门去找覃玥放烟花去了,我本想上楼,爸爸却叫住我:“子秋,来,我们也去放烟花。” 说完,又问妈妈:“如仪,你去不去?” 他很久没有这么亲热的叫过妈妈的名字,所以,妈妈一时竟没意识到是叫她,依旧收着桌上的碗筷。待爸爸又问了一遍,才如梦初醒,说:“好,好,等我收完这些。” “回头再收吧。”爸爸抛下一句。他的神色有点不自然,是因为看到了妈妈脸上的红晕? 一家三口走出家门,就在屋前的空地上放起了烟花。天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干冷干冷的。可正是这样的天,才能衬出烟花的璀璨夺目。我看着天幕下那霎然绽放的漫天华彩,怔怔有点出神。若在往年,陪我放烟花的,除了穆子谦不会有第二个人。 妈妈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略站了一会,就觉得有点冷,想要回家。爸爸可能是被之前妈妈脸上那点红晕迷惑,便也打算跟着她回去。我看地上还有几个烟花,遂说:“你们先进去吧,我放完这几个就进来。” 等他们进去,我一个人却全然没有兴致,随便席地坐着,看着远远近近偶尔的光亮发呆,那是烟花的光亮。瞬间的繁华,换来永久的沉寂。 除夕的夜晚很热闹,不管是在家里看春晚的人,还是在外面看烟花的人,绝没有一个像我这样,孤伶伶的,一种无依无靠的凄清。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手脚冻得有点木了,可我不愿意回家,爸妈今晚的神态,似乎有融冰的迹象,我若此时回去,会不会太没眼色?还是在这坐着吧,听爆竹声声,看烟花灿烂。 然而我的瞳孔没有焦距,那缤纷的绚丽,却在我眼中成不了象。我的眼是茫然的,我的心也是茫然的,有那么一会功夫,我甚至不知道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有一个黑影,由远处走来,我似乎看到了,又似乎没有看到,待那黑影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我才霍然回过神来。 却是穆子谦。 他本就高大,现在这样居高临下的站着,愈发显得高不可攀。我仰头看他,他亦垂眸看我,我们就这样对视着,久久的,久久的,周围的一切,似乎遁去了,声音、色彩、光亮,全都遁去了。只有黑沉沉的天,黑沉沉的地,还有我们黑沉沉的心思。 一份见不得光的爱情,一份只能永远藏在心底的爱情,我心底猝不及防传来一阵锥心的痛,眼前一黑,竟差点栽倒! 第二十八章时光里的旧事1 好在我到底还是有几分定力,身子一晃,又生生坐稳。 “哥,回来了。”我笑得轻快,声音也轻快。 穆子谦深深看我一眼,蹲了下来,拿起一个烟花,放到离我远点的位置,啪的一声,打火机艳丽的火苗串了出来,穆子谦点燃引线,轰的一声,头顶华丽如兰流光溢彩,那漫天的风华,让我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待那华彩落幕,穆子谦又点燃了一个。他一丝不苟的做着这件事,不曾再把目光投向我,等所有的烟花都放完,他才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家里走去。他走得不慢,可我却总有种他永远也走不出我视线的感觉。 我依旧坐在黑沉沉的天幕下,不止手脚冰冷,脸上也是一片冰凉,我是什么时候流泪的,我竟不知。 直到爸爸走了出来,看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疼的一把拉起我。 “子秋,快进去。”爸爸紧紧握住我冷得刺骨的手,眼里水样的温和,就象爹爹曾经对我的宠溺。 “爸。”我叫了一声,鼻子发酸。 “傻孩子,爸都知道,但是,别钻牛角尖好吗?一切都会过去的。”爸爸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爸,我好想爹爹,我好想我爹爹。”我终于没能忍住那份伤心,伏在爸爸胸口上,大哭起来。这一刻,我忘了,我的爹爹,是爸爸胸口的一把刀,他于我是一种温暖,于爸爸却是一份带着耻辱的疼痛! 爸爸没有说话,他一直在轻轻拍着我的背,这许多年来,他应该对我也注入了很多爱吧,即便我是一个该死的存在,可不知不觉中,他依然投入了父爱。 我在爸爸怀里哭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朦胧的泪光中,我看见爸爸花白的头发,眼里的哀伤,忽然有一种深深的负疚。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博大的胸怀,他收留了我,养育了我,在我成长的过程中,虽不曾花费太多心力,但是只要在家的日子,他努力尽着一个父亲的责任,就象今晚,我迟迟没有回去,我亲生的妈妈都未曾出来看一眼,他却在这劝慰我,任我糊了他一身的眼泪。 我忽然很想知道爸爸是怎么想的,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个不能触碰的伤口,但还是残忍的问了出来。 “爸,你当初为什么要收留我?” 爸爸苦笑一下,看一下远处的烟火,长长叹息一声,说:“子秋,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我点点头,我想,关于妈妈出轨的事,关于我这个孽障的事,爸爸肯定没和任何人说过,他把这个不能诉说的秘密揣在怀里,想必很累吧,哪怕他表面上温文尔雅云淡风轻,但心底,到底是累的。所以,现在,他也想找个人当听众。虽然,我们两个,处在截然不同的位置,但所受的伤,却谁也不比谁少。 “时间好快,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爸爸声音悠远绵长,就象泛黄的旧时时光,“那时我和现在的子谦差不多大,但是已经早做爸爸了,子谦都5岁了。你别看子谦现在这么高大,小时候可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生病,人瘦得象猫。可那时是计划经济,什么都要票,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何况我们家还没钱。我爸是小地主出身,文革时三天两头被批斗,人是侥幸活下来了,但命却只有半条。成日躺在床上,偶尔出来晒个太阳都要人搀扶。好在我有一个非常勤快贤惠的妈妈,所以,我们一家子,尽管贫苦,但到底熬过来了。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你妈妈,那时的她,非常漂亮,出身又好,身边献殷勤的小伙子不计其数,但她偏看上了我。她家里反对很强烈,可她不管不顾,铁了心的要嫁给我。为了嫁我,她不惜绝食,可她父母依旧不为所动,直到她撒谎说早和我有了夫妻之实,她父亲大怒,把她打了一顿,不解气,又冲到我家,把我也打了一顿。不过,打人固然能解气,但烂摊子还是摆在那里,而且,因为她妈嘴不严,不小心把女儿的事传了出去,一下子方圆十里,都知道她家有个不守妇道的女儿,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只得把女儿嫁给了我。虽然采取的方式过头了点,但还好结局是我们想要的。 “我和你妈结婚后,很快有了子谦。这本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因为我是家里独子,一下子开枝散叶,把我爸高兴坏了。但是,让我们想不到的是,子谦早产,先天性的体质弱,家里一点点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了给他抓药。这样过了个两三年,家里真是穷得只剩四面墙壁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铤而走险,干起了倒买倒卖的活,也就是那时大家俗称的倒爷,利用计划内商品和计划外商品的价格差别,在市场上倒买倒卖有关商品进行牟利。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我倒的东西都很小,身边也有人在干这样的活。但是,我当时娶了你妈这个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很遭人嫉妒,其中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是和你妈从小长大,对你妈感情很深,原想着两人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我捷足先登,所以一直耿耿于怀。而今见我倒东西,他终于抓了个机会,把我告发了。刚好那时上头要打压倒买倒卖这股邪风,便抓了我做典型,直接送到监牢里去了,判了两年。 “我进去之后,估计家里的日子更是过不下去了。我爸半瘫在床上,子谦又经常生病,我妈这么多年劳累下来,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家里的顶梁柱,就是你妈妈了。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很苦。在这个时候,黄连生,也就是你爸,出现了。黄连生是个一表人才的小伙子,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因为受了很多人的恩,他心肠很好,看你妈辛苦,便三天两头帮把手,日子长了,两人竟渐渐生出些情愫。黄连生因为家穷,偏心气又高,不肯将就,一直没娶上亲,和你妈接触多了之后,情窦初开,疯狂的爱上了你妈。你妈开始应该是不愿意的,可是,我在牢里,她没人依靠,娘家在当初她嫁给我时,几乎就断了联系,黄连生的出现,是她生活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身不由己的想要紧紧抓住。所以,后来,她也就半推半就,和黄连生行了苟且之事。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你妈还怀孕了。她想偷偷打掉,但黄连生不让,他自己是孤儿,现在即将有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又怎么会让你妈打掉。我想,那段做决定的日子,应该是非常的煎熬吧。因为那个时候的偷情,是被所有人鄙视的,你妈因为要和我在一起,已经背了一次不守妇道的黑锅,导致和娘家决裂。现在,若又和其他男人偷情,还有了孩子,只怕再无抬头之日。所以,他们再三商量,最后决定私奔,逃往异乡。 “你妈抛下子谦,抛下病重的公公,抛下多病的婆婆,抛下还在监狱里的我,跟着黄连生走了。他们在外面估计也不会过得很好,因为那时候,人口的迁徙不像现在这样普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要好好生存下来,估计不易。 “但是,这还不是命运的最残忍之处,因为他们没能守住道德的底线,命运还给他们安排了更大的磨难。在你妈生下你还没出月子的时候,黄连生却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是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拖拉机撞倒的,虽然没丢性命,但一条腿,却是终身废了。在这种情况下,你妈再也扛不住了,她把你托付给邻居,也没和医院的黄连生告别,一个人回到了原来的家。 “虽然她跟着别的男人抛夫弃子远走高飞被街坊邻居传得十分不堪,但这个家,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女主人了,所以,我爸妈对那些事,不曾提及半句,默默接纳了你妈的回归。好在,你妈离开的日子,王妈一直不遗余力的帮着这老老小小一家子,所以,这场劫难,也算是挺过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讲,王妈算得上是我们的恩人,因此,后来,我出狱了,经济状况有了改变,便把王妈留在家里做事,而且给她足够的尊重。但你妈对王妈一直非常冷淡,估计是王妈知晓了她太多过去吧。”爸爸的声音里有无限感慨。 我默默的听着,听这个男人,细细诉说那沉痛的往事,干冷的风刮着我的脸,我竟不觉得疼,因为,我被带入了那些奇妙的过往,在这个故事里,到底谁错得更多一点?是时代的大背景?还是人的私欲亦或其它? 第二十九章时光里的旧事2 爸爸继续往下面讲。 “我出狱了,也不时听到别人跟我提起你妈的这次私奔,有的话还说得十分不堪。我也朝你妈发过火,还差点动粗,但不管怎样,她都咬紧牙关,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后来子谦渐渐大了,我们的生活也好了起来,为了避开那些闲言碎语,我们一家就从县城搬到了市里,日子也就风平浪静的过了下来。 “在子谦十一岁的时候,我爸妈相继离世,知晓那段陈年旧事的,也就只有王妈了。你妈多次要我辞退王妈,但是,一来王妈年龄也渐渐大了,无依无靠的;二来她以前住我们家的时候,的确对我爸妈还有子谦诸多照拂。做人么,总是要讲点良心,有恩报恩。所以,我一直不同意让王妈走,而且还对她有礼相待。在这件事上,我和你妈意见相左,竟渐渐影响了夫妻间的感情。不过,这也不是十分严重的问题,日子还能将就。 “但是,因为曾经的错误,命运不肯让我们这样平静的生活。在子谦十五岁的时候,一天,一个四十来岁面目苍老的男人找到我家,那天是周日,我刚好在家休息。见男人找上门来,问他什么事,他却只是不说,一定要和你妈单独谈。他们在房里足足谈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我无数次想去门口偷听,但是一个男人的尊严让我放不下身段去做那样的小人之举。男人走后,你妈情绪非常低落,我多次问,她却不肯说。 “后来那个男人又来了一次,这次我不在家,是王妈告诉我的。这次之后,你妈就和我说子谦大了,她想有子有女,凑个好字,这么多年又怀不了孕,刚好现在有个远房亲戚到了弥留之际,膝下只有一个孤女,她想领养过来。我听着觉得那个女孩挺可怜,而我们家境尚可,多养个孩子不是问题,于是便同意了。 “子秋,听到这里,你应该猜得到,你妈口中的孤女,不是什么远房亲戚的孩子,而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就是你。只是,我当时哪里知道这么多,不仅我不知道,那些嚼舌根的街坊,他们也不知道。你妈和黄连生私奔时,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但她刻意掩饰,也没谁看出来。而当她再次回到家乡时,不过半年时间,谁会想到这半年时间里,她竟在外面生了个孩子。 “你妈去接你的时候,我本要跟着去的,但一来那段时间很忙,二来她说她一个人和你可能会更好沟通一点,因而我也就随她了。你刚到我们家时,那么瘦小,那么戒备心强,眼神冰冷,让人心疼。所以,我对你是发自内心的怜惜,我是努力想把你当亲生女儿的。但你妈对你的态度,渐渐引起我的怀疑,她对你有一种卑微的讨好,就像在赎罪一样。哪怕你并不领她的情,她也常常看着你的背影,怔怔的出神,仿佛着魔了。 “她这样次数多了,我心里的怀疑也渐渐膨胀开来。于是,我私下里调查,辗转打听,终于得知你的爹爹就是黄连生,是和我们住一条街的黄连生,是和你妈私奔的黄连生。” 爸爸说到这里,竟冷笑连连,良久,他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摸一下我的头发,眼里有复杂的光芒,他重重叹息一声,说:“子秋,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么?我深爱的女人不仅背叛我,不仅和别的男人私奔,不仅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还把那个孩子接到我的家里,让她每天生活在我的眼皮底下,时刻提醒我是个被背叛的男人!那样的一种痛苦,实在是言辞无法描述。 “有段时间,我几乎不能见到你,一见到你,我就想起黄连生,心中的恨意无处排遣,只得朝你妈发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你妈的关系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到后来,我竟连家都不愿意回。你妈呢,在我的冷暴力下,学会了打牌、泡吧、和形形色色的男人调情。我们的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会一直维持下来,是舍不得最初的那份美好,还是要给你和子谦一个完整的家? “我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前不久,子谦出差回来,我才发现你们两个……”爸爸再次重重叹息一声,说,“哎,也是报应,只是,老天爷找错了人,不该让你和子谦来承受这样的痛。我原想着和你妈以后多花点时间在你们身上,慢慢引导。毕竟你还这么小,这份感情,很可能是一种朦胧的少女情愫,子谦又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很少违我的意,所以,我也不是太担忧。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偶然听了我和你妈的争吵,会知道真相。孩子,爸爸真是对不起你!” “爸,你别这样说,这许多年来,我的存在这样伤着您的心,您却依旧对我诸多照拂,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我,还有我的爹爹。” “傻孩子。”爸爸叹息着,“经过这些事,我反倒对很多东西看开了。过去的既然已经是事实,不如坦然接受。我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和子谦能够回到正常的轨道,子谦是我的好儿子,而你,也依旧是我的好女儿。孩子,和爸爸一起,努力把那些不愉快的东西忘掉。不能太纠结,你看,爸爸的满头白发,就是这样生生煎熬出来的。你可不行,你是女孩子,要是长了白头发,可就不漂亮了。哎,子秋,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美,是让人多看一眼就会沉沦的,所以,我反而担心,你在以后的感情路上,会受太多波折。子秋,不管发生了什么,从你进我家门开始,我就把你当女儿,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不会变,所以,你在未来的成长路上,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妨和爸爸说,爸爸到底比你年长这许多,有的事,会看得长远透彻一点。” “我会的,爸,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爸。”这样的一种氛围,实在太过温情,我伏在爸爸宽阔的胸膛上,只愿意这样的幸福停留得再久一点。 回到家里,妈妈和哥哥并排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笑,一起看春晚,偶尔还点评一下节目。见我进来,妈妈招呼:“子秋,怎么在外面那么久,风这样大,小心着凉。” “我看烟花,一时看得有点入迷。”我笑着回答完妈妈,又对爸爸说,“爸,我先上楼睡觉了。” “去吧,早点休息。”爸爸爱怜地应道。 上得楼来,我却了无睡意。在外面冷风吹久了,浑身一片冰凉,哪怕呆在暖和的室内,也迟迟缓不过来。 我爬上床,裹紧被子,依旧一片冰凉,估计今晚,都别想能捂热了。 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却越躺越冷,好像冷到心里去了,好像这一辈子,身上都不会再有温度。 “泡个热水澡或许会好一点,否则,明天肯定会感冒的。”我这样想着,便爬起来,找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楼下泡澡。 家里有三个浴室,爸妈卧室一个,穆子谦卧室一个,还有一个,则在楼下,是公用的,一般是我和王妈在用。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半,客厅的灯早熄了,大家都去睡了。我蹑手蹑脚的走着,甚至没有开灯,生怕惊动了任何一个人。 在楼梯口的时候,我却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屋里很黑,窗外偶尔绽放的烟花带来一丝光亮,那微弱的光亮,照着不远处的人影。 楼梯尽处,是穆子谦。 他沉默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像那明明灭灭的烟花一样捉摸不透。他是要上楼找我?还是一直在这等我?我右手死命抓着扶栏,努力克制自己保持平静:穆子秋,不要妄想,他是你哥哥,只是你哥哥。 我们这样对峙了很久,当然,也可能只有几秒。因为那样的一种心态和场景,总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我的心志渐渐涣散,思念的蛆虫在心里蠢蠢欲动,我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也许我应该不顾一切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因为我身上是这样冷,彻骨的冷,而楼梯尽处的那个男人,他能给我温暖。 我扶栏杆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我的心已经脱离灵魂的束缚,现在,只要我脚下抬步,我就可以走向那份温暖,这些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一种暖。 我的脚步真的挪动了,一个楼梯,又一个楼梯,我看到穆子谦的手抬了起来,我看到穆子谦的手朝我伸过来,他是想要用暖和的手掌,握住我冰冷的指尖? 我扶栏杆的手松开了,不听使唤的就要向前伸出。 蓦地,眼前的那只手,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啪”的一声,灯光亮了,明亮的光线倾泻出来,充斥着每个房间。刚才那魔幻般的场景,疏忽不见,所有的暧昧和思念,疏忽不见。 只有一个冷峻的男人,漠然的微笑着,轻声道:“我起来喝杯水。”那个男人,神态自然,理由完美,若不是声音里的那丝黯哑,我几乎要怀疑刚才黑暗里的对峙,是否真实存在过? 第三十章善意的谎言 大年初一,穆子谦没有出去,一直呆在客厅看电视。我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也呆在客厅里。我们有时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有时没有,偶尔会因为电视里的搞笑桥段,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爸妈也陪我们在客厅坐着,我不知道他们是在监督,还是要营造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幸福。 不过,这样平静中略带感伤的幸福很短暂,初一过后,穆子谦几乎没再在家里吃过一餐饭,王妈回来了,妈妈不再进厨房,爸爸也到处拜访他的朋友,热闹都到外面去了,家里回到过往的冷清,这才是正常的场景。 我因为寒假要补课,呆到初十就去学校了。这一去,直到暑假,我再也没回过家。不在爸爸面前出现,不在穆子谦面前出现,甚至,不在妈妈面前出现,对谁都好吧,我想。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复习进入白热化。没玩没了的考试、无休无止的背诵、我在这繁重的功课下,那份思念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淡到,我几乎以为,对穆子谦的迷恋,不过真如爸爸所说是一种朦胧的少女情愫而已。 这段时间,赵锐成了我名符其实的男朋友,至少,在同学和老师的眼里是这样的。 他每天辅导抽查我的功课,和我一起吃饭,陪我去后操场溜圈。他帮我洗碗,给我买零食,在周日的半天假里,陪我去逛街,买衣服或者必须的生活用品。 他对我很好,关心、照顾、体贴、温柔,最最重要的是,除了偶尔牵下我的手,他不再有其他过分的要求,只因为我说过一句:“真正喜欢一个人,只要心灵上的契合就够了,其他的事,还是等到长大再做吧。” 他于是耐心的等着我们长大。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又平静的氛围中匆匆走过,转瞬高考及至。十二年的求学生涯,就为了这黑色七月里的三天。 我考的一般。当然只能一般,我的成绩,从来就没有好过,最多不过是中上的水平。而且,这一次,数学题很难,我有好几道不会做,想上90分都要打个突,所以,我考的最多只能说是一般。 但赵锐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发挥得很好,完全超常发挥,我弄不好会成为今年的一匹黑马,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赵锐见我考得那么好,也为我高兴,他说:“子秋,我们一定要报同一个学校,等估了分,我们以你的分数为参考,选合适的学校(那时还是先报志愿再出分数线,报志愿前,大家可以对照答案估出自己的分数)。 我兴致很高的说:“好。” 等到填志愿的那天,赵锐骑了个自行车,早早等在我家门口。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小乔家里,他们因为打篮球相识,又因为那次打架结缘,后来成了非常好的哥们,除了我,赵锐大概跟小乔最亲近。 小乔是理科班的高材生,和赵锐成绩不相上下。因为赵锐的关系,暑假里,我和小乔也走得比较近,我常常安静的跟在赵锐身边,而小乔,通常在我眼波一转就能看到的范围。 到了学校,我们先对答案,估分,赵锐估出675的高分,上个一流大学是没问题,而我,则只有521分,读个一般本科还有点勉强。但是,当赵锐兴奋的问我时,我很淡然的说:“我有657分。” 赵锐听到这个数字,脸上先是一滞,紧接着是一种中了500万的狂喜,若不是顾及周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肯定会把我抱起来转几个圈。 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他恨不能和所有人分享。但是,他顾及我的情绪,因为我不喜张扬,所以只有憋着,可终于憋不住,必须得告诉一个人,否则这喜悦会胀破整个心胸。 于是,他试探性的问:“我们把这喜讯告诉小乔,好不好?”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是把我的成绩看得比他自己的还要重要,如果我藏着掖着,连小乔都不肯告诉,等他冷静下来,他未必不会起疑心。我不怕他起疑心,我怕他到时候不肯好好填志愿,非得和我一起混个破学校。他曾反反复复说过我们大学一定要在一个学校读的。 “好。”我亦笑着,点了点头。 赵锐牵了我的手,飞快的去理科班找小乔。 小乔考得不好,不,是非常不好,堂堂理科班高材生,居然才考了558分,恐怕连一本线都够不上。 但他似乎并不受此影响,看到我们找他,咧嘴一笑,牙齿白得比日头还晃眼。 “赵锐,我正打算找你,看你填哪些志愿?” “小乔,跟你说个事,你绝对想不到,子秋这次居然考了657分,和我不相上下。”赵锐没有回答小乔的话,而是先直接报上喜讯。 小乔看我一眼,眼神似乎有点古怪,而且,脸上有失落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赵锐显然沉浸在喜悦里,完全就没注意到。 “小乔,我本来还想要迁就子秋报志愿,但现在完全没这个顾虑了,我们可以一起报复旦大学,你知道我一直想进这个学校的经济学院。” “恭喜你,赵锐,恭喜你,子秋。”周渔的笑里,有丝阴云飘过。 “你怎么了,小乔?”赵锐也感觉到了。 “没什么,我们一起填志愿吧。”不过转瞬,周渔的笑容,已经恢复了郎朗日头的感觉,好像那丝阴云从来不曾来过。 “你考了多少分?”赵锐这才想起要问。这倒不是他不关心,而是周渔成绩太好,他觉得根本无需多问。 “五百多分,可能还不够上一本线的。”周渔的语气很无所谓。 赵锐这下倒不好说什么了,刚才是不是太得意忘形?没想到小乔会发挥这么失常,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兄弟。 “没关系的,要是学校不好,大不了我再战一场,争取来年考到你们的学校。”周渔拍一下赵锐肩膀,乐观得很。 赵锐回拍他一下,说:“学校不过是个平台,小乔,我相信你,无论是在哪所学校,你一样会像现在这样出色。” “少来,说这么动情,别告诉我你还会流泪?”周渔夸张的笑着,他的睫毛,似乎有点潮。 “去死,男人有泪不轻弹。”赵锐擂了他一拳。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说了几句,我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总觉得眼前的小乔不对头。 打闹告一段落,我们三人便凑在一起填志愿。我和赵锐一本填的是复旦,小乔也跟着我们填了个复旦,其实他那个分很微妙,要是今年一本线不是太高,弄不好能上线,所以还是可以好好选选的。赵锐也这样说他,可他不听,只笑,依旧填了复旦,还选了学校专业皆不服从调配。 二本的时候,我倒认真挑了挑,赵锐有点不以为然,说:“子秋,你不用比来比去,你分这么高,根本不用考虑二本的事。” 我微笑着说:“我是帮小乔看看,顺便自己也填一个。” 我挑了个省城的一所大学,又对小乔说:“你的分在二本里还是挺高的,可以挑个好点的大学。” 小乔把手上的笔高高抛起,又顺手接住,说:“我考得不好,填志愿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来年我再考一次就是。” 最后,他以懒得挑为理由,填了和我一模一样的志愿。 填完志愿,我们三个人决定去狂欢一把。因为赵锐从年初到现在还没回过深圳,他爸妈一直在催他,思子心切啊。以前他还以没填志愿为借口,现在志愿填了,再不回去说不过去了。所以,他买了第二天的票,今天算是临别前的最后一次相聚。 年轻人的狂欢,当然离不开酒和歌,我们便去KTV喝酒,顺便唱歌,或者说是唱歌,顺便喝酒。 赵锐开始还有点没放开,因为要照顾一下小乔的情绪么,他毕竟是考砸了。但小乔自己显然并不在意,一个人霸着话筒唱得挺欢。 在这种场合,我一直是安静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我也不喝酒,只拣了茶几上的瓜子磕,赵锐紧挨我坐着,并不说话,抓一把瓜子,一颗颗剥开,把瓜子仁递给我,倒像我是个孩子。 我也微笑着接过,瓜子有他掌心的余温,似乎烫手。 小乔唱了一会歌,坐过来和赵锐喝酒。两个大男孩一瓶一瓶的喝着,好像多能喝似的。 不过真的是好像啊,还只喝了三四瓶,小乔的脸已经红得像关公,竟有了几分醉意。 “不行不行,我头晕得厉害,我得先眯一下。”小乔说着,便歪在沙发里,眼睛微闭着,似乎睡过去了。 赵锐喊了几声小乔,见没回应,也不理他,依旧一颗一颗给我剥着瓜子,点歌机的屏幕闪着莹莹的光,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瓜子壳裂开的点滴声响。 赵锐又剥了十多粒瓜子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他的指尖触到我掌心,微微停留了一下。我知道他肯定又生了绮念,只做不知,依旧接过瓜子。可我手还没缩回来,他却手腕一翻,抓住了我,接着稍一用力,下一秒的功夫,我已经在他的怀里。 第三十一章和死亡擦肩而过 他眼里有热切的渴望,呼吸也急促起来,脸上不知是因为喝酒了发红,还是因为紧张而发红。 “子秋。”他低低的叫我,头朝我俯下来,与我不过一寸的距离。 我用余光示意他小乔在旁边。 可赵锐看都不看,只说:“他醉了,睡过去了。” 哪里像是睡过去呢,我明明看到他眼睫毛抖了一抖,似乎是在假寐。 我用力推一下赵锐,他却不肯松开,撒赖的说:“子秋,你说等毕业后,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我细细想了一遍,却记不真切。记忆里,我是为了拒绝赵锐的亲热,说了毕业或者长大怎么怎么的云云,但是不是赵锐嘴里的这句,却无法确认。 我没吭声,也不敢用力挣扎,我总觉得小乔没有真的睡着,当着另外一个男生的面,和赵锐搂抱在一起,到底不妥。 赵锐却不顾了,或者,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而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在这封闭的空间,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的唇凑了上来,轻轻在我唇上碰了一下,见我没反对,又试探性的碰了一下,见我依旧没反对,便像饿狼一样,疯狂的吮吸着我的嘴唇,他吮吸的那么用力,竟让我嘴唇有种发痛的感觉。 很奇怪,我心里没有泛起一点波澜,全然不像第一次和穆子谦接吻,似被电流击中一样,全身都麻酥酥的,恨不得颤栗。 但赵锐显然很投入,他一直在单调的重复着那个吮吸的动作,仿佛我的唇上有世界上最甜蜜的汁液,我睁开眼,细细打量和我脸贴脸的这个男孩。他脸上的每一个部分,都符合传统的审美:眼睛很大,又黑又亮,双眼皮儿,浓黑的眉有股英挺之气;鼻梁很高,鼻翼略大了点,但不影响整体的美观;脸比国字脸略尖了些,线条分明;唇是什么样的呢,因他正在吻我,看不清楚,但记忆里,他唇比较厚,唇色很红。总之,他是个英俊的男生,张小美也说过,班上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只是,一个这么多女孩子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喜欢我呢?喜欢一个爱无能的女孩,能得到幸福吗? 我心里微微的泛起一股悲凉,尤其是赵锐陶醉的模样,让我简直有一种犯罪之感。 似乎有一道目光投向了我,我循着那道目光看去,却是小乔。他靠在沙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哪里是睡着的样子。当我们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小乔并没有避开,而是和我的视线缠到一起,他的眼睛里,有太多的内容,我或许能够读出十之八九,但是,我为什么要去读,一个赵锐我都搞不定,我还要多事的去招惹一个小乔? 我们互相看了很久,赵锐依旧在忘情的吻着我。我可以肯定,这是他的初吻,一个连基本的接吻技巧都不懂的男孩,一个连舌吻都不会的男孩,他此时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抱着美味的糖果,反反复复的吮吸,完全沉醉其中。 小乔终于受不了这样的场景,他重新闭上眼睛,脸依旧绯红着,就好像他是喝醉了一样。 我微微偏一下头,唇离开了赵锐的唇。 “子秋。”赵锐眼神迷离着,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只是痴痴的看着我。 我指腹抚上自己的唇,有点痛,有点肿胀,这娇艳的唇瓣,刚刚被一个男孩恣意流连过。这算不算是我对他爱情的一点回报? 赵锐的手摸了摸我的面颊,又摸了摸我的唇,他眼里的迷离散去了,换上坚定的神采。一个初尝爱的滋味的男孩,通常会把海誓山盟说给心爱的女孩听,赵锐也不例外,他认真的看着我,认真的说:“子秋,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决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永远也不会和你分开。” 我笑了一下,慢慢靠到他的肩上,如果我能更早一点遇上他,我是不是不会对穆子谦动心;如果我不对穆子谦动心,在我知晓真相的时候,是不是不会难过——当然不会难过,凭空多出一个亲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难过。只是遗憾得很,这世上没有如果。我爹爹造的孽,我这个女儿得替他还。怎么还?唯有把我的爱情和幸福,放在那高高的祭台上。 赵锐回深圳后,我一个人在家呆着也无聊,恰巧小乔和几个朋友有一场冒险之旅,便邀了我同去。我因为实在不想呆在那空荡荡的房子里,那种盼着见某个人,又不敢见某个人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所以选择了去凑这份热闹。 我们一行六人,三男三女,骑着自行车奔临城一个风景区而去。两个城市隔了差不多一百公里,我们清早出发,一路骑骑走走,速度很慢,天黑时分,才到目的地。 那个风景区其实是一座还未完全开发的大山,海拔有一千多米,属雪峰山余脉,山顶视野极其开阔,能够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象。 因为原计划是下午时分就能到山脚,然后上山过夜,在山上看日出的,但是因为一路上几个女生体力不好,磨磨蹭蹭的,导致慢了几个小时,于是只好在山脚过夜。 山脚没有客栈,但是两里开外的地方有农家,我们便过去找了落脚的地方。 都是年轻人,晚上宿在一个大房间里,有男有女,真是又紧张又兴奋,迟迟都睡不着,天南地北瞎侃得热闹。其中有个女生,叫曾韵,大概是喜欢小乔,老是把话题往小乔身上引,她做得这样明显,其他人都看出来了,便也起哄。小乔却只是笑笑,仿佛那起哄的对象,竟不是他一样。大家见他不恼,愈发起劲,最后竟嚷嚷着要曾韵表白。这实在是有点过了,如果小乔没这个意思,那让曾韵如何处之? 好在小乔终于没让这形式一发不可收拾,他懒懒的打个哈欠,说:“三点多了啊,明天还要爬山呢,早点睡吧。”便走过来关灯。 其实他大可不必多次一举,因为我刚好在倒水,就在开关旁边,只要他喊我一声,我顺手就能把灯灭了,用不着他巴巴跑过来。 但他偏跑了过来,在周围陷入黑暗的那一瞬,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们开玩笑的。” 我一怔,本能的朝声音来源看去,却只是黑糊糊的一片,待适应黑暗,眼前已经没有小乔的影子。 “小乔,你太过份了啊,熄灯也不先打声招呼,这黑咕隆咚的,呆会我都爬到女生那边去了。”一个外号猴子的男生抱怨着,引来一片哄笑声。 小乔在哄笑声中打开打火机,我就着那微弱的火苗,走到女生的地铺躺下,直到火苗熄灭,我仿佛还能看到小乔眼睛里的那抹光亮。 因为闹得太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阿弥陀佛,还好你们凌晨没上山,算是逃过一劫了。”见我们醒来,农家的女主人巴巴跑过来,脸上犹有惊悸的表情。 “怎么了?” “昨晚四五点的时候,忽然下暴雨,才下了半个多小时,山上的小溪就满了,上山路上全是洪水,据说有一队年轻人,和你们差不多大,有两个女孩子被冲走了,一个在山脚下找到了尸体,另一个还在找呢。” “啊?”曾韵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她刚好站在小乔旁边,情不自禁抓住小乔袖子。 我也吓得厉害,想不到自己竟和死亡擦肩而过。要知道,昨晚临睡前,有个男生还在提议:“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现在上山,好歹能看个日出。” 是同行另一个叫云婧的女生拒绝了这个建议,因为她身子比较娇弱,骑了七八个小时的自行车,累得够呛,需要休息补充体力。 要是云婧没有拒绝,是不是被冲下山的,也会有我们中的谁?想想都是后怕。 “快开机快开机,这么大的事,家里人肯定知道了,此时估计已经急死了。”还是猴子反应快,想起我们还没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呢? 我们一行人中,云婧和猴子都有手机,因为想睡个好觉,怕被打搅,所以关机了。此时急急忙忙开机,电话立刻就打进来了。 当然免不了一番又哭又笑,哭的是吓得够呛,笑的是虚惊一常 打完电话,猴子又把手机递给大家,逐一向家里报平安。当轮到我时,我原本不想打,因为现在家里没谁还会在意我的外出,我仅仅在走的时候,和王妈打了声招呼,告诉她出去玩了,至于去哪里,要玩几天,和谁出去,则提都没提。 但是小乔说:“子秋,你还是打个吧,出事的是女生,刚刚云婧说她妈妈都哭晕过去了,你妈肯定也急得不得了。” 我本想告诉他:“我妈估计天亮时分才从麻将桌上回来呢,这时候肯定在补眠。”但想想算了,家里那一地鸡毛,又何必说给不想干的人听。 于是默默的拨电话。电话刚一拨通,就有人接起,想必是守在电话机旁了。 “子秋,是你吗?子秋……”是王妈哽咽的哭声,我还没出声,她已经先发问了。 “王妈,是我。”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淡漠一点,说,“我没事,王妈,我没事。”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妈的声音还是有哭腔,“子秋,你吓死我们了,八点多的时候,有个电话打进来,说你们去玩的地方,有人被雨水冲下山了,而你们电话又打不通,所以……,我吓得要死,刚好子谦在家,他二话没说骑了摩托车就来找你了。子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得先挂了,告诉你爸妈这个好消息。你也给子谦打个电话,半小时前我打电话问他的时候,他说已经快到山脚下了。” 第三十二章穆子谦来了 穆子谦来了?快到山脚下了?我被这消息冲击得发晕。有多久没看到他?似乎大年初一过后,我们就没见过面。暑假里,虽然我有那么多时间在家,但一般都窝在房里,他呢,早上很早出去,晚上很晚回来,我只偶尔听王妈提起他的事,什么出差了,什么换了个女朋友…… 王妈不知道我和穆子谦之间有这么多纠葛,不过她也不问。这个家的关系,本就是畸形的,夫妻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话,碰不了几次面,现在连兄妹之间也这样,这还算是一个家吗?所以,餐桌上,她看着我闷头吃饭,看着看着,就会长长的叹一口气。那已经有点混浊的眼睛,写满了太多的同情与无奈。 而今,这个我半年时间没见的人,这个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人,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疯狂的跑过来找我,我心里溢满疼痛的喜悦,双脚竟不需要大脑的指挥,拔腿就往外跑。 “穆子秋,你去哪?”小乔在后面喊。 “我哥哥来了。”我丢下一句,沿着泥泞的小径疯跑起来。 山脚下,围了很多人,我从人缝里挤进去,看到一具用衣服蒙着脸的躯体,看到呼天抢地的家属,看到维持次序的警察,看到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人,但是,没有看到我想见的穆子谦。 我甚至没有心思去同情那个和我一样年华正好的不幸者,我的眼睛四处搜索,寻找我要见的人,我从一个人堆里,转到另一个人堆里,失望的情绪越来越浓,或许穆子谦还没有到,或许他到了,看到躺在那里的人不是我,又走了。我到底还是见不着他,不管是在近在咫尺的家里,还是在这遥远的他乡。 我的脑子浑浑噩噩的,不小心踩到一个人的脚,对方骂了一句,骂的是什么,我却听不真切。我嗫嚅着嘴,本能的就要道歉,却忽的被一股力道一拉,跌入了一个怀抱。那熟悉的气味,我根本就不要抬头——他就是穆子谦。 穆子谦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的抱着我,我也没有说话,死死的回抱着他。不错,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我们的身体里,留着一样的血。但是,这有什么要紧的呢,在死亡面前,这有什么要紧的呢? 我不知道我们抱了多久,人群里有喧嚷声。“找到了”,“在那边”,“可惜了”,却是另一个失踪的女孩,被冲到山谷里,而今终于找到,只是,一切都晚了。 穆子谦的身体颤栗了一下,松开我,仔细地看着我的脸,眼里有失而复得的欢喜和震动。 “子秋,跟我回家。”他说。 我点点头,哪怕在那个屋子里,我看不到他,他看不到我,我们不曾说一句话,但是,在我们心里,知道彼此是平安的,这就足矣。 我和穆子谦牵手走出人群,却见小乔就在不远处站着,他的眼光在我们手上停留一下,有点不自然的挪开。 “小乔,我要跟哥哥回去了。”我也有点不自然,在小乔心里,我是赵锐如假包换的女朋友。 “哦,我们等下也回去,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心情继续玩了。”小乔应道。 于是我们三人又回到农家,大家情绪低落的收拾东西。穆子谦不想让我再骑自行车,便自作主张的把车子送给房东的小儿子,云婧见了,也起了偷懒的心思,问我:“穆子秋,你能不能问下你哥,看可以多带个人么?我昨天骑了一天车,现在脚酸得一点力也没有。” 她既然提出了,我也不好回绝,便去问穆子谦。哪知穆子谦想都不想,直接回了句不行,不仅坚决得没一点商量的余地,而且态度还十分不友好,弄得云婧很是尴尬。好在猴子是个机灵的人,解围道:“我爸爸过来了,他开车来的,云婧你爸爸和曾韵的爸爸也在车上了,现在已经快到了,到时你们两个女生坐车回去,我们男生骑自行车。” 云婧听猴子这样说,闷闷的应声好,但她的视线,却直直的朝穆子谦看去,那点小女儿心思,竟是如此的不加掩饰。其实此时的穆子谦,双眉微蹙,神情冷峻,鞋上裤子上全是泥泞,和翩翩佳公子完全沾不上边,不知道云婧又是看上了他哪里。 收好东西,我和大伙招招手,就要先行一步。 坐上摩托车后座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不知手要往哪里放才妥当。 “抱着我的腰。”穆子谦沉声命令。 我乖乖的伸出手,怀抱着他的腰,还鬼使神差的把脸贴到他背上。这是一个熟悉的场景,自从我和穆子谦挑明心思后,无数个夜晚,我就这样紧紧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在城外的国道上飞驰。 那是刺激得让人脸红心跳的游戏,我和穆子谦都喜欢这个游戏。 而今,这熟悉的场景,终于再次上演。穆子谦把车骑得飞快,我则死命的贴着他的身子。风从耳边呼呼的吹过,吹得我每个毛孔都有种极致的快乐。 这一刻,我和穆子谦,是如此的幸福。 但这幸福很短,百把公里的路程,来的时候我骑了一天,回的时候,却不过一个小时多点。当熟悉的城市轮廓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心里悲凉越来越浓。尽管我不愿面对,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市,是一个牢笼,它禁锢了我的心,让我不能随心所欲的飞翔。 或许,下一秒,到了家里。我们就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他是哥哥,我是妹妹,他在楼下,我在楼上,同一个空间里的我们,就像那彼岸花,花叶永不得相见。 穆子谦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心思,在一个岔路口,他车头一转,走的却不是回家的那条路。 “你要去哪?”我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期待,声音干得粘在喉咙里。 回答我的,只有摩托的轰鸣声,已经到了城区,穆子谦依旧把车开得飞快,似乎只要一慢下来,他就没有勇气继续前进。 车子在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 穆子谦牵了我的手,往楼道里走去,我猜到他要做什么,可是,却没有拒绝,我想,我一定是疯了,这样不顾一切的跟着这个男人上楼,是要下地狱的。 在一扇门前,穆子谦停了下来,他一手掏出钥匙开门,另一只手依旧牵着我。门一打开,我甚至还来不及看清里面的陈设,便已经被他抵在墙上,紧接着,他的唇就吻了上来,完全没有温柔,有的,是野蛮的掠夺。 这一刻,我恨自己为什么要是他的妹妹,我更恨自己为什么记得是他的妹妹。我脑子里充了血,没有马上推开他,我只是不敢回应,就像一个木头一样,任他吮吸我的嘴唇,任他的舌头撬开我的牙齿,任他不甘心的一遍遍啃噬着我的脖子、肩膀。我没有做任何回应,不敢,也不能。 穆子谦终于绝望下来,他狠命的一把推开我,低低的喝了一声:“滚。” 我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打开房门,真的滚了出来。 我听到身后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的摔到了地上,不过我没回头,从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能回头。你看,这一次的奢望和贪恋,不过是把表面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撕开,让皮开肉绽的血腥狰狞的呈现在彼此面前。 这得有多痛! 如果可以,我愿意死在这痛里。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经过一个卖发饰的小店,我走了进去,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发夹,我一个个的抚摸着。卖发夹的店主是个20出头的女孩,肤色很白,但是点缀上无数的雀斑,就像白面上撒上很多芝麻,有种可爱的滑稽。 “小妹,你真有眼光,你手里拿的那款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白面芝麻指着我手里深蓝色的心形水晶发夹,发出由衷的赞叹,仿佛我是从一堆破石头里挑出一块举世无双的美玉。 然而,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发夹放下。 “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呢,要不我帮你挑挑。”白面芝麻见我摸来摸去,就是不买,笑容里有几分勉强,不像之前那样不遗余力。 “我不买。”我淡漠的说。 白面芝麻终于忍不住了,笑容悉数收走,板着脸问:“不买你看这么久?” 我不在意她态度一下转变如此之大,又要去拿另一款蓝色蝶形的发夹,白面芝麻眼疾手快,一把抢走,说:“不买不要乱摸。” 我笑笑,不和她计较,问:“我有很多发夹,你要不要?” 白面芝麻终于忍无可忍,看怪物一样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最后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神经病!” 她以为她是在骂我,殊不知,此时此刻,我内心深处,是多么的盼望我是个神经玻一个思维混乱的神经病,应该不会像我这样,有如此清醒的痛吧! 第三十三章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我从来没有一刻,会这样的思念赵锐。他温暖的笑容,他细心的呵护,他无原则的迁就,甚至是他偶尔的薄责,都让我如此这般的想念。 或许,我心里的秘密,不能和任何人诉说,但是,我疲累到极致的身体,可以找一个肩膀依靠。 我在一家杂货店前,给赵锐打电话,电话刚一接通,我才说了一个“我”字,赵锐在那头就炸开了。 “穆子秋,你为什么要骗我?”他似乎很愤怒。 “什么骗你?”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我刚刚查了成绩,你根本就没有那么高分,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原来是为这个。我无所谓的应道:“可能有的题目记岔了,分估高了。” “估高了?估高了十分二十分还有可能,会估高一百多分吗?”赵锐完全不相信我的话,“穆子秋,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你根本就不想和我同一个大学,是不是?” “你让我怎么和你同一个大学,你的成绩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和你同一个大学?”我态度恶劣起来,本来打电话,是想听下他的声音,是想告诉他我心情不好,让他安慰安慰我,结果呢,反倒先声夺人地一通谴责。 “怎么不能?我早就做好准备,你能上几本的线,我就只填几本的志愿,我们怎么就不能上同一个大学了?”赵锐咄咄逼人。 我不想和他吵,便选择沉默。 “穆子秋,你是不是依旧不喜欢我,你恨不能高中一毕业就摆脱我,是不是?所以你宁愿撒谎,也不愿意和我读同一所大学,是不是?”赵锐依旧为志愿的事纠缠不休。 我忽然觉得窒息。如果一份爱太重,被爱的人,就会像我一样感觉窒息。赵锐他不知道,此时的我,只需要一个人安静的陪在我的身边,陪我一起走过漫漫时光,陪我一起忘却过往。 这,到底是我太自私?还是他太着急? 赵锐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没有贸然挂电话,已经是最大的忍耐了。 不知是说累了,还是得不到回应,他终于停了下来。电话里没有声响,我隐约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就好像在我身边一样。 “我挂了?”我说。 “好。”失望的样子,似乎能透过话筒传过来。 “那么,再见。” “等等……” “什么事?”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没完吗? “子秋,我等下就去买票,明天过来。” “可是……” “我买好票,就给你打电话,你到时来火车站接我。”完全不容置疑。 “好。”我认命了。我不喜争执,一件事,只要不是我实在做不过来的,我愿意将就,哪怕是做他的女朋友。 赵锐说话算话,第二天晚上8点多就到了,因为暑假火车票紧俏,他只买到站票,站了十多个小时,想必有点累。 在出站口,他看到我,两眼几乎发光。 “子秋。”他快跑几步,跑到我面前,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 当然应该自然,别忘了,在那个小包厢里,我们已经有了很亲密的接触,亲吻,应该是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事,我们做了,那自然是让这种关系坐实了。 “你告诉小乔没有?”我问他。 “没有,子秋,我想单独和你呆在一起。” “可是,你要去哪里住?”我总不能把他领回家。 “我们去住旅店。”赵锐说这话时,脸红了红。但是,即便他的脸红分散了我部分注意力,我依旧没有错过“我们”两个字。 是我多心了吗?我总觉得他有备而来,不怀好意。 在离我家比较近的一个连锁酒店开了房,我陪赵锐上楼,在门口的时候,我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 “再陪我一会。”赵锐带着点央求的口气。 “不,现在……现在不太方便,我明早过来。”我坚持。 “子秋……”赵锐也是有手段的,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像小狗一样,一只黏人的小狗。 “子秋,我们分开这么久,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赵锐再次央求。只是,我们分开很久了吗?似乎还没超过十天。 我深呼吸一下,走进房间。 房间很干净,不过,未免太简单了点,连坐的凳子都没有。 难道要坐在床边,那样会不会太……太暧昧了点? 我站在书桌旁,看赵锐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 “给你。”他朝我递过来。 我默默的接过。其实我不爱吃巧克力,太甜,又粘牙。但赵锐喜欢给我买,他似乎也不知道要送女孩子什么东西好,所以动不动就买巧克力。 “这是从国外带过来的,你尝尝好不好吃?”赵锐说。 我笑笑,打开包装,剥了一粒放到嘴里。 “好吃吗?”赵锐问。 我点点头,笑容更大了点,怎么着也是他的一份心意。尽管对一个不喜欢吃巧克力的人来说,别说是国外带过来的,就是其他星球带过来的,也不过是那个味,左右是不喜欢。 “甜不甜?”还在问。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我把盒子朝他那边伸过去。 赵锐接过,却不拿巧克力,而是把盒子放到书桌上,朝我笑着:“我来尝尝。” 我一惊,本能地意识到不好,但他已经上前一步,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扣着我的后脑勺,脸朝我俯了下来。 他这个动作,实在太过熟练,我疑心他私下已经练习过很多遍。不过几天未见而已,何至于就从原来的笨拙到现在的娴熟? 然而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赵锐的唇已经吻了下来,他先轻轻吮吸我的唇瓣,然后舌头试探性的伸了出来,抵着我的牙齿,试图撬开。 我咬紧牙关,不让他再进一步。 “子秋,不要紧张,把嘴张开。”赵锐努力了几次,依旧无果,便像哄小孩一样哄我。 我摇摇头,在思忖着要怎么拒绝他的进一步要求。 “不怕,没关系的。我看……嗯,我看录像,接吻都是这样的。”赵锐言辞不太自然,脸终究还是红了。 原来是看了教育片,难怪会一下子知道这么多。想必,回去的这几天里,他无数次回想起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场景吧,因为还是不过瘾,所以去网上看片,细细研究别人的动作,今天是特意实践而来的。 我还是摇头,赵锐又尝试了一次,终于无奈的放弃。 “子秋,你是不是第一次接吻?”他问。 我身子一僵,以为他知道了我和穆子谦的事,脸色情不自禁的沉了下来。 “子秋,不要紧的,男女朋友之间,嗯,接吻是很普通的事,你不要害怕。”赵锐在抚慰我,原来不是知晓了我的秘密,而是以为我紧张害羞。 “我不是第一次。”我说,虽然不能和他说穆子谦的事,但是,也不想骗他。 “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是第一次,我们都太生涩。”赵锐有点惶恐,他误会了,以为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我生气了,在说赌气的话,于是向我道歉。 我还能说什么呢?继续坚持说不是第一次,那他若问第一次是和谁,我如何作答?罢、罢、罢,一个吻而已。 “子秋,你嘴里有个东西,我给你看看。” 我不疑有它,傻傻的张了嘴巴,赵锐脸上一丝坏笑,飞快的凑了过来,舌头直接伸了进去。我本能的闭嘴,咬到了那柔软滚烫的祸害,而且用力不少。想必是吃痛吧,赵锐睁着眼睛看我,我亦睁着眼睛看他,彼此不能说话,就这样僵持着。 赵锐终于受不了了,退了出来,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子秋,你太紧张了。”他话是这样说,但却并没有不高兴的神色。 我垂了眸,不看他,他的表情,似乎是把我的生涩当成了纯洁,只是,既然不是真的生涩,当然也就不可能有真的纯洁。 两人各怀心思的站了一会,我再次提出要走,赵锐拗不过,终于同意了。 快到我家门前,赵锐忽然冒出一句:“子秋,等开学了,我到时想办法转到你学校来。” 真是傻子,有这样的嘛,虽然我不知道大学转学是不是可行,但是,从一流大学转到三流大学,有必要吗?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 “我不想和你分开。子秋,我算是明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思了,现在想着要明天才能见你都受不了,何况开学之后,我们隔了那么远,一个学期都未必能见上一面。”一个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的男生。 我沉吟着,想着要怎么回答才好。 “你不喜欢?”赵锐有点诚惶诚恐。 “不是。赵锐,其实,我之所以估分那么高,就是不想影响你,希望你报自己喜欢的大学。” “可是……” “这是我回报你感情的一种方式。只要我们彼此牵挂,距离不是问题,而且,到时候,假期我们可以在一起,平时则可以认真学习,这样,岂不是更好。” “你不想我们天天都能见着。” “想。但如果你因为这个,放弃那么好的学校,我会内疚,你这其实是给我太大的压力。赵锐,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见我这样说,赵锐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便道:“等开学再说吧。” “不,你得现在就答应我。如果你到时贸然转学或者弃读,我宁愿和你分开。”我威胁着。 “子秋……” “你不相信?” “不是,我……” “你不放心?” 赵锐走上两步,深情的看着我的脸,说:“你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我怎么样子?” “你知不知道,男同学私下里封你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好多男生对你心生爱慕,只是碍于你是我女朋友,才不敢有所动作。等你到了大学,到时要是有男生疯狂的追你,我担心……” “你不必担心这个,你知道我人缘向来差得很,而且,我对这些也没兴趣。” 赵锐还待要说,我用一句话封了他的口:“赵锐,如果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现在你总放心了吧。” 有抹欣喜若狂的表情浮现在赵锐脸上,他激动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子秋,我,你,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我微笑着,脸上有几不可察的忧伤,和穆子谦今生已是无望,未来的人生,和谁一起度过,我并不是那么在乎。 第三十四章可望不可及 我是和小乔一起去大学报到的,我们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他本来要复读,但他爸爸认为条条大路通罗马,三流大学也有一流的人才,不支持他复读,他一向听爸爸的话,便同意了。 赵锐知道这个消息,倒是很高兴。我的大学是工科性质的,文科专业有是有,但很少。工科的大学有个特点,就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所以赵锐跟小乔开玩笑说我是到了一个狼多肉少的世界里,拜托小乔到时多关照我。他实在是怕别人抢了我去,一个爱得一点也不心安的大男孩。 到了大学,小乔的确对我比较关照,隔三岔五来找我,偶尔还会陪我去上自习。宿舍的同学以为他是我男朋友,即便不是男朋友,也是在追我,我也只是笑笑,不澄清。有小乔做挡箭牌,围在我周围的桃花确实少了很多。 不过我渐渐觉得不安,小乔的眼神里,我总觉得多了些内容,而这些内容,不是我想看到的。一个赵锐我应付起来尚且觉得累,若再加个小乔搅和进来,我要怎么办,想想就头大。 所以,我开始有意识的疏远小乔,他大概也感觉到了,却只作不知,依旧隔几天找我一次,维持着原有的频率,若我推脱,他也并不勉强。只是等到下一个要联系的时间点,再给我电话。 他这样做,倒显得我小人之心。而且赵锐总是不放心我,三天两头问小乔我的近况,得知我们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面时,急得不得了,总担心半路杀个程咬金出来,电话因而打的格外勤,快成轰炸之势,鉴于这样的状况,我倒宁愿面对小乔那有规律的相约——或许他真的只是替好朋友看着我而已。 因此,到下一次小乔给我电话时,我便同意了。 小乔却是约我去看电影。 是当时红透了半边天的一个女星演的文艺片。 或许很好看吧,不过我没什么心思。和一个男生,坐在黑黝黝的影院里,两人离得那么近,偶尔说句话都几乎贴着了脸,这样的场景,让我很不自在。而且,我也不由自主想起了穆子谦,想起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时,是在刚刚表明心迹之后。本来我们的位置是在中间的,但是因为穆子谦有其他的小心思,坚持坐到最后一排(最后一排有很多空位)。从大厅的灯熄灭开始,他就一直抓着我的手,荧幕上的男女主角热吻,他也把唇凑上来。那一场戏,我们几乎没看到一个完整的片段,一直沉浸在我们自己的感情世界里。 我的手情不自禁摸了下唇,那里似乎还有穆子谦留给我的温度,只是他这个人,却是我今生都再也无法企及。我曾试图一点点忘却过往的记忆,然而却总不能够。人的脑子是个奇妙的构造,你明明已经把有些片段放在了最偏的角落,还里三层外三层用其他东西裹着,似乎永远都找不到的样子。可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这些记忆却鲜活的浮现在你眼前,让你心旌摇曳坐立不安,比如现在。 我终于不愿意再看下去了,借口不舒服,打算提前退常 我这样说,小乔也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走,只得跟了出来。只是,到了门口,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恋恋不舍的样子。 我有点过意不去,便主动找了个话题:“你很喜欢这部片子?” 小乔笑了一下,他的笑容一向是明朗的,此时,却有几分忧郁。 “只要是她演的片子,我都喜欢。”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敢情小乔口里的她,便是这部电影里的女主角。 “哦,看不出来,你还追星?”我调侃了一句。若在以往我不会这么多话,但此刻,我有点内疚,人家非常喜欢的一部片子,一个演员,我却煞风景的提前退场了,总有点歉意吧。 小乔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里,不止有忧郁,还有落寞。他的声音,也不像过往那样明快,而是带了点失意:“嗯,我很喜欢她,但是,可望而不可及。” 我惴惴起来,仿佛不小心窥探到了人家的隐私。我是个冷情的人,一颗心很难被捂热,长这么大了,和身边的人都亲密起来都困难,更别谈一个这辈子都看不到真人的明星了。所以,对小乔的这份感情,我是无法感同身受。 小乔也无意和我说太多,只问:“是回学校,还是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回学校吧。”我说,天性里的冷淡,让我少了很多属于女孩的乐趣,比起逛街,我更喜欢坐在图书馆里,静静的翻一本又一本的闲书。 “好。”小乔应着。 我们一起向公交站台走去。 在经过一个报摊的时候,恰好有份杂志是以刚才电影里的女主做封面的,小乔一眼看到,便停了下来,指腹细细抚过那漂亮的脸,然后掏钱买下。 他这个动作,总让我觉得有点心酸。喜欢一个遥不可及的当红女星,是不是比我喜欢穆子谦更绝望? 又想到了穆子谦。 这几天,他好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不止频繁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还夜夜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可是,在脑海里的,是过往的美好片段,在梦境里的,却是一波连着一波的绝望。不是找不到他,就是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亦或他冷冷的看着我笑,不带一点温情。很多次,我都在梦里哭醒。我临床的孟欣不胜其烦,经常会把东西扔到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以示抗议。我呢,有时在这咚咚的声响中醒过来,却再无睡意,睁眼到天明,绝望而无助的思念。 我和穆子谦,有多久没见面了?三个多月了吧。即使在我大学报到的前一天,家里人为我办了一桌小型的宴席,请了老师和几个非常亲密的朋友,穆子谦也不曾出席。他应该是打定主意,今生都不再和我见面。 这比起那可望不可及的明星,又好得了多少呢? 我忽然对小乔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们的感情,一个无处诉说,一个无法诉说。 到了学校,晚餐的点已经过了,小乔便邀我去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到了那里,人已经不多,我们挑了张靠窗的小桌坐下,小乔在点菜,我则无聊的看着窗外。 忽然,一个惊叹的男声传来过来:“哇,那个女生好正点。” 接着一个略带鄙夷的女声:“哼,不要被表象迷惑了,外表看起来正点,骨子里却风骚得很。” 又是另一个男声:“你认识她?要不把她叫过来,介绍给哥认识一下。” 女声似乎怒了:“想得美,你们。” “别生气,孟妹妹,哥给你开玩笑的。” …… 我本来听着那女声很熟,然后又听到男的叫他孟妹妹,便猜到是同寝室的孟欣。如果说我和寝室其他二个女生还勉强相安无事的话,和孟欣则是势同水火,所以,尽管我知道他们是在对我评头论足,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看也不曾往那边看去。 小乔却受不了,他往那边狠狠瞪了一眼,是在警告吧。但那两个男生显然是想找事,看小乔瞪过去,其中一个干脆晃了过来,双手抱着胸,恶声恶气道:“怎么,小子,想打架啊?” 男生长长的头发往一边梳着,遮住了一只眼睛,左手袖子高高撸起,露出手臂上的纹身,一看就不像个学生,而是在社会闲逛的瘪三,不知道孟欣为什么和这样的人混到了一起。 小乔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而且那男生话是对着小乔问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这简直是要命。小乔双拳不由自主握紧,看来是打算打一架了。 我心里暗叫不好,虽然我也讨厌男生的那双眼睛,恨不能把它挖出来喂狗,但是,让小乔为我去打架,却是我不愿的。我怕沾惹男生,穆子谦透支了我太多情感,我所剩不多的激情,回报一个赵锐尚且不够,又哪敢再欠其他男生的情。 因此,我快速站了起来,扯着小乔的衣袖,低低的央求:“我们走吧,去其他地方吃。” 小乔见我这样说,知道我不想惹事,点点头,打算和我离开。 那个瘪三却嚣张得很,以为我们的退让是好欺负,居然一拳就朝小乔的脸打过来,他速度快,小乔又刚好看着我,所以,竟被不偏不倚打个正着,鼻子那里,顿时有鲜血冒出来。 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抓起手边的热茶,朝那瘪三脸上泼去,刹那,瘪三脸上湿淋淋一片,还糊着几片茶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瘪三大怒,用手抹一把脸,才不管男不和女斗,一拳就朝我挥来,哪知那伸出来的一只手,却迟迟近不了我的身,原来是被小乔死死抓住了。单看这个架势,小乔似乎比瘪三要略胜一筹,刚才只不过是被偷袭成功罢了。 见同伙被捉,另一个瘪三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便走过来帮忙,以二敌一的局势,小乔肯定是要吃亏的。不过,要跑似乎跑不了,这架是打定了,拼上全身力气,我也要帮上小乔一把,因为祸都是我惹出来的,我这张脸,从小到大就给我惹过不少是非。 我眼睛飞速一转,看到邻桌的啤酒瓶,一把抓了过来,紧紧握在手里,全神戒备的看着那两个瘪三,他们要敢妄动,我不在乎用啤酒瓶砸破谁的头! 第三十五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架竟没有打成。 而化解这干戈的人,却是孟欣。 她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走了过来,轻描淡写的说:“你们在这打架吧,我先走了。” 后来的瘪三估计对孟欣有几分迷恋,看她要走,动摇起来。权衡一下,可能觉得架随时都有得打,但是妞不是想泡就有得泡,所以放下一句狠话:“小子,等着瞧。”转身去追孟欣去了。 先头的瘪三见同伙走了,也怏怏的没了士气,只在嘴上逞强道:“老子下次再收拾你。”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去。店老板是个胆小的人,竟连饭钱都不去收了。 经此一闹,我也没了吃饭的兴致,对小乔说:“我没胃口,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小乔拿了一团餐纸擦擦鼻子,说:“反正菜都点了,饭还是要吃的,吃完再走。” 我也不坚持,从包里拿出一张湿巾递给他,小乔接过,又认真擦拭了一遍。这时,菜上来了,两人随便吃了几口,便往学校走去。 在女生宿舍楼下,小乔踌躇一下,说:“子秋,以后你要出校门,不要一个人去,记得叫上我。” 我知道他是担心今天这样的事情重演,便点点头。大不了以后少出校门罢了,我也不是爱热闹的人。 回到宿舍,只有孟欣一个人在,她正对着镜子描来画去,看到我,不屑的哼了一声。我也懒得理她,躺到床上,怔怔的想一些往事出神。 忽然宿舍座机铃声大作,我没有去接,孟欣只得接了,喂了一声,把话筒重重扔到桌上。我知道她这个动作,表示电话是我的,只得爬起来去接。其时手机已经开始盛行了,只要家里条件过得去的,都买了一部。而我们宿舍,就我一人没有,倒不是爸爸不给我买,而是我实在不想带一个那样的累赘,只为方便别人——或许,那个别人,就是赵锐吧,想起他随时随地都能会给我打电话,我就莫名的想要逃避。赵锐对此抗议过很多次,但我固执己见,他也无可奈何。 电话是赵锐打过来的,当然是他,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会在这个时间段给我打电话。 “子秋,我听小乔说,你们今天差点和两个流氓混混打架了?” “是的。” “你要不要紧?” “不要紧,没打成。” “这就好,你以后要注意点,出校门的时候,最好小乔陪着。” “我知道,我不出去,我喜欢去图书馆。” “子秋,你会不会怪我,这种时候,不能陪在你身边,却还要拜托别人来照顾你。” “没有的事,我又不是孩子,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很久,电话要挂的时候,赵锐照例要问一句:“子秋,你想不想我。” “当然想。”我说。我是真的想他,但是,可能不是他期待的那种想念。每次遇到点什么事,我都会想起赵锐,他虽然和我同龄,但实际上,我对他的那种感情,更像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与依赖。只是,赵锐要的不是这样的。 “等过段时间,元旦的时候,我来看你,好不好?”赵锐在电话那头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柔软的腔调,好像要滴出水来的思念。 “元旦就三天假,你们那么忙,不用过来,等寒假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我委婉的拒绝。是不是一流大学和三流大学的学风完全不一样,我每天闲得要死,赵锐却每天忙得要命。 “寒假?寒假你去我家,好不好?我爸妈都很开明很热情,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我有点后悔提这个话题。其实我们两个,要见个面还真不容易,读书不在一个城市,放假又不在一个城市。所以每次我安慰赵锐寒假就能见面了,他总是特别忧郁,后来干脆邀请我去他家。但是,我哪里敢去他家,只得拒绝。 “我爸妈不会同意的。”我只得搬出家长。 赵锐明显的不快,不过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反复重申他的思念,我也只得反复告诉他,我很想他。 这样的通话,总是会持续很久,一个不愿挂,一个不敢挂。因为赵锐太没安全感,我电话里态度稍为冷淡一点,他就能抓狂。我怕他抓狂,只好表现得温柔又深情。毕竟,除了爱情,在其他方面,我是想竭尽所能对他好的。 终于以一句“我很想你,做梦都想”来结束这次长长的通话,我觉得很累,心累,不知道一份这样的感情,还能坚持多久。但是若让我放弃,我又舍不得,一是怕他难过,二是已经习惯他的好。习惯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让人不能理智的做出选择。 我坐在电话机前,脑子钝钝的,整个人陷入一种半痴状态。 孟欣却早停止了描画,此时正在清理桌子,一本书一本书狠狠的拍在桌面上,好像那些书是她的仇人。然而,我知道,书不是她的仇人,她只是看不惯我,所以拿书出气。 不过我不愿和她计较。 孟欣拍了一阵子书,见我没出声的打算,居然直接开骂了:“贱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我淡漠地看她一眼,不是因为对这句话有多气愤,也不是因为好奇她为什么这么骂,而是习惯性的朝声源的方向看去——因为房里就我们两个,她骂的或许是我。 孟欣见我看她,勃然大怒,大踏步走过来,脸都有点扭曲:“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骂的就是你,贱人,你就是个贱人,表面装得多么清高,白莲花似的纯洁无暇,实际上,却专做肮脏的事,和这个卿卿我我,和那个牵牵扯扯,不要脸的东西。” 我脸红了红,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当面这样骂过我。而且,我自认除了晚上梦魇的时候吵了她,和她并无冤仇。哦,不,或许,今天在那个小饭店里,无意中得罪了她,所以她要骂上几句以泄心头之恨。 既然如此,就让她骂吧,反正也少不了块肉。但是,她骂归骂,这话太脏,我却没必要坐在这里,玷污了自己的耳朵,所以,我站起来,端了盆子,准备去把早上换了的一件衣服洗了。 我才走到门口,孟欣却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用力一扯,我差点摔倒,盆里的洗衣皂跌落出来,掉到地上。 这却是有点过份了。 我回头冷冷的盯着她。 有时候,话不多,不计较,不是代表软弱,但有些人却偏看错了,比如面前的孟欣。 孟欣在我冰冷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可还是梗着脖子做强硬状:“你以为你这样我就怕你了,你就是婊子,不要脸的婊子,明明自己有男朋友,还霸着周渔不放。” 周渔?我慢半拍反应过来,才想起她说的是是小乔。 只是,她什么时候看上小乔的,我却全然不知。 不过,就算现在我知道了前因后果,却不打算和她澄清,我和小乔再没什么瓜葛,也没必要告诉她,她的嘴太脏,而有着明媚笑容的小乔,远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我弯腰捡起肥皂,依旧端了盆子向门外走去。这栋宿舍楼每层都有一个大的洗衣房,在走廊尽头。 孟欣朝我扔了一本书,没有击中我。幸亏没有击中我,因为我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恶劣,正想找个什么发泄。如果她当时击中了我,我肯定会发疯一样和她扭打到一起。 洗了衣服回来,孟欣已经走了,小乔又打电话过来,说是给我买了份夜宵,让我去楼下拿。 “你晚餐没吃好,赵锐叮嘱我给你买点东西过来。”他说。 既然是赵锐要他买的,我倒不好拒绝,晾了衣服便下楼去拿。 宿舍楼门口,小乔等在那里,手里提着个纸袋,和众多等女朋友的男生并无二样,我想起孟欣的话,心里隐隐有不安。 “他是真的受赵锐之托在关照我,还是对我有点意思?”我在心里问自己。 不过,很快,我又在心里回答了自己:“他今天都说了他喜欢的是那个女明星,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有了这样的自问自答,我心里便坦然了,笑着走过去,笑着接过袋子,问:“买的什么?” “多乐坊的南瓜饼,你最爱吃的,还热着呢。” 我神情一僵,略有点不自然。多乐坊是离校好几公里的一家糕点店,南瓜饼做得很有名,我吃了几次,很喜欢,无意中跟小乔提过。没想到他却记住了,大晚上还特意去买了来,这份心意,让我觉得有点重。 小乔看出我的不自然,爽朗的笑道:“你别多心,是赵锐说你嘴挺刁,又说你爱吃多乐坊的南瓜饼,特意叮嘱我去买的,否则,我哪里能知道你爱吃什么呢?” 我有跟赵锐说爱吃多乐坊的南瓜饼吗?似乎没有,每次电话,我们总是在“想不想爱不爱”之间绕来绕去,很少聊这么细节具体的事情。不过小乔既然这样说了,想必真是赵锐叮嘱的。很可能我记岔了,把跟赵锐说的话记成跟小乔说了,也是有的。 “谢谢。”我客气的说。 “不客气。”小乔亦客气的回。 我朝他挥挥手,回身朝宿舍走去。进了大门,我总觉得身后还有一道视线,本着要确认什么的心情,我蓦地回头,还好,刚刚小乔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情不自禁松了口气,看来,没有所谓的视线,不过是我多心罢了。 第三十六章一个发疯了的女人 赵锐后来打电话的时候,又跟我提了几次元旦过来,我坚持不让,他似乎生气了,竟有好几天没和我联系。 我一下子很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缘于一种习惯,就像你每天都吃早餐的,结果忽然有一天没得吃,那你是不是一上午都不得劲? 如此这样过了三四天,到周五晚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拨了赵锐的手机,结果却是关机,等了两个小时再打,还是关机,我一下慌了。这在以往,是绝没有过的。因为赵锐曾说过,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我开。 我不爱上网,是一个和当下流行玩意儿绝缘的存在。所以,打不通手机,一下竟不知道要如何去找赵锐。左思右想之下,只得去找小乔。 只是,天,小乔的号码,我竟不记得。 平时都是他找的我,我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所以,当我有事要找他的时候,完全不知怎么办? 好在我知道小乔喜欢去图书馆上自习。 只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 在图书馆晃了一遍,没看到小乔的踪影。我有点颓丧,也是,周末耶,除了我这样没有人缘的奇葩,谁会呆在宿舍,谁会去上自习? 我怏怏的往回走,因为心情实在不好,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放弃了回宿舍的路,而是往一边的小道走去,小道一旁,是一片小树林。晚上听宿舍其他三个女孩高谈阔论的时候,会提到这片小树林,据说是鸳鸯们的好去处。而我独身一人前往这个好去处,会不会打搅到他们? 果然,我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情侣搂抱在一起,而且就在路边,是不是太心急,以至于往树林里多走几步都等不及? “你放手。”是男生的声音,看那动作,似乎是想挣脱女生。 “不要。”带着点哭腔,更死命的往那怀里拱。 然后是无声的撕扯。 我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办,继续往前走吗?可他们拦住了我的去路。往后退吗?却又有点不甘,因为我听出来了,这个男生,正是我要找的小乔,而女生,如果没听岔的话,却是像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孟欣。 牛皮糖有时是很难剥掉的。 那两个黑影,在那推推搡搡撕撕扯扯,男的终于不耐了,沉声道:“请自重一点。” 可陷入爱河的女孩,在心爱的人面前,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继续死命抱着不放。 总不能用蛮力把她甩出去?虽然我觉得只要小乔狠得下心,是能甩开孟欣的,但是,这样的话,总觉得太过了点。毕竟,孟欣即便有错,也只是因为爱上了不爱自己的人,此时全然不顾女生的矜持羞涩,一味霸王硬上弓,想必私下里给自己打了不少气。若被甩了出去,让她情何以堪。 小乔应该是个心软的人,否则,也不会被孟欣约到这鸳鸯圣地,更不会被她缠得不能动弹。所以,心软,有时候也是要看对象的。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请不要再缠着我不放。”小乔压着声音,估计是怕惊了其他的鸳鸯,但是,语气里的厌恶,却丝毫不会因为音量不高而减少。 “是不是穆子秋?”孟欣不甘的问。 “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她到底有什么好?不过就是脸蛋长得漂亮点。”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感觉对不对的问题。” “可她有男朋友的。周渔,为什么你知道她有男朋友,还不死心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 …… 我不想再听下去,我希望小乔只是拿我做挡箭牌。任何混杂着男女之情的感情,都会让我觉得压抑。 我快速往回走。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紧接着,有女人绝望而尖利的声音:“周渔,我恨你,我恨死你。” 看来,小乔还是用武力解决了那块牛皮糖。 有噔噔的脚步声传过来,然后,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黑影从我身边一晃而过,只是,在我前面2、3米的地方又停了下来,月光下,一双怨毒的眼睛看向我,带着无法消融的恨。 “不要脸。”我听到孟欣牙缝里迸出的声音,就像舌吐信子一样冒着丝丝冷气。 我淡漠的扫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很多时候,我很软弱,不知要如何对付那些寻上门来的挑衅和侮辱,所以,只好用所谓的淡漠来武装自己。就像小时候一样,冷冷的冰一样的目光,只是防止别人靠近,只是怕自己受到伤害。想不到现在长大了,还是只会这一招。 但孟欣哪里会吃这一招,她一手挥过来,依旧切齿着,说:“我最恨你这双眼睛,我今天就挖了它。” 我本能的要挡,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力拉开。 “滚。”小乔漆黑的眸子好像结了冰,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寒气。 孟欣气得胸脯都一起一伏,不过,气归气,形势她却是认得很清,此时动手,她决计讨不到便宜,所以,她演戏一样,哀怨地说:“周渔,你会后悔的。” 小乔丝毫不为她的伎俩所动,又沉沉的喝了一声:“滚!” 哀怨变成了狠毒,孟欣狠狠剜了我一眼,风一样的跑远了。 原来嫉妒这么可怕,它会让一个人完全扭曲。 小乔身上的寒气,过了好一会才消散。 “子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问。 “我随便走走。”我有点不自在。 “哦。” 沉默。 过了几分钟,小乔再次开口:“呃,那个,子秋,你别往心里去,刚才,我和孟欣说了一些话,不管你听没听到,我都要解释一下,我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并非真有其事。” 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解释,倒显得我自作多情。本来就是,那次看电影,人家已经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了,我偏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没关系的。”我故作淡然的回答,“只是孟欣,似乎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随她吧,我尽量避免和她见面,不是一个系的,有时也没那么多交集。”小乔倒无所谓。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有点担心,你们住一个宿舍,她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偏你的性子又是这样,看着冷冷的淡淡的,其实心地纯良得很,别说害人之心,连防人之心都没有。要是孟欣背地里使手段,你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 小乔认真的皱着眉,黑眼仁里的担忧一览无余。好像我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离了大人的呵护,就活不下去似的。 “哪就那么弱。”我笑笑,岔开话题,“小乔,你知道赵锐宿舍的电话吗?他手机关机,我找不到他人。”说这话时,我脸上有微微的焦虑。 小乔看我一眼,脸上表情有点古怪,不过他还是好脾气的答:“我也只知道他手机号码,你不用担心,兴许是没电了,明天再打吧。” 我没吭声,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小道上,月光温温柔柔的照下来,把我们淡淡的影子拖得很长。 到宿舍楼下,小乔再次叮嘱:“如果孟欣刁难你,你不要一味忍让。” “那怎么办,针尖对麦芒?你知道,我不习惯和人吵。” 小乔也为难了,再次认真皱了眉,说:“都怪我,不应该信口胡说。要不,你和辅导员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换个宿舍?”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别说我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就是有,换宿舍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但为了不让小乔担心,我还是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说:“回头我问问。” 说完,朝他挥挥手,往宿舍楼里走去。 小乔却又叫住我,说:“赵锐不会有事,你别胡思乱想。”他这样一说,不仅没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我疑心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过我没问,只是笑着说声:“好。” 走出好远,我心里还在想着,小乔现在是越来越不爽利了,似乎有点往婆婆妈妈方向发展的趋势。 到了宿舍,门锁着,屋里也没亮灯,我以为没人,便掏出钥匙开了门。哪知一脚走过去,迎面一盆冷水泼过来,冻得我一哆嗦。不用想,也知道是孟欣那个疯子。我心里升起一股戾气,有的人真是会把你的退让当好欺,无底线的挑战你的下线,难道她还真像小乔一样,以为我心地纯良,毫无自保能力? 我摁亮灯,看见孟欣手里端着个盆子,脸上带着胜利的笑,轻蔑的看着我。我本来也想不示弱的看回去,但是不行,眼睛火辣辣的疼,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告诉我,那是经过加工的水。 我摸索着往洗衣房走去,在水龙头下冲了好久,眼睛才好受一点。但是身上却更难受了,衣服在滴滴嗒嗒滴水,又冷又重。洗衣房的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走出洗衣房,回到宿舍,孟欣已经不在了,只剩一地的水淋淋。我心情阴郁,勉强打起精神洗了澡,回到被窝里躺着,想着联系不上的赵锐,想着从我生活里消失了的穆子谦,想着孟欣这疯子一样的辱骂和报复,真是觉得了无生趣。 第三十七章挑拨 这一夜,我几乎是睁眼到天明。 早上八点左右的光景,小乔给我打电话,邀我下去吃早餐,我因为一夜未眠,身上没劲,便拒绝了。这次小乔却不像往常那样很风度的挂了电话,而是坚持让我下去。 “我给你带了个惊喜。”他颇有点神秘。 只得下楼。 步履虚浮的走到宿舍门口,小乔正笑盈盈的站在那里,待我走过去,问:“子秋,你猜下我给你带来什么?” “南瓜饼?”我配合他的好兴致。 “你就知道吃。”小乔有点哭笑不得。 “古龙的书?”小乔知道我喜欢看武侠书。 …… “巧克力?”赵锐最喜欢送我巧克力,难道小乔也有这个嗜好? …… 小乔做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放弃让我猜测,说:“你回头看下就知道了。” 我扭头一看,晨曦里,赵锐正站在离我三步之遥的地方,他身上沐着朝阳的光辉,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正深情的看着我。 我眼睛晃了一下,是阳光太耀眼的缘故。 赵锐看我傻傻的样子,笑弧扩得更大,他大步走过来,双臂一探,把我抱在怀里。 好久不见,他似乎更高了。 我们在宿舍楼前紧紧的拥抱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无一例外的投过来注目礼。小乔依旧站在我的旁边,我无意中朝他看过去,竟觉得他脸上有股无法名状的忧伤。或许是我的幻觉吧。 抱够了,赵锐便牵了我的手,小乔走在赵锐身边,我们一行三人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又去学校外的旅店开房,在这个过程中,赵锐一直牵着我的手,不曾松开。 进了房间,小乔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他是要把空间留给我和赵锐。 小乔一走,赵锐又把我的紧紧抱到怀里,唇用力吮吸着我的唇,似乎要把我吃到肚子里去。 我努力迎合着他。 不是自己想要的感情又如何,只要这份关心是真的,这份温暖是真的,我愿意和他一起走过未来的漫漫时光。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呢,就算在一起,也还有很多未知的变数。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守着最爱自己的人,平和的过一生。 我这样安慰自己,一个不到十九岁的女孩,心态已经像年过花甲的老妪。这到底是成熟呢,还是苍老? 但尽管这样,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不敢触碰的情感,那叫难过。和赵锐的肢体接触越多,那难过就越明显。当有一天,我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赵锐的时候,我的爱情,是不是就彻底死了?永永远远的死了? 赵锐似乎有想进一步的打算。 他放开我的唇,吻上我的锁骨,一只大手,也试探性的伸进我的衣服。当他终于抚摸到那团柔软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栗,我也微微的颤栗,一些过往的片段,像潮水一样,浮现在脑海,穆子谦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像被烫到一样,情不自禁的推开了赵锐。 “怎么了,子秋。”赵锐声音暗哑,眼底的那抹欲望,能灼烧人的心。 “赵锐,先别这样,好不好,我……我还没准备好。”我低低的说着。 赵锐爱怜的亲一下我,点了点头。 两人又默默的抱了一会,说了很多思念的情话。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我微嗔着。 “我想给你个惊喜。” “可是,我担心一个晚上。” “真的?” “当然。” “子秋,你知不知,你这样说,我好高兴。自从上大学来,你几乎没主动联系过我,我心里患得患失的,总担心你哪天会离开我。” “怎么会?暑假里我向你承诺过的。”我想起那一句“不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心微微发疼。 “可我还是患得患失。” “也只你把我当宝。”我闷闷的,想起昨晚被孟欣泼了一头一脸的洗衣粉水,心酸得很。有时我想,但凡我有一个同性朋友,可以说说心里话的那种,我对赵锐,还会像现在这样依恋吗?明知两人是性质不同的两种情感,但因为怕失去他的关心和爱,宁愿这样将就着。若有一天,赵锐知晓真相,会不会恨我,会不会决绝的离开? 不敢深想。 赵锐听我这样说,又看我闷闷的样子,问:“子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没有。”我怕他听了糟心,不打算说。 “是不是和宿舍里的同学相处不好?” “一般,和高中一样,还过得去。” “你在骗我。”赵锐捧起我的脸。 我眼睛看向别处,摇了摇头。 “还不说实话?你的性格,我知道的,太冷,想和人熟起来,得别人死命巴着你,像我这样的。但现在大学里的女生,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谁又会来巴着你。” 我不出声。 赵锐叹了口气,说:“中学时代还好一些,大家年龄小,相对单纯,即使合不来,也就说说,不会出大乱子。可现在大学了,有些人很有心计的,你要多长个心眼。而且,别太独来独往,偶尔也和她们互动一下,知道吗? “我这次过来,原因不只是想你,还想见见你的室友,她们最近接我的电话,脾气都大得很,那话筒放得砰砰的,能把耳膜震破。所以,我想见见她们,拜托她们多关照你。谁让我女朋友是冰美人呢,我只好做你的外交使者啦。” 说到最后,赵锐刮刮我的鼻子,试图逗我一笑。 他就是这么细心和体贴。 不过当时的我不知道,赵锐这样做,可不仅仅是因为细心和体贴,而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室友互相残杀的案例,一连几个晚上做着噩梦,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放下繁重的功课,千里迢迢的来看我。 而且,当时的我更不知道的是,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成为室友眼中待宰的羔羊。 所有的悲剧,都有根因,我的根因,便是太过冷漠的性格和太过出众的容颜。 赵锐所谓的外交方式,便是请吃饭K歌。当我把电话打回宿舍时,刚好是孟欣接了。我不想和孟欣说话,便直接掐了。 赵锐见我不说,便亲自打电话过去。我似乎能预感到孟欣的冷笑和拒绝。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当赵锐挂电话的时候,笑着朝我做了个OK的手势。 在学校一家比较好的饭店订了包厢,我和赵锐先过去,小乔一会也过来了,过了没多久,孟欣她们三人也大驾光临了。 吃人嘴短,是不是这样的原因,我觉得宿舍的另外两个女生朱艳美和姜瑶对我热情了很多。 “子秋,快把你的白马王子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吧。”姜瑶的声音,甜甜糯糯的,一双大眼睛在赵锐和小乔之间来回瞟。 如果单说好看的话,赵锐应该还略胜一筹,不过小乔也不逊色,五官大气明朗,也是养眼得很。而姜瑶呢,是那传说中的花痴,对帅哥的追求那叫一个孜孜不倦——这从她们平素里的熄灯卧谈能窥知一二。所以,她看赵锐和小乔的眼神,就像恶狼看着鲜肉。 朱艳美则挽着孟欣的胳膊,只顾抿着嘴笑。 孟欣虽然昨晚才那样暗算过我,竟也脸不红心不跳,虽然没笑,但脸也不臭。 是不是有点像姐妹情深的图画? 真是好笑,我居然来陪这几个女人演戏。 不过,为了让赵锐放心,就演一回吧。 于是我也微笑着邀请大家坐下。 孟欣特意坐到小乔的旁边,这让我不自在,很不自在,想必,小乔比我更不自在。 说着,笑着,吃着,喝着,其乐融融的气氛。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有点恍惚,如果能一直和她们这样和睦着,我愿意放弃过往的那些不愉快。 吃到后来,孟欣似乎喝得有点高,她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头靠到小乔肩上,一副他们很亲密的样子。 小乔把她的头扶起,身子往一边挪了挪。他的旁边,便是赵锐。 孟欣飘忽的笑了一下,探过身子,神秘兮兮的对赵锐挑挑眉,说:“你想不想听一个秘密?” 赵锐看着她笑,问:“是关于我们家子秋的吗?” “当然。”孟欣也笑。 “你说。”赵锐看下她,又看下我,宽厚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 “你这位兄弟,对你女朋友可关照得很。”孟欣笑得那叫一个暧昧。 小乔沉了脸,喝道:“孟欣,你不要胡说八道。” “你看,我还只说了一句关照,人家就沉不住气了。”孟欣左手食指指着小乔,右手捂着嘴,痴痴的笑。 赵锐嗅到了一股挑拨的味道,微笑着说:“你似乎喝得有点多。”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哪怕提醒和拒绝,也委婉得很。 但孟欣哪里肯听,她的身子探得更近了点,几乎是越过了小乔,然后,她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赵锐,冷笑一声,问:“你不敢听下去?” 赵锐看一眼小乔,说:“我们是好兄弟,是我拜托他照顾子秋的。” “哈哈。”孟欣扬声一笑,说,“这照顾还真特别,都照顾到心窝子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女朋友,在你不在身边的日子,和你的兄弟都快要双宿双飞了。” 她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在是无耻至极,她以为赵锐和小乔的情谊,是她胡言乱语两句就能破坏得了的。我冷冷的盯着她,懊悔刚刚还存了原谅她的念头。 然而我却是高估了赵锐,他放我手背上的那只手似乎用力了点,脸上虽然依旧笑着,但眼底暗沉沉的,似乎存了莫名的情绪。 他竟生了芥蒂?仅仅因为孟欣两句话? 第三十八章另一种亲密 我的心沉了下来,看向小乔。 小乔也看了我一眼,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触的瞬间,迅速移开,倒像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孟欣还在那借酒撒疯,一个劲的问小乔:“周渔,难道你不敢告诉你的好兄弟,你看上了他的女朋友了吗?那晚在小树林里,你不是掷地有声的跟我说你喜欢穆子秋吗?怎么,现在又不敢承认了?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即使是兄弟的墙角。” “够了1小乔腾的站起来,抓起孟欣的手就往外拖,“不要在这发疯。” 孟欣也不挣扎,任他拖着离开,在她的身后,扬起一串毛骨悚然的笑声。 我忽然明白了她今晚为什么会来赴约,敢情早就存了这份心思。 朱艳美和姜瑶看孟欣离场,也站起来道了声别,施施然离去。 赵锐看着她们的背影,眼底那暗沉沉的情愫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他或许已经信了,只是隐忍不发。我差点忘了,赵锐在面对我的事情时,是从来不会用理智思考的。 “子秋,我要拿你怎么办?”待包厢里只剩我们两个时,赵锐低低的叹了口气,把我揽到他胸前,下巴不停摩挲着我的头发。 “赵锐,你即便不信我,也得信小乔。”我说。 赵锐轻笑一声,声音里有浓浓的惆怅:“我信你,可是却似乎信不了小乔。刚刚你室友在说你们的事时,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是那个孟欣死缠着他不放,无奈之下,他才拿我做挡箭牌的。”我把昨晚在小树林的事说了一遍。 “你也信?” “当然。”我说,“其实小乔喜欢的另有其人,只是他不好说而已。”我思忖一下,又说出女明星的事。 赵锐揉揉我的头发,好像在揉一只小狗。 “子秋,你是个傻瓜。”他轻轻的说,本是骂人的两个字,被他说得无限的温柔缱绻。 我笑笑,伏在他胸前,如果不奢望太多,如果没有其他人和事来干扰我们,我们这样安静平和的相处,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回到旅店,两人又依偎在一起,说着分别以来的点点滴滴。说到最后,还是又绕到小乔身上去了。 “子秋,你觉得小乔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他一直很照顾我。”我看一眼赵锐,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表示他心结还在,于是我又加了一句,“不过,不管他怎么照顾我,都是把我当一个普通的朋友。” “你呢,也是把他当一个普通的朋友吗?” “不是,我把他当好朋友。”我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谁让他是我男朋友的好兄弟呢。” 因为我的主动,赵锐竟忘了要继续问下去,他喜悦的看着我,叫我一声:“子秋。” 我知道他心里会有小小的激动,我们的亲密,我一般是被动的。有时候,我想,找个我这样的女朋友,是不是挺悲哀的,不深情不热情不主动,永远都是乖巧的安静的不起波澜的。这样的恋爱,会不会像一潭死水?可是,似乎,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我和赵锐在旅店里缠绵了一个周末,晚上我也没回宿舍。不过,我们也没有发生太多的事情。赵锐虽然也想有实质性的发展,但是他愿意尊重我,所以努力克制着。他说:“子秋,我愿意等待,等到水到渠成的时候,等到你一丝顾虑也没有,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刻。” 他说的这么有信心,殊不知,他要等的人,自己都是没有一点信心的。我不确认我能不能忘记穆子谦?在没确认之前,我对和赵锐的亲热,有一种莫名的抗拒,牵个手接个吻,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极限。更进一步的事情,我几乎连想都不愿去想。 赵锐离开的时候,我和小乔是一起去送的。他们兄弟虽然表面上依旧和睦得紧,但赵锐目光里的忧虑,小乔眼神中的躲闪,还是让他们内心深处生了间隙。因此,赵锐回了上海之后,没再三五不时地拜托小乔来找我。小乔呢,似乎为了让赵锐宽心,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很失落,非常的失落。晚上去图书馆上自习时,会情不自禁从窗户外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看过去,然后走进最后一个教室坐下来。图书馆一共四个自习室,一楼二个,二楼两个,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大概要走两百米的距离,这两百米的距离,我一般费时5分钟,比正常速度慢了一半。 我不知道这慢了一半的速度,能代表什么?是对友谊的渴望?还是其他? 不过我从来没有看到小乔。 也是,自习室那么大,座位密密麻麻,若不是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又哪里能看得到。 但我似乎已经把这当成一个习惯。 习惯从第一个教室看过去,习惯上楼梯的时候数数,习惯走到最后一个教室,放下书包,神游几分钟后认真看书。 因为这种习惯,我上大学后的成绩居然出人意料的好,已经考试了的两门课,都是班级前几名。这样的好成绩,是因为尖子生已经去了更好的大学?还是我每天晚上的努力? 不过,习惯也有被打破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因为接赵锐的电话,去图书馆已经8点多了,有点晚。 和往常一样,我先从一楼的自习室看过去,然后拐上楼梯,1、2、3、……9、10、11,数到11个楼梯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双白色的球鞋。 我没有抬头,站着没动。楼梯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所以经常会在上楼的时候碰到下楼的人,这种情况下,我一般站着不动,等对方移步往另一边走。 然而这一次,球鞋的主人竟也不动。 看来,只有我避开了。 我往一边挪了两步,打算继续上楼。 “子秋。”球鞋的主人居然叫我。 我抬起头,却是小乔,他高高的站在那里,微笑着看我,昏黄的楼道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容分外温暖。 “是你。”我也笑了,很高兴,由衷的高兴。距离上次见面,我们有一个月没再见了。 “来上自习?”明知故问。 “嗯。”低低嗯一声,虽然看到他很高兴,但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略略沉默了一下。 有两个女生从楼上走下来,看了一眼我,又看一眼小乔,眼里有探究的神色。不怪她们探究,谁让我和小乔这样一高一矮的对站在楼梯上,还不说话,是有几分异样。 好像,只能各走各路了,他下楼,我上楼。否则的话,默默的站在这里,的确太过尴尬。 我的左脚抬起来,迈上了一个台阶。 小乔却又开口了。 “要不要……呃……出去走走。”说完,他也没看我,也没等我回答,径自下楼了。 不过,他走得很慢。 我在楼梯上站了一会,转过身,不紧不慢的跟上小乔。 在图书馆大门口时,小乔停下了,等我跟上去,我们再一起走。 说是一起,但也隔了一两米左右的距离,这距离,有时是横向的,有时是竖向的。 我们都没有说话,却不约而同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在经过那片小树林时,小乔开口了:“你和赵锐,最近怎样?” “还好。” “呃,赵锐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我跟他澄清了的。” “你知道,我对你,呃,其实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把你当朋友而已。” “我知道,我也是把你当朋友。” “这样最好,我不想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压力。”话虽是这么说,我却听出了隐隐的失落。有颗太过敏感的心,未必是好事,别人在我眼中,就像浮了茶叶的水,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透过茶叶看到杯底。 “不会。”我说,然而却有几分奇怪,为什么我窥到了他的心思,竟还不避开呢?要知道,但凡对我有点意思的男生,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进了大学,我收到的所谓情书,即便没上三位数,但也是两位数里面的最大数,可是,我没有给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稍微接近我的机会。我的冷淡、漠然,给我竖了一道屏障,把我与他们隔开,远远的隔开。 可现如今,小乔却似乎成了一个例外。 不过我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过是因为孤独和对友谊的渴望罢了。 我和小乔又安静的走了很长一段路,偶尔的几句问答,也是云淡风轻的。 其实这晚很冷,冬天了,虽然没什么风,但冷气还是一丝丝的灌入脖子,手也渐渐冰凉起来。这样的时候,选择这样漫无目的的所谓走走,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我却愿意这样走下去。 中途,小乔见我紧了紧衣服,手在外套的纽扣上停了一会,还是放下了。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中长风衣,很暖和的样子。我毫不怀疑他手放到纽扣上是想脱下来,把风衣给我,我也毫不怀疑那短短的瞬间他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吧,赵锐已经心存芥蒂,他又哪敢再做亲密之举。 其实,他和我在这干冷无月的夜晚,走在这幽谧的小道上,偶尔低语,偶尔轻笑,看在别人眼里,已经是最大的亲密了。 第三十九章那些甜那些苦 考完了最后一门,就放寒假了。 大学的寒暑假都是学校自己安排的,所以放假时间并不一致,赵锐比我要晚放一周。鉴于这样的情况,他建议我先去上海,然后再一起回我家,最后他再回深圳。 这是不是稍嫌折腾了点。不过,我不想让赵锐失望,还是去了。小乔送我到火车站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失望的目光,原本我们是计划一起回家的。而现在,我却奔赴另一个城市。 上海的冬天,寒冷,潮湿,风无处不在,偶尔夹杂点小雨。几乎找不到一个暖和的地方。而天呢,似乎永远都是阴沉沉的,让人的心情也格外抑郁。 我窝在学校外面的小旅馆里,几乎足不出户。赵锐本来打算陪我到处逛逛,可我嫌冷,不愿去,他只得作罢。 他已经没有课了,但还有最后一门考试,所以,每天,我在旅店里看小说,他则在旁边复习,屋子里开着空调,按道理应该是暖和的,可我却没来由觉得心凉,那丝抑郁,压都压不住,还是浮现在眼底。 “你怎么了?”赵锐看出我心情不好,问。 “没什么。”我不愿说。 “你不高兴来看我。” “没有的事。” “子秋,你根本就不会撒谎。” “真没有,我只是有点想家。” 是真的有点想家,那狭长的微微上挑的眼睛,那似笑非笑的笑容,最近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放假了,似乎思念也放假了,探头探脑的不时窜出来。 “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去了。”赵锐安慰我,“子秋,为什么我和你不一样,我根本就不想家,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每天,我们呆在这个小房间里,安静的看书,我甚至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我看一眼赵锐,他脸上的深情,让我心底浮起一种愧疚和悲凉交杂的感觉。或许,他这份深情,我今生都无以为报了吧,那么,我愿意在行动上,对他再好一点。 我走到赵锐身边,合上他的书,主动抱住了他。 赵锐眼底有一抹狂喜,他一把反抱住我,唇开始在我脖子上、肩上、脸上啃咬,然后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先是温柔的吮吸,后又狂野的掠夺。 我的任何一丝主动,都能引来一通狂风暴雨。 这个和我缱绻情深的男孩,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当赵锐把我推倒到床上,试探性的问我“可以吗”时,我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他的手颤抖的伸进我的衣服里,又赶快退出来,来解我的纽扣。 可总是解不开,太紧张的缘故? 我伸出手来,自己解开了,也自己把外套脱下,当我要脱毛衣的时候,赵锐阻止了我。 “子秋,你哭了。”他的声音里,有无限疼惜。 我抹一把脸,潮潮的一片。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我竟完全不知。 “我知道你害怕。”赵锐坐了起来,拥着我的肩膀,帮我穿上外套,说,“傻瓜,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不急于这一时。我说过,等你都准备好了,我们再……” 我笑笑。是,我们还有很长很长时间,可是,赵锐,你知不知道,哪怕我们的时间再长,我似乎也准备不好。我们之间,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傻瓜? 除了考试的那两个小时,我几乎是和赵锐朝夕相处了七天。在这七天里,我们有无数次机会让关系更进一步,但是,每到关键时刻,赵锐都生生忍住了。恋爱中的人,都是敏感的,他察觉出了我的生硬和不自然,所以,他宁愿再等等。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到极致,身体的诱惑反而不是最重要的,赵锐对我的态度,便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只是,他越这样,我越愧疚,一种沉沉的压抑感,让我甚至不能自由呼吸。如果一份爱情,你用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回报十之一二的时候,是不是太重了? 我怕这种重。 我很想逃避,甚至拒绝,可我又怕他失望,更怕他从此不理我。没有赵锐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我几乎不敢想象。他温柔体贴,他温文尔雅,他温润如玉,他有常人没有的好,可是,他不是穆子谦! 煎熬的七天。 好在终于还是过去了。 当我和赵锐踏上回家的列车时,那放了假的思念,就像出笼的小鸟,扑腾扑腾翅膀飞走了,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里,飞到那长而翘的睫毛上。明明是个男人,却偏偏长了比女人还好看的睫毛。 “子谦,你的睫毛,好看得让人嫉妒。”在我们最亲密的那段时光,我喜欢坐在他腿上,用食指指腹去触他的睫毛。 “哪有我们子秋的好看,又黑又密,像把小扇子。”他笑,眼睛故意一眨一眨的,眨得我手痒。 “是吗?我很好看吗?”我也学他的样子,一眨一眨的看他。 “当然,不止睫毛,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指尖抚过我的眉,我的脸,我的唇,留下一片淡淡的温暖。 我低头,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多么俗气的比喻,可是除了蜜,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比拟少女被心爱的情郎夸赞的那种心情。 我喜欢穆子谦说我好看。在这种时候,我会感谢造物主给了我耀眼的容颜。尽管大多时候,它带给我的是麻烦——女生对我的嫉妒和排挤,让本就孤僻的我,更加的孤独。 “如果我不好看,你还会不会喜欢我?”有时我也会这样问穆子谦。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会这样答。 我也喜欢这个答案,于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点。 “子秋,想到什么了,笑这么开心?”赵锐泡方便面回来,看到我靠在窗前,脸上带着迷离的微笑,好奇的问。 “忽然想起家里的那只猫。”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去接赵锐手里的泡面。 “别动,烫。”他忙阻止。 我便听话的坐着不动。 赵锐把方便面放我面前,责怪道:“这方便面一点营养都没有的,还不如我们去餐厅吃。” “太挤,我不想去。”我说。我们坐的是卧铺,还感受不到那种挤,可是那有座位的车厢,人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要挤过去吃餐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可以去给你打过来。” “我也不想让你挤。”我笑笑,挑起几根面条,有点面汤溅了出来,赵锐忙给我递过一张纸巾。 我擦了擦,忽然就想哭。有一个人这么细心的关照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为什么还要去想着另一个人呢? 这世界上,完美的事情,总是太少,人啊,还是要学会知足。 到站的时候,小乔来接我们,可我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他,而是人群里另一张脸。我心突突的跳,穆子谦为什么会来?他是来接我的吗?他又怎么知道我坐这趟火车?我的归程,连王妈都没告诉。自从上大学后,我和那个家,除了一周例行的一次通话,再无其他联系。哦,不,还有,就是一张银行卡,有人往里面打钱,有人往外面龋 如此而已。 然而他却在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们之间,有心电感应? 好久不见,他似乎黑了点,眼镜也摘了,微眯的眼里,有一股摄人的威严,想必跟着爸爸,和各色人打交道,成熟了,稳重了,也冷峻了。 我离穆子谦越来越近,我看到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我,一窒,又扫了回来。他的眼眯得更厉害了,里面的光芒,能灼烧人心。 我近乎贪婪的盯着他,太久没见,我甚至不愿回避。我知道这样不可以,可是,我移不开我的视线,我只想多看他一眼,他微微上挑的眼角,他长而翘的睫毛,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这一张脸,是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那张脸,却又不是那张脸。时光这把雕刻刀,还是在我没看到他的这段日子里,几不可觉的改变了他的容颜。 我终于走到了出站口,小乔迎了上来,接过我手里的行李,又接过赵锐的一个袋子。赵锐腾出一只手来,牵住了我。 我本能的就要避开。 可几乎就在同时,穆子谦冷凝的脸上溢满春风一样和暖的微笑。他的视线越过了我,看向我的身后。 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正冲他挥手。女孩有几分面熟,可我一时想不起是谁。 不过,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穆子谦要等的人,这就足够了。 他是翩翩佳公子,他是耐不住寂寞的主,他有钱又帅气,他的身边,怎可缺少女人。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傻,可真傻。 我为什么要难过呢,反正我们再无可能,他在等谁,他要和谁在一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时间的步履匆匆向前,转眼红颜成枯骨,哪怕是再深的爱,哪怕是再痛的伤,哪怕是再浓的苦,总有一天,在时间的祭奠中,也会一点点一点点变成灰,年轮的风一吹,再也寻不到它的痕迹。 终究是要过去的!无论快乐还是痛苦,无论甜蜜还是忧伤,无论爱还是不爱,终究是要过去的! 第四十章聚会 寒假里,高中的同学,照例是要聚一聚的。 大手笔的以年级为单位,把能联系上的同学都联系上,然后在城里最大的饭店开了十多桌。这次聚会,那叫一个豪气。 赵锐高三的时候人缘颇好,而且是老师青眼有加的优等生,肯定是要去的;小乔是阳光男孩,交游广阔,又怎少得了他。 他们两个要去,自然会游说我去,我虽不爱热闹,可也不想扫他们的兴,于是去了。 参加这次聚会,我才知道,原来学校里竟有这么多人谈恋爱,就仿佛那地下党,一得到解放,全都冒出来了。你甚至想不到天天在大街上卖包子的,也是其中的一员。 当张小美挽着一个又黑又高的男生来和我打招呼时,我的这种惊讶,到达了顶峰。因为我和张小美同桌那么久,都没见他和那个男生说过一句话,这样的恋爱,要怎么谈? 不过这个疑问,在大家酒酣脑热之际,很快就有了答案。 会议的组织者是以前的学生会主席,趁大家喝得正HIGH,拿起话筒就开始八卦恶搞。高中时期都要憋出内伤了,此时好不容易解放,肯定会把那些真的假的翻出来回炉。 “非法早恋的站上来,喝交杯酒。”他大喝一声,下面掌声如雷。 陆陆续续站上去几对。 然后又喝了一声,又站上去几对。 还有害羞的,扭扭捏捏不愿上去,也被身边人推上去了。 赵锐看着我笑,他应该是想上去的,他巴不得全世界知道我们在恋爱。但是,他也知道,对这种场合,我是比较抵触的,所以不敢贸然上去。 但是那个组织者哪里肯放过我们,喊:“合法早恋的那对也站上来。” 一片哄笑声。 赵锐也跟着笑。 我有点茫然,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们,更茫然了。说非法早恋我还能理解,合法早恋,谁有这个资格?不过,从大家目光的焦点来看,那个谁,似乎是我和赵锐。 有人推了一把赵锐,赵锐于是借着这个推力,拉了我的手,就走到台上去。 这几乎是我近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上台面对这么多的人。我心里很不自在,越是不自在,我面上就越冷,眼里射出的光线,几乎能让空气中的水蒸汽结冰。 其实,这于我只是一种本能反应,我只是用这样一种冷,来掩饰我的不自在。可看在同学们的眼里,这样的态度,便是不情不愿十分的不高兴了。 赵锐也看出来了,他牵我的手用力了点,小声道:“子秋,别这样。” 我没明白他话的意思,疑惑的看他一眼。 “即使你不高兴,也别表现这么强烈,配合一点。” 这下我明白了,我的表情出了问题。 我当然会配合赵锐。可是,那种面对台下众多眼睛的不自在,无法消弭,我只得微微低了头,尽量不去看人。 主持人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也看出不对劲,指着我说:“这是我们学校鼎鼎大名的冰美人,她的眼睛不仅能俘虏我们的心,还能滴水成冰。只有在面对赵锐的时候,才会化冰为水。”此言一出,下面掌声雷动。这场圆得漂亮,不止让大家忽略了我刚刚的冷厉,也宽了赵锐的心。 “别急嘛,还有更厉害的功能呢?”主持人卖关子。 “快说,快说……”有人在催。 “我们这位冰美人的眼睛,连视早恋为洪水猛兽的老师都招架不住呢?” “哈哈,哈哈……”笑成一片。 笑声中,我的班主任被推上了讲台。 “李老师,您好,我代表我们学校的所有低下情侣,向您来讨个说法,请您说说当初是什么原因让您厚此薄彼,独独对穆子秋赵锐网开一面。”主持人收起笑,一本正经的问。 “造反啦。”班主任笑着说了一句。 “这反我们早就想造了,太不公平了。您可知道为了躲避您的围追堵截,地下党们可是十八般武艺三十六计全都使了。可是可是……,他们在那像过街老鼠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这一对居然获得了合法身份,成了全校人艳羡的金童玉女。这让地下党们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呵呵……”班主任依旧笑着,他知道,这群小兔崽子,被那黑色的七月折磨惨了,如今解放了,翻身农奴把歌唱,自然要找他秋后算账。 “李老师,您是不是也被穆子秋迷住了,我们男生有一半都被穆子秋迷住了。”有个胆大的二愣子大声嚷嚷。 班主任看他一眼,眼睛习惯性的往后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动作,是要拿粉笔的节奏。每次课堂上,看谁捣乱,他就拿粉笔丢,一丢一个准,几乎班上的男生都被丢过,女生则从来没有,因为他如此明显的重男轻女,背地里还获得了一个“色魔”的雅称。 主持人很配合的拿了一只中性笔给他。 “凑合着用吧,老师。”主持人耸耸肩,委屈的说。 班主任也不嫌弃,刷的一下丢出去。但中性笔哪有粉笔顺手,眼看就失了准头,丢不中了。偏那二愣子不仅人愣,连眼神也有问题,这种情况下居然去躲,而且,还好躲不躲的直接往笔头的方向躲。 “哎呦。”他捂着额头,惨叫一声。不过,那惨叫声太假,里面夹杂了断断续续的笑声,敢情他是故意逗老师玩的。 又是经久不息的哄笑。 等笑声再次告一段落,班主任指着在座的各位,说:“如果你们当初谈恋爱,能像赵锐和穆子秋一样,成绩不退反进,我也让你们合法化。” 掌声有一次雷动。 主持人把矛头指向了我:“穆子秋,你知不知道,我们全体男生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看你笑一笑。你今天能不能满足一下我们的心愿?” 他这样当众调侃,我哪里习惯,脸刷的红了。 赵锐见此情景,嘴巴一张,就要替我出头。 主持人却拦住他,说:“我说赵锐,你该不会这么小气吧,难道只能对你一人展颜。” “就是就是,也忒小气了点,人都不和你争了,连笑都舍不得给大伙一个。” “穆子秋,笑一个,穆子秋,笑一个……”喊起口号来了。 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那一张张真诚的脸,那洋溢着的热情,那友好的哄笑,竟渐渐融了我眼里的冰,那用冰筑起的防堤,全化成了水。我内心一片潮湿,这潮湿漫过来,漫过来,急切的想找一个出口。 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的泪,那么突兀的,夺眶而出。 这一刻,我不再觉得孤独,我也成了大家中的一员。 主持人显然想不到我会哭,这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不过只一瞬,他就找到了台词,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人群,说:“老师好好教,你们不好好学,这下闹乌龙了吧,指令下错了,笑的指令下成了哭的指令。快派个代表来负荆请罪。” “小乔上去,小乔上去。”大家知道我除了赵锐,还和小乔走得比较近,所以把小乔推了出来。 小乔哭丧着个脸走到我的面前,说:“美女,小的不学无术,关键时刻掉链子,还请你多多包涵,给我一个面子。”说完,还用力拱拱手,一副痛心疾首懊悔不已的样子。 我哭本就不是伤心而是感动和高兴,而今被他和主持人这么一搅,再也绷不住了,“嗤”的一声轻笑出来。这次的笑,不同于以往的嘴角微微一牵,而是带出了八颗牙齿,是个发自内心的标准笑容。 小乔似乎被我的笑容晃到了,竟出了神。 赵锐手上不自觉加了劲,握得我发疼。 主持人带头鼓起了掌。 “见识了吧,这就叫梨花带雨,这就叫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不过,倾归倾,在座的女同胞们可要注意看着,凡是流哈喇子的,等下你们要多多灌酒,狠狠的罚他们。若他们中有谁是你男朋友,回去还可以私下体罚。” 又是一片热闹的笑声。 接着,有人倒了酒上来,开始让我们这些非法的合法的站在台上供人参观的早恋人儿喝交杯酒。 赵锐趁喝酒的功夫,凑到我耳边,说:“子秋,你刚才笑得好美。” 折腾完早恋的,又折腾暗恋的;折腾完暗恋的,又折腾萌芽状态的……这样一路闹下来,高潮一波又一波,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女,有的是精力和时间,一顿饭,在这种闹闹哄哄中,竟吃了四五个小时。 老师们这时候不再是地府里的阎王,而变成了天上的菩萨,一个个慈眉善目得很,看着我们笑,看着我们闹,看着我们飞扬的青春,在这个久别重逢的夜晚熊熊的燃烧! 我安静的坐在那里,微笑着看大家的表演,赵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小乔也在我眼波一转就能看到的地方。这个时刻,我觉得内心从未有过的平和与满足,因为在这份热闹里,我不是孤独的,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第四十一章猜谜游戏 赵锐是在和我吃了小年夜饭后才回深圳的。 走之前,他送了我一部手机,纯白的诺基亚翻盖手机,小巧玲珑,非常漂亮。 “子秋,你一定要用的,这样我才方便找你,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可以给你发信息。”赵锐说。 可是,我就是不想让人随时都能找到,才不用手机的。哪怕这个人是赵锐也不行,一想到从此之后他的电话和信息将会成轰炸之势,我就有种沉沉的压抑感。 我把手机推了回去,说:“我不习惯用,家里和宿舍都有电话,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赵锐脸上浓浓的失望,说:“子秋,虽然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可有时候,我总觉得你的心,并不在我身上,很飘忽的感觉。” “那是你多心了。”我面上淡淡,心里却一紧,两人这样亲密,有的情绪,他还是感觉到了。 “我多心了吗?越喜欢一个人,就越希望和对方联系紧密,可你呢,手机不用,QQ不用,且不说你很少主动找我,就是我想找你,也未必能找得到。” 我把推了回去的手机又拿回来,说:“看起来很漂亮,或许我会喜欢。” “你打算用了?” “当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也可以用它骚扰一下你。” “真的?”赵锐高兴得像个孩子。 “不过你得教我怎么用。” “好。” 赵锐打开手机,一点点把功能介绍给我,在讲到拍照功能时,他狡黠一笑,拍了一张我们两人头碰头的亲密照,又把这照片设成桌面。 “这是个标签。”他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穆子秋从此是我的。” 我看着他嘴角咧得那么开,笑容那么欢畅,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如果有一天,他发现我其实是不属于他的,起码心不属于他,会不会很绝望? 这个手机,在寒假里,差点儿成为我的梦魇。不管是刚起床,还是正要睡觉;不管是在吃饭,还是去洗手间;不管是醒着,还是在梦里,它总是响个不停,一条条饱含深情的短信,绵绵不绝的发过来,如果我回复得不及时,发短信的人,就会疑神疑鬼胡思乱想。 实在是很累。 实在是很压抑。 我恨不能逃避! 除夕的前一天,下着冻雨,我有点咳嗽,原本是不能出门的。但这天是小乔二十岁的生日——我们这边过整十的虚岁生日很隆重的,尤其是二十虚岁,代表成年,所以小乔家里大摆筵席。 宴席是在中午,我推辞了,只答应参加晚上专门为同学朋友准备的K歌活动。 六点的时候,我准时出现在包厢门口,推开一看,里面却安静得很,黄晕晕的光线下,小乔正斜倚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高脚杯杯,一手撑着额头,带着一种颓废的美感,直直的看着我。 我本能的就要退出,这样的气氛,太过暧昧,我的心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起来。 “子秋。”小乔叫我,他的嗓音哑哑的,像浸着太浓的思念。 我心里一凛,深呼吸一下,走了进去。 “看来还是我守时。”我笑着说, 小乔回我一笑,坐直身子,拿过另一只高脚杯,为我杯里注入红酒。他今天穿得非常正式,黑色的衬衣,灰白的V领毛衣,黑色的黑呢大衣,整个人看起来风神俊朗。不过,他的眼睛里,却似乎藏着一股无望的哀伤——难怪刚才我会觉得他有种颓废的美感。 “为我的生日干一杯。”他说。 无法推卸的理由,我只得轻抿一口,尽管在此之前,我从不喝酒。 “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 我再喝一口。 “为你和赵锐的未来干一杯。” 再喝。 …… 小乔似乎总能找到理由。他嘴角带着笑,雪白的牙齿闪着光,频频举杯。有一次他喝得太急,有几滴酒从唇边溢出来,血红血红的一道,缓缓的流着,流到下巴,流到脖子,眼看,就要流到衣服上。 小乔没有去擦的打算。 我也不能去擦。 所以,那一道血红的酒痕,最后还是流到了衣服上。红色的液体流到浓厚的黑色里,再也找不到它本来的颜色。 我莫名觉得心伤。 小乔放下酒杯,又笑了一下,笑容里,有无法忽视的苦涩。 我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他们还没来?”我找了个话题,心里在祈祷赶快来个活人。 “我只约了你。”小乔没看我,依旧去倒酒。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只是,他为什么要撒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不用问,只要我稍用点心,我就能找到答案,不是吗? 可我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愿去想。 包厢里的温度渐渐高了起来,小乔脱掉了大衣。 他又要去倒酒,我拦住了他。 “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醉了,醉了可没人送你回去。”我故作轻松的说。 “醉了你会陪我吗?”答非所问。 “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担心。”会担心吗?好像不会,我那个家,现在似乎只剩下王妈了。回来这么多天,穆子谦只在火车出口见过,爸爸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回过家,妈妈倒是清晨的时候能见着,但也不过是对着那只老猫发呆。这样的家里人,会来担心我是否晚归吗? “和赵锐在一起,就不会担心,是不是?”小乔斜着眼睛看我笑。 有意思吗?明知不可能,存了这样的非分之想,还借着酒劲说出来,有意思吗?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反感,只觉悲凉。 所谓的爱情,其实是个磨人的东西。两情相悦的人是那么少,将就着在一起的人是那么多,单相思的痛苦是那么沉,求而不得的绝望是那么深。 可是,尽管这样,当爱情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到来时,谁又能抵挡得住? “子秋,你知道我难过吗?” “我知道。” “你知道?” “是。可望不可即,我懂。”穆子谦那长而翘的睫毛,撩拨得我心痒。他是有多恨我,才连见都不愿见我。是我主动示的好,是我主动献的吻,是我一味缠着他,是我不要做他妹妹,可是,等他回应我时,我却告诉他:“我不爱了。”一个把爱情当游戏的女孩,他是一辈子也不打算原谅的吧。 “你不懂。”又去摸酒瓶。 “小乔。”我哀哀的看着他。不要再喝酒,不要再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不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自欺欺人像朋友一样走下去。 “子秋,你不会懂,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她是我心中的女神,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我在心里描摹过千百遍,我在笔下也描摹过千百遍。我以前不会画画,可是为了她,我去学了素描,对着她的照片,反反复复的画。只有在那个时候,我心里才会好受一点,觉得她离我不是那么的远。子秋,你能理解这样的绝望吗?” 小乔朝我俯过身来,他说话的时候,淡淡的酒香味喷了我一脸。我心里一窒,喉头发紧,手不由自主的抓紧,身子微微往后倾。 小乔似乎一下子从梦魇的状态清醒过来。 “我吓着你了?”他自嘲的笑。 “没有。”我摇摇头,但还是紧张。 小乔又喝了一杯酒,报我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我刚认识他时,那样明媚爽利的笑容。 “你会不会笑我傻,不过一个明星而已,竟让我着了魔。”他问。 明星?我想起那场电影,想起报刊亭里他指腹细细抚过的那张漂亮的脸,心里一松,或许,他的女神,真的是那个当红女星。 我且相信是那个明星。 “是有点傻。”我抿嘴一笑,“不过现在追星的那么多,或许是种潮流。等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了,就会把这当做青春期的小插曲。”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我已经遇到了她,今后,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走进我心里。” “这是真傻!”我的笑挂在脸上,端了桌上的酒杯,不自觉的喝了一大口。 红酒里的那股涩味和苦味,我一下子竟感觉不出来,因为心里,有比这更浓更重的苦涩。 小乔,何必呢?你不傻,我也不傻?何必呢? 这样的聊天,真是费劲。假的很难说成真的,真的偏要说成假的,你以为是在比拟借喻,殊不知在他人看来却是最直白的表述。 明知不可而为之,是要叹勇气可嘉呢,还是要叹少一根筋? 两人又断断续续聊了一会,我酒意上来,头晕晕沉沉的难受。 “我们回去吧。”我说,“我没喝过酒,似乎有点醉了。” “好。”小乔应了一声,问,“你要不要紧,能不能走?” 我努力做中枢神经系统的主人,深呼吸一下,说:“现在应该还可以,等下就不知道了。” 说完,我站起来,打算迈步。 然而不仅脚不听使唤,整个包厢也欺负人似的旋转起来,是真的醉了。 我又重重的坐回沙发里。 “小乔,我得先休息一下,等会再走。”我无奈的笑笑,闭上眼睛。 晕得实在厉害! 原本是想假寐,等酒意过了就走,哪知不知不觉竟真睡过去了,而且,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估计是思念太甚的缘故,穆子谦又一次走进我的梦里,喷薄的热气,淡淡的甜香,温软的唇瓣,在我唇上倏忽一闪,就要离去。 我哪里舍得。在梦里,我忘了自己是他妹妹,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别走。”我说。 一个滚烫的热吻印了下来,缠绵悱恻,如入仙境! 第四十二章刹那的永恒 第二天就是除夕,冻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我的家里,洋溢着温情的气氛。炉火上有氤氲的热气,是熬得正浓的鸡汤;地板上纤尘不染,是妈妈勤劳的拖了一遍又一遍;窗户上有喜庆的窗花,是爸爸亲手贴上去的;就连穆子谦,也帮那只老猫洗了个泡泡澡,此时正一点一点吹它的毛发…… 那只老猫已经越来越老了,原本雪白的毛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成了黄色,而且是那种灰扑扑的没有光泽的黄。曾经蓝澄澄的眼睛,也像很久没擦的玻璃,透着混浊与模糊。它现在看人的时候,不再像一个智者,冷漠的眼神,能看到灵魂的深处。它老了,失去了曾经的锐气,却又多了一种悲悯,就像一个历经风霜的老人,凡事都看开了,红尘里的痴痴怨怨,就和叶子黄了会落一样,不过是人世间的一道风景。 我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倒计时的节目,在此之前,我已经帮妈妈把晚餐要准备的菜都洗好了,此时妈妈正在一点点的切。 有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过手机一看,是赵锐。当然是赵锐,这个手机,是他送我的,这个号码,也是他送我的,除了他,连我都记不得那11个数字。 可我此时不想接电话,我不想穆子谦在我旁边的时候,和另一个男生说那些思念的甜言蜜语。 我掐了电话,回了一条信息:“有事,回头打给你。” 爸爸走到我身边,问:“子秋,什么时候买的手机,怎么连号码都不告诉爸爸?” “回来的时候才买的。”我说。 “哦,爸爸存下你的号。”说完,他拿过我的手机,拨了一下他的号码。 当他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问:“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不想接” “闹别扭了?” “嗯?”我没听明白。 “刚才打电话的是你男朋友吧,我看你手机里,统共就存了一个号码。” 穆子谦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的往这边瞟了一下。 “是,哦,不是,玩得比较好而已。”我说。 “是桌面上的那个吗?” “什么桌面?” “就是你手机屏幕上的,看你们亲密的样子。” 我点点头,感觉穆子谦的目光又瞟了过来,他正在用梳子梳着猫的毛发,但动作实在是漫不经心。 “是的。“ “他是你同学?” “嗯,高中同学。” “叫赵锐?” “你怎么知道?”我看一下爸爸,我有跟他提过赵锐吗?好像没有。 “小伙长得挺帅的,听说在复旦,唔,还算勉强配得上我们子秋。”爸爸脸上有浓浓的笑意,他对我的感情生活,居然了如指掌。 我的心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因为我收到一道冷冷的视线。 穆子谦并不像表面那样云淡风轻。 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爸爸照例回首过去,立足今日,展望未来,找出为数不多的几件喜事与大家一一碰杯。当然,我有了男朋友,也是喜事之一。 爸爸原话是这样说的:“一晃12个念头过去了,我们家当初瘦瘦小小的丑小鸭已经长成了白天鹅,还找到一个又聪明又帅气的男朋友。我们为小情侣的浪漫快乐干一杯。” “是值得干杯。”妈妈笑盈盈的附和,她这半年来瘦得厉害,笑的时候一脸细细密密的皱纹,即便爸爸头发灰白,看起来也比她年轻好几岁。 我们三个举起杯子碰了一下,穆子谦却像没听到一样,只顾夹菜。 “子谦1爸爸叫了一声,脸上依旧是慈祥的微笑,但声音里却透出不容抗拒的威严。 穆子谦看一眼爸爸,并不说话,只是举起杯子,远远的对我晃了一下,说:“祝贺你,寒假里他不是还跟你回来了吗?怎么不带给爸妈看看?” 我艰难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再等等吧,现在还早了点。” “也是,你还小,未来的变数还很大。哪怕你们之间有了再亲密的接触,也可能会有其他的男生出现。”穆子谦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把“亲密的接触”几个字咬得很重。 我怎么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爸爸应该也听懂了,不过他段数高,愣是忽略过去,只说:“日子还长着呢,也不急在这一时。” 妈妈也道:“就是,先好好的谈几年恋爱,等水到渠成了再见家长。” 我感激的朝他们笑笑,低头喝杯中饮料。 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就在表面风平浪静暗里波涛汹涌的气氛中结束了。一年虽然只要装一次,可是也很累埃我忽然为爸妈感到难过,何必呢,既然在一起这么痛苦,何不分开。两个人都还不算老,按理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今却这样勉强绑在一起,冷漠得不如路人,真是何必? 吃完了饭,和妈妈一起把碗筷收好,爸爸便叫我们去放烟花,我正要答应,但赵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我只得说:“您们去吧,我接个电话。” “那我也不去了,外面怪冷的。”妈妈见我不去,也说。我总觉得她今年的状态,比去年更差了一点,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气。据王妈说,她现在连牌都很少去打了,总是整夜整夜的坐着,白天又昏昏沉沉的睡个不停。她的作息时间,已经和那只老猫差不多了。 “爸,那您在家里陪妈妈吧,我一个人去放就好了。”穆子谦看妈妈的眼神,充满悲悯。在我到外地上学的这半年里,他倒是天天回家的。不过和妈妈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沉默的陪她坐着——也许这是他特有的爱的方式。 爸爸依言点点头,一年一度的团圆夜里,他愿意做一个体贴温柔的丈夫。 “如仪,我去给你泡杯茶。”我听到他略带磁性的沙哑嗓音,里面饱含着浓浓的情感。 “好。”妈妈微笑着,就像一个刚刚陷入爱河的女孩,视线追随爸爸走进餐厅。 我忽然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也许,妈妈愿意忍受一年的孤苦寂寞,就是为了这一天的体贴温柔。这是不是代价太大,太荒唐了点?我心里莫名的悲凉。 走到卧室,和赵锐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无非是思念想念挂念,又问我什么时候启程,他希望尽量早点,他先来我的学校,然后再回上海。反正只要能和我呆在一起,他一点也不嫌折腾。 “能晚点走吗?”我问。 “你不想早点看到我?” “不是,我妈妈,身体好像不太好,我想多陪陪她。”毕竟是有血缘关系啊,即便我们母女感情很淡,但看她现在那孤寂落寞病恹恹的样子,还是很心疼很心疼。 “哦。”赵锐不太情愿,不过,这个理由,他也不好驳斥,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说,“那我看看初几能不能过来?” “你也多在家陪陪父母,你看你才回去几天?”我婉拒。 “可是,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我正要回答我也想,窗外却蓦的升腾起一朵巨大的烟花,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全然不顾飕飕的冷风,把头探出窗外。 穆子谦正对着我的窗口,烟花已经冷寂,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他正在看着我。 又一朵烟花高高腾起,璀璨的光照亮了穆子谦,也耀花了我的眼,我见他唇角勾起,微微笑着,像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样子。 一个一抹微笑,就能左右我整个感情世界的男人。 我在楼上看他,他在楼下放烟花。恍惚中忆起我在这个家里过的第一个除夕,他哄着骗着我走出家门。 “子秋,出来吧,我放烟花给你看,可漂亮呢。” …… “子秋,以后每年我都放烟花给你看,好不好?” …… 一个半大的男孩,一个瘦小的女孩,在凄凄的冷风里,仰着头,看美丽的烟火释放刹那的光华。就是从那一刻,小女孩对大男孩有了依恋,因为他给了她一个承诺——每年! 她喜欢这两个字眼,每年,是不是意味着,她从此之后不再孤单? 可是哪能不孤单,当时间的年轮转到今天,最近的距离,却成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一个楼下,一个楼上,四目相对,明明相思入骨,却无法诉说! 这样的煎熬,到底还有多久,是不是要到岁月的尽头? 可是终究不是最坏,不是吗?起码,在我等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时候,在最后的那一天里,我能见到你,我能和你一桌吃饭,我能看你为我燃放的璀璨烟火,我能想象你的那抹微笑,绽放在我的唇边! 穆子谦,你终究离我不是太远,是不是? 穆子谦,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愿变得很小很小,一年的等待,只为一天的团圆;八千多个小时的分离,只为这一瞬间的相望。 穆子谦,有没有时光之剑,可以让这一刹那,成为永恒? 第四十三章我失去了我的城堡 当最后一抹绚丽,消失在茫茫夜空的时候,穆子谦的脸,也隐到了沉沉黑暗里。我看着他慢慢的转身,看着他慢慢的走,看着他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一年的轮回,终于完了,下一次等待,又是经年。 脸颊上有冰凉的水痕,是泪,还是窗外的雨丝? 我的知觉,又回来了。 “子秋,子秋,你在吗?怎么不说话?”赵锐焦急的声音,终于传到我的耳膜。 “哦,刚刚看到窗外的烟火,一时出神了。” “我窗外也有烟火。” “你喜欢吗?” “一般吧,太短暂的眩目,总觉得过于感伤,我喜欢细水长流,比如我们的感情,一点点沉淀下来,温暖温馨,有种天长地久的感觉。”恋爱中的人,总带着点文艺范儿。 “谁不喜欢长久,可是,如果注定不能长久,那能求来刹那的风华,也是一种慈悲。” “怎么忽然有这样的感悟?”疑问句里有股担忧。 “因为那短暂的眩目啊,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别担心?”我安慰他,怕他多想。 “你啊,心思就是过于纤细敏感,其实,有时活得粗枝大叶一点,更容易快乐。” “你不也是?” “我?我只在对你的时候。唔,生怕自己不细心,照顾不到你的情绪。和其他人在一起时,我也是大大咧咧的。” “那你累吗?” “什么累?” “要纤细敏感的照顾我啊。” “傻瓜,我甘之如饴,哪里会累。”细细的低语,仿佛他的人,就在我的身边。 …… 甘之如饴?赵锐,这四个字,对我来说,会不会太重? 打完电话,我没再下楼,而是窝到床上看小说。我看的是《边城浪子》,书里那个冰雪般冷漠的少年,被重重的黑色压抑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刀,黑色的眼眸,只有握刀的手和寂寞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我觉得我也被这样的黑色压抑着,心里钝钝的难受。赵锐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照顾,就是我挣也挣不脱的网。 我在这迷乱的思绪里,找不到出口,昏昏欲睡。 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我是那个跛脚的少年,走路的样子笨拙而奇特,左脚先迈出去,然后右脚再慢慢地拖过去。我走得很艰难,但没打算停下来,我似乎可以用这样的步伐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步伐? 脑海里,有一双脚,很轻很轻的踩在地板上,很轻很轻的停在我的门口。那步伐,轻慢稳健,全然不同于我的笨拙奇特。 我忽的睁开眼睛,不知道是真的看见?还是刚才梦里的场景。 床头灯依旧开着,温暖明亮的光线,照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我爬起来,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悄无声息的开了门。 穆子谦站在黑暗里。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的心有灵犀。 我侧了身,示意穆子谦进来。 他略顿了顿,闪身而入。 他的脚上,只有一双袜子。 走到书桌旁,他抚摸着桌上的水晶球,眼睛看着球里的小女孩,问:“子秋,你快乐吗?” “你不快乐吗?”我反问。 “我?”穆子谦嘴角一弯,“我以为我会快乐的,我换了好几个女朋友,我想,总有一个,会比你好。比你阳光,比你聪明,比你温柔,更重要的是,比你爱我。但是,火车站一见,我才发现,纵使她们有太多的比你好,我却始终是不快乐的。” …… “你快乐吗?”穆子谦再问我一次。夜深了,他冒着被爸爸发现的危险,上楼找我,肯定不是想问我这句话。或许,在此之前,楼上楼下的对望,让他又生出几份希冀。 我终究是太任性。 这样的任性,其实是一种伤害。 “我很快乐。因为,赵锐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我轻轻的说。 “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快乐,穆子秋,你为什么要骗自己?” “我没有。” “子秋,如果你忘不掉那个下午,如果你克服不了自己的心魔,我们可以不再亲热。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随时都能看着你,这样我就感到满足。”穆子谦的视线离开水晶球里的小女孩,直直的看着我。眼里的深情,能蛊惑人心。 我几乎抵制不了这样的诱惑。亲兄妹又如何,所有的爱情,到最后,最好的归宿不就是亲情么?世界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地方,能容下一对单纯爱着的男女。我们可以不要身体上的缠绵,只要灵魂能融合在一起。 我可以这样做吗? 不知情的他可以,知情的我,也可以吗?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 穆子谦一直那样看着我,他在等,等我的答案。既然放不下,那就卑微一点,如果等待和祈求,能换来心爱之人的回眸,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的感情,几乎就要挣脱理智的禁锢。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该死的手机,却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我心头一凛,穆子谦给我画的魔咒,一下子烟消云散。 拿起手机一看,却是爸爸。 “子秋,你睡了吗?” “没有,爸,有事吗?” “哦,我忽然记起客厅的门没关,你去看看。”爸爸语气平常得很。 可我知道他只是在不着痕迹的提醒我。客厅的门真的没关吗?是我对穆子谦的心门,没有关吧。 “好,我马上去。”我说。 放下手机,我吸一口气,对穆子谦说:“你下去吧。” 穆子谦冷笑一下,眸子里绵绵的情意,变成一种嘲讽。 “穆子秋,你就这么听爸爸的话?” “是。” “因为他收养了你?” “是。” “所以你宁愿用你的爱情来回报?”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我已经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卑微的来祈求你的爱,你为什么还拒绝我?当初是你说不要做我妹妹,你现在为什么又反悔?”穆子谦的手忽地扫向那个水晶球,清脆的一声响,球里的那个小女孩,粉身碎骨! 他怔住了,我也怔住了。 因为我们都记得,在穆子谦把这个球送给我的时候,我曾说过:“这是我和我的城堡。” 跟爹爹在一起,挨过太多的冻,所以我一直有个梦想,希望有一座密不透风的房子,四面是明亮的水晶,我就像个公主,在这房子里,快乐的荡着秋千,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黑暗。 我把这个梦想说给穆子谦听,他当时只是笑,可半年之后,却捧回这样一个水晶球,兴奋的指着里面的小女孩,说:“子秋,你看,我终于找到了你的梦想。” 我看着水晶球里的小女孩,虽然她没有在荡秋千,但是她安静的坐在那里,穿着粉红的裙子,脸上是恬淡的笑,想必生活温暖而幸福,是个真正的公主。 “我找了很久,找不到荡秋千的,后来看到这个,发现她笑得和你很像,所以买了回来,你喜欢吗?”穆子谦见我只顾傻傻的看着小女孩,有点惴惴的问。 “喜欢。”我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光滑的球体,肯定地说,“这是我和我的城堡。” 如今,城堡碎了,我失去了我的城堡。 我们怔在了那里。 走廊上有重重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爸爸穿着睡衣站在门口,面沉如水。 “穆子谦,你出来。” “不!”穆子谦挺一下腰身,狠狠的盯着爸爸。 “穆—子—谦1爸爸的每一个字,似乎都能喷出火来。 穆子谦还是怕这样的爸爸的,虽然他已经比爸爸高,但是,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笔直的站在那里,周身都带着一股寒气,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他做了几十年的儿子,哪里敢去挑战那份权威。 他向前走了几步,可是,却又忽然转过身子,走到我的身边,我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拖着我的手,半拉半拽的向门口走去。 “爸,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你明知道我喜欢子秋,子秋喜欢我,你明知道我们两情相悦,可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们在一起?难道亲戚朋友的闲言碎语,比我们的幸福还重要吗?” …… “爸,我求求你,求你成全我和子秋。” …… 比父亲还高的儿子,带着哀哀的痛,低低的请求着。 这是不是让人不忍直视的场景? 爸爸长长的叹了口气,问:“子谦,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爸……”我喊了一声。 爸爸看我一眼,回我一个微笑,说:“知道也好,既然你放不下,倒不如彻底死心。” “爸……”我又喊了一声,不希望爸爸把真相说出来,不希望穆子谦承受这样的打击,太痛,太苦,不仅自己的爱情今生无望,而且,妈妈的形象也会一落千丈。 “没关系的,子秋,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爸爸安抚我一句,转头对穆子谦说,“子谦,你听好了,子秋是你妹妹,不仅是伦理上的妹妹,更是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是……是我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女。” 第四十四章从此,尘封;努力,遗忘 似乎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全涌上了穆子谦的脸,他好看的面容,涨得发紫,手上的力道,几乎能把我的骨头捏碎。那一刻,我担心他会发狂。 然而不过短短的一分钟,穆子谦就恢复了平静,他甚至笑了一下,问:“爸,你为了让我和子秋分开,竟如此不择手段了吗?” “你不信吗?那你问问子秋。”爸爸的声音悲凉而平静。 穆子谦看看爸爸,又看看我,终于俯下身来,唇凑到我的耳边,像情人之间的呢喃一样,轻声问:“子秋,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我知道爸爸说的是真的,又不完全是真的,他要让穆子谦死心,又要维护妈妈的尊严,所以,他宁愿自己做那个负心人。他如此良苦的用心,我又怎能不成全他。 “哥,你还记得高三的时候,我忽然吐血晕倒在雪地里吗?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胸口有一股气血在乱窜?”这样的一句话,比简简单单一个“是”,更有说服力吧。 穆子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终于一点点的,一点点的,松手,松手。我的指尖,离开了那份温暖,永远的离开了那份温暖。 “哈哈。”穆子谦忽然狂笑两声,“爸,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忘了,我比子秋大八岁,她出生时,我已经记事,我记得那时你在牢里,你还在牢里,你去哪里找其他的女人?去哪里生个私生女?” “子秋的实际年龄比现在大一岁。”爸爸的声音很平静,“子谦,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到异样吗?我这么忙,却依旧关注着子秋的成长,你妈妈那么闲,却几乎不和子秋说话,你难道不感到异样吗?” 穆子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褪去,最后,几乎是一种透明的白,他看向爸爸的眼神,由不可置信,变成绝望悲伤,再由绝望悲伤,变成愤恨交加,他指着爸爸,冷笑连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像忽然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都耷拉下来,他在那里默默的站着,默默的站着,谁也没动,谁也没有说话,我以为时间会静止在这一刻。然而没有,穆子谦终于移动脚步,只穿了袜子的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形同鬼魅。他一步一步的走出房门,一步一步的走过走廊,一步一步的下楼梯,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产生了莫大的恐惧:他会不会就这样,走出我的视线,走出我的生活,从此,哪怕我一等经年,也不能在最后那一天见他一面? 有泪,不可遏止的汹涌而出。 爸爸走了过来,拥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子秋,别这样,都会过去的,都会好的。这是刮骨疗伤,痛虽痛,但只有这样,才能好得彻底。” 可是爸爸,你知道吗,有一种伤,它深入骨髓,即便刮骨,也好不了! 这一夜,我没有睡。门虚掩着,我尖着耳朵听楼下动静,我怕听到门开门关的声音,那是不是代表穆子谦从此离去? 还好,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楼下都很安静。我心神一松,想去床上略躺一躺,然而我眼睛还没合上,却听到妈妈的声音:“子谦,这么早,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穆子谦声音暗哑,没有一丝波澜。 我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门口,门拉开处,我刚好来得及看到穆子谦的背影,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沉沉的黑色,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直到客厅的门关上了很久,我才回过神来,尽管我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穆子谦这一走,再回来时,不知要到何夕何年。 我和他之间,有一种可怕的心电感应。他沉默如山的背影,是一种告别的姿势。 再次向床上走去的时候,我脚底传来一阵锐痛。低头察看,却是水晶球的玻璃扎进了肉里,整个脚掌都一片血红,再看地板上,一个一个的血印子,那么触目惊心。 我终于没能忍住,借着这点痛,嚎啕大哭起来,我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那么不遗余力。就算爹爹的死,我也不过是默默流泪,何曾这样不顾一切的哭泣? 爸爸听到哭声,走了过来,他把我抱到椅子上,找来药水和纱布,清洗,包扎。 他说:“子秋,别怕,扎得不深,很快就会好的。” 我也知道很快就会好的,肉体上的伤,总是能很快愈合,但心灵上的伤,就可能要背负一辈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借口脚痛,几乎不再下楼,就连一日三餐,也是爸爸或者王妈端到房里。我把那个碎了的水晶球,一片一片捡起,放到一个纸盒子里,然后,用透明胶,封了一层又一层,放到衣柜的最角落里,就那样放着,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去看。 穆子谦在初一清晨出门,一直到到初十,我返校的日子,也没有回来。 妈妈的精神已经可以用萎靡来形容,她眼神呆滞,仪表邋遢,成日介坐在沙发上。电视也成日介开着,里面一个个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走来走去,说着,笑着,哭着,闹着,可是,他们的表演,从来不曾映射到妈妈的视网膜上,她眼里的空洞,一如这没有一点生气的房子。 那只猫,已经很少吃东西了,它总是伏在沙发的角落里,闭着眼睛,一睡就是一天。 爸爸虽然每天依旧在外应酬,但他的身姿,已经没有以前挺拔,他的眉头,也总是紧紧的蹙着。 这个家,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已经彻底的分崩离析了? 好在王妈还是正常的,她依旧勤勤恳恳的做饭、搞卫生,偶尔来房里和我聊几句。她说得最多的是:“子秋,你妈妈是太孤独了,你应该多陪陪她。” 我应该多陪陪她吗?一切都是她种的恶因,她就要来收这恶果。她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却不曾给过丝毫母爱;她让襁褓里的我,差点病死、冻死、饿死;她让爹爹年纪轻轻死于肺结核;她让爸爸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她更让穆子谦不肯再继续呆在这个家里。 她种下了恶因,给别人带来如此之多的痛苦,难道她自己不应该承受一点吗?客厅里的阳光,从东窗移到西窗,她就坐在那里,看着生命一点点的从指缝里流走,她会不会恐慌?会不会悲哀?会不会后悔当初的一晌贪欢? 当然会! 可是,有用吗?死的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痛的已经痛了,伤疤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在所有人欢度的新年,我的家里,呈现前所未有的暮气沉沉。 初十下午,小乔在家门口等我,和我一同返校,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像穆子谦一样逃离。 站在月台等车的时候,赵锐打电话过来,我低头去接的瞬间,似乎感应到隔着一条轨道的对面,有一道视线朝我这边射来,太熟悉的感觉。 我连忙抬头看去,见对面密密麻麻的站了很多人,正拥挤着往车厢里走去。我目光在人群里睃视一遍,没看见感应到的那个他,心下大急,也不管火车即将到站,忽的一下就跳到轨道上去,然后飞跑着跨过轨道,爬到对面的月台。我听到身后传来一片惊叫声,小乔在大喊:“穆子秋,你发什么疯?” 可我顾不得这些,我钻到拥挤的人群里,一个个扒拉着看,然而不是穆子谦,他们全都不是穆子谦,我心里升腾起一股绝望,不死心的就要往车厢里挤,却被一股力道拉了出来。 “穆子秋,你发什么疯?”一向笑意盈盈的小乔,此时脸上却罩着寒冰。 我推开他,又要往车厢里走,然而车厢门已经被一堵人墙堵死了,所有的人都上车了,里面拥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哪里还进得去? 车门终于关上,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列车缓缓移动。 我想见的人,我感应到的人,我没有看到他。 一个高高的铁路警察走过来,态度十分恶劣的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不要命了?” 小乔连声说对不起,拉着我又要跳轨道走到对面去。 警察一把拉住他,狠狠的说:“是不是真想找死?” “可我们要到对面上车。” “列车马上进站了,你们不想活的话就下去。” “可……” “坐下一趟。” “趟”字还没落音,火车已经呼啸着进站了。 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错过了这趟车。 很久很久以后,小乔跟我聊起这个事,打趣道:“子秋,我一直以为你是清清冷冷云淡风轻的,想不到还有那么疯狂的一面。” 我惭愧的笑笑,说:“我以为看到了一个人。” “谁?” “可以不说吗?” “当然。” 这是小乔唯一一次问起,我没作答,他便知道,这是一个不能触及的话题。 不错,一个不能触及的话题,一段不能诉说的心事,一份难见天光的感情,一首不能回想的恋歌。 从此,尘封;努力,遗忘! 第四十五章我是要胖成一个猪么 新学期开学后,我陷入了一种慵懒状态,嗜睡,无力,打不起精神,更重要的是,整个人也渐渐胖了起来。 却又不是真的胖,手脚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脸却越来越圆,背也越来越厚,几乎称得上是脸如满月,虎背熊腰了。 小乔每次见我的时候,总要说:“子秋,你最近又胖了。” 其实我们大概保持一周见一次的频率,按理这么短的时间,是很难看出一个人的胖瘦的,可小乔感觉出来了,想必是胖得有点离谱。 我摸摸自己的脸,有点郁闷的说:“是胖了,我觉得我脸越来越圆,越来越圆,都快和十五的月亮有得一拼了。” 小乔见我这样,又来安慰:“没关系,胖有胖的可爱,唐代的杨贵妃,人家还胖成了四大美人呢。” “是人家本来就美,跟胖瘦有什么关系。”我白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和小乔在一起,我会觉得很轻松,估计是他的笑容,总是快乐明媚的,极富感染力。 “那你郁闷啥呢,你本来就美,跟胖瘦有什么关系。”小乔原来是在变着法子安慰我。 我捏一下自己的脸,松松垮垮的,一点没有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触感,所以依旧郁闷着:“我觉得我胖得比较离谱,我的皮肤,好像缺少弹性和光泽,按理,胖了的人,有更丰富的胶原蛋白,皮肤应该变好。” 小乔也伸出手,似乎想来捏一把,但到半空,又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我,说:“气色是没以前好,不过,依旧漂亮得紧。” “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我忽然顿住,瞧我都说了什么,难道因为和他在一起轻松,就可以这样口无遮拦了吗? 小乔听我这么说,倒是不在意的样子,接过话题:“所以你不用担心,哪怕你再胖一点,赵锐也不会嫌弃的。”赵锐说好五一假期会来看我。 我笑笑,感谢他不着痕迹的解了我的窘境。 “虽然赵锐不嫌弃,但是这样胖,都影响到我的生活了,我现在能吃能睡,就是没力。” “要不这样,以后每天晚自习后,我陪你去操场跑几圈?” 我思忖一下,点点头。 真的不能再这样胖下去了。 然而这所谓每天跑几圈,却一天都没坚持下来。当我和小乔沿着那四百米的跑道跑了一圈之后,我几乎累趴了,气喘如牛,无论如何再也跑不下去。 我全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喘着粗气,小乔坐我旁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问:“子秋,你最近除了长胖,还有没有其他的不舒服?” “有,没力气,不想动,睡不醒,吃不饱。”我说出一大串。 “你要不要去看下医生?” “这倒不用,我刚才说的,全是变胖带来的后遗症,瘦下来自然就好了。” “我是说,子秋,你……你会不会……”小乔吞吞吐吐。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算了,我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要不你和赵锐说说。” “说什么?” “说你的现象啊,你不是说胖了,没力气,不想动,睡不醒,吃不饱么?”小乔忽然变得没有好声气。 “我不想他担心。你知道,对于我的事,他最容易小题大做草木皆兵了。” “随你。”似乎生气了。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撑起身子,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男人是视觉动物,当你千娇百媚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妙不可言,当你胖了丑了的时候,不管做什么,怕都是面目可憎了吧。 实在是没意思。 我在前头闷声不响的走,小乔在后面闷声不响的跟,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以往在一起时和谐轻松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 到了宿舍楼下,小乔却又叫住我:“子秋,你要记得和赵锐说。” 有完没完。 我态度十分恶劣的回了一句:“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回到寝室,孟欣已经回来了,依旧在那孜孜不倦捯饬着那张脸。她五官周正,本也算得得上好看,无奈总爱往脸上涂脂抹粉,妆化得十分浓,偏还喜欢穿比较暴露的衣服,弄得好好一个大学生,竟满是风尘气息。 不过她这样的气息,也吸引了不少男生。追她的人很多,她也享受着被追的感觉,和那些男生一个个玩着暧昧,乐此不疲的样子。可光有人追还不能让她完全满足,她还要享受追别人的快感。小乔就是她锲而不舍追逐的猎物。 见我进门,孟欣斜眼看我一下,眼睛里白多黑少,写满不屑,不,除了不屑,似乎还有幸灾乐祸。 自从我开始长胖后,孟欣看我的次数,比去年一个学期还多。看着我一天天变得愚笨丑陋,她应该是很高兴的吧。因为我亲耳听到她在教室里和另一个男生说:“你觉得现在穆子秋还像天仙一样吗?怕是应该比做母猪了吧?” 如此恶俗的比喻,真是不忍心听下去,可那男生偏还兴致勃勃的看我一眼,说:“她现在没你漂亮。” “你的意思是她以前比我漂亮?” “这个,当然没有,她从来就没你漂亮。” 孟欣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她娇嗔的横了男生一眼,嗲嗲的道:“讨厌。” 一地鸡皮疙瘩。 不过,孟欣或许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我虽然自认还不至于和母猪沦落到一起,但也差不了太多了,因为我收的情书,比起上学期,几乎是呈几何级数的减少。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也不再老是有人来搭讪。那些以貌取人的男生的眼,总是雪亮的。 当然,这并不是件坏事,我的生活,自此清静了很多。如果不是胖了导致我全身乏力,我倒宁愿胖着。 小乔要我把这现象告诉赵锐,其实何必呢?赵锐学习很忙,我不想让他为这样的小事担心。他太紧张我,若听我说最近虚胖无力,弄不好会跑过来带我去求医问药。这样的折腾,实在没有必要。 所以,当晚上赵锐打电话过来时,我们依旧只是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情侣之间常说的话语,对我发胖了的事,却不曾提及半句。 第二天晚自习后,小乔却又找到了我。 “我不想跑步,跑不动。”我说。 “不是要你跑步,我问你,你和赵锐说了没有?” “说我变胖的事?” “是的。”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你以为赵锐会在意?我告诉你,小乔,哪怕是我真的胖成一头母猪,赵锐也不会介意,这一点,我很有信心。”几乎是赌气般的说这话。 “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得问问赵锐,你为什么会变胖。” “吃得多,睡得多,可不就变胖。” “你不觉得你胖得不正常?” “是吗?我觉得还好,起码现在清静。” “穆子秋,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似乎发怒了。 “周渔,”我也郑重的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现在胖了,和你走在一起有碍观瞻?你之前和我走得那么近,是不是觉得,我的容貌,满足了你的虚荣心?”不知为什么,和小乔在一起,我似乎有了正常的喜怒哀乐,不像和赵锐,因为觉得欠他的,所以愿意无条件迁就。 “不可理喻。”小乔被我的话气得不轻。 我也气得不轻。不就是胖吗?不就是丑吗?不就是外表而已吗?有必要这样耿耿于怀揪着不放? 这一次会面,又像上次那样,不欢而散。 然而小乔似乎患上了偏执症,他在下一个晚自习,又找到了我,依旧是问我胖的事,依旧是问我有没有告诉赵锐。 他是不是疯了?不,他没疯,是我要被他逼疯了。 我选择了回避,不再去图书馆上自习,而是跑到教学楼。可是,在教学楼的第三个晚上,当我正在恹恹的看一本英语杂志时,小乔阴魂一样坐到了我的旁边。 “穆子秋,你应该告诉赵锐,和他一起分析一下你这么胖是什么原因?”他递过一张纸条。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我胖成了猪八戒,又关你小乔什么事? 我没有回纸条,而是冷冷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眼前的这个男生,他明媚的笑容,他乐观的态度,都曾打动过我的心,让我即便隐约猜到了他的点滴心思,也愿意装作不知情一样和他平淡相处。哪知,现如今,他和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又有什么区别?一个胖了的穆子秋,一个变丑了的穆子秋,竟让他惴惴不安如坐针毡吗? 真是让人失望! 我最近注意力很难集中,被他这么一搅,更是看不进书,索性收了书本,准备回宿舍。 小乔也跟了出来。 在我快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他一把拉住我,说:“穆子秋,我不能让你这样任性妄为,不管什么原因,你这样……这样胖下去,就是不可以,你不愿和赵锐说,我来……”他艰难的吞咽一下,像做了个莫大的决定,“我来和赵锐说。” 我漠然的瞟他一眼,又漠然的看着那只扯着我衣袖的手,静静的,静静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只手,在我漠然的视线下,像个犯错了的孩子,瑟缩一下,终于松了开来。 我头也不回的向宿舍走去! 第四十六章怀孕传闻 晚上临睡时,赵锐给我打来电话。他的声音,不像以前那样温柔缱绻,而是带着一种伤感与忧虑。在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思念的话语之后,他怯怯的抛出了今晚的主题。 “子秋,你最近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比如吃得多睡得多,身体乏力也没有吗?” “你想说什么?”赵锐才开了个头,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和小乔通了电话。 “我……”似乎这个话题很难启齿。 “你是想问我胖了的事吗?” “你真的胖了吗?” “是,不止很胖很胖,还很丑很丑。” “子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唔……”吱吱唔唔一阵,终于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说,“小乔说了,你的状态,很像……很像怀孕。”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子秋,是真的吗?”怯怯的像蚊子一样的声音。 “你说呢?”我反问。 “我……我不知道,子秋,我不知道!“声音隐忍、克制,可还是带出一丝痛苦和愤怒。 “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办?”短暂的震惊后,我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穆子秋,你先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压抑的痛。 “赵锐,如果你觉得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穆子秋,你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你只要说是还是不是。”几乎是完全失控的愤怒。 “如果我说是,你相信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赵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其实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信的,对不对?因为小乔和你说了,所以你脑子里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就是小乔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子秋,我……不管小乔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明天就过来,我们去医院,检查了就知道了。” “去医院?去看我为什么发胖,还是去看我是不是怀孕?” “去了医院再说。” 我忽然觉得心里一痛,这个我以为对我最好的男孩,竟是不信任我的。我们之间有了那么亲密的接触,他居然以为我还会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即便我对他的感情,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但是,从我们第一次接吻开始,我就决定要和他一直走下去的,只要他不弃我而去,我必定至死相随。我曾在心里发誓,既然我的爱情没有结果,那我就让他的爱情,开出最眩目的花朵。 可如今,这花朵还只是含着个苞,却要惨遭摧残。 我一下子觉得万念俱灰。穆子谦离去,我的城堡碎了,那只白猫老了,妈妈形容枯槁,爸爸不再挺拔,家里满目苍夷,这一切,我能承受了下来,是因为,我一直以为,不管情况恶劣到什么地步,我终不至于是一个人,赵锐,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孩,不管何时何地,总会站在我的身后,给我抚慰和支撑。 我不爱他,却愿意竭尽全力对他好,把自己今后的岁月都交给他,就是因为这种无条件的抚慰和支撑。 可现如今,他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我。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和悲哀呢? 我无声的掐了电话,关了手机。 不到十秒,宿舍里的座机响了起来,我知道是赵锐,爬起来,把座机的线拔了。若在以往,我这样做,孟欣肯定会尽可能把最具侮辱性的词汇送给我,但今天,她却缩在被子里,一声不吭。她也是会察颜观色的吧,去招惹一个火药桶,实在不是一着妙棋。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没去上早自习,也不打算去上上午的课。我在宿舍里百无聊赖的躺着,身上越发没劲。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实在躺不下去了,肚子太饿,身上没力,整个人不停的往外冒虚汗,若继续躺下去,只怕会昏死在床上。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以自己目前这样的处境,指望所谓的室友来援手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勉强撑起身子,从热水壶里倒了大大的一杯水,先灌了下去,然后,胡乱洗漱一番,出门,下楼,准备去找点吃的。 在楼梯口的时候,碰到两个正下楼的女生,其中一个短发的鄙夷地打量我一眼,对另一个说:“真不要脸,怀孕了还来上学?”声音之大,竟是要故意让我听见一样。 “是啊,听说都好几个月了。” “当然,看胖成那样,至少四五个月了。” “是谁的还不知道呢?听说有个男朋友在上海,远水解不了近渴,又和男朋友的兄弟搞到一起,就是建筑系的那个,校篮球队的,长得很帅,看着不近女色的样子,其实是等红杏去了。” “呀,你是不是说校篮球队那个打前锋的啊,笑起来迷死人了。” “就是他。” “真可惜,我们学校那么多美女看不上,看上这样的货色。” “那是人家现在怀孕了,长残了,当初可是仙女级的,不过嘛,现在即便是仙女,也是用来配天蓬元帅的。” 一阵唧唧咕咕的笑声。 “你嘴可真损。” “对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不损点哪对得起她几个月的笨拙身子” …… 台阶仿佛走也走不完,这无休止的碎碎念,每一个字都钻进了我的耳朵。就算光速很快,也没有谣言传播的速度快吧。从昨晚到现在,不过十多个小时的时间,我怀孕的事,竟弄得众人皆知。即便我现在已经饿得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也能猜到,这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孟欣,当然,或许还有推波助澜的朱艳美和姜瑶。因为昨晚和赵锐的电话中,我提到了“怀孕”两个字眼。 也许怪不了她们,这么爆炸性的新闻,她们怎能不肆意过一下嘴瘾?让全校的人都啐我一口,是不是一件很爽快的事呢? 不过我实在没心思去想象孟欣她们洋洋得意幸灾乐祸的嘴脸,肚子好饿,脚好软,抓着扶栏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身子晃了几晃,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好在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谁会这么好心?我扭头看去,是一个黑黑的女孩,很高,长长的丹凤眼,笑得弯弯的,很和善的样子。 “谢谢。” “不客气,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只是没吃早餐,有点饿。” “哦,这下食堂开餐了的,我陪你去食堂吧。” 心里有一股暖流涌过,自从读大学,我好像还没收到同性给的友好信号,所以,这一份温暖的关照,让我几乎有点感激了。 “好。”我说,也回女孩一个笑容。 两人慢慢的走,女孩也不是健谈的人,所以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不过,就这样沉墨的一路走着,竟也不觉得冷场和尴尬。 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我却听到有人唤我:“子秋。” 是小乔。 女孩停了下来,我微笑着再次道谢:“谢谢,你去忙你的吧,我朋友在等我。” “那,再见。”女孩摆摆手,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她走路的样子,实在好看得紧。 “子秋,怎么手机关机,座机也不接?”小乔的语气里有薄薄的责备。 “不想接。”我淡淡的说。即便没有四处张望,我也感到无数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路过的人群无不朝我指指点点无不和同伴窃窃私语。 “赵锐过来了。” “哦。”我并不惊讶,以他对我的紧张程度,若是听说我怀孕了还不过来,才是不正常的呢? “他半小时前打电话,已经下了飞机,应该再过会就到学校了。” 居然打飞的过来了,是来兴师问罪呢,还是其他? 不过懒得去想,肚子饿得实在厉害。 我没搭理小乔,抬脚向食堂走去。 “穆子秋,你生气了?”小乔在原地站了几秒,追上了我。 “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 “穆子秋……”又来扯我的袖子。 我站住,冷笑一声,问:“你现在应该感到满意了啊,终于弄得满城风雨了,终于人人都能鄙视我了。” “我……” “周渔,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哪来的自信,就确认我怀孕了?我清清白白一女儿身,就因为胖了,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我连名带姓叫他名字,“小乔”是一个温暖的字眼,只有心境平和的时候才能喊出。 “子秋……”小乔大骇,“我不知道你和赵锐……” “你不知道我和赵锐还没发展到那一步,是不是?可你却贸贸然告诉他我怀孕了,你让赵锐怎么想?你自己又居心何在?”咄咄逼人的语气,实在不像平时清冷淡漠的我。 “我……我没什么居心,我是真的以为你……”小乔迎着我冰一样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真的以为你怀孕了,你不停的长胖,我上网百度了一下,和怀孕的症状很像,但是,我隐晦地提醒过你几次,你浑然不觉。这种事情,我又不好直接和你说,只好让你去问赵锐,你迟迟不问。实在没法,我只好和赵锐说了,因为……因为要是真的怀孕,就不能这样一味的拖下去,总得找个解决办法。”长长的一段话,小乔说得十分艰难。 虽然他解释得合情合理,但我还是不想就此原谅他,无心之过又怎么样,造成的后果,还不是一样严重?风言风语或许我并不在意,但是赵锐态度里的不信任,却让我觉得深深难过。 也许我是迁怒于人了,即便没有这出狗血剧,我和赵锐之间的关系,也是摇摇欲坠的,他的爱太重,小心谨慎没有安全感;我的爱太轻,理智冷静又没有激情。这样不对等的一份感情,迟早会出问题的。 第四十七章分手 不如分开。 我被这忽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难道短短一夜之间,我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不可能啊,明明我是打算和他一路走下去的。即便不够爱,但赵锐足够好,他的细心体贴,他的温暖文雅,都是我无比依恋的。难道,仅仅因为不信任,我竟要分开?还是,我的内心深处,早就在寻找一个理由,要逃离这份沉重的爱? 我一时想不明白。 食堂里传来诱人的饭菜香味,我肚子咕噜咕噜的叫,饿得头昏眼花了,背上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脚下不自觉的加快,再不补充能量,真会虚脱过去。 然而,虽然我的理智一直在指挥我的行为,我的脚却不肯听这指挥,它在迈出去几步之后,不期然的软了下去。我身子一歪,就要栽倒。 小乔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 他半抱着我,把我带到路边花坛边坐下,用手来探我的额头,应该是想试一下体温,哪知却摸到一把冰冷的汗。 “子秋,你要不要紧?”小乔一边问我,一边用他的衣袖帮我擦汗。 “没事,坐一下就好。”我的声音很弱。 “我们去医院吧?” “不用,我是饿得,最近只要一饿,就冒冷汗。” “我们应该去看医生,你这种状态不正常的。” “别说话,我坐一下就好。”我小声央求,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小乔果然不再作声,他一手拥着我的肩膀,一手搭在我的额上,额上一片冰凉,他或许想用掌心去温暖它。 我且由了他去。虽然这个姿势太过暧 昧,但是,很舒服。 来来往往的人群,毫不吝啬的把他们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投过来,我也不去在意,我把头靠在小乔肩膀上,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不远处的一道视线,却让我感到不安,我第一时间抬眸,望向视线的来源:赵锐正直直的站在那里,不可置信中夹着沉痛哀伤。 我情不自禁挺直腰身,一直盯着我看的小乔见我动了一下,问:“好点了吗?” 我没出声,只是看着赵锐。 小乔循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忽的站了起来。 他是吓着了吧,想不到会让赵锐看到我们相拥相抱的场景。 我们三个就这样互相盯视着,非常怪异的氛围。 最后还是小乔不自然的笑了一声,问:“赵锐,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打我手机。” 赵锐也笑了一下,几步走到我的面前,回答小乔的问题:“刚到。” “你还没吃中餐吧,我们也没吃,唔,子秋刚刚说她饿了,我先去排队。”说完,他逃也似的离开。 赵锐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我坐了一会,好了很多,起码不冒冷汗了,便也站了起来,抬脚要走。 “子秋。”赵锐却又叫我,他的眼睛里,有很多疑问。 “先去吃饭吧,吃完了,你想问什么,我都悉数回答。” “嗯。” 两人一前一后向食堂走去。赵锐没有来牵我的手,昨晚的不愉快,加上刚才的误会,想必他心里已有千千结。 到了食堂,小乔已经点了菜,正打了一份现成的饭菜端过来。他把饭菜端到我面前,说:“你先吃,我点的小炒,还要等一下。” 我点点头,也不客气,先埋头吃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先补充好体力,否则,像刚才那样林妹妹的状态,是无法应付赵锐那一肚子疑问的。 吃完了饭,小乔借口有事,先行离开。我陪着赵锐去校外招待所。 才一进门,赵锐就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那灼热的目光,似乎要在我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很胖,是不是?”我摸摸满是肉的脸颊,自嘲的笑。 赵锐没有说话。 我又摸一下肚子,除了一些肥肉,并没有多出个什么东西。 “赵锐,你觉得我是怀孕了吗?” 赵锐依旧没有说话。 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问:“你很失望,是吗?” 赵锐还是没有说话。 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又站起来,说:“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下,我回学校了。” 没有挽留。 我向门口走去,尽管告诉自己要洒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么,不就是被嫌弃了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还是觉得很心酸很心酸,无限心酸。 脚步都快要跨到门外,赵锐才开口:“子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身形顿了顿,问:“变成怎样?” 赵锐走过来,叹息一声,把我抱到怀里,头埋在我的颈弯,低低的说:“你和小乔,到底怎么回事?” “你说呢?” “不要反问我,子秋。”赵锐的声音很闷很闷,“我是你男朋友,我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小乔说的怀孕,包括你和小乔的亲密。” “赵锐,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那我告诉你,我没有怀孕,我和小乔也没有亲密,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他扶我在路边坐一下,如此而已。”我说。 “可是……” “可是我这么胖,对不对?可是小乔拥着我的肩膀,对不对?” 赵锐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我的眼睛,说:“是,子秋,告诉我实话,不要让我猜,如果你和小乔……你们……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我愿意成全。” 赵锐这一句话,带着一种抹也抹不掉的痛苦情绪,可他哪里知道,他的这一句话,带给我的震惊,不比他的痛苦少。 他真的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了。眼见为实,他相信的是他的眼睛。 我微微笑了一下,想,如果换作是我,我是不是也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应该不会,因为在我心里,眼睛可能会骗我,但赵锐不会。 瞧,我把赵锐看得有多重要,除了一份百分百的爱情,我把其他能给他的都给他了,倾尽我的所能! 只是,似乎一腔情意付错人了? 不如分开吧!然而却又如此舍不得。为了这份舍不得,我愿意再努力一次。 “赵锐,你告诉我,我这样子,真的像怀孕了吗?” 赵锐喉结蠕动了一下,沉默。 “没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我想小乔应该告诉了你,我现在能吃能睡不爱动,所以,长胖应该是情理中的事。” “子秋,为什么你的近况,我要通过小乔才能知道?明明我们每天晚上都通电话,可为什么,二个月过去了,你却不曾和我提起半句?” “那是我不想让你担心。我也没有和小乔说过,是因为我们经常见面,他感觉到了。” “经常见面?子秋,当初报志愿的时候,你宁愿撒谎,也不愿和我一个学校,可是你和小乔,却报了一模一样的志愿。” “那是你比我考得好太多,我不想你为了我,来这样的破学校读书。” “那小乔呢,他为什么可以?” “他不是发挥失常吗?” “发挥失常?我原本也以为是,可是,现在,我却深深怀疑了,他估出成绩时没有一点失落,他填志愿时完全照抄你的,他说复读后又跑来报到,或许,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发挥失常,一切不过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子秋,我问你,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为你才来这个学校的?他的目标是北大,以他的实力,也能考上北大。” “赵锐,你现在不只是怀疑小乔是有意考差,你还怀疑我和小乔早就串通一气了,是不是?” “我没有这么说。”赵锐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声音一片寂寥。 “赵锐,我再问你一次,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是怀孕了吗?”我一把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很厚,眼仁很黑,里面曾经装满对我的深情。 “你自己不是更清楚吗?” “我跟你说过,我没有!”我坚定的说。 “那就没有!”赵锐忽然甩开我的手,很大声的说,“穆子秋,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我在乎的是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我在乎的是你和小乔是不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被他的大声震到了,我更被他大声说出的内容震到了,这个男孩,这个曾经比我矮现在比我高的男孩,这个我生命里的第一个朋友,这个我打算倾尽所能去好好待他的人,此刻简直陌生到可怕! “所谓见不得的人的秘密,你不是都见到了吗?”我冷冷的说,赵锐,我说的真话你不愿听,不就是想逼我承认我和小乔有一腿吗?我成全你!这一刻,我回复成了原来的穆子秋。在这个世上,只有冷漠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只要足够冷漠,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穆子秋……”赵锐目眦欲裂的看着我。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是胖了,丑了,可不代表我从此就会变得卑微。如果一份感情里,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失去了,那还有什么维持下去的意义呢?尽管我留恋这份温暖,但绝不会伏低身子去祈求! 第四十八章不嫌弃我的人 分手难不难?分手痛不痛? 我曾经以为会很难,很痛,即便不像我和穆子谦那样有着把骨和肉一点点剥离的痛不欲生,但也不会像下现在这样没有搅起心湖里的一点涟漪。这太平静,太波澜不惊,太云淡风轻。我甚至怀疑过往和赵锐的那些亲密,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否则,我何至于现在感觉不到一点难过?是不够爱,还是压根就没爱过? 赵锐送我的手机,我把它锁到了抽屉里,宿舍里的固话,响了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赵锐打过来。自从招待所一别,我们就像一缕风,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得彻彻底底,仿若我们从来就没有在对方的世界里存在过。 我依旧在长胖,无法忍受的长胖,我的眼睛,已经被脸上的肥肉挤得没了去处,勉强占到窄窄的一条线。班主任找我谈过一次话,绕来绕去终于绕到怀孕的事上来了。 “穆子秋,虽然现在大学允许结婚生子,但是,你还没领证就这样,到底不好。”班主任是个年轻男人,前年才硕士毕业,比我大不了几岁,和我谈这样难以启齿的话题,脸红成了关公,好像那个怀孕的是他。 我不忍心让这样一个面皮薄的男人为难,所以我很好心的告诉他真话:“我没怀孕,只是长胖了。”自从成了全校女生指指点点的对象之后,我说起怀孕两个字,自然得就像说吃饭。 班主任看一下我的胖脸,大概是不忍卒睹的缘故,他很快移开视线,低低的说:“我是为你好,你还小,路还很长,有些事,还是要考虑周全一点。” 我知道他不信,也不想浪费唇舌,只道:“我会考虑的。” 我回答得如此敷衍,班主任大概也听出来了,所以他无奈的摇摇头,并没再说什么。 不过他通知了家长。 所以,在和班主任谈话后的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子秋,最近在学校还好不?” “好,吃得好睡得好,还长胖了。”我第一时间把话题往主题上靠。无事不登三宝殿,爸爸中午时分主动打电话过来,想必是昨晚班主任找我无果,找他去了。 “胖得多么?女孩子太胖可不好看。”爸爸打趣道。 “是没以前好看。”我老老实实回答。 “呦,怎么了,失落啦?放心,我们子秋天生丽质,再怎么胖,也是美人胚子。”自从穆子谦离家出走,我本着一种弥补的心态,和爸爸的互动多了很多,聊天的时候,也比从前自然亲密。有时,我甚至觉得,或许我真的是他的私生女,因为我现在对他的感情,就像女儿对父亲一样。 “没有,只是胖了没以前灵活,走路挺费劲,其他还好。” “过一段时间,爸爸忙完手边的事,来学校看你一下,我们一起去看医生。” “爸,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怀孕了?我告诉你,我没有,你不要听信那些流言。”我有点小小难过,难道连爸爸也不相信我吗? “爸爸怎么会相信那些流言?爸爸是担心你这样无缘无故长胖,会不会是什么病?子秋,你跟爸爸说实话,是不是因为你哥哥的事,所以暴饮暴食,生活没规律,才长胖的?”爸爸不无担忧的问。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我心里一松,还好,这个世上,总还是有人愿意无条件相信我的,而且还是一个因为我的出现而受到最多伤害的人。这个男人,他到底有一颗怎样慈悲的心? “没有,爸,你放心,我很少想哥哥。”我带了点鼻音,因为感动的缘故。 “这样就好。子秋,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语重心长的安慰。 “我知道。” …… 父女俩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阵,爸爸的叮嘱温暖而实在,让我觉得心安。我甚至可以肯定,即便我真胖成了一只猪,丑陋不堪,爸爸也是不会嫌弃我的,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爱,是打心眼里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 当然,不会嫌弃我的,除了爸爸,还有小乔。 虽然我和赵锐分手有小乔不可抹灭的功劳,但他显然不打算就此和我划清界限,相反,他比从前更高频率的找我。 早上,我去上自习时,他已经等在楼下,拿着早点;晚上,我下自习后,他依旧等在楼下,带着夜宵。开始几天,我并不打算领他的情,几乎是目不斜视而过。可次数多了,竟渐渐有点心软,说到底,我和赵锐如今的结局,小乔虽然是因,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因,而真正的内因,却在于我们自己:他对我没有足够的信任,我对他没有足够的爱。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对小乔耿耿于怀呢?毕竟,自从我们相识以来,他对我一直不错,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几缕阳光,我何必拒绝这阳光的照耀? 我开始接受小乔的殷勤,也会开玩笑的问他:“你每次来找我,都给我带吃的,真打算把我养成一只猪啊?” “只要你愿意,我不介意。”他会微笑着回答,目光灼灼。 或许赵锐并没有冤枉我们,起码,没有冤枉他。 “我当然介意,我现在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形象了。”我摸摸脸,那里长了很多痘痘,红艳艳的一个个,有的还有小脓头,不止难看,还恶心。孟欣有天看我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挤脓头的时候,狠狠的骂道:“丑八怪,都丑成这样子了,还死缠着周渔不放。” 虽然当时我只是拿胖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轻蔑的瞟了她一眼,以示表示对她的污言秽语并不在意,但心里还是很难过的。美貌就和青春一样,当要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珍贵。以前别人封我校花、冰美人、天仙时,我只觉好笑,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阵阵的心酸。 小乔听我这么说,很认真的对我打量又打量,笑:“胖是胖了点,也的确没以前漂亮了,但是,现在也很可爱,起码看起来没那么冷,肥嘟嘟的,别有一种味道。” 还别有一种味道,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我拿话噎他:“莫非你觉得我满脸痘痘也别有一种味道?” “这痘痘是讨厌了点,要不等下我们去药店,买点药涂涂?” 我实在是太讨厌这痘痘了,又痒又疼又难看,所以同意了小乔的建议,跑去校外药店买药。药店里一个上了年龄的医生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说:“小姑娘,你这痘长得有点离谱,应该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要去医院好好看看,光涂点药治标不治本啊。” 小乔听医生这么说,也道:“周末我陪你去市医院好好检查,弄不好真是内分泌失衡引起的发胖和长痘,否则短短三四个月功夫,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实在说不过去。” 我没打算去什么医院,想着先涂药看看效果再说,便揶揄小乔:“某人刚刚还说我现在这样子别有一种味道,怎么这时又嫌弃我变了个样?” 小乔并不在意我的揶揄,他停住脚步,认真的回答:“子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我被他的认真搞得十分不自在,这竟是不离不弃的节奏了。不知不觉中,我和小乔居然走得这么近,不仅每天早晚在一起,而且说话随意,想到什么说什么,全无顾虑。更重要的是,我好像比以前爱笑,不是那种拿着端着的微微一笑,而是傻笑、憨笑、嘲笑、大笑,这样的笑容,注重的不是姿态和观赏性,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情感。难道是小乔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了我? 一个不嫌弃我容颜变化的男孩,一个在我最落寞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男孩,我似乎动心了。当我惊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脸上发烫,我跺一下脚,娇嗔的丢下一句:“讨厌。”疾步而走。 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难道小乔被我这小女儿模样吓傻了?想想也是,一个满月脸水牛背的女孩,顶着漫天漫地的一脸痘痘,眯眯眼一横做无限娇羞状,是不是太……太挑战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了?我自己都先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何况小乔。这时候,我忽然十分怀恋我曾经如水月光一样出色的容颜。或许,我应该考虑减肥,尽管很难很难,但是,总得尝试一下,所谓女为悦己者,嗯,总得做出点努力。我在心里思忖着,丝毫没有察觉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女为悦己者容,我竟是真的动心了! 在我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小乔才后知后觉地追了上来。 “子秋。”短短的两个字,被他叫得情意绵绵。 “嗯。”我依旧低头疾走,不敢去看他一眼,却又很想去看他一眼。 “你在找钱么?”跳线的思维。 “什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茫然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你不找钱,干嘛老低头看地面。”他发出一串戏谑的笑声。 “我没有。”我撇开目光,依旧看地面。 “子秋。”又叫。 “……” “别走那么快。” 我脚步慢了下来,小乔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而行,我眼波一转,看到他唇边溢着笑,溢得太满,有点傻。 其实,我这样取笑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嘴边,也溢满了傻傻的笑。 第四十九章越变越丑 日子依旧在长胖中度过,转眼就到了六月,考试在陆陆续续的进行着,课程已经越来越少。我和小乔,几乎是一天到晚都呆在一起了,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一起散步。跟在我们身后的流言,已经变了一个版本,说小乔挖墙角成功,说我移情别恋,还说我打算做未婚妈妈。不过,尽管流言依旧在肆虐着,那些鄙夷的目光,竟渐渐的变成了羡慕。因为小乔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他已经成了女生楼下的一道风景线,早上等,晚上送,打开水、买宵夜,几乎是无微不至的服务。 我很享受这种服务。尤其是在我现在形象实在不过尔尔的情况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女人或许都是这样的,总希望喜欢自己的人,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内在美而非一张皮囊。因为再美丽的容颜,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老去,美人迟暮的时候,最怕曾经爱你的人嫌弃。而今,在我外表最不堪时,小乔依旧守在我的身边,所以,我私下里觉得,他看重的是我的人而非我的颜。 其实当时这样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我一个性格乖戾的女孩,有什么内在美值得他人留恋?人和人之间最初的吸引,靠的大概还是那张脸,只不过时间长了,对胖瘦美丑已经不再敏感,相守成了一种习惯,爱情也变成了亲情。 在这段时间里,我身上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只要哪里受了点小伤,常常十天半月好不了。比如蚊子咬一口,我轻轻一挠,就皮破血流,总是无法结痂,而且因为天热的缘故,发炎了,溃烂一片。 于是,除了脸上的痘痘,我手上腿上也有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小乔紧张得要死,陪我去看皮肤科,可医生只是说我皮肤薄,容易挠破,加上现在温度高,所以发炎,其它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开了一些洗的涂的药,就把我们打发回家了。 但那些药显然没什么效果,我的伤口还在呈增长之势,小乔在这种情况下,迅速成长起来,成了半个防蚊专家。他的书包里,装的不再只是书,还有花露水风油精防蚊膏,甚至是蚊烟。他会不停提醒我涂药膏,以至于我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儿。 真是讨厌的味。 我对自己的形象,打心眼里的厌恶起来。这已经不再是丑,而是病态的恶心。一个健康的丑女,我还是能接受的,一个恶心的丑女,我却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小乔看出我的不爽,于是对我更加体贴,打饭、洗碗、背书包,所有的苦力活他都干了,而且还搜罗出各色笑话讲给我听,就为博我一笑。 他这样的良苦用心,按理我是应该领情的。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却别扭得紧。哪怕他和我的亲密,已经到了吃饭时我可以随时把自己不爱吃的菜夹到他饭盒里,喝水时我喝过的杯子他拿起来就继续喝的地步,却还是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一直到有一个晚上,我们肩并肩走在校园的小径上,看到前面一对情侣十指相扣,我才蓦然醒悟过来。原来,我们之间的不对,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过亲密接触,别说接吻,就连牵手,都是没有过的。甚至,连句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都没有过。 或许,我一直都会错了小乔的意。 他对我的好,也许只是把我当作好朋友而已。亦或,看我现在不堪的样子,有着许多同情。 应该是这样的。我想起杂志上那张明艳动人的明星脸,想起小乔指尖抚过那张脸时的深情,心酸酸胀胀的,有点刺痛的感觉。 自作多情就是我这样子吧。 明明人家一开始就申明过的,明明人家说了好几次“我对你没别的意思”,可还偏偏在这意淫着。穆子秋,难道在你的世界里,除了男女之情,就没有别的情感形式了吗?我在心里警告自己:放安分点,穆子秋,一份纯粹的友谊比什么都珍贵,别亵渎了它! 可还是有点点难过啊。 “子秋,你看,有萤火虫。”小乔忽然惊喜的叫我。 我循着他手指指点的方向,果然看到一点荧荧的灯火。 “我去捉了给你。”小乔往萤火虫的方向快步追去。 不过一刹那的功夫,那小小的家伙就到了他的掌心。 “给你。”他捧着它走过来,献宝似的在我面前摊开。 小虫子在他掌心爬啊爬。 我伸手去接,手指要触到他掌心的刹那,忽然想起刚刚的自我警告,又缩了回来,讪讪的笑着:“我不敢捉,怕过敏,等下又起包。” 我似乎看到有丝失落从小乔眼里一闪而过,不过,很可能是我看岔了,因为接下来,他咧嘴一笑,说:“我倒忘了,你皮肤太敏感,最好还是不要碰这些东西。”微弱的路灯下,他的笑容几乎称得上璀璨,一个笑起来太过迷人的男生。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以至于那个晚上,我的梦里梦外,全都是那个该死的笑容。所谓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也比不过他的笑吧。 第二天我起得稍微迟了点,正要去洗漱,小乔打电话过来:“子秋,我今早有点事,不到你楼下来了。” “哦,什么事?”我随口问道。 “唔……”小乔却唔了好一会,才说,“我室友电脑坏了,我陪他去市里修。” 这算哪门子理由?不过,从小乔吱吱唔唔的态度看,真正的理由肯定不是这个,只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罢了。 不过我不愿揭穿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没必要因为走得近,就要求人家在你面前是个透明人。 “那你去吧,我在图书馆上自习,你忙完了来找我。” “嗯……好。”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没有挂电话,耐心的等待,看他愿不愿意把喉咙里的那句话说给我听。等了一会,小乔终于再度开口:“子秋,你要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能有什么事?是你有什么事吧?我在心里嘀咕一句,嘴上却乖巧的回答:“好。” 待一切整理完毕,我下楼,到门口的时候,习惯性的朝小乔站的地方看去,没有熟悉的身影——当然不会有,他才给我打了电话。 可是,不,有,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只是,不是小乔,而是……而是赵锐。 我挪开的视线又快速移回去。 赵锐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视线胶在了一起,谁也没动,谁也没有说话。 是久别重逢后的百感交集?还是……其它?其实也不过两个月的时光。只是,当初一别,我们都以为后会无期。 赵锐瘦了很多,显得眼睛更大,眼仁更黑,里面暗暗沉沉的,满是我熟悉的情愫——那是爱与思念。 “子秋。”他叫我一声,原本清越的声音,都有点沙哑。 我没作声,只是看着他。 赵锐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终于,在我面前听下,双臂一张,把我抱在怀里。 “子秋,对不起。”他说,几欲哽咽。 相思太苦? “子秋,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痘?”久久的拥抱之后,赵锐松开了我。 我摸摸脸,笑:“很难看,是不是?” “是。”赵锐没打算哄我,实话实说,“我这次来,是要带你去医院。” “你觉得我这样子很丑,所以想问问医生能不能妙手回春,还你一个如花似玉的穆子秋?”我不知不觉竟冷笑起来。怎么会这样,在赵锐面前,我一直是淡漠乖顺的。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子秋,告诉我,除了长胖、长痘,你还有没有其它不舒服?”赵锐很认真的问我。 我倒有点踌躇了,他这认真的样子,似乎有备而来,难道,他无师自通竟成了医生,一眼看过来就知道我得了不治之症? “我……我就是精神没以前好,容易饿,没力气,还有,对了,除了脸上的痘,我手上腿上也有很多这样的疤。”在赵锐认真的注视下,我有点惶惶然。 赵锐撸起我的袖子,仔细看看,问:“是抓破的吧,很难好,是不是?” 我吃惊的看着他,短短两月不见,难道他不仅学会医,还学会算? “是。”我点点头。 赵锐又蹲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撸起我的裤腿,那里也是一片挠破了经久不好的伤疤。 “子秋,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赵锐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我看了医生的,医生说我皮肤薄,又过敏,等天凉了就好了。”他心疼的样子,让我有点过意不去。我估计天生是个冷血的人,这两个月里,除了临睡前,我都很少想起赵锐。 “怎么会好,傻瓜,根本就不像医生看到的那么简单。”赵锐牵起我的手,说,“走,我们去医院。” “可是……” “没有可是。”赵锐一改以往对我无条件的迁就和纵容,霸道地说,“还有,这些伤疤虽然难看,但你不应该穿着长衣长裤,太热,捂着更容易发炎。” “我是怕蚊子咬。”我申辩,其实必须承认,怕蚊子咬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嫌难看。在我越变越丑的今天,我才发现,对于自己的形象,我内心深处是在意的。只是以前资本太过雄厚,所以肆意表示不屑。就好比家财万贯的人,通常会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 第五十章中毒 到了医院,赵锐却不带我去皮肤科,而是进了内分泌科,一通检查下来,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的内分泌已经严重紊乱,好几项激素水平过高,尤其是糖皮质激素,是正常人的十几倍。医生看着检查单脸色凝重,赵锐的脸色更凝重。 “再晚来一个月,并发症可不就是这些了。” …… “激素这个药,是双刃剑,能治病,也能伤人” …… “像这种状况,要赶快停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医生还说了很多,我在旁边懵懵懂懂的听着,不明白的地方偶尔问两句。赵锐却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只是,他脸上的那份凝重,就像风雨欲来的天空,让人透不过气来。 出了医院,赵锐再次问我:“子秋,你这学期开始,没吃什么药吧?” “没有。”我肯定的说。 “那你在宿舍,有没有经常吃东西,你室友给你的,或者是你自己的。” 我摇摇头。 “喝水呢?”赵锐思忖一下。 “当然喝,我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喝一大杯白开水。”我说,心里已经有隐隐不好的预感,我那过量的激素,从医生的言词里可以听出,不是自身分泌的,而是摄入的。怎么摄入?既然我不会闲着没事主动去吃这玩意儿,那就是被人算计了。 后背一阵发凉! “子秋,对不起,我还是反应太迟缓了,让你受这样的罪。”赵锐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又痛又恨,他已经猜到了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个,赵锐,可能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坏,我们要不要再换个医院查查。”我还是不敢相信,同室操戈,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不用,我能肯定,这是人为,至于具体是谁,我们就要交给警方来调查了。”赵锐几乎是咬着牙齿说话。他一向把我当宝,哪里容得别人这样恣意伤害。 我沉默了,是该庆幸及时发现了呢?还是要悲哀竟会被人恨到这种地步? “子秋,你知道吗?去年我来学校看你,就是因为看到一个大学室友投毒的新闻,你室友对你的态度,一直让我放不下心。但后来见了孟欣,觉得她虽然嘴巴刻毒,但似乎没什么心计,遂放松了警惕。4月再次过来,见你形象大变,已经生出不好的预感,可又被……又被其它的事气懵了头,竟忘了要寻根究源。直到昨晚,我刚躺床上,正要进入浅睡眠状态,却忽然异常清晰地想起那个投毒的案例,心里恐慌到极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冲到机场,刚好赶上最后一班飞机。” “赵锐,谢谢你。”我很想哭,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居然轻易的说出分手,轻易的差点儿忘记,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本,来容得下这样的一种傲娇。 “傻瓜,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赵锐声音柔和下来,轻轻拥着我的肩膀。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先给你爸爸打电话,让他过来。” “嗯。”我本来想说我爸很忙,后来想想,如果事情真和我们推断一样,那就是很大一件事,爸爸不管怎么忙,肯定也是要过来的。于是,我向赵锐报出了爸爸的手机号码。 赵锐拨号的时候,无奈的朝我笑笑,问:“穆子秋,如果我不回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和我一刀两断了?我送你的手机,你是不是扔垃圾桶了?” “没有,在抽屉。”我假装只听到后面那个问题。 “你和小乔的事,后来他和我解释了的。不过,我也有我的骄傲。我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找我,可是,我最后还是败给你了。”赵锐一个败字,说得轻巧满足,看来是败得心甘情愿了。 “那你是不是依旧拜托小乔照顾我?”我想着小乔这两月对我的好,弄不好还是受人之托。 “我……”赵锐刚要张口回答,电话就接通了,他把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才叫了一声“爸”,声音就哽咽了。 “怎么了?子秋。”爸爸在电话那头焦急的问。 “爸,我……我……”我“我”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紧。 赵锐把手机拿了过去,有条不紊的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完后,他又把手机递给我。 “子秋,别怕,今天你先别回宿舍,爸爸马上就过来,几个小时就到了,别怕,啊。”爸爸在电话里安慰我,他的声音,舒缓醇厚,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挂了爸爸电话,我和赵锐先回了学校,依旧住在招待所里。这期间,赵锐打电话叫来小乔,把我的检查结果和他的推断说给小乔听。 说到医生讲激素一直这样高下去,不仅身体上一系列病症,甚至精神上也会出现异常时,小乔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手背上的血管一条条突出来。赵锐看下小乔,又看下我,招手示意我坐过去。 我知道他怎么想。不知为什么,在面对赵锐时,我就像他肚里的蛔虫,很轻易就能看穿他的心思。此时,他是想当着小乔的面,与我和好,杜绝小乔那一点非份之想——虽然小乔未必有非份之想,但是,如果连我都差点看错,那赵锐则更容易误会了。 “小乔,谢谢你这两月来帮我照顾子秋。”待我走到赵锐身边,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笑着向小乔致谢,坦荡荡的模样。 “应该的,子秋也是我的朋友。”小乔亦坦荡荡的笑着,眼风朝我扫了一下,“只是惭愧得很,我没你了解她,所以一直以为她只是长胖了,差点儿酿成大错。” “我也只是和她在一起时间久点,有些事,能感应到而已。”赵锐不着痕迹的示威。 小乔笑笑,视线在我们紧握的手上停了停,不说话。 空气里,似乎有沉沉失落的味道。 爸爸在黄昏的时候到了,见我惨不忍睹的模样,第一时间带我们去了警局。 接下来的事,竟完全朝我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立案、侦察、得出的结论自然是投毒,因为我的开水瓶里,就查出了激素成份。宿舍里孟欣和我关系最差,又因为喜欢周渔对我有嫉恨之意,公开场合多次扬言要给我好看,自然成为第一嫌疑人,可她死活不承认下毒。她不承认,激素来源也没找到,案件就这样胶着,宿舍其它两个女生,也被车轮战一样审讯,但从她们口中,除了证明孟欣可疑之外,也找不到其它有用的线索。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个案件,愣是二个多月没有进展。如若不是爸爸生意做得大,在省城有几分薄面,我都怀疑案件会不了了之。因为案件的受害人,没伤没残没疯,若做所谓的伤残鉴定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而学校又在极力平息这件事,所以这个案子,最后竟有了一个明确的结局,爸爸做的努力可谓不少。 九月份迎来了新的学年,投毒案件也尘埃落定。孟欣终于承认犯罪事实,被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学校开除了她的学籍。我也在停止被动服用激素的这近三个月时间里,积极锻炼,细心调养,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痘痘消失了,手上腿上的疤也好了,满月脸水牛背不见了,虽然皮肤因为前段时间的虚胖而缺乏光泽,但是,瑕不掩瑜,我又成了原来那个美丽清冷的穆子秋。 宿舍里的朱艳美和姜瑶,因为孟欣的离去,反而和我亲近起来。虽然还没到可以开玩笑聊心思的那个地步,但是偶尔一起去吃饭,或者顺手带个什么东西还是可以的。只是赵锐成了惊弓之鸟,再三叮嘱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坚决不准我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就连热水瓶里的开水,也因为前车之鉴成了个摆设,我再也没有喝过。 我和赵锐的关系,在这次和好之后,似乎比从前更亲密了。我们都矢口不提我与小乔花坛边的那次相拥。他或许以为是真,但打算烂到肚子里,我明知道是误会,可也明白越抹越黑的道理。所以,我们都不再提及。 但是赵锐开始表现出他的霸道,不止电话、短信、甚至还强迫我QQ视频。除了手机,他又给我买了笔记本,让我每天睡前上网。他是要确认我是否安好,可我却在这种太过频繁的联系中,有了几欲窒息的感觉。 一份全心全意对你的爱情,若是不肯给你自由的空间,你会不会想要逃离? 小乔已经淡出了我的生活,为了避嫌,他不再给我买早餐送夜宵,也不再陪我上自习,甚至电话都十天半月才给我打一个。不过,即便这样,我也知道,我们曾经那份亲密,从来就没有疏离过。每天晚自习的时候,我从图书馆的一楼走到二楼,在一楼的第二个教室,总能看到小乔的身影。他在靠近过道这排的第三个位置,几乎从没有变过。我从窗户看过去,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他。 他坐在那里,有时看书,有时写字,头微微低着,很认真的样子。他从来没有抬过头,可我总觉得,他一定感觉到了我的经过,隔着一堵墙的距离,我一步步向他靠近,又一步步远离。 第五十一章看小乔打球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十月末的一个周六早晨,天气很好,太阳暖洋洋的照着,我心情不错,步履轻盈的去吃早餐。 在前段时间,我交到了生命里的第一个同性朋友。我想,我对朋友的概念定义得应该是很苛刻的,不仅要互相关心、心有默契,而且在一起的时候要自在,哪怕不说话,也不觉尴尬。而皇甫雪颜就是符合这定义的女孩。 和皇甫雪颜的交往,大概要追溯到那次下楼梯时她的伸手相扶。之后,我们也在学校碰过几次,她都会热情的点头问好。因为她的黑皮肤和走路的姿势,我很轻易记住了她,见面的次数多了,竟渐渐熟悉起来。 在食堂门口,我遇到了皇甫雪颜,她穿着蓝色的牛仔短裙,双腿笔直修长,扎着高高的马尾,青春飞扬的样子。她看到我很高兴,说:“子秋,我刚要去找你。” “什么事?”我问。 “明天C大篮球队来我们学校打比赛,你去不去看?” 我对篮球向来没兴趣,何况比赛肯定人多,我又怕去人多的地方,于是想都没想就说:“不去,我有事。” 雪颜有点失望,说:“这么不巧,我本来叫你去看比赛是想让你帮个忙的。” 我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怕仅仅因为雪颜楼梯上的相扶,我也应该答应她所谓的帮忙,更何况,雪颜每次见面都热情的打招呼,我对她也颇有好感,内心深处是已经把她当朋友了。所以,我放弃了不去的想法,问:“什么忙,我去就是了。” 雪颜咧嘴一笑,她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非常可爱。加上她皮肤黑,牙齿白,笑容看起来就分外明媚,像这秋高气爽的天。 “我说出来你不许生气?”她竖起一根纤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调皮得很。 “你说,我不生气。”我无奈的笑笑。 “我是要借你的美貌用一用。” “嗯?”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这么跟你说吧,我喜欢B大篮球队的一个男生,喜欢好久了,可总是不得其门而入,人家心高气傲着呢。所以,我想用你的美貌,把他色诱过来,到时我再出马,一举将他拿下。” 原来是这样,如此猥琐的主意,也亏面前这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女孩想得出来。 不过,我竟然没有生气,而且,还觉得好玩,大概是因为这主意是皇甫雪颜想出来的缘故。 “我有这么大魔力吗?”我一本正经的问。 “你可是我们学校鼎鼎大名的冰雪公主,系花里面选出的校花,当然有这魔力。” “冰雪公主?我不知道我竟还有这雅号。”我笑,唔,似乎瞒好听的。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样,哪知道我们凡夫俗子的红尘俗事?”雪颜嘻嘻笑着,好像她知道这个所谓的冰雪公主,就学富五车似的。 “既然我魔力这么大,能色诱他,你不怕他根本看不到你。”我打击她。 “不怕,我就在你身边,他怎么会看不到我。而且,就你这性格,太冷,根本不是他的菜,他喜欢的是像我这样热情如火的。” “你怎么知道?” “我做了很多功课的,他的兴趣、特长、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水果,我都知道。我在他们篮球队有内线,原打算曲线救国,哪知他根本不买内线的账,我都追了他快一年了,连近距离相处的机会都没有过。”说到后来,雪颜的兴致勃勃变成了垂头丧气。 “那是他没眼光。”我看雪颜难过的样子,不忍心,遂安慰他。 “啊?我告诉你,穆子秋,虽然你很美,我喜欢你,但是不代表你能诋毁我的男神。”雪颜圆溜溜的眼睛瞪起来,好像一下子我变成了她的仇人。 我有点不安起来,难道刚才我说的话,真的很过份?真的是诋毁? 雪颜见我惴惴的样子,又“噗哧”一笑,说:“算了算了,不逗你了,仙子是开不起人间玩笑的。” 笑完,开始认真的跟我讲她的色诱计划。 “我们站到最醒目的位置,让他第一时间看到我们,如果他动心了,肯定会想办法约你,然后你就带上我,中途你开溜,我善后,如此几次下来,我不信拿不下他。” “要是他真看上了我怎么办?”我忽然好兴致,也想逗逗这个自信心爆棚的女孩。 “不会吧,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还惦记我的男神?” “呃……”我一时哑言,这才是传说中的跳线吧。 于是第二天上午,皇甫雪颜早早带着我到体育馆。不得不说她的决策是英明的,因为我们真的成功的吸引了很多目光,几乎场上的所有队员都把我们睃视了好几遍,包括雪颜看中的男神。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长得不算出众,不知雪颜看上他哪点。不过各花入各眼,雪颜能对他如此着迷,想必有其它的突出之处吧。 我和雪颜拿了可乐、毛巾、水,她说既然来了,就要做一个专业的球迷,为场上的运动健儿准备一些必需品。 双方球员在场上热身了几分钟,就准备开战了。这时一个身影快速跑了进来,场下顿时沸腾了,我听到身边有人喊“周渔周渔、周渔周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小乔也是校篮球队的。只是我想不到,他居然如此的受欢迎。 小乔挥手朝场下的粉丝转着圈儿打招呼,当转到我这边时,明显愣了一下,但接下来,原本灿烂的笑容更耀眼了。 这是自九月份赵锐回上海后,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见面,起码双方的视线,对接到了一起。 我朝小乔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他回了我一个OK的手势,场下一群男生看到了,朝我这边吹起了口哨。我只觉脸红心跳,仿佛我是专门来看他打球似的。 我对篮球不是很懂,前锋后卫搞不清楚,只知道小乔在场上左突右击,矫健灵活,投了不少球,得了不少分,引起了不少尖叫声。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视线一直围着他转,不曾离开过一秒。我这样肆无忌惮,大概是想着场下那么多眼睛,他也不知道哪双眼睛是属于我,所以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安全——我不想让小乔知道我其实是在乎他的,那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挂念,会让我心慌。 中场休息的时候,小乔直接走向了我,我很自然的为他递上水,他接过咕噜咕噜一气喝了大半瓶,喝完之后还给我,我又把毛巾递给他,他低头擦拭身上的汗,嘴角溢着微笑,这一刻,竟有种唯美的温情。 不过有好事者要打破这样的好气氛,雪颜看了一会我们没有声音的互动,用胳膊肘撞撞我,等不及地说:“子秋,别光顾着演哑剧,让你朋友去帮我叫他过来。” 小乔听她说话,笑着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呃,你好,你能帮我个忙吗?去把对方那个最高的叫过来。”雪颜越过我,直接求小乔。 “你是指傅筠阳?”小乔挑挑眉,把毛巾递给我。 “是,你们认识?”雪颜几乎欣喜欲狂。 “球友。” “那你能叫他过来不?” 小乔看向傅筠阳,他正站在一个角落里喝水,冷傲孤绝的样子。 “我试试。”听声音似乎没底。 小乔向傅筠阳走去,两人嘀咕了好一阵,期间傅筠阳向这边看了一眼,雪颜忙向他不停的扬手。傅筠阳却像没看到一样,继续撇过脸去和小乔说了句什么,我看到小乔大笑起来,眼睛看向我,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直到上场的口哨再次响起,傅筠阳也没有过来。雪颜颇灰心,懒懒的对我说:“看来美色也不能诱惑他,真是个冷血变态!” 说得我倒像是特意来招蜂引蝶似的。 场上激烈的比赛又开始了,我开始专心致志的追逐着小乔,没心思去安慰身边这个怏怏的伙伴。 然而到比赛结束的时候,傅筠阳却和小乔一起笑着向我们这边走过来,雪颜激动得抓紧我的衣袖,声音都变了调:“穆子秋,穆子秋,你看他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我扭头看她,她鼻翼一张一张的,眼里放着光,我甚至怀疑她的心不是在胸腔里,而是到了喉咙眼。 傅筠阳走了过来,看一眼我,问皇甫雪颜:“找我有事?” “唔……没有,啊,不,有”雪颜吱吱唔唔一阵,最后做出豁出去的样子,说,“我想请你吃饭,反正要吃中饭了,我请你去学校外最贵的丹竹苑吃。” 傅筠阳板着个脸,我以为他要拒绝,哪知他却问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有多贵?” “啊?”饶是雪颜自认见多识广犹善随机应变,也怔住了。 有客人这么问过主人么,怕是没有。这算不算冷笑话? 不过,那顿饭,最后却不是雪颜请的,因为比赛双方早就在校外的火锅店定了餐,感于雪颜愿意大出血,傅筠阳居然邀了她去,当然,我也沾了光得以参加,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光,到底是沾了雪颜的,还是小乔的。 火锅店里,热热闹闹三大桌,除了球员,还有其它几个男生和女生,大家兴高采烈的喝酒、行令,我坐在小乔身边,安静的看着他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神采飞扬,心里竟有点像这天,暖洋洋的很舒服! 第五十二章我想请你一起看雪 有的事你只要做一次,就会形成习惯,比如看小乔打球。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不止周末去看,就连平时,黄昏的时候,也总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去球场那走一遭。小乔有时在,有时不在。在的时候,我就会立在一边默默的看一会,不在的时候,我就当是寻常散步走过去,我不敢去细想自己的这种心情,因为我怕一点点剥开,得到一个我害怕的结果。 其实除了球场上偶尔的目光相触,我和小乔还是没什么交集。不,简直是比以前更少了联系。因为就连十天半月一次的电话,他也不再打了。那个曾经和我一度走得很近的男孩,在努力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我想,这大概是因为赵锐的缘故,他们是好朋友,既然赵锐介意,瓜田李下的事,还是要注意的好。 皇甫雪颜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不过和傅筠阳有了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她竟打蛇随棍,就这样缠上了他。她给他打电话,发短信,QQ留言,使尽一切能联络的手段,务必争取每一天都要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孩的存在。她那份让我几乎汗颜的热情,终于一点点打动了傅筠阳,到了十二月中,傅筠阳终于同意,如果圣诞下雪的话,他愿意和她一起过节。 皇甫雪颜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她圆圆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双颊因激动而绯红,她抓着我的手,大声说:“穆子秋,你知道吗?他终于答应跟我约会了,他终于答应了。” 我看着她的兴奋,却无法像她一样高兴。但是,我又不愿直接给她泼冷水,只好委婉的说:“希望天气快点冷起来。” 的确是要希望天气快点冷起来。因为今年似乎是个暖冬,寒潮迟迟没来,每一天都是风和日丽晴方好,这样的好天气,是决计不可能下雪的。 “会冷起来的,会下雪的,我每天早上求月老一遍,晚上求月老一遍,月老看我这么诚心,肯定会下雪。”雪颜一点不在意我的冷淡,幸福的憧憬着。 “不是应该求雪神么?”我有点奇怪。 “你知道什么,姻缘是月老管的,只要他老人家想给我和傅筠阳牵红线,别说傅筠阳提的条件是下雪,就是下巧克力,月老也会帮忙实现的。”原来爱情不止让人盲目自信,还能让人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月老似乎不买雪颜的账,平安夜很快到了,天气依旧暖和的紧,完全没有变天的迹象。 那晚,这个坚信月老不仅会下雪,还会下巧克力的女孩,脸上现出了惊惶和哀伤。她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抱着我哭:“子秋,为什么老天都不帮我,我从大一就开始喜欢他,喜欢了一年半,可却连约会都没有一次。唯一的一次近距离接触,还是沾了你的光,去吃那辣死人的鬼火锅,隔着三四个位置,话都没说上几句。我好不容易弄到他的手机和QQ,不停留言发信息,他却几乎没回过。前不久是我生日,我趁着喝了酒,不停给他打电话,哭着求他送我生日礼物,他终于同意送,可在得知生日礼物是要在圣诞节约会的时候,却立马反悔。最后好说歹说,才答应圣诞若下雪,他就赴我的约。哪知老天爷一点也不帮我,温暖得像春天,哪里有可能下雪。” 我看着她哀哀的样子,无力的安慰:“不是还有几个小时才到明天吗?弄不好风云突变也不一定。” “会吗?”雪颜听我这么说,眼里又发出希望的光。 我避开她的视线,口是心非的回答:“应该会的,心诚则灵。”其实这样说,有意义吗?不过是多抱几个小时的希望,到时失望得更彻底罢了,可我就是不忍心看着这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女孩难过。 雪颜看一下我,又看一下天,声音轻得像梦里的呢喃:“可是这星星也太多了点。” 我也看一下天,幽蓝的天幕上,点缀着无数或明或暗的眼睛,这是要变天的节奏么? 这一个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总是疑心窗外起了风,寒潮来袭,以至于半睡半醒的梦境里,是大朵大朵的雪花,穆子谦披着雪花朝我走来,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子秋,你看,我求了月老,我们现在不是兄妹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喜悦的事情呢?我笑着,朝他飞奔过去,穆子谦张开长长的双臂在等着我,他的怀抱一直是温暖而踏实的。然而,到了近前,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微微上挑的眼角不见了,只有浓浓的眉,细看一下,哪里是什么穆子谦,竟是赵锐。 赵锐嘴角亦含着笑,拿出一个精致的笼子,哄着我:“子秋,过来,到笼子里来,我保护你,让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我一向听赵锐的话,心里虽然不情愿,可还是打算钻进去。然而笼子太小,我却太大,怎么也钻不进去。 “我来帮你吧。”赵锐从身后变出一根长长的布条,说,“把手脚捆起来,就能进去了。” 我想说不,我想说捆了手脚就失去了自由,但是,赵锐那么深情的看着我,我又哪里忍心,于是,我坐在那里,任他给我缠了一圈又一圈,缠得好小好小,好小好小,小得就像穆子谦送给我的玩偶。 赵锐轻而易举的把我放到笼子里,说:“别怕,子秋,我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看高山流水,看日出日落,看花开到荼蘼,看云伸到尽处。” 他描述得那么美好,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我拼命挣扎着,想挣开那束缚,然而却越挣越紧,越挣越紧,我害怕了,央求着:“赵锐,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赵锐蹲在我的旁边,像往常一样温柔地看着我,说:“子秋,我不会放你出来的,不会的,我爱你,我要把你带在身边。” 我绝望起来,四处看,想找个人来帮帮我。果然,我看到不远处来了一个人,他的头上身上全都被白雪覆盖了,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是,我本能觉得他就是小乔,所以我拼命地喊:“小乔,救我,小乔,救我。” 小乔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他从笼子边走过,没看赵锐,也没看我,一点点走远,一点点走远,又走进茫茫的风雪中。 我觉得我的世界仿佛沉了下去,赵锐的爱与温柔,是一种魔咒,我逃也逃不掉的魔咒。我在这魔咒中沉沉浮浮,悲哀得仿佛要死去。 然而我终究没有死去,我从这梦魇里醒了过来。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 我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呆,想起皇甫雪颜,想起圣诞的约会,月老会不会下雪?会不会成全一个痴心的女孩? 小心翼翼的撑起身子,轻手轻脚的下床,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照旧是繁星满天,哪里像要下雪的样子,一切不过是奢望罢了。 第二天是圣诞节也是周六,和赵锐通了电话后照例去图书馆上自习。我是个没有情调的人,除了上自习,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做。 依旧从一楼走过去,第二间教室靠过道这排的第三个位置,没有小乔的身影——当然没有,小乔周末从来不上自习的。在我们最亲密的那段时间,每逢周末,他也是带着我到处乱逛,绝不会陪我在教室坐着。 我上楼,走到楼上的第二间教室,习惯性的往里走,却迎面对上一张灿烂笑脸,居然是皇甫雪颜。这个视上自习为洪水猛兽的女孩,大周末的怎肯坐在这里?难道是因为月老不肯下雪把她打击得性情大变? 雪颜见我进来,神秘兮兮的朝我招手,我只得走了过去。 “子秋,我昨晚想了一个通宵,终于想到一个下雪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心里一惊,难道因为她名字里带了个雪字,竟拥有了雪神的本领。 雪颜对着我耳朵咬了一会,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惊异于她不同常人的思维。 雪颜很满意我的这份惊异,她看着我,得意的嘿嘿笑着,只是这份笑,却怎么看怎么傻。 当然,她即便再傻,也没有我傻,因为我居然答应了帮她的忙。 “好,我帮你。”话刚一出口,倒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 于是再没有上自习的必要,我们走出图书馆,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给傅筠阳打电话。 又是以色诱人。 傅筠阳那么一个炫酷狂拽的人,也会被我的美色诱惑?我表示怀疑。 不过再怀疑,电话还是要打的,谁让我不经大脑就答应了那个大脑构造和一般人不一样的皇甫雪颜呢? 电话很快就接通,我很礼貌的自报姓名:“喂,你好,我是穆子秋,皇甫雪颜的朋友,上次一起看你打比赛的那个。” “哪个?”很冷淡的声音。 看来我高估了自己,不,是雪颜高估了我。 哪个呢?我总不能说就是最漂亮的那个吧——那样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唔,就是……周渔的朋友,一起过火锅的。”貌似他和小乔很熟,这样应该能想起了吧。 “哦。”拖着好听的尾音,应该是在回想,果然,过来一会,他的声音再度想起,明显热情了很多,“你好,请问找我有事吗?” 有事吗?当然有,只是,这事,说出来会不会被他当作神经病? “嗯,是这样的,我想……”我几乎就要放弃,实在没勇气说下去啊,但是,不说不行,因为雪颜在旁边狠狠的揪了我一把,好痛,她可真下得了手。 于是我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你一起看雪!” 我以为他要骂我有病,即便想维持谦谦君子风度不骂,也得鼻孔朝天哼一声吧。 然而没有,他居然在那边轻笑一声,说:“好。” 是我有病?还是他有病?亦或这个世界有病? 第五十三章不可触摸的心思 挂了电话,皇甫雪颜看着我,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很快就可以见到心目中的男神,难过的是居然又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抱歉,不过还是安慰雪颜:“没关系的,我只是个鱼饵而已,等鱼儿上钩了,还不是任你这个渔夫随便蹂躏,清蒸还是红烧,全看你的心情。” 雪颜对我这个比喻很满意,毫不吝啬的表扬我:“穆子秋,我看你没用传说中那么枯燥乏味嘛。好多人都说你是木美人,不会笑,更不会说笑话,呃,就只会上自习。可你到底知不知道,高中的时候天天读书是正面教材,大学的时候天天读书就是反面教材。大学的生活多丰富啊,虚拟的网络世界,刺激的情感世界,实在不行还有无聊的八卦世界,绝不至于像你一样就只剩一个上自习的世界。” 我被雪颜的话逗乐了。她是一个乐观的女孩,偶尔的悲伤也是转瞬即逝,天知道我有多羡慕她的乐观。这样的一个女孩,她的童年想必是非常快乐的吧?她的家庭想必是非常温馨的吧? 和傅筠阳的约会,是在下午。恋爱中的女孩是不是都有点胆小害羞,哪怕像皇甫雪颜这样冒冒失失胆大包天的,关键时刻也掉链子,竟不敢单刀前往、死活要拖着我去。 “你不怕他到时冷落了你?毕竟是我约的他,我若去了,你就理所当然成了陪衬的了。”我把现状分析给她听。 雪颜当然怕,所以,她眼珠子一转,坏水马上就冒出来了。 “你叫上周渔,谁都知道你和周渔相好,傅筠阳哪怕再垂涎你的美貌,朋友妻不可欺,他也只有干瞪眼,到时我再做一粒慰心丸,他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话不要乱说。”我听她满嘴胡言乱语,正色的警告。 “我哪乱说了,我是想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嘛。”雪颜委屈兮兮的嘟着嘴。 “我不是指这个。” “那是哪个?” “呃,那个什么相……哎,算了,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我脸竟不期然的红了。 “相好?朋友妻不可欺?”我放过了雪颜,她却不肯放过我,凑到我面前,贼兮兮的笑。 我走开一步,不理她。她的性子,你越表现在意,她越得瑟。 “我说穆子秋,别不好意思。虽说你有男朋友,但傻瓜都看得出来,你和小乔之间是郎有情妾有意。” “越说越离谱了。”我微微皱着眉,真有点恼了。 “不说了不说了,对不起对不起。”雪颜见我动真格的了,连忙道歉。 …… “你该不会真生气吧。” …… “我告诉你,你生气归生气,可不能再给傅筠阳打电话,取消这次约会。” 我冷冷的瞟一眼她,拿出手机,慢条斯理的说:“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这就打电话。” 雪颜见状就要来抢我的手机。 “穆子秋,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我就随便开了个玩笑,你竟当真?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肯定是对周渔动了非分之想。”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无奈的耸耸肩,说:“本来这个电话是打给周渔的,让他为了成全你的爱情来演戏,可你既然这样说,我看还是打给傅筠阳好了。” “不,不,你打,你打,哪怕以后你和周渔再像球场上那样含情脉脉物我两忘,我也当自己是瞎子,绝不认为你们是有奸情。”雪颜把抢过去的手机又还给我,双手举在耳边做投降状。 我却是真生气了,因为那“奸情”两个字。 或许,这些话,皇甫雪颜真是开玩笑的,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开得起这样的玩笑,尤其是像我这样心思敏感得可怕的人。对小乔的那点儿想法,是我不敢触碰的禁区,我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细想一下都不敢,又哪容得下他人肆意说笑。 我抬脚朝图书馆走去,脸色像冰一样冷。 皇甫雪颜很少见过我的这个模样,是真被吓着了,竟呆在那里不知道动。 直到我走出很远,才听到身后细细密密的脚步声,那个走路像跳舞一样轻盈好看的女孩追了上来,扯住我的衣袖,眼睛一眨一眨,极力想挤出几滴泪来。 “子秋,你真不管我了吗?”她挤泪没用成功,于是在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的心软了,明知道她是在演戏,但心还是软了。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孩,总是值得人原谅她偶尔口无遮拦。 “走吧,我们去图书馆等小乔。” “能不能换个地方等,在图书馆,总觉得好傻。” “那你去不去?” “去,去,你现在是王母娘娘,我哪敢不听你的。”雪颜头点得像鸡啄米。 我又同情心泛滥,居然向她说出了真话:“我只是要去还几本书,今天要到期了。” 或许,这个皇甫雪颜,是我生命里的克星,尽管我一向冷漠如冰,对她却无可奈何。 去图书馆的路上给小乔打了电话,他居然在学校,听到我的声音,半晌没回过神来,又听说我竟要约他出来时,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着急的问:“子秋,你没事吧?” “没事。”我笑,“今天不是过节么?一起出来走走吧。” “好,你现在哪里,我马上过来。”小乔爽快的应道。 “我现在去还书,我们等下在图书馆大门口汇合吧。”我微笑着说,心里有点隐隐的喜悦,是因为马上要见到他了吗? 雪颜一直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我打电话,待我收了线,她向我竖起一个手指头,抱着赴死的决心说:“我说一句,我只说一句,你不许生气。” “你说。”我把手机放到包里,脸上还有未褪的笑意。 “穆子秋,你知不知道,你给周渔打电话的神情,好温柔好温柔,温柔得就像这天上的月光。”雪颜运用起了夸张的咏叹调。 “天上有月光吗?”我有点好笑。 雪颜看看头顶黄黄的太阳,耸了耸肩:“不过一个比喻而已,你那么较真。” 从图书馆出来,小乔已经等在门口了,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向校外走去,B大离这不远,傅筠阳弄不好已经到了。 我边走边跟小乔说邀请傅筠阳过来看雪的事,才开了个头,他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偏皇甫雪颜还在那一个劲的瞎澄清:“只是色诱,牺牲一下色相而已,等傅筠阳来了,真正的主角还是我,你们到时找个机会撤了就是。” 小乔没理雪颜的解释,停住脚步冷冷的看我:“穆子秋,你觉得自己很漂亮是吗?” “难道不漂亮吗?”雪颜看他那样子,往我前面一站,大声的顶回去。 “你走开,我现在和子秋在说话。”小乔皱了皱眉,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冷。 雪颜本来还打算继续母鸡护小鸡的,但被小乔冷冷的气势唬住了,犹疑一下,还是乖乖的退到一边。 “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可以让男生随叫随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声音不仅冷,还有火,我莫名想到冰火两重天。 “是我求她帮忙的……”雪颜又不怕死的向前一步,然后在接触到赵锐蕴含着冰和火的视线下,讪讪的退了回去。 “我只是想帮一下雪颜。”我淡淡的说,并不在意小乔的生气,何止不在意,还有点儿欢喜,他是不是因为我约了另一个男生而有了醋意? 这简直荒唐! 他凭什么吃醋?我又凭什么欢喜?我们两个,因为赵锐,做对普通的朋友尚且要时刻注意着避嫌,又怎敢有其它不安分的想法? “帮一下?你说得轻巧,你有没有想过傅筠阳的感受?他满腔希望而来,结果却被耍了一道。你知不知道那种绝望,那种永远只能远远看着,不仅不能靠近,甚至不能诉说的绝望?”声音几近于悲愤了,这和过往云淡风轻笑意盈盈的小乔是不同的,到底哪里刺激到了他?不过一个电话而已。 雪颜显然也没料到小乔竟会生这么大的气,但她有着不怕死的精神,见不得小乔这样控诉我,所以,腰身一挺,又向前一步:“周渔,你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傅筠阳绝不至于一下子陷得这么深。除非你说的……”在小乔杀人的目光中,雪颜硬着头皮说下去,“除非你说的是你自己!” 真是不要命了! 雪颜默默的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在小乔刀一样的目光中,缩成很小,很小,小得恨不能是一颗尘埃。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血液都忘记了流动。我看着小乔,就那样直直的看着,不管我和他的关系再怎么微妙,不管中间再怎么隔着个赵锐,我必须承认,内心深处,还是存在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接下来小乔的一句话,却把这幻想击了个粉碎。 他看一看我,再看一看雪颜,眼里的冰不见了,火也不见了,刀子也不见了,他又成了那个有着璀璨笑容的男孩子,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声音里却有无限的落寞与悲凉:“怎么可能是我自己,我的那个她,连远远的看着都不可能。”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她,是他心中的一颗星,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她照亮着他的天空,却扎疼了我的心。 我到底还是承认了那点儿小小的不可触摸的心思! 第五十四章有人笑有人哭 我到底还是没有去赴傅筠阳的约。 倒不是小乔的阻止,而是我忽然就没了那样的兴致。哪怕雪颜苦苦相求,我也坚决不去。虽然“我想请你看雪“是个闹剧,但以皇甫雪颜的伶俐,想必还是能好好应对的。 其实我还是低估了雪颜的能力,她何止能好好应对,她简直就是超常发挥。晚上临睡前,她神秘兮兮的来到我的宿舍,脸上含着少女的娇羞和无法言表的喜悦。 “子秋,傅筠阳拉我手了。”她伏在我的耳边悄悄的说。 “这么快。”我由衷为她高兴,被自己心仪的男生拉手,在梦里都会笑醒吧。 “我也想不到。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似乎没一点惊讶,似乎早就知道是我约了他一样。然后,我惴惴的拿出喷雪花的瓶子时,他居然笑了,说晚上看雪更有趣。于是我就傻傻的跟着他,在学校后面的那条小路走啊走,好像也没说什么话,而且,不知不觉中,他就牵了我的手,连什么时候牵的我都不知道。哎,子秋,你不知道,我现在都还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你揪一下我的脸,看痛不痛,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好笑的看着这个初坠爱河的女孩,她眼里有迷蒙的欢喜,是想不到爱情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顺利吧,让她甚至都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轻轻在她手上揪了一下。 “你用力点,我感觉不到痛。” “傻瓜。”我只是笑,没再揪她。 雪颜呵呵的笑着,眉梢眼角都有藏不住的幸福。 雪颜走后,我和赵锐视频,也不知怎么的,就把白天发生的事说给了他听,当然略去了小乔的那段。赵锐没像小乔一样责备我,相反他很高兴,说:“子秋,你就应该多交几个雪颜这样的朋友,她鬼灵精怪,会带给你很多快乐。” “嗯,她鬼点子可真多,居然想到用喷雪花的方式来替代老天爷下雪。” “你很羡慕,是吧?” “是,我羡慕她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都能想出来。” “我也羡慕,不过我羡慕的是她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看雪。” …… “子秋,元旦过来好不好?” “元旦会下雪吗?” “会。” “你想剽窃雪颜的创意?” “不是,是我看了天气预报,那几天降温,可能会下雪。” “我考虑一下。” “子秋……” “唔,好,我明天去看有没有票?” “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给你订票,坐飞机过来。” “我想坐火车,学生票半价,比坐飞机便宜多了。” “我想早点看到你。” “可是……” “放心,给你买票不是花我爸妈的钱,是我上学期的奖学金。”赵锐猜到我要说什么。 我只好无奈的笑笑,听从他的安排。我一直没有学会怎么拒绝赵锐,我也一直留恋他的那份温暖,所以,我才把自己逼到今天这样一种退无可退的地步。感动加喜欢加依赖不等于爱,我这是在害人害己。 机票定在元旦前一天的下午,我没有告诉小乔。或许,他昨天的态度让我断了最后的一点绮念。我以为穆子谦走后,我的爱已经枯竭,却哪知在不知不觉中,又于干涸的河床上冒出一点点绿芽,只是,这绿芽,没有水的浇灌,最终还是枯萎了。 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天气忽然转冷,我和赵锐呆在旅店里,和往常一样,我们开的是标间,小小的房间里,两张雪白的单人床,他睡那张,我睡这张。 “起风了,子秋,你冷不?”黑暗中,赵锐的声音有种莫名的期待。 我听着窗外呼呼的北风,答:“是起风了,明天可能真会下雪。” “你冷吗?”赵锐有点固执。 我紧紧被子,因为睡觉时听不得空调的嗡嗡声,空调已经关了,温度低了下来,丝丝寒气从肩膀的缝隙那钻入,是有点冷。然而,我却口是心非的说:“不,被子很厚。” 短暂的沉默。 “可是,我很冷。”过了一会,赵锐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把衣服盖到被子上。”我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 “子秋……”近乎无赖的声音。 …… “子秋,我过来好不好?” …… “两个人睡暖和” …… “我保证什么也不做。” 这样的保证能算数么?我隐约记起雪颜跟我说起十大谎话排名,第一名就是男人的“我只是抱着你,保证什么也不做”,当时我还笑她哪里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就像看怪物一样看我,说:“当然是网上了,难道你不上网的吗?”我当然上网,不过要么和赵锐视频,要么浏览一下新闻,其它的,却是不做的。 眼下,赵锐的这一句“什么也不做”会是十大谎话排名里的第一名吗? 其实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迟早是他的。穆子谦是我亲哥哥,难道我们还会有希望吗?小乔也心有所属,他的未来和我也不会有什么关联。只有旁边床上的这个人,我可以确切的肯定,他的心是属于我的,所以,只要他愿意,我们大概是要共度一生一世的。 “随你。”我的声音很轻,但是在这寂静里,赵锐应该还是听到了的。 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赵锐揭开被子了吧;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我的脸有点烫,翻了个身,朝里卧着;最后,身边一重,被子一轻,一股冷风让我不由自主颤了一下。紧接着,后背贴到一个温暖的躯体。 虽然我们已经有过无数的肌肤相亲,可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同睡一床,还是第一次,我紧张得双腿绷得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赵锐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他躺在我身边,就那样躺着,如他所承诺的那样,什么也不做。 有冷风从后背那灌进来,应该是我侧身睡着,被子一边高一边低的缘故。 赵锐也感觉到了,所以他说:“子秋,你平躺着睡,要不风进来,被窝全冷了。” 我“嗯”一声,小心翼翼的翻动身子。然而单人床太小,我只不过随便动一下,却几乎是半压到了赵锐身上。 我正要向旁边缩一缩,重新调整一下睡姿,赵锐却一伸手把我抱住,稍一用力,我已经整个人都趴到了他身上。 “子秋。”他紧张得声音都有点颤抖。 “嗯。”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而且,我感觉腹部那里有个硬硬的东西顶着我,根据以往和赵锐亲热的经验推断,我知道他是有反应了。 黑暗里有温暖的气息喷过来,是赵锐想要吻我。 我把头撇到一边。 他搂着我腰的一只手移上来,扣住我的后脑勺,略略使劲,我们的唇已经贴到了一起。 疯狂的吮吸,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 “什么也不做”果然是十大谎言之首! 我在这稀薄的空气里,依稀想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微微上挑的眼角,心里似乎刺痛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连接个吻都如此的不专心? 赵锐当然不会满足只是接吻,他的手伸进我的睡衣里,在我光滑的脊背上流连,见我没用反对,胆子愈发的大,又伸到胸前,轻轻揉捏。 一阵酥麻感传来,我强忍着没出声。 赵锐的唇移到我的耳边。 “舒服吗?子秋。”他问,声音抖得厉害。 “不要。”我说,可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又软又糯,娇媚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简直是欲拒还迎! 赵锐又哪里听不出,所以,他的手,开始往下面移去。 “不要。”我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子秋,我爱你,不要怕,情侣之间都会这样做的。”赵锐安抚我。 我在黑暗中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默许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他的手又往下面探去。 我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砰的跳着,跳得太响太快,以至于我的身子开始不可遏止的发抖。 “不要,赵锐。”我哀求着。 不管如何努力,还是无法做到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 赵锐在我的哀求声里,生生掐灭了自己的欲望。 “对不起。”我说,声音里带了哭腔。 赵锐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沉默了很久,问:“子秋,你是不是不爱我?” 我条件反射的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或许,我不应该再欺骗他,不爱就是不爱,哪怕你再怎么努力,也还是无法爱上,这到底是我的悲哀,还是赵锐的悲哀? “对不起。”我又一次说出这三个字,但其蕴含的意义,却和刚才有天壤之别。 “为什么?” …… “是不是我刚才的动作,吓着你了?” …… “是不是因为……小乔。”犹豫了一下,赵锐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不是。”我却飞快的应道。 黑暗中没有声音,可我却莫名觉得心慌。我伸出手,摁亮了灯,橘黄的光线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我朝赵锐看去,他就那样睁着眼睛,有泪从眼角不停的流出来,流到耳边,流进了耳朵里面。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他的泪可以那样多,那样多,连绵不绝。 第五十五章一条短信引发的危机 你看我都带给了他什么?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最关心我的人,是最懂我的人,是能感应到我的灾难的人,可我呢,都带给了他什么?这无声的痛苦,怕是伤到了骨子里去了吧。 可是,赵锐,你为什么其它的不要,偏要爱情? 我慢慢俯下身子,把脸贴到他的脸上,幽幽的说:“赵锐,我只是还没完全准备好,再等等。我说过的,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赵锐闭上眼睛,最后的两滴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是我太性急了。”他说。 我们都小心的避开那个爱与不爱的话题,把一切归根于欲 望惹的祸。 赵锐重又回到了他的床上。 可我却再也睡不着。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要从这桎梏中脱离出来,我就能恢复自由。可是,最后关头,却因为他的眼泪,又心甘情愿的回到最初。这样的心软,是一种慈悲,还是更大的残忍?等有一天赵锐明白真相,明白我对他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男女之爱,会怎么样?只怕比今天更痛更伤。 我不愿再想下去,头痛欲裂。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有了一点睡意,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赵锐惊喜的声音:“子秋,真的下雪了。” 眼皮很沉重,但我不想扫赵锐的兴,勉强撑起身子,往窗外一看,真的好大的雪,外面白茫茫一片,看来已下了好一阵子。 我心情一下子开阔起来,起床穿衣,和赵锐并肩站在窗前,看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天亮了,黑夜里的一切都过去了,那些哀伤与眼泪,我甚至都不敢确认它们是否真的来过。我扭过头,认真地看赵锐的侧脸,非常熟悉的一张脸,棱角分明,英俊逼人,只要我愿意,伸手就能触摸到它,近在咫尺的踏实的温暖,难道我真要将它摒弃? “我脸上有花?”赵锐见我目不转睛看他,终于从窗外收回视线,看着我笑。 “长得像朵花。”我说。 “不错嘛,会取笑人了,看来那个皇甫雪颜功不可没。” “是,她很可爱,也十分标致。”的确是的,除了黑点,雪颜的五官非常耐看。 “有我们子秋标致?”赵锐饶有兴致的问。 “她是活力四射的青春美少女,我就像一个没用生命力的瓷娃娃。”我怏怏的,想起雪颜的勇敢和乐观,十分羡慕。 赵锐揽过我的肩膀,说:“傻瓜,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么会是个瓷娃娃呢?” “只有你这么认为。” “我也但愿只有我这么认为,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患得患失,老是担心一转眼,就把你弄丢了。子秋,我真恨不得能每时每刻把你留在身边,这样就不会担心有朝一日失去你。”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闷闷的道。 “我知道,只要我不放手,你就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嗯。” “可是若我放手,你是不是也不会来找我?” “你不要放手就是了。” “对,我不放手就是了。”赵锐把我抱得更紧一点,说,“子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我。” “好。”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郑重的应道。 新年的第一天,两人安静的看雪。 忽然我的手机滴滴的响了两声,赵锐笑道:“肯定是有人给你发祝福短信了。” “可能是雪颜。”我说。 “我去帮你拿过来,看看让我们子秋都喜欢的女孩子发的短信是不是与众不同?” “好,你顺便帮我回过去。” “这么懒。” “我打字慢。”的确是的,我用手机打字非常慢,所以赵锐给我发短信时,我大多只看不回,他为此抗议过好几次。 赵锐离开我,去桌子上拿手机,而且行使男朋友的权利,先睹为快。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迟迟站在桌前没动。 “怎么了?”我觉得奇怪,走了过去。 赵锐的脸色非常不对,他看我一眼,还是把手机递了过来。 却是小乔的短信。 “新年快乐,下雪了,可以陪你一起看雪吗?” 我心里一热,他这是什么意思?可以陪你一起看雪吗?短短九个字,似乎蕴含了其它的情意?是在隐晦的表达什么吗?还是,只是字面上的,简简单单的想一起看雪而已?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了,除了圣诞节的那次见面,除了篮球场上偶尔的对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了,如今他这么突兀的发问,难道只是简单的想一起看雪? 我心里百转千回,试图从这条简单的短信里窥视到别的东西,全然忘了赵锐就在旁边。 “你不回一下吗?这条短信,恐怕我不好代劳回过去。”哪怕是温暖的赵锐,有时也会发出寒冷刺骨的声音。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收敛心神,淡淡的说:“看来,我们学校也下雪了。” “你不回吗?”继续问。 我不作声。 “可以两个字很容易打。” 还是不作声。 “是不是我在旁边不方便,那好,我现在就走。” 依旧没有作声,赵锐又站了一下,我听到他粗重的呼吸,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他真的向门口走去。 我没有叫他,也没有去拉他,我任他走出了房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不过一条短信而已,什么暧 昧的字眼都没有,我却在这着了魔。 我以为赵锐这一去会不复返,哪知中午的时候,他却又回来了,手里提着盒饭,进得门来,沉默的放在桌子上,然后和衣躺到另一张床,没有声音,没有动静,甚至,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无声的哀伤,是不是比有声的愤怒更让人不安? 我终于受不了这低气压,走到赵锐身边,屈膝蹲了下来,握住他的手,说:“赵锐,你别这样,我和小乔,真的什么都没有?” 赵锐看我一眼,重重的叹息一声,问:“穆子秋,你到底是要骗我,还是要骗你自己?” 我咬着唇,没有回答。 赵锐忽然一坐而起,近乎歇斯底里的朝我吼道:“穆子秋,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日盼夜盼,盼着能见到你,可结果呢,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在一起才呆了十多个小时,你却把我的心,从天堂扔到地狱,又从地狱捡起,放到人间,我还没松一口气呢,你倒好,直接把它打入了十八层。” 我看着赵锐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我真的是在折磨他吗?如果给不起对等的爱,那我的所有付出,归根到底是一种折磨?哪怕我决定用一辈子的时间陪在他身边,都偿还不了他的深情?如果这样,那我这种自以为是的成全,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对等的爱情,无论如何是开不出眩目的花朵的吧? 我想,我应该和赵锐好好谈谈。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没必要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赵锐这么优秀,对我死心后,他能找到更好的爱情,而不是现在这样的一份残缺。 我艰难的咽一口唾沫,润润嗓子,终于发声,平稳的轻细的声音,带着一丝苍白的痛楚。 “赵锐,你想听我最真实的想法吗?”我调整一下呼吸,一字一字说下去,“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朋友,除了家里人,我几乎不和其它人说话。是你用你的真诚和温暖,融化我的冷漠,把我一点点带到人群里。我们认识五年,在一起三年,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我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如果此时有一道选择题,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我肯定选你。我喜欢你、依赖你、甚至是崇拜你,但是,我可能不爱你,确切的说,是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爱。你在高中的时候就跟我表白过,我拒绝了的。可是,你那么执着,我又那么害怕,害怕拒绝你,你就从此远离。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很重很重,重到,如果离开,我的心就会缺了一大块。所以,在高三的暑假里,我就很自私的,半推半就接受了你的感情。不过,赵锐,我没想着要不负责任,我是认真的,我一直在非常努力的履行一个女朋友的职责,乖巧、听话、和你做情侣间该做的事。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但是,可能你需要的不是这样一种相守,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吃醋、嫉妒、撒娇、无穷的相思、连绵的情话、灵与肉的缠绵,这才是一份正常的爱情,只是,我给不起,或者说,给的没有你想要的那么多。” 赵锐开始是躺着听我说这长长的一段话,听到后来,他撑起身子,脸几乎挨着了我的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当我说完的时候,他久久没有出声,还是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说完了?”赵锐盯够了,问。 我咬着唇,点了点头。 “那好,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赵锐坐起身来,声音也很平静。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假象。 第五十六章我还你自由 然而不管是假象还是真象,该来的终归还是得来。 “你问。”我亦尽量平静的回答。 “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我本能的要摇头,但是,想着说这番话的初衷,又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同情和感动,是不是? 点头。 “你只所以今天和我摊牌,是因为周渔发过来的短信,是不是?” 我迟疑一下,摇头。周渔两个字刺痛了我,赵锐和他关系十分要好,一直小乔小乔叫得亲昵,而今直呼大名,想必是隔阂已经十分深,而这隔阂,毫无疑问是因我而起。 “穆子秋,你先别急着摇头,你告诉我,你等这一天是不是等了很久?而今终于等到了,所以迫不及待的与我摊牌,好投入周渔的怀抱,是不是?” 我依旧摇头,但脸已经惨白,让昔日好友成为今天的情敌,这样的过错,是不是比欺骗一个人的感情更严重? 赵锐见我一直不说话,只管点头和摇头,不由冷笑连连,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有沉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穆子秋,你还记得我叫你来上海的原因吗?那晚,你告诉我,皇甫雪颜为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约会,甚至想着要用喷雪花来代替老天爷下雪。当时我听了,觉得温馨而感动。是啊,雪花是最纯洁的,银装素裹的世界是最美丽的。如果能和心爱的人相拥在一起,静静看雪花飘落,是多么安静而美好的时刻啊。于是我第一时间查天气预报,得知元旦降温,有可能下雪,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邀你前来,当你同意的时候,我高兴得恨不能在寝室里高歌一曲。接下来的日子,我简直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想着你的到来,隔几个小时查一下天气预报。你知道那种等待的心情吗?焦急又兴奋,夜里都睡不好觉。 “你终于来了,老天爷也终于下雪了,可是我期待的幸福,并没有如期而至。那个在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时,就闯入我心扉的女孩,她居然从来没爱过我,她和我亲近,她做我女朋友,仅仅是因为我对她的好,仅仅是因为感动甚或同情。穆子秋,你知道这样的一种感觉吗?这不仅是一种痛苦,更是一份侮辱。穆子秋,你以为你是在倾尽全力的回报,你以为你是在做一个伟大的牺牲,却哪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人买你的账!”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音,赵锐一掌击在那坚硬的墙上,“砰”的一声响,我的心脏似乎被揪成了一团。 当初的我,是不是真的错得太离谱? 那现在,我要如何,才能弥补这份过错? 我从床边一点点直起身来,蹲得太久,腿有点麻,那种像小虫子在爬的刺痛感,很不舒服,可是,更不舒服的是我的心,我一直不敢仔细剖析的心态,可能比赵锐说得更龌龊更不堪。或许,我压根不是为了回报,不是在做牺牲,我只是因为失去了穆子谦,痛到极致,想找个人依靠。而赵锐刚好在那时空出了自己的肩膀,所以我投入他的怀抱。而今,我的痛在时间的洗礼下,慢慢的钝了,淡了,我有了新的朋友,我的心胸渐渐开阔,于是,我觉得这份爱成了桎梏,束缚了我的自由,于是,我要逃离? 是这样吗? 赵锐还是当初那个赵锐,他的爱一直是全方位的覆盖着每一个角落,而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穆子秋,曾经让我安心的无微不至变成了现在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是这样吗? 却原来,爱情不是将就,不是同情,不是感恩,不是牺牲,甚至,也不是为了寻求慰藉,爱情是一种最原始的异性相吸,是一种凌驾于理智的情感需求。就像我对穆子谦,明知不可能还惦记,拼命遗忘却依旧出现在梦里;就像我对小乔,干涸的河床上也能冒出几点绿芽,贫瘠的土地上也生出一丝希望。 是这样吗? 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太多的东西,它们一股一股的缠在一起,缠得太紧,以至于我觉得自己仿佛带上了孙悟空的那个紧箍咒,头痛欲裂。 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站在床前,一个站在窗边,似乎要站成一座雕塑。 终于还是赵锐再次开口。 “穆子秋,我们分手吧,我还你自由!”沉沉的声音,沉沉的伤。 这是我期待的结果? 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喜悦,挣脱了束缚,不用再背负感情债,我为什么没有喜悦? 是因为窗边那个男孩,他一向笔挺的身子竟像被什么压弯了腰?还是分手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切切的痛? 这样的分手,是不是会切断我们之间的所有情谊?护城河边的倾心交谈,自行车后座的青丝飞扬,昏暗灯光下的那一包卫生棉,校园小径旁的一丛丛雏菊,还有无数道习题的讲解……所有的所有,是不是因为这一声分手,从此就只能在记忆里尘封? 这不会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只觉得心痛得仿佛要碎裂。 上一次分手时,我没有这样心痛的感觉,是因为我觉得赵锐迟早会回来找我,是因为我知道他放不下我。所以,我愿意在那样的一种境况下,偷得几个月的浮欢。可现在呢,他有他的骄傲,一份虚假的爱情,他断然是不肯要的,所以他选择离开,选择和我分道扬镳。 只是,要拿我们之间其它的情谊做陪葬——这份情谊,它不会比爱情轻多少?失去它,我的心,会和失去爱情的人一样痛。 我木木的站在那里,没有声音。 又是长久的沉默! 赵锐终于受不了了,他走到我的面前,说:“穆子秋,你不用觉得愧疚,你也不用来陪着我难过。我们分手,是迟早的事,我也不是愚钝的人,你对我没有足够的爱,我早就感觉出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不是没有足够的爱,而是从来就没爱过。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可以让我死心得更彻底一些。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秘密,从你和我亲热时心不在焉的态度我就能猜出。我一度被你这个秘密搞得要成神经质,现在呢,终于解脱了,我不用去想那个让你心不在焉的人,是小乔,还是其它的男生;我也不用几个小时没联系你,就想着你会不会和别人在约会;我不用爱得那么没有安全感,不用每天都惴惴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分手不仅是给你自由,对我自己也是一种解脱,所以,你不用愧疚,不用难过。” 他的语速很快,中间我一度想插嘴说句什么,却一直没有机会,等他说完,我又觉得,我其实完全没有说话的必要。既然分手于他是一种解脱,何不让这种解脱干干脆脆的来临,既然我不能给赵锐幸福,就应该放手让他自己去寻找幸福。断不能因为留恋曾经的那些温馨温暖,而又让彼此的关系回到原地。 就这样放手吧! 我走到床边,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你也不用急着这一时,先把饭吃了。我等下打个电话问问,下雪的天,机场会不会停飞。”哪怕到分手境地,他还是忍不住自己的那份关心。 我放下正在整理的东西,走到桌前,默默的吃他给我带来的盒饭,温温的热气,是他给我的最后一点温暖。 吃完了饭,清好行李,我们便走出旅店,在门口拦了个的士,向机场驶去。路上雪一直没停,纷纷扬扬,把整个城市装扮得格外晶莹美丽。我本是为看雪而来,现在却因分手而走,心里说不出的伤感。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到了机场,赵锐去给我换登机牌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掏出一看,是雪颜。 “子秋,我好像闯祸了?”开门见山,一向是雪颜的风格。 “怎么了?” “我刚刚碰到周渔,他和我打招呼,随口问你怎么没和我在一起,我告诉他你去上海了。” “哦,我是来上海了,告诉过你的。” “可你没告诉周渔,是不是?” “嗯,我只告诉过你。”难道我来上海,要告诉所有人吗? “你害死我了?”雪颜似真似假的埋怨。 “唔?” “你知不知道,周渔听说你去上海了,脸色都变了,你是不是有意瞒着他的?”雪颜后面那句话,问得不怀好意。 “我为什么要瞒着他?”我故作不悦。 “怕他吃醋呗。”不经大脑的话,也许是最真实的话。 “你想多了。”我淡淡的说,心却不期然的跳了一下,想起早上那条信息,总觉得我们之间,有点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触即破。 “但愿是我想多了。”雪颜自我解嘲,然后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机场。” “你……你……你不是昨天才到吗?”毫不掩饰的惊讶,“我说穆子秋,即便你有个有钱的老爸,也别这么奢侈行不行?” “我和赵锐分手了。”我忽然很想找个人诉说,我心里很难过,胸口溢满了太多的情感,需要找个渠道宣泄。 “啊?你不会大老远跑过去,就为了分手吧,双飞啊,你这成本太高了。”没有安慰,只有惊叹。 真是饥不择食啊,我居然想着去和她说这事,在她构造简单的大脑里,有悲伤这个词吗?分手在她眼里,大概和丢了个糖果没什么两样吧。 第五十七章分手,在这一个路口 刚挂了皇甫雪颜的电话,赵锐就回来了,他把登机牌给我,说:“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到那边去坐坐吧。” “要不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在这等就好了。”我小声说。 赵锐面无表情看我一眼,径自朝休息室走去。 我只得惴惴的跟上,虽然我知道他是关心我,但是,我们分手了,还一送到底,这算哪跟哪呢? 两人并排坐着,也许心里都有很多话吧,但是谁也没先开口的打算。在我对面,有一对上了年龄的夫妻,一直手握手在说着什么,时而相视一笑。从他们的神情里,可以看到幸福、快乐、满足,那是岁月经久过滤后留给他们的东西。老夫妻头发都已经花白,面相竟有八分相似,我听说两个人相处久了,因为生活习惯一致,不止性格越来越像,外表也会越来越像。如果我和赵锐没有分手,一直到老,会不会也像呢? 我用眼角余光看身边的人,他此时正闭着眼,很疲累的样子。我心里一松,侧了头,仔细的看他。如果我们越长越像,那我的鼻翼,是会像他一样变大呢,还是他的像我一样变得秀挺;还有脸型,我是瓜子脸儿,他是国字脸儿,难道这也会变得相同?大概不会,所谓的外貌越来越像,是指长久的相处,心灵相倾,习惯趋同,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的像是拷贝了对方的一样,所以看在别人眼里,便是所谓的夫妻相了。就像我对面的老人,微笑时的那份恬淡安然,何尝不是如出一辙。 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赵锐的睫毛动了动,我以为他要醒,忙扭头看向其它地方。这一看不打紧,一个在梦里出现无数次的身影,正从玻璃门那边走了进来。他眼神朝室内一扫,似在寻找什么,而且应该找到了,因为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抬脚朝另一边走去。 我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带着粉红的帽子,围着粉红的围巾,很娇俏的模样,正朝他挥手。 我又把视线收回,重新看向那个身影。他今天穿了烟灰的大衣,围了蓝色围巾,看起来俊雅非凡,他的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他有个什么愉快的事情在心里偷着乐时的惯常表情,他的眼角是不是微微上挑我看不清楚,但我想是的,只要嘴巴笑,他的眼睛也会笑,而且朝同一个弧度弯,非常有趣。 他或许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吧,我们从来都是心有灵犀的。他的身形微微顿了顿,视线朝我这边扫过来,接着,他停了下来,整个脸都朝我这边转过来。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身边的人和声音似乎一下子全消失了,只有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带着一种说不上是喜悦还是痛苦的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别经年,他还是原来的样子,而我呢,看在他眼里,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吧。可是,还是有什么不同了,我们的心,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地方,身子里流着的相同的血液,是比天还高的屏障,永远无法跨越。 相见争如不见。 我移开视线,继续打量对面的那对老夫妻。 但是,不用看,我也知道那个身影正在一步一步走近我,终于,他在离我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微笑着喊我:“子秋。” 我心跳得完全没有频率,恨不能遁走,又恨不能投进他的怀抱。我手不听使唤的抓着身边人的袖子,是要抓一个东西,我才不至于完全失态。 “哥。”我抬头看他,脸上带着漠然的笑。漠然是我最好的面具,只要带上它,谁也看不到我内心的波涛汹涌。 “怎么到上海来了?”亲切的问句,就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爱。 “我来看我男朋友。”我说着指一下赵锐,“这是赵锐,你们见过的。” “你好。”穆子谦朝赵锐伸出手,赵锐站了起来,也伸出手,两个男人微笑着握了一下。 穆子谦坐到赵锐旁边一个位置,履行一个哥哥的职责,说:“子秋性子比较冷,又闷,你要多包容她。” “她很好。”赵锐笑着,恍若和我从来不曾分手一样,“她很乖巧、安静、脾气也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说完,侧脸看我,满眼的温柔。 原来,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 那就继续演戏呗。 两个人又融洽和谐的交谈了几句,我想,若不是那个长发及腰的女孩走过来,他们大概能一直侃下去,未来的大舅子和妹夫相见,是要先联络一下感情的吧,这样才自然,对不对? “子谦,你朋友吗?”女孩很随意的坐在穆子谦旁边,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面探头打量我。 “是。”穆子谦看来没有向她介绍我的意思。 “你好。”倒是赵锐微笑着朝她点头。 “你好。”女孩亦甜甜的问好。 “我的行李还在那边,我们先过去了。”穆子谦断了继续交谈的念头,笑着对赵锐说。 “好,再见。”赵锐站了起来,目送两人离去。 演戏很累吧,其实我这个看戏的也很累。 那远去的女孩,手依旧挽着穆子谦,声音里有刻意的娇柔:“子谦,你找到那款水晶球没有?”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水晶球,我的城堡,一个破碎的公主梦,不管是我,还是他,又何尝会忘记? 穆子谦走后,我和赵锐,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默,他依旧闭着眼睛,我依旧看对面的那对老夫妇。 时间像只蜗牛一样,一点点的爬,眼看着要爬到终点了,却又忽被告知,终点在别处。机场播音员关于航班延迟的甜美声音,让这样的煎熬,又要再持续两个小时。 你能想象这样的境况么:身边,是一言不发的前男友,;不远处,是魂牵梦萦的他。这样的煎熬,是在生生的凌迟着你的神经。 我不想再接受这样的凌迟,对赵锐说:“你先回去吧,飞机晚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 赵锐眼皮都没抬,说:“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只好再继续沉默的等。 不过,在我催了赵锐之后,可能他也觉得这样沉默这太尴尬,于是找了个话题。 “初三暑假的时候,你哥哥找过我。”他说,声音很平淡。 “哦。”我意识到赵锐是要找个话题,于是很配合的问,“他找你做什么?” “他让我离你远点,态度很不好,全然不像今天这样彬彬有礼。” “你怎么没和我说。” “他找我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就分开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说我妈不高兴我在外面逗留太晚,提议我们早点回去,其实是因为你哥警告过我不要再和你在一起。当时,我这样说,你就不高兴了,然后一个人跑掉,我追了一段,想起你哥的话,还是停下了。后来,我去深圳后,给你打过一次电话,是你哥接的,他听出我的声音,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那时可能还小吧,你哥比我们大那么多,又拿出家长的威严,所以我还是很怕他的,便不敢再打电话。不过后来我给你写过一封信。” “我没有收到。”我笑了一下,有点苦涩,如果在我还不知道我们是亲兄妹时,我知道穆子谦在我初三的时候就那么在意我,不仅阻止我和赵锐交往,还截电话,截信,肯定心里乐开了花吧,然而现在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一个让人想哭的闹剧罢了。 “我猜你也没收到。在我印象里,你哥一直都很凶,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很冷,很强势,想不到几年之后再见,却温文尔雅。” “人都是会变的。”我笑。是的,不止人的性格会变,人和人的关系也会变,这世界有太多的不确定,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是,比如你我。”赵锐哼了一声,似在冷笑,“在你来上海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坐在一起时,连说句话,都要费尽心思。” 我不知要怎么接话,良久,才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赵锐看我一眼,叹了口气,说:“穆子秋,对不起会有用吗?你知不知道,我真后悔认识你,我真后悔高三的时候要回来找你。” “对不起!”我似乎只会这么一句。 赵锐又冷笑一声,不再看我,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对面的那对老夫妻,此时也停止了交谈,老太太的头靠在老先生的肩膀上,闭目养神。老先生一手环抱着她的腰,一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目光温和的停在她的脸上,仿佛那皮肤松弛的一张脸,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朵花。 那是爱情之花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爱情的最高境界。我曾经试图和赵锐一起走进这个境界,却终究还是不能够,因为我无法用自己的全部心血,去浇灌赵锐的爱情,让它开出最美的花。 我们,携手走过长长的一段路,最终究,还是要在这一个路口,分道扬镳! 第五十八章带着面具的人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我才走出检票口,就看到一张灿烂的脸。 “子秋,这儿。”小乔扬着手,牙齿在雪白的灯光下熠熠发光,当然,有可能发光的不是牙齿,而是他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我微微有点疑惑。 “皇甫雪颜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回来,让我来接你。”小乔的疑惑似乎比我还甚。 “哦。”原来是矫传圣旨,这是雪颜喜欢做的事。 “你电话怎么一直关机,飞机晚点,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担心你改签。” “没电了。”我说,“我没告诉雪颜具体航班啊,你一直在这等?”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他有没有给赵锐打电话? “我查了一下,今天就你这一趟,后面还有一趟。” “谢谢。”我由衷道谢。 “不客气。”小乔接过我的拉杆箱,笑。 两人出了机场,刚好还有最后一趟大巴,我们急急的挤上去,只有最后一排剩一个位置。小乔让我坐着,他则站到我的边上。我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是个热心的人,往旁边挪了挪,说:“挤挤吧,这一排可以多坐下一个人的。” 阿姨旁边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听阿姨这么说,也往旁边挪了挪,这样,我身边就空出了一块,虽不宽敞,但也勉强能坐下一个人。 小乔看看我,我也往窗边挪了挪,说:“坐吧,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两人坐在一起,还是太挤,虽然穿了厚厚的衣服,但对方的温度,还是传了过来,我渐渐不自在,扭头看窗外,白色的是雪,黄色的是灯,一种朦朦的温馨。 忽然车子一阵急刹,感觉座位下的轮子都嘎嘎作响,我还没反应过来,小乔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搞什么?”我前面的男人的头撞到了玻璃上,砰的一声,想必不轻,因此大为恼怒,狠狠的出声。 “差点撞车了,好险。”有人回答。 “真倒霉。”男人揉着额角。 “应该幸运,没撞到。”你看,同一件事,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 车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唧唧喳喳的讨论着这惊魂未定的撞车未遂事件。 小乔在这热闹声里,轻声问我:“子秋,吓着了没?” “没有。”我笑一下,眼睛情不自禁的看向他依旧抓着我手臂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 小乔脸一红,松开了手,说:“对不起,我一时情急。” “对亏你情急,要不我和他一样。”我朝那个撞了头的男人抬抬下巴。 小乔咧嘴一笑。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些别的,低低的声音,偶尔的轻笑,看在别人眼里,大概就是一对亲密的小情侣吧。 大巴停靠在一个站台,我和小乔下了车,要在这里转车。 机场大巴刚刚开走,马上就来了一辆开往我们学校的大巴,但是人太多,估计要挤进去很难,而且,我也不习惯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陌生人偶尔的身体触碰,会让我很不自在。小乔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催我:“子秋,快点啊,这是最后一班了。” 我不好违他的意,只得跟在他后面挤了上去。 因为是元旦的缘故,又是最后一班车,人真的是太多了。别说座位,连个拉环都摸不到。我很少出学校,坐公交的次数也少,至于这么挤的公交,则是一次也没坐过,一时竟不知手要往哪里放。 小乔勉强挪到一根铁杆旁边,把箱子立起来,示意我坐到箱子上。 我看看箱子,再看看周围的人群,坐了上去,手抓着铁杆。 小乔见我惴惴的样子,笑了,说:“下雪天不好打车,刚刚那个站台是个风口,挺冷的,所以不如挤一挤,反正一会就到了。” 原来不是没意识到我的不自在,而是担心在寒风里等车太冻。 我有点不好意思,看来小乔是误以为我嫌弃坐公交了,想解释两句,又觉无谓得很。其实我何尝那么娇气,一个小时候吃过太多苦的女孩,她会在乎坐公交——只是对人多的地方,有一种天生的抗拒罢了。 箱子不是太稳,我干脆站了起来,小乔几乎是把我护在他的怀里,避免我和其它人的肢体接触。挨得太近,他呼吸的热气,似乎就在我头顶上,以至于我总觉得头上很痒,痒到后来,连心尖儿都像是有毛毛虫在爬。 到了学校,已经11点多了,校园里非常安静。停了许久的雪又飘飘洒洒的落起来,我们不急不慢的走着,脚下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总以为小乔是有话要和我说的,不过却是我多想了,直到女生宿舍楼下,他也没问我为什么回来,更没提那条短信的事,就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 他到底知不知道,藏在我和赵锐之间的火药包,被他那条短信点燃,把我们的感情炸了个灰飞烟灭。 第二天一早,皇甫雪颜到宿舍来找我。 “子秋,昨天周渔接到你没?”她兴致勃勃的问。 “接到了。”我说,本来想责难她矫传圣旨的过错,但自觉她比我伶牙俐齿,肯定我说一句,她能回我十句,遂还是识时务的不去挑这个话题。 “怎么样?你有没有借他肩膀哭一哭?” “我为什么要借他肩膀哭?” “你失恋了啊。你梨花带雨这么一哭,周渔肯定受不住,心甘情愿做你疗伤圣药。” “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我哭笑不得。疗伤圣药?谁会是谁的疗伤圣药? “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雪颜撇撇嘴,不屑的说,“以前还有个赵锐碍着你们,现在阻碍没有了,两个人还拿着端着,有意思么?爱情就要大胆的勇往直前。” 我本想回一句“我没你勇敢”,但马上意识到这句话一出,雪颜势必理解出无穷多意思,到时,我的耳根别想清静了,所以,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雪颜见我不作声,觉得兴趣缺缺,说:“穆子秋,有时我真想不明白,你除了长得好,真的没什么讨喜的地方耶。太闷、太木、太冷、太无趣,可偏偏还有那么多男生为你前仆后继,难道他们不知道,和你在一起,口里会淡出个鸟来吗?” “那你还和我在一起?” “我犯贱呗。”雪颜白我一眼,“我明白了,那些男生都犯贱。尤其是那个周渔,爱你在心口难开,更是犯贱。” “能不能不提他?”我无奈的说。雪颜这段时间简直是三句话离不开周渔,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男生,到底哪里招她惹她了。 “我也想不提啊,但是对他恨铁不成钢啊。不,不是对他,而是对你们,想我皇甫雪颜火眼金睛,早就看穿你们的那点小秘密,可你们自己倒好,一个在这头自苦,一个在那头自苦,就偏偏不往一块凑,真是急死我了。” “你那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哈,穆子秋,你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该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我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和皇甫雪颜说话,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以后我还是只奉献一双耳朵好了。 于是我再度缄口,默默的整理桌上的书——实在没什么好整理的,我一向爱整洁,寝室里属于我的那小块地盘,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皇甫雪颜见我不理她,哀叹一声,说:“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和那个傅筠阳怎么那么像啊,和你们说句话这么这么的难。昨天我好不容易约了他出来看雪,看真正的雪,结果一起呆了一个半小时,说的话倒是有一箩筐,但那一箩筐话都是我说的啊,他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一百个字。” “是有点少。你们不是已经牵手了么?难道约他还很难?”我有点奇怪。 “是啊,我都不知道他几个意思?明明牵手了啊,难道不是在谈恋爱吗?可他不仅没主动联系一下我,连我联系他,都是冷冷淡淡的,搞得我的小心脏,七上八下,战战兢兢。” “可能你们时间还不久吧。”我安慰她。 “才不是呢?我之前想不明白,不过现在看到你,我想明白了,他和你一样,是冷血的人,是带着面具的人,是不会哭不会笑不会主动,非常讨厌无趣的人,可我偏还喜欢,喜欢一个穆子秋还不够,还喜欢一个傅筠阳,呜呜,我的人生从此是暗无天日了。”雪颜捂着脸,呜呜的假哭着,我开始看着好笑,可当她从指缝里偷偷瞄我时,我忽然变得十分羡慕,能这样肆意的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应该是一件非常畅快淋漓的事吧。不像我,明明难过,却带着笑;明明喜欢,却装作无所谓;明明思念,却不曾主动联系;明明在乎,却还要时时撇清;明明眼下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问一声小乔:“你为什么要给我发那个短信?”然而,在面对他时,我却连提都不敢提。 难道一个穆子谦,他不仅透支了我的情感,还透支了我的勇敢? 第五十九章是骄傲还是弱智 和赵锐分手后,对于他买给我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我有点茫然,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还给他吗?这样会不会又一次伤他的心?可不还,每天用着,睹物思人,我又觉得心里堵得慌。最后,我还是把它们放到了书柜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每天认认真真的上课上自习,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用雪颜的话说,是十八岁的外表,八十岁的内心。 小乔在这段时间没有联系我,我也不再去球场,我们两个,就像风筝和放风筝的人,在一度以为要收线的那一刻,线却猝不及防的断裂,从此失去了任何关联。那条雪天里的短信,是他留给我的疑问,也是最后一点念想。 因为要忙着复习考试,再加上我本就是冷情的人,所以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倒是雪颜,每天在通宵亮灯的阶梯教室里,一个晚上接一个晚上的抱佛脚。早上我去上自习时,通常会碰上她形象全文的打着哈欠上楼。 “你晚上睡觉,白天看书不一样吗?”有一天实在看不过眼,我多管闲事的问道。 雪颜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一眼,说:“你懂不懂什么叫突击?” 我做出一副不懂的表情。 “就是你花一个学期读的书,我要通过几天来搞定,不夜以继日能行吗?”雪颜又打了个哈欠,一副懒得和白痴多说的表情。 我默默侧身到一边,让她上楼。 人和人不能比,我高中的时候,无论如何努力都赶不上大部队。到大学了,我倒是赶上大部队了,而且还超过了他们,可前提是他们几乎没有几个在读书的。一旦他们读书,哪怕只是在阶梯教室里熬两个通宵,成绩也和我不相上下。比如雪颜,她熬通宵的战果,从来不比我差。 所以说,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这个人美貌,就会给那个人智慧。不,对雪颜来说,是美貌和智慧齐驱,而且还有好的性格相伴。一个让人羡慕的女孩,我嘴角不知不觉噙了笑意,想起雪颜,不管是她唧唧喳喳口无遮拦,还是懵懵懂懂不知天高地厚,我都会发自内心的喜欢。 在食堂用了早餐,然后去图书馆上自习,若是那天有考试,则还要去教室走一遭。我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完全不像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倒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当最后一门考完后,我也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 那天我特意比平时起得更早一点,火车票早就买好了,行李也整理得妥妥当当,自习也不用上了。所以,我起这么早,倒不知道时间要怎么打发。 但我不愿在寝室坐着,便下楼,走出宿舍,打算在校园里逛逛。 天还没有大亮,风很冷,空气中有丝丝寒气,草地是枯黄的,道路两旁的树木,大多光着个树丫,偶尔几棵常青的,也透着一种孤伶伶的寂寞。身旁稀稀落落走过几个人,也是拖着行李去赶车的,几乎没有谁像我一样,在这大清早的冬天里,到这校园来闲逛。 我的脚自作主张的给我定了方向,是学校的露天篮球场。我不知道我去那里干嘛,我已经很久没去过那里了。 篮球场上没人,空空旷旷的,有种像这个冬天一样的萧条。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篮架,似乎有个笑容璀璨的少年,高高的跳起,漂亮的掷进一个三分球,场下一片欢呼声:“周渔周渔,周渔周渔。” 周渔,小乔。我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做自我介绍时,说:“我叫周渔,你也可以叫我小乔,虽然我没有小乔的倾国倾城。”是,他是没有小乔的倾国倾城,可是,他的笑,却在不知不觉中,倾倒了一颗冷寂孤绝的女儿心。 离开篮球场,一个人继续徐徐的往前走,大概十多分钟后,就到了学校一个偏门,我曾经也像今天这样漫无目的的闲逛来过这里一次,不过那时门是锁着的,今天却开了。我有几分好奇,便从那门里走了出去,却是一条小径,冷冷清清的,前后左右没个人影。 天太早,我一个人,是不敢去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怕无端招惹麻烦,所以走了几步,便调转身子,打算重新从小门走回学校。 “穆子秋……”有个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叫我。 我戒备的回过身,一个很高的男生正看着我,面色冷冷的,似乎在哪见过。 “你是?”我问,眼角余光往两边一扫,没看到一个人,心里没来由发慌。 “我叫傅筠阳,皇甫雪颜的朋友。”男生自我介绍。 我脑子里浮现一个篮球场上快速奔跑的身影,渐渐和眼前的人叠合在一起,原来是他,哦,傅筠阳。 情不自禁想起那次荒唐的相约,脸微微有点红。 “你好。”我朝他点点头。 傅筠阳也点点头。 接下来,竟是……相对无言。 忽然想起皇甫雪颜说过,和傅筠阳呆了一个多小时,他说了不到一百个字,果真这样,难道我们要一直站在这喝西北风吗?还是直接说再见吧。但那样是不是又太显突兀?他毕竟是雪颜的朋友,太冷淡了终归不好。其实这时我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会为别人着想了,是不是雪颜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我呢? “我……我要回去了,你去哪里?”我出口相询。 “去找皇甫雪颜。”傅筠阳答。 “那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两人并排而行,中间隔着有两个人的距离。 “雪颜经常提起你。”大概是觉得不说话显得尴尬,所以还是找了个共同的话题。 “哦,她肯定说我是木头。”我想起那次雪颜说我和傅筠阳都是冷血的人,无趣得紧,不由嘴边带了笑意。 “她也这样说我。”傅筠阳亦笑着说。 “哦。”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 又沉默的前行了一段路。 两根木头走在一起,简直是一种罪过。 在快到篮球场的时候,我习惯性的往那边一瞟,却见一个人影正临空而起,以非常漂亮的姿势投了个球。虽是在奔跑中,但那人影实在是太过熟悉,所以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傅筠阳也停住了脚步,何止停住了脚步,他还开口叫起人来:“周渔。” 我发现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挺爱叫人名字的,比如我和他实在是不熟,他看到我,大可不必叫我;又比如此时小乔离我们如此之远,他看到了他,也大可不必叫他。然而他却叫了,可能名字是每个人固定的,他只要记得,想叫便叫,不用绞尽脑汁,故而叫得起劲。 他哪知道,此时的我,实在不想见到小乔。和赵锐走到一起见到小乔我尚且觉得不自在,何况是和完全不熟的他。 小乔听到喊声,朝我们这边看来,见是傅筠阳,颇为高兴,嘴边咧出大大的笑容。 不过,当他走近了,看到傅筠阳身后的我时,那笑容明显滞了一下。 因为我和傅筠阳本是并排而行,傅筠阳靠近篮球场那边,我靠近这边,当我们都转身向篮球场时,傅筠阳高大的身躯,刚好把我挡了个严实,因此小乔一直快走到傅筠阳身边时,才看到了我。 我朝小乔微笑,没说话。在他走过来的那一会功夫,我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小乔亦笑着,并不看我,只问傅筠阳:“放假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下午就走,你呢?”傅筠阳问。 “我上午的车。”小乔眼风扫了我一眼。 我机械的笑着,貌似在听他们谈话,实际神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怎么就这么巧呢,自元旦一别,近一个月的时光,我都没遇到小乔,怎么偏今天和傅筠阳走到一起,就遇到他了呢。我想我还是有点在乎,所以才会对这些小事耿耿于怀。 两个男人似乎又聊了些别的,我一句也没听进去,风很大,很冷,我觉得手都快冻僵了,这样无谓的站在这里看他们聊天,实在意义不大,因此,我笑着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便要离开。 “子秋,等我一下。”傅筠阳却叫我。 我几乎当场石化,我们很熟吗?熟到能够直呼其名?且不说小乔会怎么想,单是皇甫雪颜,我就不好交待吧。 “什么事?”我回头问他,脸上已是惯常的淡漠。 小乔的笑里,有几分探究的神色。 “我……”傅筠阳是何等骄傲的人,哪曾被一个女孩冷颜相对过,何况是一个刚刚还态度十分友好的女孩,所以,他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如果没事,我先走了。”我依旧冷着脸,连声音也冷下来。 傅筠阳脸色变得十分不自在,他嘴唇动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把头撇到一边。下一秒,在我还没有回身的时候,他已经抬步,只是,他脚下的方向,却不是雪颜的宿舍,而是那道小门。 我心里的震惊无法形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来找皇甫雪颜的吧,而今人没找到,他竟要离开,他到底是太骄傲,以至于不分场合?还是太弱智,以至于搞不清事情的主次轻重? 这算不算是我把他赶跑的?雪颜若知晓,会不会恨死了我?想起雪颜谈起他的那份甜蜜,我心里有几分不忍,正要张口叫他,眼角余光却看到小乔把篮球高高抛起,又用一根食指接住,那篮球在他食指上滴溜溜转了几个圈,然后稳稳的停了下来,同时停下来的,还有他笑容里那份毫不掩饰的玩味,那是看好戏的表情吧。 我凭什么让他看好戏? 傅筠阳是走是留,和我难道真的有很大关系吗? 第六十章无法释怀 然而真的有很大关系的。 当我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皇甫雪颜正拖着个大箱子翘首以待。 “子秋。”雪颜看到我很高兴,扬起手晃个不停。 “几点的车?”一看就是要走的架势。 “十一点。”雪颜朝我挤了一下眼,又把手掌放到唇边,朝我后面来了个飞吻。 得意忘形了吧,我回头看后面,却见小乔抱了个篮球,笑意盈盈的站在几步开外,此时见雪颜朝他飞吻,干脆走了过来。 雪颜又挤了下眼,一副窥破你好事我心照不宣的表情。 我不想理她这些小动作,问:“十一点你现在提个箱子下来干嘛?” 雪颜甜蜜的笑着,说:“等傅筠阳啊。我美人计苦肉计全都用上了,他终于答应来送我,我告诉他八点就要去火车站,所以他还会和我共进早餐。” “你不是十一点的车吗,怎么告诉他八点?”我不自然的问,眼睛都不敢看向雪颜。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美人心计啊。我若告诉他十一点的车,他会同意这么早来送我吗?”雪颜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 “你不怕他说你骗他?”我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我哪骗他了?我只说八点去火车站,我没说火车几点开啊,别说是上午十一点,就是晚上十一点,他也没话说。或许有的人高兴在火车站一等老半天呢?” 强词夺理就是这样子的吧。若在平时,我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但是今天不行,因为那个她等的人,已经被我气跑了。所以,我本着赎罪的心态,继续和她唠嗑。 “那他要不来怎么办?干脆我送你吧,反正我也是上午的车。”我好心肠的建议。 雪颜看看我,再看看我旁边的小乔,说:“我下楼前就给傅筠阳打电话了,他已经快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哪怕我们同一趟车,也要各走各的,我不做你的灯泡,你也休想做我的灯泡。” “可是……”我心一横,正想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要杀要剐随她便好了,以傅筠阳的骄傲和弱智,根本就配不美丽大方开朗活泼的雪颜好么。然而,还没轮到我负荆请罪,一旁的小乔却插话了。 “傅筠阳不会来了,他刚才和我在篮球场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所以又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一声。”自然和悦的声音,是小乔一贯的声音,仿佛他说的就是真的一样。 为什么他说谎可以这么溜?我看向小乔,他也看向我,坦然得很。 雪颜却一下子跨下脸来,好像一个人刚刚捡到一百块人民币,笑还在脸上挂着呢,却马上发现人民币是假的,何止是假的,上面还有别人的鼻屎——这是标准的皇甫雪颜的思维,我只不过把她曾经形容我的比方再用来形容她而已。 “你们联合起来骗我,今天又不是愚人节。”她犹不肯相信。 “雪颜……”我想安慰她。 “我才不会上你们当呢?”她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电话持续了不到十秒就被傅筠阳强行挂断,雪颜不死心的再拨一次,却无论如何没人接了。我看到她眼泪汪汪的站在那里,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愧疚得要死。 小乔估计是见不得美人含泪欲滴,所以出来打圆场,说:“傅筠阳有事不能送,雪颜你赏个面子让我去送好不好?我一直在等机会呢,终于让我等到了,不抓住说不过去。” 皇甫雪颜本不是矫情的人,悲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今听小乔这么一说,又看他狗腿的样子,鼻子一皱,哼了一声,说:“谁稀罕你送?”话是这么说,但脸色已是雨过天晴。 小乔呵呵一笑,说:“那能稀罕我请你去吃个早餐么?”他说得是你,当然不包括我吧。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自从元旦一别,我们的关系,似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不像元旦以前,哪怕联系也极少,但我能时刻感觉到他的存在,图书馆里,篮球场上,哪怕不说话,哪怕只有偶尔的对视,我也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在意。而现在,却是在极力的避免和我的接触了。 “我要去丹竹苑吃。”雪颜得意的扬起下巴,顺势宰人。 “得寸进尺。”虽是一句责怪的话语,却说得心甘情愿。 雪颜继续得意的笑。 小乔也笑。 在这寒风里,他们两个的笑容,明媚得像三月的阳光。 我从来就不会拥有这样的笑容。不,或许有过,在我和穆子谦那段最亲密的时光里,我也是会璀然而笑的;在我和赵锐那段最温暖的时光里,我也是会怡然而笑的;在我和小乔那段最惬意的时光里,我也是会悠然而笑的。只是,现在,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失去了,我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又回到原地,依旧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子秋,我们走吧。”雪颜心情一好,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不了,你们去吧,我吃过了。”我婉拒道。 “吃过就再吃点,反正你这么瘦。” “我还要去整理东西呢。”我继续找借口。 “这样啊,你几点的车?”雪颜皱着眉问。 “十点多。” “那我等下来宿舍找你,我们一起去火车站。” “好,你的行李我帮你拿上去吧,拖着走来走去不太方便。” 雪颜啧啧一声,说:“让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孩做搬运工,是要下地狱的,我还是寄存在传达室好了。” 我也不勉强,她的行李箱实在硕大,以一己之力搬上三楼,估计够呛。我又不像雪颜,朋友满天下,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有人伸出援手。 “那我先走了。”我朝她笑笑,也朝小乔笑笑。 小乔站在那里,没动,也没说话,脸上的笑容,是冬天里的一抹暖阳。 我忽然就好失落好失落,当我扭身朝宿舍楼里走去的时候,总觉得眼眶很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回宿舍也还是没什么事,加上没吃早餐,有点饿。我打开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一包饼干,慢慢的啃。 朱艳美昨晚就已经走了,姜瑶是下午的车,这时还在床上昏睡。她是夜猫子,特别喜欢上网,昨天考试完,估计是玩了一个通宵,反正今早我出门的时候,她才刚刚打算上床。 我和她们的关系,现在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就像当初我和张小美,每天很多时间见面,也聊聊天说点琐事,知道对方表面上的东西,但内里的,却是一点也不知情,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宿舍的电话叮铃铃的响,我本不想接,但又怕吵醒姜瑶,只得接了。 却是小乔。 “子秋,你下来,我给你带了早点。”小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愉悦,仿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点隔阂——或许是真的没有过的,对他那一点点儿非分之想,可能一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小乔跟我申明过很多次,他对我没别的意思。唯一暧 昧的地方,是元旦的那条短信。不过,那种暧 昧,估计也是我意淫出来的。 “我吃过了的。”我说。 “你吃没吃过我还看不出来?” “我刚刚吃了饼干。” “听话,下来,我带了你最爱吃的南瓜饼,虽然没有多乐坊的好吃,但味道也不错。”仿佛哄小孩一样了。 再推辞下去,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很别扭?我又开始在意他的想法了,所以,我选择了下楼。 到得楼下,小乔一手抱着球,一手提着个早餐袋子,看到我,笑得不遗余力。 “趁现在还热,赶快吃吧。”小乔把袋子递给我,又说,“这里风大,我们去食堂吃。” 我本来是想回宿舍吃的,但听他这么一说,鬼使神差就跟他走了。 最近的食堂离我们很近,早餐时间已经结束,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善后。我和小乔坐到角落里。 早餐很丰盛,有南瓜饼、小笼包、水晶饺,还有两大杯豆浆。 “我吃不了这么多。”我说。 “我也要吃。”小乔夹过一个小笼包,笑,“我还没吃呢?” “你刚不是请雪颜吃早餐了么?” “后来没请了,她中途跟着别人跑掉了。” “哦。” “等下吃完早餐,我上去帮你拿行李。”小乔又夹了一个水晶饺,边吃边说。 “不用,我东西不多。”我忙拒绝。虽然放假的时候女生楼管得没那么严,只要说几句好话,宿管阿姨通常都会放行,但我现在不想再领小乔什么恩情。 “雪颜都不忍心让你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拎行李,何况我呢?”调侃的语气。 “你也不忍心吗?”我居然一本正经的问。我这是什么意思,脑子进水了吧? “我……”有丝莫名的情绪在小乔脸上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坦荡荡的笑道,“这苦力活不一直是我做的么?” 的确是的,自从上大学,每次开学放假,接来送往抗大包的活,一直是他做的,哪怕我去上海和赵锐约会。 我没再作声,轻轻的啜着豆浆,思绪在对面男孩的笑里,恍恍惚惚,沉沉浮浮,一些过往的温暖片段,还有那短暂的惬意时光,总是让我无法释怀。 第六十一章猫族里的穆子秋 吃完了早点,小乔又去帮我把行李搬下来,然后我们一起去火车站。他和我一趟车,只不过我的是卧铺票,他的则是悲催的站票。 “就连这站票,还是从黄牛党手上买的呢?” “怎么不提前买呢?” “我哪知道你……”话说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小乔顾左右而言它,“我看其它女生都大包小包,为什么每次你的行李都这么少呢?” 我很想知道他剩下的半句话是什么,但是,他不说,我总不能跑到他肚子里去看一看,遂有点闷闷,怏怏的答:“我的行李一向少。” 挤火车一向不是我的强项,好在有小乔,因而过程也不是太艰辛,就像以往我们坐火车一样,他鞍前马后,体贴周到,但我有种预感,这样的待遇,也怕只有在坐火车的时候才会有了。 回到家里,已是黄昏。爸爸看到我非常高兴,给了我一个久久的拥抱,妈妈也一直朝我笑着,笑容里是遮也遮不住的孤寂和沧桑,王妈从厨房里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抹着抹着就开始掉眼泪。我心里无限的心酸,这个家里,就和这栋老房子一样,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味。象征着生机和希望的穆子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我也在异地读书,一学期才回来一次。家里只有三个老人和一只老猫,一色的实木家具和实木地板,在岁月的浸蚀下,愈发显得暮气沉沉。 爸爸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原本还算年轻的容颜,笑起来的时候,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穆子谦的离家出走,对他来说,不仅是在生意上失去有力的臂膀,在精神上,也是难以承受的打击吧。妈妈则消瘦得厉害,连形销骨立这个词,都无法形容她的瘦,她走路的姿势,就像一个女鬼在飘,眼神空洞,头发毫无光泽——这哪里还是我曾经记忆里那个美丽风情的女人。王妈也老了,腰有点佝偻,眼睛也是混浊的,那常年做事的手,苍老得像树皮——王妈实在是一个勤劳的人,家这么大,在我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在洗啊洗,擦啊擦,可是,她再勤劳,还是洗不去那些老去的气味,擦不掉那些陈旧的痕迹。 还有穆子谦送给我的那只猫,它一直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开始王妈叫它小白,子谦则叫它小秋,可它一点也不知道讨人欢心,总是冷冷的看人,也从不和谁亲热,渐渐的,大家也对它失去了兴致,只叫它猫,后来它老了,干脆就叫老猫。现在老猫终于快要走到生命的终点,它估计很难熬过这个晚上了。在它不算短的人生里,它喜欢过谁吗?谁喜欢过它吗?它是这个家的一员,可却又总游离在这个家之外,它自以为能看透一切,可是却看不透自己寂寞伶仃的一生。 我把老猫抱在怀里,它太轻了,毛发就像枯草,眼睛一直闭着,身体也是温温凉凉的。它曾经是个多么冷酷骄傲的东西,轻易不肯让人触碰,现在呢,哪怕它依旧不肯,却连逃离的力量也没有。 它快要死了。 这个家,哪怕我曾经是多么的排斥,可是,岁月一点点沉淀下来,我还是对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不知不觉投入了深切的情感。 我想,我是爱他们的,不管是一桌一椅,还是一人一猫,我都是爱他们的。 夜里十点的时候,老猫的身体愈发凉了。它一直在我怀里,眼睛自我回来就没有睁开过,它曾经十分漂亮的蓝眼睛,还是蓝的吗?它还能看我一眼吗?在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我以为它是猫族里的穆子秋,因为它眼里有和我一样的淡漠。现在呢,我的淡漠已经消融了很多,我开始学会爱人,学会感恩,学会走出一个人的世界,老猫,你呢,你会了吗?你怕是还没有吧,你若会了,怎么不看我一眼呢?你若会了,怎么不等穆子谦回来呢?是他把你领到这个家里来的,是他给了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呢? 穆子谦,老猫要死了,你知道吗?你曾经唤做“小秋”的猫,它很可能,今晚就会死去。 快到11点时,爸爸忙完他的工作,走下楼来,坐到我的身边。妈妈一直在旁边看杂志,也许不是在看,不过是拿着杂志发呆而已,王妈也没有延续她的早睡习惯,陪我坐在沙发上。电视是开着的,但是声音很小很小,就像背景音乐。 我们都知道,有一条生命,在今晚,可能会逝去。 我们在静静的等待,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有的东西,要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你其实是很在意的吗? 当老猫的最后一点温度从它身上抽离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堵得厉害,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的落在那枯草般的毛发上。 “子秋,乖,把它交给爸爸。”爸爸朝我伸出手,要来抱我怀里的老猫。 我迟疑一下,还是把猫递给了爸爸,在猫离开我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有一滴泪,从它的眼角缓缓渗出。 寒假里回家的第一个夜晚,我睡得如此惊悸。梦里总是老猫眼角的那滴泪,那是它留恋的眼泪,它是猫族里的穆子秋,淡漠而冷酷,孤寂的过了一生,在最后的关头,用它的一滴泪,回报了世人对它那份或薄或厚的情。 天朦朦亮的时候,我就起了床。楼下,装着老猫的那个纸盒,依旧放在沙发上,里面有它的小玩具小衣服。王妈在厨房做饭,我走进去,从后面抱住了她。 “王妈。”我叫,从来没有过的深情,倒把王妈吓了一跳。 “子秋,怎么不多睡会?”王妈把火关小,回过来来问我。 “睡不着。”我把下巴搁在王妈肩膀上,闷闷的说,“哥哥打电话回来的吗?” “打的,每周都打,和你一样。你一般是周六晚上6点,他是8点。哎,不过都说不了几句话。”王妈叹着气,我不知道她是否知晓我和哥哥的秘密,但是,她从来没问过哥哥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她也从来不过问为什么我和哥哥一下子这么疏离。 “你知道哥哥的号码吗?我想给他打个电话,我想告诉他老猫死了。” “我知道,可是……唉,好吧。”王妈把火熄了,去客厅翻电话本。 我看着那简简单单11个数字,它们凑在一起,难道就是通向我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的纽带吗?他的声音,他的面容,他身上的气味,都是浸到我骨子里去了的,现在,只要我把这11个数字拨完,它们是不是就会通过电波传过来。 我已经拨了10个数字,最后一个,却迟迟没有拨下去。 还是算了吧,等一切回忆都淡薄的时候,等过往的时光被风干的时候,等我们能彼此坦然面对的时候,他就会回来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都会转眼死去,何况是一份没有心血浇灌的感情。一切都会过去,需要的只是时间。 我坐回到沙发上,陪在那只猫的旁边。 电话却又在这时候响起,我几乎是朝话筒扑了过去。 “哥。”我叫,哪怕话筒那边还没传来声音,我也知道电话的那头,就是穆子谦。 “子秋,你回来了。”果然是穆子谦! “哥,老猫死了。”我心痛得不能自已,老猫死了,穆子谦带回来的老猫死了,连在我和他之间的又一条线断了。 “我知道了,子秋,我昨晚做梦了,梦见家里的老猫,梦见它眼角的泪。” “哥……”我呜呜的哭着。 穆子谦在电话那头安静的听着,等我哭够了,安慰我道:“子秋,别伤心了,老猫老了,自然就会死的。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东西,不是我们想留就能留住的,我们要学会以一颗平常的心看待这一切,得不到的东西不要去奢求,在手的东西要好好珍惜,失去了的东西也不要太多惦记。” 我依旧哽咽着,我明白穆子谦话里的意思,我也一直在努力,努力做到不奢求,努力做到去珍惜,努力做到不惦记,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失去的感觉还是这样的痛这样的痛,惦记的执念还是这样的深这样的深。 我真的很想很想他,很想见他,尤其在这样一个时刻,在我面对一个生命逝去的时刻,如果他能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哀伤而无助,我就觉得安心和满足。 “哥,你过年回来的吗?”我知道这希望很渺茫,但是,还是问出了口。 穆子谦沉吟一下,他的声音,像无波的古井:“今年可能回不来,我手边还有很多事,等明年吧,我想,明年的话,一切应该就会好起来。” 明年的话,一切应该就会好起来。确切的讲,是又过了一年,时间会再模糊掉一些记忆,伤痛也会钝了,时光也会旧了,刻意遗忘的东西,也会随风散了。是这样的吗?穆子谦,我会听你的话,努力,忘记。只是,今年的除夕,谁来为我放那漫天的烟火? 我把老猫,埋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和它埋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女最初的爱情! 第六十二章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这一年的除夕,是没有穆子谦的除夕,这一年的除夕,漫天的烟火失去了颜色,这一年的除夕,我看着苍老的爸妈,决定摒弃所有的恩怨,做一个乖巧孝顺的女儿。 我想,哪怕冷漠如我,只要努力,也是能做好一个乖巧孝顺女儿的。 其实不要做很多,只要眼睛里面有柔光,只要脸上带着笑,只要多叫一声爸妈,只要饭后一杯茶,只要看电视时讨论下剧情,只要出门的时候打声招呼…… 做一个乖巧孝顺的女儿,原来真的不难。 在这新年里,虽然穆子谦没回来,但是,我用我的努力,让冷寂的家有了些微温暖和笑声。爸爸每天尽量早回,妈妈的精神气也好了一些,最高兴的是王妈,她总喜欢拉着我的手,说:“子秋,你回来了,这才像个家。” 我回来了,这才像个家吗?不是的,是因为我回来,所以原来的家分崩离析了,穆子谦走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我,只是一个负罪者,在做力所能及的弥补。 元宵节的下午,我正在餐厅跟着王妈学做元宵。我们做的是花生陷儿的,我负责把炒熟的花生压碎,然后加上红糖和酥油,王妈则负责和糯米粉,我们一边干活一边闲聊,都是王妈从左邻右舍听来的八卦,虽然那些人那些事离我很远,但我努力做出很有兴致的样子,不让自己神游九天。 妈妈因为胸口闷,吃了点药,上楼躺着去了,她去年开始心脏不好,今年似乎愈发严重了。爸爸则照例要出去应酬,普通人能够休息的节假日,于他这样的生意人来说,则是一种煎熬,一台台的酒,吃都吃不完,你不请别人,别人也会请你。 门上传来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王妈满手的糯米粉,便朝我抬抬下巴,让我去开门。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走过去,开门。 然而,门打开时,我的笑,却凝结在唇边。 居然是赵锐! 竟然是赵锐! 怎么可能是赵锐?! “谁啊,子秋。”王妈扬声问。 “哦,一个同学。”我机械的应着,犹没有回过神来。 赵锐看我懵懵的样子,笑问:“子秋,你打算把我堵在门口?” 我这才如梦初醒,忙侧身到一边,示意他进来,和赵锐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王妈对我的朋友一向有着非凡的热情,所以带着满手的糯米粉走进客厅。 “哦,是赵锐啊,快坐快坐。”王妈是见过赵锐的,何止见过,还有着一等一的好感。 “王妈,新年好。”赵锐礼貌的打着招呼。 “新年好新年好。”王妈乐得嘴都合不拢,喜滋滋的对我说,“子秋,去拿些吃都出来,你陪同学好好聊,不用来帮忙了。” 我“嗯”一声,搬出一些坚果放到茶几上,又要去洗水果,赵锐叫住我,说:“子秋,你陪我坐着就行。” 我于是听话的坐他旁边,拘束得手脚都没地方安放,仿佛那个客人,是我。 赵锐应该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不过,他既然有来我家的勇气,也就有打破沉默的勇气,虽然声音有不稳定的颤音,但到底是出口了,不过,说的话题,却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子秋,你爸妈不在家吗?” “在家的,我妈在家,不过有点不舒服,在楼上休息,我爸出去了,要晚上才会回来,我哥,嗯,我哥在外地,过年没有回家。”我一口气把家里成员的去向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长串的词,舌头居然没有打结。 赵锐只是看着我笑,大概我的紧张,让他从容不少。 “要不我上楼去叫下我妈。”我继续这个话题。完全不能停下来的节奏,若停下来,一对已分手的男女朋友,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是几个意思? “等下吧,你妈不舒服,我们先别去打搅她。”赵锐笑意更浓了点,声音也淡定了。 “唔,好。”总有哪里不对,是那个代词吗?我们?什么时候,我和他,又在同一阵营了? 赵锐朝我挪了挪身子,已经靠得我十分近了。如果我没猜错,他此行的目的,便是和好。只是,他若真存了这样的心,我要怎么应对? 我不希望分分合合纠缠不清,没有赵锐的日子虽然很难过,很不习惯,甚至,在孤独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念,但是,那样的一段日子,却也没有压抑,没有沉重,没有一种永远也无法偿还的内疚。 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宁愿选择轻松,只是,要怎么拒绝? “子秋。”赵锐温润的声音轻轻响起,“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你:如果我放手了,你会不会回来找我?当时你说:你不要放手就是了。现在,我舍不得放手,回来找你,你愿不愿意还和我在一起?” 我微微低着头,心里紧张的想着要如何回绝才不至于又伤到赵锐。可是赵锐根本不给我短暂思考的机会,他又坐近了点,几乎是挨着我了,他的右手轻轻覆在我左手手背上,我刚动了要离开的念头,他已经把我的手反抓到他的掌心。我只觉脸颊发烫,本能的想要甩开,楼梯处却传来一个慵懒无力的声音。 “子秋,你朋友来了?”妈妈站在最下面一个台阶上,笑着问我,不止声音无力,连她的笑容,都是没有力气的。 “阿姨,新年好。”赵锐赶快站起来打招呼。 我只得也跟着站起来,因为他一直抓着我的手没松开,我不知道他是紧张得忘记了,还是故意这样做的。 妈妈轻飘飘的走过来,视线在我们紧握的手上停了停,笑容里有由衷的高兴,对赵锐的语气,竟是十分亲切:“坐吧,我刚刚有点不舒服,去楼上躺了下,听到你们声音,所以下来看看。” “阿姨要不要紧,要不还是去休息吧。”赵锐关切的问。 “没事,现在好多了。”妈妈笑着,眼睛仔细打量赵锐,她还没见过他,但是,应该听王妈或者爸爸说过吧,如果爸爸愿意和她说的话。 在面对家长时,赵锐还是有点拘束的,他握我的手更紧了点,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挑起话题。他这个样子,让我有理由相信,他或许忘了我们还是分手状态,这样一厢情愿的牵手其实是很不妥的。 我的手往回抽了抽,赵锐终于意识到了,他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松开了手——他大概以为我是觉得在妈妈面前牵手不太好。 妈妈看着我们的小动作,了然的微笑着,眼睛看向赵锐,问:“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赵锐吧?” “是的。”赵锐这才想起还没做自我介绍呢,蹭蹭蹭把籍贯、年龄、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一下子兜了个底朝天,有的信息甚至是连我都不知道的。他这是要做准女婿的架势? 妈妈对他此举显然很满意,原本毫无生机的一张脸,竟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看向赵锐的眼神,愈发的温和慈爱。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也是雪颜说给我听的。她一直对周渔印象很好,所以逮着机会就撺掇我们,她说我们两个都是闷骚型的,明明心思不正,却偏要装一本正经,又说周渔天生一副讨丈母娘喜欢的脸,笑得那叫一个笑靥如花。 “子秋,你要是拐了周渔,你妈保证喜欢,而且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当时是12月的一个黄昏,我和雪颜在校园漫步,经过篮球场时,正好看到小乔一个起跳,抓住了飞到头前的篮球,然后双手一沉,握着球放在腰间,接着右手单独抡起篮球,划出一个美丽的半圈,侧着身将篮球砸进了篮筐。非常流畅帅气的动作,我不由看得有点呆。小乔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目光也向我这边投过来,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看到他灿然一笑,惊艳了那暖融融的夕阳。 只是这样的美好,随着元旦的那一场雪,一去不复返。 妈妈和赵锐还在愉快的交谈着,我却似乎走神了,总觉得有点什么牵着我的思维,向那未知的方向走去。 赵锐应该是意识到我的心不在焉了,他的视线不时投向我,有探究的神色;妈妈似乎也意识到了,不过她显然会错了意,以为是年轻人想要单独的相处空间,于是笑着说:“我去看王妈元宵包好了没有,你们在这好好聊。” 妈妈走后,赵锐再次抓住我的手,我挣了一下,他只是不放,低低的说:“子秋,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说过吗?我是说过。在和赵锐一起的那段时光里,我何止说过不会离开他,我甚至想着要和他共度一生一世。只是,这样,我会快乐吗?他会快乐吗?如果在分手以前,我没跟他说过那长长的一段心里话,他不知道我的真正想法,或许,我们能平淡安然的牵手而行,但现在,还有可能吗?留在我和赵锐心里的那个结,谁有本事能把它解开? 第六十三章曲线救国 因为是元宵节的缘故,爸爸回来的比较早。天还没有黑透,他已经到家了,带着淡淡的酒气。 当他看到赵锐时,表现得特别高兴,连说晚上要和小伙多喝几杯。 赵锐和爸爸似乎有很多话题,不论是商场上的明枪暗战,还是私下里的兴趣爱好,都能热热闹闹一聊一大串。虽然只是一个大二学生,但赵锐读书一向用功,涉猎极广,学的又是金融专业,从的又是一流的老师,加上父母亲戚在深圳有不菲的实业,所以很多见解完全看不出青涩之处,和爸爸聊起来竟是如鱼得水,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家里那种热闹又快乐的氛围,竟是好久没有过的。 爸爸爱喝茶,聊到兴趣爱好时,自然会拐到这上面去。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就连喝茶,赵锐也能把这个话题接得风生水起,不仅对中国名茶了如指掌,而且什么茶什么口感,什么制作方法,行云流水一样娓娓道来,间或插一两个典故,把那繁琐细碎的茶文化,说得生动有趣,不止爸爸,就连妈妈都听得饶有兴致,在厨房里忙碌的王妈,也会在间或的空隙中到客厅来坐一坐。 我竟想不到赵锐会懂得这么多。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高中的时候他忙着给我补习,大学的时候他忙着诉说相思,所以,除了数学英语和甜言蜜语,我竟很少听赵锐聊起过其它。 聊茶的当儿,赵锐似乎想起什么,说:“叔叔,我听子秋说你爱喝茶,所以特意给你带了恩施玉露,不知你喜不喜欢?” 爸爸和赵锐聊天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他口中的这个小伙,此时见赵锐还给他带了上好的茶叶,自是乐开了花,笑道:“只要你给叔叔带的东西,叔叔都喜欢。恩施玉露是名茶,不仅制作方法源远流长,而且卖相极好,经沸水冲泡,芽叶复展如生,品时香气清鲜,滋味醇爽,能说,能看,还能喝(恩施玉露典故很多,制作方法又古老,所以喜茶的人光就这茶本身就能说半天,是以谓之能说),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茶。” 赵锐听爸爸这么一说,当然高兴,便起身去开行李箱。当他抱着一大堆东西过来时,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一个那么大的箱子,敢情他为了这次和好,早就做足了功夫。 赵锐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甚至包括穆子谦。带给爸爸的,除了恩施玉露,还有一包历史悠久的普洱茶;带给妈妈的,则是上好的血燕,不仅能美容养颜,而且对胸闷气促也有一定的防治作用;带给王妈的,则是一盒冬虫夏草含片,有一定的增加免疫力、平喘止咳功效(王妈有支气管扩张的顽疾);带给哥哥的,是一枚非常精致华美的领带夹。 什么叫送礼送到心坎上,这就叫送礼送到心坎上,且不说爸爸妈妈和王妈的礼物,就是穆子谦的领带夹,他若看了,也必定喜欢,因为穆子谦是个十分注重仪表的人,袖扣、领带夹是他必不可少的装饰物。只是,这份礼物,由赵锐送出,若他在场,不知会有何感想。 “小锐,你还在读书,不用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的。”喜欢归喜欢,但爸爸还是觉得这份礼太大了点。 “当然要的,我第一次正式上门拜访叔叔阿姨,肯定要尽最大的诚意,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很贵,虽然我还是学生,但有奖学金,寒暑假里也在做事,所以手上也还比较松。”赵锐微笑着说,我觉得他应该去做外交大臣,肯定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虽然爸妈不知,王妈不知,但是我知,赵锐争取到的那点奖学金,用到我身上肯定都还嫌少,且不说手机笔记本,就是每次来来去去的飞机票火车票住宿费,就远不是他那所谓的奖学金能应付得了的。所以这些礼物,应该还是出自他财大气粗的父母。他说是用自己的奖学金,大概是为了让大家收礼收得安心。 爸爸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笑得起了一脸的褶子,他每年收到的礼都不计其数,大概属赵锐这份收得最舒心!因为,这份贵重的礼物,贵重的不是价格,而是送礼物的人的那份真心。 只是王妈有点惴惴,她说:“小锐啊,你给王妈买包牛奶意思一下就行了,这么贵的东西,我也吃不习惯啦。” 妈妈笑道:“上次我给你的那个瓶子,就是这玩意。” “哎呀,你怎么不跟我说,我还以为只是什么参片,吃的时候也没当回事,用水一漱就吞下去了,连味道都没尝到。”王妈遗憾的说。 “也不知是什么人送的,没尝到味道就没尝到吧。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小锐送的,你可要好好尝一尝。”妈妈依旧笑着,指着那包血燕,说,“这个血燕,王妈你可得给我好好炖着,我想,味道应该和往常的不一样。”说完,还偏头看着我笑,竟是打趣我的样子。 我脸不由红了,好像这些礼物,是我串通着赵锐送的一样,天知道我和赵锐现在算什么关系,难道分手了一两个月,被这些礼物一搅,就稀里糊涂和好了吗? “小锐,你给我们都带了东西,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人。”王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赵锐当然知道王妈说的最重要的人是谁,所以他含情脉脉的看向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答:“我等下单独给子秋。” 三个老不正经的顽童心照不宣的笑了。 吃饭的时候,赵锐陪爸爸喝酒。家里来了个新成员,爸爸郁结很久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开阔不少,饭桌上谈兴愈发的浓,东南西北天文地理简直没完没了。一顿饭愣是吃了一两个钟,等他们终于酒足饭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 我对赵锐今晚的去处忧心忡忡,以他受欢迎的程度,弄不好会被留宿在家。若这样的话,我们的关系,更是说也说不清了。所以,饭一吃完,我便对爸爸说:“爸,我陪赵锐去找旅店吧。” 我想,我这样说,意图应该很明显了吧,就是不想爸爸一时高兴,留宿赵锐。哪知爸爸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小伙了,说:“好好的元宵节,去住什么旅店,就住家里,等下小锐还要陪我喝茶呢。” 赵锐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有点儿受宠若惊,看向我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得意。他应该猜出我没和家人说过我们分手的事,也应该知道要想哄得我和好不是太容易,所以,他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从我父母入手,造成准女婿的既成事实,到时再来和我和好,应该就好办得多。 王妈把茶具摆出来,赵锐熟练的烫杯、注水、置茶,很快,一杯色香味俱全的恩施玉露就泡好了,在那透明的玻璃杯里,芽叶徐徐展开,初时婷婷地悬浮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平伏完整,汤色亦是嫩绿明亮,看起来赏心悦目。 因我和穆子谦都不爱喝茶,所以即便以前穆子谦在家的时候,爸爸也是自泡自饮,自得其乐之余也难免落寞,而今有赵锐相伴,自是心旷神怡,加上喝了点酒,愈发的兴致高涨,又是一阵高谈阔论。 妈妈体力不支,陪喝了半杯,便上楼去休息,走前吩咐王妈把楼上的客房收拾干净,让赵锐就住在那里。 我只觉心里忐忑不安,照这架势下去,只怕他们就是不要我这个女儿,也要赵锐这个准女婿,那一声声小锐,叫得我几乎想起鸡皮疙瘩。 我真是太小看了赵锐,他此举,不只是和好那么简单,甚至是要借用我家人的力量,从此把我牢牢的禁锢在他身边。爱亦如何,不爱亦如何,在漫长的岁月里,一颗真心,虽然未必能换来另一颗真心,但是,总能换来自己想要的那点温暖。 时间一点点流逝,快十一点的时候,爸爸终于困了,吩咐我带赵锐去休息,自己也哼着调子上楼去了。看着一下子好像年轻十岁的爸爸,我忽然想,难道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有赵锐这近乎完美的男朋友,既宽慰了父母的心,又给这个家带来生机,难道不比那无法企及的爱情来得实在。 我家房子很大,客房也有两间,一间楼下,一间楼上。楼下那间偶尔还留宿过客人,楼上这间,却从来没有过的。因为楼上这间房,就在我的隔壁,我性子又孤僻,所以爸爸从来没考虑要把一个陌生人安排到那里睡,他怕我不自在。而今,第一次正式登门的赵锐,居然就获得了爸爸的青眼,得以住在这从未有人享用过的房间,不能不说是爸爸太喜欢他了。且不说我们还在分手状态,单就年轻人今日好明日分的恋爱,爸爸也不应该这么做的。可他却这么做了,难道仅仅因为喜欢?我想不是,或许,在爸爸内心深处,还是在担心着我和穆子谦,他总希望,我们都能快点有固定的男女朋友,走出不伦之恋的阴影。因而,他藉着这种喜欢,给我传递一个信息,让我好好珍惜赵锐。 第六十四章爱情宝石 客房布置得非常简洁,淡黄带着碎花的床单被套,白色有浅黄花纹的墙纸,带着些女子闺房的温馨,实木书桌也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上面摆着一盆绿萝,一盆仙人球。虽然没人住过,但是王妈天天打扫,又放了两盆生机勃勃的植物,所以空气还不至于晦重。 “你今晚就住这吧,如果要洗漱,要到楼下去。”我说。 “你住哪里?”赵锐问。 “就在你的隔壁。” “哦。”赵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手放到衣服口袋里,神情有点踟蹰。和刚刚在客厅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果没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 “什么事?” “子秋,你……你……”赵锐你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我耐心的站着,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就是想问问我会不会和他和好吗? “你还在生我气吗?”赵锐走到我的面前,很认真的问。 我也很认真的想了想,说:“没有。” “那我们……”他没有接下去说,而是微微俯下身子,在我额上印了一吻。 湿湿的温暖。 其实我是想拒绝的,但是想起今晚客厅里的笑声,想起前段时间他不在身边时的那份失落,想起穆子谦的不知身在何方,想起小乔对我的冷淡,我竟不敢把拒绝的话轻易说出口。不可否认,就像最初和赵锐在一起的理由一样,我是真的贪恋他给我的这份温暖。 “你不在意吗?我可能一直无法像你爱我一样来爱你。”我咬着唇,盯着他的眼睛。 赵锐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但真的只是一瞬,那一瞬过后,他眼里焕发出比先前更炽烈的光芒,说:“子秋,我有时间,也有信心,会让你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 是不是有点拗口?我觉得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过,原来赵锐重新来找我,不是他屈服了,而是他依旧坚信,只要有时间,他就能得到我的整个身心。他不知道,在这个世上,爱情从来是不和时间成正比的。 “如果一直不能够呢?”我依旧盯着他的眼睛。 炽烈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这次,没有重新燃起来。 我有点不忍,本想违心的安慰他几句,但最终还是没有。我知道,不合时宜的心软,其实是一种最大的残忍。爱得不到相等的回报会很痛苦,忘却也会很痛苦,但是,这些痛苦,总比你穷尽一生去追求一份不可能的爱情要轻得多。 “你先休息吧。”我丢下一句,向门口走去。 可是,下一秒,我的身子就被拖进一个宽大的怀抱,赵锐紧紧的抱着我,带着微微的颤栗,他俯下头,唇覆上我的唇,和着氤氲的酒气,轻轻的摩挲。那种酥麻的感觉,就像微弱的电流,直接传导到我的内心深处。 这是穆子谦从前最喜欢的游戏,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或许,男人在调情这方面,从来都是无师自通的。 赵锐见我没有反抗,身子也由最初的坚硬变得柔软,于是,他的紧张和颤栗也渐渐消失了,他开始吸吮我的唇,然后,慢慢的撬开我的牙齿,用他的舌尖,专心致志的追逐我的舌尖。 我们接吻了,这是和好了吧?是和好了吧? 绕了一个大圈,我们又回到了原地,是不是? 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呢? 我脑子里像倒了盆面糊,钝钝的找不出一丝清明。 赵锐是什么时候把我抱起,是什么时候把我放到床上,又是什么时候脱了我的外套,我竟全然不知。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而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要怎么做,好像那个和一脸情 欲的男孩纠缠在一起的女孩,不是我,全然不是我! 赵锐的吻落在我的耳垂上,脖子上,胸上,像雨点一样密集。他吻得很用力,不似过去那样温柔缱绻。他似乎想在我的身上烙下印记,如果可能,他肯定要刻上六个大字:穆子秋是我的! 当赵锐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我没再阻止。我想,我们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即便是再分手,也会有再一次的和好。分分合合,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在他想要更多的爱的时候,他就会分,在他抵挡不住思念的痛的时候,他又会合。爱情会让人反反复复,会让人痴痴狂狂,会让人不按常理出牌。从这个角度看,我倒羡慕赵锐,起码,他可以肆意表达自己的情感。 然而,也不知道老天是在帮我还是在戏弄我,在我决定把自己全部交出去的时候,它居然不顾场合的开起了玩笑。 “子秋,你来那个了。”赵锐的手指抚过我的私 处,沾了一些湿湿黏黏的东西,伴着淡淡的腥味,是血。 “啊?”我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就像慷慨赴死的人却意外得到豁免一样。不过,或许我不应该这样比喻,若被赵锐知道这样的想法,会是怎样的心伤? “傻瓜。”赵锐爱怜的亲亲我的面颊。他应该很难过,蓬勃的欲 望无法得到释放,肯定会很难过。不过,在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失落的表情,可能,我的不再抗拒,对他来说是一种肯定与胜利。 “那你先休息,我去处理一下。”我面红耳赤,虽然除了最后那一步,我们什么都做了,但还是无法自然的和他一起面对这样一种情况。 “嗯,等会过来,我有东西给你。”赵锐在我耳边吹一口气,语气缠绵得像拔丝香蕉上怎么扯都扯不断的那根丝。 我点点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等把一切清理好,我心头更茫然了,不知道是要真的如赵锐所说过去,还是就呆在自己房里。今天他来得太突然,我们的和好太迅速,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让我恍恍惚惚不感相信现实。 在房里呆坐片刻,外面却响起几不可闻的敲门声,不用说是赵锐,他在那边等不到我,所以化被动为主动,找上门来。 我走过去开门,他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种紧张的兴奋。 “弄好了吗?肚子疼不疼?”关切的声音。 “不疼。”我说,“你怎么过来了?” “我说过有礼物给你啊,早就猜到你不会过去。” “明天给我也一样的,现在好晚了,早点睡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要带给你的是什么?”赵锐有点失望。 “给我看看。”我摆出一个期望的表情。 赵锐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粉红色的水晶吊坠赫然躺在白色的丝绒上,那吊坠是心形的,用极细的银链穿着,质地通透,在灯光下闪着润泽的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目。 “喜欢吗?”赵锐把吊坠托在手里,问。 “很美。”我说。 “我给你带上。”赵锐拿起吊坠绕过我的脖子,细心的为我带上。 “知道粉色的水晶象征什么吗?”他问。 我摇摇头。 “象征着永远的爱情,粉色水晶又被称作爱情宝石。” “哦。”我微低着头,手指抚上那小小的坠子,凉凉的感觉,有点像我此时的心情。是永远的爱情吗? “以后每天带上,看到它,就想起了我,这粉色的心,也是我的心。”赵锐从背后抱住我,脸贴着我的脸,“子秋,我爱你,和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夜半的时候,想起你离开的背影,泪就毫无征兆的滑了下来。子秋,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适应那种没有你的日子。所以,我选择回到你的身边,慢慢等待,等有一天,你爱我亦如我爱你。” “我……”我刚要张口说话。 “嘘。”赵锐用气流阻止我发声,“别忙着表态,不管是你,还是我,都需要时间。我知道,你的心,比常人的冷,比常人的硬,但是,我有耐心,亦有信心,更重要的是,我有足够足够的爱,那浓厚炽热的情感,可以温暖你的一生。” 是在抒情吗?都说恋爱中的人儿是诗人,果然是的,我心头一热,似乎感动了,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毫无保留的爱你,你为什么还要犹豫呢?过往的东西,终归是抓不住的,不管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还是夕阳下璀璨的笑,都只能成为旧时光里的一些片段,连重温一下都会伤感,又何必心存执念的想去抓牢?还有什么东西,比你后背的这份温暖更真实!还有什么情意,比你后背的这个胸膛更牢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我把双手放到赵锐的手背上,头微微一侧,唇主动吻上他的唇。换气的空隙里,我微微睁开眼,看到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穆子秋,是你自己的选择,从今往后,你就让那粉色的心,陪着你度过漫漫的岁月,从今往后,你就和身后这个人,白发苍苍相守到老,他若不离,你休要弃! 爱情宝石,是永远的爱情吗? 第六十五章都是你做的好事 第二天起床穿衣的时候,我才发现,昨晚赵锐吻过的地方,尤其是脖子和锁骨那里,都有淡粉的唇印,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明白两人曾经有过怎样激烈的战况。 我万万是不敢顶着这些唇印下楼的,父母和王妈的目光,让我如何去面对? 怎样遮掩呢,我的衣服一律低领,遮住锁骨上的那些痕迹还勉强,要想遮住脖子上的痕迹,几乎是痴心妄想。只能用围巾了,我打开衣柜,里面有不下十条丝巾,但它们都不符合我今天的要求,太薄太小,无法把脖子围个严严实实。只有一条浅蓝的围巾,是羊绒的,又长又宽,要遮住脖子是绰绰有余,但是,若不是情非得已,我是断不会再围它的。因为这条围巾,是我和穆子谦的情侣巾。在我高二下学期,春寒料峭的一个周末,我和穆子谦在街上闲逛,看到这一对围巾,两人都非常喜欢,所以买了下来。我还记得那个卖围巾的男孩子嘴巴甜得像裹了蜜:“哥哥,买下来吧,你和姐姐一起围上,旁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恩爱情侣。”他为了卖围巾,叫穆子谦哥哥大抵没错,叫我姐姐,却是错了,因为看起来他也二十出头了,绝不至于比我还小。但是,那一声姐姐,听在我的耳朵里,竟非常的受用。我甚至想,原来,在旁人眼里,我和穆子谦也没差那么多嘛,他是哥哥,我是姐姐,我们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的恩爱情侣。 那天,我们买下这一对围巾,而且还很拉风的围在脖子上,获得了几乎百分百的回头率,在人少的地方,我甚至大胆的挽着穆子谦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不,确切的讲,应该是手臂,因为那时的我,刚刚才到他的肩膀。 几近完美的回忆片段。 我深呼吸一下,把围巾捧在手心,脸埋了进去,一丝久远的馨香,撩拨得我心尖儿都痒。 围好围巾,又找出一件白色短外套与之搭配,再加上深蓝的长裙,整个人就像山谷里的幽兰,清雅脱俗,只是,那古潭一样深不见底的双眸,总似藏着无法言喻的惆怅。 下得楼来,赵锐已经在陪爸爸下棋,妈妈坐在旁边安然的削着水果,王妈则在厨房忙碌,淡淡的粥香,隐隐飘了出来。 爸爸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没抬的说:“子秋,爸爸真的老了,连最擅长的中国象棋,都下不赢小锐了。” 我走过去,挨着爸爸坐下,认真看他们的局,其实在伯仲之间,说不上谁是劣势,但爸爸的水平,我是知道的,连穆子谦都要逊色半分(穆子谦高中的时候,就曾代表学校到省里参赛,棋艺十分了得),而赵锐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居然堪堪与他打了个平手。这个我自以为十分了解的男孩,到底还有多少深藏不露的本领? “那是叔叔让着我。”赵锐抬头看我一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艳到了的光。 “呵呵,现在看来不是叔叔让你,是你要让着叔叔,否则,自以为是象棋里一等一的高手,若被一个年轻后生轻而易举打败,让叔叔这老脸往哪搁哦。”爸爸开玩笑着说。 “爸,你这样子,赵锐不敢下了啦。”我接过妈妈递给我的一片苹果,喂到爸爸嘴里,带着点点娇嗔的语气说。 “呵呵,现在就向着小锐啦,难怪人家说女大不中留。”爸爸看来心情十分的好,玩笑开起来肆意得很。不过,当他的视线从棋盘移到我脸上时,笑容却滞了一滞,问,“怎么,今天要出去吗?还围着,呃,穿得这么……隆重?”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是想问我为什么围着这块围巾。想不到事隔多年,爸爸的记性还这么好,居然记得穆子谦也有块和我一模一样的围巾——自从买了这围巾之后,我和穆子谦,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在所有能围围巾的场合都围着它。爸爸还曾打趣:“你们是要搞兄妹装吗?” 爸爸以为我还忘不了穆子谦,爸爸以为我还记着过往,爸爸不知道我脖子上的秘密。 我不自然的笑笑,回:“我觉得今天怪冷的,所以……” 爸爸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依旧去看棋盘,只是脸上的笑,不似刚才那样肆意。 妈妈又递给我一片苹果,随着苹果一起递过来的,还有淡淡的笑意。我在这笑意里,原本皱起来的心,一下子舒展开来,也许妈妈是懂我的,毕竟母女连心,她应该猜到了我围巾下藏着的秘密。 我拿着苹果,挪了一下位置,坐到对面的赵锐身旁,把苹果递到他嘴边,赵锐像个受惊了的孩子,怔怔的一时竟不知道咬。是,在我们交往的这么长时间里,我虽然乖巧听话,但却从未主动对他做过这么亲密无间的动作,而今忽然得此殊荣,他自是呆住了。 “快吃。”我笑。 赵锐连忙咬了一口,但接下来的时间,他的心思竟完全不在棋盘上,一会看下我,一会看下我,爸爸趁他闪神的功夫,巧妙布局,赵锐竟一点也没察觉,最后被爸爸直捣黄龙,一举拿下将帅。 “还是子秋聪明,知道用美人计。”爸爸赢了棋,笑得十分舒心,不过,或许,他真正舒心的,是我和赵锐的亲密互动。 “原来你是间谍。”赵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想要掐我一把以示惩戒,可指尖在触到我的手背时,却只是轻轻的抚了一下。 爸爸哈哈一笑,开始收棋,因为王妈已经在叫吃饭了。 吃完了饭,赵锐对爸爸说:“叔叔,我和子秋等下要出去,我们高中几个同学今天要聚一聚。” “去吧,年轻人就要多出去玩玩。”爸爸笑道。 王妈也笑着说:“小锐,你就是要带子秋多出去走走,这孩子喜静,老是在家里一呆就是一天,都快长霉了的。” 估计是被“长霉”两个字触动,爸爸转头对妈妈说:“如仪,我今天要去邻城老张家一趟,几个老朋友会聚在一起吃个饭,你去不去?” 妈妈大概是想不到爸爸居然会邀请她,有点吃惊,说话都不是很利索:“我……我去合适吗?” “当然。”爸爸声音温润如玉,能起安神的作用,“我们今天不谈正事,就是老朋友联络一下感情,老张的夫人大概也会去,我记得你和她很熟的。” “以前是很熟。”妈妈声音很轻,“那我先上楼去换件衣服。” “好,我等你。”不止声音是温润的,连目光也是温润的。有多久,我没见过这么和美的场景? 和赵锐出得门来,我问:“你怎么没和我说今天有聚会呢?” “哦,是我早上给小乔打电话,提议几个还没返校的老同学聚聚,算是临时起意吧,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赵锐解释。我能理解他的临时起意,若是昨晚没有搞定我,今天他怕是没心思去搞什么小范围的聚会。 “你早上起那么早?”我随意问道,可话才一落音,就觉得不太妥。昨晚赵锐在我房里,磨蹭到2、3点才走,几乎说遍了所有肉麻的情话。 赵锐看着我脸上微微的红晕,笑得心满意足:“我当然要起早一点,若像你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叔叔阿姨会怎么看我?” “还怎么看你?他们被你哄得心花怒放。”我故作不悦。 “怎么,吃醋了?难道你没被我哄得心花怒放?”话里隐隐的意思,竟是昨晚的那些情话了。 我撇过头去,不理他,越理会越得瑟的。 赵锐却不管,转到我身体的另一边,依旧对着我的脸,问:“今天怪冷的吗?怎么围这么厚的围巾?” “难道不冷吗?” 赵锐抬头看看天,笑:“虽是冬天,但今天阳光很好。” 我又把脸撇到一边,声音几不可闻的嗔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赵锐是属蝙蝠的,这么小的声音,他居然听到了,问:“什么好事?”应该是故意问的,脸上有明显的看好戏的表情。 “懒得理你。”我也说不上是真恼还是假恼,快走几步,和他拉开一定距离。 赵锐腿长,不用快走就赶上了我,他长臂一探,抓起我的手,说:“让我看看。” “不要。”我试图甩开他。 “乖,别闹,让我看看。”哄三岁娃娃一样。 我停下来,赵锐拨开我的围巾,看到那浅粉的唇印,问:“痛不痛?” “谁让你那么用力的。”我似乎仍在闹别扭。 “对不起。”赵锐低声道歉,可我听不出一点诚意,只觉他那低低的嗓音里,有着淙淙流水一样清澈的幸福,而且,那流水若是碰到点什么,随时都会溅出灿烂的水花,不,是愉悦的笑声。 果然溅出了愉悦的笑声,那个给我留下一脖子吻痕的始作俑者,此时正紧抿着唇,极力忍着一肚子坏笑,可终究没有忍住,有细微的“哧哧”声,从他唇边溢出来,就像一只刚刚学会飞行的小鸟,振着柔软的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 第六十六章真正的暗恋 聚会的地点,是在一家饭店,大大的包厢里,已经来了十多个人,我和赵锐刚走进去,就有男生打趣:“呦,我们的金童玉女来了。” 赵锐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我只用陪着在旁微笑。在看到一个黑高个子的男生时,我记起他是张小美的男朋友,具体叫什么名字,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因为和张小美同桌了三年,所以我还是有几分关心,便问:“张小美呢?她回学校了吗?” 男生略带尴尬的笑笑,说:“我们分手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的动态。” 另一个男生过来插话,说:“异地恋很辛苦的,强哥是被人挖墙脚啦,所以赵锐,你可得看紧一点穆子秋,她在那工科学校里,简直周围都是恶狼。”他嘴里的强哥,就是这黑高个的男生。我忽然记起这男生是叫张强,当初还有人取笑他们搞姐弟恋——两人同一个姓,张小美比张强大。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生,有个女生取笑后面说话的男生:“难道你不是工科学校?看来你自己就是一匹恶狼。” 于是笑声更厉害了点,我在这笑声里有点不自在,赵锐温和的目光投向我,很自然的牵了我的手。 “你看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说恶狼恶狼就来,小乔小乔,快过来,大家说你呢?” 又一个男生忽然朝门口招手,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却是小乔正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他穿了一件蓝色的羊毛衫,白色的裤子,头发侧分着,打理得十分妥帖,加上那流光溢彩的笑容,整个人显得丰神如玉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触的一刹那,又飞速的移开。赵锐亦朝小乔扬手,小乔便笑着走了过来,问:“呃,谁在说我坏话呢?” 有个不怕死的人拱了出来,添油加醋道:“他们何止在说你坏话,他们还想问你有没有挖墙脚呢?” “挖什么墙脚?”虽然声音仍旧行云流水一样不带一丝迟滞,但我还是隐隐察觉出了一丝强自的镇定。 “说你是工科学校里的恶狼,是不是成天围着穆子秋这朵鲜花转?” “恶狼要找肉吃,鲜花在它眼里和一株杂草没什么区别。”小乔嘻嘻的回道。 “哇,居然敢说我们的冰美人是杂草,是不是想被罚酒?” “罚酒就不必了,等下我们拼酒。” “你说的?”对方估计是个酒鬼,听说拼酒两眼发光。 “我说的。”小乔拍着他的肩膀笑,眼角余光却瞄向我和赵锐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我动了抽手的念头,但还是克制住了。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服务员开始上菜,小乔没和我一桌,他在另一张桌子上和那个酒鬼拼酒,开始喝的是啤酒,用大号玻璃杯,后来干脆直接用瓶子吹,最后,啤酒不过瘾,他们又叫着上了白酒。小乔一直喝得爽快,笑得更爽快。他本是热热闹闹的人,有着天生的领导力,自是把那一桌的气氛带出一个又一个高潮。 相对来说,我们这桌就平淡得很,除了赵锐和另一个也是陪女友的男生,剩下的都是女孩子,有几个喝着啤酒,其它的都喝果汁。大家斯斯文文的吃着,聊着,气氛虽不热烈,但也和谐。 但那些男生喝到高兴处,哪里会放过这边的人,他们开始拿着酒瓶子转移阵地,找各种理由和男生喝,和女生喝,一轮轮喝下来,原先的座次早就不复存在,好几个女生都被赶到了另一桌。 张强也过来了,我看到他搭着赵锐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赵锐,哥们真羡慕你,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对你还这么忠心。我的那个张小美,在大一的时候,就和别的男生玩暧 昧,还不告诉我,直到这次放假前我搞突然袭击,才把他们抓了正着。你说,她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到底是什么信念在支撑着她,居然还玩起了脚踏两只船,她就不怕掉河里淹死?” 赵锐知道他是醉后吐真言,不需要什么泛泛的安慰,只要有个人能听他诉说,所以,便温和的笑着,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偶尔和我相视一笑。 场面到后来越来越混乱,不止男生,连女生都有好几个喝多了。酒能壮胆果然是至理名言,一个平时看起来文静沉默的女孩,秀秀气气的一张脸,鼻子上还有几粒可爱的雀斑,居然站起来,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脸蛋涨得通红,对赵锐说:“赵锐,我暗恋了你三年,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内容实在惊人,所以,原来嗨爆天的气氛,竟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静静的看着她,看着这个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挖墙脚的女孩。 赵锐虽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好,此时神志还清明得很,他看一眼女孩,又看一眼我,用平淡无奇的口气应着:“我知道。” 女孩大概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的一句话,居然被人家轻飘飘的带过,她怔了一下,不知是失望还是委屈还是羞辱,眼圈一红,里面汪了一包泪。但她愣是咬着唇,不让那泪留下来。这个模样,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过了大概有二三分钟的功夫,女孩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勉强笑着,说:“你知道就好,我也只要你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从你高三到我们学校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你,直到现在,而且,如果没有意外出现,还会到将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爱的宣言?告诉心爱的男孩,我一直等你,等到那一天,你回头看到我?等到那一天,你愿意来找我?这也太刺激了吧。只是,以我对赵锐的了解,这种可能,怕是不比火星撞地球大。 我微微叹了口气,为这个女孩的勇敢,也为那毫无希望的暗恋。 只是,这一声极轻的叹息,看在别人眼里,则是生气的前奏了。大家一开始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眼下看来,戏似乎演过头了,你看,现在人家的正牌女友都生气了,不是吗? 赵锐大概也以为我不高兴了吧,所以,他一只手伸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举起酒杯,朝女孩晃了晃,说:“谢谢你,其实我和你有相似之处,我从第一眼见到穆子秋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只是,我比你幸运,我们两情相悦。不管是在过去还是未来,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穆子秋一个人,我会待她如珠如宝,我会和她相守到老。至于你的感情,我是无以为报,只能喝下这杯酒,祝你早日遇到两情相悦的那个人。”说完,一仰脖喝下杯中酒。 我想不到赵锐俊雅的外表下,温和的言语中,竟藏着一颗如此冷峻的心。他拒绝得那样干脆利落,那样不给对方一丁点儿希望。 女孩原本通红的脸,在赵锐喝下最后一滴酒时,亦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成一种青白,可是,她今天既然敢说出来,想必也不完全是借酒壮胆,心血来潮,她应该事先想到了这样的结局,而且,想好了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只听她说:“我知道你会拒绝我,我知道我比不过穆子秋,但是,真正的暗恋,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我绝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就放弃暗恋你,我会一直一直把你放在心底,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说完,也像赵锐那样一仰脖喝下了杯中酒。 大家在这暗恋的最高誓言中,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哪个神经搭错线的人,居然鼓起掌来。有第一个鼓掌的,就有第二个,一时间,包厢里竟响起了噼里啪啦好长时间的一阵掌声,女孩在这掌声里,终于伏到另一个女孩的肩膀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种时候,我算是见识了赵锐的冷硬,他根本没有丝毫去理那个女孩的意思,只是偏头看我,声音柔情似水:“子秋,你不要介意,我心里只有你。” 我摇摇头,说:“她很伤心。” 赵锐看都没朝那个女孩的方向看一眼,目光依旧停在我的脸上,说:“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总是要伤心一下的。”他说得那样平常,好像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一样,至于那个女孩喜欢的人,是他,还是其他人,压根就不管他的事。 我本来想回一句“你很残忍”,但终于没说,也许赵锐这样做是对的,既然不能响应对方的感情,那就要用最冷酷的拒绝来让对方死心。像我这样,没有原则的心软,没有原则的将就,没有原则的屈服,才是真正的残忍。 我在心里苦笑一下,忽然很想喝点儿酒。如果我喝醉了,有没有勇气对赵锐说:“我其实是不爱你,只是心软,只是依恋,只是屈服。我其实有自己喜欢的人,虽在努力,却实在是,很难忘记。” 我有这样的勇气吗?估计是没有。我想,即便我喝醉了,醉到一塌糊涂,我也会记得,脖子上这颗粉红的心,它是赵锐的爱情,永远的爱情,在我同意带上它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用我长长的一生,去偿还他的这份深情。 有的决定,你一旦做出,便无法回头! 第六十七章小心眼的男人 赵锐因为“抱得美人归”这个理由,没少被灌酒。而且那些来敬酒的人,还嚷嚷着让我喝,我从来没喝过酒(小乔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喝过的,但我从未和赵锐提起),加上又来了月事,赵锐肯定不会让我喝,如此一来,就要喝双份。饶是他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样的喝法,终于晕晕然有了醉意。 小乔也喝得差不多了,可是似乎还没过够瘾,又提了个酒瓶,走过来和赵锐喝。他们两个好兄弟,你一杯我一杯,边喝边聊,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扯了出来,聊到最后,居然说到了我,赵锐应该是彻彻底底喝多了,他一把将我揽到怀里,说:“小乔,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是,我要让你记住,朋友妻不可欺,穆子秋是我的,你休要有非分之想。” 我被赵锐紧紧的箍住,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他不顾场合说的那些话。我看到小乔拿着酒杯的手轻微晃了一下,有几滴洒了出来,落在白色的裤子上。但是,小乔显然比赵锐要清醒一点,他看都没看我,只对赵锐说:“你多心了,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赵锐轻笑一声,说:“是那个女明星吗?呵,你我多年兄弟,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是,你为什么喜欢她,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追星……唔,小乔,只有你想得出来,哪怕是个幌子,你也不愿沾惹现实生活中的那些女孩。只是,小乔,你越这样,我就越担心,你让我有太大的压力。” 小乔脸色变了变,给赵锐再倒了点酒,笑容里有苦涩,说:“你想多了,呃,我和子……我和穆子秋,一直都是受你之托,才会有一些交往。在这期间,或许有些事让你误会,但我也和你解释过了的。” 赵锐“哦”了一声,拿起酒杯又要喝酒,我在他怀里扭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赵锐却误会了,他以为我是想挣脱他的怀抱,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温声道:“是不是太热了,把围巾取下来。” 我知道围巾下藏了什么,本能的要说一声“不”,但赵锐一直盯着我看,笑容里有些许玩味,我蓦地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要让小乔看一眼他的杰作,要用事实明明白白告诉小乔:穆子秋是我的,不止是心,还有身。” 有那么一丝屈辱,在脑中一闪而过,可我没有犹豫太多,微笑着解下围巾。我看到小乔眼里的惊痛一纵即逝,但他什么也没说,只举起酒杯,和赵锐碰了一下,又是一杯酒下肚,只是,和这杯酒一起下肚的,还有其他什么吧。 赵锐此时大概也意识到此举不妥,便拿过我手里的围巾,想要替我围上,我阻止他,淡淡的说:“屋里开了空调,我是真的很热。” 没了围巾的遮掩,脖子上的印记,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其它喝酒的人,偶尔往这边看,自是发现这个秘密,但这终归是隐私,即使暴露于众人的眼皮底下,也是不好过问的,何止不好过问,连看都不好意思看。就像在路上遇到一个残疾人,明明很好奇对方缺陷的部位,可因为怕伤到对方的自尊,愣是要生生的撇过目光。 但也有不识时务的人,比如喝得满脸通红的一个矮个子男生,脚步都已经虚浮了,估计脑子也想不了太多事,看到我这模样,硬是从另一桌晃过来,朝赵锐竖起一个大拇指,说:“哥们,有你的,居然真当穆子秋是块肉,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他这话实在是难听,赵锐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沉着个脸,说:“你喝醉了。” 那男生是真的喝醉了,完全失去了察颜观色的能力,依旧说:“我没喝醉,眼睛看得清楚着呢,你在穆子秋脖子上种了这么多草莓,今儿个是不是炫耀来的。她可是我的梦中情人,你这样做,让我的心都碎成玻璃渣渣了。” “是吗?”冷冷的反问,差不多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 小乔怕那矮个子男生继续口无遮拦的说下去,便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拥着他的肩膀,说:“我看你喝得还不尽兴,我也喝得不尽兴,不如我们去那边再喝几杯。”说完,半推半拽的把他弄走了。 我在赵锐怀里动了动,问:“现在够了?” 赵锐却并不松手,只是怔怔的看我,倒把我看得有几分不安,好像那个搞这闹剧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你生气了。”良久,他才出声。 “没有。”我言不由衷的笑着,说,“其实你不必这样的,何苦为了我,伤了你和小乔之间的情谊。” 赵锐沉吟一下,说:“对不起,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我看到你和小乔在一起时,总有种我才是个外人的错觉。在你家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是一体的,可是,在这里,我又觉得你离我很远,让我捉摸不透。” 我摸着胸口的粉色水晶,问:“它也让你捉摸不透?” 赵锐只是看我。 我叹了口气,说:“若你不想我们继续成为大家的焦点,先松开我,再帮我把围巾围上。” 赵锐环顾一下四周,撞上很多匆匆逃离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脸色也柔和了很多。 “我看你很得意,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在赵锐给我围围巾的当儿,我调侃他。正如他自己所说,在小乔面前,他似乎失去了在我爸妈面前那种意气风发的自信,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心眼男人。所以,我希望能通过这种轻松的交谈,让他安下心来。 “你不喜欢?” “你说呢?难道你不觉得有点游街示众的味道。”我摸摸脖子,笑,“他们看到这里,每个人心里都在嘀咕,瞧,穆子秋被赵锐连皮带骨给吃了。” “我是想吃,可惜,没有机会。”赵锐笑得不怀好意。 又嘻嘻闹闹的喝了一阵,有好几个人是彻底醉了,酒品比较好的,醉了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或者靠着椅子直着眼睛看人;酒品不怎么样的,则籍此耍起了酒疯,张强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他开始给张小美打电话,一会哭一会笑,一会骂骂咧咧一会甜言蜜语,就像唱戏一样。小乔应该也是醉了的,他是喝酒上脸的人,此时一张脸红得像充了血,黑沉沉的眼眸像汪了水,愈发衬得笑容流光溢彩。他虽然还没有倒下去,但眼神迷离,看得出是在努力维持最后一丝清明。 赵锐的状况本来比小乔还坏的,但在洗手间呆了半个小时后,回来居然像回光返照一样,又恢复成了那个温和谦恭的男生,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几乎看不出醉酒的样子。 “怎么去那么久?”我适时表示自己的关心。 “我催吐了。”微微的笑。 “嗯?”我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赵锐做了个挖喉咙的动作。 我心里一紧,说:“那多难受。” 赵锐耸耸肩,颇有点无奈:“谁让我喝多了呢,呆会神志不清的回你家,在你爸妈面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好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不会,我爸爸很开明,年轻人玩得疯点,他从不说什么的。” “可我还想回去陪他喝茶和下棋。” “你还行吗?” “之前不行,现在行了。” “难怪我爸爸那么喜欢你。”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我垂了眸,在心里问自己,喜欢吗?喜欢的吧,他已经渗入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我们接吻,甚至,我们差点跨过了最后一道防线,此时我若说不喜欢他,听在他们耳里,怕是一个笑话。 终于到了散席的时候,男生醉了一半还多,赵锐和几个还算清醒的同学,自然要扛起护送的大任。大家分工之后,我们负责送那个暗恋的女生和小乔。小乔和赵锐关系最好,送他是没有悬念的,而那个女生,则是点名要赵锐送,看在醉酒人的份上,也不好推脱。 我们叫了一辆车,先送女生回家,还好她没有醉到不认路的地步,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自己的家。只是,下车的时候,她说她家在六楼,楼道有灯坏了,害怕,非要赵锐送她上去。赵锐知道她的心思,是想抓住最后一点和他相处的时间,所以不愿意成全,便道:“打个电话让你家人下来接吧。” 女生不肯,小声的哀求:“你就送送我这一次,好不好?”求完赵锐,又来求我,“穆子秋,你就让他送我一次,好不好?” 她的声音那么哀伤,她的姿态放得那么低,若不是喝了酒,谁有这样的勇敢。我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佩服,朝赵锐说:“去吧。”竟也带了点请求的语气。 赵锐无奈的笑笑:“你和我一起去。” 我知道他不是怕我多心,而是不愿我单独和小乔呆在一起,于是点点头,说:“好。” 哪知那个女生见我也要去,一下子怒气冲天,说:“我一个人就能回家。”说完,就踉踉跄跄往前走,那像踩在云端里一样的步伐,简直让人为她揪了一把汗。 第六十八章我这里很痛 “你还不跟上去?”我对赵锐说,“她要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可不会轻松。” 赵锐面色不善,看我一眼,又看一下副驾上的小乔,说:“我马上就回来。” 可这一声马上,竟是半个小时都不见人影。 我心里隐隐有点不悦,再怎么说赵锐也是我男朋友,这样当着我的面把人拐走不还回来,哪怕我性子再清冷,也是很难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 小乔在车里呆了一会,估计不舒服,忽然打开车门,冲到一边哇哇的呕吐起来,他吐得很难受,那种食物腐败的气息随着冷风飘了过来,我终于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走了过去,递给他一张纸。 “谢谢。”他接过,勉强朝我笑笑。 我亦回他一笑,打算退到一边,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赵锐随时都会下来,我不想他看到我和小乔离得太近。今晚他们的谈话,已经让我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友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而问题的症结,正是我——这大概也是小乔前段时间不再和我联系的原因。 然而我脚步刚要挪动,小乔却低低的问:“痛吗?”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我居然听懂了,知道他问的是那些吻痕。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小乔又低低的问了一句:“他一直这样?” 这却是管得太宽了,再怎么说,这也算是我和赵锐的闺房密事,犯不着他来操心。因此,我选择了沉默。 小乔却还在继续说,你看,酒喝多了就是这样,它有时候会让你的大脑管不住你的嘴,就像此时的小乔。 “我这里很痛,你知道吗?”小乔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我心里一热,面上却十分淡漠,说:“你喝多了。” 可小乔似乎豁出去了,他一把抓起我的手,强行放到他的胸口上,我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那温温的热却让我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我用力一抽手,身子也后退两步,再次淡漠的说:“你醉了。” 小乔脸上那种失意的痛楚一览无余,他痴痴的看着我,问:“不是分手了吗?为什么又要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从元旦开始,一直到昨天,整整五十天的时间,我一直在盼着他问分手的事。我甚至想,如果他问,是不是表示有点在意?那我要怎么回答?我能不能告诉他我的那点儿心动?可事实是,他到机场接我,他亦陪我回家,我们在一起相处十多个小时,他表现出关心、友好、爱护,但是,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男女之间的情意。我在这五十天里,早上生出的点点期盼,到晚上变成淡淡的失望。就像一个在黑暗里等待救赎的人,他总以为前方会有阳光,可结果呢,不过是一晃即灭的灯火。 我记起除夕的那个晚上,穆子谦打电话过来,问:“子秋,你去放烟花了吗?” 我说没有,在陪爸妈看电视。 他说:“我在放烟花,那五彩缤纷的颜色前所未有的漂亮。” 我问:“你一个人吗?” 他说:“不是,陪一个女孩子。” 我“噢”了一声,在电话这头无声的微笑。一年了,他是要给我们之间的故事,写一个结局。 他继续在电话那头说:“子秋,我打算明年结婚,就在刚刚,我跟她求婚了,她答应了。” 我则继续微笑着,用近乎欣喜的语调说:“恭喜你,哥。” 挂了电话,我怔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拿起话筒,我很想告诉一个人,告诉他我的哥哥要结婚了,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告诉他我想哭我也想笑,更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他,除夕了,我希望有一个人,能来为我放那漫天的烟火! 可我最终没有拨那个悄悄记在心里的号码,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他对我的热情和关怀,是出自朋友之托,还是,他内心里那点无法言说的情愫。 有时候,只要一次犹豫,人生的路就会截然不同。 或许,已经不再勇敢的我,失去了那难得的一次机会。 所以,老天爷特意安排这样一个场景,来嘲笑我当时的犹疑不决。 是不是很讽刺? 小乔,你知道吗?当时间迟了一天,站在你面前的我,已不是昨日的那个我。 我又后退一步,说:“赵锐怎么这么久没回来,我去看看。” 可才一转身,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路灯不是很明亮,又隔了一定的距离,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还有那脸上的表情。他是刚走到那里?还是已经站了一会?我心里有点忐忑,不确定他是否看到小乔抓我手的瞬间。我不在乎他误会,可是,我在乎因为我的关系,让他们本就不乐观的友谊再蒙上一层灰。 我迎着他走过去,他亦朝我走来,在这段距离的中间,我们相遇了,他牵了我的手,问:“怎么不在车上等,外面风冷。” “我以为你一会儿就下来。” “嗯,她情绪不太稳定,耽搁了一会。” “没事吧。” “这个,怎么说呢,喝了点酒,可能就把那种痛苦放大了。不过,感情的事,谁也不能迁就谁,谁也成不了谁的救世主。” 我看着他脸上的淡然,猜想在那耽搁的功夫里,他肯定心硬如铁。 说话的时间,我们已经走到小乔身边,赵锐微微皱了眉,问:“怎么吐了?现在好受点没有?” “还是很难受,实在是喝多了。”小乔亦皱着眉,脸上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快上车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赵锐温声道。 三人重新回到车上,小乔依旧坐在副驾上,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睛,没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赵锐也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这气氛实在过于沉闷。 好在不过十分钟左右,小乔的家就到了,赵锐要送他回去,他表示自己能走,拒绝了,赵锐也不勉强,只下车目送他离开。我坐在车里,隔着窗玻璃,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点点一点点走远,走进那没有光线的黑暗里去。 回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回来了,妈妈去楼上休息去了,爸爸一个人在品赵锐送的所谓玉露。 “喝上瘾了?”我笑着坐到爸爸身边,“难道因为送的人不同,这茶叶的味道也不同?” “那当然,你以为每个人都有福气喝这样的茶叶。” “呦,怎么没有?只要想喝,还怕买不到,你以为赵锐送你的是稀世之珍啊?”我现在和爸爸的关系十分融洽,有时甚至有忘年交的感觉。 “不是稀世之珍,胜似稀世之珍。要是没有女儿,就是富可敌国,也喝不到这样的茶哦。”爸爸别有深意的看着我笑。 “爸……”我拖长声音叫他,有点撒娇的味道。自从老猫死后,我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有的爱是不能等待的,爸妈一点点变老,穆子谦又不在身边,我要尽最大努力的乖巧孝顺,不只是为这份亲情,更是为了穆子谦。 爸爸慈爱的摸摸我的头发,看着坐我对面的赵锐,说:“我就知道你们会喝酒,我让王妈给你煮了醒酒汤,让子秋去给你端过来,喝下去会舒服很多。” 我起身去厨房端醒酒汤,再回来时,对爸爸说:“其实他根本不用这汤,他有更厉害的醒酒绝招。” “哦?”爸爸饶有趣味的看着赵锐。 赵锐看我一眼,脸上有赧然的神色,说:“叔叔,您别听子秋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我故作不悦,“也不知道是谁这样,逼着自己呕吐,就为了回来巴结讨好我爸。”我有样学样的像赵锐那样做了个挖喉咙的动作。 爸爸呵呵一笑,说:“小锐,你的方法是好,但是最好别用。醉了就醉了,回来喝碗醒酒汤,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人家才不要睡觉呢,人家要陪您喝茶下棋,讨你的欢心。”我继续爆料。 “傻孩子,小锐哪是要讨我欢心,他是要讨你欢心。”爸爸又是呵呵一笑。 这叫什么,这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本来是要取笑赵锐的,结果反而被爸爸取笑了一番。我看对面那个人,此时正紧抿着唇,一副想笑又偏要忍住的模样,不由暗暗气恼。 但是,必须承认,我的气恼是假,内心里的那种轻松愉悦,却是真的。 爸爸今天却不接受赵锐的殷勤,喝了杯里的残茶,说:“今天在外跑了大半天,我也累了,先上去休息,你们两个也早点睡,知道吧。” 说完,便朝楼梯走去,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子秋,爸爸给你带了个小礼物,在你书桌上,等下记得看看。” 我“嗯”了一声,对赵锐说:“你先去洗漱吧,王妈煮的醒酒汤很神奇的,你只要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保证又容光焕发。” 赵锐应声好,自去洗漱,我则去清洗茶具。以前这个步骤都是爸爸亲手做的,但自从我们的关系改善后,他就做甩手掌柜了。 等一切搞定,我和赵锐上楼,他以要看爸爸送的小礼物为借口,又挤进了我的房间。 第六十九章小乔也有一把锁 我的房间里,书桌上,以前放水晶球的地方,现在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淡紫的颜色,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唯美而浪漫。 我打开盒子,一枚美丽的白色镶水钻的发夹赫然躺在里面。我拿出发夹,正要往头发上比试,却发现盒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心想爸爸送的礼物还不止这一个呢?遂放下夹子,改拿盒子,要看一下里面是什么? 我没有先看小盒子上的文字,打算直接拆了开来,哪知旁边的赵锐却说:“别拆了,子秋。” 我看他一眼,只见他神色极其不自然,脸上也起了大陀大陀的红晕,略微有点奇怪,问:“为什么?” “你看下包装就知道是什么了。”赵锐目光撇到一边。 我低头仔细看上面的文字,先是看到有英文的那一边,扫了一眼没明白什么意思,于是翻过来,看到几个汉字,大脑迟滞了一秒后反应过来,觉得整个气血都往脸上涌去了。 居然是一盒避孕套! 有几个爸爸,会送女儿一盒避孕套? 我羞惭难当,把盒子往书桌上一扔,对赵锐耍小性子,说:“都是你,你快出去。” 赵锐本来也是有点儿羞的,但是看我的状态,却是远胜过他了,有了强烈的对比,他反而坦然下来,委屈的辩解:“怎么是我了,不是叔叔送的么?” “你还说,要不是你昨晚三更半夜还在我房里,爸爸怎么会想起送这个。”我一跺脚,想起昨晚我们在房间里缠缠绵绵了大半夜,爸爸弄不好全知道了,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赵锐根本就不理会我的生气,他从后面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一脸坏笑着说:“其实叔叔完全不必送这个,我都做好功课了的。” 我没有立即明白“功课”两字的含义,等明白过来,又羞又恼,扬手就往他手臂上拍去,哪知赵锐完全不避,笑着受了这一掌,我还待再打,手扬到中途,忽然觉得这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会让身后的这个大男孩,愈发的得意,遂停了下来。 “怎么,舍不得了?”果然是得意了。 “你穿这么厚,打了你也不痛,还弄得我手疼。”我犹一副生气的模样。 “不是手疼,是心疼。”赵锐扳过我的身子,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深情款款的样子,“子秋,我喜欢你这模样,一点点小孩子的气性,微微的撒娇,让我觉得,你离我是这样的近。” “那是你,唔……变态。”我话没落音,自己倒先笑了。 “我哪变态了?”赵锐扳起脸,一本正经的问。 呃,会不会话说重了?皇甫雪颜老喜欢说我变态,我听得多了,竟一不留神就用上了。 “是不是这?”赵锐把我手放到他胸口,突突的心跳。我蓦地想起小乔捉我手的场景,脸又红了,他喝了那么多,现在会不会好点了? 赵锐以为我脸红是因为害羞,脸上笑意愈浓。 “我喜欢你这模样。”他再次重申。 两人默默的拥抱在一起,我敛起心神,感受掌心下面那一下一下的跳动。那是一颗粉红的心在跳动,每一次张缩,都是因为爱情。 第二天赵锐依旧起得很早,我下楼时,他陪爸爸已经喝了一轮茶,又下了两盘棋。 “懒猫。”赵锐笑我。 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尤其是看爸爸含笑不语只是盯着棋盘,更加不好意思。好像我的晚起,真的含义丰富。 没像昨天一样坐在爸爸身边,我选择了挨着妈妈坐下。 “子秋,昨晚睡得不好吗?眼睛周围都青了?”哪知妈妈比爸爸更不靠谱,问出的话听在人耳朵里就跟色 情对白似的。 “没有。”我低低回了一句,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去看王妈早餐做好了没有?”便逃也似的往厨房走去。 爸爸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说:“是要看午餐好了没有?我们都吃过早点了。” 真是气人,偏还有好事者笑出声来。我回头剜一眼赵锐,见他嘴都快要咧到耳根那里去了。 真是气人啊。 不过,也要怪自己这两天实在反常,几乎从不睡懒觉的我,偏偏一觉到了中午,生物钟完全混乱。当然,若追根究底,还得怪赵锐,他昨晚又赖到三点多才走,而我在他走后,全无睡意,愣是胡思乱想直到天明。天明时分,我听到了外面细微的声响,知道有人起床了,原本自己也是打算起来的,可身上懒懒的提不起劲,遂想着假寐一会,哪知这一假寐,竟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 难怪会被取笑?再加上昨晚的避孕套事件,这取笑更是别有深意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吃了早饭,哦,不,是我的早饭,他们的午饭,爸爸又出去忙了。他本就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人,这两天能抽出点时间陪赵锐,已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爸爸走后,我和赵锐也出门了,他说要去看看小乔,顺便给小乔父母拜个晚年。在人情世故方面,赵锐比我老到太多。若不是因为我,他和小乔不是兄弟甚似兄弟,而且,高三暑假里,他在小乔家住了半个多月,所以,每次回来,都会去拜访小乔父母,而且从不空手。 我本是不想去的,总觉得这样三人见面太过尴尬,但若不去,会不会显得心里有鬼。尽管我心里的确是有鬼,不过却不想让赵锐看出来,所以,我没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听话的跟着他。 小乔家在一栋半新不旧的居民楼里,三室一厅的房子,陈设简单,看得出不是富裕的家庭,但也不至于寒酸。小乔的爸爸去上班了,妈妈在家里,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奶奶。见到赵锐,奶奶高兴得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一会说赵锐好久没来看她了,一会说小伙长高了更帅了,一会又夸赵锐眼光好找了个漂亮女朋友……奶奶虽然腿脚不好,但口才很好,愣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一说半个钟。 赵锐这时表现出让我惊讶的耐心和对老人足够的尊重,虽然奶奶的话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内容,但他没有半点的不耐,一直饶有兴致的听着,偶尔插几句,把老人哄得心花怒放。原来他是个老少通吃的家伙 小乔妈妈陪我们坐了一会,便出去买菜了,小乔坐在奶奶旁边,刚好和我面对面,他时而接句赵锐的话,时而招呼我吃点心,时而像个被宠坏了的孙子一样埋汰一下奶奶。整个过程中,他都大方得体,优雅自然,甚至偶尔和我目光相接,也是一派平静。赵锐呢,也是谦恭有礼,温润如玉。只是旁边的我,完全不能自控的心慌,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神色却是越来越淡漠——淡漠是我的保护色,我还没有像眼前两个男生一样,修炼如此到家。 幸运的是,这样的煎熬没有持续很久,小乔妈妈很快买菜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5、6岁的小男孩,眉目里有几分小乔的影子,是小乔的堂弟,他很严肃很认真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大名周晓,小名晓晓。 “是春眠不觉晓的晓哦。”那稚嫩的声音配着一副大人的表情,让我不由会心一笑。 晓晓似乎很喜欢我,一直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的叫,还神秘兮兮的附在我的耳边,说是要带我去看一个秘密。 我本就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听他这么说,自是乐得跟着他去。然而这小家伙牵着我的手,去的却是小乔的房间。等我看到书桌上那张小乔跳跃着掷球的照片时,才觉得这样冒冒失失进他的房间实在是不妥的。 “我们出去吧,你到这里来,呆会哥哥该不高兴了。”我哄着晓晓。 “没关系,哥哥在和锐哥哥说话,不知道我们进来了。”果然是小孩子,居然把他哥哥当睁眼瞎。 “漂亮姐姐,秘密在这里。”晓晓像条鱼一样从我身边滑走,一哧溜爬到小乔床上去了。 小乔的床靠墙摆着,墙上做了一排书架,晓晓在书架上一阵翻腾,忽然高兴的叫:“找到了,漂亮姐姐,秘密在这里。” 我心里其实是明白不应该去看的,虽然是个小孩子口中的秘密,但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哪怕是件再平常的事物,看了终归不好。然而我偏没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竟走了过去。 是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带密码锁的那种,在我读初中那段时间很流行的,封面是一丛印刷粗劣的竹子。 “漂亮姐姐,你帮我打开看看。”晓晓把笔记本递过来。 “这是哥哥的东西,不经过他允许我们不能看的。”我微笑着告诉晓晓。 “不嘛,就要看嘛。”晓晓不依,开始撒娇,“漂亮姐姐你给我打开看嘛,哥哥说这是他的秘密,不肯给我看。” “那你还看?”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想看下里面是什么东西,哥哥每天都看的,所以我也要看。”晓晓嘟了嘴,因为我不帮他,老大的不高兴。 “锁着呢,我打不开。”我有点头痛,几乎没和小孩打过交道的我,哪里能搞定这小屁孩。如果赵锐在这里,应该有办法的吧,他好像做什么都比我强。 “你这样按一下,按一下,再按一下,就打开了的。”晓晓边说边示范,胖胖的手指在那几个按钮上啪啪的按个不停。 然而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那密码锁因为年月已久早就失灵,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笔记本居然打开了。 第七十章梧桐树下 “啊?”晓晓惊喜的尖叫一声,哗哗哗的翻着那本子,有几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从本子里掉落出来。 晓晓翻了一会本子,除了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字,没看到他想看的秘密,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上,呈现出浓浓的失望。 “什么都没有,哥哥骗人。”他把本子扔到一边,目光投向掉落的小纸片上。他用手拨拉着小纸片,有一张很小很小的照片从纸片里滑了出来,不,确切的讲,那不是一张照片,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头像,比五毛的硬币还要小一圈儿,应该是从某张大合照里面单独剪出来的。 那张头像,虽然年岁久远,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头像的主人,正是我。不管过去了多少时光,谁会不认得自己呢? 我只觉得脸面发烫,为自己无意中窥见这样一个秘密。我甚至来不及想这秘密背后的含义,只慌忙阻止晓晓:“快点收好,等下你哥哥进来要生气的。” 晓晓对那张小小的头像根本就没有兴趣,此时看我疾言厉色的样子,大概是吓着了,扁着个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也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点,正打算柔声安慰他,哪知他却看向门口,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过他的哭声虽大,却完全没有伤心,只是干嚎。 我心下着急,一边去收那些纸片,一边哄他:“别哭了,别哭了,再哭你哥哥过来了。” “哥哥已经来了。”晓晓一边嚎着,一边回答我的话。 我身形一顿,扭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小乔正站在那里,脸黑得像关公,全然没有平日里笑盈盈的模样,敢情晓晓刚刚是被他吓哭的,而不是我?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不知自己是要开口找句话说还是就这样一声不响的走开,好像不管如何应对,都是无法化解这场尴尬的。 小乔沉默如山的走了过来,把纸片和那头像一起放到笔记本里,又狠狠的瞪了晓晓一眼,晓晓本来哭声已经小了许多,被他这一瞪,又哇的一下大哭起来,边哭边溜下床,走过来抱了我的腿。 我摸着晓晓的头,站在那里像个傻瓜。 好在奶奶苍老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晓晓,怎么回事?” “奶奶,哥哥凶我。”晓晓是个玲珑的小破孩,一看大靠山来了,立马放开我,跑到奶奶面前恶人先告状。 老人大概都是偏心小的的,奶奶也不例外,她看小孙子哭得大声,心疼得不得了,不分青红皂白责备小乔:“晓晓这么小,懂什么啊,即使做错了事,你说他一句就好了,干嘛要凶他。” “奶奶,我没有。”小乔闷闷的出声。 “就有,就有。”晓晓停住哭声,学小乔瞪人的样子,“哥哥这样看着我,这样看着我,晓晓好怕。” “是不是这样看你,这样看你。”赵锐也走了过来,蹲在晓晓旁边,一连朝他翻几个白眼,把正哭的晓晓逗得笑出声来。 “笑才漂亮嘛,哭都是小女孩才做的事,我们小男生才不做呢。”赵锐一把举起晓晓,抱着他转了好几个圈,晓晓扬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带来的不自在,就这样被赵锐巧妙的化解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客厅,奶奶依旧抓着赵锐唠嗑,晓晓则在我身边窜来窜去,一会拿个这样的东西给我看,一会拿个那样的东西给我瞧,献宝似的,只有小乔,总没有刚开始那样气定神闲,虽依旧和其它人互动着,对我,则冷淡到了极点——一种刻意的冷淡。 冬天的天黑得早,华灯初上的时候,小乔的父亲回来了,和小乔一样,是个非常爱笑的男人,父子俩长得有七八分像。他和我们简单的打了招呼后,便去厨房帮忙。夫妻俩在厨房忙碌着,偶尔有笑声飘出来,一排其乐融融的烟火气息。看得出来,小乔的家是个十分温暖温馨的家,难怪小乔那么爱笑那么乐观那么阳光。 吃了晚饭,我和赵锐从小乔家告辞出来,两人手牵手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赵锐忽然停下来,充满期待的看着我,问:“子秋,暑假里去我家好不好?我今天看到你在小乔家那么受欢迎,忽然很想看看你在我家的样子,我爸妈一定会把你当宝。” 我垂眸一笑,没有说去还是不去,而是接着他后面的半句话道:“我很受欢迎吗?是你很受欢迎吧,看小乔奶奶喜欢你的样子,只怕是晓晓都比不上。” “怎么,你吃醋了?”赵锐打趣我。 “才没呢,晓晓也很喜欢我。” “是,晓晓是个小色狼,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叫个不停,还在你身上爬上爬下,也不怕我嫉妒。” “他那么小,你也嫉妒啊,” “可不,我的心眼可没和我的年龄一起长。”虽然是玩笑的口吻,可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看来是憋不住了,小乔卧室里的那一幕,到底让他有几分不安——即便他没看到笔记本里的秘密。 ……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赵锐再次停下来,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问:“子秋,小乔为什么忽然凶晓晓。” “我也不知道,可能晓晓胡乱翻他的东西吧。”我漫不经心的回答。 “不会,小乔脾气好,又最疼晓晓,肯定不会因为晓晓翻一下他的东西就把他凶得哭,除非……” “除非什么?” “子秋,你真的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语气冷下来,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也许我是隐隐窥到了点什么,但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失去了,窥到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赵锐大概也看出我有几分不悦,微微叹了口气,说:“子秋,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也不管小乔跟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要去想太多,更不要三心二意,好好跟我在一起,我们……” 我冷冷的盯着赵锐,忽然心里有说不出的烦闷,赵锐在我的盯视下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我见他住了口,便用比目光更冷的声音说:“赵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对于小乔的事,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应该多得多。但是,你尽可放心,我既然选择了和你和好,就不会三心二意水性杨花,你也不用疑神疑鬼捕风捉影。我们要想好好在一起,信任很重要。你忘了我们上次分手,就是因为无端的猜忌。” 赵锐大概没想到我态度会这么冷硬吧,他在听到“水性杨花”四个字的时候,知道我动了真怒,脸色僵了一僵,似要说什么,可终于轻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迁怒于人,但赵锐那句三心二意真的伤到了我,或许是因为他一下子戳中了我的痛点,所以我才这么失态。 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我家和小乔家,本就相距不远,走路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和赵锐这样一闹,脚下生风,没过多久就到了家门口。若是我们两个僵着个脸进门,爸爸肯定知道我们闹别扭了,由不得会担心。明天就要回校了,实在犯不着在这最后时刻,又在他心上蒙上一层阴影。 因此,我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在梧桐树下停了下来。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有无数的枝桠以一种苍凉的姿态伸向天空,在它的根下,有一只陪伴了我很多年的老猫。 “赵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呃……亲吻吗?” 赵锐没有说话。 “那时,也是在这颗梧桐树下,你猝不及防的抱住我,而且还吻了我的脖子,那个时候,我心里又惊又怕。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唯一的朋友,非常非常依恋你;但是,你不知道的是,那时,我心里其实有喜欢的人,非常非常喜欢。所以,你这样做,让我完全不知所措。不过,可能我太自私,虽然拒绝你,可终究不像你拒绝别人一样彻底,还是让你抱了几分希望。再加上后来,我喜欢的人离开了我,那段时间我很痛苦,几近于绝望,而你又对我那么好,于是,我半推半就的接受了你。 “从我接受你那一刻开始,我就做好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思想准备的。虽然这个过程中,我犹疑过,徘徊过,甚至像你说的三心二意过,但总体来说,我还是努力在往既定的路上走。然而,我们还是因为小乔两次分手。小乔的事,我不想说完全是一个误会,但我可以再次告诉你,即便我们真有点什么,也仅限于心里那细微的心动,在行动上,却从来没有越雷池半步。 “我们这次和好,我决定再一次和你走到一起,更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赵锐,你知道吗?在年前,在这颗梧桐树下,我埋葬了我最初的爱情。现在和你在一起的穆子秋,是打算和你共度一生的穆子秋,我在心里发过誓,未来的岁月里,只要你不离,我绝不弃。而且,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你我所有的爱。 “赵锐,你要信我,不管是我的第一份爱情,还是我对小乔的那一丝心动,我都已经埋葬了。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一个纯粹的我,你不要再纠结于我的过去,你应该放眼我们的未来,就像你送我的粉色水晶一样,我们要一起努力,打造一份永远的爱情!” 我说得有点动容,赵锐听得或许更加动容,他双臂张开,把我拥到怀里,我在他怀里静静的伏了一会,仰起头,主动献上我的唇。 在这棵梧桐树下,我们再次缠绵的吻到了一起,只是,不同于第一次的惊怕,这一次,我是要用尽我的情思,来给这一场恋爱,一个华美的结局。 第七十一章愚人节里的幸福和疼痛 这次返校,小乔没和我们一起,他说还要去看个朋友,所以推辞两天。赵锐也没多说,我更是不好过问。尽管我万分不愿意,但因为一个女孩,他们兄弟一般的情谊,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裂痕,却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学校里,每天上课,上自习,中午给赵锐打个电话,晚上又再视频一次,期间偶尔会收到他的短信,隔一天给爸妈打个电话。我的日子按部就班,平淡如水。 雪颜会在周末的时候来找我,照例先是感叹一番我不起一丝波澜的生活,接着和我聊一周的见闻。各种八卦,各种网络词汇,各种爆炸性新闻。她的世界似乎永远都是新奇的,有无数明媚的色彩,还有用也用不完的激情。我原本是一只坐在井里的青蛙,只有头上的一线天,但因为认识了雪颜,可以通过她的嘴,想象那一线天以外的景致。 时间不疾不徐的迈进了四月,一个据称是可以肆意捉弄他人的日子。那天下午我没有课,在图书馆上自习,雪颜托人神秘兮兮的递过一张纸条,约我去学校的小树林见面。她知道我上自习从不开机,所以不发短信,而是用了这古老的传纸条方式。她永远都是这样神通广大,到处都是她的熟人和朋友,所以别说是把纸条传给图书馆的我,就是传到月球上去,我怀疑她也会有办法的。 约会的时间是在6点,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我虽然想不通她在这个时间点把我约到那样一个地方去意欲何为,但是以雪颜精灵鬼怪的性格,总是能想出稀奇古怪的理由,作为她的朋友,我只要按她的要求去做就行了。 事后,我想,若是当时的我,知道这天是四月一号,知道是所谓的愚人节,还会去吗?怕是还会去的吧,因为在我二十年的人生,我没愚弄过人,也没人愚弄过我,压根就不知道愚人节会意味着什么。而且,就算我知道意味着什么,因为约我的人是皇甫雪颜,所以我依旧不会拒绝。 到小树林的时候,依着雪颜纸条上说的,是朝最边上的一排柳树开始数,一直数到第二十棵,我就在那棵树下等。 小树林不大,主要是一些柳树,偶尔夹杂着几棵樱花树,若在白天,柳丝飘飘樱花灿烂,也是美丽的风景,所以深得同学们的喜爱。到了晚上,因为树多灯少,阴暗又隐蔽,又深得小情侣的青睐,所以,当我数到第二十棵树的时候,树下已经有了一个人。 本来就是天黑时分,光线不太好,再加上第二十棵树已经是林子最里边,路灯完全照不进来,更是黑黢黢一片。偏我又是从相对亮一点的地方走进来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因此,只能看到大致的人影轮廓。 我不是冒失的人,肯定不会理所当然认为那是雪颜,毕竟来小树林的人这么多,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所以,我决定投石问路,先问问看。 “雪颜,是你吗?”我站在离人影还有七八步的距离,问。 没有回答。 我又叫了一声:“雪颜。” 那个人影轮廓动了动,似是转过身来了,随着身子转过来,带着微微疑惑的声音也飘了过来:“子秋?” 却是小乔! 好久不见! 我意识到不妙,肯定是雪颜的恶作剧,早就应该想到,她把我约到这么一个鬼地方,肯定不安好心。只是,万万想不到她会这么大胆,居然把小乔也诳到了这里。她这是要做什么?自今年开学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开我和小乔玩笑时,我就义正严词的跟她申明过我和赵锐已经和好,和小乔是井水不犯河水,连朋友都没得做了的,她当时也看到了我的严肃和冷硬,而且从那之后再没在我面前提过小乔,何以过了一个月,竟又忘了,还把我们约到这样一个暧 昧的鬼地方。 “对不起,我想,可能是雪颜在开玩笑。”我匆匆丢下一句,调转身子就要往回走。或许是面对小乔太慌张的缘故,我完全忘了是在黑漆漆的树林里,步子迈得很大,一头撞上树干,疼得我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子秋,你怎么了?”小乔听到我的叫声,几步走了过来,可他不过来还好,过来简直是雪上加霜,因为他似乎踩到了什么,滑了一下,身子朝后仰去,我本能的伸手去拉他,反而被他那股力道带了过去。 也许是一秒钟的事情,但是,于当时的我,就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我感觉我们两个手牵在一起,身体慢慢往后倒,往后倒,接着砰的一声,他重重的摔到地上,再接着,我也摔了下去,只是,我的身体接触到的,是一具温暖的人肉垫子。 我觉得我所有的血液都不顾一切的往脸上涌去,此时若是有灯光,肯定能看到我的脸色比最红的玫瑰花还要红。我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慌忙松开他的手,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从这人肉垫子上爬起来。我已经爬起了一半,差点就要结束这完全乱套了场面,可是,在那最关键的时刻,我的手臂忽然被一股力道一拉,我又一次朝那具人肉垫子撞了上去。 但这一次撞击,不像刚才那样的莽莽撞撞,而是带着无限的温柔。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圈住,我跌落在一个宽阔的胸膛。 “别动。”梦幻般的低沉的嗓音,像情侣间的呢喃。 我真的没动,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带着点点汗味,让我几近眩晕。 可这还没完。 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试探性的在我面颊上停了一下,痒痒的,带着清晨草尖上那点露珠的湿润。 我依旧没动。 我想,是我的默许亦或纵容,导致后面事态完全失控,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那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带着那点痒痒的触感,在我的鼻尖上,眉毛上,睫毛上,留下飘忽的痕迹,我心里一片潮湿,只觉心尖一阵阵发麻。 可我还是没动,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那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停在我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会,接着,滚热的舌头伸了进来,以一种不可一世的霸道,直接撬开我的牙齿,和我的舌头纠缠到了一起。 到了这个时刻,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忘记了我身下的这个人,他是小乔,我忘记了我已经有男朋友,我忘记我曾经许下的誓言。我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像中了魔一样,以一种非凡的热情回应着这个吻。我们贪婪的近乎绝望的吮吸着,似乎要吸出对方的魂灵。我们的身子在草地上来回滚动着,那块促使这一切发生的大石头,时不时咯着我们的背,可是,我们是在这偷来的时光里幸福,完全没有心思顾及其它,哪怕是疼痛。 我不知道我们吻了多久,终于累了,肺里的空气用光了,所以我们瘫软下来,但是,依旧紧紧的拥抱着。 “子秋。”小乔用前所未有的深情,无限缠绵的叫着我的名字。 “嗯。”我应着,无限的缱绻。 “子秋,让我来和赵锐说。”终于提到了那个想都不敢去想的人。 我没有作声,身子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 小乔用手摸着我的脸,轻声安慰:“别怕,子秋,有我在,别怕,我来处理。” “我们会不会下地狱?背叛友谊,背叛爱情,我们会不会下地狱?”我问小乔,亦是问自己,我的声音很轻,但是,有一种无法回头的凄凉。 小乔的手从我脸上移开,摸到我的长发上,黑发如缎,他在我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坚定的说:“就算下地狱,我们也在一起。” 就算下地狱,我们也在一起!也许,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我们爱在一个完全错了的时间,又怎敢奢望上天对我们仁慈,只是,不管怎样的惩罚,只要我们依然在一起,就足够了。 我们更紧的拥抱着对方,就这样安静的抱着,不敢说话,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所有的情话,对此时的我们来说,都是不适宜的,那背叛的刀,正以一种狰狞的光亮,在照耀着这疼痛的爱。 当周围隐约的人声渐渐消去的时候,我们也走出了小树林。在昏暗的路灯下,我们不敢牵手。我们的爱只能在那黑暗里肆意宣泄,在有光的地方,又哪敢拿出来晒? 在女生宿舍楼下,小乔再一次安慰我:“子秋,你不要怕,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你只要安心的等着,不要怕,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一起面对。” 我没出声,在树林里那种极致的快乐和幸福没有了,失去了黑暗这件衣服,我看到自己的心,是无比的沉重和难以言说的酸涩。 我几乎能够想象赵锐在听到小乔和他说这件事时几近发疯的态度。他会怎么做,是哭,是笑,还是癫狂?那句“你若不离,我必不弃”犹在耳畔,昔日的爱已成过眼云烟,他要怎么来面对这一切? 我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发紧、发痛,无法像小乔说的那样安心等着,等着他去把一切处理好。我怕赵锐痛苦、难过,我怕伤了那颗最爱我的心。可是,即便怕,我还不是一样残忍的这样做了? 做了就做了吧,我又岂能退缩一边,让小乔去面对赵锐的狂风暴雨? “还是我自己来说吧,我找个合适一点的时机。”我对小乔勉力笑着。 第七十二章四月是最美的时光 回到宿舍,姜瑶告诉我,赵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让我一回来就打过去。 我刚应声好,电话又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拿起话筒“喂”了一声,赵锐强压着怒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子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我和雪颜去外面逛了一圈……”我撒谎。 “那你也应该打个电话。” “手机没电了。”撒谎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顺畅多了,即便你并不常这么做。 “你可以……唉,算了,总之以后碰到这种事情,你要先给我打个电话。” “我只是回来晚了一点而已。”平时我们会在我下晚自习后视频,时间大概是晚上九点半左右。而我今晚回来,已经快十点半了,差不多是踩着了女生宿舍大楼关门的时间。 “不是晚了一点而已。我今晚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打你手机,却又关机,打你宿舍电话,又迟迟没有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连自习都上不下去,一直在宿舍等,到九点你没回来,九点半也没回来,十点没回来,十点半还没回来,你知道在这个时间段里我有多煎熬吗?”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担心?” 赵锐没有马上说话,短暂的沉默,似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子秋,你今晚到底去哪里了?” “我不是说和雪颜出去了吗?”不耐烦的语气,撒谎的人都喜欢先发制人。 “真的吗?” “你不相信?” “你们去做什么了?” “就是随便逛逛,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雪颜确认一下,我告诉你她号码?”我冷冷的说。 真是见了鬼了,我为什么要一直撒谎?我不是答应小乔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吗?此时不正是所谓的合适时机吗?我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的撒谎? “子秋,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态度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穆子秋,我在问你!我不会无缘无故觉得心神不定,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我到底去哪了?”赵锐的声音忽然锐利起来,他也不是一直都温和谦逊的。 …… “穆子秋!” “你真想知道?”我的声音很轻,垂眸发现长发上的几丝草屑,遂一一拣掉。和我对床而睡的姜瑶,此时正在敷面膜,除了眼睛鼻孔嘴,其它都被面膜纸遮住了,有点儿瘆人。 “你说。” “我和小乔在一起。”终于说出来了,终于不要撒谎,终于不用隐瞒。 电话一片静寂。 “赵锐……” “在一起做什么?” 轮到我不说话。 “我问你在一起做什么?”歇斯底里的声音。 “赵锐……” “你说!” “我们分手吧!” 久久的、久久的沉默,不,不完全是沉默,有嘶嘶的气流声,似有似无的从话筒那边传过来。 我屏住呼吸,握话筒的手微微有点抖。 该来的终归要来,可是,我却不敢面对了。我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不让小乔去说?为什么不躲到小乔的身后? 山一样的沉默,那气流声,让我想到蛇在吐芯子。 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是霜冻?是冰雪?是严寒?是狂风?是毒日?还是暴雨?亦或,是阴沉沉的天,很低很低,低到,让你觉得,天和地,随时都会合为一体? 我静静的等待着,心就像落在屋檐上的雪,寂静而冰凉! 然而,迎接我的,却是一丝轻笑,就像嫩芽破土,就像春暖花开,就像人间四月,轻轻的,带着点撩拨人的柔软。轻笑过后,是赵锐一如既往温润的声音:“子秋,因为今天是愚人节吗?” 我一下怔住了,我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不管是他的愤怒、还是责难、亦或哀伤和绝望,可是,我没做好这样的准备,他四两拨千斤,低吟浅笑,把所有的疑问、愤怒、哀痛藏了起来,给我一派云淡风轻。 他是舍不得,他是不敢面对,他是不愿分手。 “赵锐……” “子秋,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当真,知道吗?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先挂电话了,明天再打给你,好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说好或者不好,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的忙音。那个从不先挂电话的男孩,第一次在我之前挂了电话。 他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吧,再多说一句,是不是就会流泪?我是有多残忍? 我又怔怔的站了一会,然后去洗手间洗漱。站在镜子前,看镜里那个茫茫然的女孩,她几乎是失魂落魄的,眼睛全然没有光彩。树林里那种疯狂的欢娱,留给她的是什么呢?胸口上的爱情宝石,是不是有着咯人的疼痛? 放下并不容易,重新开始是这样的难?我是选择再一次开口,还是,真的,就当一切是一个愚人节玩笑? 为什么偏要是今天?为什么偏要是愚人节? 是不是冥冥中早就注定,我和小乔的所谓爱情,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苍凉的玩笑? 回到床上,在黑暗里,我又睁着眼睛躺了很久,迟迟没有睡意。如何跟赵锐开口,就像一个千古难题一样,横亘在我面前。如果伤害一定要来,那迟来不如早来;如果此生一定要辜负,那以后辜负不如现在辜负。我在心里不停的给自己打气,想要赶快打破这个脚踏两只船的局——这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赵锐的直觉从来都是对的,就像我能感应到穆子谦一样,他也是能感应到我的。哪怕我欺骗了自己,也无法欺骗他。所以,他才一直爱得那么战战兢兢疑神疑鬼,因为他比我更多的知道小乔的过往,他比我更能看清我的心。 还是赶快坦白吧,在这黑夜里,或许我才有勇气,不求原谅,不求赎罪,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为早点完成这心灵上的凌迟。 我拿过手机,长按开机键,我和赵锐头碰头的图像在黑暗里亮了起来,他笑得满足,我笑得矜持。赵锐对这张照片喜欢得不得了,不管是我的手机还是他的手机,开机关机画面都是这个,屏保也是这个。 好一阵滴滴滴的声音,不用说,全是赵锐的短信。“子秋,今天是愚人节,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心神不定”,“子秋,你回宿舍了吗”,“我在网上等你”,“你去哪里了?怎么手机不开机”。“赶快给我回电话”,“穆子秋,赶快给我回电话”…… 一条条的短信,赵锐的心情从担忧、思念、到等待、失望、最后到薄怒……我似乎能想象出来他面上的神情,一个把我看得太重的男孩,他的喜怒哀乐,总是围绕我转的。他以为我是他的阳光,会灿烂他从今往后的人生,殊不知,我只是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 我在手机上打字,用的是全拼,因为不熟练,所以打得格外慢且认真。 “对不起,我们分手。”这是我最开始打的。 是不是太冷?我们之间,即便没有很多很多的爱,但是,却一直是有足够的温情的。 “对不起,我还是没法做到全心全意爱你,所以选择分开,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是不是太虚伪?他有多爱我难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他的幸福。 “对不起,我想和小乔在一起,我爱他。” 是不是太残忍?天地下男人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他的兄弟? …… 我拟了一条又一条短信,可总是能找到不能发出去的理由。宿舍里的另两个女孩都已经睡着了,发出绵长的呼吸,想必睡梦恬淡和美。如果没有今晚那张纸条,如果没有小树林里那块石头,是不是此时的我,也进入了平静的梦乡?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荧荧的光发呆。 一切都是自找的。 穆子秋,哪怕你打着爱的名义,也无法掩饰你的自私和不负责任。 所以,你活该此刻受到煎熬! 脖子上粉色的水晶,会烫得你心焦! 我在心里一遍遍责备自己,甚至想用一种恶毒的语言诅咒,似乎这样,就能减轻那份愧疚,就能切断那丝不舍。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我醒过来,手里依旧握着手机,看一下钟,五点五十,无论春夏秋冬,这是我雷打不动的起床时间。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哪怕我半宿没睡,依旧准点醒来。赵锐和我相处多年,会不会也成为我的一个可怕习惯? 揭开被子、起床穿衣、梳头洗漱,哪怕我身上没劲,依旧机械的做着这些日常之事,等我把一切搞定,应该是六点五分,上下不会超过一分钟的误差,因为我已经习惯用一刻钟,完成早晨的梳洗工作。 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六点五分。只是,今早不同往常的是,手机上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是赵锐发过来的。 “子秋,除开那总是有恶作剧发生的愚人节,四月是最美的时光,在今后的年年岁岁里,我都会陪你一起看四月的繁美丰盛、春意酥怀、芳菲浸染、如诗如画!” 第七十三章十年梦一场 好深情的短信,好唯美的景致,他宁愿自我欺骗,也不愿过问一声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当是一个愚人节玩笑好了。 爱得太深的人,往往是最胆怯的人,赵锐又何尝会例外。在过去,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寻找我和小乔之间的蛛丝马迹,为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暧 昧跟我争跟我吵,可当我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和小乔在一起,我要和他分手时,他害怕了,不敢面对了,想要逃避了,他告诉我,也告诉自己,昨天是愚人节,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作数的。他要假装不在意的把这一页翻过去,和我一起面对今后的时光。如果可能,他肯定是希望把这一年的四月一号,从日历里面挖走的!因为不愿失去,所以选择性无视,不是吗? 我久久的看着那条短信,不知是要回一句“没有愚人节”,还是要说一声“好”,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我到底不够果敢。所以,我亦选择逃避,把手机放到书包里,尽量像往常一样去上自习。 在女生宿舍楼下,小乔像很久以前那样,站在那里,水蓝的牛仔裤,雪白的T恤,挺拔得像一株白杨。他手里提着早点,看到我,脸上微微的忐忑消失了,换上最明媚的笑容,一如今早的第一缕阳光。 “子秋。”他走到我身边,声音里的甜蜜就像我爱吃的糖藕。 我看他一眼,微微的笑,心像被一阵风拂过,有种舒服的平整。可是,不过片刻,却变成一种更皱巴的苦楚。 我们安静的前行,保持一定的距离。可即便这样,我仍有种恍惚的感觉,昨晚的一切真的像一场梦,我不甚清明的思维,竟无法还原当时的场景,只有一些飘渺的片段,像冬天里隔着窗玻璃看到的雪花,你以为它就在眼前,却怎么抓也抓不到。 在走到教学楼和小树林的岔路口时,我们又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然后继续安静的往小树林那边走去。 清晨的小树林清新而美好,有几个勤奋的人在晨读,也有几对恨黑夜太长的情侣在卿卿我我,小乔挨近我一点,手悄悄伸过来,想要牵住我的手,我不知为什么竟避开了,而且再次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事后,我一直没想明白,我当时那样做的动机是什么,难道赵锐清晨的短信,已经让我潜意识里做了选择? “子秋。”我听到小乔受伤的声音,但是不敢去看他的脸。 有几只快乐的小鸟,在头顶上唧唧喳喳的叫。它们不知道树底下有个人,心里有种无法诉说的忧伤。 “你……昨晚你睡得好吗?”小乔失去过往那种恣意的快乐,话语中有犹疑和不自信。 我摇摇头。 “你说了吗?”这可能是他此时最关心的问题。 我点点头。 “他怎么说?”是不是已经不敢提赵锐的名字了?心里的愧疚是不是要溢出来了? 我抬起了头。 也许在这一刻,我真正做出决定。不管是我还是小乔,我们都是自私的,但是,我们自私得是这样不彻底,藏了很久的一分感情,终于籍由一个外因宣泄出来,然而,我们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快乐。何止不快乐,还不安,负疚,有一种赎都赎不了的原罪感。 “他说,昨天是愚人节。”我看着小乔的眼睛,如果他眼里有一丝躲闪,那我也把昨晚的一切,当作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小乔怔了一下,他大概也想不到是个这样的答案吧,他的眼眸垂了下来,视线转向别处,喉结蠕动两下,问:“那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 “你选择默认?” “不是。” “那……”小乔没有再说下去,那个像阳光一样灿烂,像清风一样自由的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样的纠结和阴郁。一个人的生命里,如果有太多的阴影,他的心就会变得沉重,即使快乐,也会失去那种轻盈的味道。我是穆子秋,我短短的人生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充满萧瑟和落寞,笑不敢笑得张扬,哭不敢哭得畅快。我不希望这样的一种心态,有朝一日像跗骨之蛆一样附在小乔身上,那样,即便有了爱情,他也照样不敢肆意潇洒的幸福。 那是用深厚的友谊换来的爱情,那是以兄弟的痛苦换来的幸福,心地纯良的他,会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吗? 怕是难吧? “小乔,昨天真是愚人节么?”我的声音幽幽的,在树林里,像一丝寂寥的风。 “你什么意思?”小乔惊觉的看着我。 “也许赵锐说得对,一切不过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心底有一丝疼痛,就好像针扎在最嫩的肉上的那种疼痛。 “子秋……” “你也犹豫过的,是吗?” …… “你也后悔过的,是吗?” “穆子秋,你先别说我,你先说你自己。” “我自己?不,小乔,我知道,你比我想得更多,因为你要面对更多,不止是赵锐,还有你的父母,以及你和赵锐共同的朋友……” “够了,穆子秋,我不像你,我既然迈出了这一步,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哪怕是地狱是火海是刀山,我也认了。你或许已经猜到,我喜欢你,不是在大学时候的事儿。在你很小很小,小到才读小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而且一直记着你。你那时那么孤傲,那么冰冷,那么让人不敢靠近,我一直只敢远远的看着你。我们在一个小学,在一个中学,整整十年的时间,我一直远远的看着你,却从来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句话。高中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信,却石沉大海,我想,你大概连那信拆都没拆过吧。我在远处看了你十年,你却连有没有我这个人都未必知道,可我却还是不死心。我原本和赵锐只是普通的球友,文理分班,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为了你,我愣是完全不受控的寻找一切和他相处的机会,只为了偶尔听他提一下你。那时的我,也许还说不上爱,但我就是疯狂的想接近你。你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存在,清高、神秘、美丽得不像真人,我就是想看看,有着这样外表的女孩,她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现在看到了,是阴暗的、自私的、残忍的、怯懦的,不敢轻易去争取,更害怕失去。是不是这样?小乔,你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地狱还是火海还是刀山?”我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小乔的感情,也许压根就不是爱,而是一种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妄,一种海市蜃楼的幻境,不是吗? 十年的时间,他站在远处,没有靠近。是因为没有机会?还是压根不敢破坏一种远处的唯美?我知道我自己,除了一张脸,实在是没有多少讨人喜欢的地方。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穆子谦是真正爱我的,因为他了解我的乖戾、孤僻、冷漠,他知道我是个别扭的小女孩,在我甚至连花蕾都还算不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无限的宠溺着我,只有他才是真正爱我的,爱我的美丽,也爱我的乖戾! 而小乔,或许,他就和那些或明或暗给我递情书的男生一样,爱的不过是我的一张脸。就像文哲所说,一个坐在那里美好得像一幅画的女孩,总是能让人心动的。文哲曾和我说过他的感觉,他宁愿远远看着我,也不愿离我太近,因为我的个性,让他头疼。 “子秋,你为什么只听到了那句地狱,你为什么没听到我说的十年。”小乔微微皱了皱眉。 “我听到了,小乔,是从我八岁开始吧,直到十八岁,我的十年人生,你的十年梦境,是不是?”我忽然笑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小乔,一个号称喜欢女星的小乔,那永远无法企及的一张脸,他可以把最美好的想象都赋予她。 我想,我的思维或许走偏了,或许钻牛角尖了,当然,更或许的是,我是故意这样放任着自己,不敢面对,无法取舍,所以,总得找一个理由,来作为自己行动的依据。 十年的时光太沉,十年的远观太虚,我原本只想要他阳光一样璀璨的笑,可他居然捧给我一颗沉甸甸的心,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这颗心,它是为我的容颜倾倒,还是因为我这个人? “怎么可能因为你这个人?穆子秋,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在远处惦念?”在我的心里,有个小人儿这样警告自己。 小乔似乎也在配合这样的警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旧日灰尘的呛息,温温凉凉的。 “是的,十年的梦境,子秋,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在怀疑,昨晚我们在这小树林里,也只是一场梦境。那个高高在上的穆子秋,真的是此时站我面前的你吗?”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爱上了梦里的女孩,我却把他当真。这个世上,如果真有一见钟情,钟情的也不过是那副皮囊,其它的,大抵是和所谓的钟情不相干的。 不过是一场梦,谁会去信一场梦? 第七十四章雪颜的爱情 就像昙花,在夜里刹那芳华,到了白天,一切又归于死寂。 我不记得我和小乔还说了什么,我们或许吵了,或许哭了,或许又拥吻了,可是,最终的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 一场或许是太重或许是太轻的爱恋,一场还未开始就要背负太多的爱恋,一场给予太多期望却不敢承受一丁点失望的爱恋,它注定只是昙花,只能在黑暗里拥有刹那的芳华! 我和赵锐又回到了原点,我们都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个愚人节,再也不曾提过。他依旧在中午给我打电话,依旧在晚上等我视频,依旧在上课的空隙,偶尔给我发条短信。 皇甫雪颜在愚人节的第二天黄昏找到了我,她倒是好玩的搞了个恶作剧,却不知道在我和小乔之间翻起了怎样的惊天大浪。可她偏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要来找当事人问问恶作剧的结果。 “你去小树林了没有?”她毫不掩饰那点邪恶的好奇。 “没有。”我淡淡的说。 “骗鬼,我晚上来图书馆,没看到你。” “哦,是吗?” “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在教学楼上自习。我也知道是愚人节,怕你又来捣乱。” “我哪是捣乱,我是要撮合你和……”意识到说漏了嘴,雪颜吐吐舌头。 我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问:“你和傅筠阳怎么样了?” 只有傅筠阳,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否则,她非得围着小树林问十万个为什么不可。 “还不就那样呗,开学至今,见了两次面,说了不到十句话。我现在发现他其实挺无趣的,比你还无趣,起码你还是个好的听众,他压根就无视我的存在。” “那你还找他?” “我皇甫雪颜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不是。”我笑,“是不是因为他不肯轻易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所以你卯足了劲追他?”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刚才问的是个问句?”我轻微的耸了下肩,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子秋,我发现你进步了耶,现在说话比以前稍微有趣一点了啊。”雪颜大概被我那个表情萌到了,笑得很嗨。 “是吗?” “是啊。”雪颜眉毛一皱,眼睛一眯,接上之前的话题,“我一定要把傅筠阳搞定。等哪一天他爱上我了,爱到离开我无法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我再把他狠狠甩掉,以报今日之仇。” 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征服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感觉?” “都喜欢吧。如果一个和你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有一天愿意为你生为你死,会不会很有成就感。我就是喜欢这种成就感。” “你那是变 态。”我十分的不高兴,尽管我知道雪颜可能是在开玩笑,她说话一向天上一句地上一句,不靠谱的很,万不能当真,但心里还是烦闷不堪,因为雪颜,似乎说到了我心里的痛处。 “我就是变 态,谁让傅筠阳比我更变 态。”雪颜压根不在意我那样说她,心安理得得很。 不过这个变 态是很有些手段的,大概是为了快点体验把人追到然后狠狠甩掉的刺激,她快马加鞭的进行着自己的追男计划。利用朋友圈子,愣是搞到了傅筠阳的日程表。 傅筠阳居然是个和我一样死板的人,如果把我上自习的项目,改成他打篮球,我的日程表基本上就是他的日程表了。难怪雪颜在拿给我看的时候,啧啧的出声,说我们是大学里的异类,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有了日程表,皇甫雪颜要见傅筠阳的机会就多多了,每天看她骑了辆自行车,在校园里风风火火的来来去去。我们宿舍和傅筠阳学校的篮球场相差不远,直线距离两里路,抄小道三里路,走大道五里路。因为直线距离只能用飞的,雪颜虽然神通广大,可终究没有女巫的扫帚,只好放弃;小道要走学校的偏门,可那个偏门的开关时间极其不规律,雪颜诚心诚意的盯了一周,愣是没撞着一回开门人,也只好放弃;最后就只剩大道了,这小妞雄赳赳气昂昂的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宿舍和篮球场的大道通向的是傅筠阳的心,所以她华丽丽的选择了这五里路。 五里路很长吗?我对距离不是很有概念,所以说不上来。但皇甫雪颜就深有感触了,她在用公交加双腿丈量了这段距离之后(公交只有一站,大概开了两里路),感受到了深深的痛苦,因此毅然决然的买了一辆自行车,从此开始了轮子上的人生。 自行车的轮子滚了近两个月,雪颜的追男计划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在五月底的一个周末,她来找我,说是两人已经发展到了接吻的阶段。我看着她因风里来雨里去已经变成小麦色的肌肤,也为她这来之不易的成果感到由衷高兴。 “子秋,你和你男朋友接吻是什么感觉?”雪颜微微咬着唇,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在面对爱情的时候,也是有点害羞的。 “唔,就那样吧。”我总觉得这个话题不好拿出来讨论。 “是不是心尖儿都是软的?” “差不多吧。”我含糊着。 “我感觉他的唇好像小猫的尾巴,拂在我的额上痒痒的。”雪颜眼里盛满笑意,那样的幸福,似乎能融化一颗少女的心。 “是吗?瞧你美的。”我的唇边也溢满了笑,仿佛我的心里也有只小猫的尾巴在拂过。咦,不对,雪颜说的是额,难道,他们突破性的接吻,仅限于额? “当然美。”雪颜双手捧着面颊,闭着眼睛摇着头,“美死了美死了,我今晚肯定又睡不着的。” “你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更细节的东西?”我别有用意的问。 “去死。”雪颜捶我一下,即便肤色黑,我也能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我便只是笑着,以我对雪颜的了解,她今天要不把细节爆给我听,也会爆给其它人听,否则肯定要被憋死。而从不多言的我,不仅是个最好的听众,还是一个最好的秘密守护者。 果然,过了不到一分钟,雪颜瞟我一眼,问:“你真想听?” “洗耳恭听。”我笑得有点小坏。 “收起你的笑容,我觉得你这个样子,有点像狼外婆,让我都不习惯。”雪颜娇嗔道。 我于是听话的收起笑容。 甜蜜的梦幻般的声音,像淙淙流水从雪颜唇边流了出来:“是昨晚的事。我陪他打完球,然后一起去吃晚饭,吃了饭后,他骑着自行车车,我坐在车前面的横梁上,我们一起回我们学校——他这段时间表现很好,只要是晚上,都会送我回来。在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我说去小树林那边走走,他同意了。于是我们站在小树林最边上,他靠着自行车,我站他旁边,我跟他讲生活里的趣事,讲他篮球场上的风姿,他本来一直安静的听着的,可忽然就低下了头,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直起了身,丢下一句‘早点回去’,就慌里慌张的走远了。留我一个人在小树林那里站了好久,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是真的。你说,我心心念念的男神,怎么就忽然吻了我了呢?回宿舍后,我本来想来找你分享这天大的秘密的,可又舍不得,我得一个人再好好回想一下。哎呀,我几乎想了一宿,想得我梦里都是毛茸茸的小猫尾巴,痒痒的、暖暖的、幸福死了。” 雪颜说完,再一次双手捧着脸,黑黝黝的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华,那是爱情的光华。 “他现在掉进你精心编的情网啦,你还有没有想着要把他狠狠的甩开啊。”我取笑她。 “谁说我要把他狠狠甩开啦,人家宝贝都还来不及呢。”雪颜白我一眼。 我心里似乎放下点什么一样,笑得十分欢畅。不只为雪颜的爱情终于有了回应,更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孩收获了一份真心! 时间在皇甫雪颜爱情的滋润下过得很快,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他们由最初蜻蜓点水的额吻,发展到热辣缠绵的舌吻,他们的战场,也有最初的篮球场,转到小树林录像厅等各种情侣常去的地方。雪颜已经很少在周末来找我了,她的时间用在和傅筠阳的亲热上都嫌不够,哪还顾得了我。有时我在周六的黄昏,会给她打电话,约她去吃晚饭,可她没有一次能应约的。因为她不是在和傅筠阳约会,就是走在去和傅筠阳约会的路上。如此几次之后,我也懒了找她的心思。 记得以前我和赵锐视频时,雪颜若来宿舍找我,我会让她有话明天再说,她当时总会愤愤的说一句:“有异性没人性。”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就是专门形容我这种见色忘友的家伙。现在看来,这句话再回送给她,也瞒合适的! 不过,当我心里在念叨着这句话时,却没有雪颜当时的愤愤,有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祝福。在这世上,两情相悦的人能在一起,总是值得祝福的! 第七十五章傅筠阳生日 六月初的一天,天气已经有点热了,我去图书馆上自习,刚好碰到雪颜,她穿了漂亮的湖蓝雪纺长裙,白色的高跟鞋,长发披肩,袅袅婷婷的朝我走过来。 “子秋,你又去上自习?”雪颜看到我很高兴,她这段时间忙着谈恋爱,好久都没见我了。 “是啊,你又要去约会?”我笑着,学她用了一个又字。 雪颜一脸“那当然”的表情,明明已是夏天,她愣是一脸的春风。 “今晚别去自习了,和我一起玩去。”雪颜挽了我的胳膊,兴高采烈的邀请我。 “不了,呆会我去了,你还要分心思在我身上,玩得不尽兴。”我委婉的拒绝。除了和赵锐,我很少去参加人多的聚会,因为在热闹的场合,安静的我总显得格格不入。 “没关系的。你就在我旁边呆着,看我玩就行了,多玩几次,熟悉了,自然就放开了。”雪颜犹在热情的游说我,“别去上你那鬼自习了,青春是用来happy的,不是在图书馆消磨的。而且,今晚是傅筠阳生日,人多点热闹。” “我……”我还在想着拒绝的理由,雪颜已经把脸一板,说:“你是不是怕你去了,傅筠阳又把丢一边了?” 我知道雪颜是在故意开玩笑,但是,玩笑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去,有点说不过去了吧,于是只好认命同行。 以傅筠阳的性子,应该也不是爱热闹的人,虽说是生日聚会,也不过只有寥寥的七八个人,一张大圆桌子都还没坐满。 在座的人,除了雪颜和我,都是一些男生,一个个都长得高大,看来都是球友。虽说傅筠阳人也冷漠,但因为有个爱好,还是能结交几个朋友的。不像我,若不去上自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啥。哦,不,我还能临帖,一幅幅硬笔字帖临摹下去,几个小时就悄无声息的滑走了。只是,这样一个不是爱好的爱好,除了让我不管是行书楷书都非常漂亮之外,怕只会更让人觉得无趣得紧吧。 不过,一个女孩,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即便她的性子再无趣,也是受欢迎的,比如此时的我。 坐我旁边的是一个皮肤比较粗糙的男孩——他的粗糙,大概缘于一脸不安分的青春痘,此时正在十分殷勤的为我洗着杯子倒着茶,手上忙的功夫,嘴上也不闲着。 “你是雪颜的同学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她朋友,呃,我很少和雪颜一起出来。” “哦,难怪,雪颜一直看老傅打球,我想,若是你们经常一起出来的话,我是能够见到的,因为我和老傅也经常一起打球。” “去年她就陪雪颜去看过我们和周渔打比赛啊,难道当时你没在场?”青春痘旁边一个壮壮的男生插话。 “哦,我可能不记得了。”青春痘挠挠头。 “你那双看到美女就不会转的眼睛,要是见过,怎么会不记得?肯定是那场比赛你没去?”另一个男生笑得不怀好意。 “喂,你、你、你、还有你,一个个也别想打子秋的主意,她是名花有主了的。”雪颜倚着傅筠阳的肩膀,手里拿着一根筷子,娇笑着一路指下去。 傅筠阳宠 溺的看着她,把她手里那根指点江山的魔棍拿开。 “你也名花有主,我们还不是一样想打你的主意。”有人故意逗雪颜。 “你,哼,做梦还差不多。”雪颜不屑的哼了一声。 “呦,老傅有什么魔力,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我虽然没老傅高,但是自认比老傅帅吧。”那被鄙视的男生有点不服气。 “那是你自认,在我皇甫雪颜眼里,你离我家筠阳,差得可不是一点点。”雪颜毫不客气的打击对方。看得出来,她和这帮人的关系十分好,所以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开玩笑。也是的,雪颜的性格活泼大方,自是走到哪都招人喜爱。 “我差得可不是一点点,那周渔呢,周渔是不是也比你家筠阳差得不是一点点啊?”那男生眼睛看一眼包厢门口,笑着问雪颜。 大家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翩翩佳公子正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在他后面,是一个瓜子脸白皮肤大眼睛的漂亮女孩。 我脸上原本挂着的淡淡微笑,在见着那个俊雅的男生时,倏忽不见了。 我想不到,会在这样一种场合碰到小乔。 或许应该是想到的,傅筠阳和小乔都是打篮球的佼佼者,以小乔交游广阔的性格来看,他们会成为好朋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乔显然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吧,笑容微微滞了一下,转而更灿烂了。 “穆子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亦牵牵嘴角。 雪颜是知道我和小乔已经不来往很久了,虽然愚人节她恶搞了一下,但是我们是否在那天见过面,她也拿不准。她虽然怀疑,但无奈我从未正面回应,所以一直成为一桩悬案,得不到证实。眼下小乔忽然出现,大概她也没有想到,因此,她伏到我耳边,说:“子秋,我不知道周渔会来啊,你不会生我气吧?” “不会。”我回雪颜一个安心的微笑。 小乔携着那个女孩,坐在我的对面。隔在我们中间的,是一张实木的泛着黄色光泽的大圆桌,圆桌的直径会有多长呢?一米,亦或一点五米,对长度没有概念的我,还真不太会估算呢。不过,不管这直径是一米还是一点五米,横亘在我和小乔之间,便是那宛如银河一样的距离。 菜很快上来了,我本就是吃了饭被雪颜硬拽过来的,此时自是不饿,何况,对面的女孩,当着所有的人不停和小乔秀恩爱,亦让我更觉得饱。但我努力不让自己脸上有什么表情,只偶尔夹点菜,低头抿口饮料。 男生在一起当然少不了喝酒,何况是一群打球的男生,精力更是比一般人要旺盛。也不知谁带头开始敬傅筠阳,有了第一个敬的就有第二个敬的,很快就觥筹交错杯光酒影气氛热烈。雪颜那么喜欢热闹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融入到这嗨到爆的气氛中去了。她玩性一向大,玩到兴头上的时候,哪里还记得旁边的我。于是,我理所当然就成了无人理睬的陪衬。 其实我倒是不太在意成为陪衬,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安静且孤独的坐在热闹里。但我身边那个长满青春痘的男生,大概觉得冷落佳人过于唐突,便总是找一些话题来和我说。他本是出于绅士风度,我又怎好太过淡漠,便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奈何因为周边声音实在太大,很多话说不清楚,男生就总是挨我很近,有时几乎是贴着耳朵。我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男生如此靠近过,他嘴里的气息甚至能吹到了我的脸上,这让我十分的不自在,简直如坐针毡。 终于熬不下去了,虽然我知道中途退席很不礼貌,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附在雪颜耳边说了去意,又对傅筠阳说了声生日快乐,便向在座的微笑着告别。 然而那个青春痘绅士风度实在学得太好,见我要走,便立马站起来表示要送我,雪颜估计也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离开(这个饭店在两个大学之间,离我们学校还是有一定的距离),遂笑着说:“豆子,你只负责把子秋送到校门口,可不要动了歪心思。” “当然,我只护驾,让美女一个人走夜路,可不是我的风格。”被叫做豆子的青春痘嬉笑着。 “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像我们在座的一个个不知道怜香惜玉似的。”豆子旁边那个壮壮男生,死命的擂了他一拳。 席上的人哈哈笑了起来,就连一向酷酷的傅筠阳也忍不住莞尔。只是,我的眼角余光,却看到小乔脸上的笑意,竟含了几分看戏的嘲弄。 何必呢?已经分开了这么久,如今美女相伴,又何必来看我身边的这出戏。我心里微微有点发酸,因为那个瓜子脸的女孩,正头靠着小乔的肩膀,眉目含笑,一副不胜酒力的娇羞。他们这个样子,算不算郎才女貌郎情妾意郎…… 嘿,郎什么呢?到底还是在意了,哪怕你选择放弃,但看到他和别人幸福的时候,还是在意了。或许,在这个世上,我们可以对很多东西大度,但对爱情,却是无论如何也大度不起来的。因为我们骨子里的自私,让我们希望那一个肩膀,永远只能是你一个人的依靠。 可哪有这样的好事,你这边放手,却奢望他那边等待,哪有这样的好事! 真是自己为难自己! 我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讥讽的笑,咽回那微微的酸,对身边的男生说:“那我们走吧。” 走吧,选择离开,就不要回头! 走吧,选择相守,就不要分心! 走吧,前面的路还很长,那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他一直在那里等待! 第七十六章疏离 这个学期似乎过得格外快,当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又到了放假时间。 赵锐照例是比我晚放假。 因为我早就答应暑假里和他一起去深圳,所以像往常一样,先去上海等他,然后再回我家拿礼物(爸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在我告诉他暑假要去深圳的时候,他就开始帮我准备礼物了),最后再去深圳。 这次到上海,似乎和往常不同,我总觉得赵锐对我有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怎么说呢,其实他还是一样的对我好,体贴、周全、温和,但总有哪里不对,具体是哪里不对,我又一时说不上来。 直到晚上,当我们要熄灯睡觉的时候,我才蓦然找到不对的地方。我们这一次在一起,除了牵手,居然没有任何其它亲昵的动作,那个一直把我当美味糖果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手里添着的男孩,连睡前的晚安吻都省了。可笑我还一路忐忑着他这次要是有更进一步要求时,我是不是要从了他呢? 在黑暗里,我们一人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我知道他没睡,因为没有悠长而有节奏的呼吸,一切都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电话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诉说思念,说那些让人肉麻的甜言蜜语,何以见面了,两人之间反而像隔了一层纱。 是什么原因? 我其实很想问问赵锐,但是要怎么出口呢?问他为什么不亲我不吻我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平时被动惯了的我,此时竟不知道要如何主动? 我在这安静得过份的黑暗里心如潮涌,全然没有睡意。屋里的窗帘有一点点没拉合,惨白的月光从那缝隙里钻了进来,带着冰冷的气息,一如我此时的心。 难道是愚人节的事,让他心里的结始终没有解开?果若如此,我要怎么办?那一晚,他不愿提起,我亦不再提起。我以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翻过去了,却不知道它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它冷冷的藏在角落里,一点点的在啃噬着他对我的信任,那本来就不多的信任。 也许,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管是误会还是裂缝,总得有个人主动出来澄清和弥补。既然这一次,他不愿再主动,那就由我来吧,虽然不习惯,但总得拂掉这层纱。 我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我走到他的床边,他朝里躺着,没有回身的意思。他在装,装睡,装不知道我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躺到他的身边,脸贴着他的后背,可他依旧没动,我的勇气已经快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心里犹在给自己做最后的鼓励: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他就会动摇的。 然而赵锐没有动摇,他依旧一动不动的朝里躺着。我不死心,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终于动了一下,我以为他是要响应我的动作,心里松了口气。 不过,我这口气,松得实在是太早了。 因为赵锐接下来的一句话,简直是给我无声的一耳光。 他说:“别吵,我明天还有考试。”冰冰凉凉的声音,就如由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月光,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带着一种羞耻的不知所措。 冰凉的月光,也在嘲笑我此时的主动。 第二天赵锐起得很早,我听到他起床的声音,遂闭着眼睛假寐。经过昨晚的那一出,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 他收拾妥当,便出了门。这和以往除了考试的那两个小时,我们都形影不离的场景相差实在太远。不过,相对昨晚那种明确的拒绝,今早他无声的离去,已经不能勾起我多少失落的情绪了。 他走后,我亦起床,虽然起床也无所事事,但是好过在床上百无聊赖的躺着。 我洗漱好,正打算出门去吃早晨,赵锐却去而复返,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子上,温和的说:“早餐我买回来了,你趁热吃,我上午有考试,先去学校了。”他说这话时,无论声音还是态度,都和从前并无二致。只是,经过昨晚那一幕,这话听在我心里,却已完全不是从前那种舒适贴心了。 赵锐走后,我一个人看小说打发时间,但因为心神不定,完全看不进去,后来干脆就直接发呆。 中午时分,他回来了,给我带来午餐,留下一句“趁热吃”的叮咛,又去学校了,这次的理由是要复习,准备下一堂考试。 到了晚餐时间,他又回来了,这次呆得久了点,说了好几句话,依旧是不痛不痒的关心和叮嘱。然后,依旧是以要复习的理由,再次回了学校。 或许,晚上,他已经不会回来了吧。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不能坦诚说出来吗? 非得把我叫到上海,来受这精神上的折磨? 我在心里苦笑。一个人呆在这方寸之间,时间实在是走得太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没能憋住,问赵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对我哪里不满?如果是的,不妨说出来,如果是误会就澄清了,如果做错了就改正。 可他却只推说是自己这几天太忙。 太忙是吗?那我不打搅了。 我在第三天晚上买了回家的票,原计划是还要再等两天,和他一起走的。等到晚上十一点,他回来的时候,我说:“赵锐,我明天上午回家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说一声:“好。”再也没有下文。 我原来还带着点耍小性子的性质,以为只有两天了,他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可能会争吵。但是,适当的争吵,有时对感情是有利无害的。或许我们能借这次争吵,说出心里的真心话,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又和好如初了呢?哪知他却是这样不痛不痒云淡风轻的一声好。 几乎让人想哭。 或许人都是这样的贱,当他对你全心全意好的时候,你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当他对你冷淡疏离的时候,你才意识到曾经的那些是多么珍贵。我很怀念那个对我千依百顺无限宠溺的男孩,而不是眼前这个让我看不清摸不透的男孩。 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甚至悲观的想,或许,这次见面,会是我们最后一次了吧。不管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我们之间有了很深很深的隔阂已是不争的事实,分手,大概就是不久后的事情。 真的是很难过很难过。 我趁去洗手间的功夫,不停用手冲洗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此时也像一个水龙头,有源源不断的液体流出。 当两人又沉默的躺到床上的时候,月光已经不像前两天那么明亮了。挂在遥远天幕上的那颗行星,在这一个月,它已经有了一次圆满。而我和赵锐的爱情,从头到尾,都还没有过圆满吧。虽然,我一直很努力的想要向圆满靠近,可终究,还是失败了。或许,有的东西,它天生就是残缺的。 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是吗? 我睁着眼睛,痴痴的想一些过往。童年时和爹爹在一起的天真无邪,少年时和穆子谦在一起的怀春情怀,而今和赵锐在一起的温馨温暖,都是如此让人留恋。可是,留恋又有什么用呢,随着时光流逝,这些美好,也一样会流逝。我一直试图抓得牢靠一点,可是,它们还是从指缝里溜走了,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眼睛又变成了水龙头,那微热的液体,再一次倾泻而出。 黑暗里,有一个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飘了过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吗?”阴阳怪气的语调,听起来是如此陌生。 我知道他在说谁?爱情本就应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会像此时的我,哪怕对方使的是一记闷棍,也得硬生生的受了。因为那个愚人节,我不止动了背叛的心思,还有了实际行动。虽然在最后,我被他的一条短信牵了回来,可是,那些过错,却是无法抹杀的。 “其实你何必来上海呢?既然放不下他,又何必过来?” “我没有。”我小声抗议。 “没有吗?那要怎样才算有?” “赵锐,我是错过,但是,已经过去了,你如果不能原谅,我们大可分手,犯不着这样彼此折磨。” 好一会没有声音,我正待再说点什么,忽然耳边传来鬼魅一样的低语:“分手是吗?折磨是吗?和我在一起,每一分钟都很难熬是吧?” “啊……”我低呼一声,一坐而起。 “穆子秋,我也很难熬,你知道吗?我只要一想起你说的那句——我和小乔在一起,心就会痛得发抖,你知道吗?你不在我眼前,我还能自欺欺人,可你在我眼前,我却能通过你看到小乔的影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果然是小乔,果然是愚人节。我早就应该知道,赵锐在爱情上,有一种完美的苛求,他能因为小乔的一条短信和我分手,又怎能原谅我亲口说出“我和小乔在一起”的那句话。他只不过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不敢面对。也许,正因为不敢面对,他才要拖着我,和他一起在这痛苦的漩涡里沉浮。 第七十七章吵一吵感情更好 我摁亮床头的灯,腰坐得更直一些。 赵锐眼睛被忽然亮起的灯光晃了一下,他微眯着眼,脸上是一种迷茫又痛苦的神色。 “赵锐,愚人节的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我深吸一口气,既然找到了症结,就要尽最大努力把它解开。 “怎么解释?说你们没有在一起?或者说你们在一起,但是什么也没有做?要不,干脆一点,你告诉我你们做了什么?”赵锐冷笑一下,平时温润的声音,此刻却像冰块一样寒气逼人。这还是流火一样的七月吗? 我一时竟语塞了,是啊,我要怎么解释?那个夜晚,在那片小树林里,我是如此的疯狂,一种极致的快乐。我完全忘记了所谓的道德责任,我只想和小乔就那样拥吻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或许,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就像当初我和穆子谦,哪怕知道他是我哥哥,我也一样无法抑制那种对他身体的渴望。可是,在面对赵锐时,我是那么的冷静,那么的理智,甚至,是那么的淡漠。我们的亲热,我都是抱着一种回报的心态,抱着一种配合的心态。因为舍不得放弃赵锐对我的好,所以,我努力把自己的一切回报给他,但是,不包括那不由我心控制的情感。它在那个夜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跑偏了方向。 “没话说了吧?还是,不好意思说?穆子秋,我一直不想提,我一直在努力忘记,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为什么要逼我又一次提起。你为什么不能安静的呆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能安静的等着我放假?为什么不能安静的陪我一起回家?你曾经跟我说过,要我给你时间。这一次,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对你有多在乎,我就有多难忘记那个该死的节日!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你为什么就这么急着走,这么急着回去见他!” “我没有要回去见他。”我几乎是哭喊着,“我只是受不了你对我的冷淡。” “哼,我对你冷淡了吗?穆子秋,这几天,我对你冷淡了吗?我哪一点没照顾好你?你背着我跟小乔搞到一起,我连大声说你一句都舍不得?我一样每天给你打电话、视频,我一样把你捧在心口上,我心里的妒恨和痛苦,我一个人在黑夜里咀嚼,我连提都不敢跟你提?我把你看得这么重,我哪里还会对冷淡?” 我闭了眼睛,把头撇向一边,是的,或许不是冷淡,而是比冷淡更让人无法忍受的疏离。他说他看到我,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小乔,所以,他选择了避开。这种他几乎不能自控的疏离,比冷淡有着更强的杀伤力。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赵锐,趁这个暑假,我们好好冷静一下。如果你能原谅我那天的行为,我们再继续在一起,如果不能,我们就分开。”我的声音很无力,在一起短短的两三年,我们已经闹过三四次分手,真是好累。 赵锐又是冷笑一声,他生起气来,眼睛里会有一种危险的光芒,神情也十分的冷峻。此时,他就用那种危险的光芒逼视着我,让我觉得无形的压迫。 “穆子秋,分开后,你要去干嘛?是冷静,还是,去找他!我差点忘了,你们离得那么近,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你们都离得那么近。哪怕是半夜,你们想在一起,也能立刻在一起。只是这样的话,穆子秋,你还有时间冷静吗?” 话是越说越难听了,就因为错了一次,就该这样的被侮辱吗?这个世上,难道所有的恋情,都是坚定不移的吗?就算是的,也得有坚实的根基,可是,赵锐,我们的根基,一开始就是一边高一边低的,它何曾坚实过? 我冷了脸,不再争不再吵,只问:“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是啊,我要你怎么做?”赵锐低低的叹息一声,“穆子秋,在我们的爱情世界里,你从来没想着要主动怎么做,你只是一味的乖巧听话,一味的迁就忍让,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满足。可是,我怎么可能会满足?我是这样不顾一切的爱着你,我也希望你能不顾一切的爱着我。而不是用你那该死的理智,来驾驽这份感情。” “赵锐……”我的目光再转了回去,试图申辩几句,是啊,即便我没有他想要的那样爱他,但是也没有他说的那样不爱他。可是,当我的视线转到他的脸上时,我怔住了,赵锐眼里泪花,给了我太大的震动。 我伸出手,想要去擦他眼里的泪水,想要去抚平他心上的悲痛。 赵锐避开了我的手,把脸转向一边,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冷峻,而是带了一种认命的疲累:“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去送你。” 说完,他站起身子,打算回他自己的床上。 我没给他这个机会,身子半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以前穆子谦生气时,我只要摆出主动和好的姿态,他一般就会心软。这一次,我希望赵锐也心软,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和我分开,他只是气我爱得不够多不够深不够专一。 赵锐用另一只手推了一下我,用了比较大的力,可我没松手,而是低低的哎呦了一声。他以为我被弄痛了,本想硬起心肠不管,可我紧皱着眉,他还是没忍住,问:“怎么了?” “痛。”我说。 “哪里?” “这里。”我的手抓起他另一只手,把它放到我的胸口上,说:“这里很痛,痛得这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赵锐把手抽了回去。若在以往,我肯定是没有勇气再继续说点什么的,但这一次,我已经下定决心主动,所以,我继续厚着脸皮,半跪在床上,从后面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温暖的背,可怜兮兮的问:“赵锐,不要再生我气好吗?” 我感觉赵锐的身子动了一下,或许心也动了一下吧。 “赵锐……”我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得温柔缠绵。 他终于慢慢转过身子,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叹息般的说:“子秋,不要回去,在这陪我。” 我嗯了一声,把头深深埋到他怀里。 两人默默的抱了很久。我终于再次开口:“赵锐,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开。”这一句话,是此时的我的真心话。在这个世上,把我当成他的整个世界的爹爹已经死了,把我当作掌心里的宝的穆子谦已经远走他乡,那个自称在我上小学时就喜欢我的小乔也已经有了女朋友。现在的我,又哪里还敢失去赵锐对我的爱! 赵锐更用力的抱紧了我。 这一夜,我们两个躺在一起,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把自己内心很多真实的想法都说给了赵锐听,包括我的犹疑、我的自私、我的怯懦、我的忧心,甚至,我对小乔的动心。但是,我没有告诉赵锐我和穆子谦的事,那份深沉而绝望的感情,我大概只能永远把它埋到心底! 赵锐也和我说了很多,他说刚开始以为我是个心硬如铁的女生,后来发现我其实是故作坚强;他说他知道我的冷漠,只是一种保护色,因为内心太过脆弱;他说他也知道我更多的是把他当朋友,但是就是不由自主深陷进去;他说我的眼睛是个黑色的漩涡,只要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对方的魂灵吸走;他说他爱得小气而霸道,无法容忍我和别的男生有任何接触;他说他就喜欢我这样的性格,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拒人于千里…… “雪颜说我太漂亮,说只要是男的就会对我一见倾心,你也是这样吗?”我问赵锐,或许,太过美丽的女孩,对自己其实是没有自信的,总以为在爱情里唱主角的,不过是那张脸。 赵锐伸手摸摸我的眉我的眼,宠溺的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刚认识时,我好像对漂亮不漂亮还没有什么概念,就是觉得你的眼里好像有冰,情不自禁就想用我的热去融化你的冰。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春天来了,冰雪融化、草木萌发,花儿灿烂。子秋,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有着一般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所以,我才会这样的患得患失。”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带了点娇羞,心里甜蜜得很。 “傻瓜,在我心中,你就是天底下的最好。”赵锐感叹似的低语。 这一夜,我们像两个调皮的孩子,细细碎碎说到天朦朦亮。敞开了心扉,放下一些疑虑、猜忌、嫉恨、我们两个的心,似乎更紧的贴在了一起。对于赵锐,我的内心里,有了更深的依赖与感动。我想,若在今后的日子,不出什么变故,我们是能安宁幸福的携手而行的。这一次,我对我们未来的信心,不是源自我理智的感恩,而是源自一个女孩对她喜欢的男孩的那种依恋 第七十八章红颜祸水 一夕长谈,我和赵锐的关系,又回到从前那种卿卿我我的状态,不,应该说是更胜从前。 他不再以复习为借口离开,而是坐在我旁边看书。有时我无聊,会跑过去捣乱,朝他脖子上吹气,或者用我的发带,给他扎个小辫子。此时,他会无奈的笑着,说:“别闹,这门课难着呢。”若我还不听话,他干脆合了书,抱着我一顿乱啃,啃得我连声求饶。他则哈哈笑着,说:“看你还调皮。” 他学习非常用功,而且自制力极好。在那样一个学校,全国各地的佼佼者聚集在一起,他依然能在那个群体里脱颖而出,光靠聪明才智是不够的,还得靠努力勤奋。他最推崇的一句话是成功=1%的天分+99%的汗水,所以,即便和我在一起,他也抓紧时间学习。我想,大概和我谈恋爱,是他最奢侈的一种“浪费”吧。 好在这个学习狂人的最后一门功课终于考完了,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先回了我家,爸妈还有王妈看到赵锐自是十分高兴,家里呈现出久违的其乐融融生机勃勃,喝茶、聊天、下棋,一直到很晚,这样一种平和的幸福才散场。 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后,我带着爸爸精心准备的礼物,跟随赵锐南下,去深圳,一个据说年轻而包容的城市。 我们到赵锐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饭菜早已端上了桌,看得出来都是精心准备的。 当然是先吃饭,一桌粤式风味的菜,我吃得不是太习惯,而他妈妈又不停往我碗里夹菜,以至于我怎么吃都吃不完,赵锐见了,就像平时我们一起吃饭一样,把我碗里的剩菜都夹了过去。他倒是做得自然,可看在他爸妈眼里,却多少有点突兀了。哎,与其让他吃我的剩菜,不如我剩一堆菜在碗里,反正左右是不妥当。 吃完了饭,大家坐一起喝功夫茶。他妈妈不知是喜欢我还是有意要表现一种慈爱亲热,一直拉着我的手家长里短说个不停,我本就不善言辞,加上几乎没和其它女人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何况又是初次见他妈妈,更显拘谨,所以这样的聊天,实在有一种上刑的感觉,若不是赵锐时不时在旁边插两句,简直就无法继续下去。 不过,即便有赵锐在,聊到后来,还是聊不下去了,我基本上就是嗯啊几声,脸上神色也越来越冷——我又不由自主戴上了那层保护色。而且,即便我情商不高,没有七窍玲珑心,也感觉到他妈妈的态度渐渐起了变化,问话也有了为难的意思。比如她会问我:“子秋,你平时在家里,帮妈妈干活的吗?” 我摇摇头,家里有王妈,我基本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她又问:“你和小锐在一起,是你照顾他还是他照顾你啊?” 我老老实实回答,说:“他照顾我。” 赵锐和我在一起时,方方面面全都想得周全,我只要安静的跟着他,乖乖听他话就行了,其它完全都不用操心。 她还问:“我看现在的女孩子都开放得很,你在这方面是怎么想的?” 我再不玲珑,也知道这样的话,绝不是初次见面就能问出来的,所以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赵锐本来是一边和他爸爸下棋,一边听着我们这边闲聊的,此时听妈妈这么说,面色不悦的喊了一声:“妈。” 他妈妈听赵锐喊她,知道他不高兴了,便笑道:“不说了不说了,阿姨是个爱唠嗑的人,一开了个头啊,就不管有的没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出来了,子秋你别怪阿姨唠叨啊。不过呢,现在一些女孩子的作风啊,我们这老一辈还真是越来越看不过眼了,阿姨还是喜欢传统一点的女孩子。” “妈!”赵锐的声音更大了点,“时间不早了,我和子秋坐了半天车,也有点累了,有什么明天再聊吧,今天早点休息。” 赵锐爸爸听儿子这样说,也笑着打圆场:“子秋,你早点休息吧,我今晚还有点工作,也要去忙了。明天让小锐带你到处逛逛,深圳还是有很多好玩的景点的。” “好的。”我尽量微笑着应道,虽然心里发堵。 “妈,客房收拾好了没,我带子秋去休息了。”赵锐站了起来,牵了我的手就要带我回房间。他家里是一层近200平的大房子,有四个房间,主卧、次卧、书房、客房。 “呦,我晚上光忙着做饭,把这个事忘记了。今天林姐请了半天假,也没功夫收那房间。”赵锐妈妈一副忽然记起的模样。她口中的林姐,是请的阿姨,不住家的那种。 “那我自己去弄吧,换个床单被套就好了。”赵锐面上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 “哪能这么将就呢,要好好打扫才行。要不小锐,你今晚先带子秋出去开个房间,等明天我收好了,再搬回来。” “妈……”赵锐的声音很低,低气压的那种低。 我也听明白了这逐客之令,遂对赵锐说:“那我还是出去住吧。” 赵锐握我的手更紧了的,面色已是十分冷峻。 赵锐爸爸本来已经走开好一段距离了,此时又停住身子,回过头来,说:“房间已经收好了的,林姐走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她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才离开的。我忘记告诉你了。”后面这一句,却是帮赵锐妈妈圆场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小锐你快点带子秋去休息吧。”家里的男主人发话了,女主人即使不情愿,也只好顺水推舟了。 我和赵锐回到房间,赵锐安慰我:“子秋,你别介意,我妈就是那样,性子比较直,有什么说什么。” “我没介意。”我闷闷的应着。 房间收拾得纤尘不染,床单被套看起来都是新的,白色的底上印着一枝枝薰衣草,素雅而美好,房间里还有个奶黄的梳妆台,看起来也是新的,上面摆了梳子和发夹,还有几个小玩偶,窗台上有几盆我叫不上名的绿色植物,生意盎然的样子。看得出来,这个房间,绝不是临时打扫出来的,而是早就精心准备好了。可能,为了我这个即将到来的客人,他们费了不少心思。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赵锐妈妈选择撒谎呢?大概是我的表现吧。或许,没见面之前,光听赵锐说起,她是喜欢我的,所以不管是住的房间还是饭菜,都精心准备。但是,见了面后,我的拘谨、冷漠、不善言辞,没能讨得她的欢心,所以,她失望了,不愿我住进来,估计也不愿赵锐再和我继续交往下去了吧。 可是,我却还是住进来了,是不是显得太没眼色? 我惴惴的站在屋子中间,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感觉。这个富丽堂皇的房子,这个时尚新潮的家,让我觉得心慌和害怕。 赵锐在房里陪我说了几句话,就被他妈妈叫出去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走进来和我道了一声晚安。尽管他极力掩饰着,我也看得出他心情十分不好,想必他妈妈和他说的话,不乐观得很。 赵锐走后,我在床上躺了很久,一直睡不着,越是睡不着就越事儿多,从不在夜里内急的我,居然总觉得内急得慌,只好起床去上厕所。 公用的洗手间就在我住的房子和书房之间,因为客厅照明灯的开关我不知道在哪里,只能就着房子里的一些光线走出去。 从书房里也透出一些光线,大概赵锐爸爸还在工作。不,应该他妈妈也在,因为我听到隐约的说话声。即便关着门,但是在夜的寂静里,只要稍微留点意,还是能把声音听个清楚的。 是不是有点听壁角的嫌疑?我觉得不好意思,匆匆方便完毕,想赶快回到房间。然而在我往回走的时候,那声音却更大了一点,而且还夹着我的名字,即便我不是有意的,也还是把那话全听了去。 是赵锐妈妈在说:“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女孩子,要不是小锐天天子秋子秋的在我面前说个不停,我才不会同意他把她带回来呢?没一点家教的样子,把自己吃剩的菜给小锐吃……” “那是小锐自己要吃的。”赵锐爸爸的声音。 “若不是平时他们在一起时,她把剩菜给小锐吃惯了,小锐会做得那么自然?”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你管那么多干嘛?” “现在的年轻人?我们小锐可不是一般的年轻人,从小到大,哪里让我们操过半份心。可自从认识那个什么穆子秋后,就全变了。高三的时候死活要回她那里读书,还好没耽误学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可后来,哎,寒暑假就想着往她那里跑,眼里都没我这个亲娘了。” “谈恋爱不就是如此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又不是没年轻过。”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有点失落。而且,现在见了那个女孩子后,我更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了,除了长得漂亮点,简直没一个出彩的地方,性格木呐,也不勤快,学校也不好。” “小锐喜欢不就行了?” “小锐喜欢?小锐现在被那张脸迷得神魂颠倒肯定喜欢。但是我跟你说,你别不引起重视,太漂亮也不行,红颜祸水。所以我们能想办法让他们分开。” “你……你别乱来,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恋爱自由,哪还有大人去插手孩子的事的。”赵锐爸爸的声音里略略有点警告的味道。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想不到自己竟是这样无能,不过一面,竟给他妈妈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 我快步向房里走去,但因为光线不好加上对环境不熟,一脚踢到靠墙的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不小的声响。 心里暗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书房的门打开,紧接着客厅里一室灿烂的光华,赵锐妈妈走了出来,她看着惊慌失措的我,先是惊讶,然后换上一脸的厌弃。 第七十九章车流里的拥抱 听壁角的女孩子,是该比什么红颜祸水、木呐懒惰更遭人厌弃吧? 我本想叫一声阿姨,但她眼里的光,让我觉得实在没必要去自讨没趣。所以,我选择一声不吭往房里走。 这算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吗?只不过我是惨败的一方。 第二天一早,林姐就过来了,大家一起吃早餐。饭桌上赵锐妈妈依旧像个慈爱的家长,微笑着招呼我,还叮嘱赵锐等会带我去多玩几个景点,又让林姐中午做些我爱吃的菜。她的话语那么亲切,她的笑容那么自然,让我疑心昨晚我的耳朵和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吃完了饭,他爸妈就上班去了。赵锐说要带我去海边,他已有驾照,我们便开了车去。 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不经意的往车窗外看去,却看到旁边一辆车的驾驶位上,赫然坐着一个我魂牵梦绕的身影。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擦一下,再看,啊,不是幻觉,那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不是穆子谦又是谁? 我用力敲着车窗,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然而他专心致志的盯着前面的红绿灯,压根没往这边看的打算。怎么可能呢?我们两个一直是有心灵感应的啊,离得这么近,他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我? 赵锐看我不停的敲着窗子,问:“怎么了?子秋。” “我哥哥,我看到我哥哥了。” “你哥哥在深圳?” “是。这门怎么开,我下去找他。”我放弃了敲车窗,着急的解开安全带,就去拉那车门。 车门落了安全锁,我打不开,再次求赵锐:“这门怎么开?” “子秋,你在这里下车很危险的,马上就绿灯了,你给哥哥打个电话,我们到前边等他。”赵锐完全不知道穆子谦对我的重要性,依旧在那有条不紊的分析安全性。 “我没电话,这车门怎么开?”我一边回答一边在那几个按钮上乱按,居然摇下了车窗,我探出头去,喊了好几声穆子谦。 我的声音虽然大,可是,飘在诺大的马路上,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声音,穆子谦又关了窗,哪里能够听到。 好在这时我又按开了安全锁,稍一用力,车门就打开了。 “穆子秋,你干什么?”赵锐声音很利。因为正在这时,绿灯亮了,凝固了的车流开始缓缓流动。 我没理他,一步跨了出去,耳边响起一阵尖利的汽笛声,可我顾不了这许多,朝穆子谦那边跑去。穆子谦的车已经滑出去了七八米,可是,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差点被后面的车给亲吻了。 他终于看到我了,或许是,他感应到我的存在了! 我不顾一切的疯跑过去。 几乎是震耳欲聋的一长串汽笛声。 你能想象那样一个场景吗?三四条车道上,排满了等红绿灯的长龙,好不容易绿灯亮了,可偏偏这时,有一个女孩子疯了一样跑出来,一条车道上的车停了下来,另一条车道上的车压根就没开。在深圳这样一个分秒必争的城市,这简直要了人的老命。 可我管不了这许多,我在这汽笛声里,快乐的跑向一个相思入骨的人。 几乎是在我跑到穆子谦车旁的瞬间,他打开了车门,一把紧紧的将我抱住。 周围的一切声音,一切事物,全都隐去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我和穆子谦,只有两颗喜悦的砰砰跳动的心。 “子秋,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直到周围的车流再一次凝固,穆子谦才松开了我。 “我怕你又不见了。”我的声音就像潮水滤过一样,湿漉漉的。 “傻瓜。”穆子谦再一次抱住了我。 这时赵锐走了过来,他刚才为了不阻挡后面车流,把车开到红绿灯对面去了。 “哥,你好。”他和穆子谦打招呼。 穆子谦抱着我的手微微紧了紧,又松开了,他微笑着说:“哦,赵锐,你好。” “哥,我们去前面找个地方吧,这里太危险了。”赵锐建议。 “好。”穆子谦点点头。 “过来,子秋,我们上车,去前头等哥哥。”赵锐朝我伸出了手。 我犹豫了一下,看下穆子谦,他嘴角的弧度好看的勾起,狭长的眼睛里盛满宠溺的爱意,就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的那份宠溺。可我们刚刚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心悸的感觉,完全不是这样的啊。 “去吧,子秋,你和赵锐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穆子谦的笑容,好看又让人沉迷。 我点点头,跟着赵锐走远,期间还回过好几次头,生怕他忽然又不见了。 我们在最近的地方找了家咖啡店,就着浓郁的咖啡香,穆子谦像个家长一样开始对我的盘问。 “子秋,你怎么到深圳来了?” “赵锐家在这边,我过来玩。” “爸妈知道吗?” “知道。” “哦,来了几天了?” “昨晚到的。” “打算去哪里玩?” 这次我没有乖乖的回答,而是问他:“哥,你一直呆在深圳吗?” “是的。” “你什么时候回家?” 穆子谦看我一眼,低头去搅咖啡上的浮沫,声音似乎也氤氲着咖啡杯上那袅袅升腾的热气:“国庆节回去,国庆节我回去结婚。”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结婚?他跟我说过的,去年除夕的晚上,他没有像往年那样为我燃放漫天的烟火,他在为另一个女孩子燃放,那个女孩,即将成为他的新娘。我还记得他那幽幽的语调:“子秋,我打算明年结婚,就在刚刚,我跟她求婚了,她答应了。” 那时,那个声音离我太远,飘渺的带着一种不真切感,远不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有冲击力。这样一种强烈的冲击力,让我几乎坐不稳自己的身子。 “恭喜你,哥。”倒是一旁的赵锐,第一时间送去祝福。 我回过神来。是啊,穆子谦要结婚了,在这个世上,总有一个属于他的女孩,会成为他的新娘,作为他的妹妹,我为什么不给他送去祝福呢。 “恭喜哥哥。”我微笑着,趁低头喝咖啡的时候,把到了眼眶的泪又憋了回去。 原本苦涩的咖啡因为加了糖,竟有一种浓郁的甜。就像我此时的心,因为哥哥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所以,也应该甜起来,不是吗? 穆子谦,你可知道,你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 三个人又拉拉扯扯的聊了很多,穆子谦因为还有事,所以要先走。临分别时,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居然对他说:“哥,我想搬到你那去住?” 穆子谦一时愣住了,赵锐更是愣住了。 “为什么?”他们异口同声的问。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我快速找着理由。与其晚上回去面对赵锐妈妈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不如对着穆子谦,尽管面对他的时候,我心里未必平静。其实在早上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搬出去走,只是这样一来,赵锐肯定知道我是生他妈妈气了,会让他难做。而今有了穆子谦,我搬到哥哥那里去住,他应该没话说了吧。 “子秋……”赵锐想出言阻止。 “哥!”我看着穆子谦,眼里有微微祈求的神色。 穆子谦最怕我这样的目光,他说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会让人无原则的心疼和心软。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把手上的车钥匙掂了个圈,说:“好,等我办完事来接你。” 说完,又转向赵锐:“你家住哪?” 赵锐面色不大好看,但还是报出了地址。 穆子谦走后,赵锐立马就发飙了。 “穆子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才到我家一天就要搬走?” 我没理会他的愤怒,而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赵锐,其实你妈说得对,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好。” “我妈没这么说过。” “你妈是没这么说过,她的原话是她喜欢传统一点的女孩子。” “那又怎样?你是跟我在一起,还是跟我妈在一起?”我觉得赵锐在面对我的时候,简直是个神经质的多面人。敏感、多疑、易怒、压抑,几乎是把他性格里不好的一面,全都展现出来了。哪像他面对其它人时那样文质彬彬风采翩然自信满满学识渊博。难道,我的爱情,竟给他这样一种重压,让他如此之多变? “赵锐,你妈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出来了,她并不欢迎我住你家里。我又是不会说话的人,若一直住下去,我担心会闹得不好看。而现在我哥恰好在这,有个现成的理由,为什么不搬出来呢?”我耐着性子和赵锐说。 “可你迟早得和我妈呆在一起的啊。”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还是学生,可能你妈觉得学生时代就贸贸然住到男朋友家里去,是不妥的吧。” “我不是也住你家了吗?” “可你长袖善舞,深得我爸妈欢心。”我心里有点酸涩。在我家时,我爸妈对赵锐那么热情,可是呢,我到了他家,他妈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连赵锐到房里和我多说句话都要被叫走。 “子秋,你是不是觉得受委屈了?”赵锐也意识到我状态不对。 “没有。”我勉强一笑,心里的难过像水漫金山一样,一下子把整个心胸都胀满了。我想不到我和赵锐的感情路,会是这样的不顺畅,我们自身的问题都还没有完全解决,现在又插进了他妈妈。以他妈妈对我的厌弃,想要被她全盘接纳,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八十章我是你的小白龙 穆子谦是在下午五点来接的我,其时赵锐妈妈已经回来了,爸爸则还有应酬。 赵锐妈妈对穆子谦非常热情,又当着他的面不停夸我,说我乖巧安静又漂亮,她第一眼就投缘,想留着在家多住几天。她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我却直觉好笑,在一个不仅不会演戏,甚至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的人面前,演那么逼真的戏有什么用呢?如果她不是赵锐妈妈,我大概这辈子都不希望能看到她吧。 穆子谦也是八面玲珑的人,自是把赵锐妈妈敷衍得滴水不漏。甲乙双方和睦友好的交谈了半个钟,穆子谦要带我走,赵锐妈妈要留我们吃饭。于是穆子谦说:“因为子秋过来了,我约了好几个朋友,要不阿姨还有赵锐一起过去吧,人多热闹。” “改天吧。”赵锐妈妈笑着,“改天我们再在一起吃饭,今晚我想带小锐去他舅舅家。” “妈,我明天再去,今天我先送子秋去哥哥那里。”赵锐见我终是要走,情绪比较低落。 “小锐,你舅舅从小那么疼你,你回来就应该第一时间去看他。”赵锐妈妈依旧和颜悦色。 穆子谦知道赵锐妈妈是不愿赵锐去送我们,那个看舅舅不过是个幌子,便对赵锐说:“做小辈的,当然要第一时间去看长辈。反正我住的地方离你这里不远,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赵锐只好认命,不过,在我要走时,他热切的看着我,说:“子秋,我明天来找你。” 我笑着向他点点头,挥手告别。 下得楼来,穆子谦问:“子秋,你是第一次来赵锐家么?” “是的。”我说。 “她妈妈对你好不好?”语气有点担忧。 “还行吧。”我笑,不想穆子谦担心。 “可我看她妈妈……唉,你这性格,怕是很难讨得她的欢心。” “没关系,只要赵锐对我好就行了。” “赵锐对你很好吗?”穆子谦停住脚步,侧头看我。 很好吗?很好的吧。在来深圳前,我相信,赵锐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可是,此刻,我似乎没那么有信心。如果他妈妈反对,难道他会与他妈妈为敌吗? “爸妈知道你过来吗?”穆子谦再问。 “知道,赵锐去过我们家,爸妈很喜欢他。” “哦?”穆子谦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哥,你不喜欢他吗?” “我?子秋,你真的喜欢赵锐吗?为什么哥哥总觉得他配不上你呢?”穆子谦恍惚一笑,说,“我见过赵锐几次,总觉得他不是一个果敢大度的人。唉,从今天她妈妈的态度来看,似乎对你不太满意,赵锐应该也意识到了,可他却不敢出面维护你。这往好里说是对父母的尊重,往坏里说,却是没有担当啊。” 我想起昨晚,赵锐妈妈问了好几个有点过份的话题,赵锐也只是偶尔插句话帮我解下围,并没有明确让她妈妈不要再问下去。而且,他妈妈不同意我住家里,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不曾就此事安慰过我。难道这些,会是没有担当的表现吗? “子秋,你太单纯。谈恋爱呢,不能光看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还要看面对其它人和物的时候,他对你的态度。你们两人单独相处,他对你再好,也只是说明他喜欢你。但是,并不能说明他面对其它利益取舍时,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维护你。明白了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穆子谦这番话,似乎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又似乎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或许我应该仔细去想想。但我对赵锐的感情,本就不是足够浓烈,又何苦去奢求太多呢?今后,纵使我们遇到所谓的利益取舍,只要是对他有利的,我愿意做出让步。当我的付出比对方少的时候,总得在其它方面做出弥补,不是吗? 穆子谦看我思绪良多的样子,无奈的笑笑,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抚摸我的长发,手到半空时,又停住了,只说:“子秋,虽然我是你哥哥,可终究不能护你一辈子,你现在也长大了,应该多结交些朋友,多长些心眼,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一个人的世界?我有点心酸,那十多年的时光,穆子谦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是我的阳光,是我的清风,是我的雨露,甚至,是我的沙暴和霜雪。我的所有喜怒哀乐,似乎只为他一个人生,一个人灭。那时他自信是能护我一辈子的吧,所以,他从来没让我交朋友,没教我长心眼,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能面对这个世界的丑陋险恶,因为他自信,他是能护我一辈子的,他就是我的整个天! 可终究还是不能。 这个世界,没有哥哥和妹妹,是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 我不想让穆子谦担心,所以,像往常一样乖巧的笑着,说:“我有朋友的,有一个叫皇甫雪颜的女孩子,是我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叫……”是要说小乔吗?唔,他现在还能算我的朋友吗?大概不算了吧,所以,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就一个朋友?”穆子谦好笑的看着我,眼角微微上挑着,眼里的流光,堪比夜里的月华。 我有点窘,不是因为他笑我只有一个朋友,而是他眼里的流光,让我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的前行,默默的上车,默默的下车,默默的上楼,默默的回到他的住处。在这个过程里,我的听觉神经超乎寻常的奇异,似乎只能听到我想听的声音。比如穆子谦的脚步声,比如穆子谦的呼吸声,甚至穆子谦的心跳声……我喜欢这些声音,它们让我觉得安宁,只要有穆子谦在我身边,我的整个世界就是安宁的。 进得屋里,穆子谦笑问:“子秋,你还没尝过哥哥的手艺吧,哥哥今晚做饭给你吃。” “你会做饭了?”我有点惊讶,穆子谦以前可不去厨房。 “会点简单的,一个人在外面久了,就变得十八般武艺全都会了。” “那我们一起做吧,我会洗菜。” “呃,过了一两年,你还是只会洗菜?”穆子谦的笑容里满是戏谑。 “不,我还会洗碗。”我补充。 “不用你洗碗,洗洁剂会伤到手,哥哥来洗就行。”他现在似乎特别喜欢自称哥哥,大概是在时刻提醒自己要把位置摆正吧,是这样吗? 我们一起去厨房,穆子谦淘米做饭,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菜,只得安静的站在一边,等他淘完米,从冰箱里把菜拿出来,我要去洗。 他笑道:“我来,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于是我就在旁边看着。看着白花花的水花,如琼珠碎玉一样在他修长的手上溅开,看他灵巧的手指,抚过翠绿的青菜洁白的蘑菇和红艳艳的西红柿,看他长而翘的睫毛,时而轻微的颤动……这简直是场视觉的盛宴,我几乎移不开我的眼睛。 洗好了菜,他又开始一点点切。他做事一向专心,那专注的神情,有种认真的美。哪怕是在这方寸之间的厨房,也带着一种贵气和雅致,或许,还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傲然。 是的,穆子谦是高不可攀的,只有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他才会放下身段,俯得很低,很低,哪怕是低到尘埃里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想起小时候看西游记时,很喜欢唐僧跨下的小白龙,遂对穆子谦说:“我也想要小白龙。” 穆子谦当时只是笑,可过后没多久,他就买了一匹白色的陶瓷马,献宝的告诉我说那就是小白龙。我接过来左瞧右看不满意(那段时间我正处于一种别扭期,就是明明想跟穆子谦在一起,可在一起时,又总觉得他对我的那种好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于是便诸多挑剔),便把小白马往旁边一扔,说:“我要会动的。” 只是我没想到扔得太用力,以至于马尾巴竟因为撞击断裂了,我看到断了的马尾巴,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我一向当穆子谦送我的东西如珠如宝,哪里会舍得这样糟蹋,彼时只不过是故意在穆子谦面前耍小性子罢了,结果却真的让小白马受损,于是,我的泪,马上就浮上了眼眶。 穆子谦被我要哭不哭的样子吓着了,他犹豫一下,忽然手脚撑地,边爬边说:“哦,小白龙来啰,会动的小白龙来啰。”他那滑稽的样子,让本来要哭不哭的我,眼泪忽然像断线了的珠子。 穆子谦吓坏了,他爬到我脚边,一叠声问我怎么了。我抽噎着,说:“穆子谦,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 那时我几岁?九岁?十岁?或者更大一点?那时我是有多贪心,竟痴心妄想要穆子谦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那时的我,到底知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那时的我,有没有想到,我的小白龙,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成为别人的白马王子? 第八十一章关于苹果的回忆 思绪似乎飘散得太远,直到锅里传来热油的滋滋声,我才回过神来。 穆子谦正在做第一个菜:西红柿炒蛋。 厨房里没有空调,又是蒸笼一样的七月,站在炉火旁的他,额上有晶晶的汗珠。 “子秋,你去客厅,厨房太热了。”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最先想到的,都是我。 我听话的走出去,过了一会,却又走了进来,只是,手里多了一张纸巾。我站在穆子谦旁边,举起手,为他擦拭额上的汗。 穆子谦掌勺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翻炒。他没有看我,但是,他的嘴巴,却弯得像天上的月牙。 菜很快炒好了,白的是蘑菇汤,绿的是青菜叶,红黄相间的是西红柿炒蛋,鲜翠欲滴的颜色,很容易就勾起了我的食欲。 我拿起筷子尝一尝,呃,客观的讲,说不上好吃,但也不难吃,很一般的手艺,和王妈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故意苦了脸。 “怎么,不好吃?”穆子谦有点点紧张。 “好难吃。”我说。 穆子谦夹了一片蘑菇到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微微扬着眉,笑:“不难吃啊,这差不多是我最好的水平。” “你水平就这样,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秀。”我嘟着嘴,很认真的嫌弃着。 “真不好吃吗?那要不我们出去吃。”穆子谦的自信似乎被打击了不止一点点。 我却忽的笑了,说:“哄你的呢,我很喜欢。”说完,夹了一大筷子青菜放到嘴里,夸张的咀嚼着。 穆子谦稍愣了一下,也笑了,不过笑容,却似乎有点失落,他说:“子秋,想不到你现在也会开玩笑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还是变了好多。” “当然,我说过,我也是有朋友的嘛,虽然,只有一个朋友。”我朝穆子谦竖起一根手指头。 “她肯定是个活宝。” “为什么?” “因为她把你都快带成活宝了。” “是吗?那你说我哪里像活宝?这里吗?这里吗?还是这里?”我指一下眼睛,又指一下鼻子,再指一下嘴巴,一本正经的问对面的人儿。 穆子谦莞尔一笑,说:“快吃饭吧,活宝。” 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我们像一对正常的兄妹一样,琐碎而亲热的交谈着,间或相视一笑。穆子谦说他来深圳的点点滴滴,我则讲大学里简单的三点一线。在厨房里因炉火而渐渐热起来的心思,又冷了下去。原来,当你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你是愿意为对方而做出改变的,哪怕是变成一个活宝。 穆子谦,我知道你此时最想要的,是一份心安,是一份妹妹的情谊。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我不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我只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哥哥。 穆子谦,我这样是不是长大了?懂事了?成熟了? 吃完了饭,穆子谦洗碗,洗完了碗,又切了一碟子苹果出来,我呢,只要乖乖的坐在沙发上,一边听着电视里的热闹,一边看他忙碌的身影。 “只有苹果了。”他自嘲的笑着,说,“我比较懒,苹果能放,所以每次一买就一箱,一吃就一月。在深圳这地方,不吃水果我还居然会长痘。” “那你不吃得看着苹果就想吐?” “还好吧,每天一个,吃了一两年,都吃习惯了,哪天要是没吃,反而好像有点事儿没做完。”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胆颤心惊。 真的是只是苹果禁放吗?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穆子谦曾经说过,他最讨厌吃的水果就是苹果。那时,是我到新家的第二年,苹果成熟的季节,也是一个悲伤的季节。 那天下午,是爹爹的祭日,我从家里拿出两个苹果,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走到屋前的梧桐树下,认真的摆好。我只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前不久的七月半,鬼的节日,爸妈摆了水果、菜肴还有米饭,,放到家里的神龛前,然后一脸虔诚的鞠躬、下跪,我站在门边,不解的看着他们,王妈看到了,招手让我过去,带着我也鞠躬、下跪,说是请祖先回来吃饭。我问什么是祖先,她说是我的爷爷奶奶公公婆婆,说他们去了天堂,每年的七月半就会回来。我问我的爹爹会不会回来,因为李伯伯曾经说过爹爹也是去了天堂。王妈看看神龛上的牌位,告诉我爹爹也会回来的,但不是今天,而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天。 我知道离开就是死去,但是爹爹是哪天离开的呢?这个我却是不知道的,不过后来王妈告诉了我。所以,我一天天的等着,等着爹爹回来的这一天。 很快这一天就到来了,可是我没法像爸妈那样做那么多饭菜,我也不想告诉王妈,所以,我悄悄的拿了两个苹果,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小的我吃,大的爹爹吃,因为爹爹最喜欢吃苹果,但每次买的时候,都只会买一个,等我啃得只剩一个小小的核的时候,他再把那上面的一点点肉啃掉,如此几次,我就知道,爹爹也是喜欢吃苹果的。所以,后来,再有苹果的时候,我就会只吃一半,然后推说吃不下了,放到桌子上,我知道爹爹会把剩下的一半吃完。不过,那时的我,真的是好喜欢吃苹果的啊,所以,我最大的愿望,是爹爹能一次买两个,我一个,他一个。可爹爹总是舍不得,每次依旧只买一个。 我把苹果摆好,学着爸妈的样子,虔诚的鞠躬、下跪,喊着爹爹回来吃苹果。我们父女俩,终于可以一人吃一个了,只是,这一次,我看不到爹爹,但王妈告诉我,爹爹能看到我。他在天堂一直能看到我。 我在做这些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站在我的身后,是从外面打球归来的穆子谦。 “你在做什么?”他问。 “请爹爹吃苹果。”我说。 穆子谦表示不解,我把王妈跟我讲过的话再和他讲一遍,同时告诉他,我和爹爹都最喜欢吃苹果。 穆子谦当时只是沉默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安慰我的话。 可是自那之后,家里的苹果就没有断过。要是哪天快要完了,王妈又还没买新的回来,穆子谦就会提醒:“王妈,要买苹果了。” 王妈回答一声好,却又忍不住问:“子谦,你以前不是最烦吃水果吗?怎么忽然对苹果这么上心了?” 穆子谦会别扭的说:“你记得买就好啦,问那么多。” 这是关于苹果的记忆,久远而温馨的记忆,只是,此时想起,我却觉得心里像泛起了惊涛巨浪。穆子谦,真的只是苹果禁放吗? “子秋,来,吃一块。”穆子谦把一片苹果递给我。 我接过来,慢慢的咬,沁凉甜脆的苹果,却被我吃出丝丝酸味。 十一年,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十一年,有太多厚重的回忆,哪怕刻意遗忘,也是无法忘得了的。就算我做一个活宝,也不过是换来片刻的轻松。日常生活中的滴滴点点,都会勾起我对过往的那份留恋。 “哥,你不是都要结婚了吗?怎么不让未来的嫂子照顾你,这样的话,不止水果可以变着花样,就连饭菜,也会上一个台阶吧。”我找了个能让自己疼痛更能让自己清醒的问题。 “她啊,和你一样,会洗个菜就不错了。”穆子谦淡淡的笑着,看不出幸福,但是,也看不出失落。 “她也在深圳吗?” “是啊,在这边读大学,今年才毕业的。” “哦,那不是比我大不了多少?” “应该是吧。唔,她哪一年的,让我想想……”穆子谦似乎想了一下,依旧是淡淡的笑着,“还真记不得了,我工作忙,她学习也紧,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如此的漫不经心! 穆子谦,你这是在敷衍我,还是在敷衍你自己的幸福? “她是哪里人呢?”我继续问着,这个话题一旦开始了,立刻结束,似乎太过突兀。 “就我们那的,和我们不过隔了几条街。” “哦,是那个,呃,我记得有一年除夕,你带回一个女孩,是不是她?”其实不应该这样问的,那一年除夕,是我们关系降至冰点的除夕。 穆子谦却并不介意,他把嘴里的苹果嚼碎咽下,微微抿了下嘴,抽出一张餐纸擦拭一下。这一连串平常的动作,看在我眼里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性感。 “不是她,是我来深圳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叫云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忽然起了一丝风,“对了,她说他认识你,你高三的那个暑假,你们相约一起去临城爬山。” 云婧?爬山?我认真回想一下,最初浮现在脑海的,是一个男孩灿烂的笑脸,像明媚的阳光,接着,又是穆子谦紧紧的拥抱,不顾一切的亲吻…… 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我深呼吸一下,摒弃掉这些绮念,努力回想同去的几个女孩的面容,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在过去,不过我经过多少事,见过多少人,我能记住的,到底只有穆子谦! 或许,还有一个,让我心里无限惆怅的笑容! 第八十二章一颗蓝色的心 和穆子谦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睡的时候,我又遇到一个微微有点尴尬的问题。 因为穆子谦现在住的房子,是一房一厅。也就是说,并没有多出的一张床。 “子秋,你睡床,我睡沙发。”穆子谦很自然的处理这个问题,仿佛这多容易解决似的。 我倒为自己心里的那丝邪念惭愧起来。不管穆子谦记住了我们之间多少事,养成了多少改也改不掉的习惯,起码现在的他,是要一心一意做一个哥哥的,心无旁念,坦坦荡荡。 我躺在穆子谦睡过的那张单人床上,浅蓝的被子,浅蓝的床单,浅蓝的枕套,是他喜欢的蓝,却又不是他喜欢的蓝。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对美近乎挑剔的人,他喜欢蓝色,但绝不会用一种一成不变的蓝色装饰整个房间。他需要层次感,跳跃感,需要一种灵动和变化。所以,家里的卧室,他的床单被套窗帘,都是蓝色基调,但蓝的程度不一样,蓝的深浅不一样,所以,看下来,竟是像大海一样广阔,像天空一样高远,而不是如此时的房间,同一种单一的蓝充斥着每个角落,单调,乏味、没有激情,像一颗受过重创之后死寂的心。 一颗蓝色的心?那得有多忧郁! 我把脸埋到枕头里面,深深呼吸,一股淡淡的香味,钻入我的鼻尖。那是穆子谦特有的味道。他爱干静,甚至算得上有轻微的洁癖,还有一点点偏执。他固定用某个牌子某种气味的香皂,固定用某个牌子某种气味的洗发水,也固定用某个牌子某种气味的香水。是的,他用香水,似有若为的气味,给冷峻的他带来一丝神秘,一丝清雅,一丝致命的诱惑。 他就是我致命的诱惑。 我在这蓝色的床上辗转着,想象他睡在这上面的样子,想象他绵长的呼吸。他会做梦吗?若是做梦,梦里会不会有我?若是梦到了我,他是悲伤,还是快乐?他的嘴角会不会勾起,一如那最美的弦月? 哦,穆子谦! 我在他的气味里,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我一度以为再也没有机会靠近他,却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再次把他抱个满怀,虽然只是他的气味,但是,已足以让我的每个毛孔,都洋溢着一种极致的快乐。 我在这种极致的快乐里,安宁而甜蜜的睡去,我以为我肯定会做一连串色彩缤纷的美梦,却不曾想,竟是一觉到天明,除了沉沉的睡意,长夜里没有任何纷扰。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亦睁开了双眸,整个人神清气爽、四肢舒泰。有多久,我没睡过这样安稳的觉?长夜漫漫,我睡眠极浅,可是,即便在那浅浅的睡眠里,也是无数亦真亦幻的时光碎片,除夕里的灯火,穆子谦绝望的脸,傅红雪拖着残腿一步一步的挪,冰冷的雪花漫天遍野……总是有那么多美丽,总是有那么多伤悲,总是有那么的回忆,总是有那么多无法解脱……只有在那寂静的梦里,才有穆子秋的真实灵魂,无望、悲凉、幻灭,可是,却又偏要于那绝处里,硬生生的开一朵希望的花——那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她是如此不甘心像命运屈服! 而昨晚,我竟然不再做梦,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不管是穆子谦还是赵锐,他们都没到我的梦里来,他们给了我一晚的安宁和平和。有那熟悉的气味相伴,我的夜晚是如此安宁和平和。 我走出卧室,轻手轻脚的,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穆子谦还在睡,不过,他显然没我睡得好,眉头轻锁,嘴唇微抿,似在做什么为难的决断。 在我和穆子谦关系冰冻前的那段和美时光里,我曾在很多个清晨,悄悄走进他的卧室,看他美好的睡颜。可大多时候,他都在装睡,长而翘的睫毛总是忍不住颤动,一下就露馅了。每当这时候,我就拿自己长长的发丝,在他脸上轻拂,拂到他耳朵边,他再也忍不住了,会一把捉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把我抱到怀里,然而对我耳朵吹气,温温热热的气体,带着麻麻痒痒的触感,在我心尖儿上冒着幸福的泡泡。 但这一次,穆子谦显然是真的睡了,而且,睡梦里,有着太过纠结的颜。 我安静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安静的看他,什么也不用顾忌,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唔,他的头发很黑,像墨一样的黑,又有着玉一样的光泽;他的眉形很好,黑黑的一条,眉梢斜飞;他的睫毛是长而翘的,眼角微微上挑;他的鼻梁高而挺,鼻翼也十分秀美,他的唇是薄薄的,此时微抿着,性感得让人想亲一下……他竟是比我记忆中的穆子谦还要好看,一张已经刻在我脑海中的脸,每看一次,却又好像新鲜得才见过一样,这是怎样一种神奇的感觉。 也不知看了多久,穆子谦的睫毛动了动,我知道他要醒了,便挪远一点,顺手拿起茶几下的一本杂志翻看。但是,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他眼睛睁开,又微微的眯上,视线投向了我这边,想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对了,他有轻微的近视,想要把一件事物看得更真切一点,就会微微的眯着眼。 “子秋,早。”他看我坐他旁边,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早。”我亦笑着,灿烂的笑颜。 “昨晚睡得好吗?”穆子谦坐起身子,问。 “很好。” “是吗?” “当然。” “唔,这就好,我还担心你睡不习惯。”穆子谦把沙发整理一下,继续说,“我今天上午要和客户谈一个案子(穆子谦在律师事务所),没法在家陪你,但下午我会把时间腾出来,带你到处转转。你看,上午你是在家等我,还是另作安排?” “我也不知道,如果赵锐不给我电话,我就在家。”我说。 “好,如果赵锐约你出去玩,你就好好的玩,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改天再安排时间陪你也一样的。” “知道,你先去洗漱吧,等下要迟到了。”我催他。 等两人把一切弄妥当,穆子谦又带我去楼下吃早点,吃完早点,他上班去了,临走前再次叮嘱我快点回家,如果赵锐不找我,就乖乖的在家呆着,中午他回来带我出去吃饭。他还是以前那个穆子谦,也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穆子秋——当初那个乖戾冷漠几乎和外界脱节的穆子秋。殊不知在他没有陪着我的两年时光里,我虽不至于脱胎换骨,但也不至于内向到自闭,除了性子依旧寡淡,在待人接物方面,我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 穆子谦走后,赵锐迟迟没有打电话过来,等我想着要打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早已经没电关机了。好奇怪,我本来是每天都习惯起床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的,今天竟忘了。由此可见,有些习惯,你一旦养成,就再也摆脱不了;有些习惯,却是你自以为已经养成,却会在不经意间,忘得干干净净。 穆子谦是我的哪一个习惯? 赵锐又是我的哪一个习惯? 我不敢去细想。即便这层心思,就好像玻璃上的一层水雾,只要轻轻一拂,就能把那水雾抹掉,还你一个清明的世界,可你偏是不愿,因为你怕玻璃后面,是一个你不敢面对的世界。 我给手机充电,然后开机,来电提醒功能里面,果然赵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噼哩啪啦好几条短信。 “子秋,睡了吗”,“子秋,醒了吗”,“子秋,快点给我电话”……他一向是这样,一旦找不到人,就会有点失控,明知发短信还是找不到,可依旧会不停的发下去。 我拨通了赵锐的号码,电话在第一时间被接了起来。 “赵锐,”我叫一声,有点惭愧,“对不起,我不知道手机没电了。” “不知道吗?”赵锐声音很淡,这是他即将爆发的前兆。暴风雨要来临之前,总是会有沉沉的低气压,一种安宁的假象。 “嗯,我昨晚和今早,都忘了看手机。”我老实的说。 “穆子秋,你知道我此时有种什么感觉么?我觉得你从我家离去,简直就是胜利大逃亡,终于摆脱了,恨不能从此楚河汉界,永不联系的好。” “赵锐,你不用说这些赌气的话。” “难道不是吗?你明知我会想你,会担心你,可你倒好,连机都不开。你知不知道这种无力感,明明我们在一个城市,明明我们离得很近,可我却不知道你在哪里?” “对不起。”似乎只有这一句。 “有用吗?穆子秋,我问你,对不起有用吗?于你来说,我总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被你排在小乔之后,就是被你排在你哥哥之后,反正,不管怎样,我总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我想解释一下,却又觉得语塞,昨晚和哥哥回家之后,我的确是没有想起赵锐。 “你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赵锐一声冷哼。 “你今天有时间么?我现在一个人在哥哥家里。”我转移话题。再说下去,可能又会吵架,我讨厌吵架。 “没有,我今天的时间都被排满了。”硬梆梆的声音。 “哦,那我等你有时间再找你。” …… 没有声音,似乎在隐忍着,随时都会发作。因为手机没开,前提已经错了,所以,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总是错的。 “那我挂电话了。”我不想受这无声的折磨。 “穆子秋,”极低的声音,“我真恨不能……” 恨不能什么呢?我知道后面必然是狠话,可他到底舍不得说下去,久久的停顿后,只轻声问,“你现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第八十三章另一种永恒 赵锐带我去了大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 波澜壮阔的海平面上,闪烁着阳光赐予它的点点碎金,浪花层层叠起,互相追逐,在那一望无际的远处,水天一色,让你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似乎,天空,就是碧蓝的大海,大海,就是壮阔的天空。 我和赵锐手牵手赤脚走在浅滩上。阳光很烈,晒得我眼花,但好在海水是清凉的,脚底下升腾起的那股凉意,消了很多暑气。 我戴了米白的遮阳帽,穿了热裤和T恤,头发高高束起,赵锐说我这样的装束青春活泼,我却很不习惯——长这么大,我还几乎没穿过热裤呢。但这是赵锐为我此行特意准备的行头,我总不好拂他的意。 我们在海边玩了不到一个钟,赵锐的手机就连连作响,是她妈妈在不停打他电话。我看到赵锐开始还态度很好,渐渐不耐起来,等到他妈妈最后以十分钟为频率进行电话轰炸的时候,他终于很不高兴的关机了。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赵锐不愿多说。 可他心情到底受到了影响,接下来的时间就没有之前那么欢畅。我们租了帐篷,躺到椅子上听海,间或的几句聊天,也有沉重的意味。 “要不我们回去吧,你妈妈这么急着找你,肯定有事。”我思虑良久,还是建议。 “她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要带着我去见商场上形形色色的人么?”语气不太好,似乎比较抵触。 “哦。”我应一声,知道赵锐家里有不小的家族企业,肯定指着年轻一代接手,所以想着暑假多带他出去历练一下吧。 “子秋,如果我妈不赞成我们在一起,你会不会退缩?”大概这才是让赵锐困扰的原因,他妈妈不停打电话叫他回去,应该是想让我们尽量少时间呆在一起。 “你呢?”我问。 “我?我不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你来之前,我妈是很喜欢你的,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她还说你看起来文静漂亮。可是,不过见了一面,她态度竟全变了。” “可能是我性格不太好吧,不爱说话。” “你不爱说话,我早跟她说过的。这应该不是你的原因,我妈是个女强人,对人对事都很挑剔,百般苛求。所以,子秋,我们要做好准备,偶尔顺着她,讨好一下,尽量博得她的欢心,好不好?” 我看着赵锐充满期待的目光,又哪忍心说不好,只得点点头。只是,讨一个人的欢心,要怎么讨?我不仅不知道,而且也并不愿去做。 我们又在海边呆了一会,就往回走了。赵锐虽然生气的关了机,但显然并不想真正顶撞他妈,所以,他还是要按时赶回去参加晚上的饭局。 “我若不回去,我妈会以为我为了你,竟宁愿和她作对,到时,她要是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对你印象就更坏了。”赵锐如是解释。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是,却总觉得心里有种惴惴的难过。在此之前,我单纯的以为,要想和赵锐好好走下去,只要克服自己的心魔,一心一意对他好就够了,却不知道,还要面对其他的人和事。 到了深圳市内,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赵锐把我送到穆子谦小区门口,就急急去参加他妈安排的聚会去了。我看着那辆白色的车越开越远,渐渐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有个人,他原本对你是千依百顺,事事以你为第一的,可忽然,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你无法再继续成为那个第一时的那种怅然若失。这许多年来,我一而再的顺从,一而再的做出违心的选择,不就是贪恋他对我那份毫无保留的好吗?可现在,这份好,似乎也受到了干扰。 我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小区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小区的蚊子很多,我又穿了热裤,不一会儿,两条腿就被蚊子咬得麻辣辣难受。于是给穆子谦打电话,问他几点下班。 “你回来了吗?”穆子谦颇有点惊讶,因为我和赵锐原计划是在海边过夜的。 “是,我现在小区里。” “那你先回家,我马上就回来。” “不,我在楼下等你。”我说。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呆在那全是他气息的房子里,会不会哭? “唔,那好,你等我一下,我很快的。”穆子谦说完挂了电话。 我继续坐在凳子上等,在我前面,不停的有调皮的小孩子互相追逐着跑过,后面跟着年轻的爸爸妈妈或者年迈的爷爷奶奶,那些小孩,他们脚步轻快,笑容天真,嬉闹声在黄昏里扬得很远。他们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穆子谦果然很快就回来了,他看我穿得那么清凉,估计还有几分不习惯,目光撇到一边,说:“上去吧,小区里蚊子很多。” 于是一起上楼。 刚一进屋,穆子谦就催我去洗澡,他说:“你看你的双腿,被咬成什么样了,赶快洗完澡涂点药,这边的蚊子很毒。” 我低头一看,白皙的腿上,有很多红疙瘩,都是蚊子的杰作。我的皮肤比较敏感,估计三五天都消不了了。 不过,此时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些红疙瘩,换来了穆子谦毫不掩饰的疼惜。 是不是很值得? 我的唇边竟不知不觉带了笑。 洗完澡,涂好药。穆子谦问我是出去吃饭还是在家吃。我当然选择在家,因为去外面吃任何时候都可以,但穆子谦做的饭,估计这辈子都吃不了几次。 依旧是很简单的菜,冬瓜汤、黄瓜炒蛋,素炒青菜。 “你要是天天吃我做的饭,估计得瘦一圈下来。我不会做肉菜,而且,这一两年,也不大吃肉。” 我看他一眼,唔,是比以前清瘦了一点,是不吃肉的缘故吗? “没关系,我对吃一向不挑剔。”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是啊,小时候,你老是只吃面前的菜,我以为是你喜欢,就把那盘菜吃光,可你却一点不恼。”穆子谦笑着说。 “我刚到家的那一年,你最爱捉弄我,不过后来忽然就好了。”我亦笑着。 “那是我觉得没趣了,捉弄你就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声响都没有,久了自然就觉得没意思。” 我抿着唇笑。 和穆子谦在一起的时光,不管当时有没有趣,现在想来,都是如此温馨而值得留恋。 两人又细细说了许多过往的事,气氛美好得让人沉醉,我甚至想,如果我和穆子谦能就这样在一起,过一种简单的家常生活,是不是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又冒傻气了。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要陪他的,另有其人。 我在心里暗笑自己的痴。 “哥,你结婚后,是留在深圳,还是呆在家里?”我问出最想问的一个问题。爸爸的满头白发,妈妈赢弱的身体,还有年岁渐大的王妈,以及那栋散发着陈腐之气的房子,都需要年轻又富有朝气的穆子谦。 “我还没想好,云婧已经在这边找了工作,她说想在外边多呆几年。” “可是,家里的生意,爸爸有点力不从心了。” …… “哥,你是不是还怪爸爸。”我试探性的问,难道一年半的时光,还不足以把那些恨意消除?而且,爸爸不过是替妈妈承担了这份恨。但我却不能把真相告诉穆子谦,因为这是爸爸的选择,是一个男人对他的女人的维护! “不知道。也许也说不上怪吧,只是觉得命运过于残忍。”这个话题,让穆子谦的声音里有一丝哀伤,他垂了头,有种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 “哥,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是命运残忍,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另一种慈悲。如果我们不是兄妹,我大概也没有机会走进家门,自然也就无法认识你。如果老天给我两个选择,一个是穷其一生也无法与你相识,我们只能是这大千世界里两个永远也不会遇见的陌生人;另一个是在我失去爹爹的时候,就能和你相遇,和你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时光,我肯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不管后面这个选择,最后会带来怎样的震痛!哥,其实在知道真相的这两年来,我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也不再只是恨,还有几分感恩。我很庆幸,在这个世上,你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妹,而且,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你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哥,不管是过去的子秋对你的感情,还是现在的妹妹对你的感情,都是我最真挚最珍贵的情感。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在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别经年。我希望我们是这世界上最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妹。” 穆子谦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脸上有痛楚,也有欣慰。 “子秋,你真的这么想?” “是的。”我用力点点头,说,“王子和公主最后在一起,一般是童话里才有的结局。而我们现在这样,也是一种永恒,起码,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力量能把我们之间的关联割断。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穆子谦,你可知道,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得比自己生命还重的时候,她最在乎的,是对方的幸福!穆子谦,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不管心底藏了多少结,请一定要放下,请一定要幸福! 这是爱你如命的穆子秋给你的祝福! 第八十四章爱情模式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赵锐的时间被他妈妈安排得水泄不通,完全抽不出空来找我。我虽然没有十分难过,但也有几分失落。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高三时,爸爸大概也是这样困住穆子谦的。想不到几年之后,我还会受到如此类似的待遇。 我对我和赵锐的前途,有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但这忧虑,显然没有在心头停顿太久。因为穆子谦趁这个周末,带我逛遍了整个深圳。其实,说逛遍整个深圳也不妥当,他只是开着车,带着我从一条大道转到另一条大道,从世界之窗转到红树林,从梧桐山转到大海沙,走马观花的看深圳的景致。在海洋公园的时候,我们停了下来,去看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 水族馆里人很多,穆子谦担心我被挤散,牵了我的手,他牵得很紧,我的手心里都是汗,一半因为紧张,一半因为热。在一块天幕一样的玻璃底下,我们站在哪里,看各种各样的鱼儿游过,还有硕大的海龟。那一刻,我和穆子谦挨得很近,他时而看着我笑,时而告诉我刚才游过的是什么鱼。周围很喧闹,他说话的时候,会微微俯下身子,尽量贴近我的耳朵,那薄薄的热气,让人没法安心。 我们在水族馆里呆了很久。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我们忘了彼此的身份,或许,我们愿意自欺欺人的沉迷,哪怕只是短暂的时光。 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谁愿意松开至爱的手? 周日的晚上,穆子谦和云婧有约,我因为想看看未来的嫂子,便也跟了去。 是在一家装修豪华又不失雅致的西餐厅,我们过去的时候,云婧已经到了好一会了。皇甫雪颜有一个约会理论:如果男人和女人约会,谁到的早一点,就说明谁爱得深一点。她这个理论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因为她当初追傅筠阳的时候,好不容易有次约会都早早的等在那里,等得那叫一个辛苦。后来傅筠阳有了回应,她等的时间渐渐缩短。到放假的时候,形势已经完全逆转,变成傅筠阳等她了。我想,这大概也不是傅筠阳爱得更深一点,而是因为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大抵是舍不得让对方等的。 而穆子谦,在我问他要不要去接云婧时,只淡然的说:“不用,这个时候堵车,去接要花很多时间,以前我们每周约会,都是她自己过来的。”一个连时间都不肯多花一点在对方身上的人,能给对方的爱意,想必也是淡薄的很。这样一个婚,结了会幸福吗?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云婧第一眼见我就认出了我,可我哪怕是在看到她那张脸时,也没有和那次一起爬山的某个女孩的脸重合。由此可见当时的我,对周围的一切是多么的漠不关心。 “子秋,你比两年前更漂亮了。”云婧第一句话就是夸我,且不管她这夸赞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她愿意这样说,肯定是因为穆子谦。 “谢谢。”我笑着,简直不习惯她的热情。 “你过来几天了?之前我都没听子谦说起过。” “四五天了。我是和我男朋友一起过来的,呃,过来的时候没有告诉哥哥。”我不想说其实在见到穆子谦前,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哦,你是第一次来深圳吧?要不我请几天假带你到处玩玩。” “不用,工作要紧。” “没关系的,我工作不忙,不像你哥哥,简直就没个休息的时间,周六周日也经常加班,有时我想见他,都恨不能扮个客户去约他。”云婧玩笑着说,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横一眼穆子谦,无限的娇媚。 穆子谦淡淡一笑,说:“事务所是比较忙。”他说得那么坦然,那么心安理得,仿佛他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儿休息的时间。果真这样,我来的这几天,他为什么可以早早下班?为什么可以随时请假?为什么可以来个双休?我有点儿难过,一个人不想见另一个人,总是没有时间的。只是这样,穆子谦,那你为什么要向别人求婚,是为了骗我,还是为了骗你自己? 云婧微微嘟起嘴,嗔道:“是啊,就你忙?人家谈恋爱都恨不能每时每刻在一起,你倒好,雷打不动的每周一次。” 穆子谦却只是笑,不辩解,也不打算安慰。 我心里发酸,这算怎么回事?我原以为我现在拥有的恋爱已是一而再的妥协,却想不到穆子谦即将到来的婚姻,更是如此的将就。 这一顿饭,吃得简直味同嚼蜡。 对面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一直以一种或温柔或深情或痴迷或嗔怨的目光看着穆子谦,那眼睛里的光彩,除了自己深爱的人,怕是再也不会为其他人焕发。而反观穆子谦,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却像水上的一层油,只是浮在表面,神情更是带着一种抹都抹不掉的疏离。他很少和云婧对视,偶尔几句对话,也是脸微微朝着云婧的方向,视线却是下垂的。 这哪里像谈恋爱? 难怪穆子谦的家,看不出一星半点女人的痕迹。 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牵过手,是否接过吻,因为这实在不像是一对情侣。即便云婧表现得如此情深意切,也只能让人心里生出更多的感概与心酸。 好在整个用餐的过程中,穆子谦对我也表现得冷淡疏远,否则,要让云婧情何以堪。 但云婧显然是个十分善良的女孩,她在我们要分手的时刻,又再次跟我说:“子秋,你要是无聊,就给我打电话,我保证随叫随到,带你走街串巷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说完,又看一眼穆子谦,嗔道:“你哥哥是个工作狂,他压根不知道深圳的精彩。” 我勉强笑着说谢谢,实在心虚得很,仿佛我是一个贼,暗地里偷走了她的幸福,却还要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云婧走后,我心情一直有点郁郁,终于没能忍住,问穆子谦:“你既然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连表面文章都不屑于做,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穆子谦看我一眼,声音平常得像说别人:“反正是要结婚的,和谁结婚不都一样。” “可是,你这样,会毁掉她的幸福。” “是吗?子秋,什么时候,你在意起别人的幸福来了?” “哥,你知道吗?你今晚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我记忆里的穆子谦,一直是冷峻的、果敢的,爱得热烈而深情。可你今晚的样子,让我觉得,让我觉得……”我不想也不敢再说下去。一个连笑都到不了眼睛的穆子谦,一个淡漠疏离的穆子谦,一个对这世界恋无可恋的穆子谦,一个太像曾经的我的穆子谦。这让我怎么能放得下! “你是不是失望了,子秋?”穆子谦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我。只是,我从那笑容里,看到的却是对自己未来的满不在乎。 心脏毫无预兆的发疼。 “哥,你不应该这样。你离家出走,不就是为了忘掉?不就是为了重新开始?那又何苦,以如此敷衍了事的态度对待感情,对待婚姻。” 穆子谦收回了那丝笑,也收回了目光,他看着远方,幽幽的说:“子秋,你真的长大了,想问题的时候,不再像当初那么任性。不过,子秋,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敷衍,我是认真的。我认识云婧时,她跟我说在那次暑假,她就记住了我,一见钟情。她很疯狂的追我,我告诉她我喜欢过一个人,很难再喜欢其它人,但是她不在乎,她说她有信心让我喜欢上她。大概是她这句话打动了我,因为我也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再次拥有爱的能力的。所以我们就这样交往着。去年除夕,她说她许了个愿望,希望毕业后就能够和我真正生活在一起,她希望我们能在那个时候结婚,于是我就答应了她。 “我承认当时的我没想太多,除夕之夜让我的情绪濒临崩溃,而她守在我身边,我十分感动,所以答应她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你可能会觉得我对她不够好,但这却是我最真实的态度。我很认真的在对待这份感情,它可能没有太多爱,但是,也不会有欺骗和虚情。如果云婧受不了,可以随时转身离开,如果她能坚持下去,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未来,两个朝夕相处的人,在时间的河流中携手而行,即便没有惊天动地的男欢女爱,但也会有细水长流的亲情和温暖。所以,子秋,你不用担心我,我一直非常清醒的在面对自己的问题,解决自己的问题。我和云婧共赴婚姻,也是本着非常认真的态度。我不骗她,不哄她,不让她生出虚妄的幸福,正是基于一种负责的态度。爱情也有很多种模式,有的惊天地泣鬼神,有的春暖花开,有的平淡如水,有的安稳如山……我想,我和云婧,只要彼此都真心实意,总能找到适合我们的那种爱情模式!” 第八十五章晚宴 穆子谦的话,让我几乎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我躺在那蓝色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完全不能入眠。我和穆子谦对待下一份感情的态度,竟是如此截然不同。我希望能通过表面的和谐快乐来让自己尽快走出那段绝望的感情,却把赵锐也拖下了水。我和他说甜言蜜语,和他亲吻拥抱,甚至默许他可以更进一步,这样的表现,让他以为我是爱他的。可结果呢,即便我人在他怀里,他也无法真实的摸到我的心,所以,他才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反复无常。我给他这样虚妄的幸福,是不是比穆子谦的冷酷更残忍更不负责任? 可是,若不这样,难道我能转身离开?告诉他我一直是在顺从和妥协?我表现出来的爱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们之间的琴瑟和鸣,就像那海市蜃楼,虽流光溢彩,却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 我能说出这些吗?怕是不能。一个人真正的勇敢,是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不是穆子谦,有那样的果敢坚毅。我是穆子秋,是那个自私的、害怕孤独和冷的穆子秋,赵锐给我的暖和好,是我愿意迁就这段感情的根源! 周一上班的时候,穆子谦忙得完全抽不出空暇来顾及我。他有个客户在广州,要去那边调查取证,估计要到晚上很晚才能回来。高速路上,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要去哪吃饭,叮嘱我把门窗关好,又说无聊的时候,就在家看小说,书柜最上面那一层,全是我爱看的武侠小说——这个最反对我看武侠小说的哥哥,在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却几乎把金庸古龙的书买了个遍。 我窝在沙发上看《天涯明月刀》,结尾还是那么悲戚,执刀的傅红雪行走在江湖上,似在追寻着什么人;端坐在悬崖上,似在追忆着什么事。可是,有什么可寻找的呢?有什么可追忆的呢?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活着是一个艰辛而漫长的过程,哪怕再孤独再痛苦,也得一步步走下去。因为,当旧事结束的时候,总得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吗? 这大概是我看《天涯明月刀》无数次以来,第一回没有在结局里流泪,而是渺渺的生出一些新的希望。是的,总得有一个新的开始! 天黑的时候,赵锐给我打电话,说是要我陪他去参加一个晚宴。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愉悦,大概这个机会,他争取得并不容易。 所谓的晚宴,不过是另一个商场,地点不再是严肃正统的办公室,而改成金碧辉煌的酒楼。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美女绅士们优雅的穿梭着,寻找自己的机会。他们微笑着,男人和男人似真似假的恭维,男人和女人似虚似幻的调情,女人和女人似敌似友的攀比……好一副人生百态图。 赵锐父母带着我们两个,朝既定的目的物走去。这位是某某集团的总裁,那位是身居要位的高官……一一介绍下来,就是为了让年纪轻轻的赵锐,尽快在他们面前混个眼熟,好在以后接手家族企业后,能如鱼得水。只是,在介绍到我时,就颇有点尴尬,说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总有几分不甘,明明没看上,犯不着为此而失去儿子被其它高官贵人看上的机会,毕竟赵锐是高材生,又英俊非凡,在这个圈子的年轻一辈里,是十分出众的人物。 “这是一个朋友的女儿,暑假刚好到深圳来玩,”赵锐妈妈如是介绍我。 “哦,好,小姑娘不错,长得好,又沉稳。”对方这时自然是扮足慈爱长辈的角色。 当介绍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时,赵锐妈妈带着谦卑的神色,说:“颜先生,我是茂昌集团的行政总监,这是犬子赵锐,在复旦读书,前几天刚回来。” 那被称做颜先生的中年人,看起来十分冷傲,他眸子微微一转,略一颔首,并没有和赵锐妈妈交谈几句的意思。 赵锐妈妈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依旧换上优雅的笑容,说:“颜先生忙,那我们就不打搅了。” 说完,便要带着我们离开。 然而那颜先生却又叫住了她:“你好,茂昌集团是吗?” 赵锐妈妈欣喜的转过身,笑道:“颜先生好记性,前段时间茂昌还和贵公司有过一次合作。” “是吗?”颜先生显然对那合作完全没有兴趣,只看着赵锐,“这是贵公子?” “是的,在复旦读书,学金融的,开学就大三了。” “哦,那这位呢?”颜先生看着我,眸光似乎是冰冷的,却又隐隐含着一丝热切的光芒。 “这位啊?”赵锐妈妈是个人精,她大概看出来颜先生那一点点不同寻常,所以,在介绍我的时候,颇费了点心思。 “这是子秋,一位老友的女儿,暑假到家里来玩。” 亲昵的称呼,平常的话语,似乎在彰显着我和她的关系不同寻常。 “子秋?很美的名字,让人联想到秋高气爽的天,果香满园的景。”颜先生微笑着,朝我走过来两步,说,“我叫颜朝,颜色的颜,朝阳的朝,很高兴见到你。” “您好。”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前这个男人,他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这么平和的微笑着,这么详细的介绍着他的名字,是我始料不及的。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我换上十分淡漠的神色。 赵锐妈妈大概也想不到冷傲不可攀附的颜先生居然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这么亲切,她若有所思的看一下我,又看一下颜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赵锐向前一步,和我并肩而立,不卑不亢的说:“您好,我是赵锐,子秋的男朋友。” “你好。”颜先生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他,脸上又是之前那种不可一世的倨傲。 赵锐拉了我的手,说:“颜先生,那边还有几个朋友,我们先过去了。” 颜先生看我一眼,点一下头,笑道:“去吧,子秋,改日再见。”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仿佛我们随时都能再见。 我被赵锐几乎是强拉着离开,当赵锐妈妈说还有几个人没有介绍时,赵锐带着几分怒意的瞪了他妈一眼,说:“妈,您觉得这样有意思吗?等我毕业,若在茂昌做事,自然就会认识他们。您犯不着现在这么着急,您看他们看子秋的眼神,像个做长辈的吗?” “所以我说不让你带子秋过来,你偏要。”赵锐妈妈看我一眼,当着赵锐的面,也不再掩饰那点厌弃。 “你以为我想,要不是你把我的时间安排得密不通风,我会带她来这个鬼地方?妈,我不想违你的意,让你不高兴,但是,你也别把我的时间全部剥夺掉。” “你这是要和妈妈叫板了?为了一个女孩,你连你妈的话都不听了?”虽然我们是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但是,赵锐妈妈高分币的声音,还是引来一些目光。 “我没有。”赵锐声音低了下去。 “你还没有?你现在可是任性得很。我都不知道当初那个明理懂事的小锐哪去了?你别看茂昌现在枝繁叶茂的样子,都是几个老辈在撑着,你表哥不争气,难道你也要不争气?现在你那个新舅妈(新舅妈就是《深圳爱情故事》里面的那个方柔),一副狐媚的样子,把你舅舅迷得神魂颠倒,手里已经握住了太多的权利。我若是再不带你出来见识见识,你毕业了能在第一时间上手?难道我们杜赵两家辛苦打下的基业,要拱手让给那个狐狸精不成?”说到狐狸精,赵锐妈妈眼光凌厉的扫了我一眼,大概在她心中,我也是狐狸精吧。你看,此时,不正是因为我的原因,她和自己的儿子,几乎要吵了起来。 她已经完全不顾忌我的感受,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的立场——她不同意我和赵锐在一起,因为不仅我的家庭无法给他们带来帮助,就连我这个人,也完全没有一点女强人的苗头。一个花瓶一样的儿媳,并不是他们赵家想要的。 赵锐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握我的手更紧了点,声音也冷凝起来:“妈,其它的我都听你的,但是子秋,不管你态度如何,我都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赵锐妈妈勃然大怒,但是,她似乎会变脸的本领,转瞬的功夫,又换上慈爱的面容:“小锐,子秋,妈妈不是要反对你们在一起,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一味沉溺于儿女私情,要抽时间多学点本领,书本上的知识毕竟是死的,趁现在放假,要把时间好好利用起来,人际交往是一门大学问,讲究的是契机。今天这个晚宴,整个广东的商界名流都来了,当然要把握机会。像刚才那个颜先生,他的地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即便心有不满,也应该对他恭谨一点。在商场上,可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说的动情,而且句句在理,但听在我耳里,却左右是个不爽,总觉得她是在把活的感情和死的利益放到同一个天平上称,而且,似乎利益那头更重一点,所以感情要给它让路。 第八十六章是否有前世 这次晚宴,赵锐虽然心生不满,但终究没有中途退场。他依旧需要时不时跟着爸妈舅舅去见一个又一个据说是很重要的人物。不过,我却是不愿去了,宁愿一个人呆在角落里,看这出真实的戏剧。 “你不要乱跑,我一下就过来。如果有人找你搭话,也尽量别理他。”赵锐临走前,会这样叮嘱我。 我顺从的点头。 但赵锐所谓的一下就过来,哪是他能说了算的。我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坐着,期间有好几个公子哥儿过来搭讪,彬彬有礼的模样,即便不理他,也不轻易离开,总要不死心的说笑一阵,如此几次。他们或许不累,但我累。 终于受不了了,看到不远处有个门,偶尔有人进出,或许是通向阳台,或许是通向楼梯,但是,不管是哪,也比这不得安宁的角落强吧。 我站起身,眼睛在硕大的厅里巡视一圈,没有看到赵锐。心想出去一下应该没关系,等会他找不到我,自会打我电话。 穿过那道门,却既不是阳台,也不是楼梯,而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地板是檀木那样沉沉的颜色,墙壁泛着黄花梨木一样的光泽,有点像我家里那种气味,陈旧的、安静的、与世隔绝的气味,与外面的热闹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想我可能来错了地方。但是,又不想再回到外面那种虚浮的华美中去,于是便沿着长长的走廊继续向前,或许,在尽头,有一个阳台,我希望能在那个阳台上,消磨掉今晚的时光。 然而走廊的尽头,不是阳台,却是一个直角拐弯。我刚拐过去,就看到一个容貌颇威严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五十多岁的光景,有一种成功人士的器宇轩昂。 “你找谁?”声音虽不大,但却有一种压迫感。 “哦,我……我来透透气。”我有点惴惴,真的来错地方了啊。 “你走错地方了。”压迫感更浓。 “我马上走。”忽然想起武侠书里面那些不慎窥到别人秘密的小人物的悲惨下场。我不过是看到一条走廊而已,应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这样想着,那种惴惴反而消失了,嘴角也不由自主有了一丝微笑,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快点。”男人声音里隐隐有着急的意味。 我转身,正要离去 身后却又传来开门声:“钟先生,哪位?” 声音虽然好听,但温度却太低,让人觉得冷,仿佛是空调开得太过了。 “一个女孩子,走错了。”压迫感忽然散去,态度一下变得十分恭谨。 “哦?”长长的尾音,让人联想到覆雪的寒梅,我居然有种回头看看的冲动,因为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然而我到底不是一个好奇宝宝,也不认为初来深圳的我,会认识除了赵锐和穆子谦之外的人。所以,我还是迈开了脚步。 寒梅上的雪似乎一下子融化了,只留下花朵清幽的风姿,因为,身后男人再次开口。 “子秋?”一点点的不确定。 我回过头。一张含笑的脸出现在那扇门里,淡淡的沧桑,更加衬出那份贵气和耀眼。 却是颜先生。 “进来。”颜先生朝我招手,好像他是特意在那等我一样。 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态度更恭谨了一点,说:“对不起,颜先生,我不知道他是来找您的。” “嗯。”颜先生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刚才,对不起,唐突了,快进去吧,颜先生在等你。”五十来岁的男人此时又变成了慈祥的长辈,声音温和。 我不由自主的朝那扇门走去,那个高高在上的颜先生微笑着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让我身不由己的想靠近。似乎,在前世里,我就认识他一样。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待我进去,他很自然的关了门,又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以为这里是楼梯或者阳台。”我如实说。 “哦。”露齿一笑。冰雪融化,草木萌发,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你姓什么?”很直接的发问,却没有唐突感。 “我……” “唔……等一下,让我来猜猜。复姓南宫,对不对?”他眼睛里也带了笑,整个人像镀了层光。怕是穆子谦,也比不过他此时的颜。 “不是,我姓穆。”我轻声说。 颜先生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过闪得太快,我还来不及抓住。 “mu,”他把这个字含在嘴里回味一下,“是穆桂英的穆吗?” “是的。”我说。 颜先生仔细看看我,说:“历史上形容穆桂英骨骼清齐,风姿卓越,你倒是当得起,不过比起她来,英气不足,清冷有余,更容易钻到人的心里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挑逗吗?可那眼眸,却又不带一丝邪念。 不过一个姓氏而已,居然能联想到这么多? “穆-子-秋。”他一字一顿的说,“很好听的名字,姓好听,名也好听。念起来好像在心头低吟浅唱,穆子秋,穆子秋,很好。” 我在一旁有点无措,自己的名字在另一个人唇间反复流连,总觉得过于暧昧。 “你几岁了?”在我脸微微发烫的时候,他终于不再琢磨我的名字,而是问起了我的年龄。不过,这样的问法,太多宠溺,有点像问三岁的小孩。 “二十,很快二十一了。”我说,眼眸低垂下去,不敢看他。 “我四十四,比你大两轮。”他的声音,像湖面上的波纹,轻微的晃了一下。 “哦。” “你是哪里人?” “湖南。” “难怪,那是个出美女的地方。”虽依旧笑着,但声音里,却似乎藏了无限的落寞。 “在哪里读书呢?”简直是查户口,停不下来了。 “也是湖南。”其实我不应该再回答的,赵锐临走前才叮嘱我不要理陌生人,可我却问什么答什么。 颜先生还打算把这一问一答的模式继续下去,我的电话却响了,很突兀的铃声,在这样的环境中骤然响起,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的眉毛不自觉的皱了皱,想都没想按下了拒接键。 “我要走了。”我说。 “好,把你的号码留给我。”颜先生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和笔,头微微偏着,棕色的眸子里有一个白色的小光点。 “13……”他一定会巫术,因为我又差点脱口而出了,但再次响起的手机铃声,让我把剩下的几个数字咽了回去。 颜先生也微微皱了皱眉。 我再次按了拒接键。 “我不能告诉你的,我走了。”我略显狼狈的丢下一句,在他棕色眸子的注视下,整个人会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颜先生轻笑一声,放下手上的笔,说:“没关系,我总能知道的,等开学了,我去你学校看你。” 近乎狂傲的自信,他凭什么认为他总能知道?他凭什么要来我的学校看我?就算他神通广大,能查到我的电话,能查到我的手机,可他总不能笃定我的心——我完全可以选择不去见他! 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出那道门,我往之前的角落走去。还没有走到,赵锐的第三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你在哪里?”带着质问的不悦语气。 “我想去透下气,走错路了。” “那怎么不接电话?” 我本想说不方便,但转念一想,这样说的话,他肯定就会问为什么不方便,我要是说在颜先生那里,估计他会暴怒,所以,我选择忽略这个问句,只说:“你在哪里?我没看到你。” “你到之前我们分开的那个地方,我马上过来。” “好。”我加快脚步。 在我刚走到那个角落的时候,赵锐也已经大踏步走过来了。 “怎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多担心吗?”还是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啊。 我冷了脸,问:“你怎么去那么久?” 这叫以攻为守,是雪颜惯用的招。一直在赵锐面前习惯被动的我,想不到会为了那个初次见面的颜先生,选择主动出击。 “你生气了?” “你说呢?” “我舅舅在那边,还有好几个认识我的长辈,实在是不好贸然离开。” “哦?”不知不觉中,我也拖了长长的尾音,就像那个颜先生一样。很奇怪,明明我们相处不过短短十分钟,为什么我就很自然的学会了他一个动作。 难道真有前世之说? 明明他比我大那么多,可我却一点代沟的感觉也无,只觉得他是那么亲切,和他相处是那么自然。似乎,他那不可攀附的冰雪模样,永远也不会在我面前呈现。 “对不起,我也知道冷落了你,放心,下次我不会带你来这样的场合,我喜欢我们两个在一起,只有你和我。”赵锐拥着我的肩膀,低声软语道歉。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我亦低低的说。刻意的隐瞒算不算欺骗?在赵锐面前,我好像越来越多的虚情假意了,这样的穆子秋,真让人讨厌。 “那就好。”赵锐明显松了口气,他的头抵着我的额,声音里有绮丽的色彩,“子秋,今晚别回你哥那里,我们去外面住,好不好?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简单的四个字,带着暧昧的色彩,浸着浓浓的相思,含着让人无限遐想的情意,深情款款的送到我的耳边。 可我,却只是想逃! 第八十七章带血的吻 晚宴终于曲终人散。 赵锐借口送我,没有和他爸妈同行。赵锐妈妈本是要阻止的,被赵锐爸爸拦住了。 “让小锐去送子秋吧,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赵锐妈妈虽然表现强势,但应该是个很好的妻子,所以,此时她即便心有不愿,也还是点了点头。 “那早去早回。”她叮嘱道。 “嗯。”赵锐心不在焉的应着。 我和赵锐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在经过一家酒店的时候,赵锐说:“子秋,我们进去吧。” 若是在来深圳前,我肯定是会同意,可来深圳后,赵锐妈妈的态度让我十分不快,而且穆子谦的一些话语也影响了我,所以,我总有一种和赵锐走不到头的感觉,哪怕是我愿意妥协和迎合,似乎也走不到头。于是,我摇摇头,搬出了她妈妈:“你妈让你早去早回?” 赵锐面色有些不悦,说:“我们别管她。” “她会生气的。” “你怕她生气?” “难道你不怕?” “我也怕,不过我更怕你生气,当然,更更怕的是,你生气了,我还不知道。” “我没有生气。” “还不承认?你看,你现在都不愿和我进去。子秋,我们才两天没见,可我却觉得这两天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你原本踟蹰走向我的心,似乎停在了原地。不,不是停在原地,而是向后退去了。” 我强压住心头的震惊,赵锐怎么会敏感如斯?虽然这几天我心理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我,加上极力的掩饰,完全就没有在赵锐面前表现出有所不同,他何至于竟知道我的心,在一点点往后退? 我自是不肯承认,硬着头皮说:“没有的事,我真的只是不想给你妈妈留下更差的印象。你妈妈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的,她不喜欢我,若你还因为我而违逆她,估计她会更不喜欢我。” “你真是这样想?”赵锐眸子里有点欣喜,但更多的,是一览无余的温柔。 “当然。” “傻瓜,你不用操心的。我是她的儿子,我了解她,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嘴上说得难听点,心却是柔软的。虽然今晚她有的话的确是过份了点,但是,只要我坚持,只要你不退缩,她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可是……” “可是她要我早去早回,是不是?” “是,所以你还是赶快送我回家。”我胸口很闷。只要我不退缩,唔,他大概也能预测到他妈妈还有更多为难我的动作,而且也没想过要去如何阻止或化解,只是寄希望于我能不退缩。就像唐僧西天取经一样,磨难总有结束的时候,到时我们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是不是这样? 有点小小的悲哀。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为了所爱的女人,和自己父母作对的。只有穆子谦那个傻子会这样,我想起除夕那个晚上,他拖着我的手,走到爸爸面前,祈求爸爸的成全,结果呢,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人肝胆俱裂的消息。那个傻子,如果他听爸爸的话一点,如果他离我远一点,如果他像赵锐一样做个乖顺的儿子一点,他的状况,大概会比现在好那么一点吧?这个世上,最锥心的痛,不是你爱的人背叛你,而是你明明知道你爱的人也爱你,可就是不能在一起!穆子谦,你为什么要用你的执着,来换一种这样的痛,我本来是打算独自承受,让你今生今世都不知道真相的啊。 真是傻子! “子秋,你真那么想快点回家?”赵锐的问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早了,都快十二点了,回去太晚,哥哥会担心的。”我说。虽然出来的时候给穆子谦打了电话,但他肯定还是会惦念。 “可是,我很想你,要不,我们去开个钟点房,就呆一会。”赵锐的神色不是很自然。开钟点房,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以我对赵锐的了解程度,他在越没信心的时候,就会越想通过身体的接触来证明什么。大概他也猜到我们之间又面临一个新的危机,所以急于证实这个危机是不是影响我对他的感情。此时,我若是拒绝,他的执念估计会越深,弄不好又是一场新的争吵。 可我已经怕极了吵。 所以,我妥协了。 开了房,才一进门,赵锐就死命的抱住我,接着,雨点一样的激吻密密麻麻的落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胸前,我有点机械的回应着。相比在上海,我好像褪去了许多激情。 赵锐何其敏锐,他当然感觉到了,问:“子秋,你不喜欢我吻你?” “没有。”我言不由衷的回答。 “可你的身体告诉我有。子秋,你忘了,在这个世上,我不仅能感应到你的痛苦,我也能比你更了解你的心思。” “我没忘。赵锐,你不要总是对这些耿耿于怀。” “我耿耿于怀?子秋,我在意你的爱,竟是耿耿于怀?”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锐,你别挑字眼,你这样让我觉得好累。”我无力的叹了口气。 “你后悔了?”赵锐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是不是又要开始吵了?为什么总是能吵起来?不说话会吵?说话也会吵?我不是一个善言的人,总是能被他抓到话里不合时宜的字眼,然后,借题发挥,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又会是这样? 果然。 “穆子秋,你是不是从来就没忘记过小乔?是不是看我妈对你态度不好,终于有了借口退却?” …… “穆子秋,爱一个人,是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会坚定和他在一起的信心的。可你让我太失望了,我妈不过说了几句过份的话,你就生了逃离之心。你从来就没信过我,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你也不相信我会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穆子秋,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想借妈妈的态度,把你的心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我失望得很,我看不到你的坚定和决心、我看到的是你的犹疑和徘徊。你甚至不愿意把你的感觉说给我听,你以为是在隐忍,可我知道,是因为你从来没把我们当成一个整体。” …… 我几乎不愿再听下去,为什么又会扯到小乔?为什么又成了我的错?我从来就不是心有七窍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你所谓的不维护,只不过是借机对我的考验?为什么爱情总是要有这么多试探?为什么那么重的誓言在关键时刻总会像一片羽毛? 实在是太多的为什么。可是,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们又要吵?我们总共才和好几天?如果这份爱不能给我安宁,我还要它来做什么? 我还要它来做什么?我心头一惊,第一次,我明明白白有了主动放手的念头。 真的是太累! “赵锐,我想回去。”我说。既然不愿继续吵下去,那就离开,远远的离开。管它什么爱情宝石,管它什么你不离我必不弃,此时我只想离开,远远的离开。 “你说什么?”赵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累,想回去休息。”我不去看他的脸,那脸上肯定有痛不欲生的神色,我不能心软。吵架、和好、吵架、和好……这是一个死循环,是由这份不对等的爱本身决定的。在爱情方面,他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我没有一颗完整的心,所以,即便他坚持,即便我迎合,我们也给不了彼此幸福。这个周而复始的死循环,会把我们的空气一点点挤得稀薄,最后让我们窒息而亡。 “穆子秋,你再说一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情绪失控的赵锐,让我觉得十分陌生和害怕。 可我不知哪来的勇敢,这一次,竟没有妥协,我提高声音,说:“我想回去,我想分手……” 然而我的“手”字还没落音,赵锐已经用他的唇堵住了我的嘴。我拼命推搡着,他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忽然,我的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接着,淡淡的血腥味漫延开来,却是赵锐,生生的把它咬破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我忘了疼痛,傻傻的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略厚的双唇,红艳艳的,上面都是我的血。 “很疼,是吗?穆子秋,很疼是不是?”赵锐居然笑了,但是,他的眼中有泪,“穆子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好好的深圳行,竟会是这样?为什么说好的一辈子,竟会用分手两个字来结束?” 赵锐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终于捉摸不住,只在这寂静的空气里,留下无限的悲凉。 我的血已经流到唇角,而且,还在继续往下流,可我没有去擦。这一刻,我的脸是死寂的,我的心也是死寂的,还有我一直在做最大努力的爱情,它大概也是死寂的吧。 我推开赵锐,就像在推一个空心人,不用费丝毫的力气。我转身向门口走去,空白的思维,机械的脚步,只要迈出这道门,我和他,大概就永远没了关联,永远! 第八十八章人生若如初见 然而哪会这么简单?开始不容易,结束大概会更难。我的手刚摸上门把,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钳制住了。赵锐几乎是像一头凶猛的狮子一样欺身过来,他拽住我的手腕,十分霸道的拽住,差点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接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我拖到床边,然后用力一掼,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我被摔到了床上,脚踝撞到床沿,一阵钻心的痛。 可这还没算完,赵锐直接压到我的身上,又要来吻我的唇。我拼命躲闪着,他腾出一只手,把我的头固住,终于吻了上去。刚刚凝固的鲜血又冒了出来,那个被咬破的地方,在赵锐疯狂的吸吮下,痛得让我的心发颤——也许这种痛,不是因为伤口,而是赵锐这让人绝望的行为。 口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赵锐终于放开了我的唇。我以为他要停下来,但是,他只是转移了地方。他开始吻我的脖子,不,不是吻,是咬,是啃噬,时轻时重,没有任何的尊重和疼惜,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肉,甚至,是一块死肉! 终于够了,这样近乎侮辱的折磨,终于够了。 “穆子秋,你休想离开,你休想分手,这一辈子,你都休想逃离我的身边。穆子秋,如果我的爱不能留住你,我也要用我的恨留住你。”赵锐一字一字的说,他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重的铁锤,狠狠的敲在我的心上——如果我还有心的话。 我闭上了眼睛,不做任何回应。 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贪恋他的好,我不应该把他当疗伤的药,我不应该明知他的一往情深,还试图用那浅薄的爱去迎合,我不应该一步一步,把我们彼此,都逼到这样一种绝望的境地。 我更紧的闭了眼。 可是,有一只手,伸到我的背后,摸索着似在寻找什么。为了参加今晚的宴会,我穿的是赵锐为我买的紫罗兰色的长裙,拉链在背后。这只手要寻找的,大概就是拉链的头吧。 我没法再让自己像一块死肉一样任他摆布。 所以,我睁开了眼。 赵锐唇上有干涸的血迹,黑色的,有种残忍的狰狞,他的眼睛是黑沉沉的,似乎没有内容,又似乎盛了太多的东西,原本英俊的脸,因为没有一丝生机,竟像要枯槁了一般。 这样无望的赵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难道,一句分手,竟给他这样的重创?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原本想推开他的心思,像风里的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我再次闭上了眼。 那只手终于找到拉链的头,一点点往下拉,一点点,一点点,很慢,很慢。 我没有动。 “子秋,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分手。我们在一起,不管是心,还是身,都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是呢喃的情话,更是卑微的请求。 有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了下来。 谁不想高贵?若不是爱到没有退路,谁会选择卑微?不管是我,还是赵锐,亦或穆子谦,我们都在爱情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可是,却求不来一个完美的结果。我曾以为我是赵锐的救世主,穷我一生的时间,去浇灌他的爱情之花,可到底,还是后悔了,还是退却了,还是想要逃避了。 那么,最后时刻,就让我用我的身子,来偿还他的爱吧,只要他要,就拿去好了。 我没有阻止赵锐的动作。 拉链已经退下了一半。 赵锐滚热的手掌,抚上了我光滑的背,接着,那手掌伸到前面,覆上我胸前的柔软。 我还是没动。 这样的肌肤相亲,我们有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耻辱和绝望。 拉链又往下褪去。 终于褪到头了。 可是,所有的动作,在拉链褪到头的瞬间,都停止了。 时间,似乎也停止了。 良久,赵锐把脸埋到我的胸前,问:“子秋,你已经连拒绝都不屑于说了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我们之间,一开始就是个错?” “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都是让人心悸的美好,而此时,却是这样的不堪?” “你还记得学校后面的那条小径吗?我们无数次一起走过,小径的两旁,一年中会有半年的时间开满各色各样的小花,我记得你拈花微笑的样子;还有从学校到你家的那条路,一千多米的距离,你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偶尔说句话,声音像如洗的蓝天一样空灵……那段时间,是多么美好而纯粹,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我就是你的全部。” “可是,似乎从上大学起,一切就慢慢的开始变了,我们在身体上更亲密了,可我们的心,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你学会了撒谎,学会了隐瞒,学会了虚情假意。你嘴上说着想我,你的心却不知漂向了何方。我无数次装作视而不见,可还是做不到,我恨自己的第六感,它为什么会这么准,准到我能透过你的皮和肉,直接看到你的心。我一直在想,再等等就好了,再等等,我就会等到一个全心全意的穆子秋。” “寒假里,我去你家,你爸妈对我那么好,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你的全心全意。可是,仅仅一个愚人节,就把一切打回原形。你和小乔,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这么多年在你身边的相守,难道比不过他的远远观望?而且,穆子秋,为什么要是小乔,围在你身边的男生何其多也,你为什么要选择小乔,你明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是不甘心,我是不想认输,我更是无法放手,所以一而再的自欺欺人。总以为一腔痴情会有回报。我已经见了你的父母,你也见了我的父母,我们周围的人,不论是同学还是朋友甚至老师,都认为我们是金童玉女的一对。你和我之间,已经有了无数扯都扯不断的关联,哪怕是想找条退路,是不是也无路可退了?” “可不是这样的,你还是要走,要离开。哪怕我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愿再为我停留。穆子秋,到底是什么,会让你这么决绝?你说你爱过一个人,那他是谁?是小乔吗?是不是在我出现之前,你就已经喜欢上了他?既然如此,那当初,你为什么不一口回绝我,让我死心,你偏要和我暧昧着,时冷时热、时迎时拒,终于让我一股脑儿扎了进去,回不了头。” “穆子秋,你是个无心人吗?所以才会这么冷,这么硬,这么无所谓,是不是?可是呢,要说你无心,却又不全然是的。你此刻,不就正觉得亏欠,觉得负疚?你甚至想,用你的身子,来赎你情感上的原罪?是不是?可是,穆子秋,我要告诉你,我不会给你机会。我要让你欠我的,永远的欠我的,一辈子也没有还的机会。穆子秋,我要让你今后的幸福,永远都被这丝阴影笼罩,我要让你即便和小乔在一起,也无法心安。” 一段段的话语,像时光碎片一样,在沉沉的空气中漂浮。有淡淡的欢喜、有淼淼的忧伤、有锥心的痛楚,更有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说到最后,赵锐忽然大笑起来,他从我身上翻身而起,一把将我推到一边。是他推得太用力,还是我萃不及防,我竟从床上滚了下来,摔落到床脚下,额头重重的撞在床头柜的棱角上,痛得整个头都麻木了。 赵锐听到砰的一声,身子动了一下,似要转过来,却在转到一半的时候,又硬生生的停住,只低低喝了一声:“滚。” 又是滚! 我想起那次爬山事件,穆子谦来接了我回去,在他的小房子里,他也是疯狂的吻我,因为得不到响应,也是低低地喝一声“滚。” 那一次,我滚了,宁愿背上背叛的罪! 这一次,我一样会滚,宁愿背上辜负的名! 有些错,不是我能弥补;有些伤,不是我能抚平;有些爱,是要远处观望;有些恨,是要留给时间。 赵锐,我不是不爱你,我爱过,只是没你想要的那么深;我不是不努力,我努力过,只是你把我逼得太紧。我一个在情感上受过重创的人,想要的是和风细雨和晨露,想要的是轻吟浅唱和相守,唯有这样,我才能慢慢淡忘那些浸入骨髓的爱和相思。可你呢,给我的却是暴风骤雨和霜雪,是永无止境的分分合合,是惊心动魄和胆颤心惊。我不是一个初尝爱的滋味的人,我敏感而脆弱的心,承受不了这么重的爱与恨! 人生若如初见,你要一直是那个温暖的男孩,陪我在护城河边聊天,陪我去书店买武侠小说,陪我在灯下解一道道习题,陪我沿着那开满野花的小径慢慢的走,或许,我们就能走到岁月的尽头! 可惜,你不肯给我这样的等待和耐心,你急于求成步步紧逼,想尽快给你的爱情一个完美的结果,却没想到,最后,不过是让人唏嘘的一声长叹! 第八十九章女鬼 我狼狈的逃离那个房间,逃离房间里的那个人,那个我曾发誓“他若不离我必不弃”的人。 由此可见,誓言,不过是见风就消的一句话,当爱不在了,再重的誓言,也不过是一缕云烟,风过处,它也就随着风儿漂走了。 我在楼下打了一个车,司机看我那失魂落魄的鬼样子,居然好心的问:“小姐,要报警吗?” 那一刻,我觉得人生真他妈搞笑。 于是我真他妈的笑了。 笑过之后,却是难言的心酸。 还有,不敢告诉司机的后知后觉的忐忑。 因为我的包,落在了房间,手机和钱,甚至是身份证,都在包里。 我现在,要从哪里去掏打车的钱? 极少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我,在鼓了无数次勇气之后,终于小声的说:“我想打个电话。” 司机正在开车,似乎没听到我说的话,即便听到了,可能也没想到我是在和他说。毕竟,谁会想到有人和人说话是不带对方称谓的呢? 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再次开口:“我想打个电话。” 这次司机听到了,他回头看我一眼,问:“你要打电话。” 我赶忙点点头。 “我没钱。”老老实实的交待。 “啊?” “对不起。”诚心诚意的道歉。 司机眉毛皱了一下,问:“你什么都没带?” 我又点点头。 “你在深圳有熟人么?” “有。”我飞快的应道,“我哥哥在深圳,我还有很多朋友在深圳,我来深圳很久了,对深圳很熟悉。” 我只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忽然想起穆子谦的话:凡事要长个心眼,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深圳人口流动比较大,治安没内地好,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要有自我保护意识。 这个陌生的司机问我有没有熟人,难道是存了什么不良的念头?所以,我急急的试图把自己说成一个深圳通。 但司机显然不管我有多少熟人,更不管我是不是深圳通,他在乎的,是眼前最急迫的问题。 “你能找到来给你买单的人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悬了起来,穆子谦能来给我买单吗?若他在深圳,当然能,可是,他会在深圳吗?今早出发的时候,他就说了晚上会回来很晚。 “我打个电话问问。”明显底气不足。 司机只好把电话递给了我,也是,霸王车已经坐了这么久,哪怕现在把我放下去,也是亏了吧,倒不如让我打个电话。 穆子谦的号码,我从来没刻意记过,但此时,竟很流畅的拨了出来。 一遍没接,再拨一遍,还是没接。 我惴惴的看一眼司机,他很认真的在开车,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再拨一遍,居然还是没接。 简直崩溃了。 头痛欲裂。 就算司机不问我要车费,我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我不死心的打算拨第四遍,电话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正是穆子谦的号码。 “哥……”我几乎是哽咽着喊了一声。 “子秋,怎么是你?” “哥……” “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看一眼窗外,霓虹灯闪烁,一派繁华美景,是大都市特有的热闹。 “赵锐没和你在一起?”声音已经隐隐透着着急的意味。 “没有,我一个人。” “哦,子秋,别怕,告诉哥哥,你那里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没有,哥哥来接你。”穆子谦柔声安慰。 我的心在他的声音里,渐渐安定下来,才意识到刚刚说的话太有歧义,穆子谦肯定急坏了。 “哥,我现在出租车上,没有钱。你回来没有?” “我已经到深圳了,很快就到家了。你让司机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在那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好。”心终于安稳的回到它该在的位置,只要这个城市有穆子谦的味道,一切就是安心的。 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又给穆子谦打了个电话,得知他过几分钟就会到的时候,才放下心来。 于是我在车里等。 头痛得似乎更厉害了,我这时才想起去摸一下撞的地方,居然鼓了个好大的包,而且还有血痂,看来撞得不轻,还见红了。 我又想起自己的唇,摸一下,好像也肿起来了。这个样子,要是被穆子谦看去,肯定心疼死了。 怎么办?偏又忘记带包,要不可以先回家里。 我正在思考等下要怎么遮掩,才能尽量不让穆子谦看到这副模样。冷不防有人敲窗,遂侧脸望去,一张笑脸印在车窗上,可不过一瞬,那笑容就收了起来,换上惊痛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穆子谦眼里烧起了一束小火苗,而且,这火,是烧向驾驶位上的司机的。 “不关我的事,我问过她要不要报警的。”司机被眼前男子阴沉沉的脸色吓着了,赶紧澄清。 穆子谦拉开车门,待我走出来,问:“子秋,告诉哥哥怎么回事?” 我不自在的低了头,咬着肿胀的唇,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穆子谦当然不信,他把声音放缓和一点,说:“子秋,别怕,跟哥哥说实话,谁伤了你,哥哥十倍给你讨回来。” “大哥,真不关我的事,她上我车就是这样了。对了,她是从酒店跑出来的,连包都忘带了。我让她报警的,她不报。”司机大概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为炮灰,面前这个愤怒的男子,气场太过恐怖,所以他赶快把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全抖出来。 只是,他的这番言词,实在有误导人的嫌疑,而穆子谦,显然被他误导了。 “告诉哥哥,是谁?”他几乎是切齿说出那个谁字。 “没有谁,哥,是我自己摔倒的,你能不能先把车费付了,我想快点回家。”旁边经过的人,已经把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我不想被围观。虽然我还没看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从司机让我报警,从穆子谦眼里熊熊烧起的怒火,可以推断出我的模样,怕是不妙得很。 穆子谦脸颊的肉跳动了一下,走到车前看了一下车牌号码,才掏出钱包付了车费。司机在找零钱的时候,苦着脸嘟囔一句:“大哥,真的不关我事。” 穆子谦没理他,回头拉了我的手往家里走去。 才一进门,他又沉声问:“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 “我摔了……一跤。”虽然我死咬着这个答案,但还是在穆子谦逼人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穆子谦没作声,他朝卧室走去,再出来时,已经拿了一面小镜子。 “你自己看看。”他把镜子递给我。 我本是坐在沙发上的,但是在看到镜子里的人儿时,竟被惊得站了起来。 这哪里还像一个人,这简直是个女鬼。此时,这个女鬼的额头上方挨着发际线那里,肿的快有鸡蛋那么大,而且上面是黑乎乎的血痂,旁边的头发也被血紧紧的黏住,一缕一缕的,在灯光下闪着亮;至于嘴唇,则更夸张了,整个都是肿胀的,像最让人恶心的香肠嘴,下巴那里有一片血迹,被擦得乱七八糟,污秽不堪;脖子上则是深深浅浅的唇印,咬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样的一个女鬼形象,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摔不出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穆子谦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 “哥,你别问好吗?我去清理一下。” “你怎么清理?你这个样子,要去医院,要去好好检查一下。” “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别人看到我这样子。” “子秋,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有两件事必须听我的:第一,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第二,和我去医院。”穆子谦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沉吟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否则,穆子谦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哥,我和赵锐分手了,我们有了肢体冲突,但不严重。我的额头,是我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门框导致的。”我撒了个小小的谎,若说是被赵锐一掌推下床撞上的,他肯定饶不了他。 穆子谦应该也猜到了这个答案,他只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分手?” 我勉强笑了一下,牵动嘴角,疼得我“咝”的抽了口冷气。 “我可以不回答吗?”我说。 “子秋,你放心,哥哥会替你讨个公道。” “不,哥,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我不想你参和进来。是我欠他的,只怕,这些血,还偿还不了。” “子秋……” “哥,我有点累,想洗个澡去睡觉。”我无限疲惫的说。 然而最终,我还是没能先去洗个澡,我被穆子谦不由分说的带到了医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把我额前的几缕头发一点点刮去,又用药水把整个伤口涂了一遍,边做这些工作边说:“额头上是一点皮外伤,紧倒不要紧,过两三天就结痂了。至于其它地方,则不需要处理,会自然消褪。只是……”她话锋一转,“年轻人,我看你风度翩翩的样子,似乎挺疼惜她,也不知道怎么狠得下心?小两口过日子,总有磕磕碰碰的,但犯不着动手,更不能使用……呃,性暴力。” 她这话说得我和穆子谦都臊了个大红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反驳,于一种消毒水气味中飞快对视一眼,又惊惶的移开,只是,嘴边,却情不自禁的含了笑。 被牵动的嘴角,再次疼得我“咝”的抽了口冷气。 第九十章黑鱼汤 被人误会成小两口的感觉,竟有一种偷来的欢喜。 就像是注定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忽然见到一丝光亮,哪怕这丝光亮稍纵即逝,也足够让一颗煎熬已久的心,再继续心甘情愿煎熬下去。 或许,还会有下一丝光亮呢? 我和穆子谦的爱情,从来就没有铺呈在阳光底下。最开始时,我们不知道彼此爱着;等知道彼此爱着时,我又还没成年;等我终于要成年了,我们已经不能相爱。就像一出戏,我们两人在黑暗里开始,又在黑暗里落幕。唯一两个懵懂闯入的观众,是那个卖围巾的男孩子,还有这个上药的女医生。 这怎么能不让我们欢喜。哪怕这丝欢喜,只能悄悄的放在心底,随它在那探头探脑,我们却连触摸一下都不敢。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从医院回到家,穆子谦原来沉郁的脸色,似乎柔和很多。他不再提我身上的伤,也没有问我和赵锐的事,他只是催促我快点去睡。 “如果晚上不舒服,记得第一时间告诉哥哥。”临睡前,他如是叮嘱。 我这一觉睡得很沉,虽然头依旧在疼。但是,因为一门之隔,有穆子谦在那,自觉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便安安心心的沉沉睡去。 天大亮后我才醒来,走到客厅,穆子谦却不在,茶几上有一张便条:子秋,我买菜去了。 我拿着那张浅黄色的便条,微笑着看了又看,然后把它放到睡衣的口袋里。唔,子秋,我买菜去了,想象他说这话时的口吻,是不是有种居家的甜蜜温馨。 去洗手间洗漱,顺便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嗯,好了很多,嘴唇的肿胀消得差不多了,额头上的包也小了,只是脖子上的咬痕,颜色变深了很多,都青紫了,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还有那被剃掉几缕头发的头皮,光秃秃的,也难看的紧。但是这有什么关系,穆子谦,他才不会在意我好看还是难看,只要我是穆子秋就够了。 “不过,”我摸摸脖子,在心里说,“他肯定会心疼。” 从洗手间出来,我又去厨房,想做点什么让穆子谦惊喜,但无措的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做。儿时的记忆中,爹爹去世的那一年,才七岁的我,可是洗衣做饭啥都学会了。我会在土灶里烧火,会把衣服放到盆子里用脚踩,会扬着一个比我还高的扫帚,一点点扫屋子里的灰,会去买菜、抓药,会给爹爹捶背……那时的我,又矮又瘦又黑,像只发育不良的猴子,虽眼神阴骘,但却灵活得很,几乎像个小大人一样无所不能。哪曾想十多年过去了,我竟变得什么也不会了。是穆子谦和爸爸他们,把我保护得太好,把一个本应在垃圾桶里拣食的流浪儿,硬生生的宠成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 千金大小姐就千金大小姐吧,只要一直能有穆子谦的宠爱,我不在乎做一辈子千金大小姐,不过,这到底是个奢望,就像我曾经奢望他做我一辈子的小白龙一样。 既然什么都坐不了,就干脆乖乖的坐到沙发上等他。我洗了个苹果,回到客厅慢慢的啃。甜丝丝的味道,长久的在唇齿间留下隽永的芬芳,这是爹爹给我的味道,这也是穆子谦给我的味道。我沉迷于这样的味道中,就像在阳光正暖的午后,做一个温馨醇美的好梦,懒洋洋的不愿醒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一时兴起,忽然想捉弄一下穆子谦,于是悄悄躲到了门后。穆子谦提了两个满满的购物袋进来,大概以为我还没醒,所以动作格外轻柔。由于双手没空,他没有转身,先是用脚把门勾上,然后放下袋子,径自走向卧室,看到没人,便叫一声子秋,向洗手间走去。洗手间的门是关的,他站在门外,轻轻的敲了一下,没有声音,便又叫一声子秋,还是没有声音。他推开门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便快速向厨房走去,一连两声的子秋,略略有点急促。很快,他从厨房走出,疾步向门口走来,显然,才两步,他就看到角落里的我,脸上微微的惊慌瞬间释然了,换上一种无奈又欢喜的笑。 “淘气。”本是责备的两个字眼,愣是被他说成了天籁。 我轻咬了唇,没动,也没作声,只看着他笑。 窗外阳光正好,有几缕调皮的光线射了进来,在客厅里投下细细的几圈光环,漂浮在光环里的浮沉,快乐的在舞蹈,一如我此时快乐的心。有一个光环,她肯定是前世的女孩儿变的,因为她似乎迷上了穆子谦绝美的颜,一直在他头顶盘桓着不肯离去。 一个周身散发着暖暖爱意的穆子谦,一个耀眼夺目的穆子谦,一个像从少女的梦里走出来的穆子谦。 时光似乎也动容了,因此它停住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我和穆子谦的笑。 良久,穆子谦终于移动脚步,再次向我走来。 “傻瓜,怎么藏起来了?”嘴角弯得好厉害啊。 我轻笑一声,从角落里走出来。 经过穆子谦身旁时,他叫住我:“别动,让哥哥看看结痂了没有?” 我便站住。 穆子谦靠近一点,仔细的看了看,说:“好多了,等下哥哥帮你重新涂药。” 我点点头,问:“你买了什么,这么多?” 嗯,是要转移话题了,要不心脏受不了这样的温柔,会胡思乱想。 “一些零食、水果、还有菜。嗯,我还买了一条黑鱼,卖鱼的说这个对伤口好。” “你不是不会做肉菜吗?而且我只是点小伤。” “小伤也要注意,现在天气热,容易发炎。” “可你要是做得不好,我不吃的。”是不是撒娇了?在穆子谦面前,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孩。 “这个我可不敢保证,我尽量做好吃一点,卖鱼的告诉我做法了。” “好吧,我就等着检验你这个大厨的手艺。” “行,我现在就去熬汤。” “我去帮你。” “不用,你先吃早餐,我买了面包和牛奶。” 于是穆子谦先去熬汤,我则拿了杯牛奶守在他身边看他。 先往锅里放了水,等水开时,把早就杀好的鱼扔到锅里,然后放上几片姜,继续煮。 “很简单是吧,卖鱼的说他告诉我最简单又最有营养的做法,呆会只要等汤白了就好了。” “肯定不好吃。”我笑,“王妈做一道鱼都费半天功夫,光是切就有各种讲究,哪像你,一整条扔进去完事。” “等下我先尝尝好不好吃?”穆子谦明显信心不足。 “要不好吃就你吃了?”我笑得有点小坏。 “不,也得你吃,这个是补伤口的。”看来即便各种迁就,关键的还是不能迁就。 我故意瘪瘪嘴:“那你尝不尝有什么分别,反正得我吃。” “当然有分别,我找出这次的不足,下回就改进了。” “下回你还做黑鱼汤?” “是啊,等你伤口完全好了再说。” “哥,我肯定会吃腻的。” “等你吃腻了我再换一样,我听说鸽子也是补伤口的,不过做那个显然要复杂得多。”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伤口一直不好,你好趁机练练你的厨艺?”我取笑道。 穆子谦揭开锅盖看看鱼汤,白白的雾气冒上来,模糊了他的脸。 “子秋,哥哥喜欢做东西给你吃。”他的声音似乎也带了雾气。 我一怔,恍惚中觉得雾气冷了下来,冷了下来,湿了我的眼,我的心。 总是容易想多了。 “我再去吃片面包。”我努力用最平静声音说。 “去吧。”穆子谦声音里的那丝雾气,也消散了。 我走出厨房,身后的那抹视线,牵得我每走一步都想回头。可是,回头会有路吗? 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只怕这一两年的辛苦克制,又将成为泡影。只怕心里那份虚假的平静,又将揭起惊天巨浪。我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但是,我不能让爸妈的晚年,再在无限担忧中度过;我不能让芳华绝代的穆子谦,没有一个璀璨的明天。二十八岁,最好的年龄,最好的精力,最好的激情,放下这份孽缘,二十八岁的穆子谦,就会拥有无比开阔的一片天地。 我想起那个叫云婧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娇俏的笑,眉梢眼角无限的情意。这样的一个女孩,绝不至于神经大条到看不出穆子谦的淡漠疏离。可是,她却依旧要和他走进婚姻,大概也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愿意用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去赌一赌明天,去赌一赌爱情。 赢?还是输?除了摆弄红线的月老,还有谁知道呢? 可是,总得随着心走,这一辈子才不至于遗憾,总要执着的去追求,心里的希望才不至于幻灭。是不是这样?云婧,所以你才会这么勇敢! 我会向月老祈祷,祈祷他拉红线的手,绑定你和穆子谦,祈祷,你能给穆子谦幸福! 第九十一章最美妙的事 穆子谦做的鱼汤果然不好喝,腥,实在太腥,可我还是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满足的把它喝完。 “味道怎么样?子秋。”他略带紧张的问。 “你不是尝过了吗?” “我喝了一点,太烫,根本连咸淡都没尝出来。” “啊?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喝的时候,根本不咸,肯定是你忘记放盐?” “是吗?我记得放过的啊。”穆子谦微微皱了眉,很认真的回想。 我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说:“我骗你的啦,很好喝,你没见我一滴不剩吗?” “那我傍晚再去买一条,晚上炖了你喝。” 我胃里咕咚一下,那浓烈的腥味,一串串往上冒啊。 要是伤口真的很快长好,大概也是受不了这样的腥味吧。 喝完鱼汤,穆子谦又帮我处理伤口,他先用消毒水把伤口清洁一遍,然后涂上药。他的近视,让他不得不眯了眼睛离得我很近,热热的鼻息喷在我的头上,以至于我整个过程都没觉得疼痛,光去感受他呼吸的节奏去了。 等一切都妥当了,穆子谦才说要出去一下。 “你在家好好呆着,看电视,看小说都可以,我一会就回来。要是那个赵锐来找你,你不要开门。”他叮咛道。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不用,我请了假,现在是去处理一点私事。”这个被称作工作狂的穆子谦,又华丽丽的请假了。 可是,这一次,我心里那有他陪伴的欢喜里,生出了更多的怅惘。 这是我喜欢的,可是,这不是我期待的! 一个人呆家里的时间总是走得很慢,即使手里拿着《武林外史》,我的耳朵依旧时刻尖着听外面的动静,好在穆子谦果然如他所说,很快就回来,而且,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条黑鱼。 又是黑鱼。 穆子谦,你真以为你做的鱼汤很好喝啊? “子秋,给你。”原来除了黑鱼,穆子谦手里还有一个我的包,敢情他说的私事,是去找赵锐了。 “你去找他了?”简直是明知故问。 “是,帮你把东西拿回来。”穆子谦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去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我一脸伤的回来,他才不会只是去单纯的拿个包呢。 我细细看他表情,表情看不出什么破绽;又看他的衣服,他今天穿的是烟青色的短袖衬衣,咋一看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我便继续看他裤子,偏暗的米白色的休闲长裤,上面有黑中隐隐透红的几个黑点。 “你们打架了?”我问。 “嗯。”并不打算否认。 “见血了?” “有吗?”穆子谦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当看到裤子上的几个黑点时,笑了,“沾身上了?” “你受伤没有?”这大概是多此一问,因为此时的穆子谦,依旧俊雅得很,全身上下除了裤子上的几个黑点,和出门时没什么不同。 “你觉得他敢还手?”穆子谦笑着反问。 我幽幽的叹口气,说:“哥,你不用去打他的。他留给我身体上的痛,倒让我心安了一点。你不知道,从我刚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对我很好,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是我生命里一抹温暖亮丽的色彩。我一直把他看得很重很重,重到怕失去他,愿意用我的爱情去回报。只是,后来,他的疑虑、猜忌、试探、以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电话、短信、他铺天盖地的所谓爱,让我觉得疲累、窒息、没有自由,让我想要逃避和退却。或许,从一个卑劣的角度出发,我甚至感谢他这次失去理智的粗暴,他让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离开。哥,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性格开朗乐观的人,所以,我更需要阳光和包容,需要一种,唔,安静的等待。” 是,一种安静的等待,等到我能放下所有的顾虑,等到我重新敞开心扉,等到时间黄了那些鲜活的记忆。 额上一个小伤口,尚且需要黑鱼汤去补,心上的那个巨大窟窿,难道不需要一剂良药?而这良药,恐怕还得由时间来酿制。 “子秋,你不用担心,哥哥做事自有分寸。”穆子谦看我一眼,笑容都是疼的,“没有了赵锐,你还有哥哥,哥哥愿意做你生命里那抹温暖亮丽的色彩,爱你,疼你,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伤害。哥哥愿意像刚开始和你在一起一样,把你当真正的妹妹,让你没有负担,让你的身心都是自由的,哥哥愿意陪着你,直到你的等待,有个完美的结果。哥哥能做到这些,这两年来,哥哥一直在努力,虽然偶尔还是有些执念,但是,只要给出足够的时间,哥哥能做到心如止水。” 我心头剧震,穆子谦的一连串哥哥,是在警醒自己。既然已经全然无望,那就要彻底放手。这两年来,他在努力,我也在努力。虽然还是不能全然放开,可终究,我们已经能坐到一起,平静的谈论过去的那段情。虽然,此刻,我们还没有忘记,可是,毕竟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出一切努力,把过去完完全全的尘封。 就让一切回到最初吧,那时,你是哥哥,我是妹妹,你是我生命里的暖,我是你生命里永不停歇的挂念。 穆子谦做为哥哥,大概能算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哥哥。因为他实在是太贴心了,就像寒冷的冬夜里捂在胸口的暖宝宝。他在黄昏的时候带我去红树林吹海风,;他在清晨带我去梧桐山呼吸新鲜空气;他也陪我去打羽毛球,流一身酣畅淋漓的汗;他也和我去看温馨的文艺片,沉浸在片中人的欢喜里;他开始做起各种各样的荤菜,鸡鸭鱼肉样样鼓捣,还时不时对着电脑研究半天;他怕我洗头碰到伤口,自告奋勇来帮忙,结果弄得我一身水淋淋;他说:“子秋,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有时间难过。” 可我已经难过了,不过,不是心,而是胃。因为穆子谦的手艺,在做那些已经做了一年半的素菜时,水平都是平常得很。可现在的他,居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放弃了那些素菜,开始做起了荤。做荤也就罢了,偏还变着花样折腾。做鱼的时候已经放弃了水煮,开始尝试起清蒸和红烧,这样的结果,就是让人几欲抓狂。因为他自己几乎不吃肉菜,所以,他的每次初试牛刀,都是由我来买单。 比如,此刻,他就坐在那里,端出一盘子看不出颜色的肉,说:“子秋,尝尝我新做的东坡肉,看好不好吃,书上说这个能养颜。” 我心尖儿一颤,鼓起勇气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 “好吃吗?”穆子谦头微微偏着,满是期待的眼神有一丝忐忑。 好吃吗?我在心头问自己。舌尖被花椒胡椒茴香老姜和白糖刺激得瞬间失去了知觉,或许是好吃的吧,只是我已经尝不出了而已。 “好吃。”我点点头,再夹了一块。 穆子谦松了口气,笑:“我还担心做得不好,毕竟,颜色和电脑上说的不一样。” “你没尝吗?” “没有,我现在吃肉会有条件发射。”他没具体说条件反射是什么,想必是怕坏了我的胃口。 我在心里哀嚎一声,穆子谦,你到底有多自信,把一盘子第一次做的所谓东坡肉,尝都不尝就直接端给我。不错,这个世上,有厨艺天赋的人是很多,多到不计其数,可再多,也决不可能会多出一个穆子谦。 我在心里含了两泡泪,认命的低头吃那看不出颜色的东坡肉。谁让我的心是这么不争气呢,即便舌头不喜欢,胃也不喜欢,但那颗粉色的一张一缩的心,却总是甘之如饴。 有天晚上,穆子谦因为有事要稍晚点回来,外面又在下雨,他就打电话让我不要出去,先找点零食填肚子,等他回来再做饭——他现在已经迷上了做饭。 我嘴里应着好,看着窗外的雨丝,忽然也想体验穆子谦的乐趣。做饭大概是有很多乐趣的,否则,穆子谦为什么会这样兴致盎然? 心动不如行动,我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有西红柿、豆角、还有一种尖尖的像辣椒一样的东西(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秋葵),土豆、菜碗豆,红蔊菜……穆子谦的原材料倒是挺丰富的,他每天都买,也每天都扔,一个喜欢浪费的家伙。 做什么呢?当然做穆子谦最爱吃的素菜了。我拿出西红柿、土豆、红蔊菜,想了想又把土豆放回去——看穆子谦做过土豆,貌似削皮不容易,切丝更难。所以我另换上了豆角。 洗菜我很拿手,一会就洗好了。切菜有些麻烦,西红柿的片切得太厚了点,中间还差点切到了手,还好是差点,否则肯定会被穆子谦念叨死。豆角穆子谦都是用手折断的,但是我折的时候,老是有筋,所以最后我还是用刀切了,红蔊菜不需要动刀,只要把叶子摘下洗好就行了。 嗯,其实看穆子谦做菜的次数多了,发现这玩意也没想象得那么难。不到一个小时,我的蔊菜汤、西红柿炒蛋、素炒豆角就出锅了。期间除了豆角忘记放盐回了一次炉,其它两个都是一次性搞定。 不过,也有略有缺憾的地方,就是厨房被我搞得一片水淋淋,好像有人在里面打过水仗一样。要是有轻微洁癖的穆子谦看到了,肯定皱眉头的。所以我忙去阳台拿了拖把,准备把厨房清理干净。 然而我还没开始拖地,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沉着稳健的,是穆子谦特有的脚步声。 我把拖把放一边,飞快的跑去开门,给晚归的人一个灿烂的笑脸。 “什么事这么高兴?”穆子谦脸上洋溢的笑,似乎能融化南极的冰雪。 “我做饭了。”我赶忙邀功。 “哦?”穆子谦快步朝餐桌走去,看一眼,说,“卖相不错,伤到哪没?” “没有。”我摇头,心里快活得不得了。难怪穆子谦会喜欢做饭,因为你做的饭菜,若是能得到心中的那个他(她)的认可,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 第九十二章都是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也开始像穆子谦一样着了迷,每天晚上都会做好饭菜等他回来。不过我没有穆子谦那样的自信,不敢轻易尝试其它的菜,基本上就是西红柿黄瓜豆角叶子菜轮流坐庄,这些菜做好还是做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是吗?反正就是放点油放点盐炒一下,不像穆子谦做东坡肉,要放那么多调料,以至于最后连颜色都看不出来。 穆子谦似乎也喜欢吃我做的菜,每次连汤都不剩。我没有去问他好不好吃,因为我知道答案肯定是好吃,即便舌头遭到荼毒,心还是一样的欢喜。 这种安宁和美的晚餐时光,差点让我们忘了初衷,也许,生活就是一个骗子,它能给我们最惨厉的狰狞,也就能给我们最和谐的静好。只是,这样的静好,到底是一种虚幻,就像行走在沙漠里的人,当他喝干了最后一滴水,那海市蜃楼,还能在他眼中逗留多久? 总是要消失的。 越多的留恋,只会让那条忘却的路,越加艰辛。 离开,还是要趁早。 在一个周日的傍晚,我正在做菜的时候,穆子谦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不用等他了,他有约,要在外面吃。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问:“和谁吃啊。”话音未落,我就意识到,这句话,实在不该问的。 当然不该问,因为这一个晚上,是穆子谦和云婧雷打不动的约会时间。十月,瓜果飘香的时节,他们要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可我,却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在这锅瓢碗灶中,差点儿迷失了方向。 我心头怔忪,忘记锅里正在烧着热油,竟装了一杯水往锅里浇去,剧烈的爆裂声,吓得我本能的后退几步,可是,还是没来得及,有几滴油水混合物,溅到了我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火辣辣的疼! 我在这疼里,忽然蹲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实在是疼。 心灵的疼我不能哭,这身体上的疼,我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哭? 仿佛是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我不顾一切的宣泄着,泪水像决堤的河岸一样汹涌而出,我要把心里的那些思念,那些压抑,那些克制,那些深爱,那些奢望,那些无奈,那些苦痛,全部都哭出来,都哭出来,让它们,随泪水流走,流走,只留一个清空了的穆子秋,一个一定要重新开始的穆子秋! 哭够了,果然身心都轻松了很多,而且,也获得了一种枯寂般的沉静。我开始搞卫生,把准备要做的菜扔掉,等烧得发红的锅冷却,给手上起了泡的烫伤涂了点润肤膏,又用冰敷了眼睛,待我把一切都搞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穆子谦回来了。 他大概看到我的眼睛有点红,问:“子秋,怎么了?” 我像平时一样笑着,说:“热油溅到手臂上,烫伤了,然后娇气的哭了。” “我看看,要不要紧。”穆子谦就要来捉我的手。 我把烫伤的手臂抬起来,他伸出的手又放下,只是认真的看了看,说:“起泡了,要涂点烫伤膏才行。” “应该没关系吧,没有破皮。”我说。 “还是涂点,以防万一,家里有烫伤膏,我刚开始做饭时,也老是被油溅到。”穆子谦说完去找药。 药找来了,我很认真的涂了一遍。穆子谦在旁边说:“子秋,以后别做晚饭了,我回来做。”他这个“我”字说得自然,我忽然惊觉,他好像已经好多天没自称哥哥了,而我,也好多天没叫他哥哥了,我们,几乎是无意识的,避开了那个能起到警醒作用的字眼。 疯魔了吧? 我咽了口唾沫,咽下那份震惊。 “哥,”我叫,特意加重了这个字眼,“我想明天回家,来深圳二十多天了,忽然很想念王妈的菜。” 穆子谦睫毛抖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也好,我等下给你买票,你坐火车还是飞机?” “坐火车吧。”我说,我喜欢做火车,可以让我在那哐当哐当的声音中,仔细的认真的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起码,回家,不能让爸妈知道我来深圳,是一直跟穆子谦住到一起,不能再让他们担心。至于和赵锐的分手,爸爸那么喜欢赵锐,怎么跟他开口呢? “好。”穆子谦垂了眸,不再说话。 其实也不用说话,我们,向来是心有灵犀,只要一个开头,就足以让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思。生活这个骗子,它给的和谐的静好,终究还是消散了。存在我和穆子谦心中的海市蜃楼,终究还是倒塌了。 一切,都应该回到它本来的位置。 只是,为什么心会这么酸涩? 过去两年的努力,竟被这二十多天的时光,摧毁得尸骨无存。 不敢再坐在这厅里,不敢听穆子谦的呼吸,怕自己又起贪恋,再度舍不得离开。所以,我站起身,准备回房收拾东西。 刚走出两步,穆子谦说:“子秋,你来深圳这么久,哥哥还没带你去好好看过夜景呢?我们今晚去看怎么样?” 我回过身,笑:“好。” 我知道,他是想再多留一点回忆,经此一别,再见面时,会是何年?即便我们有回到初相识的决心,我们也不敢用朝夕相处去赌。因为我们的心,它是个调皮的精灵,总是不肯轻易屈服于意志的管束。 所以,唯有分离。 长时间的分离。 直到,时间,模糊了彼此的容颜。 穆子谦要带我去的地方,是深圳的地王大厦,据称是深圳最高的楼,在这栋楼的最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深圳,也能远眺香港。 我站在那里,夜风微凉,拂着我的发丝。脚下,是一栋栋璀璨的高楼,还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灯火。每一栋楼里,每一盏灯下,都会有欢声笑语亦或黯然垂泪,可我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幸福,亦看不到他们的悲伤。 我侧脸看身边的穆子谦,他的神色有点冷峻,薄薄的唇微抿着,眼睛也略略眯着,似在想着什么?想什么呢?是这大都市的繁华,还是这繁华里,渺小如蝼蚁的我们? “子秋,那里,就是我们的家。”穆子谦见我看他,朝我转过脸来,微笑着指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有无数的灯火。曾经,在别人的眼里,那灯火中,也有一盏,是属于我和穆子谦的。可是,今夜,那盏灯火熄了,而且,明晚,它也不会亮起。不,它会亮起,但是,不是为我和穆子谦,是为一个孤独的男人,一个喜欢吃苹果的男人,一个只吃素的男人,一个不知道还要用多久时间,才能再次获取幸福的男人,一个在离别的时候,仍然留着几许执念的男人。 那里,就是我们的家。穆子谦,哪里有家?哪里会有我们的家?在你手指的那片虚空方向,只有一个少女的梦,而今,那个少女长大了,梦也就醒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地方,容得下一个贪心的小女孩和她想要的小白龙。当他们再次相逢的时候,必将是在一片热闹里,她是妹妹,他是哥哥,她不再任性的要会动的小白龙,他也成了别人的白马王子。 就像一场盛宴,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小女孩和她的小白龙,也终究要走在人生的两个不同方向。 从地王大厦下来,穆子谦又带着我,围着深圳一圈圈的绕,从福田绕到南山,从罗湖绕到龙岗,从喧嚣的深南大道,绕到一条条静谧的小路。 “子秋,你知道吗?我来深圳不久,就买了现在这辆车,夜里,当我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开着它,一圈圈的这样绕,我喜欢那风驰电掣的感觉,我喜欢那震耳欲聋的音乐,我喜欢那极致的快和闹,它会一点点消磨掉我的理智,让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想起,有一个月夜,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在我唇上留下那惊鸿的一吻。那个吻,我在很久很久的时间,都不能确认它的真实性。似乎,从一开始,它就注定只是一个梦。” 我心中大恸,这个男人,在最后离开的时刻,他到底还是撕下了伪装的坚强,露出了内心最深处的绝望。可是,为什么要说?说和不说结果是一样的,不说的话,我们还可以欺骗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忘记!说了,不过是让那份绝望,更惨烈一点罢了。 我忽然有有种想和穆子谦在这车里走到头的感觉!反正人的一生,迟早要走向那个终点,如果能和他一起走,起码在最后一刻,我们能求得一份成全。 “子谦,我们去海边吧,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开更快一点。”我叫他的名字,脸上有了然的笑。 穆子谦深深看我一眼,脚下油门一踩,车身轻晃,几乎飞了起来。 走快速,上高速,走沿海大道,这辆水纹银的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驰着,车里没有音乐,我和穆子谦放声高歌,我们唱《吻别》、唱《你是我最爱的人》、唱《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唱《都是你》…… 谁改变了我的世界 没有方向没有日夜 我看着天这一刻在想你 是否会对我一样思念 你曾说我们有一个梦 等到那天我们来实现 …… …… …… 我的日记写满的都是你的名 才发现又是一个黎明 这是我对你爱的累积 唱到最后,穆子谦伸出一只手,我也伸出一只手,两手紧握,我们相视而笑。 车飞驰着。 渺渺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 我们,要一起奔向,那最后的成全! 章节内容请不要含有章节标题,章节请按顺序输入,上传的作品必须符合天涯上架标准,如含有低俗、色情、广告信息我们将封禁处 第九十三章这是开始,亦是结束 有人说:死容易,活着却难! 正是因为活着的难,所以,我和穆子谦选择了容易的死。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死亡,呛死、渴死、摔死、饿死、撞死、过劳死、躲猫猫死…… 可是,轮到我和穆子谦了,不知是老天爷要惩罚我们的自私,还是要嘲笑爱的渺小,死亡竟变得这么的难。当我们以极速奔驰在路上时,当我们一边唱歌一边笑时,当我们祈祷倾倒的泥头车时,当我们对红绿灯置若罔闻时,我们,最后,还是以一种不知是该悲哀还是庆幸的姿态,安全的到达了海边!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穆子谦更紧的抓了我的手。我们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可是,却不敢把它说出口;我们妄想有个预料之中的意外,成全我们的执念,结果,却连这悲凉的一条路,也是痴心妄想。 “子秋,我们已经走到绝路了,唯有回头。”穆子谦的笑,有一种勘破一切的无谓。 “子谦,我们去海边走走。”我说。人没死,爱情死了,我们为爱情,唱了一路的挽歌。 两人携手下车,走在深夜的海风里,沙滩上,留下我们一串串的脚印,当潮水来时,那些脚印,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一个叫穆子秋的女孩,和一个叫穆子谦的男人,留下属于他们的痕迹。 终究要消散的! 时间就像这海水,它能抚平世界上所有的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痕迹! 我和穆子谦在沙滩上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东方发出鱼肚白,走到,太阳就要从海平面上升起,走到,双脚肿胀得已经麻木,我们才停了下来。 “子秋,我们一起看日出。”穆子谦坐到沙滩上。 我朝他莞尔一笑,乖巧的说声好,紧挨他坐下。 我把头靠到他身上,穆子谦伸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得更紧密更舒适一点。 “子谦。”我呢喃地叫他名字,双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嗯?” “我喜欢你的名字,喜欢这样叫你,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过,你是一块寒玉,只有在贴着肌肤的地方,才有贴心的温暖。” “你就是我这块玉贴着的肌肤。”穆子谦缱绻情深。 我笑,穆子谦亦笑。 “子谦,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或许,是从你吻我的那一刻,或许,更早一点,是从发现你美的那一刻,或许,还要早一点,是从看到你眼里的阴郁的那一刻。你知道吗?小时候的你,眼仁那么黑,那么沉,仿佛一个黑洞,能不由自主吸附人心。我就是被你的这种黑和沉吸引,总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后来呢,看到了吗?” “看到了一点吧,不过总是无法窥得全貌。但这一点,已经足够我不可自拔。子秋,你知道你有怎样的魅惑吗?不是美,是眼睛里的空灵,是眼睛里的哀伤,是眼睛里的淡漠,是眼睛里的欢喜……你的眼珠,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它的颜色,会随着你心情的不同而变化。当你悲观阴郁的时候,你的眼珠是耀眼的黑,像世界上最黑的宝石,黑到极致而发出一种亮,能刺痛人的灵魂;当你冷冽淡漠的时候,你的眼珠是普通的黑,有种视若无物的空洞,好像没有焦距,让人心生怜惜又不敢靠近;当你明快欢乐的时候,你的眼珠又变成了茶褐色,而且,是一种很奇异的茶褐色,像玻璃,透明的,能让人感觉到幸福和阳光。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的眼睛,于我一直是个谜,我总是无法揭开谜底。” “子谦,你这样说,真让我高兴。我听文哲提起,你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本带锁的笔记本,你是不是在那本笔记本里,写的就是我这双眼睛?” “是的,我写了你这双眼睛,还写了我这颗心。”穆子谦把我的手,放到他的心脏处,脸上是回忆的温柔,“那时的我,懵懵懂懂的,完全搞不明白自己的情思。总觉得我对你的好,似乎超越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好。可是,你又明明是我的妹妹。所以,那段时间,我对你的态度,时冷时热,冷的时候心里又难过,热的时候又觉得不对,真是煎熬。” “是吗?”我轻笑一声,说,“那段时间,为了惩罚你的时冷时热,我把你送我的一只长颈鹿,当作你,当你对我冷时,晚上,我就打那只长颈鹿出气。” “真的吗?”穆子谦低头看我,也笑了,“你怎么那么坏。难怪那段时间,我总是睡着睡着忽然惊醒,原来是有人在心里打我。” “你是讨打。”我咬了唇,笑得有点小得意。 “是讨打。”穆子谦也认同我的说法,“我一直没认清自己的心,总觉得自己对你那种想法怪怪的。所以,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我开始谈恋爱,可是,我换了好几个女朋友,却总没有那种心悸的让人牵肠挂肚的感觉,我以为是自己没找到最对的那个人,故而一直在执着的寻找下去。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看一看,看一下自己的心,原来,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弄丢了。”穆子谦怅惘的笑,笑容里,有甜蜜,也有酸涩。 “子谦,其实我以前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我虽然早熟,可是,毕竟是一个人孤独的长大,没有同性朋友,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对的,还是错的?是爱情,还是亲情?我只知道我越来越依赖你,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你对我的好,我对你有一种很强烈的占有欲,不过,没有是非观的我,也并不觉得这种占有欲有什么不妥。直到十四岁那年……唔……”我脸微微有点红,“直到那一次,我才很明确的想让你属于我,是我一个人的,其它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你是个霸道的小东西。”穆子谦依旧笑着,思绪飘得很远,很远,飘到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此时的声音,似乎也带着那个下午的阳光的味道,“你知道吗?当我在地上看到一朵雏菊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躲在衣柜里,那一刻,我又惊又怒又心痛,我想把你从衣柜里揪出来,扔到外面去,可我又想抱着你小小的身躯祈求你的原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祈求你的原谅,我脑子一片混乱,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才决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不过,哪里能是什么也没发生,当后来,当我们明白彼此的心意,情到浓时,你激烈的反抗,让我几近绝望。我想,这或许就是上天对我曾经的孟浪的惩罚。”说到惩罚两个字,穆子谦的脸上,有深切的哀伤。 我也哀伤,可是,我和穆子谦想的,却全然不是一样的。或许,我那种无法自控的条件反射,不过是借着那次偷窥的壳,在掩饰一个即将到来的残忍事实,是老天爷,对我们这份爱情,唯一的一点仁慈,是我潜意识里的一种自我救赎。若是我们跨出了那一步,当知道彼此是亲兄妹的时候,会不会彻底疯掉? “子谦,那不是惩罚,那是仁慈,是救赎。”我低低的出声,有一颗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的滚了出来。 穆子谦何曾不明白我的言外之意,他幽幽的长叹一声,说:“子秋,我们是不是要感谢那朵雏菊?它让你我,在前方无路可走的时候,还能回头!” 是的,即便我们失却了所有希望,但至少,我们还能回头!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和穆子谦的人生,还有岸吗? 我曾经以为有的,我以为我对赵锐的感动,就是岸;我以为我对小乔的心动,就是岸;我以为人生的路那么长,未来的变数那么多,我总能在刻意的努力下,忘却一些东西,找到一个新的依附和寄托。可现在呢,我似乎没那么有信心了,所有的感动心动,在穆子谦的面前,都会溃不成军。 还有岸吗?没有岸了吧?可是,即便没有岸,我们也只有回头! “子秋,快看,太阳升起了。”穆子谦指着前方。 我抬头看去,一轮红日,像负重似的,慢慢儿,慢慢儿往上升,它升得那么慢,那么慢,我总担心,在红日的下方,会有什么力量,再把它扯下去。然而我的担心到底是多余的,因为,忽然,那轮红日像放下了什么重负,一下子竟轻巧起来,它往上一窜,挣掉了所有的束缚,完全跳出海面,发出夺目的亮光,就连它旁边的云彩,也被染成了金色,海面上亦是波光粼粼,一幅美到极致的海上日出图。 穆子谦在这日出图里,飞快的低了头,在我唇上印下惊鸿一吻。 很轻很轻的吻,仿佛一片梦幻的羽毛,消逝得却又是这样的快,就像露珠滑过草尖。 这是开始,亦是结束! 第九十四章冰窖 九月份新学期开学,我进入了大三。 时间才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它永远勤勤恳恳尽职尽责的往前走。 只是,兜兜转转下,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孤伶伶的穆子秋。 赵锐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他还给了我清静,还给了我自由,当然,也带走了他的关怀和温暖。我把他送的所有东西,包括手机和笔记本,全都封存到一个大箱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透明胶,然后像那个碎了的水晶球一样,放到衣柜的角落里。 “你怎么不把它们还回去?”雪颜知道我和赵锐分手,又把那些旧物留下的时候,问。 “它们是我记忆里的一部分。”我淡淡的笑着,“为什么要还回去呢?我不后悔和赵锐好过这一场,我把它们留下,是因为我尊重我和赵锐曾经的那份情。我不想让他以为,我连这些回忆都要摒弃掉。” 雪颜认真看看我,略有点担忧的说:“子秋,你这样重情重义,若赵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固然还好,若他是个偏执执拗的人,弄不好还会生一些岔子。” “不会,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联系我了,我们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关联的。”我依旧笑着,心里说不上的感觉。这个世上,有很多恋人,就像我和赵锐这样,他们爱过、吵过、闹过、最后分了手,于这滚滚红尘中,若再次相遇,只怕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封存了赵锐送我的手机,我也没打算另外买一个,因为我并不觉得那个东西对我有什么大的用处。我的生活实在是太简单了,每天上课、上自习、偶尔被雪颜拖出去做一下她和傅筠阳的灯泡——雪颜担心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会变成独孤求败(独孤求败就是独来独往吗?这恐怕无法考证,因为在金庸的小说中,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他的一些事迹,在人们口中传诵,但雪颜说话,向来牵强附会,她不说我会变成东方不败,已经是口下留情了)。 日子就这样单调的、乏味的、机械的、一天天的过下去,我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对一个心如死水的人来说,热闹和孤独,除了发音不同,其实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我给家里隔一天会打一个电话。爸爸还不知道我和赵锐分手,所以电话里,偶尔也会问起,我一时也没想好要怎么摊牌,总是嗯嗯啊啊的敷衍着,爸爸渐渐生了疑心,但他是个开明的父亲,自不会干涉女儿的感情,他只是话里藏话的安慰我:“子秋,感情的事要顺其自然,不管发生什么,自己的幸福最重要,虽然……”他大概是想到了我和穆子谦,所以没把这个虽然说下去。 我当然也不会去追根究底的问,于是,父女俩聊一些其它的家常话题,这隔一天一次的例行通话,倒也能带给我片刻的温暖。 在这段日子里,我的生活,也就只有雪颜和爸爸带给我的这一点点温暖。 然而,这一点温暖,似乎不够抵御夜里的寒。 大概是从九月下旬开始,我忽然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睡着睡着,就好像掉到了冰窖里,冻得全身都打颤。我总是在这冰窖里醒过来,茫然的睁着眼睛,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待眼睛终于适应黑暗,我看到对床的姜瑶,穿着短短的睡裙,身上一丝不盖,大概是太热的缘故。 九月的天,夏天的脚步还未远去,当然热! 可我,却没来由觉得寒。 不止身体寒,就连思维,似乎也是寒的,被冰冻了一样,转得极其的缓慢。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对了,就好像一个人全麻后刚醒过来的那种感觉,混沌的迟滞的,什么知觉都没丢失,但什么知觉都被一层皮革裹了起来,失去原先的敏锐。 不过我并不在乎,失去了敏锐,当一切归于迟钝的时候,就连痛感,也是迟钝的,这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 国庆放假的前一天,宿舍里的姜瑶和朱艳美,和朋友狂欢去了,我因为第二天要回家,所以也没去上自习,在宿舍里借整理行李之名发呆。 我的发呆,是名副其实的发呆,就那样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想,几乎进入了一个物我两忘的境界。 所以,当宿舍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好。”我抓起电话,漠然的问。 “你是……穆子秋吗?”一个醇厚的男声,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的。”我回答。 对方沉默了一会,终于轻笑一声:“你不打算问问我是谁?” “是你找的我,我不问,你也会说的。”不是吗?终归会说的,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哈哈,有意思。”对方的轻笑变成大笑,说,“惜字如金,颇有我的风格。” …… “我是颜朝,颜色的颜,朝阳的朝。”男人自我介绍。 颜朝?我的脑子是个中了毒的电脑,运行太慢,搜索的时候要费太多功夫。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一些碎片,棕色的眼眸,覆雪的寒梅,穆子秋,姓好听,名也好听…… “想起来了吗?”大概是我搜索太久,男人再度发问。 “嗯,你找我有事吗?”我礼貌的发问,但是那份漠然更甚之前。一个比我大两轮的男人,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来看你啊。上次我们分别时,我答应开学来你学校看你。”又是轻笑。不过,我答应了吗?没有吧,只是他单方面的许约应约罢了。 “我没时间。”我冷冷的说。 “你这样是欲擒故纵吗?难道你也知道我颜朝有个癖好,愈是遇到挫折,愈是喜欢迎难而上。”男人——哦,不,现在或许应该称呼他为颜朝——颜朝不仅不恼,反而有种欢喜,好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能透过电话线传到我的身边。 但我哪里会买他的账,索性说:“我有时间,不过不想见你,再见。” 欲擒故纵也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现在的我,心似古井无波,又哪里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人和事。 挂了电话,我没再发呆,而是草草的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是国庆,穆子谦应该已经回家,他和云婧的婚礼,定在十月三号,做为他的妹妹,肯定是要回去见证那神圣的时刻的。 收好行李,我又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几点的车,又问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哥哥回来没有,妈妈身体好点了吗……反正就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事,爸爸刚过知天命之年,却已经喜欢唠叨,那我就陪他唠叨,这也是一种孝顺的方式吧。 这个电话打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我才和爸爸说了再见。 姜瑶和朱艳美出去了的,此时敲门的,还会有谁呢?肯定又是雪颜来拉我去当电灯泡。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宁愿变成独孤求败,也不愿看她和傅筠阳你侬我侬卿卿我我。 可她却偏要这么热情和好心。 我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走过去开门,只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却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子秋,好久不见。”门外的颜朝气定神闲,仿佛他是预约而来的贵客。 “你怎么能上来?”这好歹也是女生楼,他一个男性特征如此明显的男人,怎么可能被那严苛的宿管阿姨放过。 “我说过来看你啊,你不愿下去,我只好上来了。”微笑着,说得好像多委屈似的。 “可……” “我们是在门口聊呢?还是到你宿舍?亦或,我们出去找个地方?”颜朝很认真的征求我的意见。 我眼角余光瞟到路过的几个女生已经开始往这边看了,心里微微有点恼意,强压不快说:“出去找个地方吧。” “好。”颜朝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倒反客为主了。 两人下楼,并排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走,间或颜朝说几句话,他年龄比我大两倍还多,阅历丰富,机巧风趣,愣是把不情不愿的我带出了点微微的笑意。 “这样才好看,女孩子嘛,哪怕生得再美,也不能暮气沉沉的自暴自弃。”颜朝见我笑了,便一半赞美一半开导。 “我没有自暴自弃。”我说。 “是吗?那是我用错词了,你连暴的心思都没有了,又哪来的自暴自弃。”颜朝依旧笑着,“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有这么重的哀伤吗?从你的眼睛,看不到一点生的乐趣。不过两个多月而已,难道你的世界,竟在这短短的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不觉得你操的心太多了吗?”我刚刚柔和一点的脸色,又冷凝下来。 “我不觉得。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说,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又是这句话,为什么又是这句话?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淤积的太多郁郁之气,忽然就被眼前的人点燃了,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凭什么?凭什么你想知道就要知道,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顾及一下我的情绪吧。像今天这样,你莫名其妙的跑到宿舍来,算哪回事?我不需要你来看我,如果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想认识你,一辈子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第九十五章无趣的古董 我喊得太疯狂,以至于周围的人,纷纷朝我侧目。 颜朝站在那里,依旧一派从容的贵气,待我喊完,他的唇再度弯起一个弧度,问:“说完了吗?舒服一点没有?” 简直让人崩溃。 明明是想找个人吵架,结果却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没理他,回头朝宿舍走去。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爱上女生楼就上女生楼,他爱去我宿舍就去我宿舍,哪怕他今晚爱睡到那里,也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迁就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我为什么要迁就,我连自己都管不了,我还去迁就他? 可我才走两步,颜朝却跟了上来,他一把拉起我的手,我用力一挣,他却不放,只说:“别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可以尽情宣泄。” “我不去。”我说。 “那我扛着你去。”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颜朝脸上的笑,是一朵常开不败的花。 “那你扛吧。”我很平静的看着他。 那朵花何止不败,而且开出了新的灿烂。 “有意思,很对我的脾性。虽然把一个女孩子扛到肩上有点不雅,但我不介意,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淡漠的看着他,没说话,也没点头,我倒要看看,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怎么扛我? 然而我太低估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他此时竟完全不顾自己的年龄身份,一手拉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朝我背后伸来,真打算把我像个麻袋一样扛起。 我一下慌了神,忙低低求饶,说:“放开我,我自己走。” 颜朝璀然一笑,说:“早就应该这样了嘛,你看,对面的男孩子,已经站那看好一会戏了。” 我又羞又恼,循着他示意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对面的灯光里,一个男生正朝我这边看着,他是背光站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那熟悉的身姿,我知道,他是小乔。 好久没见的小乔。 久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片段,就像这灯光里的暗影,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收回视线,对颜朝说:“走吧。” 颜朝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又看一下小乔,说:“走吧。” 出得校门,一辆深蓝色的线条流畅的小车正侯在那里。我对车不懂,颜色是分得出来,小汽车还是大卡车也分得出来,其它的,却没什么概念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辆什么车,但从路过的人都要看一眼的现象,可以很容易就猜出这应该不是辆普通的车。也是,颜朝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又怎会开一辆普通的车。 车里却是有司机的,看我们过来,立刻恭谨的拉开车门,颜朝朝司机报了个地名,然后和我一起坐到后座。 一路上,窗外景物飞逝,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微微有点沉闷。但我却觉得这沉闷刚好,可以让我安心的看窗外的景致。飞闪而过的树木和灯光,会让人不由自主生出物是人非今非昨的感慨。 车子在一个霓虹灯分外耀眼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和颜朝下了车,司机也在后面几步之外跟上,他大概除了做司机,还兼了做保镖的职责。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司机快步上前,问:“颜先生,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颜朝淡淡的说:“这里就好。” 于是司机去买票,我们一行三人走了进去。 我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只觉得重金属的音乐像敲在心坎上,光怪陆离的灯光,映射出一张张夸张的脸,疯狂扭动的身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里很吵。”我皱了皱眉,说出四个字。结果却发现这四个字好像泥牛入海,连我的耳朵都没听到,更别说颜朝了。 果然,颜朝看我嘴巴在动,把脸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大喊:“你说什么?” “这里太吵。”我亦朝他大喊,可是,喊完,却怔了一怔,这种可以激活肺活量的说话方式,竟有种让人痛快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里吵,我才带你过来。”颜朝笑着,有一线灯光打到他脸上,刚好照亮了他的半边脸,竟是一种诡异的俊。 “我们跳舞去。”他继续说。 “我不会。” “不需要会。只要按照你身体渴望的频率扭动即可。” “身体渴望的频率?”我微微有点疑惑。 “每个人心情不同的时候,他的身体其实是需要做出相应反应的,比如高兴的时候会手舞足蹈,悲伤的时候会黯然默坐,抑郁需要宣泄的时候,则需要一种突破常规的疯狂。此时的你,大概需要的就是这种疯狂。”这样长长的一段话,颜朝没有用喊的,而是附在我的耳边,声音比平常稍稍大了点而已。 “可我……” “放不开是不是?”颜朝笑着,“来,我带你。” 他一把抓了我的手,带着我滑到人群的中央。有几个女孩,看到颜朝,发出一声尖叫,朝他抛起了媚眼。也有几个男生,向我围了过来,但是在颜朝冰一样的目光扫过去时,又讪讪的退了开去。 颜朝应该是经常来这样的地方,所以他身体的频率和节奏搭得十分和谐,我则有点僵硬。不过,颜朝显然是个十分出色的老师,他并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完全的将我带动起来,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开阔,心情也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松弛下来。我额上有薄薄的汗,眼里也有一股热气,消融了原来的冷漠。我在这个热闹疯狂拥挤甚至有点污浊的环境里,心渐渐暖和起来。 跳了至少半个小时,我有点累了,颜朝把我带出舞池,司机迎了上来,把我们带到一个包厢。长条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些果盘和点心,还有很多瓶小号啤酒。 颜朝拿起一瓶啤酒递给我,自己则拿了另一瓶,咕噜咕噜一下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发现我依旧拿着酒,问:“你不渴吗?” “我不喝酒。”我说。 “可以试试。啤酒是个好东西,喝起来痛快,又不会醉,还能解渴。”他游说我。 我摇摇头,从来没喝过酒的我(从来没喝过吗?似乎有那么一次,我想起脸沉在阴影里的男孩,想起他嘴角那鲜红的酒迹,一路流下来,流到了下巴上),肯定不会破例,尤其是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面前。 颜朝无奈的一笑,朝司机勾了下食指,司机走过来,颜朝让他去拿瓶矿泉水。 “你生错了时代。”颜朝眉毛轻轻笼起,继续说,“若是你早生几十上百年,则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本来就长得美,有一种古典气质,偏行事还这么古董,不喝酒,不抽烟,也不来这样的地方,大概,也没谈过恋爱,不知情为何物。这样的女孩,在从前的时代那是标准,是所谓的正统男人愿意娶回家里做大房的,既压得住场面,又无欲无求,还不妨碍他找小妾,亦或出去寻花问柳。但在现在,恐怕就要打个折扣了,因为实在是无趣得很。就像佳肴旁边的那朵花(很多菜肴为了卖相,会放一朵漂亮的花起衬托作用),美则美矣,但却没人会去吃,食之无味啊。” 我微微笑着,眼前这个男人,大概被成功宠坏了,所以说话是无所顾忌的,比如此时,他就并不觉得和一个女孩谈论大房小妾烟花女子有什么不妥,他也不觉得把我比做食之无味起陪衬作用的花有侮辱之嫌。不过,随他呢,反正我也不在乎。 “你难道不想发表下意见?”颜朝见我并没打算回应他刚才的话,遂问。 “发表什么意见?” “果然……”他了然的大笑。 我看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果然是什么意思,但也没什么好奇之心,并不打算问下去,所以,我端起矿泉水,轻抿一口,依旧没有说话。 “我认输了。”颜朝收起笑意,说,“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脑袋里天生少根筋,即便我一句话设下N多套,你也不会上其中一个。因为你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红尘之外的超然。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行将就木,心如槁灰。” “哦。”我应和一声,问,“果然什么?”他刚才说果然的时候留下个尾音,大概是想我问一句吧。 颜朝做投降状,笑:“I服了YOU,不过OK,我当你偶尔宕机,反应延时,所以忽略那句认输,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想说的是,你果然没谈过恋爱,果然是古董,果然无趣得很。” 看在他诚心想逗我开心的份上,我没再用沉默回答,而是幽幽的说:“我或许是古董,也或许无趣,不过,我谈过恋爱的。” “是吗?”颜朝嘲弄的笑着,“你不要告诉我,你和茂昌的那位公子是在谈恋爱?” 我知道他误会了,因为他只见过我和赵锐在一起,不过,我却并不打算澄清,反正我也没想着要告诉他我和穆子谦的事,就让他误会好了。所以,我顺着他的话题,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不是?” 颜朝欺身上前,鼻子几乎都碰到了我的鼻子,我紧张得正要后倾,他却又倏的离远了:“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亦或,你在骗你自己?只要稍微在感情上经历点风浪的人,都可以看出,他爱你,而你,却未必爱他。” 我心里一惊,难道,那次在晚宴上的表现,有这么糟糕吗?竟连只打过照面的他都能看得出来。难怪,那一晚的赵锐,会表现得那么丧心病狂,大概也是无望到极点吧。 第九十六章人生自是有情痴 和颜朝在舞厅一直消磨到很晚,我们总是聊一会儿又去舞厅里疯狂的跳一段。跳到后来,我的身心,已经彻彻底底放松了。那种感觉,有点像泡了个温度略略偏高的热水澡,出来的时候虽皮肤发红,但却舒服得紧。 颜朝后来还说了很多话,但不再是围绕着我,而是一些奇闻轶事,他很会渲染气氛,声音醇厚,用词美妙,渐渐我竟听得入了迷,直觉和他聊天,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凌晨时分,我们从舞厅出来,月朗星稀、天空高远。 “你还回学校么?”颜朝问。 “宿舍关门了的。” “那你和我回酒店?”他带着点试探性。 我本想说送我到学校外面去住招待所,但转念一想,这么晚了,犯不着让司机送来送去,来这的时候开了差不多一个钟,再送过去,又要这么久,来来回回折腾,天就亮了。实在不必,在哪睡不是睡呢? 所以,我朝颜朝点了点头,说:“好。” 可颜朝显然不觉得好,他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子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是单纯还是缺心眼?和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男人回酒店,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不过,他比我大那么多,按理应该不会,所以,我说:“你不会。” 颜朝哭笑不得:“你怎么笃定我不会?是了解我?还是我脸上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字。何况,即便正人君子,也是相对而言的。若对方是无盐,哪怕衣冠禽兽,也会变成正人君子;若对方是西施,哪怕正人君子,也会变成衣冠禽兽。” “那你是哪种?”我问。 “这个,就不劳烦你检验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学校。你一个女孩子,住外面也不安全,到时若是宿舍关了门,我自有办法让门打开。” 任何时候都改不了那近乎狂妄的自信,不过,这一次,我似乎没那么反感。 到了学校,校园里居然还人来人往的,估计是马上要放假,人都玩疯了。颜朝和我走到宿舍楼下,大铁门虽然关了,但是铁门上的那扇小门,却并没有铁将军把守。看来,宿管大妈也有人性化的时候。 我正要朝那小门走去,颜朝却叫住我。 “子秋,我们也算是见了两次面了,我总得给你份见面礼吧。” “什么见面礼?”我问,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难道他认为我会随意接受他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什么也不想要。”我的声音有点硬梆梆的。 “可这个礼,我还非送不可,而且,我不仅送,还希望你能好好收着。” “多谢了,不过,我不需要。” “不需要吗?我难得送礼,一送绝对送到对方心窝里。”颜朝的笑弧越来越大,而我总觉得那笑弧里,含着几分猫戏老鼠的意思。 “这次你怕要失望了。”我冷冷丢下一句,移动脚步。 颜朝也不恼,只慢条斯理的说:“我要送的是几句话。” 刚移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我转身看着颜朝。 “三句话。”颜朝朝我竖起三个指头,“第一句:愁云恨雨芙蓉面固然有种我见犹怜的美,但愁恨多了,会失去一个女孩子应有的朝气;第二句: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但把它郁积于胸,则是最愚蠢的一种;第三句: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和男人去酒店,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我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颜朝这几句话虽说得云淡风轻,但听在我耳里,却像一个长者在循循善诱。在我人生的路上,即便是爸爸,也没有明确的和我讲过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爸爸的引导,一直是非常含蓄的。就像他送的那盒避孕套,不过是通过一个这样的举动,告诉我要学会保护自己。而此时的颜朝,却明明白白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应该避免的。 一份贴心的礼物。 我微微有点动容。 “谢谢。”这大概是我今晚,最发自内心的一句话。 回到寝室,朱艳美已经回来,姜瑶却还在外面。而朱艳美的电脑前,坐着一个熟悉的人,是皇甫雪颜。 “雪颜,你怎么在这?”我问她。 雪颜飞快的看我一眼,不说话,依旧十指如飞,她大概又在玩什么通关游戏。 “子秋,你回来啦,雪颜已经来好久了。”朱艳美听到我的声音,和我打招呼。 “找我有事?”这话本来应该问雪颜,但此时,却只能问朱艳美了。看那个恨不能钻到电脑屏幕里去的女孩,大概是没心思回答我的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十一点多回来,她就接二连三的打电话,后来见你还是没回,干脆跑过来等,这不等得无聊,用我电脑玩游戏呢。” 这样? 我又仔细看看电脑前的那个女孩,除了有点痴狂,看不出什么异样。不对,放假前的狂欢,她一向是要和傅筠阳度过的,这次却没有,而是来到我的寝室,这本身就是一种异样,难道她和傅筠阳,闹翻了?分手了?我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皇甫雪颜和傅筠阳的恋情,是我一路看着走过来的,我当然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果。 然而却是我多虑了。因为电脑前的那个女孩,忽然一站而起,手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兴奋的说:“哈,过了!” 既然过了,她就有时间来和我说她此行的目的了,于是,她朝我走过来两步,在我面前站定,不怀好意的朝我一笑:“穆子秋,老实交待,你今晚去哪了,害我找了一晚上。” “和个朋友出去了。” “什么朋友?” “呃……”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找我做什么?” “嗤……”雪颜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我才懒得找你做什么呢?要不是某人死活拜托我来看看你回来没有,我才不管你跟哪个男人跑了呢?反正你现在和赵锐分了手,总得再找个男人不是?” 我已经习惯了雪颜这种荤素不忌的说话方式,所以也不恼,只问:“谁拜托你?” 雪颜偏着头笑,反问道:“你觉得还有谁?” 还有谁?我想起那个背光而站的身影,大概就是他吧。看到我和一个陌生男人拉拉扯扯,估计是不放心,所以让雪颜来看看。只是,何必呢?我们一路枝枝蔓蔓的走到今天,竟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觉得周渔还是很在意你的,反正现在你也和赵锐分手了,不妨考虑考虑。虽然说上次筠阳生日的时候他带了个女朋友,但我问过筠阳,他那女朋友的出现绝对只此一次,绝无下回。后来我们见过多少面啊,每次他都是孤单单一个人。”雪颜又动起了歪脑筋。她的大学生活,大概除了吃喝玩乐谈情说爱没有别的了。因为她有句自创名言:大学就是男欢女爱的伊甸园,想爱就爱,想虐就虐,想作就作,想分就分。她一直认为我这样的人来读大学,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我没打算接雪颜这个话题,要是一接下,对把我和小乔凑成一对简直有种执念的她,估计能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没了。 雪颜不在意我的意兴阑珊,还打算继续游说一下,不成想电话却响了,她拿起手机瞄了一眼,耸耸肩,说:“你自己接吧,我懒得当传话筒了。” 我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人生自是有情痴”七个字,遂抬眸看向雪颜,雪颜嘻嘻一笑:“接吧,就是他的。” 我心里有种预感,我以前用的那个电话号码,肯定是被她存成了“此恨不关风与月”。 这个我怀疑连上厕所都要搞怪的女孩,她的生活里,哪容得下呆板平淡? 电话甫一接通,小乔隐隐透着着急的声音就传过来了:“雪颜,穆子秋回来没有?” “是我。”我轻声道。 “哦?”小乔闪了下神,隐去那丝着急,说,“子秋,你好。” “你好。”我笑,几月不见,生疏得可怕。 “唔,晚上……是你朋友?” “是。” “我看他,似乎不是学生。” “当然不是,他比我大得多。” “你们……” “小乔,我觉得这不关你的事。”我声音淡漠起来,对小乔,我好像很少用过这样的腔调。因为他的笑容,总是暖融融的,能融化最冷的冰。 “子秋,”小乔声音滞了一下,“你和赵锐,分手了?” “是的。” 没有声音。 沉默。 这样的谈话,实在是继续不下去了。 我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找点暖的穆子秋,不是那个留恋阳光般明媚笑容的穆子秋,不是那个想借外力遗忘过去的穆子秋,我现在愿意生活在黑暗里,生活在漠然里,生活在半夜的冰窖里,所以,小乔的那点好,也让我恋无可恋了。 这样的一个我,是不是连生的乐趣都失去了? 活着,已经成了一种责任和义务。 第九十七章他也来参加婚礼 国庆节的下午,我回到了家。 老房子里陈旧的气息,被大红“囍”字驱散了,家里处处洋溢着祥和的温情。爸爸、妈妈还有王妈,一个个喜气洋洋。尤其是妈妈,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双目有神了,衣着打扮也精致起来。 “子秋,来看看你哥哥的新房。”王妈还没等我放好行李,就把我拉到穆子谦的房里。 房子的格局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换了新床,挂了漂亮的婚纱照,蓝色的床单被罩,全都变成了描龙绣凤的红色,屋里还多出了一张梳妆台,表明这里从此以后会有一个女人。 “你爸本来是要把房子重装一遍的,可子谦不肯,说按照原来的就好,他们只是回来摆个酒,还是要回深圳的。唉,你说婚都结了,还去外地干嘛。” 爸爸走过来,说:“现在的年轻人,才不愿意和老人住一起呢。深圳是大城市,有活力,他们喜欢,就多呆几年好了。反正我还做得动,等做不动,再叫他们回来,也一样的。” 妈妈也笑:“想不到小婧居然是云局长的千金,以前我和她妈妈还经常一起打牌呢。子谦这孩子,愣是瞒得好紧。直到上个月中才告诉我们要结婚,然后亲家才见面了,这才知道都是老相识。” “是啊,以前还老想着子谦结婚的时候,我要亲手做新娘鞋,新娘衣,可他倒好,这么晚才说,我根本来不及做嘛。就连这些窗花囍字,都是我紧赶慢赶赶出来的。”王妈话虽是抱怨着说的,但神情却高兴得不得了。 原来,穆子谦结婚的事,竟这么晚才告诉家里。 而早在去年的除夕,他就跟我说了,大概是想用这个消息,让彼此断了念想。可结果呢,我们又阴差阳错在深圳见了面,还瞒着家里,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天,让所有的努力,都灰飞烟灭。 这也许就是命中该受的一些情劫,怎么躲,都是躲不掉的。 我心里沉沉的,不想让这些情绪过多干扰自己,遂展颜笑问:“哥哥哪去了呢?还有我那未来的嫂子呢?” “他们出去买东西了,后天就要举行婚礼,好多事要做。”妈妈笑言。 “哦。”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似乎有点失落,一种想见又怕见穆子谦的感觉,几乎在我踏上归程的那一刻就在折磨着我。 晚餐时间,穆子谦回来了,同回来的,还有云婧。 或许是要做新娘子了,云婧比我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要漂亮,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她的眼睛本来就大,黑白分明,看穆子谦时,真是柔情似水。穆子谦呢,眼里的光芒虽然未必热烈,但也温柔,餐桌上时不时给云婧夹点菜,也算得上体贴。 爸爸最是高兴,和穆子谦喝了好几杯酒。一双儿女的一段孽缘,能以儿子娶回娇妻的和美方式解决,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了。 这个家,虽然走过很多歪路,妻子出轨了,生下别人的孩子;私生子进门了,还导致乱伦之恋;夫妻形同陌路了,家即将分崩离析……可是,在最后的关头,大家还是熬过来了,一切又走上正轨。现在,儿子就要结婚了,不是女儿的女儿也长大了,他们夫妻的关系,在这一两年也有了和缓的迹象,过程虽然痛苦,但结局终归不是太坏。所以,爸爸自然高兴。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头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那是幸福的光泽!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正在洗手间刷牙,有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云婧,便过去开门。哪知门打开处,一张太过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竟是赵锐。 几乎不用经过大脑,我的手就要把门关上。 赵锐大概猜到我的想法,他用身子抵着门,小声哀求:“子秋。” 他的声音很低,沙沙的似乎含着无限的痛苦,脸瘦得眼窝都深陷进去,原本英俊潇洒神采飞扬的一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种无望的伤。 “子秋,让我进来。”他再次哀求。 我心里一软,手上一松,赵锐趁机挤了进来。 客厅里没人,王妈大概出去买菜了,其他人还没起床,我和赵锐就站在门边,他深深的看着我,良久,伸出双臂,竟是想要拥抱我。 我后退一步,说:“赵锐,我们再无关系。” “对不起,子秋。”他低低的说。 “你走吧。”我下逐客令。 “子秋……” “赵锐,不要枉费心思,没有意义的。” “可是子秋,我爱你,我控制不住自己想你,每天晚上,我都很久很久睡不着。我想忘记,可是我做不到。子秋,我错了,我只求你原谅我,我不知道,若没有你,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是这么的爱你,子秋!”那么高大的赵锐,此时竟像个孩子一样,微微弓着腰,祈求着我的原谅,这场景,让人心酸。 我深吸一口气,正待硬起心肠再说几句让他彻底死心的话,客厅的门锁动了,接着,门被推开,王妈走了进来,她看到赵锐,一脸惊喜,说:“小锐,你怎么来了?是来参加哥哥婚礼的吧?” 赵锐敛起脸上的悲伤,露出笑容,说:“王妈,您好,我是来参加哥哥婚礼的。” “那还不去坐着,站这里干嘛?”王妈看着我们笑,“我刚好买了你爱吃的葡萄,新鲜着呢,马上给你洗去。” “谢谢王妈。”赵锐道着谢,眼神巴巴的看我。 我终究心太软,不忍他在王妈面前难堪,便朝客厅里头走去。 赵锐赶紧跟上。 一人一张沙发坐下,我再度开口:“你等下找个借口离开,我们已经分手了,虽然不至于成为敌人,但是也无法成为朋友。若你我还顾念着过去的那份情,就好聚好散,不要再有什么瓜葛。” 赵锐牵牵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说:“子秋,你这冷静决绝的样子,让我怀疑,我们过去,是不是真的有过一份情?我看不出你一丁点儿留念。” 还在怀疑,哪怕分手,也还在怀疑。我心里有点悲凉,如果不是这份如蛆跗骨的怀疑,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一开始就说了的啊,不是不爱,是爱得不够深。 “随你怎么想。”我不想再解释,也没这个必要。也许,这世上,两个人能走长长的一辈子,靠的不是爱,而是信任。如若没有信任,爱情的基石再深再厚,那栋爱的大厦也是会倒塌的,如果基石浅薄,不过是倒塌得更快一点而已。 赵锐脸上的笑纹加深了一点,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在笑我,还是在笑他自己,亦或,是在笑我们那份失去的感情? 两个人难堪的沉默着。 王妈端了一碟葡萄走出来,招呼赵锐:“小锐,吃葡萄,可甜着呢。” 赵锐拈了一颗葡萄放到嘴里,说:“唔,果然很甜。” “是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吃。”王妈很高兴,把葡萄放到茶几上,“我今天好像是猜到你要来一样,还买了猪肝,等下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猪肝面。” “谢谢王妈。”赵锐对老人,一向谦恭有礼嘴又甜。 “不用这么客气,哎,你来了王妈就最高兴了,昨天子秋这孩子还跟我说你国庆有事,没时间过来呢,当时我就觉得遗憾,你看,毕竟是哥哥的婚礼,总是要参加的。”王妈絮絮叨叨的说,她已经把赵锐看作这个家的一分子。 赵锐只是笑着。 我也只好笑着。 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大概真的是云婧了。 王妈去开了门,云婧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白色及膝的蕾丝连衣裙,脸上化了精致的妆,看起来非常漂亮。 “子谦还没起床吗?我们今天要去试婚纱呢。”她声音悦耳,而且,洋溢着饱满的幸福。 “子谦昨晚和他爸聊了半宿,睡得太晚了,让他再睡会儿。”王妈应道。 “哦,那就让这懒虫再睡会儿吧。”云婧快乐的说,看到赵锐时,问,“呦,家里来客人了吗?” “是子秋的男朋友,叫赵锐,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从上海赶过来的呢。”王妈快六十的人了,看来比爸爸还唠叨,什么都代言了。但是,代言也得认清形势不是?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云婧,是明天的新娘。”大概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云婧连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不忘自己的新嫁娘身份。 “恭喜你。”赵锐站起身,彬彬有礼的说。 我有点头痛,这算什么事,前男友和未来嫂子站在这里,像一家人一样寒暄着,倒显得我是个外人似的。 然而这还不够。 楼梯上传来妈妈的声音:“小锐,你什么时候到的?你能来,阿姨真是太高兴了。” “阿姨好,我刚到的。”赵锐依旧礼貌又不失亲昵的向妈妈问好,话音将落未落之际,他朝我看了一眼,这样一种状况,他大概也猜到我们分手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家人了吧。 真是越来越乱了。 只怕这时,即便赵锐愿意,要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也着实不容易了。 大家坐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一个个满面春风的样子,唯独我,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如坐针毡。 第九十八章捉心的迷藏 王妈终于想起了做早餐,我忙站起来表示要去帮忙。哪知妈妈制止我,说:“子秋,你陪陪小婧和小锐,年轻人话题多,我去帮王妈就可以了。” 只得又坐下。 云婧是个开朗的女孩子,赵锐又健谈,他们两个,聊起当下流行的话题,真是分外投机。大概是怕冷落我,云婧时不时给我抛个话题,本来恍恍惚惚的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真是一种罪。 好在聊得最热火朝天的时候,爸爸下楼来了。他看到赵锐,没有像妈妈和王妈一样表现出非凡的热情,而是略略有点惊讶:“小锐,你怎么来了?”这段时间在和我的通话中,他是猜到我和赵锐出了问题的,只是我没明说,他也就没明问。 “子秋告诉我哥哥明天结婚,所以我就过来了。”赵锐回答的十分自然,只是,我哪里有告诉他结婚?他自己不知从哪弄到的消息,却硬要借我之口,大概是想给爸爸一种我俩依旧关系亲密的假象吧。 “哦。”爸爸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我问,“子秋,怎么没跟爸爸说小锐今天会来?”其实我知道他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想问我是不是和赵锐和好了。 “啊?”我飞快的找着理由,“他说国庆有其它安排,我以为抽不出时间。” “这样啊。”爸爸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因为有了爸爸的加入,话题发生了变化,变成当今的商业形势和国际之间的纷争,云婧对这些不敢兴趣,便起身去找穆子谦。我眼角余光看她直接拧开门把手走进去,心里发酸。穆子谦睡觉向来不喜欢锁门,他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以前我下楼时,就喜欢这样这样不请而入。我一直以为这是属于我俩之间特有的亲密,想不到,终究还是另一个女人,终身获得了这个权利。 要结婚了,从明天开始,他们就是夫妻,当然有这个权利。 不过云婧进去之后不到一分钟,又退了出来,依旧回到沙发上坐着。 “子谦还没醒吗?”爸爸问。 “醒来了,他要洗澡。”云婧回答,脸微微发红。或许他们还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亲密,这不,洗个澡都还得回避呢? “哥哥有洁癖的,早晚都要洗澡。”我也不知为什么,很自然的就接过云婧的话题,而且,为终于可以这样貌似光明正大的谈论穆子谦感到寂寂的欢喜。 穆子谦很快洗完澡出来,他穿了雪白的衬衣,青灰的长裤,头发吹得八成干,有一小缕垂在额头,丰神如玉的模样,偏还带着一丝形容不上来的风情。我虽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已觉得胸口突突的跳。因为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在深圳的那段时光,他每天早上洗完澡,都是这个样子,我熟悉的样子。 让人舍不得忘记。 看来,穆子谦的选择是对的,不管是大年初一的远走他乡,还是国庆后的重返深圳,都是对的。不呆在这个屋子里,彼此不再相见,把所有的回忆,交给时间,这才是对的。否则,我们不仅无法遗忘,还会走火入魔。 只有时间,是最值得信赖的。 其它的所谓道德、理智、自制力,通通狗屁不是! 带着一股清爽的味道,穆子谦朝我们走了过来,云婧时不时打量他一眼,然后抿嘴悄悄的笑,那个模样,很像个娇羞的新媳妇。 赵锐在他坐下之后,微笑着招呼了一声:“哥,你好。”说这话时,他的神态那么自然,仿佛从来就没有和穆子谦有过肢体冲突。 穆子谦亦笑了,略略有点疏离,说:“你好。” 爸爸笑问:“子谦,这是赵锐,子秋的……朋友,你还没见过吧。” “见过的,我们暑……”赵锐待要回答爸爸的话 “许久以前就见过了。”穆子谦不着痕迹的打断他的话,“那时是初三吧,还记得吗?赵锐。” “记得。”赵锐似乎现出点窘意。我记得他和我说过,初三的时候,穆子谦曾警告他不要和我交往,那个傻子,吃醋了自己都还不知道,偏要拿着哥哥的身份去,有点仗势欺人的感觉啊。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早餐就做好了,于是大家去吃早餐。这样的氛围下,让赵锐离开,实在是说不过去。 吃完早餐,穆子谦和云婧出门去试定制好的婚纱去了。 爸妈因为明天婚礼上的一些细节,还要去婚庆公司看看,也在随后出门了。 王妈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一大家子的中餐,说是一大家子,也不过多了两个人,但在王妈看来,这两个都是娇客,所以她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手艺。 赵锐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或许,他看着我的家人对他依旧不错,心里又生出一些奢望。而我,又不愿在王妈在场的情况下,把他推出去,只得陪他在客厅里干耗着。 可是,当两个人感情耗尽的时候,这种坐着,也是一件费力气的事,所以,我不想再照顾赵锐的情绪,决定上楼。 既然他愿意呆在这里,就让他呆在这里好了,关我何事?关我何事?我近乎赌气的想。 可我前脚上楼,赵锐后脚也跟上来了。 但我的门锁着,他在外面敲了一会,我只是不开。大概他也觉得无趣,便不再敲。 我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听到下楼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又听到上楼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在我门口停了一下,又移动了,只是,不是下楼,而是走向隔壁的房间。 这个赵锐,他搞什么鬼,难道他还打算在这里住下来了?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虽然表面上,我是个冷漠的人,但心地却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硬。这样对赵锐不理不问,已让我隐隐生出一丝愧疚。若不是他爱我,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又哪会肯受这样的冷落? 因为爱着,所以输了。 因为爱得比对方深,所以输得更惨。 原来,在爱情的世界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可怜人。 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一笔一画的临摹字帖,但真的只是临摹,因为我脑子里,杂乱无章的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那些字长什么样都没认出来。 我在想爹爹,想刚有记忆时那漫天漫地的雪;我也想穆子谦,想他对我的宠爱捉弄和最后的吻;我也想爸爸,想他早白的发和这些年的煎熬;我也想妈妈,想她憔悴的颜和病弱的身;我还想赵锐,想他做为我第一个朋友时带给我的温暖和感动;我甚至想到了小乔,想他阳光的笑和愚人节的疯狂…… 我想我是老了,不是年龄,而是心。心老了,所以变得爱回忆。 心如死水,是需要代价的。 它会让你的回忆,都一点点钝了,锈了,杂乱无章了。你能想起的,总是一些碎片,而有的碎片,因为带着棱角,还会冷不防的刺痛你的心。 我对赵锐的决绝,到底是残忍,还是仁慈?或许是残忍吧,把他从一种患得患失的痛苦,推到一种无穷无尽的哀伤里去。他瘦得颧骨凸出的脸,到底让我生出一丝愧疚与怜惜。嘴上虽然说得狠,但心里,还是挂念的。 自古无情是多情。 雪颜总是说我,看着冷冰冰的样子,但若剥开那层坚硬的壳,内心深处柔软得一塌糊涂。 “你迟早会受到更深的伤害。”她一直觉得是赵锐负我,那样窒息的爱,说到底是一种自私,谁能受得了一辈子,迟早会逃离。 可她哪知道,谁的爱不是自私的?当你爱他的时候,对这种自私就甘之如饴,当你不爱的时候,就觉得这种自私是束缚。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爱与不爱的问题。 穷尽前因后果,还是我亏欠于他。 实在没必要把他晾在一边啊,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对我的爱是真的,他对我的情是真的,他对我的关心与体贴是真的,他陪我走过长长一段孤独的时光是真的。而我,又何必冷淡于他,将他置于这样一种尴尬无措的境地? 还是心软了。 我放下笔,打开房门,走到隔壁房间去,试图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去招待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赵锐正在书桌前翻着什么。 我走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张素描、水粉、甚至国画,画中的主角,无一例外是我。穆子谦从小多才多艺,除了成绩不是特别出色,其它的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有一段时间,他特别喜欢把我当模特,在下午丝丝缕缕的阳光里,我安静的坐在他的房间,窗帘半开半闭,营造出一种光影交错的效果,我认真的看他,他专注的画我,我们的目光,也像阳光一样丝丝缕缕,纠缠着,追逐着,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欢喜。就像在感情世界里,玩一个捉心的迷藏。 那是怎样的一份悸动和期许? 那时候,穆子谦画的,是素描。何以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水粉和国画?在过去的那段岁月里,他藏在心中的爱,到底有多深?我似乎能想象穆子谦作这些画时的场景、甜蜜的、心酸、充满无限希望的。他在等待,等待他爱的女孩,快快长大;等待未来的某一天,他的爱,能向全世界宣告。 穆子谦,等待甜不甜?等待苦不苦? 第九十九章画 赵锐见我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些画上,脸上浮现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笑容,说:“穆子秋,画里的你,很美。我虽然不会作画,但好歹也能略作鉴赏,这些画,若不是有十分心十分情,是断然画不出这样的效果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我的声音很平静。 “是啊?我在哪里找到的?”赵锐看一下我,又看一下那些画,近乎茫然的说,“要是需要找多好啊,我赵锐虽不敢自诩君子,但也绝不至于是小人,会去随便翻他人的东西。可是,这些画,根本就不需要找,它们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摆在书桌上,我以为,是它的主人,特意要让我看的。” “赵锐……” “不,应该不是。”赵锐的笑容更大了,但不是像小乔一样温暖的笑容,而是凉凉的,凉凉的,似乎能凉到人的骨子里去,“我今天算是不请自来,所以,这画的主人,应该没想到我会看到,他大概,是要给你看的。在他结婚的前夕,或许想赌一把,做最后的努力,是不是?可他哪里知道,因为你把我晾到一边,王妈见我孤独一人在客厅,会好心的让我来房里休息,结果,这本该你看的东西,全被我看了去。当然,或许,我说错了,你很可能早就看到了,因为你脸上没有一点震惊。那么,穆子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是在婚礼的现场,携着新郎逃走?还是,在今天,这个最后的时间里,彻底的摊牌?我建议你选择前者,因为那样更刺激,更能显出你们爱情的伟大。” “不过几幅画而已,你又何以能想出这么多。”我心里虽然惊涛骇浪,但面色,却平淡如水。 赵锐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看了足足三分钟,忽然仰天一阵大笑,“穆子秋,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会有如此高超的作戏本领。它们是不是几幅画而已,你又何苦来哄我?你要不要看一下这每幅画后面的签名?你看,这一幅写的是我的女孩,这一幅还是我的女孩,这一幅这一幅……每一幅都是我的女孩,至于时间,则是从你到这个家不到一年,直到昨天,你知道吗?直到昨天!你看,这一幅是在96年画的,是速写,聊聊几笔,想必是悄悄画的,凭着脑海里的记忆;这一幅是2000年画的,是素描,惟妙惟肖,想必是有你当模特时画的;这一幅呢,是水粉,02年画的,是在夜深,凌晨三点,睡不着的时候,起来画我的女孩,大概是这样;还有这一幅,是在昨天,是国画,这时的他,不仅技巧达到巅峰,对你的情感,也达到了巅峰。你看,不论是从构图、着色、笔力,都体现出了这幅画的神韵,深沉的、无望的、想而不得的痛苦、哀伤,无不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是,最后关头,为什么又在这你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表现出一份决绝、一份断臂自救的勇气,一份于绝壁上开出花来的新的希望?我有点搞不明白,穆子秋,你说他要放弃的,到底是即将到来的婚姻,还是这个我的女孩?” 我心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节奏,它时快时慢,兀自在那跳着。可我却觉得,血液里的氧气似乎不够,我的呼吸,好像随时都会中断。我没有赵锐的学识,更没有赵锐的鉴赏力,即便让我看到这些画,我也无法完全看懂画后面藏着的那颗心,我知道穆子谦爱我,很爱很爱,可是,当他通过这样一些媒介表现出来的时候,当赵锐一点一点说给我听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被压得闯不过气来,一种无法承受的负荷! “消化不了,对不对?穆子秋,想不到你会有这样一个情深似海的哥哥。我现在能理解初三他要求我远离你时的那份狠厉,我也能理解前不久他揍我时的那份毒辣,原来,他一直在嫉妒,不过是借着哥哥的身份,来宣泄他那份无法得见天光的嫉妒。是不是这样,穆子秋?”赵锐脸几乎凑到了我的面前。 我后退一步,冷冷的说:“赵锐,你不觉得这不是你份内之事吗?” “是吗?”赵锐皱皱眉,然后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差点忘了,我们现在已经分手。这件事,是他单相思,还是你们两情相悦,当然不关我的事。可是,穆子秋,如果你看到这个本子,应该就知道,这还是和我有点相关的,起码,我不是完全的局外人。” “什么本子?”赵锐那超乎寻常的反应,让我十分不安。 “不用怕,一个漫画本而已。虽然我无法考证其中场景的真实性,但是,我不得不说,你的哥哥,他心里存了太多唯美的念头。或者,我可以大胆的设想一下,这不是念头,而是一些回忆。”赵锐笑着,示意我离他近一点,“你看看这个画面,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并肩而行,路两旁很多小花,恬静自然;再看看这个画面,是在夜里,女孩踮起脚尖,吻上了男孩的唇,天上的圆月,见证了这美妙时刻;还有最后这个画面,是在海边,女孩靠在男孩怀里,两人甜蜜的看日出,那浩淼的大海,是不是象征他们的彼此情深?” “够了,赵锐。”我无法再承受这样的折磨,这里的每一个画面,都让我无法自制,或许,只要再过一秒,我就会发疯,所以,我几乎是咬着牙齿对赵锐说,“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想再看到我是吗?为什么呢?因为我揭穿了你们这不伦之恋。哥哥爱上了妹妹,爱得这么深,这么沉,这么绝望。那妹妹呢,是不是也一样的爱着哥哥?大概是的吧,穆子秋,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那时,我一直以为,那个人,很可能是小乔,不过,现在,我不这样以为了。因为,我大致猜出,这个人,就是你的好哥哥,对不对?你们虽然相爱着,可是,却被伦理道德束缚,无法在一起,所以,你才不得不放弃,转而寻找我这个备胎,是不是?然而,一个备胎还不够,还是无法让你忘记他,你便又找了小乔,是不是?可怜这两年来,我还一直把小乔当作假想敌,原来那深厚的兄弟之谊,在这假想敌的执念中,被耗得所剩无几。可最后呢,不管是我,还是他,都被你这清冷的无欲无求所迷惑,彻头彻尾被骗了个精光,甚至,连起码的自我、自尊都失去了,是不是?”赵锐再度欺近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眼珠,问,“穆子秋,你长了天底下最美的一双眼睛,可是,却长了天底下最硬的一颗心,你在看着我为你沉沉浮浮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亏欠?” 我几乎要哭了,因为穆子秋沉重的情感,因为赵锐这一连串的逼问,所以,我哀求着:“赵锐,你出去,你走,我是亏欠于你,老天已经惩罚了我,它让我失去了爱的能力,失去了生的乐趣,它让我在夜半的时候,身心如坠冰窖,它让我从今往后,都再也无法幸福!我已经因为这份畸形的爱恋,遭到了毁灭性的惩罚!” 赵锐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他不可自信的看着我,惨笑两声,说:“畸形的爱恋?哈,畸形的爱恋?穆子秋,难道我刚才说的,我那所谓的推断,全是真的?你爱的人,真的是你的哥哥?你真的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只不过是把我当作一个忘却的工具?深圳之行,让你们再度走到了一起,所以,你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对,一定是这样!因为重新见到了他,你生出非凡的勇气,和他住到了一起,罔顾你们兄妹乱伦的事实,明确坚决的和我提出分手。也是,你们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你们虽然有碍伦理,但也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我,却还一直在为那晚的粗暴忏悔,以为是我的失态和疯狂,把你逼走了,谁承想,你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而我,居然傻傻的给你找了个现成的借口。” “谁你怎么想。”我心灰意冷,似乎连哭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说:“走吧,赵锐,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和你,已经结束,我和我哥哥,也永远只能是兄妹。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哥哥的选择。你看到的这些画,它只不过是一个人的过去,谁没有过去,但是,又有谁,能抓得住过去?” “是啊,有谁抓得住过去?”赵锐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哪怕你手心握得再紧,你抓住的,也不过是一片虚空。不过,穆子秋,我真不想承认,我这么多年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只是一片虚空。你知道吗?我想把你开膛剖肚,我想看看你在我面前,是不是从来就是一个无心的女人!” 说到最后,赵锐的脸上,竟现出几分狰狞,英俊的面庞有点扭曲,那凸出来的颧骨,带着一种不甘和绝望! 第一百章强取 这样的赵锐,让人害怕! 我知道,他离失去理智,只有一步之遥。 我有点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几乎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我向后退去,准备夺门而出。 和这样一个人共处一室,我虽然无法预计其危险,但是,也能笃定,绝对安全不了。 真是可悲,有一天,就连我心底的那抹暖色,也是我要防范的。 只是,我到底慢了一步。 赵锐何其了解我也。他说过,他能感应到我的灾难,他能透过我的肉体看到我的灵魂,那么,此时,他又如何看不出我想逃。 所以,他上前几步,一把捉住我的手,身子朝门上一靠,把原本半掩的门关上。而我,也被他这向后靠的力道带到怀里,还没等我做出反抗,他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我拼命躲闪,他转了个身,用他高大的身躯把我逼到门和墙之间的角落里,然后用双腿钳住我的腿,用双臂钳住我的肩,他的双手,则捧着我的脸,铺天盖地的吻了下来。 我想咬他,可他不给我机会。他的舌头根本就不伸进我的嘴里,他只是反复吮吸我的唇,亦或在我脸上落下密密的吻。 “穆子秋,我很后悔,过去把你看得太重,一直没有真正要你,一直在耐着性子等待,却哪知,等到最后,竟是输了个一干二净。不止没得到你的心,连你的人,也离我而去。”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像情人一样亲密,可说出的话,却让我心惊肉跳。 “穆子秋,你知道吗?在我为你的心不在焉痛不欲生的时候,我一个朋友曾给我指了条明路。他告诉我,要想征服一个女人的心,先要征服她的身体。我一直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才发现,或许,他说的是真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成功了,他现在和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女孩双宿双飞,而我,却失败了,我现在和曾经对我发誓‘你若不离我必不弃’的女孩分道扬镳。而我们的区别,弄不好就在于那条所谓的明路。” “赵锐,你不要乱来。”我已经不止是心惊肉跳,我是灵魂都快要出窍。眼前这个男孩,他是不是已经疯魔了?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我只是要做我一直想做又不甘心做的事。我一直想等到你的心甘情愿,可如今,看来是等不到了。既然如此,我不妨换一个策略,先征服你的身体,再来征服你的心。”赵锐低低笑了两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我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开他的钳制。 “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你以前能挣开,是因为我待你如珠如宝舍不得强你所难,可此时,没有了那份怜香惜玉的心,你以为你还能挣开?” “赵锐,求你,不要这样,不要把我们过去的那点情谊,都折腾掉。”我放弃挣扎,再次低低哀求。他说得对,若没有那份怜香惜玉之心,我哪能挣得开。 赵锐似乎怔忪了一下,可很快回过神来,问:“子秋,我们之间,走到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一点点情谊吗?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骗你。赵锐,我们虽然分手,可我从来没后悔和你在一起过。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好好保存着,它是我曾经那段时光的回忆,我珍惜这段回忆。赵锐,不要把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东西破坏掉,放开我,我们好聚好散。”我缩在墙角里,声音很轻,尽量平静自然的不带一点情绪,我怕再刺激他。 赵锐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这所谓的心灵窗户里,看出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显然心动了,他脸上的癫狂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的灰败。他慢慢松开了我,后退两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在叩击着我的内心。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不敢赌,是我夺门逃跑的动作快,还是他再度把我拉回去的动作快?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或许,我的动作会更快。 可是,要是万一,万一我慢了呢? 虽然此时的我,理智是清醒的,可我的腿,却似乎是软的。 所以,我不敢打赌。 我唯有站在那里不动。 不敢有任何可能刺激赵锐的动作。 我在等待,等他稍稍冷静下来,虽不敢奢望能恢复成那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但是,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完全变态了的恶魔吧? 赵锐颓然的苦笑一声,说:“穆子秋,你赢了。我虽然知道你不过是想稳住我,可我却还是愿意相信,你对我,有最后的一点情谊。哪怕是最后的薄如蚕翼的一点情谊,我也是舍不得丢弃掉的。” 他回头朝书桌走去,拣起其中的一张画,是穆子谦前天晚上画的那幅。他仔细的看了又看,忽然两手的拇指食指捏着那幅画,做出一个撕的动作。 “不要。”我不顾一切的喊了出来,身子也扑了上去。 赵锐却并没有撕下去,只是把那张纸轻飘飘的一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用力,很张扬,似乎遇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必须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做那个笑的动作,最后,竟至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穆子秋,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要,我不过是想看看,你所谓的最后一点情谊,和这张画比起来,到底谁更重一点。是这张纸,还是我这许多年倾注在你身上的心血?可你的表现告诉我,哪怕我捧出了我的心,也比不过这张纸!” “不是这样的。”我看着笑得眼泪长流的赵锐,惊恐的摇头。 “没有机会了。”赵锐忽然收起笑声,再度把我拉到怀里,粗暴的用嘴堵住我的嘴。 我呜呜着,胡乱的扭着头,妄想避开那张嘴。 赵锐见我乱动,索性把我连拖带抱带到床边,然后身子压了上来,现在,他的整个重量都在我身上,我竟是再也动不了一丝一毫。 然而我哪里肯死心,依旧拼尽全身力气扭着头,终于寻得一丁点儿空隙,说了声:“放手……唔……唔……我叫人。” 这似乎提醒了赵锐。 他没再用嘴来堵,而是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穆子秋,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我今天就要要了你,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也要要了你。我既然无法给你留下刻骨铭心的爱,那我就要给你留下刻骨铭心的伤!” 我的头在他的大手下,死命的摇着,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赵锐,他已经疯了! 因为他用另外的一只手,扯住我的衬衫下摆,用力一拉,所有的扣子悉数掉落,他再一用力,一声丝帛的破裂声,衬衫竟被生生撕成两半。 我的身子,哪怕是在他的重压下,也忍不住颤抖了。 “你很怕,是不是?穆子秋,如果两个人身体的结合,不是你情我愿,而是像此时一样的强取豪夺,是不是很可怕。可怕到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永远,永远也摆脱不了?” …… “穆子秋,我就是要做你一辈子的阴影,只要你生活在阳光下,就会看到我这个阴影。所以,你今后的日子,大概也只能像我一样,永远都生活在痛苦的黑暗里。” …… “穆子秋,你知道吗?那个愚人节,一直是我心尖上的刺。有很多次,我都想问问你,你和小乔,那一个晚上,有没有突破最后的防线?你滚得一身草屑的回宿舍,怎么让我相信你们竟什么也没做?不过,从今往后,我不用再被这个问题折磨了,因为,我很快就能知道答案?噢,不,或许,还是无法知道答案,因为你那么爱你的哥哥,我不敢确认,你会把你那被我呵护了这么多年的第一次,是献给了你的哥哥,还是小乔?”这种时候,他的声音,居然还是一贯的清越。 我已经放弃了扭动,但是,我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不止因为恐惧,更多的,是耻辱和不可置信。赵锐在说什么?他说我一身草屑回宿舍,他怎么会知道?除非他早就找了我身边的人在监视我。我想起那天晚上,我对床的姜瑶那张藏在面膜下白瘆瘆的脸,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当一份爱情是这样的时候,它还算得上是爱情吗?当一颗心扭曲成这样的时候,它还算得上是一颗心吗?赵锐,他这样肆意的侮辱我,不就是想用他特有的方式,来做到那所谓的刻骨铭心?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温暖熟悉的少年,一路行来,竟会变得这么残酷陌生? 因为爱吗? 如果爱是这样子,谁还敢要? 我闭上了眼,不忍去看那张脸。 最初的美好,最后的丑陋。 心里所剩不多的温暖碎片,终于在这沉沉的悲凉里,灰飞烟灭! 结束了! 彻底的结束! 所有的一切,都从那努力抓紧的指缝里漏走了。 到底,什么也没留住! 第一百零一章我们要在一起 赵锐移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重新用他的唇堵了上来。因为他的手,要解放出来做更重要的事。 他开始解我的裤子。 这不像解衣服那么容易。 因为我今天穿的是牛仔裤,哪怕他再用力,怕也是撕不烂的,所以,他只有耐心的解着那些纽扣,偏我又不好好配合,重新开始扭动,厮打,故这项工作做起来,真是艰难万分。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中间我趁他疏忽的功夫,发出了“子谦”两个音节,尖利的,带着一丝绝望。 我是想要呼救,条件反射的就叫出了子谦,但显然,这再一次刺激了赵锐,他的眸子忽然像充了血一样,整个都红了。手下的动作,更加粗鲁。 我感觉扣子被解开了,拉链也拉了下来,他开始褪我的裤子,双手把我屁股一抬,竟轻而易举脱了下来。 我几乎崩溃了。 双手犹在做着徒劳的推搡,不停蹬动的腿,却渐渐的失去了力气。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没想着要去抓他的脸,抓他的眼睛,是不想,还是不敢,还是,存在最后一丝幻想,幻想他终究会停下来,而我们,不用弄得满头满脸的血,不用让别人看到这凄惨的闹剧,不用让所有的一切,有个最不堪的结尾。 只是,我的这丝幻想,恐怕是害了我自己。 一开始的挣扎犹不能奈何他分毫,此时此刻,经过这么久的肉身搏击,我差不多已经像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只有任人予取予求的份了。 认命吧。 认命吧,穆子秋,反正你今生,也没有机会,把你自己交给穆子谦,那就认命吧。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我都渐渐放弃反抗。搁浅的鱼,终于变成了死鱼。 我的意志开始涣散。 知觉似乎离开了身体。 不管是声音、还是感觉,甚至是说话的能力,我好像都失去了。 或许,这是我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如果伤害无法避免,那就不要记住。 我是一个懦夫,身心拒绝去承受这样一个时刻。 赵锐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唇也离开了我的唇。 我看到他嘴唇蠕动了一下,说的是什么,竟全然不知。 我快要昏过去了。 我的眼皮,慢慢的开始合上。 在最后的一丝清明里,我似乎听到最想听的那个声音:“子秋。” 是出现幻觉了吗? 可是,即便是幻觉,我也觉得安心,我感觉身上轻了,是我的灵魂,离开那具躯体了吧? 我真的昏过去了。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叫我:“子秋,子秋……” 我的知觉,似乎又一点点回来了。我听到了人声,我感觉到了温暖,我的眼皮,虽然沉重,可到底还是睁开了。 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带着惊惶、悲痛、喜悦等复杂的情感,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张脸渐渐清晰了。 “子谦。”我伸出手,贪婪的去抚摸,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梦,还是一场幻觉?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子秋。”穆子谦的手,覆住我的手背。他头微微一偏,唇在我摸着他脸的手心吻了一下。 我的泪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一秒钟,还是一个小时,我不知道穆子谦的回来,是不是还来得及? “别哭,子秋,没事了,别哭。”穆子谦哄孩子一样安慰着我,他用大拇指拭着我的泪,可他自己的泪,却又滴到了我的脸上。 我转动眼珠,看到自己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身上裹着被子。不远处,赵锐面无表情的站着,衣衫凌乱。而门口的王妈,则无比惊诧,只是,比她更惊诧的,是她身后的云婧,穿着洁白的婚纱,木木的站在那里,嘴微张着,脸上血色尽褪。 还有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看来,是爸妈回来了。 我坐起身,手离开穆子谦的脸,身子也试图离开他的怀抱。不管发生什么,让爸爸看到我们这样,估计会比所发生的事情本身更伤他的心。 但穆子谦不让我离开他,他更紧的抱住了我。 爸爸率先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妈妈。 爸爸第一眼就看到了紧拥在一起的我们,他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他到底是一个阅历丰富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所以,他在吸了那口冷气之后,脸色就平静如常了。 “子秋,来,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坐到床边,语气温和,一双手伸了过来,似是要代替穆子谦来抱住我。 穆子谦却没理会那双伸出的手,依旧紧紧的抱着我。 “子谦,你去给子秋拧块热毛巾来。”爸爸眉毛微微皱了皱,脸上不动声色,声音也温和如初。 穆子谦没动,倒是王妈接话:“我去拧。”说完急急下楼去了。 我不知道她是听不出爸爸的言外之意,还是想要避开。 “小锐,你来说,发生了什么事?”爸爸的声音,微微带了点怒意。 “对不起。”赵锐却只说了三个字。 “小锐,我不是要听你的道歉,我要听的是前因后果。”微微的怒意变成极有压迫性的威严。 “对不起。”赵锐依旧是这三个字。 “爸,报警吧。”穆子谦的声音,像屋檐下的冰凌,冰冷的、尖锐的,能刺穿人的身体。 “子秋,你给爸爸说说。”大概是意识到从赵锐那里听不出什么,爸爸再度问我。也是,他刚刚才到,虽然屋里的状况让他意识到没发生什么好事,但什么都没弄明白,怎么可能直接报警? 我在穆子谦怀里摇了摇头,泪流得更凶了。 “叔叔,我来说吧。”门口的云婧此时接了话。她抬脚走了进来,途中看到被赵锐扔落在地的那幅画,便弯腰捡了起来,细细的看了一遍,依旧放到书桌旁。 “叔叔,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给您听。”云婧话是对爸爸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和穆子谦,“我和子谦到了婚纱店里,我刚试穿好婚纱,打算让子谦看看合不合身,他却忽然往外跑,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子秋出事了。我一听也很着急,便跟着他跑,连婚纱都没有换下。我们上了车后,子谦一路飞驰,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家里,然后,直奔楼上。等我和王妈随后跟上来的时候,子谦已经一脚踢开房门,把赵锐推到地上,他则抱着昏迷的子秋,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 “小锐,你不觉得应该跟叔叔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点吗?”爸爸的脸,完全黑了下来。 “对不起。”仿佛只会这三个字。 “你到底对子秋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昏过去?”爸爸腾的站了起来,朝赵锐怒吼。 “对不起。”似乎再也没有其它话好说。 只是,这一次,话音未落,爸爸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赵锐没有避开,生生的受了这一巴掌,嘴角隐隐有了血丝。 “子秋,我们报警,好不好?”穆子谦没去看赵锐,而是低低的问我。 “不能报警,报警了,子秋以后……以后就要在人们的有色眼镜下生活了。”一直没说话的妈妈,此时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出声阻止。 “妈。”穆子谦悲愤的叫了一声,“这个畜牲犯下这样的罪行,怎么能不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妈妈还待再说。 穆子谦却不理她,而是温柔的看着我,说:“子秋别怕,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疼你,爱你,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穆子谦。”爸爸看着穆子谦深情款款的模样,惊怒交加,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只是她的哥哥,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爸,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只是要和子秋在一起,我们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是要在一起。我不放心把子秋交给任何人,我不敢让她再受到什么伤害。爸,我求求您,就成全我们吧。”穆子谦恳求着。 啪,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只是这一次,是打在穆子谦脸上。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爸爸气得满脸通红,满头白发似乎都要竖了起来。 云婧听穆子谦这样说,身子晃了晃,她向前两步,弯下腰,脸几乎是贴着穆子谦的脸,问:“子谦,你刚才说什么?成全?成全谁?” “对不起。”穆子谦撇过头,不去看云婧的脸,说,“对不起,云婧,我不能和你结婚了,我放不下子秋,我要和她在一起。” “哈哈……”爸爸怒极反笑,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赵锐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了,只狠狠的盯着穆子谦,说,“这就是你离家两年的结果?我原以为,你这次回来结婚,是终于想明白了,放开了,可实际却是,你比两年前更混账了!我告诉你,穆子谦,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和子秋在一起,你要记住,她是你妹妹,亲妹妹,你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爸……” “你走吧,不结婚可以,你走,滚出这个家门,永远也不要回来!”爸爸的声音,瞬间苍老了十年! 穆子谦没有动,倒是一旁的云婧,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绝望的目光看着穆子谦,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终于,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调头朝门外跑去! 有哪个女孩,能接受自己最爱的人,在结婚前夕,说一声: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有哪个女孩,能接受自己最爱的人,爱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亲妹妹? 云婧此时所受的伤,怕是,也会成为她终身的阴影! 第一百零二章输了个精光 云婧走后,屋里的气氛更冰冷怪异了。 王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穆子谦,穆子谦待要接过,爸爸一把夺走,喝道:“滚,滚出去。” 穆子谦却不是滚出去,而是豁出去了,他看一眼爸爸,说:“我会滚,等我报了警,等他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会带着子秋离开,永远的离开,我们去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我让你过一辈子?”爸爸举起手,又要一巴掌扇下去,但看到穆子谦的眼神,那倔强、悲痛的、又似乎是得偿所愿的眼神,终还是颓然的把手放了下来,疲累的说,“子谦,你出去,去找云婧,把事情解释清楚,告诉她你是一时鬼迷心窍,争取她的原谅。你们明天的婚礼,照常举行。这边的事,爸爸来处理。如果赵锐真做了伤害子秋的事情,爸爸也不会放过他。爸爸理解你,爸爸爱子秋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最后一句,是要暗示穆子谦。穆子谦,你不过是因为看到子秋受了伤害,所以一时昏了头,你对子秋的感情,其实是一种亲情,一种哥哥对妹妹的亲情,你要时刻谨记了,不要关键时刻摆错了位置! 穆子谦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 我又如何不明白爸爸的苦心? 他在给我们一个台阶,他让我们都忘掉这个场景。他不再追究,我们也不要执着。就让一切回到原来的位置,新郎新娘的位置,哥哥妹妹的位置。 可是他低估了穆子谦的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穆子谦,他说这一切的时候,就做好了不再回头的准备,所以,他放弃了那个台阶,对我微微一笑,问:“子秋,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几乎要被那个微笑蛊惑了,顺从着就要点头。 爸爸适时叫住了我,语重心长的说:“子秋,你想好了,这是一条不归路。自你进这个家门,爸爸待你不薄,你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了你自己,也毁了子谦,毁了这个家。” 情非得已的时候,这个我唤爸爸的男人,终于拿他的养育之恩来压我了。我终归不是他的孩子,哪怕我们有过亲密的父女时光,但是,如果因为我的存在,导致穆子谦丧失理智,他还是要用那份恩情,来逼我放弃那不容于世俗的不伦之恋。 我虽打小冷漠自私,却也晓得知恩图报,而且近几年来,我是真的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爸爸当成了和爹爹一样重要的亲人。哪怕是妈妈,我即便无法完全释怀,关系也缓和了很多。我又哪里舍得因为我的关系,毁了这个家。当然只是毁这个家!至于我和穆子谦,我不觉得我们在一起会是毁了彼此,相反,那是一种慈悲的成全,那是石头缝里开出的一朵花。 我努力回穆子谦一笑,说:“我想先穿好衣服。” 王妈听我这么说,连忙去隔壁房间帮我找衣服。 衣服拿过来了,大家都走了出去。 我揭开被子,发现自己整个上身都是光的,但下身还有一丝屏障,这个样子,是不是表示赵锐没有得逞? 我走下床,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痛,尤其左手,似乎扭伤了,抬高一点就抽痛得厉害。双脚可能在反抗的时候蹬得太用力了,有点迈不开步的感觉。 穿衣服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偏王妈给我拿的是T恤,所以,当我举起双臂把衣服套到头上时,愣是疼出了冷汗。 终于穿好了。 我打算出去,走了几步,似要确认什么似的,又折回来,把被子翻到一边,仔细看那床单。 灰白相间条纹的床单上,干干净净的,看不出异样的痕迹,更没有所谓的红色玫瑰。莫非,穆子谦真来得如此及时?还是,赵锐在最后关头,恢复了些许理智? 或许应该庆幸。 可是,即便没有身体上的伤害,烙在心灵上的伤害,又要如何消除?我们这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家,要如何回归那似是而非的正常状态…… 头很痛,我不欲多想,走出门去。 王妈在门外站着,见我出来,心疼的问:“子秋,你好点了没有?” 我点点头,没说话。 “子秋,我,我真是……唉”王妈自责得不得了,“我就在家里,却什么也不知道。我明明看出你和赵锐不对头的,但却以为只是闹别扭,所以赵锐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我还让他上来找你。若不是我让他上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王妈,不关您的事,是那些画……”对,是那些画,若没有那些画,赵锐也不会如此癫狂。 “什么画?” “没什么?” “是不是书桌上那些画了你的画?” …… “哎呀,”王妈气恨的一捶头,“我怎么这么健忘啊。昨天我给子谦布置新房的时候,把他房里的东西清出来搬到楼上的客房。结果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把装画的夹子打湿了,于是我就把那些画都抽出来,摊到书桌上,想着晾一晾。哪知后来一忙就给忘了。哪想惹出这样的事。” 我苦笑一下,原来那些画能被赵锐看到,竟是出于一个这样的意外。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早就有一只左右命运的手? 王妈兀自在那懊悔自责,可我完全没心情安慰她。 我向楼下客厅走去。 只有赵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爸妈和穆子谦不在,或许,他们在书房里。也是,有些事,当着赵锐的面说,终归不太好。而且,我大约能猜到他们要说的是什么,不过是我的身世罢了。虽然一样是私生女,但是爸爸的私生女,还是妈妈的私生女,对穆子谦的影响,是不一样的。穆子谦从小敬重爸爸,爸爸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是伟岸的、高大的、权威的、慈爱的。但是,这个形象,在那一年除夕,因为一句“子秋是我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女”而轰然倒塌了,所以如今的穆子谦,才敢如此杵逆于他。而现如今,他大概是要把真相完完全全讲出来,重塑父亲的威严,再用父亲的威严,逼穆子谦就范。 应该是这样的。 爸爸在生意场上这么多年,极有能力和手腕,断不会让穆子谦再次像脱线的风筝一样,完全失去了控制。所以,他放弃了我这个女儿,拿恩情来说事,他也放弃了对妻子的维护,让穆子谦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我在心里苦笑一下。 大概,这一场闹剧,会让我输个精光。不止是我和赵锐之间最后一丝情谊,还有我和爸爸之间的那份亲情,还有我和穆子谦之间的那份爱情,还有我和这个家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大概,都会输个精光。 我走到赵锐旁边,问:“你怎么还不走?” 赵锐没有任何表情的看我一眼,说:“你不是要报警吗?” “我为什么要报,你成功了吗?”我冷冷一笑。 赵锐还是没有表情,说:“我为什么没成功?” 我盯着他的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一张脸,一边脸颊微微有点红肿,嘴角有黑色的干涸血迹,眼里是死灰一样的寂然。从这样的一张脸上,我无法判断出他刚才那句话是真是假。 不过,似乎不重要了。 爸爸逼迫我放弃的东西,难道不比赵锐夺走的东西更珍贵? 既然最重要的都失去了,其它的,是不是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我对赵锐说:“你成功就成功吧,我不会报警,我只求你,尽快在我眼前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 赵锐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最后看我一眼,朝门口走去。 我听到大门砰的一声,狠狠的关上,一如我的心门,也在这一刻,向这个世界关上了。 我茫然的环顾着整栋屋子,老式的二层小楼,乌沉沉的木地板,乌沉沉的栏杆扶手,乌沉沉的楼梯,一种安静的陈旧。虽然年岁已久,但王妈勤劳,所以整座房子的家具,保养得很好,这许多年来,几乎不曾换过。客厅那套暗红的实木沙发,扶手磨得发亮。沙发上的座套,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妈妈是经常变花样的,但近几年,也懒了这个心思。大概是人心老了,也顾不着折腾这些点缀了。穆子谦的房间,是整栋楼里最靓丽最活跃的一抹色彩,过去是深深浅浅的蓝,现在则是浓浓淡淡的红。 这是我熟悉的房子,这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房子,这个房子,它虽不够华丽,不够明亮,不够时尚,但是,它盛满了我整个少女时期的回忆。那些回忆,我曾经以为是冷色调的,但现在想来,却全是暖色调的。即便它有一段时间,寂寞、空荡、冰凉、处处洋溢着腐败的气息,可在此刻,却依旧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暖洋洋的笼在我胸口不肯离去。 是因为快要失去的原因,所以就格外的舍不得放手吗? 第一百零三章我不是爱的结晶 我不知道自己在客厅里站了多久,神思恍惚得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王妈一直在不远处忧虑的看着我,没有走近,也没有离开。 爸爸终于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穆子谦。 “赵锐呢?”爸爸问. “我让他走了。” “子秋……”穆子谦看着我,不甘吧。 “本来也没什么事。并不是他强我所难,只是我有心理阴影罢了,所以,昏过去了。后来你们回来,事情就闹成这样了。”我亦看着穆子谦,他能明白我说的心理阴影是什么?因为十四岁那年的那次偷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十分排斥和他的亲密接触,哪怕是接吻,更遑论上床了。 “子秋,我们……”穆子谦上前两步,似想过来拉我的手,但爸爸咳了一声,他又停住了。 本来就是痴心妄想,什么就我们两个,什么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什么安静的过一辈子,本来就是痴心妄想。在刚才那个理智全失的时刻,穆子谦当然会那么说,可现在,爸爸应该把他的理智拉回来了吧。 “子谦,你先去找云婧吧,爸爸和子秋说会儿话。” 穆子谦看我一眼,站着没动,爸爸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向门口走去。 不过,要和我说话的不是爸爸,而是妈妈。 她靠在书房的软塌上,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杯白开水和一盒药片,敢情是刚刚吃了药。心脏病是受不得刺激的吧,看着一双儿女罔顾伦理、抛弃亲情,试图远走高飞,她哪能承受得了?所以,应该是犯病了。 “妈。”我小声的喊了一声。 妈妈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转而看着我,眼里有怜惜,但是,更多的是,憎恶……对,是憎恶。 “穆子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你吗?”声音很轻。 “因为我是你的一块耻辱的疤。”我的声音也很轻。我知道妈妈不喜欢我,一直不喜欢,不过,被亲口告知,还是觉得,呃,很痛。 “耻辱的疤?不,远远不止这些。你让我时刻记起那段绝望的岁月。那时候,剑飞(爸爸大名穆剑飞)坐牢去了,哪怕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拼了命的做活,我也撑不起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瘫的瘫病的病的家。有一天晚上,外头下着雨,子谦又病了,额上滚火一样烫,可家里,已经拿不出一分钱给他去看医生了。偏那晚王妈回乡下了,否则的话,我或许还能向她借点钱。走投无路下,我只有厚着脸皮去找医生,希望他能给开点药帮子谦退烧,钱先欠着。可那个赤脚医生,看我一个弱女子,居然说开药可以,让我先陪他睡觉。我不肯,他就辱骂我,说我一个破鞋,男人又在牢里,装什么贞洁。我在这辱骂声中离开,泪水和着雨水糊了一脸,连眼睛都睁不开。回到家里,子谦还在烧,整张脸红通通烫手,冷水打湿的毛巾,放在额头上,一会儿就冒气。公公婆婆不停的哭,我也哭,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啊。我们这个家,因为我是所谓的破鞋(当初妈妈为了和爸爸在一起,曾说他们早就发生了关系,这一招虽然让两个相爱的年轻人终成眷属,但是也导致妈妈和父母断绝关系,还获得一个破鞋的称号),剑飞又在吃牢饭,是没人愿意靠近的。所以,哪怕是找人借钱,除了王妈,其它人也是断然不肯借的。 “那一晚,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是深秋的雨,冰凉入骨,那一晚,我们三个大人守着一个孩子,流的泪,比窗外的雨还多。天快亮的时候,子谦已经喊不应了,烧得太厉害,或许是昏迷了,或许是要死了。可我竟不觉得悲痛,我想,要是子谦死了,那我也死了,一切就解脱了。不过,公公显然不愿意看着子谦死,他说,要不去求黄连生吧,这孩子是个孤儿,心地儿最好,他或许愿意帮我们一把。那一刻,我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又冲到雨雾中。 “黄连生果然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他不仅在那晚救了我们的急,他还不顾街坊的劝告,从那之后就一直帮我们这个家。他帮我们拉煤,做煤球,修理烂了的桌凳,他买了肉菜回来,给子谦打牙祭,他会一点点按摩的本事,每天给公公翻身、按摩。只要有时间,他就出现在我们家。在那段时间里,他大概把自己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钱,全用到了这个和他毫无关联的窟窿一样的家里。 “有天我去买菜,有两个长舌妇当着我的面议论,说我不要脸,是天生的破鞋料,男人坐牢了,耐不住寂寞。勾引医生不成,又去勾引人家未婚的小伙子。她们就那样当着我的面议论,唾沫星子都能溅到我的脸上。 “后来,估计是这样的流言已经铺天盖地满天飞了,黄连生来家里的时间少了,除了偶尔送点钱送点物,或者帮着给公公洗澡翻身,其它时候,几乎不来。而且,他来的时候,都是挑我不在家的时候,所以,有那么一个多月,我都没见过他。 “日子没他经常来的时候好过,但是,也比他没出现的时候容易过,因为他的帮助,还是会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如期而至。 “那年年底的一个傍晚,公公发病,一口痰堵在气管里,上不来下不去,脸渐渐青紫。婆婆让我去找黄连生,也只有找黄连生,除了他,还有谁能帮我们。 “黄连生来了,背公公去医院,挂号交钱,一通折腾下来,头发跟水打湿了一样。等公公稳定下来,已经是半夜了。婆婆留在医院,黄连生送我回家。 “到了家门口,我请黄连生进去喝杯热茶,黄连生不肯,他腼腆的笑,说太晚了,不能让人说闲话。可我呢,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态,就好像故意要跟那些长舌妇赌气似的,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不去,就是心里有鬼。 “黄连生听我这样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跟着我进门了。我给他倒了杯热茶,又看他头发依旧湿着,估计衣服也湿透了,便说要烧了水让他洗澡,他死活不肯,我偏要让他洗,还去脱他的外套。 “我想,那时我是什么心理呢?难道我天生有做破鞋的因子?或者,我潜意识里想证明给世人看,哪怕我和黄连生赤裸相呈,我们也不会生一丝邪念?亦或,我觉得对黄连生的帮助无以为报,打算用身体去相偿?或者干脆就是,我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剑飞坐牢了,我想男人了? “总之,不管什么心态,我和黄连生在这样的拉扯中,渐渐改变了初衷,我似乎在有意勾引他,黄连生也感觉出了我的变化,脸红了,手足无措了,未经人事的他,似乎被点燃了那本能的欲望…… “在那一个晚上,在公公在医院的时候,在子谦在房里睡觉的时候,在我明明听到王妈屋里传来动静的时候,我和黄连生,在逼仄的阳台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黄连生后来又来过几次我的家,不过即便碰到我,他也不再和我说话,他应该是恨我的吧。可是,我心里却有种痛快感,我被那些嚼舌根的人说了七八年,现在,我终于不是被冤枉的了。 “我想我已经变态了。那样绝望的生活,让我已经变态了,所以,那一个晚上,我才会如此无耻的放纵自己。 “但是,所有的放纵,都是有代价的。不过就一次,我居然怀孕了。我没有打胎的钱,所以,每天不停的跑楼梯,跳绳,做一切孕妇不能做的事情,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那个顽强的小生命还在我肚子里,两个月过去,还在,三个月过去了,依旧在……我要杀死它,可它偏不死。一直到第四个月,最容易流产的时段过去了,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渐渐显了,我才绝望的去找黄连生,我要问他要引产的钱。 “黄连生最初是惊恐的,不愿相信的,可是,当我把肚子露出来给他看的时候,当他的手颤抖的放到肚子上的时候,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居然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非常明显的胎动!它不仅顽强,还聪明,它用第一次胎动,求它的父亲,给它一条生路。 “黄连生或许不知道这是胎动,但是,父女连心,他还是震动了,随后,就是无以言表的狂喜。他是孤儿,从小没有一个亲人,现在我的肚子里,忽然有他的血脉,他自然狂喜。 “他不同意我去引产,他跪下来求我,求我生下你,他说,他会带着你远走他乡,永远也不会影响我的生活。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似乎有点心软了。可是就是这一点心软,才导致后来的万劫不复。不仅我和剑飞的感情、还有子谦的幸福,都被这次心软葬送了! “穆子秋,你知道吗?我是如此痛恨那次心软,我是如此痛恨黄连生的不守信用,我是如此痛恨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妈妈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最后的几句话,她眼里的憎恶,是如此的不加掩饰! 这得有多恨!? 第一百零四章磁铁的两极 妈妈闭了眼睛,平复了自己强烈的憎恨之后,再度开口。 “我心软留下了肚子里的小生命,它一天天长大,到五个月的时候,天很热了,哪怕我每天用带子绑着,也掩饰不了了。无计可施之际,我和黄连生达成协议,我们离开家乡,去其它地方生下孩子,然后我再回来,孩子他自己带,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哪知,孩子是顺利生下来了,他却出车祸了。我心里惦念着子谦和那个残破不堪的家,都等不得他出院,便把孩子托付给邻居。现在想来,不应该急那几天的,如果没急那几天,也许,也不会……” 妈妈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也不会什么呢?反正是要离开,早几天晚几天,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个没妈的孩子,在我刚会说话的时候,问爹爹要过妈妈,爹爹说妈妈生我的时候去世了,妈妈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那时,妈妈在我心中,是多么的神圣,多么的爱我。可事实呢,事实却是这样的不堪和残忍。 妈妈擦掉了那滴泪,冷冷的看着我,说:“穆子秋,我曾经试图接受你的,也试图像个妈妈一样爱你。可是,你终究……唉,我们终究没有母女的缘分,你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你。我们一起在这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彼此之间的情分,却淡得像一张纸。现在,你把子谦迷得神魂跌倒,他为了你,甚至连父母都不要了。你们两个,要断了这份孽缘,怕只有永不相见。我的身体不好,剑飞的身体也今非昔比,这个家,太需要子谦了,别说他和你远走高飞,就是他为了你,再次离家两年,我也承受不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离开!” 离开!哈,终于下逐客令了,是吗? 我大约能猜到妈妈不会只是单纯的跟我说起那些过往,我甚至想,她说得那么详细,或许是要获取我的同情和怜悯,然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我不要和穆子谦一起走。却哪承想,她竟是如此明明白白的要我离开,而且是永远的离开,因为她要我和穆子谦,永不相见! 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的,一个是爱的结晶,一个不过是重压之下一种变态宣泄的产物,是一种放纵之后的惩罚,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当初,她能留下我,也许不是看在我是她女儿的份上,而是在还爹爹的恩情,不过是还恩情而已,难道我还奢望她能像个妈妈一样爱我? 我想起爸爸跟我说的话,却是另一个版本。爸爸说爹爹疯狂爱上了妈妈,说两人相处日久情愫暗生。我不知道那个版本,是街坊的飞短流长,还是妈妈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耻而进行的杜撰?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那一个版本至少还透着一丝温情,一丝道德范畴外的欢喜,至少说明我还是一个因父母相爱才获得生命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不合时宜的、耻辱的、罪恶的、让人几欲置之死地而不能的一个存在! 哈,哈,我冷笑两声,原来我的生命,不止在婴儿幼儿时期面临冻死、饿死、病死、甚至,在还只是一个胎儿的时候,就面临流产死、引产死,可我偏又是只生命力旺盛的小强,怎么都死不了,愣是活到了今天,活成了这个女人心尖上的一根刺,拔掉会流血,不拔又瘆得慌。 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我叫妈妈的女人,心里无限的悲悯。其实,她何苦把这么鲜血淋漓的真相告诉我?她何苦不相信我怀着一份感恩的心?早在爸爸说待我不薄的时候,我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至少,那种离开,还有一份知恩图报的情怀,而现在这样的离开,却是狰狞可怖了。 我走出书房,爸爸坐在沙发上,弓着腰,双手捧头,整个人颓败得就像这老房子。 我没跟爸爸打招呼,上楼拿了包,又打开抽屉,细细的看了一遍穆子谦送我的所有礼物,想拿起一件,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既然离开,就离开的更彻底一点吧。 重新下楼,走到爸爸旁边,跪下跟他磕了个头——他不欠我的,这许多年来花在我身上的心血,不是跪下磕个头就能抵消的。 爸爸没动,待我站起要走的时候,他才开口:“子秋,爸爸对不起你。” 我没作声,爸爸吗?恐怕从今往后再也不是! 走出家门,好像除了学校,我也没地方可去。于是便去火车站,还算幸运,买到今天最后一趟车的站票,晚上八点开,到学校里,怕是要凌晨了。 我看看表,现在才三点过,漫长的五个小时,用来等待、发呆、回想,足够了。 穆子秋,你十四年的人生,用这五个小时来缅怀、消化、忘记,足够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虽然今天发生了这么多变故,虽然我被赵锐那样凌辱,虽然我再度成为一个没有家的孩子——不,现在已经不是孩子,虽然有这么多的虽然,但我的身体,还是正常的,它发出了饿的信号。 要去找点东西来吃了,越是身边没人,越要坚强,穆子秋,从今往后你是一个人,一个成年人,你不仅要照顾自己,你还要让自己活得很好。 我离开候车室去觅食,才到门口,就见熙攘喧闹的广场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是一直站在那里,还是刚到? 我向那个人影走去,哪怕中间隔了千山万水,我也能看到他。有时我想,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呢,难道上一辈子,我们是磁铁的两极,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分离了,所以这一辈子,我们才能这样强烈的吸引彼此? 我走到他的面前,停下,微笑,问:“你是来送我的吗?” 果然是的。 我又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似乎愣了一下,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和我走。 那短暂的疯狂过去了,理智恢复了,爸爸伟岸的形象重塑了,那个家,他得去挑大梁了,他又怎么会再跟我走?他现在是有责任有担当的长子,他不再是那个为情不顾一切的男人。 这是我预料中的答案,再次问出,不过是想让自己死心得更彻底一点而已。 “你回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哥哥会寄钱给你的,你有什么困难就跟哥哥说,哥哥帮你解决。逢年过节的时候,呃,就回来……哥哥一直在家,不会再去其它的地方。” 他居然还不知道我已经被赶出家门? 他当然不知道! 他怎么能想到一个母亲,会这么的狠心。 他当然想不到! 他从小受到那么多的宠爱,又如何会想到,有一种人,是什么爱也得不到的。 我忽然有点嫉妒穆子谦了。 一个幸运的男人。 除了在爱情上栽了个大跟斗,他的人生,从来都是平顺又爱意满满的。 而现在,就连这个大跟斗,也要翻过去了。 他去找了云婧,得到原谅了吧?要结婚了吧?门窗上的大红囍字,最终还是送出祝福了吧? 穆子谦,你还是会幸福的吧? 不记得和穆子谦还说了些什么,或许也没再说什么了,两人只是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站着,要说的话,在海边就已经说完了,要做的最后努力,在今天也已经做完了。可结局就是这样,不仅不能在一起,竟是连兄妹都做不成了,即便是磁铁的两极,若中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还是无法永远的吸附吧? 或许,只能等下辈子了? 火车要开的时候,穆子谦送我进站,我说:“我还没吃东西呢,你去给我买些吃的吧。” 穆子谦强颜欢笑,说:“你怎么早不说?你早说的话,哥哥带你去吃最好吃的。” 我有点恍惚:“最好吃的吗?唔,我都不记得自己觉得最好吃的是什么了?” 似乎真的不记得了。小的时候,喜欢吃苹果,吃辣子糖,吃清蒸鱼,后来,喜欢吃南瓜饼,吃臭干子,吃粉蒸肉。不过,即便喜欢,我也从不刻意去寻找,对吃不挑剔的我,从来都是随遇而安的。 只是,有一段时间,吃某人用全副心意做的各种食物,淡得完全没有味道的素菜,浓得品不出本来滋味的荤菜,吃着吃着,似乎就上了瘾。以至于后来吃饭的时候,总是一不小心就走神。 被勾魂了。 唔,那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东坡肉,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品尝了吧。 舌头终于不要再遭荼毒了,是吗? 我看着穆子谦小跑着去买吃食的背影,露出了我自认为最柔美的微笑,我不想说再见,我不想挥手告别,那么,就此别过。 穆子谦,就此别过! 我们这一次分开,大概是个实在漫长的过程,再见时,会不会已经到了下辈子?那时,我们还会是磁铁的两极吗?在茫茫人海里,我们依旧会强烈的吸引彼此吗? 会吗? 第一百零五章鸿门宴 这一年的国庆长假,我是浑浑噩噩度过的。 没有上自习,也没有出去玩,一天只吃一顿饭,让生命不至于就此枯竭。 皇甫雪颜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没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来宿舍找过我。她大概以为我回家了,长假不结束不回来了吧?同屋的姜瑶和朱艳美,也不见人影。我每天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反反复复的临摹字帖,除了这两样,我好像也不会其它打发时间的方式,就连我最爱的武侠小说,我似乎也失去了看的兴致。 但我也不觉得无聊,我对这种一个人的世界,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一般是中午去吃饭的。 国庆节的天气总是不错,阳光灿烂,那照到哪里就把哪里的黑暗驱除的光线,在我从宿舍走到食堂的短短一段路里,让我的心似乎都亮堂起来。 但是,阳光之后,黑暗又占据了整个心胸。 我在食堂打饭,把不锈钢的圆形饭盒递给师傅。 “要哪个菜?”师傅是个中年的瘦女人,很瘦,一双眼睛本就白多黑少,大概是看我不顺眼的缘故,黑色就更少了。 我伸出食指朝玻璃下方的菜随便点了一下。 “这个吗?”用勺子敲了敲盛苦瓜的盆。 我本来是要旁边的茄子的,不过,唔,算了,不想再指,苦瓜就苦瓜吧。 “是不是?”很不耐烦了。 我点点头。 于是瘦女人麻利的舀了一勺苦瓜,再抖一抖,抖掉半勺,然后,她把装了苦瓜的饭盒扔到玻璃上,哐的一声响,倒把我旁边排队的女生吓了一跳。 我默默的端起饭盒,离开。 转身之际,听到瘦女人嘟囔:“哑巴。” 哑巴吗?我摸摸喉咙,是好几天没出声了,会不会真变成哑巴? 不过,哑巴就哑巴吧,好像也没有什么出声的必要。 我在一个沉寂的世界里,度过了整整五天时光。 五天之后的晚上,雪颜给我打电话,我接起来,刚喂了一声,竟完全怔住了,因为我的声音,居然由原来的清冷淡漠,变得嘶哑粗砺,就好像声带到荆棘丛里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被刺成了漏筛,处处透着风儿。 “子秋,你怎么了?”雪颜听出我的不对头,很着急。 “感冒了。”我随口说。 “这么严重。”似乎能想象雪颜在电话那头微微皱眉的样子,“你还没睡吧,我到你宿舍来看你一下。” 我想说不用,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声。 皇甫雪颜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的。 刚一见面,她好看的丹凤眼差不多睁圆了。 “子秋,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我问,声音实在是,嗯,实在不是一般的难听。 “你知不知,你现在的状态,像个死人。” 死人吗?有这么严重,虽然我这几天状态是不怎么好,但是也谈不上多差。吃的餐数没以前多,但量还可以,中午都是大大的一钵饭,也很认真的吃完。每晚都洗澡,隔一天洗一次发,衣服每天都换,干干净净的,这怎么会像个死人呢? 雪颜从姜瑶的桌子上拿了一面镜子给我。 我好像是很多天没照镜子了。 于是拿起那块绿色的圆镜。 镜里的女孩,有点让我认不出来了。 虽然还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唇一样的脸,但却实实在在和以前那个女孩不一样了。她原本雪白晶莹的肌肤,现在白还是白,可变成了一种灰白;原本红润的唇,血色褪尽;原本被穆子谦形容像谜一样的眼睛,现在是死灰的寂然。 是有点像鬼。 我朝雪颜笑了一下,把镜子递给她,说:“病了,状态不太好。” 雪颜假装打了个寒颤,捂着眼睛:“求你别笑了,太瘆人了,大半夜的,我以为遇到了女鬼。” 我便收起笑,轻声道:“我没事,可能这几天除了吃饭,都没出门,也没说话,生生被捂成了这样,正常上课就好了。” 雪颜听我这么一说,环顾一下寝室,问:“她们呢?怎么还没回来?”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雪颜大概也看出我谈兴不浓,说:“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醒来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去吃早餐。你这样子,看着真是让人又气又恨又心疼,唉,穆子秋,我总担心你哪天会就这样枯死掉。” 我忍不住又笑了,她的抱怨,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关心。 雪颜的友情,现在,大概是我手里唯一能握住的东西了。 雪颜走后,我把才临摹一半的帖子收好,准备早点睡觉。把自己折腾成一个女鬼非我所愿,我希望明天能振作一点,多晒点阳光,如果可以,也多说几句话,不为别的,就为雪颜的关心。 爬到床上,却迟迟睡不着,眼睛在黑暗里睁着,脑子里又开始放电影片段。唉,总是这样,每晚睡前的那段时间,思维是脱缰的野马,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觉得我的灵魂好像浮起来了,在看思维演的戏。 尖锐的电话铃声,冷不丁的响起,灵魂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到那具躯体里。 那个叫穆子秋的女孩,在黑暗里坐了起来,摸索着拿起话筒。 “是子秋吗。”居然是朱艳美。 “是。” “子秋,你现在出来一下好吗?”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点恳求,而且,在恳求的后面,还藏着一点点惊惧。是,一点点惊惧,我应该没有听错,因为我的思维,刚刚处于非常活跃的状态,这个时候,听觉和知觉,总是最敏感的。 “什么事?”我问。 “嗯,孟欣回来了,她和我们在一起。她为过去的事很懊悔,想见你一面,当面向你道个歉。” 孟欣?哦,那个给我下激素药的女孩。 懊悔了吗?我觉得应该不会,那是一个多么坚硬的女孩,她怎么可能懊悔? 但我不想揭穿,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撒谎,总有她的理由,你忽略就是了,又何必去揭穿呢? 所以,我用很平淡的声音说:“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子秋,你出来吧。”恳求变成了哀求,“姜瑶也在这里,孟欣虽然伤害了你,但她已经受到了惩罚。现在,就想见你一见,宿舍的姐妹凑个团圆。她明天就回老家了,然后,会出国去,大概不会回来了,我们估计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我没有因为这哀求心动,我既不想听孟欣当面说对不起,也不想去凑这个团圆,而且,就算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我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所以,我说:“我有点累了,你帮我跟孟欣说一声,过去的事,我早就不计较了。” 是真的不计较了。因为嫉恨,她坐牢了,退学了,人生的履历上从此刻上了一个污点,她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我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等等,穆子秋,你等等。”我正要把话筒拿离耳边,电话里却换了另一个声音,着急的,带着点哭腔。 “孟欣,你好。”我的声音暗哑机械。 “穆子秋,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恨我?我知道你心很硬,可是,我们好歹同学一场,你连当面道个歉的机会都不肯给吗?我不是要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是想求得一点点心安。因为这一年多的牢狱生活,我在国内,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下去了,只有出国,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你难道就不能慈悲一下,给我个忏悔的机会,让我能真正放下这件事,重新开始?我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我就在校门口,跟你说一声就走?”说到后来,声音已经渐成呜咽之势。 我略略心动了,她的那一句“重新开始”,似乎触到了我的某个痛点。如果仅仅见一次面,就能让她重新开始,我为什么不去?这个世上,能真正有机会重新开始的人,真的不多,而我此时手中却握有这样一个机会,那我为什么要吝啬把它给予需要的人呢? “那你等我一下。”我说 “好。”呜咽声变成了得偿所愿的欣喜。 摁亮灯,换好衣服,看下时间,快十一点了。女生宿舍的大铁门,通常十点半就关,大铁门上的小铁门,则像一个宽容的长者,允许调皮的孩子稍稍晚归,要等到十一点才关。若小铁门也关上了,外面要进的人大概还可以凭运气叫开门,里面要出去的人,宿管阿姨则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行的。所以,我得快点。 几乎是小跑着下楼的,怕错过了最后的开门时间。我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那句重新开始真有一种魅惑,它会让我觉得,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你看,连被法律制裁了的人,都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我这个被道德审判的人,难道就不可以? 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 当我从小门闪身而出的时候,宿管阿姨刚好来锁门,看到我,说:“去哪?马上关门了。” 我没有理她,依旧疾步而行, 宿管阿姨只管尽职尽责的管着那两扇门,其它的,却是不愿多操那个心的,晚归也好不归也罢,终究不是她份内的事。 我听到小铁门和大铁门那清脆的撞击声,砰,在夜里似乎传得格外远。 几乎就在砰的声音传入我耳膜的瞬间,我的脑海里,几乎条件反射的浮现了鸿门宴三个字。 鸿门宴? 呃,是不是太抬举自己了? 第一百零六章我请你看一出戏 尽管已过了学校规定的休息时间,但校园里的那份热闹并没有散去。三三两两的晚归人,嬉笑着,喧嚣着,肆意挥霍着他们无忧无虑的青春。 在主教楼到学校正门的那条大道上,两旁都是生长了十多年的法国梧桐,高大的树冠,层层叠叠的树叶,因为夜里有风的缘故,一些着急的叶子,像个渴望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打着旋儿纷纷飘落,有一片叶子落到我的头上,似乎刚好卡在头顶的发夹那了,竟迟迟不肯离去。 我停了下来,微微侧着脸,伸手去摘那片叶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小乔。 他和两个男生走在道路的另一侧,正在热烈地讨论什么。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晕在他脸上,把他的笑容衬得格外柔和。 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乐观又富有朝气的男生。 我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他的笑,哪怕是远远看过去,也能感染人心。 叶子摘下来了,我继续朝前走。 出了校门,四处打量一眼,没看到孟欣。我便站在那里,等。 她约了我,总会出现。 不过一两分钟,一辆银灰色的小车就从校门左侧的马路拐了过来,拐到校门最右侧的一个暗影里停下,然后按了喇叭,我抬头看去,孟欣正从后座探出头来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车的后门从里面推开,孟欣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穆子秋,上车。”她脸上带着笑,声音似乎也颇愉悦。 “不用,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我挣脱她的手,站着没动。 “上来吧,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脸上的笑更浓了点。 副驾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下来,皮笑肉不笑的说:“穆小姐,还是上车吧,欣欣都等你好久了。” 我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高高壮壮的,腮帮子上的肉特别多,说话的时候一直在颤动。这副模样,真是皮笑肉不笑的最好诠释啊。 太轻信了,应该想到孟欣找我不会有好事,否则宿舍楼的铁门关上的刹那,也不会有鸿门宴的即视感。 脸上不动声色,我的眼睛朝车内扫了一圈,里面没开灯,光线有点暗,看不太清楚。不过,即便看不清楚,我也知道里面没有姜瑶,也没有什么朱艳美。 我后退一步,几乎同时,旁边的男人向前一步,他的前胸贴着我的后背,把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他高大身躯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压迫感里。 大概是想要动强的节奏。 我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凭一己之力应该是逃不了了,我一动,后面的男人立马就可以控制我。那么,呼救吗?这里差不多是校门外最偏最暗的一个角落,不管是出的还是进的人,一般不会往这里看。所以,即便我成功喊出声,要被人发现也要个几秒钟。发现了会不会见义勇为呢?即便会,冲过来还得一两分钟,而身后这个男人,把我强行塞到车里,估计前后用不了三十秒。 竟是个死局啊。 孟欣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想法,笑容里满是幸灾乐祸:“穆子秋,上车吧,我只是要请你看出戏而已,没别的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谁信呢?已经被傻乎乎的骗出来一次,谁还会再信那红艳艳的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呢? “上车。”男人恶声恶气。 他们大概也是有点顾虑的,即便一切都来得及,可终归会引起骚动,若是有反应敏锐的人,记下他们的车牌号码报警,就是多出来的麻烦了。所以,他们还是希望我主动上车。 但我哪肯束手就擒,哪怕全然没有一丝逃脱的胜算,也得拼一把不是。 “好。”我嘴里应着,一只脚朝前跨出,是一个要上车的动作,但我的身子却往右侧一闪,愣是从男人与车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救命。”几乎是在同时,我用尽全力张口。 然而我忘了一件事,我的嗓子出问题了,它是喑哑的,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分贝,所以,这一声救命,根本没引起任何注意,远处的人该笑的笑,该说的说,该走的走,没一个人往这边看过来。 失算了。 那高壮的男人,身手敏捷得很,在我“救”字才一出口,双手便箍住了我的胳膊,往上一抬,我的脚已经离开地面,几乎是被打横提起,就像提一个麻袋。 然后,我被塞进了车。 车门关上,本来就没熄火的车子灵巧的滑了出去。 “你来都来了,还跑什么呢?”孟欣侧了一下身,避过我的双脚。 我有点狼狈的坐好身子,冷冷看她一眼,没作声。 “我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哪曾想这么容易。当初那个冷傲的公主,这一年半来,变得亲民了,不过两句话,这么晚竟肯出来。”孟欣还在那说。 我扫一眼车窗,车子已经开到学校外面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两边是玲琅满目的商店,还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我若试图通过拍窗来引起注意,会不会有效果呢?还有,车窗和车门,是不是锁死了呢? 孟欣看我打量车窗,笑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你若乖乖的还好,若不听话,惹恼了谁,恐怕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优待。即便我怜香惜玉,我这位雄哥,是个粗人,怕也不会。” 那位被称作雄哥的高壮男人,从副驾上回过头来,朝孟欣色迷迷一笑,说:“欣欣,谁说我不会怜香惜玉,昨晚我对你,不是……”剩下的话,在孟欣的瞪视下,终归不敢说出口。 我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看来孟欣虽然受了些牢狱之苦,但价值观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像以前一样,把自己的脸蛋和身体当资本,来换取男人对她的惟命是从。 “你打算演什么好戏呢?”我问她,既然已经被弄上了车,那么,知道得多一点,也不会有坏处吧。 “什么好戏?当然是复仇的戏。而且,这个仇,说来还十分有趣。怎么形容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读书一向不用功,也不知道这个词语用的恰不恰当。”孟欣笑得饶有兴味。虽然在行事方面她还和以前一样,但在说话方面,似乎进步了,起码知道笑里藏刀,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简单直接的粗鄙。 “谁是黄雀?”我问。 孟欣摇摇头,啧啧两声,说:“看来她的嫁祸技巧实在高超,竟让你从来没生出过一丝半点的怀疑。说实在的,我也佩服她这一点,所以关到里面的时候,有意识的往这方面修炼。我不要做一个真小人,我要做一个伪君子。恐怕说伪君子也不妥,应该是那种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奸诈之徒,里面坏透了,但外面看着却还好。” 这一番话,孟欣竟说得云淡风轻,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不是说是在里面改造吗?竟改造成这样了?以前的那个孟欣,虽然有时也恶毒,但是,起码是真实的,厌憎表现在眼里脸上。而且,除了对我,她和宿舍里的姜瑶和陈艳美,相处得似乎还不坏,和男生的关系,则更是好。因为她放得开,也开得起各色各样的玩笑,加上长得不错,穿得又比较吸引眼球,所以,那些男生,对她,虽说不上众星捧月,但巴结讨好还是有的。 孟欣看我一幅被惊着了的样子,脸朝我移过来几厘米,嘎嘎笑了两声,压着声音说:“穆子秋,你当初被我泼水被我骂,大概挺伤心吧。到后来,你胖得像个猪,丑得像个鬼,结果最后知道都是我害的,有没有恨得要死?可是,你知不知,你再伤心,你再恨,也不会有我伤心有我恨,因为你是被你明面上的敌人伤害,而我呢,我是被自认为是朋友的人暗里捅了一刀。这一刀,可比你的痛多了。” 前座的男人这时又插话了,他拧着眉头,阴狠的说:“欣欣,你放心,不管她捅得你多痛,雄哥都会帮你讨回来。” 孟欣对那叫雄哥的男人娇媚一笑,说:“谢谢雄哥。哼,她让我坐了一年半的牢,我就让她一辈子生不如死。”说到那个死字,孟欣的脸竟扭曲了,眼里的恨意,像最锋利的刀。 这样的孟欣,实在可怕。 不过,从她的话里,我也大致听出来了,她的坐牢,或许另有隐情,她嘴里的那个她,肯定不是我。 那么,她即将演的这出戏的主角,会是谁呢? 我想起朱艳美声音里的那丝惊恐,简直有点不寒而栗。 难道…… 脑海里隐约浮起个最不堪的念头,但我不敢深想,我不愿相信,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竟一个个有那么毒的心肠。 我穆子秋,虽不是一个热心的人,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不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但也自认为从小到大,没存过一丝害人之心,没想过要为难谁,甚至,除了爸爸,没对其他人有过亏欠。我一直只想安静的、与世无争的过自己的生活,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么多的丑陋? 第一百零七章走进了红灯区 车子开上了前往市区的大道。 驾车的男子忽然出声:“后门那辆车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雄哥问。 “开得很快,好像要追上我们。” “不会,应该是超车的,我们刚才没留一点尾巴。”雄哥自信得很。 “我观察了好一阵了,它一直在咬我们。” 我回头,试图从车后面的玻璃窗看看,孟欣一掌把我头拍回来,说:“就算有人跟着,我们也有办法甩掉,你别妄想有谁英雄救美。” 我苦笑一下,也是,那一声救命,几乎就没怎么喊出。 虽然雄哥说没留尾巴,但也不敢冒险,于是,我坐的这辆车子,速度开始加快。 一路上七拐八拐,期间孟欣打了个电话,大意是要甩一个小尾巴,让另外一起人先去目的地。 “是姜瑶朱艳美吗?”等孟欣挂了电话,我问。 “当然,我说了,今天晚上是个团圆之夜,我们宿舍四姐妹,恐怕是最后一次聚齐了。” “你打算怎么做?” “等下你就知道了,直接现场观影,比事先知道剧情更刺激,更能震撼人心。”孟欣卖关子。 我见她不愿透露更多,便也不再问,安心等着看戏。 只能安心等着,否则还能怎么样? 大抵上,即便孟欣要伤害我,也不会比赵锐的更耻辱,不会比妈妈的更深刻,不会比穆子谦的更无望。 所以,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车子拐进市区一个凌乱却又有着异样繁华的地方,道路两旁是各色摊贩,还有浓妆艳抹的女子或靠墙站着,或逶迤而行。 “穆子秋,你知道这是哪里么?”孟欣好笑的看着我问。 我没理孟欣,漠然地看着车窗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极短的黑色闪着亮片的连衣裙,扭着腰肢朝一个五十多岁的背有点弓的男人走去。 “你肯定不知道,你如此高高在上的冰雪公主,有着逼人的美貌,优渥的家境,哪里会知道在这个世上,还会有这么低贱肮脏的一个地方。”孟欣自问自答。 “欣欣,你跟她绕那么多干嘛,你直接告诉她这里是红灯区不就行了。”雄哥邪恶的笑着。 “红灯区?人家可是冰清玉洁、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哪里会知道什么是红灯区?”孟欣亦笑。 她说对了,在此之前我是不知道什么是红灯区,但是,从刚才窗外的景致,从雄哥邪恶的笑声,我还是猜了个大概。 “欣欣,你和大哥说给他找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回来,大哥才这么帮你的,可依我看,你找的这个美人,像个木头,未必对他的胃口。大哥弄不好会不高兴呢?”驾车的男子把车停在一个路口,转过头来,眉毛皱成很深的“川”字型,一双三角眼把我看了又看,看得我毛骨悚然。 “木头?你不要被她假象迷惑了。当年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可是把我们校篮球队不近女色的前锋迷得团团转,能做到这一点,肯定不会是木头,弄不好人家的贞洁写在脸上,但风骚刻在骨子里。是不是?穆子秋。”孟欣的脸又欺了过来。 我偏头躲过,依旧不理她。 雄哥凶神恶煞的瞪我一眼,说:“要下车了,等下你最好老实点,免得我扛你还费力气。另外,我告诉你,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就是把嗓子喊破,也不会有人来帮你,所以,你还是省省心。” “不用担心,她一向最识时务。”孟欣看着我媚然一笑,然后拉开车门钻了出去。 我也跟在她后面钻了出去。 有个板寸看到我们几个,巴巴的跑过来,给三角眼和雄哥一人点了一根烟,然后直着眼睛看我:“雄哥,你在哪里搞到这样正点的货色。这不是挠小弟的心尖么,本来欣姐就只能看不能摸了,又来一个更让人喷鼻血的。” “你就喷鼻血吧,这是给大哥的,看的时候都要小心被挖眼珠子。”雄哥朝板寸吐了个浓浓的眼圈,轻蔑的笑了。 三角眼又把眉毛皱成川字,说:“快点上去吧,估计大哥都等得不耐烦了,绕了个这么大的圈子,耽误不少功夫。” 我两腿有点发软,虽然一路上我都自以为镇静,可是,真到这里,我还是心慌得厉害,而且,从孟欣和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他们何止不是单纯的请我看戏,他们甚至是把我当作一件礼物送给那所谓的大哥。 我曾天真以为,和穆子谦车站广场一别,已是所有磨难的结束,却哪知,磨难是结束了,可比磨难更惨重的劫难,才刚刚开始。孟欣用她不菲的姿色和傲人的身材,换取这样恶心的一股力量,来对付昔日的同窗,到底怀了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恨? 一行人走进一间门脸极少的店面。我因为腿软心慌,走得很慢,三角眼不爽了,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就往前拖,我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你轻点,大哥不喜欢女人身上有伤。”雄哥警告道。 三角眼只好放开我,喝道:“快点。” 我当然还是走不快。 于是大家都只好慢下来。 缓缓穿过店面,经过一扇后门,就到了一个小花园里,走过小花园,则是一栋三层小楼。小楼没有灯光,看起来黑漆漆的,有几分阴森。 三角眼用特有的节奏敲了会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看起来颇机灵的矮个子扫视了我们几个,说:“怎么这么久?” “甩了个尾巴。”雄哥大咧咧的回答。 “怎么这么不小心?” “哪有不小心,是老五神经兮兮,谨慎得过份。”雄哥瞪一眼三角眼,似有几分不满。 三角眼没和他计较,率先进屋,问:“大哥呢?” “大哥哪有心情干等你们,他走了,让你们今晚先解决自己的恩怨,明天再把美女给他过目。”矮个子说完,又看一眼我,挑挑眉,问,“是她?估计大哥看不上,大哥喜欢丰满的、火辣辣的。像欣姐这样的,还能哄她几天,这个嘛,估计就够呛了。” “喜不喜欢明天再说,我们先上去。”雄哥撂下一句,朝楼梯走去。 楼梯是旋转型的,白色雕花的扶手,看起来古典雅致,不过窄而陡,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一般的人家,大概是不会用这样的楼梯的,因为上下实在不太方便。 上了楼梯,就到了二楼,一个四五十平米的大房间里,摆了沙发、茶几、电视柜等家居用品,看起来像个会客室,会客室的窗户那里,挂了厚厚的宝蓝色的丝绒窗帘,估计是连光线都透不过去的,所以从小楼外面看的时候,整栋楼都是黑乎乎的。 穿过会客室,在靠窗的那堵墙边,三角眼停了下来,再次有节奏的敲了敲墙壁,一道暗门从里面拉开。 “回来了。”是个笑眯眯的胖子。 “嗯。”三角眼点点头。 “老五你就是麻烦,好好的大厅不用,跑这逼仄的玩意里来。”雄哥边抱怨边走进去。 我的心更慌了,背上隐隐冒了汗,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他们就是要杀人灭口,估计尸身变成白骨了都没人知晓。 “穆子秋,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胆色,你知道吗?以前那些女孩子来这的时候,都吓得屁滚尿流哦。”孟欣冷冷的看着我笑。 “不用说以前,现在就有,欣姐,你这两位朋友,把这小房子搞得乌烟瘴气。你们既然回来了,我得先出去透透气。”胖子说着,出了暗门。 我的腿完全迈不动了,孟欣从旁边推了我一把,我竟就势栽了下去。 “才表扬了你,就骄傲了?”孟欣讥讽道。 我深呼吸一下,勉强压住不规律的心跳,撑着地慢慢爬起来,然后,努力用平稳的脚步,一步一步,跨进那道暗门。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屁滚尿流给谁看呢? 走进那个小房间,一股尿臊味扑鼻而来。姜瑶和朱艳美,在墙角缩成一团,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但身子还明显的看出在抖,而她们眼里的惊恐,就仿佛是此时面临的是世界末日。 孟欣皱皱眉,用手在鼻子下扇了几扇,说:“真是扫兴,好不容易姐妹聚会,居然弄出这样不雅的味道来。” 雄哥也不高兴,说:“欣欣,这味道也太难闻了,速战速决吧。搞完了我们滚被窝去。” 三角眼鄙夷的看一下雄哥,我觉得他的地位应该比雄哥低,但是智商应该比雄哥高,所以,虽然看不起这头脑简单四肢发呆的家伙,但暂时又奈何不得。 孟欣听雄哥这么说,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声音冰冰的,说:“我等了近十八个月,终于等到了今天,你居然让我速战速决?我不猫戏老鼠一样一点点折磨折磨她们,怎么平我在牢里攒的那口恶气?” 雄哥嘿嘿笑了两声,说:“你当我没说,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孟欣回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然后腰肢轻摆,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妩媚一笑:“穆子秋,你看好了,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一百零八章虚荣有多可怕 好戏真的马上就要开始了。 孟欣走到朱艳美旁边蹲下,挑起她的下巴,啧啧两下,说:“朱艳美,你想不想告诉穆子秋当初究竟是谁下的药?” 朱艳美摇摇头,紧紧咬着下唇,咬得下唇没有一丝血色。 “喔,不说?我本来还想给你个机会,若你说了,我等下优待你一点,不让你受那么多的罪?” “艳美,别信她的,她既然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就不会有什么优待。”姜瑶似乎镇静了一点。 “对你肯定不会有优待,但对朱艳美,就不一定了,毕竟,我和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说话算数?”朱艳美好像动摇了。 “艳美……”姜瑶叫。 “别叫。朱艳美本就是一条狗,谁给点利益跟谁跑,现在我手里有骨头和大棒,你觉得她会选哪样?”孟欣的口气,透着无限的鄙视。 朱艳美的唇咬得更紧了,估计已经快咬破了。 “穆子秋,当初给你……”朱艳美声音越来越少,泪终于再次流了下来,是害怕的泪,还是羞辱的泪? “你声音大点。”雄哥嚷嚷。 “穆子秋,当初给你下药的人,不是孟欣,是姜瑶。”朱艳美的声音何止大,简直是喊了出来。喊完之后,则是一阵崩溃的哭声。 我虽然从孟欣的话里话外已经猜了个大概,可真听人亲口说出,还是十分震惊。 孟欣看一眼震惊的我,再看一眼哭得一塌糊涂的朱艳美,心情颇好的笑了,问姜瑶:“你有没有要补充的。” 姜瑶不屑的哼了一声,颇有点大无畏的气势,说:“我有什么好补充的,如果时间重来一遍,我还会那么做。我就是恨你,就是要栽赃于你。只可惜,穆子秋没死,导致我功亏一篑,否则,你哪来今天这翻盘的机会?” “是啊,穆子秋,多亏你没死,否则,我也只有陪着你死了。”孟欣冷笑一声,看着我,幽幽的说,“想不到最恨不得你死的人,居然因为你的没死,而捡回了一条命。这么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也冷笑一声,救命恩人?这样的救命恩人,有多讽刺?多悲凉? “穆子秋,你一定想知道前因后果,那么,让我细细跟你说吧。不说,我心里也憋得慌,这个黑锅我背了这么久,在监狱里,都是强烈的恨意支撑我度过每一天。 “从什么时候说呢?还是从刚进大学说吧。那时,你高贵美貌,把很多男生迷得团团转,偏你又是那么目空一切,似乎谁都入不了你的眼。所以,我实在是不喜欢你。不过,虽然不喜欢,但也谈不上恨,大不了少说话就是了。反正我也不差,追我的人也一大把。可你不该脚踏两只船,去招惹周渔。周渔是我刚进大学就喜欢的一个男生,每天去看他打球是我最快乐的一件事。可他呢,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对你却是巴心巴肺的好。你知道么,有一段时间,只要宿舍的固话响,我总是第一个去接,不为别的,就为这个电话可能是周渔打过来的,我可以趁接电话的时候听下他的声音;还有一段时间,是你变胖的时候,我每天都比你起得早,就因为周渔在楼下等你,我可以一大早就看到他,可他呢,从头至尾,眼睛里都没有过我。哪怕是你变成猪八戒了,他对你,还是那么好,不,简直是更甚从前。而我,花枝招展从他眼皮底下走过,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想想,我得有多恨? “可我的恨,却只是表现在嘴上,最过份的一次,也不过是泼了你一盆肥皂水。哪知,我这样的恨,却被姜瑶这个贱人利用了,她往你开水瓶注药,让你一天比一天胖,一天比一天丑。她自己呢,表面上却依然和你维持着一种不亲不疏的平和关系。于是,案发的时候,平时和你势同水火的我,毫无疑问成了第一嫌疑人,而你的开水瓶盖上,居然只有你和我的指纹。我在被审讯的时候,简直百口莫辩,而警察调查姜瑶和朱艳美,她们则异口同声的说我曾多次扬言要弄死你,又说我喜欢的男生喜欢你。或许,她们说的都是实话,但当时说出来,岂不是坐实了我的作案动机?而你,又还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爸爸,不停的给这个案子施压,以至于后面审讯时,我再矢口不认,他们就动了手,威逼利诱,反正就是要让我认罪。我父母是普通的工人,自然斗不过你,也只好认命。不过,那时,我最恨的不是你,而是她们两个,尤其是朱艳美,她平时得了我多少恩惠,关键时刻却恩将仇报,不仅不帮我一把,还落井下石。 “朱艳美,是不是这样的?我说你是一条狗,还真是抬举了你,你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忠诚,可你呢,你会什么?为了一根骨头,连自尊都不要。背叛简直就是你的拿手好戏。”孟欣扬声问朱艳美,脸上是浓浓的恨意和鄙视。 朱艳美此时已经停止哭泣,她听孟欣这么说,也豁出去了,恶狠狠的回应:“孟欣,你又比我高贵多少,我是狗,你则是人尽可夫的婊子,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大概婊子是最怕人骂婊子的,虽然朱艳美此时这样骂孟欣,并没有骂错,但是,孟欣哪里受得了,扬手就给了朱艳美一个耳光。 朱艳美却无所谓了,她摸下脸颊,一开始的惧意悉数散去,仰起头,说:“孟欣,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恨,甚至比你对穆子秋的还要多。不错,我是山窝里的穷丫头,可你也不是大城市的千金小姐。但你每次在我面前,一幅高贵的样子,真让我恶心。要不是我家里实在给不起生活费,要不是我爸得了尿毒症,你以为我会受你的嗟来之食?谁没有自尊?谁不想活得有尊严?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受人之恩?可你呢,把你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化妆品、把那些男生送你你又看不上的所谓礼物施舍给我,带我去参加那些男生献殷勤的饭局,就觉得是天大恩赐了?就要我时时刻刻仰慕你感恩你了?你以为我不恨?我告诉你,我恨,恨得要死!虽然我每天跟你出双入对,表面亲如姐妹,但我心里,却恨得你要死!我是贱,是虚荣,我本就长得不漂亮,若再穿得破破烂烂,估计就更被人瞧不起了,所以,我才接受你的嗟来之食。但我心里,却从来没觉得这是一种恩赐,相反,我把它当作莫大的耻辱,时刻都想挖掉。因此,在我看到你因给穆子秋下药入狱的时候,我心里说不出来的轻松和舒坦,虽然我也猜到你不过是天生长了一颗妓女的心,未必会这么歹毒,但是,我还是在警察来问口供的时候,不停的暗示他们,你就是凶手!” “是吗?”孟欣轻飘飘的反问一声,可不等朱艳美回答,她的声音忽然充满嘲讽和挖苦,“朱艳美,你就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学校里穷的人那么多,家里有病的人那么多,谁又像你,就想着占别人便宜。你明明一分钱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偏还不愿去打工,不愿勤工助学,偏还要装得自己是有钱人的孩子似的,你恶不恶心?你自己都不要尊严,难道你还奢望我来给你尊严?不错,我是给你穿给你吃,可那不是因为同情,那是因为你听话,像条狗一样听话。哼,或许你说得对,我天生是长了一颗妓女的心,可你呢,则天生就是做狗的料,我进去了,你是不是又做了姜瑶的一条狗?你当然会做她的狗,因为她的家境,并不比穆子秋差,她能给你的骨头,想必比我能给的更多?”说道最后,声音里的厌恶之气,挥都挥不去。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人,像狗一样互相咬来咬去,咬得满嘴是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跟她们住在一起那么久,竟全然不知道,她们彼此之间,竟有这样的仇恨。我一直以为她们是相亲相爱的姐妹,而我,是一个游荡在她们之外的孤独的人。有时寂寞的时候,我很羡慕她们能手挽手进进出出,羡慕她们会彼此带饭,也羡慕她们换着衣服穿。可结果呢,在这些和谐友爱的背后,却是如此不堪的真相,是彼此的利用,彼此的嫉恨,是用物质利益串起来的虚假的友谊。 那个朱艳美,在我印象中,一直穿得光彩照人,全然看不出家境是那么凄惨贫穷。甚至,在某方面,她看起来比姜瑶还要时尚,手机、电脑一样不少,而且还有学生很少穿戴的耳环手链。有时在宿舍,我听她说什么星巴克必胜客,说她吃不惯牛扒的五分熟,说那些我记不住名的大牌子,还想着她的生活是那么多彩滋润呢。 却原来,竟是这样,她不过是用自己的尊严,去换来物质的丰足。 贫穷有这么可怕吗?可怕到,连尊严都可以不要? 不,贫穷没这么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是人心里那肆意长出来的虚荣和嫉恨。 第一百零九章当年的那些仇和恨 在孟欣和朱艳美互咬的时候,一旁的姜瑶,一直默不作声。 姜瑶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皮肤细腻,一双眼睛很大,加上声音甜甜糯糯的,很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大一刚开学时,她是个地道的花痴,在宿舍谈起帅哥来那叫一个孜孜不倦。那些当红男星的名字,她简直如数家珍。不仅如数家珍,他们还频繁地到她梦里来,我只要随便一张耳朵,就会听到姜瑶说昨晚又梦见谁谁谁,梦见和他一起吃饭啦,梦见他牵她手啦,梦见他要吻她啦,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而且,每次说起来的时候,她都一脸的春心荡漾,恨不能流口水流鼻血。 那时的我,是无法理解姜瑶的花痴的。 不过,她的这个花痴病,却在临近寒假的时候,忽然就好了。那时,她似乎是谈了个男朋友,早出晚归的,呆在宿舍里的时光,基本上也是在秀她和男朋友的甜蜜。喂饭啦,接吻啦,在录像厅抚摸啦,甚至出去开房啦……她全都秀,一点忌讳也没有。 那时的她,在言语上的大胆,大概和孟欣在行动上的大胆有得一拼。 不过,她那个男朋友没有秀多久,忽然就偃旗息鼓了。大概太高调的东西,总是长久不了。寒假上来,她的恋爱就黄了,具体怎么黄的,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事无巨细在宿舍里广播,而是默默的消化了这件事。 再后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犯过花痴病,也没有谈过恋爱,不过,在行为上,她好像传承了孟欣的风格,渐渐变得大胆无谓起来,偶尔,她会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亦或预言哪一对小情侣什么时候分道扬镳。她似乎喜欢别人分道扬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欢喜。 她的这种变化,我总觉得,是经历了什么严重的变故。 不过我向来不关心身外的事,所以,虽然后来和姜瑶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但我不问,不代表不会知道。比如此时,孟欣扯完了她和朱艳美的恩怨,就要来扯她和姜瑶的仇恨了。 她和姜瑶之间,套一句武侠小说里常用的话,竟是有杀子夺夫的不共戴天之仇。 “姜瑶,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你的男朋友程锋,但是,如果他足够爱你,我能抢得走吗?他不过就是一个人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只是偶遇时给他抛了个媚眼,他就屁颠屁颠的跟了我一路,而且,从那之后殷勤不断。我告诉你,在你回宿舍说你们去录像厅的那个晚上,我和他还在小树林里激吻。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渣,我提前让你认清了他,你居然不感激我,还陷害我,栽赃我,让我坐牢,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呢?”孟欣像说一件滑稽的事情一样,把姜瑶隐匿多久的秘密轻轻巧巧的说了出来。 “贱人!”姜瑶骂了一声。 “贱人?”孟欣哈哈笑了两声,“我是贱人,你又比我好多少?你和程锋认识不过一周,就和他上了床,从这个角度上讲,你又比我好多少?大一寒假的时候,你不回家,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你不过是为了让程锋更爽一点,连套都不戴,结果中招了,去私人诊所流产,结果大出血,连命都不保了。你知不知道,你在校外的旅店里休养的时候,你家的那头种猪,却熬不住了,勾上了旅店里收银的小女生。你在这边喝水都没人倒,他们在那边嘿咻嘿咻。当程锋跟我聊起这些的时候,我都替你不值。可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把这笔账一股脑儿算到我头上。开学之后,程锋玩腻了你,甩了你,你就开始给穆子秋下药,因为你嫉妒她有赵锐那么优秀痴情的男朋友,你又恨我和程锋有过几次露水情缘,所以想出了这一箭双雕的计谋,几乎所有人都被你骗过了。若不是我在牢里一遍一遍回想那几个月的点滴细节,我都想不到会是你。因为你是个喇叭,嘴巴根本管不住事,谁会想到你为了报复,竟会瞒得这样滴水不漏。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怀疑你的吗?因为你买了一大包一次性手套,有一次我们换衣服穿的时候,那手套不小心掉下来了,我问你这个有什么用,你微微有点慌张,找了个什么理由我忘了。还好,你的慌张我没有忘,所以我就以那手套为切入点,一点点一点点,还原了事实真相。你下药,然后做好随时暴露的准备,戴上手套不停调换我和穆子秋的热水瓶塞,所以,当警察验指纹的时候,那上面就只有我和穆子秋的指纹,作案动机和作案证据都有了,虽然找不到作案药物的来源,但是迫于穆子秋父亲四处托人施的压,所谓象征正义的人民警察,也就只好严刑逼供,我也只好屈打成招了。 “姜瑶,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孟欣欺近姜瑶,狠狠的抓起她的头发,一点点往后扳去,一点点一点点,扳得头和身子都成了一个后仰的90゜的直角。但姜瑶一直没作声,她只是咬着唇,不打算做任何求饶。 有一缕头发,终于被孟欣狠狠的扯下来了,我不知道那头发上面,是不是连着皮和肉。 姜瑶的脸扭曲了一下,低低地惨叫一声,再度咬紧了唇。 “硬气。”孟欣赞赏的说,“不过,等一下,我看你还怎么硬气。” “穆子秋,”孟欣走向我,“这出戏的前因,已经演完了,现在,我们来看后果。我想你一定很乐意看,因为时隔一年半,你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凶手,而且,我会一点点凌迟她,把当年她加诸你身上的痛楚,以一百倍的回报率讨回来。这,绝对够精彩,够刺激,够解恨!” “雄哥,”孟欣娇声喊道,“该你出马了,你把这硬气的女人绑起来吧,虽然头皮扯掉的痛她能忍受,但是。硫酸灼烧皮肤的痛,我却不敢保证她能不能忍受。要是万一她动了,溅到别人,就不好了。” “好,欣欣,动手的事我在行,你就放心玩猫戏老鼠的游戏。”雄哥嘴里应着,从角落里捡起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麻绳,三两下把姜瑶捆了个结实。 刚刚脸上还是视死如归表情的玲珑女孩,身子再度筛糠一样抖了起来。但是,怕归怕,她却依旧没有开口求饶,或许,她也知道,求饶是没有用的。 求饶当然没用,孟欣费尽心机把我们弄过来,不就是为了折磨吗? “你们要注意点分寸,要是弄死了,大哥未必能罩得住你们。”一直冷眼旁观的三角眼提醒。 “放心吧,老五,我是要让她生不如死,怎么会不小心把她弄死呢,那样多便宜她啊。”孟欣从一张小几上拿起一瓶黄褐色的液体,轻巧的笑着,问,“老五,这个浓度是多少?50%还是70%,亦或更高。” “我也不知道,反正弄来这个的小弟说,烧皮肤足够了。”三角眼回答得轻描淡写。 “哦,那就好。”孟欣又把那液体放下,转而问朱艳美,“艳美,看你当初和我好得恨不能融为一体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你把这些硫酸,一点点一点点沾到姜瑶的脸上,慢慢的慢慢的看着她细腻光滑的一张脸,变得坑坑洼洼的焦黑,好不好?如果你这样做了,我肯定把本来要送给你的NP游戏换成双P游戏。” 朱艳美绝望的摇了摇头,她或许足够虚荣,或许嫉妒心强,但她不是一个狠辣的女孩,她又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呦,不肯?难道你对姜瑶还不够恨?没道理啊,你一向是嫉恨所有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优秀的人的啊,姜瑶不论是家境还是长相亦或成绩,都比你好,你没道理不恨她啊?而且,她这一年多来,给你的恩惠绝对不比我少,你又怎么肯心甘情愿背这种重负?逮住一切机会报复有恩于你的人,这不是你的强项吗?你怎么会不肯?哦,我知道了,”孟欣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一定是喜欢NP而不喜欢双P,因为你的这张脸,实在不怎么样,估计还没有男人肯要你吧,而今终于有了,还一下几个,被我不识好歹的取消掉,你不爽了,是不是?哈哈……”孟欣的话,已经刻薄得让人听不下去了。 朱艳美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最后绝望的捂上耳朵。 雄哥走上去粗鲁的扳开她捂耳朵的手,说:“你听好了,我没欣欣好脾气,这硫酸,你沾还是不沾?如果你不沾她,我就让她来沾你。反正你这张脸,毁不毁容也没太大区别。” 朱艳美的绝望,已经到了让她崩溃的边缘,她依旧在摇头,无意识的摇头,她的眼睛,那本来就不够黑的眼珠子,几乎呈现出了一种死的灰白。 这样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是不是比死还难受? 第一百一十章惊心动魄的表演 我不忍看下去了。 这一出戏,演到现在,已经足够出彩了。 不管是我,还是姜瑶,亦或朱艳美,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若再拉一拉,会不会,就此断裂,从而形成永久的不可修复的伤? 心理的伤害,从来就比生理的伤害更大。 我撇过头,不去看朱艳美。 孟欣见我这模样,眉毛一挑,又是冷笑两声。 “穆子秋,在我印象中,你一直是清冷孤绝的啊,这一次见面,我发现你居然变了很多,变得有血有肉了。你眼睛里的那丝怜惜,是要送给谁呢?姜瑶还是朱艳美?我看你还是省省,等下送给你自己吧。我们大哥,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男人,如了他的意他让你欲仙欲死,不如他的意他让你生不如死。而依他的弟兄们初步推测,你不如他意的概率大得多,所以,你还是先别忙着怜惜别人,先自求多福吧。” 真是话多。 猫戏老鼠的感觉大概实在是好。 否则,她何以像个喝多了酒的人一样,如此喋喋不休。 “你快点动手吧。”我说。 难道她不知道话太多了很招人嫌么? 孟欣抚掌一笑,说:“这才对嘛,你终于入戏了。冷漠的、冰凉的、事不关己的穆子秋,才是我记忆里的穆子秋,类似‘快点动手吧’的台词才是属于你的台词。好吧,角色都已入戏,我们接下来就看最惊心动魄的表演。” 说完,她重拿起桌上黄褐色的液体,以风摆杨柳的美妙步姿款款走向朱艳美。 “拿着。”她声调温柔,好像是要对方拿的是个稀世之珍。 朱艳美还在摇头,但是摇的频率,已经十分缓慢。她的眼珠子,呈现一种呆滞的状态,我想,她或许已经傻了。 “拿着。”孟欣重复了一遍。 朱艳美木木的伸出手去。 瓶子拿在手了,孟欣轻轻皱一下眉,说:“哦,工具还不齐全。” 说完,又站起来,腰肢一摆的回到小几旁,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个挖耳勺一样的东西,但是比那东西长,比那东西粗,也有一个小小的勺。 “艳美,你知道么?为了给你准备工具,这可是我托人特意找工厂定制的。你看,这柄小勺,它的柄足够长,可以保证你舀硫酸的时候不至于沾到手;它的勺足够小,可以让你一次舀一点点,享受古代那种凌迟他人的快感。” 朱艳美依旧木木的接过勺子。 孟欣好心的帮她拧开硫酸的盖子。 朱艳美把勺子伸进瓶里。 姜瑶已经没筛糠了,她的脸上,也是和朱艳美一样木木的表情。 她们已经不会怕了。 勺子从瓶里拿出来,勺里的硫酸,大约是两滴水那么多,朱艳美的手不稳,勺子还没挨到姜瑶,硫酸已经洒光了。那硫酸滴到原木色的木地板上,竟隐隐有滋滋之声,一缕极淡极淡的青烟,在硫酸滴落的时候升起,而随着它的消散,地板上留下一个淡淡的黑印。 如此几次。 孟欣不高兴了。 她说:“朱艳美,你这次要还是洒,我就把这一整瓶硫酸泼到你胸上。反正你的脸已经被你妈给毁了,但你的胸,却还傲人的很,有36D吧,这大概是你最后的法宝,你要不要它变成两坨黑碳? 朱艳美木木的脸似乎震了一下。 她闭了好一会眼睛。 再睁开时,神色镇定很多。 她重新舀了一勺硫酸,极缓慢、极平稳的移到姜瑶身边,在姜瑶的脸旁停了一下,微微一倾,硫酸倒到姜瑶肩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雪纺的藕色上衣,刚刚那倾倒的硫酸,硬是把那上衣烧了个窟窿,想必,皮肉也黑了吧。 姜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她咬着唇,愣是没有出声。 倒是朱艳美,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仿佛那个被硫酸烧到的人,是她自己。 孟欣让她叫,待她平静下来,则又催她舀。 一勺又一勺…… 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满脸的泪。 “够了,够了,够了……”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喉咙里发出粗嘎的声音,那完全不是穆子秋的声音,那是一个惊怖到极点的女孩的绝望之语。 “就够了吗?穆子秋,你看人家艳美都还没觉得够,你看人家姜瑶都还没哼一声,你怎么就说够了呢?”孟欣颇失望的样子。 她已经完全变态了。 到底是什么使她变态的呢?是一年的牢狱之苦?还是被冤屈的恨?亦或,是对周遭一切的失望?她爱的人不爱她,围在她身边的男人惦念的是她的身体,她施恩的对象关键时刻落井下石,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她成了一个有案底的人……她表面上风光无限,前呼后拥,可实际上,她没有真正对一个人好过,也没有一个人真正对她好过。或许,周渔是她唯一在用心喜欢的人,可周渔的瞳孔里,又何时成过她的像? 这样的一个女孩,她岂能不疯? 她肆意的报复着,在这样一个红灯区,和这样一群男人在一起,追求感官上的刺激,让硫酸灼烧皮肤的声音,来麻木自己的心。 我想,她偶尔清醒的时候,或许也是痛苦的。 朱艳美还在机械的动作着。 姜瑶终于忍不住了,她呻吟了一声。 孟欣似乎在等着这声呻吟。 她很兴奋的蹲下,凑近姜瑶的肩膀,说:“唔,烂得差不多了,艳美,你可以烧她的脸了。”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朱艳美没用依言去舀硫酸,她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孟欣,盯了足足一分钟。孟欣在她的盯视下,渐渐不自在起来,讪讪的正要起身,朱艳美忽然诡异的一笑,一大瓶硫酸,兜头就朝孟欣脸上泼来。 我当时正站在孟欣后面,本能地觉得不好,一只手完全不用大脑指挥,直接抓住孟欣头发往后拽去。我想,我大概是害怕硫酸灼烧皮肤的那种痛,不管痛在谁身上,我似乎都接受不了。 不过,这本能的一抓,到底还是晚了。 孟欣的身子,在我拖拽的力量下,拔高了,也向后退了一步,所以,她的一张脸是避过硫酸了,但是,她的整个胸,却被硫酸浇了个严严实实。 一声声杀猪一样的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孟欣的脸,扭曲得完全看不出五官所在的位置。 雄哥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想要抱起孟欣,可看到她胸前一片焦黑,又犹疑了。他转而朝向朱艳美,嘴里骂着臭婊子,脚下使力,一脚一脚死命的踢着那木呆呆的女孩子,一脚又一脚,就像在踢一个麻袋。 朱艳美差不多已经是一个麻袋,完完全全失去了生命力,她任那个粗壮的男人踢她,一动也不动,不,确切的讲,她在动,随着那脚的力道所去的方向动,她本是坐在地上的,现在已经被那男人踢得趴到地上,但是,不管她是如何趴着的,不管她挨了多少脚,她死鱼一样的眼睛,一直尽可能往孟欣所在的方向看去。不过,我怀疑她已经看不清了,因为她的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 朱艳美的眼睛闭上了。 她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三角眼在这变故发生的瞬间,已经打开暗门,去唤门外的人去了。 等他再进来时,看到雄哥依旧疯了一样再踢倒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朱艳美,便厉声道:“行了,不要弄出人命来。” 雄哥大概是撒够了疯,他看一眼阴沉着脸的三角眼,又看一眼还在惨叫的孟欣,问:“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先等大哥过来。” “那我去叫。” “不用,我刚刚打发人叫去了,大哥的电话不接。” “这下遭了,搞成这样,大哥非给我两巴掌不可。妈的,就是这个臭婊子。”说完,伸出一只脚,还想去踢朱艳美。 三角眼拉住了他:“踢死了,大哥都罩不了你。” 雄哥怏怏的住了手。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会客室里似乎有人在叫“警察,举起手来。” 三角眼惊觉不好,和雄哥对视一眼,走到姜瑶所在位置的右侧,按了一下,一扇小小的窗户露了出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暗门。 推开窗户,三角眼正要往外爬。通往会客室的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点愤怒在喊:“老五,开门。” 我心里刚刚升腾起的希望,又熄灭了。看来,门外的人,还是和他们一伙的。至于那声警察,或许是听岔了。 三角眼迟疑一下,把探出去的头又收了回来。 这时雄哥已经打开了门。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最先闪进来的,却是一个我不敢置信的身影。 “子秋。”小乔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把我的头压到他胸口上,“子秋,子秋……” 他不停叫着我的名字,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手上的力道,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 “子秋,我可找到你了。”如释重负地叹息般的低语,带着让人安心的怜惜。 第一百一十一章谁救了我 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这一出戏,终于演玩了;这一场劫难,终于结束了。 随着心弦松弛下来的,还有神经。我好像太累,似乎在茫茫的沙漠里跋涉,以为凭着那丝意志,不到心神耗尽的时候,我就会一直走下去。可忽然有了好运气,半路伸出一只援助的手,我以为找到了依靠,意志一下子就涣散了。 太累,想休息,想睡觉。 大脑渐渐的混沌了,有一股木木的痛感,似乎从身体的某个部位传了过来,可我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来自哪里。 我真的要睡了。 我真的睡了。 身边这个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就像那一个冬天,很冷很冷的冬天,爹爹把我抱起来,让我的小脚丫伸到他的棉袄里,脸上满是慈爱的笑。那样的一种温暖,永远是梦到浓时最深的一种惦念。 然而却不是梦。 是真的有一张脸,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带着满满的笑意。 “醒了?睡得挺沉啊。”看我睁开眼睛,那脸上的笑意,瞬间开成了一朵花。 “颜先生?”我惊讶的出声,双手撑着床,试图坐起来。 “别动。”颜朝柔声道,“你脚受伤了,小心点。” “受伤了?”我问,记忆里没用受伤这个环节,难道小乔到了之后,后面还发生了什么恶斗? “是啊,你不知道?”颜朝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你右脚踝,溅到了硫酸,烧伤了,不过不严重。医生说好好护理,很快就会好。” 原来这样,大概是我去拉孟欣的时候,被泼洒出来的硫酸溅到了。 但我此时顾不上去问受伤的细节,因为我没有看到小乔,他哪去了?难道,昨晚最关键时刻,小乔的出现,会是幻觉? 颜朝见我眼珠轮转,说:“别找了,你要找的那个男生,他去警局了。” “警局?” “是,只是去录下口供,你不用担心,昨晚多亏他,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哦。”我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一些片段,凄厉的叫声、似乎已经死了的朱艳美,还有木地板上黑黑的印迹……那样的一种记忆,连回想都是痛的,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下来的。 颜朝感觉到了我的害怕,轻声安抚:“不要再去想了,已经过去了。这个事情,我会来处理,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他的话不去想那些恐怖的场景,但小乔是怎么来的,颜朝为什么又会出现,我还是想知道。 “昨晚夜里十二点多,我忽然接到张副书记的电话,张副书记是这个城市主管公安这一块的市委副书记,是我的朋友,他说你被绑架了。我刚好在临省有事,就赶过来了。虽说我们就见过两次面,但好歹投缘,总得过来看看不是?”颜朝说得轻描淡写。他身份显赫,结交的又是权贵,大概绑架这样游戏,于他不过是小事一桩,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张副书记怎么知道我被绑架?”疑惑更甚,无论如何,我都是没机会认识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的。 “这就要感谢那个周瑜了,唔,他是叫周瑜吧?他看到你被人劫持上车,报了警。然后,又打电话给你们校长。刚好我上次来找你时,张副书记和你们校长联系过,所以他就打电话告诉张副书记了。” 似乎是把来龙去脉都解释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明白。小乔为什么会看到我被劫持?那晚我是看到了他,不过,我是出校门,他是回宿舍,我看到了他,他却压根没看到我。好,就算小乔看到了我,110他当然知道,但校长的电话,又要如何得知?我们学校虽然只是个三流大学,但好歹也是个大学,校长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普通学生大概见他面的机会都少,更别说私密电话了。而且,即便小乔神通广大知道校长电话,校长为什么又会告诉市委副书记?什么时候我穆子秋竟重要到这个地步,出了点事得惊动本市的最高层? 真是一连串疑问。 不过颜朝显然不打算解读我的疑问,他只是笑着,说:“虽然此周瑜非彼周瑜,但也一样机警,他也知道哪怕是报警,他报警和你们校长报警,引起的重视程度可能不一样。而且,他记住了车牌号码,事情就好办多了,查一下车的归属就知道是哪股势力。所以,这一起绑架案,大概是这个城市破得最快的一桩案子,从接警到你们被找到,前后只花了两个小时不到。不过,唉,虽然破案神速,可还是晚了。我听现场的警察说,当时的场景,非常恐怖,好在,你除了脚踝那里,其它地方没受到什么伤害。” 没受到什么伤害吗?算计、陷害、诬蔑、背叛……这些难道都不是伤害?人心里潜藏的凶险恶毒,在那段短短的时间,全被演了个遍,这难道不会是伤害?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那硫酸灼烧皮肤的声音,那胸口的一片焦黑,那头发连着的那块头皮,都会成为噩梦的源头吧? 我不敢再想下去,重又闭上了眼睛。 颜朝微微叹了一声。他没有出言安慰我,他肯定知道,此时,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无力的。那些伤害,如果没用足够坚强的心志去克服、忘记亦或忽略,就只有把它交给时间,让那永远也用不完的时间,慢慢地把伤害带来的痛磨平、磨钝,磨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个世上,如果你不相信亲情、友情、爱情、你至少还可以相信时间,时间它永远都是可靠的。它慢悠悠的走着,不迟到,也不早退,而且,它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在最后关头,让大家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何必心存执念呢,不管是爱,还是伤害,都会过去的。 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当经历了今晚这场劫难之后,我忽然发现,也许,目前的处境,还不是最怀,因为,在未知的以后,弄不好还有更坏的呢?既然如此,就安心的把握这个不坏的时刻吧,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颜朝就这样无声的陪着我,没再说话。我闭着眼睛,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还有细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病房的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压着声音叫了一声:“颜先生。” 颜朝没有出声。 有脚步声响起,他似乎跟着来人出去了。 待脚步声消失,我睁开了眼睛。 “子秋。”小乔欣喜的叫着,“你醒来了。” 敢情小乔是和刚才那人一起进来了,那人和颜朝出去了,他则留在了这里。 “小乔,谢谢你。”我尽量微笑着,看着小乔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心里似乎好受一点。 “对不起,子秋,”谢谢之后难道不是不用谢吗?怎么变成了对不起了。 “对不起,我本来可以完全避免这事发生的。”小乔还在道歉,笑容里装的不是欢喜,是愧疚,“昨晚,在那棵梧桐树下,我看到了你的,但是,因为是一个背影,我以为只是相似而已,便没有多想。这样的场景实在出现了太多次,开始我还会追上去看,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知道只不过是相似而已。甚至,有时不是真的相似,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幻象。所以,我便依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若我当时像往常那样,追上来确认一下,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你都说了,你也不知道那是我。” “是啊,我想你生活一向规律,怎么会在那么晚出校门呢?可就是这个想当然,错失了良机。等我走出一段路,却总有点心神不定的感觉,便不死心的又折了回去。但我回去时,你已经不在那棵梧桐树下了,我于是朝校门口跑去,人还在铁门里面,就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个人往车里塞。光线很暗,我根本看不清楚,但我直觉那就是你,我飞跑出去,还好马上拦到了一辆车。不过,等我上了车后,你的那辆车都不见踪影了。我只好让司机抄近道,从商业街后面的那条小道上开,多亏从那里开,当司机从小道拐上大道时,你所在的那辆车,就在前面。” “哦,难怪他们说有个尾巴,那就是你吧?” “是的,不过我被发现了,跟了一段路,就跟丢了,好在刚拐上大道时,我离你的车非常近,看到了车牌号码,留下了有用的线索。” “你不怕这辆车根本不是我坐的那辆?” “我本来也不敢确定,但是,我看到了车里的孟欣。也是因为看到孟欣,我才敢百分百肯定那个背影真的是你,所以,我打了电话报警,然后,又和校长通了电话。” 我想起车子从商业街开过去的时候,孟欣曾开了车窗吐槟榔,她一直喜欢嚼槟榔。看来,很多事情,都是偶然里面的必然,一个小小的习惯,竟会成为她处心积虑的复仇计划里致命的一个命门。 终究还是失败了。 但是,或许,不是真的失败,是另一种方式的自救。那个丧心病狂的孟欣,大概,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再次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小乔的关心 这一次,同一个宿舍的四个女生,竟因为每个人性格里的一些劣性因子,走到今天这自相残杀的地步,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如果我不冷漠,如果朱艳美不虚荣,如果孟欣不放荡,如果姜瑶不嫉恨,如果这所有的如果都成真,或许,我们也会像其它宿舍的女生一样,相亲相爱的度过四年美好的大学时光。 可是,没有如果。 现在,我们四个人,全都躺在医院,朱艳美肋骨断裂,全身青肿;孟欣的胸部,如她所言成了两坨黑炭;姜瑶一边肩膀腐烂,至今不肯开口说话;而我呢,我大概是最轻的,只是脚踝溅了点硫酸,所以,我看起来状态最好。然而,没谁知道,那一个夜晚,我心里蒙上了怎样的阴影,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会不会让一个本就性格阴郁的女孩,变得更加孤僻寡言? 好在有小乔陪着,他的笑容,就是阳光。 颜朝在我醒来没多久就离开了,临走前,他棕色的眸子把小乔上上下下审核个遍,又上下五百年问了个清清楚楚,最后才说:“既然你是子秋的朋友,就好好照顾她,其它的最好莫要多想。” 他这样说,不止小乔郁闷,我也郁闷。好像我和他多熟似的,不,不止是和我熟,他还有了对我身边的人挑三拣四的权利,问题是,谁给了这个权利? 颜朝走后,小乔给我削苹果,那长长的苹果皮一整条垂下来,就像他垂头丧气的心思。 “子秋,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闷闷的发问。 “暑假。”对,是暑假。原来我认识颜朝,是在这个暑假,原来我和赵锐分手,也是在这个暑假,原来我和穆子谦由静美到疯狂再到现在的死寂,也是这个暑假。不过两三个月而已,我却觉得像过了好几年的时光,本就不年轻的心,似乎更加老了。 “他的身份好像很特别,我看那个警察局长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我和他不熟,加上这回,总共见过三次。” “哦,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吃苹果吧。”小乔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说,“子秋,你这段时间,变了好多。” 我咬一口苹果,那甜丝丝的味道,忽然就让我想哭。 “小乔,你知道吗?我失恋了。” 小乔似乎怔了一下,他探究的看我一眼,问:“和赵锐吗?我知道的。” 不过我总觉得他那句“我知道的”和我这句“我失恋了”有异曲同工之妙,说的是话面的意思,但又不是话面的意思。 我默默的吃苹果。 小乔则在那无意识的玩水果刀。 “子秋……” “小乔……” 忽然两人同时叫对方名字。 小乔咧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微微笑了。 “你说。” “你说。” 又是异口同声。 这下两人笑得更厉害了点。 “你先说。”过了好一会儿,小乔确认不会再同声了,才示意我先说。 可我被这么一搅和,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有点难为情的笑着:“你先说吧,我忘了。” 小乔又是一个灿烂的笑,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不做声,想随便找个话题。” “那你找了个什么话题?” “唔,我想,等你出院后,每天早上我陪你去跑步吧,反正你起得早,现在十月,天气又好,早上跑步还蛮舒服的。” “我不喜欢跑得一身汗。”我委婉的拒绝。 “出了汗,洗干净就是了。子秋,你就是运动太少了,多运动运动,人的心胸会开阔很多,不会老是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 “是吗?” “当然,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我要是不开心的时候,就去打篮球,一直打到一身淋漓大汗,然后痛痛快快洗个澡,天大的不快,也被水流哗啦啦冲走了。” “难怪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你,都是很阳光的样子。” “那是我会调节,其实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纠结和痛苦,只是有的人把那些情绪垃圾及时排遣掉了,有的人则郁结于心。” “可是我不会排遣。” “你不会没关系啊,我是这方面的高手,我教你。”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啦。到时,我们早上去跑步,然后傍晚你去看我打球,我喜欢你看我打球,晚上呢,也不一定每天都要去上自习,我们可以叫上雪颜,去学校外面玩。比如溜冰啊、K歌啊、反正好玩的多着呢。你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即便想忧伤,都没时间忧伤。” “我……”似乎有点什么堵在嗓子那里,我有点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这是小乔特有的安慰方式,他肯定知道昨晚的场景,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伤痛,他也知道,以我孤僻的性格,完全无法排遣那些伤痛,所以,他愿意陪着我,用他认为行之有效的方法,来陪我走出这情绪的低谷。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接下来的几天,小乔对我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其实我脚上的伤,并不影响走路,可每次下床的时候,他都紧张的要死,不停问:“疼吗?疼吗?” 搞得隔壁床的大婶,笑得那个不怀好意,有一次干脆直接说:“小伙子,她的脚不疼,你的心疼。” 小乔回大婶一个笑,并不介意她这样说。依旧在下一次我下床的时候,问:“疼吗?疼吗?” 问得我都不敢往大婶那边看去。 雪颜带着傅筠阳来过医院几次,除了上课,他们现在已经成了连体婴。不过,成为连体婴也是痛苦的,因为不在一起的那些时间,似乎就是皮肉分离。 他们终于受不了这皮肉分离,所以,在我要出院的前一天,雪颜决定和傅筠阳去外面租房。 “子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住?”她问。 我几乎被吓了一跳,虽然我做过他们很多次灯泡,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做他们的灯泡。 这还睡得着吗?不管是他们,还是我。 所以我毫不犹豫的摇头。 不过,小乔却来劝我:“子秋,你还是和他们一起去外面住吧,现在朱艳美姜瑶都还在医院,你一个人住宿舍里,总让人不放心。” “何止不放心,她会枯死的,国庆节的时候,就差点枯死了。”雪颜撇撇嘴。 “一起吧。”连话比我还少的傅筠阳,也出口相劝了。 我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概这对连体婴要租房住,并不是受不了皮肉分离,而是不忍心看我形单影只。 或许,真正的朋友,关心和帮助都是不露声色的。 我也的确不想回宿舍,我怕那个熟悉的地方,我更怕在黑夜里,想起孟欣导演的那一出戏,那凄厉的叫声,那焦黑的胸口,就算是白天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后背发凉,若在晚上,我简直是不敢想。我想,我需要一个朋友在身边,就像在医院里,一直有小乔的陪护。 还是选择做灯泡吧,反正他们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出了院后,我就直接搬到了雪颜他们租的房子去了。这是教工宿舍的一套小两居,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房子收拾得整洁雅致,看起来竟是十分舒适。 我是住了快半个月,才想起要给雪颜房租的。 于是去取钱。 当卡插到取款机时,我忽然想,妈妈让我永远离开那个家,是不是从此之后就不会再给我学费生活费了,若这样的话,我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呢?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虽然,穆子谦说他会给我寄钱,会帮我解决困难,但是,火车站一别,我已经打定主意和他再无关联,所以,肯定不会再去找他。 或许只能靠自己了。 生活费奖学金还能勉强对付,但是,每年一万多块的学费,要怎么解决?我有点茫然,过了太久衣食无忧的日子,我似乎已经失去了那种自我生存的能力。 看下卡上还有多少钱再做打算吧。爸爸以前每学期给我五千块钱的生活费,除了大一第一学期我用了一些,后面因为每学期都能拿到二三千的奖学金,所以几乎没怎么用,算下来也差不多一两万了,或许,应付大四的学费足够了。 这一刻,我很庆幸平时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这样,我才能存下一笔钱,在我失去家的时候,我还不至于因为身无分文被逼入绝境。 我点了一下查询余额按钮,二万一千八百,嗯,足够了,交下一年的学费,足够了。可是,不对,似乎还多了个零,我睁大眼睛,用手指点着屏幕一个零一个零的数下去,个十百千万十万,是多了个零,是二十一万八千,而不是什么二万一千八百。 我脑中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飞快的点击屏幕,进入查询交易记录的页面,果然,十月二号,在我离家的那一天,这个账户上,打进了二十万。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呵呵,整整二十万,那个女人,她是要用这二十万,买断我和她之间的那份血缘! 原来,我对那个家的感情,只值二十万,竟值二十万! 第一百一十三章小乔带来的热闹 人有时是个奇怪的动物。 我本来用着穆家的钱用得心安理得。一是因为我个性如此,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孩,除了少数几个亲密的人,其他的,在她眼里,都很轻很轻,更别提钱这个死物;二是自大学后,我一直非常珍惜爸爸对我的爱,我认为这张卡,是爸爸爱我的一种方式,孩子读书,不都是由父母买单的么?爸爸给我打钱,是因为我是他的孩子。即便我现在已经被赶出家门,若爸爸还是给我打生活费学费,我想,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认为,爸爸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还爱着我,惦念着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次性打入一笔这么大的钱,断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彻底断绝我和那个家的关联。那个女人,大概是因为欠了我的感情债,所以,用金钱来偿还。 她一贯如此,当初因为欠爹爹的恩情,用她的身子去偿还,结果生下我这个孽种,毁了爹爹一生。现在,她又是这样。可我为什么要让她得逞?我为什么要让她用这样轻贱的方式对待我们父女?她不是怕欠债吗?那就让她欠好了,欠一辈子,到死的时候都不得安心。 我心里涌起一股悲愤的情感,把卡从柜员机上取出来,走到最近的快递点,寄出了这最后的一根纽带。从此,就真的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啊。 不,应该是在10月2号就没有了的,只是我还保持着一点点幻想。我这次出这样的事,爸爸没有出现,难道是因为无法得知?大概不是吧,这个案子,翻出了之前的旧案,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即便我没打电话,他也能从其他渠道得知,可得知却不来看我,应该也是和妈妈一样,抱着永不相见的姿态。当然是抱着这样的姿态,2号妈妈找我说起过去的那段恩怨,难道会不经过他的默许;2号妈妈汇出的那笔巨款,难道没经过他的同意?或许不是默许和同意,或许本就是他的主意。爸爸外表温雅谦和,但行事却一直决绝果敢的,一旦做出决定,他肯定不会有一丁点儿拖泥带水。 我的推断,大抵是不会错的。 可是,正是因为不会错,我的心才这样沉重。 傍晚的时候,我从图书馆出来,去球场看小乔打球。自从出院后,他真的每天早上都到教工宿舍楼下叫我下去跑步。他一般是六点一刻到的,这恰好是我往常出门上早自习的时间。教工宿舍和学校只有一墙之隔,为了方便老师进出,那墙上还开了个小门,穿过小门,不到一百米就是体育馆,体育馆旁边就是露天球场,露天球场过去是大操场。一般我们都是去大操场跑步,偶尔也会沿着学校里幽静的小道跑一圈。一路上,小乔总是能遇见各种各样的熟人,他的人缘大概和雪雁有得一拼。就连老师,看到他也会笑着打招呼。 “周渔,早啊,和女朋友跑步啊。”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笑眯眯看看小乔,又看看我。 “早,吴教授。”小乔亦灿烂的笑,并不打算澄清我这个伪女朋友身份。 “好小子,终于开荤了。”一个高大的男生擂一拳小乔,笑得不怀好意。 “去你的。”小乔也擂一下他。 “呦,我说怎么现在早上不来打球了,原来是泡妞去啦。”一个正在球场驰骋的男生把球扔过来,同时扔过来的,还有那句话。 “怎么,羡慕嫉妒恨啊。”小乔灵巧的接过球,再用力扔回去。 …… 总是能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小乔都会和他们或恭敬或愉悦或嬉皮的打声招呼。不过,这些人中,从来都不会有女孩子。 或许,孟欣说的校篮球队的前锋不近女色是真的。 我边走边想着和小乔跑步时的一些场景,嘴角不由微微带了点笑意。有热闹的、充满活力的小乔陪在身边,心态似乎真的好了很多。何况,晚上回去,还有雪颜叽叽喳喳在耳边说个没完。我已经确认雪颜租房是为了我而不是傅筠阳,因为傅筠阳就在我出院的当天象征性的在这个屋子里住了一晚。那一晚,还是我和雪颜滚了一个被窝。结果,第二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雪颜又在外面敲门,我起床开门,她一把抱住我,甜蜜又羞涩的笑道:“子秋,我根本睡不着,那床上全是他的味道,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他睡在我身边。” 我想起在深圳的时候,睡在穆子谦的床上,也是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我把头埋在枕头里闻他的气味,抱着被子闻他的气味,脸贴着床单闻他的气味,到处都是他的气味,我在那气味里,满足的安心的睡了个好觉,长夜甜黑甜黑,宁静无梦。 都是一些美好得让人心痛的回忆。 唔,想着想着怎么就走神了呢? 我轻轻甩了下长发,似要甩掉那些记忆。 很快走到球场,小乔已经打了好一会了,看我过去,立马跑了过来。 有个男生不满的喊:“周渔,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这是在打比赛啊,还没中场休息你跑什么跑?” 小乔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那就中场休息呗。” 然后我听到一声无奈的哨声,紧接着,一个球从后面向小乔头上砸来。 “小心。”我略有点紧张的提醒。 “小样。”小乔后脑勺像长了眼睛,瞬间转身,抓住砸过来的球,紧跑几步,双臂一扬,竟远远的投进一个异常漂亮的三分球,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一个站在他身边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别耍帅了。第一,刚才已经因你的中途离场吹了休息的哨子,所以,你这个球不算数。第二,就算你这个球算数,你也被美色晃晕了头,投的是我们的篮,也就是说,你这个是史上最漂亮的乌龙球,能载入吉尼斯纪录。” 说完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去死。”小乔也笑。 我也笑了,微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男生看我一眼,又狠命拍了小乔的肩膀一下,说:“人家是千金才博美人一笑,你倒好,一个乌龙球就有此神效,赚翻了。” 小乔作势打他,他扬声大笑着走开了。 小乔两步走到我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水呢,渴死我了。” 自从我来看他打球,他就不再买水了,每次都让我帮他带水,还点名要菊花茶。 “我喜欢喝那玩意,甜丝丝的,从喉咙甜到心里。”他说这话,或许只是单纯的表达菊花茶的口感,可我总是容易想多了。 从包里拿出下午上课时给他泡的菊花茶,他接过去,照例一口气灌下半瓶,然后又递给我。 那些水喝下去,大概全变成了汗,一粒粒从他脑门子上冒出来,晶莹晶莹的,映射着夕阳的光辉。 他用手掌抹了一把额头,顺势甩一下,汗珠子四溅。 “你又没给我带毛巾。”似真似假的抱怨。 “我忘了。”我说。其实我没有忘,我只是不想。人家那些带水带毛巾的都是女朋友或者准女朋友,而我,并不想和小乔走到那一步。经历了和赵锐那场恋爱,我也悟明白了一些东西,爱情不是将就,更不是感恩,爱情只能是纯粹的、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彼此吸附! 其实,第一天小乔让我帮他带水时,我是没有带的,可结果他自己也没带,一场球打下来愣是一口水都没喝。待散场了,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水,竟一口气喝光了。 “喉咙都冒烟了。”他笑,“明天记得给我带啊。” 于是只好带着,但毛巾,却是坚决不带的。那些没女朋友的,谁不是跑得一身的汗,随 便用手擦一把完事。 打完了球,两人去食堂吃饭,吃了饭他回宿舍洗澡,我去图书馆上自习,有时他也会过来上自习,有时则出去玩。 晚上我不会跟他出去玩,要说理由,大概还是不想走得太近,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圈子,离了一个赵锐,又只有一个小乔。 其实已经差不多只有一个小乔了。 雪颜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基本看不到人影。 我的生活,还是单调,还是呆板。 小乔带来的那份热闹,在他走的时候,也带走了。 孤独是在骨子里的。 有的人,她天生就是寂寞的。 小时候跟爹爹在一起是,后来住在穆家也是,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自然更是了。好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从来就没有平平淡淡,一个个都是浓墨重彩,他们带着强烈的爱恨喜憎,匆匆从我身边走过,给我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对,都是伤痕,哪怕一开始的甜蜜幸福,最后也是带着伤的。即便爹爹也不例外,他那么早就离开了我,留给我最后的印象,是那喷也喷不完的鲜血。 红艳艳的鲜血、黑乎乎的胸口、死狗一样一动也不动的身体、丝帛的撕裂声、我希望你能离开、2后面无数的零……过往的片段在脑海里互相挤兑着,我觉得头痛欲裂。 啊,思维又失控了! 怎么会这样呢?自出事以来,只有偶尔在半夜里,我才会被这些记忆痛醒,白天,则一直是正常的,何以今晚,在图书馆里,我竟会情不自禁陷入这样的梦魇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梦魇 抹一把头上涔涔冷汗,我环顾一下周围认真上自习的人群,很羡慕他们的心静如水。 不想再坐在图书馆里滥竽充数,我决定今晚早点回家,不,是回出租屋,我已经彻底没有家了。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雪颜还没回来。生活丰富多彩的她,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我和她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的日子丰富,但内心简单,我呢,日子单调,内心却复杂。 房租会是多少呢?贵还是便宜?哎,其实不管是贵还是便宜,我似乎都负担不起了,奖学金还没有发,发下了大概也只够我的生活费,明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呢,哪敢有其他额外开销。而且,我今晚在图书馆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这样的状态,哪里能学习好?我没有雪颜那样的天赋,临时抱佛脚也能抱个班级前几名,我的成绩,都是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在图书馆坐出来的,是所谓的下死功夫。若心静不下来,怎么下死功夫呢?不下死功夫,成绩肯定不好,成绩不好,肯定没奖学金,没奖学金,生活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日子竟是过不下去的节奏了。 还是搬回宿舍吧,先省下房租这笔开销再说。 打定主意,我便决定今晚等雪颜回来和她说。她未必愿意住到这里,她那么爱热闹的人,每天晚上回去肯定还能逮着舍友天南地北侃好久,而住这里,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即便偶尔没睡没走,也是她说我听,极少有热烈交谈的场景,所以,有时,她会很忧郁的说:“子秋,这样下去,我的口才肯定会退步的,要是有什么辩论赛,我肯定成不了第一辩手。” 她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学校里的辩论赛,她从来都是第一辩手。 等人不是一件好差事。 我拿了本专业书,在那看得昏昏欲睡。 干脆去睡吧,难得有睡意,这段时间失眠得厉害。 躺到床上,不到三分钟,我竟真睡过去了。不,不是真睡过去,是一种浅眠状态,就是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或许,你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状态保持没多久,客厅的门似乎开了,我以为是雪颜,便开口叫她,但发不出声音,好像喉咙被什么卡住了一样。 脚步声在客厅响起,又在我的门外停下,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我努力睁了睁眼,没睁开,是谁呢? 那人走了进来,坐到我的床头,看着我笑。怎么这么奇怪呢,明明我没睁开眼睛啊,我怎么就能看到他笑呢? “子秋,我来了。”不止能看到他笑,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竟是穆子谦,以为此生再不能相见的穆子谦。 我的手脚似乎能动了,眼睛也睁开了,我看到穆子谦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角,我看到他唇边春风一样温柔的笑,我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终于来了,子谦,你再不来,我就恨死你了。”我哭着说。 “傻瓜。”穆子谦抚摸着我的发,说,“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你放心,妈妈不要你,但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呜呜的哭着,虽然泪流个不停,可我的心,却欢喜得不得了。 穆子谦用大拇指不停擦着我的泪,说:“子秋,别哭了,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我使劲点头,头微微仰起,吻上了穆子谦的唇。 他的唇,似乎没有温度,不像以前,温暖湿润的,带着他特有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我放开穆子谦的唇,用手去摸,明明已经摸到了,却又像没有摸到,熟悉的温度、弹性、气味,似乎都没有,就像眼前的穆子谦,是空气中的一个影子,一个随时都能消失的影子。 “子谦,我们现在就走。”我语气焦急又害怕,我怕穆子谦消失。 “好。”穆子谦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也更好看了。 他拉着我的手,是在拉着我的手吧,虽然我感觉不到那种肌肤相触的紧密,但是,我们的手,却是结结实实握在一起的。 我跟着穆子谦向门口走去,可是,刚下了楼,爸爸却在那乌沉沉的沙发上坐着,捧着头,说:“子谦,你过来。” 我们站着没动,爸爸忽然诡异的一笑,说:“子谦,她是你妹妹,亲妹妹。” 穆子谦惊骇的看着我,我拼命摇着头,说:“不是的,我不是你妹妹,妈妈已经不要我了,我和她的母女情分早断了,所以,我不是你妹妹。” “子谦,你过来。”爸爸还在那叫。 穆子谦松开我的手,慢慢的向爸爸走去,边走边回头。 我伸出手,喊:“穆子谦,我不是你妹妹,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赵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他从后面抱着我,用力的吻我,咬我的脖子,咬我的唇。 “子秋,跟我走,只有我才是爱你的,跟我走。” 我挣扎着,想挣脱赵锐的怀抱,但我力气何其少也,根本动不了赵锐分毫,我向穆子谦求救:“穆子谦,你过来,你带我走。” 穆子谦看着我、看着我,眼里的绝望,一点点浓起来,一点点浓起来,他摇着头,说:“对不起,子秋,我是你哥哥,我不能和你走,我要照顾这个家。” 他一直在重复着那句话,一直在重复着,但是他的身影,却渐渐淡了,淡了,最后,像烟一样消散了。他消失了! 我惊呆了。 不,我不能让他消失。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竟推开了赵锐,向穆子谦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似乎是在一个空旷的原野,我拼命喊着穆子谦的名字,然而,没有回答,穆子谦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他就像一缕烟,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的心似乎被抽空了,很痛很痛,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死了就不用想着穆子谦了,死了就可以忘记穆子谦了。 然而我没有死。 我只是瘫坐在地上。 有一个女人,半跪在我身边,笑得像个巫婆。 “穆子秋,我请你看一出戏好不好?” 我机械的摇头。 女人的唇红艳艳的,像血,我似乎在哪见过,又似乎从未见过。 但女人才不管我摇头呢,她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拿出一瓶黑黑的液体,很黑很黑,黑得像那撕不开的夜。 “来,这样,把它一点点滴到皮肤上,会滋滋的响哦,就像把肥肉扔到火堆上烤,滋滋的响,滋滋的响,不停的响,像交响乐一样好听。” 我耳朵里似乎都是滋滋的响声,很恐怖的响声,所以,我拼命的推搡着,想推开那个女人,想推开那个黑黑的液体。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拿开,拿开。”我一边推一边哭。 可是,大概是我推得太用力,那黑黑的液体竟然倒了,啊,全倒到我的胸口上,我的身子瞬间冒起烟来,我的心脏似乎被烧到了,它在滋滋的响,很痛很痛,很痛很痛,痛得我喘不过气来,痛得我似乎要窒息了。 “救命。”我最后喊了一声,喉咙却像被捏着一样,只发出了微弱的嘶哑的气流声。 有人轻轻摇我,有人在耳边喊我的名字。 我那烧焦的心似乎恢复了功能,它在跳动了。 我又能呼吸了。 我的眼睛能睁开了。 我看到一张男人味十足的脸,却又好看得异样。 “你是谁?”我虚弱的问。 “醒了?”男人问。 “你是谁?”我继续问。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男人?那我是在哪里?刚刚,我是在出租屋,还是在家里,还是,在那夜如泼墨的旷野里? “子秋,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男人眼里浓浓的忧虑。 我茫然的摇摇头,他是穆子谦吗?不是的,穆子谦已经消失了。 “穆子秋,你再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男人忽然捧住我的脸,让我对着那双棕色的眸子。 棕色的眸子? 颜朝? 我的脑子似乎慢慢清醒了,又似乎更迷糊了。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你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你告诉我,你经常这样,呃,经常这样失常吗?”颜朝心痛的问。 失常?不,我没有失常?我不过,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是做了个噩梦吧?虽然我也不敢十分确认,那梦里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梦里的痛,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你跟我说,好好跟我说,把你目前最真实的状态,一点点告诉我。”颜朝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温柔。 “我做了个梦,一个,嗯,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很美好又很可怕的梦。”我想起穆子谦的那个吻,想起胸口的那种痛,太强烈的对比,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是一个梦吧? 不是梦,还会是什么呢? 字数不够?三千字了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胸口的朱砂痣 颜朝认真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真只是做了个梦?” 我点点头。 “最近精神不好吗?还不到九点,就睡觉了,还做噩梦。” “还好。”我再次问,“你怎么进来的?”难道我门没关吗?明明关了的啊。只是这扇房门,因为怕雪颜回来时听不到,是打开的。 “飞檐走壁。”他笑,“先起来吧,我去客厅了。”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我这才注意到,他刚刚竟是坐在床头。 微微有点儿不自在。 颜朝出去后,我揭开被子起身,因是和衣躺的,也不用换衣服,只拿梳子随便梳了下头发,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犹是满脸惊悸。 走进客厅时,竟发现傅筠阳也在这里。 因为房子小,厅里只有一张三人座的长沙发,颜朝和傅筠阳一人占据了沙发的一头,我要坐的话,只能坐他们中间。这也太……算了,还是站着吧。 哪知傅筠阳看我过来,便站起来,说:“我先回学校了。” “你……你等等。”我出口相留。 “有事吗?”傅筠阳问。 他本是个比我还呆的呆子,哪里能想到把我们孤男寡女留在这里不妥,此时一本正经的问我有事吗?倒让我不知怎么回答。 “那我走了。”一副恨不能立刻消失的样子。 “雪颜呢?”我问,总算找了个问题。 “她有朋友生日,玩去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快点回来。” “打过好几次了,一直没人接。” “那……”又接不下去了。 傅筠阳等了几秒钟,见我没其他话说,遂跟颜朝告辞,“颜叔……颜先生,再见。”大概本来是想叫叔叔的,可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还是改叫颜先生吧。 颜朝本来一直在饶有趣味的看我们僵硬的对话,此时听傅筠阳说再见,便也笑着站起来,说:“一起走吧,虽然你没弄明白子秋的意思,但我不能不明白,她怕我是只老虎。” 这话说的,简直让人脸红。 三个人一起下楼。 不过,下楼之后,傅筠阳就以最快的速度闪人了。 我和颜朝默默的走了一段路,还是他先开口:“子秋,你刚才的噩梦,是不是和那晚发生的事有关。” “一点点,嗯,那晚……”我不愿再提。 “你不用老去想,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今天本来只是来看看你的,但你现在这模样,我有点担心,要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你和她多聊聊,或许能打开你心里的郁结。” “不用。”我飞快的摇头,不想欠人人情。虽然和颜朝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而且,他对我,也不像那次晚宴上对其他人那副高冷傲绝的模样,而是像主人对待自己的宠物,温和、宠爱、包容,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不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靠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虽然赵锐妈妈说他身份高贵,可我也仅仅知道高贵而已,其他的,则完全不知。和这样一个神秘的人物在一起,总是让人不安的。 还有,今晚他怎么会和傅筠阳一起出现?我只知道傅筠阳是雪颜的男朋友,在我们隔壁学校读大学,其它从来没问过。 “还是去看看。你要是今天不愿和我去,那我把电话留给你,你改天和那个周瑜去,或者,和刚才那位傅……他说你和他女朋友是好朋友,那你就和他女朋友去也行。” “不是周瑜,是周渔,渔民的渔,还有,刚才那位叫傅筠阳。”我纠正他,“你和傅筠阳不熟?” “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这什么概念,第一次见傅筠阳就带他来找出租屋找我,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的。”颜朝被我惊讶的神情逗乐了,问,“你一肚子疑问是不是?” 我老老实实点头。 “好吧,我今晚心情好,答疑解惑,你有什么就问什么吧。”他敛起笑容,但眸子里都是戏谑的色彩,似乎逗我是件很开心的事啊。 唔,答疑解惑。那我问什么呢?好多问题要问啊,从哪里问起呢?我认真的想一想,还是问刚刚那个最想知道的吧。 “傅筠阳为什么会带你来找我?” “因为我认识他父亲。” “他父亲是谁?” “傅昭铭。” “傅昭铭?谁是傅昭铭?”虽然这三个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我懒得想了。 颜朝停下脚步,眼睛微微眯着,仔细看看我的表情,确认我不是在装,才扬起一串清越的笑声,说,“你说这是你失败呢还是傅昭铭失败?你在他学校读了两三年书,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他学校?你是说,傅昭铭是我们校长?”我们校长是姓傅吗,好像是的。 “难道不是?”颜朝挑了挑眉。 “哦。”我应道,不知雪颜是否晓得她挑中的是校长大人的公子。 “傅昭铭,嗯,傅校长也是你的朋友?”真是交游广阔啊,官场商场教育界,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不是,我认识他,纯粹是因为要找你,托张副书记查了下你的学校,张副书记便找到傅校长……嗯,你看姓傅就这点不好,我念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所以你之前才能直接找到我的电话,直接进入我们宿舍?” “查你电话是傅昭铭帮的忙,进你宿舍嘛,则是我自己想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也没想到你那么犟,居然不肯出来,直截了当拒绝我,话说这几年来,已经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说不了。你说,我要是就这样被你拒绝,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我就稍稍用了点美男计,然后宿管阿姨就放行了。” 原来用的是美男计,看来,这张脸还是张通行证啊。不过,叫宿管阿姨,也太损了吧。虽然这张脸不显老,但实际年龄好歹也四十四了,而他嘴里的宿管阿姨,应该不会比他大。 我没撑住,笑了,说:“你当面对人用美男计,背地却叫人家阿姨,她若知道,肯定伤心死了。 颜朝看我笑,笑得比我更欢,说:“我只是想拉近一下我们的距离,所以装把嫩。”说完,还无辜的耸耸肩。 我被他的装嫩逗笑出了声。 “心情好点了?”颜朝问。 “嗯。”心情真的好很多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 “那我们继续。”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是卖毒品的,也不是贩军火的,说平常一点就是生意人,说高端一点就是企业家。” “你……”其实我很想问他是不是结婚了?有没有妻儿?为什么会来找我?是否存了不轨之心…… 但是这些,会不会太隐私了? 算了,还是不问吧。 但颜朝却好像看穿了我那点心思,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看你?” “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是那次晚宴上见了你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被你的美色所吸引。套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你的美,非常特别,素雅、洁净、安宁,在现今这个社会,很少有这样气质的女孩子。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快忘记是哪一年哪一月了,曾有过这样的一个女孩,她的气质,和你有几分神似。不过……”颜朝开始还带着几分轻巧的口吻,渐渐的,他的目光迷离起来,他似在看我,又似在透过我看过去那些发黄的岁月,“那个女孩,她于我,就像……哎,不说了,都过去好多年了,我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是你的出现,勾起了我这段回忆。所以,偶尔经过你的城市,我就想来看看你。” 最后一句,又恢复了开头的轻轻巧巧的口吻。 我没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有的回忆,它美到极致,也痛到极致。颜朝的这段回忆,大概,也是这样的吧,因为有那么一瞬,我似乎看到他迷离目光里的沉痛。 所以,这一刻,我选择不再问,只是做一个安静的听众。 他说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女孩,大概像张爱玲说的,已经长成了他胸口的一颗朱砂痣,因此,看到一个和那女孩有几分相似的人,他便忍不住靠近。只是,往事已成空,就算有十分相似,又有什么意义呢?此非彼、今非昨,时间不紧不慢走过的这段漫长岁月,无论如何,他是追不回了。 我神思似乎有点儿恍惚,想,若有一天,我亦老了,遇见一个和穆子谦相似的人,会不会也像颜朝一样,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人的执念,大概不会因为多活几十年而消逝,看不透的,穷其一生都看不透,悟不通的,自始至终都是心中的一个结,所谓的忘却,不过是藏得更深一点而已! 相思磨人,刻骨的相思,会不会磨一辈子的人? 穆子谦,你会不会,终有一天,也长成我胸口的一颗朱砂痣? 第一百一十六章绝情草和断肠草 大概是这个话题,有点儿伤感,我和颜朝,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我们沉默的并排而行,渐渐竟走到学校外面那热闹的商业街去了。 其时还不到十点,商业街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本来就在外面玩的,下了晚自习出来逛的,年轻的面孔,飞扬的神采,无所顾忌的高谈阔论,让我因那梦魇而惊惧冰冷的心,渐渐平静热乎起来。 “想不想吃点什么?”颜朝问这话时,有个男生穿着溜冰鞋呼啸而来,他一把拉住我,几乎把我拉到他的怀里。 待那男生过去,颜朝放开我,看着那渐渐变小的背影笑:“你看,青春就应该这样,傻大胆儿,不怕撞人,也不怕被人撞。” “你是不是想试试?”我随口接话。 “你呢?”他偏着头问我,嘴角上扬,笑得十分漂亮。对,漂亮,我忍不住用了这个词,一个稍微点缀点笑容就有夺目光彩的男人。就像一颗钻石,安静的在盒子里躺着已经有种晶莹剔透的美,若放到阳光下,则更是璀璨迷人。颜朝嘴角的那个笑容,就是照射到钻石上的那缕阳光。 “我不会。”差点儿被阳光晃花了眼。 “我教你。” “可是,我的领悟力不高。” “没关系,我是个耐心又技巧高超的教练。” “那,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小乔几次邀我去溜冰,我都拒绝了。 “你知道溜冰场在哪里么?算了,看你这样子,知道学校大门口在哪就不错了,我还是问别人吧。”颜朝把目光投向过往的人。 两个女生手挽手走过来,颜朝朝她们走过去,未语先笑。 我见他开口相询,因为隔了一点距离,再加上周围很吵,我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但是,我能看到他笑得如沐春风,那两个女生中的一个,一脸花痴样的盯着他看,另一个则紧张得低着头,偶尔像禁不住诱惑一样飞快的抬眸瞟他一眼。 终于问好了路,颜朝走了回来,脸上的春风,依旧没用消散。 “问个路也要用美男计?”为了配合他孩子气的举动,我皱着眉,闷闷不乐的问。 “我只是想小试一下牛刀,好久都没试了,我担心锈了,不好使。” “前不久不才试过么?”我说的是那个宿管阿姨。 “对象不一样啊。那次是对着同龄人,肯定所向披靡,这次对着的,是小女生,也许他们嫌我老了呢?” “现在都流行大叔控。” “大叔控?” “是啊,雪颜跟我说的,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找比自己大的男人。她还说要是没有一开学就看上了傅筠阳,她也要找个比自己大的呢。所以,你应该相信自己,肯定很有市场。” “那你呢?”戏谑的笑声配着认真的眼眸,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开玩笑呢,还是开玩笑呢? “我?你看过《神雕侠侣》吗?我在年少的时候,就吃了绝情草,不过那毒性在身体潜伏了很多年,一朝毒发几至不可收拾,好在,后来,有人给了我绝情草的解药断肠草,我服用下去,似已渐渐控制毒发之势。所以,从今往后,不管是什么控,我大概都不会犯了。”我忽然很想跟这个比我大两轮的男人说说我的爱情,一份见不得光的爱情,可是,终究还是没用太多勇气,只敢隐晦的表达。穆子谦就是我的绝情草,一思念他就会有刻骨的痛,而妈妈的那句离开,是一株断肠草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株断肠草的解毒功用大概会越来越强,强到终于无牵无挂。 “绝情草?断肠草?子秋,你才几岁,竟把感情形容得如此沉重。” “是吗?有的体验,估计和年龄无关,而是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你刚刚不是用梅菊松来形容我的素洁静么,你大概不会忘记,你用梅菊松来做比拟的时候,是用雪霜和空谷来衬托的。其实,春梅绽雪、秋菊被霜、松生空谷,每一个景致,在人们的眼里,都是极美的,但是,他们也不过是在欣赏这样一种美而已,欣赏完了,该去哪去哪,该干嘛干嘛,又有几个人,会去认真的想一想梅的寒、菊的冷、松的寂寞呢?”我幽幽的说,是啊,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人,他们或喜欢或羡慕或嫉妒,但是,又有几个,愿意静静的陪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小乔,哪怕是雪颜,他们,也是有他们的热闹的。 是有点寒冷寂寞啊,尤其梦魇过后,真的很想有个人陪在身边,只要他是活的、暖的、能说话的,我竟可以不管他是谁,是一个人,亦或,一个怪物? “你钻牛角尖了。”颜朝淡淡的说,“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管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都是能自己化解的。所以,你现在缺少的,是一种修炼。子秋,你表面看着清冷、无欲无求,但内心呢,却脆弱、有一股不肯撒手的执念。你这个样子,就算吃再多的断肠草,怕也解不了绝情草的毒?” 话题太沉重了,似乎,也太深奥了。我能明白颜朝在点拨我,但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修炼?怎么修炼?或许,是应该好好想想。 “到了。”我还在想着颜朝所说的修炼,他却停住脚步,笑言,“嗯,就是这了。” 我抬头看去,一个简陋的门面,上面有块脏兮兮的白底牌匾,写着“春风溜冰场”五个红艳艳的大字。 走进小门面,里面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有个黄头发的男孩子坐在售票处,颜朝走过去,大声问多少钱一张票。男孩头抬都没抬,说:“不卖了,马上散场了。” “不是写着早6:00~晚12:00吗?现在还不到11点呢?” “写着你就信啊,今天不是周末,12点了谁还会溜冰啊?” “我不是来了吗?” “一张票不卖。” “那几张才卖?” “十张,啊,二十张。” “那我买二十张。”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男孩子抬去头来了。 不过,他在看到颜朝似笑非笑的脸时,居然变得结结巴巴了:“嗯,二十……二十张,两百块,不,不不不……嗯,十张,十张就卖了。” 我在一旁禁不住莞尔。那张脸这次不是通行证,但是可以打折,而且一打就是个对折。 买好了票,黄头发递给我们两双脏兮兮的溜冰鞋,一股很浓很浓的脚臭味扑鼻而来,颜朝不由皱了皱眉,就如很久没人在他面前说不一样,他也很久没体验过这样的底层生活了吧。 好在黄头发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见颜朝皱眉,便又拿出一双一次性的脚套,说:“套上这个吧。” 颜朝接过脚套直接递给我,说:“麻烦你再拿一双。” 黄头发不悦的看我一眼,回身又去拿了一双。 等我们穿好鞋子进溜冰场的时候,里面本就不多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了。不过,这些往外走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看我和颜朝一眼,大概,这个点进溜冰场的人,本就是怪异的,何况,颜朝的年龄、穿着、气质,无论如何是不适合这么一个简陋的旱冰场所的吧。 我没去在意那些注目礼,任由颜朝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从没溜过冰的人实在是紧张啊,总担心一下子屁股开花。 “穆子秋。”有人叫我。 我抬头看去,一个头发都湿透了的男生,看着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过,我还是礼貌的微笑着,说:“你好。” “你也来溜冰啊?”男生明知故问,眼风不停的打量颜朝 “是的。”我依旧笑着。 “周渔怎么不陪你来?” 哦,看来他认识小乔了,估计是小乔的球友,否则我也不可能看着面熟。 不过他那问题,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是味呢?替小乔抱不平来着?或许,我应该和小乔拉开一点距离了,我不想再重蹈当初和赵锐的覆辙。 因为现在的我明白,不是每个人的失恋,都可以用一段新的恋情来医治的,若一意孤行,不过是害人害己而已。 男生见我不回答,也不再问,只朝我挥挥手,然后追他同伴去了。 溜冰场里就我和颜朝两个人了。 颜朝让黄头发把那吵得要死的音乐关了。 于是,诺大的空间,就只有溜冰鞋滑过地面的咝咝声,还有我们偶尔的交谈声。 颜朝很认真的教我,怎么掌握平衡?怎么开步?感觉要摔跤时怎么应对?他的确如他所言是一个技巧高超的教练,就连我这种资质平平的徒弟也很快掌握了基本要领,不到半个小时功夫,竟能松开他的手自行滑出一小段了。 “你很聪明。”他表扬我。 心里好欢喜啊。自我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之后,夸我漂亮的人不计其数,夸我聪明的人,却少之又少。在很久远的印象中,爹爹是最喜欢夸我聪明的,认识个字会说我聪明,学了首童谣会说我聪明,有时,他带我去郊外,我分得清青蛙和蛤蟆,他也会说我聪明。 大概,在爹爹的眼里,他的宝儿,永远都是聪明的。 有点小小的感动,和身边这个男人在一起,竟有种久违的亲情,甚至,有点渴望他的怀抱。会不会像爹爹的那么宽大温暖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颜朝是个好教练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就从溜冰场出来了。 “你明天早上有课吗?”颜朝问。 “没有。”我摇头。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 “你想吃什么?” “我?”我忽然发了疯,“我想吃东坡肉,那种味道很浓很浓的东坡肉,刺激得舌头不仅分不出调料的滋味,甚至分不出肉的滋味。” 颜朝看我一眼,若有所思的笑着:“你想放松到底是不是?一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子,第一次溜冰,也应该是第一次这么晚没有回宿舍,现在还想去吃什么东坡肉。不过,实在太晚了,大厨应该都睡了,想吃估计也难。这样吧,下次我过来的时候,再带你去吃。今晚听我的,我们吃烧烤去。” 其实他说的对但又不全对,想放松是真的,安静也是真的,但是却未必乖巧,也未必是第一次这么晚没回宿舍。 “那就去吃烧烤吧。”我顺从的说。 烧烤摊附近就有,油腻腻的小桌子小凳子,学了点穆子谦洁癖的我,心里还突了一下,但颜朝却毫不在意,优雅的坐下,仿佛他是置身于锦绣丛中。一个冷傲起来架子能端到天上去的男人,一个随和起来也可以伏到尘埃中去的男人。 烧烤味道似乎还不错,颜朝要了两瓶啤酒,给我拿了瓶橙汁,两人边吃边聊。 “我好多年没吃过路边摊了。”他感叹道。 “哦。”我应了一声,拿着颜朝递过来的韭菜发愁,我不喜欢吃韭菜,但若这盘菜刚好在面前,也会将究着吃一点。但今晚,我似乎不想将就,所以,又把韭菜放到颜朝盘子里,带着点儿任性,说,“我不吃韭菜。” “是吗?我倒觉得挺香。”颜朝拿起那串韭菜,三两下嚼完,又喝了一大口酒,说,“你们真的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她也不吃韭菜。” “谁?”我问。 “没有谁,随口一说而已,”颜朝又喝一口酒,显然不打算继续那个话题。 “是不是你说的和我像的女孩子?”我却又反应过来,还生了点好奇之心,遂问。 颜朝再喝一口酒,只是,这一口太大,差不多喝了半瓶,“是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像你现在这般大,二十岁,最纯洁最美好的年龄。刚开始我们在一起真是很快乐啊,不过,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呗。所以说,这年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了绝情草断肠草,很多人都吃过。不过,吃完了,情绝了,肠断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若一味在过去里不可自拔,那人生肯定会变得凄凄惨惨戚戚啦。” 我没做声,拿着个玉米慢慢的啃,或许,他说得对,谁没有受过伤呢,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疗伤,得拿出实际行动才行啊。 颜朝点到为止,换了个话题:“子秋,我这次来,其实有件事想咨询你的意见。上回那个绑架案,因为牵涉到你大一时的旧案,可能会很繁杂。现在呢,那几个女孩,其实个个心灵都受过重创,尤其是那个孟……” “孟欣。”我提醒。 “对,尤其是那个孟欣,她之前是背了冤案的,这次呢,虽然她是罪魁祸首,但她受的伤也是最重的,她的胸部,全部切除了,这对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来说,是最残忍的;还有那个姜瑶,她因为嫉恨而想出那样嫁祸于人的毒计,导致后来的这场报复,那个晚上之后,她患上了失语症,至今没有开口说话;另外一个断了肋骨的女孩,可能稍微好点,现在身体上的伤差不多恢复了,但心灵上的伤,可能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学校考虑她的情况,让她休学一年;最后一个就是你了,你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变化,不过从今晚你做噩梦的情况看,心理状态怕也不太乐观…… “依张副书记的意思,这桩案子怎么判,主要看你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我倒不是这样想的。子秋,我觉得吧,虽然当时因为种种小的事情,你们宿舍的女孩子,打开了一个潘多拉宝盒,放出了人心里最罪恶的东西。但本质上,却未必是坏的。而且,从孟欣的情况看,报复、惩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原谅、宽恕或者能拉回一颗偏离正轨的心。所以,如果你不是十分想让你昔日的室友受到法律虽然公平但是冰冷的惩罚,我建议你放下这些恩怨。” 我低头想了一下,说:“我很怕当时的场景,如果可以,我此生都不想再想起那些事情。如果她们三个能互相达成谅解,我不会再对大一时的旧案和这次绑架耿耿于怀。” “你这样想就对了。那个孟欣,我和她聊过一下,她个性很极端,但好在恩怨分明。如果她以残疾之身再去牢里呆几年,我担心她出来的时候会不会更疯狂?而如果大家都慈悲的原谅她,可能会让她生出一份感恩的心。至于姜瑶,她父亲有一定的势力,所以若要翻当年的旧案,也不是朝夕能成的事,我担心托太久,让这件事反复困扰你,会造成更大的心灵创伤,所以,我就想着问问你,同时也给你个建议。”颜朝声音温醇诚恳,所思所想不管法律人情,竟全是从利我的角度出发。 “谢谢。”我由衷道谢 “别对我这么客气,这是我愿意做的一件事。虽然我们年龄差这么多,不过,似乎真的很投缘,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放松。不用时刻像只狼一样,敏锐、机智、凶狠、冷峻……在我的企业王国里,我就是一只狼王,他们敬我怕我,但是,他们也随时都想取而代之。所以,我一直十分警觉,当然,也就十分的累和孤独。” “高处不胜寒。” “你说得对,高处不胜寒。不过人啊,即便知道高处不胜寒,还是拼命往高处爬。我能有今天,是我牺牲太多美好的东西得到的,所以,有时候我恨我现在拥有的,恨过之后,又觉得更应该珍惜!”颜朝微微叹了一声。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微笑。人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有舍有得,你舍得当初认为不重要的东西,而去求得当初认为重要的东西,但时隔多年,你却发现,你当初舍弃的那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不过,要悟到这一步,大概人生也就走到头了吧。 吃完烧烤,颜朝问我:“你想不想去兜风?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座山,景致非常好,我们可以从山脚一路开上去,让山风吹走心里的烦恼;我们也可以一路高歌,让歌声宣泄那些抑郁之气。” “可是,太晚了。”现在都快一点了吧。 “没关系,反正你明天早上没课。我知道你是个好好学生,让你逃课大概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 “那好。”我点点头。 “这就对了。不过,我今晚不是带你白玩,我是在教你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怎样打开一条通道,把那些郁积于心的坏情绪排遣出去。还记得我曾经送给你的三句话吗?你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想起他说的那三句话,其中有一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但把它郁积于胸,则是最愚蠢的一种”,貌似我就是采取了最愚蠢的那一种,不过,他还说了一句“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似乎我也没听呢? 颜朝的司机就在附近,他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又把司机赶走,他说:“我给你秀一下我的车技。” 我坐到副驾上,笑:“我担心你还有一件好多年没做过的事?” “什么事?” “好多年没亲自开车了。” “哈,你怎么把我的台词给说出来了呢?我本来想车一启动的时候,就马上进行感叹的。” 我抿嘴笑着:“你别光顾着说好多年,你开慢点。”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不是,我是觉得安全第一。”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开慢点。” 然而,他哪里开得慢,夜深本就人少,再加上路况十分好,他基本就没低过100码,车子风驰电掣的,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 “你会唱什么歌?” “嗯?” “不是说我们要一路高歌上去吗?” “啊?真的唱歌啊?”我有点窘。 “当然。”颜朝坏笑着,他喜欢看我发窘的样子。 “让我想想。”我认真的想着,会唱什么歌呢,我会唱很多关于爱情的歌,都是穆子谦教我的。在我们知晓彼此心意的那段时间,他常借给我补习之名,两人在房间里听歌,边听边唱,尤其是情歌对唱,当我听他唱着那些歌词,眉梢眼角都是浓浓情意的时候,直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但是,那些歌,显然不适合此时唱。 “想起来了吗?” 我抱歉的笑着:“我好像没几首会唱的歌。” “真的?”他微微皱了下眉,“那我们唱童谣吧,小燕子、穿花衣会唱吧、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会唱吧,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会唱吧,我们就唱这些。” 唱这些? 我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这些你也不会?”颜朝见我不做声,笑得那个欢啊,他是故意逗我的。 “这我倒会。”我本想说唱这些好吗?但转念一想,有什么不好呢,爹爹以前就经常教我唱这些歌曲,重温一下,或许,感觉也不错,所以,我很郑重的点点头,“好,就唱这些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一个美好的夜晚 两人一路唱着童谣和国歌上山了。 我倒是唱得一本正经,颜朝就不行了,好几次笑场。有一次唱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时,几乎笑岔了气,以至于不得不停了车,趴到方向盘上笑了个够。 “子秋,我服了你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啊,你没有笑点的吗?这歌你也能唱得那么认真,那么激昂,好像恨不能去真去抗美援朝。” “是你起的调。”我很无辜的看着他。 “对,是我起的调,我后悔了。你把浪漫美妙的夜晚,愣是变成热血沸腾的表决心大会。” “那我们唱什么?” “唱什么?呃,还唱这个吧,反正你也只会这个,不过,你得让我先笑个够。否则,我开不了车。” 又是一阵肆意的笑声,笑得太放肆,以至于眼角的细细皱纹都显出来了。 我安静得等他笑完。 不过,看他笑得那么开心,自己心里也禁不住莞尔。 车子重新启动。 颜朝大概是想从表决心大会直接开到战场去,于是起了“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调,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除了第一句,后面的歌词他基本记不住,但是我不介意,这些歌都是爹爹小时候教我唱的,虽然隔了十多年,我依然熟悉得很,所以,也唱得格外用心。 颜朝的笑意,就像决堤的水库,已经泛滥成灾了。 车子在一种虽然滑稽但是十分愉悦的氛围中开到盘山公路的尽头。 “这里还没到山顶,我们还要不要往上走?” “上面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不过我不知道路好不好走,虽然今晚的月光很好,但会不会有树荫遮蔽了,我不清楚。” “你没来过?” “当然,这个城市,我以前虽然经过很多次,却从没游玩过。” “那你怎么说这儿景致不错。” “我来的时候做了功课。” “有备而来?” “对啊,难道还奢望问你?” “我很少出去玩。”我有点难为情。 “我知道,上次我就说了,生在古代,你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颜朝取笑道。 “这不好吗?” “没说不好,但是还可以更好,最好做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那有点难度。” “要不今晚我们试试?” “怎么试?” “你跟我下车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下车,月色很好,颜朝拖着我的手,带我一路狂奔,走得正是最后一段登山阶梯。 阶梯是宽而长的青石板,在月夜里闪着盈盈的光,我只觉得身心轻盈无比,几乎是跳跃着把一块块青石板抛在身后,一两百级的阶梯,竟被我们一口气爬完了。 终于到了山顶。 颜朝把手笼在嘴边,朝着空寂的山谷大喊:“你好吗?穆子秋。” 声音在无限广阔的空间里消逝得很快。 颜朝重新喊:“你好吗?穆子秋。” 依旧很快消逝。 再喊:“你好吗?穆子秋。” 我心里一动,也学他的样子,把手笼在嘴边,大喊:“我很好。” 颜朝看我一眼,继续喊:“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我用喊声告诉他。 …… 两人又喊了好久的话,直到嗓子有点疼了,才停下来。 “现在心情如何?”颜朝声音微微有点哑,刚才喊得太用力了吧。 “酣畅淋漓。”我说。 “我这一招好使不?”带着点邀功的性质。 “好使。”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来,坐下。”颜朝席地而坐,拍拍身边,示意我也坐下。 我坐在他的旁边。 “现在才刚三点,我们要不要等两三个小时看日出?还是,我们看一下月亮就下山。” “你想看日出吗?” “我随你。” “那看日出吧。”我说。其实是想和他多呆一会,因为和他在一起,轻松愉悦,而且还有一种亦兄亦父的宠爱,让人舍不得离开。 两人老老实实的等着日出,偶尔聊几句,安宁的氛围,渐渐西沉的月亮,草丛里时不时响起几声虫鸣,一切的一切,平和美好。 我却似乎有了睡意,眼皮竟有点睁不开了,而且,我们在山顶,有风,虽穿了长袖长裤,还是感觉冷。露水打下来,头发也微微有点湿。 颜朝见此情景,便建议下山。 “下次再来看日出吧,今天准备做得不充分,弄不好会着凉。”他说。 我听话的站起来,他依旧牵了我的手,两人一起走下那些青石板。 我走得比较慢,和上山时的劲头完全无法比,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好困啊,困得恨不能走路都睡着。大概是今晚的疯狂,把胸口那股郁郁的气息排遣掉了,所以整个人没像往常那样心思重重,瞌睡因此趁机而入。 颜朝看我懒得没一点劲的样子,问:“要不要我背你?” 我连忙摇头,笑话,再困也不敢要他背,如果时光倒流个一二十年,那还差不多。而现在,一个四十四岁的男人背着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会不会太暧昧了点。虽然我对他的感觉全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点意思,他对我的感觉也不过是把我看作过去的一个影子,但是,瓜田李下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吧。 颜朝也不勉强,陪着我慢慢的走,上山十多分钟跑完的路程,下山居然走了半个小时。 好在阶梯终于走完了,我们终于上车了。 颜朝依旧让我坐到副驾上,他把座椅放下来,又细心的替我扣好安全带。 “你先睡会,我开慢一点,到了再叫你。”他嘱咐道。 我点点头,几乎是下一秒,我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天竟已蒙蒙亮。 我醒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最后的记忆,是颜朝给我扣安全带,是他温和的嘱咐。 很美好的一个夜晚。 我微微侧头,看到颜朝也靠着座椅睡着了。他似乎睡得很甜,嘴角噙着一丝笑,大概,是做了个美梦。会梦见那个她吗?一个惦念着过去的男人,哪怕外表再风光无限,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会孤独寂寞的吧。 我动作很轻很轻的解开安全带,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嗯,虽然睡得沉,但手脚没有完全放开,身子还是觉得憋屈。尤其脖子,有点胀疼。 我左右扭头,活动着脖子,待头扭向右边的时候,才迟一秒的想起刚刚似乎看到一双棕色的眸子和一个大大的笑容,遂又扭了回来。 “你醒了?”某人正看着我笑得欢。 “你继续。”他依旧笑。 我有点不好意思,问:“你昨晚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了,叫不醒。” “有睡得这么死吗?” “当然,被人抬走了都未必知道。我本来想送你回屋子去的,但我记不得路,又不想半夜麻烦傅家公子,只得委屈你睡车上了。” “是委屈了,我现在脖子也疼,腰也疼。”我似真似假的埋怨着。 “啊,你还真以为委屈啊,我可是舍命陪君子陪了一晚。” “是你乐意的。”我轻笑道。 “好吧,是我乐意的,不过,我接下来很乐意送你回家。我八点的飞机,现在快六点了,我还得赶快回酒店洗漱一下,所以,不能陪你吃早餐了。” “那你快走吧,不用送我,我走回去就好了。” “那可不行,现在天还没大亮,我得亲自送你回去,完璧归赵。” 车子启动,一会儿就到楼底。我正要下车的时候,颜朝飞快的抽出一张便签纸,龙飞凤舞的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号码,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我接过便签纸。 “等等,还有,你能不能买个手机,我不想每次找你都惊动你们校长。这次多亏校长家还有个公子,也多亏他的公子和你朋友谈恋爱,否则,我估计就是把校园翻过来,也未必找得到你。” 手机?我勉强笑了一下,我接下来连学费生活费怎么解决还没想好呢?哪还有余钱买手机。不过,我不想跟颜朝说这些,呆会要是说了,他倒是轻轻松松给我买一个,我却又欠一份人情。当初和赵锐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两个人是能走到老的,所以他随便怎么花钱到我身上,我都心安理得的接受。可结果呢,最后以一个那么不堪的结局结束这一切,他送我那么多东西,倒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虽然后来王妈悄悄给我打电话时,我曾拜托她把那个箱子寄还给赵锐,但赵锐收到,难道心里会不难过。物依旧,人已非,总是难过的。 “我要是搬家了就给你打电话。”我回了颜朝一句,便下了车。 心情颇好的上楼,才到门口,钥匙都没掏出来呢,门却猛的朝里拉开了。一脸倦色的皇甫雪颜站在那里,第一句话就是:“穆子秋,你再不回来,有人就要报警了。”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耸耸肩,说:“别看我,要报警的人在里面。”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赫然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男生,一个是傅筠阳,另一个却是小乔。 只是,一贯笑着的小乔,此时的神色,却是严肃得很。 第一百一十九章见了天光的秘密 走进屋子,傅筠阳照例看到我就站起来,说:“你回来了,那我先走了。” 雪颜问:“你要不要睡一会?” “不用,我回宿舍睡觉。”傅筠阳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口。 “呆子。”雪颜跺了一下脚,看我们一眼,“我睡去了,你们自己扯那些恩恩怨怨吧。” 我走到沙发旁站着,问小乔:“你怎么在这?” “我来叫你去跑步啊。”小乔抬眸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 “现在还不到六点呢。” “不到六点吗?”小乔摁亮手机屏幕看一眼,“穆子秋,你也知道不到六点,我还以为你压根就没有时间观念呢?”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变得十分冷淡。 “什么意思?穆子秋,你来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你和一个男人夜不归宿,你什么意思?”小乔的眼里有簇小小的火苗,他原来也不是一味笑靥如花,他原来也是有脾气的。 “你怎么知道?你找人监视我?”我忽然怒不可遏,因为小乔的这句话,让我想起赵锐,想起他通过宿舍的姜瑶,掌控我的动向。难道,这个小乔,他也一样吗?难道,皇甫雪颜,会是第二个姜瑶吗? “监视?笑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穆子秋,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还怕别人知道?” “我做了什么事情?周渔,我今天倒要问问,我做了什么事情?就算我夜不归宿,就算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又跟你周渔有什么关系?”我向前一步,盯着小乔的眼睛。 “有什么关系?穆子秋,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要装聋作哑?”小乔眼里有一丝痛楚, “你也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我努力忽略他眼里的情意。 “我不是执迷不悟,我只是在等,子秋,我已经等了十年,我不在乎再等下去。可是,如果……如果我的等待,只是让你身边的男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而你一直看不到我,或者说不肯给我机会,我不甘心。子秋,我知道你现在只想多个关心你的朋友,我原来也想在这段时间,如你所愿只做个关心你的朋友,可是,我怕我这样的固守本位,会再次让你离我越来越远?那个颜朝,他就是一个发光体,最能吸引渴望光明和温暖的你。只要他一出现,你就晚归,上一次是,这一次又是。子秋,你能明白我心里的那种慌张吗?” 终于说出来了,是吗?其实围在我身边的男生,哪里会愿意给我纯粹的友谊。以前的赵锐,也是一天天变了,现在的小乔,不也一样吗? 异性之间的一份纯粹,从来,是最难求的。 有一天,颜朝会不会也变了?不,或许,不能说是变,因为从一开始,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就不是纯粹的,不过是看到我的身上,有他过去故人的影子。而这样的情怀,会不会更容易演变得不可收拾? 看来是应该和颜朝保持距离的。 我现在渴望友谊,但是害怕爱情。友谊能慰贴我的心灵,但是爱情只会带来伤害,哪怕是像我和穆子谦那样的两情相悦,也是短暂的快乐甜蜜之后,便是漫漫无止境的思念和痛。 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微微叹了口气,说:“小乔,你又何必呢?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又何必这么执着?赵锐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最后还不是一场空?你又何必走赵锐走过的那条路?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有结果。站在你面前的我,你别看外表能迷惑人的眼,但其实是个无心的人。你以为,你去等一个无心的人,会有结果?” 小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我漠然一笑,说:“我去休息一下,今早不跑步了,而且,以后,我也不想跑步了。” “子秋……” “你回去吧。”我说完,便待转身向房间走去。 小乔却不让我走,他依旧坐在沙发上,身子前探,一把拉住我,手臂一伸一缩的功夫,我已经跌坐到他身上。 我有点恼,赵锐喜欢用强,他也喜欢用强,为什么男人都这样,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手上使劲一推,我已离开小乔的身子,侧坐到沙发上,冷冷的看着这个莽撞的男孩。 小乔脸上泛起红晕,但他显然不死心,犹在做最后的努力:“子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你对我的感觉,和对赵锐的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如此笃定?” “因为,那个愚人节,我们在小树林里,我能感觉得到。”小乔旧事重提。 “我都说了,那是愚人节。”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不期然软了一下。那个愚人节,不可否认,当时的我是快乐的。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真的像赵锐说的,我不过是找一个备胎不够,还想再找一个?不,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心动了,因为小乔的阳光,似乎就是我一直渴望的。 “子秋,”小乔看出了我的柔软,头倾了过来,几乎是以一种诱惑我的声音说,“别骗自己,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怔忪了一下,因为这一刻,我们离得这样近。这是我们这么多年的交往中,第一次在一种如此明亮,如此清醒的氛围中,离得这样近。近到,我能看到他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子秋,让我们再来试一试,看看是不是愚人节的缘故。”小乔的头俯了下来,他身上的气息,笼在了我的鼻端。 他在蛊惑我,可是,甚至已经失去了忘却的勇气的穆子秋,还会受到蛊惑吗? 就让他死心得更彻底一点吧。 我睁着眼睛,看他的唇,一点点接近我。 “闭上眼睛。”小乔温柔的说。 他的唇终于覆上了我的唇。 我看到他的眼睛闭上,又倏忽睁开。 我眼里的冷漠伤到他了吧? 小乔惊惶的移开唇。 我们久久的对视。 沉默。 我忽然飘忽的笑了,说:“小乔,我告诉你,我失恋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爱的人是谁?” “是谁?”声音不受控制的颤动。 “他是我哥哥,你知道吗?他是我哥哥,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我名义上是穆家的养女,但实际上,我是穆家女主人的私生女,是一个该死的存在。我七岁时,爹爹因病去世了,把我托付给穆家。穆家的女主人,我应该叫妈妈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打算认我,她从来都讨厌我。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性格不好,所以她不喜欢我,可后来才知道,我是她的耻辱,是她的伤疤,她在刚有我的时候,就恨不能我死,她在生下我才几天功夫,就不顾我的爹爹还在医院,一走了之。可我呢,偏没有死,还阴差阳错,活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她大概是恨我入骨吧,所以,这么多年来,才对我如此冷漠。 “冷漠就冷漠吧,反正我也不是个热心的人,按理两人也能相安无事。总有一天我会长大,会离开这个家,会不再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偏偏,我爱上了穆子谦,爱得不顾一切。女儿爱上了儿子,妹妹爱上了哥哥,这个家乱套了,我的身世之谜,也不得不揭开了。穆子谦离家出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绝望而没有生机。 “但是,后来,因为赵锐去了我家,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可这时光很快就消逝了,我为了赵锐去了深圳,结果却遇到穆子谦,过去近两年为了忘却所做的努力,却都灰飞烟灭。我们住到了一起,虽然用理智控制自己,但是,在要分开的时候,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我们甚至想到了死,不过最后没有死成。所以,我们又决定,彼此再次努力,努力去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我是在那次深圳之行,和赵锐分手的。表面的原因可能是他强迫我,但实际的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够爱他。虽然我一直试图用我全部的心思去爱他,但终究没有成功。 “分手之后,我和赵锐本已无关联,穆子谦也要在国庆期间结婚,偏离正常轨道的兄妹俩,似乎就要回到对的位置。但这个时候,赵锐偏偏又出现了,他本是为了和好,可无意之中得知我爱的是穆子谦,几近癫狂,所有的事情乱得一团糟,穆子谦的未婚妻也知道了这一切。而我的妈妈,为了保那个家,为了斩断这份孽缘,把我赶出了家门,要求我和穆子谦永不相见。她还给我打了二十万,用来买断我们的母女情分。小乔,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真恨不能自己是哪咤转世,可以削肉还母,可以把我身体里属于她的那一半血液,全都还给她,我恨自己为什么有个这样的母亲,我的妈妈,为什么不像爹爹说的那样,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后面,悲愤不能自抑,泪水流了一脸。我心里的这些秘密,我终于可以朝一个人倾吐出来,我只觉得连痛苦都是酣畅的。 第一百二十章我只给你你想要的 小乔大概是被我说的这一切震住了。他没想到我看似冷淡平静的面孔下,会藏了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他伸出手,笨拙的用手掌擦着我的眼泪,声音都不成调的安慰着:“子秋,别哭了,都过去了。即便你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你还有我,还有雪颜,嗯,还有颜朝,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了这么多痛,对不起,我只想着我自己的感情无处安放,我只管吃你和颜朝的醋,我真的没想到其它的。子秋,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逼你,不会再让你为难,我只会给你你想要的。如果你只需要我的友谊,我就只给你我的友谊。” 这个傻子。 我哭得更大声了。 小乔手足无措起来,他的手,无论如何都擦不完我的泪,于是只好不停的叫我的名字:“子秋,别哭了,子秋,别哭了。” “你让她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或许就好了。”雪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她在房里,或许都听到了。 小乔便不再作声,他试探性的伸出手,终于还是把我揽到怀里,让我伏在他的胸口上,哭了个够。 哪怕哭泣,他也要给我找个舒服的姿势。 我哭得几乎是惊天地泣鬼神。 泪终于流完了。 小乔一件蓝白条纹的长袖厚T恤,前面被我哭得湿透了。 待我完全平静下来,雪颜才把我拉起。 “乖,去洗手间洗个热水澡。”她温柔的说。 我有点木的站起来,任她把我领到洗手间去。 “子秋,你洗完澡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早点。”小乔站了起来说。 “子秋,你想吃什么?”雪颜问我。 我没回答,倒是小乔自信的说:“我知道,她最喜欢吃多乐坊的南瓜饼。” “多乐坊,有点儿远,你骑了我的自行车去吧。”雪颜说。 “好,我很快回来。”小乔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雪颜的服务真是十分周到,她给我调好热水,又替我找来换的衣服。等我洗好澡出来,她已经切了满满一盘水果。 “你这个澡洗得可有点久,我都从早市买水果回来了。”她邀功。其实所谓的早市,就在教工宿舍的旁边,来回十分钟搞定。 我笑了笑,用毛巾擦头发。她忙去找了吹风机,殷勤的要帮我吹。 “我来我来。”她把吹风机插上电,一边给我梳头发一边吹,暖风从头皮上拂过,舒服得紧。 吹好了头发,雪颜又叫我吃水果。 “你看,我买了苹果、梨、提子、橙子、还花大价钱买了芒果,话说这个时节的芒果真是贵啊,这么两个,都够我一天的菜钱了。”雪颜把那一盘子水果捧到我面前。 我拿了一片苹果,说:“别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 “什么叫你不习惯,我一直对你这么好啊,只是以前我不擅于表现。呃,现在开始,我知道我们子秋是个缺爱的孩子,对你就会像朋友,像姐姐,像妈妈,像爸爸……不对不对,爸爸这类男性角色还是由小乔,哦,周渔来扮演。子秋,你知道吗?周渔不喜欢我叫他小乔,他说那是高中同学的专利,其实我知道,往细里说,是高中的某个女同学的专利。”雪颜说着说着又没正形。 我被她逗笑了,知道这是她哄我的一种方式。 也许小乔说得是对的,我还有很多关心我的人。 雪颜唧唧喳喳的说着,反正她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专挑最搞笑的说,说到后来,一时没刹住车,还讲了个荤段子。 她说:“某男隐居深山,一日赤身裸体躺于草丛中休息,突然来了个采蘑菇的小姑娘,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最终放弃离开,此男甚爽,第二天依然睡于此,来了个采蘑菇的小熊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6个,7个,8个……” 说完之后,她在那笑得前俯后仰,我在旁边莫名其妙。 不过,显然,我这莫名其妙的样子比笑话本身更搞笑,雪颜看我一眼,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穆子秋,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她问我。 我本来就听得不太认真,雪颜又笑得实在厉害,所以,这个故事,我的确是没怎么听明白,听雪颜这样问起,便老老实实摇头。 “蘑菇啊蘑菇。”她提醒我。 我还是有点茫然。 “5个,5个,5个,5个……”继续提醒。 我终于醒悟过来,脸腾的红了。 雪颜看着我的大红脸,夸张的叫着:“哇,号称年少就开始恋上哥哥的人,居然听这个都会脸红。” 我了解雪颜的个性,她这样无所顾忌的说我隐秘心事,并不是要让我再次伤心,而是她根本就不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就像她刚才讲的那个带色笑话,她也并不觉得其实女孩子讲来,到底还是不妥的,依旧讲得兴高采烈,自然得很。 不过初次听的我,到底还是不太习惯,所以,我换了个话题,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当务之急的话题。 “雪颜,我想搬回宿舍。”我说。 “为什么?是不是嫌我回来的晚寂寞啊,你放心,从今天起,我绝对早归。” “不是,是我钱不够。我把她给我打钱的那张卡寄回去了。”我没说妈妈,只用她替代。 雪颜过了两秒才明白我说的“她”是谁,不过,在一明白过来之后,她差点没跳起来:“穆子秋,你这关键时刻硬气什么啊?她生你不养你,给你钱是应该的啊,你干嘛还回去。真是千金小姐的日子过久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知不知道,你吃饭要钱,买衣服要钱,明年交学费还要钱,你现在把钱还回去,你进行光合作用啊你,你天当被地当床啊你……” “我不是硬气,我只是不想再和她有关联。她几次三番的放弃我,怀我的时候不想要我,生下我不养我,把我领回家不认我,现在呢,为了儿子赶我出门……我不想和一个这么心硬的女人,有什么关联。我只认我记忆里的妈妈,那个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只认那个妈妈。” “好好好,咱只认那个妈妈。老实说,我刚刚在房里听到她让你走的时候,我恨不能冲出来替你去揍她一顿。但是,她再错是她的错,咱别错行不?咱没必要跟钱过不去是不是?”雪颜有点恨铁不成钢。 “已经过不去了。”我说 雪颜拍一下额头,苦恼极了:“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住可以搬回宿舍,但吃呢,怎么解决?” “我手上还有点钱,而且,马上要发奖学金了,够我撑一阵子,至于学费,再看吧,要是实在交不起,就退学或者休学吧。” “周渔肯定不同意的。”雪颜立马否定我的想法,“到时我们一起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我卖装备呗。” “什么装备?” “游戏里的啊,我练了好几年啦,光说卖就肉痛。” “那就不卖,我自己能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你就知道坐图书馆,你能想什么办法?”雪颜最不屑我的书呆子行为,但随即眼珠一转,说,“不过周渔或许行,我听说他现在已经开始给人画图纸了,或许有点小外快。” “那是他的。” “怎么,又硬气了?我们是你朋友,为朋友就应该两肋插刀,还管什么他的你的。哦,对了,你成绩这么好,我帮你找个家教,很多人做这个工作的,据说保生活没问题呢。不过,你这么死板,上课肯定没人愿意听,我得帮你找个男生,让他惦记美色舍不得炒你鱿鱼,嘻嘻。”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连找个家教,也不忘和美色挂钩,看来在雪颜眼里,一定要物尽其用才行。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一会,小乔回来了,他带了我爱吃的南瓜饼,还带了雪颜爱吃的炒面。 雪颜边吃边把我们刚刚说的重复了一遍,小乔一路听着,对我还卡的做法是对是错不置一词,只说:“不用搬回去住了,这个房子本就是个空房,是筠阳……是筠阳一个朋友的,反正你们不住筠阳偶尔也要来照看,你们住了还省了他那份心。” “啊,傅筠阳都没跟我说过。” “你不也没问?” “我脑残啊,租个房我问这房子是谁的?”雪颜嘟囔着。 “你是懒,反正有筠阳替你张罗,你懒得管。”小乔一针见血的反驳她。 雪颜吐吐舌头,笑:“他乐意。” “他欠你的。”小乔白她一眼,亦笑。 我虽然心里还有点不安,想着白住人家的房子总是不好,但也知道若再纠结这个问题,肯定会被雪颜念死。也罢,朋友之间不止要两肋插刀,或许,还要互相沾光,大不了以后把雪颜那个猪窝的卫生也包了——那是一个怎样奇怪的女生啊,住的地方乱得放不下一只脚,可她每次走出去时,愣是清爽洁净,青春飞扬。 我拿起温热的南瓜饼,一小口一小口咬着,熟悉的味道,真的很好吃。 第一百二十一章菟丝花 小乔果真如他所说,只给我我想要的。 他依旧每天早上陪我跑步,下午也让我去看他打球,晚上上自习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不过,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和我保持一种亲而不腻的距离感,这样的一种距离感,让我觉得安心。 神通广大的雪颜,还果真给我找了个家教,而且,这个家教对象,还真是个男生。不过,那个男生太小,才十岁,大概还不太会欣赏美,所以我的美色似乎没派上什么用场,在教了两个周末后,如雪颜所预言的被炒鱿鱼了,炒鱿鱼的原因,也如雪颜所预言的是太死板。 “对不起,孩子可能更喜欢活泼一点的教学方式。”在炒我鱿鱼的当天下午,男生的妈妈礼貌而歉意的微笑着,把一张百元大钞推到我的面前。 那张百元大钞,是我两个周末的报酬,一天二个小时二十五快,最后一天那个男生从里面锁了门死活不让我进去,所以课都没来得及上,故而,我还得找回二十五块。但我口袋里只有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一张五块的,我想了想,找回五十。 男生妈妈笑着推了回来:“不用找了,我也没散钱。” 我歉疚的说:“是我教得不好,拿一半就可以了。” 男生妈妈不再推辞,很优雅的接受了我的课时费打折论。 当我回去把五十块钱拿出来,说是第一次劳动成果改天请大家吃早餐时,雪颜问:“你教了四天就拿了五十块钱?” 我把打折论说了一遍。 她哀嚎着:“穆子秋,你穷大方什么啊,那是你应得的,你管他有没有上课,你去了,来回的车费时间都浪费了,她付你钱不是应该的啊。” 我无谓的笑笑,说:“算了,反正也就50块钱。” 雪颜白我一眼,说:“是50块钱的事吗?是个原则问题好不好?不该要的不要,该要的一分不少。唉,算了,不和你说了,反正过一两年就毕业了,你现在不精明一点,到时去社会上碰个鼻青脸肿。” 不过雪颜说归说,但显然舍不得我碰个鼻青脸肿,这事过去好几天了,她想起来还要继续教训我,听得我恨不能时光倒流,不和她说那打折论。 这个家教丢了,雪颜又紧锣密鼓给我重新找了一个,上了一次课后,第二次上课又被辞退了。不过这次那孩子倒是没有意见,有意见的是孩子妈妈,因为我去上课时,孩子爸爸太客气,给我倒了茶又切了水果,中途还进来提醒我们休息。孩子妈妈认为他心怀不轨,我还在上课的时候,她就和孩子爸爸吵了起来,话说得又大声又难听,隔着薄薄一道门,全进了我的耳朵。那些话,什么色鬼狐狸精,我听着都臊得慌,亏她还骂得出来。 后来实在是受不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孩子妈妈一脚踢开门,几步冲到我面前,说:“你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祸水,补个课都能搞得人家家里鸡犬不宁,我们用不起,你快走,快从我眼前消失。” 我冷冷看她一眼,拿了包直接出门,我听到身后小男孩叫:“姐姐,姐姐……” 然后又听到啪的一声响,想必是他妈妈甩了他一耳光。 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幸福和谐的家。 这一个家教,我一分钱没拿到,还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不过,我没有和雪颜说实情,只说教不好被辞退了。 雪颜泛泛的安慰我几句,又要帮我物色新的对象,我却几乎有了家教恐惧症,不敢再去尝试。 一个连家教都做不好的女大学生,是不是很没用? 好在这时小乔帮我找了个新的工作,是去发传单。 你知道吗?发传单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 我和小乔一人捧着一大撂传单,他发这头,我发那头,半个小时后再碰头,他的已经所剩无几,我的则是所发无几。 “你是不是站在那里等人来拿?”小乔取笑我,十一月的天里,阳光明媚又不炽烈,他的笑容就像树叶上的点点碎金。 “没有。”我看着他笑得那么灿烂,心想若是他发传单给我,我无论如何舍不得推拒的。 “那你去发给我看看。”他依旧笑着,示意我去发。 我便又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因为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愈发放不开,十多分钟过去了,竟是一张也没发出去。 小乔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传单,雪白的牙齿,璀璨的笑容,一声声哥哥姐姐妹妹的叫着,很快就把一撂传单发了大半。 “你真厉害。”我由衷的赞叹。 “人各有所长,你不适合做这个工作。”他的笑容里有疼惜,“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两人去附近的肯德基里点了汉堡和可乐,边吃小乔边跟我分析:“子秋,你知道你为什么发不出去吗?你站在那里,清冷高贵,就像月里的嫦娥,淡漠的俯视人间,给人一种那么强烈的距离感。他们还未靠近你,心里已经有强烈的抵触,所以,你的传单发不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虚心的求教。 小乔喝一大口可乐,笑了,说:“不用怎么做,等下我帮你发完,然后咱们领了钱回家。” “可是,这样的话,下一次,我还是发不出去。”我有点担忧。 “没有下一次了。”小乔的笑敛起一点,说,“你站在那里,我很心疼,子秋,你就应该安静的坐在一个雅致的环境里,而不是这样抛头露面。以后,你就安心的上你的自习,拿你的奖学金,学费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再不济,还可以申请贷款,大不了以后毕业工作再还好了。” 我吸着可乐,没作声。好像赚钱的事,我没一样做得好的,我不是黄连生的女儿吗?那个腿残疾了都能养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男人的女儿,难道在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后,就失去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了吗?或许,不是失去,而是从来没有过。以前有爹爹,后来又有穆子谦和爸爸,然后是赵锐,现在又是小乔和雪颜,我好像一直要依附着别人,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下去。 是菟丝花吗?总要依附在别的植物上,才能得以生存? 我的情绪有点低落,为自己看不清的未来。总有一天,小乔和雪颜终究要离开我,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而我,要怎么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忽然想抓住些什么东西,对面小乔的那张笑脸,是我想要抓住的吗? “怎么了?子秋。”小乔看我怔怔的样子,问。 “小乔,我是不是什么也做不好?”我拨弄着吸管,声音低低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发不了传单,就做不好其它的事情吗?” “我家教也做不好的。你知道不,我的第二份家教,几乎是被人赶出来的。”没有和雪颜说的事情,却忍不住和小乔说了。 “为什么?”小乔略略有点惊异。 我把过程复述一遍。 小乔听得脸上的笑容全部隐去,手都握成了拳。 “子秋,我明天去帮你把课时费要回来?”声音有几分冷厉,和平时笑着的小乔,全然不同。 “不要,我不想再去招惹那家人。”我看小乔生气了,有点后悔把这事说出来。 “没关系,我不会去惹事,更不会和她对骂,我只是去把你该得的要回来,我不能让别人这样欺负你。” “可是……” “没有可是,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以后,雪颜要是还给你介绍什么家教,不要去。你就上自习,拿奖学金,这才是最能体现你价值的一件事。你还从来没拿过特等奖学金吧,那个可比一等奖学金多出整整三千块,三千块,你得上多少课时才赚得出来?” “那个一个系才一个名额。” “那你就争取这一个名额。” “我……我没有信心。” “我对你有信心。” “小乔……” “相信我,子秋,你能行的。”小乔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的神色,仿佛是他在下决心拿一等奖学金。 我在那种坚定里,渐渐觉得心安,或许,我真的能行呢?我能从一个高中的差生,经过努力勉强考上了大学;我能从一个从没得过奖的人,通过天天坐图书馆拿到一等奖学金;难道,我就不能从一等奖学金,再努力一把,拿个特等奖学金? 小乔都相信我,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穆子秋,你能行的!虽然你做不了家教发不了传单,虽然你资质平平悟性不高,虽然你心思复杂难以静心,但是,你有一股韧性和执着,你愿意付出时间和汗水,所以,你能行的!而且,不只是拿特等奖学金能行,就是不做一棵菟丝花,你也一样能行,不,是一定要行! 这个世上,不管是谁,都是不能永远依附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手机事件 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我终于放弃了一般大学生谋生的手段,重新全副心思的回到了图书馆。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份折腾里,我竟意外收获了一份心静。 周末的时候,再次安安静静坐到图书馆里,不用惊惶的想着怎么备课,怎么让那调皮的孩子听课,不用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个人体模特一样供人观看,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而且,我的失眠症,似乎也轻了很多,晚上睡不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发梦魇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因为一心一意想着成绩更上一个台阶,睡前,我都会再看一会专业书,一直看到撑不下去才睡,这一睡,除了偶尔的惊悸,我一般能睡到天明。 一切似乎都有了好起来的迹象,暑假里的事,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有时浮光掠影的在我脑海里闪过,也都是一些十分模糊的片段。 只是,我对小乔的依恋,却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看窗外的天,若是没有下雨,心情就会十分愉悦,以比平常快的速度洗脸刷牙,一般能提前三到五分钟下楼,不过,就算我提前的再多,小乔也会比我更早的站在那里。 “早,子秋。”他的笑容,是这一天里第一缕照进我心里的阳光。 我亦笑着说早,然后两人肩并肩,一路慢跑着到操场,偶尔轻声细语交谈几句,这时的我,心情就像舒展在高远天空中的白云,从里到外透出一种惬意感。 但也有不惬意的时候,那就是雨天。起床时,若是看到窗外下雨,心情就会像那雨丝,湿漉漉的牵扯着,总觉得在惦念什么。 似乎是因为不喜欢下雨。 不过,比我更不喜欢下雨的,则是雪颜。 因为六点,小乔会准时打电话过来:“雪颜,你去告诉子秋,今天下雨,不用跑步了,你让她再多睡一会。” 雪颜美梦被惊,几乎是要炸了,她会蓬着个头,半闭着眼睛晃到客厅。 “穆子秋,我求求你了,我们一起节食省钱,你去买个手机吧,要不我会被周渔的夺命追魂CALL给CALL死的。我昨晚二点才睡,六点给我打电话,这不要我老命吗?” 我微微有点歉疚,说:“我让小乔以后下雨不要打你电话。” 可小乔哪里肯听,下一回下雨,他依旧打过来,如此几次,雪颜终于投降,她戒掉了睡前躺在被窝里给傅筠阳发骚扰短信的坏习惯——当然是骚扰短信,傅筠阳是个和我一样生活规律死板的男生,每天不会晚于十二点睡觉,但雪颜却从没有早于十二点睡觉,偏这妞还矫情得很,睡前总会发一条肉麻短信,还要求傅筠阳必回,大概,只有爱对方到骨子里去的人,才会容许这样任性的坏习惯吧。好在小乔解救了傅筠阳,雪颜为了第二天不被打搅,会早早的把手机放在客厅,她说,她不要接电话,她不要在睡梦中接电话。 不过后来我还是买了个手机,原因却不是因为雪颜,而是傅筠阳。有一次傅筠阳来出租屋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问雪颜:“你现在睡得早了?” 雪颜正在啃梨子,含糊的应道:“哪会?还是老样子。” “哦。”傅筠阳的这一声哦,拖着长长的音调,充满着无限的疑问。但雪颜正在和那个硕大的梨子奋战(她有一个奇怪的理论,梨子从不和人分吃,说是分离,而每次买的时候,她又挑最大的买,吃得时候,又总抱怨现在的梨子太大),显然没领会“哦”后面的精髓。不过站在一旁的我,却难得的聪明,竟一下子明白了是半夜短信的结。 于是,第二天,我就去学校外面的那条商业街上买了个摩托罗拉的宝蓝翻盖手机,不贵,但也不便宜,加上卡整整一千块大洋。 “放心吧,美女,这款手机,你去其它地方买,最低要一千八,我们是店面小,租金低,再加上你长得漂亮,所以才这么优惠的价格卖给你。”卖手机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声音尖细,头发染成很淡很淡的黄色,又挑染了几缕酒红,披到了肩膀那里,若不是他的喉结实在凸出,我不敢相信他是男的。 我原本嫌那手机贵,但禁不住他的热情,最后还是买了。结果买回来后,随便刮一下手机壳,就是一条明显的划痕,那蓝色的颜料,直接聚在指甲盖那里。 雪颜见了,点一下我的脑门,气恨的说:“穆子秋,你这么大的一笔开销,难道不该征询一下我或周渔的意见?居然直接去商业街搞定?你是对自己自信呢?还是对这个社会自信?你在这学校好几年,难道不知道那里就是一个卖水货假货翻新货的地方?就凭这翻新技术,两百块钱到顶了,你居然花了一千大洋,现在好了,不吃不喝两个月才能省回来。” “那现在怎么办?”我听雪颜这么说,心里郁闷得不行。 “还能怎么办,用着呗,你就当是花了一千八买了个正品。” “不能退吗?”我还抱着点侥幸心理。 “退?”雪颜挑挑眉,“子秋,你是有多天真呢?还是有多无邪?你拿什么去退?你有发票吗?没有。你有收据吗?没有。你什么都没有,难道还奢望人家承认手机是他们卖的,那条街上卖手机的可不止一家。” 看来只有自认倒霉了。 我怏怏的摆弄着手机,心里十分难过。是这个社会不适合人生存呢?还是我不适合这个社会? 雪颜很快把这件事告诉了小乔,小乔在图书馆找到我,问清楚卖手机人的特征,轻巧的说:“没关系,我能帮你把钱要回来。” 我真是十分欢喜,当即表示要和他一起去,但小乔说:“不用,你上自习,把手机给我,我去就行。” 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小乔果然搞定了这件事,他把原来的手机退了,另外买了个白色的诺基亚手机给我,同时给我的,还有五百块钱。 “那个手机我帮你退了,给你另外买了个水货的,质量比翻新货好点,当然也贵点,花了五百块。”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接过那白色的水货,小巧精致,比原来的漂亮,更重要的是,还便宜了一半,遂高兴得眉梢眼角都是笑。 小乔看着我笑的样子,有点呆,他说:“子秋,你就应该这样笑。” 晚上回到住处,雪颜已早早回来在那打游戏,虽然知道她最恨打游戏时有人打搅,但我抑制不住内心欢喜,愣是拖着她看新手机。 “你看,小乔给我换了一个,原来的那个他退到钱了。”我喜孜孜的说。 雪颜白我一眼,拿过那手机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对着灯光看,背着灯光看,然后古怪地问:“小乔跟你说这也是翻新货?” “不,他说是水货。不过,雪颜,什么是水货?” “水货嘛……”雪颜再端详一下那手机,似笑非笑的说,“水货就是你这样的,分不清真假好坏,手里捧着块好玉,却愣是把它当顽石。” 我知道雪颜又在比拟借喻了,不过心情好,懒得和她计较,只说:“我很喜欢这手机,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我都觉得比那蓝色的好看多了。” “你当然应该喜欢,天知道这是一片多大的心意。”雪颜耸耸肩。 “你什么意思?”我微微有点疑惑。 “我的意思,是小乔给你换这手机,肯定是舌灿莲花花言巧语语短情长长袖善舞……费了不少口舌,可不是一片很大的心意?”雪颜玩起了成语接龙。 “是吗?”我不是很相信,雪颜刚开始肯定不是这意思。不过,不是这意思,会是什么意思呢?我心里隐隐不安。 “当然是。穆子秋,你和傅筠阳一样的,都是不通人情事故的呆子,还好傅筠阳这个呆子碰到了我这个聪明人,可你这个呆子呢,碰到的却是小乔那个傻子。呆子和傻子在一起,估计就只能演绎一幕亦嗔亦叹的呆傻剧了。唉,也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可怜可怜,让你们谁先开窍。”雪颜又神经兮兮的感叹。自从小乔说过只给我友谊后,她已经很久没在我面前说这些意有所指的话了,何以,今晚,会如此反常? “雪颜,你……”我欲出口相询。 “别问我,穆子秋,问你自己。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不过呢,既然你选择装傻,周渔又愿意配合你装傻,那你们就装下去呗。反正是两个人的游戏,又不妨碍谁?虽然我在旁边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但实在是你今晚太刺激我了,过了今晚,我继续装聋作哑。”雪颜竖起一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穆子秋,不能因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穆子谦。” 我心里一热,面上却冷冷的,说:“雪颜,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 “OK,当我没说。”雪颜耸耸肩,继续去她的游戏世界里遨游。 我站在她旁边,有那么一瞬,似乎失了心神! 第一百二十三章冰糖葫芦 时间在小乔不着痕迹的关心中过得很快,转眼圣诞就要到了。圣诞算得上是皇甫雪颜和傅筠阳的定情日,所以早在几天前,雪颜就得意洋洋的给我下通告:“子秋,这个圣诞节,我们将过得非比寻常。为了看到真正的雪,筠阳要带我去东北,他已经把全副武装都准备好了,我只要带上我自己就行。” “那多好,终于不要亲自喷雪花了。”我看着她幸福的模样,故意取笑她。 “嘿。”雪颜贼贼的笑着,“其实我倒想再亲自喷一回雪花,那是多么有纪念意义的一件事啊。” “那你到时喷就是了,真的假的一起来,傅筠阳那呆子肯定……。”因为雪颜天天在我面前呆子呆子的叫,所以我一时竟也脱口而出。 “专利。”雪颜不满的朝我皱皱鼻子,说,“呆子是我的专利。” 我低头笑,两情相悦的爱情,从来都是最幸福的,一声呆子,都包含着无限的情意。 雪颜在离圣诞还有四天就出发了。她走了后,屋子竟冷清的不像话,到处都是寂寂的气息,门窗都关上了,偶尔打开通风的时候,觉得空气里吹过的都是呜呜的悲鸣。 真是奇怪,雪颜即便住在这里,除了晚上,其它时间也很少看得到人影,何以她连着离开几天,竟让我觉得如此不安,甚至,是心神不定?我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是因为一个人住吗? 在这心害怕的驱使下,即便觉得有打搅人家两人世界的嫌疑,我还是给雪颜打了个电话,电话中她的声音几乎是亢奋的,她说她看到大片大片的雪,看到晶莹剔透的冰雕,看到一个苍茫宏伟的世界……她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惊叹,那么的富有张力。她清脆活泼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我耳边,把我都感染得嘴角溢满了笑。 挂了电话,我似乎心安了很多。 平安夜是小乔陪我一起过的。其实也说不上是陪,不过就是两个人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依旧是他在楼下,我在楼上。他从不和我一个自习室,我曾提议给他在楼上占个位置,他开玩笑的拒绝了:“那不行,我既然把大好时光用到上自习上,就得专心致志,离你太近,容易心猿意马。” 我知道他是有意的保持一种距离感,让我不至于太有压力。 这段时间以来,在这方面,他一直做得非常好,让我的心舒缓、安宁。就像走在一条长长的山道上,一路的山风、树荫相伴,但又不觉得空寂孤独,因为你知道,在不远处,总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守候。 我喜欢小乔这种平和的守候。 这一个晚自习,我比平时早了半个钟收拾书本,到了楼下,从窗户那看过去,小乔依旧坐在惯常的位置上,头略略低着,微微凝着眉,似在思考什么。不过,他的眉很快展开了,笔尖在纸上飞快的划着,想是解开了一道什么题。他很快写完,停住笔,脸上浮现招牌的笑容。 我看到他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小乔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我的。 他怔了一下,但随后,那个笑容,扩得更大了,日光灯莹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没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可我竟生出种烟花般绚烂的幻觉。 小乔的笑容,从来都是最好看的。有时我甚至想,如果要用花来形容他的笑,用什么花好呢?雏菊太素,鸡蛋花太雅,芙蓉花太艳,兰花太娇……那用什么花呢?这样一种能让人沉迷的笑容,或许,就像那罂粟花,美到极致,然而,却是有毒的。而且,还是一种慢性毒,它会让人不知不觉就无法自拔。我忽然想起,每晚睡前,会情不自禁跟脑海中的那个笑容说晚安,这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我竟全然不知。仿佛,在某一个晚上,那个笑容,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自然得就好像人需要呼吸一样。 难道,我已经中毒了? 不敢再想下去。 有的毒,一生中一次就够了。 我和穆子谦,今生或许已经无望,但我们还可以期待来世。来世里,我们不做兄妹,只作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在最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路相扶相携,从如墨青丝走到白发苍苍。 我好像已经向命运屈服了,渐渐很少想过去的事,哪怕是夜里,穆子谦走到我的梦里来,我也能很清晰的记起他是我的哥哥,在幻境中也克制的和他保持距离。若在从前,我是会和他在那样的虚幻里,缠绵悱恻的接吻、拥抱、甚至,做我们现实中不曾做过的事情。从前的梦,是香艳的、甜蜜的、一旦醒来,就痛彻心肺。而现在,则是理性的、疏离的、即便有痛,也是隐到了骨血里面,轻易是触摸不到的。 放弃今生,期待来世,这到底是放下?还是另一种执着? 我对自己笑了一下,这个答案,可能,我一时也找不到。 小乔看我站在窗外,便收好书本走了出来,问:“怎么今天这么早下自习?” 我说:“今天是平安夜啊,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以为你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对这些洋节日没兴趣。” “我有兴趣的,我喜欢节日里的热闹。” “哦。” “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唔,我肚子有点饿了,请你吃麻辣烫怎么样?”这么冷的天,吃下一碗热乎乎的麻辣烫,该是很美妙的事吧。 “好啊。”小乔很爽快的应着。 两人肩并肩走出校门,看到有人举着冰糖葫芦在卖,我便也想买一串,小乔说:“别买吧,这个吃下去凉冰冰的。” “可我忽然好馋。”我对小乔笑着,带着点小小的祈求。 “那你吃一个,解下馋就可以了。”小乔颇有点无奈。 “嗯。”我要上前去买。 “我来。”小乔先我一步。 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舔一下,甜丝丝的,竟让我想起小时候吃的辣子糖。不过,辣子糖是从外甜到里,冰糖葫芦,却是酸里面裹着甜,甜里面又透着酸。 我果然只吃了一个,大冬天里,吃这玩意的确很冰。 “给我。”正在我看着剩下的四颗山楂不知是继续拿着还是该扔掉时,小乔伸手过来。 我听话的递给他。 他接过,很自然的一口咬下去。 我心里一热,撇头不敢看他,恍惚记起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我总是把不喜欢的菜挑给他,他亦是十分自然的吃下去。可那时,我并不觉得别扭,何以此时,我竟觉得他那一口,就像咬在我的唇上。 心里似乎有了杂念,不能像从前那样纯粹的对待他。那次愚人节,到底,还是改变了什么? 小乔很快就把山楂吃完了,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接过擦了下嘴巴,但有一点糖屑,沾在了嘴角下方。 “这里还有。”我指着自己的嘴角,示意他。 他擦了一下,却擦错了方向,是在左边,他擦到右边去了。不过,或许,这不能怪他,因为我是和他对面站着,指的正是自己的左边。 “错了,这边。”我纠正道。 他又擦了一下,这次却偏下了一点,还是没擦到。 “还要上去一点。”有时候,我的耐心似乎出奇的好。 小乔不干了,他往我面前走近一步,说:“你替我擦了。” 我本能想拒绝,但看到他孩子般赌气的表情,看到他坦荡荡的眸子,想着或许是我想多了,苏东坡的牛粪论和佛印的如来说,教育我们不要以几心度人心。所以,我伸出手,替他拈那小小的糖屑。 糖屑是拈掉了,但小乔脸上的笑容,却在我手碰到他脸的瞬间,扩得无限大。 “子秋。”我听他情意绵绵的叫我。 脸情不自禁泛起红晕,颇有点又羞又恼。早应该知道他是耍我的,可还是,唔……算了,不和他计较。 “子秋,你生气了。”小乔侧脸来看我的表情。 我没理他,把脸转到另一边去。 “真生气了?”他的身子却又转了过来,依旧和我面对面。 “没有。”我有点闷闷的。 “没有你笑一个。”耍无赖啦。 我咧了一下嘴巴。 “这样笑。”小乔做示范,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这次我连嘴巴都不咧了。 “这样,看我,这样。”小乔再接再励,又多露出了两颗牙齿,整个脸部表情,呈现出一种十分滑稽的模样 我没撑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这才对嘛。”小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说,“为了博你一笑,我腮帮子都疼了。” “活该。”我说,但脸上的笑,愈发泛滥开来。 这是不是有点打情骂俏的嫌疑。 可是,这样的氛围,实在太多温馨轻快,以至于我都不愿去想在这背后,是不是藏着男欢女爱的情愫?我只留恋这一刻,身边的这个男孩,带给我的会心一笑。 呆子也罢,傻子也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的游戏,那就玩下去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往事犹可忆,此情不可追 平安夜我和小乔在外面溜达得很晚,我们吃了麻辣烫,又去了溜冰场。因为是节日,溜冰场营业到一点,不过,在快十二点时,我和小乔走了出来。 经过商业街的时候,小乔去买了几根荧光棒,形状像镯子一样,能戴到手腕上。 “你戴上去。” “干嘛?” “好看啊,等下走到暗处,发着荧荧的光,很漂亮。” 我于是把荧光棒戴到手上,果然,穿过商业街,到一条比较暗的路上时,手腕上流光溢彩,美丽非凡。再看我前前后后的人,大多也或举着或戴着这玩意,把一条小道点缀得如同舞台。 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我和小乔安静的走着,跟着我们的,还有一路流光。 第二天周五,也是圣诞节,我就早上两节课,上完之后就去图书馆了。小乔除非有事,否则白天他很少来找我,他爱玩、朋友又多,现在据说又在帮人画图纸,所以时间一般都排得满满的,顾不上我。不过这样最好,我们早晚能见面,中间又有一大片时间对彼此而言是自由的。我的那种亲而不腻的感觉,大概就是来自于此吧。 我在图书馆复习下周要考的一门专业课,反反复复的在心里默诵,亦或把一些要点写在本子上。我复习得很认真,根本没意识到有个人影站在我的身边。不,确切的讲,我知道有一个人影从前头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停下,不过,我以为是旁边座位上的人,所以并不在意。可是,那个人影停得实在太久了一点,所以,当我复习完一章的时候,忍不住抬起了头。可这一抬头,却差点没把我惊得从凳子上摔下来。 这个人影,居然是赵锐。 我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却又马上意识到是图书馆,遂用手捂住嘴,硬生生把那惊叫声咽了回去。不过,饶是这样,周边的人,还是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投了过来。 我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顾不上收拾书本,直接向门口走去。 赵锐在后面跟上。 我们在图书馆大门口站定,彼此对视一眼,就这一眼,已经让我震撼得不能自已。 眼前的赵锐,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 他五官本就深邃,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略厚,现在因为瘦得太厉害的缘故,愈发显得一张脸上就剩五官了,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我不忍再直视下去,只低头看着地面,问:“你怎么来了?” “我们能找个地方吗?”嗓子很干,声音就好像黏在喉咙里,以前那个清越温润的声音,到哪里去了。 心隐隐有点发痛,他虽然伤害过我,可是,到底是因为爱。而且,事情过去这么久,当初的恨意已经渐渐消散,记住的,是那个护城河边少年的好。 “好。”我说,“你吃饭没有,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你饿了吗?” “没,不过,你不饿吗?”我看着他几乎深陷进去的眼睛,心想这个样子,应该多吃点东西才行。 “我没胃口。”赵锐摇摇头,“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最好是安静一点的。” 安静一点的,那去哪呢?我住的地方倒足够安静,可是,以现在我们的关系,显然不能带他去。那还能有哪呢?吃东西的地方总是吵的,而且他也说没胃口…… “我们就在校园走走吧,我都还没好好的看过你的学校呢?”赵锐没待我想好去处,先说出他的建议。他的确是没好好看过我的学校,每次来找我,也就走了从大门口到宿舍,再从宿舍到食堂那条路,其它地方,几乎是没去过的。因为,我们每次在一起,几乎都是腻在旅店里。 两人并肩往操场那边走去,现在天冷,又是上课时间,那边人少。 风有点呼呼的。 赵锐穿的是大一时寒假时我给他买的一件烟青色短大衣。当初他本是陪我去买鞋子的,路过一家男装专卖店时,我看到模特身上穿了这件衣服,觉得好看,就问:“你要不要试试?” 他便进去试了试。他个子本就高,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型,这件大衣穿在他身上,愣是把他衬得玉树临风,卖衣服的更是连连夸赞,直说他穿了比模特还好看,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我也觉得好看,便建议他买了走。 可他看我一眼,不置一词,把那衣服脱了,也不拉我,一个人走了先。 我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跑几步跟上。 然后我们去另一个专卖店看鞋子,他像往常一样去给我买单,卖鞋子的女孩就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你试鞋子的时候,他都帮你脱鞋,现在又去给你买单。这样的一份心意,让人好感动哦。” 我大概是被她那句心意触到了点什么,想起刚才的那件衣服,或许,他不是不喜欢,而是,他希望,那件衣服,会是一份心意? 应该是这样吧。 我站起身,对女孩说:“我出去几分钟,我男朋友来了,你让他在这等一下。” 然后,我几乎是小跑着到那个男装专卖店,以最快的速度买下那件衣服,待我回来时,赵锐脸上有点着急,问:“你去哪了,怎么也不等我?” 我有点得意的把装衣服的袋子举到他面前,他看一眼,脸上浮现欣喜而感动的笑容。 这件衣服,应该是我第一次郑重其事给他买的礼物。 而今天,他穿着前来,其用意,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唉,何必呢? 我心里默默的叹着。 到了操场,因为四处都是空旷的,风似乎更大了,带着浸骨的寒意,直往脖子里钻,好冷。 我有点后悔往这边走了。 或许,就应该去找个饭店,看能不能找到包厢,虽然两人坐在硕大的包厢里有点滑稽,但好过这样的冷风。 “我们去那边吧。”赵锐看到风这么大,指着操场上的主席台说,“那里应该能避风。” 我点点头,那高高在上的主席台,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两人走了上去,这是一个三面围墙、头上加顶的地方,虽然有风的呜呜声,但是没有风能吹进来。 我和赵锐面对面的站着,彼此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空气里流动折着尴尬又不安的气氛。 良久,还是我先开口,不过,问的却是废话:“你请假了吗?” “嗯。” “最近学习紧张不?” “还好。” “什么时候放假?” “年前。” 何止问的是废话,答的也是废话。 不过,几个一问一答的回合下来,连废话都找不到了。 于是再次陷入沉默。 久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我们会在沉默中结束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 但终于没有。 赵锐主动开口了,说的却是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大概这几个字,要说出来并不容易,因此愈发紧地黏在喉咙那里,但还是被生生撕了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痛、压抑、嘶哑、愧悔。 我无意识的踢着地面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石子,尽量平静的说:“都过去了,我都忘记了。” 大概,是我这声“忘记”刺激了赵锐,他音量稍稍高了点重了点,叫了一声:“子秋。” 我抬头看他。 他眼里的痛楚没加任何掩饰:“子秋,就算是恨,是伤,是痛,你也忘记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忽然感觉很恐慌,这样痛苦着的赵锐,总让人觉得恐慌。就像一个气球,你看着它被吹得那么大,若还在继续吹,它很可能在下一秒爆裂的那种恐慌。 赵锐就是一个这样的气球,可我不敢做那个吹气球的人,因此,我小心翼翼的说:“没有,当然还记得。哦,我是说,我记得的不是后面那些不快,我记得的,是一开始你对我的好。” “记得我的好吗?子秋,我也记得你对我的好,无法忘记。”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就像这件衣服,子秋,你还记得吗?” “赵锐……”我很想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都要有个新的开始。可看他的样子,还是没有说出来。忘记两个字,写起来那么容易,但是做起来,却那么难。就好像蛇蜕皮,若没等到那个时间,硬生生蜕下,且别说那皮肉撕离的痛,会是怎样的痛?就算能忍下那样的痛,也未必能把那层皮撕下来。 我从不怀疑,赵锐对我的爱,会比我对穆子谦的少。而我,从高三那年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忘记,可到了现在,却依然还记得。虽然这种记忆,不像从前那样困扰我的身心,但那是因为我已经把希望放到了来生。而赵锐呢,他大概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不是没有忘记,是不愿忘记,不肯忘记,或许,每一天,他都把那份爱的记忆笼到胸口上,反反复复的回味着、思念着,所以,才会把自己,弄到今天这样形销骨立的境地。 他到底知不知道,往事已逝,无情可追? 第一百二十五章选择 这样的赵锐,让我心疼、悲悯。 我能理解他,可是,我却帮不了他。 失恋是一个人的事,疗失恋的伤,更是一个人的事。 或许,只有等待,等到能自然蜕皮的那一天,然后重获新生。 然而赵锐却不愿等待,他不想重获新生,他只想重续前缘,他忽然走近我,很近,近到他嘴里的热气,全部喷到我的脸上。 我后退一步,他又前进一步,我再后退,他再前进…… 我的身子抵到了墙,终于退无可退了。 “赵锐,你要干什么?”我努力镇静着,可尾音,还是有点颤抖。 “子秋,原谅我,不要离开我。”赵锐两手撑着墙壁,把我圈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似在防止我逃跑。 “那是不可能的。”我说,但在接触到赵锐那种尖锐带着棱角的视线时,心中的恐慌几乎不可收拾。人们常说目光像刀,原来,当一个人有着强烈情感的时候,他的目光,是能凝结成有形的物体的。此时的赵锐,他眼里就有一把刀,一把温柔的刀,如果我屈服了,同意和他在一起,那把刀,可能就会化作倾世的温柔,给我无微不至的爱;如果我拒绝了,那把刀,就会成为真正的利器,割得我遍体鳞伤。 “子秋,不要说不可能。一切都是可能的,只要我爱着你,一切都是可能的。”赵锐梦呓一般的低语。 “赵锐,你何必骗你自己。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你爱不爱我,而是,我爱不爱你。”我虽然恐慌,但是,却依旧不想屈服。我不能因为他的痛苦,就和他在一起,那样,只会是又一个可怕的轮回。 “我知道。”赵锐在听到这句话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有过激的举动,只是苦笑一声,说,“我这次过来,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现在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不会去在乎你爱的是谁。子秋,如果你爱你哥哥,你就爱他好了,可是,请允许我,能留在你的身边,一直爱你。” “你……你疯了。”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没有疯,我只是很痛,很痛很痛,穆子秋,我实在受不了分离这种锥心之痛,所以,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可以不计较,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逼问你,我也不会再强迫你,我只求你,能安静的呆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 “不……” “为什么不?我已经退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要说不?”赵锐忽然竭斯底里起来,“穆子秋,你到底有没有心,你不爱我,我不计较,你不愿把自己给我,我也不强迫,我已经退了这么多,爱得这么卑微而别无所求,你为什么还要说不?” “赵锐……” “不要再这样叫我。我讨厌你这样叫我,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我,冷硬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瓜,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你若有我,怎么可能从来就没有亲昵的叫过我一声。” “赵……”那个“锐”字终于没有吐出来,他那杀人的目光,让我的心瑟缩成一团。 “子秋,乖,叫我锐。”赵锐忽然温柔下来。 我摇摇头,反复无常的赵锐,是不是离失控不远了。 我想逃。 我真的逃了。 我身子一矮,就从他的腋下钻了出去。 他居然没动,也没来抓我。 我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的神情,就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所有生的气息都被抽空了。他站在那里,扭头看着我,手依旧撑在墙壁上。 “穆子秋,我的爱,就这么可怕?”他像在问我,又像在问他自己。 “对不起。”我丢下这三个字,匆匆跑下阶梯,我不敢再呆在那里,不敢看那样的赵锐,我不知道,下一秒,我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屈服? 可我才跑了一半,就听到身后重重的脚步声,赵锐他追了上来。 我害怕他追上来。 所以,我几乎是一步几个台阶的飞跃而下。 和小乔跑了两个多月的步,是不是就练就了身轻如燕的本领? 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赵锐他到底是男生,有心追我,我又哪里能逃得过。 只有最后四个台阶了。 我试图一步跨完, 哪知,赵锐在这个节骨眼上,追上了我,他伸出手,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我被这力量一带,身体失去平衡,竟往一边倒去。 “子秋。”赵锐大急,另一只手试图来拉我。 但是来不及了。 我倒了下去,接着,像个球一样从那几个台阶上滚了下来,骨碌骨碌的,滚完台阶还意犹未尽,又继续在平地里滚了几圈,直到快到跑道旁边,才停了下来。 我刚一停下来,就被一个人抱起。 我滚得晕晕乎乎的,双耳轰鸣,胸口有股浊气在那乱窜,难受得很。 勉强用力睁开眼,却看到小乔急切的一张脸,还有那蠕动的唇,他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听不到声音。 难道出现了幻觉? 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不应该是赵锐吗? 我用力推一下眼前的人,不管他是赵锐还是小乔,都不能保持这样暧昧的一个姿势。 不过抱着我的人显然不打算松手,他唇又动了一下,这次我听到一点点了:“子秋,你要不要紧?” 很细微的声音。 耳朵里的轰鸣,似乎渐渐褪去。 那些被晃荡过渡的脑髓,正一点点回归原位。 “子秋,你说话啊。”小乔的眼,似乎有点潮红。 我勉强笑了一下,说:“扶我起来。” 听我出声,小乔似乎放心一点,他换一个姿势,双手放在我腋下,半扶半抱把我托了起来,但双手,依旧紧搂着我不放。 “痛不痛?”他问。 我摇摇头,唔,不能摇头,一摇那些脑髓似乎又要移位了。 “没事。”我说,眼睛向台阶的方向看去,看到赵锐离我三步开外,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浮着莫名的笑,眼里带着深切的哀,那样的神情,让人不敢多看。 “周渔,你终于要背信弃义了是不是?”很轻的声音,却有一种刻骨的寒。 “我没有,赵锐,你忘了,你和子秋,早已经分手。” “分手?哈,是,我们是早已经分手。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无数次祈祷,而今终于如愿以偿?” “赵锐,我没你想得那么卑鄙。” “没我想得那么卑鄙?那你告诉我,要怎样,才算是卑鄙?背信弃义不卑鄙?挖朋友墙角不卑鄙?你一直守在穆子秋身边,难道不是心作它想?你能当着我和穆子秋的面说,你从来都是胸怀坦荡,不曾有过一丁点儿邪念?哼,你不敢吧。周渔,我真是看错了你,枉我当初那么信你,把子秋托付给你,让你照顾她,可结果呢,每次我和子秋闹分手,你不仅不从中调和,反而趁虚而入,表现你无与伦比的关心。你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把子秋的心争取过去,一点点一点点让她离得我更远。” “我没有。赵锐,我答应你的事,我每一件都做到了。尽管有些不是我情愿的,可是,只要子秋选择你,我就尊重她的选择,我从来都只希望她快乐、幸福。只要你能给她这些,我怎么可能去做它想。” “那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给不了了,你要取而代之了?”赵锐冷笑着,眼睛盯着小乔搂着我的手。 我再次用力推了一下小乔。 这一次,小乔松开了,他看一下我,又看一下赵锐,说:“我是想取而代之,但对象不是你,而是子秋真正爱的人。” “你……” “赵锐,你早就明白,子秋爱的不是你,是不是?但是,你一直不肯放手,一直试图把子秋禁锢在身边。你那时以为她爱的是我,便不停的试探我,用兄弟情谊来压我。而我,为了这份兄弟情,一点点退让,一直把这份心意深藏起来。我以为,你是能给她幸福的,只要你能给她幸福,我也不在意做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除了在她中毒的那段日子,我一直不敢十分靠近她,都是远远的,远远的看着。可结果呢?你被你的心魔啃噬着,不信任她,也不肯等待,越来越疯狂,终于把她越推越远。你们走到今天,不是子秋一个人的错。” “那是我的错?是我不让她爱我?是我要她远离我?是我把她推向她哥哥?周渔,你说得轻巧,若你爱上一个心不在焉的人,若你在和她亲热的时候却不知道她神思游离在何处,若你永远也看不清她的心,只怕你也给不起信任和等待,只怕你会比我更疯狂?” “我给得起,赵锐。这么多年来,我从不认为我对穆子秋的爱,比你的少,而我却一直愿意退居一旁,是因为我爱的是穆子秋这个人,我选择的是她的幸福,而你,你爱的是你的爱情,你选择的是要和她在一起,哪怕是痛苦和禁锢,你也要和她在一起!”周渔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第一百二十六章爱情到底有多重 “说得好,哈哈。”赵锐击掌赞叹,“周渔,你这样的深情告白,即便穆子秋心有有属,弄不好也会被你感动呢。你爱的是她这个人!你选择的是她的幸福!哦,多么伟大无私的爱情,连我这个情敌,听来都动容呢。” 赵锐忽然欺身上前,低低的笑着,问:“穆子秋,你是不是感动了?” 我摇摇头,赵锐嘴边的那抹笑,让我觉得害怕。 “你应该感动。”赵锐收起那抹笑,后退一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迷惘,“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信任你?为什么通过姜瑶来掌控你的行踪?为什么每天早晚要和你通话视频?为什么爱你爱得失去了自我?” 这下,我连头都不敢摇了。赵锐这一连串的为什么,我不知道又会揭起他怎样的内心风暴。 “你当然不知道。子秋,因为你的心思,都不在我的身上,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对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可你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的所思所虑所想。你又哪知道,我变得这样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很大一部分原因,却是因为他。” “赵锐,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你没必要说给子秋听。”小乔试图阻止。 “为什么不说,这也算是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我和子秋,嗯,为了这一次的相见,我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给自己打了多少气。可结果呢…… “呃,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完全肯定你对子秋的那份感情的吗?是在那一次,你说子秋怀孕,我飞了过来,在食堂门口,看到你们相拥而坐,你手搭在她额上,那样含情脉脉深情款款。那时的子秋,因为发胖,整个人都是浮肿的,根本算不上漂亮,可你看她的眼神,却像她是最美的女神。那一次,我就肯定了我之前的猜测,什么高考发挥失常、什么随便填志愿,都不过是你接近她的手段。 “我和子秋也是在那一次闹分手的。我和她,虽然亲密,可我太骄傲,因为看不清她的心,一直没有要她的人,她又怎么会怀孕呢?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在看到你们亲密的场景时,丧失了理智,没有好好去问子秋的身体状况,反而对你和她是不是有私情纠缠不休。我不是不相信子秋,我只是想让她斩钉截铁的告诉我,她只爱我,只爱我一个人。可她没有这样做,她冷冷的告诉我,所谓见不得人的秘密,你不是都见到了吗? “这样的一句话,不管是真的还是赌气的,都足以让我们分手。我们真的分手了,而且,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把信任的养分一点点吸光。我只要一刻联系不上子秋,我就担心你们在一起,你们离得这么近,在子秋中毒的时候,在子秋和我分手的时候,你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我怕她被你感动,所以,我只有用手机、电脑、用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爱的方式,让子秋时时刻刻在我的掌控中。 “我也感觉到子秋的抵触,不过,我宁愿她抵触,也不愿她失去控制。我常常想,反正就四年时间,四年之后,我们毕业了,天天在一起,我就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可没等到四年,元旦的时候,又因为你的一条短信,我们再次分手了。 “周渔,我真不知道,你竟然已经迫不及待了,竟然已经不再是利用我们的分手期来示好,竟然会在我们身处一室时发来情意绵绵的短信…… “赵锐,对不起,那一个晚上,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我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后来,醉得不省人事,我宿舍的兄弟,不合时宜的发了那样一条短信。”小乔愧疚的解释。 “哦,你是说,那条短信跟你无关?你是说,那是你室友的恶作剧?” “不,他们是好心,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样放纵自己,喝那么多酒。我既然答应过你,绝不对子秋有非分之想,绝不让她知道我的心思,我就不应该管不住自己的嘴。” “你说得好听,你一声醉酒,把一切推脱得一干二净,可我和子秋,却再一次分手了。” “我没有要推脱,我醒来知道这个闹剧后,第一时间想给子秋打电话解释,但是她电话关机,我打不通。后来,你给我打来电话,说你们闹了矛盾,让我在这段时间远离她,所以,我就想着,干脆不解释吧,反正不会再联系了,冷处理比什么都好。后来,也的确如你所愿,除了寒假放假时,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和她一起回去了,其它时间,我们几乎没单独见过面。” “没单独见过面吗?那寒假里,你趁我去送林雯(林雯就是那个喜欢赵锐的女孩子),拉住子秋说了什么?周渔,既然今天,我们已经说开了,就不妨说个透彻,” “说了什么?赵锐,我不知道你那次是不是发疯了?就算你再爱子秋,再把她当一个私人物品,你也不应该那样对她。你把她身上的那些吻痕,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脖子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紫,难道你看着不心疼?” “我不心疼,你心疼了,是不是?你嫉妒了,你吃醋了,是不是?所以,愚人节的时候,你才会背弃你的承诺,和她滚到了一起,是不是?我一直想知道,你们那一天,到底做了什么,穆子秋一直不肯告诉我,那好,现在你来告诉我,周渔,那一天,你到底对子秋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子秋,我们那天做了什么?”小乔的眼睛漫起一片温柔,他看着我,说,“那一天,我以为我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那一天,我以为我爱着你,你也爱着我;那一天,我愿意像赵锐说的一样,背弃承诺,只为和你在一起……” “不过,”小乔话锋一转,对着赵锐,继续道,“那一天,我们是跨越了朋友之间的界限,可我从不后悔。从寒假里,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开始,我就一直想跟你公平竞争。因为我觉得,你那种爱的方式,未必给得起子秋的幸福。所以,我在等待,等待机会。” “还真被你等到了,是不是?”赵锐嘲讽的笑着。 “是。那晚,我本来是想给你打电话说这一切的,但是,子秋不肯,她说她来说。不过,她思考了一个晚上,却在第二天早上告诉我,那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赵锐,她最后选择了你,她比你我想象得都要爱你。我虽然心痛如绞,但我,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后来,你打电话给我,暗示我最好彻底断了对子秋的念想,也让子秋不要误会我对她还有情意,我听了你的话,在一个有她的场合,带了一个女孩子在她面前作秀。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可我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希望你们能幸福!” “幸福?周渔,这样说来,一切倒都是我的错了,我明知子秋不爱我,而非要她和我在一起;我明知你对她有情,却一直以朋友的身份来让你放弃;我明知她爱的是她哥哥,还奢望她回到我身边……一切倒都是我的错了。”赵锐笑得苍凉。 我已经被他们的对话,惊得不知所以。我知道他们因为我,生了很多嫌隙,但却不知道,竟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因为一份谁也得不到的爱情,把这兄弟情谊,伤得千疮百孔,值吗? 如果可能,我只愿,从来不要认识他们中的一个。 “子秋,”赵锐用一种十分哀伤的语调叫我,“如果从今往后,我给你自由,给你信任,给你时间,给你等待,我甚至,不再过问,你的心究竟系着谁,你还愿不愿再给我一个机会?” 到底是有多痴傻,才会做出如此这般的退让,才会在这场爱情里,把自己逼到这样满盘皆输的位置。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因为同情、感恩、自私,就轻率的把自己的感情交出去。那样,我不快乐,他也不会幸福。 在高中时,在有一个那么美好的开头时,我们,尚且走到那么不堪的境地,若现在,我们再度携手,只怕更无法想像。 我选择拒绝。 “赵锐,你回去吧。”我说。 他悲哀的看我一眼,这应该是他预料到的吧,即便鼓足勇气前来,也不过是一场空。 飞蛾去扑火,竹篮来打水,镜里的花水中的月,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孤勇也罢痴傻也好,一切不过是幻境一场。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对国庆的事情多少有几分耿耿于怀,那在此一刻,我是真的放下了。爱没错、爱得执着也没错、爱得自私也没错,哪怕,就是爱得想要禁锢对方的身心,也没有错。错的,是爱错了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小乔之美 赵锐走后,小乔送我回住处。 大概是经历了刚才昔日好友近乎决裂的一场对话,小乔情绪有点低落,我亦闷闷的,气氛颇沉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氛围,我找了个话题。 “我本来在宿舍画图,可老刘回来跟我说看到你和赵锐在图书馆门口,我便跑了出来。可你们已经不在那了。我跑去校门口,然后又折了回来,去小树林,还是没看到,还好,在操场上找到你了,不过,似乎晚了一步,我看着你从台阶上摔下来,心几乎都不会跳。” “我跑得太急,不小心踏空了。” “他是不是又想强你所难?” “他只是太激动了,一激动起来,就有点失控,但是,他从不会真正想要强迫我,伤害我。”我想起国庆的时候,或许是穆子谦回来得及时,可是,更或许,是赵锐最后关头的理智。我在意识彻底丧失之前,感觉到他停了所有的动作,嘴唇翕动,似在叫我的名字。 “嗯,他只是太爱你。” “或许是吧,不过,都过去了。” “你恨他吗?” “前段时间,应该是恨的,恨他国庆的出现,打破了那表面的平静,以致我们母女决裂,我无家可归。但是,现在,看他那样子,我恨不起来了。小乔,赵锐是个那么优秀那么骄傲的人,可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我真的好难受好心疼。” “子秋,”小乔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问,“如果他再来找你,你会因为心疼而心软吗?” 会心软吗?我低头认真想了一下,如果换作一年前的穆子秋,大概会,但是,现在的穆子秋,经历了这么多事,或许,应该明白怎样才是对一个人真正的好! 而我对赵锐真正的好,便是硬起心肠,让他彻底死心,去开启他新的生活。 所以,我对小乔摇了摇头,勉强笑着:“不会,因为即使再次心软,我也给不起他爱情。我的爱情,或许已经透支光了,估计,从此之后,再也给不起任何人了。” 后面那一句,却是说给小乔听的。 小乔脸色僵了一下,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两人默默前行,那沉闷的气氛又回来了。 好在教工宿舍很快到了,小乔执意送我上楼,一进屋,他就催我去卧室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不用,我穿了这么多,就是再滚几级台阶,也没有事。”我看着自己身上厚厚的羽绒服,自嘲的笑。 “还是检查一下好,你看你手背就受伤了。” 我低头看一下手背,哦,所谓的受伤,不过是蹭掉了块皮,完全不碍事。 然而,小乔还是坚持,他对我滚了一下似乎很紧张,甚至还试图劝我去做个脑部CT,这下要再不听他的,估计不得安宁。有时候,我发现他挺有唐僧的潜质,碎碎念没完。 只得听他的。 我走进卧室,脱了羽绒服,再费力的把左臂的毛衣袖子撸上来,这个动作,疼得我吸了口冷气。刚在操场的时候,我就觉得左胳膊肘那里一阵阵的疼,想必摔得不轻,因为我倒下的瞬间,是左手先着地的。 果然摔得不轻,有血水已经透过贴身T恤渗了出来,而且,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把衣服黏住了。我尝试着想把T恤的袖子也撸起来,但只动了一下,呃,撕着太疼,只好先放弃了,等会小乔走了,用水泡了再撕吧。 重又穿好衣服,走到客厅,笑着对小乔说:“没事,都好好的。” 小乔亦放下心来,说:“没事就好。现在差不多过了吃饭的点了,食堂肯定没饭吃,要不我们去外面吃吧?” “不了,我现在有点累,想先休息,等下醒来再去吃,你先回去吧。”我委婉的拒绝,因为赵锐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心安理得享受小乔的照顾。小乔在操场上说的那些话,给我太多震撼。虽然他说只给我友谊,而且前段时间也的确做到了,但是,他的那句“我爱的是穆子秋这个人,我选择的是她的幸福”到底太重,我现在是个空心人,不想再去沾惹爱情。 “那你休息,我在这陪你。” “不用,你也回去休息。” “不,我在这陪你。”小乔有点固执,“你滚雪球一样摔了那么远,弄不好会有脑震荡,偏你又不肯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不好好的吗?”我朝他用力晃晃脑袋,晃得太狠,头似乎隐隐作痛。 “我还是不放心,脑震荡有的当时看不出来的,要观察。” “可这样不太方便,要不,你回去,我不舒服打你电话。”我不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不行,万一你睡梦中昏迷了怎么办?”小乔一本正经的说。 我不确定他是真的担心我脑震荡,还是想借机和我更亲密一点。如果是后者,则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所以,我亦坚持:“不行,我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外边有个男生。” “那你当我是女生好了。”小乔狡黠一笑,耍起了无赖。 我看着他的笑,差点就要屈服了。然而,不能这样,我不能再给小乔一个赵锐那样的结局。 所以,我声音冷淡下来:“你不是女生。” 小乔见我似乎生气了,便敛起笑,说:“好吧,我先回去,不过,你醒来后记得第一时间打我电话。” “好。”我答应他。 小乔走后,我本想先处理一下伤口,但身上却懒懒的,而且有点发冷,大概是在操场上吹了太久冷风的缘故。呃,干脆先睡一觉,暖和暖和再说。 和衣躺到床上,一直处于一种迷迷糊糊将睡未睡的状态,而且虽然盖着被子,却觉得越来越冷。渐渐的,那种冷似乎到骨子里去了,身体又热了起来,越来越热,热得唇干舌燥,心烦意乱。 此时的我还有几分意识,知道自己是感冒发烧了,想着起来泡个热水澡或许会好些,勉强睁了睁眼,试图撑起身子,哪知却忘了手肘受了伤,此时一用力,疼得呲牙咧嘴,遂又倒到床上。 继续睡吧,睡个长长的觉,或许烧就退下来了。我这样安慰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总有叮铃铃的声音,似远似近,我努力想辨出声音来自哪里,却总不能够。眼皮越来越沉重,脑子越来越混沌,身子像火一样烧了起来,我在最后的一丝清明里,想着,这下惨了,我会不会就这样病死了? 不过我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因为我的思维终于停顿了,我的意识之门终于关了,我不知我是沉沉的睡了过去,还是,烧得昏了过去? 等我再恢复一点意识时,似乎是在一匹马上,咚咚咚的急促的脚步声,是马儿在跑吗?嗯,难道,我儿时的小白龙,他又回来了? 我喜欢这种马背上的感觉,双手用力,把马的脖子抱得更紧了点。 或许,又是一个梦吧,不过,却是一个美梦,好久,我都没做美梦了。 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只不过,这一回,我没担心自己病死,我只愿在这美梦里,不要醒来。 然而到底还是醒来了,节能灯莹白的光线,晃得我睁不开眼,好一会才适应了这光亮。 却不是熟悉的场景。 我微微一惊,四下飞快的扫了一眼,洁白的墙壁,洁白的被单,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让我很快明白,这是在医院里。 谁送我来的? 不过,在我的视线接触到床边那张睡颜时,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是小乔。 他此时正伏在我的手边,安静的睡着。他的五官都舒展开来,呈现一种平和的美。因为爱运动,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十分光滑,似乎能起反射作用;他的眉毛很黑,以一种最柔和的弧度微微弯下来,就像月初的新月;他的嘴唇厚度适中,有种十分自然的红润;他的鼻子算不上高挺;他的眼睛,嗯,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呢,我脑补了一下平时他笑的样子,他的眼睛,大概是夜空里最调皮的一颗星星…… 小乔是好看的。 让众多女生着迷的校篮球队前锋,怎么能不是好看的? 只是,他的好看,不同于赵锐的英俊非凡,也不同于穆子谦的丰神俊朗,他是一种帅气、洒脱、带着点翩翩的气息,就像那荧光棒上的流光,绚烂却又柔和,不会灼伤人眼。 他的好看,是吹拂柳条的一缕清风,是润泽花蕾的一滴晨露,是舒适的、温暖的、是没有距离感的,是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接近的。 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打量过他。哪怕,在小树林里,我们曾忘情的接吻,可他的面目,于我,到底是一个依稀的印象。留在我脑海里的,总是他笑的样子,就像一副抽象画,你记住的,不过是最突出的一个特征。 而此刻,那个最突出的特征,在睡梦里隐去了,我方才细细来看这幅画的全貌,竟是这样一种平和舒适的丰采。 一时竟看得有点出神,我全然没注意到,那两排密密长长的睫毛,抖了又抖,却是要醒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暧昧的煎熬 “看够了?”调皮的星星亮了起来,小乔的嘴边,是一抹藏都藏不了的坏笑。 “啊?”我被他倏忽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只来得及发个感叹词,连依旧打量着他的目光都没收回。 “子秋。”近乎深情的低吟浅唱,就像这两个字,一直徘徊在唇边。 “啊!”我再次发了个感叹词,脸腾的红了,那温度,似乎比发烧的时候还要烫。 连忙移开目光。 但是,即便我没看小乔,我依旧感觉到他的视线胶在我的脸上。 脸上那种发烫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似乎都染上了一种甜腻的气息。 “子秋。”愈发的深情款款。 我做了个深呼吸,把目光移过来,刚一对上他的眼,又惊惶地移开。 如果说我脸上发烫,那他的眼里,则是有火。 肆无忌惮的爱情之火。 几乎能燃烧人心。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直克制的小乔表现得这样恣意。 “我怎么在医院?”明知故问的一个话题,只希望它能降一降这空气里的温。 “你发烧了,我背你过来的。”简简单单的回答,被他说得含情脉脉,尤其是那个背字,似乎要传递很多信息。 梦中的那只小白龙,是他吗? “哦,我不是锁门了吗?你怎么进得去?”再问,必须问,简直不能静下来,一静下来,他的目光,就搅得我心慌意乱。 “找人开锁啊,我踹了几脚,没踹开,只好去找人开锁,还好,开锁的师傅速度够快,否则,我都担心你会烧傻。” “这么严重?” “是啊,40.3度,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还有手那里,”小乔声音里绵绵的情意散了点,换上柔软的心疼,“你的手肘伤成那样,为什么还要骗我说没事。” “是没什么事,我本来打算自己处理的,后来太困,就没弄了。” “自己处理?自己怎么处理?护士给你弄的时候,你在梦中都疼的直皱眉头。” “真的假的,这么痛我怎么会没醒?”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睡得很死,抓着我的手,疼的时候直抠我。”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你看我的手背。”小乔把手伸过来,手背上果然有点点指甲抠出来的血印子,不过很淡,想必抠得并不厉害。 “谁知道是谁抠出来的呢?”我眸光移到别处。 “嗯?谁知道是谁抠出来的?好吧,我去把护士叫过来,让她作证。”小乔站起身要走。 “别,”我忙叫住他。 “那你相信不?”小乔依旧保持随时去叫护士的姿势。 “嗯。”无奈的点点头。 小乔遂满意的坐下来,朝我得意的竖起两个手指:“子秋,你昨晚睡梦中还叫了我两次名字。” “更不可能了。”他话音未落我便否认。 “你又不信?还好,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护士过来给你拔针,都听到了,还问我小乔是谁呢?你要不要我再叫护士过来作证啊?” “你……”真是为之气结 “我没撒谎。”很无辜挑挑眉。 我撇过脸去,不理他。 小乔心情却出奇的好,根本不在意我的这个动作,笑道:“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早点。” “早点?”我转过脸,略为惊讶的看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色,看起来更像黄昏。 “是啊,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喏,现在是整七点。”小乔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笑得那个灿烂。 我有这么能睡吗? 我再看一眼窗外,冬天的早晨和傍晚,怎么会这么难以区分。 早点很快买回来,水煮蛋、瘦肉粥,简单的吃食,看起来却是那么能勾起人的食欲,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却依旧处于一种半饥半饱的状态。 “没吃饱?”小乔问。 “有点。”我不好意思。 “昨天医生给你吊了葡萄糖,我以为你不会很饿。”小乔亦有点惭愧,“要不,我再去买一份。” 然而他还没走,护士却进来了,见我醒着,问:“好点了吧,要是好点了,就可以出院了。” “不用再观察了?”小乔问。 “不用,就是普通的感冒,只是烧得有点厉害,回去按时吃药就可以了,还有,手肘那里,要记得换药。”护士叮嘱着。 “好,那我马上去办手续。”小乔应着,又对我说,“子秋,等下我们出去吃。” 我点点头,我不喜欢呆在医院,讨厌那股消毒水味。 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吹得我一个激灵。小乔见状,脱下他的外套,硬是要我披上,我不肯,他板起脸,说:“你是不是还想让我背你跑一趟医院?” 于是只好披上。 那宽大的白色厚夹克,套在我的羽绒服上面,把我裹得像只笨拙的企鹅,最重要的是,这夹克带着一股浓浓的小乔气息,萦绕在我的鼻端,让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脸红心跳。 我在这脸红心跳里,对小乔曾经的那点心动,就像一只即将孵化的小鸡,在蛋壳里时不时轻啄一下,随时准备探出头来。 简直要命。 偏小乔还来搅和,他几乎是一路盯着我看,就像我的脸上长了世界上最娇美的一朵花。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这十多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小乔这么反常? 我很想问,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得把脸藏在那大衣服里,低头疾走。 走到早市那的时候,小乔问:“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笑话,看都被看饱了,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那你等我一下,我再去买些,带回去吃。” “我不……饿”饿字还没出口,小乔已经小跑着离开了。 我站在那里看他的背影,水蓝的牛仔裤,藏青的毛衣,白色的球鞋,步履轻盈的跑着,整个人散发一股张扬的活力。 这样的一个背影,就像最鲜润的青春,美好得让人恨不能永远抓在手心。 抓在手心!我不由自主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几乎是一瞬间,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得又打了一个激灵。 为什么总是这样?给不起又想要,明明不能进行等价交换,偏还要心生妄念。 我长吸一口气,硬生生把这点妄念压下。 小乔一会儿就买好了早点,依旧以去时的姿势小跑过来,只是,这一次,他是面向着我,脸上的笑容,就像初升的朝阳,明艳又不炽烈,让人觉得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前路总是充满希望。 “买了小笼包、蒸饺、烧麦、豆浆,这回应该够吃了吧。”小乔跑到我面前,把早餐袋举了举。 当然够了,何止够,简直就像喂小猪。我在心里嘀咕一句,但没说出声来。大概心里有鬼,就觉得说什么话,都有调情的嫌疑。 肯定是被他的一双眼睛,看得失了本性。 我依旧低头走着。 小乔却身形一晃,堵在我的面前。 我停住脚步,抬眸看他。 但他并不说话,只是依旧笑着。 “干嘛?”我问。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低了一路的头,是要捡金子吗?”小乔打趣道。 “没有。”我闷闷的说。真是胸口疼,明明是他一路死盯着我看,看得我都不敢抬头,还来问我是不是拣金子?我发现,小乔不仅有唐僧碎碎念的潜质,还有猪八戒倒打一耙的本领。 “没有?没有你干嘛一直低着头?” “看路。” “这样能看路?撞柱子还差不多。” “那就撞柱子。” 哧!就像月亮挣脱云层的束缚,小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子秋,你怕我吃了你吗?”他问。 “不是。”我摇头。 “还说不是,你这个惴惴的样子,就好像我是一只大尾巴狼。不过,我不在意做大尾巴狼,因为你现在真的很像一只无辜的小绵羊。” 这样的话,是真的调情了吧? 类似这样的话,赵锐一般不会说,赵锐向来喜欢赤裸裸的说思念想念爱念;穆子谦也不会说,穆子谦和我,从来都是心有灵犀,基本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知道对方所思所想。所以,此时小乔说出来的时候,我只觉心跳加快,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应对。 好在小乔并不需要我如何应对,他笑着继续说下去:“好吧,那你就捡金子撞柱子吧,不过不要撞得太重,你手上的伤还没好。” 好像是要故意和他作对似的,我却又不低头了,尽量像平时走路那样,眼睛平视前方,尽管我知道,小乔的视线,依旧胶在我脸上。 终于上楼了,终于进屋了。 我不由自主吁了口气,这种暧昧的煎熬,终于结束了。 我正要脱小乔的外套,他却上前一步,笑道:“我来帮你,你手受伤了。” “不用。”我飞快的拒绝,我手是受伤,但不是断了,它行动自如。 但小乔却不管我的拒绝,伸出双手,抓着外套衣领下方,作势要脱的样子。 我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站着,尴尬的等着他帮我脱下那件外套。 哪承想他双手没动,深深看我一眼,头却俯了下来,飞快的在我耳垂下方啄了一下。 这一刻,我似乎忘却了呼吸,头脑一片空白,人也几近眩晕,甚至,比滚下那四级台阶还要晕。 第一百二十九章最美的爱情 当小乔的唇离开我的脖子后,我还没从那种眩晕中回过神来。 小乔看着我傻傻的样子发笑,脸上隐隐浮起一丝红晕,眼里也蒙上一层缠绵的温柔。 “子秋,你好香。”他含情脉脉的说。 我脸绝对比烧到40.3度时还要红,微咬了唇,勉强冷着声音说:“别这样,小乔,我不喜欢。” “可我喜欢。”小乔丝毫不在意我的冷,声音愈发缱绻情深,“子秋,你也喜欢,不要再一味骗自己,压抑自己的感情。” “我没有骗自己。”我的声音不仅冷,而且硬,像小小的尖尖的冰凌,能刺伤人心,“你说过,你只给我友谊,若你不能给得纯粹,那我们就保持距离。小乔,我不想从一个感情漩涡里抽身,再置身于另一个感情漩涡。” “子秋……”小乔叫我一声,却并不接我的话,只把眼里那缠绵的温柔,变成热烈的火焰,要来熔化我的冰凌。 “子秋……”他又叫了一声。 我垂下眼眸,不敢接触他的火焰。 小乔再度俯下头来,似乎是朝着我唇的方向,我以为他要吻我,慌乱的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动,再推,他却捉了我的手,脸离我越来越近,就在他的唇快要接触我的唇时,就在我的心脏快要跳出来时,他却忽然改变方向,唇移到我的耳边,低低的耳语:“子秋,你在我背上的时候,曾像我刚才亲你那样亲了我,虽是那么浅那么浅的啄了一下,却好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烙在我的心尖上,那样一种深刻的痛。子秋,你知道吗?是痛,痛得我放出了我的全部情感,再也不甘心和你做所谓的朋友。子秋,我不要给你纯粹的友谊,我要给你最好的爱情。” “不,小乔,”我挣扎着把他推开,“我想,你误会了,我那时烧得迷迷糊糊,并不知道是你背了我,我以为我做了个梦,我以为我有了会动的小白龙。” “子秋,你听我说完。我没有误会,我听到你叫我小白龙,你还说我爱你小白龙,然后,你就在我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子秋,我知道这个小白龙,他不是我,所以我才会痛,才会像被灼烧了一样。可是子秋,我痛的不是你爱的这个人不是我,而是你在烧成那样了还惦记他。子秋,既然你和他已没有希望,既然他只能让你痛苦,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忘记他,让我来替代他,让我全心全意爱你,给你这世界上最好的爱情,这份爱情,它有宽容、信任、温柔、呵护、理解、更重要的是,它有漫长的等待,我会一直在爱情里等着你,直到你忘掉他,爱上我。” “不,小乔,”我几乎是惊惶的摇着手,“你不要这样,我承受不了,我不敢要你等,我也不敢让任何人等。我和他此生虽然没有希望,但是,我已经把自己来生托付给了他。所以,你不要等我,你这么优秀,你值得更好的人。” “那个更好的人,就是你。子秋,我从儿时就认识你,我为你写的日志,有满满两大本,你说,那个更好的人,是不是就是你?以前全然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我都能耐心的等下去,现在有了转机,你说我是不是更应该等下去。子秋,不要再拒绝,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想,你的哥哥,他最希望的,还是你今生就能幸福,而不是把一切都寄托到来世。”小乔抒起情来,堪称世界上最顶级的高手,而且,他的逻辑缜密,竟让我寻不到一个突破点能加以反驳。 我本就不是善言的人,只得默默的听。 小乔却又不再抒情了,他摸摸我的头发,说:“好了,要是一时消化不了,就晚上慢慢想,现在先去洗漱,然后吃东西,吃完了要是还累,就再睡一觉,要是不累,就去上自习。” 我于是听话的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含着满嘴的泡泡,看着镜子里那个依旧穿着那件大夹克的女孩,禁不住莞尔,这个样子,还真象一只温驯无辜的小绵羊啊。 唔,让我们一起来忘记,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的日子,我不再是一个人,即便痛苦、绝望、无助,也能有人和我一起分担?我也不用再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孤苦的跋涉着,一直跋涉着,看不到尽头,唯一的安慰,也只是来生? 最美的爱情? 宽容、信任、温柔、呵护、理解,会不会在一块几近荒芜的心田里,重新浇灌一丝绿的希望? 有人同行的感觉,似乎,不赖。 我和镜里的女孩,彼此情不自禁的会心一笑。 洗漱出来,却看到小乔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虽然唇边含着笑,但依旧掩饰不了满脸的倦意,想必昨晚休息得十分不好。我怕他着凉,脱下身上的大外套,打算给他盖上,想了想,又把外套放到一边,从卧室里拿出被子帮他盖好。我看到他动了一下,以为他要醒,哪知却是调整了一下睡姿,蜷着双腿躺在沙发上,身子完完全全缩进被子里,享受着呢。 我在沙发旁站了一会,看他睡了的样子。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好笑,他醒着的时候,我不敢仔仔细细的看他,却总是趁他睡着了,偷偷摸摸打量个不停。这样的举动,用雪颜的话说,是几个意思? 自己也觉得这样着实有点,嗯,是几个意思呢? 呃,还是去卧室看会书吧,省得他醒来,又被嘲笑。 我挪动脚步,朝卧室走去。 他却在这时又翻了个身,把被子全部拂到地上。 看来,醒着时活泼的人,就是睡着了,也改不了那爱动的脾性。 我无意识的微笑了,重又走回去,捡起被子,准备替他盖上。 可他的手却不老实起来,一把抓住我那着胳膊。 我挣了一下,没挣脱。倒不是他抓得多用力,而是我怕我的动作太大,把他吵醒了。 于是我用另一只手,轻轻的去扳他的手指,眼看就要全部扳开了,他的另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抓住我后面的那只手。 现在两只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被算计了。 他或许根本没睡。 果然,他的眼睛睁开了,里面是奸计得逞的顽皮。 “你装睡?”我不悦的问,不过,只有天知道我是真的不悦还是假的不悦。 “没有,”他笑得有点找死的感觉,“我是真睡了,不过,你给我盖被子的时候,把我吵醒了。” “早知道不给你盖了。” “你不担心我着凉?”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 “着凉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你生病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你,我要是病了,你肯定得投桃报李。” “那是你自愿的。” “你的意思是,万一我病了,你不会照顾我,即使照顾我,也不是自愿的?” 呃,原来除了碎碎念、倒打一耙,还会胡搅蛮缠。 这样的一些特性,怎么会出现在那个阳光乐观的男生身上?看来,人都是有双面性的,不,或许不止是双面性,还是多面性。 “子秋。”见我不作声,小乔抛弃了无厘头,改走温情路线,又开始情意绵绵的叫我。 “什么事?”我警觉的问,忽然有种他是狐狸的感觉,一肚子坏计。 “你低下头,让我看看你鼻子旁边长了个什么?” “没长什么。”我不上当,我的皮肤一向好,光洁如玉,从不长乱七八糟的东西,小乔八成是唬我。 “你低头嘛,让我看看。”难道狐狸不止狡猾,还会撒娇? “你松手,我自己看。” “你自己怎么看?嗯,你可以通过我的眼睛看。”他说的大概是他瞳孔里的那个我。 唉,反正是怎么说怎么输。 我闭了嘴。 小乔却在这时狡黠的一笑,拉着我胳膊的手松开,揽住我的腰,稍一用力,把我带倒到沙发边上。 “子秋。”又叫一声。 “嗯。” “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嗯。” “这说明你心里有我。” “嗯。” “你口里含着东西吗?” “啊?”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思维跳跃性也太大了。 小乔却趁我这“啊”的功夫,忽然抬头,以一种我几乎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吻上我的唇,舌头飞快的在我口里探了一下,又以一种更快的速度离开。 “口里没含着东西啊,怎么只会嗯嗯嗯呢?”他一副不解的表情。 我终于明白了他此举的目的,真是想要抓狂啊,这……这简直就是耍流氓嘛。 可我虽然抓狂,但却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而且,在看到某人脸上升腾起大块大块的红晕时,我的脸,也忍不住像那火烧云一样再次烧了起来。 “子秋,低下头来。”小乔再次示意我。 我像着魔一样,缓缓的俯下头去,小乔抓着我手的手松开了,往上举起,扣住我的后脑勺,然后,一点点一点点用力,我的脸离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终于,我们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 我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他,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肆意的吻我?还是,只是像刚才那样捉弄? 第一百三十章成精的狐狸 然而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小乔的心思,你永远也不要猜。 因为猜来猜去,就是猜不明白。 你不知道他这一刻的正经,是不是藏着一包祸水;你也不知道他下一刻的嬉皮,是不是只是个面具。 他也许大概应该是属狐狸的,聪明、敏捷、漂亮,会审时度势,却又诡计多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欲扬先抑,欲擒故纵、旁敲侧击、多方试探、花言巧语、舌灿莲花……几乎狐狸有的特性他都有,以前还摄于一个赵锐,后来又惧于我的拒绝,现在,赵锐离去,我的态度也在他有意无意的牵引下变得模棱两可,他自是放开手脚,把他狐狸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冰凉淡漠偏又有点傻认真的我,几乎成了他的最佳搭档。 比如此时。 我们的唇,离得这么近;我们的脸上,都有可疑的红晕;我们的心,都跳得这么快。我没理由不怀疑,他会做点什么? 我会怎么应对呢? 拒绝?迎合?亦或,不拒绝也不迎合? 我不知道。 感觉身子微微的颤栗,是紧张?还是害怕?或者,干脆就是期待? 我不知道。 我和小乔,不管是小树林里丧失理智的疯狂,还是刚刚他偷吻得逞的狡黠,都没有像此刻,在这样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下,那样一种极致的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的微妙更能让人铭记于心。 这个小乔! 我闭了眼,是因为不敢看他?还是一种等待的姿势? 哪知久久没有动静,只有时有时无的热气,酥酥痒痒的喷到我的脸上。 什么情况? 遂又睁开眼。 看到小乔脸上的迷离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又是狐狸一样的狡黠。 “子秋,我没骗你,你鼻子旁边真的有个东西。”小乔伸手在我鼻子旁边拈了一下,然后拿给我看。 却是一根睫毛。 敢情是刚才洗脸的时候没洗干净啰。 我大囧,倒不是因为脸没洗干净,而是,你能想到那样一个从头到脚都冒着粉色泡泡的开头,却是以一根睫毛来结尾的么? 或许应该松口气,他终于没来吻我了,我不用紧张担心了。可不是这样的,我的心里,有一种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继而,这种失望,演变成恼羞成怒。 我一把推开小乔,几近粗鲁的,脸上带着一股恨意,冷冷的道:“无聊!” 我知道他是在挑逗我,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可知道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不争气地中了他的诡计。 真是气恨。 可小乔才不管我的气恨,他长臂一探,下一秒,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握着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又跌到他怀里,紧接着,他的唇覆了上来,我不甘心的推他,他低低一声:“别动,小心手疼。” 我又象征性的推了一下,渐渐停了下来。 我想,此刻,我把欲拒还迎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小乔的唇终于吻上了我的唇。 那柔软湿润的唇瓣,在我唇边不停流连,一会轻轻地摩挲,一会温柔地吮吸,如此反复几次,他的唇又离开了我的唇,吻上我的脸,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 “子秋。”他又叫我。 “嗯。”我被他吻得心神恍惚,真是要命,这明明不是我该要的,可我为什么这么渴望?难道,赵锐的那一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难道,我真的相信他说的最好的爱情,能让我忘记穆子谦? “我爱你。”小乔停止吻我,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 “可是……” “没有可是,子秋,跟着自己的心走,不要用理智去干涉它,就像,就像那一次,我们在小树林一样,让我们的心做主。”成精的狐狸,大概都是会点媚术的,我被小乔的这一番话,说得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再次嗯了一声。 小乔不再说话,又在我唇上轻啄一下,紧接着,他一个翻身,把我完全推倒在沙发上,然后,他的舌头伸了出来,在我的双唇来回游走,温柔的、缠绵的、带着暖暖的甜蜜的气息,就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让人醺醺然的。我在这醺醺然里,迷醉得不知身在何处。可这还不够,小乔又用他的舌尖启开我的双唇,开始一点点舔我的牙齿,从牙根舔到齿尖,舔得我心似猫抓,身子都微微颤栗,一种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刺激。小乔最能掌握火候,这时,他停止舐龈,把舌头完全伸进我的口中,在我的上腭反复游走,那样一种痒到极致的感觉,却又不是难受,而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呻吟,我终于受不了,嘤咛一声,脑袋几乎充血。这一声嘤咛,是不是冲锋陷阵的一声号令?小乔的舌尖,开始追逐我的舌尖,前后左右挑逗,我藏他找,我退他进,攻城掠地,终于把我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现在,他倒从容了,一点点引诱着我的舌尖追逐他的舌尖,可此时已经完全迷醉了的我哪里还能分得清眼前的人是不是狼外婆,我一路被他牵引着,舌头伸进了他的口腔,他先是用嘴唇吸我的舌尖,接着用牙齿轻轻的咬,最后,他把我的舌头完全吸入口中,吸得太深,以至于我都不能呼吸。 缠绵悱恻的一个长吻,技巧如此高超,让我欲仙欲死几乎灵魂出窍。 所以,当小乔的唇离开我的唇后,我的灵魂仍未归位,犹痴痴的看着他。 大概是我这呆傻的模样又挑起他的兴致,他点一下我的鼻子,问:“是不是想再来一次?” 我没出声,也没动,他便作势又要来吻我。 我终于醒悟过来,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而起,坐到沙发边沿。 刚才的那个姿势,不仅暧昧,更危险。 因为,我似乎意识到,小乔不止是一头狡猾的狐狸,弄不好,还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过了好一会,我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散,被他挑逗出来的情欲,也渐渐平复。 我好像能思考了。 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首先是为什么,一夜之间,我和他的关系,就这样突飞猛进?其次是为什么,他的接吻技巧,会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这样进步神速? 不过,我的思维没在那个首先上逗留多久,而是很快就纠缠在那个其次上,而且,越纠缠心里越难过,就像喝了一杯太过浓郁的柠檬水,酸得胃里直冒泡泡。 我想我的这种酸,一定酸到脸上来了。 因为小乔探究的看了我好几眼,小心翼翼的问:“子秋,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闷闷的答。 “可是,你的脸色,很奇怪。” …… “子秋,到底怎么了?” ……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太鲁莽了?” …… “子秋!”带着点恳求的神色,小乔说不出的紧张。 有必要紧张吗?若是举行接吻比赛,肯定能当冠军的人,有必要紧张吗? 我大概是吃醋了,而且,醋劲还很大。 “你很有进步啊。”我咬着唇,轻声说,相比愚人节那个疯狂而没有任何技巧的吻,刚才的那个,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你说什么?” “我说,嗯,你很有技巧。” “什么技巧?” “你说呢?是不是练出来了?” “你是说我刚才……”小乔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在不好意思的背后,则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子秋,你是不是吃醋了?” “你才吃醋了?”我别扭的反驳。 “我没吃醋,我吃的是蜜,世界上最甜的蜂蜜,而你,大概,吃得则是世界上最酸的醋。不过,你的这个醋,吃得实在是冤。” “我没吃醋。”我打死不承认。 “没吃醋你问我是不是练出来了?子秋,你是个傻瓜,我就喜欢过你一个人,还和谁去练。” “谁信,那次傅筠阳生日……” “我都说了,那次,是为了你和赵锐。愚人节的事,我和赵锐闹得很僵,他一直以为,嗯,以为我们发生了那种关系,他大概被这个臆想出来的念头折磨得够呛,所以,他要我彻底断绝和你的联系,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刚好那时,我也挺心灰意冷,我原以为你对我的情意比对赵锐多一点,从高三暑假K歌的那次,你睁着眼睛看赵锐吻你,我就知道,你未必多爱他。但我想不到,在我们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后,你还是会选择赵锐。你知道吗,你的这个选择,打击得我好久都缓不过气来。后来,赵锐几次三番要我远离你,我便想干脆退出这三人行的游戏,断了自己的那份痴恋。所以,筠阳生日时,我得知你在场,便带了个朋友来作秀。还有,我拿来做幌子的女明星,也是有次被赵锐发现我画的你,还好我的画画很烂,只能隐约看出几分你的影子。不过,为了不让赵锐疑心,我就拿了和你很像的女星来搪塞——难道你没发现你们两个除了气质不一样,五官真的很神似?子秋,我虽然很爱你,但是,若你真爱赵锐,我是绝对不会给你一点点负担和压力的。我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甚至做好了一辈子都不让你知道的准备。”小乔说着说着,又开始煽情了。 “说得好听,”我故作不信。 “不是说得好听,是真如此。只不过,”小乔靠近我,低低的笑着,“只不过后来的克制,变得很痛苦,思念的时候,就总忍不住想起小树林里那销魂的疯狂,反反复复回想。白天也好,梦里也好,反反复复回想。我想,你觉得我技巧进步了,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骗人,你就是只成精的狐狸,老谋深算,诡计多端,一直在等待机会。”我横他一眼,眼波流转,说是嗔怪,倒更像打情骂俏。 “成精的狐狸吗?”小乔脉脉含情的看着我,“子秋,即便我是只成精的狐狸,也是因为爱你成精,想要到这尘世里,来与你做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 第一百三十一章处女情结 有句话说,一个睿智的人从别人的失败经验中吸取教训,一个聪明的人则从自己的失败经验中吸取教训。从我又一次半推半就地投入小乔的温柔乡这件事来看,我大概算不上一个聪明的人,更别谈睿智了。 我和小乔成功的概率,或许,不会比和赵锐多一点。 起码,和赵锐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想竭尽全力和他走到终老的。 而和小乔在一起,我甚至一开始就抱着一种悲观的态度,觉得不过是又一段失败的旅程。虽然,我对小乔有一份不由自主的吸引和心动,但这就像茫茫黑夜里的一星灯火,它能照亮的范围,实在太少。 我和小乔的恋爱,就在这样一种随时准备抽身而退的心态下拉开了帷幕。 这是不是正应了雪颜的自创理论:谈恋爱的次数越多,能投入的就越少,最后,所谓的恋爱,其实已经变成了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 我怕我和小乔之间会变成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这样的话,会不会结束得太快?所以,我竟刻意地减少了和他的接触。我借口期末有很多考试拒绝和他晨跑,我又以晚上太冷为由不去上自习,甚至,有时小乔约我出去,我也能有这样那样的说辞推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的别扭,这样的口是心非,这样的……患得患失。啊,我竟不是怕自己爱得不够多,我竟是怕小乔爱得不够久,因此,我才用自以为是的距离感,来给这份爱情保鲜。 我大概是天地下最大的爱情傻瓜,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雪颜自从东北之行后,回来就怏怏的。她和傅筠阳的关系,不仅没有因“圣诞我陪你去看雪”这件浪漫而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更加情深意浓,反而一落千丈,先是减少见面的次数,然后不知不觉睡前短信消失,最后,日常的电话寒暄都鲜少有了。到我们放假的前一天,她告诉我:“子秋,我和傅筠阳GAME OVER了。” 我问她为什么,她死活不说,只要我陪她去喝酒。 我便陪她去喝酒。我知道雪颜和傅筠阳之间,在圣诞期间肯定发生了难以言说的痛,因为那几天,我有那么强烈的不安,总担心他们会出事,却原来,不是人出事了,是爱情出事了。 我们在一个小饭店里,要了一个炒香干一个蘑菇汤一个莴笋丝,还有两瓶啤酒。啤酒一上来,雪颜就很豪气的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喝得太急,衣服上都洒了。 “你慢点。”我说,我是一个良好的倾听者,但是,却不太会安慰人。 雪颜不听我的,一口一口喝得很快,我知道有的话,她大概需要酒精的刺激才能说于我听,所以,我也不劝阻,只安静的看她喝,偶尔提醒她慢点,吃些菜。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小饭店,是在商业街的最边上,我和雪颜是临窗坐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商业街上人潮如涌,比平时更要热闹三分。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情侣们或牵手或搂抱或并肩而行,亲亲密密不时从窗前走过。 我忽然十分想念小乔,就在我和雪颜出门之时,大概是他打完球后,他曾约我晚上一起吃饭,可我因为要陪雪颜,便拒绝了他,只说明天早上要他过来找我。 自从那次长吻之后,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的时光,我和小乔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没了晨跑下午球晚自习,我们的生活,很难有其它的交集。好在他的电话还是每晚都有,不过他很少在电话里说甜言蜜语,都是一些日常见闻,偶尔讲个笑话,逗得我会心一笑。电话将挂未挂之时,他也会说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情话,不过,这样隔着电话线的几句话,是不是有隔靴搔痒之嫌,它会让我在接下来的睡眠时间,好久好久都睡不着。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恋爱方式,是不是正常的。我以各种借口不见他,而他呢,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简直让我耿耿于怀。 雪颜还在喝酒,酒能解思念的毒吗?酒能化失恋的痛吗?我看着她脸上那种绝望而痛苦的神色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离的笑,或许,酒真是一个好东西。 “给我一点。”我忽然很想尝尝这个好东西的味道。 雪颜给我倒了小半杯。 我抿了一口,好苦,谁说酒好喝来着? 恍惚中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陪着一个满心怅惘的男孩,一小口一小口抿酒,最后竟有了几分醉意。嗯,当时那种尴尬又暧昧的气氛,此刻想来,竟有几分甜蜜。 思念会让人心痛,我的心,竟不期然痛了一下,就像曾经想穆子谦的那种痛,只是没那么强烈。 小乔真是只狐狸,他这样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大概是三十六计里面的欲擒故纵之计吧。 我似乎中计了,不过,感觉却也不坏。 我拿出手机,给小乔打电话。 小乔那边很吵,他想必又到哪狂欢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子秋,有事吗?” “你在哪?” “和朋友一起玩,你要不要来?” “我不来了,雪颜心情不好,我要陪她。” “哦,那你们在哪?要不我过来?” “不用,我陪着她就好。” “那好吧,那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好。” “那我挂了。” “好。” 这一个电话,打还不如不打,简直让我更加的想他。 我看着手机,有点怔怔的。 雪颜拿起瓶子喝光了里面的最后一点酒,又去拿另一瓶。 “你用杯子喝吧。”我说。 “这样喝痛快。” “你和傅筠阳到底怎么了?” “你别管我,我问你,你和周渔怎么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刚才是给他打电话吧。”雪颜似笑非笑的问我,她回来后,一直情绪低落,都没来得及关注我和周渔的最新动态,而我,又不好主动提起,故而,我和小乔的恋爱,她还是不知道的。 “我们……” “穆子秋,你若还这样懵懂而不自知,傻傻的看不清自己的心,估计,周渔就要被人抢走了。”雪颜不待我话说完,眼睛看着窗外,意有所指。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一个有几分面熟的女孩正巧笑倩兮的站在离我们不到三米的地方,冲不远处招手。再看她招手的方向,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近了,近了,我看到小乔璀璨的笑脸,晃得我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人家抢手着呢?”雪颜幽幽的说。 我看着那两个背影朝那繁华热闹走去,原来,他说的朋友,竟是她。 微微一笑,只是,这笑,似乎有点苦涩,像刚刚抿的那口酒。 “你管那么多干嘛?先管好你自己吧。”我回了雪颜一句。 “我自己?我这是最后的缅怀。过了今晚,傅筠阳于我狗屁不是。” “你放得下?当初苦追一两年,爱得如痴如醉,这一晚的功夫,你就放下了?” “谁说只一晚的功夫?我用了29天,从我们出现问题到现在,整整29天,每一天我都在试图挽回,每一天我都在痛不欲生,我游戏都不打了,玩也不出去玩了,若不是刚好接二连三有考试,我都不知道怎么打发这29天,我这是度日如年,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只看到雪颜的反常,脸上的笑容没那么灿烂,话没那么多,走路的姿势没那么轻盈,偶尔提起傅筠阳表情没那么甜蜜,我隐约猜出她和傅筠阳有问题,但不知道是失恋这么严重的问题。 “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告诉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我能帮你们找到症结所在。”我诚恳的对雪颜说,傅筠阳对她的好,是我亲眼所见;雪颜对他的情,我也深有所感,怎么可能说OVER就OVER,而且,还是在那浪漫的旅途中,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什么问题?最俗气又最有杀伤力的问题。”雪颜再灌了一大口。 我耐心的等着她说下去。 果然,她在再次喝了一口之后,示意我坐到她身边去,附耳问我:“子秋,你和你哥哥,或者赵锐,你们那个了吗?” 我脸微微有点泛红,我是去听她的小秘密的,结果,她却问出一个这么难堪的问题。 眼风朝周围扫了一下,虽然没谁注意到这边,而且雪颜说得这么小声,可我还是担心被人听了去。 “没有。”我几乎是唇语。 “但我们那个了。”雪颜脸上浮起讥嘲的笑,“是我主动的,在平安夜的晚上。不过,我没有那所谓的玫瑰花,所以他一直闷闷不乐。开始我搞不清楚状况,还以为他不想这么早发生关系,或者是我太主动惹他不爽。回来后,我一直抓不住重点的哄他开心。直到前不久,他才告诉我,他有处女情结。你说我有多傻,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耐心的跟他说我是处女,我就和他谈过一次恋爱,他或许信了,或许不信,对我时冷时热,让我的心一下充满希望,一下又掉进绝望的深渊。然而,就在今天,在我考完试的第一时间,他明确提出跟我分手,给出的原因,依旧是他的处女情结。也就是说,我这样巴心巴肺爱了这么久的人,他从来就没有信过我!所以,所有的一切,全都GAME OVER了。” 雪颜低低的说着,声音貌似轻巧,可背后的沉痛和无望,我还是听出来了,我无言的拥着她的肩膀,不知要怎样出口安慰。 第一百三十二章翻了一坛子陈醋 只有继续陪她喝酒。 第二瓶很快喝光了。 雪颜又叫了两瓶。 “你会喝醉的。”我说。 “我就是想喝醉。”她笑,“一醉解千愁。” “醒来还不一样。”我实话实说。 “当然不一样,我这是在为我的失恋,来一个形式主义的结局。要不,别人会说我皇甫雪颜单恋了双恋了又失恋了,可从头到尾都没有醉过一场,所以,无论如何,我得在这场恋爱的最后一天里,好好的醉一场。” “那你要是醉了,我怎么弄你回去?”我颇有点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醉得不省人事,到时虽然走不了直线,但之字路还是能走的,你不用担心回去的问题。” “吹牛。”我说,看着她已经有点发直的眼睛,担忧更甚。 “天为什么这么黑?有头牛在天上飞。牛为什么在天上飞?有个人在地上吹。”雪颜开始耍宝。 她这个状态,大概是醉了。 因为接下来,她开始劝我喝酒:“子秋,陪我喝几杯吧。看在我失恋的份上,就陪我喝几杯呗。哎,你什么都好,最好的听众,最好的保密者,可就是不能陪我喝。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喝酒,很寂寞啊。” “我要是陪你喝,都醉了,到时就真回不去了。”我苦笑道。若是刚才没看到小乔和那个女孩亲密熟捻的样子,我大概会叫他来送人,现在,却不想了。 “回不去就不回去呗。”雪颜无所谓的笑着。 “喝完这一瓶,我们就不喝了啊。”我劝。 “你真扫兴,不陪我喝也就罢了,我一个人喝还不让我喝个痛快。”雪颜白我一眼。 我便不再言语,喝就喝吧,如果真的醉得回不去了,大不了我陪她在这坐一晚,只是,这店会打烊的吧?看来,还是得想办法把她弄回去,迫不得已,只得求助小乔了,顺便也可以问问他,晚上和那女孩子去哪了。 嗯,又吃醋了,而且感觉还不好受。 雪颜又喝了一瓶。 她酒量大概也不怎么样,反正这一瓶喝完,她不止眼睛发直,而且笑容发傻。 “我们回去吧,你还能走不?”我问。 “我还想再喝。” “你都喝醉了。” “我没有,我还能喝。”雪颜不悦的皱了眉。 “那我们把剩下的这瓶酒拿回去喝。”我哄着她,虽然说一醉解千愁,但酒到底是个伤身的东西。 “就在这喝。” “在这喝,你要是喝醉了,管不住你的嘴怎么办?” “我只喝酒不说话。” …… 细细碎碎劝了好久,越劝她越喝,剩下的一瓶酒,又被她喝了一半,这下,她终于不再说要喝了,因为她已经彻底醉了,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我试图拖起她,居然像铁一样沉,完全拖不动。 只得找小乔了。 我打小乔电话,久久没人接,连打了三次,还是没人接。 真是郁闷。 我看着雪颜,发愁怎么弄她回去,看来只有等了,等她睡一会,酒醒一点再说。 等了一会,电话响了,我拿起一看,是颜朝,元旦的时候我曾给他发了一条祝福短信,故而他知道我的号码。 “子秋,你在哪儿?” “在饭店。” “学校外面的饭店吗?” “是的。” “哦,我在市区,正往你们学校赶来。” “啊?”我这才记起,前几天颜朝问我哪天放假,我告诉他具体日期,他说若时间安排得过来,放假那天他来学校看我,结果因为雪颜的事,我给忘了。 不过似乎来得正是时候,可以帮我送雪颜。 “那我在饭店等你,你快点。”我催颜朝。 颜朝半个小时后就到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厉,想必是刚从某个正式的场合出来。 “醉了?”他看我指着雪颜,问。 “你帮我把她背回去。” “你让我快点是来做苦力的。”微微皱着眉,似乎有点无奈。 “我背不动。” “我当然知道你背不动,你早说,我让司机一起过来。” “你不行吗?” “我不习惯背女人。” “那你上次还说背我。” “你是例外。” 这话说得,呃,算了,不和他计较。 不过颜朝说归说,最后,还是把雪颜背回了出租屋。 但喝醉酒的人向来不让人省心的,在颜朝就要把她放下的时候,她居然吐了,而且,有一部分吐到颜朝背上。 这简直让人崩溃,我看到颜朝脸立刻沉了下来,忙说:“你快点脱下来,要不该浸到里面的衣服了。” 颜朝把西装脱下。这么冷的天,他里面居然只穿了一件白衬衫。 我把西装拿到洗手间去,又把取暖器搬到他旁边,免得他冷。接着,我开始处理地上的污物,又给雪颜擦了脸、手、脱了外套,盖好被子。这过程中她一直睡得死猪一样,一点都不知道配合,愣是折腾出了我一身汗。 做完这些,我又去洗手间洗那件脏了的衣服。还好,脏污部分全集中在下摆,我只要把下面弄干净,上面可以不落水。等下再用吹风机吹个半干,用熨斗熨好,差不多就可以了。 在熨衣服的时候,颜朝笑道:“子秋,我发现你很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我亦笑,说:“我也就只会这些。” “会这些就不错啦,谁教你的?” “以前我家有个阿姨,她特别勤劳,我看着她做了十几年,自然看会了。”这是实话,像这些琐碎的家务活,我以前都没怎么做过,但一旦开始做,很快就得心应手。哪怕是厨房里的那套,我也不过练了几天功夫,竟也全会了。大概,在这一方面,我也是有天赋的。 熨好衣服,我正要递给颜朝穿上,门上却传来敲门声,我便臂上搭着衣服,先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小乔,一头的汗。 “子秋,怎么打那么多次电话都没接?”小乔人还没进屋,倒先问开了。 “你打电话了?”我有点闷闷的,明明是我打了好几个他没接。 “当然,我……”小乔没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颜朝,脸上有惊讶之色,“颜先生,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子秋。”颜朝气定神闲的答。 小乔看下他,又看下我,视线停在了我的手臂上面,我才想起衣服还没给颜朝了,大概这个样子,让小乔多想了。 “怎么回事?”他果然多想了。 “他衣服脏了,我给他洗一下。”我解释。 “你有必要这么贤惠?”话里隐隐有讽刺的意味。 “我……”我本来还想解释得更清楚一点,但是小乔眼里的那丝质疑让我微微受了伤,他说了什么,最好的爱情,这份爱情有信任、宽容、温柔、呵护、理解,可现在,话犹在耳,信任两个字却打了折扣。 我忽然不想解释,遂选择沉默。 “你什么?没话说了?”暗讽变成了明讽。 我好像天真了点,他似乎没能比赵锐给我更多的信任。 颜朝大概是看气氛不太对,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取过我手里的衣服,说:“子秋,我先回去了,明天我来接你,带你去看一个人。”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怎么,舍不得?舍不得把他留下啊。”浓浓的讥诮味儿。 “你有事吗?没事你回去,我想早点休息。”我冷着脸。 “子秋,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男朋友,我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 话怎么这么耳熟?我想起以前赵锐怀疑我时,也是这样说。 “那你想知道什么?你怀疑我和颜朝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没有这样说。” “你没这样说,但你这样想。” “就算我这样想,也是你逼我这样想。这么晚了,你把他带到屋里来,还给他脱衣服洗衣服,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避嫌?” “我不懂。”我冷笑着,“小乔,别用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想别人。颜朝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雪颜喝醉了,我背不动她,给你打电话,可你一直没接,刚好颜朝过来,便背了雪颜回来。雪颜吐了,把他衣服弄脏了,我帮着洗一下,如此而已。” “子秋……” “小乔,你先回去吧,我是真的累了。今晚我忙了一个晚上,想早点休息。”我疲倦的说,看他和那个女孩子在商业街那么亲密我都只是吃醋,并不曾怀疑他会背着我对别人示好,可他呢? “对不起,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小乔见我下逐客令,有点着慌。 “我没生气,我是真的累了。” “累了我给你按摩。” “不用。” 但小乔才不管我的拒绝呢,他一把抱住我,用唇轻轻碰一下我的唇,说:“是不是这累了,说了这么多话。” 我不理会他的俏皮,推开了他,淡漠的说:“小乔,我只所以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说的最好的爱情,这份爱情有信任、宽容、温柔、呵护、理解。而这其中,我最看中的,是信任,因为我不喜欢争吵,尤其不喜欢彼此误会而争吵。如果你看到什么让你心生疑惑的事情,你可以问,只要能说的,我肯定全部告诉你。但是,你不要凭你所看到的去揣测,这样我会失望。” 第一百三十三章患得患失的爱 小乔用力抱一下我,说:“那你告诉我,你对颜朝是什么感觉?子秋,你太单纯,完全不知道人心的复杂。我看颜朝,他对你明显是怀有什么目的的。” “我对颜朝的感觉,很复杂。”我认真想了想,“我一般很难和人相交,但是,第一次和他见面,我就觉得他很亲切,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和他在一起,非常快乐、惬意、而且,我享受他对我的关爱……” 我本来还待继续说下去,但是看小乔脸色不好起来,便住了口。 “子秋,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小乔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却笑了,这样直接表达自己的醋意和担忧的小乔,是让我放心的。我怕的是他像刚才那样,冷嘲热讽、不听解释、自以为是的猜忌。 “小乔,我是喜欢他,但不是你想像得那种喜欢。而是像兄长、像朋友,是一种不夹杂着丝毫男女之爱的喜欢。在这一点上,你尽管放心。至于他对我,他说我和他的一位故人很像,我想,可能有点缅怀的意思在里面。不过,尽管这样,我也相信他绝对不会做越格之事,绝对不会伤害于我。当然,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少和他接触。” “你真愿意为了我,少和他接触?” “嗯,我不喜欢你胡思乱想。” “可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在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我们,我们自从那次之后,你对我一直好冷淡,不陪我晨跑,不看我打球,不跟我上自习,我以为你后悔了。每天思念像虫咬,偏还要装得像没事人一样。我不敢找你太频繁,缠你太紧,我怕物极必反,走得太近反而让你厌烦。”小乔苦恼的说,原来狐狸不是要欲擒故纵,而是担心自己搞不掂猎物。 心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开心。 思念这条寂寞的路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在这一刻,我忽然很想放下那种顾忌和自保的心态,好好的来爱眼前这个男孩。 我问:“你还吃我和颜朝的醋不?” 他很诚实的回答:“吃,都快被酸死了。他成熟睿智、英俊多金,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贵气,这样优秀的男人,要对你这个不谙世事的呆子放电,我担心你被电倒。” 我悠悠的说:“其实我也吃你的醋。” “我?为什么?”小乔有点吃惊。 “今天晚上,在商业街,我看到了你和她,那个在傅筠阳生日时出现的女孩。” “啊,那你为什么不叫我?” “我不想打搅你们。”我揶揄道。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是哥们,你别看她长得千娇百媚,性格却比男孩子还男孩子。我对她,根本没一点那方面的意思。” “我相信你。”我说,“所以,也请你相信我。” “子秋,我不是不信你,我是害怕。你说我是狐狸,我却不是狐狸,我是一只狼,坚持,执着,一旦认定,就从不改变。而现在,这只狼被你喂了糖果,特别害怕失去那甜蜜的滋味。”小乔寒星一样的眼睛里,有闪闪的光。 我觉得心里又有什么被撩拨起来了。 为什么小乔的情话,总是这么动听? “讨厌。”我像所有恋爱中的女孩一样,说出这含义丰富的两个字。 “还有更讨厌的。”小乔坏坏一笑,低头吻住我的唇。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让我再度意乱情迷。 吻到情深处,小乔一把抱起我,向卧室走去。 我心里觉得不妙,但贪念他的味道,竟舍不得拒绝。 我们滚在浅粉的床单上,小乔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时而像如丝的春雨,温柔的、水润的、迷迷漫漫似轻纱笼在心头;时而像如火的夏阳,炽烈的、霸道的、以不可一世的姿态去熔化顽冰;时而像薰香的秋风,清凉的、妩媚的、带来丰收的喜悦和斑斓的快乐;时而像霏霏的冬雪,飘渺的、轻盈的,能升华最纯粹的爱和希望。 我想,如果可以,我愿意沉睡在这吻里,永不要醒来。 小乔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的嘴终于不再用来亲吻,而是说话。 “子秋,我……我想要你。”他说,瞳孔缩小,脸上一片潮红。 我的身子轻颤一下,接着,又颤一下,脑子里有个什么画面呼之欲出,但我拼命把它扼制住了。 “啊,不。”我几乎是呻吟着吐出两个音节,或许是在拒绝小乔,或许是在抹杀那个画面。 小乔感觉到我的颤抖,也听清那两个音节,他脸上有失望的神色,不过,只一瞬,就换上理解和心疼,他在我额上印下一吻,说:“对不起,吓着你了。” 然后,他翻身坐起,又说:“我去喝杯水,你要不要喝?” 我摇摇头,看他走出房间,心里忽然有种无法抑制的恐慌:雪颜说她的第一次,没有所谓的玫瑰花,那我的呢,是不是也没有?我想起赵锐的那次疯狂,他得逞了吗?如果我像雪颜一样没有落红,那床上是不是就不会有任何痕迹?那一次,穆子谦那么伤心和绝望,甚至不惜求爸爸带我走,他说他不要让我再受到任何伤害,是不是表示赵锐已经伤害到了我?如果这样的话,我要怎么办?小乔会不会也像傅筠阳一样有处女情结? 我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所以,当小乔再次走进来的时候,我竟有种随时都会失去他的错觉。 “子秋,出来,我们去客厅说说话。”小乔牵起我的手,笑如暖阳。 “在这也一样。” “不一样,这儿,唔,有床,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你……你不喜欢这样?” “喜欢,不过,”小乔轻佻的笑着,附在我耳边,“你以为大冬天的连灌两杯凉开水的滋味好受么?” “你……”我慢两秒反应过来,嘴微微撅起,似嗔似怨的横他一眼。木美人一旦娇嗔,是不是会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我成功看到小乔呆呆的样子,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别这样看我,”过了好一会儿,小乔才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你这样勾引我,小心我霸王硬上弓。” 我干脆更进一步,趁他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甩了他的手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站定,回头朝他嫣然一笑。说我呆,那就来比一下谁更呆,回眸一笑百媚生懂么?用雪颜的话说是秒死你。 果然被秒死了,此时的小乔,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吧。 我好久没有这样的孩子心性了,心中大乐。在过去的两三年里,我有着太多的压抑和克制,整个人活得都太过理性和淡漠,那种简单的快乐,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活得过于沉重。 我以为,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一直这样活下去。 然而小乔,他居然又帮我捡回了这种心性。 是因为那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吧。 和小乔在一起,总是快乐的。我想起中毒的那段时间,虽然身体十分不适,但精神上,却一直是愉悦的,就连笑的形式,也多样化起来。 小乔这次出神的时间更久了点,不过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恢复了狼的敏捷,他怪叫一声:“穆子秋,我让你捉弄我。”然后朝我飞跑过来。 我东躲西藏着,像鱼一样从他手边滑过,我跑到客厅,然后跑到厨房,在厨房被他逮住,挠了一下他胳肢窝,又逃了出来,跑到了卧室…… 我跑得很恣意,而小乔永远慢我一步,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是如此欢喜,就像一个荡秋千的人,荡得那么高,高到云霄,身心都飞了起来。 我听到房间里响起一串串笑声,那是风铃飘在空中,叮铃叮铃,好听得很。 然而,太快乐的人,是不是容易忽略别人的悲伤?当我再次从卧室逃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另一间卧室的门打开了,雪颜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同鬼魅。 我停住脚步。 “啊,又让我抓住了。”后面赶来的小乔估计没看到雪颜,一把从后面抱住我,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吻。 “别闹。”我轻声道。 小乔终于看到形式不对,但是,他显然没打算松手,依旧抱着我的腰,快活的跟雪颜打招呼:“嗨,雪颜。” 雪颜耸肩挑眉,说:“不好意思,打搅了,我起来喝杯水,你们继续,当我透明人就好。” 我抱歉的笑着:“吵醒你了,你去躺着,我给你倒水来。” 雪颜便依言回床上躺着,我倒了水过去,看着往日青春飞扬的她此刻萎靡不振的样子,十分心疼,大概曾经的幸福越浓,今日的痛苦就越深。那个傅筠阳,那个炫酷狂拽的男生,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人,到底是有一个多刻骨的情结,才会至曾经的至爱于不顾,残忍的提出分手? 我回头看一下门外的小乔,他丰采翩然的站在那里,灯光在他左脸打出一层淡淡的阴影,他的一半笑容隐在阴影里,另一半笑容,犹如高山上的冰雪,发出银白晶莹的光彩。 这个璀璨如阳光下美玉的男孩,他也会有一个千年情结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我的叶开 这一晚我睡得很好,睡梦里是大片大片紫色的薰衣草,花香馥郁,让人心旷神怡。有一个男孩,低吟浅唱着一路朝我走来,他的脸上,有这世上最美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像清风一样温柔,像冰雪一样晶莹,像千千万万条细细密密的雨丝,织就一张湿漉漉的网,网住我曾经干涸的心灵。 跋涉在沙漠里的人,她是不是终于找到了绿洲,而不用靠海市蜃楼的幻境来牵引前进的脚步? 大概是的,应该是的。 这一次,我的梦境里,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穆子谦。 这一次,小乔,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入梦而来。 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呢?据说是等待爱情,一直等待,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等到奇迹。 而我,居然真的等到了。 或者说,是小乔等到了,他一直站在那里,不曾离开。 这一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是整六点,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幸福的十分钟,因为梦的香甜而不愿醒来的十分钟。 我嘴边不由自主的溢着笑,拿起手机想给小乔打电话,他昨晚说今天一早就过来的。 电话还没开始拨,他倒先打了进来。 “子秋,醒了吗?” “没有,你打搅我睡觉了。”我像被吵醒的人一样,拖着慵懒的腔调抱怨着。 “懒虫,我都到你楼下了。”小乔没一点惭愧的样子。 “啊,比平时早了一刻钟。”我笑。 “嗯,我一晚上睡不着。” “活该。” “是活该,不过我乐意。”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想必是小乔,当然是小乔。 我没有挂电话,穿着睡衣吸了个脱鞋就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一股冷风窜了进来,我打了个哆嗦,但是,这哆嗦还没打完,小乔已经一把抱住了我,啊,一个冰冷的怀抱,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吻印到我的额上。 小乔就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外面很冷?”我问。 “你说呢,今天天气预报说最低温度零度,滴水成冰的温度。”小乔又亲了我一下,恋恋的说,“快回去躺着吧,小心着凉。” 我便回床上躺着,他也跟了进来。 我看他不停搓手,便让他把手放到被窝里面来。他一放进来,却不老实,总是来摸我,虽然隔着睡衣,但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还是有点不舒服,当然,不舒服的是身,心里是快乐的。 小乔摸了一会,又把手拿出来,说:“隔靴搔痒痒更痒,你还是别诱惑我了。” 我扭捏地说:“谁诱惑你?” 他笑着:“好,是我自己诱惑自己,不过,我手太冰,还是在安全距离的好。” 我问:“你是不是早到楼下了?” 他笑得更开心了:“知我者子秋也。我五点半就到了,站在楼下,看到你房里亮灯才给你打电话。” “早知道我再睡半个钟,或者是,醒来也不亮灯,让你在楼下站成冰雕。”我心里一热,嘴上却幸灾乐祸。 “站成冰雕也不错,你可以就近观赏,不用像皇甫雪颜一样巴巴的跑上千里。”比贫嘴,谁比得过小乔。 “难怪雪颜说你是傻子。”心里的那股热流已经泛滥得一塌糊涂,似乎都到了眼眶。 “子秋,为了你,我愿意变成傻子。”小乔眼里的星星隐去了,换成沉沉的夜,黑漆漆的夜,暗无边际的夜。只有这样的夜,才能容纳得下最深最深的情感。 我揉一下手臂,做了个起鸡皮疙瘩的表情。 “淘气。”小乔点一下我的头,脸上的笑渐渐敛了起来,星星又破云而出了。 我敢肯定,他的心里,又存了少儿不宜的不良想法。 果然是的。 他头慢慢朝我俯了下来,喷出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紧张的闭上了眼,他的唇终于碰上了我的唇,不过,就只是碰了一下,又离开,留给我一种温温凉凉的触感。 “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吧,我去客厅烤火。”大概是不想灌凉开水,小乔站了起来,有点生硬的掐断这温存的画面。 唔,不知道零度的环境下的凉开水会是几度,灌下去的时候,那滋味,大概着实不好受吧。 我又在被窝里躺了一会。 虽然被窝很暖和,但是,客厅里的那个人,显然对我的诱惑更大。 于是穿衣起床,然后走了出去。 小乔正在翻一本武侠书,是《边城浪子》,昨晚他走了之后,我曾反反复复地翻看,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似乎悄然的起了变化,以前一直迷恋黑暗中的傅红雪,而现在,发现永远喜欢站在阳光底下的叶开,似乎有更大的魅力。叶开的笑是什么样的呢?古龙形容,他的笑,就像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我喜欢这线阳光,我想,原因,大概是因为小乔也有阳光一样的笑容。 哦,小乔! 我朝他走去,坐到他身边,他伸出一只手,把我抱到怀里,问:“这本书看了十来年,还看不厌啊?”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十来年?” “我是谁啊,周瑜啊,天下之奇才必也公瑾乎,我要想知道这十多年来你做了什么,还不是大材小用小菜一碟?”大言不惭的样子。 “还周瑜呢?”我取笑他,“你明明是小乔,大乔娉婷小乔媚,秋水并蒂开芙蓉,你就是媚小乔。” 小乔见我取笑他,也不恼,只是扔了书,双手抱住我,用头抵着我的头,缱绻情深的模样,低低的耳语:“曾经,我是周瑜,也是小乔;往后,我还是周瑜,你却是我的小乔。“ 这人,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随手拈来的情话? 不过,这话听着,实在是慰贴人心,我心是这样窃窃的欢喜,于尘埃里开出花来。 两人默默的抱着,头抵着头,只愿这一刻,是一种永久。 时间在静默里慢慢的走,似乎也怕惊扰我们的幸福。 然而,时间怕惊扰我们的幸福,有人却不怕。 不知什么时候,雪颜走进客厅,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精神,却似乎恢复了。起码,那个活力四射永远八卦的雪颜,又回来了。 “呆傻剧结束了?是老天开眼了?还是你们中谁先开窍了?”她看到两个相拥相依的人影,兴致勃勃的走过来,找死的问。 “躲一边去。”小乔又好气又好笑,松开我,捡起桌上的《边城浪子》,就要朝雪颜扔去。 雪颜却腻到我的身边,捧着头做害怕状:“子秋救我,你的小乔哥哥要揍我。” 我大概是重色轻友,因为我完全站到小乔那边去了,对雪颜笑道:“你自找的。” 雪颜怏怏的站起,苦着个脸:“唔,是我自找的。人家现在是郎情妾意,我就是那华丽丽的两百瓦灯泡。” “你太小瞧自己了,”小乔一本正经的接过话题,“你至少是一千瓦。” 雪颜却又变了个脸,笑嘻嘻的道:“一千瓦,那更好,可以把你们爱情的道路照得一片光明。” “算了,你还是行行好,不用照,我们摸黑前进就行。”小乔作揖道。 雪颜却一点也没有不照的打算,她一向是个热心肠的人,再次腻到我身边:“那可不行,我们子秋怕黑。” 我拉着她的手,凉凉的,遂温声道:“你再去加件厚衣服吧,早上很冷,小心感冒了。” 雪颜不动,抱着我一只手臂,情绪忽然低落下来,闷闷的说:“感冒了就感冒了,病死了才好。” 小乔站起身来,把取暖器往雪颜那边移了移,说:“七点多了,我先下去买早餐。” 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见此情景,大概是想给我和雪颜一个空间。 小乔走后,我问雪颜:“要不要我或者小乔去和傅筠阳谈一谈?” 雪颜摇摇头,说:“谈什么?让他勉为其难接受我?算了,我皇甫雪颜也是骄傲的人,祈求来的爱情我不要。” “可我觉得,傅筠阳对你的感情,不是一般的重,怎么可能因为那个,呃,因为那个就分手呢?别说你是,就是不是,难道爱情不也比那什么情结重要吗?” “谁知道呢?听说大多数男人都有严重的处女情结,因为这个分手的,恐怕不在少数,如果我真不是,他不要我,我也没什么好难受的。问题是我是,只是没有那层膜,没有那点红,他却不相信我,无论我怎么解释都不相信,这点才让我心寒。不过,也是这一点,让我彻底死心。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信任,每走一步都是荆棘。” 我轻轻拍着雪颜的背,能感同身受她的痛。当初赵锐不信我的时候,我心里都那样难受,何况,雪颜那么爱傅筠阳,他的不信任,大概不是荆棘,而是一把尖刀,直接刺到了雪颜的心坎上。 爱有多深,那把刀就能刺多深。 我心里有种隐隐的恐惧,担心小乔是不是也有一把那样的刀。我还是不是一个完整的穆子秋,只有天知道。 或许,不能就这样被小乔牵引着,在这条爱的路上越走越远,因为走得太远,估计就回不了头。并不是每一段绝望的爱情之后,都有一个痴心人来领你走出那一段的泥沼! 我的心,在这患得患失的忧虑里,惴惴不安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南宫洛 小乔买早餐的时间比较久,他大概又出去转了一圈。等回来时,雪颜的情绪已经多云转晴。 因为和傅筠阳分手,这个房子雪颜不肯再继续住下去,打算趁这次放假直接搬走。她要搬走,我便也只有搬走——原本就是沾了雪颜的光,现在正主子都不住了,我住着算怎么回事。 只是搬去哪呢?我想搬回宿舍,但小乔不同意。他说那样见面不方便,其实我知道他主要是担心我一个人回到那空荡荡的宿舍,容易想起过往不开心的事。不过,我现在心态已经好了很多,而且,一个人租房的房租,也是我不能承受之重。所以,我还是执意和雪颜一同搬了回去。 两人意见不一致,雪颜便做了和事佬,她愿意和我一起,搬回我原来的宿舍。 于是三人一起打包行李,学生的东西本就不多,半上午功夫就搞定了。小乔吆喝一声,叫了几个还在学校的朋友,一行人提的提、扛的扛,浩浩荡荡把行李搬了回去。 做了苦力当然要犒劳一番,于是一行人又热热闹闹的去吃火锅。 觥筹交错之际,我的电话响了,是颜朝打过来的。 我走到安静一点的地方接电话,颜朝说已经开车朝这边赶过来了,我这才记起昨晚他走的时候,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当时我是点头了的。 我有点为难,告诉他现在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走不开,以后再和他一起去见那个人吧。 他似乎有点意外,但依旧很和气的说好,说下回过来时,再带我去也是一样的。 挂了电话,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因为我知道,大概没有以后,没有下回了。小乔不喜欢我和颜朝交往,我不想让他不高兴,便只有不和颜朝交往。 但我自己却是不高兴的。 颜朝和我,虽然才认识不久,也不过见了几次面,但我心里,却是把他看得很重的。他睿智的开导,他暖心的关怀,还有他给我亦兄亦父的感觉,都是我十分留恋的。而今陡然要把这份留恋舍弃,自是无法高兴。 回到座位的时候,我面上虽然淡淡的,没有表露出来,但小乔还是看出来了,他笑着问我:“刚才谁打的电话?” 我回他一笑:“颜朝。” 他继续问:“他找你什么事?” “没事。”我依旧笑。 “嗯,我记得昨晚他说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拒绝他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和你一起吃饭啊。” “你是怕我吃醋吧。” “知道还问。”我嗔他一眼。 小乔得意的笑了,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子秋,你去吧,我相信你。”他说。 我看着他,很认真的样子,不像说反话,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感动,相信两个字,份量从来都重。尤其是我和颜朝,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的交往,本身就容易让人遐想联翩,而小乔,他很坚定的说出了“我相信你”四个字,焉能不让我感动? 我重给颜朝打电话,说朋友聚会要结束了,问他还愿不愿过来,他很爽快的说当然可以,让我在饭店等他。 不过二十分钟的功夫,他就到了。 我和小乔手牵手走出去,他倚在车旁,看我们走近,玩味的笑着,不说话。 “这是周渔。”我说。 “我知道。”他笑。 “他是我男朋友。”我继续说。 “我也知道。”他依旧笑。 “你猜到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还用猜吗?”他的视线停留在我们十指相交的手上。 我脸有点红,但心里很快活,我还是第一次正式向人介绍周渔是我男朋友,男朋友三个字,念起来都是快活的。 “要不要一起去?”颜朝问周渔。 “不了,我等下还要送个朋友去火车站。”小乔说的朋友是雪颜,雪颜是下午的车。 “哦,那我把你女朋友带走了。”颜朝看一下天,微笑着,“放心,我要带她去见的是一位老教授,女的,天黑之前,我把她送回来。” “好,注意安全。”小乔叮嘱。 上了车后,颜朝仔细的打量我一番,说:“气色不错,笑靥如花,比起上次见你,简直判若两人。或许,我今天带你去见她,是多次一举。” 我问:“她是谁?你说得这么神秘。“ “一位心理学的泰斗,我看你性格太过阴郁,想着你和她多接触接触,或许会有好处。不过,我显然低估了爱情的魔力,它大概是世界上万能的疗伤圣药。”颜朝打趣道。 “嗯,他很乐观,也十分有趣,和他在一起很快乐,我,我很喜欢他。”我略略有点羞涩。 “我也乐观,我也有趣,你和我在一起也很快乐,怎么你就不喜欢我呢?”颜朝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 “谁说我不喜欢你?”我急急的应着,见他眸光看向我,嘴角的笑不怀好意,遂有点讪讪,“只是,我对你的喜欢,和对他的不同。” “怎么不同?”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感觉很奇妙,像哥哥,也像父亲。”我老老实实说出心中那种奇特的感觉,从第一次见面就有的一种感觉。 “还是像哥哥吧,我可不要像父亲。”颜朝哈哈一笑,“父亲也太老了,有个你这么大的女儿,我以后还怎么谈恋爱?你不知道吧,我还没成家呢?” 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那种父亲的感觉太荒谬了,颜朝虽然大我两轮,但保养得好,又漂亮得过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也难怪小乔会吃他的醋。 车子一路飞驰,很快到了一个中式风格的小区,里面全是独栋别墅。我们在其中一栋停了下来。下车掀铃,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过来应门。走进门内,屋里清一色的原木装修风格,暗沉沉的,有点像我曾经的那个家。 一个头发白得耀眼的老人从一间房里走出来,边走边笑:“小朝,你终于舍得来看我啦。” 颜朝恭谨又不失亲热的应声:“陆教授,一直想来看您的,但每次都太匆忙,没能成行。” “得啦,你的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八成看小姑娘去啦。”说完转向我,“我倒要看看,你急巴巴要带给我瞧的人,是个怎样天仙似的美人。” “您好!”我原本站在颜朝身后,此时往一侧走出一步,迎着她的目光,微微欠身,恭谨的问好。 被称作陆教授的老人,视线在接触我的刹那,急剧的眯起了眼,她扶一下金丝边的眼睛,向前两步,失声叫道:“小洛。” 颜朝微笑着纠正:“她不是小洛,她叫穆子秋,只是和小洛长得像而已。” 陆教授看一眼颜朝,微微叹口气,说:“小朝,你,唉,何苦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何苦有这样的执念。” 颜朝继续笑着,但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陆教授,您想多了,她只是我的一个小朋友,她说我像父亲,不过我嫌父亲太老,只想做她哥哥。” “父亲?”陆教授上下左右的仔细打量我一番,说,“你不说,我还看不出来,这个孩子,咋一看活脱脱一个南宫洛,但细细的瞧,还真有几分你的影子。” “哈哈,”颜朝长笑一声,先前的恭谨被一种愉悦的揶揄替代,“您还说我有执念,我看啊,您才是真正的有执念,居然能从子秋身上看到我的影子。” “是糊涂了。”陆教授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执了我的手,再次看了看我,说,“你叫muziqiu,告诉我,是哪三个字?” 她的态度十分和蔼,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我只觉得十分亲切,笑着回答:“穆桂英的穆,孩子的子,秋天的秋。” “穆——子——秋,好听,我喜欢,你这孩子,很投我的眼缘。小朝说你就在本市上大学,那以后周末,多到我这边来玩。”陆教授拉我到沙发上坐下,依旧对我看了又看。 “子秋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我本来想带她过来让您开导开导,不过这次见面,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所以带过来,可以纯粹的陪您唠嗑。”颜朝亦亲热的坐在陆教授旁边。 “心情不好?小姑娘有什么心情不好?八成是那些情啊爱啊。不过,这种事,多经历些有好处,因为爱情使人年轻嘛。你看小朝,四十多岁的人呢,看起来像三十岁,就是因为谈了二十多年恋爱。”说到这里,陆教授童心大发,居然附到我耳边,悄悄的说,“我告诉你,他是天山雪狐,最是狡猾,能把大姑娘小媳妇哄得心花怒放,你千万别上他的当,正正经经拿他当哥哥,若他还心怀不轨,你就拿他当父亲,长了你一辈,总不能再有那些花花肠子了。” 我被这老小孩后面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一时嗫嚅着不知怎么回答好。倒是颜朝仿佛有顺风耳,不满地看她一眼,悠悠的说:“陆教授,您就别操那个心了,即便我有那个心思,也被人捷足先登了。何况,这么多年来,除了南宫洛,你看我哄过谁。”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份意想不到的工作 陆教授笑得慈眉善目,说出的话却没一点正形:“小朝,你没哄过谁?那你身边众多红颜知己,是怎么被你哄上床的?”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颜朝刚进门时的那点恭谨,此时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他换上一种无奈又近乎赖皮的神气,说:“陆教授,您当着人家小姑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我下次路过这里依旧不来看您,看您和谁聊天去?” “我和谁聊天去?我现在有了子秋,没事的时候我就把子秋接过来,陪我絮叨絮叨,根本不稀罕你了。”陆教授一副过河拆桥的样子。 颜朝哭笑不得。 两人又东拉西扯说了很多,真是拉到哪扯到哪,完全不顾忌我在场。我发现,颜朝和这老小孩在一起,也是一个小孩,抬杠耍赖无所不用,陆教授也不甘示弱,完全不端长辈的架子,气氛十分和谐热烈。连我这个安静的听众,也时不时莞尔一笑,相当开心。 聊了一段时间,颜朝问了个比较正式的问题:“陆教授,你最近是不是在编一本心理学案例方面的书?” “你还真无孔不入,我才存了这个念头,准备工作还没开始做呢,就被你知道了。” “颜曦告诉我的,他说您问他要案例了。” “哦,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国?” “再过一两年吧,他喜欢国外的生活,自在随性,就让他再多呆些日子。” “再多呆些日子?唉,你们两兄弟这样单着,真是蹉跎了多少妙龄女子的青春。” “那是她们自愿蹉跎的。”颜朝事不关己的笑着,“陆教授,您别老是跑题,我问您编书的事,是想问你需不需要一个助理。” “当然需要,前期琐碎的准备工作,打字啊、案例整理啊,都得有人做,我正打算找人呢,你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 “你觉得子秋怎么样?” “子秋?只怕不合适,我这工作年前就要开始,而且,你也知道我做起事来,不分白天黑夜,所以,助理肯定得住到我家里。”陆教授看了看我,摇摇头。 颜朝没接话,只是笑着看我,我心里一动,隐约觉得他是在帮我,遂问:“陆教授,您前期准备工作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一两个月吧,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也差不多。” “那您对助理有什么要求吗?” “能打字、能吃苦、仔细、认真,怎么,子秋,你还真的想来做这个工作?这很枯燥无趣的。”陆教授也听出我的意思。 “嗯,我做事一向仔细认真,而且,时间也允许,我今天已经放假了,过年并不打算回家,刚好有一个月假期。我会努力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把您交待的工作做完,如果实在完不成,我开学还可以请几天假的。”我积极的争取着,虽然发传单做家教之类的工作我做不好,但是陆教授助理这个工作,我却是自信能做好的,我不怕枯燥无趣,因为我本身就是枯燥无趣的。 陆教授显然意外,她问:“你要是愿意来做,我当然高兴,而且,我虽然是个工作狂人,但也不是不通情理,春节的几天假,我还是可以给你放的,大不了进度慢一点。” “不用放,”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本来就是打算住学校的。” 陆教授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并没继续问下去,而是慈爱的一笑:“那正好,如此则什么也不耽误。至于报酬方面,我按照之前找的助理标准给,基本工资2000,加班费另算,好么?” “当然好。”我喜孜孜的应着,真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收获。在放假前的这段日子,我还一直在想着寒假如何度过,且不说赚钱的事,就是饭都没处吃。 从陆教授家回来的路上,我问颜朝:“你怎么知道我需要找个事做?” 颜朝笑道:“只要有心,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和家里,呃,和穆家断绝联系了?”我情绪忽然变得十分低落,提起穆家两个字,心里突突的疼,虽然恨,但是,临近年关,无家可归的我,还是十分惦念。 “断绝联系?子秋,没这么严重。不要以最坏的心,去揣测你的父母,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绝情,也许是出于另一种爱。”颜朝的声音,温暖醇厚,让我想哭。 他或许早就知道了什么? 我早应该猜到这一点,他那么傲然的一个人,喜欢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怎么可能让我成为一个例外。只要他想知道的事,他总是云淡风轻的说一句:“我总能知道的。” 他当然能知道,但是,他能知道事实,那他能不能看透人心,他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从来就没得到过母爱的孩子,从来就没有! 我捂着脸,有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颜朝把车停到一边,幽幽的叹着,说:“子秋,有件事我本来还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但是,现在,你有了男朋友,而且看起来很快乐。或者,你哥哥的事,对你的影响,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深。所以,你也不要再对你父母的选择耿耿于怀,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在这个世上,人都是有社会性的,兄妹之间的恋情,从来都是不被认可的,哪怕你们藐视一切世俗成见,固执的在一起,但最后的结局,肯定是痛苦比幸福要多得多。你父母比你们多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故而才硬生生把你们分开,短暂的疼痛,哪怕是锥心刺骨,也比长期的钝痛来得仁慈,你说是不是?等你淡忘了过去的这段恋情,开启了新的幸福,你就能明白你父母的良苦用心了,他们从来没放弃过爱你。前段时间,你出了事,你爸爸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后面整个案件的处理,他也一直参与。我本来是主张严惩那几个女生的,但你爸爸说,你表面淡漠,实际上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孩,他觉得宽恕比惩罚更有力量,他也觉得你内心深处是会选择宽恕的。所以,后来,案件才在多方力量的斡旋下,有了比较人性化的结果。子秋,陆教授也说了,年轻人嘛,多谈几段恋爱是有好处的,也是正常的,你就当你哥哥是你的初恋,初恋是美好的,不过也容易夭折。你的初恋,就是夭折了,虽然理由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这不妨碍你继续寻找下一段恋情。还有,我发现你相当幸运,居然很快被你找到了,那个周渔,他能让你笑得那么美,简直让我嫉妒。子秋,等哪一天,你真正能把初恋放下了,能坦然面对过去的那些事了,你不妨回家,我想,那个家门,应该是永远为你敞开的!” 这么长长的一段话,颜朝说得这么语重心长又这么轻描淡写,语重心长的是父母对我的爱,轻描淡写的是我对子谦的情,我不能不感动于他的良苦用心。不管他说的是否都是事实,起码,他告诉我,我并不是个被父母完全弃之不顾的孩子。 或许,此时,我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类似于心理上的慰藉。 回到学校,我很快乐的告诉小乔找到了事做,小乔大喜,不过,在听我说要住到陆教授家里时,他又做出一副哀怨的表情。 “那我怎么办?”他问。 “你不要回家吗?”我有点惊讶。 “你不回家,我当然留在这里陪你。” “那你父母怎么办?” “我抽几天回去一下就好,反正离得不远。” 虽说小乔这样做有点重色轻友,错了,是重色轻亲的嫌疑,但我还是开心。大概恋爱中的人都是十分自私的,恨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连父母大人都被放到了一边。 晚上,我和小乔去看电影,看的是《恋恋笔记本》,一个温暖里面透着无限伤感的爱情故事,当片尾,两位老人在不离不弃中一起辞世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无限惆怅,又有一种莫名欣慰。他们固执的在精神上彼此相守,最后有结局了吗?或许有吧,你看,天堂里,那个夏天,旖旎如昔,爱的力量,最终使他们永远在一起。 走出电影院,我和小乔牵着手慢慢的走,但我的精神,却有点恍惚,前面如潮的人流中,我似乎总能看到一双微微上挑的眼角,他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是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吗?我原本选择了今生寂寞,许了他一个来生,可是,现在,身边却站了一个阳光男孩。当我们不能互相等待,等到垂垂老矣,等到携手奈何桥边,那么,来生,我们还会在瓜果飘香的绚烂里,再度相逢么? 我说不出的怅惘。 小乔感觉到了我的低落,他松开我的手,搂着我的肩膀,他的唇在我耳朵上方,轻笑着说:“Noah(影片男主)太自信了,他说在一件事情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成功,那就是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而且他认为这就足够了。殊不知,就在屏幕下方,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成功,这便是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瑜,因为,他也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而且这还不够,终有一天,他会让这个人也全心全意爱着他,只做他一个人的小乔。子秋,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小乔,今天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轻笑变成呢喃,继而掷地有声,周瑜,这是你爱的宣誓吗?只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足够的信心,来让心中的这堵樯橹灰飞烟灭,还原一颗全心全意的心,只为你的进驻! 第一百三十七章水熊虫 寒假的第二天,我搬进了陆教授的家,小乔在恋恋不舍中与我告别。 “子秋,你要记得忙里偷闲给我发短信打电话啊。”临走的时候,他叮嘱了又叮嘱,因为我告诉他陆教授是个工作狂人,做起事来没时间观念,让他不要主动给我打电话,怕陆教授不高兴,等我有时间再打给他。他生怕我忘了,所以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他这叮嘱竟完全没有用处,因为我根本没有忙里偷闲的功夫。 陆教授别看聊天的时候慈眉善目,完全不着边际,工作起来,却是严谨认真,吹毛求疵。比如一个案例的整理,只要稍微不精炼,或者有个别词句不当,她啪的一下就扔过来。 “你好歹是个大学生,遣词造句都不会吗?”这算轻的。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是脑细胞吗?”这也算委婉。 “你笨成这样,真不知道颜朝哪只眼瞎了,会把你荐给我,难道他不知道工作不能徇私情?”有了侮辱性的词汇。 “你要再弄不好,就给我滚出去。”打算扫地出门了。 …… 好在我不是一个特别计较的人,倒不是我心胸多博大,而是我本性如此,加上需要这份工作。况且,除了事情做得不如她的意,陆教授会骂我,其它时候,对我都还不错。所以,我便只有加倍努力,加倍仔细,加倍认真,反反复复校对那些案例,以至于到了能默诵的地步。我记忆本就好,看这么多遍能默诵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有时陆教授要引用某个案例去查找时,我随口就说给她听了,如此几次,陆教授惊奇的不得了,她问:“子秋,这成百上千个案例,你都记下来了?” 我点点头,这些案例都是我一字一句提炼出来的,我当然记下了。 “你不觉得枯燥?” 我摇摇头,过了两秒,又加上一句:“我觉得很有趣,就像在看一个人的故事。虽然大多故事很伤悲,但是,我能通过这些文字,感受他们的心情,明白他们的困惑。” “那你能找到问题的症结吗?能找到疏导点和突破口吗?”陆教授眼里充满一种奇异的希冀之光。 我在这种光里,缓缓的摇了摇头。 陆教授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不过转瞬又亮了起来,“子秋,那你有没有兴趣学?我可以一点一点教你。” 我认真想了想。兴趣吗?从小到大,如果说兴趣,我好像只对武侠书感兴趣,因为我喜欢那个天马行空的世界。可现在呢,这些案例,似乎也能让我着迷,我透过那些冰冷的文字,能看到一个人内心的挣扎和绝望,但我却无能为力,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看到有人溺水,却只能在岸边看着的那种无能无力。而今陆教授说的教我,是不是意味着我在学会之后,能对那些溺水的人,施以援手? 我心里有种忐忑的雀跃感,惴惴的问:“我能学会吗?” “当然能,”陆教授的回答没有一点迟疑,“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敏感、细腻、冰冷,而且做事严谨、仔细、认真,每一个特点,都十分适合从事这个工作。而且,这段时间,我从你偶尔的怔忪中,从你过年不回家的行为里,看出你应该有自己的心理郁结。换句话说,你是一个受过心理创伤的人,这样的人,更能感同身受病人的痛苦,也就更容易找到病人的突破口,只要我稍加点拨,你就能成为一个天才的心理学家,比当年的南宫洛更剩一筹。南宫洛太灵性、太热心,容易把自己带进去,这是学心理的大忌。但是你不一样,你足够淡漠,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应该很快就能从一个病例中抽身而退,子秋,跟我学吧,我会让你从中找到非同寻常的乐趣的。” 我被陆教授的肯定搅得心都热了起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长了张美丽非常的脸,其它方面,何止资质平平,有时甚至是愚钝。我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会得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如此青睐,这一刻,我即便不相信自己,我是不是也应该相信她的眼光? 我郑重的跟陆教授说:“谢谢您,我会努力的。” 接下来的日子,陆教授丢给我几本大部头的心理学教材,像《心理学导论》、《心理学与生活》,都是英文版的,看起来颇为吃力,而她又忙得很,根本没所谓的时间教我,便让我舍近求远,去找她的得意门生颜曦。颜曦是颜朝的弟弟,远在美国开了个心理咨询室,通过无线电波,我似乎能看到一个理智、淡然、博学、安份的男人,他彬彬有礼、有问必答,但绝不多置一词。除了心理学方面的问题,他没跟我说过一句其它的话。 “你和那个怪伽交流得怎么样?”有时喝茶的功夫,陆教授也会过问一下我的学习情况。 “还好。”我说,“他很耐心,只要我问,从不厌烦。” “他当然不厌烦。”陆教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电脑,你问什么,他答什么,没意思得很,完全不像小朝这样有趣。” 我笑笑,其实我觉得颜曦,唔,还好,是真的还好!和一个电脑交往,感觉很安全。 日子在这种没日没夜的工作和学习中过得飞快,转眼除夕即至。小乔在这个过程中,没给我打过电话,但发了很多短信,我每天临睡前,都会一一看那些短信,偶尔挑几条回复。我看着那个爱笑的男生,在短信中苦恼的诉说他的思念,嘴角就禁不住弯起。想念心爱女孩的小乔,会是什么样的呢?那新月一样的眉毛,还会那么舒展吗?我觉得我很想他了,十分的想,虽然才分开半个月而已,可我已经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除夕下午,陆教授的儿子媳妇回来了,他们也在这个城市,偶尔会过来看看,除夕这天,估计会留下来过夜,陪老母亲跨年,因为我看到小阿姨玲姐早早收拾出一间卧房。 除夕,从来都是一个团圆之日。 我忽然想家,尽管,那个家已经不要我了,但是颜朝说过,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有时绝情是另一种爱。这一刻,我放弃过往那种固执的恨,相信他们赶我出来,只是想让我忘记穆子谦。哦,穆子谦,我的初恋! 除夕的黄昏没有夕阳,阴冷阴冷的,风特别干,陆教授允了我个假,让我出去走走。我才出门,竟随手拦了个车,直奔学校而去。 我不知道我是中了什么邪,学校里没有小乔,没有雪颜,没有值得我惦念的任何东西,但我就这样不经思考的直奔而去,仿佛那里,有个冥冥之中的等待。 我在学校走了一个大圈,从大门口到主教楼,然后经过小树林,再到女生宿舍,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我给小乔打了个电话,他正在帮妈妈准备年夜饭,说了几句,就听到电话里有人不停的喊哥哥,想必是周晓那个屁孩子。小乔被缠得没法,我听到他吼了那屁孩子,接着听到屁孩子撒泼一样的哭声,只得十分不舍地挂了电话。 一个人怏怏的走到操场,连风都是孤独的。 沿着跑道走了一圈,忽然就发了疯,脱下厚厚的羽绒服扔到一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在这条跑了无数次的轨道上,汗水很快模糊了我的视线,思念像一张鼓满风的帆,撑得心都快要胀破了。 我不知道我在思念谁,不敢去细想。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还是那明媚如阳光的笑容? 我不知疲倦的跑着。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张着嘴呼气,喉咙灌入一股股冷空气,又干又痛又痒,脚变得灌铅一样沉重,汗水几乎湿透了我的发。 身体上的不适,就像帆破了一个洞,鼓得满满的思念,一点点漏下去、漏下去…… 我终于停住了脚步。 倒不是我完全跑不动了。 而是我看到在进操场的那个巨大门框旁(操场是四面围墙的,挨着主席台的一边,有两个巨大的入口,有门框,没门),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我抹了一把汗水,让视线清晰一点,但是还没等我看清楚,视线却又更模糊了。 我再抹,然而不能够,有种叫泪水的东西,它像忽然找到一个缺口,汹涌而出。 那个身影越变越模糊,它或许很快就会消失。我终于不敢再去看,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身子不可遏止的颤抖。 除夕、团圆之夜、漫天的烟火、一个旷世情劫。 谁能躲得过? 即便有人牵我的手,即便有人暖我的心,是不是,也比不过,你那模糊的一闪而过? 是初恋吗?不,是水熊虫,你以为它已经死了,却不知只是一种静止的蛰伏状态,只是一种变态的隐生现象,只要一滴水,它又会活过来,它的生命力比病毒还强,它是一种永生不死的生物。 穆子谦,你为什么要送来这一滴水? 第一百三十八章初恋躁狂症 我在操场上蹲了很久,站起来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我拖着脚步,一点点朝门框那里挪去。 那个原来有模糊人影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我站在那里,学着那个人影的样子,看着操场上的跑道。 跑道依旧在那里,只是,没有一个疯狂跑步的女孩。 一个被思念刺痛了的女孩。 一个不敢去想在思念谁的女孩。 没有模糊的人影,没有疯狂的女孩,或许,一切,不过是幻境一场。 心忽然像被抽空一样。我继续挪动脚步,一步一步,朝校门口走去。 经过了篮球场,走过了小树林,干冷的风在无边的夜幕里呼啸着,以一种恣意的姿势穿过我的身子,是的,穿过我的身子。因为我觉得我的身心,全部变成了一片虚空。 我继续走着。 这条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出了校门口,我站在路边,茫茫然的,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有人叫了我一声:“同学。” 我直直的看过去。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递过一件衣服,说:“这衣服是你的吧?有个男人要我把它给你。” 居然是那件羽绒服。 我一把抓过,声音都变了调,问:“哪个男人?” 他朝校门口一指,咦了一声:“人呢?刚才明明在那……” 我却不等他话说完,拔腿就朝校门口跑去。 当然不会有人。 穆子谦,原来不是幻境;穆子谦,原来你真的来过;穆子谦,既然你来都敢来,你何以不敢见我? 我捧起羽绒服,那上面,有一片淡淡的潮湿,我把脸贴到那潮湿上,一丝似有若无的气味钻进鼻端,那是穆子谦特有的气味,那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即便是水熊虫,只要再也不给它一滴水,它的蛰伏状态,就会变成一种永恒吧? 我的指腹在那片潮湿上缓缓抚过,穆子谦,既然仅仅模糊的一眼,都会让你我有锥心之痛,那么,这一生,我们就永不相见,在各自的人生里沉浮,不管是灿烂,还是凋零。 回到陆教授家,他们已经吃过年夜饭,正热热闹闹看春晚。 “子秋,怎么才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我们都急死了。”给我开门的玲姐问。 “遇到一个朋友。”我说,声音有点哑。 “哦,吃过饭没?给你留了的。” “我吃过了,谢谢。”我勉强笑着, 走到陆教授旁边,一一和大家打过招呼,又寒暄了几句,陆教授便催我去房里休息。 “子秋,我看你气色很不好,自己去房里静静心,学心理学的人,如果不能度己,以后怎么度人?”并不是像平常聊天时那样慈祥的语气,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我有点羞愧,笑得愈发勉强,低低应一声:“好。”便朝房里走去。 我听到身后陆先生说了一句:“妈,您别太苛刻,人家小姑娘大过年的没有回家,心里难受也是正常的。” 陆教授带几分薄怒的斥道:“你知道什么,她是根好苗子,但心结太重,我若不把她磨一磨,把她的心智磨得强韧,别说她不能度人,就是自己,也未必能度得过去?” 哦,自己也未必能度得过去吗?原来,我竟已经中毒如此之深,深入到那血肉骨髓之中,哪怕是以母女之情为利剑,也未能剔除出去。 是真的吗? 可我却还妄想小乔能让我幸福。 黑暗里,我没有开灯,躺到床上,心如潮涌。 刚刚被理智浇灭的那点疯狂,在黑暗里再度卷土重来。 清俊雅致的穆子谦,带着他特有的笑,在黑暗里淡了浓,浓了淡。 我拿出手机,有一串数字,我从来没有记过,但它却烂熟在我的脑海里。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拨,只差最后一个数字了,只要我拨出去,我就能找到他。 不管是锥心之痛,亦或是凌迟之刑,穆子谦,你有没有勇气,和我一起去承受?这个世界,如果实在容不下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那我们还有来生。 不过,穆子谦,你要记得,在我们去往来生的路上,你不要喝那孟婆汤,因为那孟婆汤,它能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爱恨情仇,所以,请一定记得不要喝。到时,我们一起,携手跳入那忘川河,受千年煎熬之苦,若心念不灭,便可重入人间,寻到彼此。那时,你不是哥哥,我不是妹妹,我们用一世的时间,圆两世的情缘,可好? 我想我已经走火入魔了,陆教授让我静心,可是,我却任由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失去控制,它是要奔向云霄,还是要坠入深渊,便在我的最后一念之间了。 此刻,穆子谦就在我的这个城市,他挑这样一个时间前来,想必也是受不了那噬骨相思之苦,那么,如果我愿意恳求,他是不是不再像火车广场那样拒绝?他是不是可以抛下理智,和我自私到底?他是不是如我一样,只愿为爱情活着,亦或死去? 我的手微微有点颤抖,拨了最后一个号码。现在,只要我点一下通话键,再等待几秒;只要我叫一声子谦,和我一起走,我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番画卷。它或许全是黑色的,但是,再深再沉的黑里,也会有贴合在一起的两颗心。 我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去点那个通话键。 然而,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有人拉回了理智全失的我。 是小乔。 他就像一团火,把水熊虫需要的那滴水,给活生生蒸发掉了。 手机叮铃铃的响着,清脆的,带着点思念的气息,在黑暗里,格外能震动人的神经。 我接通电话。 小乔快乐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子秋,你今晚不用工作了吧?” “嗯。”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子秋,你放烟花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意识到他是看不到的。 “子秋,你那边有摄像头吗?我们能不能视频一下,我好想看看你?” “子秋,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快乐的声音微微有点紧张。 “子秋,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何止紧张,简直着急了。 我点点头,终于意识到肢体语言对电话那头的他是没用的,遂清了一下嗓子,尽量用平常的音调叫一声:“小乔。” “子秋,我在,怎么了?”小乔刻意把声音放缓,而且更加温柔。 “我看到我哥哥了。”我说。 “啊?”小乔发出一个感叹词,声调突然拔高后又留下悠长的尾音,然后是久久的沉寂。 “在哪里?”沉寂被打破,他终于再次发问,声音里却又没一丝波澜,平和得就想浪潮过后的海面。 “操场上。”我说。 “然后呢?”他问。 “没用然后。”我说。 “哦。”依旧是那么平和的声音,就像我说的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我心里惴惴起来,他没有像赵锐那样歇斯底里的不停逼问,是什么意思?是表示他对我失望了,要放弃了?还是,他根本没他说的那么爱我,根本就不在意? “子秋,你看,又是新的一年了,你猜我为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小乔忽然转换了话题。 “不知道。” “你猜一猜。” “我猜不出。” “扫兴的家伙,连猜一下都不愿意?”小乔似真似假的抱怨。 我在电话这头苦涩的笑了一下。 “这样吧,你既然不愿猜,就别猜,过几个小时我为你揭晓。你现在哪里呢?” “陆教授家。” “哦。现在是11点,很快就跨年了,你和陆教授他们一起等新年的钟声,然后乖乖的回床上睡三四个小时,到时我再为你揭晓新年礼物,你记得手机要保持有电状态,要开机,知道吗?” “嗯。” “开心一点,呆子。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你绝对会喜欢的。”临挂电话时,小乔逗我。如果他在我旁边,肯定会点一下我的额头。自从雪颜说我们演呆傻剧,他最喜欢自称傻子,然后叫我呆子。 通话结束后,我依旧躺在黑暗里,没有出去和陆教授他们看春晚。不过,小乔的电话,带走了水熊虫的那滴水,我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癫狂了。 颜朝说的是对的,人都是有社会性的,我不能因为自己愿意跳忘川河,就任性的要穆子谦陪着我跳,即便他愿意,可他身上,负着太多太多的期望和责任,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穆子谦。 睡意渐渐来袭,我决定像小乔提议的一样,乖乖的睡一觉。一觉醒来,除夕已过,一切就真的是幻境一场了。 我真的很快睡过去了,临睡时,不忘看一眼手机是不是有足够的电。 我睡得并不安稳,但是,也没有十分惊怖,似乎做了个梦,白天还是黑夜却不记得了,只知道一直在往前走,不停的往前走,或许,当我走得足够久,过去,就离我足够远,远到,我回头的时候,已看不到最初的路。 或许,当我走得足够久,过去,就离我足够远,远到,我回头的时候,已看不到最初的路。 第一百三十九章新年礼物 凌晨四点,手机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我半睡半醒中摸到电话,又是小乔。 他说几个小时后要给我揭晓新年礼物,我以为不过哄我一哄,让我安心睡一觉,哪知竟真如此。 只是,这礼物会是什么呢?我有点小小的期待。穆子谦突然出现带给我的那种翻天覆地的混乱,在小乔的抚慰中,似乎以一种出乎意料的速度平静下来。就像一个躁狂症发作的病人,发病期间十分疯魔,发病之后,竟又变得和常人无异。 我接通小乔的电话,直接发问:“新年礼物是什么呢?” 小乔在电话那头愉悦的笑着,说:“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出来?”我有点惊讶,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瞬间在脑海闪过,“你在哪里?” “在小区外面啊,你悄悄溜出来吧。”小乔轻描淡写的说。 “你再说一遍。”我从床上一坐而起。 “好,我再说一遍,子秋,你听好了,我在你住的小区外面,保安亭这里,你快点出来吧,风太大,冻死我了。”小乔的声音里,都浸了浓浓的笑意。 “啊?”我叫一声。 “轻点,你再叫,小心陆教授听到了,工作狂人一般是老古董,不会允许你半夜私会男朋友的。”小乔在电话那头嘘了一声。 我无声的笑了,说:“陆教授很开明的。” 不过,即便我知道陆教授开明,也并不打算去知会一声。我迅速的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摸黑穿过客厅,刚要开门的时候,身后却传来沉沉的两个字:“小洛。” 吓我一大跳。 我回过头,陆教授站在她卧室门口,身后是明亮的灯光,身前是浓郁的黑暗,她半明半暗的站在那里,满头银丝有种耀眼的风华,就像时光剪影下的一辑老照片。 “小洛,你要去哪?”她问。 我知道她叫错人了,却无意纠正她。或许,曾经,她口中那个灵性的女子,也在这夜半情分,去偷会她的情郎。 “陆教授,我男朋友来了,我出去一下。”我微微羞惭,就像被家长逮到的早恋的孩子。 “哦,”陆教授声音拖得长长的,“小洛,早去早回。” 我点点头,总觉得那“早去早回”四个字,含着二十几年的情义,似乎真是对那个叫南宫洛的女孩说的。 从陆教授家出来,我一路疾跑,很快到了小区门口,小乔老早看到我的身影,却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微笑着,一点点看我跑近。 我在他面前站定,也笑着,问:“礼物呢?” 小乔的微笑终于变成哈哈大笑,他伸出手,给我一个熊抱,说:“贪心的家伙,我把自己亲自送过来还不够?” 我的笑渐渐的收敛起来,伏在他的胸口,用手无意识的划着圈,闷闷的说:“小乔,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否则,我会越来越贪心的。” “那就贪呗,只要我能给的,我都给你,我不能给的,我也想尽办法给你。”小乔从来不会放弃任何抒情的机会。 我们两个紧紧的拥抱着,可风实在太大,哪怕拥抱得再紧,它也见缝插针的灌进来,真是寒意逼人。 “你知道最近的旅店在哪里吗?”小乔问我。 我摇摇头,我就昨天下午出来过,而且一出来就上了出租车,对这周围,不会比小乔熟悉。 “也没指望你知道。”小乔无奈的看着我笑,“走吧,我们边走边找。” 于是他搂着我的肩膀,沿着人行道逶迤而行。大年初一的凌晨,加上陆教授所在的小区又不是繁华地带,走了好久,别说一辆车,硬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早知道,我就不打发表哥回去了。”小乔摸一下我的脸,“呆会把我们子秋冻成冰块了。” “你表哥送你过来的?”我问。 “当然,要不哪能这么快?” “其实你不必过来的,在电话里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我想送你最好的礼物啊,想了好一会,自信最好的礼物就是我自己,所以就托表哥这个快递员送过来咯。” “你是盲目自信?”我损他,但心里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小乔微微挑着眉,做惊讶状。 “喜欢。”我声音里带了鼻音,“小乔,你这样好,我会觉得是不能承受之重。” “呆子,你是我女朋友,我对你再好都是应该的,而且,我这次来,可不是来表现的,我是来监督的,呃,情敌现身,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不能让他把你拐了去。”小乔真真假假的逗笑着,仿佛我和穆子谦,真的只是谈了场普通的恋爱,而不是一场惊世骇俗的畸恋。 我偎依得他更紧一点。这个男孩,他不顾一切的现身,没有责难、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送来他温暖的关心和爱,这个举动,让我产生无以言表的依恋,或许,我把自己的身心完完全全托付给他,就能从水熊虫的绝境里获得解脱。 不知不觉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灯箱招牌,上面写着“住宿”两个字。 “终于有栖息之所,不用风餐露宿了。”小乔夸张的感叹着。 我抿嘴一笑,随他一起走进那简陋的旅店。 旅店生意在这样一个节日居然出奇的好,只剩一间五平米左右的房间,一张大床,没有窗户,洗手间有个小小的排气扇,好在墙壁雪白,床单被子看着似乎也还干净。小乔嫌弃太闷,我却觉得还好。是的,此时的我,身心俱疲,只要有小乔在身边,不管身处何处,我都觉得还好,岂止还好,简直是非常之好。 “就这吧,我有点累了。”我坐在床沿上,有点局促的摆弄着手指。 “好。”小乔站在床的另一头,虽是笑着,可笑容里,也有几分局促。 两人一站一坐,不再说话,房间里只有老旧的空调机嗡嗡的声音,空气本就不流通,加上局促僵闷,愈发显得迟滞。然而,这迟滞随着时间的流逝,竟渐渐生出一份暧昧来,暧昧背后,一丝绮念探头探脑。 “子秋,时间不早了,再过一会天该亮了,你先休息一下。”小乔打破沉默。 “我不累,我睡了好几个小时了,你坐了一晚上的车,你睡吧。”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好奇怪,明明和小乔已经有过好几次亲密接触了,可此时,处在这小小的旅店,居然紧张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好。”小乔应着,朝我这边走过来,说,“我喝杯水。” 然而电热壶里没水,他便去洗手间装了一壶,回头烧着。 现在他换了一个地方站,房里没有凳子,他若不坐床上,势必只有站着,能选择的,只是站这头OR站那头。 电热壶里的水开始咕咕咕咕地响,有氤氲的热气冒出来,朝小乔的脸上飘去。 “你坐床上来。”我叫小乔,自己倒先站起来了。 我隐约猜到小乔这么和我保持距离是因为什么。 这样一个小小的房间,又只有一张床,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虽然之前我们也共处一室,但是,一开始的时候,可没存在什么不良想法,只是后来一不小心散落一个火星,偏那火星又成燎原之势。 而这一次,光旅店两个字,听起来就不健康得很,所以小乔更是要装得一本正经,尽管他肚子里,此时实际装的可能全是坏水。 我这样恶意的揣测小乔,实在是,呃,不厚道得很。 大概是最近半月心理学的理论看多了,忍不住拿小乔实践一番。 一不小心,小乔就成了我的小白鼠了。这样想着,我禁不住弯起嘴角,轻笑出声。 大概是我笑着的模样,让小乔心猿意马起来,正经装不下去了,坏水冒出来了,他朝我走近两步,一把牵了我的手,把我的头按到他胸前,叹息般的说:“子秋,别笑,再笑,我不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被我料中了。 不过,即使料中了,我却不敢再笑了,因为我感觉到小乔身子微微的颤抖,想来克制得十分辛苦。 他没能再忍下去,低了头,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又一路下移,温软的唇瓣印上我的眉,我的眼,亲一下我的脸颊,又移到我的耳边,梦呓般的说:“子秋,我本不想趁虚而入,只是单纯来看你的,可你这样招惹我,笑得撩人心怀,我,我管不住自己了。”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经移了过来,覆到我的唇上,忘情的吮吸着。 这一次,他没有极尽温柔,而是近乎狂风骤雨,吻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们在这酝酿了良久的情欲里,都有点失控,双双倒到床上,忘情的纠缠着,就像那次在小树林一样,身随心走,恨不能把对方揉到自己的骨子里去。 趁换气的空隙,我含糊着说:“水壶坏了。” 那个电热壶,想必也是失控了,竟一直咕嘟咕嘟响个不停,好比在为我们差点儿偏离轨道的爱情,奏一首欢歌! 第一百四十章他的理想是我的笑 小乔见我如此激情的时刻居然还能关心到身外之事,气恼地笑了,说:“呆子,专心点。”然后惩罚性的在我唇上咬了一口,咬得好痛。 我睁开眼,有点迷惑的看着他,他从来舍不得这样咬我。 小乔也看着我。 笑着的眼睛里渐渐升腾起一层雾。 “子秋。”他的声音里也有雾。 “嗯。”我应一声,有点莫名心疼,我习惯笑得灿烂明媚亦或云淡风轻的小乔,而对眼前这个有着不可捉摸的哀伤的男孩,只觉不知所措。 “子秋,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小乔说这话时,似乎犹带着一丝后怕。 “嗯?”我用了疑问的语气,其实我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我赶过来的时候,一路疯狂的催表哥,我生怕晚了哪怕一秒种,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小乔把头埋到我的颈窝里,“子秋,我在小区门口打电话,手都是抖的,我怕你的电话是关机的,我怕你已经不在陆教授家,我怕穆子谦已经把你带走。当我看着你小跑向我时,我不敢动,也不敢眨眼睛,我怕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子秋,我知道你对穆子谦的感情,就像我对你的感情,是从少时就长在心里的。上天对你的残忍,却是对我的仁慈,它给了你绝望,却也是给我希望。可是,这希望是这样的飘渺,就像一个飞得太高的风筝,虽然线在我手中,可线太细,风太大,只要稍有不慎,风筝就会被风带走,而地面上奔跑的我,是不是穷尽此生,却再也找不回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乔,这个笑得那么恣意张扬的男孩,原来他心里也是害怕的,也像赵锐一样,惴惴着、忧虑着、患得患失着。可我,能为他做什么呢?我一路是受着他的牵引,只要他放手,我大概还会重新陷入那片畸恋的沼泽。那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一片沼泽。穆子谦昨晚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他是思念,他是无法忘却,可是,他也没有勇气,来对抗所有的期望和责难,只为要带我走;而我,又哪会忍心,让他真的带我走,从而余生都活在愧悔与亏欠之中,郁郁寡欢。 我爱穆子谦,我希望他能摆脱这片沼泽。 现在,我能为他做的,大概是先离开这片沼泽,从而让他离开的时候,能心无旁骛,不用再顾忌于我。 既然如此,此时,我要怎么做呢?呃,还是紧紧的回握着小乔的手,和他并肩而行吧。若小乔担心风筝飞得太高,我是不是可以飞低一点?亦或,干脆,回到他的手中? 我抱小乔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小乔,你是个傻子,你可以把线收回来,这样的话,即便风再大,风筝也飞不起来。”我幽幽的说。 小乔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水雾已经散去,睫毛黏成一小缕一小缕,他流泪了。 情到深处,不管多开朗乐观的人,都会变得忧伤起来吧。 “子秋,你愿意吗?”他脸上的神色,是意料之外的欢喜。 我点点头,微笑着说:“我愿意的。不过,你要做好准备,你看,我性子孤僻,不合群,不善与人交往;而且乖戾冷漠,不会为人着想;还有,我谈过两次恋爱,感情经历复杂;还有,我大概是很自私的,过往的事,我未必肯完完全全忘记……” “还有吗?”小乔的微笑,比我还要浓。 我认真想了想,似乎没有了,于是摇摇头。 小乔浓郁的微笑已经变成了露出雪白牙齿的招牌笑容,他带着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绵绵情意,快活的说:“子秋,你不仅呆,而且还笨,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有多少缺点,你就是你,是我从小就喜欢的穆子秋,从我见你第一次起,我大概就把你放在心里了。虽然那时还太小,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不过,我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就是特别想让你笑。我还记得老师布置过一篇作文,叫《我的理想》,然后我写了我的理想,就是在梧桐花开的时候,让一个啃苹果的小女孩笑容像那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哪知这篇文章,被语文老师要求重写,说我没弄明白理想的含义,文不对题。我不愿重写,放学时和我大三岁的表哥聊起这件事,说明明老师讲了理想就是长大之后最想做的事,我写了我最想做的事,怎么又文不对题呢?表哥拿过我的作文本,看完后笑得前俯后仰,直说我人小鬼大,若被父母知道了肯定会一顿好揍。尽管我并没明白到底是哪里鬼大哪里得挨揍,但表哥笑得那样不怀好意,我也隐隐知道这个理想可能真的是不能告人的,所以便一直悄悄的藏在心里,没再和人说起过。而且,也是因为这个小插曲在我心里投下了阴影,害得我小学初中都一直不敢接近你,虽然你的确不好接近,但是,若我当时没被表哥笑破了胆,或许还是能找到机会的。” “你为什么写一个那样的理想?”我有点好奇,看来,虽然小乔和我同龄,晚熟的可不是一丁点儿,能把《我的理想》写成那样,大概当时语文也好不到哪去。 “子秋,你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对我一点印象也无?”小乔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带着几分希翼问我。 我摇摇头,知道这个举动会让他失望。 他果然失望,不过,这失望只有一刹那的功夫。接着,他用一种浪漫的怀旧语气,说:“子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你家门口的那颗梧桐树下。当时,我和几个小伙伴在用弹弓打小鸟。刚好,你头顶的树枝上,就有一只斑鸠,他们都在瞄那只斑鸠,可我却在看斑鸠下面的你。你那天穿了一条白底紫花的裙子,头发短得像个男孩,正一边细细的啃着苹果,一边用脚一点点碾地上的梧桐花,碾碎一串又碾一串,好像和那些花朵过不去似的。 “我正看你看得出神,小伙伴们开始数“一、二、三、射”,我于是条件反射的跟着弹出了弹弓里面的小石头。哗哗哗的几声响,是石头打击树干亦或树叶的声音,但是,我看到你吃痛的皱了一下眉,一手捂着另一边肩膀,眼睛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心里便暗叫不妙。因为就在刚刚,小伙伴们瞄斑鸠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你,弹弓也是瞄着你的。打中你肩膀的那颗石头,毫无疑问是我发射出去的。 “小伙伴们见斑鸠没打中,倒打中了人,怕你哭招来大人骂,呼啦一下全跑掉了。我没有跑,怔怔的站在那里,本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可你却以一种近乎无视的眼神淡漠的扫了我一眼,就那么一眼,却让我一下子失了魂。那时的你,很瘦,下巴很尖,眼睛很大很忧郁,像只孤独的猫,让人说不出的怜惜。 “那一天,我到底没有勇气跟你说对不起,我在你淡漠的眼神里落荒而逃。但是,你的那双眼睛,却深深的印在我脑海里。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孤冷清高的,带着一种不可触摸的神秘感,让人想要接近又不敢接近。我无数次的远远看着你,想象你笑的样子,是不是会比那天的梧桐花,更要好看几分。 “渐渐竟成了一种执念,最后终于把它写到了作文里面,换来老师的勒令重写和表哥肆无忌惮的笑,弄得我从此之后十分胆怯。虽然我们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但却从来没有同过班,以至于我已经把你写到理想里,而你却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我。 “直到高中的时候,很多男生情窦初开,大家开始在一起谈论女生,那时,谈得最多的,大概就是你。因为你已经在我的眼皮底下,长成了所有男生公认的校花,可一心一意只想着你笑容的我,竟还没意识到你的变化。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瘦得脸小眼大的女孩,你出落得像一株芙蓉,亭亭玉立的,有着无与伦比的风姿。周围很多男生开始给你写情书,迟钝的我是在那样一股风潮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我这么多年的惦念,是因为喜欢。我明白这一点后,先是欣喜,接着却是慌张。你说,我在远处看了你那么久,还没让你认识我,却凭空多出这么多情敌,我能不慌张吗?于是,我也加入了给你写情书的队伍。每次,我都先在笔记本上写个初稿,然后用当时很流行的那种印着花朵带着香味的信纸,一字一字誊写,连标点符号都不敢错一个。不过,我如此煞费心血写的情书,它的待遇,大概和其它人写给你的情书待遇并无二致,都是被你看都不看就扔了吧。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沮丧,我明明离你那么近,我们的教室只隔着两堵墙,可我却连让你认识我的机会都创造不了。唉,你的那种冰冷淡漠,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好在终有一天,这距离还是被我跨越了,因为那次流氓事件,你的眼里终于有了我。虽然你依旧淡漠,但是,那一次,我看到你的眸光,在我脸上短短的停留了一会,所以,我知道,你应该是记住了我。 “不过,那时,你和赵锐走得很近,甚至有传闻说你们是男女朋友。而当时绞尽脑汁想要接近你的我,便想出曲线救国的馊主意,趁和赵锐打球的功夫,刻意接近他,哪知这一接近不打紧,我们竟聊得十分投机,成了真正的好朋友好兄弟。你说,我惦记着好兄弟的准女朋友,是不是十分的不道德?一直爱你爱得胆怯的我,哪敢去承受这样的不道德,所以,只好趁这份暗恋还只是个花骨朵的时候,生生的把它掐断了。而且,从那之后,我时刻警告自己,要谨守兄弟的本分,对你只可远观,不能再做他想!” 第一百四十一章温柔陷阱 小乔说完这些少年心思,情绪有点点低落,他大概想起了赵锐,想起了他们的兄弟情谊。虽然时刻警告自己,可最后,到底没敌住想要接近我的执念,设法和我考到同一所大学,以朋友的身份照顾着我,让赵锐生出许多误会。虽然我和赵锐的最终分手,主因不是因为他,但是,他又哪能撇得一干二净? 我看着郁郁的小乔,展颜笑问:“那现在,你觉得我的笑,有没有比梧桐花还好看?” 小乔知道我在宽他的心,但他说过对我的笑容全无免疫力,所以一下子竟顾不上那丝郁郁,而是深情款款地说:“子秋,你的笑,比天底下最美的花都要好看。” 这样不遗余力的赞美,不管是真是假,总让人心生欢喜的,我在这欢喜里,微微低了头。 小乔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眼神也变得迷蒙,他喉结蠕动一下,头再度朝我缓缓俯了过来。 又一轮疯狂的接吻,只是,这一次,或许还多了其它的东西,是我的感动及安心吗?遇到一个他的理想是你的笑的男孩,大概是人生最大幸事吧。 小乔的手,开始去解我的外套,那是一件中长的玫红风衣,大大的浅黄纽扣,扣得十分紧,要解开可不容易。他一只手抖抖索索在那折腾很久,还一个也没解开。我便伸出一只手去帮他,因为熟练的缘故,一下就解开了两颗。 他大概被我这个动作愣住了,竟停止了吻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死死地锁住我,声音也变得喑哑:“子秋,可以吗?” 我不敢迎着他的目光,只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他怕风筝飞得太高,他怕手中的线断裂,他怕风把风筝带走了,那么,就让这只风筝,以一种俯落的姿势,停留在他的怀里,这样的话,他该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吧。 风衣的纽扣已经全部解去了,小乔的手从我的秋衣下摆伸进来,带着一种炽烈的燥热,试探着摸上了我胸前的浑圆。 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的接触到我身体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 我只觉得脑里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裂。那或许是风筝的线,可此时,没有风,风筝上不了云霄,它一点点跌落下来,跌落下来,只要不出意外,它就会跌落到放风筝人的手中。 就这样吧。 这本就是我的决定。 操场上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在汗水泪水中总是看不清的身影,在心里沉下去,沉下去,要沉到,那永远也无法开启的地方。 我把心里那无望的眷念,连同那个身影,一起沉到那无法开启的地方。 彻底的忘却,就从风筝离开天空开始! 我的手抚上了小乔的背,开始迎合他的举动。 然而小乔除了双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却似乎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何止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在电热壶里咕嘟咕嘟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不可闻的时候,他居然停了下来。 “子秋,再等等。”他眼里的情欲犹是浓烈,但声音,却已经相当克制。 “你不想吗?”我问。 他摇摇头,似乎洞悉到了我的心思,说:“我不能在今天,不能趁你最脆弱的时候。子秋,我有信心,让牵着风筝的线变得强韧,收放自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让你跌落下来,留在我身边,从此失去自由,再也飞不上蓝天。子秋,其实,今晚,我和他在你心中的份量,是我更重一点,对吗?否则,你也不会告诉我他来过,是不是?可能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出现,虽然还是在你心中刮起强烈的风暴,但是,这时间,已经不似从前那样长久。所以,我有信心,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把他完完全全放下,只让他做回你的哥哥。” “小乔……”我鼻子一酸,泪浮上眼眶,为他的自信,更为他不愿让我做一只断线的风筝。 “别哭,子秋,我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我们一起努力,只有彻底放下,我们的幸福,才是温馨的、轻松的、自由的、没有任何压力和顾忌的。”小乔摸着我的头发,声音极富感染力,宛若在抒情。 我点点头,没出声,我怕我一出声,泪就流出来了。 两人无言的抱着,小乔不停的抚摸着我的长发,似乎是想籍此抚平我那皱巴巴的心思。 那失控的电热壶,在熬干了最后一滴水后,“砰”的一声,终于跳了。 小乔看一眼那煞风景的东西,说:“幸亏这壶还没坏到底,水烧干后还会自动断电,否则,弄不好会起火。子秋,你睡一会,我再去烧壶水,天差不多该亮了。” 我经过这一番折腾,也的确是有点累,便听话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已近上午十点,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门缝里透进几丝光亮。我偏头看一下小乔,他和衣躺在我的旁边,只有一半的身子搭着被子。我微微挪了挪身子,把被子往他那边扯了扯,他没有动,看来睡的十分的沉。 我盯着他的睡相看了又看,心里有一种非常充实的感觉,春节的第一天,有一个如此阳光乐观的男孩陪着,想必是一个不错的开头吧。 忍不住悄悄的凑过去,在他眉毛上亲了一下。这举动大概有点痒,他笼了笼眉头,马上又舒展开来,依旧沉沉的睡着。 真是个好睡的人。 我看着他,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如果小乔这时醒来,他会发现,我的唇边,有着最甜美的笑容,绝对能赛过那梧桐花。 小乔是在十二点过后才醒来的,其时我已经在外面买好了早餐,或许,更准确一点,是中餐,还买了毛巾和牙刷,并用电热壶烧了热水,给他凉了一杯。他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待遇,起来后一直腻着我,子秋子秋叫个不停。他说:“你表现得这么贤惠,我今天不回家了的啊。” 我笑道:“那就不回,我们继续在这黑屋子里过一天。” 他却又苦了脸,说:“那我奶奶肯定会揭了我的皮。” 我又道:“那就回,过半个月就开学了。” 他不爽了:“子秋,你怎么墙头草一样,一会要我回一会要我不回。” 我看着他撒赖的样子,无奈的问:“那怎么办?” 他闷闷的道:“我能知道怎么办?我不想回去,子秋,我现在一分钟也不想离开你。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看他占我便宜还占得闷闷不乐,真是哭笑不得,嗔道:“谁是你媳妇了?” 他赖皮的抱着我的腰,笑得很找死:“我们都睡一起了啊,你还不做我媳妇?” “谁跟你睡一起了?”我板着脸,声音一下子冷下来。 小乔狐疑的看我一眼,有点搞不明白我是真生气了还是装的。 气氛一下子僵下来。 大概有一分钟。 小乔惴惴地要再开口,我却忽然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娇笑道:“吓着了吧,让你乱说话。” 他一下子释然了,紧接着,又挑着眉,惊讶的问我:“子秋,你故意的?” 我得意的看着他,说:“是啊,你能把我怎么样,反正我知道你的软肋就是我,以后你就做好随时被我欺负和恐吓的准备吧。” 他脉脉的看我一眼,款款地说:“我有受虐倾向,只要你喜欢,我十分乐意。” 这人,真有受虐倾向啊。 不过,这样的对话,感觉似乎很不错。小乔总有本事,把木呐的我,也逗得活泼起来。 两人在屋子里细细碎碎又说了很多,大多时候是小乔在说我在听。他说的都是一些温馨家常,比如周晓怎么怎么调皮,他奶奶怎么怎么偏心,爸爸其实有点轻微的妻管严,妈妈有一手大厨的活…… 我听着他说,想象着一个琐碎又温馨的家,家里有明亮的灯光,有活泼的气流,有快乐的笑容,有慈爱的目光,有一个真正的家的感觉。 这是一个值得向往的地方。 这是一个身心都能得到栖息的地方。 小乔还说他不是狐狸,一个连聊家常的时候,都在诱惑我的男生,你还真相信他不是狐狸?他从来都诡计多端欲擒故纵假痴不癫,不动声色的布下这温柔陷阱,等我最无助最不设防的时候一举攻之,让我的心慢慢的陷进去,陷一点他给我抒一下情,又陷一点他给我讲一段往事,再陷一点他干脆使上了美男计,接吻拥抱无所不用其极,把我的身心撩拨刺激得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这样的一个男生,你敢相信他不是狐狸?他何止是狐狸,他还是天底下最腹黑的狐狸,连颜朝那天山雪狐都比不过。 可是,我却似乎在他布置的温柔陷阱里,陷得心甘情愿。只因为这只狐狸,他把陷阱布置得太舒适太温暖太让人留恋,所以,我竟舍不得离开。 如果有人,愿意倾他所有心思,为你布一世的温柔,大概,你也舍不得离开。 第一百四十二章朝洛结合体 自从初一凌晨偷溜被发现之后,陆教授对我的态度,似乎起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她原本对我也十分喜爱,但那是老师对学生的喜爱,可现在呢,却更像亲人之间的一种喜爱,亦或关怀,有时,甚至说得上是干涉。 她和我聊家常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会问我家里都有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不回家,谈过几次恋爱,男朋友是哪里的,对我怎么样…… 她问得很详细,听得很认真。尤其对我的出生日期,竟反复问过好几遍。她有时会怔怔的看着我,自语一样的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和那个南宫洛,因为她的口误越来越频繁,工作的时候,她大概已经记不得我叫穆子秋了,只是小洛小洛的叫着。 我也由了她去,只要她喜欢,我乐意成全一个老人对昔日爱徒的那点思念。 她有时也会和我讲一点南宫洛的事,不过没有连贯的,都是片段,很碎很碎的片段,不知是她年龄大了,往事记不全,还是她不愿讲得太细。 她说南宫洛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五官和我神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她是活泼的、热情的、快乐的、眼里的神采如月的精华。她是一个磁场,身边总是围绕很多男孩女孩,包括当时出生显贵的颜朝。 不过南宫洛不爱颜朝,只是把他当朋友,她喜欢的是另一个男生,一个心地纯良做事踏实的男生。他们两个悄悄的恋爱了,在那个自由恋爱还不十分普遍的年代,两个年轻人爱得如火如荼。 “哎,那个叫阳志云的男孩子,不是不好,可我却总觉得他和小洛不太般配,小洛太优秀,她就应该和小朝在一起,一个像月一样皎洁,一个像日一样耀眼,金童玉女、日月辉映。有时小朝来我办公室,我看到他们站在一起,那么光彩夺目,相得益彰,就觉得惆怅得很。我这个惆怅,在心里存了二十几年,都成了一个执念。所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才觉得你神似小洛的五官后,似乎还存了小朝的影子。”陆教授大概对当初南宫洛没能选择颜朝依旧耿耿于怀,她感叹着这段往事,又再细细的打量我一番,说,“子秋,我知道你不是南宫洛,你虽然长得像她,可是,你比当年的她更要美上几分。你的五官融和了小洛和小朝所有的优点,曹植《洛神赋》里有云: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虽然你的气质和洛神有所不同,但给人的那份惊艳,却是一样的。看到你,我就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杰作,大概,他也像我一样心存执念,觉得当初颜朝和南宫洛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月老不配合,牵错了线,他一气之下,就捏一个朝洛的结合体出来。” 我安静的看着陆教授笑,脑海里却在幻想着当年的颜朝和南宫洛,到底是有着怎样的风华,以至于让一个花甲之年的老教授,二十多年后依旧对他们未能成双成对无法释怀。 “陆教授,那个南宫……南宫师姐现在哪儿呢?”有一次陆教授又和我提起南宫洛,我终于没能抑制住好奇心,问了出来。但是,又觉得直呼其名似乎不妥,只得叫师姐。 陆教授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面上却淡淡的,说:“她不在了。” 不在了?我一时没消化这三个字,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离开了?亦或,去世了?我脑海里浮现颜朝那年轻漂亮得过份的脸,他犹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逼视,她却已经是模糊不明的三个字不在了。难怪,难怪陆教授提起她的时候,总是一些片段,是因为,她只愿记住那些片段。 元宵节的前一天,颜朝过来看望陆教授,问起我这段时间的一些情况,陆教授自是赞不绝口,把我天上有地上无的夸赞一通,就像武侠小说里面说的,此子骨骼清奇,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只要稍加点拨,有朝一日便能成就一代武学宗师。 颜朝听陆教授夸得天花乱坠,但笑不语。陆教授急了,说:“小朝,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颜朝哈哈笑着,说:“我知道没用啊,您得让子秋知道。” “她未必肯做这样的决定,所以还得你这天山雪狐来哄她一哄。”陆教授看我一眼,笑得很恶趣味。 “好吧。”颜朝转向我,笑问,“子秋,你听出来了没?你这个雇主,看上你了,想让你做她的关门弟子。” “陆教授已经在教我了。”我感激的说。 哈哈,颜朝笑得更开怀了,说:“陆教授可不是让你这样学点零星的,你以为知道个什么SM/STM/LTM就是在学啦,这个哄门外汉都还不够,陆教授是想让你系统的跟她学,唔,更确切的讲,是让你系统的跟她的学生学,她一向不愿教太基础的东西,所以,她大概是想让你跟颜曦去学。” “可颜师兄在国外。”我有点不明所以。 “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了。子秋,你喜不喜欢这个东西?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出去,你那个师兄,是标准的学究,治学严谨、博学多才,你跟他,能打下夯实的基础,比跟着陆教授这个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老师强。”颜朝语气温和,哪怕是贬陆教授的时候,也贬得一本正经。 陆教授不高兴了,说:“小朝,你在子秋面前给我留点为人师表的尊严好不?” “咦,难道我说错了么?”颜朝认真的反问。 “我只是现在不想教那些东西,教了几十年,我都厌烦了,要不是子秋长得像你和小洛,性子又像那个怪伽,我才懒得费这个心思。”陆教授的神情有点落寞。 “知道您不想教,我这不在帮您当说客么?子秋,我刚才问你的,心理学这个东西,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去跟你师兄学?” 我认真想了想,肯定自己是喜欢的。心理学这个学科,在那枯燥的理论背后,有一个个悲伤的故事,一个个绝望的灵魂,我喜欢站在黑寂里,看故事重放、灵魂沉浮,若我有菲薄之力,能拉故事的主人公一把,大概是一件慈悲又畅意的事。 可是,让我去跟颜师兄学,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放弃当前的学业,奔赴那完全未知的未来?是不是意味着,我又要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别人? 我不愿意这样,我也不想再受人之恩,我渴望独立,只要再过一年半,我就毕业了,以我目前的专业成绩,找个工作应该不是难事。即便不是十分喜欢,但到时能自给自足,自己养活自己,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件事,它远比那单纯的喜欢来得实在。 一个失去经济来源的人,难道你还奢望她为了不可捉摸的所谓喜欢不顾一切?即便颜朝说他愿意资助我,但是,连自己的亲身母亲都会在某个时刻对我放手,谁能保证素昧平生的颜朝会一直不离不弃? 在这个世上,最靠得住的人,大概还是自己。 所以,我摇了摇头,说:“我喜欢这个学科,但是不想去跟颜师兄学。如果陆教授您愿意,我可以在剩下的大学时光里,一直给您做助理,只要您给我指定教材,我会努力学的,不懂的地方,您偶尔指点我一下,或者我请教颜师兄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想把这个当作一门副业?”陆教授不悦的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颜朝替我回答。 “小朝,你很幸灾乐祸是不是?”陆教授的不悦更明显了,她沉了脸,“我教的学生,还没有一个不愿意把这当终身事业的,你倒好,居然只是想拿来做个调剂品。” “不是这样的。”我试图辩解。 “那是怎样?子秋,我是看中你的一些特性,才愿意教你。你看,我退休两三年了,在退休前,我都很少带学生了,若不是不愿看着你暴敛天物,在你那鬼专业上做个碌碌无为的庸才,你以为我会如此煞费苦心?”陆教授眉间的那个川字,像骨力刚劲的柳体。 颜朝在一旁颇有兴致的看着,颇有趣味的听着,宛若欣赏一出好戏。 陆教授更不爽的瞪了他一眼,他却毫不在乎地说:“您以为您心理学泰斗这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谁都会买账啊?您看我们子秋就颇有骨气。” “她这叫骨气?”陆教授嗤之以鼻,说“她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这叫焚琴煮鹤哀梨蒸食。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因材施教因地制宜?她在那个颇经济学领域就是一普通木头,到我这才会成为上等黄花梨。” 真是越说越来气啊。 我心里惴惴,为自己的不识好人心。 颜朝慢条斯理地为我辩解:“子秋有她自己的顾虑,您呢,也不要急在这一时,我慢慢来和她说。” 说完,又转向我,笑道:“子秋,过两天就开学了,你不妨好好想想陆教授的建议。人这一辈子难得遇到一个好老师,更难得从事自己喜欢的专业。你的那些顾虑,不应该对你的选择构成太大的影响。不管是我,还是陆教授,亦或你的男朋友,甚至,是你父母家人,我想,我们都希望你能选择自己所爱。” 第一百四十三章十二根蜡烛 新学期开学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因为又可以朝夕得见小乔。 依旧是每天早上女生宿舍楼下等候,然后一起去跑步;依旧是每天下午篮球场汇合,看他在球场上跳跃飞扬。不过,这是在没雨的日子,有雨的日子,小乔大概更喜欢,因为他买了一把超大的伞,下雨的时候我们两人躲在一把伞下,沿着校园里的小道慢慢的走,听着伞上传来滴滴的雨声,看着脚下水花轻溅,远处的景致迷迷蒙蒙,近处的景致又别有一番清新水润。小乔的声音,就像沾上了雨的湿,潮潮的,绵绵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意。他比我高大半个头,说话的时候,头稍稍偏着,嘴唇就在我耳朵旁边,偶尔蹭到了,微微有点痒,有时我会笑,有时则侧脸看他。我笑的时候大概于他有着无法拒绝的魔力,他会怔怔看着我发呆;我若侧脸看他,他则更是嚣张,伞微微往前一倾,挡住迎面而来的视线,飞快地在我唇上偷得一吻。他第一次这样做时,让我几乎闪了神。在一个月夜,曾有一个这样的秘密,一个我几乎不敢再用思维的触角去探摸的秘密,这样一个秘密,大概,从此,再也无法与人诉说。 小乔对伞下的游戏,有着乐此不疲的执拗。 我也十分配合,除了第一次时的闪神,我很少再想起其它。 我非常努力的,让自己沉浸在这样一份可以得见天光的恋情之中。 何止可以得见天光,简直是,可以敲锣打鼓告知五湖四海。 小乔非常快意的带着我去见他的各路朋友,球友、舍友、棋友……如此种种。我不得不佩服他的交友之广、人缘之好。而且,他介绍的时候,不管开场白和压轴语是什么,中间铁定会穿插一句:“我周瑜的女朋友大家怎么称呼,唔,你们懂的。” 这已经不是暗示,简直是明示了,在座的各位当然懂,异口同声大叫一声“小乔”。 小乔果然如愿了。 因为他说过:曾经,我是周瑜,也是小乔;往后,我还是周瑜,你却是我的小乔。 我果然成了他的小乔。 他说,是有着倾国倾城貌,闭月羞花容的小乔。 我朝他抱怨,说两个人用一个名字,简直是乱套了。他却毫不在意,说夫妻本是同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何况只是一个名字。 我若再说,他则一本正经的回答:“要不你以后别叫我小乔了,改个称呼如何?” 我不知是计,傻傻的问他:“什么称呼?” 他却坏坏一笑,说:“你可以叫周郎,也可以叫相公。” “想得美。”我又气又恼,握着拳头作势捶他。 他哈哈一笑,任由我捶上他胸口,发泄那点做作的委屈。待捶够了,他则握着我的手,两人十指交缠,漫步在三月夕阳的金色光辉里。 是娇柳媚花、薰风暖阳的三月。 我偷瞄身边这个男孩,是他,一点一点费尽心思,把原本置身于冰窟绝境中的我,慢慢的带了出来,带到这幸福的春暖花开中。 不能不说感动,不能不说幸福。 我在这种感动和幸福中,浑然不觉的走到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早上上午都没什么异样。下午的时候,小乔告诉我今天不去打球,让我别去篮球场找他。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一直比较有规律,都是早上和黄昏,其它时候,则要另约。我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有各自的空间和时间。 那天下午没课,我便照例去图书馆上自习。自习上到一半,有人传过一张纸条,是雪颜约我去小树林见面,约会时间是六点。 当时我正在做一道题,有点卡壳,便随手把纸条放到一边,并未多想。 可题解到一半,我忽然想起这传纸条的场景似曾相识,便飞快的拿出手机,噢,果然是四月一号。 一个让我说不上是爱还是恨的日子。 我再没心思做题,心里充斥着一种又焦灼又期待又害怕又兴奋的情绪,几次想给小乔打电话,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这个人,他在这样一个日子,以这样一种方式,意欲何为? 我不认为这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但是,这天,却是一个打破一切平衡的日子。若把一年前的这天去掉,今天的我,或许还做着赵锐的女朋友,在充满压抑、猜忌、禁锢、感恩、眷念的爱情中,艰难的坚守着,试图守到天荒地老。当然,若这样一直守着,也就不会有后来深圳那二十多天的日夜厮守,也就不会有结婚前夕的彻底破碎,也就不会有时至今日的破茧重生。看来,一切偶然都是必然,当偶然无限接近它的结果时,其实就是必然。大概,没有那个愚人节,也会有其它的因由来打破这种平衡。 腹黑的狐狸,大概,不会让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守候,最终成为一场空。 在我和穆子谦刻骨铭心的恋爱中,在我和赵锐千疮百孔的恋爱中,狐狸,总能寻到一个机会,从而让过去分崩离析,让未来彻底重建。 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今晚,他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措呢?还是单纯的想重温一下过往时光? 我在图书馆的莹白光线里,看着那张纸条,脸上浮现梦幻般的微笑。 五点五十的时候,我背上书包,走出图书馆,有点忐忑的朝小树林走去。 照旧是天黑时分,光线不太好;照旧是最边上的一排柳树,第二十棵,林子的最里边,路灯完全照不进来的地方,黑黢黢一片;照旧是我从相对亮的地方走过去,眼睛还适应不了黑暗。 不过,这一次,我叫的不是雪颜,而是另一个名字,一个可以我用,也可以他用的名字。 “小乔。”我的声音很轻,像四月里的风。 没有回答。 我稍稍疑惑,眼前明明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难道竟不是小乔? 也有可能,晚上来小树林的人并不少,其他人到这棵树也是有的。 弄不好,小乔还没来呢? 因为到手了,大概就可以偶尔迟到一下。 我不厚道地这样揣度着,却并不恼。小乔这段时间对我的好,已经到了即便他迟到早退也不会让我心生不悦的境地。我相信他全心全意爱着我,晚了肯定有其它的理由。 我倚着一颗树,打算安静的等他。 眼前的那个黑影,却蹲了下来,接着,啪的一声,是打火机吐出艳红的火苗,火苗闪过,地上有一根蜡烛亮了起来,蜡烛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灯罩罩着,是那种古老的煤油灯灯罩,在我很早很早的记忆里有它。 小乔的脸,在蜡烛的映射下明亮起来,璀璨的笑容愈发熠熠生辉。 “小乔。”我又叫了一声。 他还是没应我,啪的一声打火机再吐出一条火苗,第二根蜡烛被点亮了。 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一直到第十二根。 这十二根蜡烛,围成一个漂亮的心形,心形正中,是一束妖艳的玫瑰花。 小乔坐在蜡烛的光晕里,深情款款含情脉脉情意绵绵的看着我笑。 笑得我内心一片柔软。 他朝我伸出手。 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头靠到他的肩膀上,他伸出一只手,把我半拥在怀里。 “子秋,知道为什么是十二支蜡烛吗?”他问。 “知道。”我说。 “因为十二年。” “因为十二年。” 我们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 小乔眼里的光,也像蜡烛的亮。 “子秋,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很小很小的时候,爹爹牵着你,提着套了玻璃灯罩的煤油灯,走啊走,你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因为那时你们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可是,你看着玻璃灯罩里面的火苗,却并不觉得难过,因为你知道,只要有爹爹,有光亮,就有家。玻璃灯罩保护着火苗,永远也不会熄灭。子秋,你现在没有爹爹,但是,你有我,我就是你的玻璃灯罩,保护着你心头的光亮,让它一直明媚下去。” “子秋,我爱你!” “子秋,从今往后的时光,只要有我,你就有家!” 小乔的情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动听和深情,可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只觉得喉头堵得厉害,眼前朦胧一片,这个狐狸,他到底还有多少手段,让我沉沦于他的温柔陷阱中无法自拔? 我的双手,主动攀上小乔的脖颈,我的双唇,主动寻找他的唇瓣,哦,小乔,你可知道,我也爱你,从今往后,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听到周围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接着掌声密集起来,是同在树林里密会的情侣,瞧到这边的好戏,围过来看热闹了吧? 我在小乔怀里微微扭捏一下,试图避开这个众目睽睽下的吻,但此时的小乔哪里肯,他双臂一收,把我箍得更紧,然后化被动为主动,舌头伸进我的口腔,极尽挑逗撩拨之能事。 我在他的挑逗撩拨之下,心底涌起一股又一股的热流。几乎是在一种无法抑制的热情下,我回他一个缠绵悱恻的热吻! 第一百四十四章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四月,葱茏的春光里,绿柳吐烟,陌上花艳,处处芳菲浸染。 这是一个娇美的时节。 我和小乔在这个时节里,恣意的享受着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爱情。 我会在风里扬着笑,我会在雨里唱着歌,我会张开双臂,迎着阳光奔跑。虽然人多的时候,我依旧不善言辞,喜欢安静,但是,比起曾经的冰冷淡漠,已是进步太多。 雪颜说:“人人都说爱情能改变一个人,果然是的。子秋,你现在才像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活泼的、有生命力的、朝气蓬勃的样子。以前你和赵锐,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那暮气沉沉的神气,哪有半分幸福的模样。” 我听她这么说,只是抿着嘴笑,爱情能改变人,那是因为我遇到他的理想是我的笑的小乔,所以,现如今的我,才能眼波流转、眸光潋滟,笑得如此好看而欢喜。 四月底的一个周末,我照例去陆教授家,帮她整理一些资料,精简一些案例。当我在电脑前,一丝不苟的把这些事情做完后,太阳已经从东边移到了西边。 日暮时分,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像点点碎金洒在乌沉沉的木地板上。陆教授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亲手为我泡了一杯茶,慈爱又怜惜的看着我,问:“子秋,你还没想好吗?” 我明白她指的是出国的事,遂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想好了,我不出去,不止是因为我只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更是因为我男朋友也在国内,我不想和他分开。” 陆教授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瞧你性子清冷,想着或许不像小洛那样重情,想不到也是一样的。不过这样也好,有取有舍,有得有失,世事总不能样样如意。既然你做出如此决定,我也只好忍痛割爱,尊重你的选择。” 我被陆教授那口气叹得十分不好受,只低低说一声:“对不起。”心里竟有种怅然若失的疼痛。放弃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原来会这样难过。这段时日以来,我对这个专业几乎是空前的热情、而且有着独到的见解和非凡的悟性,陆教授对我的肯定、赞赏、还有她眼里的惊喜,给了我很大的自信,让我相信,原来,在某一个方面,我也是可以脱颖而出的。 “子秋,不要说对不起,人各有志,谁也勉强不了谁,从今天起,你也不用过来跟我学这些东西了。心理学这个领域,不全副身心的投入是无法有所建树的,所以,既然没有选择它,就不要在这方面再浪费时间。当然,以后,虽然我做不了你的老师,但你若愿意来看我,我也是十分高兴的。”陆教授语重心长的说,但神色里,到底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天黑的时候,我从陆教授家出来,小乔来接我,看我似乎有点闷闷的样子,笑问:“怎么了?今天表现不好,被老师狠狠的批了一顿?” 我摇摇头,说:“陆教授让我以后别过来了。” “为什么?”小乔问。 “她想让我放弃现有专业,全心全意跟她学,而且,她还希望我能出国,去颜师兄那里,让他系统的教一教我。” “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说我马上要毕业了,不想这几年的努力付诸流水。”本来是想告诉小乔主要原因是我舍不得离开他,但怕他有心理负担,于是便只说了次要原因。 “就这个?” “你觉得还应该有其它的?” “当然,难道你没有不舍得离开我?” “少自作多情了。”我轻斥道,嘴角却不由弯起一抹笑,呃。什么时候开始,在小乔面前,我都成透明人了。 小乔没像往日那样打蛇随棍的开始抒情,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继而执起我的手,两人一路慢慢的走。 第二天下午,我上完课刚从主教楼走出来,小乔就找到我。 “子秋,我和你说个事。”他拉着我的手,往主教楼旁边的喷水池走去。 “什么事?”我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奇的问。 “你猜我下午去哪了?”他却卖起关子。 “去设计院了?”他学建筑的,认识设计院的朋友,他们给他拉了点私活。 “不是。” “打篮球了?”估计也不是,身上没那么浓烈的汗味。 “不是。”果然。 “那,上课了?” 小乔却笑了起来,说:“上个课我会巴巴来告诉你?算了,让你猜什么你从来就猜不中的,我自揭谜底吧,我下午是去陆教授家了。” “啊。”我低呼一声,“你去那干嘛?” “我去看望识别你这匹千里马的伯乐啊。” “哦。” “你不想知道陆教授和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她说,你在心理学领域很有天赋,你自身的特性很适合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她甚至说你寡言淡漠的缺点,在心理学上也是个难得的优势。还有,你跟我提过的那位颜师兄,就是和你性子差不多的,听说在学术方面的成绩斐然。所以,她对你未能考虑她的建议深表遗憾呢。” 我淡淡的笑,说:“是有点遗憾,不过,陆教授自己也说了,有取有舍,有得有失,哪能事事如意。” “是啊,有取有舍,有得有失,不过,让我感动的是,你所取的,居然是我,是我们的感情。子秋,你不知道,当我听陆教授告诉我这一点的时候,简直欣喜欲狂,差点失态。”说到这里,小乔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那光忙,堪比最炽烈的阳光。 “你不要太感动,我主要还是舍不得学了这么久的专业,而且,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能够在经济上自给自足,不想再受人资助。” “我的资助也不行?” “你的?”我揶揄的笑着,“你和我一样是学生好不好?虽然这次你得了个特等奖学金,也有一些小外快,但若想送我出国,大概还是不行吧。” “现在是不行。不过,很快就大四了。大四的课程就会少很多,好多人都会去外面实习,前段时间,设计院的朋友也问过我的意见,让我去他们那,报酬还不错。所以,你若出去,我应该还能负担得起。因为你是直接投靠你师兄而去,像学费这样的大笔开销是没有的,主要是衣食住行之类的花费。” “你不是在准备考研吗?怎么又去实习?”小乔一直想考清华的研究生,那里有中国最好的建筑专业。他不仅把这个想法跟我说过,而且已经付诸行动了。因为我无意考研,我们便商量好他若考上了,我就去那个城市找工作。 “这不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我肯定得优先考虑你的情况。” “小乔,你不用这样。”我心里说不上的感动,“我并不打算出国,你不用再次为我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高中时你因我没考上理想的大学,现在有机会,我不能再让你因我而放弃。” “呆子,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这个人,是随便放到哪里都能活得风生水起的。你看,我高中虽然梦想考个好大学,但没考上,在现在这个学校,不一样恣意快活吗?这里虽然学风和师资比不过那些一流大学,但是,能不能学到东西,学风和师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三流大学里也有一流人才。所以,考研这个事,对我来说,是能考当然好,不考也没关系,我可以在其它方面补回来。但你不行,你不像我这样八面玲珑放之五湖四海而皆准,你的特性,只是被特定的人赏识,你的悟性,只是在特定的领域才能激发。因此,你这样的情况,是一旦有机会就要狠狠抓住,否则,很可能等不来下一个机会。你不想这一辈子,就这样平平庸庸、碌碌无为吧?你的自信一直不足,难得被人肯定有天赋,若是就此放弃,现在还在读书,可能感觉不出什么,等到了社会,碰下壁受下打击,工作中又找不到乐趣,你会后悔的。”小乔应该是从陆教授家回来的时候就在思考怎么游说我了,所以才能说出这番让我感激又动心的话。 但是,如此一来,他为我做的牺牲,是不是太多了?我不想在这段感情里,一直只是他在付出,我怕,再一次,像当初我和赵锐一样,又因为不平衡,一切都被打破。那么,这一回,换我为他,而放弃一些东西吧。 思至此,我坚定的摇了摇头,说:“不,小乔,我们不要再做变动,还是按照原来说好的,你考研,考上了我去你的城市找工作,考不上我们一起去找工作。” 小乔认真的看着我,问:“如果我继续考研,你是不是就考虑陆教授的建议?” “也不,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对我们没信心?怕分开了,你会慢慢的把我忘记?”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不是,我就是不想分开。”我别扭的说。 小乔看我的别扭样,脸上大乐,他刮一下我的鼻子,说:“呆子,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个愿意为了我的前程,而宁肯放弃你侬我侬恩爱时光的男孩,又有谁,会舍得来把他辜负? 大概,是舍不得的! 就像一颗阴郁潮湿的心,它哪会舍得那漫天的阳光? 第一百四十五章离别在即 五月初的一个晚上,我在洗手间洗漱,正和电脑奋战的雪颜大喊:“子秋,你的周郎又来电话了。” 自从我和她说过小乔让我叫他周郎的私密话之后,她就不管人前人后地调侃我,第一次是在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时,队排得老长老长,小乔过来找我,眼尖的她先看到了,用胳膊杵一下我,说:“看,你的周郎来了。” 我淡淡的看她一眼:“这么多人,不要周郎周郎的乱叫。” 她促狭的笑着,说:“难道不是周郎吗?” 我还待回她一句,小乔却已经走过来了,叫我:“子秋。” 我想,那一刻,我要么是和雪颜在那周郎周郎说顺口了,要么就是脑子进水进浆糊了,因为我居然回了小乔一声:“嗯,周郎。” 小乔愣了片刻,旋即笑得像花儿一样,脸上肌肉都颤抖了。不过,他再笑得过份,也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但雪颜可不管这些,她笑得腰都弯下去了,咯咯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周围的人,离得近的,估计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也会声的笑了起来,离得远的,则好奇的往这边看,有几个甚至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瞎乐一番。 我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次之后,我跟雪颜抗议过很多次,可她屡教不改我行我素,依旧周郎周郎叫得乐不可支。看在她失恋后一直貌似刀枪不入没心没肺的份上,我也懒得和她计较了,且由了她去。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周郎,而是远在美国的古板学究颜师兄。 “你好,是穆子秋吗?”貌似彬彬有礼的声音,却不带一点温度。 “是,颜师兄。”我有点惊讶,非常惊讶,想不到他会给我打电话,“请问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我这段时间刚好有个助理辞职,陆教授向我推荐了你,说你给她当助理的时候做得非常好。所以,我就问下你的意思,愿不愿意过来做这份工作?” 我一听就猜到了这是小乔曲线救国的计谋。估计他上次看我态度松动了一点,只是担心费用的问题,所以和陆教授商量了一下,换一种方式,用工作代替学习,这样我就不会被经济上的压力困扰了。 心里有一股股热流淌过,鼻子也似乎有点酸。 我平复一下情绪,说:“谢谢师兄,我考虑一下再给您答复。” 挂了颜师兄的电话,我走到雪颜旁边,关了她的显示器,雪颜大叫:“子秋,你发什么疯?” 我幽幽的说:“雪颜,如果是你,在爱情和学业这个选择题上,你会选哪个?” 雪颜正气头上,想都没想就答:“当然是学业啊,这年头爱情算个屁啊。” 我怔了一下,倒不是雪颜说爱情算个屁,而是我觉得自己去问一个在爱情上受过重创的人这个选择题,实在是残忍。 不过雪颜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她看我怔了的样子,站起来摇我的手臂,撒娇道:“好子秋,别多想,我胡说八道的,你当我是放了个屁好了。你的周郎是谁啊,十二年如一日的坚守,就是六月飞雪他也不会变心的啊。” 我哭笑不得,这个雪颜,又开始乱用典故了。 “六月飞雪是有冤情。”我纠正她。 “死板,现在流行混搭?” “什么混搭?” “懒得跟你解释。好了好了,我这样说吧,周郎对你,是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所以,你大可放心的去选择学业,爱情嘛,反正会随手附送。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会面临这个选择题吗?真要面临,也是毕业的时候,面临爱情和工作的选择题吧?” 我看雪颜疑惑的样子,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跟她说了一遍。 雪颜听完,拍一下桌子,只差没血脉贲张,“穆子秋,我看你真是矫情,如此天下掉馅饼的事,你还犹豫什么啊。你出去镀一层金,回来的时候,就是如假包换的海龟。到时,又有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为你开道,草鸡变凤凰指日可待,你说你还犹豫什么?” “可是小乔……” “小乔?小乔不是全力支持你吗?你们在小树林里浪漫的让人流鼻血的十二根蜡烛,已经在整个校园流传得如火如荼。有这么多双眼睛为你作证,难道你还怕他变心?” “我不是怕他变心,我是……” “你是怕你自己变心?也是,美国那是哪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啊,金发碧眼的帅哥还不是一抓一大把,他们看到你这极具古典气息的东方美女,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死缠烂打围追堵截无所不用其极,你弄不好一头就扎进去了呢?” “雪颜,咱能不能说点靠谱的。”我真是被雪颜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谈话方式给挫败了。 “你说。”雪颜讪讪的耸耸肩。 “我,哎,算了。”我被她绕得都忘了自己的初衷。 雪颜这时却又一本正经下来了,她拉着我的手,认真的说:“子秋,你不用担心小乔,我虽然看自己的男朋友看不准,但是看你的男朋友,却准着呢。你别忘了,当你还没看上小乔时,我已经替你相中了他。所以,你大可放心,他绝对会你出去多久,他就等多久,就算是海枯石烂也不会变心的。” “我不是担心他变心,我是不想和他分开,我是觉得他为我付出已经够多了,所以,我想为他牺牲点什么。” 雪颜听我这样说,似乎很出乎意料,她把我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说:“穆子秋,我没听错吧,你原来是想成全自己的圣母作风。不过,你能这样想,不仅小乔高兴,连我都高兴,这说明你是真的爱上他了,是从初恋里面走出来了。子秋,爱一个人,就是心甘情愿为他做出牺牲的。” 我被雪颜这样一表扬,稍稍有点不好意思,浅笑着道:“所以,我决定不出去,陪着小乔,我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我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雪颜挑挑眉,说:“这个嘛,还是你们小两口好好商量,我的意见我已经给过了。现在,你可以去睡觉了,别妨碍我打游戏。” 雪颜说的小两口好好商量,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我说不过舌灿莲花的小乔,而且,他还有那么多的帮手,颜朝、陆教授、甚至是颜曦,,都加入了游说的队伍,在这么强大的攻势下,本来就有点左右摇摆的我很快败下阵来。 一旦我同意,颜朝自是充分发挥他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作风,护照很快办好,还给我办了休学手续,说是即便我到时不乐意了还可以回头。 出国的日期定在7月8号,暑假期间,离现在,也就四十多天了。 小乔开始了倒计时。 我感觉他这段时间特别黏我,不止早上的跑步,傍晚的打球,甚至,午餐时间,晚自习时间,他都尽可能和我在一起,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到时我们弄不好会一年不得相见,那不知道隔了多少个秋了。所以,我现在要多争取些时间和你在一起,以后想你的时候,就把这些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拿出来晒晒,这样思念才不会长霉。”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虽然会笑他痴,但心里也很难过,尤其到六月末,我几乎不能再听他说分开的话题了,一说就心酸得厉害。我甚至想,我当初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决定,难道这世上,一个人的人生规划,会比两个人的朝夕相处来得更重要么? 课已经完全停了,只有最后一两门考试,我和小乔,几乎把除了考试和睡觉的时间,都给了彼此。我们去学校外面的录像厅看录像,去简陋的溜冰场溜冰,去附近所有的景点游玩;我们用鹰一样的眼睛,找出校园里一切适合情侣呆的地方,然后在一起拥吻、诉说肉麻的情话。 在这期间,赵锐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因为他申请到了一个交换生的名额,而那所学校,居然就在我要去的那个城市。不过,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行程。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说只要我愿意,他可以想办法带我出去,我们在那里重新开始,忘记这边发生的一切。他说他爱我,可以为我,永远呆在异国他乡! 他还是不死心。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瘦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或许,这一生,我能为他的一腔痴恋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穷我一生不再见他。不见就不会虚妄的生出希望,不见蛰伏的水熊虫就永远的失去了水,不见就会以一种忘却的姿势,彻底的结束这一切! 是的,只要可能,此生不见! 赵锐,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瘦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或许,这一生,我能为他的一腔痴恋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穷我一生不再见他。不见就不会虚妄的生出希望,不见蛰伏的水熊虫就永远的失去了水,不见就会以一种忘却的姿势,彻底的结束这一切! 是的,只要可能,此生不见! 赵锐,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还会回来吗 七月六号晚上,我和小乔在学校小旅店开了房,我以为我们会发生点什么,结果,那一晚,小乔却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样什么也没做,甚至是亲吻,也像蜻蜓点水。我们相拥在一起,说了一夜的话,前半夜说过去,后半夜说未来,但是,我们都不敢说现在,不敢说这个即将分别的时刻。 但还是不得不说。 天蒙蒙亮时,小乔郑重的向我许下诺言:“子秋,等你学成归来,我们就日日厮守在一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再也不要分开。” 我用力点点头。学成归来?那是多久,一年半载,还是三五十年?我想,这样一个遥远的距离,这样一个无法确定的时间,大概是对我和小乔爱情的一种考验吧。 我能经得住这样的考验吗? 当我身陷小乔温柔陷阱的时候,我舍不得离开,那么,当我离开这个陷阱,会不会依旧无比眷念? 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是不是应该趁着这个时间和距离,来看清我对小乔这份感情? 当然应该。 我希望自己给小乔的,能是一份纯粹的爱情,只关风月,不关其它。 七月的天,在我们诉不尽的离情别绪里,大亮了。 离开旅店的时候,小乔终于没再克制,给了我一个今生难忘的吻。 是一个离别的吻,起始的甜蜜馨香,结束时却是又咸又涩。 有泪,从小乔寒星般的眸子里一滴滴落下,落到我的唇边,带着它的咸和涩,一点点在我口腔里漫延开来。 这是离别的滋味,是咸的、是涩的,是疼痛的。 再多的信任和等待,再好的事业和前程,到底敌不过一滴别离泪。 我和小乔,不管是脸上,还是心里,都潮湿一片。 七号上午,颜朝来学校接我,他要送我去北京,然后直飞我要去的城市纽约。小乔想要送我,可我不愿,我实在怕极那种十八里相送的场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算能送到北京,难道还能送到纽约?既然如此,又何苦再多一段煎熬的路程? 到了北京机场,颜朝去换登机牌的时候,我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是再熟悉不过的座机号码。我不确定是爸爸还是穆子谦,迟迟不敢接,等最后一声铃音结束,却又懊悔万分。 我正犹疑要不要打过去,那个熟悉的号码又打了进来,这一次,我第一时间接通了电话。 “喂。”还未开口,声音已经哽咽。 “子秋,是爸爸。”爸爸醇厚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爸。”我叫一声,泪盈满眶。 “孩子,哎。”爸爸在电话那头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要从何说起,国庆一别,已是数月,这中间,我经历了多少事,若不是小乔雪颜还有颜朝,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来。在我最无望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恨爸妈,恨那个家。可是,当有一天,颜朝告诉我,其实,爸爸从来没放弃过对我的关心,我的那些恨,忽然就烟消云散了。我不是一个可以把仇恨记那么久的人,哪怕是赵锐对我做下那样的事,在最后关头,我还是只记住了他的好。 “爸,我要出国了,跟颜先生一起。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您……您要保重。” “爸爸知道,孩子,难为你了。”慈爱的心疼的语气。 “她还好吗?”还是没忍住,去过问那个给了我生命的人,她的心脏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很好,你不要担心,他现在帮爸爸打理生意,差不多能全部接手了。他是男人,没有什么扛不过去的。而你,我听颜先生说,你也有了男朋友,又遇到赏识你的贵人。此去美国,乃是为了求学,爸爸知道这些,真是高兴。子秋,人生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坎,即便不能到达平坦之地,但是,剩下的坎,也再难成为你脚下的障碍,不是平地也如履平地。”爸爸误会了我口中的那个他,循循善诱。 我心里百感交集。他很好吗?恐怕没有。他若很好,又何以会在除夕来我的学校?他若很好,又何以会在我的羽绒服上留下他的泪滴?不,他没有很好,从来没有,可是,为了爸妈,他愿意装得很好。只是,穆子谦,你要做的,不是假装,而是勇敢,勇敢的放下,勇敢的重来。 那个云婧,她有没有像小乔一样,一点一点收复你的心? 我不记得还和爸爸说了什么,挂机时,我心神恍惚,原本平静的心田,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翻起一片涟漪。旧人、旧事,哪怕极小极小的一点,也容易勾起旧情。那个家和家里的人,到底不能有什么关联,起码,现在还不能。 颜朝换好登机牌走过来,看我茫然的杵在大厅中央,微微皱了皱眉,问:“怎么了?丢魂儿了,又不是一去不回,至于吗?” 我勉强朝他一笑,说:“刚才爸爸打电话过来了。” “哦,是我告诉你爸的,我觉得这么大的事,有必要知会他一声,子秋,真正的放下,不是永不相见,而是再见时亦能坦然。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和你哥哥有点关联的人和事,都能让你如此失魂落魄,这哪里谈得上是放下呢?”颜朝颇担忧的看着我,“子秋,你应该靠你自己,不要太过依赖周渔。周渔虽然能够牵引你,但是,他终究不是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我何止能明白,这些道理,我也能讲出来。但是……唔,不能去深想。目前要做的,就是努力忘记,就是活得很好,就是真正放下! 我和颜朝一起去安检,可还没到安检口,我的心却砰砰跳了起来,似乎要跳出胸腔,那样一种心悸心慌的感觉,让我几欲失控。 眼看就要到安检口了,我忽然停了下来,突兀的说:“再等一会,我等一个人。” “谁?”颜朝的眉毛皱得很紧,语气十分不悦,他大概猜到了什么。 我没作声,往身后看去,不过一分钟,一个花了无数努力才稍稍淡去的身影小跑过来,或许是看到了我,脚步放缓,又变成过往那种稳健有力的步伐。 那个身影一点点向我走近,我却越看越模糊,终于用力闭一下眼睛,滚烫的泪珠滑过面颊,待再睁眼时,俊雅的穆子谦已经在三步开外。 他穿着珍珠白的短袖衬衣,麻灰的西裤,脚上是程亮的皮鞋,头发一丝不苟的侧分着,因为跑步的缘故,饱满光洁的额上有细密的汗珠。他站在那里,发如墨,眼如星,唇微微抿着,一种紧张的——呃,性感。对,性感,我不得不用这个词,他只要做这个动作,不管何时何地,我都只会用这个词。 他长而翘的睫毛,他微微上挑的眼角,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都不用去看,就能在我眼里成像。 一个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我都无比熟悉的穆子谦,就好像旧胶片上的影像,你以为他已经是模糊不清的一团,但只要一见面,就好比把胶片放到暗房里冲洗,立刻栩栩如生的呈现在你面前。 我几乎失去了我的语言,只是反复的做吞咽的动作,徒劳的,无望的,却又在心里寂寂的生出几丝欢喜。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我和穆子谦就这样对视着,恍如隔世。 有多久没见了?二百多个日日夜夜,从相思成灰的昨日,到自以为淡忘的今天。却原来,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又一场捉弄。 记得有多牢靠,就忘得有多辛苦;忘得有多辛苦,就伤得有多绝望;伤得有多绝望,就痛得有多彻骨! 穆子谦,你为什么要来? 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 我只觉得整个灵魂都脱壳了,它退到一个远远的角落,悲悯的看着那个所有努力、勇敢、克制和自以为是的幸福都化作一场虚空的女孩。 是颜朝把我的灵魂拉回了原位。 他的声音像冰雪一样冷,带着一种极具压迫的气流,开口招呼:“穆先生。” 穆子谦的灵魂也被拉了回来,他看一眼颜朝,显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也无意知道,只微微点头,脸上恢复几分冷峻,说:“你好。” 颜朝没再理他,看向我,问:“子秋,我们该进去了。” 我“嗯”了一声,朝穆子谦浮起一个不知是悲凉还是解脱的微笑,就待转身。 穆子谦叫住了我:“子秋。” 我停止转身的动作,看向他。 他的笑里有一丝忐忑和期待,问:“子秋,你还会回来吗?” 心中大恸! 他没来机场时,我是肯定要回来的,可他在此出现后,我却不敢这么肯定了。 还回来吗?每一次见面,不过是一场心神俱碎的冲击。 既然如此,又何苦再回来? 既然如此,又哪里还有勇气回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怪伽颜曦 经此一别,莫要再见。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可是,却不敢奢望它会成真。 因为,我已经对自己说过很多次今生不要再见了,可结果呢,每一次风平浪静之后,又来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上天哪会如此眷顾着我,它决不肯让我安安静静疗伤。 飞机上,颜朝一改往日的平和,端着一种不可攀附的冷傲,几乎不曾和我有过眼神的交流,更别说对话了。 我呢,则沉浸在自己悲悲喜喜的世界里,完全不知时间的流逝。 一直到旅途快要结束的时候,颜朝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一点,他尽量用一种平静的口气问我:“子秋,你叫你哥哥过来的?” 我被从一个人的世界里惊醒,怔怔的看着他。颜朝以为我是默认了,口气又坏了一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以你目前的状态,最好是不要相见吗?你这样辛苦忘却一些,又相见刺激一下,就好比在砌一堵墙,砌一点,又推倒,砌一点,又推倒,如此反复,那堵墙能砌好么?” 我低低的说:“我没有告诉他。” 颜朝略略有点疑惑:“可是你说你在等一个人。” “是的。”我几乎是梦幻的笑了一下,无限的苦涩,“我和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应,所以,忘记才这样难,放下则更不容易。” 颜朝叹口气,久久的看着我,说:“子秋,是我不好,我以为,你和周渔在一起,已经十分快乐,应该可以一步一步尝试着恢复和家里的联系,所以才告诉了你爸爸。我却想不到,若你哥哥一直关注着你,他总能通过这样的联系,来知道你的动态的。” 我亦叹了口气,不再作声。我能理解穆子谦,若换作我,知道他出国,怕也会疯狂的跑过去,问一声是否归来。因为,即便我们不能相见,但到底是在同一个国度,我知道他在哪,他知道我在哪,就好像你把视若珍宝的某件物品藏到一个地方,虽然你不再去看,但那件物品是在那里的,你的心是安的。可忽然有一天,那件物品要被移走了,移到一个你未知的地方,你会不会很恐慌?会不会想要去问一声它的去向?我们彼此,就是对方视若珍宝的藏起来的物品,不会轻易去看,但是,想要知道它在哪里,想要在想看的时候,能够看到。 到底还是贪心,如此这样的一股执念,谈何忘却? 到纽约已是下午,下了飞机,颜曦在出站口接我们,兄弟见面,颜朝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又擂了一拳,他却只是淡淡的,是那种仿佛你不仔细看,就会隐去的淡,却又不是冷,更不是漠,就像最纯净的水,那样淡,淡得几近透明。 陆教授说我们性子很像,其实不然,我的是淡漠,是一种保护色,就好像变色龙,为了自保而进行的伪装,而颜曦呢,他的是淡然,是一种自然的本性,看上去让人十分舒服。 颜曦的年龄,也出乎我的意外,他应该和穆子谦不相上下,三十出头的样子。我敢肯定,他的那种年轻,绝不是像颜朝那样保养得好而显得年轻,他是真的年轻。 颜曦的外貌,比不过颜朝,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没有可比性,就好像你把一片花海和一泓静水相比,你能说孰优孰劣?颜朝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五官完全没有瑕疵,连细处都是完美的,比如耳垂,比如鼻翼。甚至,因为笑得太放肆而出现的细纹,都能给他添几分成熟的风韵。但颜曦呢,除了像颜朝一样拥有一双十分出色的眼睛,脸上其它的地方,却谈不上出彩,当然,也绝不至于难看,只是比较平常。但是,大概是其它部分的平常,反而愈加衬托出那双眼睛的好看,让人第一眼看去,就不忍移目。就好像是一大片绿叶丛中开出一朵最娇艳的花。 我拘谨的叫了一声颜师兄。 他扫了我一眼,那样快那样淡的一眼,但我知道,他已经把我从头到尾看了个仔细。 因为,他的目光,不经意中竟给我一种X光的错觉,似乎能透过我的皮肉看到我的骨骼内脏。 我没忍住那种错觉带来的好奇,大着胆子迎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却早已看向了别处,面上依旧淡淡的,像水。仿佛刚才的X光,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 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 这样的一个人开心理诊所,如果我是个病人,会觉得被他看了一眼已经窥破了所有秘密,何不竹筒倒豆子一样抖个干干净净?何况,他面淡如水,给人一种安心的信任。难怪陆教授说,颜曦是她最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 不过一面,我竟觉得,他当这个最优秀学生的名头,最是名副其实不过。 只是,何以陆教授会说他是一个怪伽? 我虽然跟陆教授的时间很短,但大概已经养成了职业病,否则,无法解释我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会产生这样非同寻常的兴趣,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悲伤,以一种孜孜不倦的心态在那思索着,研究着、忘乎所以着。 颜曦直接带我们回了他的住处,是一套单身公寓。四四方方的四面墙,床、书柜、书桌、沙发、茶几、厨房里的用具,一概俱全,全都在一个没有任何隔离的大空间里。我没见过这么敞亮又一览无余的布置,微微有点惊讶,几乎是神经质的用目光搜索洗手间。还好,有个地方有扇门,大概颜曦还是认为马桶应该单独呆在一个空间。 一行人进到这个空间里,颜曦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纯净水,又洗了一盘水果出来,问:“哥,是出去吃点东西还是我在家里做。” 颜朝一摆手,说:“哪敢让你做,你那个不沾油烟的灶台,能做出下得了口的东西?你苦行僧一样苛待你自己不要紧,别来苛待我,更不许苛待子秋。以后她的饮食,你最好费点心,即便你不常带她出去吃,也得找人带她出去吃,休要用你自己做的来打发的。因为若这样吃下去,到时没准你没带出一个好师妹,倒带出了一个小怪伽。” 颜曦听颜朝这样说,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只道:“好,我们出去吃。” 于是屁股还没坐热,几个人又转移了阵地,颜朝大概是怕我不适应这边的陌生环境,一路详细的向我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心理所的大致情况,还有颜曦的古怪脾气。又反复叮嘱颜曦要亲自教导我,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方面,都要细心照顾,不能有半点差池。 吃了饭回来,颜曦又带我们去看我的住处,却是在他的对面,面积估计也一样,不同的是格局有所变化,像我平日看惯的房子一样有房有厅有独立的厨房。整个房子布置得整洁大方,想来是费了不少心。 颜朝四处看了一遍,想来还比较满意,问我:“喜欢吗?子秋。” 我点点头,心里却惶恐不安。这哪是让我来做助理,这分明是让我来当大小姐,而且还是老板亲自伺候的大小姐。 我知道颜朝一直对我很好,但却想不到,竟肯花这样的时间和心力,而原因,仅仅是我长了一张和南宫洛一样的脸。由此可见,当年,他对南宫洛用情该有多深,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且,现如今,伊人已逝,即便我身上有她的影子,但到底不是她。如此执着,又是何苦?一个情字,到底困住了多少人? 颜朝颜曦两兄弟在我房里略坐了坐,便离开了。临走前,颜朝递给我两张卡,一张是爸爸托他带给我的,一张是他自己为我办的。 “子秋,这两张卡里都有钱,你要是愿意用你爸爸的,就用,要是不愿意,就用我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白给你用,你可以用了多少领了薪水后填进去,若是薪水不够,以后你师兄给你加薪了再还我也是一样的。不过你要谨记一点,在这边除了好好跟你师兄学东西打基础外,还要学着他练练性子,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你师兄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会经历很多事,但他现在,能够做到心静如水平如镜,所以,你要多向他学习,修心养性,学会拿放取舍。” 我点点头,迅即的扫了颜曦一眼,他还是那幅淡然的表情,仿佛颜朝说的,压根就不是他。这样一种置之事外的超然,肯定不是天生的,而且,也决不会是一两天练就的,那么,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来让自己看起来像一泓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一泓水?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十分怪异的话,出自《葵花宝典》,却是雪颜的座右铭:要练此功,必先自宫!每次抱佛脚时,她都要把这句话念叨一遍,以安慰自己那种慷慨赴死的心情,从而悲壮的去阶梯教室熬通宵。 大概,像颜曦这样超然世外的背后,或许也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伤痛吧? 只是,他自宫的,是什么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砌墙1 外国的月亮会不会比较圆?答案是没有,何止没有,它还有个缺口,那是思念的缺口,即便在十五的夜,也难以圆满。 当我一个人在这寂静的、陌生的房子里面一圈圈走着的时候,当我看到窗外的月华在我手臂上投下一层淡如水的光晕的时候,当我脑海里一个清俊的身影和一张灿烂的笑脸在反反复复推搡拥挤的时候,我只觉得那个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似乎把我整个身心都给吞噬掉了。 这是一个宛若黑洞的缺口。 它让我很想很想很想——小乔! 我压根就不应该离开小乔。 既然以我一己之力,还无法忘却,我为什么要离小乔这么远?我为什么要失去他对我的那种牵引? 我想起初一的那个凌晨,小乔披霜带露而来,只为抚慰我混乱汹涌的心潮。可此刻,他又在哪里? 小乔,你到底是有多自信,把手上的风筝放得如此高远?即使你自认你的线已经足够强韧,难道你不知道,在那万里云宵,再强韧的线,能牵制的力量也会变得十分微弱,而再微弱的风,也可能会带走那个飞得太高的风筝? 真是傻子。 雪颜从来就没有说错。 十足十的傻子。 可此时,我却如此想念这个傻子。 我非常非常的想听到他的声音。 几乎是以一种急切的心情,在月亮赢弱的光线下,我飞快的翻开行李袋,摸出手机,屏幕黑漆漆的一片。我这才想起上飞机前关机了,后来因为被穆子谦搅得七荤八素,心神不定,竟不记得要开机。而现在的时间,离我到纽约已经过了5、6个小时,看来这个傻子估计已经急死了。 开机的那几秒,竟拖得好长好长。 好在再长,还是过去了。 手机桌面正常的亮了起来。 先是滴滴几声,有短信的样子。 我打开信息箱,有好几条短信,雪颜的、爸爸的,甚至,还有中国移动的,当然,少不了小乔的。 我最先点开小乔的。 “子秋,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我忽然醒了过来,恍惚中以为你就坐在床头,竟伸手去摸,待摸了空,才想起你已经去了地球的另一边。你现在应该是在飞机上,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到了。” “子秋,你应该到了吧?刚才给你打电话,是关机状态,记得开机第一时间给我报平安。” “子秋,此时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一刻,天已经大亮了,若在往常,这是我们去跑步的时刻,我总记得你微笑着向我走近,宛若清晨带着露珠的荷花,清润又有着让人不忍亵渎的娇美。” “子秋,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跑了几圈,没劲。放假了,留校的人并不多,跑步的则更少。往回走的时候,一个朋友迎面走过来,我竟脱口而出叫你的名字,被他疯狂取笑了一番。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看,我们现在已经三日不见,快隔了十年了。照这样下去,等你回来的时候,我的思念是不是已经白发苍苍?” “子秋,我在去设计院的公交上,又打了你一次电话,还是关机。怎么,到了那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灯红酒绿帅哥美女晃花了眼,竟不记得要开机跟你的周郎一诉衷肠了?” “子秋……平安……” 最后一条短信,是在半个小时前发的,想必这个小乔,已经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少版本,不做梦了,不回忆了,不调侃了,只是在认真的等待着,等待着我开机,跟他报一声平安。 我真该死。 不过机场一面,不到十个字的交流,竟让我方寸大乱,忘了殷殷等待的小乔。 心又苦又涩又疼痛,就像我和小乔吻别前的那一滴泪。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电话拨了过去,甚至还没听到电话接通后的铃音,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小乔的声音:“子秋。” 短短两个字,代表了多少相思情意,放下了多少担忧害怕。 “小乔,我忘记开机了。”说不出来的歉意。 “我猜到了,呆子。”平常的略略玩笑着的语气,带着蝴蝶振翅欲飞的颤动。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 “唔?” “对不起。” “啊,就这样?我以为你要感动得痛哭流涕,哪知就这样短短三个字,更要命的是,这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对不起。”我能想象小乔说这话时笑着的样子。他大概是听出我声音里的沉重,所以故意以轻松的姿态逗我开心。 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觉得这十几二十个小时的失魂落魄,实在是愧对小乔。 所以我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小乔愣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子秋,发生什么事了?” 我忽然好想哭,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因为歉疚。 但我还是忍住了泪,我不想相隔万里的小乔为我担忧。 “没什么,只是看着月亮,有点想家。” “哦?” “你说过,有你的地方就有我的家,可这里,没有你,所以,你看,我又成了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傻子秋,你在那边,你师兄会照顾你,而且,颜先生也会经常来看你。嗯,等我攒够了路费,我也会飞过来看你的。”小乔柔声安慰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我很难过。” “我知道。” “你不知道,小乔,你不知道,”我终于撕下伪装的平静面具,哽咽着说,“我看到我哥哥了,在机场,我差点儿失控。我以为过去这么久,我以为你对我这么好,我以为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是,结果我一看到他,又变成了原来那样。” 没有声音,只有如山的沉默,电话那头的小乔,他听到了吗?他不会原谅我了吧。我手心抓得很紧,里面满满的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忽然这么害怕,害怕小乔从此不理我。 一个无法对他一心一意的恋人,他大概是不想要的吧? 月亮照在我抓得太紧的手背上,是一种荧荧的惨白的光。 我被这沉默压迫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忽然,沉默消失了。 我松了口气。 可是,紧接着,我却完完全全屏住了气息 因为,手机里面传出了嘟嘟的声音。 我呆呆的听着这声音,嘟嘟,嘟嘟,竟像一首挽歌。 小乔他挂了电话! 他当然要挂电话。 他为什么不挂电话? 他凭什么不挂电话? 我们那么多浓情蜜意轻松快乐的日子,比不过穆子谦匆匆你给的一露面。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坚持。 他大概、应该、永远不想陪我玩这样的砌墙推墙游戏了吧。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心里空空如也,所有的情绪,思念也罢、难过也罢、绝望也罢、悲伤也罢,都随着那嘟嘟的挽歌被掏光了。 不记得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我蜷缩在沙发上,寂静的有月的夜里,叮铃铃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铃声,竟像午夜凶铃,只是这时候,我连恐惧也不会了。 雪颜对我这标准的电话铃声非常厌恶,说死板、冰冷、无趣,她主张来电铃声随心情变化,比如她恋爱最快活的那段日子,铃声一直是《你是我的玫瑰花》,每次我听到“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的时候,就想到“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田伯光”,心里真是十分的抱歉,因为显而易见,不管是她还是傅筠阳,都不太符合田伯光的光辉形象。后来,她失恋了,又换上《爱得太傻》,不过她把这首歌做了处理,只剩一句“天使也笑我爱你爱得太傻,最后被爱惩罚,古堡里爱情的神话,荒谬的像笑话”反反复复轮唱,唱得让人心酸得想落泪,当然,这个想落泪的人是我,她却是无所谓的笑嘻嘻模样,一个打掉牙都要和血吞的女孩,在我看来比那歌词更让人心酸。 我依旧蜷缩在沙发上没动,不想去接电话。 叮铃铃的铃声突兀的消失了,可不过一秒,又执拗了再次响了起来。 我依旧没接。 又响。 还不接。 又响。 哦,还是你强,我认输了。 我探出身子摸到电话,看一眼号码,居然还是小乔,一下子又悲又喜,脸上带着笑,眼里却含着泪,叫一声小乔,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子秋,你的手机欠费了,我刚刚给冲了钱。”小乔解释着刚刚挂机的原因,原来是这样。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低声泣道。 “怎么会呢?呆子。”柔声安慰。 “可我忘不掉穆子谦,他一出现,我就记不起你,你肯定不会原谅我了。” “我是有点生气和难过,不过,刚刚冷静了一会,已经好了很多。子秋,你告诉我,你是在北京机场还是纽约机场见到的他?” “北京。” “他没有跟你一起过去吧?” “没有,他只是来送我一下,问我回不回来?” “哦。”小乔似乎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否则,他要是一路相随,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一时半会过来也不可能,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陪在你左右?这样的话,我好不容易取得的进展弄不好又要重头来过啦。” 第一百四十九章砌墙2 “哦。”小乔似乎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否则,他要是一路相随,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一时半会过来也不可能,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陪在你左右?这样的话,我好不容易取得的进展弄不好又要重头来过啦。” “小乔……” “子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对不起,对不对?不过,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在你生病那次,决定追你的时候,就跟你说过,让我们一起来忘记他,让我来替代他,让我全心全意爱你。我做好思想准备了的,这个过程,不会那么顺利,毕竟,你对他的感情那么深,而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还这么短。所以,你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也是正常的。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可颜朝说我是在玩砌墙游戏,墙砌好一点,又推掉一点,这样的话,墙永远也砌不好的。” “砌墙?呃,这个比喻很贴切,不过,他有一点说错了,我们不是在玩游戏,我们是在经历这样一个过程,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墙砌一点,当然要推一下,看牢不牢固,如果不牢固,就加固一下。这样的话,整堵墙砌起来了,才不会因为来一股强大的外力,就轰然倒塌,你说是不是?子秋,从我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一辈子避开你哥哥。因为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是你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亲人之间的牵挂,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所以,我们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砌墙,进度慢一点没关系,推倒重来也没关系,因为只要我不放手,你不松手,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堵墙砌得牢固结实,风雨无惧。” 我饮泣的声音更大了一点,电话那头的那个男孩,他到底有怎样的胸怀,来包容这一切?他到底有怎样的信心,来对抗穆子谦这个强大的存在? “不要哭了,子秋,你要对我有信心。你别忘了,我是狐狸,也是狼,有狐狸的狡猾,也有狼的坚定。所以,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的全副身心都属于我。” “小乔……” “别哭了,子秋,我们说点开心的事。我昨天接了一个比较好的活,做完之后会有笔可观的收入呢。”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的吗?你全心全意考研,不要再去接活了。我以后会努力做好手头工作,会有工资的,你不用想着负担我。” “我不是想着负担你,我是想着负担我自己。你不知道吗,国际长途很贵的,我刚才一下就冲了五百块。呃,既然我不能在你身边,只能通过那看不见触不着的电波来诉说相思了,所以我要接点活,赚电话费。” “可是……” “呆子,没有可是。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我能考上,而且,是非考上不可。刚才你也说了,你哥哥问你回不回来?事实上,何止他这样担心着,我也这样担心呢?所以,我得做好准备,先考到一流的大学去,万一你不回来了,我也有机会出来找你,你说是不是?我原本也考虑现在申请国外的研究生,但认真了解了一下,以我目前的条件,要想申请公费的,成功机率非常渺茫,自费的又负担不起。所以还是先到好学校去镀层金,这样希望就大很多。”小乔自信而从容的说着,他说他不喜欢去博那个小概率,不打无准备之战。有时我想,他明知我心中有人而来追我,到底是他例外的去博小概率呢?还是他自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小乔就这样陪着我,又絮絮的聊了很多。他已经把我们的前程都一一规划好了,现在,就等着我们一起努力,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实现。他说,慢一点没关系,但要走稳! 我在他从容又温和的声音里,渐渐安定下来。就好像机场一见,宛如做了个梦,梦里虽然惊涛骇浪,但梦醒之后,却是平静如镜。 在国外的日子并不难熬,相反,因为有学不完的东西,也有做不完的事情,时间竟像长了翅膀。 颜曦的确如陆教授所说,是一个精准的机器。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几点进餐,甚至,几点喝茶,都严格遵守着。他给我制定了繁重的学习任务,也给我安排了够份量的工作,再加上我英语又不足够好,做起来自然十分吃力。但是,跟着一个机器,难道你还妄想做不完的事情能拖一拖?所以,跟着他的那段日子,竟是十分艰苦。好在我不怕苦,而且又的确喜欢心理学这个东西,加上咨询室的同事,大多非常热心,只要我问,他们都乐意教我。尤其是和我一样做助理工作的美国女孩,临下班的时候总要问下我的进度,如果发现还有很多,就会帮我一把。 我觉得我在这里过得充实而又快乐。同事们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我话不多,中午和他们一起吃午餐,总是安静听的时候居多,看他们眉飞色舞的说着一些趣事,脸上总是带着笑。有时他们讲得太快,或者我听不明白,我也会认真的问上一问。有一次他们讲了一个成人冷笑话,我没听懂,也一本正经的问了出来。结果惹来一阵狂笑,他们说我是最有幽默细胞的人。晚餐则没有这样的热闹,因为晚餐,我一直是和颜曦一起的,吃的都是他做得乱七八糟西餐不像西餐中餐不像中餐的东西,常常是一大盘端上来,连油星都没有一点。难怪颜朝说他是苦行僧。不过也无所谓,我对吃的本来就不挑,填宝肚子即可。 吃了晚餐我会洗碗,有时帮他搞一下卫生,如果那天的工作学习都顺利,我会要求用一下他的电脑,和小乔视频。这时候他都会避开出去,留给我和小乔一个单独的空间。 我跟小乔聊这边的学习生活,也聊这边的一些趣事,甚至那个冷笑话,我也说给了小乔听。结果他笑得比同事更夸张,不过,他没说我有幽默细胞,他说我是闷骚。 “子秋,你知道闷骚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他却在那边憋着笑,照着百度出来的词条念:“闷骚一般是指对待事物较冷淡,让人感觉事事不关心,沉默又有点天然呆,而实际上极富有思想和内在潜质的人,或表面上矜持得不行,但骨子里却疯狂火热。” 等他念完,我也没明白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也无心去弄明白,只是问他:“你喜欢我闷骚吗?” 小乔笑得几乎岔了气,等笑够了,才说:“呆子,我喜欢你矜持冷淡,也喜欢你疯狂火热。” 他把疯狂火热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即便我再天然呆,也明白他绝没有怀了好意,准是又想到那些不健康的情节去了。不过,我承认,我的思维也有点开溜,我在想,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他接吻的技巧,会不会更进步一点了呢?按照他之前的说法,反反复复回想,靠意念练习,就会进步神速了。只是,谁信呢,要照这样说,那些武功天下第一的人都不用刻苦训练了。 和小乔的视频,在万分恋恋不舍中结束。 这种有距离的思念,简直让人抓狂。 今晚,我注定要在闷骚的无限遐想里度过。 农历年将近的时候,颜朝又来了一次纽约。当他看到我时,居然有点惊讶,他说:“看来你在这边日子过得不坏,不仅长胖了,而且气色不错。” 我想说能不长胖吗?颜曦每晚端那么大一盘,第一次我没吃完,他眉微微皱起,如镜的湖面起了涟漪,说:“吃下去。”我只好乖乖吃下去,不止这一次,而是每一次。大概,他认为颜朝说的好好照顾,就是像喂猪一样把我喂胖吧。 不过我不介意。 因为小乔说我以前瘦削了些,现在胖一点点更好看。 只要他觉得好看,那就胖呗。 颜朝这次在纽约呆了将近一周,他帮我跟颜曦告了个假,带我逛遍了这个城市。这几乎是我来这边半年的第一次逛街,因为以往,我的时间都被颜曦排得满满的,偶尔有点空闲,我又想留给小乔。 我们去帝国大厦,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去看自由女神像,去坐观光游轮。颜朝给我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张照片里,都能看到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他说,他觉得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让我来纽约,他认为这边的风土人情,还有颜曦的淡泊内敛,都能把我一点点带得阳光起来。我承认他说得对,但是,他不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远在国内的小乔,他的信任、他的宽容、他的等待、他毫无保留的爱,驱散了这许多年来笼在我心头的阴霾。 风筝是应该飞上蓝天的,因为在那云端上,它可以看得更高更远,它的心胸也会变得更开阔。而且,它舒展的身姿,也是天空一道美丽的风景。 至于风会不会把风筝带走,我想,这大概还得问风筝的心,它是愿意跟着风去往那看不见的未来呢?还是愿意回归放风筝人的温暖怀抱? 第一百五十章袖扣 农历年过去,愚人节就来了,愚人节走后,暑假很快又到了。六月份,小乔毕业了,在此之前,他顺利拿到理想的那所学校的硕士录取通知书。 他说八月初来看我,因为我们已经攒够了他来回的路费。 不过,到底没能成行。他爸爸在七月末的时候,骑车上班出了车祸,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多月,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得留在家里照顾父亲。 我从六月他开始办签证的时候就期待这次会面,可结果等了一个多月,却等来他行程取消的消息,心里的那种失落,简直是无法形容。 我想,这一次等待,或许能让我明白小乔在我心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我简直是扳着手指数过了那些等待的日子。当小乔告诉我他爸爸出事不能过来后,我真是恨不能长了翅膀飞到他身边去。 我开始计划要回国一趟。 先跟颜曦说,他倒没有意见,不过要我问一下颜朝。 颜朝却不同意。他表面上劝我要以学业为重,但是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疗伤的时间还不够久,伤口未必彻底愈合。 可我这次比较固执,他到底拗不过我,只得说等到圣诞的时候,今年圣诞颜曦也会回家,到时两人一起回来。 于是六月等八月,八月又等圣诞。 我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开始挑选回国要带的小礼物。小乔、雪颜、陆教授、颜朝、爸妈还有王妈,甚至是穆子谦,我都想给他们带去我的小小心意。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其实已经完全放下对那个家的怨忿,尤其是妈妈,当我得知她的心脏在年中做了一次大手续后,更是不再有丝毫恨意了。不管怎么说,她虽没有给我足够的母爱,但是,她给了我生命。在她的生命一天天枯萎的时候,我又何苦还记住哪些怨恨呢? 这次回国,我应该去看看她。 虽然去看她,就意味着要见到穆子谦。 我还是不敢确认自己能否坦然面对穆子谦,在纽约的这一年多里,我承认我想过穆子谦无数次,可是,每次思维快要失控的时候,小乔璀璨的笑容总是能把我拉回来。后来,我想穆子谦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间隔也越来越长了,时间也越来越短了,我想,我不是要忘记,我是应该慢慢能放下了。 能放下是最好的。 因为小乔说了,我和他,是亲兄妹,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一辈子避而不见,终归太残忍。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在会相见的时候,见一见吧。几百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我们或许应该检验一下,那堵墙,它是不是砌得牢靠? 给穆子谦选礼物,颇费了我一番心思。我想了好几天,甚至还咨询了那个美国女孩,最后决定选一对袖扣,非常注重仪表的他,喜欢这些东西。 我选的是一款陀飞轮袖扣,镀了玫瑰金,看起来非常漂亮。这样的一对袖扣,做为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应该是妥当的。我们,就应该像一对袖扣一样,虽然亲近,但是,又有着各自的位置。 礼物一件件挑好了。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圣诞的来临,等待重逢的喜悦。 我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居然碰到了赵锐。当然,严格的讲,不是碰到,而是我看到了他,他没有看到我。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美国女孩告诉我有一家中餐厅开业,约我去尝尝味道。其实我知道她更想约的是颜曦,从她看颜曦那痴迷的眼神里,我早明了她的心思。颜曦自然比我更明了,不过他从来没有响应过。他有固定的女友,不,确切的说,是床伴,每周五晚上那个女人都会过来,周六一早回去。我们住对门,我碰到过那个女人几次,是个很有气质的黄种人,至于是中国人还是其它国籍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次美国女孩的相约,我当然也是要叫颜曦的,颜曦呢,也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当然是不去的。美国女孩有点沮丧,但是,她的沮丧就像烟,风一吹就散了。而这履行风的职责的,是几个黄皮肤的留学生——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美国女孩对黄皮肤有执着的好感。 “穆,你看,那个男生真帅。”她指着迎面走来的几个男生,脸上重现开心的笑颜。 我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乎是第一眼,我就看到了赵锐。 高大的、英俊的、青春飞扬的赵锐。 他穿了白夹克,牛仔裤,正和身边的男生说着什么,脸上的笑容十分惬意。他似乎比我最后一次见时黑了点,那种触目惊心的形销骨立不见了,脸上的肉长回来了。整个人,比起曾经和我在一起时,要阳光自信许多。 这大概就是他本来的样子。 只是,因为和我谈了一场伤神的恋爱,他也被我的阴郁,带得神经质起来。 这样的赵锐,才是那个温暖的、俊逸的、才华横溢的赵锐!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遂扯了一下美国女孩的衣袖,往街边的店面走去。 我们,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以一种如此之近的距离,擦身而过。 他安好,我亦不赖。 分开,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晚上,我和小乔讲起白天的这次相遇,他听了,良久才说了一句:“子秋,他很好,我的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些东西。否则,我总有种偷了他宝物的亏欠感。” 我说:“我不是他的宝物,我是他的劫难,现在他扛过了我这个劫难,一切就海阔天空了。” 说这话时,我想起了穆子谦,我也是穆子谦的劫难吧,现如今,他是否已经扛了过去? 十二月份很快就到了,离圣诞节只有二十多天了。可是,越是临近,时间就走得越慢,一天二十四小时似乎拉长了无限倍,我开始在工作的时候,做着做着就走神,老是想着我和小乔见面的样子,呃,他看到我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为了给小乔惊喜,我还没告诉他我的归程),是欣喜欲狂呢?还是呆若木鸡?大概,是先呆若木鸡然后欣喜欲狂吧。我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甜蜜的微笑,连美国女孩都看出我是要回国会情郎了。 等待真是煎熬。 然而这煎熬忽然有一天就结束了。 因为爸爸打来一个电话,他告诉我,妈妈已经昏迷好几天了,现在ICU病房,他希望我能回去见妈妈一面。 简直是晴天霹雳。 人就是这么贱的一个东西,要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发现你拥有的,其实是最珍贵的。比如我的母亲。她再不爱我,可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这么多年来,她给了我一个家,免去我颠沛流离之苦。如果当初爹爹去世的时候,她不接纳我,我就是一个孤儿,一个四处流浪的孤儿。试想想,一个瘦弱的不到七岁的孤儿,她在艰难的成长过程中,会长成什么样呢?一个颇有姿色的流浪女,她的遭遇,大概要比那些丑的残的流浪女,更凄惨千百倍吧?此时,我真是无比后悔我恨了她这么多年,怨了她这么多年,从今往后,怕是连恨、连怨都没有去处了吧。 这个世上,有一个我唤做妈妈的人,她也要离开了。 这个世上,和我血脉相连的人,就只有穆子谦了。 这两三年来,我离那个家,离得这样远,远到,竟是临死方能见一眼至亲人的面。难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要这样做吗? 我不愿意,我只希望,穆子谦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像那对袖扣,在各自的位置上,能够相望。 我搭了最快的航班飞往国内,到了北京小乔来接机,根本来不及叙一下离情别意,我们又转了另一班机。一路上,他一直握着我的手,给我无言的安慰。我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见面,我幻想了无数次的见面,我万万想不到它是沉痛的、难过的、让人不知所措的。 奔波了近三十个小时,终于踏上了那片熟悉的故土。 近乡情更怯。 我忽然有点不敢去面对了。 不管是已经陷入了昏迷中的妈妈,还是,我只想和他做一对袖扣的穆子谦。 在开往医院的出租车上,我一直紧抿着唇,扣着手心,近乎神经质的紧张着。 “子秋,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小乔扶着我的肩膀,声音柔和、坚定,有一种安神的力量。 终于到了医院,爸爸见到我,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那个曾经儒雅的男人,那个连白发都透着智慧的男人,此刻,却悲伤得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了。 穆子谦却没在医院里,他现在已经完全接手了爸爸的工作,他已经成了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即便妈妈病重,他也得强打精神,去面对工作上的一切。 我随爸爸走进了病房,我见到了妈妈,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眼睛紧闭,上着呼吸机,若不是她身上还有温度,大概和死人无异了。 我站在她的病床前,默默的站了很久很久,才跪了下来,把她骨瘦如柴的手托起,放到脸上。 凉凉的温度,像水。 母女连心,妈妈,您知道我回来了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你回来 了 我和爸爸在ICU病房外枯寂的守着,我们都知道生的希望很渺茫,我们是在等着死。妈妈的心脏病本就很严重,而今又被查出肝癌晚期,竟是连化疗放疗都无法做了。 唯有等死。 爸爸说:“若这次能醒过来,就接回家,你妈妈并不想在医院度过她的最后日子,她想留在家里。” 我说:“我来照顾妈妈。” 爸爸看着我勉强一笑,问:“子秋,你不恨我们了?” 我摇摇头,眼睛看向小乔:“爸,我忘了给您介绍,这是周渔,我男朋友。” “我知道,就是隔我们家两条街的老周家的孩子。颜先生这几年来,一直和我保持联络,及时告知你的近况,否则,我又哪能如此放心?” “爸……”我只觉得胸口很堵,眼睛酸涩,可是,却无泪流出。是啊,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只有不理解自己父母的孩子。爸妈当年的一片苦心,我又焉知几何? “子秋,你现在过得很好,你妈妈,想必也安心了。这几年来,她从未过问你的生活,但我想,她是惦记你的。” 惦记吗?可是,妈妈,您还能醒来告诉我,您惦记着我吗? 时间一点点流逝,ICU病房外狭长的走廊里,匆匆走过一个个穿白大褂的身影,病人家属或饮泣着,或麻木着,无一例外的悲伤。一墙内外,是生与死的间隔,生的煎熬,死的灰败。 夜很深了,爸爸让我回去,我说:“我还想在这坐一会,我想离妈妈近一点。” 爸爸无奈,只得叮嘱小乔陪着我。 其实,这样枯坐着,虽然离得这样近,却又隔得这样远,有意义吗? 但我却觉得心安。 我想,只要病房里的妈妈,她的最后一口气没有咽下,我就是一个有妈的孩子。 多么好笑,多么心酸,在我知道她是我亲生母亲的那一刻,到现在,整整六年过去了,我才知道我是一个有妈的孩子。可是,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的自私吧! 天大亮了,爸爸赶过来,催我和小乔回家休息。 “子秋,听话,回去睡一会,等下再过来。”一种慈爱的悲伤。 路上,我跟小乔说:“你回家一趟,然后就回学校吧,临近期末了,你们学业本来就重,而且,我记得你之前讲过,你跟几位师兄在做一个项目,月底要做完的。“ “可是,子秋,我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回来之前,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 …… 小乔送我到家门口,那颗苍老的梧桐树,有一大半枝桠已经被砍掉了,只剩寥寥的几根,黑灰的、苍老的、无言伸向空中。它曾经多么年轻,它曾经开出绚丽的花,可现在,它还是老了,不可避免的要走向那一个结局。人也罢,树也罢,都不过是一个过程,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却有那么多嗔怨痴念,无法看开。 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吗? 和小乔挥手告别的时候,他眼里的担忧更甚,我知道他在忧心什么,不止是忧心我妈妈的病重,更忧心,我们的感情,能不能经受另一种冲击? 敲那扇熟悉的家门时,手微微有点发抖,以至于敲门声,竟是那样软弱无力。 来开门的是王妈。 她一看到我,叫一声子秋,竟再也说不出话来。我无声的抱住她,我已经比她高了许多,我长大了,她却老了,自然界的新陈代谢,谁都无法避免。 我拉着王妈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环顾一下整个屋子,和我离开时的布置,并无二致,只是,看着更有苍暮之感,是一种一切都走到头了的感觉。 王妈絮絮叨叨的跟我说这几年家里的变化。妈妈心脏病越来越厉害,后来又查出了肝癌,可能是郁结太深的缘故;爸爸有严重的肾炎,医生说随时都会发展成尿毒症;穆子谦现在倒是把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可也越来越忙,几乎看不到人影。 “子秋,其实虽然没人说,可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听王妈一句话,能做一家人,是比什么都强的缘分,过去的事情,都放下吧,回来好好照顾你爸爸妈妈,做一个承欢父母膝下的女儿。子谦到底是个男人,要在外面忙事业,哎……“王妈长长的叹一口气,泪抹个不停。 “哥哥昨晚没回来吗?“我问。 “回来了,凌晨才回来,天亮又出去了。就和以前你爸一样,脚不沾地的,哎,你说,生意做那么大有什么好,钱赚得再多,可是,没时间陪家人,身体也累垮了,有什么好?你爸和你妈,别看冷了这么多年,年轻的时候,那感情是真的好。可这十多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哦,朝夕看不到人,偶尔碰面,也说不上几句话。最好的日子,也是你和小锐好的那段时间,还有子谦准备结婚的那段时间,可结果呢?才几天啊?子秋,做父母的,老了老了,一颗心都在儿女身上,儿女幸福,父母才能安心。否则,什么都是假的。”王妈以一个老人的智慧,语重心长的劝诫。 “我知道,王妈。“ “你不知道。子秋,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妈对你总是那么冷淡,但我想,不管如何,她终归是爱你的,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妈妈,何况你和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看,我没生你,可我对你,也是日思夜想。所以,子秋,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爱情它再炽烈,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最后还是会变成亲情。子秋,夫妻未必能做一辈子,但是兄妹,却是可以做一辈子的,是时间距离都阻隔不断的。王妈年轻时没谈过恋爱,可能体验不了那种要生要死的感情,但是王妈知道亲情的分量。想当年,我年轻守寡,嫂子不让我回家,哥哥懦弱也不敢帮我,我当时无家可归,多恨啊,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恨还不是消了,到了年三十的时候,想他们想得厉害,巴巴的赶回去。哎,到底是血脉相连,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想开了放下了,只记得他是我的哥哥。“ 我在王妈的叹息声里,开始思索我的未来。这次回来,真的就不走了吗?大概不能再走了吧。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难道要把我和妈妈的悲剧,再在我和爸爸身上重演吗?王妈说了,爸爸身体也出现大问题了,无论如何,我得留在身边照顾。 我决定和小乔商量一下。 或许,在生死面前,所有爱恨情愁,都是无足轻重的。 我在家里小睡片刻,又去了医院,我要把爸爸替回来。其实妈妈在ICU病房里,我们除了能在固定时间进去探视,其他根本见不到面,但是,即便见不到面,离得近一点,似乎也是一种慰藉。 坐在ICU病房外冰凉的长椅上,惨白的日光灯愈发衬得这里阴气森森,在那一扇扇门后,躺着多少徘徊在生死边缘线的灵魂。我想着妈妈那青紫惨厉的容颜,想起我刚进这个家门时,她简直是艳光四射,可一晃眼,红颜真的即将成为枯骨,心里十分悲凉。 穆子谦就是在这时候走近我的。 一如既往的沉着稳健的脚步声,还隔了很远,我就听出来了。 噔、噔、噔,有节奏的敲着地面。 噔、噔、噔,一步步向我走近。 我心里开始莫名发慌。 手用力握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待我站起身时,面色已经像颜曦一样平静如水。做了他这么久的师妹,看来,在控制情绪方面,我还是有了很大进步。 “哥。”我微笑着,迎着那个丰采依旧的人男人打招呼。他穿了深灰的中长大衣、藏青的西裤、皮鞋、如墨的黑发剪短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冷峻、简炼,傲然。 “哦,子秋,回来了。”穆子谦在我面前停下来,脸上的笑纹,好比一颗很小很小的石子投进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慢慢的漾了开来。 一句简简单单的回来了,好像我从来未曾远去。 “嗯,昨天晚上到的。”我说。 “我昨晚太忙,就没过来了。妈妈还是老样子?”穆子谦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几秒,问。 “是的,刚才问过医生了,说醒过来的机会很渺茫。” “嗯。” 似乎没有话说了。妈妈那个话题太沉重,不愿说,可其他的话题呢,有的是不能说,有的是不敢说。 时间,还是在我们面前,竖起一道无形的隔阂。 虽然我们彼此都在努力,可到底,没法像正常的兄妹一样,亲密自然。 不过,即便一时没法亲密自然,但能像现在这样,坐到一起,哪怕是沉默着,也好过从前那样云谲波诡。 “这次回来,还走吗?”许久的寂寂无声后,穆子谦再度开口。 我本来想说要和小乔商量一下,但是看着他眼睛里的那个小白点,看着他极力掩饰着的微微的紧张,还是摇了摇头,说:“不走了,我想留下来,陪着爸爸,一家人在一起。” 对,一家人在一起! 不要天涯海角,而要两两相望。 不为别的,只为,不想再有妈妈这样的遗憾,不想等到垂暮之年,才懊悔没能留在你的身边,看着你笑,看着你愁,看着你一点点变老。 穆子谦,我要做你的妹妹,一个敢于面对的妹妹,一个不再逃避的妹妹,一个懂得珍惜的妹妹,一个把我们这份兄妹情缘当做无价之宝的妹妹。 第一百五十二章你为什么要回 来 我想,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忏悔,在我回家的第五天,妈妈居然醒过来了。不过,她的意识,似乎还是混沌的,她的目光呆滞的从我脸上扫过,显然没有认出我是谁,只是含混不清的吐出两个字:“回家。”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她的体力,已经虚弱到,哪怕只是撑开上下眼皮,也足以耗光的地步。 医生也隐晦的表示回天乏术了,如果病人希望回家,最好就遵从病人的意愿。 于是,妈妈被接了回来。 她住在楼上的主卧,晚上由我陪护着。因为爸爸的身体,不允许他熬夜,或者休息不好。而妈妈晚上会痛得哼哼出声,而且要翻好几次身,所以,在我和穆子谦的坚持下,爸爸睡到了楼上的客房。 在妈妈人生的最后旅程里,我竟可以挨得她这样近。 不过,照顾妈妈,虽然不是一件太吃力的事,但是,却足够让人心酸。 因为她绝大部分时间昏睡着,偶尔醒来,神智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即便再不清楚,她也记得爸爸。 清醒得最久的一次,是我在给她用热毛巾敷手的时候(因为每天要滴大量的药水,她手背上很多针眼,血管也承受不了,肿了起来,所以,每天滴完的时候,我会用热毛巾给她反复的敷),她微弱的叫了一声:“剑飞。” 爸爸正在给她脚部按摩,听了便立刻上前,柔声说:“如仪,我在。” 她久久的看着爸爸,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一个很吃力很吃力的微笑,心疼的,满足的,却足以让我们落泪的。 她说:“剑飞,你这么多白发了。” 说完,她的手试图举起,去摸一下那一头银丝。 可她到底没有这么多力气,手举到半空,又无力的垂了下去,接着,她的眼睛缓缓的合上,脸上的那丝笑,依旧没有散去。 我和爸爸都以为那个时刻已经到来了。 有泪盈满眼眶。 在泪光中,我看到爸爸颤抖的伸出手,放到妈妈鼻子下探了探,足足过了一分钟,爸爸才把手移开。 “她睡着了。”爸爸哀伤的笑着,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一度会错了那个笑的含义,因为那种哀伤,实在是,会浸到人的骨子里去的。 不过,当我看到妈妈脸上又呈现那种痛苦的表情时,我才知道她是真的睡了。 听说癌到晚期,会很痛,痛得仿若受凌迟之刑,虽然妈妈每天都用大量的止痛药,但是,昏睡中,她脸上还是时不时会有痉挛,痛得痉挛。在她出院的时候,医生说她乐观估计只能坚持十天半月,但是,一晃二十多天过去了,元旦到了,妈妈的生命轨迹,依旧在艰难的划行。而且,她清醒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一天有三四次。我们一度以为出现了奇迹,把她重新抬到医院,但是医生检查之后,连连摇头,只是叹着:“病人的肝脏差不多全部坏死了,而且癌扩散到全身去了,现在还有生命迹象,全是凭一股意念在支撑。” 我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样的意念在支撑着妈妈,让她以这样非凡的勇气,如此艰难的活着。有时,我给她擦身,小心翼翼的抱着她轻飘飘的身子,觉得就像在抱一个孩子。她已经瘦到皮下脂肪全部流失的地步,只剩皮包着骨,让人不忍多看。 爸爸呆在妈妈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一周一次的做透析,他基本就是守着妈妈,长时间看着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女人,长时间的看着,仿佛走火入魔了一样。 他这个样子,让我们担心不已。 所以,有时,我会让王妈看着妈妈,我则拉着爸爸去散步。冬天的风很冷,我和爸爸穿得像两只熊,我挽着他的胳膊,给他讲我大学里的趣事,讲在美国的见闻。爸爸呢,听着听着,就会把话题拐到妈妈身上去,他讲他们年轻的甜蜜,讲那时生活的艰难,讲妈妈的能干与贤惠,以及完全无私的付出。讲着讲着,爸爸就会无限感伤起来。 “子秋,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我和你妈妈的关系会变得那么恶劣。大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我得知她曾背叛过我开始,我心里已经有疙瘩了,后来,渐渐借口忙,回得越来越晚。她呢,一个人在家空虚无聊,开始出去结交各色人等,于是两个人越走越远,终于形同陌路。我们从两个深爱的人,走到后来让人心寒的陌路人,都是因为我们不够坦诚、不够大度、不够信任。婚姻是一门学问,婚姻存续的一天,就应该钻研一天。两个人相处,光凭爱是不够的,还要讲究技巧,懂得取舍,适当的时候,要学会牺牲。你以前和赵锐,哎,爸爸是看出了一些问题的,不过当时,以为赵锐足够聪明,会懂得这些。但没想到,他会爱得失去理智。现在,你和周渔,小伙子我虽然才见过两次,不过我了解过的,是个很优秀很阳光的男孩子,你要珍惜。哪怕你们的相处,出现问题,也要用积极的态度去解决,不能逃避。知道吗?”,爸爸用自身的经历,向我传授那些裹着伤痛的教训。 我点点头,事实上,坦诚、大度、信任、牺牲,小乔都用他自身行动教会了我,有小乔陪在我身边,我们未来的路,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偏差。 穆子谦依旧早出晚归,但不管走得多早回得多晚,他都会到妈妈床边看一看。而那时的我,通常还没睡着,或者已经醒来。当我们兄妹俩一起守护在妈妈身边时,我会跟他讲妈妈一天的情况,比如醒了几次,每次醒来有几分钟,也会跟他讲爸爸的状况,比如我陪着去医院透析了,医生说要注意休息,保持好的心态。而穆子谦呢,每次我说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看着我,偶尔点下头或嗯一声,并不说太多的话,间或说一句,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天气状况,或者嘱咐我不要太劳累。 他好像越来越沉默了。 太过沉默的穆子谦,总让我的心莫名的疼。 我问过王妈,得知我离家之后,他和云婧的婚事也取消了,后来一心扑在工作上,人越来越忙,话越来越少,竟变得让人难以亲近起来。 这样的一个穆子谦,哪里能让人安心放下? 有一天晚上,他回来得实在太晚,我等着等着,竟伏在妈妈床头睡着了,朦胧中觉得有人在摸我的头发,我正要睁开眼睛,又听到一声叹息般的低语:“子秋,你为什么要回来?” 那一刻,我的心似乎都不知道跳动。、 到底还是无法忘记。 穆子谦,我已经有了新的恋人,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原地不肯离开? 我依旧伏在床头,一动也不敢动,我感觉那只手在我头发上停了很久,终于移开,接着,有一滴冰凉的泪,落到我手背上。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回来,是否错了?我只想着成全自己留在父母身边的心愿,可我考虑过穆子谦吗? 当那熟悉的脚步,一下一下叩击着地面,过往的稳健里,带了抹都抹不掉的迟缓沉滞。 穆子谦走后很久,我犹坐在那里发呆,空气里有淡淡的酒味,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清香,那是他特有的味道。 一个喝酒了的穆子谦。 也只有在喝了酒,他才敢稍稍的靠近我吧。 可是,这样的一种感觉,会不会像鸦片,有了第一次,就渴望第二次? 在又一个夜晚,他照旧晚归。我听到王妈在楼下小声的抱怨:“子谦,怎么喝成这样?” 然后我听到穆子谦低低说了句什么,接着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一切又归于沉寂。 这晚,他没有上来看妈妈,大概,是醉得实在厉害。 我有点不放心,遂站起身,打算下楼看看。 客厅的灯大亮着,厨房也有光线透出来,想必是王妈在给穆子谦煮醒酒汤。我一个楼梯一个楼梯的轻轻走下去,经过穆子谦门口的时候,略略站了一下,不确定是否要敲门问一声。 还是不要敲门吧,问王妈也是一样的。 我的脚又抬了起来,然而,还没等我的步子迈出去,穆子谦的门却无声的打开了,紧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拉住我,稍一用力,我的身子就被带进了那扇门内。 有一刹那,我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穆子谦紧紧的抱着我,我本能的伸手去推,他却以一股钳制的力量,把我箍得透不过气来。 “子秋,你为什么要回来?”这一次,他问的不是睡着的我,而是醒着的我。 浓烈的酒气几乎把我薰得眩晕。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他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不用看,我亦能想象他那种压抑过度的疯狂。 一个醉酒了的穆子谦。 此刻,他就这样恣意的,不管不顾的,放纵着自己的思念,任那酒精,肆无忌惮的吞噬所有的理智。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大概是要借着这股醉意,来彻底疯狂一把。 黑暗里,他的头朝我俯了下来,滚烫的唇,落在我的额上。 “子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说话时,酒气喷在我的脸上,那温热的气息,竟是能灼烧我的皮肤。 我的心痉挛着,用力推他一把,说:“哥,别这样,你醉了,先放开我。” 穆子谦却是不放,他抱得我更紧了一点,我的双臂被他箍得很痛很痛,但是,我的心更痛,这样完全没有理智的他,让我无所适从。 “子秋,不要再走。就呆在我身边,让我早上离开的时候,能看到你,晚上回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你。我们就这样相守着,做一对兄妹,更做一对灵魂伴侣,好不好?” “哥……” “子秋,不要拒绝我,我努力过,我放纵过,我用工作填充所有的时间,我用酒精麻木思念的神经,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我不是没有尝试,可是,我还是忘不掉。我每天眼睛睁开的第一时间想得是你,我每天眼睛闭上的最后时间想的还是你。可你却离我离得那样远,远到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失去方向的孤舟,不管往哪里漂,也靠不了岸,更靠近不了你。子秋,我已经绝望了,我已经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了,可是,你却又回来了。我们又像曾经那样,你在楼上,我在楼下。你知不知道,迈过十八级楼梯,我就能走到你的面前。每天早晚,我总是克制自己不要来看你,可却没有一次能成功。我无数次自我告诫,我要看的不是你穆子秋,而是我的妈妈,但是,这样的一句话,它是如此的拙劣,以至于还在胸腔的时候,就能让人看出是一个谎言。我不信,你又何尝会信?”穆子谦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无望的伤。他的脸,不停的摩挲着我的发丝,带着一种痒痒的温柔,几乎让我屈服。 然而就在我心念松动的时刻,王妈救了我。她在外面敲了敲门,慈爱的说:“子谦,我煮了醒酒汤,你喝一碗,会舒服一些。” 穆子谦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他的手慢慢松开,完全松开,我听到黑暗里浮起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王妈,你放外面,我等下出来喝。” 过了好一会,王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子谦,那我放茶几上,你快点出来,趁热喝了好。以后啊,还是要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身,也容易犯糊涂。” 最后一句话,像感叹,更像警醒。 待王妈略微拖沓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远的时候,穆子谦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子秋。” 我摇摇头,弯起嘴角,想笑,可笑容还没成形,泪倒先落了下来。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是我们的努力?还是我们的身份?亦或,干脆就是时间,还有我心里那份要守着他的奢望? 是真的不该回来吗? 墙砌得再牢固结实,可它阻隔不了声音,穆子谦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字字锥心。 我无声的退出他的房间。 客厅里的灯,依旧明亮得晃眼。 可我知道,在我身后,在那一团黑暗里,有一颗心,进不了任何光亮。 这一次醉酒事件之后,穆子谦似乎更沉默了。 他依旧早晚来妈妈的房间,但是,几乎没再和我说话。 空气里都是沉闷的、压抑的味道,连很少看到穆子谦的爸爸都感觉到了。一天早上,我、爸爸、还有穆子谦,三个人难得坐到一起吃早餐,爸爸状似不经意的问我:“子秋,你在美国的学业,原计划是要学几年的?” 几乎是同时,我和穆子谦抬头看向爸爸,他这句话的背后是什么意思,谁都听得出来。既然两年多的时间还不够久,还无法忘得彻底,他不在乎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可是,我在乎,穆子谦也在乎,爸爸的身体更在乎。 所以,我没有告诉他颜曦原来定给我的三年计划,而是撒了个善意的谎。 “爸,”我轻声应道,“基础课程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跟着陆教授就可以了。” “这样啊,可是,我听颜先生说,你师兄是在那边开了个咨询室,能够直接面对病人,理论实践相结合,会不会学得更好一些?”这句话,意图已经相当明显,爸爸要让我再次远走他乡。 我低头喝粥,泪却滑到了碗里。爸,我已经按照您的心愿,放弃了穆子谦,您为什么还要让我,再一次离他、离您、离这个家,这么遥远? 我感到穆子谦的视线在我脸上停了一会,接着,他清俊的声音响起:“爸,我记得前段时间跟您提过,有家上市公司一直有意收购我们,初步给出的条件也很优厚,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您知道,我其实最想做的还是我的专业,法律这一块的。如果您同意,我想和这家公司谈一谈,若谈得理想,不妨就让他们收购。我呢,则可以放手去开拓我自己喜欢的事业。” 爸爸叹一口气,说:“子谦,这几年来,我身体吃不消,所以,明知你并不喜欢生意场上的这一套,还是把你困在这上面,也难为你了。现在,爸爸也想明白了,人一辈子,钱是赚不完的,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更重要。这个收购的事,我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你去谈吧,若是谈得不理想,我也可以找颜先生说这个事,他的业务网络全国都是,也有我们这一块的,只要我们愿意,他肯定乐意。” “好。爸,要是谈妥了,我想去深圳,去那边开个事务所。之前在那呆了一两年,有一定的人脉,起步快,而且那边是大都市,业务需求量大。” “子谦。”爸爸声音里有震动。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留在您身边照顾您了,所以,不妨让子秋留下来,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她呆在您身边,会有更多时间陪伴您。”穆子谦轻描淡写的说,仿佛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 可是,我知道,他是以自己的离开,换得了我的留下。 不管是他,还是我,都舍不得,再离得那么远! 爸爸唇边浮起一丝苦笑,说:“子谦,爸爸明白你的心思。可是,爸爸也是为你好,当前方无路可走的时候,要学会回头。如果你回不了头,只能说明你的心劲,还不够强韧!” 爸爸是铁了心,要断绝穆子谦的最后一丝奢望。 穆子谦又何尝不明白,他淡淡应着:“爸,我会处理好的。” 他或许真的会处理好的。 这次谈话后,他不像之前那样沉默,也开始把多一点的时间留在家里,我们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增多,他偶尔也和爸爸去散步,轮到我陪爸爸去做透析的日子,他会守在妈妈身边,他再也没喝过酒,有时我们单独呆在一起,他也会问一下我和小乔的事情,他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哥哥,起码表面上是! 妈妈还在艰难的坚持着。 农历十二月中,下了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大很大的一场雪。我走出家门,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往回走的时候,给远在北京的小乔打电话。自从我回国,我们虽然隔几天联系一次,但每次说不了几句,就挂了。而且,就算那几句话,也不过是围绕妈妈的病情,其它的,不知是没心情说,还是不敢说。我能感觉到小乔极力掩饰的不安,但是,他不提,我也就装不知。 这一次,大概是因为下雪,天地一片白茫茫,十分开阔,我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和小乔的通话,竟是十分愉悦而长久,以至于走到梧桐树下,我说:“我到家了,要挂电话了。” 小乔在那边犹孩子似的赖皮着不肯挂,又和我东拉西扯了好一会,才说:“子秋,那你在电话里亲我一下,我才挂。” 我微微笑着,说:“过几天就回来了。” 他有点失望,不过没再坚持,只是顺着我的话题,说:“呃,小年夜我就到家了,子秋,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嗯,只有六天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我的笑,更灿烂了一点。 恋恋不舍的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拿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 可是,在我做这个动作时,却觉得不远处有一抹视线直直投射过来。我抬头看去,是穆子谦,他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不远处,面沉如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 他或许早就站在了那里。 只是我沉迷于和小乔的通话,没有发现而已。 我们就这样,隔着短短的距离,两两相望,在我们中间,依旧是肆意飘落的大片大片的雪花,所谓鹅毛大雪,也不过如此。 我的身后,是苍老的聊聊数根梧桐枝桠,以一种悲凉的姿态,无言的伸向空中。 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从来就没有如果 农历年的小年很快就到了,小乔回来了。 那天,他带了很多礼物,来到我家。大概因为家里有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大家在一种沉闷无望的日子过得太久,忽然来了个新客,就好像给这个家注入了一丝生机,所以,都格外热情而欢喜。尤其是王妈,在厨房大张旗鼓的忙碌着,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忙碌过了。 爸爸喜欢小乔的程度,不亚于赵锐。不过我觉得,这或许无关小乔本身,而是他的那个身份。穆子秋的男朋友,只这一点,已足够让爸爸喜欢。 哪怕是小年夜,穆子谦那天也没有休息,日暮时分,小乔离去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我不知他是有意回避,还是,真的这么忙。 晚上一家子吃年夜饭的时候,爸爸有意提起小乔,直夸他长得好、聪明、又善解人意。 “子秋真有眼光。”他这样说,又问哥哥,“子谦,你什么时候也带个女朋友回来给爸爸瞧瞧?” “没碰到合意的。”哥哥淡淡的应着。 “哎,还是你太挑。你看,过了这个年你都三十一了,以前经常来我们家的文哲,前段时间我听他爸说马上就要做爸爸了。可你,女朋友在哪都还不知道呢?” “爸,您也不要急,这个事也急不来。要是哪天碰到中意的,就带回来给您看。” “哪天哪天,我这个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爸爸神色悲悯。 我给爸爸夹了筷子菜,笑着说:“爸,您这身子怎么了?医生说这段时间状况一直很好,除了每周要做透析麻烦一点,其它和正常人无异啊。至于哥哥的事,您就不要操心了,缘分来了自然什么都有了。” 哥哥也笑道,说:“爸,您真不要担心,要不我定了两年目标,争取明年谈个女朋友,后年让你抱上孙子。” “也不一定是孙子,弄不好是孙女。”王妈笑着插了一句。 于是大家都笑了。 餐桌上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 笑声中,我和穆子谦对视一眼。他的视线是坦然的、明了的,或许,这一刻,他也如我一样明白,有时候,幸福,其实是需要放弃一些执念,来成全身边的人。 比如成全爸爸那个抱孙子的愿望。 小年过后,除夕就一天天逼近了。 这几天功夫里,小乔白天都会过来。我给他派了一个任务,主要是陪我爸爸,陪爸爸下棋,陪爸爸散步,也陪爸爸瞎侃。小乔的棋艺没有穆子谦和赵锐好,基本是爸爸的手下败将,但是他爱笑,会说,常常把爸爸逗得十分开心。 他本就是一个开心宝,走到哪里就把快乐带到哪里。 有时我在房里,听到爸爸好久没有如此张扬的笑声,就会觉得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一切都充满希望,哪怕是病床上的妈妈,也有可能创造逆天的奇迹。 否则,过去一个多月了,她为什么还能坚持? 穆子谦和小乔见过几次,小乔很亲热的叫他哥哥,穆子谦也不疏离,淡淡的,不是十分热情,但也不生硬。 一切还好,起码表面看着,一切还好。 大年二十六的时候,颜朝过来了,他是去看望陆教授,顺便就来看望一下妈妈。他在妈妈的病床前,看着我小心翼翼的给妈妈翻身,看着我耐心仔细的给妈妈敷手,看着我熟练认真的给妈妈按摩,微微笑着,说:“子秋,你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能面对、不逃避、懂取舍,会感恩,这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品质。” 我亦笑着,不说话。我曾经以为我是十分不幸的,从小没有妈妈,未成年爹爹去世,孤寂的童年少年,深入骨髓的恋爱对象是自己的哥哥……如此种种,我以为自己是十分不幸的。可现在,我又觉得老天爷已经给我做出了所有的补偿,它给了我一个哥哥,给了我一个小乔,又给了我雪颜、颜朝、陆教授,更给了我新的爸爸妈妈。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理由,像从前那样在自己周围竖一道屏障,只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呢? 颜朝看着妈妈枯瘦的容颜,问我:“子秋,你长得像妈妈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大概所有的孩子都应该像妈妈的,摇头则是我长得的确不像妈妈。自从知道我的身世之后,我曾反复把自己的照片和妈妈的照片对比过,找不出一点像的地方。 颜朝看着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说:“这是什么意思,像还是不像?” 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递给他:“你看看就知道了。” 这是一本很老的相册,相册里大多是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颜朝一张张仔细的翻着,看一下我,又看一下相片中的人,笑道:“是不太像,你,大概像爹爹?” 我情绪有点低落,说:“应该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少的记忆已经模糊,爹爹的样子,也记不太清了。虽然我有一张和爹爹的合影,镶在一面小小的圆镜子后面,但在我搬进这个家的时候,那面我视若珍宝的镜子,竟被连同我那小小的包袱,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我还记得当我找不到那个包袱时,去问妈妈,妈妈带着一种厌弃又讨好的奇怪表情,说:“都是一些破烂玩意,我把它扔了,今后,你住在这个家里,好吃好穿,像个公主似的,又哪还能穿得像个小叫化。” 我听了妈妈这句话,发疯的似的跑到家门口的垃圾桶翻捡,但那个小包袱已经不见了,垃圾被收走了,只有一只毛色又脏又枯的小黄狗,和我一起在垃圾桶翻捡。只不过,它找到是用以果腹的食物,我找的是属于我童年所有记忆的包袱;只不过,它找到了,我没找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甚至还不如一只流浪狗。那一刻,深秋的残阳如血,我抱着已经吃饱了的小黄狗,压抑的低泣着,浑身颤抖。 我想,也就是从那一刻,我恨上这个我要唤做妈妈的女人。恨了十几年,直到她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这股恨意,才真正消散。 颜朝看出了我的低落,岔开话题,说:“颜曦前几天才回国,这个春节,他会留在国内过。不过看老爷子的意思,他这一回来,想要再出去,估计难。” “那咨询室怎么办?”我问。 “咨询室?”颜朝笑道,“分不清轻重的家伙,难道你不是应该先问问你怎么办吗?” “我?我已经决定留在国内,留在爸妈的身边了。” “哦,做个孝顺女儿?不过,这也不错。陆教授家离这也不远,你还是可以兼顾到学业的。” “嗯。”我点点头。学业?我好像已经很久都顾不上了。 颜朝这次前来,我总觉得他怀了什么目的,他像陆教授那样,反复问过我几次生日,我曾提醒他已经问过了,他却笑着,说:“老了老了,记忆不行了。” 有一次,我听到他在楼下和王妈聊天,很详细的问我当初进这个家门时的场景,又问王妈关于我爹爹的一些情况,他这样热衷于我年少时的事,本是十分反常,不过,当时一心照顾着妈妈的我,并没有心思来想其它的事。 颜朝在我家住了两天,这实在是不寻常的。他虽然是我的朋友兄长,但终归是个男人,贸然住到家里来,以他的地位身份,到底不妥。 他走的时候,有一种极力掩饰的失望。 颜朝走后的一天,就是年二十九,是小乔的生日。 这一天,我正式以女朋友的身份,去拜访他的家人。 大概小乔早就跟家里人摊牌了,所以,他们在看到我时,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意外。小乔奶奶照旧是喜欢我的不得了,小乔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小乔爸爸因为车祸,脚轻微有点蹶,但并不影响行走。那个小屁孩周晓,已经高了很多,而且,大概也不记得我这个漂亮姐姐了,不再跟在我屁股后面,只是霸着小乔的电脑玩游戏。 “眼睛会坏的。”我听到奶奶喊了他好几次。 他却不管,只道:“哥哥让我玩的。” 一个有哥哥宠着就无法无天的小屁孩。 我想起我的哥哥,小时候,他对我的宠爱,恐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愿摘,水里的月亮都肯捞。虽然后来,我们的关系时不时会变得很别扭,但再别扭,他也不会忘记对我好,看到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总是会放到我的书桌上。 我走到周晓身边,看他小手鼠标点得飞快,问:“晓晓,你喜欢哥哥吗?” 周晓看都不看我一眼,答:“喜欢,你呢?” 我的眼睛盯着那不停切换的游戏画面,微微笑着,说:“我也喜欢哥哥。” 是的,我也喜欢哥哥,如果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么,现在,我依旧还可以呆在他的身边,撒娇撒泼,极尽妹妹之能事;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么,在妈妈病重的时候,我可以不用装得这么坚强,任性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寻求安慰;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么,我们就不必处得这样小心翼翼彬彬有礼,失却了那样一份自然而然的亲近和纯真。 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 可是,从来就没有如果。 第一百五十五章最后的团圆 一年一度的除夕,团圆之夜,终于来了。 这一次,王妈不肯回他哥哥家,她大概是担心妈妈的身体,不过,更大的可能,她是担心我们做不出一桌像样的团圆饭。我们拗不过她,只得依了。 但爸爸却不肯让她做饭,他说:“孩子们都大了,你也该吃一顿现成的,让他们去做吧。” 于是我和穆子谦走进厨房,爸爸在楼上陪妈妈,王妈完全不放心的在厨房里看着,可是,当她看到穆子谦熟练的洗菜切菜,当她看到我麻利的翻煎炒爆时,也承认了爸爸那句孩子们都大了,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欣慰的退出厨房。 我和穆子谦合作十分默契,心情也自然轻松,当我们炒好一个菜相视而笑时,那笑容,是坦然的。不管过去和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波澜,但此一刻,在这小小的厨房,我们求得一份安宁。 当菜全部炒完上桌的时候,我上楼去叫爸爸,发现妈妈居然醒着,而且精神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好。 “妈。”我轻轻喊了一声。 妈妈缓慢的转动眼眸,看了我一眼,又挪开了。哪怕就是在此刻,她的眼里,也看不出有多少温情。 “剑飞,我想下楼。”她对爸爸说。 “好,我们下楼。”爸爸轻声道。 爸爸抱起妈妈,很轻很轻的妈妈,宛若抱着一个稻草人,一步一步挪下楼梯。 我们把妈妈安置在一张躺椅上,围满了枕头,这样,妈妈终于看起来像坐着了。她的右边是爸爸,爸爸的旁边是我,我的旁边是王妈,穆子谦则坐在妈妈的左边。 团圆饭开始了。 爸爸照例做总结,回顾往昔,畅想未来。他说,今年的除夕,是一个最团圆的日子,因为王妈留在了家里。这么多年来,王妈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他说,今年的除夕,子秋从国外回来,而且真正的成长了,是让大家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他说,子谦这两年来,工作上风生水起,屡创佳绩,让父母无限欣慰;他最后说,今年除夕,他还活着,妈妈还活着,这是最应当感恩的。 所以,最后,我们一大家子,以一种感恩的情怀,碰了一下杯。不过这一次,餐桌上没有酒,穆子谦不再喝酒,爸爸不能喝酒,我和王妈不会喝酒,妈妈呢,她则无法喝酒。一杯酸酸甜甜的果汁,是这一刻,真正的滋味。 爸爸把杯子端到妈妈唇边,让她象征性的沾了一下。 妈妈微笑着,尽管她的笑,已经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惧,但看在我们眼里,还是让人安心。 “剑飞,我就盼着这一天。”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在空中飘,“一年的最后一天,团团圆圆。” 我看着她说完这几个字,又虚弱的闭上眼睛,忽然明白她所有坚持的力量,皆是来自这样一个节日。在过去的许多年,哪怕有段时间我们都很少能看到爸爸的身影了,但到一年的最后这一天,他还是会回来,和妈妈一起,做一桌团圆饭,融融洽洽和和睦睦的度过这一晚。 一个非常特殊的节日。即便是演戏,可出场的演员,却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懈怠。 我看到爸爸眼角含了泪,他握住妈妈的手,无言的握着。他们从年轻时相遇的美好,走到后来那冷漠如冰的不堪,终于,在最后,冰融化了,又是温情如水,可时间,却来不及了。 妈妈休息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睛,她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很久,最后看着爸爸,再次虚弱的开口:“剑飞,我对不起你。” 爸爸摇着头,有一滴泪滑出眼角,却在皱纹那里漫延开来,迟迟滑不下脸庞。他不过五十出头,曾几何时,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可这才几年,他却苍老成这样。 “如仪,一直都是我错了,我不该揪着过去死死不放,折磨你,也是折磨我自己。”爸爸的声音沉痛而懊悔。 妈妈浮起一个虚幻的笑,重复着:“剑飞,我对不起你。” 说完,她又看着穆子谦,似乎要把最后的生命精华浓缩成母爱。 “子谦,”她的声音已经无法连贯,“妈妈……也……对不起……你。” 穆子谦握着妈妈的另一只手,泪不停的滴落。如果我们没有猜错,那最后一刻,应该很快来临了。 妈妈又闭了一会眼睛,待她再睁开眼时,我几乎是以一种急切的眼神看着她。我在她身边呆了一个多月,她醒来很多次,有时能认出我,有时不能认出,但不管认没认出,她的视线都很少在我脸上停留,极少极少的几次,也是十分淡漠。就像我曾经对她的淡漠。 这大概就是那句老话,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一切,也许就是轮回和报应,咎由自取。只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记得我是她的女儿。 可妈妈的眼睛没有看向我,而是艰难的转向王妈。 “姐,”她第一次这样称呼王妈,王妈在这个家十多年,当年老太太让子谦这样叫她,然后大家也跟着子谦叫,从来没有变过。而现在妈妈改口,想必是存满了感激之意。果然,她继续说,“谢谢你!” 以她的体力,再多的话,估计也说不出来了。 说完这三个字,妈妈的眼睛,又闭上了。只是,这一次,闭得很慢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期待她再次睁开眼睛。 可是没有。 她的头,往一边偏去,她的身子,终于被抽离最后一丝生机。 她死了。 哪怕是最后一刻,她都不愿看我一眼,不肯留给我只言片语。 我看着爸爸把她的手贴在脸上,久久不肯松开,眼里的泪汹涌而出,把那只手弄濡湿了;我看着穆子谦伏在她的身边,肩膀不停的耸动着,压抑的哭泣着,那声音,就像河水的呜咽;我看着走到她身边,探一下鼻息,又摸一下胸口,然后不停的抹眼泪。我看着这一切,呆呆的看着,犹陷在一种不可置信里。我不信她已经彻底离去,我不信她至死都不肯给我留一点母爱和一丝念想。 窗外有璀璨的烟火一闪而过。 除夕了。 团圆了。 放烟火了。 可我,在最后一刻,还是没被念起。 我依旧呆呆的坐在那里,空心人一样,不知道是悲伤得麻木了,还是压根就没有过悲伤。我看着爸爸把她抱起,一步一步上楼;我看着王妈去打电话,在这团圆之夜向欢喜中的人通告这个噩耗;我看着穆子谦向我走来,把我抱到他宽阔的胸膛里,紧紧的抱着。 “子秋,别怕,你还有哥哥。”他温柔低语。 我的心神似乎被牵了回来,那排山倒海的悲伤还有委屈,化作恣意汹涌的泪水,我紧紧的回抱着穆子谦,哭得不能自已。 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就只有穆子谦了。 妈妈去世后的这个春节,是个悲情的春节。 爸爸在这段时间悲伤过度,病情急剧恶化,住进了医院。 医生建议尽快寻找肾源,尤其是亲属间的匹配。虽然早在去年,爸爸就已经在排队等待,但是,这个东西,哪是那么好等,基本靠的是亲人之间的自救。而爸爸是三代单传,他这边,除了一个穆子谦,三代以内的血亲,根本没有。穆子谦呢,早在知道爸爸得这个病后,已经检查过了,可惜却不匹配。我便也去检查,但幸运没有降临在我头上,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哪能轻易撞中那个概率。 只有也只能被动的等待。 为了能让爸爸得到更好的治疗,穆子谦和我商量,决定带爸爸去北京。那儿的医疗条件,毕竟比家乡要好很多。 于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一起去了北京。 小乔帮我们找好房子,就在医院附近。我当然留在爸爸旁边照顾他,穆子谦则赶了回去,他现在正和那个有意收购的公司谈判,谈判结果一直不理想。所以,他还是得呆在家里,守着爸爸的那份事业。 小乔和我一起照顾着爸爸。 每天他都会到我们的出租屋来,陪爸爸聊天,下棋,帮我搞卫生,做饭。他做饭的手艺十分出色,想必是得了妈妈的真传,连胃口不是太好的爸爸,都常常赞不绝口。以至于后来,只要小乔一到,爸爸就说:“子秋,你让小乔做饭,你做的我不爱吃。” 那个不留情面啊,还真把小乔当半个儿子使唤。而且,爸爸也不能那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有厨房天赋的我,虽然做的菜式样单一,但口味,着实还是不错的。 看着小乔这样得爸爸欢心,我不乐意了,每次他炒好菜,我就拿双筷子,偿偿这个,吃吃那个,然后横挑鼻子竖挑眼,鸡蛋里面挑骨头。 “小乔,这个菜淡了,你是不是忘记放盐。” “小乔,这个你又放姜了,我不爱吃姜。” “小乔,说了不要炒韭菜,你又买韭菜。” 每当我这样嚷嚷的时候,小乔总是非常无视的看我一眼,笑得那个得瑟啊,简直让人受不了。 他说:“叔叔不能吃咸的。” 他说:“吃点姜好,每天三片姜,不劳医生开处方。” 他说:“叔叔前两天跟我说想吃韭菜。”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应该讨好的对象是谁了?还是,他又开始发挥狐狸的狡猾,明白此时搞定岳父大人更有份量? 第一百五十六章一切不过是愚弄而已 我们在北京一呆两年。 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爸爸幸运的等到了匹配的肾源,做了换肾手术,而且术后的几次复查,都状况良好,也就是说,爸爸今后只要坚持吃抗排斥药,就能和正常人无异。而且,这段时间,在小乔的乐观开朗和我的悉心照顾下,爸爸心态好了很多,不再沉浸在原来不可自拔的悲伤中,慢慢又恢复成从前那个睿智儒雅的男人。 其次,是穆子谦最终和另一家公司谈成了并购入股协议,按照股份折算抽出一部分现金,另一部分则依旧留在公司里,成了个不大不小的股东。他呢,则去了深圳,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过,不管他是在老家还是在深圳,每个月至少来一次北京。他开始像个哥哥一样关心我,过问我的生活学习状况——我依旧被颜曦远程遥控着学一大堆专业的心理学知识。有一次,他还问到我和小乔,说计划什么时候结婚,爸爸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我笑着反驳抱孙子应该是他的任务,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是个外孙。那一刹那,他似乎有点闪神,不过很快调整过来,嘴角微微勾起,迷死人不偿命的说:“呃,我是应该谈个女朋友了,再不谈就老了,到时只有人挑我的份,没有我挑人的份了。” 他已经能以一种轻松调侃的口吻和我说起这样的一件事,大概,也是放下了吧。虽然他眼里偶尔一闪即逝的光华,让我不敢十分确定。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通常会打趣他:“你就是再大个十岁,也一样是你挑人,轮不到人挑你。你看颜朝,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了,还那样风华绝代,从十八到八十,老少通吃。” 颜朝是真的老少通吃,虽然他对我这么好,我背地里说他坏话着实不厚道,但却还是忍不住说几句。他仗着自己有无敌的容颜,有更无敌的金钱,恋爱对象谈了一个又一个。确切的说,也不是谈恋爱,只是在玩逐猎游戏而已,被逐或者逐人。他从来不对女人言爱,可是遇上他的人,又有几个能逃过天山雪狐的手段,往往都是不顾一切的一头栽了进去。不过,一旦栽了进去,这个游戏也就基本结束了。他不付出爱情,也不需要爱情的回报,在游戏的最初,他就暗示过只能提供金钱。若对方不识趣的爱上,他必定毫不迟疑的抽身而退。这样一个男人,我不知是因为爱得太狠,还是从来没有爱过!从他对我的态度看,或者,是前者。 再而,是怪伽颜曦,终于敌不过老爷子的高压,怏怏的回国,在老爷子眼皮底下开了个心理咨询中心,业绩惨不忍睹。我不知道是他没用心,还是深圳这个城市节奏太快,快到已经没人愿意花时间金钱,去医治自己心灵的创伤。 当然,还有雪颜,她毕业后去了上海,找了份不赖的工作,当初玩得最疯的女生,摇身一变俨然成了女强人,忙得脚不沾地,偶尔路过北京,也是匆匆一晤即走。她好像淡了谈恋爱的心思,用她的话说:“女人要自立自强,没有男人会活得更好,遥想当年被骗身骗心,你让我还如何去相信真爱?” 每每此时,我就会想起自己,心里涌起无名的恐慌,那层膜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我没有,现在待我如珠如宝的小乔,是不是也会像傅筠阳一样决绝?我不敢确认自己有没有那层膜,就像我不敢确认赵锐是否最终得逞。况且,即便种种迹象表明赵锐得逞的可能性极少,可是,雪颜说了,那个脆弱的玩意儿,骑个自行车都可能戳破,即便没有做过那种事,失去它也是太过平常。 大概是在这样的恐慌下,小乔在激情难抑的情况下提过好几次这样的需求,我都很坚决的拒绝了。有时,我看他压抑得很痛苦,也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小乔难受的时候,也会苦笑着自我调侃:“子秋,你说我是应该霸王硬上弓呢?还是继续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过,他说归说,到底是尊重我,并不曾有强迫的意思。 他对我的好,大概真是打骨子里发出来的。 一个愿意十几年如一日守候在我身边的男人,我其实何苦再去质疑他? 然而,我却这样做了,我不明白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没有真正的放下? 我对小乔说:“再等等吧,等到我们新婚之夜,好不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等,是在逃避着?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接受?接受成为小乔的女人?还是接受小乔弃我而去的结局? 小乔计划着和我结婚。虽然他还没有毕业,但是,他不想再等了,大概是那个新婚之夜的诱惑实在太大。他说:“子秋,我们结婚吧,就定在愚人节那天。”说这话时,是我们到北京的第二年,冰雪融化、春寒料峭的早春时节,若在家乡,树木已吐新绿,小草探头探脑。只是,这里是北方,几乎还看不出一丝春的气息。 我问为什么要在那天。 他说:“因为在那天之前,我以为我这一生,大概只能远远的看着你,默默的祝福你,把对你的感情,深深的藏在心底,不能触碰,不能开启。可是,那天之后,我发现,我对你的爱,远比我想象得要凶猛强烈,所以我才决定要穷尽一切机会,留在你的身边,让你爱上我,让你属于我。子秋,那一个夜晚,我忘不了你的味道,若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将是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是一种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小乔从来都能把情话,说得让人心旌神摇,这一次,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又何尝会例外。 “子秋,我爱你。”他深情款款,唇边的那缕阳光,眼里的那抹月华,只照到我心灵深处,融了我最后的一丝冰冷,怯了我最后的一丝顾虑,化了我最后的一丝痴念。 “小乔,我也爱你。”我用一个热烈的吻,回应他的深情。 我们开始筹划结婚的事宜,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因为我们打算先在四月一号这天领证,至于摆酒,还是要等到小乔毕业之后。虽说现在他已经答辩完毕,也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可毕竟刚刚上班,手头的钱实在有限,所以,一切只有慢慢的来。 爸爸知道这个事情,十分高兴,他大手笔要赞助我们,但大概有三分才情的人,都有七分傲气,小乔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虽然很欣赏他这一点,不过还是不忘取笑他:“周郎,你又错失了一个让你的小乔衣食无忧的好机会。” “呆子,我要亲手给你缔造所有的幸福,华服美食、金窝银窝,我都将一点一点为你奉上。”小乔拥着我,眼里的自信,仿佛他能摘下天上的月亮。 我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伏在他胸口上,说:“傻子,我只要有你,哪怕粗茶淡饭,身处狗窝,也一样满足。我不想像妈妈那样,什么都不缺,可唯独缺少爱。” 提到妈妈,竟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常见的画面。妈妈孤寂的坐在客厅里,陪伴她的,只有墙上那嘀哒嘀哒的壁钟,还有那只漠然的猫。那样一副场景,让人无限心酸。如果这样,有华服美食、金窝银窝,又怎么样呢? 小乔见我想到不开心的事上去了,遂逗我:“粗茶淡饭可以,但狗窝却不行。如果家像狗窝,肯定是你这个女主人的责任,不够勤快,不够贤惠。” “我偏要不勤快不贤惠,你能拿我怎么办?”我知道他想让一下子闷下来的气氛轻松一点,遂和他抬杠。 “怎么办?”小乔苦恼的皱着眉,“只好男主人出马了,勤快贤惠全都包办,谁让我把老婆当宝呢?” 我噗哧一笑,和小乔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开心! 爸爸做了最后一次复查之后,便回老家了。他说我们定下领证日期,摆酒的日期得由他定,他要好好找人算一下,找个黄道吉日,还要把家重新装修一遍,好风风光光的嫁女。 “我得先回去,有好多事情要和亲家商量呢。”他容光焕发的说,好像一下子找到最有意义的事情。 我本来还担心爸爸回去管装修的事身体吃不消,想要陪他回去。但穆子谦给我打电话,说他离得近,到时他多回去几趟,让我不要操心这些。 “子秋,哥哥祝你幸福。”他说,声音里有惆怅,也有释然。 我们兄妹的一段畸恋,经过这么多年的纠缠,到底是要放下了。虽然过程这样的艰难,痛苦,一度让人绝望得想要放弃生命,可是,终归是要放下了。 只是,我想不到,这还远远不是结局。 一个辛苦隐瞒这么多年的真相,会在尘埃即将落地的时刻,悲呛的揭开。 这戏剧性的一幕,到底是老天爷想仁慈的成全,还是要残忍的剥离? 定在愚人节里婚姻,终究逃不过这个节日的命运! 一切不过是愚弄而已,愚弄你的幸福,也愚弄你的疼痛! 第一百五十七章穆子秋,你不要欺人太甚 三月三十日,黄昏,阳光很好,但风很凉。 我左右无事,便步行到小乔公司楼下,接了他一起回家。 北京城里已经是初春的景象,路边的树木发出点点新绿,路上的行人脱下臃肿的冬装。 我穿了猩红的薄风衣,肌肤如雪,阳光照在脸上,像度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小乔说我是一株最艳的美人蕉。他用了个“艳”字,大概要结婚的女人,她的心里如此的欢喜,已经不愿意温柔的美丽着,而要张扬的艳丽着,一如我在风里扬得高高的黑发。 我们已经把房子租到了知春里,离他学校不远,离他上班的地方更近。房子是在一个很老很老的小区,从热闹的街道转过去,一条长长的幽静的小道,好像是打开了一扇时光之门,从繁华的现代,走到安宁的远古。 我喜欢这条小道。 小乔喜欢这小道上的人。 比如这个穿红衣服的女子。 他在前面给我拍照,我浅笑着逶迤而行,阳光灿烂风儿轻,一副太过美好的图画。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快乐又深情的《恋上多欢喜》,小乔给我设的铃声,他倒不是像雪颜一样嫌我叮铃铃的铃声太过单调,他纯粹就是想让我时刻记得我们爱着的幸福。 星辰闹成一串,月色笑成一弯, 傻傻望了你一晚,怎么看都不觉得烦, 爱自己不到一半,心都在你身上, 只要能让你快乐,我可以拿一切来换,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 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 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 …… 一种深情的幸福。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穆子谦打给我的,便快乐的接过,叫一声哥哥。 穆子谦的声音十分激动,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子秋,你在哪里?” “我去接小乔了,现在准备回家。” “哦。子秋,我在去机场的路上,马上到北京来,几个小时就到了,你现在就去机场,我要在第一时间见到你。”穆子谦连音调都变了。 “发生什么事了?哥。”我微微有点疑惑。 “一件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我到了再告诉你。” “是不是爸爸出事了?”我有点着急。 “不是。” “那是什么?” “见面再说。” “不,哥,你得告诉我,你这样心急火燎的赶过来,又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我会胡思乱想。”我带了点撒娇的口吻。 穆子谦似乎略略思考了一会,说:“好,子秋,我告诉你。你也好趁这几个小时,跟他说一下,把你们的事情处理好,我在机场等你,一直等你。” “到底什么事?”我心里有种慌张的感觉。 “子秋。”穆子谦情绪似乎平静了一点,他深情的叫我名字,“你听好了,妈妈留了书信,说你不是她和黄连生的孩子,我也去医院调看了我们的血型,确认了这件事,你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是你哥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子秋,横在我们中间的唯一障碍消失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呆呆的听着,穆子谦的那些话,似乎已经落下了最后一个音节,又似乎没有,还在反反复复的重复。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不停的响,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小乔看到我的异样,问了我一句什么,可我只看到他嘴唇翕动,完全没听到声音。 小乔拿过我手里的电话,他似乎和穆子谦说了些什么,我看到他脸上惯常的微笑消失了,我看到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我看到他看着我,眼里是担忧的、惊惧的、不可置信的神色。 小乔拉过我的手,可我已经感觉不到他手心里的温暖,或许是这一刻我失去了知觉,或许是这一刻,我已经不想从他那里汲取温暖。 不记得是怎么到家的,脑子里犹是混混沌沌的。 小乔让我坐到床边,无言的抱着我。我们就像两尊雕塑,看着光亮一点点散去,看着黑暗一寸寸袭来,终于,天边最后的一丝光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或许,也不是的,还有那些温暖的灯火,但是,没有我们家的这一盏。 我在黑暗里,终于歇斯底里的哭了出来。 我哭了很久,泪水濡湿了小乔的毛衣。 “小乔,我没有爹爹,没有妈妈,没有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个世上,没有我的任何亲人,我不知道谁生的我,我不知道我到底从哪里来。小乔,我是个孤儿,一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我悲呛的说着,声音完全不成调。 “子秋,你还有我,哪怕你没有了整个世界,你还有我,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守在你的身边。”小乔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慰着我。 我在他一下一下的轻拍中,渐渐平静下来,大概是哭累了。 小乔开了灯,像哄一个孩子:“子秋,我们去洗个脸,你好好躺一会儿。我去做饭,等下吃了饭,睡一觉,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我点点头,小乔给我放了温水,拧好毛巾,我机械的擦了一下,又回到床边坐着。 “听话,先休息一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还有我,所以,子秋,没什么好害怕的。在这个世上,只要我在,你就不是孤伶伶一个人。”小乔紧紧的握了一下我的手,似是要给我力量。 我点点头,刚才哭得太厉害,现在还不由自主的发出抽气声。 小乔自去做饭。 当他切菜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小乔几乎是在手机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把菜刀。 手机就在床头柜上,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要伸手去拿,小乔几乎是乞求的看着我,摇着头,说:“不要接。” 可我已经拿到了手机,而且也看到了屏幕上闪着哥哥两个字。 我去按通话键,小乔一个箭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抢过手机,狠狠的扔到墙上,“啪”的一声,几道弧线弹出,手机四分五裂。 “我让你不要接。”和“啪”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小乔极度压抑的愤怒和恐慌的声音。 我怔怔的看着他,原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又滑了下来。 我就知道哭。 因为我没父母没哥哥,所以我就要哭,不是吗? 可似乎又不是这样的。 我哭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在这个世上是孤伶伶一个人吗? 有一个理由,呼之欲出,但我不敢去深想,更不想去触摸。 就好像那一句话“我在机场等你,一直等你”,我不敢也不能相信它是真的。 为什么今天不是愚人节? 小乔要来拉我的手,终于意识到手上的菜刀——在这样一个场合,提着这样一把刀,虽刀还没见血,但已闻到血的腥味。 那是许多年才愈合的伤口被生生撕裂的气味。 小乔把刀放回了厨房。 再回来时,似乎已经理智了许多。 他说:“子秋,对不起。” 他哪里有对不起我,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是我对不起他。 哭得那么伤心绝望,究竟是为事?还是为人?或许,他比我更清楚。 他半跪在我的面前,托起我的双手,放到他的脸上,说:“子秋,不要再哭,我说过,和我在一起,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笑得最灿烂的女人。” 可是,他让我不要哭,他自己的泪却流了出来。他说:“子秋,不要弃我而去,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乐观坚强,我的承受能力也是有极限的。”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最大的恐惧。 我也终于明白了心里最大的恐惧。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砌的一堵墙,以为无坚不摧的一堵墙,边砌边推以求不停加固的一堵墙,它是不是已经轰然倒塌了? 可谁愿意相信呢? 整整十六年的时光,倾尽所有心思营造爱的温柔,周瑜终于等到了他的小乔,他们相爱了,要结婚了,可是,却有一个人,走到他们面前,轻而易举的抽去了墙的根基。 哪怕是你再不愿相信,可墙已经轰然倒塌了。 原本,墙的根基,就是建立在“他们不是兄妹”的命题上的啊,现在,这个命题被证实是一个伪命题,那堵墙,便也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我悲凉的看着小乔,他在我眼前一点点淡去,一点点淡去,而穆子谦的那张脸,却一点点浮上来,一点点浮上来,微微上挑的眼角,轻抿着薄唇。 穆子谦在等待。 “小乔,对不起。”我的手缓缓的从他手中抽出,离开了他脸上的凉,离开了他手心里的暖。 小乔看着我的手一点点抽离,他手里终于只握住一片虚空,或许,他从来就只握住一片虚空,水中花镜中月,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从来都是一片虚空。 “穆子秋,你不要欺人太甚。”他低低的,一字一字的说。是恨?是爱?是怒?是悲? 第一百五十八章是成全还是惩罚 “对不起。”我重复了一遍。 他却“哧”的一声笑了,低低的笑声,是另一种悲鸣。 “你这么快就做完选择题了吗?还是,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这个世上,只要穆子谦愿意走向你,你就会不顾一切的奔向他,是不是?无父无母又怎么样?不知打哪来到哪去又怎么样?我愿意一生一世守护你又怎么样?只要穆子谦一句话,你就能抛弃所有义无反顾跟他走,是不是?穆子秋,你够冷酷,够心狠。不止是对我,对赵锐,更是对你自己。你为了穆子谦,宁愿接受你完全就不爱的赵锐,你为了穆子谦,宁愿和我走进婚姻,你想过你自己的幸福吗?恐怕从来就没有。你只是想着怎样让穆子谦安心,怎样让他放心的去追求他的幸福,对不对?你做了这么多努力,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你忘记他,而是让他忘记你。只是,你伪装得这么好,以至于不止骗了我,还骗了你自己。你的这一番痴心,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穆子谦知道,所以,他才能在这样一个时刻,在你我即将结婚的前夕,不管不顾,前来找你。因为他笃信,只要他来,你就会走,是不是?” 我咬着唇,没有说话。他说的或许是对的,也或许不对,但是,有什么意义呢?那栋隔离我和穆子谦的墙已经倒塌了,那份压抑了整整八年的情感,它终于可以得见天光。就像穆子谦说的,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唯一一道障碍消失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小乔的愤怒似乎更浓了一点,他虽然一直在我面前展现他的笑颜,但是,他也有寒气逼人的时候。就像此时,他的脸上简直笼着一层霜。 “你是无话可说,还是,压根就不愿再和我说一句话?穆子秋,你千辛万苦的煎熬终于等到了今天,守得云开见月明,所以就妄想用对不起三个字,来换得我的成全,是不是?” “我没有。小乔,我没想过要你成全。”我的声音很轻,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是哦,我倒忘了,你们现在哪还需要别人来成全,你们自己就能成全自己。别说只是准备结婚,就算已经结婚,以你穆子秋对他的感情,也不过是想走就走,又哪还需要我的成全。”小乔的声音很凉很凉,就像早春夜晚的风。 我飘忽的笑了一下,不知要怎么回答。成全,还有成全吗?如果有,也只是老天要成全我做一个负心人,不管是负小乔,还是负穆子谦,终归是做一个负心人。 这大概就是惩罚吧,惩罚我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而伤害了如此之多的人。不管是赵锐,还是小乔,更有穆家爸爸和妈妈。若不是我这个原本和他们毫无关联的人突兀的出现,一个好好的家,会分崩离析天人永隔? 我不知道那个我曾唤作妈妈的女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理由,把这个秘密一藏就是十几年?她明明看到当初我和穆子谦痛不欲生的模样,难道竟无动于衷?她明明知道爸爸对她的冷淡,有一大半就是因为当年的背叛?她明明是那么的不喜欢我,又何苦一直留下我?她明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又为什么要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孤独的寂寞的过自己的生活,让爸爸一步步远离她,让我一天天的恨她,让穆子谦身陷无望的泥沼不可自拔,让这个家,由最初的欢乐祥和,走过刺骨的冰冷,最终走到死的灰败里去。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对这个家不再爱了吗? 可又明明不是? 她比谁都期待一年一度的团圆,直到临死,她都以非凡的意志坚持到了那一刻,她又怎会不爱? 可是,她却不说,任这样一个秘密,彻彻底底的毁掉这个家。她看着不是她女儿的我,以她女儿的身份,在她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长成一个她憎恶、讨厌、完全无法喜欢的穆子秋,这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对抗这一切?她的心脏病,她的肝癌,会不会是这么多年,生生憋成的这样? 只是,她为什么要藏这么久? 她为什么不在一开始,成全我和穆子谦。 那时,爸爸的头发,还没完全变白;那时,痴情的赵锐,还没有不可救药的爱上我;那时,一直守候的小乔,还没剥开他的心思;那时,我和穆子谦,还沉浸在那窃窃的爱的欢喜里,着急的等着长大;那时,所有的伤害,还没开始;那时,我一度以为,天大地大,也大不过我和穆子谦的爱情! 可是,所有的一切,没有在那时走上康庄大道,而是以一个急遽的拐弯,拐到荆棘丛里,每走一步,都会被刺得鲜血淋漓,每行一段,都会带出一种新的伤痛。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吧。 谁让我一开始就不知道感恩,好心收养我的人家,我却像刺猬一样让他们难以接近;谁让我任性的爱上自己的哥哥,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到底受伦理的束缚;谁让我吃这个家的穿这个家的用这个家的,偏还用一种漠然的眼光,冷冷的打量着这个家的一切…… 谁让我只是索取,却不肯付出!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自以为大过天大过地的爱情。老天爷如是说。 只是,在此之前,我要让你受够相思之苦,遗忘之伤;我要让你愧疚难眠,亏欠难安;我要让你把这人世间的五毒贪、嗔、痴、慢、疑一一偿遍,而且每一种都能让你有噬骨之痛;最后,我让你不止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也让你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成为一个陌生人,我让你不知打哪来到哪去,我要让你孤伶伶的一个人站在这纷纷扰扰的尘世里,目之所及却没有一个和你有关联的人。 你知道孤儿的恐惧吗? 你知道孤儿的无助吗? 你知道孤儿的悲戚吗? 你知道孤儿那种天苍苍野茫茫的穷暮之感吗? 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爱情。 好了,我成全你,在最后时刻,我给你爱情! 穆子谦来了,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你可以像最初那样,只要有穆子谦一个人,就足够了! 是的,只要有穆子谦,就足够了。 伤又怎样?痛又怎样?怨又怎样?恨又怎样?我还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如果注定只能做一个负心人,我哪里肯负穆子谦? 我受了这许多,我如此努力如此艰难的前行,不就是为了他能幸福?而现在,我就是他的幸福,我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失去一切的一切又怎么样?孤儿又怎么样?负心人又怎么样?只要能和穆子谦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站起身,没有再去看小乔,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穆子秋,你休想!”在我快到门口的时候,小乔一把拉住了我,狠命一惯,我就被摔到床上。 “你休想离开我。”他欺身上前,把我压在身下,眼睛里充满了血,死死的盯着我。 他说过,他不是狐狸,是狼。此时,他终于露出了狼的狠厉。 可是,他却是一只心软的狼,他看着我,久久的看着,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那水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终于变成一滴亮晶晶的水珠,就那样挂在睫毛上,迟迟没有落下来。 “子秋,不要走。”小乔脸上的狠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样的温柔,他微微笑着,笑得哀伤而唯美,“子秋,留在我的身边,不管是谁来,都不要走。我们按照原定计划,领证、摆酒、生个孩子。你曾说我的眉毛最好看,像新月,就让孩子的眉毛像我;你曾说我的笑容最好看,像阳光,就让孩子的笑容像我,其它的,比如这嘴、这鼻、这眼,都像你,好不好?” 他说得这么深情、这么动听、这么美好,他的手轻轻在我脸上摩挲着,他像蜻蜓点水一样,在我唇上印下一吻,他说:“子秋,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不要再回头,不管他是不是哥哥,你要记住的,是我对你的爱。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就把你放到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不止是血肉,连灵魂都融和到了一起,你又岂能忍心,再一点点把它剥离?” 他说:“子秋,你知道吗?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是不自信的,也从来都是不大度的,而且,我并不认为,我对你的爱,比赵锐对你的爱更深、更沉。也就是说,我其实就是另一个赵锐,只想和你在一起,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甚至,恨不能把你,禁锢在我的身边。可是,我不敢那样做,有了赵锐的前车之鉴,我不敢追你太紧,我知道那样会适得其反,会重复赵锐的结局。所以,我才一直这样小心翼翼的克制着,尽我最大理智,给你最好的爱情,宽容、信任、呵护、理解。我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失控,就把你吓跑。可天知道,这些年来,我克制得有多辛苦!” 第一百五十九章忘川河畔的彼岸花 我看着小乔,听他哀伤的一点点说下去。那个阳光乐观的男生,他心里原来也藏了这么多彷徨、无助、害怕、嫉妒、甚至是愤恨。 他说:“子秋,你还记得我们在图书馆上自习的时候吗?我在一楼,你在二楼。那时,你还和赵锐在一起,为了不让赵锐猜疑,我几乎不敢再靠近你。可是,我还是想见到你,便天天跑到图书馆。每次我都去得很早,怕错过我们一墙之隔的擦身而过。有一次,不知是你去早了还是我去晚了,我在图书馆内,迟迟没感觉到你的经过,便上楼去找你,你没在,我担忧得不得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因为你的作息,从来就像钟摆一样准确。但意外的是,我居然在下楼的时候,碰到了你,你知道我当时的喜悦吗?我站在那里,看你低着头,黑发如丝,遮住了你的半边脸。只觉得整个心都跳得厉害。那一刻,我不想就这样和你擦身而过,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当我邀你出去走走,你居然跟过来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是一种雀跃的欢喜。那一晚,风很冷,我们安静的走了很久很久,偶尔说句无关痛痒的话。我看着你瑟瑟的样子,心疼得要命,既不敢脱衣服给你披上,怕你猜到我的心思就此疏离,又不愿早早结束这难得的相处时光,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再和你单独走一段路,要等到何夕何年。 “子秋,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看我打篮球的时候吗?那天我们和傅筠阳打比赛,我有点事晚了几分钟,一上场居然发现你在,心里真是又激动又懊悔,激动的是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你了,懊悔的是我为什么不早来一会,这样,我就可以早几分钟看到你。那次,我几乎打出了我的最好水平,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最出色的一面。当中场休息的时候,你递给我水,递给我毛巾,我真觉得自己是球场上最幸运的人。子秋,其实那时,我的心愿很小很小,只要偶尔能看到你,偶尔能和你说句话,就足够让我回味很久,就足够让我心甘情愿继续为你默默守候。 “子秋,你还记得元旦下雪的时候吗?在元旦前一晚,我喝了好多酒,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听说皇甫雪颜在圣诞的时候那么勇敢,我也心动了,我想试一试,忘掉赵锐是我兄弟,我想试一试,哪怕你拒绝我,可是,起码你知道我爱你。在你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想起我对你的一片痴心。那晚我喝的真是多啊,醉得一塌糊涂,回宿舍时,我一路高歌,还不停叫你的名字,我说回去就要跟你告白,结果一挨到床就睡得死猪一样。我的舍友也不知道是想帮我还是搞恶作剧,给你发了那条看雪的短信。第二天我醒来知道这个事,紧张得连个话都说不利索,可后来,赵锐给我打电话却说他看到了那条短信,他让我从此不要再招惹你。那天,我去机场接你,带你一路坐公交,就是想和你单独相处的久一会,因为我知道,赵锐压在我头上的那份兄弟情谊的份量,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了。 “后来就是愚人节皇甫雪颜的恶作剧,它彻底点燃我压抑得太久的情感。那一晚,我有种极致的快乐,我想,哪怕因此被所有人唾弃和鄙视,我也是快乐的。为了你,我不在乎背上所有的罪。就像你说的,哪怕是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不过,愚人节里的疯狂,大概就像这个节日本身一样,是当不得真的。它只持续了一晚,在第二天一早又被打回原型。可我的心,却再也回不去了。它不甘心只是远观,只是守候,它在时刻寻找机会,要和你在一起。 “你和赵锐终于分手,很严重的一次分手,再和好怕是很难。我承认我很自私,我没因此而为你、为他感到难过,我有种偷偷的欢喜,这种欢喜,它应该是不道德的,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近你,照顾你,我终于可以在离你很近的距离内,默默的等待。可是,你的爱慕者,总是那么多,你的身边,走了一个赵锐,又来了一个颜朝。子秋,你知道吗?有时,我甚至想,你为什么要长了这么出色的容颜,如果你平凡一点,普通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吸引那么多的目光?我不在乎你长得好不好看,那个在很早很早就牵着我心的女孩,她的瘦小、淡漠,让我有种想保护的欲望,也让我从此深深的牵挂,所以,我并不在乎你好不好看。 “因为颜朝的出现,我们吵了起来,你完全失态,告诉我你爱的是哥哥,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的心就像被千年陈冰给冻住了,几乎不会跳动。如果说你只是和赵锐失恋,那我或许还有希望,可是,你是如此绝望的爱着你哥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半点胜算也无?我是从那一刻开始,才想着要在这份感情里,用上我的谋略。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在起点,已经比赵锐幸运了,起码,我知道我要取而代之的人是谁,而不是像当初赵锐一样,在最后一刻,才发现从一开头,就找错了防范的对象。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先说只给你友谊,再说给你最好的爱情,我给你空间,给你时间,给你自由,从来不敢靠得太近。哪怕在我最爱你到恨不能分分秒秒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敢时刻守在你的身边,我怕你就像手里的沙,抓得愈紧漏得愈快,我怕你逃! “我这样做,你笑我是狐狸,狐狸就狐狸吧,只要这只狐狸,能在这一次倾尽所有心思的狩猎中,让猎物心甘情愿的留在它的温柔陷阱里,我不在乎做一只狐狸。子秋,我要你的一生一世,可你给我的却是朝不保夕。大年夜,因为你哥哥看你一眼,你就情绪崩溃。你知不知道我在挂了电话后,一口气跑到了表哥家,整整五公里,我没歇一口气,让自己的身体累到极致。那时,我已经嫉妒得发狂,也恨得要命,我不靠跑步来发泄胸口的那股闷气,我会疯掉。可是,当我一夜奔波来到你面前时,我却不敢表露丝毫,我怕你有负担,我更怕你从此不再和我说你跟你哥哥的事。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你从此不肯告知你哥哥的动态,我怕是倾尽再多的努力,也赢不了这场战役。对,战役!我把和你的这场恋爱,当作一场战役,用上狐狸的狡猾,狼的冷静,和我周渔所有的智慧,三十六计七十二变,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你,能把我放到心上。 “陆教授赏识你,颜朝出乎寻常的照顾你,他们让你出国,我知道你想,虽然我怕距离太远,让你好不容易靠近我一点的心再次远离,但我还是只能选择支持。我想用更多更多的付出,来绊住你,让你在离开的时候,有所顾虑。但你呢,因为你哥哥的机场送别,你到纽约五六个小时,竟忘了给我只言片语。我在那五六个小时里,担惊受怕度日如年,脑海里浮过千百个惨厉的念头,可在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却还要用轻松平常的语气。你能想象那样的感觉么?你大概想象不出,因为你的心,在和你哥哥匆匆一晤后,又被牵走了,独留我一个人,在和你相隔万里的地方煎熬。 “我们这一次分离,竟长达一年半,每一天,我都在相思中度过。筹划了好久的见面,又因为爸爸受伤住院搁浅。有时,晚上临睡前,我甚至想,这样的入骨相思,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明天。子秋,你告诉我,在那段时间,你可是像你的电话短信里说的一样,真的想我?我在和你通话时,在看你的短信时,在和你视频时,我以为你是真的想我的,我以为这长时间分离的煎熬没有白受,你已经开始把我看得很重。可结果呢,一朝回国,你的眼里心里又只有你哥哥。你们才是一家人,水泼不进的一家人,我呢,我又成了从前的那个局外人。可是,即便是如此让人心酸的局面,我也得强装欢颜,因为我知道,这时候我一旦放手,所有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即便你不能投入你哥哥的怀抱,你们,大概也不在乎一辈子就这样,以兄妹的名义生活在一起。穆子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爸爸的病,你是不是已经这样做了?” 说到这里,小乔脸上的哀伤,就像干涸的河床,一点点裂开,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绝望。 他依旧在微微笑着,可是,这笑,却是一把最温柔的刀,剜得我的心,一点点流血。 那个曾经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男生,此刻,他的笑,是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一种惨烈的悲戚! 第一百六十章最后的挽留 我不敢看,也不忍看,更不愿看。 我怕这样的笑容,会让我心软;我怕这样的笑容,会让我离去的脚步犹疑;我怕这样的笑容,会辜负穆子谦的等待。 我闭上眼睛,也关上心门,不视,不闻,不思,不想。 我感觉小乔凉凉的唇瓣落到我的睫毛上,在他唇瓣离开的时候,有一滴带着他体温的泪,落到了我的眼睛上,慢慢的渗了开来,渗了开来,渗到我的眼里,渗到我的心里。 大恸! 可是,我不能再被感动。 穆子谦,他说他在等我,一直等我。 我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扳开小乔覆在我脸上的手,我从来都是冰冷淡漠的穆子秋,我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穆子秋,我从来都是不知感恩的穆子秋,我从来都是只为穆子谦活着的穆子秋,我为什么要去考虑那么多?我为什么不决绝一点残忍一点?贪、嗔、痴、慢、疑五毒我已一一尝过,我甚至无惧忘川河里血黄的水和扑面的腥风,我宁愿和孤魂野鬼呆在一起等待千年,只为给穆子谦一个来生。现在,我可以不用等待来生,我今生就可以跟他在一起,那我为什么不这样做?这个世上,我宁愿负所有的人,也不愿负一个穆子谦;这个世上,道德、人伦、礼仪通通重不过我和穆子谦的爱情。 我想我已经魔症了,不知是因为小乔的挽留,还是因为穆子谦的等待? 小乔的手,终于完全离开了我的脸。 不用我推他,他已经翻到一边去了。 他还是决定放手了吧,他知道,他终究留不住我,无论如何。 我坐起身子,没再和他说一句话。 这样的一份亏欠,对不起三个字只会是一个轻浮的笑话。 可其他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和他说起。 “不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还是要走,是吗?”小乔连连冷笑着,问。 我让自己的脸,重又带上那层淡漠的保护色,这层保护色,我曾卸了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呢,大概是只要和小乔在一起,我几乎就会忘记带它。 这一次,这层保护色,它是前所未有的冷凝厚重,它是前所未有的刀枪不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去赴穆子谦的等待之约! 我站了起来。 但是,小乔用他最后的一点温柔唤住了我。 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水,像风,像雾,像愚人节里那真真假假的荒唐。 他说:“子秋,你决意要走,我也不留你,也留不住,不过,有一样东西,我想让你看看。我原本打算,要等到我们老了的时候,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坐在和煦的阳光里,一篇一篇翻读,童年的懵懂,少年的相思、青年的缠绵、中年的热烈、老年的执手相望,我都打算一点点写进去。然而,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再写下去,也写不出一个圆满的结局,只是徒留感伤而已。既然如此,就到此为止吧。可是,总得让你知道,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究竟是有多傻,傻到,以为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小乔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两本笔记本,其中有一本,看起来已经十分陈旧,封面是一丛印刷粗劣的竹子,正是很多年前,周晓给我看的那本。 我知道小乔要做什么。 他不是要给我看他有多傻,他是要用最后的一点心计,做最后的一次挽留。 因为我们在北京的这两年,有时他也会在那笔记本上写个不停。我曾好奇的想要去看他究竟写了什么,他总是笑着拒绝,说:“这是一个秘密,更是一份礼物,我要在很多很多年后,再把它送给你。” 其实他大可不必说得那么神秘,因为我能猜到他写的是什么。找个学心理学的女朋友是不是这点不好,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试图通过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窥破你内心的秘密。 当然,曾经的我,在小乔面前,一向听话,所以,尽管好奇,但小乔不让我看,我竟真的没看。 而此刻,小乔把它拿出来,其用意,已经不言而喻。 “子秋,过来。”他拉了我的手,让我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的翻开那本笔记本。开始几篇是稚嫩的铅笔字,以日子的形式开头,聊聊几句。 5月9日,晴,今天和伟伟他们去打小鸟,打到一个女孩子,她没骂我,看了我一眼。她肯定很疼。 5月16日,阴,今天又看到那个女孩,她和我一个学校,女生都在玩跳皮筋,她靠着墙看,很孤独很渴望的样子。 6月21日,晴,今天真高兴,我知道她的名字了,她叫穆子秋。穆、穆、穆……这个字好难写,我要多写几遍。 …… 铅笔字换成了钢笔字,字迹也好看一点了。 9月1号,晴,今天开学,可以看到穆子秋了。暑假我去过那棵梧桐树下几次,都没看到她。她总是一个人,很难看到她。 9月22号,雨,今天放学碰到她了,有个大哥哥来接她,她很开心,我看到她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 …… 钢笔字越来越来流云行水一样,时间也越来越往后拖,渐渐的日记开始有长有短,最短的只有一个字。 2月10日,雨,想!!!!!!!!!!!!! 最长的,则是好几页好几页,页页写满相思。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从高三后,日记间隔越来越长,可写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字里行间,是一个初知爱滋味的男孩的惶恐、挣扎、犹疑、欢喜、期盼、甚至是畏惧。 正如日记里写的一首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几乎无法想象,那个在篮球场上跳脱飞扬的男生,会在夜里,写出如此缠绵悱恻的相思之苦。 …… 不忍再看下去了,我合上本子,唇被咬出了血。 但小乔哪肯放过我,他站在我的身后,半弯着腰,脸贴着我的脸,用一种蛊惑的温柔,轻声说:“子秋,还有,你再看看。” 他又一次翻开了那发黄的笔记本,找到几片零散的纸张,其中,有他曾经说给我听的《我的理想》,有他给我画的画,还有三张硬币大小的我的照片,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想必是千方百计从别人的合影里剪下来的。他的画画功底远不如穆子谦,若不是他说画的是我,我大概也不会想到是我,尤其是他每幅画里,都有一双笑着的眼睛,如此快乐的、好看的一双眼睛。可那时的我,除了在穆子谦面前会笑靥如花之外,在其他人面前,终年都是冰冷的、淡漠的,何曾笑过,何曾有一双笑着的眼睛!只是这个傻子,这个他的理想是我的笑的傻子,把他每时每刻的心愿,都画到了那双眼睛里面。 我终于再次哭了起来。 即便我一再的武装自己,即便我刀枪不入,可我,终究抵不过这温柔的渗透。 小乔放下了那个本子,他转到我的面前,单膝着地看着我,说:“子秋,还有,还有很多。我们,从你不认识我,到我独相思,再到我倾尽心思的追求,最后,终于到了今天,两情相悦,花好月圆,你又怎么能忍心,让这一切嘎然而止?所以,子秋,留下来,我们继续往下面写,你看,第二本是我从大学时候开始写的,很快就要写完了,我们接着写第三本,从我们结婚的时候,写我们的蜜月新婚,写我们的柴米油盐,写我们的小儿绕膝,写我们婚姻里琐碎的幸福,一直写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子秋,你说这样可好?” 这样可好? 简单的四个字,是致命的诱惑,我几乎就要点头了。 可是,不,我不能这样,一直等待的穆子谦,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我缓慢却又决绝的摇了摇头。 我看到小乔几乎是呻吟着说:“哦,不,子秋,不要这样,不要再拒绝我。” 话音未落,他一个起身,抱起了我,几乎是在下一秒,我们双双倒到了床上。 “子秋,给我,现在就给我,把你的心,你的人全部给我,不要再想着离开。”他边说边吻上了我的唇,疯狂的火热的吻。 如此陌生,却又是如此熟悉。 一如很多年前的赵锐。 小乔说了,他就是另一个赵锐。 一样的偏执、一样的霸道、一样的爱得无法自拔,一样的恨不能禁锢我的身心! 我任小乔的吻密密麻麻的烙在我的脸上胸前,我任小乔的手恣意放肆的在我四身流连,我没有反抗,我知道反抗会招来更疯狂的举动,我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无悲无喜,波澜不惊,情侣之间曾经让人脸红心跳的亲吻爱抚,此刻,于他,是一种手段,一种留下我的手段,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手段,一种离开的手段。 小乔,你可知道,这许多年以来,我对你,已了若指掌。 只因为,我学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学理论,它唯一的实践对象,就是你。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你揣摩了个透彻。 我知道,你还有一点,和赵锐是一样的,那就是,你们都是如此骄傲。 勉强来的,你们哪里肯要? 我果然没有料错,最后时刻,小乔停了下来。他的声音,是狂风肆虐后的凄凉,是城墙坍塌后的绝望。 他说:“穆子秋,你走吧,你去找你的穆子谦!我和你,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牵连,我和你,从今往后,生死不复相见!” 第一百六十一章爱的信仰 东方发出鱼肚白的时候,我走出了那个房子。 走过那条长长的幽静的小道,那是时光的隧道。我要从这里,走过我和穆子谦漫漫的分离,走到那相亲相爱相知的未来。 可是,心里,似乎总有点什么不对,是因为这份成全,来得太过突然,还是因为这份成全,裹着太多的伤? 在小道的尽头,有一家早点店,此时竟已经透出了昏黄的灯火。年轻的女主人正要去热气腾腾的炉灶端那一大屉包子,男主人一眼看到了,一把拉开了她,粗声粗气的抱怨:“走开走开,说了我来,要是烫到了怎么办?” 男主人动作粗鲁,神色也不耐烦,但是女主人显然毫不在意,只管甜蜜的笑着站到一边,看他把包子一屉一屉的端开。 恍惚中想起某个场景,每次我熬了汤,有人总不许我靠近。 “你到一边去,子秋,要是万一洒了就烫到了。”总是笑意盈盈的温柔的声气。 我摇一摇头,几乎不能去想。似乎是因为思维绷了一晚,太紧,一想就扯着神经,大痛。 走过早点店,就到了白日里车水马龙的主道上了,此时大概因为太早,路上车辆不多,路灯还在亮着,尽职尽责的守候着晚归的人。我站在一盏路灯下,抬头看那圆圆的灯罩,灯罩在路边时间太长,沾上很多灰尘,并不明亮,起码,没有我珍藏的那十二盏灯罩明亮。 十二盏灯罩,一个恍如隔世的梦. 沿着主道边的人行道走了很久,天就大亮了。路灯灭了,车多起来,人也多起来,我迎面走过来一对情侣,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一脸幸福的模样。男孩大概是犯了男人的通病,见色起意,多看了我几眼,女孩用力把他的头推到一边去,佯装生气的说:“又皮痒了不是?” 男孩嘻嘻笑着,说:“我不是皮痒,我是好心,你不觉得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很吓人吗?” “八成是失恋了呗。”女孩看了我一眼,说得轻描淡写。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失恋过?” “要死,你又给我设套,我才不会上当呢,我说了很多遍,你是我的初恋。”女孩与其说是嗔骂,不如说是在晒她的幸福。 他们的声音不小,大概沉浸在两人世界的人儿,是不大在意别人的感觉的。 我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学校,身不由己的抬脚走了进去,熟悉的景致,让我几近惊惶的退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了这里。 穆子谦还在等我,可这一刻,我并不想马上见到他。 我总觉得心里还有一些东西横亘在那里,若没有完全排遣出去,我如何去面对穆子谦的一往情深。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温度渐渐高了起来,可我的心依旧冷。 我走到一个公交站牌下,来了一辆车,具体几路我也没看,便木木的走了上去。 走得太久,脚有点疼,我需要找个地方坐下。 售票员过来问我到哪,我说:“终点站。” 她跟我确认:“是公主坟吗?” 哦,公主坟。 记得有次也是坐公交,也是到这个站台下车,我对这个地名很感兴趣,便问身边的人是否有典故,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可回家后,愣是百度了很多资料,然后讲故事一样说给我听。可是,现在,公主坟还在,讲公主坟故事的人却不在了。 是我不要的。 我看着车窗外飞跃而过的景物,这春天的气息,这城市的味道,这相伴的温暖,通通是我不要的。 一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的选择题,为什么会让我在走出那扇门后,心里却堵得如此之慌? 我不敢去想,不能去想,穆子谦是我爱的信仰,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动摇这个信仰。 公交车还没到公主坟,我就逃离似的下了车,这个城市,我不愿再看下去,我要走得越快越好,离得越远越好。 我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直奔机场而去。 那里有等着我的人,哪怕我迟迟不去,他也会一直在等。 首都国际机场很大,有三座航站楼,我站在那茫茫的人流里,竟不知道该往哪座楼走去。这在以往,是绝不至于的。只要我和穆子谦在一个比较近的距离内,我总是能感应到他。我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磁场,可现如今,这磁场似乎消失了。 我心慌得要命。 我知道穆子谦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我却找不到他。 几乎是以一种莽撞的姿势,我跑进T1,匆匆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穆子谦,又急急的跑出来,以同样莽撞的姿势跑进T2,还是没有,在我要再向T3跑去的时候,有人一把拉住了我。 “子秋,我在这。”太过熟悉的声音。 我扑到他的怀里,带着哭腔说:“穆子谦,我找不到你了。” “傻瓜,”穆子谦紧紧抱住我,说,“我就在T2,看你跑了进来,可你跑得那样快,我叫你也不应,这才追了上来。”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我重复着。 “你不来,我就一直在这,怎么会找不到呢?”穆子谦摸着我的头发,声音里有安神的力量。 “你为什么要一直在这?如果我真不来你怎么办?”我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我会不来吗?似乎在某一个时刻,我动摇过。 “我知道你会来的,子秋,这样的转机,是上天的恩赐,你怎么会不来?你怎么肯不来?”穆子谦笃定的说。 “是,我一定会来的。”我用我最大的力量,回抱着他。 我不是来了吗?穆子谦,我来了,你带我走。 我们在人流中,安静的抱了很久。 有多久,我们没有这样紧紧的拥抱过?曾经,我以为这样的拥抱,是一个再也不可企及的梦想,可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但我的心里,依旧是这样的惴惴。 是一切来得太突兀的原因。我如此自我安慰着。 拥抱过后,我们去买最快飞往深圳的机票。北京我一刻也不想呆了,家乡则一时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爸爸和王妈,那么只有去深圳,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一路上,穆子谦紧紧牵着我的手,哪怕是在飞机的过道上,他也不肯放开。仿佛一放开,一切又不过是梦一场。 我们找到位置,我的座位和他的座位隔开了,他便跟我身边的中年男人商量:“您好,能和您换一下位置吗?我想和我女朋友坐一起。”说到女朋友三个字,嘴角勾起,一种毫不掩饰的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这么多年来,我们就从来没走到阳光底下,所有的对外身份,都是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如今,终于可以把这层障碍去掉了,可以坦坦荡荡的以男女朋友相称,为什么不幸福? 中年男人显然愿意成人之美,连忙起身相让。穆子谦把位置换过来,手揽过我的肩膀,把我的头按到他的胸前。 “子秋,这样。”他半低着头,看着我笑,笑得温柔而满足。 我亦回他一笑,听话的伏在他胸前,能听到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也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哥,我好像在做梦一样。”我把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掌心处实实在在传来的体温,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叫我子谦。”穆子谦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宠溺的说,“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我在首都机场,一遍一遍的掐自己,很痛,所以我知道都是真的。” “嗯,子谦,为什么妈妈……为什么她知道我们不是兄妹,却不肯在生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么久之后?”我问出了困扰我很久的疑问,也许,她早一点,有的伤害,就会浅一点。 穆子谦摸着我的脸,在我头发上吻了一下,略略带着点感伤,说:“子秋,你不要怪妈妈,她有她的苦衷,而且,她并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她打算就让这个秘密今生今世不见天日。我只所以能知道,实在是机缘巧合。你还记得吗?妈妈在过世的那天,曾有过比较长的一段清醒时间。她在这段时间里,把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尤其叮嘱她生前的所有用品,全部要烧掉,不准留一丝一毫。爸爸本来是要遵从她的意愿的,但到底想留个念想,便把她经常摆弄的一个音乐盒留给了我,而他自己则留了妈妈手上的一枚戒指。那个音乐盒,我拿过来后,便一直放在储物柜的最高层的抽屉里,从来没有拿出来过。这次爸爸回家,说家里要重新装修,要我回去清理东西,闲置不用的就扔掉。我在弄的时候,王妈过来帮我整理,她举起手去拉放了音乐盒的抽屉时,忽然晕倒。抽屉被她晕倒的力道带了出来,音乐盒掉到地上,摔坏了。后来,我想着是妈妈的东西,便尝试着修理。不过我显然搞不定,放到修理店去,却意外发现这个音乐盒构造复杂,是有隔层的,打开隔层,里面是妈妈在你爹爹面前写下的誓言。就是这个誓言,束缚了妈妈一辈子,也是这个誓言,让你我分开如此之久!” 第一百六十二章谁在说谎 “什么样的誓言?”我问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丝无法自抑的心悸。不过一个誓言而已,难道能抵过儿子的幸福? “是一个毒誓。”穆子谦声音里有沉痛的意味,“子秋,妈妈是信佛的,她信因果轮回,所以,这个毒誓,才成为她至死都无法挣脱的桎梏,不仅陪上了她和爸爸的幸福,还陪上了你我这许多年来痛苦的煎熬。” “你给我看。”我犹不能相信,什么样的毒誓,可以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一步步堕入痛苦的深渊。 穆子谦心疼的看着我,说:“子秋,这是上一辈的恩怨,现在人没了,恩怨也就随风散了。所以,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再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知道吗?我们要憧憬的,是我们的未来,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一定要得到最好的幸福!” 我用力点点头,看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片,迭得很小很小,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递给我看。 是一张小学语文书上撕下来的扉页,上面有斑斑的血迹,想必是爹爹又吐血了,溅了几点上去。在血迹的旁边,纸的空白处,写着二行娟秀的字体。 “聂如仪今天当着黄连生的面立下此誓,这一生都将待宝儿如亲生女儿,绝不虐打苛责,绝不让她知晓真实身世。否则,就让死去女儿的悲剧,在活着的人身上重演!” 我把这短短的两行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可还是没看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这我能看明白?那么,我是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这却又不甚明了了。从这字里行间,可以得知穆子谦真正的妹妹,早就不在人世了,那我呢?我是谁?是爹爹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还是一个被父母弃之不要的孤儿?就算是一个孤儿,她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竟不能让人知晓真实身世? 我想象着我恨了这么多年的妈妈,我每天像一根刺一样长在她的眼睛里,她却不能拔出来。何止不能拔出来,还要看着我这根刺,一点点伤了他们的夫妻情谊,再一点点伤透穆子谦的心。她这样看着,心里到底有多痛,有多恨?而我呢,却还一直怪她不给我母爱。她凭什么要给我母爱?我压根就不是她的孩子,我能留在这个家里,能衣食无忧的长大,不过是爹爹借着她的那份亏欠,逼她立下那样一个毒誓。她当初立下那个毒誓的时候,可能是想着要一心一意对我好的吧,把我当女儿一样养大,风风光光出嫁,从而弥补当年弃女而去的罪过。可是呢,她做梦也想不到,因为一场不伦之恋,把这一切,几乎是打入了地狱。 如若她早知道这些,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带我回家的吧? 应该是的。 有一段时间,赵锐来到家里,她表现得那样高兴,整个家里的气氛那样和睦。那时,她大概想着,痛苦的煎熬就要结束了,我这根刺终于要拔出来了,可是,风云突变,我的深圳之行,赵锐的突然到访,把一切,又打回了原型。 她无论如何承受不了了,把我赶出家门。可是,她自己呢,又何尝因为我的离开而好过,她一天天摆弄那个音乐盒,她一天天看着穆子谦隐忍的伤痛,她一天天看着爸爸冷漠如冰,她何尝好过过? 心脏病也罢,肝癌也罢,不过是在助她早日解脱罢了。 她相信因果轮回,那么,她就以夫妻的形同陌路,她就以女儿的生命,她就以大半生的孤苦寂寞,来赎年轻时犯下的错! 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 我用手指捏住那纸条,略一用力,哧的一声极细微的轻响,纸条成了两半,再用力,四份,再用力,再用力……终于成了粉末。 我把那粉末握在手心,对穆子谦说:“我才是始作俑者!” 无限的心酸与伤痛。 “不关你的事,子秋,我说过了,这一切,都不管你的事,是上一辈的恩怨,你也是受害者。”穆子谦摩挲着我的头发,低声安慰我。 可我还是无法释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这世上没有一个穆子秋,就会多一个温馨快乐的家;如果这世上没有一个穆子秋,就不会红颜早早的成了枯骨。 可是,没有如果,从来就没有如果。 辜负的已经辜负了,亏欠的已经亏欠了,该背的罪已经背上了,现在,唯有紧紧握住身边这个男人的手,紧紧的握住,用最大的努力,去获取最好的幸福! 我们这么自私,这么固执,这么不顾一切的坚守,不就是为了我们的幸福么? 飞机到了深圳,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光,我和穆子谦十指紧扣,走出机场,再上的士,直奔他的住处。才一进屋,穆子谦就抱住我,狠命的吻了上来。 他吻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耳、他把头埋到我的发间,深深的嗅着。他说:“子秋,我竟想不到还有今天。” 我以一种非凡的热情回应着他。这个世上,我已经没有了一切,连最沉的温暖我都丢弃了,只为这个男人,我也只要这个男人。 我们从门后一路吻着,倒到沙发上,又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冰凉的地板太硬,咯得我后背发疼,疼得我流出了眼泪。 我用一种末日般的疯狂,和穆子谦纠缠到一起。我光滑的发丝覆在他的脸上,我修长的十指抚上他的脊背,我湿润的红唇游离在他脖颈。 我在他肩上用力一咬,透过薄薄的布料。 “痛吗?子谦。”我问。 穆子谦开始还沉迷在我们恣意的亲吻里,他几乎吻遍了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他眼里灼烧的欲望,让他的脸呈现一种妖异的红,可是,当他的舌尖,传来一丝冰凉的苦涩的时候,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的吻渐渐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眼微微眯着,看着他身下的我,问:“很痛吗?子秋。” 他的声音,就像一触即碎的琉璃。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双臂用力,把他的头攀了下来,重新吻到一起。 可是地板是这样的凉,后背是这样的疼。 总是让人忍不住想流泪。 我是越来越矫情了了。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抱我去床上,子谦。”我伏在他耳边,低低的说。 穆子谦没有丝毫犹疑的抱起了我,他是这么高大,我蜷在他的怀里,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我看到那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 他垂下眸,怔怔的看我。 “子秋,我是如此爱你。”他说。 我胸腔里一阵闷响,来不及去思考那是什么,几乎是以一种仓惶的姿势,和穆子谦一起倒到了床上。 接吻。 只有接吻,是让人安心的。 这个男人,他是穆子谦,他是我倾尽所有才得到的穆子谦。 我的手摸上了他衬衣的纽扣,很细很细的纽扣,穆子谦对衣着一向注重,只穿固定的几个大牌。而大牌,是不是意味着它的所有细节都是一丝不苟的?所以,当我单手解不开纽扣,试图用武力解决时,扣子依旧纹丝不动。 穆子谦大概是被我这个动作惊扰到了,他再度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几乎是央求着:“子谦,给我。” 穆子谦没有动,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很轻很轻,轻得像他此时飘忽不定的眼神。 他的声音也是飘忽的。 “子秋,难道我错了吗?” 我没作声,用更有力的撕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即便是大牌,它还是敌不过一颗迫切的心。 此时,我是如此急切的希望自己成为穆子谦的女人。 只有灵和肉都融和在一起,我们之间,才会贴合的没有一丝缝隙,再深再沉的温柔,也渗透不进来。 穆子谦的衬衣被我脱了下来,我的T恤也被推到胸前,或许我们都感觉到了什么,但是,谁也没再说话,我们专心致志的吻着对方,温柔的、缠绵的、像在做一桩功课。 灯忽然灭了。 号称不夜城的深圳,居然也有停电的时候。 黑暗里,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躯体停了下来。 空气里隐隐飘着血腥味儿。 我十指黏湿,待我把手指放到鼻尖,血腥味更浓了一点。 什么时候,我竟把指甲生生掐进了穆子谦的肉里。 痛吗? 不痛吧。 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么多年的守候,这么多年的矢志不移,会在云开雾散的刹那,痛吗? 当然不痛! 没有光,身上有穆子谦的温度,耳间有他略略粗重的喘息,我的手抚上他的背,抚上那些抠出来的伤。我翻了个身,伏到他背上,在那些伤口,烙下我滚烫的吻。 “子秋,还是因为那个无法驱散的阴影吗?”很久很久之后,当穆子谦的喘息平稳如常时,他低低的问我。 “是的,子谦,是的。”我肯定的回答。 只是,为什么,他的问,和我的答,都如此轻飘飘的没有份量。 究竟是谁在说谎,是我们的口?还是我们的心? 第一百六十三章同居生活 我和穆子谦,在深圳这个瞬息万变的城市,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过起了同居生活。 每天我都早早起床,给他做早餐。 他喜欢喝粥,喜欢吃玉米馒头。 粥我用小小的砂锅慢慢的熬,熬到浓稠细腻,入口即化。馒头开始是不会做的,但是只要有心,有什么学不会的呢?我买了早餐食谱,他上班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家反复的练,开始做的馒头很硬,咬的时候简直牙疼,我费力的咽着那些石头一样的馒头,太难吃,难吃得恨不能流泪。不过,很多次后,馒头渐渐松软鲜香,竟比外面卖的还略剩一筹。 除了馒头,我还学会做煎饼、蛋糕、面包,简直无所不能。我说了我是有厨房天赋的,而穆子谦,他大概是半个厨房白痴,色香味三样除了色发挥超常时能勉强打个优之外,其他的香和味,及格都是困难。 穆子谦的公司离住处不远,每天中午我做好饭,都会用保温桶提着,给他送过去。他喜欢我给他送过去,刚推开事务所的门,前台的小妹就会甜甜的笑,目送我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格子间,走到穆子谦的办公室。我轻轻叩门,他从门后伸出手来,拉过我,我们在那大班桌旁,一起共进午餐。 他已经开始吃锅边素,也就是说,菜里面,是可以放肉的了。只是他不吃肉,总把肉挑给我,而我,总是把它们全部吃下去,哪怕很撑,也会吃下去,只因为那是穆子谦挑给我的。 有时下午我不回家,会窝在他的大班椅里,打盹,或者看小说。我听他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和客户聊案子,或者吩咐下属去做某个活,总有一种听不真切的感觉。穆子谦在我眼前忙碌着,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只要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他就会停下来,走到我的面前。 这样的感觉,真让人安心。 有一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小璟,或者是小珏,我总是记不清。那女孩有一双灵活的眼睛,有鲜润的红唇,而且总是笑着,笑得张扬而不怀好意。她是公司的一个员工,不知为什么,每次我留在办公室的时候,她总能有各色理由进来。先是讨好的叫一声穆总,若穆子谦冷着脸不理她,她则蹭到我的面前,笑得像个狐狸,问:“穆姐姐,你在看什么书啊?”或者说:“穆姐姐,你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为什么又会想到狐狸? 我很少理这个女孩。自从到了深圳,我好像更不爱说话了,除了在面对穆子谦时,我是鲜活的,其他时候,大概死板得很。 穆子谦对那个女孩,总是没好生气,他会寒声问:你不要上班吗?你这次进来又有什么事?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秘书了?…… 每次他这样质问的时候,那女孩就会朝我吐吐舌头,或者挑挑眉,总之是很丰富的表情,然后无所谓的耸着肩退出去。 她对我很有兴趣。 而这兴趣的根源,大概还是穆子谦。 我偏头看电脑前认真打字的穆子谦,他脸色冷峻,眉皱得很紧,或许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可是,即便是烦恼着的穆子谦,也是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的。 怪不得那个女孩子会感兴趣。 我从大班椅上下来,光着脚,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穆子谦身后,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怎么了?子秋。”穆子谦放下手里的活,眉头舒展开来。 “我发现你有爱慕者。”我笑着。 “我一直都有爱慕者啊,怎么,你吃醋了?”穆子谦嘴角也弯了起来。 吃醋了吗?我也不知道。很多年前的吃醋,是愤怒的,是想挑战他的神经的,可现在,我却如此平静。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也不再有威胁了吧,所以放心了,连醋都懒得吃了。我如是想。 下班的时候,我们有时直接回家,有时去外面闲逛。不过,不管怎么安排,我一般都听他的,从来没有过异议。 好像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人。 我们不需要有外人,渗入我们的世界。 地王大厦,穆子谦带我去过几次,在那高高的楼顶,俯视万家灯火,靠着身边这个男人的肩膀,好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穆子谦只要有时间,都会陪着我。我也只要他陪着。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再次把自己龟缩到一个壳里,一个只有穆子谦进得来的壳里。 我开始养花,兰花、茉莉、月季……好养的不好养的,我都养。养得最多的,是一盆盆雏菊,因为穆子谦喜欢,我也喜欢。其实在深圳,雏菊并不好养,夏天太热,时间又长,容易长蚜虫,红蜘蛛。我在这花上面花的心力,比其他的花上都要多。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不是一个有趣的人,甚至,有时候,矫情、犹疑、贪心、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是,这不妨碍我是一个认真的人,一个肯努力的人,所以,养了一段时间花,我竟也对各种花的属性了如指掌。我几乎收纳了一年四季各个花期的花,在客厅的阳台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盆,穆子谦一起床,就习惯去看看,然后叫我:“子秋,你来看,月季今天又开了两朵。”或者感叹:“这三角梅怎么一年四季都这么艳啊。” 他是喜欢我养花的。一个安静的呆在家里的穆子秋,做饭、养花、看小说,哪怕他不在身边,也能打发时间,他喜欢我有事可做。 有一回,他带我去海边玩,我们沿着那长长的海岸线,骑了很久很久的自行车,天高云淡,空气里有湿润的海风,那天,我心情很好,笑得很欢,回来的路上,竟在车上睡着了。 穆子谦没有叫醒我,他背我上楼。虽然我刚伏到他背上,就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因为心情轻松,身子又累,便由着他背。他的背宽阔、厚实,让人安心,我在那有节奏的脚步声里,居然又睡了过去。 待再睁开眼,却是被厨房里饭菜的香味挑逗的饿醒来的。我犹带着点朦胧的睡意,走到餐桌旁,看到桌上是西红柿蛋汤,红黄相间,煞是好看,便拿起汤勺尝了一口,然后冲着厨房里的人喊道:“小乔,你的汤又淡了。” 厨房里的人儿正端了一盘茄子出来,听到我这样喊,怔在了原地,他就那样看着我,几乎是一种悲凉的眼神。 我终于反应过来,惶恐的站起,差点带倒了椅子,我走到他面前,拖着他的一只手,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解释:“子谦,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刚刚没有睡醒。哦,不,我是一时没注意。不,不,不,子谦,你别误会,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出他的名字。” 几乎是越解释越乱,越解释越无法说得清楚。 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 穆子谦大概也回过神来了,他微微笑着,笑得像平常那样好看,说:“傻瓜,快吃饭了,睡这么死,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扭头看一下壁钟,晚上九点多了,便摇着他的手,娇嗔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现在醒来不更好,吃现成的。”他笑狐扩得更大。 “那好,以后晚上你要是回来得早,我都要吃现成的。”我霸道的说。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味道淡,呃,不嫌味道不好。”穆子谦简直是从善如流。 而且,何止从善如流,他还言出必行。在后来的日子里,晚餐只要他没有应酬,都会早早归来下厨房,虽然他的手艺从来没见长过,但只要热情高涨就行了。他还是从前的那个穆子谦,又开始鼓捣各种各样的所谓大菜。我说我爱吃东坡肉,也爱喝黑鱼汤,他便总是做了我吃,当我守着那满满一盘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肉时,吃得直想流泪。 花椒放太多了的缘故。 就像当初分离时我们如此艰辛的隐忍,现在,我们能在一起了,便也如此用力的相爱,否则,便是辜负了这么多年等待的时光。 我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闪神,我以一种近乎变态的手法来惩罚这种闪神。比如那次,脱口而出小乔的名字,我便于第二天穆子谦上班之后,在自己的大腿内侧狠狠的扎了一针,扎得很深,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像一粒红色的珍珠。接着,那粒红色的珍珠破裂了,变成一道血痕,血痕越来越大,越来越长,终于是成了让人恶心的一大滩。 我看着那一大滩血迹,心里有种变态的快感。 待血终于凝固了,我又把那血痂擦掉,于是,会有一粒新的红色的珍珠冒出来,会有一道新的血痕,会有一滩新的血迹,会结成一个新的血痂。 有时,我会把这个动作,重复好几次。 我本是一个死板又无趣的人,可这样做的时候,我竟有种兴致盎然的感觉。 一个动摇了爱的信仰的穆子秋,是不是很该死! 真的该死! 我厌恶至极。 第一百六十四章寻亲之旅 我想我已经变态了。 颜朝约过我几次,我迟迟不肯出去,除了穆子谦,我不再想见到任何人。 最后的一次,颜朝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和我说,我依旧不愿前往,他无奈,只得求助于穆子谦。 那是九月了吧。 深圳的九月,照例很热。 我和穆子谦一起去颜朝订好的西餐厅。 因为穆子谦愿意陪我来,所以我便来。 在那幽谧的雅室里,颜朝坐在那里,神色复杂。 即便他有青春永驻之术,可这术,到底也有不灵验的时候,已经知天命的他,虽然头发依旧浓密乌黑,茶色的眸子依旧光泽如玉,可眼角,到底添了几丝细纹,不笑的时候,也一览无余,若是笑了,则细细密密了。 还是老了。 这个不知是花花公子还是情痴的男人,到底是老了。 颜朝看到我似乎有点吃惊,他眉毛笼起,看一眼我,又看一眼穆子谦,说:“子秋,你气色不是很好。” 穆子谦已经知道我和颜朝的关系,属于忘年交的那种。自从我来到深圳之后,我就把这许多年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详细到我能记得的大学科目考试成绩。不过,我没有提起小乔,仿佛这许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我不提,穆子谦便也不问。 我们从来都是有默契的,在这件事情上,尤其默契。 当然,此时也不例外。我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回答颜朝:“昨晚没睡好。” 昨晚是没睡好。 穆子谦因为工作的事,回来得很晚,我一个人先睡了,几乎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到了些什么,却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只知道在惊醒的刹那,人是在穆子谦怀里,他抱着我,忧郁的眼神,就像这屋子里最深最沉的蓝。 颜朝看我们同时说,象征性的笑了一下,回到他今晚约我的主题。 “子秋,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我摇摇头。 我对自己的身世没兴趣,不管它是包裹着一种天大的伤痛,还是包裹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我统统没兴趣。 当我刚到深圳的时候,穆子谦也问过我要不要回到当时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或许能碰到记得当年往事的人,这样的话,就有可能揭晓我是谁的女儿。可我却一点好奇心也无。是黄连生的女儿也罢,不是黄连生的女儿也罢,有意义吗?黄连生已经死了,不管他是不是我爹爹,他都已经死了。既然如此,我又何苦纠结。 我好像失去了对所有事情的兴趣。 从哪来,到哪去,关我什么事呢? 只要有穆子谦在我身边就足够。 我执起身边人的手,淡然的看着颜朝笑。 你知道颜曦为什么能笑得那么淡然吗?因为他已经无欲无求了。当初第一次见他时,我还有几分好奇之心,想着他自宫的是什么呢?现在算是明白了,他自宫的,是一颗欲望之心。 像我一样吗? 我不是自宫,我是得到了成全。 思绪又飘远了。最近总是这样,好像集中意念,成了一件比较困难的事。 颜朝却不管我有没有兴趣,还在那继续说着:“子秋,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南宫洛吗?她很可能就是你的妈妈。虽然这几年来,我一直查不到确切的证据,但却从未停止过怀疑。不过因为你穆家爸妈这么强烈反对你和哥哥在一起,所以我一度以为你真是穆夫人的女儿。直到几个月前,你来深圳,我才得以确认生你的另有其人。刚好我这边的调查又有了新的进展,就是南宫洛她当初半夜离开陆教授后,的确怀过孕并生过一个孩子,但她生孩子时……她应该是生孩子时出了意外。那个孩子的去向我也一直没查到。毕竟是太久远的事了,当时这个事估计就没几个人知情,现在去找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这段时间忽然有一个推测,你和小洛长得如此之像,绝不是巧合。既然你不是穆夫人所生,那你的生日,也就做不得准。如果把你生日往后推半年,也就是来年春天,这日期就对上了。所以,子秋,你很可能就是小洛的女儿。” 我的笑弧更大了点,伊人已逝,又何苦如此执着。许多年后,还依旧妄图寻找她的一丝血脉,有意义吗?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就算现在的穆子秋是南宫洛的女儿又怎么样?难道穆子秋还能变回当年的南宫洛?退一万步讲,就算穆子秋成了当年的南宫洛,可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失去的就是失去了,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来了。 真的,有的东西,你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不是有几分苍凉? “颜先生,既然你怀疑子秋是您旧友所生,何不找她的亲人和子秋做一个DNA对比鉴定,这样的话,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学法律的人,大概随时都能找到最简洁有效的方式。 “哪那么容易。”颜朝叹一口气,苦笑着说,“南宫洛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又哪来的亲人。” 原来如此。那事情不是陷入僵局了吗?我倒无所谓,是谁的女儿都无所谓,终归是不在人世了。不过,颜朝显然很想确认这件事情。大概,如果我是南宫洛的女儿,于他,也是一种安慰吧。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看着对面那个男人眼里的苦涩,问。 “我找过阳志云,当年小洛的恋人,不过,那时,偷吃禁果的人还很少,阳志云说他和小洛并没有越矩之事,所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还真无处可找。现在,子秋,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你和我回当初你住过的地方,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能不能找到熟人。虽然我也知道,以一个七岁孩子的记忆,能记起的东西确实不会太多,但我总得试试才甘心。”颜朝语气里有微微的恳求。 我看向穆子谦,征询他的意思。颜朝有恩于我,他需要帮助,只要我力所能及,我愿意帮他。 穆子谦用力捏一下我的手指,笑道:“我陪子秋一起去。” 于是第二天,我们三人就踏上了寻找身世之谜的旅途。 我其实已经记不清是在哪一个县城,因为我和爹爹流落过很多地方,一直到最后一两年,才稍稍安定一点。 但颜朝在此之前做过很多功课,他带我一一走过年幼时留下足迹的城市。不过,虽然我曾经于此留下个足迹,但现在,已无法寻到当年的足迹。到处都在拆迁,到处都在新建,幼时模糊的记忆里,那古老的青砖石瓦,已全然没有踪迹,拔地而起的高楼,临街而立的店铺,无数高分贝的打折喇叭音,无不在宣示这里的繁华与热闹。 我们在我住过的每个城市,都逗留了一天半宿,可都一无所获。颜朝动用了他的所有资源,但也不过是找个过场,因为这些资源,早在几年前,他就动用过,当时没有效果,难道现在还会出现奇迹。 从来都志得意满的颜朝,在这几天的奔波中,也现出颓丧之色。 他一直喜欢说:“只要我想知道,总能找到办法。” 可现如今,他却的确没有任何办法。 我安慰他,说:“不管我是不是南宫洛的女儿,只要你想,你就当我是就行了,何必一定要确认呢?” 他涩涩一笑,不说话。 我知道,这一次旅途,他可能早就猜到不会有结局,但仍然执着而来,不过是要让自己死心得更彻底而已。 有时候,我们做事情,不是为了那个渺茫的希望,而是为了那份彻底的绝望。 到我最后住过的那个城市,我们住了两晚。 那天,颜朝去拜访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做最后徒然的努力,我则牵了穆子谦,说要带他好好看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街道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大致走向我却还有些微印象。 我们很亲密的逶迤而行,路上,有很多人回头看。只要我和穆子谦走在一起,回头率一向都高。但奇怪的是,若颜朝走在我们身边,却几乎没人敢回头。颜朝的身上,好像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近的气场,在我最爱笑的那段日子里,我曾打趣他有天生的王者之气。 我最爱笑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北京,在那高高的城墙上,迎风而立,笑得恣意张扬。 曾凝结了无数人血泪的万里长城,现在,是一道永恒的风景。而当年那个哭倒在城墙下的孟姜女,她的悲伤,已经风干到了历史的长河里。 不管什么样的悲伤,终究都是能风干的。哪怕这份悲伤,能够让一堵城墙坍塌。 坍塌的城墙。 我紧紧偎依着穆子谦,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推倒了一堵墙,就为了这份唯一的依靠。 现在已是九月末了,是我当初离开这个城市的时节。 在一个烧饼摊前,我对穆子谦说:“我想吃烧饼。” 穆子谦宠爱的问:“小时候常吃吗?” 我点点头,说:“常吃,爹爹经常买给我吃,有个我称呼李伯伯的,也买给我吃。” 卖烧饼的,是一个六十左右的男人,他支着老式的铁驴子,里面烧了煤球,驴子上罩着一个大铁桶,铁桶的顶端是薄薄的铁皮,上面放满了一个个圆圆的烧饼,有的已经焦黄,散发出熟悉的诱人的甜香。 “老板,来一个烧饼。”我说,像小时候爹爹那样,带着几分爽气。仿佛能买得起烧饼,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好咧。”老板熟练的扯过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抓了一个烧饼扔了进去,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穆子谦掏钱。 给女朋友买东西,当然得他掏钱。 “你要不要尝一口,很好吃的。”我把烧饼举到穆子谦嘴边。 他笑着咬了一口,说:“真的很香。” 我得意的笑着,说:“很香吧,我最爱吃了的。” 然后自己在穆子谦咬了的地方也咬了一口,呃,好熟悉的味道,甜香甜香的。 “老板,你的烧饼烤得真好,和我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我对正在找散钱的男人说。 男人听我这么说,抬头看我,略略呆了一会,问:“妹子,你,你小时候也吃过这样的烧饼?” “是啊。”因为尝到了小时候的味道,我似乎话多了一点,说,“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我爹爹经常给我买烧饼吃。” “哦。”男人应着,眼睛更仔细的看了我几眼。 大概,男人都一个样,即便老了老了,对女色依旧执着。 我倒无所谓,但穆子谦却有几分不悦了。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转身就走。 身后的男人喊:“妹子,找你的钱。” “不用找了。”穆子谦脸上的不悦,已经到了声音里,他大概对那个男人叫我妹子十分反感。 我们走出去几步。 身后传来怯怯的两个字:“宝儿。” 我心里狂震,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时候,那怯怯的两个字,音调更高了些:“宝儿。” 宝儿,带着九月里的凉风,带着儿时的旧梦,飘向了我。 第一百六十五章活着的和死去的 我回过头,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又看,花白的头发,黧黑的面容,像刀刻上去一样的皱纹,带着小本生意人那种惯常的卑微,还有一种一眼就能看穿的精明。 “您认识我?”我问。 “你真的是宝儿?”男人眼里有不可置信的惊喜。 “您认识我?”我再问。 “我是你李伯伯啊,宝儿,你还记得吗?”男人从烧饼摊后走过来,搓着手,笑得忐忑又激动。 “李伯伯?”我再三打量着他,这三个字我很熟悉,但是,却无法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毕竟,那么久的记忆,我连爹爹的面容都记不真切了,哪里还会记得他。 “对,我就是李伯伯,小时候,在你爹爹算命摊旁卖红薯的李伯伯,你还记得吗?” “真的是您,李伯伯。”我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激动,声音都有点打颤。 “是我是我,宝儿,你这些年还好吧?看你出落得和当初你……看你出落成一个大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又穿得这么光鲜,看来当年你爹爹的决定是对的。”李伯伯的手搓得更快了,实在是太激动了吧。 近二十年的光阴,再遇故人的女儿,何尝不激动呢? 我也十分激动,原以为此行不过是一场空,结果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给了李伯伯一个大大的拥抱,泪盈满眼眶。当年那个健壮的男人,那个可以抱着我转圈,可以让我骑在他肩头疯跑的男人,现在已经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李伯伯被我这个拥抱搞得不自然,十分不自然,他讪讪笑着,说:“宝儿,我身上有面粉,小心弄脏你的衣服。” 我把泪糊在他肩膀上,说:“我先弄脏您的衣服。” 李伯伯,是我关于爹爹的唯一一点活生生的记忆。 我给颜朝打电话,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他。他第一时间赶过来,我们一行人就在附近的饭店找了个包厢,颜朝细细问当年爹爹的事情,又问李伯伯可否见过当年生我的人。李伯伯开始还一口咬定我就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直到颜朝说见过穆夫人留下的誓约——其实他哪里见过,虽然我和穆子谦住到了一起,但却只在电话里告诉过他我们不是亲兄妹。不过,他如此本领通天,想必要知道也不难。何况他和爸爸,因为我的关系,也有几分交情——李伯伯见事已至此,叹一声:“老黄,也不是我不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实在是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不过,宝儿生活得很好,你九泉之下也该瞑目。” 叹完,他沉默了很久,才跟我们幽幽说起那过去了二十几年的往事。 “当年,我是单身汉,家太穷,又加上手指残疾(李伯伯左手小指无名指中指是粘在一起的,虽然基本不影响干活,但是却影响讨老婆),守着一个有病的老母亲,过着十分清苦的日子。后来黄连生和聂如仪私奔到我们的城市,就是借住我家隔壁。那时,聂如仪虽说都快六个月的身孕了,但肚子很小,看不太出来。而且她一直身手灵活,黄连生在外面打散工,她则在家帮人织毛衣,纳鞋底,或者给一些有钱的人家做家务,几乎就没停过,这样忙忙碌碌一直到生。孩子是早产的,差不多早产了一个月,生下来不比一只猫大多少。红红的皮肤,眼睛老是闭着,哭得时候不仔细听都没声音。黄连生对这个孩子十分上心,但聂如仪,则总是呆呆的看着她,也不喂奶,她说是没有奶,不过我妈说了,那时她不爱自己的孩子,否则,只要给孩子吸,奶水就会有的。 “孩子的状况一直不乐观,黄连生忧心忡忡,出门的时候也心神不定,一天竟被拖拉机撞倒了,车轮子从他腿上撵了过去,他住进了医院里。 “他进了医院之后,我妈去照顾聂如仪,可她竟然把孩子托付给我妈,借口去医院看黄连生,就这样销声匿迹了。那时她才生下孩子没有十天,谁会想到她要走?那时孩子都还没有完全睁开过眼睛,没有吃过妈妈一口奶。那个可怜的孩子,本来就不太会吃东西,偏心狠的妈妈还不喂她奶,都是黄连生熬着米糊,或者去郊外农家买了羊奶,一点一点细心的喂着。那天,要不是黄连生天蒙蒙亮就去买最新鲜的羊奶,也就不会出车祸。 “我妈真以为她去医院了,便抱着孩子在家,守到天黑时分,她都没有回来,这才着了慌。我做工回来后,跑到医院,才发现她根本没去过。当我把这些告诉黄连生后,他一个大男人,停了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流泪,无声的流泪。 “那个孩子也奇怪,妈妈在身边的时候,还能喂进去些东西,妈妈离开了,竟滴水不进。送到医院去,状况也没见好。黄连生腿伤严重,躺床上完全动不了弹,自顾不暇。那个孩子,都是我妈在医院照料着,我也尽可能的去医院多看看。不过,后来还是不行,大概十天左右,孩子就没了。至死的时候,我都没见她把眼睛完完全全睁开过。 “孩子没了,黄连生还在病床上。当我把尚留着体温的小小软软的猫崽一样的躯体抱给他时,他没有哭,连泪都没有流。他就这样抱着,抱了整整一夜,动都没动。天亮时分,在我的一再劝说之下,他才托我把孩子葬到郊外。 “那个孩子,黄连生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宝儿。” 李伯伯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的说:“宝儿,要不是因为那个孩子,大概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你。” 他继续往下面讲。 “宝儿去了之后,黄连生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若不是想着亲眼去看看宝儿葬在何处,他大概熬不过去的。因为他出院后,整个人都不成人形。这和我刚认识的那个壮实的总是憨憨笑着的年轻人,完全就无法联想到一块去。 “那个宝儿,是葬在河边的一棵大榕树下,黄连生在大榕树下一连呆了三天。那三天里,我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怕他寻短见。他是一个孤儿,这个世上,我还有个老母亲,他则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就这样活活的,哎,真是活活的饿死的啊。三天后,也不知是在我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还是他自己想开了,终于和我告别,拖着残腿去了其他的地方。 “他离开后,我以为我们大概是见不着的了。可哪想不到半年,是来年的春天,插秧的时节。一天晚上,都后半夜了,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居然是黄连生,他半搀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肚子很大,是要临盆的样子。他站在门口,恳求的看着我,问我方便让那个女人住下来吗? “我疑惑的把他们让进屋,那个女人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几乎不抬头看人。黄连生告诉我说是他的朋友,要生孩子了,他腿有残疾,又没个固定的住处,担心照顾不了,所以想到我们。那个女人很奇怪,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她的脸,有一半全是十分恐怖的伤疤,有一半则堪比天上的仙女……” “你说什么?”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颜朝忽然出声,声音不仅寒,还十分厉。 “我……我……我说那个女人……”李伯伯何曾听过这样的声音,竟一下子结结巴巴起来。 “对不起,你继续说。”颜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但是那笑容,却比李伯伯叙述的内容还要让人觉得哀伤。 李伯伯看了这个周身散发寒气的男人两眼,这才又往下面说下去。 “那个女人住到我家的第二天晚上,就阵痛发作,叫了接生婆过来,一直到天亮孩子都没生下,后来实在没办法,送到医院去。到了医院,孩子是生下来了,但孩子她妈,却大出血,怎么都止不住,到黄昏时,终于抢救无效去世了。据说,孩子生下来后,她仅仅来得及看一眼,就昏迷了,后来再没睁开眼睛。 “宝儿,这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就是你。”李伯伯苍老的面容里,有深深的痛惜。 “那个女人,你可还记得她的样子?”颜朝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像落在屋檐上的雪,有无限的寂寞,“我是说,除了那个伤疤,你能把她另一边脸,详细的描述一下么?” 李伯伯把视线转向我,他坐在我的旁边,这样看我的时候,刚好看到我的半边脸。他就这样看着我,回答颜朝的问话:“我今天只所以能认出宝儿,就是因为她转身的刹那,我看到她的半边脸,几乎和当年那个女人一模一样。于是,我才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宝儿。若不是这十分相似,我也认不出来,毕竟,当初宝儿被穆家领养时,才七岁,和今天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大概,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面容,给人十分强撼的冲击,所以,二十多年后,他才 “你是说,她们长得一模一样?”颜朝一字一字的问。 “是的。”李伯伯点头。 “哦,小洛,怎么会这样?”颜朝近乎呻吟着自问,整个人仿佛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边缘。 第一百六十六章临死的托付 我坐他对面,不知要如何安慰伤心的他。我对这个生我的女人的遭遇,虽然也十分难过心痛,但是,因为没有见过面,母亲这个词,还只是一个概念,所以,那种难过心痛,总是浮在表面,一时抵达不了心的深处。但颜朝不一样,从陆教授的言谈里,从他对我的态度里,他对南宫洛,是从来没有放下过的,如今咋闻南宫洛的悲惨境遇,自是满心惊怖,痛苦到几乎无法自抑的地步。 虽知伊人已逝,可亲耳闻此噩耗,还是承受不了。 他微微低着头,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扶着额头,我看到他手臂似乎颤抖了一下,遂轻声叫道:“颜先生。” 我习惯叫他颜先生,他半真半假抗议过几次,让我直呼其名,我终觉不妥,所以要么这样叫,要么就连名带姓全部省去。 他没理我,依旧维持那个动作。倒是穆子谦看着我,说:“让他静一静。” 李伯伯应该也猜到了什么,他没再继续说,只安静的坐在那里。 良久,颜朝终于抬起头来,他脸色平静如常,声音也没有一丝波澜,对李伯伯说:“李先生,请继续往下说。” 李伯伯苍老的声音再度在幽谧的空间响起。 “宝儿也是个早产儿,在医院住了三天,才接回来。刚接回来时,眼睛也是睁不开的,黄连生几乎是日夜不眠的照料着她,我能看得出,他是把这个孩子,当成已经过去了的那个孩子。我妈觉得他一个残疾人,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再带个孩子太累赘,要他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整整沉默了两天,两天之后,宝儿还没满月,他就带着她执意离去了。 “他走后有三年多,我都没他任何音信。虽然有时候也惦记,但是那时,我妈身体已经十分不好,再加上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所以,竟是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我妈去世,我便跟着一个小建筑队在外面跑,虽然辛苦,但赚的钱就多一些。我跟着那个建筑队在临近几个城市奔波,竟又遇到了黄连生。那时宝儿都快四岁了,但看起来很瘦很瘦,也很小很小,像个二岁的孩子,很安静,总是站在黄连生旁边,像个小大人一样盯着过往的人看。黄连生怕她乱跑出事,不准她和陌生人说话,也不准她和小孩子玩。那时黄连生在街边摆了个算命摊子,给人算命糊口,勉强能够温饱。只是宝儿,在那样一个没有任何同伴的环境中长大,真是可怜。” 李伯伯说到这里,怜惜的看我一眼。 穆子谦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视线停在我的脸上,我知道,他很心疼。 讲诉还在继续,李伯伯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和黄连生相遇后,便也偶尔往来,不过我很忙,黄连生又经常换地方,能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偶尔见一面,也是匆匆聊几句。那时宝儿最喜欢我去看她,因为黄连生是允许她接近我的,我,大概是宝儿一生中除了爹爹外的第二个能陪她说话的人,所以她对我很依赖,喜欢要我抱,喜欢骑在我肩上让我跑,这些,是要拄着拐杖的黄连生做不了的。 “我在建筑队做了有两年吧,一次抬预制板的时候腰扭伤了,后来做不了重活,便干脆在黄连生旁边摆了个红薯摊,就这样三个人像一家子一样生活在了一起。 “在宝儿快六岁时,我走了大运。因为一个买红薯的老人在我摊前摔了一跤,我扶起他并送他回家了。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老人觉得我是个实诚的人,便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上门女婿。那时我都三十多了,原想着肯定打一辈子光棍,哪曾想到还会有能娶上媳妇的一天,自是欣喜若狂。何况,我老家的那间小木屋,好几年没回去,已经残败不堪了,如今不仅有媳妇,还有栖身之处,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我媳妇患过小儿麻痹症,行走不方便,但其他方面,不输于任何人,又贤惠又能干,能娶到她,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概是讲到了他的媳妇,李伯伯脸上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这个笑容,为这悲戚的往事,添上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我结婚后,便搬到了媳妇家,但红薯摊子,依旧摆在黄连生算命摊子旁边。那时黄连生算命已经小有名气,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在这些年的历练中,很懂得察颜观色,揣摩他人的心思,所以那些找过他的顾客,都给他介绍人来,名气有了,钱也渐渐挣得多起来。 “宝儿大概是看他算命久了,也有一双和同龄孩子不一样的锐利的眼睛,阴骘的,有点像鹰。我曾笑话宝儿长大是个小算命佬,结果被黄连生一拐杖打得腿都乌青了。他那时真是把宝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他一直十分苛待自己,哪怕后来能赚到较多的钱了,也苛待自己,因为他说要把钱存起来,给宝儿读书,考大学,过好日子,做人上人。 “不过可能是他太苛待自己了,后来生了病,是肺结核,本来这个病,也不是十分严重的,好好吃药,好好养着就行,可他照样早出晚归摆摊,舍不得吃好吃的,导致病越来越严重,竟渐渐卧床不起。 “他卧床不起时,就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其实也没什么后事,在这世上,他没有其他亲人,就只有一个宝儿,所以,这所谓的后事,也就是宝儿的去处。他开始是想把宝儿托付给我的,不过在知道我媳妇怀孕后,又改变了主意,让我去寻找聂如仪。他也许是怕宝儿交给我,以后有了弟弟妹妹后,我们不能全心全意的爱她。而且,以我们当时的家境,要送宝儿上大学,怕也很难。所以,他不放心,便想着把宝儿托付给聂如仪。他说聂如仪欠他一个女儿,现在帮他抚养一个女儿,便是偿还当初的那笔债。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跟我谈起宝儿的亲生母亲。事实上,他是连那个女人具体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只是在城市里流浪的时候,意外碰到了她,那时她已经有六七个月身孕了,像受过什么重大刺激,有点木呆呆的,而且十分怕人。或许是可怜的人更加有一份善心,或许是看她有了身孕触及往事,黄连生很留意那个女人,先是给她买吃的,慢慢的偶尔和她说句话,黄连生人长得十分面善,而且热心肠,笑得很憨,大概是他的样子,渐渐女人竟放松了警惕,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他只知道女人和他一样,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亲人,又得知一场大伙,她的丈夫烧死了,家也烧没了,她脸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烧出来的。其实黄连生知道她在撒谎,因为如果烧伤,不可能一边脸那么恐怖,另一边脸却那么完好。但是女人不愿说,想必是伤心往事,所以他也不问。 “他只是一心一意抚养宝儿,希望能给宝儿一个好的将来。他曾很多次和我说过,一个孤儿的命运,太痛苦太残忍,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可以依附的人。如果宝儿的亲娘不是一个孤儿,也不至于大着肚子流落他乡;如果他不是一个孤儿,也不至于亲生女儿早早夭折。他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对孤儿两个字恨之入骨。他憨憨的笑容背后,是一份彻骨的孤独。所以,他说,无论如何,他要陪宝儿长大,不能让宝儿知道她的真实身世,不能让宝儿也像她和那个女人一样无依无靠。 “可他到底没能陪宝儿长大,所以急着给宝儿找个人家。他信任我,可又怕我给不了宝儿好的将来,便不得不让我去找聂如仪。 “我帮她找到聂如仪。聂如仪开始并不打算接受宝儿,她那时夫妻和睦,家庭美满,肯定怕宝儿的出现会打怕这种和谐。黄连生得知后,气得吐了很多血,差点死了过去。其实我也很气,哪有一个做母亲的,一而再的抛弃亲生女儿。那时聂如仪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去世的事实。 “所以,后来我再找聂如仪的时候,便告诉她原来的那个宝儿早就死了,她离开后活活饿死的,现在这个宝儿,是原来那个转世,她若再不要她,弄不好还会活活饿死。也许是这句话震动了她,她同意以收养的名义,接宝儿进门。 “其实这个时候,我和黄连生都开始犹豫了,怕她以后对宝儿不好。宝儿是黄连生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们把她当命根子,不想她到别人那里,就被当成一个累赘,杂草都不如。 “而且,宝儿在那样一种环境下长大,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又倔强,不会与人相处,个性不讨喜,表面冷漠,但内心又十分渴望温暖。若你真心对她好,她就会十分十分依赖你,若你对她不好,她则会拒你于千里之外。我们担心这样的她,到了那个家里,会遭人厌弃。所以,开始犹豫了。黄连生再度考虑把宝儿给我。 “但这个时候,唉,倒霉的人,他的霉运总是到不了头。我岳父又摔了一跤,这次没上次那么幸运,股骨头骨折,要换人工骨。我忙得脚不沾地,红薯摊都不摆了,天天家里医院黄连生处连轴跑。老实说,这个样子接收宝儿,连我自己都没信心能好好待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宝儿到我家里,肯定就是个小保姆的命运。这样的命运,别说黄连生不舍得,就是我都不舍得。” 李伯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大概,越是生活不如意的人,那阳光,越是难以照射进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一场大病 “经过反复权衡,最后,黄连生还是决定把宝儿交给聂如仪——交给其他素不相识的人,肯定更不放心。不过,为了保险,他说她要逼聂如仪发下毒誓,让她不能苛待宝儿,不能让宝儿知晓真的身世。我知道,他是不想宝儿又如他一样,对亲生父母完全没有记忆。他是宝儿这个世上唯一关于亲情的回忆,他要尽最大努力为她保留这份回忆。 “他还叮嘱我不要去看宝儿,怕横生枝节。当初聂如仪怀孕,是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外人知道的。所以,我这个知情人,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大概,他们家的那份和谐,就不会被打破——不过是收养一个孤女而已。 “这些年来,我的日子渐渐好起来,生了个女儿,又有了残疾人低保,一家子衣食无忧。现在女儿也上大学了,每次寒暑假回来,围着我和媳妇像只麻雀一样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想起宝儿,也不知道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当初那个决定,做得对不对? “唉,今天,宝儿,”李伯伯看着我,眼里有泪花,脸上却是欣慰的表情,“伯伯看到你这么高这么大了,这么光光鲜鲜漂漂亮亮,真是由衷的高兴。你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会一样的高兴。你既然来了,要不要伯伯带你去拜拜你的母亲,还有……还有另一个宝儿,她是你的姐姐,也是……也是你的恩人。” 大概是想到那个早早夭折的宝儿,李伯伯的泪花,终于浸湿了脸上的皱纹。 我只觉得木木的,似乎在悲伤,又似乎没有。小时候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竟都是爹爹的笑容,还有给我细细碎碎的关心和爱。这样的一个爹爹,他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要紧?反正,在我心里,他总是我的爹爹就是了。还有生我的母亲,她用她的生命,换我来到这个人间,这样的一份恩情,几乎是无法承受之重。爹爹从我记事起,只要我问起妈妈,他就会说,你妈妈啊,在生你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虽然不能陪着你,但是,她总是最爱你的。因为爹爹这样的话语,那时,妈妈在我心中,也是神圣的。可忽然有一天,我以为自己有了另一个妈妈,一个一生下我就抛弃我的妈妈,那份神圣,就被彻底打破。而且,从此之后,迎接我的,竟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不知道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爹爹给我的这份爱太厚重了,以至于老天爷都嫉妒。可是,这样的嫉妒,却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 我把头靠到穆子谦肩上,他微微叹了一声,这一声,终于打开了我心里一个缺口,我的悲伤,就像汹涌的洪流,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我在穆子谦怀里哭得不可自抑。 我以为我缺爱,我总是妄图抓住身边任何一点温暖,却从不考虑自己能否等价付出。终于,我在这种自以为悲戚的境遇里,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可是,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爱的又是谁? 我一直在寻找爱,我一直在索取爱,我竟从来不知道,从我一出生开始,我就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爱! 我们一行人去拜祭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姐姐,另一个宝儿。 居然是在爹爹小时候常带我去的一条河边。 每次清明前后,他总说要带我去踏青,艰难的拄着拐杖,一步步前行,却原来,他是要带我去看我的母亲。不过,他从来没和我说过,大概是不想让小小的我知道死亡——那是两个太过沉重的字眼。 河水已经不像记忆里那么清澈,也不像记忆里那么丰盈。宽宽的一条河,只有中间一衣带水,缓缓的流着,仿佛带了太多的悲伤,无法畅快的前行。 河边的那颗大榕树已经不见了,两岸是后来种上的柳树,微风过处,柳枝婀娜。 颜朝的脸色很凝重。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要么冷傲,要么温和,要么风情,要么俊逸,可是,却绝没有像今天这样,凝滞沉重,让人几乎不敢靠近。 母亲和姐姐的最后安身之处,其实已无迹可寻。李伯伯只说在那座石桥下方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曾经还有榕树为记,也立了一块光光的石头,可现在,不管是榕树还是石头都没有了,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我们坐在河边,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污浊的河水,沉默的向前流着,带着无声的呜咽,似在为岸边的人,又似在为它自己的命运。 可是,不管它是为谁,即便会有悲伤,它总是向前流着;不管它遇到什么,虽然会翻起涟漪,它总得向前流着。 流着,是它这一生,唯一的使命。 没有什么能够改变的,除非它干涸了。 天将黑时,颜朝终于开口,只是,他说的话,却是给另一个世界的人听的 他说:“小洛,你放心,我一定找到伤害你的人,让他十倍偿还你受的罪!” 当天晚上,我们就和李伯伯告别,临走前,颜朝对他说:“老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初你帮助的那个女人,她叫南宫洛,是我的朋友。今后,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你女儿现在读大学了吧,毕业之后,你让她到我公司来,我会给她锦绣前程。” 李伯伯搓着手,脸有愧意的说:“我没帮到你朋友什么,真正帮她的,是黄连生。他是个热心肠的大好人,可惜……” “这我知道。”颜朝点头,脸转向我,说,“子秋,你是小洛的女儿,也是黄连生的女儿,从今往后,我就会像他们一样,把你当作我的女儿。我会像你爹爹一样,把你当作独一无二的宝儿!” 我鼻子发酸,其实,这么多年来,颜朝给我那种如兄如父的照顾,又何尝比爹爹的轻。 我一个穆子秋,何德何能,竟可以让这么多人,如此深切的爱着我。大概,是爹爹给我积了太多的德,大概,是老天要补偿母亲受的太多的罪! 回到深圳,我大病了一场。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最初,你以为这个世界亏欠了你,所以,才总是像个刺猬一样,把自己柔软的心包裹。然而,这样做的后果,是刺伤了靠近你的人,自己也没得到温暖。可现在,你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亏欠这个世界。欠爹爹的,欠母亲的,欠李伯伯的,欠爸爸妈妈的,欠赵锐的……所有不平等的感情,都是一种亏欠。而且,似乎,这种亏欠还在延续下去,它会得到偿还吗?我不敢想下去。 这场病,来得正是时候,它让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像只鸵鸟一样,把头扎进沙子里,不去理会外面的这个世界。 我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发高烧,说胡话,偶尔的清醒里,总是看到穆子谦忧郁的眼神,他漆黑的眸子里,盛了那么那么沉的哀伤。 有一回,我半夜醒来,窗外月华如水,愈发衬得白色的病房一片凄清。我转一下头,看到穆子谦脸伏在我的手上,安静的睡了。我久久的看着他,心里木木的痛。这个重过我的生命的男人,这个我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得到的男人,这个一直以来都是我爱的信仰的男人,当我放弃所有,不顾一切奔向他时,我才发现,我竟已经配不上他的这份爱,我竟已经无力偿还他的这份爱! 我终于还是承认了我的心,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我的选择,更深的伤害,它终于到了,带着一种狰狞的笑,笑我的痴傻,更是笑我的无情。 生死不复相见! 这么久,这么久,我终于因这六个字,流下一滴晶莹的泪! 可到底还是晚了! 我微微侧了下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拂过穆子谦的头发,我看到他眉毛微微皱起,睡梦中似乎也长了眼睛,伸手捉住我的手,呢喃着说:“别离开我,子秋。” 大恸,恸到,连泪都结成了冰,无法再流出。 子谦,我不会离开你。在我们这条艰辛的爱之路上,我的心,走了岔路,但是,我会回来。子谦,我穆子秋伤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不要伤你,所以,不管回头的路多难,我都会回来! 这一晚后,我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再这样逃避似的病下去了,若是病死了,则更无法偿还感情上的欠债了,我要守着穆子谦,给他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意念,我的病很快好起来,待我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了。那天晚上,我执意下厨,做了很丰盛的晚餐,还开了一瓶红酒,我对穆子谦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庆祝我大病终于得以痊愈。 是真的大病,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我们说说笑笑,晚餐气氛异常和谐愉悦,穆子谦喝了大半瓶酒,我也喝了半杯。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都有点醺醺然。 “子谦,我们再试一次。”我说,主动解开上衣的纽扣。 我们住一起这么久,却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一次,心里有无法克服的魔障,我们默认它是小时偷窥的阴影,默认是我的心理洁癖,逃避似的不敢去深度剖析。或许,真正的原因,我们都隐约猜到,但又有谁,会想着要去承认? 穆子谦极尽缠绵的吻着我,在我的唇上胸前留下一路温柔,我尽最大努力沉浸在他的温柔里。当我的裙子终于被褪下来,只剩一条浅粉的底裤的时候,穆子谦深深看着我,说:“子秋,你是这么美好。” 他的手,流连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上。 我心里紧张到极致,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鬼魅的探着头,可最终还是被我要守着穆子谦的强烈意志给活活掐灭。 我们等候了那么久,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我们理应得到最好的幸福,安稳的、甜蜜的、馨香的、携手到老心心相印的幸福! 我们,眼看就要得到它,只要跨过这道坎,我们就会得到它! 第一百六十八章伤疤 “子谦,关灯。”我唇凑到穆子谦耳边,极低极低的声音。 穆子谦伸手摁灭了灯。 黑暗里,他温暖的大手再次抚摸上我光滑的胴体,他终于往那个最神秘的地方试探性的摸去,他的手经过大腿内侧,然后一点点往上移,可不过一秒,他的手又移了回来。 我全身的血液都不会再流动了。 “子秋,这是什么?”穆子谦微微疑惑的声音。 “没什么。”我搂着他的脖子,尽最大努力用平常的语气。 穆子谦的手在那个地方来回抚摸着,他再问了一声:“这是什么?”声音已经隐隐带了一股寒气。 “一个伤疤而已。”我淡淡的应着,尽管内心已经翻起了惊涛巨浪。 穆子谦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好比正在放映的电影卡壳。过了好一会,他才摁亮了灯,认真的去看那个伤疤。 我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刚才,我就应该牵引他,让他的手不要经过那里,可是,太过紧张的我,心思用到了别处。 “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寒气更浓重了点,十月的深圳,其实还是很热,可我的心里,深秋却提早来临了。 秋天意味着什么?丰收?不,是丰收后的萧索与寂寥,还有那说不上来的凄凉。 “以前不小心弄伤的。”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撒谎。当初和赵锐走到后期的时候,我就经常撒谎,可后来,似乎,似乎对某个人,竟完完全全淡了撒谎的心思。 “以前?”穆子谦冷哼一声,说,“穆子秋,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以前弄伤的。”我语气坚定,我宁愿将撒谎进行到底,因为我知道,一旦说真话,前面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哈哈。”冷哼变成了冷笑,“你这句话,到底是要我信,还是要你自己相信?以前,多久以前?穆子秋,你别忘了,我刚接你回深圳的时候,我们已经像今晚这样,有过亲密的接触,只差最后一步。那时,我就抚摸过你全身;那时,还没有这块密密麻麻的伤疤;那时,你说你还有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阴影;那时,我竟然信了。那时,我愿意等你,让这么多年笼在你心头的雾霾慢慢消散,只因为你是穆子秋。我穆子谦这许多年来,不缺女人,但缺一个穆子秋,我需要最好状态下的你。可结果呢?你给我的,是这样一块疤!” “子谦,我……”我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是要解释?还是要说对不起?”穆子谦坐起身,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子谦……” “怎么,你还想继续?不过,我告诉你,穆子秋,现在的我,没有兴趣。在深圳,遍地都是酒吧夜店,我不需要一个和我在一起需要通过自残来隐忍的女人。” …… “穆子秋,我还要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上了他,从你频繁的走神,从你夜里的噩梦,从你口里三五不时冒出他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上了他。可是,我一直以为不过是一种惯性,不过是因为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需要温暖,而他刚好愿意提供这份温暖,就像当初你和赵锐一样。可我竟想不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你会因他而自残。这一个一个的伤疤,都是思念的痛?对不对?穆子秋,你背弃了我,爱上别的男人,你很痛,对不对?”穆子谦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他紧紧捏着我的下巴,似乎想要捏碎它。 我微张着口,吃痛的“啊”了一声,可视线在接触到他眼里的寒芒时,又把这声“啊”生生的咽了下去。 穆子谦轻蔑一笑,又静静看了我一会,终于转身离去。 我听到客厅里传来极大的“砰”的一声,太响的关门声。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一盏苹果式样的壁灯,陪伴着我,那暖黄的灯光,似乎都带着几丝嘲弄。 我在那灯光里,看腿上的伤疤,一个挨着一个,有深有浅,有大有小,开始是几不可见的针眼,可渐渐的,我喜欢上了用小刀,轻轻的割上去,再稍一用力,就会有一串极细极细的血珠冒出来,血珠转瞬就会变成一条血痕,血痕的粗细,取决于我用力的大小。是的,取决于我用力的大小,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我无法控制的,比如谁生我,谁养我,谁爱上我,我又爱上谁……这些,都是我无法控制的,但腿上的这条血痕,却是我能控制的,或许,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控制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刀割上去的感觉,它让我明白,在某个方面,我还是能做自己的主人,不至于完全失控。 每一个伤疤,都是一道思念的痕迹。 思念我伤了的人。 思念今生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哪怕有一天,老天爷再开一个玩笑,把我们安排到同一个空间,也不过是,相逢已成陌路。 我在灯光里坐了很久。 有多久?或许是三十分钟,或许是三个小时,也或许是,一辈子。 我好像已经没有时间概念。 穆子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朦朦亮了。我听到门几乎是被撞开的,然后穆子谦在厅里高声喊我:“穆子秋,你出来。” 我走出去,见他脸颊通红,双眼似乎也通红,他的领带歪斜着,衬衣的扣子也解开两颗,他朝我招手,笑得风情万种。 “子秋,你过来。” 我站在那里没动,他便趔趄两步,朝我走了过来。 “来,给你看样东西。”他说着扯起衬衣的领子,那上面红艳艳的一个个唇印,“子秋,你知不知道,你的伤疤再多,也多不过这上面女人的吻痕。一个、两个、三个……你数数,到底有多少个?” 我撇过脸去,不去看那些红艳艳的印迹。 但穆子谦不放过我,他一手捏起我的下巴,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把我的脸往那印痕上按去,他说:“穆子秋,你看好了,这都是那些爱慕我的女人留给我的,在这世上,我想要多少女人就会有多少女人,我想怎么风流快活就能怎么风流快活,我为什么要在意你一个穆子秋,你不过就是长得好一点,你不过就是惹人怜一点,你不过就是早一点钻入了我的心一点,你有什么了不起,我为什么要在意你?我为什么要在意你到底爱的是谁?” 我没有挣扎,我任他用力按着我的头,我的脸贴上了那些红印,我似乎看到那些红印活了过来,变成一片片猩红的唇,那些唇上下翻飞着,吐出一串串咒语,充斥着我的耳膜,让我几欲昏了过去。 穆子谦大概按累了,他疲累的一把推开了我,摇晃着走向沙发,直接倒了上去。 我怔怔的看着他,看着那个从来都是风采翩然的穆子谦,此刻形象全无的躺在那里,像一条失去水的鱼。 穆子谦这晚喝的酒可能实在是多,他吐了好多次,吐得沙发上,地上到处都是。我端了温水,给他擦脸、擦手;我拿了拖把,把地上一点点拖干净。期间,他醒过来两次,似乎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温柔的问我:“子秋,你怎么没睡?” 我朝他笑着,说:“我睡过了,我看着你。” 他亦笑着,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重又睡了过去。 他睡到快十一点了才醒,其时我正在厨房做早餐,听到卫生间传来开门声,便走出来,他正从卫生间出来,洗了澡,围着浴巾,头发半湿,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起来了?”我问,有些微的不自然。 他似乎没听到,径自向卧式走去,再出来时,已经衬衣西裤,惯常的装扮。不过一夜之间,他又成了那个俊逸非凡的穆子谦。 只是面沉如水。 他拿起公文包,低头在鞋架前换鞋,我走过去,说:“我熬了粥,喝点再走吧。” 他没说话,把鞋换好,拿起鞋柜上方挂着的车钥匙,开门离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过我一眼。 我在门内站了一会,听到门外的电梯“滴”的一声,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回到厨房,看着熬得浓稠的黑米粥,看着散发香味的玉米馒头,看着煎得金黄的鸡蛋,只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 可我还是打起精神,倒掉这些早点,开始做中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一种习惯,也许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其实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吗?早就没有了。 但谁愿意轻易承认? 等了那么久那么久,谁愿意承认,结局会是这样的一种不堪。 中餐做好了,素炒秋葵,藕丝炒肉,还有一个菜心。 我把饭菜像往常一样装进保温桶里,提着步行到他公司去。进门的时候,前台的小妹照样冲我甜甜的笑,我也回她一笑,抬脚朝他办公室走去。 “等一等。”小妹涨红了脸,喊住前行的我,“穆姐姐,穆总他……他出去了。” 我回头看小妹,她半垂着眸,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她在说谎,可是没有穆子谦的授意,她哪敢说谎。 “哦,这样,那我先回去。”我依旧笑着,有种所有血液流回心脏,但心脏却不肯往外面输送的感觉。 走出公司,外面阳光正烈,太烈,晃得我完全睁不开眼睛。 我走到一处树荫下,就这样席地而坐,看着路上的车来车往,发呆,长长久久的发呆。 第一百六十九章回家 不过还是得回家。 昨晚穆子谦醉成那样,家里到处都是酒味,沙发要洗,他满是唇印的衣服也要洗,还得把所有窗户打开,好好的通通风,或许,最好去买束百合,这样,家里气味会好闻很多。 我像来时那样,又步行回去。 小区门口就有花店,我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卖花的小妹说这花香味浓郁持久,最适于改善家里的空气。 可是,它改善得了空气,它能改善气氛吗? 抱了花回家,找好花瓶插上,便开始忙碌。 沙发套拆下来,换上干净的;地认真的拖了两遍;唇印实在不好洗,在网上搜了一下,用小苏打勉强洗干净了…… 当我把家里一切恢复如常的时候,整个人累得虚脱了一样。 好像忘记吃早餐午餐了。 我揭开保温桶,一个人默默的吃那些饭。大概时间过得太久,饭只有点点余温,就像我和穆子谦的关系,怕也只剩下点点余温了吧。 吃了饭,又小睡了一会,再醒来时,已只剩下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了。 若在平时,穆子谦已经回来了,即便没回来,也早早打电话告知晚上的去向。 但今天,电话没有,人也不见。 我知道他或许又会深夜未归。 但依旧还是去厨房做了晚餐。 晚餐做好了,很快凉了,而屋里除了我的呼吸,只有一片死寂。 阳台上的花是活着的,那些红的黄的粉的雏菊,已经开始打起花苞。我窝在阳台上蛋形的白色摇椅里,看着那些花,觉得有了陪伴,竟渐渐睡了过去。 我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像听到了什么声响,以为穆子谦回来了,遂赤脚走到客厅,可客厅的门依旧紧闭着,客厅里空空如也。 我给穆子谦打了两次电话,长久的铃音之后,是机械的冰冷女声:“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在这沉沉的夜里,回应我的,只有这个女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 晚归、醉酒、唇印、无声的冷战,像冰,一点一点浸入我的骨髓。 我失去了做饭的兴趣。 因为没谁愿意吃我的早餐,也没谁愿意接受我送过去的午餐,晚餐呢,等待它的命运,只能是冰凉。 不做饭,好像时间就难打发很多,白日很长,夜晚更长,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长得看不到尽头。 我忽然很想逃,这样压抑的氛围,我忽然很想逃。 我买了高铁票,准备回家看望爸爸。 自从我和穆子谦住到一起,我们回去过两次。爸爸被这个近乎悲凉的转机,打击得几乎回不过神来。他忏悔一样对我说:“你妈曾暗示过我两次,说你不是她的女儿,可我不相信,完全不相信。我到底是被什么蒙住了眼,你们长得完全不一样,我竟深信不疑你就是她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为了惩罚她,我冷战、长时间不回家、偶尔说句话也是含沙射影。我在其他人面前温文尔雅,甚至在心理上接受了带着耻辱烙印的你,可我对她,却从来没有想着要彻底原谅。我这样肆无忌惮的伤害着她,逼她离这个家越来越远,可最后的结果,却发现,她也不过是当初那个错误的受害者。不止是她,还有你,还有子谦,我们都成了这荒唐背后的牺牲品。” 是的,牺牲品,当真相大白的时候,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死的已经死了,失去的也彻底失去了。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在穆子谦上班去后就出发了,一直到夜里才到家。高铁很快,不到三个小时,再加上转车,也就五六个小时左右,可我快到家的时候,却有点不敢面对爸爸了。一个人在车站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 王妈看我回来,很是高兴。问:“子谦呢,子谦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半年前,知道我和穆子谦不是亲兄妹,王妈的高兴,并不亚于穆子谦,因为这么多年来,她完全明白我们的心思,只是,她从来不说。 我说:“他工作很忙,一时走不开。” “哦。”王妈略略有点失望。 “爸呢?”我问。 “在楼上。”王妈指指楼上卧室,问,“你吃晚餐没,我去给你做。” “我吃过了的。”我笑,“我去看看爸爸。” 家里依旧是老样子,当初本是计划装修,连设计公司都找好了,图纸都设计出来了,可因为那个意外,一切又停了下来。 摸着光滑的扶栏,我步履很轻的上楼。站在主卧门口,轻轻敲门,爸爸温和的声音在门内响起:“进来。” 我走进去,叫一声爸。 爸爸抬起头,看到是我,略微有点意外,问:“子秋,你怎么回来了?” “想您了。”我说,只要我还叫他一声爸,我就还是他的女儿。这世界上人这么多,可和我有关联的,却着实太少。 “哦。”爸爸笑着,慈爱的朝我招手,“过来,坐爸爸身边来。你看,爸爸正在看经书,《大般涅磐经》。” “您什么时候也看这个了?”我知道这些都是妈妈的书,她是那种并没全身心投入的佛教弟子,大概最相信的只是佛经里宣传的因果业报。“因”就是一切事物的成因,“果”就是事物的结果,“业”就是造作。她大概认为自己当初弃女而去,所以才有后来的孤苦寂寞,她默默承受这一切,认为独自担了这样的业报,就能赎了那份罪孽,不会牵连到家人身上,所以,才如此艰辛的隐忍这么多年! 只是太苦! 只是这样的业报,牵连的人太多! “我发现这些书还瞒有意思的,我这段时间都在看,心神也安定了很多。”爸爸平和的笑着,精神状态的确比前两次好多了。 “哦,这样就好。”我坐在爸爸身边,随手翻那书。 “子谦怎么没回来?” “他忙。” “那你要好好照顾他。既然两个人生活到一起了,就要互相关照,彼此谦让,和睦相处,知道吗?遇到什么事要坦诚沟通,人呢,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把宽容留给陌生人,把冷漠留给最亲的人。子秋,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犯这个错误。”爸爸似乎从穆子谦没和我一起回来窥探到了什么,隐晦的提醒我。 “我知道,爸。”我尽量笑着,并不想说很多。 父女俩坐一起,细细碎碎的聊了一会,我说我想在家多陪陪他和王妈,爸爸说不用,说他现在看看经书,出去找老朋友下下棋,或者去现在入股的公司逛逛,一天就过去了。王妈则更不用了,现在家里活不多,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来年,有的是朋友,打发时间的方式多着呢。 “孩子,家里不用你老是惦记,倒是你和子谦,虽然……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后面这么多年,没在一起,难免会有矛盾,或有隔阂,甚至,或发现有的东西,和当初你们心心念念记着的不一样,要是真有这种情况,你们不能逃避,要积极面对,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一种对彼此负责的态度。”爸爸以一个长者的人生智慧,语重心长的说。 和爸爸聊完已是很晚,又到楼下去找王妈,听她说说东家长西家短,张家的女儿出嫁了,李家添了个大胖孙子,红尘俗世里点滴的烟火幸福,总是最踏实的温暖。 “子秋,你和子谦什么时候结婚啊?快点结婚生个孩子,趁王妈还带得动,好好的帮你们带。”王妈现在最执着的事,大概就是由王妈升级为王奶奶。 “我们还想再等等,两个人的世界轻松自在一些。”我笑得有点苦涩。 “哎,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子谦都三十四了吧,我们那个时候,孩子都十多岁了。” “男人三十一枝花呢,您急什么?在深圳,三十多没结婚的人,一抓一大把。”我压着心里的难过,安慰王妈。 “男人是一枝花,但女人不一样,生孩子还是要趁年轻,三十岁以前最好,所以啊,你们还是不能太图安逸,等下回子谦打电话回来,我得好好说说。” “好,我回深圳后和子谦好好商量商量。”我笑得愈发艰难。 和王妈像母女一样,又东拉西扯了好一会,我才回房休息。躺床上久久的睡不着,我现在失眠的非常厉害,每次只能浅眠一个多小时,就会莫名惊醒,大概是睡得不好,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有时我想,是不是头发掉光了,所有的纠结、痛苦、烦恼、悲戚、愧疚,也就通通都没有了呢? 就这样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三点,手机忽然响起,拿起一看,是穆子谦,想必他又深夜才归,回来后发现我没在等候,所以给我打电话。 我摁了通话键,手机里传来穆子谦几乎是变了调的怒吼。 “穆子秋,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又回去找他了?” “我回家了,我想在家里住几天。”我平静的说。 “你受不了,想逃了,是不是?我告诉你,穆子秋,你最好立刻打消这样的如意算盘,我们两个,就要在一个屋檐下,你折磨我,我折磨你,至死方休。”穆子谦的声音,几乎带着一种诅咒一样的恨! 他竟这么恨我,他当然应该这么恨我! 我们之间的这份情缘,是我把它一点点撩拨起来,又是我把它一下子拦腰掐断! 第一百七十章相亲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把王妈推出厨房,自己在那弄早餐。 “我现在手艺可好呢,您就让我秀一秀嘛。”我说。练就一手非凡的厨房手艺,却没有服务对象,这得有多寂寞,会不会像当年的独孤求败找不到对手一样寂寞? 早餐其实很简单,王妈已经钝了好久的排骨了,她计划做排骨面,我只要把她的工作扫一下尾就可以了。 排骨面做好的时候,爸爸刚好晨练回来,他看到我在厨房,笑着说:“王妈,以后子秋回来,你就把这个工作交给她,让她多做做,最好手艺像你一样出色。” “我哪舍得让她做。”王妈呵呵笑着。 “有什么舍不得的,以后我在家,您和爸爸吃现成的就行。”我把面条端出来,说,“爸,你偿偿我的手艺,现在进步可不是一点点。” 爸爸坐下来,偿了一口,赞到:“不错不错,面条虽然容易做,可一百个人能做出一百个滋味,子秋,你做的柔韧不粘,清香不腻,的确不错,能和王妈的平分秋色。” 王妈亦偿了一口,说:“是好吃,看来这半年多,下了不少功夫,子谦以后有口福了。他在外面的这些日子,我老是担心他吃不好。” “以后你就不用担心了。”爸爸打趣的笑道,“再练半年,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我亦在爸爸的笑声中坐下来,低头吃早餐,只是,那心思,却像面条上方那飘忽的热气。 吃完早餐,我又陪着王妈去买菜,王妈说秋风起,蟹脚痒,现在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要带我去市里最大的农贸市场买蟹。她教我买蟹的技巧,九尖十圆,九月要吃公蟹,公蟹这时候蟹脂多,十月要吃母蟹,母蟹这时候蟹黄足。 “你看,子秋,以后你买蟹的时候,就看它们的腹部,母蟹腹部平坦,像水中月,公蟹……” 王妈说的后半句,我没听清,因为在离我三步之遥的地方,小乔的妈妈正站在那里看着我,脸上的神情,简直无法形容。 “阿姨好。”我还是打了一声招呼。 “哦,子秋啊……”小乔妈妈不是善言的人,讪讪的“哦”了一声,问,“买螃蟹啊?” “呦,是周家嫂子,你也来买菜啊。”王妈听到声音,停止挑蟹,接过话题,“我带子秋出来买螃蟹,这孩子,公的母的都分不清。” “现在的年轻人,哪会这些。”小乔妈妈应了一声,“呃,我还要去那边买点黄牛肉,就不和你多聊了。” 说完,她急急的走开。这样的见面,实在是有几分尴尬,差点儿成为婆媳的两个人,如今却只能像陌生人一样客气两句,哪能不尴尬。 买菜回来,王妈在厨房拾掇那几只母蟹,我不大敢弄,便在旁边看着。忽然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爸爸忘记带钥匙,便去开门。哪知门打开处,门外站着的人,却是穆子谦。 “你怎么回来了?”我低声问,实在太过意外。 他面无表情的扫我一眼,走进厅里,扬声跟王妈打招呼:“王妈,我回来了。” 王妈停止手上的活走出来,笑得十分欢喜:“子谦回来了,我刚好买了蟹,只只肥得不得了,等会你无论如何得吃些。小时候,你可是最喜欢吃。这些年也不知为什么,竟总是吃素,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怎么能总是吃素呢?” “好,等会吃,您做的蟹,总是最好吃。”穆子谦笑着应道,又问,“我爸呢?” “你爸出去下棋了,要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回来。”王妈回答。 “哦。” “你们小两口先聊你们的,我得去收拾那些家伙。”王妈说着向厨房走去,“小两口”三个字说得那么顺溜。 她不知道,她这三个字,其实像一根针。 我和穆子谦坐到厅里,他低低说了一声:“吃完午饭就和我回深圳。” 我虽然被他话里的低气压所摄,但还是大着胆子回了一声:“我想再住几天。” 他偏头看我,似笑非笑的样子:“住多久?十天?半个月?穆子秋,只要我不放手,你终究逃脱不了和我生活的命运,这样住下去,有什么意思?当然,如果你执意要住,我不在乎奉陪,我们就在爸爸的眼皮底下,演一出郎情妾意的戏,只要你不觉得崩溃,我们不妨就一直演下去。” 我知道穆子谦怎么想,他还不愿让爸爸看到我们这种不堪的境遇,所以他要继续演恩爱的戏。可是,这样的戏,演出来是不是有心力交瘁之感?那我还是宁愿回深圳,起码,我能面对真实的痛苦和孤独,还有那可能永远也到不了头的惩罚。 我们真的只在家里吃了午饭。在爸爸面前,两个人像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一方回到娘家,另一方追了过来,于是和好如初。爸爸看着穆子谦认真的帮我剥蟹,会心的笑了,他猜到我们有矛盾了,他也猜到我们矛盾消除了,只是,他不知道,他猜对了一半,也猜错了一半。 回深圳后的日子,和回深圳前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穆子谦回来得稍稍早了一点,酒喝得也比以前稍稍少了一点,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穆子谦去相亲,是他的一个姨妈介绍的。在妈妈去世后,妈妈那头的亲戚,反而和这个家联系多了起来。以前或许是想着,反正有血缘在那牵着,即便口头说断绝关系,也未必真的就断绝了关系,所以,除了逢年过节象征性的走动一下,其他时候基本没有交集。现在呢,那个一母同胞的人已经不在了,外甥到底隔了一辈,若再像从前那样疏离着,只怕这一门亲戚,真的就要没了。所以,反而联系多了起来,竟至于操心起穆子谦的终身大事——他们并不知道我和穆子谦经历了这样戏剧性的兄妹转变关系,更不知道我们已经生活到一个屋檐下,他们知道的,是穆子谦大龄未娶。这样的年龄,在内地城市,真是十分让人着急。 因为要去相亲,穆子谦打扮得愈加气度不凡。临出门前,他特意走到阳台,对像个猫咪一样在白日里昏昏欲睡的我说:“我现在要去相亲,在以前我常带你去的那间茶室。” 说完,也不管我有没有听到,便出门而去。 我慢了起码三分钟才消化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呢?大抵是一种示威,我们走到今天,他可以流连夜店,他可以和良家女子纠缠,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但我呢,却只可以守在这方寸之家,等他回来,接受他冰一样的冷漠。这或许就是背弃应该接受的惩罚,哪怕是逃离,都不够资格。 不过,既然喜欢,那就惩罚吧。 反正我既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 穆子谦走后半个小时,一个念头突兀的钻进我昏沉沉的脑海里。啊,有可能,穆子谦主动告知他的去向,并不是我猜测的示威,而是一种示好。他大概是要籍着某个契机,来结束和我的冷战,否则,他又何必告知去向?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搞得激动起来,飞快的收拾一下自己,打车直奔他所说的茶室。那是个清静风雅的地方,茶室分室内室外,室外有个小小的人工湖,我很喜欢,穆子谦带我去过几次。 走进茶室,室内没有穆子谦,我便穿过那雅致的环境,来到室外。抬眸看去,穆子谦正和一个鲜润的女子坐在一起,亲切的交谈着。那女子具体长什么模样我没看清,第一眼的印象里,只有她红得耀眼的唇,一种丰盈饱满的红,会不会一如穆子谦吻过的无数个女人的唇? 我在那里站了好一会,穆子谦的目光朝我这边扫了一下,完全无视的继续和那女人交谈。看他兴致不错的样子,我想,我或许揣度错了他的意思。自从背弃了他的爱情,我们似乎也失去了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我正打算无声离去,不去惊扰那对或真或假的相亲男女。穆子谦再度朝我看了过来,他的嘴角含着笑,眼睛里是温柔的光,他近乎蛊惑的看着我,我已经多久,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看来,我没猜错,他可能真的存了和好的心。 我带着点微微的喜悦走过去,叫:“穆子谦。” “子秋,你怎么来了?”他温暖宠溺的笑着,笑得那样好看而欢喜,仿佛我的到来,真是一个意外一样。 “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不确定他的笑容是真是假,他会做戏。那天接我回深圳时,在小区门口碰到一个熟人,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搂着我的肩膀,笑得像柔软的春风,只是,和那个熟人打了招呼擦肩而过之后,他的笑,也像风一样过去了。不过,即便是做戏,只要他愿意,我就配合。所以,我亦带着点娇蛮回答他的问话。 穆子谦笑得更开心了一点。他是赞赏我的配合,还是欣赏我的演技? “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去红树林那边坐坐。”我声音温软。 “好,我们现在就走。”他干脆的说,完全不顾那个和她相亲的女孩。我心里有些微的歉疚,不管愿不愿意,我们俩这真真假假的游戏,还是牵连到了无关的人,或许人家是认认真真来相亲的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相逢已陌路 走出茶室,穆子谦温暖的笑就变成了一种讥诮的笑。 “你演技果然不错,难怪这么多年依旧能让我为你如痴如醉,欲生欲死?”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如墨的黑发在阳光下闪着碎金一样的光芒。 他不过是在嘲弄我而已,我却差点当了真。 “你何必这样?”我心里十分酸涩。 “何必怎样?何必和你冷战?还是何必让你来看这相亲的戏码?”穆子谦凑近了一点,“穆子秋,我当然要这样,因为我觉得这样很好玩,就像你小时候,偷偷的吻我,挑逗我,让我惴惴不安,让我心痒难搔一样,很好玩。有时我想,我为什么会痴迷你这么久,大概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你这样欲擒故纵着,从不肯把你自己给我,所以让我惦念了这么多年。在我为我们是兄妹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呢,却和别的男人浓情蜜意。只是我傻,以为那是你疗伤的手段,是你忘却的方法,还在为你的举动心疼心痛,却不知道你竟是当了真。穆子秋,你倒是告诉我,你是移情别恋呢?还是从来就没真正爱过我?你会不会仅仅出于一种惯性,想要接近对你好的人。就像你以前接近你的李伯伯,就像你后来接近赵锐,不过是出于一种取暖的惯性?” 我摇摇头,缓慢却又坚定的说:“不是的,子谦,我是真的爱你。我以为我们没有希望,所以才在努力的爱上别人。我是贪恋别人给我的温暖,但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辜负任何一种温暖。虽然我最终是辜负了,可是,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忘却,结果,我却真的忘却了,甚至,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忘却的,竟从来都不知道。若我知道,子谦,我也不会跟着你走。” “哦?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完完全全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希望我放你一条生路,让你重新投向情郎的怀抱?”穆子谦那讥诮的笑,浓得就像他做的东坡肉,让人味蕾麻木,完全辨不出味道。 我真的辨不出味道。 因为我居然没有在意他的反语,而是认真的说了下去,我憋了这么久,是不是太需要倾诉? “子谦,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让你寒心。我们之间的确是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可是,这样无休止的冷战,只会让你痛苦,我也痛苦,根本就没有解脱的一天。我们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尝试一下能否重来?” “重来?你想重来?”他眼角微挑,笑得邪魅而不怀好意。 我心里瑟缩一下,还是点点头。 “是这样吗?”他揽过我,在我唇上飞快的印下一吻,一如很多年前的月夜,我恶作剧的吻上了他。 “这是开始,对吗?”他问。 我咬着唇,心瑟缩得更紧了点,这样的穆子谦,让我捉摸不透。 “那这样呢?”他再次吻上我的唇,完全不顾周围人来人往,极尽温柔缠绵,缱绻情深,就像我们冷战前那个喝酒的夜晚。 “这是结束,对吗?”他再问。 我的唇咬得更紧了点,不敢去看他。 “你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真让我心软。”穆子谦叹息的摸一下我的头发,“可是,我不会再上当,穆子秋,我已经为你痛苦了这么多年,我不会再为你痛苦下去。我喜欢像现在这样,折磨你,也折磨我,既然我们的爱是不一样的,那就让我们的痛苦一样。你想重来,或者解脱,我都不会给你机会。” 他像情人一样脉脉低语。 但他的话里的寒意,却是我不能承受之冷。 “滚吧,穆子秋,滚回家里去。在那个牢笼里,等待我的归来,永远也没有结束的等待。”他冷冷的笑着,只是,在那转身的瞬间,他的眼里,还是有抹哀伤一瞬即逝。 穆子谦从来就不是真正心硬的人。 我回到了家,重复之前的日子。当然,也不完全是重复,因为还是有了新的变化。穆子谦偶尔也会带我出去,偶尔也会示意我送饭去公司。在人前,他总是表现得体贴温柔,好像和我亲密无间。他有时向人介绍我是他女朋友,有时向人介绍我是他妹妹。若身份是女朋友时,他则是天底下最好的情人;若身份是妹妹时,他则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他也吻我,如果我表现像个木头,他就会让我滚;如果我表现哪怕一丁点配合,他就会说我让他恶心。总之,不管我怎样做,他都是不满意的。 他喝酒喝得少了很多,衣服上的唇印也不像以前那样张扬,但他依旧晚归。我已经习惯晚上等待,白天睡觉,作息真的成了曾经养过的那只猫。那只猫死了多少年了呢?好像很多年了,多到我竟不愿意仔细去回想。 在白天偶尔的清醒里,我也会出去走走。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那间茶室。因为这里离家近,又清静,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所以,我愿意去那,看着水面上的波光,一点点碎了,一点点碎了。 没有什么是完整的。 我居然在那里碰到过一次赵锐。 尽管世界这么大,你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碰到曾经相识的人。 可是,碰到又怎么样呢?如今的我,就只生活在那个小小的精致的房子里,不想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有太多关联。 颜朝倒是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们也见过两回。不过每次都是匆匆一晤,他很忙,而我又在他面前表现自己过得很好。所以,似乎也就没有频繁见面的理由。朋友就是这样,若彼此能在各自的世界里忙碌安好着,见不见面,其实是无所谓的。 颜曦的心理咨询室,我也去过一次,业务还是一如既往的惨淡。因为他现在的时间,大多被老爷子要走了,企业越做越大,不老男神颜朝也渐渐老了,偏到现在都没结婚,更别说留个后了,这让老爷子十分的愤怒,十二分的担忧,便只好逼着小儿子接手企业上的一些事。颜曦忙得脚不沾地,那还有多少心思花在咨询室上呢。而且,他现在似乎在谈恋爱,因为他一惯平淡如水的脸,偶尔也能出现涟漪。 他问过我要不要去咨询室上班,我说考虑考虑,后来不顾穆子谦的冷漠,腆着脸问他,他回了我三个字:你做梦。我便死了这份心。 也只有死了这份心,若强行去,以穆子谦阻扰我的决心,怕是要把咨询室搞得鸡犬不宁。 陆教授得知我的近况,惆怅得不得了,不过,女人嘛,为了爱情放弃事业,她大概也说不上太多的话——因为陆教授自己虽然在学术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是婚姻生活,却是失败的一塌糊涂的。 有时我想,若是有一天,她知道我根本就没有爱情,会生出何种感慨? 时间像蜗牛一样爬过,终于还是抵达这一年的终点。那天晚上,我精神不错,竟突发奇想要出去逛逛。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深圳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穆子谦带我去的,都有他的印迹。可这一晚,我不想记起他,我不想以一个赎罪者的姿态度过,我想在这漫漫的等待里,寻得片刻的安宁。 其实这是一种奢望,可惜我不能提前预知。 我沿着小区外面的那条路慢慢的走,走到岔路口,就选择一条最热闹的路,如此几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到了一个繁华璀璨的地方。 经过一个酒吧,里面昏暗的灯光,很适合我此时的心情,我便推门走了进去。穆子谦带我去过几次清吧,每次他都是给自己点一杯鸡尾酒,给我点一杯果汁。可是,这次,是我一个人来,所以,我竟也想点一杯酒。 我不知道点什么酒,便随便指了指单子上的一串英文。 酒很快上来,我拿吸管吸了一口,味道非常不妙。我本就喝不惯酒,这调得乱七八糟的玩意,更是喝不惯。况且,此时,我心理又冒出另一个想法,若我把这么大一杯酒喝下去,烂醉如泥怎么办?怕是连家都回不去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想放松,也总是有所顾虑,用理智扼制自己偶尔疯狂的举动。 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我好像越来越擅于控制自己情绪的波动了。 颜曦是怎么练成的?会不会也像我一样,经历了太多你愿意或不愿意经历的事,才变得像如今那样,波澜不惊。 我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颜曦? 我一边拨弄吸管,一边陷入了天马行空的遐想。是应该遐想一下,每天的昏昏欲睡,让我的思维几乎要生锈。 大概思维真的是生锈了,因为我居然看到了小乔。 是时光回到了从前吗? 我怔怔看着那个侧影,他正和两个男人在低声交谈什么,或许看到了我,或许没有看到。不过,看到还是没有看到,都不重要了。 我起身结账,走出酒吧。 不过才走出几步,又看到穆子谦拥着一个女孩谈笑风生的走了过来。我们就这样,恍若不相识一样,一步步走近,又一步步走远。 可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两个依偎着的身影,走进我刚才出来的那个酒吧。 不是时光回到了从前,是在看一出剪辑片,把几个本不该相遇的人,剪辑到了同一个空间。 第一百七十二章如果没有你 我继续向前走,走得很慢。因为我没有走得快的理由,回家也是我一个人,在路上也是我一个人,我走不走快,有什么区别呢? 我一边走一边茫然的看着周围,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环境,我能走过来,却未必能走回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没回头看,反正不关我的事。 然而我料错了,这是关我的事的,因为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是穆子谦。 他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粗鲁的一用力,我就转了个身。我看到他脸上是狰狞的神情:“穆子秋,你居然敢背着我,和他见面。”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不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吗?他又说我在和谁见面? “你说什么?”我问。 “你少跟我装傻。你以为我不要你了,你就可以回到他的身边,我早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们这一辈子,大概也挣脱不了彼此,你就做好和我耗一生一世的准备吧。” 我终于明白过来他说的他是谁?不过就是一出剪辑片而已,何必当真呢? 但我还是很认真的解释:“我没有,只是碰巧而已。”实在是不想再有无谓的争吵,冷战就够了,冷战就是我无法承受之重了。 “碰巧?”穆子谦挑挑眉,“你觉得这样撒谎有意思?你以为我会信你。你晚上从不外出,一外出就碰巧看到他?他远在北京,居然能在深圳碰巧遇到你?” “我说的是真话。”我苦笑一下。其实早就应该知道自己不被信任,因为信任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要建立起来需要通过千万次的努力,但要打破,却只需一次就够了。 “哼,穆子秋,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谎话说得如此诚恳,恨不能让我信以为真,可惜,我不再信你。” “随你。” “随我?”他嘴角上挑,似笑非笑的盯了我好久,“那好,你就随我。” 他说着拖过我的手,带我往回走去,他要去的地方,正是那个酒吧。 我知道他要带我去见小乔,不管我是不是和小乔约会,他大概要用我们的亲密,去刺激一下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人。 我们才走到酒吧门口,小乔一行三人已从门内走出来,许久不见,他似乎变了一些,目光黑沉,眉尖微蹙,脸色有几分严峻。 “你好,周渔,好久不见。”穆子谦把我揽到怀里,优雅的笑着。 小乔抬眸看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说:“你认错人了。” “是吗?”穆子谦笑得更欢了一点,“那么,穆子秋也认错人了吗?” 小乔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动作也没有丝毫迟滞,他继续往门外走,口里扔下一句:“我不认识什么穆子秋。” 他就这样走远了。 穆子谦若有所思的看一眼他的背影,又看看我,笑:“你要是舍不得,追上去啊。你那么会装,梨花带雨的一哭,保管他回心转意。” 我忽略他话里的讥嘲,问:“你现在可是信了?我没有和他约会。在我跟你回深圳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生死不复相见,所以,你应该放心。” “我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以为你是谁,我还像从前一样把你当掌心里的宝?”不过,穆子谦话锋一转,“看来讨厌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想折磨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就像曾经的赵锐,就像现在的周渔,不管是谁,总是讨厌在爱情里面三心二意的人的吧。我当初把你看那么重,是以为你像我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和谁在一起,你心里总是只有我。可现在,我知道你不过就是一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为什么还要把你看得那么重?” 我沉默。 这世界,真是没意思透了。 所有戏剧性的变化,真是没意思透了。 如果我能猜到一切不过是兜兜转转的又回到原点,如果我能猜到,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只要在原地等待,在那一场盛世的烟花里,等待我最初爱着的那个人,缓缓归来。 我只要如此,便可收获幸福。 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地下最真最美的幸福。 可是,我猜不到。我以一种虔诚、执着、认真的方式,努力去过好我自己的人生,努力让他不要为我担心,只因为我知道,守着那份回忆里的爱,那份无法诉说的爱,他穆子谦,绝难得到幸福。我当初那么不顾一切的爱着他,爱到,他的幸福,已经重过我的爱情。穆子谦,你可知道,雏菊的一种花语,是隐藏在心中的爱,雏菊的另一种花语,是永远的快乐!我以为,你只有拥有一份可以向所有人宣告的爱,才能得到永远的快乐! 可结果呢,我又何尝会知道,有一天,我们那份无法诉说的爱,竟是可以向所有人宣告的。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迟到,穆子谦,我已经不是你的幸福,更给不了你永远的快乐。 迟到,我已渐行渐远,远到,都没有机会回头。 穆子谦大概被我的沉默激怒了,他用力抓着我的肩胛骨,几乎要把它抓碎,他说:“穆子秋,生死不复相见很痛苦,是不是?他装作不认识你,很痛苦,是不是?那你自残啊,你不是会自残吗?是不是我碰了你一次,你就自残一次?是不是我已经让你恶心到如此地步?穆子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我回深圳?你让我以为我们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结果呢,你还不如让我继续生活在回忆和等待里。最起码,那个回忆里的穆子秋,她是爱我的,最起码,那个我愿意等待的穆子秋,她是心甘情愿的投入我的怀抱的。而不是像你,一个变心了的女人!” 我以为我的骨头已经裂开了,我痛得几乎都不能思考,我本来就不太能思考了,可是,看着几近发狂的穆子谦,我还是想告诉他,他没有让我恶心,是我自己让我恶心了,我说:“我不是有意要去自残,我只是惩罚自己,想一次,就惩罚一次,我这样警醒自己,是想让自己不要再想起过去,全心全意对你。我和你一样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它是我失去一切才得到的,我怎么能不珍惜?” 穆子谦古怪的看着我,过了许久,他问:“失去一切?你是说,和我在一起,你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可你知不知道,当我牵着你的手回深圳的时候,我却以为,我得到了一切。穆子秋,想不到中间不过是隔了几年的时光,我的一切还是你,你的一切却不再是我。” 我摇摇头,我知道我又说错了话,可我一时却不知道要怎样说,才能让眼前的穆子谦满意。 穆子谦忽然微微一笑,他看着街边的五彩霓虹,说:“要过节了,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痛。我每天拼命工作,深夜才归,就是想让身体的疲累抵消心灵的疼痛。曾有一段时间,我需要喝很多很多酒,需要让自己的思维彻底麻木,才能回来面对你。都说酒能解忧,其实我告诉你,这是天地下最大的谎话,一个人的忧愁痛楚,除了始作俑者,没有什么能解除得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子谦,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为你做!”我心里的疼痛,绝不亚于穆子谦,我知道他这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种变态的宣泄。我知道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你要怎么做?”穆子谦的声音幽幽的,仿佛从远古时代飘了过来,“子秋,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你,该多好。” “子谦……”我茫然又惊惧的看着他。 “一切就都清静了。”他依旧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久久的,久久的看着我,终于调头离开,他的脚步,不似从前那样沉着稳健,有了一丝迟疑和滞重。 我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的身影从我视线中完全消失,我还站在那里没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继续往前走,没有目标的,一直往前走。穆子谦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明白,又好像没有明白。不,确切的讲,我是明白,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我在这世上,虽然再没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但到底还有很多我关心的人和关心我的人,像爸爸、王妈、颜朝、雪颜、颜曦、陆教授……即便我不为爱情而活,我也愿意为友情和亲情而活。可是,可是……这世上如果真没有一个我,穆子谦,你是不是就能过得安好?这世上如果真没有一个我,所有我亏欠的债,是不是就能得到偿还?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在我无意听壁角的时候,赵锐妈妈曾说过四个字:红颜祸水。或许,我真的就是那所谓的红颜祸水,到这世上来走一遭,不过是带来一轮又一轮的伤害!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到这世上来走一遭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人生不过是一场嘲弄 经过一家小店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刀很锋利,我拿着刀在皮肤上比试了一下,轻轻一压,就有一道白痕,再一压,薄如蝉翼的皮肤就往两边分开,露出里面润泽的肉。人们常说肤如凝脂,其实,真正的凝脂,是皮肤下面的那层肉,洁白细嫩,像最新鲜的荔枝果。当然,这种洁白细嫩,只有一刹那的芳华,当刀离开时,很快就会有细密的血珠来将它掩盖。 小店的老板是对50岁左右的夫妇,男的看着我的举动,颇有点担忧的说:“靓女,这刀可不是这样用的。” 我笑:“我只是想试试它快不快。” “可也不是这样试的。” “嗯,我知道,不小心用力大了一点。” “可……” 我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转身走出小店。 身后犹飘来两句对话。 “我看她不对头,要不要报警?”男人问身边的女人。 “报什么警?你说有人买了一把水果刀,搞不好是要自杀?警察会信你?” 继续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好像没什么地方可去。 如果这世上没有一个我,可是,我一时竟想不好,要怎样才能没有一个我? 要是有时光机多好,我会回到另一个宝儿生的时候,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如果这样,即便爹爹去世,她重回穆家,妈妈想必会倾尽全力爱她,穆子谦想必会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哥哥。 可是,没有时光机。 我拦了辆车,司机问我去哪,我数数钱包里的钱,还有六百多快,便说:“去海边大概要多少钱。” 司机好像看动物园里的国宝一样看着我,问:“那要看哪个海边?深圳到处都是海。” 我想了想,哪个海边呢?好像哪个海边都无所谓,便道:“随便你,我还有六百多块钱,你开完这些里程就好了。” 司机犹豫了一下,说:“小姐……” “你开车。”我打断他的话。 “我是想告诉你,到哪个海边都花不了600块,而且,明天就过节了,现在海边风很大,又冷,还是先回家吧。” 又遇到一个好心人。 可是,这时的我,不需要好心,于是,我重复一句:“你开车。” 司机却不动,只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家人还在等着我一起回去跨年呢。” “那,新年快乐。”我知道他已经不愿搭载我,便也不勉强,但为了他的好心,我送他一句新年祝福。 下了车,继续往前走了一段,重新停下来,再拦了一辆车。这次我学乖了,只说要去小梅沙。 车开得很快,一路景物不停向后飞跃,我的思绪也不停向后飞跃。最后,当车子到达小梅沙的时候,我的思绪也停在了爹爹生病的那段时光。从爹爹生病那里,再一点点往前翻,全都是温情的时光。有爹的孩子像个宝,很快,我就可以重新做回他的宝儿。 我沿着海边公路一直往前走,边走边给雪颜打了个电话。她最近升了个不大不小的主管,又有一刚毕业的幼齿在疯狂的追她,可谓爱情事业双丰收。我见过那所谓幼齿的照片,酷炫狂拽的一枚帅哥,气质很像当初的傅筠阳,但容貌上,却更胜一筹。 “就是比我小,小了足足三岁。”她悠悠的说,也不知道是真不满意对方的年龄,还是得意自己老牛吃到了嫩草。 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我还是一本正经的安慰她:“女大三,抱金砖。你这个大的尺度,就像人体的黄金比例,是刚刚好。” 她对我的安慰很满意,大概是她对那个幼齿很满意,所以,不管我怎么说,她总是高兴的。她问我和情哥哥相处怎样?自从知道穆子谦不是我亲哥哥后,她就一直情哥哥长情哥哥短的叫。 “还好。”我笑得有点恍惚,可能是海风太大的缘故。 “什么叫还好?应该很好很好才对。当初你抛弃一往情深的周渔,奔赴他的怀抱,若不过得很好很好,怎么对得起你自己?”雪颜一直对我弃周渔而去愤愤不平,她说我是被年少时的爱情蒙蔽了眼,她说得不到的才自以为是最珍贵的,她说瞎子都能看出来我是爱着周渔的,偏我自己是个眼瞎心也瞎的人……她当时说了好多,那激动的样子,恨不能把我这个当事人直接从深圳押回北京。 “那就是很好很好。”我在带着腥味的海风里淡淡笑着。 “这还差不多。”她对这个回答还是满意的。 我们又聊了几句别的,通话即将结束时,我很认真的说:“雪颜,节日快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一大乐事。” 真的是一大乐事。 雪颜的乐观、坚强,热情、积极,一直都感染着我,她就像春天里的一棵树,自己生机勃勃的生长着,也让别人看到希望。 给雪颜打完电话,我又给爸爸和王妈打,然后是李伯伯,陆教授、颜曦、颜朝,一个个电话打过去,一声声祝福送出去。 最后和颜朝的通话,持续的时间比较久。对颜朝,越到后来,我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情,尤其在我得知自己是南宫洛的女儿后,仿佛也一下子和颜朝扯上了什么关系,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南宫洛的旧友吗?又似乎不是这样的。那样一种类似于女儿对父亲的感情,总让我的心有种踏实的温暖。 真是舍不得啊,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离开这些惦念我又让我惦念的人。 海风很冷。 海风很大。 它呼啸着从我耳边吹过,把我的头发弄得凌乱飞扬。 “子秋,你在哪里?”颜朝微微有点疑惑。 “家里。”我说。 “家里?但我听你的背景声里很大的杂音。”颜朝并不相信。 “哦,我在阳台上,打开了窗户,有风灌进来了。” “这样啊,今天很冷,把窗户关上,回屋里去。”温煦的声音细细叮嘱。 “嗯。”我应着,“颜先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没有马上挂电话,而是又加了一句:“颜先生,我很爱您,像个妹妹爱哥哥一样爱您,像个女儿爱父亲一样爱您!” “我也爱你,傻瓜。”颜朝慈爱的说。 我在那声“傻瓜”里挂了电话。似乎很满足了,虽是赤条条的来,可终究不是赤条条的去,陪我一起走的,是很多很多的爱。 可是,好不甘心啊。 穆子谦,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局? 我握紧已经发烫的手机,开始拨打那个让人心疼的号码。我和穆子谦的故事,是天底下一部最悲戚最苍凉的狗血剧,先是各种试探,终于坦露心扉,可快乐的时间是那样短,痛苦的时间是那样长,当我们爱得最深最切的时候,我们不能在一起,当我们能在一起的时候,最初爱着的那颗心,已经不再了。我能理解穆子谦那份绝望的痛苦,可是,在小乔陪我一路艰难前行的日子里,我没能抵住他用全副心思织就的温柔陷阱,浑然不觉的陷了进去,而且,爬不出来。 爱情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了,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了。 只有当你心神不定的时候,你才知道,你的心,已经不知不觉丢失了。 可是,正是因为这份不知不觉,你辜负了你最初爱着的人,你也同样辜负了你最后爱着的人! 对不起,穆子谦,对不起,小乔。 如果有来世,我只希望自己再也不会爱! “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无人接听。”还是那个机械的女声,听了太多次,竟有种熟悉的亲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陪伴你越久的东西,你就会投入越多的感情,哪怕是一个冰冷的电脑音。 我不死心,再拨了一遍,最后一刻,我还是希望能听听穆子谦的声音。我现在虽不能给出他想要的爱情,但是,我对他的情感,又何尝会比爱情轻,我愿意为他,放弃自己生的权利,只要这是他想要的! 还是没人接听。 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怎么会接听? 他已经恨不能这世上没有一个穆子秋,他怎么会接听? 他能接受一切,但是,他接受不了一个背叛初心的穆子秋! 我们爱了有多久?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我大概就爱上他了。我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痴为他狂,为他极尽刁蛮任性之能事,我以为这一份爱便是永远,这辈子下辈子,我都只爱他!可结果呢?从我们高三分开,直到我前往美国,我觉得我最爱的还是他,可后来,似乎是因为异国他乡的相思,似乎是因为小乔始终如一的陪伴,我的天平,渐渐的向那只狐狸倾斜。北京的两年,是我们最美好时光的两年,诺大的一个城市,每一处都烙下我们的足迹。也就是在那两年里,我完全放开了少女时期的那份痴恋,我全身心的接受了小乔,我终于在这许多年的努力下,把他放到了一个哥哥的位置上。 然而,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老天爷轻轻巧巧的告诉我:嗨,穆子秋,是我搞错了。 一句多么轻飘飘的搞错了啊,它不仅是在嘲笑我这许多年的努力,它更是在嘲弄我接下来的人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北京的两年时光 哦,北京。 人生的最后一刻,我是不是应该回忆一下那两年相濡以沫的时光? 其实,那两年里,小乔总是很忙。学业繁重,他又在外面接了项目,不止自己自力更生,还每月给家里寄钱。小乔家就是一普通的工薪阶层,爸爸上班,妈妈因为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奶奶,早早就内退了,日子过得虽说不上艰难,但也算不上滋润。 小乔实在是个好儿子,读大学的后面两年,他就没有从家里拿过一分钱,读研究生期间,更是和上班族无异。可尽管如此,尽管他忙得脚不沾地,依旧坚持学校和出租屋两处跑。他一般是隔一天来一天,来了之后,要么陪爸爸下棋唠嗑,要么在厨房忙碌。爸爸喜欢吃他做的菜,他又挺会花心思,所以,每次他来,出租屋里都欢声笑语,一点也看不出有个病重的人。 那时,爸爸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一个星期要去医院做两次透析,这两次透析,不管多忙,小乔都会坚持陪着去。而且,像爸爸这样的病,饮食、休息和情绪方面的控制,要十分注意,小乔甚至制定了菜谱,让我严格按照菜谱上面的菜做,他又经常问爸爸想吃什么,适时的调整菜谱。因为爸爸不能吃咸,很多菜都是没有味道的,所以小乔更是把他的长处发挥到极致,在香和色上面大做文章。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心,爸爸在他来的时候,还能有一些胃口。 在帮我照顾爸爸的同时,他也并没有落下我。每周他都会抽一个下午,陪我出去逛逛,他说:“不能因为照顾病人,成天闷着,把自己都闷出了病。” 后来爸爸等到肾源,准备换肾,王妈过来了,穆子谦也过来了,可王妈一到北京,就因水土不服病倒了,那段时间,最累的当数小乔,他要照顾王妈,还要做饭菜,还要做项目和课题。我和穆子谦大多时间呆在医院里,偶尔晚上很晚回来,还看到小乔在灯下目不转睛的用电脑。那憔悴又认真的模样,让我心酸。 这时,我总是默默的坐到他身边,看他画图或者敲键盘。他呢,总是催我:“子秋,快去休息,明天还要去医院呢。”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和小乔是一体的,他帮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他是那个能在任何时候都给我支撑和让我依靠并信赖的人。 那时我在医院,每天面对穆子谦,心态已经开始变得平和,大多时候,我都把他当哥哥看待,虽然偶尔在他深情的注视里,会有点绮念,但也不过像水面的波纹,微风过后即平静如初。 爸爸在医院的那半个月,小乔几乎成了我的精神支柱。相反,穆子谦大概因为怕小乔误会,一直理智而克制的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疏离的,甚至称得上淡漠的。 爸爸的换肾手术相当顺利,出院后就是按时的服药和定期的复查。这时,穆子谦和王妈回家了,我则继续陪着爸爸呆在北京。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小乔只要过来的日子,就带我们去北京城到处逛,故宫、颐和园、长城、十三陵、鸟巢…… 每次去前,他都做了大量功课,比专业导游还专业,舌灿莲花的说着一些典故,细心周到鞍前马后的忙碌着,把爸爸哄得心花怒放。爸爸甚至开玩笑的说:“小乔,只要你愿意,这天地下大概没有你哄不走的女孩子。你看我们家子秋,多清冷的一个人儿,硬是被你哄得像那张扬放肆的樱花梨花桃花,一树一树的开着,生怕人家看不到它的颜色。” “爸,我哪有?”我不依了。 “还没有。子秋,你和谁在一起,像现在的小女子心性?这才是一个谈恋爱的人正常的心性,娇羞的、任性的、刁蛮的、却又于眼波流转处都透着无限情意的。”爸爸兴致颇好,继续打趣我。 “爸,你还说。”我真不依了。 “好,不说不说,就许你们年轻人做得,不许我老头子说得。”爸爸摆摆手,一个人走到前面去。 小乔在后面捉住我的手,只是看着我笑,并不说话。 “你得意了?”我嘟了嘴,半真半假的不高兴。 “我可什么都没说。”小乔无辜的耸耸肩,但脸上的笑,正如爸爸说的,像那张扬放肆的樱花梨花桃花,满脸满脸都是。 我一把甩了他的手,嘻嘻一笑,说:“那你一个人在这得意吧。”然后紧跑两步,追上前面的爸爸,挽着爸爸胳膊,回头朝他做个鬼脸。 他依旧站在原地,笑得花儿一样。 那样的日子,多快活啊。 我们在这份快活里,足迹踏遍了北京的每一个角落。 玉渊潭的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站在那一树一树妩媚娇艳的花下,小乔给我拍照,微风过处,纷繁细碎的花瓣雪片儿一样落了下来,落在我的发上,绕过我的衣角,小乔的镜头飞快地按着,他说我是花间的精灵,他呢,则是这精灵的守护神。他要让我从今往后的笑,都像这花瓣一样美。 可到底未能如愿,我手一松,放弃了这份守护,而今,在这海风里,在这海浪中,才知道这份守护到底有多沉、有多深、有多久。 虽然在高三以前的记忆里,没有小乔,但是,从高三开始,每当我危难的时刻,一直都有他的身影。 那一出校门外被流氓调戏的戏码,他挥出关键的一棒。 那一回雪地里晕倒,他背我去医院。 那一段长久的中毒时光,他陪我度过了每一天。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绑架,是他救的我。 那被妈妈赶出家门的日子,是他在我身边殷殷切切的安慰。 那次病了,他周到细心的照顾。 更更重要的是,在那心神俱碎的不伦之恋里,是他用温暖的双手,一点点把我拉了出来,给我鼓励,给我宽容,给我无微不至的关照。 他陪我走过了许许多多的阴霾时光,当我们可以在阳光下尽情欢笑的时候,我却如此决绝的离去。 我还记得他在电脑上画图的专注模样;我还记得他洗完葡萄喜欢先扔一粒到我嘴里;我还记得他看书时我伴在一旁,他笑言这是红袖添香;我还记得冬天里出去他总是把我的手放在口袋里握着…… 我记得的太多太多,这大半年时光里,我不敢去想的东西,此刻,我都可以尽情的去想,我用不着再惩罚自己,去腿上刻一道伤,我用不着为背叛了最初的爱情而愧疚,因为我已经打算,用我的生命去了结这一切。 在我短短的一生中,不管我错了多少,不管我负了多少,不管我伤了多少,我总归是拿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的生命去偿还了。 爹爹,女儿辜负了你含辛茹苦的养育,母亲,女儿对不起你用生命换来的尘世之旅。不过,还好,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你们还没见过我长大的样子,是吗? 我在手机上打出一个熟悉的名字,最后一次,无比眷念的,吻一下那个名字,再见了,我的小乔,再见了,我的周郎。 我按了关机键,漆黑的屏幕上,有一滴泪,漾了开来。 往沿海公路又走了好一段,我却迟迟没找到下海的路(大海在公路下方不远处,但垂直高度有近十米,我从路边往下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杂树丛),到处漆黑一片,偶尔有车辆经过,随着深夜的到来,气温越来越低,海风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冷。 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但依然寻不到一个下海的地方,难道要重新走回去,走到小梅沙?我的腿已经近乎麻木,估计再难走一段这么远的路。 我坐在路边一块高高的石基上,心里真是懊恼自己这一生的失败,活着不容易,竟连死,都是这么的艰难。我原本计划割脉,然后跳海,这样就可以死个彻底,不再有任何得救的希望。可现在,跳不了海,是不是只有割脉了,不过,割脉一时半会会死吗?要是被人救了怎么办?我不在乎死,可是,我在乎被救回去,我怕穆子谦似笑非笑看着我,问:“穆子秋,你是要用死来吓唬我吗?你以为你以死相逼,我就会放你走?” 我怕这样的穆子谦!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恨我的自残,恨到咬牙切齿。在我们最浓情的那段时光,他曾经说过,他这一生,要保我不受任何伤害,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可是,现在,我却在腿上,割下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伤痕,他完全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当那些伤害来自外界的时候,他或许还只是痛苦,当这些伤害来自我自己的时候,他则是绝望了。所以,他便故意用他的醉酒、夜归,用他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来惩罚我自己带给自己的伤害! 穆子秋,既然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我又何必来爱惜你!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就连他最后的一句话: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你,该多好。又何尝是出自他的本意,不过是要故意刺痛我罢了。而我,偏要把它真,是不是要借着他的口,去逃避那样一份日复一日的彼此折磨? 要解脱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人生也可以存档重来吗 我想等夜更深一点。 还是有车经过,虽然出现的频率不高。 现在是几点了呢?不会等着等着天就亮了吧? 我拿出手机开机,想看一下时间。 然而几乎是在我开机的瞬间,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穆子谦。 大概是回家看不到我,便开始找我了吧。 我掐了电话。 唔,现在快1点了。 电话再次打进来,我依旧掐了。 第三次。 还是掐了。 而且,紧接着,我打开了飞行模式。 电话打不进来了。 我把手机放到一边,依旧坐在石头上。 大概又过了半个钟,没有车再经过了。我看一下时间,1点25分。呃,一个人的血要流光,大概要多久?估计还是取决于伤口割得深还是浅吧。 我正要放下手机,看到有新的短信,应该是穆子谦的,他看不到我,电话也打不通,想必是发短信了。 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我想看下穆子谦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点了进去。 只有一条短信。 是在12点45分发的,也就是他电话打进来的前一刻发的。他应该是一直在打电话,打不通,才发了那条短信,短信发完之后,又继续打。应该是这样。 只是,这一条短信的内容,却让我触目惊心。 “穆子秋,你要是敢乱来,你做了什么,我必定跟着你做什么,我说到做到!” 他料到了,穆子谦他都料到了。可是,他说什么,他说我做什么,他就跟着我做什么。 我忽然产生一种极度的恐惧,我不怕一个血流满地的穆子秋,但是,我怕一个血流满地的穆子谦。我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换他从今往后的安宁与清静,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我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好吧,穆子谦,我是怕你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我不想重复这样的日子,不想像你说的彼此折磨,至死方休。 如果你不肯放开我,那就让我放开我自己。 可是…… 我忽然捂住脸,泪从指缝里面渗了出来。 就连去死,我也是会被穆子谦牵制住的。 我取消了飞行模式。 他的电话马上打进来了。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温柔的就像哄小孩睡觉一样的声气:“子秋,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海边。”我的声音很低。 “海边?具体哪个位置,你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小梅沙下车,就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 “好,你站在路边上,我马上来接你,很快就会到的,你就站在那里,不要乱走,知道吗?” “嗯。” “子秋,陪我说说话。” “嗯。” “你那里冷不冷?” “冷。” “风大吗?” “大。” …… 穆子谦不停的在寻找话题,他大概是怕我挂了电话,又像他说的那样乱来,所以要一直和我说着话才安心。可他忘了,我也忘了,手机的电池是会耗光的,我们聊了没多久,手机里忽然一片死寂,手机屏幕也黑下来,四周除了海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穆子谦刚才温柔如水的话语,就好像耳边的风,来过,又飘走了。 我还是坐在石头上。 屁股下的寒气,一股股往上冒,风呜咽着吹过,婆娑的树影,仿若群魔乱舞一般,舞到这边,又舞到那边,不远处的海浪,呼啸着冲上岸,又无力的退回去,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只剩我一个人。陪伴我的,是寒冷、孤独、甚至是恐惧。 “子秋,穆子秋……”我似乎出现了幻觉,因为我听到风送来了某个人的呼唤。 然而不是幻觉,那声音,渐渐的大了,渐渐的清晰起来,紧接着,一辆车从前方的黑暗里开了过来,耀眼的车灯,照得世界一片明亮。 我飞快的站起身。 大概坐得太久,起身太快,一股眩晕的感觉袭了过来,我身子一晃,又坐了回去,而且,差点摔倒。 待那种眩晕感散去,车子已经开过我的身边,向前驶去。 我着急了,再度站起,走到马路中间,拼命的朝那辆车挥手。 车子速度慢了下来,慢了下来,最终停了,一个人影从车上跑下来,跑到我的身边,带着浓浓的酒味,一把抱住了我。 “穆子秋,你吓死我了!”他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有时候,你明知道这三个字苍白无力,可是,你就是找不到更好的语言。只因为,有的错误,你一旦犯了,便是得不到原谅的。 穆子谦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的抱着我,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我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真是残忍,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在折磨我,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在刺痛我,明明知道他每天回来都要看到我,可我,却想用永远的消失,来逃避这一切,来惩罚他的疯狂,来惩罚我的移情。 我们在海风里抱了很久才松开,他牵着我冰凉的手,走回车里去。 是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师傅看到我,笑道:“总算找到你了,大晚上的一个人跑这里干嘛呢,这边治安可不好,有很多流浪汉在这一带流窜,万一碰上就惨了。你男朋友啊,差点没急疯。” 我勉强笑笑,并不接话。 车上空调很足,我的身子没过多久就暖和过来了,身子暖了,精神就松弛了,车子驶进市区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欲睡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我醒了过来,刚要去拉车门,穆子谦说:“子秋,我背你。” 我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他,他说:“总得再试一次,才知道是不是还有希望?” 我蓦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因为我曾经和他说过,我们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尝试一下能否重来。 重来?他是想重来。忘掉这段不愉快,我们重新来过一遍,从我在他面前脱口而出小乔的前一刻开始,从我自残的前一天开始,我们,要努力重来,就像一个电脑游戏,发现玩得不好了,便回到之前存档的那一刻,吸取经验教训,重来一遍。 我伏到穆子谦的背上,让他背我上楼,一如那一晚,在海边疯玩回来。 人生也是可以存档再来的,不是吗? 或许,从这一天起,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我和穆子谦的关系,恢复了正常。 是正常吗? 大概是吧。 因为我开始像以前一样,做饭、养花、看小说,我开始像以前一样,送饭到他公司去;我也开始像以前一样,有时一个下午一个下午就窝在他办公室的大班椅上,看他在电脑前忙碌。 他呢,他不再喝酒,不再夜归,他的衣服上再也没有女人的唇印,他若下班得早,依旧会去厨房鼓捣。 我们两个,像在爱情世界里劫后余生的人,以一种夸张的努力,来表现对彼此的关心和在意。 是不是太努力了? 你见过演技浮夸的演员吗?每一个动作、每一种情绪,都有一种用力过猛的夸张,笑的时候要哈哈,哭的时候要嚎啕,怒的时候要竭斯底里,乐的时候要手舞足蹈……是的,一种用力过猛的夸张,似乎恨不能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 这样一种夸张,在屏幕上,让人觉得好笑,可是,在生活里,却让人觉得心酸。 我和穆子谦都明白,但是,我们谁也不敢说破。 日子就这样过着。 除夕很快就要到了。 我和穆子谦在小年那天回了家。回家之后,穆子谦异常忙碌,因为他在老家不仅很多同学,还有很多朋友,一天到晚在外面应酬着。他没有带我去,担心我在那样的场合无聊,我也不想跟他去,怕他因为照顾我分神。 不过,在他高中几个铁哥们聚会的时候,他带我去了,文哲也在场。 文哲现在胖了,大概是家庭生活太安逸的缘故。他现在儿女双全,老婆贤惠,日子过得十分舒适,所以,脸上的笑,愈发是收也收不住。 饭桌上大家海阔天空的瞎侃,扯着扯着就扯到穆子谦的终身大事上去了。他们说穆子谦现在是钻石王老五,他们同学里除了离婚的,没结婚的也就只剩下几个钻石王老五了。 “你们这类人,玩归玩,可让人家毛头小伙子情何以堪,有钱、有貌、有才、小女生迷倒一个又一个,本来现在男女比例就失调,因为你们的存在,这失调估计更严重了。”一个高胖的男人玩笑着说。 “谁说我玩,我现在和子秋在一起,只是想再享受一段两人世界的时光而已。”穆子谦搂着我的肩膀,笑着跟在座的各位说。 “你和子秋?少拿你妹妹做挡箭牌了,谁信啦。”文哲简直嗤之以鼻。 “怎么是挡箭牌了?”穆子谦有点不悦。他今天带我出来,或许是怕我在家闷,想着高中几个铁哥们以前也见过我,尤其是文哲,和我还比较熟,所以,我应该不会觉得不自在。 “谈恋爱有像你们这样的?一看就是哥哥妹妹嘛。”文哲可能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连察颜观色的本领都失去了,完全无视穆子谦的不悦,继续说,“虽然你们不是亲兄妹(我和穆子谦兄妹关系的真真假假,一直只有几个最亲近的人知道,在文哲他们眼里,我们从来都不是亲兄妹),但看在我们眼里,就是亲兄妹,跟谈恋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就跟谈恋爱没半毛钱关系了?”穆子谦有点不依不饶。 文哲大概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计较,只说:“你们啊,没有情侣间的那份腻味,人家小两口谈恋爱,那是卿卿我我、浓情蜜意、眉目传情,让看着的人都起鸡皮疙瘩的。你们哪点像了,你们倒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哪一点像情侣呢,所以,你拿你妹妹来,忽悠谁呢?” 穆子谦的脸,在文哲的话语声中已经越来越黑了,我担心他当着老同学的面发作,便用力握一下他的手。 他回过神来,看着我笑了一下,悠悠的回答文哲:“忽悠谁?忽悠你们呗。” 哈哈,哈哈哈……饭桌上扬起一串此起彼伏的笑声,刚才的一瞬,差点儿擦枪走火,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既然穆子谦愿意四两拨千金的把它当作一个玩笑,那就是一个玩笑了。 大家都忙,又有谁,愿意花太多心思,来在意你爱着谁?谁又爱着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井底之蛙也有它的幸福 自此之后,穆子谦再也没带我出去。 好在是在家里,有爸爸和王妈,我倒也不觉得寂寞。 我帮王妈做家务,又跟着爸爸学下棋,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不热闹,但是安静,所以也不错。 但爸爸看我的目光,却渐渐的有了一丝莫名的担忧。 有回我陪着他下棋时,他说:“子秋,你也应该出去走走。” 我说:“我喜欢呆家里。” “可是……” “我喜欢陪着你和王妈,而且,”我看一下壁钟,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冬日的天黑得早,窗外已是朦朦一片,“再过一会,子谦就回来了。” 是的,穆子谦一般会在六点左右回来,他白天里再忙,都会尽量回来吃晚餐。他虽然有他的圈子,但是,他也尽最大的努力,抽出时间陪我。 时间安静的走到除夕。 王妈照例回她哥哥家去了。 穆子谦这天没有出去,我们一起搞卫生、贴对联,一起在厨房里准备团圆饭,很家常的温馨。 吃饭的时候,爸爸照旧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虽然妈妈不在了,但我们三个,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生活在一起,也知足了。 席间,爸爸问了一句:“子谦,你和子秋计划什么时候结婚?” 我当时正在给穆子谦倒红酒,闻言似乎震了一下,手微抖,红色的液体洒出来一些,流到洁白的桌布上,愈发衬得那红色有一种夺目的鲜艳。 穆子谦看看那抹鲜艳,又看看我,微微弯起嘴角,说:“再等等吧。” 爸爸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穆子谦拿出餐巾纸,擦掉那抹鲜艳。 我看到他的眉头跳了一下,心里真是愧疚得要命,为什么不把酒瓶拿稳一点呢。 吃完年夜饭,我和穆子谦出去放烟花。我们并肩站着,看着璀璨的烟火照亮整个天空,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有多少年,我们没有在一起放烟花了? 可一切终归又回来了,不是吗?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到底是回来了。 在家呆到初五,我们又回了深圳。 回深圳后,我和颜朝颜曦见了一面,颜朝见我,说:“子秋,你怎么看起来没一点生气。” 颜曦淡淡的替我回答:“她病了。” “什么病?”颜朝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心病。”颜曦成了我的代言人。 “怎么回事?”颜朝继续问。 这下颜曦不说话了,他像颜朝一样看着我。 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尽量不带一点情绪的说:“我没病,您别听师兄瞎说,他自以为自己是心理医生,看谁都有病。” “错了,我现在哪怕是看谁都没病,也知道你有病。子秋,你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颜曦似乎有点痛心。他和陆教授一样,很看好我这根所谓的苗子。可是,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我竟没有丝毫成绩。而且,现在,连自己的人生都没过明白。 颜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问:“子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上班的问题。” 我摇摇头,这一次,是我不想。我希望自己能就这样古井无波的生活着,就在那个房子里,看着穆子谦走,等着穆子谦回,一如小时候那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穆子谦。 我觉得这样,才能让我安心,让他安心。 这么多年,我习惯守着一个人,以前守着爹爹,后来守着穆子谦,虽然中间有几年,我的生活,出现了其他丰富的色彩,好比一只跳出井底的青蛙,一下看到了天空的高远。可是,若太过眷念于外面的世界,会不会忘了,那口井,才是我的家。 我现在太怕波折,我和穆子谦,经历了那么疯狂的两个月,才有了今日的平静,我再也不想打破这份平静。 所以,我要安心的守在家里。 其实,井底之蛙,也有它的幸福,不是吗?因为你看到的少,所以,你没有太多的欲望。 我的生活,真的就像一面镜子,完全没有一丝波澜。 当然,这毕竟是个比喻,有的东西,还是有变化的,比如我的厨艺又见长了,比如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更茂盛了,比如家里被我打理得精致洁净得就像一个水晶宫。 总得找点事做,一天二十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我要把它们都填满,所以,总得找点事做。 做饭、种花、不停的收拾,我好像渐渐有了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家里有一点点垃圾,我就要把它扔出去,花盆外面沾上一点点泥土,我也要把它擦干净。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你看到的是真正的纤尘不染、井井有条。 所有的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包括我的心。 我再也没想过小乔。 每一秒钟都被我填满了,我哪里还有时间想小乔。 一个下雨的天,穆子谦早早下班回来,我接过他的伞,因为怕水珠弄湿地面,便用毛巾把伞擦干,然后又把他的皮鞋擦干净,最后,又把地面上重新拖了一遍。做完这些,我又去厨房洗了水果端到穆子谦身边,看到穆子谦的一边肩膀微微有点湿,便去衣柜给他另拿了一件要他换上。他换了的那件衣服,我则拿去马上洗了,因为下雨天没地方晾,又打开烘干机烘了,熨好,重新挂到衣柜里。在烘衣服的那段时间里,我去厨房淘了米,把菜从冰箱拿出来,洗好菜。菜洗完后又把厨房拖了一遍。我像平时一样,认认真真的在忙碌着这些,全然没注意到沙发上的穆子谦脸色已经十分异常。 待我把衣服挂好,要去厨房炒菜的时候,穆子谦叫住了我:“子秋,你过来。” 我听话的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笑问:“什么事?” “你每天在家里就这样忙个不停?”他的眉头皱得十分紧。 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会不会是他回来我光顾着做事,没有陪着他,他不高兴了?往常他没回得这么早,也没有下雨,所以不会多出这些活,我一般做好饭就陪他说话,有时他在一边工作,我则在一边看书,或者我们依偎着一起看碟片。所以,他很少看到我忙个不停的样子。 “大多时候是这样的,我喜欢做这些事。”我说,看着他眉毛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遂加了一句,“不过你回来后,我则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穆子谦久久的看着我,久久的看着我,我看到他眼睛里似乎起了一层雾,他终于揽过我的肩头,把我抱到怀里,我听到他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叹息声,叹息声里,还有若有若无的一句话:“子秋,对不起,或许我真的错了。” 我似乎明白他的叹息,又似乎不明白他的叹息。但是,我不愿去多想,一个人,能否生活得简单,在于她思想的纯粹。我要用一份纯粹,来获取一种简单。所以,我不愿去多想。 日子又往前推进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穆子谦都回来得很晚,他说这段时间太忙,所以加班比较多。不过,有时他回来的时候,有淡淡的酒味,我知道他喝酒了,但是不多,或许是应酬的缘故吧。 大概是在三月末的时候吧,深圳已经草长莺飞阳光正好,到处洋溢着浓浓的春意。那天,穆子谦回来的很早,他不肯让我去做晚餐,执意自己做了一顿,他做了素炒黄瓜,胡萝卜肉沫,蘑菇汤,虽然味道不如我做的,但卖相,却着实不错。 我们坐在餐桌上,他说:“子秋,喝点酒吧。” 我点点头,努力想了一下今天是不是节日,三月二十六日,很普通的一个日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像和什么节日都搭不上边。 穆子谦拿出一瓶红酒,给我倒了一点点,又加了一些雪碧进去。 “你不会喝酒,意思一下就行。”他说。 “好。”我乖巧的应着。 我们边吃边聊,偶尔碰下杯,气氛很和谐。穆子谦说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说我怎么笨,说我怎么被他捉弄,说我怎么自以为是的坚强,说我就是一只蚌,有最坚硬的外壳和最柔软的心。 “可是,子秋,别人的坚硬是为了保护自己,你的坚硬,却总是扎疼你自己。”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下去,脸上神色,那么复杂。 “我没有,我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我看着他微笑,穆子谦说这么多过去的事,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是一顿最后的晚餐。 “我常常说你是个傻瓜,你可知道,你是一个真的傻瓜。你明明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陪着我,你这样狠心的对待自己,你可知道,不止你的心疼,我的心,也疼!”穆子谦又倒了一杯酒,喝下一大口。 “子谦,我没有狠心对我自己。我只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想要和你重新开始,我相信,只要努力,一切都可重来。”我急急的说。 “可为什么要重来?你的幸福,唾手可及,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陪着我重来?你这样做,不是傻瓜,又是什么?” “我不是。子谦,我们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相爱,曾经,那份爱情,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何止你不想放弃,我也不想放弃。所以,我们才这么努力的想要重来。你看,现在一切不是渐渐好起来了吗?只要再给我们彼此时间,我们就能回到最初。” “回到最初?回不去了,子秋。不要再骗自己,不要再做无用功,不要再像从前一样,因为想要忘记,所以宁愿像蛇一样,生生的蜕一层皮。不要这样做。以前,你是没有办法,必须遗忘,可现在不一样,只要你去找他,他还在那里。所以,不要再去蜕皮重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如果有来生 “子谦……” “不要打断我,”穆子谦又喝一口酒,“这半个月来,我终于不再像只鸵鸟一样,回避你和周渔的那段感情。我去找了你身边的人,颜朝,颜曦,皇甫雪颜,我从他们的口中,一点点拼凑出你们这几年的感情故事。我必须承认,你是真的爱上了他。其实,早在我来北京找你的时候,爸爸就警告过我,让我不要打搅你的幸福。可我不信,因为我认为,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会幸福。就像你说的,我们曾经爱得那么刻骨铭心,怎么可能忘记?可我忽略了一点,你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认定做一件事,就会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就像你当初为了我的一句话努力考大学,那些课本被你倒背如流,每天深夜仍在学习。所以,才能在短短一年之内,让成绩突飞猛进。现在,你又把这种努力,用到忘记我这件事上。你成功了,用了整整八年时间,你终于成功了。可是,因为我的自私,我又把你拖到这样一个痛苦的深渊里。或许,只要你继续努力,再过一个八年,你还是可以忘掉他。可是,子秋,我是这样的爱你,我哪里忍心让你如此痛苦。那天下雨,我早早回来,看到你在这个屋子里忙碌,那种神经质的忙碌,我忽然好害怕,我怕这样一直囚着你的身心,你会失了你的本性。如果我的爱已经变成一种伤害,我宁愿选择放手;如果让我守着一个迷失本性的你,我宁愿远远的看着你幸福。” 穆子谦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说:“子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一年前的今天,我确认你不是我妹妹,欣喜若狂,恨不能马上来找你。但爸爸不准,他拿出父亲的威严,让我理性的思考一段时间,看是否还能回到过去。我想了三天,认为我们的心哪怕分开再长时间,但是,只要有机会,就会立刻在一起,所以,我不顾爸爸阻挠前来找你,而你也的确随我而来,可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一年来,我们会生活得如此痛苦。那个已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穆子秋,又被我生生打回原形,而且,更甚从前!” 我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幽幽的说:“子谦,如果我现在的状态让你担忧,我会调整好自己。你也说了,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我当初那么决绝的离开北京,随你前来,就从没想过还要回去。再给我一段时间吧,也许,不需要八年。” 穆子谦唇边浮起一丝苦笑,说:“就这样吧,子秋,我们分开,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这种窒息的日子,我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你就当这次离开,不是为了成全你和周渔,而是为了成全我,成全我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可是……” “不要再说了,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分手,就不会因为你多说一句话改变主意。我等下还要去机场,要去外面出一段时间差。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走了,不要再傻傻的留在这里。子秋,我们能给彼此最后的爱,是放手。从这一刻起,就让我们放开彼此的手,去寻找各自的幸福吧。来吧,子秋,让我们为了未来的幸福,干了这一杯。” 穆子谦举起酒杯,和我响亮的碰了一下,那杯中红色的液体,有几滴溅了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凉凉的,像眼里的泪,红红的,像心尖上的血。 最后的晚餐,结束了。 最初的爱情,结束了。 这或许是解脱了吧? 可你的心照旧会疼,像割肉刮骨一样疼,只因为,有一份爱情,哪怕它已不再,但到底,是长到了你的心里去,融入了你的骨髓血肉。 所以,奉劝相爱的人啊,不要爱得那么深,给自己保留一点,那样,爱情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不至于如此难以回头。 我帮穆子谦收拾出差的行李,他要去的地方是上海,3月底的上海,还是很冷的吧,我给他带了两件薄外套,一件毛背心,这一年来,穆子谦的生活,都是我在打理,我想,若我走了,他会不会茫然的完全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 东西收好了,我送穆子谦到电梯门口,看着电梯一点点合上,看着他强颜欢笑的脸从我眼前消失,泪终于滑了下来,穆子谦选择一说分手就连夜离开,这样决绝的放手,到底能成全多少? 我在电梯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正要转身,电梯滴的一声,却又开了,是去而复返的穆子谦。 “子谦,你不走了?”我心头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是窃窃的欢喜吗?或许我已经习惯了这样自苦的活在只有穆子谦的世界里。 “我忘记跟你说一句话。”穆子谦微笑着走出电梯,“子秋,我想告诉你,如果在来世里,我还能遇上你,你还会爱上我,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阻隔,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太久,久到,让别人的爱,能一点一点渗到你的内心,久到,让你忘了最初的我。” 我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个久远记忆里的来世之约,在我心头轰然炸开,炸得我头脑完完全全一片空白!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唇边一凉,是穆子谦留给我的倏忽一吻。 “再见,我的子秋。”他微笑着,退回电梯。 我回到屋里,整个人仿佛生了一场大病,恹恹的完全打不起精神。 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爱上了别人,可是,他最后的那句话,为什么能让你几乎灵魂出窍?穆子秋,你犹疑、贪心、移情别恋,现在终于遭到了报应。那一句生死不复相见,这一句如果在来世里,大概,会搅得你从此再也得不到安宁。你终于失去了你所有曾经得到过的东西了,不管是最初那段刻骨铭心的爱,还是最终那段相濡以沫的爱! 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全都回不去了。 我像只困兽一样,在房子里足足呆了三天。这三天里,我几乎没进任何食物,要不是仅存的一丝理智迫使我喝了两杯酸奶,我大概已经死了。 第三天的黄昏,窗外夕阳如血,我的手机响了,是雪颜,她在电话里很高兴:“子秋,他今天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我们定在国庆结婚,到时你一定要来做我的伴娘。” 我被这个着实算得上天大喜事的消息微微带出点生机,由衷的说:“恭喜你,雪颜!” 等我发音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喑哑得不像话。 “怎么了,子秋。”雪颜在电话那头关切的问。 “感冒了,嗓子疼。” “哦,那你多喝水,好好休息,我改天再和你细聊。”雪颜马虎的嘱咐两句,急急挂了电话,我知道她是急着向下一位密友或亲人宣告这喜讯。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以雪颜的性格,快乐是一定要与人共享的。 要结婚了、十月、伴娘……我微微笑着,人啊,总是有理由要好好活下去的,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别人。 我去厨房做了一碗面条,饱饱的吃了一顿,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扑到床上休息。当你心里拨开那些云雾,做出决定的时候,人的身心会轻松很多,睡眠也会格外酣畅淋漓。 这是我这一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醒后,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尽量让这个房子不留下我的一丝痕迹。虽然在这里住了一年,但居然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用一个大行李箱就全部装了进去。这到底说明什么呢?说明我是一个生活简单的人,还是实在是太心不在焉。 拖着行李箱,我打车去了颜曦的咨询室,咨询室只有四个员工,两个咨询师,一个文员,一个内勤,今天居然不像从前那么冷情,两个咨询师都有约。 那个文员姓吴,才二十岁,平时大家都叫她小吴。小吴看到我,声音脆脆的问:“穆小姐,您是来找颜先生的吗?” 我点点头,问:“颜先生在吗?” 她笑道:“颜先生一般下午才过来。” “哦,那我给他打电话。” 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颜曦,告诉他我想来咨询师上班,但刚开始可能什么也做不了,问他愿不愿接收我。 颜曦的声音一惯淡淡的,只说了一声:“好。” 挂了电话,我把行李箱放咨询室,便去找房子。其实我现在虽然家务活做得炉火纯青,但在其他方面,却是什么也不会。 我在街道上茫然的走了一会,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房子。只好又返回来,去问小吴。小吴告诉我找房子要找中介,说这条街的拐角处就有一家中介。 我在小吴的指点下找到那家中介,告诉中介我要找最小的和最便宜的房子,而且因为没有经验,中介带我看第一套房子的时候,我虽然实在是不满意那么狭小阴暗的空间,但也点头了。 1800块一个月,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一个简陋的单间,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具。我也不知道这是便宜还是贵,不过,似乎也没想着要去关心。 从此,我就要在这个狭小阴暗的空间,开始我新的生活。 我没想过要去找小乔,我只想重新过一段和过去没有任何牵连的日子,不要和这个在一起的时候,想着那个,不要和那个在一起的时候,想着这个。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只有爱情。 清心寡欲的、淡泊的活着,其实也挺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一个奇怪的客人 栖身之处有了,工作也有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努力把工作做好。 我新生活的所有开支,都是跟颜曦预支的。因为和穆子谦分手,所以他平素留给我的卡,我也全部留在了那个家。要断,就断个彻底,就像我和小乔一样,相逢已陌路。 “我不认识什么穆子秋。”我还记得他说这句话的表情,不,是完全没有表情,仿佛穆子秋,从来就没有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当你把一个人的心伤透了,他的心,也就死了。 颜朝来我的住处看过一次,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块。 “子秋,你这是何苦,即便和穆子谦分手,你还有我,我说过,会把你当女儿照顾,你又何必住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我觉得这样挺好,这个地方虽然光线不够亮,但是安静,我喜欢安静。” “但是,我可以给你找到一个安静又明亮宽敞的地方。” “我不想接受你的帮助,我想靠自己。师兄说我病了,这段时间来,我发现我是真的病了,我好像只活在爱情的世界里,只活在他们的庇护下,在其他方面,几乎是个白痴。所以,我想从自己照顾自己,从这里,走出疗伤的第一步。”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找周渔?”颜朝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我摇摇头,说:“有的决定,一旦做出,就无法回头。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应该有了新的生活,我不想去打搅他。” 颜朝点点头,过了一会,又问:“子秋,你到底是爱周渔多一点,还是爱穆子谦多一点?” 我认真的想了想,说:“是两份不一样的爱。对穆子谦的感情,是热烈而奋不顾身的,如果没有那长达八年的误会,大概今生今世都认定了他;而对周渔的感情,则是润物细无声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爱上了,等惊觉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颜朝微微叹了一声,说:“都过去了,不管你最初和最终爱的是谁,都过去了。你现在能把自己的感情梳理得这么清楚,想必也是花了很多功夫。你能想着从过去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我替你高兴。自力更生是每个人都要学会的一种本领,不管有多少人愿意为你守护,你都得学会这种本领。这样,不管你遭受什么不幸和打击,都能靠自己内心的力量来疗伤,而不是靠别人的温暖。” 我认真听着颜朝的话,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他还是担心我,他问我的爱情,就是想知道我是否已经能积极面对。爱情的伤是长久而深刻的,要疗好并不容易,但是,若能积极面对,则多了很多胜算。 让我职业之旅的第一步,就从疗我自己的伤开始吧。 我的时间安排得很紧,而这紧,主要还是来自颜曦。他给我划了长长的书单,让我把学过的东西都熟悉一遍,又让我报名参加心理咨询师三级认证考试,而这还不够,咨询室只要一有业务,他就让我上阵,他则在事后看全程录像,从我的表情、神态、身体语言、对患者引导的切入点各个方面进行指点。指点完毕,他又要以患者的身份和我模拟一遍那个场景。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我的表现让他满意为止。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严苛的老师。 我被他折腾得除了睡觉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要埋在书海案例里,在梦中都能冒出一串串专业名词。其实我在过去几年,因为对这个东西天生的兴趣和敏锐度,基础已经打得比较牢靠,而且在美国的那一年半,接触了大量案例,虽没有亲自实践,但纸上谈兵多了,打起实战来也很快上手。现在被他这样魔鬼式一训练,竟俨然成了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 颜曦对我的努力还是比较赞可的,但是颜朝则不同了,他好几次抱怨颜曦:“你自己是工作狂人不要紧,你不要把子秋也弄成工作狂人。女孩子嘛,还是要有点时间逛街休闲聊八卦的。” 颜曦完全不在意颜朝的抱怨,说:“她本来就起步晚,现在还不努力些,哪里赶得上同龄的人。而且,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在国外,已经在这个领域有了一定的成绩。” “她要赶上同龄人做什么,晚点就晚点,慢点就慢点,她只要和自己的过去比就行了,有进步就行了。还有你,你当初可是一路名校名师指点过来的,她能和你比吗?” “你的意思,是我的指点,算不上名师?” “是名师又怎么样?总之你得把她的工作减少点。”颜朝的心疼,写在他那棕色的眸子里。 颜曦看看他,又看看我,说:“要不是你那么坚定的告诉我你和当年的南宫洛没有丝毫瓜葛,我真不敢相信子秋不是你的女儿。你自己看看你在她的事情上唠唠叨叨琐琐碎碎的样子,哪有点运筹帷幄的成功人士丰采,分明就是一个没有原则溺爱孩子的父亲。” “我本来就把自己当作她的父亲。”颜朝坦然的应着,再度看向我,似乎有一刹那的闪神。 我却只是笑着,依旧翻那些案例。我已经习惯颜朝颜曦频繁的顶嘴逗乐。他们两兄弟相差十多岁,大概前一世里是敌人,这一世做了兄弟,也改不了斗的毛病,虽不能明枪暗箭,但嘴上功夫还是要耍耍的。 日子在那一本本大部头的书籍上滑走,转眼就八月了。等我惊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后,我才发现,我的悲伤和难过,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浓得化都化不开了。 八月中的一天,有个客人打电话进来预约心理辅导,居然点名要找我,而且一约就是一个月的疗程。当负责客人预约这一块的小吴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高兴的不知所以,打电话给颜曦,喜孜孜的告诉他这个喜讯。 “不错啊,居然还有人知道咨询室有一个穆子秋,估计是老顾客介绍的,子秋,这说明你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加油!”颜曦也为我高兴。 “嗯,不过这个客人很神秘,连姓甚名谁都不肯告知,其他的资料更是一点也没有透漏,而且还一约就这么久,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严重的心理症结,很是惴惴呢?” “没关系,到时我来给你打气。他是从哪一天约起的呢?” “明天开始,下午五点。” “呃,这个点我大概能抽出时间。”颜曦思忖一下,“明天我四点半左右过来,你要是实在搞不定,我来,所以不要担心。” “好。”有了颜曦这个保证,我放心很多。其实这一个月来,颜曦已经很少来咨询室了,大概是有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忠诚员工兼铁杆师妹,所以他乐得做甩手掌柜。因为要花更多时间精力在家族企业上,这个咨询室,他实在是无暇顾及了。 第二天是八月十四,天气很热,黏黏潮潮的,好在人类发明了最伟大的解暑利器——空调。所以,躲在凉爽的室内,倒也让人忽略外面那白花花的日头。 四点半的时候,颜曦准点而至,他才坐下,刚想和我谈谈那个奇怪的客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白衣胜雪的棕发女子一阵风一样旋转进来,她看起来似乎很愤怒,指着颜曦骂:“你不是说自己是蜜獾吗?我看你不是蜜獾,你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不过,她虽然骂得难听,但是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让人觉得心疼。 她长得不是十分精致,但五官明媚,一双含泪的眸子晶莹剔透,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生动,哪怕愤怒,也是生动的。她的生动,配上颜曦的淡然,有种对比分明的冲突,却又显得莫名和谐。大概还是那双眼睛的缘故,我发现她和颜曦的眼睛竟有几分相像,看起来都非常漂亮,有神,让人不忍移目。 这差不多成了我的职业病,看到陌生人,我总是能在状似无意的一瞥中,把对方看个清清楚楚。大概,我快要练成了颜曦一样的X光视线。 颜曦被棕发女子当众辱骂,哪怕他再淡然,也有点扛不住了。他黑着脸,冷冷的说:“出去。” 棕发女子眼里的泪滑了下来,泫然欲泣变成了梨花带雨,她这下倒不骂了,只狠狠的剜一眼颜曦,说:“你休想再见到我。” 颜曦不理她,转头问我:“你说那个奇怪的客人几点来。” “五点。”我垂着眸,翻手上这些日子以来记的心理辅导笔记。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棕发女子跑了出去。 “你说几点?”颜曦再问。再淡定的人,也有不淡定的时候。 “五点。”我重复一遍。 “哦?”似乎还是没听清啊。 不过我却不愿再重复了,眼睛离开笔记本,问:“她是谁?” “疯子。”第一次从颜曦嘴里听到侮辱性的词汇啊,真是意外。 我抬头看他,笑问:“你不打算去追那个疯子。” “我为什么要去追她?” “随你。” “现在几点。” “四点三刻。”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我只是笑着,并不应声,依旧去看辅导笔记。能不能去去就来,大概不是他说了算。 然而不过几分钟,又有脚步声响起,我没抬头,问:“这么快就就回来了?” 没有回答,可是,一种熟悉的气场,笼在周围,我强压住心里的悸动抬起头来,对上一双蕴着笑意的黑眸。 第一百七十九章找个人听故事 “你怎么来了?”我站起身,意外得几乎手足无措。 “我约了今天五点的心理咨询。”嘴角上扬,眼角也微微上挑,那个自信俊雅、气度非凡的穆子谦,又回来了。 “是你?”我无法掩饰的惊讶。 “怎么?不能是我?难道你们咨询室,还限制了客人身份,把某些人拉入了黑名单不成?”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是,可是……我不知道是你,我……我……”我有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我记得我约的是五点,现在已经四点五十八了。”穆子谦瞟一眼腕表。 “哦,”我反应过来,不管今天穆子谦怀着何种目的,最起码,此时此刻,他是我的客人。 我把他领到一间会谈咨询室,十平米左右的房间,米黄的墙壁,舒适的沙发,角落里摆了几盆常青植物,窗帘是浅黄的,电脑桌椅也是暖黄的原木色彩,整个房间布置简洁,色彩柔和,让人一走进去,就能产生一种良性刺激,身心不由自主的放松。 可我无法放松,因为,我要面对的人是穆子谦,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穆子谦倒是无比优雅的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有点神采奕奕的感觉,我忽然有种荒谬感,他哪是来心理咨询,他纯粹就是来消遣人的。 “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找个人听个故事。”穆子谦看一眼我,“你介意给说故事的人倒一杯水吗?” 我站起身,泡了一杯绿茶放到他面前。 在那袅袅的热气里,穆子谦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这个故事,还得从三月下旬说起。有一个下午,一个叫阮臻的朋友约我去打球。打完球后,我们便一起去酒吧喝酒。不过,他是因为心里高兴想喝酒,我呢,则是因为心里苦闷要喝酒。 阮臻有一个初恋女友,得了癌症,已经到了后期,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似乎不久了。阮臻一直在照顾她,难得有机会出来。 可那天他出来,大概实在是太高兴的缘故。 我们不过喝了两杯,他就看着酒杯发笑。 “有什么好事?”我问。 他微微瞟我一眼,一双丹凤眼眸光流转,他是一个太过漂亮的美男子。 “子谦,我要做爸爸了。”他笑得十分幸福,那样的一种幸福,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那样的一种幸福,简直能刺痛我的眼睛。 “哦?”我有点奇怪,我和阮臻交往不久,他原是我的一个客户,因为业务往来渐渐熟了,后来经常一起打打球喝喝酒,发现彼此有很多兴趣相合的地方,遂成了好朋友。我们很少聊彼此的感情生活,我仅仅知道他和初恋似真似假在一起,他也仅仅知道我有个似真似假的妹妹。而现在,他居然要做爸爸了,我对妈妈是谁自然感到好奇。难道他的初恋太过爱他,生命都不保了还要为他生个孩子? “我算了算,应该差不多三个月了。”阮臻的表情又甜蜜又苦恼,“我是才知道的,可是,她都不肯接我电话,我知道我伤她很深,不过,我希望能够求得她的原谅,能让她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感受孩子在肚子里一点点长大。” 他大概是太想倾诉,便跟我详细讲了他和一个叫胡蝶的女人的爱情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我听着听着竟渐渐感动了,不过,我感动的不是他们那曲折深情的爱,我感动的,是故事里的第二个男人,罗亦琛。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宁愿背上背叛的罪;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宁愿默默的守在她的身边;现在,为了所爱人的幸福,他又宁愿选择放手。他在得知胡蝶怀孕后,执意照顾她;他在得知阮臻和胡蝶分手另有隐情后,又告诉阮臻胡蝶怀了他的孩子;而且,现在,为了怕阮臻误会,他告诉阮臻他的隐疾从来就没好过,他还在做胡蝶的工作,让胡蝶回到阮臻身边……如果不是听阮臻亲口诉说,我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男人,因为爱着,所以,只希望对方幸福,而完全不去在意这幸福到底是谁给的。 阮臻跟我说完这个故事,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其实,我也有一个爱到骨子里的恋人,而现在,这个恋人,正被我以一种近乎囚禁的方式困在身边,我知道在我们不得不分开的漫长时光里,她已经爱上了别人,忘却了自己的初心。可是,我是如此不甘心,我在自己三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她,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真心。而在我再没有任何顾忌可以和她在一起时,她却已经不爱我了,所以,我是如此不甘心。我用我的疯狂和痛苦,我用她的善良和心软,把她囚在身边,让她不忍离去! 其实,早在二月份,她的师兄颜曦就找过我,当时,他跟我说:“子秋的心理已经呈现出了严重的病态,虽然她自己不承认,但你做为他的哥哥兼恋人,应该多关注关注,找出根因。否则,长此以往,很可能会得抑郁症。抑郁症一旦发作,后果十分严重。” 我当时表面上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但内心却是惊涛骇浪。我何尝不知道,我爱的女孩,穆子秋,她已经放弃了和外界的交往,只活在我囚禁她的那个壳里。她虽然每天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乖巧听话,那么温柔体贴,可那已经不是她的本性。小时候那个在我面前古灵精怪、胆大任性的女孩,那个扬言不要我做她哥哥的女孩,那个敢偷偷亲我的女孩,那个总是趁家人不备溜到我房里的女孩,她是真的随着这许多年的时光,从我的手心滑走了。现在我困住的,只是一个躯壳。 可我哪里肯信。 直到有一天下雨,我早早回家,我看到她神经质的忙碌着,就连湿了的雨伞,都要用毛巾擦干,我才是真切的体会到了她的病态。那一刻,我忽然恐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我一直以爱的名义囚着她,逼她忘掉现在的爱人,重新爱上我,她会不会无法再承受一个这样的轮回?就像当初,她为了忘掉我,而努力去爱别人,受了怎样锥心的痛?而我,真的忍心让她再受一次这样的痛? 我想了好多天,就连梦里,都会出现一个神志不清的穆子秋,茫然的看着我笑,眼睛全然没有焦点。我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竟不敢再次入睡。 有一个晚上,我半夜又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便起来画画,我习惯性的画她。如水的眸、秀挺的鼻、小巧的嘴,瓜子脸儿,肌肤如雪,黑发如瀑,一个完美得不像真人的女孩。可是,那一晚,我在画的时候,竟怎么也想不起她眼里的神采,怎么也想不起她唇上的颜色。 她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有多久了呢? 大概是那一次,我言语相激,让她去死。 一个爱她爱到因为得不到她,就恨不能让她去死的我,让她绝望了吧。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只是心不在焉,那么,在此之后,她则是完全的封闭了自己的心。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夜里,我才真正肯承认,我的爱已经成了一种伤害。这样的爱,还有必要继续吗? 我其实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我舍不得放手。 我开始害怕回去面对她,面对她空虚到极致而呈现出来的忙碌。那样的忙碌,让看着的人心慌又压抑,好像有一只手,在不停蹂躏你的心脏。 我又开始晚归、喝酒,但不敢喝得太多,也不敢回得太晚,因为怕她担心,更怕她出什么意外。 只是,这一次,在我和阮臻喝酒的时候,我被那个罗亦琛感动了,我忽然觉得,有可能,一直以来,都是我做错了。我已经不是她的幸福,可我却执意把她留在身边。或许,早在去北京前,我就应该听爸爸的话,不去打搅她。那样,我可以告诉自己,因为我是她哥哥,所以,她不能爱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不是她的哥哥,可她已经不爱我! 穆子谦说到这里,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缓缓转着右手食指上的一枚白金戒指,稍稍平复了情绪,才抬头看着我笑,说:“这个故事,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明天再按预约时间过来。” 说完,他起身,绅士的和我告别,快到门口时,我到底没忍住,问:“穆子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顿身,回头,微笑,说:“我觉得这不是你应该问的,做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有时候,最好的辅导,便是安静的倾听。” 我有点哑口无言,的确,刚才那一刻,我没把他看作我的客人,而是当作那个已经选择放手却又再次归来的穆子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家在各自的世界里,安静的开启新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去翻起涟漪? 穆子谦见我无话可说,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子秋,你送我的那对袖扣,我找不到了,你还记得它放哪里吗?” “在衣柜抽屉第二层的收纳箱里,一个浅蓝的收纳箱,你的袖扣、手表、戒指通通都在那里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住到一起整整一年,平均下来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二十小时呆在那个屋子里,夸张的说,哪怕就是一粒灰尘,我都清楚的知道它的位置。不过,到后期,我似乎不允许灰尘在我视线范围出现。 穆子谦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说:“哦,知道了。那么,子秋,明天见。” 我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忽然醒悟过来。那个收纳箱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他的袖扣、手表、戒指一般随衣着搭配,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只是,他这样问,又是几个意思? 第一百八十章多线程和单线程 穆子谦走后,我在那冥思苦想,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给颜曦打电话,电话打了两遍,颜曦才接,我隐隐在电话里听到一个女人娇嗔的声音:“谁啊?” 呃,看来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子秋,什么事?”颜曦在电话那头问。 “我等会再给你打过来吧。”我识趣的说。 “也好,再过半个钟,我现在有点事,啊……”我听到他吃痛的低呼一声,或许,是有人在咬他,或许,是有人在掐他,总之是惩罚就是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颜曦打电话过来了,我把穆子谦的事和他详细说了一遍。他思忖片刻,说:“子秋,你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一:安静的倾听,直到他把故事讲完。碰到这类有倾诉欲望的客人,最好的对策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二:因为你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所以,要避免被他带入故事里去。你要时刻谨记,不管他讲的内容,和你多么密切相关,你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此举的用意?” “故事讲完了,他的用意也就出来了,你只需要等待。” “我,我无法安心等待。”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子秋,不管你过去和他有过怎样的纠葛,现在,他只是你的一个客人,你要拿出最好的职业素养,来对待他。等待、倾听,是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两件事。其他的时间,你还是用来多看点书吧。只有拥有丰富的知识,你才能在这个领域有所成绩。而这丰富的知识,绝不限于心理学这一块,像哲学、宗教、社会学这些,都是你需要涉猎的。你与其在那冥思苦想他的用意,不如花时间充实自己,把内心练得强大,这样,哪怕他最后的用意是多么的出其不意,你也能够坦然面对。” “嗯,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挂了电话,我又把穆子谦所说的话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还是找不到一个切入点,遂干脆不想,拿出一本《苏菲的世界》阅读,我喜欢看这些枯燥的理论知识,它能让我心境平和,恣意遨游于各种哲学思想理念的世界。 我现在在颜曦的引荐下,认识了好几个心理学方面的同行,上班读书之余,也会和他们在网上碰撞一下思想的火花,有时是分享某个案例,有时是辩论某个观点。所以,我的日子是充实的,穆子谦意外来访带给我的困扰,被我在最短时间内理性的平复了。 第二天一个咨询师请假,他约的客人我便接了过来,是个远嫁的产后抑郁的女人。因为婆媳关系、新生儿喂养、重男轻女和娘家人不在身边等诸多问题,导致出现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在那个女人断断续续、激动混乱的叙述中,我甚至听出她潜意识里有带着孩子跳楼的打算,真是大吃一惊。虽然在她讲述的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抓住关键的突破点进行疏导,但无奈她情绪太过激烈,很难听进去我说的话。本来只是预约了两个小时,可一直到下午二点,整整四个小时过去了,她的状态依然没有丝毫好转。我心里渐渐有点焦躁,她的情绪似乎感染了我,差点让我失去了一个咨询师应有的头脑冷静和心理上的独立性。我坐在那个女人的对面,看着她那种癫狂的亢奋,想着她生完女儿后所受的种种,婆婆的辱骂、丈夫的冷淡、女儿的黄疸、剖腹伤口恢复得不理想……如此种种,真是让人十分心疼。也不知是因为这份心疼,还是我已经黔驴技穷,我坐到女人的旁边,伸出双臂拥住她的肩膀,柔声说:“我明白你的痛苦,你哭一会吧,眼泪能带走悲伤和绝望,能洗涤你的心灵。”那个女人愣了一下,可渐渐的,她的癫狂在我温和而真诚的注视下消散了,她的眼里蕴了泪,很多很多的泪,眼眶装不住,终于滑了下来。在第一滴泪滑下眼眶的同时,她哇的一下哭出了声,紧接着,那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倾泻而出。 她哭得真是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她的泪,把我的棉质衬衣从肩膀到胸前这一块全都流湿了,当她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这得流多少泪? “谢谢你。”要走的时候,她由衷感谢我,“我是个要强的人,他们越是给我受这样的委屈,我越是不愿在他们面前流一滴泪。今天在你这里哭了一场,我好多了。” “这就好,”我微笑着,拿出一张名片给她,“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你要是还有什么心理症结,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疏而不堵,这才是一种积极的态度。” 女人感激的一再道谢而走。她走后,小吴给我带了份盒饭过来:“穆姐姐,你真是太敬业了,整整五个小时,颜先生要是不给你颁个敬业奖,都对不起你。” 我笑着,悠悠的说:“我只是不忍看她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和无助,我曾经有过那样的绝望和无助,虽然原因不一样,但那种痛苦,是一样的。感同身受,所以,我愿意多花点时间在她身上。” 吃完了饭,努力排空刚才那场心理辅导带来的负面情绪,我伏在办公桌上小憩了一会。等醒来时,已经四点四十了。 我转一下伏得酸痛的脖子。转向左边,又转向右边,待再转向左边时,视线却被牵住了。穆子谦正坐在不远处的会客沙发上,看着我笑。 “来多久了?”我走过去,问。 “二十分钟。” “不是约的五点吗?” “我去办事,刚好经过这里,所以就进来了,省得等下又要跑一趟。” “哦。”我看他笑得像只大尾巴狼一样不怀好意,那种惴惴的感觉又回来了。 颜曦说要像个局外人一样,可如果对方是穆子谦,又哪这么容易像个局外人。 还是昨天的那间咨询室里,穆子谦继续他未讲完的故事。 自从我和阮臻喝了那场酒后,我便强迫自己去重新审视我和她的这份感情。我找了颜朝、颜曦、还特意飞去上海找了一趟皇甫雪颜。他们几个人,是这些年来她最亲密的朋友。从他们的口里,我知道她为了忘却,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终于走出那不伦之恋的泥沼,终于找到新的爱人,可以在阳光底下尽情的旋转欢笑。他们不约而同送了我一句话:“当爱已成往事,还是选择放手吧。” 我静静回想这几年的情况,其实早在妈妈病重的那段时间,我应该已经察觉到她的变化。那时,因为她的突然归来,我方寸大乱,虽然尽力克制,可还是趁一次应酬,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劲,我把她拉到房里,抱到怀里。当我抱着那个久违了的熟悉的柔软馨香的身体时,我的心都是颤栗的,那一次,我恳求她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像兄妹一样相处,像情侣一样相恋。经过如此之久的分离之痛,再蓦然相聚,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让那样的痛重来一遍。 可她不再响应我,那个在火车广场,用希翼的眼神看着我,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的穆子秋,已经彻彻底底的走远了。 我想,是那一次,我的放手,让她绝望了。 我承诺要带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可是,我到底没有那样做。 事后很久,我才知道,在那一天,她都承受了什么。赵锐伤她、妈妈赶她,就连一向护着她的爸爸,也默认以她的离去来换得家的安宁,而我,号称要护她一世周全的我,却仅仅只是去火车广场看她一眼,来一场轻如鸿毛的送别。 我不敢带她走,她便断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那个家,她回不去了,那个穆子谦,她便只有放手。 我们在各自的生活漩涡里,痛苦的沉浮。 她是努力的往上爬,要爬出这个漩涡,开启新的人生。 而我,却是借着爱的名义,甘之如饴的固守。 我不仅自己这样执着的紧紧抓住过去不放,也希望她和我一样,一生一世就只要这一份情。 可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那是多线程和单线程的区别。男人哪怕是刻骨铭心的无望的爱着,那份爱,也只是占据了他精力的一部分,他还是能空出另一部分,来做其他的事情,比如事业。但女人不一样,女人一旦陷入这样的一份爱,若不拔出来,就无法安心的去做另一件事。 穆子秋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如此积极的想要忘记。 不过,后来皇甫雪颜告诉我,穆子秋要忘记的初衷,却是为了我,她认为只有她走出过去的阴霾,像个平常人一样生活着,我才会放心,才会安心,才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如此艰难的忘记,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幸福! 当我听到皇甫雪颜这样说的时候,我差点在那个女孩子面前流泪。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幸福,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幸福,在我的信念里,我们才是彼此的幸福!如果今生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就守着这份感情,等来世。我不在乎这样的等待,反正我一个男人,有蒸蒸日上的事业,有灯红酒绿的生活,所以,我不在乎这样的等待。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迫于传宗接代的需要,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但我的爱情,却依旧只会是穆子秋! 男人的爱,是专一而长久的,但是,也是冷酷而无情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最好的爱,是适度的爱 从上海回来,我又想了两天,终于决定放手。 也许,我对穆子秋最后的爱,便是放手。 我已经囚了她一年,她在这一年里,何曾真正开心过一天。 而我呢?在这一年里,从开始的欣喜欲狂,到后来的心酸忧伤,再到后来的疯狂魔障,最后,终于心神俱碎、万念俱灰,我又有过几天,是真正开心的。我们这样彼此折磨着,我是不怕这样的日子,因为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我能看到她,但是,她呢?她能承受得了吗?如果有一天,她的精神全部崩溃,我如何能面对那样一个结局? 所以,我选择放手! 爱的最后一种形式,便是放手,便是承认自己给不了她幸福,便是让她去寻找那个能让她幸福的人! 就如当初的穆子秋,在火车广场,在我拒绝和她一起走之后,她也选择放手! 你知道什么最痛吗?便是你用所谓的理智,一点点放开挚爱的人的手! 我终于体会到了穆子秋的那种心痛! 那一刻,我忽然十分感激周渔,如果不是他陪在穆子秋身边,穆子秋如何能熬过这样的锥心之痛。 男人发泄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种,抽烟、喝酒、埋首工作、甚或是流连夜店,但女人不一样,而穆子秋,则更不一样。她从小就是个孤僻的人,不会与人交往,而我,大概出于一种本能的自私,也只想让她依恋我一个人,便纵容了她的这种孤僻。其实,何止是我,甚至是她的爹爹,还有后来的赵锐,对她,大概也是这样,只希望自己,能成为她唯一的依靠。我们以爱的名义,让她失去一种与人正常交往的能力。 在她初三的时候,有段时间,她是有朋友的。那个叫赵锐的男孩,那时对她,大概还是一种纯粹的友谊,他会带着她出去玩,带着她参加同学的聚会,我看到她那段时间,脸上都多了很多欢笑,可我却觉得嫉妒,因为那些笑不是我给的,所以,我阻止她和赵锐的交往,喝令赵锐不准再来找她。赵锐回深圳后,曾给她打过电话,但是被我接了,又训斥一通,赵锐还给她写过信,也被我截留了。那时,我对她的感情,大概就超出了兄妹之谊,所以,根本无法容忍男生对她的靠近。 而她呢,因为生长环境的特殊,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轻易不肯让人靠近。她曾和我说过,小时候,她爹爹和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宝儿,不要靠近陌生人,他们会伤害你。”在她到我家里之前,她的生命里,只出现过两个人,一个是爹爹,一个是爹爹的朋友李伯伯。 很久以后,当我确切知道她的身世,我明白了他爹爹对她畸形父爱的原因。他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女儿,所以不敢再失去另一个,于是,便把他时刻带在身边,灌输她一旦接近陌生人,别人就会伤害她的思想。试想想,在这样一种教育理念下长大的她,哪能不孤僻,不冷漠,不时刻带着一层保护色? 有时候,过度的爱,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不管是我,还是他爹爹,还是赵锐,对她的爱,都是一种过度的爱。 我们,从来没想过,要让她,一步步走出我们的羽翼,一步步走向其他的人。 只有周渔给他的爱,才是最好的。因为适度,所以最好。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爱上周渔。 我终于心甘情愿选择放手。 我借口去上海出差,搬到一个朋友那里住了一个星期。 在搬走的前几天,我在家里装了监控,可以每天远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我看她困兽一样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不吃不喝,生怕她死了。但我知道,我不能去打搅她,我必须让她自己悟透一些事情,只有这样,她才能破茧重生。 第三天傍晚,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去厨房做了面条吃,我知道,她终于决定要走出来了。 她是要走出来了。 可我们,也彻底的完了吧。 那一刻,我不知是悲是喜,泪盈满眶。 那个电话,是谁打给她的呢?是“生死不复相见”的周渔吧?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对她有一种奇怪的感应能力,他感应到她已经处在生死边缘,所以,抛开那句决绝的狠话,重拾他们的那份爱情。一如她在海边的那一晚,正在酒吧喝酒的我,忽然心像针扎一样疼,我几乎是踉跄的跑出酒吧,拦了一辆的士,开始疯狂给她打电话。其实,即便电话打不通,我也一样能找到她。因为我上车跟司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梅沙。多么神奇的感应! 可现在,这种感应,老天爷要把它移交给另一个人了吧? 是这样的吧?她要幸福了吧? 而我,给不了她最好的爱情,是不是要给她最好的祝福? 我在心里默默的祝这个我爱如生命的女孩,祝福她从此能够幸福! 我以为她去找了周渔。 当然应该去找他,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她的阻碍,她当然应该去找他。 可有一天,事务所一个叫俞瑾的员工,忽然跑来告诉我,说:“穆总,穆姐姐现在是心理咨询师啦。” 我当时正忙,一时没明白她口里的穆姐姐是谁,待反应过来,那个总是不敲门在我办公室神出鬼没的女孩子,已经退到门边。 “什么咨询师?”我问。 “心理咨询师啊。” “你在哪里看到她?” “我没看到她,是陈达,他跟我说的,他陪朋友去心理咨询,对方居然就是穆姐姐。” 后来,我去问那个陈达,才知道她依然留在深圳,也真的成了心理咨询师。她终于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找周渔?既然爱着,就应该去找他,让误会消弭,两人重归于好。哪怕当初撂下的话再狠,可真相大白的时候,还是能够释怀的吧。 可她不去找他,那是不是,她害怕他,不肯原谅? 有什么不肯原谅的呢?在真正的爱面前,所有的恨,都是渺小的。就连胡蝶,最后都原谅了阮臻,跟着他回了深圳。就连方柔,在临死的前一刻,也送给了他们祝福。 所以,在真正的爱面前,没有什么是不会原谅的,如果没有原谅,是因为还缺少一个契机。 我决定送给他们这个契机,就当我当初打搅他们幸福的一种弥补吧。 8月初的一天,我去了北京。 然而周渔态度很坚决,我头天晚上到的,给他打电话,他一听是我,立刻挂断,再打的时候,就不接了,最后,估计是我打的烦了,他竟然把我手机拉黑。 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因为如果是我,不管穆子秋如何伤我,不管我如何恨她,只要有关于她的消息,我总是会控制不住要去知道。 不过,大概穆子秋也不肯真正伤我,大概我也不肯真正恨她。所以,我们才能在过去的一年里,就这样彼此纠缠着折磨对方,度过那梦魇般的三百多天。 第二天我换了个号码,依旧给周渔打过去,他又要挂,我说:“你可以挂,大不了我再换号码就是了,或者,我直接到你公司来找你。既然我知道你在哪里,总能找到你,所以,你不必搞得这么麻烦。我们见上一面,我和你说上几句话,最后的决定,还是你自己做,谁也左右不了你。” 大概是我这句话打动了他,他终于决定见我一见。我们约在一家咖啡厅里,咖啡苦涩,好比那些沉重的往事,咖啡伴侣甜蜜,好比那沉重往事里面蕴含的那线转机。 穆子谦说到这里,依旧像昨天那样缓缓的转着戒指,脸上浮着微微的笑意,那样一丝笑意,是不是因为他要成全所爱人的幸福? “后来呢?”我见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忍不住发问。 “后来……后来的事,明天再说吧。今天已经到时间了。”穆子谦站起来,一派从容。 我看看壁钟,居然刚刚六点,的确是到时间了。 可他把讲述拿捏得这么好,一到关键点就嘎然而止,明明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吊我的胃口,让我身不由己去猜测他们见面的场景,他们谈话的内容,让我身不由己陷入那些逐渐淡去的过往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一见了。”穆子谦优雅的和我告别。 “你明天不来?”我问。 “明天周末啊。”他眼里也含了笑。 “我可以加班。”我硬着头皮说,如果被颜曦知道,我居然如此好奇客人的故事,肯定会给我一张冰块脸。 “哦,好吧。那明天我可以早点过来,除了讲故事,我们也可以聊点别的。比如,你的粥为什么会熬得那么好喝,而我总是熬不出那个味道;比如,我那件耦色的衬衣,到底配哪条西裤更好一点。”他的笑,现在已经到了眉梢。 我脸微微泛红,为他故意的消遣,但我的心里,却拂过千百个问号,到底发生了什么,穆子谦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即便他和周渔聊开了,即便整个事情有了转机,也不会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这么高兴。咖啡厅一晤,到底有了什么意想不到的进展? 第一百八十二章你不去找她吗 第二天周六,阵雨。 穆子谦下午三点就过来了,大概没有打伞,跑了一小段路,头发微微湿了,额上也有薄薄的汗,愈发衬得一双黑眸润泽如玉。 “一个人?”他环顾一圈办公室,明知故问。 “呃。”我有点不自在。虽然平时周末我也大部分时间留在办公室,但今天,看起来却好像是故意在等他似的。或许也的确是故意在等他吧。 “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发现你养的那几盆雏菊有点焉了。”穆子谦眉毛笼起,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我竟想不到他还养着它们,养花可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 “是不是忘记浇水了?现在天气热,一天要记得多浇几次,但每次又不能浇得太多。” “不是,我按时浇水的。” “那,可能是长虫了。” “我仔细找了,但没发现虫子,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他含着笑,黑眸看着我,略略带了点期待。 颜曦说只要倾听等待,他的用意自然就会知道。果然是的,从这句话里,我大概猜出了穆子谦的用意,那么,只要继续倾听等待,导致这用意的原因,也就浮现出来了吧? 我的心竟有种即将揭晓答案的迫不及待。 要修炼成颜曦那样,淡泊如水,处变不惊,大概还要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穆子谦依旧在期待的看着我,我敛起眸,用五秒钟平复情绪,再抬眸时,眼里心里已经没有一丝波澜。 “你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或者,你可以看看阳台小书架上的那本《养花知识大全》,那里面应该能找到答案。” “好吧。”穆子谦见我拒绝,也不失望,只是转换话题,“国庆的时候,爸爸和王妈要到深圳来玩,你到时能抽出时间陪他们么?” “应该能。”我应道。和穆子谦分手的事,我已经隐晦的和爸爸提过了,他当时沉默了一会,只淡淡的说:“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彼此冷静一下。毕竟那么长时间没在一起,有的东西,可能真的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爸爸对我,一向温和而宽容。所以,他和王妈过来,我无论如何是要陪他们的。只是,我隐约觉得,他们这一次深圳之行,十有八九出自穆子谦之手。 他为什么这么做?结合他这两三天的表现,答案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穆子秋,你就耐心等待,等待他把这答案完完全全给你揭开。 故事还在继续,依旧是那黄色基调的咨询室里,穆子谦温醇的声音悠悠响起,把听故事人的心,也带入了那间咖啡厅里。 桌上的咖啡,冒着袅袅热气,咖啡上的浮沫,就像人那种怅惘的心情。 我是怅惘的,因为大概这次谈话后,周渔就会原谅穆子秋,他们重归于好,而我,则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靠近她,哪怕是连哥哥都做不了的吧?这一生,都只能在回忆里想着她的音容笑貌了吧? 上次见周渔,还是爸爸换肾期间。偶尔在医院打个照面,他唤我一声哥,我也只是嗯一声,几乎没有过交流。我对他的敌意,比对赵锐的要强至少十倍,所以,我是不愿与他靠得太近的。甚至,并不曾真正看清过他的脸。 而今,我大概要仔细看看他,这个让我输得一败涂地的男人,我总得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客观的讲,周渔长得十分好看。这种好看,不同于阮臻让女人嫉妒的漂亮,也不同于赵锐浓眉大眼的英挺,更不同于颜朝那种无可挑剔的完美。他的好看,是一种自然的舒适,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脸上的笑像新月的光,柔和明媚,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若我以前不逃避似的拒绝和他有任何接触,若我以前认真看看他和穆子秋的相处,或许,那次北京之行,我不会那么冲动,我不会在机场等了穆子秋一宿后依旧固执的等下去,我会像爸爸说的,不去打搅他们的幸福。 但是一切已成事实,哪来如果。 我的痛苦、他的痛苦、穆子秋的痛苦,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现在我要做的,便是倾尽全力去弥补。 我把和穆子秋过去一年的生活说给对面的那个男人听。当我说到她自残,说到海边那惊魂一夜时,我看到他脸上礼貌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窒息的凝重。 他还是爱她的! 能让穆子秋心动的爱,哪能那么快就消失。 我想,接下来,他应该是像我一样,疯狂的奔赴机场,奔赴穆子秋身边吧。 从此,他们两个,花好月圆,伉俪情深。 是这样的吧。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木木的痛,是这样的痛。原来,当你爱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连成全,都是痛的! 可周渔只是坐在我的对面,一动不动,他握咖啡杯的手,抓得很紧,我能看到手背上有青筋凸出来。 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那一句“生死不复相见”吗?难道,穆子秋对他深切的爱,抵不过那一场决绝的伤?如果换作是我,大概不会这样,这个世界上,只要我知道穆子秋还爱着我,就决不可能撒手。 “你不去找她吗?”我问。 他握杯子的手渐渐松开了,他说:“穆先生,你一向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吗?一年前,你到北京来找她,你可问过她是否幸福?一年后,你到北京来找我,你可问过我是否放下?你这样做,到底是因为你无与伦比的自信呢?还是,在你眼里,除了你的爱情,你根本就不会考虑其他任何东西。”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一年前我是因为自私,因为冲动,那么,一年后,我则是为了弥补,为了成全。 我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那样的一丝苦笑,竟仿佛带着味道,能让我觉得舌头都是痉挛的。 他的声音也是苦的,他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赴你的约吗?因为我在医院,你打电话过来,我女朋友刚好在旁边,确切的讲,不是女朋友,而是未婚妻——今天我们去医院,确认她怀孕了,所以,我当场向她求婚,我们决定下周就去领证,9月回家摆酒。她问我是谁的电话,我说是你的,她知道你,更知道穆子秋,但是,她低头思考了一会,还是让我前来赴约。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性格像男孩一样的女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哥们的身份,陪在我的身边。如果不是穆子秋的离开,如果不是今年愚人节的那一场酒,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只所以愿意像个男孩一样做我的哥们,是因为她一直喜欢我。穆先生,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刻骨铭心爱着的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要求一个结果。即便在你知道穆子秋是你亲妹妹,你也没想过要真正放手。那时你多大,她多大,你的世界那么广阔,她的时间那么狭隘,你要放手,比她要放手,要容易得多。可你呢,你从来就没有努力过。你永远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只要她愿意靠近你,你就会毫不保留给她爱和温暖——你明知道她最缺的就是爱和温暖。 “她和赵锐恋爱,你以有家不归提醒她你还在痛苦,还无法放下;她和赵锐分手,你告诉她你会一直守在她身边,疼她,爱她,保护她;哪怕是她和我在一起,我拼尽全力要让她忘记,你却阴魂不散一样提醒她记起。除夕之夜、机场之别,你何曾考虑过她的真正感觉。你只考虑过你自己,考虑过你的爱情,你自己不肯忘,你也不愿让她忘。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带她走,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个能容得下你们的地方。但你也没这样做,因为你的心够大,你的世界够大,除了爱情,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你知不知道,当穆子秋被从那个家赶出来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你给她的那句‘一直守在她身边’,也没有了。 “你知道她在那段日子里都经受了什么吗?她被以前给她下药的同学绑架,她看着昔日舍友互相残害,那样的一种心灵创伤,有几个人能受得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这时候的你,在哪里?你一直号称爱她,可在她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没在她身边,从来没有。 “穆先生,这许多年来,我在穆子秋身上耗费的心力,是你无法想象的。我把一个悲伤绝望、心如槁灰的穆子秋,一点点变成一个生机勃勃、笑靥如花的穆子秋,所耗费的心力,是你无法想象的。我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爱得如此辛苦而理智,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你呢,一个轻飘飘的电话打过来,告诉她你不是哥哥,她便不顾我的苦苦挽留跟你走,你知道我的绝望吗?我不是心碎了,我是心死了。我说生死不复相见,是因为,那一刻,我决定让那个爱着穆子秋的周渔死去,一寸一寸死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水熊虫的一滴水 周渔的苦笑换成了嘲讽,他还在继续说着,但声音,愈发悲沉。 “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稍稍恢复点元气。然后,我重新开始了,恋爱了,要结婚了,你又跑过来,说一切都错了,穆子秋爱的是我,不是你,你们在我痛苦的那一年,也一样痛苦,不,或许更甚于我的痛苦。可是,这有用吗?物是人非你知道吗?有的东西,你一旦失去,便是永远的失去,你知道吗?或许还有回头路,可是,回头是这样的难,要伤害的人是这样的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在过去那一年里痛不欲生的日子,我何尝忍心再重新加诸于爱我的人身上?” 我沉默着,或许我又错了。当时间不对的时候,哪怕你想成全,也是错的。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爱穆子秋的人,一定是我!可我却不知道,自以为最爱她的我,这么多年来给她的爱,却实在是单薄得很。何止单薄得很,我还在关键时刻,亲手扼杀了她的幸福,而现在,即便我想弥补,似乎也没有机会了。 可我不甘心,所以,我愿意做最后一丝努力。 “周渔,或许回头是会有伤害,可继续,难道就不会有伤害吗?你不爱那个女孩,和她走进婚姻,又怎么能给她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她?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给她幸福?”周渔看着我冷冷一笑,“穆先生,我和你的最大区别,便是在爱情上,我比你爱得理智。我能用我的理智去爱穆子秋,我也能用我的理智去爱我未来的妻子。或许,我对我妻子无法再次付出那么深沉的爱,可是,我会给她一个安稳平和的婚姻。” “可你明明还爱着子秋。” “还爱着吗?或许是吧。但是,从她离开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决定不爱了,一年做不到,我就用两年,两年做不到,我就用三年……总有一天,是能够忘记的。” “可为什么要忘记,她现在也爱着你,只要你回去找她,你们就可以在一起,就可以幸福。而且,我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来打搅你们。” “绝不再来打搅我们?这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你知道吗?我和穆子秋之间,曾有过一个砌墙理论,我们要砌一堵高高的墙,而你的爱,便是作用于那堵墙的外力。我砌得很辛苦,差点就砌成功了。可是,在最后关头,那个推墙的人,却变成了她,因为你的到来,她轻而易举的将它推翻,那堵墙灰飞烟灭了,我的信心,也灰飞烟灭了。即使她现在说爱我,即使我现在回去找她,即使你再也不来打搅,我们之间,也回不去了。我在这一场新的恋爱里,发现爱情原来是可以这样轻松、自在、没有顾虑、没有担忧、没有惊惶。我不用再做狐狸,要费尽心机,我也不用再做狼,要冷静坚持,我只要做我自己,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周渔,我不要做谁的周郎,我也不要谁来做我的小乔。我只要这现世里的安稳,我只要守着我的妻子、孩子,像我父母一样,普普通通过一辈子。”周渔疲累的说,是因为在那一场恋爱里,他耗损了太多心神吗?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原以为只要我来找他,只要我把一切澄清,我犯下的错便能得到弥补,穆子秋依旧能够幸福。可结果了,却是这样,却只是这样。 “也不用说对不起,你不过是来找回你的爱情,穆子秋不过是去追随她的爱情。爱情里没有对错,如果非要说谁错了,也不过是时间错了,如果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可偏偏就那么巧。巧到,哪怕认清自己的心,也无法回头,因为,那个等待的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因为,那个离开的人,已经有了其他牵绊!”周渔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有的错,一旦错了,便是永远的错了。 “可穆子秋是这样的爱你。”我想到那些自残的疤,在那像玉一样光泽的皮肤上,一个个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疤挨在一起,形成足足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一块丑陋伤痕,那些伤痕,我都不忍看,可她却忍心割下去,她怎么忍得下心割下去? “爱我?”周渔端起已经变凉的咖啡,一饮而尽。他保持那个喝咖啡的姿势足足有三分钟,才把杯子放下,他眼角有泪,脸上却带着笑,他说,“穆先生,谢谢你能告诉我她爱我,我很高兴。子秋曾跟我说过,她喜欢烟花,喜欢那种华美的绽放,其实我是不喜欢的,因为我觉得时间太短,我喜欢持久的东西。可这一刻,我却也庆幸,在我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里,子秋她最终还是给了我一刹那的芳华!” “只要你愿意,她可以一直给你。” “不,我不能太贪心,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失去了那种少年的心性,没有那种倾尽心思去爱的勇气,我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有人爱我,有人信我,有人愿意一心一意陪伴我,我不想辜负这样一个人!” “那,祝你幸福!”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除了祝福,我想,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招手叫服务生,周渔握着杯子沉默着。服务生把单子和现钞拿过去,不过一二分钟,又把发票和找零的钱拿回来,我站起身,做出告别的姿势。 周渔却只是不动。 “再等一等。”他叫住了我。 我又坐下来,以为他改变了主意。 “穆先生,我曾经以为,我对子秋的爱,不比赵锐的重,但是,也不比你的轻。一直到前一刻,我还是这样认为。可是,今天,在我们谈话的最后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不管是我,还是赵锐,我们大概,都没有勇气在她不爱我们之后再亲手去成全她的幸福。我们如此深切的爱着她,不过是希望她有一天也会回报我们等同的爱!若不能,我们能做到最好的,也不过是离开,却未必肯去成全!” 我笑得艰难,说:“我又哪里成全了她?我不过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扼杀了她的幸福,又不过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惊扰了你的安宁。” “你是选错了时间,可是,或许,命运的阴差阳错,不过也是因为要成全。” 我疑惑的看着周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却含着淡淡的笑,左手大拇指不停的抚着咖啡杯的边缘,说:“我自认比你更了解子秋,在她尽最大努力想忘却你的那段时间,她和我,曾有过赤裸裸的灵魂的交流。她曾跟我说过一个水熊虫的比喻。她说,她对你的爱,就像那水熊虫,有着无比强大的生命力,哪怕是死了很久很久,只要有一滴水,又能活过来。所以,她要做的,便是永远也不给水熊虫一滴水。她是一个对自己足够狠得下心来的人!大概从那时起,她就关闭了通向你的那扇门,打开接受我的那扇窗!”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虽然我也不愿承认,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子秋的自残,或许是因为对我的思念,也或许是,她要切断通向水熊虫的那滴水!” “这,这不可能。子秋曾明确的跟我说过,她现在爱的是你。”我一想起若是穆子秋因我而自残,而我却那么疯狂的折磨她,心痛得几乎就不能呼吸。 “我不否认她爱我,因为她爱我给她的那种爱情,我用我漫长的等待,用我的宽容理解,用我的温柔体贴,感动了她,所以她爱上了我!子秋不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她单纯善良,有几分痴傻,谁对她好,她便会努力去回报,包括用她的爱情!可是,当我们结婚前夕,她决绝而去的时候,在那一刻,她大概,最爱的还是你。你一句你们不是兄妹,是水熊虫的一滴水,本能地激活了你们的爱情。只不过她回过神来,那种必须忘却的惯性切断了这滴水,水熊虫再次沉睡过去,她便以为她爱的还是我。”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几乎是惊异的看着这个含笑的男人,他的笑,竟让人觉得很沉! “因为成全,成全我的婚姻,成全你的爱情。我做事,一向有很强的目的性,也非常明白自己的取舍,既然我无法回到子秋的身边,我就不能因为你一句她爱我而有所动摇,所以,不如成全你们,让我彻底断了最后一点念想,让我能全心全意去经营我的婚姻!”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跟过去告别。他果然是一个理智的人,不止对爱情,也是对婚姻,对生活! “谢谢你!”我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欢喜,更有一种表达不出的感动。周渔的这番话,让我对我的爱情,又有了新的企盼。 “你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周渔的语速恢复了正常,“若你见到子秋,请告诉她,我虽然说出生死不复相见的狠话,但是,我已经不恨她。我们今生虽然不能大度的来一句分手还是朋友,但是,大概也不必再做敌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你就是我的幸福 穆子谦的故事讲完了,但满屋子深黄、浅黄的颜色里,还是浮着那袅袅的余音,我在那余音里久久回不过神来,心似乎也浮了起来,像是被故事里的人感动了,又像是被讲故事的人摄住了心魂。 我竟忘了我不过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我不过是在听客人讲一个属于他的故事。 颜曦说了,心理咨询师最重要的一点,是避免把自己带到患者的故事里去,可我此时何止被带了进去,我还想为故事里的人大哭一场。 我真的这么做了。 我伏在桌子上,无声的流着泪。 那么多那么多的泪。 原以为自己这几个月来,已经把过去放下了,可是,当我再次触及到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时,还是心潮起伏、心痛难忍。 不爱了吧,终于不爱了! 不等了吧,终于不等了! 这个世上,没有谁,会为了一个负心人,在原地执着的等待? 那个一脸明媚笑容的男孩,那个不由自主吸引我的男孩,那个无声无息住到我心里去的男孩,那个为我撕开漫天阴霾的男孩,他终于,成了别人的男人! 彻底的失去了! 穆子秋,你终于彻底的失去了他! 不过,这不是你料想到的结局吗?当你在北京街头幽魂一样晃荡的时候,当你在机场感应不到穆子谦的时候,当你第一次无意识喊出小乔的时候,当你在腿上割出一个又一个伤口的时候,甚至,当你深夜在海边公路一直走一直走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回头的,可你为什么不回头?即便他不在原地等你,你也可以去追寻他的脚步。可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不这样做? 你究竟在犹疑什么?你究竟被什么牵制住了? 这个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比你回头去找回自己的爱情更重要? 重要到,你眼睁睁的看着时间流逝,重要到,你的那个他,终于成了别人的他! 一年零五个月的时光,五百多个日日夜夜,足够改变很多东西,可是,你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为这段爱情做出任何努力。其实,你不在乎卑微的去乞求他的原谅,你不在乎用他等你的时间再去等一个重新接纳你的他,你甚至不在乎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场空…… 那么,你究竟在乎什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宁愿牺牲你的爱情? 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找不到答案! 我流了很久很久的泪,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就让这些眼泪,做为对那份爱情的祭奠吧,起码,他现在安好着,要结婚了,要做爸爸了,有另外一个女人,能比我更好的爱他,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他送上最好的祝福? 是要送上最好的祝福吧。是的,穆子秋,既然你不能让他幸福,你就用你最诚的心,为他送上最好的祝福! 我抬起头,有一只手,递过一张面巾纸。 “谢谢。”我的声音很低,鼻塞得厉害。 “对不起。”深深的自责。 我摇摇头,穆子谦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在最后一刻,我甚至罔顾小乔最深情的挽留,他的那两本笔记本,我都没有勇气翻完,我几乎是逃离似的离开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最绝情的态度,离开了他! 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穆子谦问。 “不用,等下我回去自己做。” “哦,那好,那明天见。” “你的故事不是讲完了吗?” “我的故事是讲完了,可我心理咨询的疗程还没完。”他微微抿着唇,定定的看着我,眼里的企盼,不加丝毫掩饰。 “穆先生,我明白你的用意,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想借这个疗程达到你的目的,大概会白费力气。”我冷冷的说。 “那就再续一个。”他从从容容。 “如果还不行呢?” “就再续一个,子秋,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不过,我等得起。” “我不需要时间,你也不需要等待。”我眼观鼻,鼻观心,“穆先生,你故事里也说了,有的错,一旦错了,便是永远的错了;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便是永远的失去了。” “如果是永远错了,那我就用我的一生去弥补;如果是永远的失去了,那我就用我的一生去重新获取。” “你……” “子秋,我从知道自己爱你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想过要去爱别人,当然,我也没有想过你会爱上别人。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不过,我会用我接下来的时间,去弥补这个错。周渔的一席话,让我明白很多东西,我们过去那一年的痛苦,也不是全无价值。它们让我学会,到底应该怎样去爱。爱情的发生,或许是听从心的本能,但是,爱情的维持,却需要脑的智慧。子秋,我爱你,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等待、弥补,来给你幸福!” “可是,穆先生,我还是要劝你放手。因为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没有压力,没有牵绊,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像颜先生一样,一个人,一直过下去。”我不受他的蛊惑,冷静的拒绝了他。爱太伤神,爱一个人难,忘记一个人更难,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来一次这样的循坏。 穆子谦静静的看着我,他眼里受伤的情绪一闪而逝,他声音低低的,说:“那好,只要你喜欢的,我绝不再去剥夺。你愿意一个人过下去,那就一个人过下去。不过,即使这样,也请允许我守候在你的身边,给你陪伴,与你徐徐而行。” “你……你大可不必这样,穆先生,你应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子秋,你就是我的幸福。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是,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幸福!”穆子谦眼里的情意,更浓了点,“或许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如此热烈的爱着你,但是,给你的温暖,却实在有限得很。然而,这不是我不愿给,是我不能给。周渔说我自私,说我不时出现在你的视线里,让你的忘却之路更加艰难。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那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除夕的那一天,我因为膨胀到极点的思念,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崩溃的边缘,我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想到你的学校去走一趟,想走一走你曾经走过的路,想看看你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想在你呼吸过的那片天空里,静静的呆一会。我早上到的,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走遍了。我走到女生宿舍楼下,不知道你住哪一栋,就这样傻傻的站在那里,站了足足一个小时。黄昏的时候,我再一次走到操场边上,想象着你在那跑步的样子。你知道吗?当我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置信;当我看清那个人影是你的时候,我恨不能冲上去抱你在怀。我差点就这样做了,可是,当我看到你蹲下去埋着头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我们是兄妹,每一次的靠近,都是一次更深的伤害。所以,我选择躲到一边。当你走了,我回到你蹲过的地方,像你一样蹲下来,我忽然觉得,哪怕是能做个和你一样的动作,都是幸福的! “我看到操场上你的衣服,我把它抱起来,就像抱着你,泪流满面。我托别人把衣服还给你,自己却不敢在你面前出现。子秋,我不是像周渔说的要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我只是实在无法自制,哪怕是和你在不同的时间处在同一个空间,也足够偿还我过去那段时光苦苦的思念,也足够支撑我在未来继续守着我们的爱情。机场送别,我是怕你永远也不再回来,我是想用我的方式来送你一程。我没想到在这两次里,我们能够得以相见,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厚爱,可是,我却不知道,这会加深你的痛苦。 “子秋,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段爱情,去开启一段新的感情。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会守着它,一直到老。我不觉得这样痛苦,我觉得很满足,只要我还有这份爱情,我就觉得满足。周渔说我和他的最大区别,是对待爱情,他比我理性。可他又焉知我不理性,在我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我已经做到我最大的理性,就是远离你,守着你给我的爱,直到永远。” “穆先生……” “不要叫我穆先生,叫我子谦。子秋,不要用这么疏离的称呼来叫我,我会心痛。”穆子谦的喉结蠕动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已经爱上了别人,但是,我更知道,你对我的爱,从未消失。真正的爱,它从来就不会消失,它只是像你比拟的那个水熊虫,蛰伏在那里,它只是缺一滴水。子秋,现在你爱的人,既然已经不肯回来找你,那你,就容许我留在你的身边,给你温暖、关爱、陪伴,给你过去这么多年我不敢给你的所有东西。子秋,面对别人,我可能很贫穷,但是,面对你,我肯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给,哪怕你要的是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也给你!我可以做到只守候在你身边,不给你压力、不让你有所牵绊。你依旧可以像现在一样,做一个独立、自信、淡泊、努力、上进的穆子秋!” 我低下头,无意识的拨弄手中的笔。穆子谦这番长长的告白,让我的心很乱,很乱。我知道他爱我,爱到不肯放下,但我却不知道,他竟爱我,爱到宁愿成全,不能成全我和别人的幸福,那就成全我一个人的孤独。 这样的一份爱,几乎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我需要好好静一静! 第一百八十五章抽丝剥茧的分析 穆子谦走后,我一个人依旧坐在那咨询室里,看窗外的阳光一寸寸隐去,看黑暗一点点浮了上来,心情却迟迟无法平静。我想找个人诉说一下,这一次,我没打电话给颜曦,因为我都能想到颜曦肯定会用他惯常的处事哲学指点我:等待、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他的话,是万变不离其宗。而我,需要有个人帮我慢慢梳理,所以,我把电话打给颜朝。 在电话里,我把事情给颜朝简略叙述了一遍,我说得语无伦次,抓不住重点,有好几次哽咽,差点要哭。 颜朝耐心的听我说完,却并不在电话里发表任何意见,只问:“子秋,你还没吃饭吧?我等会要经过你那,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是一家私房菜馆,它有一个很有禅意的名字,叫随心。” 颜朝很快就过来,带我去他说的那个好地方,那是一家幽雅质朴的私房菜馆,桌椅都是原木的,泛着木头本身的光泽。 颜朝点了几个招牌菜,认真的跟我介绍这些菜的渊源,可我却没有心思听,更没有心思吃。象征性的夹了两筷子,便趣味索然的看着他吃。 他吃得津津有味,待吃了个七八分饱了,才放下筷子,问我:“子秋,你很难过,是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却笑了,说:“你不用摇头,我知道你很难过。你虽然试图学颜曦,但是,你还是不是他。何况,就算是他,对待爱情,大概也无法做到云淡风轻。” 我垂下头,他说的是对的,我无法做到云淡风轻,预想到你要失去,和你确切知道你已经失去,那种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还有一个情深似海的穆子谦,让我不知怎么面对。 “好了,子秋,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放松一下,不要把自己当做一个心理咨询师,不要用理智去控制你的头脑,完完全全放松,就像这家饭店的名字一样,随着心走,来回答我的问题。” “好。”我深呼吸几下,努力把自己那些杂乱的情绪先归到一个角落。 “你爱周渔吗?” “爱。” “如果他来找你,你会回头吗?” “会。” “那现在可以肯定,他不会来找你,那你会去找他吗?” 我迟疑一下,说:“不会。” “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我怕他拒绝我。” “假如他没有女朋友,假如他女朋友没有怀孕,你还怕他拒绝你吗?” “不怕。” “那你当初和穆子谦分手后,为什么不立刻去找他?那时,他大概还没有女朋友,更别说女朋友怀孕了。” “我……”我犹豫着,不肯说下去。 “你说。”颜朝鼓励的看着我。 “我,我不忍让穆子谦难过。虽然我离开了他,但是,我给不起他幸福,我也不愿用自己的幸福去衬托他的难过。” “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就是如果穆子谦不幸福,你也不愿去争取幸福,你宁愿用自己的难过,来陪伴着他的难过?” “我不知道。” “你再想一想。” 我想了好一会,终于说:“是的,我有一种罪恶感,当初我爱他爱得那么死去活来,现在我们能在一起了,我却不爱他了,我无法容忍自己不爱他。而且,就算不爱,我也把他的幸福看得比我的幸福重要!在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你觉得穆子谦怎样才能幸福?” “我……我……”我说不下去了,因为穆子谦跟我说过,我就是他的幸福,没有我,他怎么能幸福?穆子谦一直说我是傻瓜,但是,在这场爱情里,他才是真正的傻瓜,我一直在努力忘记,可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哪怕他知道我们是兄妹,也站在原地不动。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管我负了他多少,不管我亏欠了他多少,不管我给过他多少伤害,他依然会选择等我、接受我、原谅我、那这个人,他一定就是穆子谦,也只会是穆子谦! “你说。”颜朝依旧鼓励的看着我。 “他不会幸福,和我分手,他大概再也不会幸福!” “哦?” “是的。”我隐忍的泪,终于滑了下来。 “子秋,你现在明白你的心了吗?” “我……”我摇摇头。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不敢承认。那好,既然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为了穆子谦,可以舍弃自己的幸福,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你其实已经把他看得比你自己更重要。我曾问过你,你爱穆子谦多一点还是爱周渔多一点,你说是两种不一样的爱。那我现在告诉你,不是两种不一样的爱,你爱上周渔的,是他给你的那种爱情,是他带给你的那种快乐,是他脸上像阳光一样明媚的笑容。而你爱上穆子谦的,是他这个人,不管他带给你的是痛苦还是悲伤,甚至是折磨,你都爱他,哪怕是那样梦魇般的日子,你也决不肯主动离开他!你们两个,在不该恋爱的年龄初偿爱的滋味,可是,等到能恋爱的时候,又因为无法抵抗的外力不得不分开,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只知道刻骨铭心的相思,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对方。而且,你们眼里容不下一丁点儿瑕疵。以为在爱情的世界里,就应该只有彼此。他无法接受你爱上了别人,你无法原谅你爱上过别人,这,才是你们在一起后,仍然痛苦的根源!因为你们对爱情的期望都太高,你们要求它百分百的纯粹,百分百的只属于彼此!” 是这样吗?难道,我犹疑不前,我像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我不肯回头去找小乔,我选择一个人过下去,竟都是因为我放不下穆子谦? “子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周渔对你那么好,你爱上他,是一件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不必觉得这是背弃了穆子谦的爱,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你以为自己和穆子谦的爱情无望时发生的。若你当初懂事一点,冷静一点,你大概会选择留在周渔身边,可是,即便这样,你们也不会长久的。周渔太聪明,他能看清你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内心,大概,到最后,他还是会选择放手。所以,不管当时你做什么决定,但结局,大体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要变的,也是痛苦的形式,你和周渔纠缠在一起痛苦,穆子谦一个人独自痛苦。大抵是这样!”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一时消化不了颜朝的话,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你呀,你要做的,就是顺其自然,不要想着去忘记谁,不要想着去爱上谁,穆子谦来咨询,你就做你的咨询师。其他时间,你只要像这家店的名字一样,随着自己的心出发,这就足够了。从你的描述看,穆子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你,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你们两个,其实都在那一年痛不欲生的纠缠里,涅磐重生!子秋,如果未来的一天,你能彻底打开心结,重新接受穆子谦,你们的爱情,会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份爱情。”颜朝醇厚的声音,具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我浮躁混乱的心思,渐渐安定下来。 他微笑着看着我,一个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的男人,所以,这许多年来,他才能在他的那个商业王国里,恣意驰骋,笑傲风云! 我在脑海里,把他抽丝剥茧的分析又细细过了一遍,或许,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消化,但是,我知道,我不必急着做出决定。不管是失落、是痛苦、是伤心、还是期望、是忐忑、是不安,我都可以把它交给时间。我要像颜曦那样,淡然如水,等待,平静的等待,然后,随着自己的心出发。 “谢谢您,颜先生!”我由衷的表达我的谢意! 颜朝依旧微笑着,说:“我也要谢谢你,子秋。我在你今天跟我讲的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周渔,聪明、理性、果敢、决绝、有心计,有魄力,有一股壮士断腕的狠厉,又兼备着狼和狐狸的特性,这倒让我十分感兴趣了。过几天我去北京,我倒想见见他。我们公司,我一直想培养几个信得过的管理人员,他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几乎是惊喜的看着颜朝,问:“你真的看上了他?” 颜朝哈哈笑着,说:“对,我看上了他。你和他相处这么久,你告诉我,他还有什么优点?” 我认真想了想,说:“他的优点,还有很多。但是,我想,可能最打动你的一点,不是你上面总结的那些,而是,他足够的阳光。一个阳光的人,他不屑于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使一些阴暗卑劣的手段!而这,正是你想要的那种信得过。” “阳光!”颜朝击掌赞叹,说,“子秋,你说得得太好了。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找一个有才智的人不容易,找一个有才智又有品德的人,则更难。哈,这个阳光的周渔,竟让我十分期待了。” 我看着颜朝那高兴样,心里也高兴起来。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拥有一个怎样庞大的企业王国,但是,我知道,他全国的主要城市都有分公司,触角甚至伸到了国外,能被这样一家企业的掌舵人看中,想必会前程无量吧! 我希望小乔能幸福,不止家庭和美,而且能拥有锦绣前程! 第一百八十六章有一种爱,叫安心 和颜朝谈话后,我的心态平和很多。虽然我还无法做到真正放下,但是,在面对穆子谦时,我已不再刻意疏远。 穆子谦每天下午都会过来,照常是五点。他的话不多,偶尔会跟我说说养花饲草的事,那几盆雏菊,似乎成了他的心病,因为在他口中,那些雏菊总是焉焉的,长不好,其他几盆花花草草,倒都生机勃勃的样子。 有时候,他会跟我说说他的朋友,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圈子。我们经常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与其说是咨询,不是说是一种陪伴。 他没再和我聊过感情的问题。 他大概要像他承诺的一样,如果我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他就给我一个人的生活,只求能陪在我的身边。 他似乎已经绝迹于酒吧。他曾经说过,酒能解忧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话,他现在大概摒弃了这个最大的谎话。只是,那些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唇印的香艳女人,他也能摒弃得了吗? 日子就在这种安宁的陪伴中,走到了九月。 又是一个九月,秋的季节,预示着丰收,也预示着凋零。 但在深圳,九月还感觉不到秋的凉爽,每天从住处走到咨询室,依旧是腾腾的一身汗。 这天,我就在这腾腾的汗意里,接到皇甫雪颜的电话。 她电话里的语气,就像她的人一样,张扬跋扈。 “穆子秋,接驾。”她嚣张得很。 我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文员小吴已经领了个妩媚风情的女子走了进来:“穆姐姐,这位小姐说是你朋友,直接……直接就进来了。” “哦,她的确是我朋友。”我看着一袭浅紫长裙的皇甫雪颜,她走路本来就好看,现在穿着丝质长裙,更是步步生莲。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可你们这个门太难进了,还要什么预约、预约、预约……话说你们生意有这么好吗?”她噼哩啪啦抱怨着。 “生意好不好,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微笑着。 雪颜环顾一下办公室,冷冷清清的,遂耸耸肩,说:“海龟就是不一样,整这么大一个场地,就这寥寥几人,他到底有没有成本意识?” 雪颜是做行政的,大约成本意识已经成了她根深蒂固的思想,到哪都忘不了。 “他有钱烧。”我笑意更浓了点,这个咨询室,烧了好几年钱了,今年就6月7月堪堪持平,其他的月份,依旧在亏损状态。 “哦。”雪颜配合的露出一个艳羡的表情。 我把她领进一个小会议室,她大老远来找我,肯定不是来看看海龟怎么烧钱。 果然,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大红请柬,当然是结婚请柬。 “十月三号,不过你要早到,因为你是伴娘,也就是半个苦力。” “放心,我肯定早到。”我想起当初,是雪颜一个要结婚的电话,点燃了我生的欲望。 我认真看着请柬上新郎新娘的名字,皇甫雪颜、程文锦。那个傅筠阳,到底成为过去式了。 “他也要结婚了。”雪颜看我一眼,轻声说。 “谁?”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明知故问。 “周渔。他给我发请柬了,比我早,九月二十号。” “我早知道了。” “你知道新娘是谁吗?” 我摇摇头。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吗? 我还是摇摇头。 “我猜你也不知道。不过,我今天不止是为送请柬而来,更是受人委托而来。”雪颜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无限感慨,“我总觉得月老是一个吝啬的人,他给每个人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未必肯去成全。他大概,只是想让人从这段感情里,学会做一个知足的人。” 我看着雪颜深沉的样子,那个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她,能做出这副表情,想来她要说的话,未必很轻松吧。 “其实,子秋,大概从你去年愚人节前夕离开周渔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回不去了的。因为你用你的离开,给另一个痴情的女孩以机会,让她得以像水一样渗到周渔的心里去。你走之后,周渔一度十分消沉,他的消沉,虽然不是醉生梦死、夜夜笙歌,但是,那种从里带外透出的颓败之气,也让见者心寒。这时候,他现在的新娘,也就是他的大学同学,一个叫覃如的女孩子,走到他的身边。覃如你应该认识吧?” 我认真想想,覃如,听起来很熟悉,似乎是隔三岔五就会给周渔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她会打篮球,周末的时候,经常会约周渔一起打篮球。不过,她几乎没和我有过正面的交往,也是,她对周渔一片痴心,又怎么肯和我有正面交往? “覃如一直对周渔很好。傅筠阳的生日,她就假戏真做当了一回他的女朋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尽可能近的距离呆在他的身边,若不是周渔对你死心塌地,估计早就被撬走了。我提醒过你几次,不过显然你对周渔有着非比寻常的信心。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围在周渔身边的人,都是一些聪明的人。他们知道把握最佳时机,于敌人最脆弱的时候一举攻入。在你离开的近一年时间里,覃如都是不得其门而入的,因为周渔已经心如死水,他对感情,大概不再抱有希望。但是,今年二月,他的一场大病改变了这一切。 “他得的是急性病毒性脑炎,那天刚好是周末,覃如来看他,敲门久久不应,电话也没人接。她预感不妙,试探性推门,门却没锁,用力推却只能推开一条不大的缝。她勉强挤进去,发现周渔倒在门边,已经因为高热昏迷了。想必是他在意识没丧失前试图开门求医,结果门没打开,人却晕了过去。 “急性病毒性脑炎你知道吗?这个病十分凶险,若治疗不及时,瘫痪亦或死亡都是大概率事件。所以,覃如这一次,相当于是救了周渔一条命!何况,她还在医院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周渔半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份恩情,大概让周渔紧闭的心扉松动了那么一点点。 “三月的时候,穆子谦到上海找我,我就隐约猜出了他的用意。后来,我给周渔打电话,把穆子谦找我的事说给他听。其实,那时他还没有和覃如在一起,不过,从他听我说完之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我就猜到你们不乐观了。 “我想,那时候,他应该是纠结的,一边是一心一意爱他的人,在一起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想着她是否惦念着别人;一边是他倾尽心思去爱的人,只要去找她她就可能回来,但未来是不是依旧需要时刻提高警惕?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会遇到的选择题,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选择安心的生活还是深刻的爱情?往往是左右为难,周渔又何尝会例外?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选择题,会在四月的第一天,也就是今年的愚人节,他被动的得到了一个答案。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一切都在愚人节开始,一切又都在愚人节这天结束。 “那天,他和几个朋友喝酒,覃如也在。趁着几分酒意,覃如向他倾诉了这许多年的一腔痴情——她大概已经发现了周渔的摇摆,所以不想再继续等待。毕竟,再等下去,很可能是一场空。 “接下来的事,我不知道是愚人节的一个恶作剧,还是周渔在糊涂的醉意里做的一个痛苦的选择。总之,那个特殊的日子,给你们的感情做了最后的了结,借另一个女孩对他的爱来做了这个最后的了结。 “他和覃如走到一起了。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几分是爱,有几分是感激,有几分是回报,还有几分是理智?总之,周渔放弃了他爱的你,选择了爱他的她。不过,我十分理解周渔的这个选择,在一份爱里付出过太多却始终惴惴的人,更向往一份踏实温暖的感情。就像我,我追傅筠阳那么辛苦,他后来虽然接受了我,对我十分十分的宝贝,但是,我都不敢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因为他的心,我始终摸不透,总觉得和我隔了一层。而现在的程文锦,是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是我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忧他会不会离我而去的,这种感觉,十分安心。我现在年龄大了,要的就是这种安心,我想,周渔也是,所以,他最终才选择了覃如,哪怕在知道你们已经又有了新的希望之后,他依然选择了覃如。他大概,是再也不想爱得那么辛苦,故而才选择了爱他的人,选择了这个人给他的安心的爱。” 皇甫雪颜说完,依旧用那幅深沉而郑重的神色看着我。 我轻咬着唇,低低的问:“是他要你把这一切说给我听的?” 雪颜微笑,说:“算是吧。他给我发请柬的那天,把这些说给我听,但我知道,他真正的用意,大概还是要你听到。他虽然还是爱你的,但是,你们之间,隔了一个覃如,隔了一个穆子谦,最重要的是,隔了一颗被爱伤得疲累了的心,当然,现在,又隔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一个即将出世的胎儿,所以,你们之间,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的。于是,他选择了放手,去追求他那平淡的幸福。在他即将步入婚姻的前一刻,他说,他最后要送你的一样东西,是一滴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你们的暗语,但现在,我把他明里暗里要我说的话,都说给了你听了,我的任务是完成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大概要好好想一想。” 一滴水?他最后要送我的,居然是一滴水,他大概以为,他的放手,他的婚姻,就是水熊虫需要的一滴水。 会是吗?我陷入了沉思。 “子秋,你也知道,曾经,我是力挺你和周渔的。我觉得,不管是之前的那个赵锐,还是后来的这个穆子谦,都没有周渔这么适合你。但是,穆子谦的上海之行,已经让我的心稍稍偏向了他。这个穆子谦,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痴情、最执着、最有韧性、最爱得无怨无悔的一个男人。他的爱,甚至是不求结果的,他就是为爱而爱,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这样的男人,在这世上,多乎哉?不多也!”雪颜像孔乙己一样摇头晃脑的感叹着。 她那滑稽的样子让我想笑,可是,她的话,却让我想哭! 哦,穆子谦,他不是不理性,他更不是自私,他只是因为爱了,所以,便一直爱着,今生若不行,便等来世。 第一百八十七章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一个有台风的下午,穆子谦依旧按约而来。风太大,雨都是斜着下的,大概伞也起不了太大用处,他的半边身子都是湿的。 “你不会不来啊?”我一边抽出面巾纸让他擦雨水,一边抱怨着。 他微抿着唇,脸上浮着一丝笑,不说话。 “你还是回家去换衣服吧,屋里有空调,太凉,小心感冒了。” “没关系,我身体好着呢。”他慢条斯理的说。 我拗不过他,把空调关了,可看他湿着个身子坐在那里,左右不是滋味,遂又开始催他。他终于站了起来,说:“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穆子谦走后,我有点点分神,一会想着他会不会感冒了,一会想着这疾风骤雨的,他有没有安全到家,一会又想着他会不会煮姜汤去去寒。我想起那一年在深圳的时候,看他总是吃素,看他水果只吃苹果,看他像个苦行僧一样苛待着自己,现在,他会不会还是那样? 从他离开一直到我回出租屋这几个小时,我一直都在惦记着这个事。终于,临睡前,我给他打了分开半年来的第一个电话。不打这个电话,我估计我晚上都睡不着。 然而电话久久没人接,我心里又忐忑起来,想着他回去的那会正是台风最肆虐的时候,会不会出事了?大概这个想法,让我心里慌张起来,我打开电脑,刷深圳的新闻,没看到什么恐怖的报道,心里稍稍安定一点。 去洗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雪颜说的小乔病毒性脑炎的事,又担忧他会不会也这样。虽然事情未必会这么巧,但是,担心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把最小最小的概率都算上。 洗漱出来,又给穆子谦打电话,依旧是没人接。我心里终于不再是担忧,而是变得着急起来。我在这份着急里强迫自己安心,我开始背大段大段的理论,心理学的,哲学的,只要我能记住的,都大段大段默诵。我不知道是因为这些东西塞满了我的脑海,还是我已经安下心来,我似乎没那么坐立不安了。 十点半,是我一贯上床休息时间,我关了灯,正要摸黑上床,一道闪电照进来,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只是,那银色的闪电的光,虽然亮,却着实瘆人。闪电过后,又是一声巨大的惊雷,轰隆轰隆,似从心头滚过,把我强装的镇定,滚得粉碎。 我没再犹豫,抓起墙角的雨伞,冲到茫茫的雨雾中去。 有台风的夜晚不好打车,我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快到公司门口,才拦到一辆车。当我收了伞钻进车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在车上又给穆子谦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我急得都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只是不停的催司机快点。可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司机哪里肯快,他说:“小姐,可不能再快了,这风大雨大的,雨刮都快不顶事了,再快,会出事的。” 于是我也不敢再催,只探着身子看前方的路,偏偏红灯又这么多,几乎每个路口都碰上了红灯,一个一两百秒,简直能急死人。 好在红灯再多,也有完的时候,穆子谦的住处终于到了。我下了车,小跑着往他住的那栋楼走去,风太大,我又走得急,伞被刮翻了,我扳了两下,没扳过来,索性就由它那样翻着。好了,这下完完全全成了落汤鸡了。 走到楼下,按电梯,等的功夫,手机却响了,唔,多亏包是皮的,否则,只怕这手机也泡汤里了。掏出手机一看,电话却是穆子谦打过来的。 “子秋,什么事?”穆子谦声音微哑,有一种慵懒的性感,他或许是睡着了,刚刚醒来。 “没……没事,就是打个电话问问你安全到家没有。”有冷风吹过来,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他能给我回电话,当然也就说明他没事。 穆子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问:“子秋,你担心我?” “我就是随便问问。”又一阵冷风吹过来,我声音都打颤了。 “哦,我没事,我回来有点头疼,吃了几片药睡着了,手机调成静音,没听到你的电话。”穆子谦温和的解释着,声音虽然淡淡的,但是,还是有一丝藏不住的欢喜。我主动打电话给他,他当然欢喜。 “那现在好点了没?” “嗯,好多了。” “这就好。”我放下心来。 “子秋,我刚刚睡着睡着,忽然就惊醒了。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你来看我了。” “是吗?”一阵更大的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窗户下,窗玻璃没关严实,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我走了几步,躲到一个角落里。 “是的,那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我还起床开门看了看,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傻?”或许是刚醒来,或许是那个梦,穆子谦的声音里,有很强的思念的味道。 “是傻。”我说,头发上的一滴水珠落下来,刚好落到睫毛上面,又顺着睫毛流到眼睛里,我用手擦了一下。 “子秋,你在哪里?”穆子谦问。 “家里。” “哦。”似乎有淡淡的惆怅,“我总觉得,你就在我附近。” “那是因为你刚刚做的那个梦。”我勉强笑着,“台风这么大,我怎么可能在你附近?” “也是。”穆子谦顿了顿,声音惆怅得就像我的头发一样湿漉漉的能滴出水来,“子秋,我现在能不能来看你?” “明天不是能见了么?这么晚了。”我低低的说着。没雨了,也没风了,可是,那种冷,似乎都到骨子里去了。 “子秋,-我好想你。”或许是我主动打电话给他的举动,鼓舞了他,很久没和我提过感情话题的穆子谦,直白的表述他的相思。 “子谦……” “我在。” “我挂电话了。” “是不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你不高兴了?” “不是,是我有点累了。”我摸一下手臂,全是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太冷了,得赶紧回家,否则,非感冒不可。 “哦,不过,子秋,你再等我一下,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我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等会再告诉你,你先别挂电话,我这边信号可能会不太好。” 我似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叮”的一声,忽然明白穆子谦说的确认是指什么,遂飞快挂了电话,环顾一下四周,一时没找到藏身之所。 可我现在还不想和他见面,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担忧他,我不想以这样一个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或者,更确切的说,我不想打破现在这种平和的相处模式。 我刚才为了避风,已经走到整个楼道的最里边,要走到外面去,必须经过电梯,很可能我走到电梯那里,穆子谦已经下来了,这样势必就会发现我,但若躲在这里,则毫无疑问会发现我,所以…… 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过了电梯,跑到外边的台阶处。在我撑伞的功夫,我再次听到“叮”的一声,是电梯到了。 我毫不犹疑的跑进了雨幕里,风狂虐的吹了过来,吹得我要逃的心七零八落。 是的,要逃的心。 我不明白我逃的具体是什么,是穆子谦的深情,还是对爱情的惧怕,亦或,是我内心深处那种让我不敢承认的心思? 我只是在雨幕中跑着,我不知道穆子谦发现了没有,但是,我知道,就算他发现,只要我逃,他大抵不会追上来,他怕迫我太紧,我有压力,他说了,从今往后,他绝不给我压力。 几乎是狼狈至极的回了家,在蓬蓬头下洗澡的时候,我的嘴唇犹是乌青的,身子还时不时抖一下。我在蓬蓬头下站了足足半个小时,才渐渐暖和过来。这个狭小阴暗的房间,它虽然简陋,但好在有一个能放出热水的蓬蓬头,那一股一股的水流,冲刷着我的肌肤,也温暖着我的心情,在氤氲的水汽里,我总是想着穆子谦那一句“子秋,我好想你”,想得整颗心都飘忽起来。 到底是什么,左右着我前去看他?又到底是什么,左右着我落荒而逃?是那道闪电,还是那声惊雷?亦或,只是我的一个习惯?这许多年来,期望穆子谦安好,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 其实,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去触碰它。 当我从浴室出来,边擦头发边去看手机时,发现一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这里面,到底蕴含着多少情意?深深的担忧、寂寂的欢喜、极力克制的思念、还有无限的关心和绵绵的等待。 我微笑着回了三个字:我很好!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疾风骤雨,可我的心,却是一个晴朗的天。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穆子谦,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第一百八十八章荡秋千的小女孩 第二天穆子谦比平时要早到半个钟。他并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昨晚那疯狂的风,疯狂的雨,还有,疯狂的风雨里面那个疯狂的我,随着今天台风的消逝而消逝了,剩下的,依旧是两个淡然相处的人儿。他们在这时光里等待,等待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做兄妹也罢,做情侣也罢,哪怕,只是做一个咨询者和被咨询者也罢,他们两个,终归是陪着彼此,一路徐徐而行。 周渔结婚了。 皇甫雪颜结婚了。 爸爸和王妈来深圳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穆子谦像一对儿女一样,陪伴在他们左右,艾菲尔铁塔下,留下我们欢乐的身影,长隆的大马戏场,有我们相视而笑的镜头。王妈应该是被爸爸打了预防针,几乎不过问我和穆子谦感情上的事,所以,这一路行程下来,竟是十分的轻松自在。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和穆子谦表现出空前的默契,去哪玩,去哪吃,几乎只要他提个开头,我就能把他想的接着说下去。 这样的感觉,真是美妙。 我们还去香港看了维多利亚海港的夜景,这是应王妈的要求去的。她说她来深圳就是为了去香港,说和她一起跳广场舞的一个老姐妹因为去了上海看了黄浦江的夜景天天在她面前炫耀,她便要用一个更牛的去处堵她的嘴。看着她认真的赌气模样,我和穆子谦都抿着唇笑,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待我们老了,会不会也这样,孩子气的认真的赌着气?这一刻,我没有意识到,我的潜意识里,就是连老,也是要和穆子谦一起变老的。 看完夜景,爸爸和王妈先回酒店,我和穆子谦依旧在外面逛着。香港号称购物的天堂,既然来了,我们总得买点什么回去。王妈要炫耀,就让她多带点战利品,回去炫耀个彻底好了。 经过一家饰品店,我看到橱窗里摆了一些水晶球,便停住了脚步,穆子谦也停住了脚步。 “子秋,我们进去看看。”他说。 我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走进那件饰品店。 “老板,你们的水晶球都摆在橱窗那了吗?”穆子谦问。 “没有,这边还有一些。”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黄发,胖胖的,笑得很和气。她普通话说得不好,很浓的白话音。 我们随着老板往店的最里边走去,在一格长长的展示柜里,看到形式各样的水晶球密密麻麻的摆着,穆子谦认真的一一看着,脸上略略有失望的神色,继续问:“全在这了吗?” “差不多全在这了,”老板笑着。 “差不多?你的意思,还有其它的?” “是的,我们店的水晶球,是式样最丰富的,很久以前流行的式样都有。还有一部分卖得不太好的式样,我放在仓库里了。” “哦,那你有没有一个这样的水晶球,里面是一个荡秋千的小女孩。”穆子谦充满期待的问。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一个住在明亮的宫殿里荡秋千的女孩,那时我儿时的梦想。穆子谦曾经帮我实现了这个梦想,他送了我一个水晶球,虽然和我期待的有点出入,但是,那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像个公主一样安静的坐在明亮的宫殿里,也是我十分喜欢的。我曾告诉他,那是我和我的城堡。只是,后来,城堡被他打碎了,失去了城堡的我,无法再做一个公主。可现在,他竟试图再找回这样的一个水晶球。 “这个,我没有印象。要不,你留个电话,哪天我清理库存时,若是发现有你说的这个水晶球,便打电话给你。” “好。”穆子谦答应着,在老板递过来的一个便签本上留下电话,又认真写下水晶球的特征。 走出那个饰品店,我心头总有种潮潮的情绪,终于忍不住问穆子谦,说:“你为什么还在找这样一个水晶球?” 穆子谦看我一眼,淡淡笑着,说:“我一直在找。” 我忽然觉得很烦,因为穆子谦的这个回答,戳中了我点什么,所以,我觉得很烦,一种想发无名火的烦。 我朝穆子谦狠声说:“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找?打碎了,再找回来还是原来的那个吗?” 是的,再找回来还是原来那个吗?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一直不敢直面内心那份不敢触碰的心思的原因,因为,我担心,再找回来的时候,它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那一年梦魇般的日子,到底是在我心上投下太重的阴影。即便我想回去,我似乎,也缺少那份勇气。 “我没想过要找回原来的那个。”穆子谦并不介意我不善的语气,依旧温醇的说,“以前我送你的那个,里面的小女孩太安静,太孤独,而现在我要找的这个,是你最初想要的,是一个荡秋千的小女孩,当秋千高高荡起的时候,她的心,是高远而快乐的。子秋,我现在想给你的,是这一个,一个有着一颗高远而快乐的心的小女孩。” 我停住脚步,那种无名的烦渐渐消失了,穆子谦幽潭一样的黑眸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让我伸手想去触碰一下。他的眉,他的眼,他微微上挑的眼角,他好看的略略弯着的唇,都是我想触碰的。 那个穆子谦,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穆子谦,他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只要我一抬手,就能触碰到他,真实的触感和温度,不同于想象中的那种虚幻和无法捉摸。 只要我想,我就能。 可是,我怕,怕摸到的时候,不是记忆里的那种感觉。 所以,我还是放下了意念中的那只手。 我感觉到了穆子谦的失望。 香港归来之后,我和穆子谦的相处,似乎没有以前自在了。两个人呆在那间暖色调咨询室的时候,虽然话题还是从前的那些话题,但说出来感觉竟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暧昧的情意,会让人一不小心就走神。常常一个小时坐下来,我竟觉得心猿意马,偶尔两人一对视,我就惊慌的移开,仿佛那些想入非非的念头,能透过眼眸流泻出来,流到穆子谦的心里去。 穆子谦却远比我要坦然,他每天依旧从从容容的来,丰神如玉、俊逸非凡,文员小吴追随他的目光越来越热切,有一回,居然在他走了之后,跑过来巴巴的问:“穆姐姐,你的那个客人,穆先生他有女朋友么?” “你想做什么?”我警觉的问,原本修炼得平和的目光此时像鹰一样锐利。 好在这段时间颜曦几乎不来,否则,看到我这个样子,估计要把我活活训死。我这段时间在穆子谦面前的表现,就好像是一个练就金刚罩铁布衫的人,一朝被破,露出了里面最不堪一击的柔软。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方寸大乱。 “我……我”小吴几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有点吞吞吐吐,说,“我有两张钢琴演奏会的票,想邀请他去看看。” “你会钢琴?”我稍稍敛去目光里的锋芒,刚刚的那种警觉,似乎是因为本能的吃醋。天,吃醋!穆子谦这两个多月的心理疗程做下来,倒把我做得有病了。 “我,我钢琴过了八级。”小吴的结巴好了一点。 可我眼里的光芒虽然敛去了,但心情却更不爽了。八级,八级是个什么概念?我看看自己青葱如玉的十指,想着小时候穆子谦曾试图教我弹钢琴,被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微微有点后悔。那时我是有多桀骜多叛逆,几乎是他们要我学的任何东西,都本能的排斥。穆子谦的钢琴,似乎是过了十级的,这样的水平,听歌演奏会是绰绰有余了,但若我去,大概会听得睡觉吧,或许,我以后也应该学着弹一弹那丁丁冬冬的玩意。 瞧我都想了些什么,不过一张门票而已。 我暗笑自己那信马由缰的心思,脸上也浮起笑意,对小吴说:“穆先生他不会弹钢琴,所以,大概也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我可以跟他讲解。”别说是陷入爱河的女人,就是即将陷入爱河的女人,估计也已经变笨了,小吴竟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 我看着小吴笑得更欢了,问:“你那门票是不是消费不了?要不送给我吧。”唔,我好像不介意去听演奏会的时候睡着。 小吴朝我做了一个“你做梦”的表情,怏怏的离去。 我大乐,朝着她的背影说:“你真的可以考虑送给我,大不了我改天送你点什么做回报。因为穆先生他有女朋友了,你的门票,估计是无法实现它的使命了。”呃,虽然说的好像不是真话,但也算不得撒谎吧,女朋友嘛,总是要有的。 可小吴丝毫不被我的言语所摄,她回头朝我吐吐舌头,吐出两个字:“偏不!” 偏不就偏不,我不信在我眼皮底下,你还能约会成功? (还有两章,就结束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车祸 哪知小吴大概是被穆子谦那好皮囊迷花了眼,居然真的在我眼皮底下约他去了。 又一个下午,穆子谦坐在咨询室里,漫不经心的说:“吴小姐很有意思,她约我下周六去听钢琴演奏会。” “哪个吴小姐?”我心里警铃大作,那小妞,真……真不想在咨询室混了。 “就是你们的那个文员啊,我看她长得挺可爱的,娃娃脸,有点婴儿肥。”穆子谦语气淡得很,但他的那些话,可一点也不淡。 “你倒看得挺仔细啊。”好像有点酸酸的感觉。 “随便扫了一眼。”穆子谦语气更不在意了。 但是,但是,但是我似乎有点在意了,不,不是一点,是很多。我在心里默念“他是一个客人,一个客人,一个客人……”,念了很多遍,终于平静了一些,遂也用那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她是挺可爱的,听说钢琴还过了八级呢,你不妨和她去听听。” 穆子谦抿着嘴笑,说:“我现在对钢琴没兴趣。” “哦。”我松了口气,其实我知道他是故意在逗我,不过,哎呀,我现在在他面前神功破体,完全禁不住逗。 “是的,所以,我拒绝她了。”依旧笑着。 “关我什么事。”我几乎是任性的说。笑什么笑啊,有法令纹了,虽然说男人有点法令纹会很性感。 “我只是随口说说。”穆子谦收起唇边的笑,但是,他把它移到了眼睛里。 如此明显的挑逗戏谑,我又不是木头,哪里看不出来呢,但似乎就是无可奈何啊,而且,在无可奈何之余,似乎还有点甘之如饴。 这算调情么? 大概算吧。 这还算是咨询师和客人的关系么? 颜曦是个腹黑的人,九月他看到咨询室的收支平衡了,十月他就把穆子谦的咨询费提高了50%,他说:“这样算下来,弄不好我这个月就要扭亏为盈了。这样的话,我在老爷子面前也能硬气一点。要不他一发飙就让我关门。” 不过,现在看来,提高5%是客气了,照穆子谦此时的表现,就应该提高500%。 我恨恨的想。 但是,提得太高了,他下个月还会来吗? 我现在很期待每天下午的五点,那个“5”的阿拉伯数字,看起来都很亲切,最后那个弧度优雅的弯过来,似乎都带着笑。 十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是周五。深圳已经有了清凉的味道。我坐在位置上,看一个心理学群的朋友在聊一些著名的心理学效应,在聊到阿基米德和酝酿效应的时候(酝酿效应就是指把难题放到一边,放上一段时间,才能得到满意的答案这一现象),忽然觉得颜朝的“随心”一说不过是酝酿效应的另一个版本。他当时在我面对“爱和忘记”这个难题的时候,就主张我不要刻意去爱上谁,不要刻意去忘记谁,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随着自己的心走,让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想不到,当我身心放松下来,不刻意去纠缠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一切,反而在最短的时间内趋向明了。或许,那个穆子谦,他不用只是一直陪着我,我们可以考虑换一种相处方式,起码,不用再在这个小小的咨询室里。 我就这样想着,时不时瞄一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四点五十的时候,我的耳朵已经在认真听者门外的动静了,穆子谦那沉着稳重的脚步声,是我最熟悉不过的,一步一步,有一种器宇轩昂的自信。 然而一直到五点,这脚步声也没响起,我心里渐渐不安起来,那是期待充斥胸间的一种不安。时间一分一分走,走得很慢很慢,终于走到五点十分,然而穆子谦还没有来,我的不安更强烈了一点,抓起电话拨他手机,却是关机。这下我开始着急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几个表示时间的数字,5:11,5:12,5:13……5:18,我站起来,又坐下,如此几次,终于朝小吴走去。我想问一问,穆子谦会不会是跟小吴取消了今天的咨询,虽然即使取消咨询,他大概也会通过我,但或许他心血来潮想逗我一下,通过小吴也有可能。 然而小吴却摇了摇头,表示压根没接到过穆先生的电话。 我觉得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没在固定的点见到穆子谦,竟是这样的让人难过又心急如焚。 我回身朝座位走去,这时咨询室的内勤小张风风火火的朝外面走进来,边走边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可让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 “怎么回事?”小吴问。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一辆小车疯狂的闯红灯,把一个过马路的男人撞飞了十来米,那个男人落地之后,一动不动,估计当场死亡了。” “啊,这么惨。” “是啊,吓死我了,我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还很熟悉呢,差点以为是穆先生……” “差点以为是什么?”我问,我好像是到了三九寒天,每一个字都结成了冰。 “我以为是,是穆先生,不过,呵呵……”小张古怪的看我一眼,干笑两声,说,“穆先生这是应该在咨询室吧?” 我站在那里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小张的话飘到了耳里,但是,这些话并没有立刻通过听觉神经传给大脑,而是在脑海里乱窜,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窜了很久,终于被我的意识捉住,我几乎是尖叫一声,就朝门外跑去。 在电梯口,我拼命的按电梯,这栋楼有三十多层,电梯一时下不来,我便又朝楼梯口跑去,我们公司在8层,8层,并不高,我虽然穿着高跟鞋,但还是飞一样跑着,我跑得那样快,那样快,耳边呼呼地生着风。 终于跑到楼下,我环顾一下周围,不知道要往哪边跑去,因为公司所在这栋楼地处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可我刚才只顾着疯跑,完全没来得及问小张是在哪条路上。 我选了穆子谦常走的一条路跑,跑了几十米,仍旧没看到出车祸的迹象,又折了回来,勉强定了一下心神,看一下几条路的路况,当发现有一条路堵了很多车的时候,我又朝那边跑去,我在这个过程中听到有人在叫“子秋”,心里大恸。我知道那是穆子谦,他感应到我来了,所以他叫我,他用他的灵魂在叫我。 穆子谦,你等等我,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我想告诉你,我不要你等八年,我也不要你只是陪着我,我不怕过去那一年的阴影,我也不怕找不到从前的那种感觉,我现在爱着你,像少时一样爱着你,心神不定、患得患失、吃你的爱慕者的醋,夜里会有你入梦来。我原打算,今天就跟你说,取消这个狗屁咨询,否则颜曦在十一月的时候肯定又会把你的咨询费提高。我们可以不必再在这斗室里彼此陪伴,我们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有更丰富的形式,我可以去你的住处,教你熬粥,教你养花。不,我不教你熬粥,不教你养花,从今往后,我为你熬粥,我给你养花。雏菊养不好没关系,我们就在自己心中种一株,让它常开不败。 穆子谦,你等等我,我还想告诉你,在我最绝望的那一段时间,我曾把自己的来世许给你,我要告诉你,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不要喝那孟婆汤,你要等着我,等着我一起跳到那忘川河里,千年的煎熬,你不要怕,总之有我陪着你就行了。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带着今生的记忆,在来世里依旧彼此爱着。你也曾许了我一个来世之约,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你都不会放开我的手,你都要和我在一起,你可要记住了,你可要记住了,你可要记住了! 我心头一阵一阵尖锐的痛,眼睛酸涩得厉害,可却没有一滴泪流出来。除了“子秋”两个字,我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我的脚机械的跑着,机械的跑着,终于接近了那个小小的人圈,我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力扒拉一下,钻进那个圈子,看到眼前一个伏在地上的人,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人。衬衣、西裤、皮鞋、墨黑的头发……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朝我袭来,我腿一软,跪到地上,差点晕了过去。 可我不能晕过去,我挪膝前行,伸出手,想去扶那血淋淋的头,可有人拉住了我,是一个戴大盖帽的交警。 “你干什么?”他厉声问。 “他是我哥。”我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地上的这个人,不止是我哥,还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公,是我未来孩子的爸爸,是要陪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的人! 交警的手似乎松了一下,但马上又更紧的拉住了我,说:“你先别动他,他现在的脸很恐怖,你最好先别看。” 可我哪里肯听,再次伸出手去。他再恐怖,他也是我爱的人! 第一百九十章虚惊 然而,我的手再度被拉住了,哪怕是已经隔了生和死的距离,我要接近他,还是会有外来的力量阻止。 是那个戴大盖帽的交警吗?这个时候,你能不能不这么同情心泛滥?你能不能不这么尽职尽责? 我用力甩了一下那只手。 没甩掉。 再甩。 还是没甩掉。 我终于发了疯,其实我早就发了疯,我俯下头,朝那只手咬去。 然而我没有真正咬下去,因为我看到了一枚袖扣,一枚陀飞轮的袖扣,我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枚袖扣,然后,很慢很慢的,一寸一寸把视线往上移,我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在梦里出现过成千上万次的脸,还有,一个美好得如同天籁的声音,这个声音一直都存在,可我以为不过是我脑海里的一个意念。 “子秋。”穆子谦黑漆漆的眸子里有暗沉沉的光,里面蕴含了太多的情意。 我看一下面前的这张脸,又缓缓的转过头去,看一下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再缓缓的转过头来,依旧看着面前的这张脸,我几乎不敢眨眼睛,我怕这张脸消失,我怕面前的一切不过是虚幻一场。 穆子谦半跪在我面前,额上鼻尖上都是汗,左手抱着一个盒子,右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 “子秋,是我,我在这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熨贴人心的力量。 我终于明白过来! 我扑进了穆子谦的怀里,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他,呜咽着说:“子谦,我以为是你。” “怎么会是我呢?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的。”穆子谦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发。 可我还是怕不是真的,我微仰着头,寻到他的唇瓣,柔软温暖的唇瓣,满满的洋溢着生的气息,这是穆子谦的气息。我用力的吮吸着,忘情的吮吸着,我隐隐听到穆子谦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不要,子秋,不要在这。” 我被这几个音节牵回了一丝理智,唇离开了他的唇,可是,不过一秒,他的唇却又追了过来,我们依旧不顾一切的吻着,在这样一个完全不适宜的场合。 旁边的交警终于受不了了,他不自然的咳了两声,说:“你们,呃,你们换个地方。” 四片紧密贴合的唇,终于恋恋不舍的分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穆子谦朝交警道歉,也朝那个躺着的人道歉。 真的是对不起了,这样的惊扰你,我亦在心里默默的对地上的人表示歉意。或许,出于对死亡的本能的尊重,我应该表现出一种哀伤的神色,可是,我心里是这样快活而欢喜,那种绝处逢生的快活和欢喜,以至于哀伤两个字,在我的意识里,都是快活而欢喜的。 真是罪过! 穆子谦要扶我站起来,我这才感到脚踝处钻心的疼,想来是刚才跑得太快,脚扭了而不自知。 “我走不了。”我露出痛苦的神色,其实这痛因为有快乐衬着,并没有多痛,但是,我依旧紧紧的皱着眉毛,不肯移动半步。 “那怎么办?”穆子谦看一下手里的盒子,那是个什么宝贝?哪怕是刚才我们接吻的时刻,他都舍不得松手。 “你背我。” “我背你。” 我们同时脱口而出,然后相视一笑,呃,这样心有灵犀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我伏到穆子谦背上,宽阔的后背,有一种踏实的温暖,那是我一生的眷念。 穆子谦背着我,在热闹的街道上徐徐而行。 我手里拿着那个宝贝盒子,问:“子谦,这是什么?” “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那座失去了的城堡?” “不是城堡,是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子秋,这是以后我要给你的,它足够大,大得像那广袤的天空,它也足够小,小得可以装在你的心里。还有,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就像那个荡秋千的小女孩,是自在的、快乐的、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幸福的。”穆子谦深情的说。 我惊喜的问:“你找到了?”哦,那个我最初想要的住着一个荡秋千的小女孩的水晶球,这么多年后,他终于找到了。 “是的。今天中午那个饰品店老板打电话给我,说她库存里有我上次跟她说的那个水晶球,我就第一时间赶过去了,因为想给你惊喜,所以也没和你说。” “你不和我说水晶球的事,那你迟到的事,也该和我说说。你明知道我担心你,你就舍得让我担心?”我微微嘟了嘴,娇嗔的抱怨着。 “傻瓜,我哪里舍得你担心。我大概是在过关的时候,把手机弄丢了,当然,也可能在其他地方,因为我的所有心思都在这个水晶球上,其他的也没注意。我开车赶过来时,看到要迟到了,想着给你打电话,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下车后我快走到你公司楼下,看到你飞奔而过,我大声喊你,你也不应声,也不回头,只好在后面拼命追你。你知不知道,那么多的车,你跑得那样快,有多危险。” “我以为是你。”我重复着,那种心碎的感觉,现在想来,还是痛的。 “傻瓜。”穆子谦侧脸吻一下我的面颊,说,“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我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闻着他的味道,淡淡的清香,那是穆子谦特有的味道,我习惯了的味道,它会让我心安。 哦,穆子谦,他怎么舍得离开我,我怎么舍得离开他。 “我们现在去哪?你公司,还是,你住处?”走到公司楼下,穆子谦问我。 “回家。”我说。 “子秋……”穆子谦的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欣喜。 “嗯,我们回家,我想我的那些花花草草了。” “它们都很好。” “那几盆雏菊呢?” “也很好。自从那一场台风,大概是我没关窗的缘故,它们被风雨肆虐了一番,当时虽然七零八落,但过几天,竟焕发出勃勃生机,后来就一日比一日长得好,现在都含了花骨朵了,今早出门的时候,我发现一盆白色的雏菊快开花了,弄不好,现在已经开了。” “是吗?”我微笑着,雏菊开花了,藏在花骨朵里的爱恋,终于得见天光了。那么,我和穆子谦的爱情,是不是,也像那要开花的雏菊一样,终于要在这个秋的季节里,有了最终的圆满? 应该是的吧。 我安心的伏在穆子谦的背上,看着夕阳的光从头顶树叶那疏落的缝隙洒下来,洒在他如墨的黑发上,投下影影绰绰碎金一样的光影,这样温暖柔和的光影,是会把最隐蔽的角落里的黑暗都驱散的。 “子谦。”我声音绵绵的叫他。 “唔。”穆子谦温醇的应着,“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念念你的名字。”我的唇在他脖颈处啄了一下,又叫一声,“子谦。” “傻瓜。”他依旧侧脸亲一下我的面颊,脸上是无限宠溺的笑。 我亦笑着。 那斑斑驳驳碎金一样的光,在地上照出一个糅合在一起的影子,那是我和穆子谦的影子,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我们有过如此漫长的等待,我们心碎的分离,我们无休止的折磨……可是,最终,我们终于等到了今天。在这热闹的街道上,我伏在他的背上,温暖而安心。 到得穆子谦的住处,一成不变的摆设,无处不在的蓝,让我几乎疑心,在这个小小的空间,时间不会流动。深圳是个光怪陆离的快节奏城市,可却有人,守着一间小小的斗室,想要把过往留住。 几乎让人想哭。 穆子谦把我放到沙发上,拿来药油,轻轻按摩我的脚踝。 “疼吗?”他问。 “疼。”我说。 “那我轻点。”他手上力道放缓。 “是心疼。”我微微咬着唇,看着他笑。 “傻瓜。”穆子谦停了手上动作,把我抱到怀里,蜻蜓点水的吻一下我的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疼。” “真的?” “当然真的。”他抱得更用力一点,“子秋,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垂了眸,不说话。穆子谦,你这个傻瓜,我当然知道你有多爱我,我也知道我有多爱你,只是我们,对这份爱,都太珍视,珍视到如颜朝所说,不允许它有哪怕一丁点瑕疵,所以,才会走了这许多弯路。 好在,我们终于走了回来。 我仰起头,吻下穆子谦的喉结,又吻一下他的下巴,穆子谦身子微微颤栗,他缓缓低头,唇覆到我的唇上,轻轻摩挲。 “子秋……”他叹息般的呢喃。 “子谦……”我亦深情回应他。 当和暖如春风的前奏过去,紧接着便进入热情如夏阳的正题,穆子谦热切的拥吻着我,寻得一个间隙,便诉说他如海一样的深情。 “子秋,我爱你!”他一遍又一遍的说,仿佛怎么也说不够似的。 “我也爱你,子谦。”我只觉自己的身心像冰,一点一点融化在他暖融融的爱意里。 阳台上的雏菊,那含着小小花朵的雏菊,大概,也会被这绮丽的风光,羞红了娇颜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旖旎的爱 当金色的细碎的光影爬上那张浅蓝色的床,再一寸一寸,爬到我脸上的时候,我终于睁开了眼。 或许是这光太过晃眼的缘故,我的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觉,实在是睡得太沉,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沉里,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一叶飘荡在海面上的舟,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那样的一种冲击,仿佛能抵达心底最深最嫩最柔软的一处圣地,让人觉得每一个毛孔都是舒泰的。 我在这种舒泰里,微微笑了起来。 习惯性打算起床,却发现一只手臂横过胸口,我竟是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几乎是电光石火一般,昨晚的一幕,浮现在脑海。 是无数旖旎的回忆。 我和穆子谦,终于在这样一个暗夜里,赤裸相呈,水乳交融。当我们抛开过往的一切,那些阴影,那些顾虑,那些歉疚,那些担忧,全都逍遁无形。穆子谦滚烫的吻,烙满了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我们肆无忌惮的在那蓝色的床上翻滚,说着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穆子谦在进入我身体的刹那,全身都是颤抖的。最初的一忽儿,我只觉察到一种撕裂的痛,可痛过之后的感觉,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饱满,仿佛我二十几年的人生,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这个男人,不管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全都融入我的生命里。 我弓着身子,像海面上的一叶舟,迎接着他的冲击。 实在是一种太过美妙而充实的感觉。 穆子谦不知疲倦的律动着,当终于喷薄而出的时候,他满足的叹息一声,把头伏在我的颈弯里,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灼热的肌肤上。 “子谦。”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一脸的湿漉漉,遂问,“你怎么了?” 穆子谦轻轻咬一下我的手指,抬起头,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也是湿漉漉的,他说:“子秋,我想不到,我真的还等到了今天。我已经做好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的准备,我已经做好你一辈子也不会再次爱上我的准备,我以为我就这样子,守着你的爱,孤独终老,可是,现在,这幸福,竟来得这样快,让我眩晕,让我哪怕是切切实实拥你在怀,也不敢相信。” 我心疼地笑着,手指抚过他的唇,他的眼,他的眉,然后攀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问:“现在,你可是信了?” 他用力的回吻着我,一直吻到彼此肺里的空气都要消耗光了才松开,他说:“子秋,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我点点头,说一声好。 他又说:“子秋,我们结婚吧。” 我再点点头,依旧说一声好。 原来,只要是他的建议,我都觉得好。何况,结婚两个字眼,无论是念着还是听着,都透出一种圆满的安定,我想象着爸爸和王妈要是得知这个消息,该是怎样的欢喜。 这一夜,我们就这样,紧紧拥在一起,说着缠绵的情话,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 连睡梦里,都是爱的旋律。 我在这金色阳光的温暖中醒来,好一会儿,才完全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脸上发热,心里泛起一股股暖流。 我轻轻地转一下头,生怕惊醒熟睡中的穆子谦。他此时的睡颜,像个孩童一样宁静安然。他浓黑的眉毛舒展着,尾部竟是展翅欲飞的模样;他长而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圈淡淡的暗影;他高挺的鼻梁,他薄薄的唇,无一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痴痴的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这个男人,不管是他的颜,还是他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 我伸出食指,像少时那样,去触他的睫毛,他眼皮微微一动,紧接着唇边溢满了笑,想是醒了。 果然,他倏忽睁眼,手臂略一用力,把我抱得更紧一点,他暗黑的眸子牢牢的锁着我,问:“傻瓜,看够了没?” “你早醒了?”我在他怀里动了动,有些微的不自然。这样一种姿势,在两人都是清醒的情况下,似乎还没有适应。 “当然。”他的笑更璀璨了,说,“以前,只要你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我就立刻会醒过来,现在也不例外,只要你在我怀里睁开眼,我也会醒过来。” “那你还装睡。” “我不装睡,你怎么能看个饱。” “你……你故意让我出糗。” “不,我是喜欢你这样看我。不过,下次醒来,你若想看我,不能摸我的睫毛。你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一摸睫毛眼睛就会动,从前是,现在也是,想继续装睡都不成。” “谁想看你了?”我扭一下身子,娇嗔的否认。 “别乱动。”他的眸子又暗了暗,说,“有人会不老实。” “谁不老实?”我有点迷惑。 “傻瓜,还有谁?”他深深看我一眼,说,“你这样子,会让我难以自制。” 我蓦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双颊发烫,垂了眸不敢看他,说,“现在是白天。” “我知道,我会克制自己的。”他亲一下我的眼睛,说,“你是第一次,我不敢反复要你,若太过激烈频繁,你会不舒服,走路很可能像企鹅。”后面那句,竟是取笑的口气。 “你才像企鹅呢?”我把脸埋到他胸口,大白天这样调情,大概要像鸵鸟一样埋起头,才能继续下去。 他轻笑一声,不说话,亲吻我的头发。 我们又这样静静的抱了好久,他才重新开口,说:“你再躺一会儿,我起床做早餐给你吃。” “我来吧。”我说。 “傻瓜,我来,你要多睡一会,皮肤才会好,以后,早餐都我来做。子秋,跟我在一起,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我做的好吃。”虽然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听起来很受用,可我还是揶揄他,谁让他取笑我像企鹅。 他捏下我的脸颊,笑道:“别小看人,呆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我亦笑着,这人,不过分开了半年多,就这样盲目自信,他的手艺我又不是没尝过。不错,他画画得好,琴弹得好,公司生意也开展得如火如荼,可这并不表示,他就能在厨房的烟火上,做出美味的食物。 不过我还是听他的话,依旧躺在床上假寐,有心爱的人心甘情愿伺候你,光是这份心意,就比得过人世间任何珍馐佳肴。 在床上躺了好久,空气里传来阵阵粥的清香,我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 在衣柜里找了一件穆子谦的圆领T恤套上,又吸了他的大脱鞋,我走到厨房,从背后抱住那个正在煎荷包蛋的人,脸贴着他的背,低吟浅唱般的叫一声:“子谦。” 他身子顿了顿,腾出一只手覆在我手背上,另一只手依旧握着勺饼,给锅里的蛋翻面,待蛋煎好,他关了火,回转身,朝我吻了过来。 我们就在这烟火气息里,忘情的激吻。 好久,他才放开我,声音喑哑,说:“子秋,你知道吗?我觉得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有很多次,当我在厨房里煎蛋的时候,我总是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总是听到你情意绵绵的叫我,我一次又一次的回头,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可这一次,过去的幻觉,终于成了真,子秋,从今天起,我不用再活在回忆和幻境里。” 我紧紧的回抱着他,心疼的说:“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他眼里唇边溢满了笑,说:“可现在,我这最大的傻瓜,有了最爱的人的陪伴。而且,这一次,我们之间没有阴影、没有猜忌、没有嫉恨、只有满满的爱。” “是的,子谦,这一次,我会陪你到老。”我郑重的向他承诺,我们爱得那么早,那么深,可在一起的时间却这么短,走过的路却这么苦,伤过的人却那么多,而今终于重新走到一起,若还不分分秒秒的厮守,一同走过今后的漫漫时光,又怎么对得起那些过往的岁月。 我们在厨房里缠绵了好一会儿,穆子谦才看到我只是套了一件T恤,两条腿光溜溜的,遂怜惜的说:“傻瓜,你穿这么少,会感冒的。” “那怎么办?我没有衣服在这里,昨天换下的,我穿不惯。”我在少时就沾染上了穆子谦轻微的洁癖,换下的衣服从不愿再穿。 “谁说没有?”他笑着牵了我的手,把我带到我原来住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打开衣柜,竟有好几套女装。 我惊讶的看着他,因为我走的时候,几乎把属于我的个人用品全带走了,我不敢留下一点痕迹,就是怕他睹物思人。 “这都是我后来给你买的,换季的时候,我总习惯于给你买套衣服,你是春天走的,现在是秋天了,这衣柜里,春夏秋的衣服都有。”他淡淡的笑着,淡淡的说,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 我喉咙里像哽着什么东西,迟迟说不出话来,这个穆子谦,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是在画地为牢,若我没有回来,他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悲凉?守着一份虚幻和记忆,守着一份虚假的期望,这日子,会是怎样的悲凉? 第一百九十二章画地为牢的穆子谦 此时的我,纵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喉咙发紧,眼眶发热,默默接过穆子谦递给我的一套睡衣穿上,待穿好了,再次紧紧抱着他的腰,久久不肯松开。 穆子谦轻轻拍着我的背,故意用一种轻快的口吻取笑我:“这就把你感动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呢?” “我不是感动,我是心疼。”我闷闷的说。 “有什么好心疼的,傻瓜,这许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念。以前在家里时,我经常会去你的房间坐一坐,现在,我不过是想再次营造一种这样的氛围,这会让我觉得,你从未真正远离我。” “如果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一个人这样过了?”我问。 “是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你不是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吗?子秋,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是我们从小就养成的一种默契,就像我们在一定距离之内,能感应到彼此存在一样,其实那也是一种微妙的默契。” “可有一段时间,我失去了那种默契。”我声音郁郁。 “但现在你回到我的身边了,这种默契,就会逐渐恢复,而且更胜从前。”他捧着我的脸,自信的微笑着说,“子秋,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半年来,我做早点的技术突飞猛进,不管是熬的粥,还是做的点心,都和你当初做的味道一模一样。我曾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就努力的想留住你的味道,你的气息,想留住和你相关的点点滴滴,大概是我的虔诚感动了爱神,他大发慈悲,让你回心转意。子秋,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如此感谢命运之神的眷顾。” “我也是,子谦,你不知道,这一刻,我是多么庆幸我回来了。否则,若有一天,我知道你一直活在回忆里,不管那时的我开启了多么幸福的崭新的生活,也一样会心神俱碎。” “傻瓜,若你没有回来,我又怎么会让你知道这一切?”穆子谦爱怜的笑道,“我们不说这些了,先吃早餐,吃完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我们要结婚的事,让他也高兴高兴。” “嗯。”我点点头,听他的话去吃早餐。 他熬了小米粥,煎了荷包蛋,又热了牛奶。果然如他所说,他现在技术突飞猛进,熬的粥细腻浓稠,入口即化,和我的不相上下,想必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花了太多的心思。一个想留住我的气息和味道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总是容易让我鼻子泛酸。 吃了早餐他又去洗碗,我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慵懒的晒着阳光,远远看着厨房那个清俊的背影,心里有种懒洋洋的安然的幸福。这是一份意想不到的幸福,当我们清空过往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只余彼此最纯粹最深情的一份爱时,才发现,这样一份幸福,它或许足够重,重到我们从此再也走不出彼此的视线,可是,它也足够轻,轻到没有任何压力和束缚。 穆子谦洗完碗,风采翩然的向我走来,客厅的光线明亮耀眼,愈发照得他风神如玉,我看着他走近,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拉过我的手,坐到我旁边,把我抱到怀里。 “子谦,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看了。”我说。 “那还不好?你从小就喜欢偷偷看我,不就是因为我养眼?”他调侃我。 “有吗?是你总偷偷看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仅不承认,还反咬一口。 “是,是我总偷偷看你,然后把你记在脑海里,又把你画下来。”他宠溺的看着我笑,并不反驳。 “你有没有数过你到底画了多少幅?” “你是问那些保留下来的,还是问所有的?” “都问。” “保留下来的,加上前晚上画的,有168幅,至于所有的,那就不计其数了。我画你,若你在我旁边,我基本上能一次画成功,若你不在旁边,至少也要三五幅了,因为有时候,总是抓不住你的神韵,或者画着画着,就容易分神,陷入思念的漩涡里面拔不出来。”他淡然的说,若在以往,这些都是秘密,要悄悄的画,然后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而现在,却可以坦率的拿出来说。 这样没有任何顾虑的感觉,真的很好。 因为心里只有彼此,不怕误会,不怕多心,任何问题,都可以无所顾忌的谈起。 我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像只小狗一样舔他的下巴,他下巴光光的,但是,仍旧有一种胡茬些微的扎人感。 “你为什么要反反复复画我?”我明知故问,喜欢他说思念我的感觉。 “因为想你。经常想得心痛,有时半夜,会痛醒来,怎么也睡不着,所以只有把你的音容笑貌画下来,这样的话,思念似乎才有一个去处。”他低头看我,大概因为我舔了一下他,他眼里又漫起浓浓的情欲。 我没有回他的话,主动吻上他的唇。当他说只有画我思念才有一个去处时,我忽然觉得有细细密密的难过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或许,只有听他说起这些细节,才能想象他固执的守在原地的那份寂寥戚然。没人理解,无处可说,至深至沉的爱找不到一个出口,这样一份无助和绝望,又岂是常人所能承受? 若不是爱到极致,谁愿意忍受这样的一份痛楚? 我想起妈妈病重的时候,他说:“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想起酒吧相遇的那一晚,他说:“这世上为什么要有一个你?” 却原来,在那样的一种境况下,他已经无力自拔,所以寄希望我的远离,我的消失。 寂寥凄然又无助绝望的穆子谦,在过去的那许多个白天黑夜,要用怎样强大的心智,才能熬过来? 我加深着这个吻,希望能用此刻的柔情,来淡化他过往的悲伤。 穆子谦被我吻得意乱情迷,终于没能忍住,在这狭窄的沙发上,和我纠缠到了一起。 “窗帘没拉上。”我还剩一点点理智,喘息着提醒他。 他一把抱起我,像卧室走去。 我们双双倒到床上。 空气里旖旎的气息还没散去,又有新的绮丽袭了过来。 我和他仿佛就是传说中的干柴烈火,随便一撩拨,就会不管不顾的燃烧。 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的时候,两人相对侧躺着,头抵着头,穆子谦唇边弯起满足的笑,问:“子秋,怎么办?好像不管多努力地克制,但只要你一吻我,就忍不住想要。” “那以后就不吻。”我嘴上这样说,唇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你敢?”他捏一下我的面颊,坏坏的笑道,“以后你于我,就是那一日三餐,若吃不饱,还可以加餐。” “想得美。”我轻哼一声,扭了一下身子。 “当然想得美。”他手上用劲,让我的身子紧贴着他,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似乎又起了反应。 “你太邪恶了。”我咬着唇,嗔道,身子却老老实实不敢动,怕他又要加餐。 他静静抱了我好一会,终于放松下来,说:“我们还是起床吧,中餐估计可以省了,现在都下午了,我们去买点菜,准备晚餐。” “你中餐哪里省了?”我娇笑着撑起身子,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离开了床。 他愣了一会,终于明白,也一跃而起,手臂一捞,差点又捉住了我。 我笑着跑到客厅,他追了过来,不过一两个回合,我又到了他的怀里。 “看你往哪跑?”他笑。 “我不会跑。”我一语双关,头靠在他肩上,他的怀抱温暖宽阔,让人舍不得离开,哪里还舍得跑。 “我们给爸爸打电话。”他说着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爸爸号码,开通免提。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是爸爸慈爱的声音:“子谦。” “爸。”穆子谦似乎有点紧张,喉结蠕动一下,问,“您在哪呢?” “在家里,刚吃完中餐,这会正看报纸呢。” “哦,爸,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你在外面忙你的,别担心我。” “王妈呢?” “她也好着呢。”爸爸的声音轻松愉悦。 “身体好就好。”穆子谦看我一眼,寒暄得差不多了,打算切入主题,“爸,我跟您说个事,我和子秋,唔,我们要结婚了。” “你说什么?”电话那头的音量一下子拔高好几个分币。怪不得爸爸惊讶,前不久他来深圳,我和穆子谦还是谨守着各自本分,像关系平平的兄妹或者朋友,看不出丝毫亲昵的迹象。 “我说,我和子秋要结婚了,让您给看个好日子。”穆子谦用力抱一下我,重复一下刚才的话题。 “你和子秋结婚?”爸爸犹不可自信。 “是的,爸爸,我是子秋,我现在和子谦在一起,我们,嗯,我们决定结婚。” “真的吗?子秋,”爸爸声音激动起来,“你们真的决定在一起生活了?子秋,爸爸以为你们再也……爸爸想不到你们还会重新在一起,你不知道,爸爸有多高兴,爸爸做梦都盼这这一天……” 大概是这个消息太过兴奋刺激,爸爸有点语无伦次。他在电话那头反反复复确认着,问了我又问穆子谦,终于得到一个他自认为妥妥的不会再有任何变化的答案,遂心满意足的说:“那我要好好挑日子,不急不徐,为你们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第一百九十三章濒死的顿悟 给爸爸打完电话,我和穆子谦手牵着手去买菜。嘈杂的菜市场里,我们十指相扣,偶尔相视一笑,外界的喧闹,全然干扰不了心底的安宁平和。 穆子谦熟练的挑着牛里脊。 “里脊肉质细嫩,用来小炒最好。”他微笑着说,略略勾起唇角。 “你常来这买菜?”我问。 “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菜市场的菜新鲜,肉类可挑选的范围也更大,所以我想,你大概常来这里。每次周末,我从菜市场的这头走到那头,想象着你一个人在这走过的场景,总是会有很多感慨。” “你何苦这样。”我心疼不已。 “我只是想体会一下你当时的心情。子秋,你不知道,我在这几个月里,反反复复想着你的际遇,一遍一遍把自己代入,渐渐能够感同身受。我想,我是明白了你的孤独、寂寞,也明白了你的冰冷、无助,更明白了你的渴望与决绝,所以,最后,我才能明白你对周渔的那份感情,直到那时,我才真正释然,我也才有勇气,去北京找他。然而,他却拒绝回头,当他这样做时,我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欢喜,心头是一种惴惴的茫然。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我们在深圳去过的每个地方都走了一遍,终于,在海边的时候,看着一波一波的海浪汹涌过来,我下定决心,还是要让你回到我的身边,让我亲自给你幸福!”穆子谦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 我心头浮现一种淡到无法捉摸的惘然,可我还是抿唇微微笑,在咨询室的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穆子谦的变化,那种雍容的气度,那种坚定的立场,那种志在必得的信心,更重要的是,还有那种从容的等待,是我熟悉的穆子谦,却又不是我熟悉的穆子谦。 他在学着小乔,不要迫我太紧,给我一个安心的距离。那次雨夜,他或许看到我仓惶逃离,但却没有追上来,后来也再没提起。我想,是从那一刻,我才真正想着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让一切顺其自然。 像颜朝说的,随心。 如果我依旧深爱着他,如果他依旧吸引着我,我的心,迟早会向他靠近,不是吗? 我的判断没有出错,只是,我们需要时间,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可是,不管多久,终归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对方。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把这漫长的距离,一下消弭于无形,我不顾一切的抛开过往的人事,投入他的怀抱。实在是,人生有太多的变数,我怕在那漫漫的等待里,等来一个伤心的结果。既然爱着,便要在一起,牵着他的手,给他温暖,也让他的温暖,抵达我的内心。 哦,我的穆子谦。 我让自己唇角的微笑更深了一点,轻柔的话语驱散那淡如雾细如丝的惘然,说:“我亦明白你。” 穆子谦看着我笑,我在他晶亮的眸子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一如少时,我们总是这样默默对视。 怀着无法言说的甜蜜,我们移开目光,一个摊位一个摊位挑拣着菜,俨然一对最平常的烟火男女。 买了菜往回走,已是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初冬的太阳慵懒的投射下来,照在身上,有一种切实的温暖。我们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我靠在穆子谦肩膀上,微闭着眼,享受着这份惬意。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走过来,老态龙钟的模样,他混浊的眼睛看向我们,带着几分迟疑的叫了一声:“小穆?” 穆子谦正痴痴的看着我,听有人叫他,便回过头,好一会儿,才笑着招呼:“是陈伯啊,在这散步吧。” “是啊。”老人呵呵笑着,声音也是混浊的,但却带着几分慈爱,说,“我还有点不敢认了,几个月不见,气色好了很多。” 说完又看看我,见我们亲密的牵着手,遂问:“是你女朋友吧,可真漂亮,嗯,小穆啊,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以后可不要再那样酗酒了。” “不会了,您放心,陈伯。”穆子谦应道。 两人又寒暄几句,老人才蹒跚着离去。 老人走后,我用微微疑惑的目光看向穆子谦。他了然的笑笑,说:“这个陈伯,算得上我的救命恩人。” “哦?”我拖长声音,示意他继续。 “有一段时间,就是在你刚离开后,我心情非常不好,几乎每晚都要在酒精的麻醉下,才敢走回那空荡荡的屋子。有一晚我实在是喝多了,回来的时候差不多神智不清,就躺到花坛边睡着了。刚好那晚陈伯女儿和他们闹别扭,半夜赌气出门。陈伯不放心出来寻他女儿,却意外发现了我,帮我叫了救护车。” 我蹙着眉,问:“你醉得这么厉害,还要叫救护车?” “我胃出血,陈伯发现我时,我的身边,吐了一大滩血。”穆子谦温声说。 我只觉得心揪成一团,久久无法平展,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这么傻,身子是你自己的。” “我也知道,可是,子秋,那时,我真觉得了无生趣。在我以为你是我妹妹的那段时间,我虽然悲伤,可还不至于绝望,因为我心中,还有你的爱。可是,在我选择放手,让你离去的时候,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是了无生趣,若不是还有爸爸,还有最后一份责任和牵挂,我大概,已不愿在这尘世里再艰难的活下去?” “所以你夜夜酗酒?”我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胸口,眼睛潮湿。 “是,思念无处释放,夜夜睁眼天明,不酗酒,我撑不下去。”穆子谦脸颊摩挲着我的脸颊,平静的诉说那绝望的旧日时光。 我沉沉叹息一声。 穆子谦却轻轻笑了,说:“傻瓜,都过去了。而且,自从那次胃出血被送到医院后,自从老态龙钟的陈伯来医院劝导我时,自从看到陈伯为赌气离家的女儿担忧的模样,我蓦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能那么自私而任性的活着,我要照顾爸爸和王妈,我要祈祷你收获幸福。我想,是那一次濒临死亡的境遇,让我重获新生。那一次,医生说,我胃出血十分严重,若天明才送医院,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吗?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原来我是如此害怕死亡,我害怕,不能和你在这同一片天地,呼吸同一样的空气。” 我又叹了一声,有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我只知道自己挣扎得很苦,可我不知道,穆子谦,他比我挣扎得更苦。 穆子谦温柔的吻去我的泪珠。 “不哭,子秋,你不知道,我此时有多么的高兴,我以为这些苦痛悲伤,再也找不到一个出口。可是,此刻,你却在我的身边,安静的听我说起这些,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多么满足,多么感恩。” 我更紧的偎向穆子谦,声音是梦幻般的感激与欢喜:“子谦,我很庆幸。” 是的,子谦,我很庆幸,庆幸回到你的身边。否则,有朝一日,我若知晓这些,心里会是怎样的锥心之痛? 下午的阳光有一种懒洋洋的风情,我或许是昨晚太累的缘故,竟昏昏欲睡起来。穆子谦看我懒懒的模样,说:“子秋,要不我们回屋。” “不,我想在这温暖明亮的阳光里小睡一会。”我带着一种娇蛮的任性。 穆子谦宠溺的笑笑,说:“好。” 我们没再说话,安静的晒着太阳。我闭着眼,却并没有真正睡着。我的耳边,是穆子谦轻柔的呼吸,天空中有微微的凉风,时不时吹起我的发丝。穆子谦脱下外套,盖在我的胸口,我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渐渐真睡了过去。 我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空气中已经有了凉意,太阳西坠,已是黄昏。 “醒了?”穆子谦的笑容,在黄昏的光线里十分灿烂。 “嗯。”我慵懒的笑笑,摸摸被阳光晒得有点发烫的脸,问,“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四十分。”他说。 “你呢?” “我没有睡,我看着你睡。”他的笑容愈发璀璨。 “你是不是担心,你一睡着,这一切就好像梦境一样会消失?”我笑他,带着微微的调侃意味。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会读心术。”我说,顿了一会,又加一句,“其实,我也觉得,这好像琉璃筑就的梦境,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破碎。” “是因为幸福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他搂着我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提醒我这是真实的幸福。 我略略偏头,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有人看到了。”他笑,黑眸沉沉如暗夜里的珍珠。 我顺着他视线看去,一个三四岁的洋娃娃一般的漂亮女孩,正咬着十指,好奇的看着我们的亲密。 我朝小女孩调皮的吐吐舌,小女孩居然把眼睛一捂。 “羞羞羞。”她的声音脆如银铃。 穆子谦忍不住哈哈一笑,牵了我的手,说:“走吧,子秋,我们回家。” 我点点头,两人站了起来,在黄昏的阳光里,徐徐而行,缓缓归矣! 第一百九十四章这是个阴谋 到家两人又腻歪了一会,终于扛不住肚子的抗议,去厨房做晚餐。我淘米做饭,穆子谦则洗菜切菜,待炒菜时,他把我推出厨房,说:“出去吃点水果,这里有油烟。” 我依言退出厨房,却不肯走远,倚着门框,看他系着围裙,熟练的烧锅、放油、下菜。那围裙,是蓝色的底,点缀着细碎的白花,和当初我从北京过来时他给我买的一模一样。我记得三月我离开的时候,把这带着我气息的围裙也带走了,想必是后来,他又买了一条同样的。 这个穆子谦,这个画地为牢的穆子谦。 我喉头发热,咬咬唇,走到客厅里去。 穆子谦任何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会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原本以为,这段时间,我已变得十分坚强,可到了穆子谦身边,我又是那个柔弱敏感的穆子秋。 刚在客厅落座,拈了颗葡萄,还没放到嘴里,门铃却响了。我走过去,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颜朝。 “颜先生。”我微微有点惊讶,更有几分郝然。 颜朝笑笑,目光温和的看着我,似乎并不意外我会在这里出现。 “子秋,我来看看你。”他说。 “哦,您吃饭没有?”我问。 “还没,有我的份吗?”他视线投向厨房。 穆子谦刚好回头看向这边,听他这样问,就说:“当然有,我加个菜就可以了。” “那我倒要尝尝穆大律师的手艺了。”颜朝清朗的笑声扬起,十分愉悦的模样。 我以为他这样冒然上门,肯定有事,哪知他却只是细细碎碎的问起我的日常起居,又问我和穆子谦现在应该是真正和好了吧,两人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在一起,以后可不要再起波澜,要好好珍惜。 我点点头,他这样琐碎的嘱咐叮咛,带着慈爱的腔调,听在我耳里,竟有点像爸爸的口气。 “颜先生,您找我有事吗?”待这样温暖家常的聊天够一段落,我终于问他。 “真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到这里来了?” “这世上的事,只要我想,总有办法知道。”他笑,依旧是以往那样天地万物都在他掌控中的模样。 我亦笑着,这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男人,他的自信,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闲聊中穆子谦已经把菜做好,他喊我过去盛饭,我娇声应好,快乐的走进厨房。 三人愉悦的共进晚餐,期间颜朝夸穆子谦厨艺了得,我俏皮的埋汰那个被夸奖的男人,说:“他的水平不稳定得很,今天大概是你面子实在够大,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是吗?看来我不仅面子大,口福也好。”颜朝夹起一筷子黄牛肉,细细咀嚼,说,“鲜嫩滑腻,真真好手艺。” “子秋做得更好吃。”穆子谦并不自得,看着我笑。 “唔,那我改天,再来尝尝子秋的手艺。” “好,我喜欢下厨,在这方面颇有天赋,您要是有时间,尽管过来吃。”我热情邀请。 颜朝点头,眸光在我脸上一转,竟有点怔忪的模样。 吃完饭,三人又说了一会闲话,颜朝便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却又转过身,颇有点慎重的说:“子秋,你这段时间,不要回那出租屋,就住在子谦这里。昨天的车祸,嗯,不是一个意外,所以,你们现在外出,一定要格外小心。” “颜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穆子谦发问。其实,不管是我还是他,都不会相信颜朝这样的大忙人,会电话都不打一个就上门,仅仅是为了来看看我,闲聊几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我过往的一些纠葛,牵涉到了你们。总之,这些日子,你们尽量两人在一起,凡事小心就好了。” “颜先生,您刚才说的车祸不是一个意外,那我能不能这样理解,昨天的车祸,是有人刻意为之,对方的目标,或许,就是子谦,只不过,刚好那不幸的人,衣着外形,都酷似子谦,所以成了无辜的牺牲品。”我淡淡出口,车祸现场的那一幕,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实在是像极了穆子谦。 “我现在还不敢十分确定。”颜朝并不否认。 “哦,其实,颜先生,您说起这件事,倒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语气更淡,但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害怕。 穆子谦感应到了我的害怕,他伸出手,把我的手握到他的掌心。 “什么事?” “我觉得,我最近一两月,似乎总是出于一种被监控跟踪的状态。尽管我没有发现监控跟踪,但我的直觉应该不会错。” “哦?那你感觉到对方的敌意了吗?” 我仔细想想,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好像只是被监控跟踪,对方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那或许是你多心了。”颜朝不置可否的笑笑,说,“你放心吧,我刚才也只是跟你们提个醒,你也不要草木皆兵。车祸的事,我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你们日常生活多加注意就行。” “嗯。”我应一声,“谢谢您特意过来提醒我。” “别和我这样客气,子秋,”颜朝神色柔和,“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女儿,你就是我的女儿。” 后面那句,却是声音低低的渐不可闻。 颜朝走后,穆子谦问我跟踪监控的事,我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便宽他的心:“可能真是我多心了,刚才颜先生跟我说起车祸的事,我心里害怕,便想多了。” “或许吧,不过,经颜先生这么一提醒,车祸这事,还真是很蹊跷。”穆子谦微微蹙着眉。 我没作声,我想,此时,我们两个,大概想到一块去了,那就是那个不幸的人,他的衣着,几乎和穆子谦是一模一样的,饶是我这么熟悉穆子谦的人,不也认岔了吗? 到底是意外呢?还是,谋杀? 当我心头浮现“谋杀”这个恐怖字眼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我情不自禁的扑到穆子谦怀里,紧紧抱住他,生怕他会凭空消失似的。 会不会真有人,想要对穆子谦不利? 会是谁呢? “子谦,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我心里是如此忐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穆子谦抚着我的背,安慰我道:“傻瓜,不要去想那么多,颜先生说是他的过往纠葛,牵涉到了我们,他自会解决,我们就不要去操这个心了。” “可是……” “我知道你的担忧。不过,我们这个行业,注定总是会开罪一些人的。你为这一方做无罪辩护,若是赢了,自会令另一方不爽。何况,这几年来,在深圳的法律界,我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名气,打了好几场棘手的官司。所以,你要问我到底得罪了谁,我还真能拟一张单子。但是,尽管这样,你也不要担忧,因为,我的那些所谓得罪,大概还不至于到买凶杀人的地步。”穆子谦颇有点轻描淡写。 我张张嘴,还待再说,他却阻止了我,转移话题:“子秋,我忽然觉得有点累,要不今晚,我们早点睡。” 说完,半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一脸疲倦的模样。 他大概是真累了,下午好歹我还补了一下眠,他却没有。 我笑笑,说:“那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好,水温调高一点。”他说。 “知道。”我边应声边向浴室走去,穆子谦喜欢洗很烫的水,烫得皮肤发红,他说这样最能解乏,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走到浴室,我打开水龙头,水流汩汩而出,带着氤氲的热气,我在那热气里,似乎有些怔忪。凭我对穆子谦多年的了解,他轻描淡写的背后,绝不会是云淡风轻。那个与他相似的人的车祸,我想,一开始他或许没有意识到,但在颜朝的提醒下,肯定是想到了些什么。只是,想到的是什么呢?大概不会是所谓的官司惹的祸。但他不愿跟我说,我又要如何得知? “水放好了吗?”不知什么时候,穆子谦走了进来,我竟没有察觉。 “好了好了。”我回过神来,关了水龙头,呃,水放得太满,都要溢出浴缸了。 穆子谦走近两步,探手试试水温,笑道:“刚好,我得好好泡一泡。” “要不要我帮忙?”我大概是因为走神,竟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他哧的笑出了声,打趣道:“要不我们洗鸳鸯浴?” 我脸颊飞红,这人,呃,虽然我们已经如此亲密,可是,洗鸳鸯浴,还是不要吧。 “我出去等你。”我低低丢下一句,近乎狼狈的逃离浴室。但是,这狼狈中,却又带出一丝沁人心脾的甜蜜。 关上浴室的门,我没有立刻走开,而是靠在门上,脑海里又浮起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影,手不由自主覆上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然而,几乎是在同时,门内,也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穆子谦的叹息! 第一百九十五章我们要结婚了 婚期一天天临近,虽然爸爸极力主张大肆操办,但穆子谦和我并不赞成,他也只得作罢。 其实他是明白的。 其实我们大家都是明白的。 当初穆子谦和云婧,在结婚的前一刻分手,当初我和小乔,也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事在街坊邻里,其实流传很广,众说纷纭,各个版本都有。如今我和穆子谦,兄妹结婚,只怕会招来更多流言,所以,我们觉得还是低调的好。虽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但只要两人相爱,那些形式,又何必在意? 实在是,没必要用这样一场仪式,去刺激那些亏欠过的人。 爸爸最终被我们说服,和王妈一起来到深圳,我们想着就请一些至亲好友,举行一个小规模的婚礼。 当然要请颜氏兄弟。 这些日子来,他们两人,已经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部分。尤其是颜朝,他对我的关心、鼓励、开导,是无法言说之重。这样一份亦兄亦父的情谊,真真是我生命里的瑰宝。 告诉颜朝结婚的事,是在一个周四的晚上。为表尊敬和重视,我决定前往颜氏集团,当面奉上请柬。 那晚穆子谦事务所的一个案子出了问题,客户情绪激动,一直滞留事务所不肯离去,穆子谦实在抽不开身,不能陪我前往。 我便一个人去。 颜朝这段时间很忙,有时我给他打电话,他都是匆匆几句,若约他见面,则更是往后推。 “子秋,等我忙过这段,再和你联系。”他总是这样说。 我知道他有一个庞大的企业王国,自是日理万机,所以,除了隔几天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并不耽误他过多时间。 但结婚的喜讯却是例外。 必须要当面见他。 颜朝见我坚持见面,终于在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中给我寻得一丝空隙。 “子秋,你周四晚上过来吧,那晚我有两个会议,中间有一个小时的间隔。” “好。”我说。 颜氏集团总部离我上班的地方不远,下班之后,我就打车过去。大概颜朝事先已经通知大堂人员,所以我到了之后,就有工作人员一路指引,我很顺利的进了电梯,直奔十八楼而去。 电梯在十五楼时停了下来,那铮亮的金属门徐徐打开之后,一张让我做梦都想不到的脸庞映入眼帘,却是小乔。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怔怔的看着小乔,直到他走进电梯,微低着头,摁下了关闭的按钮,才蓦然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是云淡风轻的打声招呼?还是装作素不相识? 然而我根本不需要纠结这个问题。 因为小乔除了刚进电梯时,视线在我脸上一掠而过,剩下的时间,他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未曾往我这边看过一眼。 生死不复相见。 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小乔是一个果敢决绝的人,他既然能说出,他也就能做到。只是,世界这么大,却也这么小。茫茫人海中,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会遇到谁。如今果真遇到, 却做不识,彼此之间,竟是连一份问候的情谊都没有了。 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一个在我最最凄凉无助的时候,携手陪我走过的人,一个把全副心思倾注到我身上的人,我们在这狭隘的空间相遇,却淡漠如斯,我又哪能做到无动于衷。 我微微垂着头,尽量不让心里的波澜,浮现在脸上。 电梯在十八楼停下,我几乎是惊惶的逃了出去。 “穆小姐,您好,请跟我来,颜先生在等您。“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等在电梯外面,彬彬有礼的说。 我牵牵嘴角,勉强一笑,跟着他走。 走进颜朝办公室,我还有几分怔忪。 “子秋,什么事?一定要见我。”颜朝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笑盈盈的问。 “哦,我是来送请柬的。”我说。 “请柬?” “是,”我敛起心神,尽量不去想小乔,“颜先生,我要结婚了,婚礼就定在下周。” “这么快?”颜朝微微皱了皱眉。 “嗯?”我有点疑惑,他难道不应该先恭喜我吗? “恭喜你,子秋,我刚刚想到了另一件事上。”颜朝回过神来,眉依旧皱着,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这样,子秋,我等下那个会议非常重要,也不好临时取消。但我尽量快点结束,你呢,且在我办公室等我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什么事?”我问。 “等下你就知道了。”他笑。 我便也笑。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那熟悉的节奏,我几乎可以百分百笃定,那是小乔。 “进来。”随着颜朝沉稳有力的声音,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果然是小乔。 “颜先生,这是您要的资料。“小乔目不斜视的从我面前走过,手里拿着一沓薄薄的文稿。 “好,你先放这里。“颜朝点头。 小乔把文稿放到桌上,脸上是职业的微笑,语气格外恭谨:“颜先生,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先出去了。” 颜朝眼里精光一闪,看看我,又看看小乔,淡淡笑道:“好的,有事我再叫你。” “是。”小乔笑容加深,转身走了出去。 从头至尾,我似乎都是空气。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我还有点恍惚。 颜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良久才问:“子秋,这是你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 “不,”我声音很轻。 “哦?” “我们其实,还见过一次,是很久以前了,在深圳的酒吧,也是偶遇,也是相见恍若不见。” “你似乎,还未完全放下?”颜朝试探性的问。 我缓缓摇头,旋即,又缓缓点头,说:“有的人,始终不会是我们生命里的过客,我无法对他的一举一动,视若不见。小乔这个人,我太了解,他若放下,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态度。事实上,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里,非常非常难过。” “但是,子秋,别忘了,你现在已经和穆子谦在一起,你今天是给我送请柬来的。” “我知道,颜先生,我不是要动摇,我只是觉得十分亏欠。您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今生都不要再见到小乔。可是,若真不可避免的见到了,我却希望,他能像曾经那样灿烂的笑着,能自然的和我打声招呼,我希望他真正放下,我希望他真正幸福!” “据我所知,他现在家庭美满,前程看好,又怎么会不幸福?子秋,不要去想别人的事,尤其是小乔。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所失,也会有所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所以,子秋,不管小乔是否真正放下,都不要去想。他是一个男人,悲伤也好,痛苦也罢,他都要用自己逐渐强大的内心去承受这一切。”颜朝语重心长。 我细细想了一会,展颜对颜朝笑道:“颜先生,让您担心了。可能是今晚,我和小乔相见太过突然,所以我一时有点新潮起伏。不过您放心,我很快就会调节过来的。” “这就好。”颜朝亦笑,“子秋,这个世上,无法做到事事完美,样样周全。你呀,思虑不要这么多,不妨自私一点,只想着自己的幸福。” “我知道了,谢谢颜先生。”我低声道。 “傻孩子。”颜朝走到我的面前,认真看着我,说,“真是个傻孩子,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它有时完全不受我们的理智掌控,你不要再自责了,知道吗?小乔那边,我想,他会很快调整过来的。他曾经是那样毫无保留的爱着你,他肯定也希望你能真正幸福。你这次的婚礼,不妨也邀请一下他,他要是愿意来,大概也是愿意彻底翻过你们的那一页了。“ “不用,我这次婚礼,其实只请了几个特别亲近的人。至于小乔,还是不要请吧。或许,把我和他的过去,交给时间,是最好的,时间总能给我们一个最好的答案。”我拒绝颜朝的提议。 颜朝微微一笑,也不坚持,只问:“你这次结婚,时间似乎比较仓促,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我和子谦拍了一套婚纱照,又买了戒指,其他的,好像也没有特别需要的。”提起穆子谦,我脸上不由泛起甜蜜的笑容,“颜先生,其实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和子谦,我们好像实在等不及了,经历了太多波折,总担心再等下去,又会有新的变数。” 我最后一句话,似乎触动了颜朝,我看他的眉又蹙了起来,但是转瞬又展开,从容的笑着,说:“应该不会了,即便真有什么,你也不要担心,从今往后,我会把你护到我的羽翼之下,绝不让你再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不管是以恨的名义,还是以爱的名义,我都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颜先生?“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因为他的这一段话,似乎包含着比平时更强烈的情感。 颜朝笑意更深:“子秋,我马上要去开会了,等我回来,我要跟你说一个我再也不想藏起来的秘密。” 第一百九十六章父女相认 颜朝开会大概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很快回来。 “颜先生,这么快。”我笑。 他亦笑,说:“我几乎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 我没应声,脸上浮起一个疑惑的表情。 “子秋,我要给你看个东西。”他走到大班桌前,打开抽屉,抽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我问。 “你先看看。” 我便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却是一份亲子鉴定书。 被签定人1:颜朝 被签定人2:穆子秋 委托鉴定事项:父权关系 样本:颜朝和穆子秋头发各一份 …… 结果解释:综合父权指数:47271127.1234 父系可能性为99.9999%。 …… 我看一下这鉴定书,又看一下颜朝,懵懵的,有点不知所措。 颜朝脸上浮起微微的笑,那是父爱的光辉。 “子秋,我在两个多月前,去做了这样一个签定。”他说。 “可是,我完全不知。”我无意识的摇着头。 “那时,我在与你见面时,弄到你的头发。其实,即便不作这份签定,我也能肯定你是我的女儿。”颜朝笑意更浓,那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微笑。 “你从来没和我说起过。”我抬眸看他。 “这几个月来,颜氏卷入一场很大的商业战争,或许,不能说是单纯的商业战争,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但凡我身边亲密一点的人,都被对方监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敢来认你,怕给你招来祸端。我只是派人暗地里保护你——你的所谓监控跟踪的直觉,大概就是缘于此。”颜朝解释。 “颜先生,我……”我不知要如何启齿。 “子秋,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消化这个信息,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原来还想再等等。然而,你马上要结婚了,我总不能,在我女儿的婚礼上,以颜先生的身份出现,我要作为一个父亲,亲手把你交到穆子谦的手上。我要以父亲的名义,给你祝福,希望你能永远幸福!”颜朝的话,醇厚如酒,让我眩晕。 “颜先生……”我依旧反应不过来。 “还要叫我颜先生吗?我的孩子。”颜朝走近我,伸出双臂,紧紧把我拥到怀里。我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栗,这个在商场叱咤风云的男人,在亲情面前,终于露出最最柔软的一面。 我木木的任他抱着。 “孩子,叫我爸爸。”颜朝温和的说,茶色的眸子有亮晶晶的光,他流泪了。 我没出声,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和颜朝的第一次见面,舞池里他的调侃,溜冰场上他叫我放松,爬山路上的一路高歌,在纽约他带我四处遨游,回深圳后对我的呵护备至……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份记忆,都温暖而美好。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亲近的,没有任何负担的。我几乎是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关照,不必担心感情的变质,更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负了他。我曾以为,是他的睿智,给了我这样一份心安,我却不知道,是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奇妙的血缘关系。 颜朝,我的父亲。 多么神奇。 原来,我的直觉,一直都是对的。 有水雾漫上我的眼眶。 我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能在这世上,找到至亲的人! “子秋,我的孩子。”颜朝更紧的拥住我,他不停的抚着我的背,泪濡湿了我的鬓发,“叫我爸爸,孩子,叫我爸爸。你不知道,在我知道你是我女儿的时候,我做梦,都想着你叫我一声爸爸。” “爸……爸,啊,爸爸。”我终于叫出了声。然而,一旦爸爸两个字出口,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泪如潮水,汹涌而出。 我伏在颜朝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子秋……”颜朝反反复复叫我的名字,“我的子秋,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掌上明珠,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你,我会给你这世上最最美好的东西,我明天就带你回家,我要让你成为最最快乐的女孩儿。” 我只顾哭着,泪水湿透了颜朝胸口的衣服。 待我的哭声终于停下来,颜朝牵了我的手,引我坐到沙发上,他抚摸我的头发,又亲吻我的面颊,脸上是欣慰的笑,说:“子秋,你知道吗?你和你妈妈,长得实在是像,不过,奇妙的是,即便长得再像,眉眼唇鼻,却又有我的影子。造物主真是奇妙,竟能把我和小洛糅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你。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没那么简单。只是,当初的误会,蒙蔽了我的心,让我不敢去做无谓的奢想。好在,终于有一天,真相大白,你确是我的女儿。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你是我的女儿,更能让我由衷欢喜,更能宽慰我的寂寞与孤独。我踯躅的在这世上行走,以为就这样独自一人,孤老一生,可我想不到,终有一日,老天爷会如此厚待我,把你送到我的身边。” 我听得动容,无言以慰,只能再叫一声爸爸,唯有再叫一声爸爸。 “子秋,你或许隐约知道我和你妈妈的故事,可是,却未必听过完全的版本。今天,我不妨就说给你听。其实,我一直想说给谁听,我想让人知道,我和小洛,曾经是那样甜蜜,幸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可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象流光四溢的琉璃,唯美、如梦如幻。”颜朝眼里有迷离的光,似沉浸在那美好的过往。 我没有惊动他。 很久,他微微叹了口气,眼里的哀伤,很淡很淡,可我却分明看到,那哀伤,裂开细细的纹路,竟是碎了。 “大概太过完美的东西,都不能长久的存在。琉璃虽美,却是易碎,子秋,你不知道,在你妈妈失踪的日子,我是怎样熬过来的,好在现在,我终于有了你,子秋,我终于有了你。”颜朝的泪,再次流了下来。 那个风光无限,无坚不摧的男人,他的哀伤与思念,又有几人能懂? 我安静的伏在他的怀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做他最贴心的女儿。 颜朝待情绪平复了,开始跟我讲他和南宫洛的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3倾颜计》),他的声音缓缓如流水,把一幅少年男女的画卷,徐徐铺展在我的面前。 栀子花旁的一见钟情,那个花中精灵,鬓边别一朵馥郁鲜花,灵动的双眸,瞬间夺去他的心魂;梧桐树下漫天花语,她巧笑倩兮,步步生莲,恍若仙子下凡,在他的脑海里,刻下一幅隽永图画;青山绿水之间,她拈一片树叶,唇边流转,竟奏出天籁之音;自行车上,她悄悄伏在他的后背,冰冷的天里,他却觉得心里似着了火;他们一起作画,一起谱曲,一起写诗,一起填词,他们极尽风雅浪漫之能事;芙蓉花旁,她与花合影,人比花娇;他给她吹《all day and all night》,他为她填《最高楼》,秋风过,芙蓉娇颜羞,犹记得,凭肩游;她娇羞无限,巧手做出各种美味点心,让他唇齿生香;他们有过这天地间最最美好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最珍贵的瑰宝。 然而却不能长久。 愈是爱得深沉,愈是不敢轻易把爱说出口。 相爱的人啊,心里总是惴惴。 相爱的人啊,总是会遭人嫉恨。 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可是,这个世上,却还有许多其他的人。 再深再沉的爱,也抵不过命运的一场捉弄。 当心里的嫉恨成魔,好好的人,就会变成魔鬼,活活把他们拆开。 从此,她独自在角落受着无法承受之苦痛,他寻寻觅觅几十年,无法觅得她的芳踪。 等有一天,她执着的灵魂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她爱他,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独留一腔悲呛,让他潸然泪下。 这个讲故事的男人,讲到最后,早已泪流满面。 谁说他是冷酷无情冰凉如雪的商人?谁说他总是云淡风轻笑意盈盈?谁说他流连在种种女色之间?谁说他冷硬如铁找不到弱点? 谁说…… 他如海的深情可有人见?他致命的脚踝可有人知?他痴情的等待可有人晓?他几十年的漫漫寻找?可有人知道其中的悲伤凄凉? 颜朝,我的父亲。 一个不老的传说,一个完美的存在,一个拥有庞大的企业王国的男人,人们在看到他无敌的容颜和翩然的风采的时候,又有谁会想到,他的一颗心,早已经在这几十年寻而无果的孤苦寂寞里,苍老得如我家老宅前的那株梧桐,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寂寥而苍凉的伸向广袤深邃的时光隧道,无从解脱! 有的爱,一旦有过,就再也无从解脱。 “爸爸。”我努力抑制自己的泪水,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爸爸,您放心,从今往后,我就代替妈妈,陪在您的身边,陪你散步,陪你赏花,陪你看日出日落,陪你走过春夏秋冬,我要做你最乖巧最贴心的女儿,让您再也不会寂寞,再也不会孤独!” 第一百九十七章一个神秘的电话 这晚,在这诺大的办公室里,我安静的伏在颜朝的怀里,听他说那甜蜜又悲凉的往事。我们虽然刚刚相认,可却未曾有半点疏离陌生。或许,在过去许多年的交往中,我们早已经不是父女,胜似父女。 当漫漫几十年的时光,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却被讲完的时候,颜朝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长久的看着我,目光安详、慈爱。这时候,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享受这女儿相伴的寻常幸福。 穆子谦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来接我的。当他得知这件事时,自是十分欢喜。可是,我却在他一闪神的功夫里,看到他的欢喜背后,藏着无法隐匿的担忧。 发生什么事了? 和颜朝又絮絮的说了一阵,约好第二天去看颜老爷子之后,我们终于恋恋不舍的告别。 走出颜氏集团那直插云霄的高楼,穆子谦还有几分恍惚。 “子谦,怎么了?”我问。 穆子谦回过神来,朝我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没什么,事务所的一个案子,出了点小小的纰漏。” “严重吗?” “算不得严重,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穆子谦宽慰我。 我没说话,他眼里忧虑如此之甚,只怕不是一点小小的纰漏。 我想起几天前他在浴室里的那声叹息,心里隐隐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到家里,我弯腰刚要换鞋,穆子谦忽然从背后抱住我,他抱得那样用力,仿佛一松手,我就会不见了似的。 “子谦……”我声音里满是疑虑。 “子秋,我爱你。”他脸埋在我的长发中,声音闷闷的。 “子谦,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 “是不是案子非常棘手?” “没有的事。”他声音还是很闷。 “子谦,你看,我们现在,额,已经这样亲密,如果你有事情,不要瞒了我才好。”我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反常的男人。 “真没什么事。”穆子谦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笑容,说,“子秋,我大概是太患得患失,总怕你不见了似的。” “怎么会?”我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好不容易克服自己的心魔,好不容易越过重重阻碍,自是要好好珍惜,又怎么会不见了呢。” “那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我。”穆子谦的神情,有几分孩子的赖皮。 只是,这样的穆子谦,让我心里已经不再是疑虑,而是惊惧。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知道,穆子谦有事瞒着我,但这又怎么样呢?正如他所说的,他爱我,这是不争的事实;正如我所想的,我爱他,这是不变的事实。我们两个,在这流逝的许多年时光里,对彼此的世界,其实是一片陌生。但这有什么要紧的呢?我爱的穆子谦,他就算有事瞒着我,也是为我好罢了。 我没有再执着的追问,而是在玄关处,和他来了个缠绵的热吻。 第二天穆子谦没去上班,他陪我去颜家的宅子,见颜家老爷子,我的爷爷,还有颜曦——这个男人,他曾是我的师兄,我的老板,现在,又多了一重身份,变成我的叔叔。我对他这个叔叔的身份其实不介意的,但穆子谦介意,因为随着这个叔叔出现的,还有一个附属品,那就是婶婶。 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婶婶。 不止年轻,还有几分单纯幼稚,她顽皮的大眼睛里,总是闪着恶作剧的光芒。我几乎是在第一眼见她时,就觉得她不安好心。果然,她捉弄穆子谦的时候,脸上表情是那样丰富,那样幸灾乐祸。 然而颜曦却没有阻止她。 他纵容她的胡闹。 一个老成安静的男人,他大概真需要一个天真活泼的女人,来调剂那不起波澜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能找到他最合适的另一半。 我和穆子谦十指相扣,看着面前这对性格迥异的男女,那大肆张扬的幸福,竟也被感染了。 当从颜家宅子回来的时候,我玩笑着问穆子谦:“穆先生,采访一下,请问你对今天这次认亲会,可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当然有。”他笑。 “唔,那让我先猜猜是什么?”我偏着头,假装慎重其事的想想,“我觉得啊,肯定是你被逼着叫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孩子气十足的女人婶婶,你知道吗?当时你的表情,让我差点笑场。” 穆子谦无奈的挑挑眉,说:“还不是你要我叫的。” “那没办法,若你不叫,她肯定不肯善罢甘休。我有种预感,你一定得罪过她。” “这却说不好,我看着那小婶婶,其实是有几分面熟的,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哦,但人家却记得你,何止记得你,还记恨着你。”我笑得幸灾乐祸。 “那她心眼可真小。”穆子谦见我如此活泼,也笑得十分开怀。 “以后你可要注意了,我想她肯定不会就只捉弄你一次。” “是吗?”穆子谦不以为意,“捉弄就捉弄,只要她开心,就任她捉弄去。” “唔,这么好,看来那小婶婶,十分有面子啊。”我故意酸酸的说。 “傻瓜。”穆子谦深情款款的看着我,说,“不是小婶婶有面子,是她肚里的孩子有面子。子秋,你知道吗?当我听颜曦说那是一对双胞胎时,别提有多羡慕了。” “哦……” “子秋,等我们结了婚,调养一段时间,也准备要个孩子,好不好?”穆子谦声音愈发深情,不,不是深情,是甜甜的腻味。 “可我觉得,我们这样的两人世界,似乎更好。”我故意逗他。 “可是,我是如此迫切的想看看,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穆子谦得寸进尺,不止腻味,手也不安分起来。 我本还想和他抬下杠,可眼下的场景,转眼我便已上下失守了。罢罢罢,就随了他,其实,有个有着我们两人血缘的孩子,真是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 我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心里甜蜜一片。 穆子谦对我的身子,有着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当我们两人,又以一种非凡的热情缠绵在一起时,我想,那暗夜里的空气,大概也会害羞起来。 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深深相爱的人,大概,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舍不得浪费的。 我只觉自己在穆子谦的攻势里,完全沦陷下去。如果可以,我希望沉迷在这样的温柔乡里,不要醒来。 “子秋,我爱你。”穆子谦反反复复对我说着爱的宣言。简单的三个字,听在我耳里,无异于天籁。 我紧紧偎依着身边这个男人,这是我的爱,我的依靠,我安宁的港湾。在他的怀里,我是个最最娇柔的小女人,拥有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幸福。 如此幸福! 就连梦里,也是甜蜜的味道。 我梦见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我和穆子谦驾车飞驰,道路两旁的景物飞掠而过,我们手牵着手,一路高歌,偶尔目光相接,也是情意绵绵。 我的心情,亦像那鼓满风的帆,在梦里,都想快乐的笑出声。 我真的笑出了声。 当清脆的笑声,在黑夜里响起的时候,我居然醒了。 是笑醒的。 这么多年里,我第一次笑醒。 我唇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伸手去摸身边的穆子谦,想要跟他分享梦里的快乐。 然而身边没人。 原本应该他躺着的地方,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穆子谦哪去了? 我缓缓睁眼,渐渐适应了满室的黑暗,便起身下床,拉开卧室的门,向客厅走去。 客厅的窗帘没拉,如水的月光照进来,一屋子隐隐绰绰的光和影。 穆子谦也不在客厅。 我暗暗奇怪。 这么晚了,他去哪了呢?要知道,我今晚,可是枕着他的手臂入睡,只不过睡得太沉,以至于他什么时候起床,我竟完全不知。 我正欲转回卧室,给他打个电话,问下他的去向。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阳台那边却隐隐传来话语身。 哦,原来穆子谦在那打电话。 我心神一松,朝阳台走过去,手刚触到推拉门,却听到穆子谦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狠厉:“俞瑾,我警告你,不要妄图用她们母子来牵制我,逼我屈服。把我惹恼了,我自有手段,让你闭嘴。” “……” “哼,既然你如此自信,你就不妨试试。” “……” “鱼死网破,你还不够格!” “……”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要一意孤行,我奉陪到底。” 穆子谦说完这句话,不待对方回答,很快的收了线,旋即回过身,伸手来推门,却看到门这边的我。 “子秋……”门被推开,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讶。 “我做了个梦,醒了,你不在,所以来找找你。”我淡淡的说。 “哦,”穆子谦笑笑,心疼的说,“天冷,怎么衣服也不穿,就跑出来了,瞧,现在身子冰冷,要感冒了,可怎么办?” 第一百九十八章疑窦 我没回应穆子谦的话,只是茫茫然的看着他。我记得穆子谦说过,我的眸子会根据我的心情改变颜色,悲伤的时候是耀眼的黑,黑到极致而发出一种亮;冷冽的时候是普通的黑,眼神空洞而又没有焦距;快乐的时候,则成了茶褐色,透明如被阳光洗涤。那么,子谦,此时,我的眼睛,会是什么颜色? “子秋,走,回去睡吧。”穆子谦避开我的目光,唇角的笑,竟有涩涩之意。 “你真的什么都不想和我说吗?”我问。或许,这许多年来,我也练就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 “真没什么事?是事务所一个案子,对方情绪比较失控,可能比我想象的更难处理一些。但是,子秋,”穆子谦把我圈在怀里,说,“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你看,我们马上要结婚了,这些闹心的事,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只要等着做我的新娘就好。” 我低了头,寂寂一笑,说:“我们去睡吧,很晚了。” 我到底还是选择了逃避,我不敢一味追问下去,我怕那声追问,会追出一个我无法承受的结果。 我和穆子谦,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几乎一路荆棘,步步生血,我已经不敢再出任何岔子。 好在结婚的事宜,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因为颜穆两家的重视,婚礼虽然低调,宾客宴请不多,但每一个细节,都极尽完美。穆子谦凌晨的那个电话,虽然偶尔让我心生惴惴,可到底没有过多影响我的心情,我依旧带着幸福的祈盼,安静的等待成为穆子谦的新娘。 结婚的前一个晚上,又是半夜时分,我就醒了,只是这一次,不是笑醒,而是吓醒,后背冷汗涔涔而下,湿了我的睡裙。 我在如墨的黑暗里睁了眼,心在胸腔里咚咚的跳,梦里的一幕,恍若一副狰狞的画卷,浮现在我的眼前 是在人潮如涌的闹市,我和穆子谦手牵手逶迤而行,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店,在一家饰品店前,我们停住了脚步。穆子谦在给我挑发夹,他说他要用流光溢彩的发夹,点缀我的美。我微微低头,让他把一枚心形发夹别到我的发上,然而别好之后,再抬头时,入眼的男子,却早已不是穆子谦,而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我惊惶的四处寻找,找不到穆子谦的影子。 “你跟我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穆子谦。”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声音沉郁如漫天漫地的浓雾。 我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走,走过人流,走出闹市,走在一条看不到头的空寂的马路上,那个男子早已不见,广袤无垠的天地中,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 那个说要一直陪我一辈子的穆子谦,他不见了,他不见了,他不见了…… 我几乎是挣扎着,从这恐怖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可是,即便醒了过来,我也久久回不过神。 梦里的一切,仿佛都是真的。 那心脏的疼痛,仿佛都是真的。 我在黑暗里久久的睁着眼,一动也不敢动。我能听到身边的穆子谦,那均匀的呼吸,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可是,我不敢动,我怕我一动,这一切就会消失。 我和穆子谦的幸福,可是琉璃铸就的世界? 时间缓缓流过。 忽然,一阵微微的震动,传到我的耳里。 是穆子谦的手机。 谁?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会是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吗? 我刚要出声唤醒穆子谦,他却翻了个身,想是被那震动惊醒了。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蓦的闭上眼睛,恍若睡了一般。 我感觉到穆子谦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我听到震动的声音消失了,我又听到穆子谦轻轻叫了我一声:“子秋。” 我没有动,也没出声。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穆子谦终于轻轻揭开被子,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我依旧没有动。 可我的心渐渐觉得冷,不知是出了太多的汗,还是因为其他? 我曾经以为,在这个世上,我最熟悉的就是穆子谦,他的眉眼,他的神态,他的喜好,甚至,他的气息,他走路的姿势,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都是如此如此熟悉。然而,此刻,我才发现,我熟悉的,不过是记忆里的穆子谦。至于这个即将和我步入婚姻殿堂的穆子谦,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却是我不熟悉的。 才停了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至少一刻钟后,穆子谦才走回卧室,我虽然闭着眼睛,可我感觉到他站在床头,久久的,久久的凝视着我,终于,发出轻如羽毛的叹息。 “子秋,我的子秋。”他上了床,把我抱到怀里,紧紧的,紧紧的。 他是如此的害怕失去我,就如我是如此的害怕失去他。 天亮的时候,我们早早起床,穆子谦送我去颜朝所建的庞大庄园。那个庄园,有个好听的名字——洛园。那是颜朝为南宫洛而建,那是南宫洛梦里的天堂,那是一座爱的家园。颜朝说,他要在这里,送他女儿出嫁,他要亲手,把他的女儿,送到她爱的男人手中,让她从此收获幸福。 我们到洛园的时候,颜朝已等候在此。穆子谦陪我吃了早餐,就先行离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婚礼有专人打理,但是,总还是有很多琐碎的事,等着他一一过目。比如新房的装饰,比如婚礼现场的布置,哪怕一个小小的细节,他都事必躬亲,他说:“我不想留哪怕一丁点遗憾。” 一个追求完美的男人。 可我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时,却已明白,这一场婚礼,在还没到来的时刻,已经留下了遗憾,而且,不是一丁点。 只是我不敢去探究。 我怕我一探究,那黑暗里的一丝裂痕,会演变成一个巨大的破洞。 一个如此渴望幸福的女人,在关键时刻,她宁愿做一只鸵鸟。 穆子谦会处理好的吧? 穆子谦肯定会处理好的!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爱不能战胜的。 颜朝这一天,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一边带我在洛园游走,一边用他的智慧,细细叮嘱我今后夫妻的相处之道。当我们走到一片莲池旁时,他说:“子秋,你可知道,现在这片看来枯败寂寥的莲池,在盛夏的时候,会开出绚烂夺目的花。这种花,极其珍贵,也极难培育,它要用倾世的爱,才能浇灌出来。” “哦。”我淡淡笑着,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它叫睡火莲。”颜朝看着莲池,目光深邃遥远,“是一个男人,为唤醒他心爱的女人而栽种。” “爸……”我终于回过神来,颜朝真正想和我说的,想必不仅仅是这睡火莲。 “子秋,你知道他是谁种的吗?”颜朝收回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笑得欣慰而释然,“它是你叔叔颜曦为他的女人种的,别看他那么淡然如水的一个人,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一样会乱了方寸、患得患失,也一样会痴情守候,浪漫情深。” “嗯……” “这睡火莲的故事啊,还得从好几年前说起……”颜朝拉我坐在莲池旁的长椅上,声音浓醇如酒,给我讲了一个笑中带泪的爱情故事(是颜曦和苏小洛的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3倾颜计》)。 我认真的倾听,末了,感慨的说:“爸,我喜欢您最后的那句总结,不管什么样的开始,但凡要走出一个好的结局,一定要有一颗坦诚的心。” “哦……”颜朝意味深长的笑。 “爸。”我垂了眸。 “子秋,再好的爱情,若心生疑窦,也是会变质的啊。我刚刚给你讲的故事,其实在很多时刻,都有夭折的危险,但是每次,不是颜曦,就是小洛,他们总有一个人,主动来化解那些疑窦,所以,才能走到最后那样美好的结局。”颜朝心疼的说。 “爸,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子秋,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担心,不管是你,还是子谦,你们实在太爱对方,所以,有些事情,会选择隐忍,你们以为这是为对方着想,却殊不知,这样的隐忍,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一种致命的伤。” “其实,爸,我问过子谦的,但是,他不肯说。”我抬了眸,不再隐藏自己的无助和彷徨。在颜朝面前,一切的掩饰,都是徒劳的,他的智慧和历练,让他能看穿人心。 “唉……”颜朝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个子谦,他其实,和你一样的傻。你们两个,性格里有着太多相似的因子,这恐怕会注定,你们今后的路,也没那么平顺。” 我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这样吧,子秋,你告诉爸爸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心神不定?”颜朝的心疼,不加任何掩饰的写在脸上。 “是一通电话。”我略一沉吟,把穆子谦两次半夜里起来接电话的事说给颜朝听。 颜朝微微蹙了蹙眉,良久,才说:“子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婚礼缓一缓,等这件事弄明白,再做决定不迟。” 第一百九十九章婚礼 我低头抚摸着手腕上一串鸽血红的宝石手链,每一颗珠子,都是莹润的,有着炽烈的色彩和光芒。这是穆子谦前几天送给我的,我犹记得他温柔的给我戴上时,说:“子秋,这串手链,就如我对你的爱,美好、永恒、坚贞。你一定要每天都带着它,看到它,就如看到我的心,看到我热情如火的爱。” 美好、永恒、坚贞。 这是穆子谦给我的爱。 我相信这份爱! 所以,我对颜朝摇摇头,说:“不用,爸,我知道子谦遇到了麻烦,他不肯告诉我,必然有他的理由。不过,我想,不管是什么样的麻烦,都不会动摇我对他的爱。” “也好,子秋,你既然这样想,婚礼就照常举行,子谦那边的事,我会查个明白,你也不要太过担心,知道吗?” “嗯。” “好了,好孩子,我们先不去想这个事,明天你就要做新娘了,今天啊,且好好的陪陪爸爸。其实爸爸舍不得你这么快出嫁呢,你看我们父女,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 “爸,您放心,即便我出嫁了,我也会抽出尽可能多的时间陪您。以后晚餐,您都到我家来,我做给您吃。” “我倒是喜欢吃你做的,可我又舍不得你天天做饭。”颜朝笑得宠溺。 “我喜欢做饭。”我亦笑,“我可能没有妈妈那样多才多艺,但我耐心好,能静下心,愿意做一些琐碎的事,尤其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做饭、洗衣、收拾房间,我喜欢让家里的每一样事物,都干净整洁,温暖温馨。” “你妈妈也爱做饭。而且,她无论做什么,都非常好吃。” “我争取做得和当年妈妈做得一样好吃。” “是吗?”颜朝笑得开颜,“不过,子秋,你妈妈做的那种味道,已经留在了爸爸心里,所以啊,你大概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得和她一样。但你做的,会是另一种味道,爸爸一样喜欢。” “哦。” “好孩子。”颜朝拥着我的肩膀,说,“是不是每一个父亲,在女儿出嫁的前夕,都会有点伤感呢?此时此刻,我总觉得心里,有种要把自己的珍宝拱手让人的感觉。” “爸……”我拖长声音叫他,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颜朝扬起一串愉悦的笑声。 父女俩相处的时光,总是这么美好。 时间很快走到第二天,穆子谦来接亲,婚礼在一个高级会所举行,现场布置得美轮美奂,各种名贵鲜花点缀期间,满室馨甜的香味。因为人不多,并没有一般婚礼的喧嚣,气氛安然恬淡,正是我喜欢的模样。参加婚礼的,除了一些至亲,友人只有寥寥几个。穆子谦那边,包括文哲在内的只有五六个人,而我这边则更少,居然只有皇甫雪颜一个。我记得当时在拟定邀请名单时,穆子谦可是颇费了一番脑筋,因为他朋友很多,请谁不请谁其实不好取舍。而我,在报出皇甫雪颜一个人后,再也想不出还有另外可想之人。或许,在我二十几年的生命里,除了皇甫雪颜,还有一个赵锐,还有一个小乔,可是后面两个人,是我连面都不愿意见的,又哪会邀请他们参加我的婚礼。 然而我却在婚礼现场见到了小乔。 是婚礼的仪式已经举行完了,新娘新郎挨桌敬酒致谢的时候,我发现他的。 小乔微笑着,目光平静淡然,他看着我,举起杯,轻声道一声祝福:“新婚快乐。”不管是动作还是表情,都像对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不过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节。 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原以为,我和小乔,这一生,他大概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即便相见,也宁愿从不相识。可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却愿意出场,送我一声祝福,这便足够了。 我心头一热,也朝他微笑着,说:“谢谢。” 一声谢谢,已是千言万语。 小乔,谢谢你能来,谢谢你送我祝福! 婚礼结束,我和子谦回到我们的新房,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免不了一番缠绵。穆子谦今天显得格外俊朗,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快乐的气息,我看着他,只觉心里满满都是幸福,这个男人,这个在我生命中至亲至重的男人,从今往后,不管是贫穷富贵,还是疾病苦痛,他都将和我一起走过。 我们在一起说了许久绵绵情话,憧憬着未来,虽然我们从来都是一家人,但现在,因为组建了一个小的家庭,一切又和从前不一样了,有着许多新的企盼,新的希望,真是让人无限欢喜。 只是我没想到,这种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它很快就被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这层阴影笼在我心头,闷得我透不过气来,心一阵阵发疼。 那是临睡前,穆子谦在洗澡,我靠在床头,闲闲的翻看他画的画,正看得兴起,手机忽然响了,却是短信。 我拿过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过来的是一张婴儿的照片,小小的婴儿闭着眼睛酣睡,看起来十分可爱。 我心头一沉。 几乎是第一时间,我就想到穆子谦的那个电话。 我想,或许,事情和我想象得一样糟糕。 不,或许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 我没有回短信,而是静静等着下一条。我知道,对方是特意选在这样一个时刻,要向我挑明一个不堪的真相。 果然,过了不到一分钟,第二条短信就来了,字里行间中,仿佛带着一种狰狞的笑意。 “恭贺新婚大喜,幸福的新娘子,你可知道,我送了你一份怎样的礼物?” 我深吸一口气,缓慢而认真的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谢谢你的祝福,你想说的,我早猜到了。” 这次短信没有再响起,那个陌生号码,直接把电话打了进来。 “你都知道什么?”是一个女声,很清脆的一个女声,如果单是这个声音,甚至能让我产生几分好感。 “你不用如此大费周折,你这份礼物的破坏力,没有你想象的大。” “是吗?”对方冷冷的问。 “当然,否则,你也没有机会来恭贺我新婚大喜。”我淡淡的答。 “果然是情深意重,只是,你这样盲目乐观着,是因为你猜到的,不过是真相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可远比你想象的要震撼。” “哦。”我拖着尾音,等着她说出所谓的另一部分真相。 “这个婴儿,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她是个病孩子,重度地中海贫血。你可能无法想象,她现在才几个月,就已经需要每周输一次血。而且,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输血频率也会增加。当然,你更无法想象,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孩子去医院的那份栖遑,而孩子的父亲,却冷血如斯的置他们母女于不顾。今天,当孩子父亲在和心爱女人许下结婚的誓言时,他可曾想过,他的肩上,还有另一份责任?他的骨肉,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包围她的,是一堆堆仪器,那红色的液体,缓缓的流入她的体内,给她以微弱的生的希望……” 我没作声,那个清脆的女声,还在继续,可我渐渐听不清了,我只觉得心一点点变冷,一点点变冷,就好像温暖的血液从身体里抽离出来那样变冷。 这可是真的? 这大概是真的吧。 否则,穆子谦怎会有无法掩饰的沉重与忧虑? 我不由自主抬头去看浴室的门。 刚好门打开了,穆子谦穿了蓝色浴袍,从里面走了出来,唇角含笑,带着一种别样的风情,像以往很多次我见他的模样。 我一把扔了手机,赤脚下床,扑到他的怀里。 “子谦……”我紧紧的抱着他,叫他的名字,身子微微颤抖。 我知道一个孩子的魔力,很久以前,我的养父黄连生为了孩子,带着聂如仪远走他乡;不久以前,小乔为了孩子,奉子成婚;那么,现在,穆子谦可会为了孩子,离开我,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我知道爱情的伟大,可是,我毫不怀疑,亲情也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血缘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东西,它能让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有着心灵上的契合,就如我和颜朝。 “怎么了?子秋。”穆子谦微微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担忧。 “没什么。”我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撒了个善意的谎,“刚才在看你画的那些画,忽然很感动,所以有点失态。” “傻瓜,你都看过多少遍了。”穆子谦爱怜的笑着。 “嗯,可我还是想看。”我头埋在他的胸口,“子谦,你以后,可会一直画下去?” “当然,我当然会一直画下去,画到你白发苍苍,变成了老太婆,你说好不好?”穆子谦的声音,有着让人宁愿沉溺一生的温柔。 “好!”我应声,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活泼起来,今天是我和穆子谦最好的日子,无论如何,且让我做一只鸵鸟,只记得这一天里的好! 第二百章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和穆子谦婚后的第三天,我便开始上班,正在咨询室忙碌,一个早就预约好了的客人,以一种出其不意的姿势出现在我的面前。 却是云婧。 她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 曾经的她,是娇俏的、美丽的,有着女孩儿的活泼和热情;而现在的她,却是沉寂的、忧虑的,变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妇人。 “你好,子秋。”她礼貌的朝我微笑,就连那笑容,似乎都含着苦涩。 “你好。”我亦礼貌回她一笑,想起当年她一袭雪白婚纱,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你难道不应该问一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云婧仔细的看了我好一会,说,“时间真是厚待你,子秋,你比当年,更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悸,也难怪穆子谦,这许多年,会如此执着深情。” “谢谢。”我说。 “哦,我忘了,你是一潭水,若没有外界的力量,是不会自起波澜的。我今天要是不主动说明我的来意,你大概也不会主动问。” “你说。”我含着笑。云婧低沉的嗓音,无法和电话里那个清脆的声音重叠起来,但是,几乎是一种直觉,我知道她们是为同一件事而来。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我今天可不是来叙旧,我只是来寻求心理辅导。” “嗯,我知道,你是半个月前预约的,以罗夫人的名义。”我心思急转,半个月前,我和穆子谦结婚的事宜,刚刚敲定。我不认为婚礼当晚的那个电话,婚后我第一天上班的这个预约,都是一种巧合。 “是的,我现在是罗夫人。” “那么,罗夫人,请随我来。”我做了个请的姿势,前头带路,把云婧领进一间蓝色调为主的房间。 蓝色能让人冷静。 我想,此时,最需要冷静的,大概不是她,而是我。 因为她是有准备而来,我是无准备应战。 两人落座,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云婧便直奔主题。 “我今天其实是慕名而来,听说穆夫人在心理咨询这一块做得十分出色,会换位思考,能对客户的处境感同身受,更能牵引客户的情绪,对客户所受的困扰,往往能指出一条明路,所以,这一次,我还想请穆夫人,为我指一条明路。”云婧笼着眉,似有无限的忧愁。 “在咨询室,你可以叫我颜小姐,也可以叫我颜医生。”我纠正她的称呼,因为她每次说到穆夫人三个字时,都有一种切齿的感觉,听在我心里,没来由一紧。 “好,颜小姐。”云婧从善如流,“我一时疏忽,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穆子秋,而是堂堂颜氏掌门人的爱女。” 我微笑着,不说话。 从前那么温柔的云婧,何以会变成今天这样连说个话都夹枪带棒?是她心里藏了太多的恨?还是其他? 云婧也不在乎我的沉默,继续开口。 “颜小姐大概不知道,我结婚已经好几年了。但生孩子,却还是今年的事。至于原因,却不是因为我和我丈夫想过两人世界,而是,我其实是形婚,也就是说,我是罗夫人,却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罗夫人。” “形婚?”我反问一句。 “是的,形婚。”云婧苦笑,“自从和穆子谦的婚礼成了闹剧之后,我再也不敢沾惹男人,我怕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给我致命的伤害。所以,我完全改变了性取向,和一个女人交往了几年。但后来扛不住家里的压力,我和我现在的丈夫结婚,他不爱我,我不爱他,我们结婚,不过是各取所需。” 我心里一震,我想不到,当初那场没有完成的婚礼,竟会给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以这么浓重的阴影。 云婧看我震动的模样,笑得愈发苦涩,说:“颜小姐,你大概不知道,你和穆子谦自以为情深似海的爱,到底伤害了多少人?” “对不起。”我低低的说。 “不要说对不起。”云婧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这个世上,有一种说法,叫报应。所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因为命运,自会惩罚你们。” 我低低叹一声,说:“罗夫人,你就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不错。”云婧冷冷一笑,“穆子秋,你可真沉得住气。这样一个不堪的事实,竟没让你们在结婚当晚决裂。” “你说吧,你此次前来,想要我做什么?”我脸上不自觉的戴上那层保护色,即便心里再苦再痛,我也不能让眼前的人察觉分毫。 “我想要你做什么?其实,我不能让你做什么?因为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穆子谦,都是以爱情的名义,掩饰着自己极端自私的本性。穆子谦半月前,就知道了我和他有个还不到半岁的女儿的事实。可是,他不仅拒绝见面,他甚至不肯承认这女儿是他的,他只顾着要和你结婚,去奔赴你们的幸福。我实在是,我实在是……”云婧说不下去了,眼里蓄满了泪。这个本就是忧虑着的女人,这样一哭,更是愁云惨雾。 我不自觉的掐着手心。 云婧好一会才止住了哭,她看着我,自嘲的笑笑,说:“颜小姐,让你见笑了,我本不应该在你面前如此失态,我也知道,我无论如何不是你的对手。哪怕是我跪在穆子谦脚边,他也不会抛下你和我在一起。可是,子秋……” 云婧忽然抓住我的手,眼里有着狂热的祈求,“子秋,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还太小,她可以没有父亲,可以失去父爱,但是,她有生的权利。她是重型地中海贫血,出生才三个月就发作,如果不进行骨髓移植,单纯的输血去铁治疗,她很难活到成年。可是,骨髓移植,如果等着骨髓库配型成功,几率实在渺茫。所以,我求求你,求求你说服子谦,让他去做配型,如果成功了,就请他救救我们的孩子,如果没有成功,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打搅你们,我就和我的孩子一起,她生我就生,她死我就死!” 云婧的最后一句话,竟带着一种无望的孤绝。 我心脏蓦的一阵刺痛。 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刺痛,才渐渐舒缓过来。 “云婧姐,你别这样。”我扳开她的手,“请原谅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这件事,我必须听子谦亲自和我说起,至于决定,我也不能替他来做。” “呵呵,呵呵……”云婧扬起一串毛骨悚然的笑声,“你们不愧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不愧曾经是兄妹现在是夫妻,因为你们,有着一样的冷血和自私。你们竟会置一个这么幼小的生命于不顾……” “我们没有置她于不顾,但是,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我冷着脸。 “你担心我骗你?”云婧蓦地站起,欺身到我面前。 “你骗不骗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子谦他不会骗我,他会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哼,他不会骗你?他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他哪敢把这样的事说给你听?我想,在这件事上,就算所有人都不骗你,他也会骗你。” “不,我相信他,他可能会瞒我,但一旦和我说起,他就绝不会骗我。”我的声音很轻,有着无比寻常的坚定。 “好一个他绝不会骗你。穆子秋,我劝你不要太自信,你了解穆子谦的,不过是他极小极小的一面。你可知道,在你们不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是怎样的一个浪荡公子,流连在各色女人之间。若非如此,和他早就一刀两断的我,又怎会有机会,怀上他的孩子?”云婧冷笑连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我想,或许,不止我有他的孩子,还会有其他很多女人,也会有他的孩子,所以,他才能在知道真相时,如此无动于衷。”云婧激动的连名带姓叫我从前的名字。 “你……”我被云婧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这么动怒,穆子秋,好戏才刚刚开始,你就等着,去替你的丈夫,一点一点收拾那烂摊子吧。”云婧几乎是诅咒似的说。 我看着她因愤怒和嫉恨变形的面容,实在无法把她和从前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孩联系起来。难道,穆子谦竟真的伤她如此之深,让她心里仇恨的种子,已经长成参天的大树? 这到底是谁的错? 是我?是她?还是穆子谦? 不过是因为爱着,想要放手,却又无法放手,所以,才会伤了这许多无辜的人呢?招来这许多无稽的事? 而今,报应终于来了。 伤害还在继续! 爱与恨,对与错,恩与怨,从来都是相携而行,谁也逃不了这张矛盾复杂的网。 穆子谦,如果真如云婧所说,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 刚刚到手的幸福,难道,会因为这样的外力,变得无法掌控? 穆子谦,为什么有的错,会错得如此离谱?错得,你我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能纠正过来的一天? 第二百零一章接二连三的糟心事 云婧走后,我一个人在那蓝色的咨询室坐了很久,心思沉沉浮浮,胸口郁积着太多情绪,总是找不到一个出口。 后来终于坐不下去了,工作也完全没有心思,干脆提前下班,准备去找穆子谦。 出得门来,我一时也不想打车,于是沿着人行道慢慢的走。此时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风猎猎的吹着,有几分干冷。我从公司出来时忘记带外套,只一件薄薄的衬衣,还真挡不住这份寒。 偏还有人没长眼睛,空旷的人行道,竟能直直的撞上我,撞得我肩膀生疼,手袋也被撞出老远。那平时都拉得严严实实的手袋,今天不知为什么竟没有拉好,里面的零碎物件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撞我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他不停的道着歉,“我女朋友生气了,我去追她,太急,没看到你,实在是对不起。” 我连没关系三个字都懒得说,只低头闷闷的捡东西。 男孩匆匆的帮我捡。 等东西捡好了,他又是一连串的对不起,见我依旧不出声,也顾不了其他,只说:“真是非常非常抱歉了,我赶时间,先走了。” 说完,一阵风一样跑远了。 我默默的拉上手袋,继续向前走。 只是,走得愈发的慢。 我不知道我找到穆子谦,要对他说些什么?问他那个孩子是他的吗?还是,问他,外面还会有几个孩子?亦或,干脆,大度一点,劝他回到孩子的身边,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我好像没有足够的勇气问出口,更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放手。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敢面对这样一个结局,尤其是在我们结婚之后。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是要在这段时间,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出去,然后去度蜜月的。然而,此时的我,哪还有一点点度蜜月的心情? 云婧的那些话,带给我的困扰,远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 我茫茫的在人行道上走着,只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这样,我就不用去面对穆子谦,不用和他一起去谈论那个不堪的话题。 “小姐,请问这是你的钱包吗?”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 我收起杂乱的思绪,扭头看那发声的人,是一个眼睛细长的斯文男子,此时正微微笑着,谦谦君子模样。 “嗯?” “钱包。”斯文男子笑意加深,在他的手心,有一个天蓝色的钱包,敢情是刚才掉出手袋,竟没有捡回来。 “是的,谢谢。”我说,伸手去拿那钱包,指尖无意中触到了他的掌心。 “小姐似乎穿得单薄了点,我看你指尖冰凉,嘴唇苍白中隐隐透着紫色,这样怕是容易感冒。”男子的话似乎很多。 “谢谢。”我不欲与他多言,再道一声谢,继续往前走。 男子紧走两步,和我并肩而行,颇带着点调侃的味道,说:“唔,光谢谢就行了,我以为,你至少得请我喝一杯。” “哦。”我停住,很认真的问,“你想喝什么?” “咖啡吧。”他看向路边,刚好有一家咖啡店。 是该请他喝点什么以表感谢吧,你看他给我捡了钱包,我如是想着。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他可以让我晚一点去见穆子谦。 我就着这个理由,和这陌生男子走到咖啡店。 咖啡店暖气很足,我冰凉的身子,很快就暖和过来。 男子点了两杯咖啡,又要了几碟点心,我们边喝边聊。 说到聊,其实不过是他独挑大梁罢了。他是一个很能掌控气氛的人,虽不至于侃侃而谈,但提起的几个话题,也多少能引起我的几分兴致,所以即便是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坐到一起也并没有太显尴尬。 时间很快溜走,一杯热咖啡下肚,我精神气恢复了很多,原本茫茫的心思,也清明了不少,所以,我笑着对那斯文男子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谢谢你帮我捡到钱包。” 男子优雅的拈起一块点心,说:“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再三道歉,何况,我还让你破费了。” “谢谢。”我站起身。 “改日我回请你。”他说。 “不用。” “当然要的,礼尚往来,我顾倾砚喜欢结交朋友,今日能以钱包为媒,认识颜小姐这样神仙一般的女孩儿,真是莫大荣幸。”这个自称顾倾砚的男子,话语或许有几分浮滑,但语气却十分真诚。 “你怎么知道我姓颜?”我面色一沉,心里没来由觉得烦,我讨厌一切借故接近我的男人。 “我不是捡到了你的钱包?”顾倾砚的笑容,没有一丁点儿变化。 我脸色依旧不霁。 “颜小姐,你钱包里可有你的证件,证件上有你的照片,否则,我又何以知道这钱包是你的?”顾倾砚无辜的耸耸肩。 原来如此。 我松了一口气,说:“对不起。”为误会了他的好意。 “没关系。”他倒很大度。 “我先走了。” “颜小姐,能方便留个电话吗?” “不必了,我不喜欢结交朋友。”我直截了当。 “那可真遗憾。”顾倾砚也不勉强,再拈起一片点心,说,“那么,谢谢颜小姐的咖啡和点心。” “不用谢。”我淡淡的说,不欲再与他多言,向门口走去。 出门被冷风一吹,竟打了个哆嗦,我快步走到的士站,拦了个车,直奔穆子谦的事务所。 有的事,既然来了,终究是回避不了。 到了事务所,穆子谦却不在,秘书说他和客户出去了。我便在他办公室等他,不过几分钟,桌上的座机就响了,第一遍铃音寂寞结束,我没接,哪知对方不死心,又锲而不舍的拨了第二遍。 我于是接了。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一个甜得腻人的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子谦,你说好五点到我住处来的,怎么现在还在办公室啊?人家都等你好久了,再等下去,你就不要来了。” 我只觉气血上涌,那个女人的声音,那样柔媚甜腻,竟让我的喉头一阵阵发紧,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子谦,你怎么不说话?”女人撒娇的问,声音里还隐隐带着点恼怒的神气,若不是和穆子谦十分熟悉,想必也不敢带这点恼怒的神气。 我艰难的咽一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起一丝波澜,问:“你是谁?” 哪知对方竟像被人一下子踩到了尾巴,声音拔高好几度,尖利的问:“你是谁?你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你怎么会在子谦的办公室里?” “我是穆子谦的妻子。”我冷冷的说。这样一个自乱阵脚,上不了台面的女人,让我出乎意料的平静。 “穆子谦的妻子?” “是。” “哈。”女人声音里满是讥讽,“你就是子谦要攀附的那棵摇钱树?”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竟不知道?”女人声音愈发尖利,“若不是你有个有钱的老爸,你以为子谦会回来找你?你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能笼住子谦的心?做梦吧,你。子谦喜欢的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在床上能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欲仙欲死……” 女人的话已经粗俗得不堪入耳了,我不愿再听下去,猛的挂了电话。 然而不过几秒,电话再次响起。 我拔了电话线。 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痛得我直吸凉气。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话是真是假,可是,经过云婧那一出,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辩真假了。我能原谅穆子谦在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那所有的荒唐和放荡,但是,我无法原谅我们在一起后,他和别的女人还有任何的牵扯。 我只觉心脏一阵一阵抽痛,痛得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伏在大班桌上,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得如此糟糕? 为什么要在我们结婚后,我才接二连三的知道这些事? 我想起结婚前夕,爸爸问我:“子秋,婚期要不要缓一缓?等把有的事情弄明白了再说。” 那时,我是多么自信,我自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我对穆子谦的爱,所以,我才在明知我们之间出现问题的情况下,依旧如期和他举行婚礼。可是,我想不到,不过短短两三天,原本期待的幸福,竟会夹杂着这样的苦涩和不堪。 我抚摸着手腕上的鸽血红宝石手链,穆子谦,这是你送给我的爱,是美好、永恒、坚贞,可是,现在,你还敢说它是美好、永恒、坚贞? 我不知在桌子上伏了多久,直到有手机铃音,绵绵不绝的传入我的耳朵,才回过神来,我抹一把脸,已是潮湿一片。 我还是哭了。 为这些糟心事,哭了。 手机还在响。 我用力闭一下眼睛,擦干最后一滴泪,接了电话。 是穆子谦的。 “子秋,你在哪呢?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穆子谦微微有点着急担心的语气。 “我在……”我哽咽着,不敢再说下去,怕他听出声音里面的异常。 “我马上要到你公司楼下了。” “我不在公司。” “哦,那你在哪?” “我在你办公室。” “啊,傻瓜,怎么到我办公室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害我白跑一趟。现在那乖乖等着,我马上调头过来。”穆子谦抱怨着,可这抱怨里,却有说不出的愉悦。 第二百零二章你信谁?我信你 挂了电话,我呆呆的坐了一会,才怏怏的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个脸。不管怎样,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我不想穆子谦看到我哭哭啼啼的样子。 穆子谦回来得很快,甫一见面,先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点点我的鼻子,说:“淘气,过来也不说一声。” “我以为你在?”我说。 “我下午刚好出去有事,等事情办完,想着顺路去接你下班,哪知你却跑这边来了。”穆子谦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模样。 “什么事这么高兴?”我问。 “当然高兴,一个棘手的案子,今天终于尘埃落定,也算是卸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否则,等我们去度蜜月,它弄不好还会困扰着我呢。”穆子谦脱下外套,又扯扯领带,笑意盈盈的说。 “是吗?”我无意识的应一声。 “怎么了?”穆子谦注意到我情绪低落。 “没什么。” “没什么你会是这郁郁寡欢的模样。”穆子谦拉了我的手,让我坐到他膝上,“是不是来接我,结果却又没看到我,所以不高兴了?” “才不是呢?” “那是为什么?” “晚上回去再说。” “嗯,现在就说。”穆子谦撒赖,“你要不说,我就胡思乱想,等下开车都开不好。” “你真想听?” “当然。” “那好。”我站起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 是要说的吧?总是要说的。 不管别人如何说,我总得听听穆子谦如何说。 我把新婚之夜的那个电话,把今天云婧来找我的事,把刚刚那个女人说的难听的话,全都说给穆子谦听。 穆子谦越听,眉毛皱得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待我终于说完了,他定定的看着我,良久,才说:“子秋,你是信了?” 我摇摇头,如实回答:“我是想不信,可是,子谦,不管信不信,我还是难过了。” 穆子谦轻轻叹一口气,说:“子秋,我们一件事一件事的来。先说最后那件事,那个女人,她说五点我去她的住处找她,你可是信了?” “我……”我刚想说我没法不信,因为那个女人并不知道接电话的会是我,又有什么必要撒谎,可是,当我的视线,在接触到穆子谦眼里灼灼的光亮时,忽然一个激灵,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如此不信任穆子谦,他会是怎样的伤心?穆子谦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为了欲望,去屈就那言语如此恶俗不堪的女人?曾经,在和他交往的女孩子里,哪一个不是温柔娇美? “子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信了?”穆子谦再问一句。 我缓缓的摇摇头,说:“子谦,是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我信了,何止信了,还非常难过,痛苦,甚至是,哭泣。不过,子谦,现在,我冷静下来,愿意听你说。” “如果我说的和她们说的不一样,你信谁?” “信你!”我毫不犹豫的说出这两个字。 “谢谢,子秋,谢谢你能说信我。”穆子谦欣慰一笑,但脸色还是那么沉重,“其实,这段时间,我受到的困扰,远比今天你说的要多。我总觉得,我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一个什么阴谋,尤其是在我们重新走到一起后,这种感觉就更甚。开始,我以为是俞瑾,这个我事务所的前员工,她一直暗恋我,两三年了,我暗示过她我心有所属,她便没有过份举动,所以,这两三年来,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可前段时间,她忽然被卷入了那桩车祸的调查——你还记得那桩车祸吗?就是那个和我有几分像的人,他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谋杀,虽然现在事情还没有最后定论,俞瑾暂时也从这案件中脱身出来。可是,自从她脱身出来后,就对我步步紧逼,逼我和你分手,不分任何时间地点的给我打电话,几乎到疯魔的地步。而她敢这样逼我,是因为她手里有一张自以为是的王牌,那就是云婧的孩子。说到云婧这个孩子,我真是十分头疼。我完全没有印象,和她有过什么瓜葛。虽然有一次,就是去年我和你关系最差的那段时间,我们曾经在酒吧偶遇,一起喝过很多酒,那晚她醉得很厉害,几乎人事不知。我便去酒店给她开了房,我承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因为,子秋,你大概不知道,自从我明白我爱上你之后,对别的女人,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欲望,就像我曾经只吃素不吃肉一样,我只要一吃肉,就会条件反射的呕吐,对女人也一样,当真要和她们有什么实质进展时,我只觉无比恶心。这许多年来,我不管是身还是心,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对你的爱,哪怕是在我最最痛苦的日子,也不过是在纸醉金迷中,在欢声浪语里,麻木自己的神经,让那种痛,不至于那么尖锐,不至于痛得无法承受。你说,这样一种情况,我又怎么会和别的女人,有一个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跟云婧说清楚?” “我跟她说了,她说我是懦夫,是自私鬼,是只顾着自己幸福的人,她说她就是那晚怀孕的。我不知道那晚,我走之后,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很明确的知道,我做过什么。我每次喝酒,不管醉得多么厉害,我都想着要回到你的身边,我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夜,从来没有。子秋,我是如此爱你,哪怕是在最最绝望的那段日子,也是如此如此爱你。” “子谦……”我坐回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 “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我以为我会处理好。子秋,你嫁给了我,我就要给你最好的幸福,我不想让你为这些无谓的事情担心。可是,我没想到,俞瑾居然会找到你,云婧居然会找到你。我不知道她们两个,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步调如此一致?事实上,不管是俞瑾,还是云婧,曾经都是单纯善良的女孩,何以会在短短时间,就由原来的温柔,变得如此咄咄逼人。我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只觉得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她们。至于原因,我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我把之前接过的有过纠纷的案件,全部梳理了一遍,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我更紧的握了穆子谦的手,说:“你应该早和我说这些,说开了,我也就不会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 “哦?” “其实,在我们结婚前,在我半夜听到你接的那通电话后,在你说出‘不要妄图用她们母子来牵制我’那句话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以为,我真的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穆子谦的神情,有点哭笑不得。 “嗯。”我低低的应一声。 “傻子秋,那你为什么还会选择和我结婚?” “因为我爱你,子谦。”我偎依着他,“我们有太长的时间没在一起,我说服自己,不能去计较我不在你身边的那段时光。” “这个过程,是不是很痛苦?”穆子谦低低的问。 “嗯。” “谢谢你,子秋。” 我没出声,穆子谦也没出声,我们安静的靠在一起,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窗外渐渐暗了,黑了,霓虹闪烁,晚上到了。 可我的心里,有一块阴影,却没有因为晚上的到来,更加浓黑,反而,因为穆子谦的坦诚,我的信任,因为我们对彼此的爱,而渐渐淡了,终至于消散。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尽管,我们还不知道,这误会的背后,会不会有一场更大的灾难。 周六的下午,我和穆子谦去颜宅陪老爷子,穆子谦棋下得好,所以他一来,老爷子就拉着他不肯放手,我在旁边看了两局,第三局时,旗鼓相当的爷俩,处于胶着状态,迟迟不肯挪一个子,哪怕我耐性好,也扛不住了,便打算去花园转转。 颜家的花园很大,各种奇花异草都有种。因为南宫洛在花草方面是行家,所以她失踪后,颜朝大概因为想念她的缘故,也迷上了花花草草。 我坐在花坛边,晒着冬日暖洋洋的太阳,看着满园美丽的景致,颇有点心旷神怡。 然而看着看着,我却感觉楼上有一道视线,直直朝我投射下来。 我忍不住抬头看去。 是一个男人。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 一个面目有几分狰狞的男人。 一个周身散发着一种悲凉气息的男人。 会是谁呢? 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神秘的中医,那个一直在给颜曦的小妻子安胎的中医。据说他足不出户,不和宅里任何人交往,性格十分怪异,而且有自虐倾向。颜朝曾叮嘱我,不要去他所住的房间附近,若万一碰到,一定要以最快速度离开。 想必就是他了。 只是,此时,他的眼里,有着太过浓烈复杂的情感,这样一种情感,让我似曾相识。是的,在很久以前,在我的父亲颜朝第一次见我时,眼里就是这样的一种情感——一种仿佛能透过我,看到另一个灵魂的情感! 阳志云! 第二百零三章我心如磐石 阳志云? 我脑海里蓦的冒出这个名字。 除了阳志云,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对我这张酷似我母亲南宫洛的脸,流露出这样的情感。 我想起父亲颜朝跟我说的那些年的恩怨,我想起就是楼上这个男人,间接的害死了母亲,我想起我那孤苦的童年,我想,我应该恨这个男人吧,很恨很恨。可是,再恨,能有颜朝恨吗? 颜朝为什么会把他留在这个宅子里? 吃晚饭的时候,颜朝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我便像往常一样陪颜朝散步。我挽着他的胳膊,慢慢的走,间或说一些琐碎之事,气氛美好温馨。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累了,两人便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下,幽蓝的天空上一轮满月高高悬挂,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我靠着颜朝的肩膀,享受着这安宁的时刻。 “爸,我下午见到一个人。”好一会儿,我终于还是打破了这份安宁。 “噢,是谁?” “阳志云。” “阳志云?”颜朝声音里有微微的惊讶,更有担忧,“他有没有伤害到你?” “没有。”我摇摇头,“我在花园里,他在楼上,我们只是楼上楼下对视了一会。” “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的眼神,他看着我时那太过复杂的眼神,让我明白是他。” “嗯,我能想象出他的眼神,二十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他的执念。”颜朝微微叹口气。 “爸,您为什么把他留在家里?” “因为……”颜朝唇边的笑有点苦涩,“因为他神乎其神的医术。你的小婶子怀孕,所有医生都说无望,可他,却把那两个孩子保住了。” “可是,他的存在,是您的伤痛。”我微微咬着唇。 “或许吧。”颜朝轻轻叹一声,说,“我曾发过誓,找到伤害小洛的人,会把当初小洛受的伤害十倍加诸给他们。可等我真正找到了,我才发现,我竟是什么也做不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我发现,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不管报复是多么惨烈,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何况,当初做下这些罪孽的人,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那个阳志云,你也看到了,他这些年受的折磨,可不比小洛少。不止是他,甚至他的女儿,他的妻子,都成了这场畸恋的牺牲品(详见《深圳爱情故事3倾颜计》)。当我知晓这一切时,不能不说震撼,我想,可能放下,宽恕,才是我真正应该做的。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子秋,我不敢让那过往的恩怨,再酿出新的过错,我不敢让你遭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危险。” “爸,您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不是预感,是已发生。”颜朝更重的叹息一声,说,“我之前和你说过,颜氏卷入了一场商业阴谋,而这阴谋的主使人,你知道是谁吗?” “谁?” “是郭雯霞。我的儿时伙伴,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对她的感情,说是亲妹妹也不为过。虽然后来,因为小洛,因为一些情感纠葛,我们有过隔阂,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但我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却从未变过。可是,在我这两年的调查里,当初对小洛伤害最大的,居然不是阳志云,而是郭雯霞。嫉妒让她发疯,让她丧失善良的本性。她不止当初残忍的对待小洛,甚至在现在,也在疯狂的报复我——为我那莫须有的背弃。她说我背弃了她,爱上了南宫洛。这真是从何说起,我对她,从没有过男女之情,从来只是兄妹之谊,又哪有所谓的背弃。可她,却为这从未存在的背弃,二十几年来一直处心积虑,妄图颠覆我的事业,妄图伤害我身边的人。子秋,你不知道,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因为她伪装得非常好,而我又从未想过要去防备她,所以,她差一点就成功了。要不是你的母亲,我的小洛,她的灵魂回来过,当初的真相,大概还会被一直隐瞒下去,那样的话,她的阴谋就会得逞(详见《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那样的话,子秋,或许,我们父女俩,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坐到一起,平静的述说那些过往。” “爸,您这些年,是不是活得很沉重,很辛苦?” “是吧,不过,也不全是,也有快乐和幸福。当我在洛园的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想念小洛;当我看到一些和小洛有几分像的女孩时,我苦苦思念的心也会得到慰藉;当然,更重要的是,后来,我认识了你,虽然那时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但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就有了新的牵挂和祈盼。而现在,有了你在我身边,我更是觉得,由衷的快乐和满足。子秋,爸爸自从有了你,就觉得非常非常幸福!” “我也是,爸爸。”我伏在他的胸口,动容的说。 “我想,大概是因为这种幸福,我也不想再揪着过往的恩怨不放。阳志云自我囚禁,已经受够了惩罚,郭雯霞身陷囹圄,下半辈子,也不会好过。所以,我决定放下,不再去想着是不是要十倍百倍的惩罚那些伤害过小洛的人。子秋,有时候,放下,不仅是对他人的慈悲,更是对自己的慈悲。” “嗯。” “好孩子。”颜朝拥着我的肩膀,“爸爸啊,现在最大的希望,是你和子谦有个孩子,到时候,我就卸下颜氏这份重担,让小曦去挑,让子谦去挑,我呢,则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爸。”我微微撒娇,“我还不想那么早要孩子。” “但爸爸想,爸爸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所以啊,你最好生个女儿,这样,爸爸就能通过她,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 “那爸爸到时不许偏心。” “爸爸不偏心。”颜朝轻笑出声。 我亦笑。 唔,放下,不仅是对他人的慈悲,更是对自己的慈悲。 我希望这个拥我在怀的男人,是真的放下了。过往的苦痛也好,甜蜜也罢,通通都放下了,我希望他能以一颗轻松的心,好好的过今后的人生,愉悦的欣赏人生旅途中的风景。我愿做一个乖巧的女儿,陪在他的身边,以慰他这许多年的寂寥。 只是,我没想到,我这个愿望,还太过美好。 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人,他们有着太深太强的执念,不仅自己不肯放下,还要拉着至亲的人,在那仇恨的漩涡里沉浮。 所以,伤害,还在继续。 和美的现状,不过是短暂的瞬间。 和穆子谦坦诚交流过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阴影,甜蜜更甚从前。穆子谦要我不要再担忧云婧的问题,他说他会去找她谈,如果她需要帮助,他也会尽可能的帮助她。 我希望穆子谦能帮到她,毕竟,在那场没有举行的婚礼前夕,他曾伤害了她。 我不知道穆子谦和云婧的谈话,具体过程怎样,但子谦最后告诉我,问题解决了,让我不要再担忧。 我自然相信,穆子谦说的是真的,因为从那之后,不管是云婧还是俞瑾,都再也没有找过我,我没有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也没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和穆子谦,每天同时出门上班,他先送我去公司,晚上再来接我。若不加班,我们就回颜宅吃晚饭,若加班,我则在他公司等他,像从前那样,看武侠小说。只是我没有从前那样安份,总会时不时去骚扰他一下,他说我越来越调皮,那淘气的模样,像极了少年时的样子。 可不是像极了少年时的样子。 有时,我窝在椅子上,出神的看他伏案工作的身影,会感慨命运对我的厚待。我曾以为,失去了爹爹,我什么都没有,可现在,我却拥有如此如此之多,多到,让我都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穆子谦还是从前那个穆子谦,发如墨,眸如星,眼角微微上挑,喜欢微抿着唇笑,那风情性感的模样,一如我记忆里的样子。时光缓缓流过,带我们走过难忘的心路历程,但最后,却依旧,把最美好的当初,留给了我们。 命运如此厚待,我们唯有加倍珍惜。 我从椅子上滑下来,穿着袜子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穆子谦背后,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亲一下,说:“子谦,等过了春节,度了蜜月回来后,我们就准备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真的?”穆子谦十分欢喜,“我早就盼着你做这个决定。” “嗯?” “每次去颜宅,看着那小婶婶的大肚子,我都羡慕得不得了。” “可我却觉得,她那样子,其实臃肿得很,有点儿难看呢。”我故意这样说。 “傻瓜,在我眼里,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觉得难看。”穆子谦把我抱到膝上,深情的说,“子秋,我爱你现在的美貌,也会爱你老了的沧桑;我爱你此时的曼妙,也会爱你怀孕了的臃肿。总之,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是何模样,我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你,心如磐石,从不转移。” 我幸福的微笑着,穆子谦的这些话,听在耳里,去到心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甜! 第二百零四章穆子谦去了哪里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春节就到了,我和穆子谦回老家陪爸爸王妈过年。家里还是旧时模样,但因为一对新人的归来,竟焕发出勃勃生机,王妈是一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爸爸的脚步也轻盈了很多,似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大年三十晚上,当穆子谦再次为我放起漫天烟火的时候,我只觉那份璀璨,一如我的心情。从今往后,在面对这刹那的芳华时,我再也不会伤感难过,因为我知道,这个在我少女时期就走到我心里的男人,会一直陪着我,会在我内心深处,为我燃一份永恒的烟火。 我们在老家一直呆到元宵节后,才回深圳。期间颜朝也飞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呆了几天。他说有女儿了,不和女儿过年,就觉得这个年没过一样。他还说等来年,应该把爸爸王妈都接到深圳去,大家一起过年,才更热闹。 “那得等子谦子秋有了孩子,否则,我去那边,一天到晚都不知道怎么打发。”王妈如是说,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初我和子谦结婚时,她在深圳呆了半个月,就说度日如年,总想快点回来。 “我们,唔,等过下一个年的时候,我们或许就会有孩子了。”穆子谦接过话题,含情脉脉的看着我笑。 我脸微微发红,这人,不过计划中的事情,也这样早早的拿出来说。 “真的吗?”王妈欣喜的笑,“我早说了嘛,女人生孩子要趁早,这样好恢复。你们啊,不用担心孩子会影响你们的二人世界,反正现在我身子骨还硬朗,帮你们带就是。” “嗯,还有我,我早就想做爷爷了。每次看到文哲家的两小子,我就想,我们子谦,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孙儿。现在好了,你们有这个计划,我就不要总是眼馋别人家的了。”爸爸也乐呵呵的说。 颜朝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笑,但我知道,在他心里,大概比任何一个人都迫切的希望我能有个孩子。而且,最好像他所说,是个女儿。他错过了我二十几年的成长时光,大概想在另一个小生命上找回来。 嗯,孩子,真是一种甜蜜的期待。 年过完后,我们到了深圳,我手头的工作已经交接出去,穆子谦也找到得力的人代管事务所的运营,我们便如早就计划好的一样,打算去国外好好旅游一圈。 最先的地点是选在纽约。因为我在那个城市生活了一年多,穆子谦说要去找找我当年的足迹。我带他去我上班的那栋大厦,昔日开心理咨询中心的地方,已经是一个芯片公司,住处则看不到了,不过在小区门口转了一下。但是,颜朝曾经带我去过的帝国大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我亦带着穆子谦去了一遍。我们一路十指相扣,脉脉低语,这个城市曼妙的风光,看在我们眼里,也抵不过彼此眼底的那片深情。 其实只要是和穆子谦在一起,不管在哪,都是蜜月。 逛了纽约,我们又去温哥华,多伦多,然后是伦敦、巴黎、普罗旺斯、柏林,然后转到非洲,去那古老的埃及,看那神秘莫测的金字塔,还有美丽的南非,那奇妙莫测的布莱德大峡谷…… 我们这一行程,安排得悠闲而又漫长,足足两月之久。 这是我和穆子谦最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我们双脚踩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爱的印迹。 我们这场蜜月之旅的最后一个城市,是我当年出生的地方。在那埋葬着我母亲的河边,穆子谦对着幽幽的河水,许下郑重的爱的誓言,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从我青丝如墨,到白发如雪。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我们走至今日,彼此心中的那份爱,已经无需再用言语来表达。他不过,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说给我那从未谋面的母亲听。那个拥有我父亲最好爱情的女人,那个结局悲戚的女人,她听到这些,可会感到欣慰?因为她的女儿,没有遭遇到她那样的不幸,一路曲曲折折走来,最终,能牵着心爱的人的手,收获幸福。 这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春日的黄昏里,草绿花开,流水淙淙,阳光似千万条金线,笼罩在我们身上,此情此景,不置一语,便已是千言万语。 我紧紧握着穆子谦的手,心已开成春天的花海。 这场爱的旅程结束后,我们回到深圳那温暖的家,第二天穆子谦便去上班,我没他那么忙,便想着索性再休几天,于是继续窝在家里,享受那份清闲。 上午十一点左右,我做好午餐,装在保温桶里,打算给穆子谦送去。 我没有提前给他打电话,是想着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们的新家,离他的公司依旧很近,走路只需一刻钟左右,我计划不疾不徐的走了去。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刚下楼,心里就觉得莫名发慌,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会是什么事? 我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穆子谦,脚步加快,急急走到小区门口,拦了一辆车,直奔他公司而去。 在车上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我的心慌,便更强烈了一点。 等车到了他公司楼下,我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大堂,然后上电梯,然后跑进他的公司。 “穆夫人您好,穆总出去了?”前台小姐迎了上来,声音脆脆的说。 “什么时候?”我有几分急切。 “刚刚,唔,大概十分钟前。” 我情不自禁的皱了眉,问:“他有没有说出去做什么?” “没有。” “他一个人。” “是的。” “……” “穆夫人,您找穆总很急吗?要不要我帮您打个电话。” “不用,我自己打。”我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因为那莫名的心慌,就这样冒然,穆子谦知道了,大概会笑我吧。 “那好,您先去穆总办公室休息一下。” “我知道,谢谢,你忙你的。”我尽量朝她微微笑着,向穆子谦办公室走去,边走边打电话。 电话却已关机。 我的心慌,已经可以用惊惶来形容了。 或许,看在一般人眼里,不接电话,电话关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看在我眼里,却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和穆子谦有种奇怪的感应,若真没什么事,我想,我不会如此心慌。 我叫来秘书,问她知道穆子谦去哪了吗?她说穆总是去见一个客户了。我再问她可知道那客户是谁,她却摇头说不知了。 看来从秘书那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坐在穆子谦的大班椅上,桌面整洁,电脑处在屏保的画面——是我一张很老的照片,大概十三四岁时拍的,在家门口那棵梧桐树下,梧桐树一串串热闹的紫白色花朵,衬着我安静的容颜。我没有笑,但我的眼睛里,有穆子谦才能读懂的热切的情感。我想,或许,那时候,我们已经心有灵犀。 电脑的旁边,有一个白色瓷杯,瓷杯里的茶水,还有最后一丝温度。 我捧过那瓷杯,喝一口里面温凉的茶水,忽然就想哭。 穆子谦,你真只是出去见一个客户了吗? 我在穆子谦办公室呆了半个小时,打了他三次电话,一直是处于关机状态,我终于不肯再等下去,走出办公室,找到秘书,告诉她穆总回来,务必让他第一时间打我电话。然后,我匆匆下楼,拦了辆车,奔颜氏集团总部而去。 我想,这时候,我除了找父亲颜朝,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颜朝在开会,我心急如焚的在他办公室等着,终于等到他散会,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我几乎想哭。 “怎么了?子秋,你脸色如此不好。”颜朝心疼的问我。 “爸,子谦他不见了。”我哽咽着说。 “嗯,子秋,不急,你慢慢说给我听。”颜朝拉着我的手坐下,他温醇的声音,于我是一种抚慰。 我深吸一口气,略略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把这两三个小时内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颜朝蹙着眉,认真的听。 待我说完,他问:“子秋,你确定,你的那种心慌,是突如其来?” “是。” “你真感应到子谦会出事?” “是,”我肯定的点头,“爸,我知道这听来有点荒谬,不过一两个小时联系不上,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和子谦,一直以来都有种奇妙的感应,我的确是觉得他出事了,他不接电话,绝不是寻常的没听到,他电话关机,更不会是寻常的手机没电。” “我当然相信你。你放心,子秋,有爸爸在,不会有什么事。你先不急,我让朋友调看一下录像,很快就可以知道子谦去了哪里?” “嗯。”我点一下头,泪却落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即便颜朝这样安慰我,我仍旧有种可怕的预感,穆子谦这一走,我大概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了,大概不会知道了。 心脏那里,忽地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痛得我的神经,几乎木了。 第二百零五章踪迹全无 有时我想,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上天入地一说,否则,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穆子谦失踪已经三天,可警方的调查毫无进展,从录像监控看,穆子谦那天所去的目的地,是深圳边上的一个度假胜地,然而他进那个度假胜地后的去向,却再也查不出来。至于原因,却是如此简单。那天,那个时段,度假胜地意外停电两小时,在这两小时里,所有监控设备都处于瘫痪状态。警方调看了来电之后24小时的监控录像,根本没有发现穆子谦的身影。 这个穆子谦,他好像一滴水,在这茫茫人海中被蒸发了,再也寻不到去处。 我不知道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 颜朝让我暂时住到颜宅去,我拒绝了,我说:“万一子谦忽然回来了呢。” 其实我说这话时,声音都是漂浮的,因为这句话,就如我的心,空得厉害。 我去过那度假胜地很多次,有山有湖,有田园风光,有星级酒楼,高级饭店,游乐场所,有很多很多的人,可是,就是没有穆子谦。 我站在度假胜地高大的棕榈树下,恍恍惚惚的,竟觉得眼前走过的人,每一个都是穆子谦,又每一个都不是他。 春末的深圳阳光明媚,生机勃勃,可我却觉得到了世界末日般。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 警方投入了最精干的警力,颜朝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网,可还是一无所获。 也不能说一无所获,因为,警方做了大量的排查工作,从穆子谦的客户、同事、竞争对手、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的男女关系,都一一进行了排查,可结果却是,找不到一个疑点。 哪怕是俞瑾和云婧,都在反复排查后,最后证实,她们和穆子谦的失踪,无任何关联。 那场过去好几个月的车祸,也被关联起来进行调查。可是,有什么用呢,那场车祸的指使人郭文霞,已经进了监狱,虽有庞大的律师团为她辩护,然而,证据,却越来越不利于她。正如颜朝所说,她的后半生,大概要在监狱里度过了。这样一个自顾不暇的女人,又哪里还有精力,来对付穆子谦? 可我却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觉得穆子谦的失踪,就是这场车祸的延续。 “爸,那个郭文霞,她很可能,被人当做了一个挡箭牌。”我和颜朝在再一次见过那个女人后,这样说。 那个女人,她比颜朝还要小,可是,我却发现,她新长出来的头发,却已花白。 是一夜白头吗? 是什么,让她一夜白头? 因为谋杀买凶杀人入狱吗? “子秋,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被当做了一个挡箭牌?”颜朝问我。 “她的眼里,有无法言说的悲凉,绝望,甚至是自我放弃。” “哦。” “她的律师团,是她的哥哥郭正为她请的,律师在不遗余力的为她做辩护,可是,她却几乎没为自己辩护过。” “你因此推断她自我放弃?” “我是先根据她的神情,做出这样的推断,然后再根据她的行为,来证实这个推断。” 颜朝淡淡一笑,很久,才说:“子秋,你又有进步了,假以时日,在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方面,你不会比小曦差。” “嗯。” “有的事,是我疏忽了。我可能把郭文霞这个儿时伙伴,看得太重,所以并不愿意用最坏的心去防范她。我只是尽量疏远她,冷淡她,和她保持尽可能远的距离,不去关心她和她身边的人和事,正是因为这样,我对凡是和她相关的事,几乎都不了解,何止不了解,甚至是陌生的。这在人和人的博弈中,是大忌,我差点载了个大跟斗。虽然最后,我及时发觉了,也貌似胜利了,然而,我被郭文霞牵制了太多的精力,以至于没考虑到,她背后还有人。确切的说,正如你推断的,她只是一个挡箭牌,一颗探路石,她背后的人,正躲在暗处,对我虎视眈眈,随时伺机而动。子谦的失踪,便是他们使出的一种手段。” “为什么?” “他们要通过你,来牵制我的精力,从而对付颜氏。”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失踪?” “你想想,他们要是让你失踪,我可能会痛苦,但同时,也会用全部的精力,去对付他们。可现在,子谦失踪却不一样,因为子谦失踪,最最痛苦的人,是你,而你,是我最爱的女儿,我自是要花很多很多精力,来安抚你的情绪。如果你是那暗处的人,会选择让谁失踪?” “我明白了。”我低了头,心里一阵阵的寒颤。 却原来,是我身为颜朝女儿的身份,害了穆子谦。 我早应该想到。 从那个与穆子谦相似的人的死去,我就应该想到。 世上所谓的巧合,往往是刻意为之。 那个人为什么会死?大概,是因为与穆子谦的那份相似。 我甚至想,如果,那天穆子谦没去香港,那个躺在车轮下的人,会不会是他? 应该会吧,即便那天不会,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就像如今,时间过去了几个月,穆子谦,还是再遭厄运。 却是因为我。 我心里的痛,几乎无法承受。 我想,既然他们,曾经想要置穆子谦于死地,那现在,他们还会让他活着吗? 这一次的失踪,会不会是永远的失踪? 如果穆子谦再也不回来,我是不是还有勇气独活? 我的脑海里,混沌而杂乱,以至于颜朝的声音,都有点听不真切。 “子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这些,我希望你的世界是单纯而美好的。我是你的父亲,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把你护在我的羽翼之下。可现在,子谦失踪,若把这个案件交给警局,只怕进展缓慢。所以,我想行一着非常之棋,把你置于风口浪尖上,引蛇出洞,你可愿意配合我?” 我茫茫的看着颜朝,茫茫的问:“爸,您是说,子谦还会回来?” “商场的战争,从来是兵不血刃的。不到万不得已,犯不着搭上一条人命。”颜朝眸色暗沉,声音很冷。 “可是,可是……”我想起车祸现场的血,再也无法抑制那种绝望的害怕,扑进颜朝怀里,大哭起来。 这是穆子谦失踪后,我第一次无所顾忌的宣泄自己的情绪。 天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害怕失去他。 自他失踪后的每个午夜里,我把自己的脸埋到有他气息的枕头中,死死的咬着唇,不敢让那无法压制的悲伤外溢。我自欺欺人的想,我若没哭,穆子谦是不是就没事?当然是这样的,你看,我都没哭,他怎么会有事? 可此刻,我再也压制不了自己的害怕。 子谦,若我能早点知道今天这样的结局,我只愿,从来不曾和你和好。这样,起码,你是安好的。 我只要你安好,哪怕,是用你的幸福,我的幸福来换?哪怕,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心意相知的一天? 颜朝没有阻止我的哭泣,他只是无言的拍着我的背,直到我的泪,湿透了他胸前的衣裳,直到我终于哭累了,悲鸣变成无声的饮泣,他才说:“子秋,爸爸知道你的心有多痛,因为爸爸经历过这种痛。但是,孩子,你要振作起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爸爸,你不需要像爸爸从前一样,被动的漫漫无止境的寻找,你可以主动掌控事情的发展,让子谦失踪事件幕后的操手尽早现身。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希望,找回子谦。” 我又无声的饮泣了好一会,才终于擦干眼泪,哽咽着问:“爸,我现在要怎样做?” 颜朝怜惜的看着我,说:“子秋,我现在要把你引到一条阴谋算计的路上去,人心的复杂,人性的扭曲,你都会一一看到,你怕不怕?” 我摇摇头,说:“我只想找到子谦,爸,我不想你的故事,重复在我的身上。” 颜朝先是一叹,转而又是一笑,说:“我就知道我颜朝的女儿,是坚韧而又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子秋,从现在开始,你就收敛起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与我联手,演一出好戏。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本领,把我逼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竟是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未能保护周全?” 我用力咬着唇,咬得很重,可我却感觉不到痛。 “孩子,你知道吗?你的母亲,是我的脚踝。” “阿喀琉斯的脚踝?致命的弱点?”我问,随后又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 “是的,致命的弱点。在风起云涌,当面笑脸背后刀的商场上,我无所顾忌的把这脚踝暴露出来,不过是仗着自身的强大。在过去的许多时日,就有很多人,通过这个弱点,妄图给我沉重一击,可都被我一一化解,并用更狠的手段还击回去。我在这许多年的交手中,从来没有输过。这一回,我相信也不例外,即便他们有子谦做筹码,但只要我们运用得当,也一样能反客为主,反败为胜。” 颜朝神态从容,声音坚定。 这个王者一样的男人,我的父亲,他的气场、他的自信,让我相信,或许,穆子谦,是真的能够回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祸不单行 祸不单行。 我曾以为,失去穆子谦,已经是我最大的伤痛,我想不到,还有更大的伤痛在等着我。 穆子谦失踪的第十七天,我像过去的几天一样,打起精神去咨询室——总得找点事做,总得和人说句话,否则,那蚀骨的思念,会让我疯掉。 上午我接待了一个客户,给她做了一个小时的心理辅导,自己的心,似乎也舒畅了一点,下午则在那整理资料,颜曦因为要写一部《前世今生与灵魂磁场》的书,自己偏又太忙,很多前期工作,便托我做。尤其是他的小妻子的父亲——那个叫阳志云的男人的手稿,更是要我细细梳理。我在这个梳理的过程中,颇有点感慨万千。对于阳志云,我的感觉是复杂的,或许就像我的母亲对他的感觉一样,可能是要恨的吧,但到底恨不起来。毕竟,他曾经是我母亲最最亲近的人,像亲哥哥。 我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复杂的情感,去看阳志云的手稿,当看到他想人为塑造一个载体,去留住母亲的灵魂时,更是百感交集。我想,若是穆子谦不在了,如果我又有能力,能塑造一个载体,去留住穆子谦的灵魂,我会不会这样做? 会不会? 我想,从情感的角度出发,答案绝对是肯定的,至于会不会付诸实施,可能,还要看理智,能不能控制情感的冲动? 爱到深处便成痴! 而这种痴,一旦失去理智的控制,便是疯魔! 一如阳志云。 或许是因为穆子谦的失踪,所以,我在看阳志云的手稿的时候,心灵引起很大震动,有时,甚至无法自控。 我就是在这样一种悲人悲己的哀哀心境里,接到一个几乎能把我击垮的噩耗的。 而这个噩耗,居然是小乔带过来的。 “穆姐姐,这位先生说有急事找你。”我正沉浸在阳志云构铸的世界里戚戚然时,文员小吴突兀的叫我。她一直这样叫我,哪怕我后来换了姓氏,她也不曾改过。 我抬起头,循着她的声音望去,眉眼里的悲伤,还来不及隐去。 我对上小乔平静的目光。 他对我微微点头,从容的走到我的面前,说:“颜小姐,颜先生想见一见你。” “嗯?”我毫不掩饰我的惊讶。颜朝要见我,他一个电话就足矣,又何苦托一个人前来,而且,这个人,还是小乔。 “请颜小姐随我走吧。”小乔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看着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颜小姐到了就知道。”他的表情淡得很,或者,更确切点说,是没有表情。 我略略皱了皱眉,还是站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他一言不发,只顾往前走,直到上了他的车,我才问:“你真的是要带我去见我父亲吗?” 他侧脸看我,许久,脸上徐徐浮起一个讥讽的笑:“颜小姐莫要高看了自己,低看了他人。” 我心里涩涩,说:“对不起。”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车子疾驰。 很快,竟是到了一家医院。 我紧张起来,再度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到了你就知道。”他还是那平静的模样,但语气里,却隐隐藏了一丝哀伤。 我身子一晃,差点站立不稳,因为我忽然明白,可能我即将知道的事情,会是最大的不乐观。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预想那即将揭晓的事情,只是沉默的跟在小乔身后,随他进电梯,随他出电梯,随他走过幽深的走廊,随他走进一间贵宾病房。 在那病房里,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颜朝,我的父亲。 那个曾经风姿卓然,睥睨天下的男人,那个有着绝世容颜,像最夺目的花朵一样常开不败的男人,此刻,正躺在雪白的被单下面,头上亦是雪白的纱布,双目紧闭,面如蜡像,毫无生机。 “爸。”我走到他面前,弯着腰,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轻轻的叫。 没有回答。 当然不会有回答。 我的手颤抖的停在他的鼻间,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心才稍稍安定一点。 我把脸贴到他的脸上,凉凉的触感,表明床上这个人,还是有生命的。 “爸。”我再低低唤一声,眼眶一热,有泪夺眶而出。 “子秋。”有个温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直起身子,看向那声音的主人,那是一直站在床边的颜曦,此时,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但是,他的眼里,却有着沉痛。 “叔,我爸他怎么了?”我问。 “我们在开会的时候,他突然晕倒,送到医院,说是突发性脑溢血,紧急进行了开颅手续,清理了淤血,现在还没醒过来。”颜曦解释。 “那,他要不要紧。”我看着床上的男人,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强大的存在,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我甚至想,在他面前,病魔是不是会绕道走?可此刻,他却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还不知道,医生说要观察24小时,如果他在这时间里醒过来,愈后就很乐观,如果没有……”颜曦没有再说下去。如果没有,意味着什么,其实我们都知道。哪怕没有一点医学常识的人,也明白脑溢血导致的昏迷,是多么的可怕。 我咬了咬唇,没说话,缓缓蹲下去,握着床上那个男人的手,想要给他力量,醒过来的力量。 “子秋,你在这好好照看你爸,我得回公司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所以,这边,都靠你了,子秋,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给你太大的打击,但是,你要坚强起来,因为你是颜朝的女儿!”颜曦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似要通过声音,传达给我某种力量。 我郑重的点点头。 “还有,这边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周渔,对了,周渔,”颜曦转向周渔,说,“你是颜先生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最看好的人,颜氏这一两年来,内部发生了太多事,暴露出好几处弊端,最重要的是人事和股权结构这一块,颜先生原是计划趁这场商战之后,好好整顿一番,尤其是想亲手培养一批忠诚又有能力的年轻后生,进行血液置换,想不到他现在……唉,世事难料。不过,周渔,颜先生相信你的能力,我也相信你的能力。这回,颜先生的具体病情,除了我和子秋,就只有你知道,对外的公关,就由你来负责。不管颜先生会不会醒来,什么时候醒来,你都得让外界明白一点,那就是,颜氏集团的运营,一如往常。否则,我担心有那虎视眈眈的人,会趁机对颜氏出招,届时,我们就会非常被动。” “我明白怎么做,颜总,请您放心。”小乔不亢不卑的应道。 “这就好,我们走吧。”颜曦语气淡淡,但眉眼间,到底有掩饰不住的疲累。 “叔,这里有我,您尽管去忙您的。”我努力朝颜曦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 “好。”颜曦亦回我一个笑容。 我目送他们离去,心下明白,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争。 颜朝没有在医生说的24小时内醒过来。也就是说,他的病情,十分不乐观。 我在医院,几乎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贴身守候,颜曦每天都会过来一次,小乔也会隔天过来一次。尽管大家殷切的希望颜朝能够醒来,但是,他的睡颜,却愈发安详。那沉缓的呼吸,听来是那么的无望。 小乔看着我的表情,虽然还是那样疏离漠然,但话,却渐渐能说上几句。有时,他会跟我讲一下公司上下对颜朝病情的揣测,虽然他对外发布的信息,都是颜朝身体有恙,想要静养一段时间。但平日日理万机的颜朝,蓦然丢下庞杂的事务前去静养,又有几个人会信服?何况,他当时是在一个与会者上百人的会议中晕倒,堵得住浩浩川流,堵不住悠悠众口,故而,颜朝的病情,已有很多个版本流出,最有甚者,甚至说颜朝已经过世,只不过鉴于公司内部一些利益关系,所以秘不发丧。 “现在已经有好几家公司,在对颜先生久不露面做出一些试探性的动作。”小乔看着病床上的颜朝,说。 “可是,我爸这个状况,哪里能够露面。”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和害怕。 “医生怎么说?” 我摇摇头,良久,才闷闷出声,说:“很不乐观。或许,最好的状况,也是植物人。” 小乔皱了眉,说:“虽然颜总现在全面接手了颜先生的工作,可是,他到底经验不足,威信不高,公司高层的凝聚力,已有涣散之意。尤其是几个股东,甚至生了出让手中股票之心。” “这么严重?” “是,那几个股东,本就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原来依附颜先生,相信颜先生的魄力和手段,现在,颜先生骤然倒下,他们生怕颜氏也就此倒下,所以想出让股票,尽最大可能保住现有的收益。” 我闻言一怔,随即很想冷笑。那些既得利益者,他们在颜朝安好时,只管大把大把的赚进银子,而现在,颜朝出事,他们就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浑然不顾颜氏集团死活。 果然现实残酷。 难怪颜朝想置换新鲜血液! 第二百零七章一别经年,再见已物是人非 我心思转至此,只觉忧虑更甚,说:“难道他们不知道,现在出让,只会让人把价格压得很低,而且,只要颜氏股东出让股票的消息一传出,颜氏集团这艘船,就真正是被置于风雨飘摇中,只怕以叔叔颜曦之能,未必能掌控这艘船的方向?” “嗯,可是,事已至此,要是颜先生不醒来,很多事,只怕……”小乔点到即止。 我微微垂着头,看着床上的颜朝,他睡得还是那么安然,他哪里知道,他花大半生心血打拼下来的企业王国,已随时有覆灭之危险。 可我,作为他的女儿,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竟是帮不上半点忙。 如此之不甘心。 我怔怔想了一会,转向小乔,定定的看着他,低低出声:“小乔,你要帮我。” 小乔的视线在接触到我含着莫名情意的目光时,似乎闪了一下,但他很快避开我的目光,用一种不含丝毫私人情感的语气说:“颜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当竭尽全力!” “或许,我们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暂时接手那些股东的股票,到时,等爸爸醒来,或者颜氏缓过这口气,我们再回购?” “这……” “呃,我没有丝毫商场经验,这个想法,也是你刚才说股东有出售股票之心时,忽然冒出来的。回头叔叔过来,我会跟他提提这个想法。我记得以前爸爸跟我提过,在上一场商战中,颜氏股价低迷,他就曾用这个方法,回购散户的股票。” “嗯,这或许是个方法,可是,那些股东手里股票数量很大,我们恐怕找不到有这种财力且信得过的人,而且,现在和颜氏合作的银行,也处于一种观望状态,想要大量贷款,怕也是不能,所以,就算私底下操作,也难。”小乔微微皱了皱眉。 “我知道很难。不过,小乔,你先把颜氏的合作伙伴梳理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愿意帮忙的人。”我说。 “我试试看。”小乔虽然应承过来,但眉皱得更紧。 我没再说话,我知道,这一招棋,其实不乐观。颜氏面临这样的危机,颜曦不可能没想到这个招。只是,这个招,要找到能实施的主,谈何容易? 小乔肯定是明白这点,所以眉才皱得那么紧。 颜氏之船,没有颜朝这个舵手,竟是举步维艰。 隔天,小乔依旧来看颜朝。 “颜先生这两天情况如何?”他问。 我哀伤一笑,说:“还是那样,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昨天我和叔叔商量,我们想把他接回洛园。在洛园里,鸟语花香,树木葱茏,或许,大自然的勃勃生机,能让他醒过来。最重要的是,洛园有一种花,叫睡火莲,爸爸曾经告诉我,这种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唤醒久睡不醒的人。” “哦。” “对了,昨天叔叔过来时,我和他说过那收购的事,他表示,这个招,其实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哦。”小乔还是淡淡应一声。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颜小姐,我这两天仔细梳理了颜氏的合作伙伴,并没有找到理想的人,所以,颜总说的没有实施的可能性,不是没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另外想到一个人,你或许可以参考一下。”小乔看着我,目光似别有深意。 “谁?” “赵锐。” “赵锐?”我音量不由提高,颇有几分惊讶。 “是。”小乔无视我的惊讶,继续说,“赵锐两年前接手家族企业,大刀阔斧的改革,竟是把原来业绩平平的茂昌集团,经营得风生水起,规模扩大了两倍有余。现在他手上资金丰沛,又正在寻找新的项目,我们或许可以考虑和他合作,由他出面,收购那些股东手里的股票。他日,我们再寻机回购。” “嗯。”我低了头,沉吟一会,说,“我和赵锐,自那年分手后,再无任何交往,这样贸然的去找他,只怕他未必会帮我。” “可以试试。” “让我想想。” “也好。”小乔把一张名片递过来,说,“这是赵锐的名片,你若想好了,可以直接去找他。” “呃,等明天,我和叔叔商量一下。”我看着病床上的颜朝,心里其实并不愿意走到这一步。不管是小乔还是赵锐,既然已经翻过了那一页,我就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牵扯,可是,目前的情形,我却不得不这样做。 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需要我去面对。 这个周末,一直不见丝毫好转的颜朝,终于回到了洛园。 而我,也在颜曦的支持下,决定去见赵锐。 是在六月的天里。 六月的深圳,到处都是炎炎热气,我低着头,走在一条浓荫遮蔽的小道上,这条小道的一旁,有一间茶室,曾经,我在这茶室里,见过赵锐。那是什么时候?两年前?三年前?那时的我,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只希望他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可是,几百个日子眨眼而过,我却不得不主动来找他,惊扰他的平静——如果他还会因我再起涟漪的话。 在茶室前,我略站了站,只手搭在额前,挡住炫目的阳光,看天边的云。云是自由的,可我的心,却已由不得自由。 子谦,你可知道,你不在时,我会做多少身不由己的事? 深深吸一口气,我还是伸手,推开茶室的门。 门里的冷气有点低,室内外的温差,让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举目四望要找的人,终于在茶室的一角,看到赵锐。 其时他正看我,眸里有几分审视,也有几分,唔,或许是渴望,但我不敢深究。 我唇边浮起一个微笑,朝他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在他面前站定,我笑意加深。 “好久不见。”赵锐眼里的审视,更重了几分。 我抿抿唇,眸光在他脸上掠过,他的样子没有太大改变,但大概是成熟了的缘故,我总觉得,他的五官,更显深邃,整个人,有一种刀削斧凿的凌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里那沉沉的光,让他有几分高深莫测。 我微微有点紧张。 “请坐。”他绅士的示意。 我坐下来。 “穆太太今天好心情,竟能想到我,真是荣幸至极。”他的口气里有嘲讽,也有落寞和酸涩。 “今天天气很好。”我答非所问,手心里冒汗。 “是吗?”他侧头看向室外,那里有一泓湖水,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涟漪,煞是好看。 “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我不想再兜圈子,和曾经最亲密的人兜圈子,我好像还没有那份演技,让自己看起来能自然平静。 “哦。”赵锐的笑,到不了眼睛,“如果不是有事相求,我想,穆太太大概也没有兴致,能和我坐到一起喝茶。” 我正要开口,赵锐却竖起一根食指,以一种老朋友叙旧的口气,亲昵的说:“穆太太不要急,既然难得一见,我们不妨先好好品一杯茶。这个茶室,我第一次来时,还是一个朋友带我来的,穆太太可知道,那一次,我就在这里,见到了我久久难以忘怀的人。” 我垂着眸,装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手抚上茶杯,说:“这个茶室,我也来过几次,这里的饮品,颇有特点,我最爱喝这里的雪莲汁,清淡、有种让舌尖难以捉摸的香甜。” 赵锐目光愈发沉沉,说:“我却是经常来,也经常点雪莲汁,我不知道是这种饮品太淡,还是我的心,已经不再敏感,我愣是品不出它的味道。我想,这许多年,我的心,我的知觉,大概已太过麻木。” “赵锐……”我不愿再用这样的方式,把这样的话题,继续下去,所以叫他名字,想要阻止。只是,话刚出口,我却蓦然惊觉,或许,我应该叫他赵先生。 赵锐两个字,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想起那些过往。 “一别经年,难道,你不想听听老朋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赵锐勾唇,抛出一个近乎魅惑的笑容。 “请说。”我知道,我的阻止,起不来作用的。赵锐今天肯来和我赴约,心里未必有多舒坦。他话中带刺,讥讽交加,我既有求于他,便要受着才好。 “我却又不想说了。”他话题被扰,忽然有点意兴阑珊,说,“穆子秋,我忽然觉得,对着你这张脸,什么也不想说了。过去的那些情也罢,恨也罢,思念也罢,痛苦也罢,我都不想说了。和你分手的这许多年,我便是那凤凰涅槃,早已获得重生,我又何苦,因你的出现,再去想起那些缥缈往事。我赵锐今天,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离了你,就几乎活不下去的痴情男孩,我又何苦,要让你的出现,再来扰乱我的生活。” “赵锐,对不起。”我低声道歉,求人者,自当放低姿态。 “你不用说对不起,不用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因为这一刻,我已经决定,不再听你的有事相求,你走吧。”赵锐声气冷了下来,竟下逐客令了。 我嘴唇蠕动,想再说句什么,可看他一脸厌弃的模样,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没必要说了吧。 我这一低头,伤的是我的自尊,乱的是他的心! 第二百零八章你为什么难过 走出茶室,心情颇有几分郁郁,但于郁郁之余,似乎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归根究底,我还是不希望赵锐,也被牵扯到这个商战漩涡。他对我越冷淡,是不是表明,他对我,以及我背后的那个颜氏,就越没有觊觎之心? 或许,有些推断,是错的。 只是,这些明面上的,越是错了,是不是就表明暗处那些,藏得越深? 我只觉头疼。 原本就不喜和人交往的我,在不得不去主动面对这些事时,只觉头疼。我还是喜欢我的工作,喜欢和病人进行灵魂的交流。虽然在那个过程中,我也不得不用一些手段,但是,那些手段,是为了打开对方的心结,而不是像现如今,是为了对付一张看不见的网。 我走在来时的那条路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变成碎金点点,洒在我的脸上,身上,在一颗大榕树下,我伸出手,让一个个细小的光圈,在掌心跳舞。 这是我小时候常做的一个游戏。那时,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我喜欢和那跳跃的阳光玩,边玩边等穆子谦。可真等到穆子谦出现在那拐角时,我却会趁他还没看到我,躲到树后。直到他从树下走过,我才从树后走出来。可他呢,却仿佛背后有眼睛似的,会在我走出来的刹那转身,看着我笑,看着我一步步走近他。 那时,他眼里的光彩,大概是和阳光一样让人眩目的。 我喜欢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我走到面前。那样一种安静的姿态,会让我觉得安心。仿佛他一直就是在那里等着我,一直等着我,若我不走近,他就不会离去。 心头酸涩得无以复加。 我在树下,怔忪了一会,忽然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思,转到了树后,闭着眼睛静静的呆了一会,又睁开眼睛,从树后转了出来。 穆子谦,这个游戏,你可还记得? 你会不会看到我?会不会在那等我? 然而我抬眸看去,眼前却是一片虚空。 不,不是虚空,那里,真有一个男人。 只是,那个男人,不是穆子谦。 然而他虽不是穆子谦,此时,却像过去的穆子谦一样,站在那里,微微笑着看我,斯文雅致的模样。 “颜小姐,真巧。”他声音清越,似乎兴致颇好。 “你是?”我问。 “我是顾倾砚,有幸和颜小姐有过一面之缘。”男人自我介绍。 “顾倾砚?”我微微蹙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钱包。”自称顾倾砚的男人提醒。 “哦,是你。”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次,他捡到了我的钱包。 “顾先生,你好。”我客气的和他打招呼。 “颜小姐似乎不好呢?”顾倾砚调侃,他大概是个温和又风趣的人。 我笑笑,说:“我一贯如此。” “想来也是。”顾倾砚一副了然的模样,“上次见颜小姐,也是愁云惨雾,我见犹怜,这次则更甚。看来,颜小姐颇有时下流行的忧郁气质。” “是吗?”我扯出一个笑容,只是,笑得如此勉强,大概是连敷衍眼前的人,都不愿意了。毕竟,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虽然他捡了我的钱包,可我也请他喝了咖啡,再多的牵扯,我却不想了。 “当然。”顾倾砚也看出了我的淡漠,知道我没有继续交谈之心,所以话锋一转,说,“颜小姐,顾某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下次若有缘再见,顾某倒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博颜小姐一笑。因为实在是,像颜小姐这种姿容妙曼无双的人儿,这忧愁的模样,真真让人心疼。” 最后那句,竟是像个风流公子一样,含着脉脉的温情。 我愈发客气的说一声“再见”,不去理会他话里的含义,径自走开。 被一个男人这样献着殷勤,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常有的事,这个顾倾砚,不过是又一个见色起意,以貌取人的家伙罢了。 然而这一次,我却不知道,我竟是被顾倾砚的表现,欺骗了双眼。 又沿着那条林荫小道走了好一会儿,我才打了个车,却不是回洛园,而是去颜氏集团。 走进颜氏集团那栋直插云霄的主楼,我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直奔十八楼颜朝的办公室而去。 只是,以往轻轻一推就能打开的门,此时,却紧闭着。我知道,无论用多大的力,这扇门,也将纹丝不动的,因为门里的主人,已不在这里。 我站在门前,轻轻叹息一声。 我的身后,是一个苍白的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他是颜朝的特别助理,姓卢,几乎能参与颜氏所有机密决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在得知我出现在十八楼时,便匆匆赶了过来。 “颜小姐,您此番前来,请问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他谦恭的问。 “没有,我只是路过,所以顺便上来看看。”我落寞的说。 “哦,颜先生的身体,可大好了?” “差不多好了。不过,他前段时间忙得太狠,想再静养一段时间,所以,公司里的事,还请卢特助多多费心。” “是。”卢特助点头,说,“我和公司几位同仁,其实一直想去探望颜先生,不知颜小姐能否同意?” 我面色一沉,目光看向卢特助,又飞快的移开,说:“先不要吧,爸爸想纯纯粹粹的静养,你们暂时还是不要去打搅他。” “是。”卢特助再次点头称是。 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这样当面撒谎,我到底有点沉不住气,他这样的人精儿,可会看出来?要是他猜到我所言非实,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于颜氏的举动?毕竟,人的心,是最难看透的。所以,我还是少说为妙。 “卢特助,你去忙你的吧,我只是随便看看,不用特意招待我。” “那好,你随意,如果有需要,请尽管吩咐。” “嗯。” 卢特助走后,我又在各个楼层走了一圈,看到颜氏的员工,依旧各就各位,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完全看不出危机暗伏的迹象。 只是我所到之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人迎出来,他们恭谨的向我问好,关心的打探颜朝的病情,我于是用早就想好的措辞应付他们。他们表面上,是完全相信了我的话,但我知道,我越说下去的时候,心里越慌,神态越不自然,只怕,这些,看在他们眼里,疑窦只会越深。 到五楼的时候,我正要出电梯,门外却站了一个人,声音沉郁,甚至有几分阴冷:“颜小姐,你来这做什么?” 却是小乔。 小乔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阳光男孩,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在我的面前。大多时候,他都是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总是和我保持这一种疏离的距离。但是,却也不曾像此刻这样,面沉如水,那隐忍的怒意,似乎能从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来。 “我随便走走。”我说。 “随便走走?哼,你知不知道,你这随便走走,会让多少人,心中的那份疑虑加重?” “我……”我刚要说话,看到不远处一个员工,朝电梯这边走来,于是闭了嘴。 “你随我来。”小乔也看到了,略一沉吟,便走进电梯。 我只好跟着他走进去。 电梯在负二楼停下。负二楼是车库,此时是上班时间,车库里异常安静,看来小乔是担心我们的谈话,被人听了去,所以特意带我来到这里。 “颜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公司人心浮动,揣测众多,你这冒然出现,只会让人把事情往更糟的方向想。”小乔的语气,有着浓浓的责备。 “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我垂着头,看着脚尖。 “对不起?你把事情弄糟,就只会说对不起,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自会有人来替你收拾这烂摊子。可你别忘了,现在你是一个人,你的穆子谦,早就不知所踪,你的父亲,还躺在那病床上,即便你还有叔叔,可他现在分身乏术。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洛园,安安静静守在你父亲身边,不要再来颜氏,惹起流言漫天。” “我知道,我只是心里难受。”我低低的说,脚尖在地上轻轻画了个圆,一个完美的圆,可是代表那圆满? 小乔看我这模样,沉默了一会,语气缓了下来,说:“你回去吧,以后,即便真担心颜氏,也不要这样冒然行事。况且,颜氏现在是因为颜先生的骤然倒下,凸显出一些危机,但若处理得当,也不是不能解决,毕竟,颜氏还是有很多有能力而又忠诚的人,他们会想法设法帮颜氏度过难关。” “也包括你,是吗?”我抬眸看向小乔。 “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分子,来颜氏时间既短,经验也不足,能力也算不上多么出众,但我折服于颜先生的魅力,自会尽颜氏员工本分。”小乔避开我的目光,淡淡的说。 “谢谢。” 小乔沉默。 “那,我先走了。”两人尴尬的站了一会,我出声告别。 他还是沉默。 我刚要转身,他却又突然开口:“你为什么难过?” 第二百零九章我们谈的,是交易 我心头一涩,或许,小乔的这一声出口相询,非他所愿,也非我所愿。 不过,我还是停下将要迈出的脚步,回眸看向他,眼里一片彷徨无依。 “我来颜氏之前,去找了赵锐。”我说。 “哦。” “我们不欢而散,他甚至,都不愿意听我把找他的意图说出来。” “嗯。” “小乔,我很难过,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很难过。我找不到穆子谦,我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会醒来。爷爷问我爸爸为什么不回去看他,穆家爸爸也问我子谦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我一个谎连着一个谎,心里的慌张和害怕,挡都挡不住。今天,当我在颜氏,一层楼一层楼的看下去,更是想哭。爸爸缔造了一个这么大的企业王国,可是,不管是我,还是叔叔,似乎都没有能力,来替他守住。虽然此刻看来,一切都在正常运作,但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假象。不管是那些心有二心的股东,还是过往的合作伙伴,当然,更有那些竞争对手,他们只要一旦确认颜氏的灵魂人物倒了下去,只怕就会联手,来分一杯羹。届时,爸爸的半生心血,估计就会付诸东流。”我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哽咽起来,身子也微微颤抖,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寻不到自己的方向。 小乔向我走了一步,终又停下。他看了我一眼,声音闷闷的,说:“改天我去会下赵锐。” “不用。”我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一点,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说完,也不等小乔回答,便匆匆离开。 不,或许用落荒而逃,更确切些。 我不知道我身后的小乔,听了我这一席话,会有什么感触。 小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也许,这个世上,什么都可以利用,唯独不能利用一份真心。 和赵锐见面后的第三天傍晚,我正在洛园跟糕点师傅小蔡做一些他新研制的糕点,手机忽然响了,居然是赵锐的来电。 “颜小姐,现在可有时间,来陪我喝一杯?”赵锐的声音里,有薄薄的轻笑,那是轻薄的味道。 我看看窗外朦朦的天,说:“现在天色不早了,能改天吗?” “哦,改天?当然可以,不过,最近我很忙,要是改天,我也不能确认改到什么时候。” “既然如此,那请问赵先生在何处,我现在就过来。” “这才乖嘛。”赵锐的轻笑,变成长笑,“我现在魅夜酒吧,似乎有点醉了呢。” “我可能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 “一两个小时?这么久,我呀,我怕到时已醉得人事不知。” “我现在住在洛园,离市区比较远。” “是了,你现在是颜先生的千金,自是要住进他那不可一世的庄园里去,我倒忘了。”赵锐语气慵懒,“那就算了吧,让颜氏千金来陪酒,我赵锐恐怕还没那个胆量。我担心啊,在商场上,吃人不吐骨头的颜先生,哪天若知晓此事,只怕会把我的骨头都拆了。”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冷嘲热讽的,他越是这样,我就知道他越是放不下,越是放不下,就越有可能…… 我几乎不敢想下去,只是冷了声音,问:“那请问赵先生还需不需要我作陪?” “你可愿意来?”他问。 “你可愿意等?”我问。 “不就一两个小时么?我赵锐等你,不下十年,何况区区两小时。”他说。 “那好,那等会见。”我说完这一句,就挂了电话。我担心再说下去,会生了退意。但现在,赵锐已有醺醺醉意,或许,此时去找他,是最好的选择。 我走出糕点房。 我向颜朝书房走去。 半小时后,我换了一袭湖蓝长裙,薄施脂粉,长发垂到腰际,由司机小岳载着我,向赵锐所说的魅夜酒吧疾驰。 好在是间清吧。 我想,若是闹吧,我不知有没有勇气走进去。闹吧里的尖叫、喧嚣、热舞女郎、振聋发聩的音乐,大概会让我退避三舍。 魅夜酒吧里人不多,光线有点暗,安静,开门的服务小生,在看到我时,第一句话是:“欢迎光临。” 第二句话是:“请问是颜小姐吗?” 第三句话是:“赵先生正在等您,请往这边走。” 然而他没有说第四句话,因为此时,已有另一个服务生迎了过来,说:“颜小姐请随我来。” 我安静的跟在那服务生身后,在最里边的角落,找到伏在桌上的赵锐。 他已经醉了? “赵先生,颜小姐到了。”服务生礼貌的出声。 赵锐没动。 服务生还想再叫,我摆了摆手,说:“你先去忙吧。” “颜小姐需要点些什么?”服务生问我。 “暂时不需要。”我说。 服务生朝我微微弯一下腰,礼貌的退下。 我在赵锐侧边坐下,目光看向他,触目所及之处,是一片浓浓的黑,黑的发,黑的衣,黑的裤。 浓浓的黑。 总让我想到,没有光的暗夜。 一个自称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男人,一个年纪轻轻就叱咤商场的男人,他的世界,可是没有光的暗夜? 我不知坐了多久,赵锐终于动了一下,随后,他抬起头,眼睛一点点睁开,眼里那迷离的光,在缓缓扫视一圈周围之后,最终停在我的脸上。 “子秋?”他的声音,也像他眼里的光,是迷离的。 “是我。”我微微一笑。 “我送你的爱情宝石,你可记得戴着?”他向我靠近了一点,温热的酒气,扑鼻而来,他似乎真喝多了。 “赵先生。”我声音稍稍提高。 “赵先生?”他似有迷惑。 我不作声,只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是的,他是迷离的,但那种迷离,却不是酒醉后的糊涂,而是,而是一种故意的放纵,或者说,是眼睛的主人,不肯清醒。 赵锐又向我靠近了一点,他的一只手伸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拂,轻佻的,轻薄的,看在我的眼里,却是无限心酸。 我依旧没作声。 赵锐的手又缩了回去,身子也向后一靠,眼里的迷离散去,换上落寞的笑容。 “你为什么不躲?”他问。 “我知道你没醉。”我说。 “你就笃定,我没醉,就不会对你做些什么?还是,你此番前来,根本就不在意我对你做些什么?”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看在人眼里,却没有丝毫愉悦,而是让人莫名心疼。 “你要我来陪你,我便来陪你。”我语气平淡,恍若我来陪的,不过是一个略有交情的普通朋友。 “哧……”一声轻笑。 赵锐双手捧着头,声音就像水上的油,漂浮着,没有一点重量。 “穆子秋,你又何苦来找我,这样作贱你自己,也作贱我。”他说。 “我别无他法。”我鼻子发酸,也许,赵锐这句话,直说到我的心里去。是的,不到万不得已,我又何苦来找他,作贱自己,也作贱他。 我们两个,就应该此生不见。 赵锐不是小乔,他没有也绝不肯用那强大的理智,来控制自己的情感。我知道,在感情方面,他更多时候,是任性的,不择手段的,哪怕明知是错,他也不会轻易回头。 若我还有其他办法,我又哪会来招惹他。 赵锐又是一声轻笑。 “穆子秋,你知道吗?我设想过很多次,我们再见时,会是什么模样?是在路上,擦肩而过?还是在同学聚会上,尴尬相遇?亦或,是在某个商场,你和你亲爱的人,言笑晏晏,而我,看着你们的背影,暗自神伤?我想过很多种场景,却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在酒吧,你妆容精致,衣袂飘飘而来,却是为了和我,谈一桩交易。” “不是交易,是有事相求。”我纠正。 “有事相求?你心里明白的很,我不会无条件答应你的任何相求。你来之前,已经做好交易的准备。何况,你是以颜氏集团掌门人颜朝之女的身份,来见茂昌集团新任董事长赵锐,我们两个,此番晤面,不是旧日情侣,也不是昔日同学,我们的身份,决定我们之间,只能是赤裸裸的交易。”赵锐的话语,带着一种残酷的冷漠。 我抿抿唇,问:“小乔找过你了?” “当然,以小乔的痴情,哪怕你伤他到那步田地,他也无法做到,对你的事,放手不管。” 我微微叹息一声。 “你不用叹息。”赵锐冷冷一笑,“他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 “你不要以己心度人心。” “错,我恰是不以己心度人心。因为,我浸淫商场这两年,终于明白,一件事,只有最大限度的追求付出回报比,才能取得最大可能的成功。否则,若只是一味付出,最后的结果,只怕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现在,大概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傻,既然如此,我又哪会像小乔那样,一边默默付出,一边还要让你察觉不到?”赵锐唇角一勾,笑得讽刺。 第二百一十章里应外合 我也勾勾唇角,只是,这笑,却是苦涩。 或许,还是料中了。 若真这样,我到底是该高兴,还是伤悲?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我记得有一回同学聚会,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在酒意上头之前,走到洗手间,把手扣进喉咙,把已经到了胃里的酒,生生催吐出来,因为他不想以一个醉酒的形象,回到我的家里。由此可见,在必要时候,他是一个对自己下得狠手的人,这样一个人,难道,有一天,不会因为某种原因,对别人也下狠手? 应该会的! 这个赵锐,在短短两年时光,接手内部盘根错节的家族企业,若没有一颗狠辣的心,单凭能力,怕是无法服众,更无法让茂昌集团,获得现如今这样如日中天的发展。 那个我少年时期温润如玉的男孩,在时间的洗礼下,已变得像他深邃眼睛里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我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看着他眼里的小白点,看着围着那个小白点的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难道她不是在变?变得也会设计?也会谋划?也会取舍?也会权衡? “你想要什么条件?”赵锐眼睛里的女人,嘴唇一张一合。 “你已经猜到了。”他拿起身边的洋酒,倒了半杯,一饮而尽。 “我现在的身份是穆太太,你也不计较?” “我只计较,你是我念念不忘的女人,我的爱人,我的子秋。”赵锐的声音,像最浓的酒,听来让人沉醉。 “所以……” “所以,我们之间,只要你点头,就可以立刻成交。” “茂昌有多少可供颜氏周转的资金?”我没立刻给他答复,而是问出我时下关心的话题。 “那些股东要抛售的股票,大概有多少?”赵锐反问。 “据叔叔颜曦判断,有抛售之心的股东,手里的股票,大概占了颜氏总股票的两成。” “哦,他们未必会全部抛售,即便颜先生目前身体欠佳,但颜氏树大根深,短时间怕也没人能扳得倒,所以,他们应该还会持至少一半以上的股票观望。也就是说,我只要准备相当于一成股票价值的资金即可。” “不,我们总共需要准备三成。”我说。 “为什么?” “因为,还有一些对颜氏的成长,出不了任何力的元老手里的股票,我们也想趁机回购。” “你们是想趁这次危机,进行股本重组?” “正是。” “果然,任何危机,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可以这么说。” “颜曦好手段。” 我嘴角一弯,无声的笑。 “可是,他似乎忘了,相比颜氏,茂昌就好像大象旁边的一只小羊,就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三成资金。”赵锐好笑的看着我。 “我是说我们。”我亦看着他,“事实上,如果单凭茂昌之能,怕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一成。虽然我知道,在茂昌这飞速成长的背后,肯定还有另一只推手,但是,这只推手,若无通天之能,要一下子抽出数目如此庞大的资金,怕也会伤筋动骨。” “既然你都知道……”赵锐眼里,出现审视的色彩,大概此时,他已经不再把我当成他念念不忘的女人,而是把我当成一个商场对手,我的意图,他竟是未能一下明了。 “我重申一遍,我们!”我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你尽可能筹措最多资金,不够的,颜氏来补。作为回报,你用你那部分资金买下的股票,将全部归你所有。也就是说,你若能筹措一成资金,你今后,就会拥有颜氏一成股票。” “这真是个天大的诱惑。”赵锐话是笑着说的,但眼里的审视,却愈加浓厚,“你刚才说的这些,也是颜曦的授意。” “不错。”我点头。 “你父亲的病情,到底如何?” “你不应该直截了当问。”我声音清冷。 “我不认为我要用那套外交辞令。” “但我需要用,赵锐,我告诉你,我父亲需要静养。” “静养?小乔说是要静养,你也说是要静养,不过,从你们当前的手段看,只怕不是静养那么简单?否则,颜曦不会借我一个外人之力,来进行这场激进的变革?” “哦?” “这一招,虽然又狠又辣,直抵问题核心,但运用不好,极容易被反噬。若是颜氏的股东知晓,只怕会寒了他们的心?” “寒了也就寒了,他们这十多年来,坐享其成也就罢了,偏还鼠目寸光,颐指气使,导致颜氏的许多决策,不能快速落地,颜氏的官僚作风,愈发浓厚,就算是我的父亲,也早就动了整顿之心。”我淡淡的说。 “你父亲所谓的整顿之心,最多不过是杯酒释兵权,而你叔叔颜曦,却是直接绞杀。”赵锐哧的一声轻笑,“就算那些股东已经无能昏庸,若知道你们磨刀霍霍,刀即将架上他们的脖子,怕也是要奋起反抗一下的。” “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我掠掠鬓发,垂眸浅笑,“不过,他们不会知道磨刀霍霍。” “你不怕我泄露天机?” “不怕。” “你这是信我?” “是信你。”我点头,说,“我信你,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我的确能做出最好的选择。”赵锐凉凉一笑,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子秋,你变了,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不以为然。 “是,人总是会变的。”赵锐重复我的话,似有所感触。 我看着他,没出声。 过了一会,他问:“是穆子谦的失踪,让你变成这样的?还是,你父亲的事?”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最能依靠的人,大概还是我自己。”我心神似乎闪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说,“赵锐,我们还是回到股票回购这个问题上来。” “嗯。”赵锐也敛起怔忪的神色,说,“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能够抽出多少资金,不过,我尽量。” “呃,其实,资金并不是个最大的问题。我让你多抽出一些,不过是希望你能多回购一些,这样,你就能从这场合作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利益最大化,也意味着更多的付出。” “是。我希望到时,颜氏茂昌能里应外合,把股价压到最低,但是,在这换手的过程中,要谨防走漏风声。” “我知道怎么做。”赵锐又倒了半杯酒,依旧是一口喝下。 “如此甚好。”我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一下消弭不见,不免有几分忧心。这个赵锐,他喝酒的架势,比从前激烈了不知多少。从心理学上来说,人的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可以反衬他性格的某个方面,那么,喝酒激烈这个动作,反衬的是什么呢? 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赵锐,恐怕比我预料中的,更要难以应对。 而且,他也并不否认,他的背后,还有一只推手,这只推手,到底是一只老虎?还是一只狼?事实上,不管是老虎还是狼,若是机会适宜,也是能给大象造成致命伤害的。 我不知道,我这一步棋,一旦走出,到底会迎来多少未知的风险? 我能应对吗? 颜氏,能应对吗? 其实,已容不得我再去想。 有的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心里并没有因为和赵锐达成这合作意向轻松一点,相反,还更沉重了。 赵锐还在倒酒。 只是这一回,他也为我倒了半杯。 “我不会喝酒。”我看着他递到我面前的杯子,面露难色。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并没有收回杯子的打算。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接过杯子,说:“意思一下,可以吗?” 他缓缓摇头,说:“不,一饮而尽,这是合作的诚意。” 我咬着唇。 “对了,有个条件,我必须明确申明,我这次,答应你的所谓相求,一不是顾念旧日情谊,二不是觊觎颜氏股票,我要的,是你这个人。我希望在事成之后,你能在法律上,成为我赵锐的女人,哪怕到时,穆子谦回来。” “好。”我低低应一声,举起杯子,把那琥珀色的液体,直接灌进嘴里。那在玻璃杯里,看起来有着莹润光泽的液体,此时,却像火一样,灼烧着我的口腔、喉咙,刺激得我身心都痉挛了。 很痛,真的很痛! 赵锐,我们把彼此,逼到这样一个不堪的境地,真的很痛! 我很想哭,但我不能在他面前流泪,我知道,此时,这个赵锐,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看着我的狼狈,看着我的苦痛,看着我,自投罗网,钻进他的套里。 赵锐,既无法相爱,又何必相杀? 我还是不够坚强,有温热的水雾,漫上我的眼眶。 在那水雾里,我看到赵锐的脸,欺到我的面前,唇角邪魅勾起,笑:“穆子秋,你猜,如果小乔知道,他一心守护的你,他默默放在心里的你,他宁愿自己受锥心之痛也放手让你去追逐属于你自己幸福的你,有一天,竟把自己作价,在这进行一场冷冰冰的商业交易,会作何感想?更要命的是,他,竟是这场交易的媒介!你说,他若知道,会作何感想?” 第二百一十一章清醒的痛 我不语。 小乔知道,会作何感想? 其实这是个不能去想的问题。 但是,哪怕不去想,我也能看到小乔那悲呛而绝望的面容。 这一场战争,他是最应该置身事外的人,可哪知,他却是被卷入最深的人。 小乔,对不起。 我闭一下眼,把那个盘踞在脑海里的身影驱走。 赵锐给我空了的酒杯,又倒了半杯酒。 “我不能喝了,会醉的。”我把酒杯推开,喉咙里那火辣辣的感觉,还在继续,而且,我觉得有股眩晕,正慢慢的,慢慢的向我袭来,似要主宰我的理智。 赵锐见我如此,也不勉强,只是端起那个我喝过的杯子,再度一口喝光了里面的酒。 他喝酒,就像饮水一样。 “其实,我倒想喝醉。”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我总觉得他的笑,朦朦的,像隔了层纱。 “不过,遗憾得是,这两年来,无论我喝多少酒,总是无法求得一醉。不仅求不到一醉,还似乎越喝越清醒,清醒得痛。”赵锐还在说。 我安静的听他说。 “子秋,你知道吗?自从我们分手,自从去了纽约,我就发誓,要把你忘记。是的,把你忘记,虽然这个过程,是多么的艰难。哪怕在异国他乡,我也无数次会想起你,会在茫茫人流中,看到与你相似的影子。有一次,在纽约的街头,一间小店的门口,我看到一个背影,那个背影,与你如此相似,不,不是相似,那简直就是你。但即便是你,我也没有勇气,上前确认。因为我怕再次看到你,我所有的努力,就会灰飞烟灭。我在纽约,呆了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以为,这么长久的时日,已足够让所有的往事淡去。于是,我回国了,我甚至试图去谈一场新的恋爱。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女孩,她没你漂亮,没你清雅,没你惹人怜惜,没你让人几欲疯魔,可是,她比你阳光,比你热情,比你有趣……她有太多你没有的优点。可不管她有多少优点,我却发现,我完全无法投入,我是如此心不在焉,有时明明是和她在一起,可我的眼里,却全是你的一颦一笑,甚至,你那淡淡的却无法抹去的忧愁。有一回,我试图吻她,但我的唇,在接触她的唇的刹那,我的心脏那里,却传来一阵剧痛。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种荒谬的错觉,我觉得,我背弃了自己的爱情。子秋,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你当时和我在一起的那种痛苦,那种明明无法投入却强迫自己投入的痛苦,那样的身心无力,那样的身不由己!”赵锐的诉说,哀伤的,却有带着一种不愿舍弃的留恋。 我垂了眸,良久,才低低的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你不想听听我后来的故事?”赵锐直直的看着我。 “不用听了,赵锐,因为,你已经疯了。”我无惧的迎着他的目光。 “我没有疯,我只是更加清醒,我完完全全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再刻意去忘记,我也不想像小乔那样隐忍,我想,既然我的这一生,无法拥有一场两情相悦的爱情,就让我,拥有我至爱的人,由她陪在我的身边,直到岁月尽头。”赵锐的眼里,有着让人心悸的疯狂。 我紧紧的抿着唇,努力让自己心里的一个声音,不要脱口而出。 赵锐又要去喝酒。 “你已经喝得太多了。”我出言阻止。 “你关心我?”他眼里有莫名的希翼。 “你可以这样理解。” “子秋……” “赵锐。”我看着他,像个孩子般流露出渴望和脆弱的赵锐,终是让我不忍,所以,我说,“赵锐,你知道吗?虽然我们交往的最后,几乎到了一种不堪的境地。但是这些年,我想起往事时,总是会想起你留给我的温暖旧事。人的记忆,是可以选择性过滤的,赵锐,我记得你的好,也只愿自己记得你的好。” “你撒谎。”赵锐似笑非笑,“穆子秋,你不愧是颜朝之女,有些东西,你骨子里天生就有,比如手段、算计、审时度势,你现在有求于我,自是要说你只记得我的好。你要让我心软,让我像小乔一样,死心塌地帮你,不求回报。” “你心里知道不是。”我蓦然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遂敛起心神,脸上戴上淡漠的保护色。 “我真该走了。”又坐了一会,我站起来,“这次合作的具体事宜,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小乔。” “你还是心疼他?”赵锐的语气,讥讽愈加浓厚。 “随你怎么想。”我更是淡漠。 “你可会心疼我?”他有不甘。 “你需要我的心疼吗?”我冷冷反问。 “子秋,你知道的,我需要。”赵锐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赵锐,不要再说了。我觉得很累,和你说这些,我觉得很累。其实,很多事,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如你一开头所说,是在彼此作贱,若我们继续下去,结局,只怕会比当年的还要不堪。但是赵锐,我总觉得,或许,此时收手,还是来得及的。”我恳切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赵锐藏起眼底的那片温存,露出鹰一样的警觉。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一字一句。 我低低一笑,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奉陪到底。” 赵锐还是像鹰一样,警觉的看着我,他的表情那么真,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觉得,或许,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真的只是我去求他,所以,他本能的想要抓住这个契机,得到我,哪怕只是一个空心人。 我希望真是这样。 和赵锐告别,我没有回洛园,而是让司机小岳送我去了我和穆子谦的新房。 新房里一切如旧,甚至是门上的大红“囍”字,还有窗花,都像刚贴上去一样,鲜红的,喜气洋洋的模样。这些都是王妈亲手剪了贴上去的,那几天的王妈,是多么高兴啊,没日没夜的给我们做新鞋、没日没夜的剪各式各样的窗花。我和子谦入洞房的时候,脚上穿的,是她给我们做的旧式布鞋,款式一模一样,只有大小有别。她说这是同偕(鞋),意味着夫妻两个会恩恩爱爱,相偕到老。而现在,那两双一模一样的鞋,还安静的躺在鞋柜里,可鞋的主人之一,却不知去了哪里?不知有没有遭遇危险?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我站在鞋柜前,取过属于穆子谦的那双布鞋,泪再次潸然而下。 子谦,你可感应到我的思念? 在鞋柜旁换好鞋,走进客厅,浅蓝的电视墙,蓝底白花的沙发套,白底配蓝色圆点的桌布,整个厅里,都是深深浅浅的蓝,是穆子谦一贯喜欢的颜色,那种雅致的,能舒缓人的神经的颜色。 也是我喜欢的颜色。 我没在客厅停留,而是直接走进我们的卧室,那水蓝的床上,还留着穆子谦的味道。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香味,像丝一样,会缠着人的灵魂。 我扑到床上,没有任何预兆的,嚎啕大哭起来。 我放任自己的哭。 因为喝了点酒,因为有几分醉意,因为思念的痛,因为情非所愿的谋划,所以,我放任自己的哭。 我哭得差点儿回不过气来。 悲伤的闸一旦打开,是不是,就没有办法,来将它关上?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终于累了,倦了,终于在温暖的灯光里,终于在酒的醺醺然中,沉沉睡去。 这是我自穆子谦失踪以来,第一次,进入深眠状态。 所以说,酒真是个好东西。 难怪赵锐,会那么沉迷。 只是,酒能醉了我们的神经,能醉了我们的心吗? 怕是不能。 因为,哪怕是在沉沉的睡眠里,我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悲伤,那是一种清醒的悲伤,那是一种明确知道失去穆子谦的悲伤,那是一种哪怕再多再多的酒,也无法让喝酒的人忘却的悲伤。 原来赵锐说的,都是真的。 他想醉一场,却求而不得。 因为他的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清醒着,无与伦比的清醒着,清醒着自己的失去,清醒着承受失去的痛楚,如此无望,也如此不甘。 所以,才会那样做吧。 如此不择手段。 那个温润少年,在我的睡梦里,终于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决裂前的疯魔,是无以言说的耻辱,是口是心非的说辞,是虚情假意的委蛇,是心狠手辣的手段,是一个个早就做好的套,是一场硬仗,需要我不顾一切的迎难而上! 爸爸,您说,要把我引到一条阴谋算计的路上,要让我一点点看透人心,而今,我终于走到这里,但我的心,却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酸涩,如此的痛。 是的,痛! 就连梦,也是痛的! 爸爸,您知道吗?你的女儿,就连梦,也是痛的。因为,我清醒的明白,我将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揭开那温情的面纱,露出内里的狰狞。 第二百一十二章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每一个人的成功,都不会是偶然。 一如赵锐。 其实,在我和赵锐交往的时候,他在各方面的能力,就已经显山露水了。他博古通今,涉猎极广,不仅成绩突出,就是一些兴趣爱好,也并非浅尝辄止,而是有着深入的研究。我记得后来和穆子谦一起看他的画时,曾说到赵锐对这些画的评论,穆子谦当时悠悠说了一句:“这个赵锐,倒是十分了得。” 可不是十分了得。 即便他背后有推手,即便他有父辈打下的基础,可是,若他本人没有卓越才能,又焉能取得如今的成绩。 尤其是这一次,在与颜氏的暗中合作中,在与股东的拉锯谈判里,他更是把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极致。 不过短短一周时间,他竟把股价,压到比我们预想的还低了十个点,至于数量,则更是让那些原本就有动摇之心的人,宁愿全部拱手相让。而那些本无意转让手中股本的元老,最后,也不知被赵锐以什么方式说动了心,愿意以现价出手。 在赵锐把这结果告诉我,我又把这结果告诉叔叔颜曦时,一向脸色淡然如水的颜曦,眉拧得很紧很紧,而且,久久未能舒展。 “赵锐竟有如此能耐?”很久之后,颜曦看向我,眼里有问询,更有担忧。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太久没有交往,我对他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大学时期,那时的他,虽然才华出众,可像现如今这样的魄力和手腕,还没显示出来。”我认真的回答。 “呃。”颜曦抚抚眉心,这是他遇到难题时爱做的动作,好一会后,他再次问我,“子秋,你可知道,颜顾两家上一次的那场商战?” “爸爸跟我说过。” “你对那个收购顾氏的倾颜商贸,有什么看法?” “我,我只是觉得非常神秘,而且,我觉得这个商贸公司,能量巨大。” “就这些?” “嗯,我现在对商场上的事,其实还没有那种敏锐的知觉,我只能感觉到表面上的东西。” “也是,你毕竟刚刚接触,但你悟性很高,子秋,我想,我提一下,你或许就能发现点什么。”颜曦微微笑着,看向窗外,目光深远。 “叔叔您说。”我明白颜曦是要指点我。 “当时,顾氏在好几个领域,都遭受来自颜氏的重创,损失惨重。不过,即便惨重,但顾氏资本雄厚,人脉极广,假以时日休养生息,也能恢复过来。然而顾氏没有这样做,而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别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被倾砚商贸收购。当时,哥哥和我,都想不明白顾氏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两个月后,我们才了解真相,原来,顾氏在和我们交战时期,一些散户抛售的股票,都被倾颜商贸收入囊中,不仅如此,一些股东手中的股票,也悉数被倾颜商贸收购。本来,若在平时,当时顾氏的掌门人顾卿宇,手里头有五五成股本,哪怕没任何人支持,他也是对顾氏有着绝对话语权的。但无奈那时正是顾氏遭受重创之际,不管是银行还是合作伙伴,对它本就持观望态度,若此时大量股本旁落的消息传出,对顾氏来说,肯定是雪上加霜,银行停止贷款,合作伙伴拒绝援助,各路债主逼上门来,几乎是能预料的事。届时,顾氏的命运,怕就不是顾卿宇能够掌控。所以,权衡利弊之后,顾卿宇只好含恨认栽。而横空出世的倾颜商贸,借颜顾这场鹬蚌之争,逼宫成功,成了最大的胜利者。” 颜曦说完,收回目光,淡淡的看着我。 我细细回想他说的话,试探性的问:“叔叔,您是说,赵锐的这番手段,和当时倾颜商贸如出一辙?” “还有。” “赵锐,有可能是倾颜商贸的幕后人?” 颜曦笑意加深,鼓励的看着我。 “不对,不可能。”我摇摇头,自我否定,“倾颜商贸收购顾氏,胜得太巧太险。赵锐一直以来,是一个非常沉稳的人,如此重大之事,他绝不会把成败,放在对人心的揣摩之上。” “哦?你怎知,倾颜商贸收购顾氏,是把成败,放在对人心的揣摩之上?”颜曦发问。 “如果我是顾卿宇,当时只要抱着一丝不甘之心,宁愿顾氏就此颓败,股票一泻千里,那倾颜商贸,就不能得逞。从这个角度看,倾颜商贸能否收购成功,可不是就在顾卿宇的一念之间?” “不错,子秋,这一点你分析得很对,倾颜商贸能收购成功,的确是把成败放在对人心的揣摩之上。至于赵锐,是不是这个揣摩人心的人,我对他不了解,不好说,但我相信你的判断。不过,有一点我要指出来,倾颜商贸这一举,不仅不是胜得太巧太险,相反,是稳操胜券,因为这个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一旦把人心揣摩透彻了,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 “我明白了。”我微一颔首。 “明白就好,我们继续来分析倾颜商贸的真正主人,到底是谁?” “是和顾卿宇有亲密关系的人。” “是,我们还可以把范围缩得更窄一些。” “对顾氏下这样的狠手,想必,也是和顾家有重大恩怨的人。” 颜曦赞许的点头。 “有能力,有魄力,行事果敢、狠绝。” “嗯。” “您觉得是谁?” 颜曦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再次蹙起了眉,问:“子秋,你听说过郭雯霞的儿子吗?” “听说过。”我点头,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些事,说,“叔,有件事我可能迟钝了,我想,郭雯霞这个儿子,或许已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怎么说。” “他可是叫顾倾砚?” “正是。” “几个月前,那时,我和子谦,才刚刚结婚,他曾捡到我的钱包,和我一起喝过咖啡。当时他跟我提过他的名字,不过我没在意。后来,是十多天前,他再次与我偶遇。” “你们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非常普通的偶遇,他对我似乎有那么一点兴趣,但那种兴趣,和众多看到美女便想着要恭维一番的男人,并无二致。”我偏着头,想细细想下我们见面的场景,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他的笑,他的斯文模样。 这样一个男人,和果敢狠绝是搭不上边的吧? “以你对他的印象,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倾颜商贸的幕后人。” “应该不大可能,他给人的感觉,谦和温润,彬彬有礼,还有几分风趣,和我臆想中的倾颜商贸的主人有出入。”我实话实说。 “我和顾倾砚,也有过交往。那时,小洛(此处指苏小洛,颜曦之妻,苏小洛和颜曦的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3倾颜计》)车祸昏迷不醒,他是小洛的主治医生。从那时的交往看,我觉得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外科医生,医术精湛,态度温和,给人的感觉,十分值得信任。”颜曦斟酌词句,力求把对顾倾砚的感觉形容得精准。 “这和我对他的印象并无二致。” “对。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去怀疑过他。” “叔,您是说……” 颜曦摆摆手,继续说:“子秋,你也知道,你父亲和郭雯霞,有过很多恩怨,对于和郭雯霞相关的任何人任何事,他是听都不想听。这才导致我们对顾倾砚这个人,并不十分了解。虽然在上一次的商战中,顾倾砚一度进入我们的视野,但随着顾氏被收购,郭雯霞涉嫌买凶入狱,我们以为颜郭之间的恩怨,已差不多尘埃落定,便也渐渐淡了关注顾倾砚的心。然而这一次,赵锐回购颜氏股票的手段,和之前的倾砚商贸实在太像,我才不得不把这个人,重点纳入我们要排查的范围。弄不好,我们都被骗了,被顾倾砚的外在表现,也被我们不愿知晓郭雯霞相关事宜的惯性。” “我可以去会一会他,看能不能发觉些什么?”我沉吟一下,说。 “不好。”颜曦断然否认,“如果顾倾砚真可疑,你不是他的对手,一头能把自己扮成羊的狼,比一头磨着牙随时准备咬人的狼,更具有危险性。” “可是,我是和他接触的最好人选。”我坚持。 “不,”颜曦并不退让,“我有其他办法,你放心。让你和赵锐交往,已是我们的底线,赵锐对你有情,你又对他十分了解,所以你们交往,我相信你能应付,但顾倾砚,却不好说。” “那你的办法?” “等,敌不动我不动。子秋,赵锐的出手,为我们迎来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颜氏那些所谓的元老被剿杀后,空出很多位置,我可以起用一批有能力的新人,同时树立我在公司的威信,这样的话,我在公司,有心腹之人帮衬,做事又不会束手缚脚,很快,就可以完全掌控公司的局面。所以,我们等得起。”颜曦从容的说。 我垂着眸,我知道颜曦说得有理,这种时候,等,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是如此心慌,没有子谦的消息,这样一个“等”字,听在我的耳里,是如此的心慌。 第二百一十三章同学聚会 赵锐这次出手,虽然又狠又快,但对颜氏股票,却分毫不取,此举真是大大出乎我和颜曦的预料。 小乔说过,他手上有丰沛的资金,正在寻找新的项目,既然如此,又怎会放过如此大好良机? 是他嗅到了其中的危险?还是,他真的只是单纯为我而来? 我迷惑了。 我想,这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即便有人提点,我还是看不清。 赵锐下一步,要怎么走,我竟完全无法预知。 看似平静的时光,缓缓的向前推了二周。 在这期间,赵锐没有与我见面,也没有给我打电话,他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那么一瞬,然后又消失了,恍若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他。 而我却还记得,他说的话:我希望在事成之后,你能在法律上,成为我赵锐的女人,哪怕到时,穆子谦回来。 我更记得,我当时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而现在,算不算得上是事成之后,可赵锐,为什么不找我,兑现当时的承诺? 是他太忙,没有时间?还是,欲擒故纵?亦或,是他压根就明白,我其实已想好应变之策。 所以,他在等。 他等得起。 颜曦也等得起。 可我等不起。 哪怕爸爸安抚过我,穆子谦不会有事,我还是觉得,我等不起。 那夜里浅显的睡眠,那思念到极致的痛,都让我等不起。 可我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明白,从穆子谦失踪的那一刻起,从爸爸带我参与到这些纷纷扰扰的那一刻起,我的一举一动,已不能单凭我个人的意志。我现在置身于一个漩涡,只有依靠团体的力量,才能脱身。 我便也只有等,哪怕等不起。 这个周四的下午,天地间才下过一场暴雨,狂风刮断了很多树枝,所以,雨后清润的空气里,便有了些许狼狈。 我正在书房写字——写字会让我的心稍稍安定,赵锐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子秋,晚上有时间吗?”他的声音,热情而愉悦。 “当然有。”我在电话这头无声的笑。 “那好,今天有位老同学来深圳,晚上大家想一起吃个饭,你也来吧?” “呃,我认识吗?如果不认识,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你知道,我不是很喜欢与人打交道。”我委婉拒绝,我还不想和赵锐,一起出现在昔日同学面前。我们两个,不得不再次交往,但我希望这种交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认识肯定是认识的,都是一个班的,不过,你读书时那么孤僻,有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既然不熟,我就不参加了。” “唔,那行。”赵锐倒也爽快,“那我先挂电话了,改日再聊。” 我心里隐隐不安,趁他挂电话前唤住他,“等等,赵锐,我们两个,能约个时间见见吗?” “当然可以。”赵锐轻笑,“不过最近可能不行,最近我实在太忙,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再约吧。” 我艰难的咽一口唾沫,刹那明白赵锐为什么如此晾我,也许正如他所说,他已经等了十年,他不在乎再等,但他知道,我等不起。 他和他背后的人,早把我的一举一动,一步不差的算计好了。 和工于心计的人交往,真是可怕。 我只有顺着他的算计,一步步走下去。 所以我说:“既然你忙,那我们就趁今晚这个机会,见见好了。” “这最好不过了。”他又是一笑,“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过来。”我说。 “那晚上见,回头我把约会地点发到你手机上。” “晚上见。” 挂了赵锐电话,我出神了很久,心里如此惴惴,竟有种赴鸿门宴的感觉。我知道赵锐这次,绝不会是单纯的老同学见面,以他现在的行事风格,会在这场饭局上,给我怎样的惊喜,还真不好说。 我想了很久,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收了笔和字帖,朝洛园的小湖走去。 湖边,一个风姿绝伦的男人,正悠然的垂杆钓鱼,他绝美的脸上,有着一种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的超然。 可真会享受。 我想起他说的一句话:“一只老鸟对小鸟最好的呵护,便是让它自己去飞,因为自然界的风雨,并不是它一己之力所能左右。” 他倒是想明白了。 可他却哪里知道,那只小鸟,懵懵懂懂的在风雨中扑棱着翅膀的时候,是多么惶惑,多么担忧,甚至,多么惊惧。 是不是有点揠苗助长的嫌疑。 我走到那个男人身边,依偎着他,唇微微撅起,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晚上赵锐约了我。” “哦。”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那你去就是。” “可我觉得他不安好心。” 男人微笑着看我,说:“你就安了好心?” 我老老实实摇头,说:“我猜不透他的用意。” “去了不就知道?” “嗯。”我闷闷的。 男人见我如此,不再和我说话,只是认真的盯着湖面,过了好一会,才悠悠的说:“子秋,你还是要学会安静的等待,否则,你会觉得很累,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撑不下来。其实,你现在的状况,就如此时钓鱼的我,除了静等,其他任何一个动作,不仅帮不上忙,还会适得其反,影响鱼儿上钩。” 我郁郁的听着,终于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或许,在人成长的过程中,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尽力做到收放自如,也是必不可少的一课。 夏天的夜幕降临的总是很晚,当我于晚上六点半准时到达约好的酒楼时,天边的晚霞,还在如火如荼的燃烧着。 我站在酒楼的台阶上,看着那一片片亮眼的色彩,不禁有些入神,有多久,我都没有心思,来欣赏自然界的美景了?我只是想着穆子谦,尤其在夜里,放任自己思念成灾,几个月下来,我神经紧绷,身心已经疲累到极致。 我真不知自己还能撑几时? 我甚至怀疑,我的幸福,是不是就像这天边晚霞,惊艳亮相,却终归不能长久。 如是想着,我脸上不由浮起一个伤感的笑容,是为这晚霞怜惜,还是为自己心痛? 小乔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 他黑色衬衣,白色休闲裤,头微微垂着,看脚下路面,一步一步走向了我。 在他拾级而上的时候,终于抬了头,看到站在台阶上的我。 “颜小姐?”他声音平稳无波,但我还是从他目光中,捕捉到一抹惊讶。 “你好。”我牵牵嘴角,算是笑了,几乎是一种直觉,我明白小乔肯定如我一样,是来赴这样一场老同学之约的。 时隔多年,赵锐让我们三个,再次出现在昔日同学视野里,到底安了什么样的心? 在我和赵锐谈恋爱期间,高中的同学老师,都说我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后来我们分手,后来我和小乔在一起,我就几乎再也没出现在高中同学的各种聚会场合里。小乔倒是去过的,但他尊重我,我不愿去,他也没要求我前往。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弃赵锐择小乔,高中同学是否知晓。 “嗯,我来这里,和朋友吃个饭。”小乔或许也意识到了。 “我也是。”我略一转身,抬脚迈上一个台阶,说,“一起走吧。” 小乔没出声,默默的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预订包厢,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围着一张大大的桌子,欢声笑语,煞是热闹。 不过,这热闹,在看到我和小乔时,就像正在唱的歌,嘎然而止,包厢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但这安静没持续多久,昔日青涩的少男少女,在走向社会后,一个个都有了八面玲珑的本领。这不,一个肚子微凸的男生站起来,走到小乔面前,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几年不见,越发玉树临风了啊。” 说完,又摸摸自己的肚皮,自我解嘲道:“怎么我就越长越挫了呢,这么大个肚子,出现在我们鼎鼎大名的校花面前,真有点自惭形秽啊。” 在座的人听他这样说,哄的一下笑开了,有女生揶揄他:“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又一女生看着我,半开玩笑半嫉妒的说:“穆子秋,你比从前更漂亮了,刚才你一出现,简直如仙子下凡,把我们都惊艳到了。” “就是。”一男生接口,说,“你可是我们男生当年心目中的女神,你看,听说你要参加今晚的聚会,连广州的同学都巴巴跑过来了。” 于是大家把目光投向那个广州同学,又是哄然大笑。 我在这大笑声里,微微有点不安。 这大群人中,除了那个一言不发的赵锐,还有我身边的小乔,我竟是一个也不认识。 我知道,整个高中阶段,除了赵锐,除了小乔,我再也没有其他朋友。哪怕是我曾经的同桌张小美,我现在,也只依稀记得她胖胖的模样,至于具体的眉眼,却是想不真切了。 被这样一群人哄笑,哪怕是善意的,我也觉得局促。 赵锐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他朝我招招手,语气亲昵的说:“子秋,到这边来。” 我看看身边的小乔,他已被大肚子男生拉着坐到一边去了。而赵锐,还在含笑看着我,一如多年以前,眼里有殷殷的期待。 第二百一十四章小乔离婚了 我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赵锐身边坐下。 赵锐为我倒了一杯茶,又把菜单递过来,宠溺的看着我,问:“想吃点什么?” “我随便,你点吧。”我端起茶抿了一口,说。 超锐的头朝我靠过来,翻着菜单,脸上很认真的神气,说:“我记得你喜欢清淡的菜,那就来个木瓜炖雪蛤,再来个上汤焗龙虾,呃,女生每人再来盅官燕,男生还是喝酒,喝酒实在。” 说完,他把菜单递给旁边一个男生,那男生又把菜单递下去,一个传一个,一直递到小乔手里。 “小乔,在座的都点菜了,我刚才也替子秋点了,你再点两个。”赵锐看着小乔,声音清越,也亲热,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隔阂。 小乔微笑着翻开菜单,和身边服务员说了句什么,很快就点好了菜。 于是大家继续瞎侃。 酒酣脑热之际,有个有点龅牙的男生,像个二愣子似的,在热闹里,忽然突兀的问:“赵锐,你是不是又和穆子秋在一起了?” 我心里一惊,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赵锐,想:莫非他这次邀我前来,是为了给我们俩重新走到一起造势? 似乎没这么简单。 然而没等我想明白,赵锐已在笑着否认:“瞎说什么呢,罚你喝酒。” 立刻有人给那男生杯里倒满了酒,那男生呵呵笑着站起来,举起杯子,看看我,再看看赵锐,一副“我就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模样,一仰脖喝光了杯里的酒。 赵锐此举,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不,不是欲盖弥彰,因为我和他,没有什么要盖的,他这纯粹就是在故意误导,用这轻轻巧巧的否认,让大家愈发认为我们在一起。 其实何必这样做呢,我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或许第一个人的冒然发问,没有引起赵锐的反感,相反,他似乎还乐在其中。便有那会来事的人,也举了杯,走到我和赵锐面前,说:“看来,当初羡煞人也的金童玉女,最终还是修成正果了啊。来,让我为你们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干一杯。” 赵锐笑得愈发开怀,他温柔的看着我,话却是对那男生说的:“还没喝多少呢,就说醉话了。” 那男生哈哈一笑,说:“是了是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说醉话了呢,好吧,为了我这句醉话,也为了我这实诚的心意,我自罚三杯。” 说完,爽快的连喝三杯。 赵锐看着他喝,只是含笑不语。 有了这样的开头,接下来,大家的话题,就几乎是围着我和赵锐转了,有人追忆说当年我们在一起,竟是老师都给开了绿灯的,也有人说赵锐当初抱得美人归,让好多男生恨得牙痒痒的,也有人牙酸的说,当时要是能得我回眸一笑,就是折几年寿也愿意…… 如此种种,无一不是借追忆之名,行恭维之事。毕竟,这群人里,大概最有成就的,还是赵锐,在校的时候人人平等,出了校园,便自然有了尊卑之分。虽然表面上,大家还是兄弟姐妹,但那也不过是表面上。 我像从前一样,安静的坐在赵锐身边,不喜不恼,也不解释,就这样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 好在他们也不在意,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我从来都是这样的。 酒喝到尾声,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包括小乔。 其实我无法确认小乔喝了多少酒,因为我尽量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那个刚好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我对他有着强烈的愧疚感,不止从前,也包括现在。 我不知道他在知晓真相后,会不会更加恨我,恨到,真正的生死不复相见。 赵锐似乎也醉了,他脸色绯红,眼神迷离,看向我的目光,更是柔情如水。 “子秋,今晚我真开心。”他低低的说,头几乎挨着我的头,就像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可我知道他没有醉,他只不过是故意这样罢了。那晚在酒吧里,他喝了那么多酒,都是清醒的,今晚的这些,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赵锐,我也很开心。”我说,彼此言不由衷,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小乔似乎在看我们?”赵锐声音更低了一点,“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小乔今晚,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看我们。你说,他是什么感觉呢?他明明白白知道真相,知道你没有和我和好,但是,你又这么配合我,和我郎情妾意的演出,他看在眼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那是他的事。”我声音也低,却是清冷的,不带一丝感情。不像赵锐,每一个字,都带着酒的醇香。 “不错,那是他的事。子秋,你的心好冷,我想,小乔要是知道我们的合作,会怎么看你?小乔要是有一天,知道你终会成为我的妻子,会不会后悔,当初放低姿态来求我。” “谁知道呢?”我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子秋,你啊,没被伤过,所以不知心痛,所以才会这样轻巧的说一声,谁知道呢?”赵锐轻轻叹息,“我倒有点同情小乔了,他和我,实在说不好,谁受的伤害更多一些。” 我牵牵嘴角,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提醒他:“有人来给你敬酒了。” 他抬起头,看着端了酒杯走过来的一个女生,笑得慵懒而又风情,说:“我真醉了,大概不能喝了。” 女生长得颇为秀气,鼻子上的几颗雀斑,给她添了几分俏皮的可爱,她红着脸,近乎痴迷的看着赵锐,久久才说:“我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 赵锐眼睛眯起,报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恭喜。” 女生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倒是有几分决绝,说:“谢谢,我也该死心了。” 赵锐依旧懒懒的笑着,就像没听懂她的意思一样,说:“虽然我已不胜酒力,但为了你即将举行的婚礼,也得喝一杯。” 说完,两人碰一下杯,各自喝干杯里的酒。 女生喝了酒,再痴迷的看一会赵锐,眼里有盈盈的光。 “赵锐,谢谢你装饰了我整个青春期的梦。”在她转身的刹那,我听到她叹息般的话语,虽然很轻,可我还是听了个分明。 我似乎记起这女生是谁了。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聚会,有一个女生,借醉酒之意,满脸通红,向心爱的男孩宣告:赵锐,我暗恋了你三年,你知道吗? 是的,那时是三年,到现在,该是十年了吧。 十年的时光,都在无望的暗恋里,求而不得,苦苦挣扎,会不会很痛? 可再痛,也终是痛醒了。 所以,今天,她才能在这里,痴迷的最后看一眼心爱的男孩,说:我要结婚了,谢谢你装饰了我整个青春期的梦。 终是放下了,终是面对现实,终是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毕竟,哪怕爱得再深,也不能让自己,一直生活在梦里。 我倒是有点佩服这个女孩的勇敢和决绝了。 只是,我身边这个赵锐,不仅还没放下,反而愈发疯狂,他大概以为,只要他想,用尽手段,就终是能够得到的吧? 我头有点发疼。 女孩走后,赵锐像想起什么,忽然哧的一声轻笑,说:“提到结婚,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我亦笑。 他凑近了我,依旧像之前一样,头挨着头,亲密得不得了的模样,说:“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人,千方百计得到,然后又毫不珍惜的丢弃。” 我偏头看他,知道他不会是单纯说一句感慨,必然有下文。 果然,他继续说:“你知道么,小乔离婚了的。” 我一下没撑住,脸上淡漠神色尽褪,仿佛所有气血都冲上了头,所以,一张脸,竟有种火烧火燎的痛感。 “你说什么?”好在还有一丝理智,让我压低声音。 赵锐挑挑眉,好笑的看着我的失态,问:“要不要喝杯酒压压惊?” 我端了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气喝下去,一颗心,才似乎回到了胸腔。 赵锐体贴的为我杯里,注入温热的茶水。 我便又喝了半杯。 “子秋,你说,你这模样,看在我的眼里,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对小乔余情未了呢。”赵锐盈盈笑着。 这个男人,他到底跟谁,都学了些什么?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和小乔,曾经是兄弟,为什么此刻,能把小乔的伤疤,这样轻轻巧巧说出来,冰凉的,好像在说一个笑话似的,不带一丝情感的。 我眯了眼,冷冷的打量着他,许久,才在唇边浮起一丝笑,慢慢凑近他,说:“赵锐,你想多了。我只是,虽然心硬,但是没疯。” “是吗?”赵锐不置可否的笑笑,端起面前的酒杯,音量微微提高,说:“子秋,你看,光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敬我的好兄弟酒了。” 说完起身,走向对面的小乔,微醺的声音里洋溢着热情,说:“小乔,今天,我们兄弟要趁机好好喝几杯。你看,你来深圳也这么久了,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叙下衷肠。” 第二百一十五章试探 现在的小乔,也是戴了面具的人。 赵锐要和他喝酒,他便笑着站起来,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搭着肩膀,一杯一杯的喝,喝得竟是格外的痛快淋漓。 颇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架势。 搞得在一旁倒酒的大肚子,夸张的感叹道:“若不是我亲自倒酒,我都怀疑你们喝的是水。” 赵锐笑道:“我是高兴,高中时,小乔是我最好的兄弟,只是后来我去了国外,联系渐渐少了,而今算来,竟是七八年未见。七八年未见的兄弟在一起,别说喝的是酒,就是毒药,我也会像水一样喝下去。” 龅牙哈哈笑着,说:“我就知道,赵锐是最重兄弟情谊的,何况是和小乔。我还记得,当年篮球场上,你们两个,引起女生多少尖叫。尤其是文理班打友谊赛时,篮球场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是啊。”赵锐眯了眼,似陷入当年的回忆,说,“那时,在我心里,最最重要的人,一个是子秋,一个就是小乔了。只是,想不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他微微叹了一声,似有无限落寞和心酸。 原来喧嚣的热闹,在他的叹息声了,一下子竟消逝了。 我看到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浮起一层尴尬的笑。 原来,他们都是知道的。 知道我和赵锐分手,知道我和小乔在一起,当然,也知道,最后,小乔和我,终究还是分道扬镳。 所以,他们在看到我和小乔同时出现时,会那么惊讶,他们在听到赵锐回忆那些往事时,会如此尴尬。或许,他们都在心里想:瞧,小乔做的都是什么事,连最好兄弟的墙脚都撬。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是鄙夷我,更鄙夷小乔的。 在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愿意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去俯视他人? 我唇角不由浮起一丝冷笑。 如今的赵锐,每走一步,都是费尽心机。他在昔日同学面前,一声叹息,便让我和小乔,颜面全无。 竟是一点情谊都不顾了啊。 我看着那个挺拔英俊的男人,只觉前所未有的陌生。 大肚子见此场景,笨拙的出来打圆场,他给小乔和赵锐杯里再倒满酒,说:“喝酒喝酒,一杯酒解千年怨。过去的都过去了,赵锐,你看你现在不是又和子秋在一起了吗?有情人终成眷属,过去的那些事,就不要再放心上了,看开就好,看开就好。” 赵锐似醒悟过来,歉意一笑,诚恳的向小乔道歉:“对不起,小乔,我好像喝多了,也说多了。” 小乔神色沉静,声音也不辨悲喜,只举了杯,和赵锐碰了一下,淡淡笑道:“喝酒。” 仿佛赵锐刚才说的,和他完全无关似的。 我心头一凛,蓦然想起很多年前初见颜曦的时候,他那置身事外的超然,和此时的小乔,何其像也。 要练神功,必先自宫。 那时的我,在想着颜曦的超然背后,自宫的是什么? 此时的我,却很想问一句:小乔,你现如今的模样,是我带给你的?还是,你的婚姻,带给你的? 心头涩重的无法形容。 小乔又喝了一杯。 但他和赵锐的酒量,应该不是一个级别上的,虽然他表面看不出异常,但从那微微有点缓滞的动作里,我知道,他已有了醉意,只不过在努力克制罢了。 同学聚会,喝醉本是寻常。 但小乔醉了,是不是还会如他现在的表现一样,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只怕难。 我想,不管是赵锐还是其他同学,大概都想看小乔醉了的样子,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摆了一个太极八卦阵,无论是低调还是张扬的招式打上去,都像打到虚空里,激不起一点反弹的力道。 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何况,还有个赵锐,他们打心眼里想要巴结讨好的人。赵锐的那声叹息,便是他的态度。同学们都知道,小乔要是醉了,届时,他们借酒醉之名,无论怎样调侃埋汰甚至是嘲讽小乔,赵锐大概都不会出言阻止的,不仅不会阻止,可能,还会乐于见到那个场面。 谁不是人精呢? 职场上几年混下来,揣摩人心,已经成了人的本能。 我看大肚子又往小乔杯里注上了酒。 赵锐是愈发亲密的搂住小乔的肩膀,他比小乔略高了一点,此时,微微侧着脸,附在小乔耳边说了句什么,小乔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把他整张脸都衬得明媚起来。 两人又碰了一下杯。 这一幕,看在外人眼里,竟是情比金坚的好兄弟。 只是,演戏,未必人人会演。 看戏,谁不会看呢? 小乔在喝了这一杯后,眼睛有点发红,目光也有点僵直。 他离喝醉,实在不远了。 我站起身,向前两步,走到小乔身边,取过他的杯子,示意大肚子满上。 “今天很高兴见到大家,一别好几年,再次见面,竟是格外亲切。本想和大家畅饮一番,一醉方休,不过,最近实在是很忙,今晚赶了这场同学聚会,等下,我和小乔还有其他约会,所以不能奉陪下去了,实在是抱歉,唯有用杯中酒来表达我的歉意。”我举起杯子,环视一下众人,一口气喝下那火辣辣的酒,呃,这无色的液体,似乎比在魅夜酒吧里那琥珀色的液体来得温和。 “不够意思,穆子秋,好不容易见面,就想中途开溜。”有个小个子男生嚷起来。 “就是就是。”一个酒红色卷发的女生附和。 “实在抱歉。”我淡淡笑着,声音清冷,目光,也是清冷的。 “想走可以,连罚三杯。”龅牙喊。 他倒是给了我一个台阶——虽然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习惯性的喜欢起哄罚酒。 “好。”我干脆拿过大肚子手里的酒瓶,自己给自己满上。 可刚举到唇边要喝的时候,小乔却伸手过来,夺过我的酒杯,笑意盈盈:“子秋不会喝酒,这三杯酒,我替她喝。” 众人皆是一愣,一时不知怎么接腔,热烈的气氛,再次诡异的冷了下来。 小乔却恍若不见,从容的连喝三杯。 三杯酒落肚,一旁的赵锐,双掌一击,言笑晏晏:“英雄救美,小乔果然情深意重。” 这句话,就是聋子,也能听出里面的讽刺了。 小乔却好像没听出来,他又是明媚一笑,淡淡的说:“过奖。” “小乔,我们走吧。”我说。 “好。”小乔低低的应道。 “既然你们有事,那大家就找个机会下次再聚。”赵锐脸上不见丝毫不悦,依旧笑如春风。 “下次再聚。”我亦淡漠的笑。 “我送送你们,小乔似乎醉了。”赵锐看一眼我,又看一眼小乔,搀住了他。 小乔眼睛愈发的红,目光直直的。 他是真的醉了。 三人走出包厢,人还没从包厢门口消失,里面已经一片哗然。 这样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的闹剧,看在身后人的眼里,怕是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出了酒楼,下台阶时,小乔推开赵锐,说:“谢谢,我自己能走,先走一步了。” 赵锐也不勉强,让他自己走。 小乔竟真的自己走,而且,身形未见趔趄。 赵锐若有所思看着他,直到他完全走下那些台阶,走向停车场,最后,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才转过头,似笑非笑的问我:“穆子秋,你说,小乔是真醉了,还是装醉?”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赵锐食指抚抚下巴,说:“今晚,你的表现,在我意料之中,倒是小乔,在我意料之外啊。” “有意思么?”我问,“赵锐,你觉得你这样做,有意思么?” 赵锐却不答我的话,而是微微蹙着眉,帮我分析,说:“穆子秋,你知不知道,你今晚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你既有求于我,自当顺着我,这样当着老同学的面,打我的脸,可是会把我惹恼的哦。” “是吗?”我淡漠的反问。 “你还是沉不住气,难道,小乔受辱,竟比你的穆子谦,来得重要?” 我抿着唇,不出声。 赵锐继续说:“我猜,很多事,小乔还是被蒙在鼓里,他大概不知道,穆子谦失踪,你们最最怀疑的人,便是我。” 我抬眸盯着他。 赵锐微微侧头,低沉一笑,说:“子秋,别这样看我,我原本也不肯相信,于是一点一点试探,直到今晚,你愿意违背自己的本意,出现在这样一个场合,和我这么亲密的互动,我才真正确认,你对我,竟是连昔日半点情分都不留。我赵锐在你心中,竟已不堪到如此地步。” 我心里一惊,眼微微眯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个伤心的男人,他最后那句话,竟让人觉得,那是心碎之后,发出的悲呛之语。 赵锐还在笑,只是笑得愈发悲凉:“子秋,我原本以为,你对小乔,也是会有几分疑虑的。可我想不到,最后关头,你竟肯为他,来把我惹恼,你明知道,有很多未知的事,你要从我这里得知,甚至包括,你最最关心的穆子谦。可是……” 赵锐哀哀一叹:“子秋,或许,我也应该死心了,即便没有穆子谦,还有一个小乔,我是应该死心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真真假假计中计 我的视线,在赵锐的脸上一寸一寸挪动,我不能确认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不能确认他的伤心,有多少表演的成份;我不能确认他的死心,可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甚至不能确认,穆子谦的失踪,是否真的与他无关。 但是,尽管不能确认,我却迟疑了。 我想起他给我买的武侠书,我想起自行车后座上的笑声,我想起白色的纸上,一笔一画写下的解题思路,我想起有一个夜晚,他跑遍小城的医院,只为找到生病的我。 赵锐的偏执,从来就有,可是,他再偏执,他亦是真心待我。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他所做下的事,有哪一桩,不是因为爱我? 既是爱我,难道,就舍得如此伤我? 还是,爱得越深,就会恨得越切? 所以,这一场报复,才会如此狠毒,让我几欲无法承受。 我找不到答案。 “赵锐,我希望我错了。”我只能这样说。 “你还是疑我?”他问。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 “我告诉你小乔离婚了,难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你不觉得,你更应该疑的,是他?”赵锐冷冷一笑。 “你焉知我不疑他?”我的声音,低得恍若不闻。 赵锐似是被我这句话震到了,他久久的看着我,久久的,最后哧的一声轻笑,充满讽刺的笑,说:“穆子秋,你可知道,小乔若是听到这句话,会做何想?” 我艰难的咽一口唾沫,以便自己的喉咙,不至于干涩的发不出声音,我说:“赵锐,我真不是你的对手,和你进行这样的心理战,我真是疲累到极致。我求求你,如果你知道一丁点儿关于穆子谦的消息,就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害怕这种无望的等待,我真的害怕,我像我父亲一样,把一生,都花在寻找上面。” 赵锐的笑还在唇边,但他的目光,渐渐冷凝起来,他依旧如之前那样看着我,久久的,看到我几乎承受不住的时候,他才向前一步,双手一环,却是把我虚抱在怀里,他低了头,有温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风扬起我的几根发丝,拂到他下巴那里。 或许,会有点痒。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 我垂眸看着他胸口的衬衣纽扣,一粒圆润的纯黑的纽扣。 “子秋,我的怀抱,从来就给不起你想要的温暖。”他温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微微颤了一下。 “而你的身子,现如今,是不是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温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如呢喃。 我轻轻唤一声:“赵锐……” 他却双手一松,结束那个虚虚的拥抱,说:“穆子谦的事,我全然不知。” “那你……” “我知道,你想问,我既然不知道穆子谦的事,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你成为我的女人?” “……” “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单纯的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我哑声问,既然只是想确认一下,为什么还会与颜氏联手,去对付那些尸位素餐、心生二意的股东。 “我帮你,不过是因为我心疼你,就如小乔心疼你一样。子秋,我们年少相识,哪怕长大后,一颗心因为种种明争暗斗,已坚硬如铁,但到底有个地方,还是柔软的,到底有个角落,还存放着青葱岁月里的美好。时光荏苒,我赵锐对你,已经淡了过去的那些怨,那些恨,那些不甘,留下来的,也不过是对那个美丽的女孩,那深入骨髓的爱与思念,明知无法企及,却无论如何不肯舍弃。”赵锐的声音,越是温柔,听来便越是伤感。 “所以,你对颜氏股票,分毫不取?”我问。 “子秋,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哪怕不能在一起,我也不愿,我们之间的情意,蒙上铜臭的味道。虽然颜氏股票,对正寻求发展的茂昌来说,是一个天大的诱惑,但我知道,这世上,我对你的爱,是独一无二的,而我赚钱的方式,却有无数种。” “赵锐,我……”我心里一酸,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子秋,我知道你的害怕,穆子谦失踪,你父亲病重,你的世界,一下子失去支撑,所以你害怕。可是,子秋,我除了能帮你力所能及的事,其他的,我也是,力不从心。” 我咬着唇,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流出来,但鼻腔,却已经被那酸涩堵住了。我闷闷出出声:“谢谢你,赵锐。” 赵锐似伤感又似欣慰的笑笑,说:“子秋,我不知穆子谦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我希望他最终能够安然归来,还有,你的父亲,我也希望他健康无恙。” “我父亲他……”我在赵锐的柔声细语里,似乎完全失去了防备,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事实真相,但最后关头,几乎是一种本能,我止住了。 我嘴角弯出一个笑容,垂了眸,假装去揩那并没有流出来的泪,待自己神态终于恢复如常,才重新抬头,看着赵锐,说:“我父亲他没什么事,只是需要静养。” “没事就好。”赵锐似乎松了口气。 “嗯。”我亦松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终于分别。当我坐上小岳开的车往洛园方向疾驰的时候,看着路边飞掠而过的景物,只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 真是太累,这弯弯绕绕的计中计,真是太累。 赵锐,我到底该信你几分? 车子快到洛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几乎是一种直觉,我就猜到是小乔。 果然是小乔。 我摁了接听键。 小乔在电话那头,却不出声。 我亦沉默着。 耳边只有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嘶嘶声传来,极细微的,因为有隔音板的缘故,所以,听到耳里,竟是不真切。 一如这个电话。 小乔还是一言不发。 我终于出声:“我很好,快到家了。” 几乎是我话音刚落,电话就被切断了,耳际传来嘟嘟的忙音。 我看一下通话记录,59秒。 为了这59秒,打电话的人,心里头转过多少念头?他的矛盾,他的徘徊,他的担忧,他的挂念,我几乎不用去想,就能知道。 小乔,或许,当初,我不应该推荐你到颜氏来。如果我知道,有朝一日,我会是颜朝的女儿,我断不会推荐你到颜氏来! 生死不复相见。 在我们分开的刹那,你就知道,我们之间,若不能在一起,最好的结局,便是生死不复相见! 这个世上,或许,每个人心里,都住了一只水熊虫。水熊虫的生命如此坚韧,即便我们有强大的意志,怕也无法阻止它的复活。 因为,水熊虫醒来,只要一滴水。 而今晚我的表现,何止是一滴水? 我怔怔的看着那两个数字,5 9,每个数字,都有一个圆滑的弧度,像一条尾巴,拖泥带水的尾巴。 赵锐说得对,我还是沉不住气! 决绝,也需要修炼! 车子到了洛园,我没有立刻去颜朝的书房,而是回了卧室。 我忽然很想找个人聊天。 我想,哪怕孤僻如我,也是需要朋友的,可我的朋友,除了雪颜,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时间已经很晚了,雪颜自结婚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大学期间的夜猫子,居然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记得有次,我晚上十点过给她打电话,她居然已经睡了,因为被吵醒,嘀嘀咕咕的不耐烦,说:“子秋,你要没十万火急的事,就明天再说,我明早六点就要起床给文锦做早餐。” 我当时本也没十万火急的事,不过是因为一时想她,就给她打个电话,哪知她却给了我一个这样拒接的理由,直把我惊得不知怎么回答。直到电话被她毫不留情的掐掉,我才有点哭笑不得。 是该哭笑不得。 因为雪颜早起的理由,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那个当初把房间搞得像狗窝一样的女孩,那个口口声声让傅筠阳服侍她一辈子的女孩,那个视厨房如洪水猛兽的女孩,那个不到半夜不肯睡觉的女孩,居然有一天,会早早上床,只为第二天,给枕边人做一顿早餐。 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越是不可思议,就越能衬托她的幸福吧。 幸福的雪颜。 深入骨髓的爱过,也被深入骨髓的伤过,可是,她最终,还是重新爱了,而且,得到了幸福。 小乔,你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幸福? 那个叫覃如的女孩子,你能和她称兄道弟,你能和她嘻笑颜开,你能和她一起打球,一起玩闹,你能和她做很多很多事,你为什么就不能和她一起得到幸福? 你为什么要离婚? 我终于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探知的执念,拨通了雪颜的电话。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除了问雪颜,我还能问谁? 雪颜该是知道的吧。 只是,此时的我,没有想过,去探知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离婚也罢,他不幸福也罢,除了一声叹息,我终是,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不过是又一个拖泥带水的尾巴。 第二百一十七章雪颜怀孕了 雪颜电话响了很久,终是无人接听。 我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想来她已经进入了香甜的梦乡,还是不要打搅她了吧。 一个人在寂寂的夜里又发了一下呆,然后打起精神去洗漱。大概是不想睡的缘故,便又洗了头发。 我的头发又密又长,要自然干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找来吹风机,坐到床头,熄了灯,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吹。 黑暗里什么都没有,我听着吹风机的哄哄声,感受着热浪一阵一阵的拂到脸上。不由想起往常,每次我洗了发,穆子谦就会细心的帮我吹,一直吹到我的头发蓬松着,又香又软,他才放下吹风,把脸埋到我发里,一边沉迷的嗅着,一边说:“子秋,我给你吹一辈子头发。” 他说这话时,大概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让我寻而不得。 他更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在黑暗里,一边孤独的吹着头发,一边无望的想他,想到心痛。 穆子谦,你知不知道,你承诺的一辈子,应该是每一个朝夕。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想我可能有点自虐,我明知道黑暗会加剧我的思念,可我偏喜欢沉浸在黑暗里。 是因为思念的痛,能让我生出渴望,生出勇气,从而孜孜的去寻找。 是吗? 是吧。 头发干了之后,已是夜里一点,我正打算睡觉,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我拿过一看,居然是雪颜。 “子秋,你怎么了?”雪颜的声音,有几分担心。 “呃,没什么。”我却又不想问,在黑暗里呆了一段时间,那股想要知晓的冲动,似乎淡了下去。 “没什么你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雪颜不满的嘟囔。 “想你了。”我说。 “是吗?”雪颜听我这样说,兴致一下好了起来,说,“子秋,你不知道,我本来睡得香,做了个美梦,梦见我和文锦去看梨花,哪知在那漫山遍野的梨花丛里,一转眼看到了你,哭得如梨花带雨,我跑过去问你为什么,你却一下就不见了,然后我就被惊醒了,本能的去看下手机,这才发现你的未接来电。” “那你也是想我了。”我发出轻轻的笑声,想让她感觉到我的愉悦。 “我想也是,想不到我们也能心有灵犀,这可不是你和穆子谦的专利。”雪颜有些得意。 “嗯。”我低低应一声,提到子谦,就觉得心蓦的一疼。 雪颜可能意识到自己说了惹我伤感的话,便胡乱的道着歉,说,“对不起子秋,我不该提穆子谦的,不对,我就是要提穆子谦,他到底去哪里了,难道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到处都是摄像头,他穆子谦一个那么大的人,为什么说不见就不见?还有那些警察,也是吃干饭的,怎么就连个人都找不到?” 我苦涩一笑,心想:现在通讯是发达,摄像头是多,可是,茫茫人海里,若有心藏起一个人,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可我虽然这么想,却终是没说出来,只淡淡的说:“我们还在找,总能找到的。” “是,子秋,总能找到的。”雪颜安慰我。 我无声的苦笑。 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确认能不能找到。就像当年我的母亲南宫洛,她就在那个城市,可我父亲颜朝,愣是动用了那么多力量,都没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有时我甚至想,或许,他们两个,在某个时候,弄不好只是一墙之隔的距离,但命运要开这么残忍的玩笑,又有谁,能逃得脱呢? 一次平常的分离,想不到却是永别,昔日的父亲母亲,和今日的穆子谦和我,何其像也。 如果穆子谦的失踪,真的和赵锐无关,那么,会和谁有关呢? 难道我真的要去怀疑小乔? 不,断断不会是小乔。 我信小乔,一如信我自己。我曾经跟颜朝说过:小乔足够的阳光。一个阳光的人,他不屑于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使一些阴暗卑劣的手段! 是的,断断不会是小乔。 或许,我也应该信赵锐的话,把视线先从他身上挪开,或许,我应该去会会顾倾砚,那个温雅谦恭的男人,他可能真是一头批着羊皮的狼。 我这样想着,微微有点走神。 雪颜在电话那头叫我,问:“子秋,你又怎么了?我知道你难过,不过,像这种事,难过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你还是要乐观一点,积极一点,这样啊,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嗯,我会的。”我说。 雪颜却还是不放心,她略略沉默了一下,说:“子秋,要不你到上海来玩一趟吧,我好好陪陪你。” “你还是好好陪你的程文锦吧。”我笑,“你不要太担心我,我会调节好自己,别忘了,我现在是心理咨询师,能疏导别人,也就能疏导自己。” “但愿如此。”雪颜似是不信。 “当然如此。”我说,“你不觉得,我现在坚强很多了吗?若换在以前,子谦这样突兀的失踪,我大概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又哪会像现在这样,穷尽一切办法的去寻找。” “嗯,也是的,若在以前,你肯定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面无表情,茶饭不思,弄得像个鬼。”雪颜大概是想起大学时候,我被穆家妈妈赶出家门的场景了。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我又轻笑一声。 “好,我不担心你。”雪颜也笑。 过了一会,她又神秘的出声:“子秋,有件事,我本来想等够三个月才告诉你的,但现在有点等不及了。” “什么事?”我问, “我怀孕了,已经四十天了。”雪颜的声音,无限的喜悦。 “真的?”我由衷的为她高兴。可是,高兴之余,又有一股莫名的伤悲,因为我想起穆子谦说,等我们蜜月回来,就准备要个孩子。可现在…… “呃,到时孩子生下来,我让小家伙认你做干妈,所以你现在就要开始为当干妈做准备。” “要准备什么?”我茫然着。 “要准备的多着呢?比如小衣服啊,小鞋子啊,尿布啊奶瓶啊奶粉啊小汤勺啊,多着呢。” “那你给我个清单,我明天就去买。”我说,雪颜有宝宝了,这是一件太大的喜事,我想趁这件喜事,让自己紧绷的神经舒缓一下。 “想得美,还要我给你清单,自己想去,想得越仔细,你这干妈当得才越用心。” “好,我自己想去。”我发自内心的微笑,呃,等我把东西都买好了,我就去上海看雪颜。 一个生龙活虎的女孩子,变成一个体态臃肿的孕妈妈,会是什么样呢? 我还真是十分期待了。 于是,这一个晚上,我竟做了许多梦,梦里总是粉白的娃娃,蹒跚学步,咿呀学语,让人光是看着他们,就觉得心里幸福得直冒泡泡。 我在梦里一直笑着。 我以为是一直笑着。 直到天完全大亮的时候,我才醒来,脸离开枕头之际,传来一阵微微的凉意。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摸一下枕头,这才发现它早已是湿漉漉一片。 却原来,我连笑着,都是在哭。 穆子谦,你可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连笑着,都是在哭。 我重又把脸埋进那湿漉漉的枕头里,肩膀剧烈的颤抖着。 穆子谦,我没有我想象得坚强,我远没有我想象得坚强。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只知道,你若再不回来,我断不会像爸爸这样,寻一辈子,等一辈子。 断不会! 因为这样的寻找,这样的等待,实在是太痛,痛到,我承受不起。 这天早上,我大概是因为笑着流了一宿泪的缘故,整个人都怏怏的,一点精神气都没有。但尽管如此,我依然不得不勉强振作着去书房找那个逍遥的男人。他自打算放手让我去飞之后,很多事,基本都不过问。比如这次颜曦借赵锐之手,在颜氏集团内部大洗牌,他亦只是淡然旁观,不置一词。他说:既然我打算让你们表演,我就把这个舞台,完全让给你们,免得熟悉我的人,从那些似曾相识的招式,看出破绽。 不过他说是这样说,但我却疑心他是想偷懒,一个人撑着庞大的颜氏集团几十年,大概已身心俱疲,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趁机好好放松放松呢。 他是真的在静养。 这一点,我觉得我没有撒谎。 虽然此静养和彼静养的含义,完全不同。但是,看着他每天养花弄草,泼墨挥毫,亦或在树荫下,拿一本老庄,有一页没一页的看着,累了,便把书覆到脸上,在清润的风里,自顾自沉沉睡去,也不失一种好享受。 他是该享受一下了。 拼搏了几十年,寻找了几十年,现在,女儿就在身边,颜氏有人接手,他是该享受了。虽然,还是有很多不如意事,但他总不能就这样包办一辈子,未来的时间里,他总是会先离去,所以,倒不如,趁有生的日子,把自己原本想要呵护一辈子的幼鸟,早早的赶到暴风雨中去,让这幼鸟,学会承受,学会面对,学会想尽办法,去解决人生里的困难。 第二百一十八章有时候,泪比血更珍贵 我在书房呆了很久,除了跟那贵气绝色的男人说了昨晚的事后,更多的,便是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听他吹笛,听他吟诗。 他骨子里其实是风流而又雅致的。文人墨客的那些事,他不仅十分喜欢,也十分擅长,所以,当他一竿横笛在唇边,妙曼音符如行云流水倾泻出来时,那无双的姿容,竟让我都看得有点痴了。 我想象着昔日,他和同样绝色的女孩,于空幽山谷中,脉脉相视,琴瑟相和,那样一副场景,光是想想,就觉毕生难忘。 何况他还是亲历之人。 难怪,他会寻那么久,等那么久,只因为,这个世上,失去了她,再也没人,能与他,比肩而立。 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你刻骨铭心的爱,大概,就会给你刻骨铭心的痛。 我在他的笛声里,微微低头,我和他,会不会因为那相同的血缘,就有着相同命运? 这男人待这些风雅之事够一段落,终于停了下来,说“子秋,我觉得,你现在要去找的,不是顾倾砚,而是覃如。” “为什么?”我说,“我不觉得小乔有问题。” “你对自己的眼光,太过自信。” “您是说……” “小乔有没有问题,谁都不好下定论,但是,他有动机。”颜朝悠悠的说。 “不。”我缓慢而坚决的摇头,“我信他。” “那是你主观的想法,但是,我们在面对一件事时,要用客观证据说话。” “可也要有个基本的判断。”我坚持自己的态度。 “你已经有过基本判断,所以在小乔和赵锐之间,你选择怀疑赵锐,因为你觉得他的性格里,有偏执的因素,尤其是你们在一起时,他几次想用非常手段得到你,所以你便也怀疑,他这次不过是用了更激进的手段。但你别忘了,小乔当初能和你在一起,也是费尽心机。” “可是……” “何况,小乔现在还离婚了。”颜朝加重离婚两个字。 “我……” “你若不把他离婚的原因搞清楚,恐怕会影响你的判断。” 我低了头,细细想了一会,说:“我会把小乔离婚的原因弄清楚,不过,不管他离婚原因是什么,我依然坚信,小乔和子谦的失踪,并无关系。” “哦?”颜朝挑挑眉。 “其实,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我隐约觉得,我们,似乎被人引入了一个误区。或许,不止小乔,就是赵锐,我也不该怀疑。” “你被昨晚赵锐的话说动了?” “不是他的话,是他那仿佛浸到骨子里的哀伤。我和赵锐年少相识,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残忍,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我,我相信他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他的潜意识里,也想着要忘却过去,开始新的生活。而且,他一直这样努力,他跟我说过,他曾经试图去追一个女孩子,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他总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觉得,不会是赵锐。” “那会是谁?”颜朝鼓励的看着我。 “我想不到。但我现在,有和子谦当时一样的感觉,就是我仿佛置身于一张网中,大概,从子谦到咨询室来找我,从那并非巧合的车祸,到现在,子谦的失踪,都是有人早就设计好的,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说到这里,我声音微微颤抖,不敢再说下去。 “子秋。”颜朝张开双臂,把我轻轻拥到怀里,轻轻抚着我的背。 “爸,”我带着呜咽,说,“你知道吗?我昨晚哭了一夜,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哭了一夜,我总觉得,接下来的事,会比子谦失踪更可怕。” “不怕,子秋,你相信爸爸,爸爸的判断不会出错,子谦暂时不会有事的。但是,你不要轻易放弃对赵锐的怀疑,他那边,是突破口。赵锐收购颜氏股票那一招,太漂亮,不是他一己之力能够完成的。只不过,他背后的人,嗅觉太灵敏,他已经在怀疑我了,所以,才会放弃颜氏股票,按兵不动。你不觉得,昨晚,赵锐是试图从你口里,得知我的真正状况?还好,最后关头,你稳住了,否则,我们可能又要重新布局。” “可是赵锐……” “我知道,你还是不想怀疑赵锐,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一出戏,要演得没有破绽,本色演出的人,越多越好,我们可以利用小乔,来迷惑对方,对方也可以利用赵锐,来迷惑我们。” “您是说,赵锐也可能并不知情?” “凡事皆有可能。”颜朝微微一笑,“其实,我或许已经猜到是谁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现在的手段和实力,就是在明处,也能和我斗上一斗的,但他为什么,一直隐在暗处呢?而且,他似乎并不急于有一个结果,他这样慢慢的,竟是带着猫戏老鼠的神气,关于这一点,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商战向来讲究速战速决,因为一旦变成持久战,就是一把双刃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双方斗元气大伤,于他有什么好处呢?弄不明白这一点,我也就做不到一击毙命。何况,他的手里,还有一个穆子谦,让我投鼠忌器。” 我看着颜朝微微皱起的眉,带着几分希翼,问:“爸,他是谁?” 颜朝却摇摇头,说:“子秋,我刚说过,一出戏,要演得没有破绽,本色演出的人,越多越好。既然现在的我,是出于让人诸多猜测的静养状态,我就不能让你和小曦,跟着我的思路走。你们还是那样,按照原来分析的,查赵锐,查小乔,尤其是小乔,他离婚的事,你不仅要查,还要稍稍高调一点。” “好。”我点点头。 “你看,子秋,你一难过,我又忍不住向你多说了这么多。但其实,这些都是你和小曦,应该去慢慢悟出来的。这个世上,有一种东西,是任何人给不了你的,那就是智慧。一个人想要开智慧,离不开自身的磨炼,明白吗?子谦失踪,你置身于一个未知的网,这本是一桩坏事,但既然坏事已经来临,我们在积极面对之余,还要换一种心境。比如此刻,你不妨想,你遇到一个如此厉害的对手,有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得到磨炼的机会,一个启开智慧的机会。你和小曦,若能凭你们之力,打赢对方,今后,就算是再多的阴谋诡计,再多的大战硬战,也不会怵了。” “我明白了,爸爸。”我深深吸一口气,认真的点头。 “明白就好,我的孩子,人一生啊,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不惧任何风雨,才不会被苦难悲伤打倒。不要总是哭,你要记住,泪,有时候,比血更珍贵。”颜朝抚着我的头发,一字一句的说。 他在用他特有的方式,开导我,教我坚强! 从书房走出来,我在洛园转了一圈,待自认为已经把颜朝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掏出手机,给赵锐打电话。 赵锐电话接得很快。 “子秋,有事吗?”他声音压得很低。 “呃,你方便听电话吗?”我问。 “我在开会。”他说。 “那我等会打给你。” “这样,等我开完会,我给你打过来。” “也好。”我应一声。 于是便等。 站在洛园的喷池旁,静静的等。 喷池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彩的光,我微笑着看着那些跳跃的颜色,忍不住伸出手,掬了一捧清凉。 是水的凉?还是,心静自然凉? 如果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那我,需要的,不过是安然。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赵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想要覃如的电话,你能帮我弄到吗?”我开门见山。 “这么小的事,你还犯得着巴巴的来问我?”他笑。 “我不知道去问谁?” “你叔叔颜曦,现在别说是覃如的电话,就是深圳市长的电话,你若想要,他转眼就能给你。” “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惊动他。”我说,“小乔离婚,我想,知道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所以,你来问我,因为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的这件事,而我,反正已经知道了。” “是。”我低低的应,“小乔刻意想要隐瞒的事,你能知道,大概也不是偶然。” “当然不是偶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赵锐轻描淡写。 “那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我问。 “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不过,我想,我还是告诉你覃如的电话,因为我觉得,由她亲口告诉你,可能更有震撼力。” “谢谢。”我淡淡的说。 “不过,子秋,在你去找覃如之前,我还是要善意提醒你一句,你最好不要这么好奇。否则,事实的真相,有可能会让你守不住自己的心。我是说,小乔是情痴,他的深情,有可能会动摇你对穆子谦的爱。”赵锐说是善意提醒,但话语间,却带了明显的看好戏的表情。 “那是我的事。”我语气愈发淡漠。 “那当然是你的事。”他扬起一串低低的笑声。 这是他预料的吧?我来找他,要覃如的电话,是他预料的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傅筠阳的故事(1) 赵锐给了我覃如的电话号码,然后我最先见到的,却不是覃如,而是另一个好多年没见的人。 那是傅筠阳。 这天我去母婴店给皇甫雪颜和她那未出世的宝宝挑选衣物,诺大的母婴超市里,我拿着一串长长的清单,一件一件买下来,竟耗了我三个多小时。当我来到柜台前买单,然后又委托售货员快递时,一个冷淡中又略略透着欢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子秋。” 我回过头,在超市太过明亮的光线里,看到了傅筠阳。 他似乎比大学里还要高。一米九?亦或更高? 我微微眯着眼,打量他。 还是那样冷酷的眉眼,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大概是爱运动的缘故,皮肤已经近乎古铜色,此时正抱着一罐婴儿奶粉,近乎局促的看着我。 “你好。”我淡漠的出声。自从他和雪颜分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们能够相识,是因为雪颜,我们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也是因为雪颜,现在他和雪颜分手了,我不觉得,我们之间,即便见面,还有打个招呼的缘分。 他大可装作不认识我。 实在是,我们彼此,都是太多冰冷的人,和其他人的联系,不到万不得已,是越少越好。 他看着我身边的一堆母婴用品,牵牵嘴角,算是笑了,说:“好巧。” “是好巧。”我声气更加淡漠,在快递单上,认真填写皇甫雪颜的名字。 “嗯,你……”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总疑心他是太高的缘故,所以整个人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不协调感,幸亏还抱着一罐婴儿奶粉。 婴儿奶粉? 他做爸爸了?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一掠而过。 但我什么也没说,依旧认真的填写快递单,待一切弄妥当了,我抬起头,正要迈步的时候,却发现傅筠阳依旧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心里有一丝惊讶,但脚下却没迟疑,径自朝门口走去。 傅筠阳人高嘛,所以腿长,虽比我抬步晚,但一步两步,就赶上了我,和我并肩而行。 我停住,微微仰着脸,问:“傅先生有事吗?” 他又牵牵嘴角,不自在的说:“呃,穆子秋,能不能一起,呃……喝一杯?” “抱歉,我还有事。”我说。 “可是,呃……” “先走一步。”我朝他浮起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笑容,打算再度移步。 “穆子秋……”他叫我,音量微微提高。 我皱了眉。 我轻易不皱眉,若不是真有几分不悦,我不会把这样一个表情,示于人前。 “穆子秋,找个地方,一起坐一会。”傅筠阳声气里有恳求,他几乎是硬着头皮在说,“我想,我想知道雪颜的近况。” “你觉得还有必要?”我问。 “穆子秋……”他却只是叫我的名字,姿态放得更低。 “……” “求你。”他说。 我心动了动,因为这声“求你”,在我稀薄的印象里,傅筠阳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何以这么多年后,会这样低姿态的恳求着,只为知道雪颜的近况。是因为失去了,所以知道珍惜;还是因为,现在的婚姻,并不幸福,所以留恋雪颜的好。 我忽然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探究的心。 我甚至想要用雪颜今日的幸福,来讥讽他当初的无情。 我想起雪颜刚失恋时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面前这个男人,他曾经带给我最好的朋友怎样的痛,那这个时刻,我为什么不刺他一刺,让他的心,也痛上一痛。 大概因为这种近乎无聊的想法,所以,我竟点了点头,说:“好。” 我和傅筠阳找了最近的一间咖啡厅。 在氤氲的咖啡香里,还是傅筠阳先开口:“雪颜,呃,是不是怀孕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 “我刚才,看你填的单子,收件人是她。” “你偷看?”我心里微微有点恼,声音里不免带了丝讥诮。 “我只是看你,嗯,我只是看你提笔的动作,所以猜到了。”傅筠阳不自然的解释。 “哦?”我倒笑了,根据我提笔的动作,从而猜测我写的是皇甫雪颜四个字,这个男人,他是在间接的告诉我,他很深情呢。也是,若没有把皇甫雪颜四个字,在心里描画了千百遍,又怎么能仅仅根据提笔的动作,就猜出来呢? 当真讽刺。 傅筠阳也不理会我的讥诮,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就像那咖啡,即便加了再多的糖,也藏不住那丝苦。 “雪颜是怀孕了,她现在很幸福,她老公阳光又帅气,更重要的是疼她,宠她,把她放在心尖上,从来舍不得伤她哪怕一丝一毫,所以,你大可放下了,不必再对过去念念不忘,不管是你对她的辜负,还是留恋,都大可放下了。”我喝一口咖啡,淡淡的说。 “幸福就好。”傅筠阳垂了眸,用勺子不停搅拌着咖啡,那深棕色的液体,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大概,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是,幸福就好。”我又喝一口咖啡,说,“傅先生,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恐怕我不能奉陪了,我最近很忙。” “嗯。” “那,再见。”我摆出要走的架势。 “不,你等等。”他阻止。 “还有事吗?”我问。 他却又不出声了。 他似乎比大学时,更沉默寡言,更不知道如何与人交流。他这样子,让我想起曾经的我,曾经的我就是这模样吧,虽然现在的我,也谈不上多善谈多开朗,但到底,是比他好了一些。这些年,小乔对我的呵护,颜朝对我的指引,穆子谦对我的宠爱,让我阴暗冷漠的心,一点一点照进来阳光,所以,我到底是比他好一些。 “傅先生!”我蹙了眉,加重语气。 傅筠阳敛起那丝苦涩的笑,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那咖啡他没加糖,大概太苦的缘故,我觉得他的嘴角,都情不自禁抽了一下。 “穆子秋,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他轻轻的问,无限落寞。 我不是一个好奇的人,所以,我完全没有那份心,去听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的故事。所以,几乎是本能的,我就要拒绝,然而傅筠阳落寞的神色,让我心里某个地方一动。我曾有过和他一样的孤僻寡言,所以,我能明白,哪怕再孤僻寡言,有时候,也是需要倾听的。 这就是所谓的将心比心,同病相怜? 我浅浅的啜了一口咖啡,即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傅筠阳看看我,又看看窗外。窗外,隔着透明的玻璃,是湿漉漉的水流,沿着玻璃无休止的流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傅筠阳的声音,在这湿漉漉里,低沉的响起,带着抹都抹不掉的忧伤。 “穆子秋,我记得雪颜说过,你很喜欢看武侠小说。” “是。” “你看过《天龙八部》吗?” “看过。” “你可记得,里面那个段誉。” “当然。” “我就是那个段誉。”傅筠阳低低一笑,手用力的握着咖啡杯。那一刻,我有一瞬的恍惚,觉得他但凡像武侠书里的人,有那么一丁点儿内力,那咖啡杯,大概已经成了粉末。 因为他握咖啡杯的手,青筋凸起,微微颤抖。 我没出声,只是认真的看着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些什么。 傅筠阳继续说:“在我的印象里,妈妈总是神经质的和爸爸吵架,只要爸爸外出归来,她就会翻爸爸的包,察看爸爸的衣服,最后,则会发展到撕扯着爸爸,哭诉着,要和他拼命。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不明白,这样的场景,为什么反复在家里上演,我真是厌恶透了,为妈妈的举动。那时的我,不喜欢和妈妈在一起,有时甚至想,要是没有妈妈就好了,这个家里,若只有我和爸爸,就不会有争吵、哭闹,爸爸总是那么温和,脾气好,学问好,睿智、幽默,文雅,具备一切我喜欢的特点。他在我心目中,是伟岸的、顶天立地的一个父亲形象。然而我想不到,有一天,这个形象会哄然倒塌。 “那是我初一的时候,我从外面打球回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我家客厅里,手里抱着个小小的婴儿。爸爸紧拧着眉,一脸阴沉的站在那女人前面,妈妈则瘫在地上,背靠着电视柜,脸色木然,双眼空洞,竟像失去了所有生气。而整个家里,则一片狼藉,沙发套扯到地上,杯盘碎了一地,电视机也被砸得稀烂。 “我惊异的站在门口,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一向整洁的家。爸爸看到我,眉拧得更紧,他看看妈妈,又看看我,终于缓缓的说:筠阳,家里有点事,你先去同学家玩一玩,等爸爸处理好了,再打电话要你回来。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本能的想要逃开,听爸爸这样说,便退后两步,想真的去同学家避上一避。哪知,我身形还没转过来,妈妈却忽然尖利的叫住我:筠阳,掐死她,掐死她!” 第二百二十章傅筠阳的故事(2) “妈妈一向有点神经质,她歇斯底里起来,哭骂声总是尖利的,但从来没有一次,像那回一样,竟似一根针,能刺穿人的耳膜,刺穿人的心。我近乎恐惧的看着妈妈,她喋喋的笑了几声,抓起身边一块花瓶残骸,用力掷向那个女人。但她所谓的用力,也不过是把玻璃丢出了几步远——她已经是一条濒死的鱼,她的力气,早就在这一场战争中消耗殆尽。何况,即便她还有力气,她大概也丢不到那个女人,因为爸爸挡在那个女人的面前,一个保护的姿势。 “妈妈因为没丢到那个女人,又是喋喋的几声怪笑,她说:傅昭铭,你会遭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你这样在外面弄了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子,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爸爸听她这么说,脸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低低喝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 “妈妈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他的面前,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傅昭铭,你还知道孩子?你心里还有孩子?你知不知道,你如此滥情,弄出这么多上门的没上门的私生子,总有一天,你会遭受报应,不仅报应到你身上,还会报应到你的孩子身上,你就等着好了,你就等着好了! “爸爸怒极,爆喝一声:够了,江萍,你不要再发疯。 “妈妈不理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看一眼他,看一眼那个女人,再看一眼那个女人手里的婴儿,然后,摇晃着走向我,说:筠阳,你记好了,你今天要是不掐死这个孽种,未来的一天,你爱上的女人,可能就会是你的亲妹妹。不,不对,你今天就是掐死了这个孽种,未来的一天,你爱上的女人,还是有可能会是你的亲妹妹。因为你不知道,你父亲这个禽兽,他到底在外面生了多少孩子,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怕是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一向文雅的爸爸,在听到这里时,大步走过来,一把钳住妈妈,不由分说就把她往卧室里推去,在卧室门关上的刹那,我听到妈妈再次尖利的叫声:筠阳,掐死她,掐死她。 “我在门口傻傻的站着,不知自己到底要怎么做,那个抱婴儿的女人,开始低低的哭泣,那样讨厌的哭泣,听在我耳里,竟像是钝钝的刀片,在刮着我的心。我想,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痛,知道绝望,知道彷徨无依。我不记得我在门口站了多久,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的家,我只知道,我果然如爸爸所说,去了一个同学那里。我在那同学家住了半个月,爸爸来接了我,我便跟着他回去了。回到家里,电视机已经换了新的,当初的狼藉,也寻不到了,到处又是一片整洁的模样。妈妈讨好的对我笑着,说是做了我最爱吃的春笋,我默默的听着,不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有的东西碎了,哪怕换了新的,却再也不是原来的。我原本就不温暖的家,我那伟岸的爸爸,在我心里,都已经轰然倒塌。 “我变得寡言,几近于失声。爸妈和好的时候,会一起哄着我,带我出去玩,千方百计想让我开口,但他们吵架的时候,却又顾不上我了。而且,妈妈大概以为私生子的事,我已经知道,所以,每次她竭斯底里的时候,就会看着我,近乎诅咒的说:筠阳,你记好了,你以后最好不要谈恋爱,因为,你爱着的女孩,会是你的亲妹妹,肯定会是你的亲妹妹。 “开始几次,爸爸听她这么说,还会阻止,还会试图来宽慰我,但后来,他也是疲了,倦了,便索性由她去。我在那亲妹妹的诅咒声中,一天比一天沉默,终于有一天,我搬出了家,住到学校。那时,我不到十三岁,刚刚初二,而我的学校,和我的家,不过几步之遥。 “离开了家,世界似乎就清静了,我极少回去,但我也从不走远。我在家门口读了初中,高中,然后,又报了家门口的大学——当然不是我爸爸的学校。我想,我还是不能离得太远,因为我潜意识里,总觉得我的爸妈,不会就这样一辈子吵闹下去,他们的战争,总会升级,总有一天,会走到相杀的地步。我没想过,我那时要去帮谁,我只想着,我离得近,大概,就来得及,替他们收尸。真的,我觉得我的父母,总有一天,会一方杀了另一方。因为他们的日子,不是人过的,等哪一天,吵到完全失去理智了,就会一方杀了另一方,或者,干脆同归于尽。 “其实,有时候,死,真的是解脱,也是慈悲。 “不过,十多年过来了,我的父母,依旧好好活着,谁也没死。妈妈依旧歇斯底里,爸爸依旧文雅风流,他们争吵、和好、争吵、和好,就像一个死循环,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只是,我变得更加沉默,我以为我的沉默,大概会到岁月的尽头。在学校里,我只有极少的几个球友,我也从不和任何女生说话,直到遇到了你,遇到了皇甫雪颜。 “我想,即便我是如此害怕妈妈的诅咒,可我到底是一个正值青春的男孩,在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被你惊为天人的美貌所吸引,所以,我几乎是怀着一颗惴惴的心,想要向你靠拢。何况,你的沉默,你脸上的保护色,和我如出一辙,让我觉得熟悉,亲切,甚至是,心安。 “不过你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你给我打电话,不过是为了让雪颜接近我。当我明确得知这点的时候,心里有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轻松。因为你的疏离,我就可以给自己一个理由,不要对你动心。但我光想着不要对你动心,却忽略了,那个火精灵一样的雪颜。雪颜千方百计找我,在球场上,在我的宿舍楼下,她总是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等到我为止。我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点期盼她的出现,我甚至说不清,她到底是那一点,彻底的打动了我。是她的热情?还是她的快乐?亦或,是她的执着?是她对我的痴迷?还是,她手的柔软?唇的温度?我说不清。我只知道,当我惊觉我爱上她的时候,已经有点无力自拔了。 “现在回想起来,和雪颜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那么甜蜜,可是,也是那么痛苦。尤其是雪颜告诉我,你爱上的人,是你的亲哥哥后,我更是绝望。我觉得,我们相似的个性,大概会有相似的命运,所以,几次三番,我想着要和雪颜分手。我是个懦夫,我不敢面对雪颜是我亲妹妹的残酷事实,我便想着分手。我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我们不再在一起,我们大概就不会是兄妹,我的这段爱情,就总还是美好的,哪怕没有结局。我不在乎没有结局,我只在乎,我的这段爱情,它是正常的,它不要像我妈妈诅咒的那样,那么荒谬,那么荒唐,那么荒诞!” 傅筠阳说到这里,眼里的哀伤,似能凝结成有形之物,他缓缓的,缓缓的抱着头,缓缓的,缓缓的伏到桌上,双肩耸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是受伤的野兽,悲哀得已经失去了嚎叫的力量。 我静静的看着他。 我等着他自己平静下来。 玻璃上的水流,还在流着,湿漉漉的,像伤心人汹涌的泪。 傅筠阳保持那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桌上的咖啡,已经冰凉,他才抬起头,脸上恢复淡漠,继续说他的故事。 “我和雪颜因圣诞看雪开始,我想,便也就因圣诞看雪结束吧。我其实一直想带着她,去到那干干净净的冰雪世界里。那个世界,纯洁、美丽,绝没有现实里的龌龊和污浊。我希望能在那里,和我爱着的女孩,拥有最美最真的回忆——这份回忆,它应该足够慰藉我今后的人生。 “然而我没有想到我终究还是自私,还是舍不得放手。从那冰雪世界归来,我处在极大的矛盾中,患得患失,悲喜交加。一会儿,我觉得雪颜不会是我妹妹,从今往后,我们能在一起,他就是我的女人,我会一辈子疼她爱她,宠她到老;一会儿,我又觉得自己逃不脱那个诅咒,雪颜终会是我的妹妹,我爱她爱得越深,就会伤她伤得越切,终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被世人揭晓,那情深似海的爱恋,也会成为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我在这患得患失、悲悲喜喜中,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烤,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熬不下去了。雪颜看着我的反常,脸上的喜悦,渐渐被丝丝缕缕的忧虑替代。她本冰雪聪明,自是意识到我们之间出了问题,可是,她再冰雪聪明,大概,也无法想象,我们之间的问题,会是那样一种荒唐的可能。” 第二百二十一章傅筠阳的故事(3) 讲述至此,傅筠阳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低到,若不是我的心在倾听,我大概已经听不明白,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再度缓缓的把头伏到桌上,只是这一次,不过短短的一瞬,但这一瞬,已足够让他眼里的哀伤,凝结成泪,滚落而下。 会有玻璃上的水流那么多的泪吗? 会有的吧。 只不过,他到底是一个男人,再多的泪,也只有逆流回心底,再多的痛,也只有一个人承受。 其实他不用再讲,我已经能猜到了结果。 可是,我知道,此时,我不是在听一个故事,我只是在听,一个伤心的人,诉说那无处可诉的哀伤。 那几乎能把人击垮的哀伤。 就像曾经的我所经历的。 那时,我有赵锐,我有小乔,可现在,他有谁? 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傅筠阳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心死的寂然,再度响了起来。 “那次圣诞看雪回来后,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自己不能再逃避,我应该勇敢一点,为我和雪颜的关系,指一条出路,要么在一起,一生一世;要么分开,永不相见。我悄悄的把我和雪颜的头发,送到省城的医院,去做了DNA鉴定。不到一周,结果就出来了,一切如妈妈所诅咒的,一切如我所感知的,我们是兄妹,多么可笑的兄妹。我和雪颜的家,相隔一千多公里,可结果,我们却是兄妹。我不知道我那温雅多情的父亲,他在这个世上,到底给我留下了多少兄弟姐妹?我不知道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报应,比这更荒唐,更好笑,更让人想哭。 “可我不能告诉雪颜这些,我不能让她和我一起痛苦。这样的痛苦,远比失恋更甚,这样的痛苦,会让人觉得生无可恋。我找了个理由,说我真正爱的人,原本是你,和她在一起,不过是要接近你,而你有了所爱,我再和她在一起便也失去了意义。可雪颜不信,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信。我要和她分手,她死活不肯,反复求我,可我铁了心要分手,最后,我们牵牵扯扯一个月,终于分道扬镳。从那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恐怕,此生也不会再见。可天知道,我是多么多么想再见一见她,无数次,在梦里,我以为我见到了她,可还没等我近身,她就消失了,就像一阵烟雾,被轻风一吹,就消失了,就像一滴水珠,被阳光一照,就消失了,从此,天地之间,再也寻不到她的去处,再也寻不到。” 傅筠阳的最后五个字,带着幽幽的伤,直抵我的心底,竟让我觉得周身,都莫名发冷。 我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一米九的身高,古铜色的皮肤,无一不彰显着男人的强悍,可是,在这强悍的外表下,他的心,却是婴儿一般的脆弱。不,或许,都谈不上脆弱。因为,他大概早已心碎,心死,他大概,早已是无心之人。 这个世上,总是有报应的。任何的荒唐,都会引来更为荒唐的报应。傅昭铭风流快活之际,他可想到,他的孩子,会受到这样的锥心之痛? 当年的段王爷,到处留情,生下女儿几多,结果呢,他的女儿,竟都爱上了他的儿子,多么荒谬。好在金庸心软,笔锋一转,让风流的段王爷,也遭遇了背叛。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倒成了好事一桩。可傅筠阳的命运里没有金庸,他的爱情不会出现转折,冷冰冰的DNA鉴定结果,是一把无情的剑,给傅筠阳致命一击,此生都无法复原。 他说他是段誉,他却不知道,他竟不是段誉! 我心里的悲悯,漫成茫茫的海。 我想起雪颜说的分手原因。 却是处女情结。 她大概是不想让我觉得愧疚,不想让我们的友谊有了隔阂,所以便寻了这么一个理由。 她是有多看重我。她爱的男人要和她分手,理由居然是他爱上的是她的朋友。这有多狗血,就有多心伤。可她从来没跟我说,一个人默默咀嚼失恋的痛,用她最后的努力,不让我们友谊受到影响。 雪颜,我最好的朋友。 她如此为我着想,我又怎肯负她真心。 傅筠阳,对不起,哪怕残忍,我亦还是要警告你一番,为了雪颜。 “傅筠阳,你应该把这些,全都烂到你的肚子里。”我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也没有再生疏的叫他傅先生,而是如往常为数不多的几次,直呼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喉结艰难的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三个音节。 “你原本,连我都不应该说。” “我知道。”他依旧是那三个字。 “我和雪颜,关系太过密切,你不能把这样一个秘密,指望我来替你守住。” “对不起,我,我只是如此突兀的看到你给雪颜邮寄那么多母婴用品,一时发了疯,对不起。”他低低道歉。 “傅筠阳,你不用说不起,因为,你在说给我听的时候,便大致猜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些告诉雪颜。”我冷冷的看着他,说。 “是,穆子秋,我知道你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也是一个最好的保密者,所以我放纵自己了。”他眉目低垂,大概说出了这些压在心底的事,让他整个人,都轻松一些了。 “我的确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也是一个最好的保密者,但这不应该成为你说给我听的理由。傅筠阳,这个世上,你若想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便只有烂在自己的肚里。我不希望,你以后还会有类似的发疯,又把这样的事,说给第二个人听。这样的话,我们就谁也无法保证,雪颜不会知道。而雪颜一旦知道,大概,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我不会再说给第二个人听。” “包括你的妻子?你知道,女人的嫉妒,是不可理喻的。”我试探性的发问,因为那罐奶粉。 “我现在没有妻子,即便有一天,我真有妻子,我也绝不会把这些,说给他听。”傅筠阳心酸的笑。 “这就好。”我目光在那罐奶粉上停留一秒。 傅筠阳感觉到了我的疑问,他把那罐奶粉推了过来,解释说:“我今天是凑巧经过那家母婴超市,看到柜台前你的侧影,便想着确认一下,所以走进去,顺便拿了罐奶粉装样子。嗯,现在,我也不知如何处理这罐奶粉,你不妨拿去,看能不能送人?”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所谓送人,大抵是送给雪颜吧。于是接过奶粉,看一下上面的标识,是0-6个月的,好巧,或许雪颜真用得着。不是说小婴儿刚生下来时,母乳还没下来,要拿奶粉应付几顿么? “我明天去北京,然后转道去上海。我会把这罐奶粉带着,告诉雪颜,是她一位哥哥送的。”我把哥哥两个字咬得稍重。皇甫雪颜朋友遍天下,当时在学校里,好多男生都声称是她哥哥,我这样说,她必不会生疑。 “谢谢。” “不用,不过,”我抿抿唇,还是出了口,“傅筠阳,其实,有的痛苦,我们在心里反复咀嚼,就不由自主把它放大了。假若我们把它放到一个角落里,终有一天,它会逐渐淡去。” “是吗?”傅筠阳轻轻反问一声,过了好一会,又加了一句,“我试试。” “是该试试。”我朝他微笑,“人一生总是要这样那样的苦痛磨难,那是成长过程中的一道道关卡,只要跨过这些关卡,我们才能到达一片心的天地。” 傅筠阳似有所触动,他抬起眸,定定看了我一会,才说:“穆子秋,你似乎变了。” 我点点头,说:“我是变了,变得坚强,也变得从容,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不再像从前那样阴郁、自闭,固步自封,自怜自怨。” “是小乔改变了你?” “有小乔,也有其他的人,但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着要改变,所以,我才能在他人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下,有所改变。” 傅筠阳眉毛跳动一下。 “傅筠阳,你也可以的,你别忘了,我们的性格,何其相似,我们的经历,也何其相似。”我诚恳的看着他。 他把头转过去,看着玻璃上的水流,问:“我真的可以吗?可以忘记?可以重新开始?”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因为,你最大的敌人,不是雪颜,不是那些美好时光,不是你刻骨铭心的爱,而是你自己的心,你的心,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傅筠阳继续看着那湿漉漉的水流,久久不语。 他在想。 他是需要想。 他是比我更过孤僻的人,他不仅不像段誉一样,有金庸,可以改变他的命运;他也不像我一样,有颜朝,可以为我指点方向。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只有争吵,只有荒唐,只有遗憾,只有不甘,只有深深的爱混着深深的痛,他茫茫的走着,无所谓生死的走着,看不清前面的路,也不想看清前面的路。 他是需要好好想想。 只有想明白了,只有心生出新的希望,才有可能,会发生改变,会开始新的人生。 我陪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那漫漫的水流。 那水流,是咖啡店的风景,一整面一整面玻璃墙,全都被水流覆盖,恍若人为的制造了一个水帘洞天。水帘洞外的人,看不清里面的风景,只顾匆匆的走过,甚至来不及辨清前进的方向;水帘洞里面的人,怀着迥异的心思,于咖啡的醇香里,偶尔,会审视自己的心。 是要审视自己的心的吧。 这样,才不至于原地打圈,才有可能找到新的路。 前尘往事,旧日浮欢,终不是我们唯一的惦念! 第二百二十二章初会覃如 我想不到我会再次踏上北京这块土地。 其实我并不愿意来这里。 如果一个人想要刻意忘却一些事,最好的办法,便是远离那个承载太多回忆的环境。 如我。 如我与北京。 我到北京的时间,是下午六点过。秋风萧瑟,天地间暮色苍茫,我着一袭水墨泼染的长裙,一个人徐徐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竟有种梦一样的感觉,如此不真切。当我经过那著名学府时,在那熟悉的校门前,三个二十出头的外国小伙,冲我响亮的吹起一串口哨,有个稍胖的男生走上前来,用并不娴熟的汉语问我:“同学,可以给您拍张照片吗?” 同学? 嗯,似乎,很久以前,我偶尔来这里接小乔的时候,若有人和我打招呼,也是叫我同学的。 我微笑着摇摇头。 他脸上显出非常失望的神色,可过了一会,又孩子气的高兴起来,说:“您就是我心目中的中国女孩。” 我依旧微笑着,说一声谢谢,抬步继续向前。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 再往前走一点,便是覃如约了我的地方,一家不大的湘菜馆,菜很地道,价格也实惠,但环境不是很好,闹哄哄的,而且,总有一种灰扑扑的油腻,好像擦不干净似的。 小乔带我来过几次。 其实在北京时,我和小乔很少会在外面吃饭,但他朋友多,三五不时有聚餐,这里的热闹,刚好适合他们高谈阔论,何况菜也合口味,所以便经常来这里,偶尔会带上我。 似乎,我为数不多的几次出现,都会看到覃如。 倒不是我对覃如好奇,实在是,在一帮荷尔蒙气息十足的男生群里,覃如实在太扎眼。她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女朋友,但是,她是他们中任何一人的兄弟,一个几乎能让人忽略性别的兄弟。 她和他们一起嬉笑怒骂,一起喝酒碰杯,她在他们中如鱼得水,那份恣意,那份快活,那份没有丝毫做作的自然,就连看的人,似乎都能带出一种豪爽的高兴来。 嗯,我能想起的,似乎就是这些了。 毕竟,不爱说话的我,只是一个安静的观众,和覃如,虽然见过几次面,却并没有过正面的交往,所以,能记住的,便是一些稀薄而笼统的东西,细节上的,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终于找到了那家湘菜馆那里。 时隔三年,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灰扑扑。在里面吃饭的人,都是学生模样,快乐的,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给灰扑扑的小店,平添了几分激情与活力。 我在门口举目四望,看到最里边的角落,有个安静的女人。 是覃如吗?眉目依稀有几分像,然而面色太过沉郁,身上也带着和我记忆中的覃如格格不入的气质,所以,我有几分犹疑了。 然而那女人站了起来,淑女的笑着,冲我招招手。 当然是覃如。 我亦笑着向她走过去。 她穿的也是一袭长裙,浅蓝的带皱褶的长裙,有种文艺范儿,倒是和她此时的沉郁,十分相配。 “你好。”我略一点头,和她打招呼。 “我想不到你会找我。”她说。 “嗯。” “昨晚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我想,最大的可能,便是你知道我和周渔离婚了,所以,来找我确认一些事。”她脸上带着抹自嘲的笑,直截了当的说。 “是的,我知道你们离婚了,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亦不拐弯抹角。 她却并不接我的话,而是拿起桌上的菜单,招来服务员,说:“我们还是先点菜吧。” “好。” “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我对吃的不挑。” “不挑吗?”她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说:“其实你很挑,你不爱吃口味重的,不爱放调料多的,你喜欢清淡的,原汁原味的,只可惜,这家店,是湘菜,很少能有适合你吃的。倒是春天的时候,这里的店主会从老家,运来大量春笋,若是素炒,又香又嫩,你最是喜欢。” “是吗?”我淡淡的问。我对吃的,并没有浓厚的兴趣,但是,若要我选择,我当然还是会选清淡自然的。只是,覃如何以得知?而且,她说这些,又是什么用意? “可惜现在已是深秋,没有春笋,所以,我还是按照我的风格,来点几道菜,你不妨将就一下。” “可以。”我说。 “一个剁椒鱼头,一个辣味酸冬瓜,一个土匪猪肝,一个刀拍黄瓜,唔,刀拍黄瓜辣椒放重一点,这样可好?”覃如点了菜,微微扬起下巴问我,她下巴尖中又带着一点圆,有着非常漂亮的弧度。 “好。”我点头。 “哦?”她笑笑,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穆子秋,你知不知道,我点的这几道菜,都是周渔最爱吃的。” 我抿抿唇,说:“我倒没注意。” 她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说:“你不是没注意,你是压根就不知道。” “哦?” “你不知道,周渔其实不喜欢清淡的口味,他喜欢辣的、酸的,越辣越酸,他吃得越爽。” 我没出声。 覃如此举,是要告诉我,她了解周渔,远比我了解周渔要多,还是其他? “穆子秋,其实,人有时挺贱的,明明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会轻松很多,可偏不,偏要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费尽心思的讨好,哪知对方压根就不知情,即便知情,大概,也不会领情。” “你又焉知对方不知情不领情?或许,对方既知情又领情,只是不说而已。” “是吗?那我倒要问问你,你知了周渔多少情?又领了他多少情?你知道他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他为你牺牲了多少?你知道你离开的那段时间,他过的是怎样昏天暗地的日子?你知道他甚至差点儿死去,不,他已经死去,起码他的爱,已经死去。”覃如眼睛眯起,言辞渐渐激烈起来。 我垂了眸,食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无意识的划着,良久才说:“我都知道。” “你知道?”覃如冷笑一声,“你知道?你知道你还离开得那样决绝?” 我深深的吸一口气,把真实的情绪藏在心里,神色淡漠的说:“都过去了。我今天来,并不想忆旧。” “好一个不想忆旧?穆子秋,周渔真是瞎了眼,他怎么就看上了你,你除了漂亮,还有哪一点,值得他看上你?” “覃如,我们可以谈点别的,比如今天的主题,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婚?”我不想和覃如继续纠缠在旧事上。 “我凭什么告诉你?”覃如轻蔑的看着我。 “你可以不告诉我,不过,我总会知道,不过曲折一点罢了。”我声音平静。 “你去问周渔?” “不一定要去问他,还有其他人,比如赵锐,比如你身边的朋友。我不相信,你离婚的缘由,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在逼我?”覃如霍的站起来。 “不,我是在请求你。”我看着她的眼睛,面上不起一丝波澜,“覃如,我请求你,请求你告诉我,因为我不想通过其他人的口,来知道这些。” 覃如面上露出沉思的神色,好一会儿,才对上我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因为穆子谦。” “因为穆子谦?” “是,穆子谦失踪了。”我咬着唇,心里的难过漫到脸上。 覃如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忽然,像明白什么似的,问:“你怀疑周渔?” “我没这样说。” “你是没这样说,可是,你的神情,你的举动,就是在怀疑周渔。你以为他离婚,是为了再次和你在一起,你以为是他,让穆子谦消失,是不是?” “我没这样说。”我再次重申一遍。 覃如冷笑连连:“周渔果然瞎了眼,你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覃如……”我沉了脸。 “你走吧,穆子秋,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你知道吗,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脸,它是我一辈子的梦魇。”覃如声音尖利起来。 “……” “你要是喜欢去问别人,就去问好了,我既然离婚了,也就无所谓了,哪怕所有人知道,我也无所谓了。” “……” “走!”覃如暴戾的叫了起来。 我想了想,站起身,说:“今晚我还在北京,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找我。” “走!”覃如再叫一声。 我朝门外走去。 如果我没猜错,她大概还会找我。颜朝要我高调调查周渔离婚的事,是不是意味着,暗处有一双眼睛,在关注着我的行动? 这双眼睛的主人,既然有意把我往某条路上引导,又怎么肯半途而废? 不过是在斗智斗勇罢了。 谁赢谁输,就看最后,谁的演技,更为逼真;就看最后,谁的心智,更为强大! 第二百二十三章再见覃如 我在离湘菜馆不远的地方,找了家普通宾馆,然后便窝在那并不明亮的房间里,翻着书看。 我不打算出去。 这个昔日熟悉的城市,或许,它太过厚重的文化底蕴,会让我觉得压抑。所以,我宁愿呆在房间里,静静的等待,等待覃如。 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覃如的电话,果然打了进来。 “穆子秋,你睡了没有?”她问,语气并不友好。 呃,语气不友好,却又还把电话打进来,想必是不情愿的吧。 是谁让她如此不情愿? 我眉心发紧。 卷进的人越多,事情就会越复杂,那个背后的人,那个抱着猫戏老鼠心思的人,他把一切搅得像团麻,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还没睡。”我说。 “要不要出来喝杯酒?”她问。 “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没关系,你看着我喝,然后,我给你讲故事。”覃如声音里有嘲弄,“你千里迢迢到北京来,不就是想听我和周渔的故事吗?那好,我满足你。” “去哪里喝酒?” “来我家里如何?” “你住哪里?” “我住的地方,你应该十分熟悉。”覃如声音里的嘲弄更甚,她报出一个小区的名字,却是知春里的一个老旧小区,我和小乔最后租房的地方。 “我现在就过来。” “好,我想,虽然隔了三年,你应该还记得路怎么走?” 我没理会她的嘲弄,收了电话,走出房门。 出门就打了一辆车,然后直奔覃如所说的地方。 覃如在小区门口等我。 “其实,即便我不来接你,你也能够找到。”她笑,那个昔日阳光漂亮的女孩,眉眼间,添了太多的沉郁和戾气。 “是吗?”我亦笑。 两人不再说话,一前一后的走着。 我越走越是心惊。 因为这条路,实在太过熟悉,进了小区的大门,右拐,然后前行100米左右,是一个门洞,老旧的电梯,在那安静的等着。 走进电梯,覃如按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数字,我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已预感到什么,果然,电梯停了,覃如和我走了出去,然后,在一扇熟悉的门前,驻足。 “如果你还留着那钥匙,那你就还能打开这扇门。”覃如回头朝我笑,这是那样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点瘆人。 这次我没笑,不是我不想,而是,我脸上的肌肉,有点不听使唤。 覃如打开了门。 屋里有淡淡的灰尘气息。 并不像住人的模样。 “我一周会来这里一次,因为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让我警醒,警醒我爱的荒唐。我想,等哪一天我彻彻底底放下了,我大概就不会再来这里了。”覃如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罐啤酒,递给我一罐。 我拉开盖子,把那冰凉的带着苦味的液体,灌了一大口到嘴里。 此时,我大概需要点什么东西,来滋润一下自己干涩的喉咙。 “其实,你站在这个房子里,就应该能明白我们为什么会离婚了?”覃如环视一下那窄窄的空间,凉凉的笑。 我又灌了一口啤酒。 “这个房子,被周渔买下了,40多平,二百多万。” 我觉得啤酒的苦味,都要到眼睛里。 覃如坐到那沙发上,那沙发的套子,是我去早市亲手挑的,因为那时手头紧张的缘故,所以只有去早市上,挑廉价的东西。 其实不止这沙发套子,这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亲手挑的。我们当初搬过来时,房里空空如也,甚至连床架都没有。因为那时穆家爸爸病情稳定,已经回老家了,小乔不肯接受穆家的任何援助,所以,我们搬离原来租的地方,来到这里,因为小区老旧,又是空房,所以租金相对便宜。我们在最初添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之后,其他的,便只有等小乔发了工资,再一点一点添置,冰箱、洗衣机、沙发、但凡稍微大件一点的东西,都是后来慢慢添置的。几个月下来,终于把原来空荡荡的房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有了家的舒适和温暖。 在我和小乔决定结婚的时候,我们甚至打算把这里当作新房。 覃如靠着沙发,撑着头,看着我的惶然。 “穆子秋,我以为你一直会是一张死人脸,想不到,你还是有感觉的。”她刻薄的说。 “……” “站在这房子里,看着这没有任何改变的格局,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成就感,能让一个男人,为你这么疯魔。”她继续说。 我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冷冷的看着她,说:“覃如,你不用误导我,即便有这个房子的存在,小乔既然和你结婚,他就绝不会主动和你离婚。” “哦?”覃如挑挑眉,“在这一点上,你倒是很了解小乔,哦,不,我还是习惯叫他周渔,而且,事实上,除了你,他大概已不乐意任何人叫他小乔。” “你不用话中带刺。”我又喝一口啤酒,不过这次已经从容很多,“说吧,你既然把我带到这里来,就不妨先给我讲讲这个房子的故事。” “也好。周郎的一腔深情,我总得说给他的小乔听才好。”覃如仰头,咕咚咕咚,喝光了手中啤酒,然后把那罐子,随手一扔。罐子砸到门框上,反弹回来,然后又跌落到地,骨碌骨碌滚到了沙发底下。 我坐到另一张木凳上,摆出倾听的姿势。 “远的咱就不说了。你大概也知道,我和周渔,在篮球场上认识,我们相处得很好,一起打球,也一起吃饭,甚至,一起上自习。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但不知为什么,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可以称兄道弟的女人,而你,哪怕对他如此冷淡疏离,也是被他放在心尖上时刻呵护着的。我在他身边守了几年,守到他完完全全和你走到一起,渐渐的便也死心了。想着即便不能得他所爱,但若能做他最好的朋友,想见他时便能见着,其他的,也就不过多奢求。但老天大概是可怜我,竟让你和他分开了。那段时间,他心如死灰,整个人都失去生机。有时,看着他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灰败,我都以为,他大概坚持不到明天。但奇怪的是,他虽然失去了生机,他却也不肯就此死去,他依旧按部就班的活着,上班、也下班、吃饭、也打球,当然,他也说话,他也笑,他也和朋友交往,但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灰败,就是冰冷,就如一架没有温度的机器,就如,对,就如行尸走肉,他就是行尸走肉。”覃如终于找到一个精确的词,加重了语气。 我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手,近乎神经质的抖了一下。 我曾经听雪颜说过这些,可是,那时,雪颜脸上,没有那种让我震撼的疼痛,所以,听在我耳里,竟也就不觉得几乎无法承受。 覃如闭了一下眼,似还在回想,当日小乔的模样。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这样的一个周渔,让我只要想着,心就是酸的。那段时间,我尽可能的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陪他,我想,我或许不能抚平他的哀伤,但是,我能陪伴他的寂寞。如果我的陪伴,能让他好受一些,我愿意陪一辈子,哪怕他不爱我,我也愿意陪他一辈子。只是,那时的我,还太天真,我不知道一辈子很长;我不知道陪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很痛苦;我不知道,终有一天,我会不甘心,我会无力承受。我想,那时的我,若是知道这些,就不会选一条如此艰难的路。在这条路上,我和周渔,辛辛苦苦走下来,走到最后,彼此之间,竟连最初的那份友谊,都失去了。” 覃如的声音里,似有无限懊悔。 我微微垂了眸。 覃如或许够执着,或许够痴情,可是,她却不够聪明,她不知道,这个世上,但凡不对等的爱,最终,都是无法走到头的。 “穆子秋,你能猜到我们之间,是谁先提出离婚的吗?”覃如忽然话锋一转,凉凉的问我。 “是你。”我平静的说。 “为什么?” “他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既然你们有了孩子,他就断不会给孩子一个残缺的家。” “可如果我说,我们没有孩子,一切,不过是我为了留住他的一个拙劣的计谋呢?” “你……” “这你就说不好了,是不是?” “不,我还是认为,是你!”我冷冷的说,心里的痛,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不得不喝一大口酒,因为啤酒的苦味,能略略压制一下那种痛。 覃如站起来,又走到冰箱那里,拿出一罐啤酒,再度一口喝光。 然后,她就站在我的两步之遥,头微微偏着,觑着眼睛看我,久久的看我。 我亦抬眸看她。 “或许,我了解周渔的,不过是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个形象,而你,了解的,却是骨子里的那个他。否则,你又何以能如此笃定,那个提出离婚的人,是我?”她徐徐开口,唇边,有一缕啤酒的汁液,在灯光的照耀下,我总疑心,那是她心里的泪。 第二百二十四章爱与阴谋 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我有几分怔忪的看着她,似乎能透过她,看到她背后的小乔,那刻骨的落寞与孤独。他原本已退了一大步,只是想要一个家,一个孩子,可她却连这个都不肯给。 她最初想着的,只是要他这个人,但时日一久,她竟也想着要他的心。 她不知道,一颗碎了的心,想要复原,要很长很长时间,她若真爱他,她就应该等他,一直等到,时间淡化了所有的伤,一直等到,他的心,重新长好。 可是她没有等。 她用卑劣的计谋,把他留在身边,然后,又因为得不到他的爱,把他无情抛弃。 我想起穆子谦去找他时,他曾说过的话:我只要这现世里的安稳,我只要守着我的妻子、孩子,像我父母一样,普普通通过一辈子。 他原本已经许了她一辈子。 可她…… 我终于移开我沉重的目光,垂了头,让长长的发丝,遮住我的脸,或许,也能遮住我心中的痛,那样一种痛,已经失去一开始的尖锐,而变得钝钝的,让我的身心,一阵一阵发麻。 我是始作俑者,我未能给小乔幸福。 我的眼里,蓄满了泪。 覃如走到我面前,蹲下,拂开我的发丝,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穆子秋,这就哭了?如果我告诉你更多,你会不会,哭得更厉害?” 我没出声。 “其实,我本来并不想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根本就配不上周渔的爱,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你知道的越多,大概,心里就会越内疚,而你心里越内疚,想要心安理得的幸福,肯定就会越难。即便有朝一日,穆子谦回来,你和他之间的幸福,也会因为周渔的痛苦,而蒙上一层阴影。” 我冷冷的看着她,因为眼里有泪的缘故,面前的覃如,看起来竟有几分虚幻,就像水里的人影,涟漪一荡,就会碎成一片片,几不可寻。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离开北京,小乔过了一年行尸走肉的日子,然而忽然有一天,这种日子,似乎就结束了。”覃如站起来,依旧回到沙发上坐着,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甚,“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三月,早春的三月,灰蒙蒙的北京,因为添了几抹新绿,让人生出无限希望,仿佛再过几日,就会百花争艳,万木吐绿,就会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景象,好比我和小乔的关系。 “因为我和小乔,在二月里,那原本一直坚不可摧的所谓兄弟情谊,有了破冰的迹象。二月上旬,小乔突发病毒性脑膜炎,是我,发现了昏迷的他,是我,把他送到医院,也是我,衣不解带的陪侍左右。我一直把这认为是老天爷给的一个机会,它让我得以走进小乔原本已经封闭的内心。这次病后,小乔对我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虽然那种变化几不可察,但我以一个女孩的敏感,还是感觉到了。我开始单独约小乔,不再是去球场,和一大帮男人混到一起。我会约他去商场,陪我买衣,约他去茶室,陪我喝茶,约他去公园,陪我闲逛。他呢,虽然神色淡淡,对我的相约并没表现太大的热情,可到底也没有拒绝,我想,或许,假以时日,我还是有希望。 “然而三月的时候,你的好姐妹皇甫雪颜一个电话,却把这刚刚冒出头的生机,活活扼杀了。她告诉周渔,穆子谦到上海找她,她把你的近况说给他听,她说,穆子谦已生了放手之心,她说,如果他还爱着你,可以去深圳找你。 “你知道吗?周渔在接到这个电话后,那笼在他身上的灰败,忽然就逍遁无形,他虽然极力克制着,可我还是从他熠熠发光的眸子里,看出无限的欢喜。那天,我约了他去一家新开的甜品店,他坐在那里,虽像平日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和我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可我从他一直挂在嘴角的笑意里,还是意识到不同。于是,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说出了他欢喜的原因——那是他的爱情,又有了新的希望。他还说,谢谢我那段时间对他的关心和照顾,他会一直感激。 “他说这样的话,自是摆明了他的态度,他要和我结束这刚刚开始一丁点儿的暧昧,去深圳找你,让你回到他的怀抱。我在听到他说这些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是如此不甘,早春里长出的那一点儿新绿,还没漫满整个枝桠,却意外遭遇彻骨的寒流,竟生生被冻死了。 “可我再不甘,又有什么用呢?周渔这段时间态度虽有了些微变化,但我和他,却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有承诺,没有牵手,他仅仅只是摆出了柔软一点的姿态,不再把我完全当成兄弟。所以,在他和我这样说时,我是连吃醋的立场都没有,更别谈谴责了。 “周渔的态度是坚决的,他一旦要结束这点儿暧昧,就绝不会再给我任何机会。自打那次甜品店相见后,他对我接下来的相约,都找出各种理由拒绝,除了一大帮人打球,一大帮人聚餐,我再也没能寻到机会,与他单独相处。然而奇怪的是,他却也没去深圳,他依旧呆在北京,生活节奏和过去一年并无相同,只是人的气色,已截然两样。过去那一年的他,是寂寞无望的冬,就连笑容,都是冰凉而苦涩的,而现在的他,便是那姹紫嫣红的春,笑容如光风霁月,璀璨夺目。 “三月底的一天,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他在四处筹钱,准备买房子。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朋友当时说话时埋怨的口气,他说,大家都是好兄弟,借钱自是二话不说,全部家当奉上,可周渔这厮,大概脑子进水了,不去买郊区的新房,偏要买知春里那二三十年房龄的旧房,买旧房也就罢了,人家房东原本不愿卖,见他要买,自是坐地起价,愣比市场上的多二三十万。一套四十来平的房子啊,都两百六七万了。 “朋友只所以不了解周渔的举动,是因为他并未猜到周渔的想法,但我猜到了。不是猜到,而是一种女人的直觉,我当时就觉得,他买的就是这套房子。因为我来过这里好几次,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你的气味,那是他无法割舍的气味。浪漫的周渔,最会逗人欢心的周渔,他大概是想,用这套房子,来迎接重新回归的你。 “当我猜到这点的时候,我心里的苦,几乎无法形容。”覃如说到这里,紧紧的咬着唇,目光直直的盯着地面,仿佛很久前的那个消息,还在透过这些岁月流光,直击她的心,让她苦痛难当。 是不是很可怜? 可此时的我,却觉得她,更多的是可恨。 我问:“覃如,是不是从你得知这个消息开始,你就想着,要用计,来留住他?” 她像是被我的话吓到了,明显抖了一下,看向我,忽然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说:“你都知道了?”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也有直觉。” 她又笑了一下,这一次,却是一个讥诮的笑,一如她此时的声音,她说:“不错,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想的不是放手,而是要千方百计留住他。周渔大概是和我相处太久,误以为我也会和他一样胸怀坦荡,宽容大度,所以竟从不疑我。 “我在三月的最后一天,给他送去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有十多万,有了我这一笔钱,他买那房子的首付,便也凑齐了,接下来的,就是银行贷款,房子过户,就是,去深圳接你回来,他的幸福,在极致的痛苦之后,兜兜转转,却还是指日可待。 “在我钱送去的那个晚上,我和他谈了很久,也谈了很多,我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我也说我会退到一边,默默的给他祝福。他很感动,他说他不能回应我的感情,但他会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兄弟,就像我们一直以来的那样。那时的他,大概想不到,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我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我要趁他还没去深圳找你时,一步一步实施我的计划,把他留到我的身边,哪怕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覃如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竟是带着一种不成功则成仁的孤绝。在她那清丽白皙的瓜子脸上,她的大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透出一种半是嘲弄半是憎恨的光芒,牢牢的锁住我。 “穆子秋,你能猜到,我是用怎样的计划,最终把他留住了吗?”她近乎尖利的问。 我只觉气血上涌,她声音里的尖利,仿佛碎了的磁片,在刮着我的耳膜,让我耳朵疼痛难忍,火烧火燎,我想,此时,我的耳朵,一定红得像血。 可我不能被她的话语,带动着我的情绪,所以,我用大拇指重重的扣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能猜到吗?”覃如再次咄咄逼人的问! 第二百二十五章逼宫成功 我能猜到吗? 我能猜到吗? 我当然已经猜到。 不,我不是猜到,是这个女人,她红口白牙的跟我说,她说:根本就没有孩子,一切不过是一个卑劣的计谋。 我是如此恨她,或许,更确切的说,是憎、是恶。我从来没有如此憎恶过一个人,我只是淡漠,我并非心胸狭隘,哪怕是学生时代,姜瑶给我下毒,我也并没有太强烈的情感。可今天,可此刻,我手神经质的抓紧,有那么一瞬,我想像个泼妇一样,和她厮打在一起,不顾一切的厮打在一起,我想用她脸上的血,来祭奠我的憎恶。 有时,暴力,是最好的宣泄。 然而我到底没有这样做,太阳穴那里传来的疼痛,让我的神经冷静了一点,我目光冰凉的看着覃如,说:“以我对小乔的了解,你就是想色诱,怕也不成。看来,你是用了比这更无耻的手段,然后,你假装怀孕,就此拖住了小乔。” 覃如扬起一串毛骨悚然的笑声,说:“好你个穆子秋,你是不是很得意,我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就是送上门也没人要。不过,你说的是对的,周渔就是被你吃得死死的,其他的女人,在他眼里,狗屁都不是。但即便这样又如何呢?是人就会有弱点,周渔的弱点,便是他对你的爱,便是他那所谓的责任和担当,他当初但凡对你的爱稀薄一点,但凡自私一点,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吗?”我冷哼一声,说,“你不用铺垫这么多,直接说过程吧, “我对他用了迷幻药。” “无耻。” “他把我当成了你。” “无耻!” “其实我用的药量不多,可他大概是太过爱你,太过思念你的缘故,竟轻而易举上当了。” “你错了,他或许太过爱我,太过思念我,但最重要的是,他太信你。覃如,你说你了解他,但你分明就是不了解他。他是一个阳光的人,一个坦荡荡的人,他哪里想到,他的好朋友,有一天,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他,所以,他才会毫无防备的中了你的计。” “随你怎么说。”覃如无谓的笑,“因为不管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结果。那天晚上,我和他,有了鱼水交欢,我得到了他的人,他背叛了你的爱。” “他没有。”我的声音已经像冰。 “他是没有,不过,他自以为有。我在天未亮的时候就离去,而且,事后,我再也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不仅没和他提这件事,我甚至,再也没有见他。我让自己变得十分消瘦,神采全无。而且,老天爷也帮我,就那么一次,我居然怀孕了。我欣喜若狂,但在一个我和他共同的朋友面前,却哭得肝肠寸断,几欲闭气,我跟那朋友说我有多爱周渔,可是,他不爱我,所以,我愿意放手,让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约了那朋友陪我去医院,当然,你知道,最后来的人,是谁?”覃如笑得愈发恣意。 “你那所谓的朋友,告诉了他。”我的神色,则愈发淡漠。 “不错。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刚才也说了,周渔的弱点,便是所谓的责任和担当。” “那既然他来了,你为什么不留下孩子?”我问。我想,或许,不是每一段婚姻,都有爱情,如果小乔愿意为这不是过失的过失,而选择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有幼子相伴,那接下来的路,也不至于全是孤独寂寞。 “你真是健忘,我跟你说了,没有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的孩子。”覃如讥诮的笑着,声音尖利,只是,这一次的尖利,不同于之前,这一次,有一种噬骨的痛,虽然她极力隐忍,但我还是感觉到了。 “可你说你怀孕了?” “我是怀孕了。但是,老天爷是公平的,它只是赐我这样一个机会,能让我留住我爱的人,它并不会真的再赐我一个孩子。它何止不会赐我一个孩子,它还会从今往后,都让我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覃如的笑,渐渐的,渐渐的消失了,她的眼角,有泪流了下来,一串晶莹的泪,挂在她雪白的腮边,让她显出几分柔弱,让她不再那么可憎。 我眼里含着微微的疑惑,看向她。 她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平静下来,用手背揩一下泪,脸上重又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这次怀孕,在医生的再三确认下,是完全性葡萄胎。也就是说,我虽有过怀孕的反应,但我的子宫里,从来就没有一个胎儿,在那里驻足。我在第一时间里,做了流产手术,然而手术并不成功,过程中出现大出血,一度止不住,虽然最后化险为夷,但医生说,我的子宫受创严重,有可能,以后再也受不了孕。当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周渔,山一般的沉默着。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一股悲戚的气息,不知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当然,更有可能,是为了你们之间的爱。 “人如蝼蚁,一切早在冥冥之中注定。若有人不甘,要生出几分与天斗的志气,老天爷亦是欢迎的。不过,它要用事实告诉我们,这世上,没有那么美的事,有所得,就该有所失,你既然通过谋划,得到了什么,那你总该因为这场谋划,失去些什么,不是吗?”覃如幽幽的声音,带着无限悲凉。 我垂了眸,不去看她。 有的错,一旦开始,结局,未必是我们能够承受的啊。 “我出院后,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周渔继续请假照顾我,可我毫不领情,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既然算计已经开始,那就继续下去,因为我已经无法停止,只要停止,我就是满盘皆输。我的子宫,它再也无法复原,可我爱的人,他除了愧疚,依旧没打算为我停留。” “在我绝食的第三天,善良的周渔,有责任有担当的周渔,他终于屈服了,向我求婚。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头微微垂着,脸上带着平静的笑,说:覃如,我们结婚吧。”覃如说到结婚两字,声音温柔,脸上现出梦幻一般的神气,就像一个初涉爱河的少女。 即便过程,是那样不堪,但结婚两个字,到底是美好的,不是吗? “你成功了!”我的声音,几乎不像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我当然成功了,因为我付出的代价那么惨重。”她狠狠的盯着我。 这次轮到我轻蔑的回盯着她,我说:“覃如,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两个词,一个是执迷不悟,一个是自作自受。” “哦?你是在替周渔抱不平?” “我不用替他抱不平。他那么聪明,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一切的,到时,他心里的愧疚尽散,也就轻松了。”我举起手中啤酒罐子,没再喝里面剩余的酒,而是把它投入身边的垃圾桶。 我亦想把覃如带给我的负面情绪,投进那垃圾桶。那是憎、是恶、是痛、是疼。 “可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覃如冷笑。 “所以你和他离婚了?”我问,“你离婚,根本不是你之前说的,想要他的心,而是,你的这些阴谋算计,随着时日的推移,很有可能被他知晓,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覃如霍的站起来。 “被我猜对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万万想不到,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穆子秋,一切是不是你捣的鬼,你得到了穆子谦,得到了你心心念念的爱,还不满足,还想着周渔,是不是?所以,你才要耍尽手段,把他弄到你们颜氏,你让他和我分开,你逼我和他离婚,是不是?”覃如的情绪,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完全失控,她朝我冲过来,一把抓了我的头发,狠狠的揪着,睚眦欲裂,“你才是真正背后的那个人,你才是最卑鄙最无耻的那个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周渔的一个躯壳,周渔的心,已经给你了,可你还不满足,你还要把他的人也弄过去,你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是不是?” 覃如说到最后,已经口不择言,状若疯癫。 我抓着她的胳膊,用力推她一把,她或许是没有防备的缘故,竟被我推开了,身子倒退几步,跌倒到一个矮柜前,额头撞到柜角,竟渗出了血。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是因为她的血,还是因为我生疼的头皮。 “我杀了你,穆子秋。”她再度朝我冲了过来。 我们扭打到了一起。 如我最初想的,我们扭打到了一起。 我感觉到覃如尖尖的指甲,在我脸上划过,我感觉到我的头发,被她扯掉了几缕,我感觉到她在我胳膊上咬了几个,我感觉到…… 我的世界一片混乱。 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和覃如的见面,会有这样疯狂的一幕。 暴力,果然是最好的宣泄。 她或许早就想杀了我! 第二百二十六章同居 我不知道我和覃如厮打了多久,当我们终于停下来时,我觉得我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是火辣辣的痛。 覃如依旧用那怨毒的目光,看着我。 我理理长裙,又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依旧坐在那木凳上,平静的,从容的,不疾不徐的问:“覃如,说吧,是谁,让你再次来见我?”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模糊的,沉闷的。 “这个世上,算计,无处不在。你算计得了小乔,又焉知,没有其他的人,来算计你?” “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何必装呢?刚才,你情绪崩溃时,曾说我就是那背后的人,但我此时坐在这里,一字一句的告诉你,我不是什么背后的人,我穆子秋,虽然孤僻冷漠,却也知感恩。小乔既已结婚,我是断不会再来打搅他,横生事端的。” “哼,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圣母似的。可谁都知道,你所谓的不来打搅,不过是因为穆子谦在身边,现在,穆子谦凭空消失,你怕是又记起小乔,所以,想要和他重修旧好。否则,你又何以会来找我?何以会要知道我们离婚的原因?你不过是要找一个借口,找一个重回小乔怀抱的借口。也是啊,当初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因为种种误会,不能在一起,现在误会解除,自是要琴瑟相和,比翼双飞。”覃如阴阳怪气的说,她额角的血,流到了脸颊那里,长长的一条,此时已呈乌黑,这让她的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惊怖。 我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说:“你既不肯说,我就去问别人。” “谁说我不肯说?”覃如冷笑一声,“我当然要说。因为我知道,我说得越多,你的心,就会越疼。我为什么不让你疼?我不仅要让你疼,我还要让你疼得夜不能寐,让你不管是选择周渔,还是选择穆子谦,都再也做不到无所顾忌的幸福。” “你够变态。”我说,“还是回到正题吧,我疼,还是不疼,其实和你并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哪怕我再疼,你的子宫,也不能复原;哪怕我再疼,周渔,也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我一针见血,直指她的要害。 面前这个女人,她不知道,从穆子谦失踪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一个战士。 我的父亲颜朝,他教我,如何面对他人算计,如何扛起那些悲伤,如何揣度人心,如何一击毙命。 他说:“子秋,既然你是我颜朝的女儿,既然你有这么出众的容颜,你的人生,大概就会比一般人多一些风雨。我原本想像你的养父黄连生一样,想像你的丈夫穆子谦一样,把你护在我的羽翼之下,养在那温室里,妍丽的开着。可是,子谦失踪,你失魂落魄,似失了生机,这让我明白,不管是谁,都不能以爱的名义,让你失去勇敢坚强的能力。我真爱你,就应该把你带到人前,让你独自去面对这繁杂的世界,叵测的人心,让你面对一切苦难疼痛,让你从此无坚不摧,让你不需要任何呵护,哪怕就是在暴风雨里,也能从容开放,妍丽依旧。” 是的,哪怕就是在暴风雨里,也能从容开放,妍丽依旧。 虽然我现在,还无法做到像颜朝说的那样,但我,却一直在成长。 可覃如不知道。 她以为我还是昔日的穆子秋。 她以为我除了沉默,除了自苦,除了依赖他人,并不会其他的。 她不知,我已经学会还击,学会抓住敌人致命的痛处,狠狠一击。她受伤的子宫,她一厢情愿的爱,便是她致命的痛处。 果然。 覃如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盯着我,似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我让她盯着。 等她盯够了,我问:“现在该说了吧。” 她冷笑一声,说:“穆子秋,你变了,如果说过去的你,还只是淡漠,只是让人看着就讨厌,那么,现在的你,则已经是冷血,已经是让人有几分心寒。” “你怕我了?” “我为什么要怕你?” “不怕何以会心寒?” “哼……” “好吧,时候不早了,我希望这次,你能一气说完,因为你头上的伤,大概还需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她又是一声冷笑。 冷笑过后,便咬了唇,在那久久的沉默着,似在平复思绪,整理思路。 我亦不催她,安静的等。 终于,她唇角弯出一个笑容,无色无味的笑容,继续她的讲述。 “周渔虽然向我求婚,可我却并没有答应他。然而我嘴上没有答应他,在行动上,却已经做出种种欢喜的暗示。我开始喝水、吃东西,我下了床,我脸上有了笑容,我身上焕发出了生机。面对我的这些变化,周渔是欣慰的,他一直平静的笑着,细心照顾我。从他脸上,我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勉强。我不知道,他暗地下,是不是纠结过,痛苦过,是不是流过泪? “我想大概会的。不过,我是如此欢喜,以至于都没有心思,去揣度那个暗地里的他。我们又像从前一样,一起逛街,一起吃饭。而且,因为我那次流产,朋友圈里已经知道我和他的事,所以,每次我黏着他时,那些男生就会露出看好戏的表情,甚至有好事者,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每当这时候,周渔就会微笑着看我,说,覃如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这时候,那些男生就会起哄,大喊,嫁给他,嫁给他。这时候,我的心里,就会蜜一样的甜。甜得,我几乎忘了,这一切,是我算计所得,是我以死相逼所得。甜得,我竟以为,周渔就是我的,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能够拥有他。 “不过,这种甜蜜的滋味,并不是时时都有。有时夜里失眠的时候,我也会觉察出不对,那就是,周渔虽然向我求婚,虽然已和我以情侣身份在朋友圈里亮相,但是,他对我,除了那次迷药作用下的肌肤相亲,再也没有过其他。他甚至,连我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吻我,以及,那更进一步的举动。 “我心里生出几分惴惴,若我不自欺欺人,我也明白,周渔于我,除了一种要对我负责任的态度,所谓的男欢女爱,是完全没有的。我想,或许是他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人,我是不是要迎合一下他?比如,我也像你一样,长发及腰,长裙曳地,文静、有着淡淡的忧伤。 “我这样想,我便也这样做了,我蓄起了发,我改变着装风格,我微微颦着眉,我脸上摆出淡漠的神色。可我的这些变化,看在周渔眼里,却无动于衷。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眼里。他的眼里心里,大概还是只有你。我不明白,一个性格阴郁,那么不讨人欢心的穆子秋,仅仅因为长了一副绝世容颜,就能牢牢的抓住他的心。周渔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可他对你的那份痴迷,却明明是肤浅的。因为在大学时,但凡认识你的女生,都认为你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事实上,你除了美貌,也的确是一无是处。”覃如厌憎的说,这种时候,她依旧不忘对我的诋毁。可在我稀薄的印象里,我一直觉得,覃如对我不错,虽然我们没有过正面交往,但在因为周渔而不得不碰面的场合里,她一直显得乐观而开朗,看到我,会对我露出好看的笑容,偶尔还会说句无关痛痒的话。所以,我一直觉得,她对我不错。 想不到在她真实的内心世界里,她对我,是如此厌憎和鄙视。 我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声,看来,我的存在,在某些人的世界里,已经是一种错。 覃如的讲述,开始幽幽的带着一种感伤。 “周渔无视我的变化,我心里的惴惴愈发浓重。我想,等哪一天东窗事发,他卸下心里那用责任和担当做成的枷锁,大概就会毫无愧疚的离我而去了吧。那时,我已经知道,你离开穆子谦,在那心理咨询室上班。我想,既然我知道,周渔他肯定也知道,他为你买的房子还在那里呢,一旦我当日的诡计被揭穿,我是连丝毫胜算都没有的啊。 “我不甘心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得化被动为主动,我得让我们的关系,有实质性的进展。所以,趁有一次,我们晚上逛街回来,我让他送我进屋,我给他倒茶,然后,是,我主动缠上了他。他本能的拒绝,我含泪问他,你并不是打算真的娶我?是不是? “我记得当时的他,近乎神经质的颤了一下,然后,他闭上眼睛,默许了我的一切行为。我们终于,在彼此都清醒的状况下,发生了关系。而且,自那之后,开始了正式同居。” 覃如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我,眼里有悲悯的神色,我不知道她在悲悯谁,是我,还是她自己。 我想,如果她还清醒,她悲悯的,应该是她自己吧。 这样的开始,难道,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第二百二十七章我的爱情 覃如定定的看了我一会,脸上渐渐浮起一种古怪的笑,那是一种幸福却又心酸的笑,一种痛苦却又甜蜜的笑。她说: “如果罔顾周渔的心在何处,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同居伴侣。他住到我的出租屋里,每天早早起床做早餐,他亦拖地,他陪我看肥皂剧,有时夜里,我矫情的说想吃什么,他也会立刻去买。是的,人家男朋友做了的没做的,他都做了,他在方方面面,都让人无可挑剔。有时,我把他的表现说给闺蜜听,都会把她们羡慕得要死。她们说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没白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们说要是会有一个像周渔那么帅气阳光又体贴能干的男朋友,就是让她们再等十年也愿意。 “她们羡慕得要死。但是,她们不知道,周渔和我,从不接吻;她们不知道,好多次夜里,我忽然醒来,却发现身边的男人,不知去向。不,不是不知去向,因为我知道,他就在那阳台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的烟瘾,就是从那时候有的,一日比一日严重。有时我想,打火机里窜出的火苗,燃烧的,到底是那根烟,还是,他的心,他心里的疼? “每当我想起这两件事时,我心里就会难过得无法形容。不过,我也知道,一切急不得,我和周渔,生活到一起的时间毕竟还短,我没法让他一下子放开那么多年的感情,全心全意对我。我只能把一切寄托在时间上,我想,我们两个,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总有一天,他的心里,会放下你,会只有我。 “可是,穆子谦的忽然到访,让我一下子心慌起来。原本,周渔并不肯见他,可穆子谦却再三要求,于是,周渔征询我的意见。在我们相处时,他一直给我足够的尊重,现在有和你相关的人找上他,他自是要征询我的意见。你知道吗?当他说穆子谦要和他谈你的事时,我的心,真的忘了跳动。我觉得我整个人,一下子木了,血液不再流动,失去一切知觉。我无法想象,如果穆子谦和周渔说了什么,周渔决绝离去,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我的这个小屋子里,到处都是周渔的气息,我对他的爱,已经刻到了我骨子里。我无法想象,失去他,我的世界,是不是也就此毁灭了? “周渔大概是被我的模样吓着了,所以他说,他不去了,他说,一切都过去了,他和你,从你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他甚至说,他对你说过,你们生死不复相见。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态是平静的,自然的,甚至带着微微的笑,仿佛真在说一件已经完全释怀的事情一样。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若真完全释怀,他又怎么会去买下那套房子?在过去,他在皇甫雪颜给他打电话时,他在得知那么渺茫的希望时,就准备着去买那套房子。那现在,若是穆子谦,给他更大的希望,他会不会宁愿负我,也去追求自己的爱。毕竟,我们之间,虽然同居,可却没有任何名分。这个时候,同居分手的男女,何止千千万,他周渔,也大可以为了自己所爱,自私一把,弃我而去。 “我真怕这样。” 覃如说着,捂住自己的脸,仿佛还沉浸在那种害怕失去的惶惶然中。 我却从她说的这些,蓦的明白,她接下来,大概是又用所谓的怀孕,来扳回了这一局。 只怕,她这一次的运气,没有第一次那么好,竟是连葡萄胎都没有了,只得不管不顾的扯下一个天大的谎。 “你说你怀孕了,是不是?你大概尝到了这一招的好,所以只管一而再的去用。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谎言,在时间面前,是无处可遁的?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小乔若得知真相,他会怎样难过?” “你心疼了?你心疼他的难过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不错,这就是我所谓的爱。当时的我,只要能把周渔留在身边,什么也顾不上了。” “可结果你还是没留住他,是不是?即便你说怀孕,你逼得他当场向你求婚,你还是没留住他,是不是?” “不,我留住他了。他不是拒绝了回到你的身边?他不是和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他不是和我成了这凡尘俗世里的一对真正夫妻?我留住他了。” “是吗?”我冷冷的看着那个自欺欺人的女人。 “穆子秋,我还是赢了你了。” “用欺骗的手段?”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我垂了眸,眼里酸涩得无以复加,“覃如,你既然能欺骗他一时,你为什么不欺骗他一世。你知不知道,他跟穆子谦说,他只想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周渔,他只想要这现世里的安稳,他只想守着你,普普通通过一辈子。他原本,都许了你一辈子。” “你说什么?”覃如不可置信的盯着我。 “他许了你一辈子。”我悲哀的看着她,仿佛自己说的,是一个笑话。 果然是一个笑话。 覃如愣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许了我一辈子?即便我算计他,欺骗他,他也会许我一辈子?” “是。”我说。 “你撒谎?”她忽然歇斯底里起来,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个靠背,朝我扔了过来。 我略略侧侧身子躲过。 “我有没有撒谎,你自己知道?”我盯着那个又将陷入疯魔状态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自己不知道。”她又是一串笑声,笑着笑着,变成哀哀的哭,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她说,“我或许真错了,周渔或许是真要给我一辈子的。只要我跟他道歉,向他忏悔,他或许真会给我一辈子的。他既已决定和我结婚,他既已决定卖出这套房子,他自是想着要和我过一辈子。只是,只是,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老天会这样厚待我。所以,我依旧欺骗,依旧隐瞒,我还假装大度,说是不介意这套房子的存在,我还说,我愿意让他过去的爱,有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我们去领证的时候,他把这套房子的钥匙交给我,说是任我处置。从那之后,他再没来过这里,一直到我跟他离婚,他都再没来过这里。” 我看着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她说他了解周渔,可她哪里了解周渔,周渔的那份果敢,那份决绝,她完全看不到,她只是一味的用着自己的小聪明,千方百计的算计,她只是耍尽心机。她哪里知道,爱一旦要靠如此心机来维系,或许,它早就变质了? 她还爱周渔吗? 她或许,还爱着他。 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他。 爱,是一种不计回报的付出。 在这世上,除了颜朝,除了周渔,又有几个人,能诠释爱的真谛? 低级一点的,便是如她,如赵锐,如郭雯霞,如阳志云,只顾自己不管不顾的爱着,浑然不管给对方带来怎样的伤害? 高级一点的,便是如我,如颜曦,如穆子谦,如傅筠阳,虽是爱着,却总是想要一个结果,对不确定的未来,犹疑、彷徨,甚至,想要退却。 不是吗? 说到底,大千世界里,绝大多数人,最爱的,不过是我们自己,不过是爱情这个字眼。 我站了起来。 不再看那个悲伤的女人。 我走出这个屋子。 这个熟悉的屋子。 小乔曾弃它而去,不管这屋子带给他怎样的温暖,怎样的伤痛。 现在,我也弃它而去,不管这屋子,带给我怎样的温暖,怎样的伤痛。 覆水难收。 不是吗? 命运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当时间和空间,只要错了一点点,有的人有的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乔是我的爱情。 他给了我所有爱情的美好。 可是,我的心里,却早早的住了一个穆子谦。 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何情何景,只要有机会,我就想着,要和穆子谦,有一个结果! 我们自私的爱着,只想和彼此,有一个结果。 我们会有一个结果吧? 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 牵涉进来的人越多,局势虽会越复杂,可是,那个背后的人,也就越可能,露出蛛丝马迹。 当我循着这些蛛丝马迹,一步步寻找,找到了他,我的穆子谦,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我走在北京的街头上。 深夜里的北京,寒气逼人,我的薄裙,抵挡不了这样的冷。 我缩着肩膀,茫茫的走着,心头涩涩。 我是一个人。 孤独的,寂寞的,无依的一个人。 我的身前空空如也,我的身后,也空空如也,此时此刻,我没有任何人,任何物,可以依靠。 我是一个人。 穆子谦,你可看到,我是一个人? 你可忍心,让我一个人? 你到底还会不会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我缩着肩膀,在寒冷的夜里,一个人,茫茫的走! 第二百二十八章无处不在的顾倾砚 我这次北京之行,并没有如原来计划一样,转道去上海。一个原因固然是我不想让皇甫雪颜看到我脸上身上的伤痕,另一个原因,却是我太想立刻见到赵锐。 事到如今,我几乎可以肯定,赵锐和穆子谦的失踪,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可怜那一晚,我还差点被他的一往情深所迷惑。 瞧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说我怀疑他他很伤心,他说他心疼我无所依傍,他说他希望穆子谦能安然回来,他说…… 我几乎无法想象下去。 如果赵锐这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迷惑我,那他到底怀了什么目的?到底怀了什么目的? 他让我去见覃如,他让我生出愧疚,他甚至说:事实的真相,会让我守不住自己的心;小乔的深情,会让我动摇对穆子谦的爱。 他早就知道覃如要对我说什么。 他和小乔,相交于球场,决裂于球场,当年一别,彼此再无联系,何以许多年后,他对小乔,竟如此关注?他对小乔离婚的原因,竟了若指掌? 他到底安了什么心? 除了他本人,我想,没谁能解答我的疑问。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深圳。 当我给赵锐打电话约他见面时,他轻巧巧的笑着,说:“子秋,真不巧了,我这几天特别忙,所以……“ “我来你公司找你。”我说。 “现在吗?” “现在。” “我看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他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抱歉的说,“今天是完全抽不出空了。” “那……”我一时不知怎么说好,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到,比如说强势,也比如说厚脸皮。所以,赵锐这样拒绝我,我还真不知道要怎样应付他的这种拒绝。 我决定去找颜曦。 颜朝既然愿意搬着凳子看戏,我便也尽量少让他参与其中才好。 颜曦也不好找。 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接待我的,是他的助理,一个叫做霍缦姝的女孩,皮肤晶莹白皙,五官十分精致,有种温雅的美。 霍助理给我倒了一杯茶,又给我拿了两本消闲杂志,说:“颜小姐稍等一下,颜总在接待友商,很快就回来。” “好。”我朝她微笑。 她亦微笑,然后退了出去。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看我的脸。 其实这是不正常的。 因为此时,我戴了一顶带薄面纱的帽子,如果是晚上去参加什么酒会,这样的装扮大概也不出格,但是此时是白天,是到正经的办公场所来,这样子,其实还是会让人难免多看两眼的。事实上,这一路上,我就收获了不少稀奇的目光。 然而这个霍助理,却好像对我这样的装扮,浑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而不是装的,至少我看不出来是装的。 她会这样,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本身是个心如止水的人,外界的事物,丝毫不能引起她心的波动。二是她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可以像机器一样,精准的控制自己的举动。 如果是第一点,她或许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是第二点,她很可能就是一个危险的人。 我现在大概已被颜朝训练得有点阴谋论,看谁,都能看出几分不怀好意来。 我在颜朝诺大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寻了个话题,打算去找霍助理聊两句。 可刚推开门,却看到小乔正坐在她旁边,两人微微低着头,似在讨论什么,从他们的神色,应该看出话题是愉悦的。 大概是听到声响,霍助理站起来,问:“颜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笑,随便找个说辞应付:“我不喜欢看那些杂质,你能不能帮我其他类型的。” “好。”她说,“你喜欢哪一类型?” “带点学术性的吧。”我说。 她起身去书架前翻找,我便站在门口,等。 我听到小乔说:“缦殊,那我先下去了。” 霍助理回头,朝他点头微笑,她笑起来很好看,牙齿整齐雪白,脸颊有个极小的酒窝,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带着女孩特有的柔美和娇俏。 我总觉得,这,或许才是她本色的样子。 其实,不管是一个心如止水的女孩,还是一个自控力超强的女孩,都很难是一个轻松快乐的女孩。 所以,她实在应该多笑。 小乔将走未走的时候,眸光还是不受控的朝我这边掠了过来,他应该看不清我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我脸上的伤,因为我们隔着一定的距离,更隔着一层纱。 我看到他眸子里有微微的疑惑,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霍助理给我拿了本商战分析的杂志。 我接过,道一声谢,换了原本想好的那个话题,改问:“你和周助理很熟?” “我们的工作有很多交集。”她说。 “唔,我是问私底下。” “有点交情。”她简要的应,显然不欲多说。她好像有很重的防备之心,而且,也带着职场上比较忌讳的傲骨。她好像并不想讨好任何一个人,也并不怕得罪任何一个人。按理,我是颜氏掌门人千金,平常人若是寻到这个机会,只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交谈有点接不下去的节奏。 我不善谈,她不愿谈,自然接不下去。 我摩挲着手中的书,微微一笑,退进颜曦办公室。 颜曦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看我的装扮,皱皱眉,问:“子秋,怎么了?” 我取下帽子,让他看我脸上的伤。 覃如指甲尖利,又是一副欲置我于死地的模样,挠出来的伤痕,自是又深又长,此时这些伤痕结了黑色的痂,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 颜曦眉皱得更紧,再问,“怎么了?” “和覃如打了一架。”我自嘲的笑,“不止脸上的伤,头发也被抓掉了好几缕。” 颜曦听我这样说,反而笑了,说:“想不到我们子秋也会打架,这倒让我好奇了。” 他既好奇了,我自是要把和覃如在一起发生的事点点滴滴说给他听。 等我说完,颜曦大拇指抚着眉心,沉吟良久,才说:“子秋,你有没有觉得,所有的事,好像都是冲着你来的。” “嗯。” “你看,赵锐、覃如、小乔,这几个人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估计要从赵锐那里寻找突破口。” “不,你可以不从赵锐那里寻找突破口。” “为什么?” “既然赵锐暗示你这次北京之行,既然覃如把小乔说得那么深情,你为什么不如他们所愿呢?” “你是说……” “是。”颜曦朝我肯定的点点头。 “不,我不能这样。”我摇头。 “子秋,如果事情真如我们预料的,你此举,将是逼子谦出来的捷径。” 我头脑一时有点乱,再度摇摇头,说:“我们已经利用了小乔一次,不能再利用他第二次。” 颜曦笑笑,看着我手边的书,那是霍助理找的关于商战的书,徐徐出声:“虚则实矣,实则虚矣,有时候,战争,就是要不择手段。” “小乔是我的底线。”我说。 颜曦摇摇头,淡淡的说:“子秋,你知道吗,就在前几天,颜氏在非洲丢失了一笔利润高达几个亿的单。这个单,被一年前被我们打得元气大伤的顾氏集团攻下。你也知道,顾氏集团现在的主人,就是倾颜商贸,而倾颜商贸的幕后操控者,如果我们的分析没有出错,就是顾倾砚,原顾氏掌门人的亲弟弟,已故顾老先生的三公子。” “这跟小乔有什么关系?”我不解,颜曦说的这些,并不算新事。 “刚才我不在的时候,是霍助理接待的你吧?”颜曦不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是。” “你对她印象如何?” “很美,自控力很强,防备之心很重。” “还有呢?” “有几分傲骨。” “唔。”颜曦似乎并不满意。 “叔,您说。”我摆出学习的姿态。 “子秋,你已经落入窠臼了啊。女人的自觉,有时是一种分析的利器。你大概是理论学多了,任何一个结论,你都要给它找一个依据。但在实际应用中,哪怕我们有火眼金睛,那依据,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有时,我们不妨就从直觉出发,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说吧,放弃你那些条条框框的分析,直接说她给你的感觉。” 我认真想了一下颜曦的话,说出那个阴谋论的想法:“我觉得她,很危险。” “这就对了。”颜曦眉目一舒,笑了,说,“我的小妻子,第一次见她时,就跟我说,这个女孩好奇怪,给人很矛盾的感觉。我现在还记得小洛当时的形容——那是一种柔弱和坚强的矛盾感,她似乎是弱不禁风的,但她又似乎强大到能扛起一切。” “小婶子形容的很准确。”我说。 “是。小洛是个简单的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女人,她说出这些直觉,原是出于女人的嫉妒,但听在我耳里,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一个能干的助理,但她若太过强大,我就有些不放心了。在来颜氏之前,她先在一家百来人的小公司做过助理,后在一家几十人的小公司做过销售。但她的能力,却完全不是在那样的公司能够历炼出来的。她处理事情的态度和手段,让我相信,她必然和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过过很多招。后来经过调查,我果然查到了一个这样的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我本能的问。 “你猜一下,应该能猜到。” “顾倾砚?” 颜曦徐徐点头。 又是顾倾砚! 无处不在的顾倾砚! 第二百二十九章此时的起点,彼时的终点 “他们什么关系?”我问。 “情人关系。”颜曦答。 “情人?”我略略惊讶。 “是。”颜曦声音依旧淡淡的,如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那个幕后的人,真是顾倾砚,那……”我没继续说下去。 “很危险?是不是?”颜曦站起来,在办公室缓缓走了几步,看向我,“子秋,如果我告诉你,霍助理和小乔,交情匪浅,你会不会觉得更危险?” “他们什么关系?” “校友。”颜曦眉再度蹙起,“或许,不能简单用校友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甚至是知己。” 我心紧了一下,问:“您怀疑他们。” “如果是你,会不会怀疑?”颜曦反问。 我低头沉思一下,再问:“您和爸爸都要我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光,可是因为这件事?” “原因之一。”颜曦说,“我们对小乔,没有你对他那么复杂的情感,所以,只要他有疑点,肯定会怀疑。” “不,这其中还是不对,叔,您干扰了我的思维。”我一下觉得头脑乱了起来。 “既然觉得不对,那就去验证。”颜曦循循善诱,“子秋,其实话说到这里,你心里也是有动摇的。不过,你还是本能的选择相信小乔,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以最快的速度,去求证他的清白呢?” “您让我想想。”我心也乱了。 “你可以想想,但不要太久。”颜曦朝我微笑,像个长辈一样,露出慈爱的笑。他其实只比我大十岁,他淡然的一张脸看起来总是人蓄无害,可是,一旦需要,他也是狠厉的,不择手段的。我记得他曾经说过,既然我答应哥哥选择来颜氏做事,我就总得像个真正的商人。真正的商人是什么样的呢?或许就如颜朝教我的一样,在商言商,商场上,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有的,只是利益。 可是,我并不希望,我步入这样一个世界。 可是,穆子谦失踪,已经半年之久了。 他还好吗? 如果小乔真是一条捷径,我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顾虑? 我回了洛园。 方医生给我脸上的伤痕涂了药膏,那是能快速促进肌肉生长的药膏,也有防疤痕的作用。 “颜小姐,你要在家多修养几日,这样才好得快。”涂好之后,他这样叮嘱我。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有几分触目惊心的女人,说:“就算我不修养,大概也出去见不了人了。” 是见不了人了。那药膏,可不像武侠小说里面说的,莹润透明,那是一种暗紫的胶状物,覆盖在那些伤痕上,让我整个人,都有女鬼的潜质。 “几天就好,这个药膏,是我自己研制的,除了颜色,药效非常好。” “气味好像也不怎么样?”我微微带了点取笑的意思。 “呃,是有点药味,不过,这是正常的。”方医生说着,脸红了起来。他是个过度谨小慎微的人,不过很奇怪,在这样的人面前,我反倒十分自如,所以近乎好心情的笑他一回。 方医生走后,我给小乔打电话,让他来洛园一趟。 随着时日推移,颜朝的病情,也渐渐不被那么关注,虽然颜氏高层一致怀疑小乔发布的静养之说,但是,却没任何人敢来证实一下。一个原因固然是高层大换血,有一半的人都是颜曦起用的新人;另一个原因,却是颜曦稳住了失去主心骨的颜氏,让那仅存的几个元老不得不叹服。 这是一个以能力说话的时代。 既然颜曦能做一家之主了,颜朝是真病还是假病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当然,也就犯不着让小乔,三五不时的发布颜朝的近况,于是,小乔来洛园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两月,更是没得颜曦指令,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了。 所以只有我主动把他叫过来。 小乔电话里有点担忧,问:“是颜先生的事吗?” “不,是我的事。”我说,脸发烫,喉咙发干。 “那……”小乔或许想问什么事,可他终究还是没问,只说,“我马上过来。” “好。”我说。 挂了小乔电话,我下楼,去睡火莲的池塘边,发呆。 说是发呆,也不是完全发呆,因为我的思维,依旧在动,虽然缓慢。 我在看那满池的残荷。这睡火莲,虽然无比珍贵,花开惊艳,可一旦花谢了,这满池荷叶,却也和寻常荷叶无二。尤其昨夜一场秋雨,更是给这池塘添了几分颓败。由此可见,再 好的东西,若是过了那个时光,也不过尔尔。 我在池塘边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凉凉的风吹拂过来,四周很静,时间很慢,我原来漂浮着的思 绪,也渐渐沉静下来。 既然已经决定开始,那就静下心,好好的开始。 哪怕,这一个起点,不过是另一个终点。 小乔在太阳西沉时赶了过来。 当他站到不远处,背着光,竟有点像幅剪影。 我朝他微笑。 虽然我的笑,此时必有几分惊悚。 我看不清他是不是笑了,不过他移动脚步,走近了我。 我朝长椅的一端略挪了挪,示意他坐下。 他便坐下。 我们坐在一条椅子上,中间隔了个人的距离。 “北京的秋天,已经有几分萧杀之气了,可深圳的秋天,还是树木葱茏,生机勃勃。”我说。 他没接话。 “我去了那个房子,一切如故。”我继续说。 他依旧没接话。 我便也住了声。 我们两个人,沉默着,一言不发的看着满池荷叶。绿色的荷叶,没有花的衬托,那种绿,便带着几抹灰,何况,那些已经老去或者即将老去的枯叶,更把那抹灰,带出一种大势已去的颓败来。 秋天已经来了。 不管你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 不管是落叶满地,还是绿叶满枝桠,秋,总会在某个地方,体现出来。 哪怕只是在我们的心里。 我们依旧只是坐着,久久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 太阳的那抹余晖,也消散了。 暮色来临。 小乔终于站了起来,说:“我走了。” 我没应声。 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用手捂住了脸,然后,弓着腰,慢慢的,慢慢的,把脸埋到膝盖上。 我没听到小乔的脚步声。 我知道他就站在我的身边。 我心里一酸,几乎不愿再演下去。 “子秋。”我听到他在唤我。 我没有抬头。 “对不起。”他说,“我并没想过要留住那个房子,起码,在我和覃如在一起后,我没有想过。不过,因为种种原因,那房子一直没有处理掉,如果这给你带来某种困扰,我表示抱歉。” 我手离开脸,抬眸看他。 “对不起,我无意留恋过去。”他再次申明。 我的唇抿得很紧,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小乔微微一笑,没看我。或许,是我脸上的伤痕,让他不忍心看。 “我走了。”他再说。 我点点头。 他便真的走了。 在茫茫暮色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我在洛园,安安静静的呆了一周。 这一周里,我脸上的伤痕,痂全部褪去,完好如初;这一周里,小乔给我发了个信息,却是又一声对不起;这一周里,赵锐给我打了电话,我说我受伤了,无脸见人,要等伤好再说。 这一周里,似乎没发生什么要紧的事,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可谁知道,这平静下,酝酿的是什么呢? 人心里的所思所想,哪怕如波涛汹涌,外人也是看不到的。 我在等。 却不是平心静气,而是心浮气燥。 伤终于好了。 我去赴赵锐的约。 我们约在一家茶室,当袅袅的茶香流连在唇齿之间时,赵锐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莞尔一笑,说:“子秋,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曾恶补了一个星期的茶文化,喝遍了几乎所有的名茶,喝到舌头都快失去知觉了。这茶啊,味道虽淡得很,可喝多了,也一样会伤。” “是的。”我随着他笑,“过犹不及,这世上,凡事都有一个度。” “嗯,那时年少无知,不懂这些。总是冒然激进,以为不管什么,只要努力,都能得到一个结果。哪里知道,欲速则不达,简单五个字,却是一种无上的智慧。” 我抿一口茶,笑。 今日的赵锐,一言一行,绵里藏针,一举一动,锋芒暗隐。他做一件事的目的,已经不像当初一样,一眼就能看个对穿。和这样的他交往,其实是件累人的事。 我徐徐吹开水面的茶叶,说:“你现在不是已经学会了其中的精髓?” “是吗?”他凉凉的问。 “当然。”我说,“赵锐,你现在变了很多,有时,我都无法把你和那个护城河边陪着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你还记得护城河边的那个少年?” “记得。”我在氤氲的茶香里,微微偏着头,似沉入过往,“我曾跟你说过,那是我生命里的一抹暖色。” “似乎是说过。” “可我不是一个会珍惜的人。那些温暖的色彩,我总是不知怎么就失去了,比如你,比如小乔,也比如,穆子谦。” 第二百三十章顾倾砚要做爸爸了 说到穆子谦,心里不由又是一痛。 赵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似在衡量我的话里,含了几分真心。 我继续说:“这次去北京,我见了覃如。” “那又如何?” “还能如何?”我微微叹道,“人能看到的东西,总是有限的。其实,我一直以来,都知道小乔对我的好,我也知道,我有愧于他。可是,有时候,伤不在自己身上,就觉得那种痛,或许没那么痛。可是,覃如和我说的那些话,让我的心……” 我垂了眸,眼眶有点湿,好一会儿,才觉得情绪缓和了一点,遂撇开刚才的话题,问:“赵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哪些?” “你不用装糊涂,我今天来见你,很多事,我就打算明明白白的问上一问。” “你笃定我能给你答案?”赵锐似笑非笑。 我摇摇头,说:“你大概不会给我答案,但我总得问了才甘心。” “既然如此,那你问吧,但凡我愿意回答的,我都回答。”赵锐态度倒也干脆。 “你是怎么知道小乔离婚的事的?”我问出第一个问题。 赵锐缓缓摇头,看来是不愿意回答了。 “你让我去北京的目的是什么?” 赵锐还是缓缓摇头。 “你背后的人是谁?” 赵锐依旧摇头。 “你对我是否余情未了?” 这回赵锐终于不摇头了,他先是微微的惊讶,接着唇边浮起一丝笑,笑纹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终于扬起一串长长的笑声。 “子秋,你够直接。”他说,“不过,你何必多此一问,我对你是否余情未了,你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得到。” “我是感觉得到,可是,我不敢相信。”我说,“从你告诉我小乔离婚开始,我就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把我往小乔身边推。” “是吗?” “不是吗?” “或许吧。” “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问出我的疑惑。 “想不明白?你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想不明白,你自己的心?”赵锐别有所指。 “都有吧。”我说。 “其实没有,最起码第一点没有,我并没有把你往小乔身边推,若你的心,够坚定,不管是我,还是别人,都无法把你往小乔身边推。” 我露出一个困惑的笑容,盯着茶杯上那精美的花纹,久久不语。 赵锐亦不再说话,但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 其实他也不敢确定,不敢确定我的动摇,我的疑惑,有几分真几分假。 人就是这样,当你为别人设了N多计之后,其实你自己,也是步步提防的。越复杂的人,看这个世界,就越复杂,越简单的人,看这个世界,就越简单。这个时候,我倒有些羡慕颜曦的小妻子,在她简单纯粹的心里,大概所有的色彩,都是明媚鲜艳的,所以,她才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快活着,带着几分张扬,几分自得,还有那让人歆羡的勃勃生机。 而我,似乎是成长了,但这成长的背后,却是背负着一种不愿承受的沉重。 我好像很少真正轻松过。 除了和小乔在北京的日子,除了和穆子谦婚后的那段短暂时光,我好像很少真正轻松过。 而现在,则更是再一次背上一个沉重的壳。 和赵锐分别后,我大概是因为想到了那小婶子的缘故,便计划去看看她。她前不久给颜曦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儿子,长得非常漂亮,我很喜欢他们。每次看到他们粉雕玉琢的模样,就觉得身心都宁静下来。而这双胞胎里的哥哥,虽然还不到一百天,却有点智者的架势,总是安静的,不哭不闹,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让人分外怜惜。 我是有点偏爱他的。 我想,我偏爱他,大概还是觉得他这安静的模样,有点像小时候的我。 既然要去看他们母子三人,我便要买些小玩意才好。 我去一家母婴店挑选玩具。 意外的是,我居然在这里碰到了顾倾砚。 当我拿着一面精美的小鼓转身时,他专心致志比较护臀霜的身影,便映入我的眼帘。 “先生,这两款护臀霜,都是纯天然的,性质温和,非常受欢迎的。”一旁的导购员看他在那取舍不定的模样,便礼貌的介绍。 “有什么区别?”顾倾砚问。 “成份都差不多,用户反馈也都良好,就连价格,也只有细微的差别,唯一不同的是,一种是法国的,一种是德国的。” “那我要这种吧。”顾倾砚又细细看了一下说明,挑了来自德国的那款。 “先生,您是给自己孩子买的吧?”那导购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有着女孩特有的好奇和率真,多嘴的问。 “你怎么知道?”顾倾砚心情似乎很好。他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我依然能看到他浮在嘴边的笑。那种笑,和他平素待人的礼貌恭谦的微笑又不同,似乎是发自内心的。 也是,一个父亲,给自己的孩子买东西,当然是由衷喜悦着,所以便要发自内心的笑。 “您比较了这么久,若不是给自己孩子买的,哪舍得花这样的心思?”女孩似乎很自信自己的判断。 “哦?难道给别人买就舍不得花这样的心思?”顾倾砚笑得更欢,大概实在是欢喜,所以愿意和这陌生的导购女孩多聊两句。 “我在这个母婴店做了一年啦,看到男顾客来买东西,大多是直接问我们导购,拿了就走。但凡愿意多看几眼,多问两句的,都是给自己孩子买的。” “你倒细心。”顾倾砚表扬她。 “您真是个好爸爸。”女孩得了表扬,笑得更开心了,再问,“你孩子多大了?” “才刚知道呢。” “啊?”女孩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顾倾砚也不在乎他的惊讶,只是笑着。 “那您可得准备全套。”女孩说着,摆出一副要向顾倾砚推销的架势。 “不用,我一天买一点,一天买一点,到生的那天,就什么都买齐了。”顾倾砚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小巧的婴儿软勺,细细的看。 “那多麻烦。”女孩不以为然的说。 “不麻烦。事实上,不仅不麻烦,相反,我走进这店里,慢慢挑选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轻松又快乐。”顾倾砚又比较了几个婴儿软勺,最后拿走了其中一款,向收银台走去。 他没看到我。 在母婴店的顾倾砚,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是轻松的、快乐的,没有任何防备之心的。所以,他敛起周身那敏锐的触觉,单纯的抱着即将做父亲的喜悦,认认真真的挑选那些婴儿用品,哪还有心思去顾及其他。 尽管我就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 我没有随着顾倾砚而去。 直到他买好单,走出母婴店,我才拿着挑好的玩具去付款。 我到颜宅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因为今天是周末,加班狂魔颜曦难得在家,他正在院子的草地上,抱着弟弟拨弄那些花儿草儿,那慈爱的模样,竟和办公室平板形象完全不一样。 看来每个人骨子里都有爆棚的父爱因子,不管是颜曦,还是顾倾砚,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都会表现出最温软的一面。 我想,当初小乔,在得知自己升级为准爸爸时,是不是也这样由衷的欢喜。欢喜到,宁愿放下另一份爱,全心全意准备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去营造一个温暖的家。 可谁知道,最后的结果,却是一场欺骗,日日的期待,不过化作黯然神伤。 “呦,姐姐来了,珝儿的子秋姐姐来了。”颜曦看到我,抓起弟弟颜珝的小胖胳膊,近乎孩子气的冲我摇着,脸上的笑容,生动异常。 颜珝咧着嘴朝我笑,笑得口水直流。 我走向前,伸出胳膊抱住他,问:“珝儿,哥哥呢?” “在屋里呢,琸儿好带,一个人躺床上也能安安静静半天,不像珝儿,在屋里呆几分钟就哭。”颜曦似乎是抱怨的口气,但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高兴了。 我只是笑着,没理会颜曦那幸福的抱怨,用脸去蹭蹭珝儿的小脸蛋,小家伙更是咧着没牙的嘴,笑得花儿一样。 虽然还小,但我觉得他的笑,竟是十分像他妈妈,那样不遗余力的快乐着。估计长大了,也是像妈妈一样,是个开心宝。 遗传真是奇妙。 不仅相貌能遗传,就连性格,似乎也能遗传。 不知顾倾砚的孩子,会遗传谁,是像爸爸一样,表面看谦恭有礼,实际却高深莫测,无法捉摸?还是,会像妈妈一样,美丽沉静,坚强柔弱,有种神秘的矛盾感? 奇怪,我居然直觉顾倾砚孩子的妈妈,就是那个霍助理。 “叔,我今天给琸儿珝儿买玩具的时候,碰到顾倾砚了。”我一边继续和珝儿玩闹着,一边把母婴店的所见所闻,说给颜曦听。 颜曦听着听着,笑渐渐收敛起来。 “叔,我们应该找个机会,确认一下霍助理是不是怀孕了?”待一切说完,我这样给颜曦建议。 “嗯。”颜曦看着珝儿,沉思良久之后,才说,“如果霍助理真怀孕了,而顾倾砚又表现得这么在意孩子,这对我们来说,倒真是个难得的机会。” “嗯。”我点头,看着怀里的颜珝依旧笑得天真无邪,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难过,因为我已经隐隐猜到,颜曦所说的机会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霍助理流产了 颜曦是行动派,从来都是。 何况,是顾倾砚要做爸爸这么大的事,他更是刻不容缓。 他在听我这样说后,转身去了书房。我抱着颜珝,在花园的草地上呆了不到一刻钟,他已经走了出来,接过我手里的孩子,说:“真是的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托人调用了医院的数据系统。”他淡淡笑。 我没作声,有钱就是这点好,权会是相应的衍生物,这么一件在普通人看来不可能的事,他要做来,竟是轻描淡写。 难怪顾倾砚,要这么拼命的把顾氏集团收入囊中;难怪顾倾砚,要穷尽所有计策来对付颜氏。他是想终有一天,像颜朝一样,成为这个商业王国里呼风唤雨的国王,或者,他的野心,还要更甚颜朝。 可是,纵使成为国王又怎么样呢?他可知道,他在这条向国王迈进的路上,他那还不到一粒米大的孩子,已经进入了他的对手的视眼中,随时,有可能被算计,有可能成为制肘他的一张王牌。 这便是代价吧。 拥有普通人无法拥有的特权,也就要承受这种特权带来的风险。 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 因为意外得知霍助理怀孕,颜曦便让我暂停了走近小乔的计划。他还是知道我心里的顾虑,所以,愿意尽可能照顾我的情绪。 我自是感激。 至于霍助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会遭受什么命运,我已无暇顾及。 商场上,不需要妇人之仁。 我暂时退出了这个暗流汹涌的漩涡,只要按部就班去咨询室上班,生活一下子又变得简单起来。 或许,只要离开赵锐,离开小乔,我的生活,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颜曦在重新布局。 颜朝依旧风雅无限的静养。 我的世界里,只余等待。 颜曦说,不会让我等太久。 我便信了他的话,努力让自己静下来,陪着颜朝。 颜朝每天会抽出时间和我说他这些年在商场上遭遇的大大小小的明争暗斗,然后让我根据他的描述,分析对手的动机、性格、甚至接下来的举动。大概是因为有心理学的基础,加上之前颜朝有过点拨,又和颜曦联手,亲自参与了一场谋划,所以,在听颜朝说起这些时,我竟很快心领神会,分析常常八九不离十。颜朝对此很是赞赏,有一次,他说:“子秋,你只要再在商场历练一段时间,就会成为让他们十分忌讳的一个人物,因为你特有的细腻灵敏,真正就像一面镜子,能直接照出对手的内心。” “可是我处身其中时,并不觉得快乐。”我说。 颜朝笑,说:“不快乐不主动去做就是,但你拥有这种能力,也就不惧他人的阴谋诡计,爸爸的目的,也不过如此。” 我点头,过了一会,问:“叔叔那边,可是要用霍助理的安危,来换得子谦的平安归来?” “你说呢?” “我觉得是。” “那就是了。”颜朝笑意更深。 “可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他在确认。确认霍助理母子在顾倾砚心目中的重要性,这个不能错了分毫。因为一旦错了,不仅霍助理这张牌会失去价值,还会暴露很多我们目前掌控的东西。” “嗯,叔叔可是早就知道霍助理的身份,所以在将计就计?” “这我却不知道。”颜朝说,“我的静养,可是真正的静养,并不打算参与到具体的事件中。你叔叔就像一只幼虎,之前在颜氏呆的几年,该有的能力都有了,牙齿够尖爪子够利,我现在把这只幼虎放入森林中,让他独自去面对一切,自是能把他的捕食能力,发挥到极致。” “哦。”我能明白颜朝的良苦用心,但眉目依旧不能舒展。 “子秋,你还有疑惑?”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说:“爸,我对小乔的事,还是不能释怀。古人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自从小乔进了颜氏,您几乎是在亲自带他,让他以一个微不足道的新人身份,参与到颜氏很多核心的机密,何以子谦一失踪,不管是您,还是叔叔,都这样怀疑他?” “那是商人的本能,凡事都从动机出发。” “可是……”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子秋,我记得你把小乔推荐给我时,说的那些话。不过,我现在要你,把自己真正的置身事外,重新去思考我们的对策,你试试,除此之外,你还能不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我细细的回顾那些过往,竟然发现,不管小乔是否可疑,我们似乎都非怀疑他不可。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小乔和我有过一段敏感的过去,另一方面,却是对手几乎是在步步为营的引导我们这样去怀疑他。 在我们没弄清楚对手的意图时,除了顺着他的意,还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沉默了。 颜朝靠在椅背上,深深看我一眼,终于说:“子秋,我这一生里,最喜欢用的一招,就是将计就计。因为这一计,常有四两拨千斤的妙用,运用得当,就能轻轻松松取胜。何况,这一招,其实包括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里面的好几计,比如以逸待劳、暗渡陈仓、反客为主、假痴不癫、瞒天过海、借刀杀人。所以,这一招应用得好,基本上就能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我颜朝,纵横商场几十年,所有对手都知道,我的软肋,就是你的妈妈南宫洛。以前,很多对手会找一些和小洛有几分相似的女孩,让她们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呢,并不拒绝和那些女孩周旋。可即便这样,他们通过那些女孩从我这里打听到的点点滴滴,却从不敢轻易相信,因为他们担心我又是计中计,他们在对我用计时,已经被自己的心魔困住,还没开始,便已输了。所以,这许多年来,在很多人心里,我颜朝,几乎成了不能打败的代名词,很少有人敢和我正面交锋。我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渐渐自大骄傲起来,所以才会被顾倾砚钻了个这么大的空子。” “爸,您不是因为自大骄傲被顾倾砚钻了空子,您是被您旧日对郭雯霞的情谊蒙蔽了眼。”我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态,指正他。 “是吗?”颜朝看向我的目光,愈发深沉。 我恍然一惊。 这只天山雪狐,他兜了一个这么大圈子,不过就是要我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不过就是要我悟出一个这样的理。 在这世上,哪怕再深的情谊,也有变质的时候。 他意有所指的是小乔,又不单纯是小乔。 “子秋,前事之鉴,后事之师。你还是容易感情用事,优柔寡断,顾虑太多,这是大忌。爸爸希望你能从这个教训里,悟通一些东西。” 我低了头,颜朝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说起这些,还是希望我不要被一些主观的东西绊住了。只有足够理性客观的心态,才能真正分析出事物的本质。若我真能做到这一点,对我今后的心里咨询师之路,大概会受益无穷! 在等待颜曦的布局有一个结果的过程里,我从颜朝那里学到的东西,只能用无限来形容。因为那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知识,而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方法,一种推断问题的思维,一种处理问题的心态。大概是因为每天要消化大量的东西,所以我也不觉得时间难过,一晃眼二十多天就过去了。 我记得那时,已经是十一月初了,就算是南边的深圳,在下了一场雨后,也有了几分凉意。 颜曦就是在这样一个有薄薄凉意的下午来到洛园的。那天,脸色一直淡淡的他,竟有几分平素里看不到的凝重。 “霍助理流产了。”他开门见山。 “啊?什么原因?”我心里泛起一丝难过。 “不知道。”颜曦摇摇头,“她的医疗档案,我查不到。大概是上次的调用,被顾倾砚察觉了,所以……” “那您的布局……” “前功尽弃。” “可是,子谦……”我几乎不敢想下去。 “我们要重新启用之前的方法,而且,越快越好。”颜曦说,“我担心顾倾砚既然知道我去调用过医疗档案,大概就能推断出我动了利用霍助理母子的想法。他很可能,因此把霍助理流产带来的悲痛,迁怒到我们身上。我现在怕的是,他会改变原来猫戏老鼠的心思,直接出狠招。” “您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对子谦不利。” “以我们现在对他的了解,只怕会。” “那他会怎么对待子谦?” “他的性格,太难以捉摸,我一时也想到。”颜曦脸上的凝重更甚。 我只觉脑袋一轰,整个人似一下失去支撑,全身无力起来。 颜曦见我如此,捏一下眉心,说:“子秋,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现在加快步伐,曾顾倾砚还没改变主意时,按原来的计划走,或许,他还会照最初预设出牌。” “我听您的。”我说。心里的那种钝痛,渐渐麻木了所有的神经。原本从容的布局,忽然出现这样的转折,我除了听颜曦的,其他,哪还敢去顾虑? 第二百三十二章一具尸体 然而还轮不到我们加快步伐,所有的谋划,似乎一下都失去了意义。 在颜曦来洛园的第三天中午,我去公司找他,本是想和他聊一下这两天接近小乔的进展。其实是完全没有进展,我给小乔打过二个电话,一个电话是没事找事的告诉他雪颜怀孕了,可他一句“我给雪颜打电话贺喜”就把电话切了;另一个电话则是直接约他出来喝杯咖啡,可他以“喝不惯咖啡”为由拒绝了。从他这两次的态度看,他真是无意和我有任何私底下的牵连,哪怕是一丁点儿。所以,我倒怀疑,覃如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若小乔真这样干脆决绝,颜曦所说的计划,要怎样去施展? 我不免有些忧虑,但忧虑之余,又觉放心。小乔这样的态度,其实正是我所期望的。所以,我便去找颜曦,想着我们能不能另外找个切入点。 颜曦也想不到小乔是这样决绝的。 “他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颜曦问。 “按理没有。”我说,“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和我有过多联系。” “这倒奇怪了。现在穆子谦失踪,生死不明,他若依旧爱着你,趁这个机会出现在你面前,总还是会有渺渺的希望的。” “他大概已经被我伤透了,所以死心了。” “若是伤透了,又怎么会在皇甫雪颜一个电话后,就宁愿借钱也要买下你们住过的房子?他这个举动,明明就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不放过。何以现在偏又如此克制?” “这……” “我还是觉得这个周渔,不太对。” “您还是怀疑他?” “不,确切的说,是我一直在怀疑他,但现在,这份怀疑更重。我愈发觉得,他和整件事,脱不了干系。” “……” “子秋,你先别联系他,让我再理理思路。我们和周渔,现在,还说不好谁在布谁的局呢?很有可能,我们只是把主要精力放到顾倾砚和赵锐身上,忽略了他。” 我张了张嘴唇,想说一句:“我相信小乔。”但终于还是没说。 其实自从知道霍助理是顾倾砚的情人,而她又是小乔的校友时(小乔研究生和她一所学校),我对小乔的那份信任,似乎就打了折扣。 所以,我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颜曦习惯性的抚抚眉心,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他摁了接听键。 然而在开头问了声您好后,他几乎就一直在听,而且听着听着,脸上淡然如水的表情消失,转而有种冰一样的冷凝。 他的眉越蹙越紧,最后沉声道:“我知道了。”挂了电话。 我暗觉不妙。 果然,挂了电话的颜曦看着我,说:“子秋,我要跟你说件事,你做好准备。” “什么事?”我问,声音似乎有点飘,因为气息不稳的缘故。 “有子谦的消息了……” “哦?” “不过,不是好消息。刚才公安局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说是在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上,发现了一具腐烂程度极高的尸体。” “不可能。”我断然否认,虽然颜曦没说那具尸体是谁的,但我从他的神态里,也能猜到他要说是谁的。 “和尸体一起发现的,还有一些卡和证件。” “那公安局长是不是要说,那些卡和证件,就是穆子谦的。”我冷笑一声。 “是。” “就凭那些东西。”我的冷笑,换成了轻蔑,尖利的,带着一种能刺痛自己的嘲弄。 “是与不是,我们去看看就知道。”颜曦走近我一步,牵了我的手,他温暖宽阔的手,握住我冰凉的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说,“子秋,先跟我去看看。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叔叔都在你身边。” 我没动,只说:“我不去,我凭什么相信他的信口胡说。” “子秋……”颜曦声音温存。 “我不去,我为什么去?你不是说穆子谦不会有事吗?爸爸不是说穆子谦不会有事吗?既然没事,为什么我要去?”我任性的甩开他的手。 “那好,你若不去,我让司机送你回洛园。我一个人先去看看,有什么事,我再告诉你。”颜曦也不勉强,就要打电话叫司机。 我站着没动,也不出声。 我想我是悲痛的,可我又似乎不能很敏感的觉察到那种痛。我只是不相信,我觉得只要我不相信,那狗屁局长的话,就不是真的了吧。 颜曦打了电话,依旧过来牵了我的手,说:“走,子秋,叔叔送你下楼。” 我不走。 颜曦便站住。 “子秋。” “叔,你也不要去,穆子谦不会有事的,我觉得他不会有事的。”我抬眸,用哀哀的目光看着颜曦,说,“我虽然一直担心他,但这种担心,更多的是因为思念,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不回来,从来没有。叔,他不会有事的。” “子秋,你先回去,我去看看。”颜曦悲悯的看着我,说。或许,我这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态度,看在他眼里,比那呼天抢地的悲痛更让人担心。 我依旧不动。 颜曦声音冷了下来,说:“子秋,你要么回洛园,要么和我一起去,你这样逃避,不过是懦夫的行为。那具尸体,到底是谁,去看一下不就知道?” 他是在用激将法了。 可我不在乎做一个懦夫。 我只是不动。 但有一股刺痛,由心脏最深处,慢慢发散,发散,竟发散到了每一根神经末梢。 颜曦的话语,还是起作用了。 他让我知道,即便我逃避,那具尸体,该是谁还是谁。 而且,就算他如我坚信的一样,不会是穆子谦,可他身边那些象征穆子谦身份的东西,也是,呃,也是一个线索。 大概是那钻到了每一个毛孔的痛,让我的思维,恢复了一点,我终于能够稍稍想一些事了。 “我们走吧。”我咬着唇,勉力压制住那股痛,说。 颜曦用力握一下我的手,和我一起出了门。 在车上,我一直没有说话,随着车窗外景物的飞掠,我的思绪,再度飘了起来。 其实,不止我的思绪,我的身子,大概也是飘的。我的整个人,完全没有质感,就好像只是一个飘忽着的灵魂。 我或许能想能看能听能说,但我又或许什么也不能。 那样一种惶惶然的不安,那样一种魂不守舍的不安,我似乎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似乎是平静的,又似乎随时会失控。 颜曦一直用力握着我的手。 车子终于到了目的地。 几个警察一路引领着我们,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停跟颜曦说着什么,我明明看到他嘴巴在动,也听到他零零碎碎的声音,可就是无法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好像,在即将面对接下来的场景时,我丧失了思维。 我们在一个有几分阴森的门前停下。 “子秋,你是不是在外面?”颜曦把这句话连说了两遍,我才听明白了。 我机械的摇了摇头。 颜曦给了我一个拥抱。 “别这个样子,子秋。”他说。 我又机械的点了点头。 颜曦微微叹了口气,和我走进那个门里。 门里有种刺骨的冷。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最里边,一个除了一双眼睛,全身都包裹在白色中的医生模样的人,拉开一个冰柜。 我就看到了“穆子谦”。 说是穆子谦,却又不是穆子谦。 因为躺在冰柜里的人,由于高度腐烂的缘故,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哪怕是和穆子谦如此亲密的我,也完全辩不出他是谁。 我强忍着心里那种剧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把那个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又从脚到头细细打量了一遍。然而遗憾的是,我找不出丝毫能确认他不是穆子谦的特征,当然,我也找不出丝毫能确认他是穆子谦的证据。 “子秋,我们先出去。”颜曦看我只顾在那一遍遍的看着,终于提醒我。 我最后弯着腰又细细看了一遍,才说:“好。” 我直起身,和颜曦以及几个陪同人员,一起走出那个恐怖的阴森的冰冷的空间。 我的脚步,没有像刚进来时那样虚无,相反,有一种异样的沉着。 我们终于走出了那扇门。 那个中年人又把我们引到一间办公室,拿过一个透明袋子,说:“颜先生,颜小姐,这是从尸体身上找到的东西,您们辩认一下。” 我接过袋子,几乎不用细看,就能确定那是属于穆子谦的。袋子里那个皮质钱夹,还是我们蜜月旅游的时候,我买给他的,简洁的款式,深棕的颜色,细腻的纹路,穆子谦十分喜欢。 他当然喜欢,只要我买给他的东西,他当然喜欢。 我心里一痛。 “这些东西,我能带回去吗?”我问。 “原则上是不可以,不过……”中年人看一眼颜曦,说,“这些东西,我们已经采集了指纹,该走的程序也走了,如果颜小姐想带走,带走就是了。” “谢谢。”我手掌覆在那透明袋子上,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哪怕只是一些死物,我也能感觉到穆子谦的气息。 第二百三十三章小乔来了 我手里紧紧握着那个透明袋子,和颜曦一起,回到洛园。 路上,颜曦只是偶尔打量我一眼,并不说话。 当我们走在洛园的小道上时,他才问:“子秋,那个人,并不是穆子谦,对么?” “您觉得呢?” “当然不是。” 我停住脚步,问:“您这么肯定?您找到可疑的地方了。” “我不用去找,我只要从你脸上就能明白,你去之前那样失态,回来时却如此沉着,当然不是了。” 我看着那个透明袋子,说:“的确不是。我在那具尸体旁边时,完全感应不到子谦的气息,我还一度以为,是我太过悲伤,所以不够敏感。可是,当我看到这个袋子时,那种熟悉的感觉,立刻回来了,所以,我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子谦。” “但公安那边的程序会走下去,他们会联系子谦父亲,做DNA鉴定,而且,如果我估计得不错,最后,签定结果,就是穆子谦。” “什么?”我惊异莫名。 “这个顾倾砚,他到底在玩什么,竟如此不择手段。”颜曦似在问我,又似在自问。 我没出声,脑子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次车祸,还有这个枉死却弄不好连身份都无法被证明的人,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完全无法用利益至上的商业战争来衡量了。 顾倾砚这样咄咄逼人,他和我,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竟是要把我置身于这样一种绝望痛苦的境地里。 试想,如果我没有和穆子谦有那种奇妙的感应,如果最后DNA结果证实是穆子谦,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怎样度过? 才刚刚在一起,刚刚有过极致的快乐,就有了这无望的生离,甚至,他还试图,给我再来一个死别…… 我几乎不敢想下去,因为,我甚至觉得,顾倾砚就是真的给我来个死别,对他来说,大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穆子谦现在在哪里?他过得怎样?他还能不能回来?都是让人不敢去想的事。 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颜曦似乎也意识到问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乐观,所以,他的眉,几乎拧成了一条线。他说:“子秋,这个事,我得和哥哥好好商量一下。你这两天,呆在洛园,哪里也不要去。公安那边的事,我来处理。” 我缓缓点头。 公安那边,关于死者的进展,几乎称得上神速,颜曦当晚就把穆爸爸接到洛园(穆爸爸后来已经知道子谦失踪的事),DNA鉴定第二天就出了结果,答案果然如颜曦所料。 颜曦拿到这个结果,和颜朝在书房足足呆了两个小时。当他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是惯常的淡然。他要我离开洛园,住到当初和子谦结婚的婚房里去,又安排穆爸爸住到洛园,陪着颜朝。 他把我们目前所掌握的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一一和穆爸爸说了,又说:“现在子秋离开洛园,哥哥肯定寂寞,你们两个亲家,倒可以互相做个伴。” 穆爸爸这几年一心向佛,对很多事,已经看得很开,情绪倒也平和,他说:“我喜欢品茶,子秋早跟我说过,洛园有数不尽的好茶,现在,我倒可以和亲家,好好的切磋一下茶文化。” 事已至此,担忧也罢,悲伤也罢,并无太多用处,他是要用自己的恬淡安然,来告诉其他人,唔,大家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 我走到穆爸爸身边,拥着他的肩膀,他已年近六十,又加上动过大手术,长期吃排斥药,身子骨并不太好,当初那个即便满头白发也风采翩然的中年人,现已露出几许老相,而我,正是最好的年华,若穆子谦真的回不来了,今后,我就是他的支撑。 “爸爸,我爱您。”并不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我,此时,也忍不住深情的说。 我如颜曦所安排的,回到我和穆子谦的婚房。 “子秋,你能把自己弄得多让人心疼,就把自己弄得多让人心疼。”颜曦离开那房子的时候,这样叮嘱我。 我知道他还是坚信自己之前的判断,在这整个事件中,小乔脱不了干系,小乔的态度,是一个关键点。 而我,因为顾倾砚这样近乎变态的出牌,对穆子谦的安危,已越来越没有信心,所以,即便我知道接下来的招,会再次伤害到小乔,也顾不上了。 我是自私的,为了穆子谦,竟宁愿伤害这个为我付出最多的人。 我在那蓝色基调的房子里呆了两天两夜,几乎不吃不喝。我嘴唇干裂,双目无神,就连一向滑润的头发,竟也像陡然失去养分一样干枯起来。 我在等。 等一个人。 第三天的时候,我果然等到了。 那已是黄昏。 初冬的黄昏,有几分冰凉的气息。 我在窗前,看着那橘黄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 我的心也随着一点点沉下去。 没谁知道,其实,我是享受当前的状态的。我不用掩饰自己的悲伤,我不用假装坚强,我不用敏锐的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我不用费尽心思揣测人心,我只要简单的站在这里,或者坐在这里,恣意的宣泄自己的痛苦,恣意的思念那音信全无的爱人,不用顾忌他人感受。 我是享受当前状态的。 因为,当前的我,拥有最真实的情感。 颜曦要我做戏,他却不知,我完全不用做戏,穆子谦失踪以来,我最想做的,便是如此时,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思念。 我放纵自己的思念,竟全然没注意到,门外,已经响了好久的叩门声。 等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缓缓转身,前去开门。 这熟悉的敲门声,不是每天必来的颜曦,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还是来了,是吗?是应颜曦所求而来?还是,哪怕他并不想和我再有什么牵扯,可到底,还是放不下? 门开处,是一张熟悉的脸。 尽管他已经笑得不再像从前那样灿烂,尽管他眸底已经不再是一片热烈的色彩,尽管他已经在我们分离的这几年时间里,有了太多的改变。可是,他的眉眼唇鼻,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略略皱着眉,看我。 “你怎么来了?”倒还是我先出声,声音很轻,也有点儿哑。 “你这样子给谁看?”他说,语气并不友善。 我淡淡一笑,说:“我愿意这样。” “是不是穆子谦死了,你也不活了。”他的眸光很冷,声音也很冷。 我不作声,依旧回身走到窗前。 橘黄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 小乔,你知道么,其实你不该来的。 小乔站在门口,没动,很久之后,我才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接着,我听到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向我,在我身后,停下。 “你吃东西了没?”小乔的声音柔和很多。 我摇摇头。 “我去给你弄吃的。”他说。 “不用,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我说。 “你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那就让我死好了。”我无所谓的应着。 “穆子秋,我以为,这几年,你长进了,可是今天,我发现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你还是只顾自己的感受。如果说从前,你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你那样自私的放纵自己的情感,还值得同情和原谅。那么,现在,你有亲人有责任要担当,你还这样,就是让人十分的看不起了。”小乔的语气,有几分气恨。 “你回去吧。”我说,不想听他的说教。 “你以为我愿意来?要不是雪颜求我,要不是颜总求我,你以为我愿意来?” “你既然不愿意来,你就别来,他们求你,我没求你。”我说。 “穆子秋,你……”小乔是真生气了。 “你回去吧。”我说,这句话,竟说得有几分动容,就连我自己,也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真希望他回去还是其他。 小乔轻轻叹了口气,移动脚步。 他却不是回去,而是走向厨房。 颜曦的读心术,或许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小乔的每一步,他竟能分毫不差的掌控。 我不知道这是小乔的悲哀,还是,顾倾砚的悲哀。 顾倾砚他大概想不到,即便没了颜朝,颜曦,也是如此的难以对付。 或者,从某个方面来说,颜曦比颜朝更难对付。因为在心理战术方面,颜曦比颜朝更胜一筹。而顾倾砚,这一役,如此费尽心机的猫戏老鼠,可不是打的心理战? 小乔在厨房没呆多久,就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出来,他把面条端到餐桌上,过来唤我:“子秋,听话,先吃点东西。”竟是带了几分哄人的语气。 我抬眸看他,他微微笑着,眼里有疼惜,也有温煦。 大概煮面的功夫,他已经决定,既然留下了,就用他的温情,来消融我的伤悲。 我眼里有雾气蒙上来。 “过来,子秋。”他再次含笑招呼。 我像受了某种蛊惑一样,向他走去,走一步,就离他近一点,但我心里却清楚得很,身的距离离得越近,心的距离就会离得越远。 第二百三十四章如此凑合 小乔连着来了一周。 每天都是太阳西沉的时候。 他会给我弄点吃的,陪我聊句闲的。除了第一次,他提到穆子谦,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他没提,我自然更不会提。有时,我们只是坐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杂书,我则寂寂的想自己的心事。 有回他翻到《天涯明月刀》,问:“你还在看?” “偶尔。”我笑。我的气色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脸依旧苍白着,但那生的活力,还是回来了。 “还是最喜欢傅红雪?” “嗯。”我依旧笑。其实很久以前,我对黑暗里的傅红雪,已经不如对阳光下的叶开着迷。 “其实古龙的书,有些太过阴暗,还是少看为好。” “人性本就是阴暗的。” 他看着我,似有什么触动,微微出了点神,好一会儿,才说:“未必。” 他说未必,那是因为他的阳光。 我心头泛起涟漪,但不敢深想,怕自己动摇。 “子秋,你应该出去走走,不能老是呆在这个房子里。我觉得,你不如去上班,上班接触些人,心胸就会开阔一些。”小乔大概是看我说什么人性本是阴暗,所以温言相劝。 “我不想去上班。” “那就回洛园,洛园那么大,你也可以四处走走,而不是像在这里,闷在这斗室之间。” “我愿意留在这里,趁这个房子,还有他的气息。”我笑得忧伤,“小乔,你知道吗?我每天连窗户都不愿打开,我怕风,吹走了属于他的味道。” “子秋……” “你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最难过的时间,已经过去,我会慢慢恢复过来的。” 小乔放下书,站了起来。 我送他到门口,他却没有马上走,而是倚着门框,别有深意的看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他却只是那样看着我。 我不自在的摸一下脸,问:“怎么了?” 他弯下唇角,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似乎是笑了,然而,我在他的眼里,却找不到一丝笑意。 “子秋,这么多天了,你真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他问。 我心里一惊,总觉得他是明白了什么,但细一想,我的表现,几乎寻不到一丝破绽,我的难过,也是如此真实,他就算再聪明,也应该不会发觉什么,遂安了点心,含笑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话和你说?” 他的唇角又弯了一下,眸光移开,说:“既然如此,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明天不必来。”我说。 “你这句话可是真心?”他问。 我迟疑了有那么一刹那,终还是肯定的说:“小乔,你不必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子秋,或许,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会好过一些。” “小乔……” 他再度看向我,脸上渐渐浮起一个真心的笑容,说:“再见。” 小乔这次走后,不知是不是真听了我的话,第二天居然没有过来,何止第二天没有过来,就是第三天,第四天,他都没有过来。开始两天我还沉得住气,可到后来,却慌了起来,他若真的不过来,这一盘棋,要怎么走下去?虽然我知道颜朝已经在指点颜曦搞几个大动作,都是针对倾颜商贸的,但如果顾倾砚的兴趣点根本就不是在商战上,又要如何制肘他? 所以,颜曦的这一着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废了的。 我终于还是给小乔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的语气淡淡的,说:“哦,我前两天打球,脚扭伤了。” “好了没有?”我问。 “差不多了。” “那……”我想问,那你今晚过来吗?但还是觉得问不出口,是我主动不要他来的,现在又这样问他,算哪回事。 “有事吗?”倒是他把话题接下去。 “也没什么事?”我说,“我等下想出去走走,要不顺便来看看你,不知方不方便?” 他沉默了一下,说:“好,我呆会把地址发给你。” 挂了电话,小乔很快把他的地址发过来,我收拾一下自己,因为许多天没出门的缘故,还特意化了个淡妆,让自己精神气看起来好一些。 下了楼,顺手拦了个车,便直奔小乔的住处而去。 直到司机把我载到目的地,我才知道,小乔所在的小区,离我的住处是非常近,几乎就在一条街道上,只是中间隔了几个楼盘。 我循着地址找到小乔住的楼层,摁响了门铃,小乔很快来开了门,他看着门外有点局促的我,唇角一弯,说:“进来吧,屋里有点乱。” 我走进去,发现屋里不是有点乱,而是十分乱。小小的客厅里,书籍到处都是,茶几上有几个饼干盒、方便面盒,沙发上甚至有穿过的衣服,一个笔记本,则摊在餐桌上,想必我进来之前,小乔大概就是窝在那里做事。 我情不自禁的皱了眉。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小乔一直是十分爱整洁的,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去拖地,他说他来,我去收拾屋子,他说他来,我去做饭,他也说他来……他几乎舍不得我做任何事,几乎把所有的家务都包了。 可是他一个人的时候,却是这样凑合,这样将就。 小乔大概是看到我皱眉,所以笑着解释,说:“这几天脚不方便,所以很多事,都懒得做,反正一个人,乱就乱点。” 我没作声,走到茶几旁,看到方便面桶里剩余的汤汁,问:“你就吃了这个?” “这个简单。”他不甚在意。 我把方便面桶和饼干盒收起来,扔到垃圾篓里去。 他说:“你别弄,等下我来收拾。” “你不是说脚不方便?” “那也不用你来做。”他语气有点不悦。 我没理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呃,说准确一点,里面除了一罐老干妈,几包榨菜,空空如也,甚至连个鸡蛋都没有。 不知为什么,当我看到这样一个冰箱时,心酸得几乎无法自抑。 我强忍着满腔的酸意,走出厨房,说:“我下去买点东西。” 小乔没有阻止我。 我疾步出门。 当走近电梯的时候,那满腔酸意终于化作一串串泪珠滚落下来。 这样一个小乔,这样一个已经把生活如此不当作一回事的小乔,我居然还在怀疑他,还想着要利用他。 小乔所住小区门口,就有一个小超市,里面瓜果蔬菜,样样都有,我买了鸡蛋、买了排骨,买了苹果、买了梨子,买了青菜……买了很多东西,加起来有二十多斤。当我提着这些东西,那购物袋的带子,几乎勒进了我的手腕里去。 很痛。 但我的心,却是更痛。 我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在球场上青春飞扬的小乔,那个笑起来堪比阳光的小乔,那个浑身洋溢着热情与活力的小乔,那个有用不完的激情的小乔,那个几乎任何挫折悲伤都打不倒的小乔,有一天,会一个人缩在一个狭小杂乱的空间里,就着榨菜啃饼干,吃方便面,全然不管生活的质量。 如此凑合。 如此将就。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总说,人是铁,饭是钢,不管遇到什么,都先得把肚子填好;他总说,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有利于身心健康;他总说,这个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坎,没有跨不过的河,没有爬不过的山,没有拿不起放不下的任何东西,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积极乐观…… 我记得他的很多言论,他会说,又能说,声音极富感染力,总是声情并茂,把我从那晦暗的世界里拉出来,拉到阳光底下。 而现在,他自己就生活在那晦暗的世界里。 那样的一个家,称不上家吧,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能够栖息的地方,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杂乱,再也寻不到一丝温暖。 也是,一个失去爱,失去家的男人,他还要去哪里,再寻一丝温暖。 我心里有一股激烈的情绪,在不停的冲击胸口,每冲击一次,就传来一种尖锐的痛感。那样尖锐的痛感,能痛到人的骨髓里去。 我提着东西进了楼道,上了电梯,走进了小乔的家门。 小乔审视的看着我。 我越过他,走到厨房,把那些东西放下,手腕因为带子勒了太久的缘故,已经痛得有点麻,就如我的心。 我很认真的把东西一一放进冰箱,然后转向小乔,问:“晚餐我买了条桂花鱼,你是想清蒸着吃,还是红烧?” 小乔一只手肘撑在餐椅上,似笑非笑的问:“怎么,想要照顾我这个伤员?” 我莞尔一笑,面色如常,说:“投桃报李。” “恐怕你报不起。”他毫不领情。 “那能报多少是多少?” “我不需要。” “那我就求个心安。” “一顿饭,就能求个心安?” “那你说要如何?” 小乔久久的看着我,看着我,最后,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笑,脸撇到一边,说:“穆子秋,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招惹我,就是对我最大的仁慈!” 第二百三十五章偶遇云婧 我没有回去,我做了红烧鱼,排骨汤,炒了青菜。我们一起坐下来吃饭,餐桌上除了饭菜的咀嚼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我和小乔,失去了从前的亲密。 虽然我们这段时间以来,也有了些交往。可是,这样的交往中,我心做它想,他心有抵触,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开诚布公交谈过。所以,此时此刻,我们坐在一起,才会如此不自在。 甚至,不如我和赵锐。 我和赵锐之间,起码是坦诚的,我怀疑他,他也知道我的怀疑,我们嘴里明明白白的说过,暗地里也较着劲。所以,在一起时,反而没有那份不自在。 想不到有一天,我和小乔,会走到这样一个地步。 我心里又开始泛酸。 我想,或许是穆子谦的失踪,让我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感。 吃完了饭,我去洗碗,收拾房间,把那些衣服清理出来,机洗的机洗,手洗的手洗,当我做这一切时,小乔没有阻止,他依旧坐在电脑前,对我的一举一动置若罔闻,好像我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钟点工。 我忙了将近两个小时,这小小的空间,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明亮整洁。 “我走了。”我站到小乔身后,说。 “安心了?”他话语里有几分讥诮。 “冰箱里有鸡蛋、面条,还有速冻水饺,你可以随便煮点,那些饼干方便面,还是少吃点好。”我避开他话里的锋芒。 “你明天不来了?” “你伤好了吗?” “我伤好没好,和你来不来,有什么联系吗?”小乔忽的一下合上电脑,声音里有几分不耐。 “我……” “穆子秋,你快走吧,你多呆一分钟,我心里就会多一份不甘,所以,你快点走,趁我没改变主意前。”小乔声音高了几分。 “小乔……” “快走。”小乔极不耐烦的下逐客令,“穆子秋,你在这里,会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傻。” 我怔了怔,终还是转身。 我向门口走去,刚走出房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脆响,竟是小乔极用力的关了房门。 我在门外站了站,暗暗叹了口气,移动脚步,离开。 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路上车水马龙,路两边霓虹闪烁。我没有打车,沿着人行道慢慢的走。人行道的一旁,开了许多的店,卖饰品的、卖衣服的、卖吃食的,应有尽有,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我一边走一边看,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夜里的繁华,会给人如此温暖。 我在一家甜品店前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透过那店的玻璃,看到一对恋人,他们亲密的相对坐着,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女人脸颊上拿起点什么东西,想必是糕点屑吧。女人呢,则甜蜜的微笑着,脉脉含情的看向对面的男人。 那个女人,是我认识的人。 她是云婧。 可是,此时的云婧,已不像我上回见她那样,是沉寂忧虑的,相反,她的脸上,泛着一种柔光,整个人显得快乐而幸福。 那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会透露出来的幸福。 我不由细细打量那个男人。 那是个五官周正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有种严肃内敛的气质,他此时正舒心的微笑着,他的笑容,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和穆子谦,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穆子谦长得极俊,作派又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自带的风情,尤其是他抿嘴笑的模样,有形容不出的性感,会让人心荡神摇。所以,一直以来,他的身边,总是会有女孩,不顾一切的爱上他。 但大概,没有一个人,和穆子谦在一起时,会觉得安心。 我记得雪颜曾经取笑过我,她说:“子秋,你那穆子谦,太过出色,除了你,大概没人能够放心他。” 你看,连觉得天底下几乎没有她搞不定的男人的雪颜都这样说,由此可见,穆子谦的俊雅风情,在大多数女人眼里,其实是无法让人安心的。 但那些爱上穆子谦的女人,可不正是喜欢上他的俊雅风情。 包括云婧。 然而此时,云婧却与另一个和穆子谦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在一起,而且表现出如此幸福的模样,想必,是把那个少女时期就开始做的梦,真正的放下了吧。 但愿如此。 我唇边不由泛起一丝笑。 大概是自己想要的幸福,如此之难,所以,我总希望,身边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能尽快收获幸福。 我想起咨询室的小吴,那个曾迷恋穆子谦到神魂颠倒地步的女孩,在得知我和穆子谦结婚后,不也很快振作起来,另觅他人。 在这世上,只要努力,我们总是能找到属于我们的那个对的人。 我再看一眼玻璃里面的那对幸福恋人,抬脚便要离开。 然而云婧却好巧不巧的往我这边看过来。她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我,微微一愣。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朝我招手。 我也朝她微笑一下。 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便站了起来,是要出来找我的架势了。 她站起来时,我看到她宽松衣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对面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扶住她的手臂。 她怀孕了? 应该是的。 我站在那里,等她走出来。 几分钟后,云婧走到我的面前,她看起来起码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脸蛋圆润,但身子,还并不见得臃肿。 “颜小姐。”她朝我笑着。 “你好。”我点点头。 “要不要进去坐一坐?”她指一下甜品店。 我看一眼离她几步之遥的男人,他隐在一棵大树阴影里,并没有上来打搅我们的意思。 “不了,请问有什么事吗?”我笑着问,没有叫她罗太太,因为我记起她是形婚,这么想来,那个男人,未必会是罗先生。 “对不起。”她真诚的说。 我更是笑着,我知道她为什么说对不起,在穆子谦失踪后,颜曦立刻就着手调查我婚前的那个电话,还有婚后的那幕认子闹剧。云婧当初这样做的动机,我早就一清二楚。 但我还是笑着发出一个长长的音节:“哦?” “穆子谦的事,我也听说了,我非常难过,希望你能节哀顺变。”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没应声,只是看着她。 “其实,有件事,我非常对不起你们,我一直没有勇气当面向你道歉,而今,穆子谦更是再也听不到我的一声对不起了。” “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我说。幸福的人,对曾经做过的错事,难免觉得亏欠,她这是要求心安。 我能明白她的心情。 “我的女儿,并不是穆子谦的。我当初只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受人牵制。我父亲因受贿罪被抓,有人给我传话,如果我能照他所做,可以保我父亲轻判。我那时无人可求,无路可走,便只有听了那人的话,去找穆子谦,可穆子谦坚称他没对我做过什么。他是对的,那次我们虽然喝了很多酒,可他一直清醒,他送我到酒店,并没和我发生什么就离去了。后来的事,嗯,是阴差阳错,也是报应。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我今天只是要告诉你,我当初找你,是想要破坏你和穆子谦的感情,尽管我未能如愿,但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前几天,得知穆子谦……,嗯,我心里非常难过,非常对不起,子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也说了,你未能如愿,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原谅。”我说,看着她的肚子,说,“恭喜你,又要做妈妈了。” 她右手抚着肚子,脸上露出一种温软的母爱的光,说:“谢谢。” “你的女儿,病情好点了吗?” “她,她的病太严重,半年多前没了。” “哦,对不起。”我说。 “没关系。”云婧笑,“或许这就是因果吧,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我一直坚持生她下来,是因为,是因为,我一度真的以为是子谦的。她的离去,也算是给我敲响一个警钟吧,让我不要那么执迷不悟。” “哦。”我低了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如果一个人的一腔痴恋,要以一个幼小的生命为代价才能敲醒,未免太残忍了。 “我父亲,呃,我依了那个人所说的话后,我父亲的确是被轻判了,不过,在我女儿去后不到一周,他就在监狱里自杀了。” “节哀顺便。”我把她送我的话送给她,我不太会安慰人,何况,云婧说这件事,也不是要从我这得到安慰,她不过要告诉我:穆子秋,我当初胡言妄语得到的好处,老天爷已经连本带利的收回了。她不过是要我不要再记恨她,她不过是要求得心安。因为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自是要赎了过往的错,才能心安。 “嗯。过去这么久,我已经什么都想开了。”她笑笑,诚恳的说,“子秋,我想,你和子谦,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而且这个人,能量还非常大,我父亲的案子,在防腐打贪、风声鹤唳的当时当日,他竟能影响,由此可见,他的能量非常非常大。这次子谦的事,弄不好也和他有关,只可惜,我没能留下一点关于他的线索,帮不上什么忙。” “谢谢。”我由衷道谢,虽然她所说的,完全比不过我所知道的,但我还是要说一声谢谢,为她这份真诚。 我和她的恩怨,穆子谦和她的恩怨,大概会因为这一句对不起,这一句谢谢,而真正翻过去了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在第二天傍晚,依旧去小乔的住处,然而门敲了好几下,却无人应声。 我给小乔打电话,他说:“我在外面吃饭,你要不要来?” “都有谁?”我问。 “有谁重要吗?” “在哪里?”我再问。 他叹了口气,说:“你看,我就知道,有谁并不重要。” 我不吭声,我知道,小乔不傻,他何止不傻,他最是聪明,他的心里,或许早就明镜似的。 “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愿意过来,就过来吧。”小乔见我沉默,不欲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挂了不到一分钟,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正是小乔发过来的地址。 是在国贸那边。 我下楼拦了个车,直奔他所说的地方。 那是一间非常雅致的粤菜馆。 当我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小乔朝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他曾经有过的那种极富感染力的招牌笑容,自从北京一别,我再也没见他这样笑过,所以咋一看到,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过来,子秋。”他朝我招手。 我走到他面前,他旁边的一个男人,绅士的拉开一张椅子,我说一声谢谢,坐了下来。 “脚不是还没完全好,怎么就出来了?”我问,微微带了点抱怨的口气。 “我就说我不能出来吧。”小乔挑挑眉,朝在座的做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我旁边的男人不屑的哧了一声,说:“得了吧,老周,老胖从国外回来,你要是敢不出来,看大伙怎么收拾你。” 那被换作老胖的胖胖男人和善的笑笑,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其实老周是应该在家好好养养。” “伤筋动骨?”对面黑得和非洲人有一拼的男人说,“我看不是伤了筋,是伤了心,不过现在呢,苦肉计一使,伤的心大概也好了。” “去你的。”周渔一掌打在他旁边一个黑框眼镜的男人肩膀上。 眼镜不依了,说:“老周,你别得意忘形,是黑人调戏你,你打到我身上。” “我这不是离黑人太远,打不到吗?”周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安静的坐在周渔旁边,渐渐把在座几个男人和曾经那些面孔联系起来。黑人、老胖、眼镜、还有我旁边这位,他们直接叫他伪君子。 这五个人,在周渔读硕士期间,是极好极好的朋友,我记得他们经常一起聚餐,黑人和周渔还经常一起打球,我和他们见面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因为周渔经常会说一些他们的糗事,所以也觉得十分熟悉。 我朝他们微笑。 还是伪君子稍微有点正形,他看着我,问:“子秋,你还记得我们吗?” 我笑着点头,说:“当然记得。” “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眼镜说,“我在法国的时候,会经常想起你,他们都说巴黎美女如云,但我愣是找不到一个能比得过你的。我常常跟那些老外吹嘘你的美貌,把他们听得两眼放光,都羡慕我能认识这样的大美女。你说,要是我念叨了无数次的大美女记不得我,我得有多伤心。” 我莞尔一笑,小乔的这几个朋友,说话不靠谱得很,我还记得第一次见时,被他们挨个调笑得脸通红,几乎坐立不安。 不过后来似乎习惯了。 “这次回国,最开心的一件事,是见到了几位兄弟,最最开心的事,是见到了子秋,最最最开心的事,是老周和子秋,重修旧好。”老胖举一下杯,摇头晃脑的感叹。 哄的一阵大笑。 大家都举了杯,响亮的互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干。 “子秋你也要喝。”眼镜见我只是笑着看,便喊道。 “子秋不会喝,我替她喝。”小乔说着,拿过酒瓶,自顾自倒了一杯,一口喝下。 “不行不行,老周你喝了不算。”眼镜不买小乔的账,“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没和子秋喝过一杯酒,今天我们一定要和子秋喝。” “子秋真不会喝。”小乔看着我,眸里波光粼粼,竟是有真的柔情。 “那这样,子秋你少喝一点,意思一下。”老胖在这群人里,最是老好人。 “意思一下不算。”眼镜还在叫。 “意思一下也行,但是,要喝交杯。”伪君子慢悠悠的说,他这个外号不是白得的,他的作风一向如此,最会使损的招。 “好,交杯交杯。”眼镜大乐,啪啪啪鼓起掌来。 其他几个也唯恐天下不乱的鼓起掌来。 “子秋,你看……”小乔露出无奈的神色。 我看着他,辨不清他此举的用意。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在我还没到之前,他已经有意识的误导了在座各位。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子秋,你和老周,能重新走到一起,是天大的美事,喝个交杯,以后就不会再有波折。”老胖最会说好话。 我微微有点作难。 不错,这样的场面,是我喜闻乐见的。我就是想在外人面前制造我和小乔和好的假象,这假象,最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顾倾砚耳边,我几乎是迫切的等着顾倾砚知道这一切的下一步动作。但是,但是,这个外人,我并不希望是小乔最亲密的朋友圈子。因为我无法想象,当真相被揭开的时候,小乔在他朋友面前,要如何立足? 所以,我几乎就要放弃当前的机会,向大家说一声:我和小乔,只是朋友。 就在我差点要这样做的时候,小乔朝我附耳过来:“颜小姐,你想好了,失去了这个机会,我再也不会给你下一个机会。” 我一惊,手本能的用力握了一下。 小乔的脸,慢慢的和我拉开一定的距离,他依旧笑着,但他的笑,此时,却只有我能看懂。 我拿起一个空杯,示意伪君子给我倒上酒。 我和小乔,在几个男人的起哄声里,手臂交错,喝了个交杯。 我没有像老胖说的,只是意思一下,我把杯里的酒,一点点一点点,喝到喉咙里去。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亦不像从前那样,一点酒也不会喝。 这小小的杯子,别说一杯,就是两杯三杯,大概也还醉不倒我。 当最后一滴酒,都滴入我的嘴里时,我只觉得,那酒的苦味涩味,直到了五脏六腑。 接下来的时间,我像从前一样,安静的坐在小乔身边,看他们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政治、金融、甚至是娱乐,一一涉及,时不时扬起一串欢快的笑声。 他们都喝了很多酒。 老胖和眼镜,两人都在国外多年,这是他们毕业后,第一次相见,所以自是要喝很多酒。 我看到小乔的脸越来越红。 他的酒量,并不是特别好。 酒喝到后来,老胖已经趴在桌上不动了,眼镜也醉眼朦胧,只有黑人和伪君子,还勉强清醒着。 “我带他们K歌去,老周,看在你要陪佳人的份上,你可以不参加。”伪君子说。 “我当然不参加,谁知道你们K的是哪门子歌。”小乔还知道说笑。 “去死,这么不纯洁。”黑人捶他一下,笑嘻嘻的叫我,“子秋,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只是笑。 一行人醉醺醺的出了饭店。黑人打了个车,把老胖塞进去,特意绕到我的面前,低声说:“子秋,好好照顾老周,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我心里一热,点了点头。 他们这群兄弟,虽然嘴里没句像样的话,但一颗心,却敏感细腻得很,小乔尽管想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但到底还是被看出来了。 到底是怎样被看出来的呢? 是他眸底深处的那抹哀伤?还是大笑时的那份夸张?亦或,是他喝酒时的那种痛快?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 我看着在和老胖拥抱着道别的小乔,他是在灿烂的笑着,可我却从那个背影里,感受到一种来自骨髓里的寂寥。 真正熟悉他的人,有时,不要用眼,用心,就能感受到他的伤。 老胖他们走后,我也拦了辆车,和小乔坐进去。 小乔报了我所在的小区的名字。 我跟司机说了他所在的小区的名字。 “到底去哪?”司机茫然了。 “他醉了,你听我的。”我说。 “颜小姐,你也知道我醉了,还敢去送我?”小乔看着我,话里又带了讥诮。自从我们离开他那群朋友的视线,他的脸上,就恢复了我看惯的冷淡疏离。 “我不放心,何况,你的脚还没完全好。”我说。 “是吗?”他冷冷一笑,抬一下脚,说,“或许,你应该问一下,它是不是真的伤?” “我不用问。”我平静的说。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低低的似在感叹:“穆子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没作声。 他转过头去,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 我听到他让人心疼的一声叹息。 但我不敢去看他,我怕看到他眼角的泪。 但我又想,大概不会有泪,因为即便有泪,他也会让它们逆流回心底。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我再迟钝,也知道,狐狸一样的小乔,知道我把他当作了一颗棋子,一颗布局的棋子。 难怪他说我多呆一秒,他就多一分不甘。 谁是傻子呢? 谁又比谁聪明? 只是,爱得深了,便输了,即便再聪明,也只得做一回傻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醉的疯狂 我送小乔回了家,他或许是真醉了,开锁的时候,钥匙好几次插不进锁孔。 我便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打开门。 我们站在门口。 我说:“我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你不留下了?”他凉凉的笑,“如此大好机会。” 我紧紧抿着唇,良久,才说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他问。 “对不起。”我说。我只有重复这三个字,其他的,却不愿意说了。是的,我不能和他说太多,颜朝的怀疑,颜曦的怀疑,不会空穴来风。哪怕我再信他,哪怕他表现得多么伤神无望,我也不能把所有的事实,一五一十告诉他。 我怕输。 穆子谦生死一线牵,我们不能差了哪怕丝毫。 小乔笑得愈发凉,像这冬日里的风,他说:“穆子秋,你可真行。” 我说:“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说:“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我看着脚尖,又是沉默良久,说:“也好。” 是的,也好。 小乔,既然我不能与你坦诚相对,那么,我就到此为止。 如此,也好。 如此,便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我转身打算离去。 然而我的身子还没完全转过来,我的手臂却被一股强大力道拖住。那股力把我用力一拉,我一个旋身,跌进一个醺醺的怀抱。我只听到砰的一声,是门被关上,紧接着,我的后背,狠命的撞上门板,生疼。然而这还不算,我还没回过神来,一个滚烫的吻,已经印了上来。 我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无声的和那个把我紧紧压在门板上的男人抗争着。我用力推搡着他,可是他不为所动。他吮着我的唇瓣,舌尖抵着我的牙齿,试图进入我的口腔。 可我不给他这个机会,我死命咬着牙关,不肯让他攻陷。 我们的身子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有好几次,我动了用膝盖撞他胯部的念头,我知道那个很奏效,可是,此时的我,竟还有该死的理智,让我迟迟下不了那个狠心。 小乔是恨不能把我挤碎。 我在他和门板的缝隙里,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的身子渐渐软了,终于顺着门板滑了下去,他亦随着我滑了下去。我们两个,倒到了地上,在地上再度纠缠起来。 地上是又冷又硬的瓷板砖,我穿的衣服不多,所以,只觉得整个后背,都被那种冷硬,咯得生疼,疼到心里。 小乔的舌尖,终于抵开了我的牙齿。 我放弃了反抗。 他贪婪的吻着我,近乎疯狂。 可我的脸上,渐渐有了湿湿粘粘的感觉。 是他的泪。 他的疯狂,终于被一点点耗尽,他近乎虚脱的停了下来,伏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 我只觉得后背越来越冷,越来越疼。 “你为什么不反抗?”我不知道我们保持这个姿势有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喑哑软弱,像午夜里无所依傍的灵魂。 “小乔,对不起。”我说。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问。 我缓缓点头,双目一闭,滑出一行清泪。 “既然爱我,我们就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我缓缓摇头,泪一开始流,就几乎无法抑制。 “子秋,”小乔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喃喃的说,“我可以不计较一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可我不行。” “你还是不肯爱我?” “不是。” “子秋。” “小乔,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可以把我打入地狱,你也可以把我带上天堂。” “小乔……” “子秋,穆子谦已经死了。”小乔的脸,离开我的脸,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可我不敢迎着他的目光,我脸扭到一边。 小乔把我的脸扳过来,他依旧那样看着我,漆黑的眸,有一种出奇的冷静。 “子秋,穆子谦已经死了。”他再次重复。 我咬着唇,只是不作声。 他俯下头,吻着我眼角的泪。 我身子不受控的颤栗着,不知是因为后背的冰冷,还是因为脸颊的滚烫。 “子秋,穆子谦已经死了。”小乔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我的情绪终于崩溃,近乎凄厉的叫了一声:“不……” 小乔却无视我的崩溃,他漆黑的眸依旧看着我,眸里依旧是出奇的冷静。 “不,”我哭泣着,声音模糊不清,“小乔,穆子谦没有死,穆子谦没有死。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说出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说出来?” 小乔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他一点点的松开我,松开我,声音低不可闻。 “穆子秋,我果然料得没错。你接近我,是因为怀疑我,是想从我这里,弄到你的穆子谦的信息,是不是?我果然料得没错。” “是。”我哭得更厉害,“我怀疑你,我爸爸也怀疑你,我叔叔也怀疑你,我们大家都怀疑你,你知道吗?我们大家都怀疑你。小乔,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是负了你,我是负了赵锐,可为什么,你们要把穆子谦弄得不知去向?你们要恨,要报复,你们可以对着我来,你们为什么要把穆子谦弄得不知去向?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他,日里夜里都想,日里夜里都想!” “你们为什么怀疑我?你们凭什么怀疑我?就因为我爱过你?就因为这?”小乔欺近我,眸里黑沉沉一片,似在极力隐忍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 我胡乱的摇着头,说:“不,我其实不想怀疑你,我其实一直都想相信你和这一切无关。但是……” “但是,因为你的父亲,因为你的叔叔,因为他们的怀疑,所以,你便也只有怀疑,是不是?” 我还是摇头。 “你不要摇头,穆子秋,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你就是这样想的。是,你看,他们是你父亲,是你叔叔,他们是你的亲人,可我小乔,什么都不是,你自然要选择相信他们。” “不……”我依旧摇头,或许,此时,摇头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动作,它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大概被小乔眼里那种哀绝的神色所震撼,所以,只是本能的摇头。 “穆子秋,你知道吗?”小乔定定的看着我,握住我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说,“我原以为,我这里,再也不知道痛。可是,随着你一步步靠近,随着你的别有用心,我这颗原本已经失去痛觉的心,竟再次有了知觉,有时夜里,竟疼得一突一突的,让我整夜整夜,无法睡着。我原以为,你即便不够爱我,不肯选择我,但你到底,还是会相信我,不忍如此伤害我,可我错了。我不知我是高估你对我的那点情谊,还是低估了你对穆子谦所谓的爱,我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你走到我的身边,竟是因为怀疑,你怀疑我,会为了得到你,而设计去害穆子谦。子秋,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把我短短人生里的大半光阴都耗在你的身上,我对你掏心掏肺爱你如痴如狂,我即便换不来一份同等的爱,难道,我竟能一份普通的信任都不能得?我的人品,看在你的眼里,竟是这样的不堪?” “不是这样的,小乔。”我无力的辩解。 “那是怎样的?子秋,你告诉我,你这样费尽心思的接近我,到底意欲何为?” “我……”我咬着唇,看着小乔眼里的痛楚,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愿意赌一把。 用穆子谦的生死,来赌一把。 不错,比起经验,比起阅历,比起筹谋,比起智慧,我是不如颜朝颜曦,可是,我和小乔,在一起度过那么久的时光,这个从他孩童时期,就注意上我的男人,他不会伤我,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何种原因,他大概,都不会伤我。 我赌他不会伤我。 因为他爱我。 他的爱,是理智的,慈悲的。当年北京一别,与其说是我执意要走,不如说是他情愿放手。否则,即将步入婚姻的我们,只要他强留,终究还是能留住我的。 且不要论,我们的婚姻,是否会长久,是否会幸福。 小乔! 我艰难的动了一下身子,说:“你先让我起来。” 小乔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良久,他说一声对不起,松开了我。 我手掌着地,试图凭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然而才爬起一半,我的膝盖一软,又朝地上栽去。 小乔适时扶住了我。 “谢谢。”我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的说,“你这一招,弄得我全身都疼。” 小乔脸上现出一抹不自在的颜色,再次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的脸亦不自觉的红了。 不管小乔的这一举动,是籍着醉酒的那份醺醺然,还是带着一股无以言说的爱恨,亦或,纯粹就是要用这简单粗暴的方法,来逼我说出他想知道的真相,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到底是有了这样的一种亲密,所以,想要做出一份自然,大概也难。 我唯有努力忽略这些,慢慢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微微仰着脸,看着依旧原地不动的小乔,说:“小乔,今晚,我就把我知晓的,我困惑的,我担忧的,我害怕的,通通都告诉你。” 第二百三十八章第三种推断 章我在那小小的屋子里,把这两年来的事情说给小乔听。我的声音空洞而冷淡,带着种无法掌控的无望。从街头的那一幕车祸,说到我们闪电般的住到一起,然后,是穆子谦半夜接到的电话,是陌生女人无端辱骂,是云婧的上门相求,是蜜月之后,犹如当头棒喝,穆子谦凭空消失,最后,才是那腐烂得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尸体,尸检的结果,他们说是穆子谦。 一切就好像一场梦。 梦的过程,有苦有甜,梦的结尾,却只有铺天盖地的绝望和伤悲,我在这绝望和伤悲中沉浮,心痛到极点,却还要强打精神,用所谓的理智,去分析这幕后的因由。 小乔沉默的听我说。 他一根连着一根的抽烟,浓浓的烟雾,从他唇边吐出,形成一个极圆极圆的烟圈,烟圈袅袅升起,最后,在他头顶,渐渐消散。 他抽烟的姿势,娴熟而贪婪,还有几分压抑的死寂。沉默抽烟的小乔,给人的感觉,就仿佛这世上,已经恋无可恋,唯有手边的烟,才是让人安心的,唯有那星烟火和那丝烟雾,才是活的,有生命的。 简直让人不忍心看。 我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几,那上面有一撂书,我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书的书脊,其中有一本,赫然是《多情剑客无情剑》。 古龙的书,阿飞和李寻欢。 尽管因由不同,可是,都是两个痴情的男人,两个不幸的男人。 我甚至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还不如傅红雪。起码,傅红雪和他的女人,心心相印,即便最后的结局,是分离,可他们…… 不过,小乔大概不会觉得他们还不如傅红雪。他其实并不爱看武侠小说,自是不会像我一样,对小说里人物的命运,如数家珍。 不爱看武侠小说的小乔,现如今,那常翻的书里面,却有这样一本书。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敢去深想。 小乔一直在抽烟。 我不知道他到底抽了多少根,屋子里弥漫呛鼻的烟味,我的肺越来越不舒服,但我强忍着,并不曾表现出来。 然而终究没忍住,我发出了一声极压抑的低咳声。 小乔恍然一惊。 他看我一眼,掐灭了手中的烟。 “你回去吧。”他说。 “……”我欲言又止。 “以颜先生之能,只要穆子谦还活着,没有我这颗小棋子,他一样能找到他。”小乔的声音,低缓的,伤感的,有着淡淡的自嘲。 “……”我没说话,心慌而不安。 “你放心,你对我说的这些,我一句也不会说出去。”他冷冷的说,带着隐隐的厌恶。 “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 “你还希望,我配合你,把你们的戏演完?” “我不敢这样奢望。” “既然不敢,那就走吧。” “是。”我站起来,犹疑一下,终还是看着他,说,“小乔,对不起,爸爸装病一事,并不是独独隐瞒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独独隐瞒我一个人,你们只是要通过我,隐瞒更多的人。这样,颜先生的病情,才不会让人起疑。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涉世未深,又最是诚信,他们看到我的担心和忧虑,自是对我所说的话,更信以为真。” 我没有做无用的辩解,他说的是对的。 我抬步向门口走去,走出那让人窒息的环境。浓烈的烟雾,浓重的心思,浓厚的疼痛,浓郁的情感,在这一系列的浓里,我不敢去看那个男人心底的伤。 真不应该走近他的啊。 真不应该把那结痂的疤,重又撕开。 真不应该把那最后的信任,就这样轻易抛弃。 我下了楼,出了小区,走到流光溢彩的街道上,这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隅,有一个人,他的心,是灰白的。 灰白的心,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付出了那么多,却什么也没留住;后退了那么远,却连寂灭的安宁也被打破了;原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最后却发现,就连一颗感恩的心,也被利用了。 如此结局,想来,也是让人幻灭。 人心的那点暖,倒不如唇边的那点火星靠得住。 我没有回和穆子谦的新房,而是直接去了洛园。 我把今晚的事,告诉了颜朝。 颜朝听我说完,沉思良久,才说:“子秋,难为你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爸爸,我很难过。” 颜朝揽过我的肩膀,说:“你还是心太软。” 我说:“爸,您是没看到小乔的模样,如果你看到了,您大概也不忍心继续利用下去。” “不,”颜朝否定我的话,“我一旦确定目标,就不会被过程中的事务困扰。” “可是……” “子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和小乔一摊牌,我们将会非常被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顾倾砚的目的,应该不会再出乎我们的判断。他就是要看着你痛苦,看着你徘徊,看着你难以抉择。一旦你和小乔在一起,穆子谦的出现,指日可待。可你今天这一心软,这个游戏要结束,怕就不会这么早。” “爸,顾倾砚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颜曦曾和我分析过顾倾砚的动机,但在我听来,总觉十分荒谬,让我无法相信。 “他为什么这么做?”颜朝眸里有一丝沉痛一闪而过,“这或许,和他的家庭教育有关。这段时间,我们把顾倾砚从小到大的成长背景调查个遍,渐渐得出一个结论,他可能,是在一种十分畸形的环境中长大的,他的心里,充满了恨,以至于变态。他似乎对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他以破坏为乐,他喜欢看别人的痛苦,他,仇恨所有的幸福,特别是对我,他对我的恨,竟是格外强烈,他不仅希望我痛苦,我甚至希望作为我女儿的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 “为什么?” “或许,还是因为我和他母亲的那些恩怨。郭文霞的婚姻,并不幸福,他们母子,在顾家的地位,一直很低。在顾倾砚还小的时候,他们甚至是不能参加顾家的祭祖仪式的。郭文霞可能认为这一切,根源都是我,她把对我的恨,传给了顾倾砚。只是,若真如此,简直就是造孽。撇开那些私人恩怨不谈,顾倾砚是我这许多年来,见过的最最出色的人物,他是个商界奇才,颠覆顾氏一役,奇巧绝妙。而且这一年多来,他以顾氏为媒,大行并购之能事,一方面精简,一方面扩张,愣把原本只是徒具规模的顾氏集团,经营得风生水起。他一直避开颜氏的锋芒,即便我们出招,他也并不正面迎敌,如此进退自如,收敛有度,他日,必将傲立商界。何况,他年纪轻轻,在医界又几乎称得上一个传奇,这样的人物,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可是,若他一味把重心放在仇恨上,一旦被仇恨的心魔反噬,只怕会自我毁灭。” 我安静的听着,回想和顾倾砚有过的几次见面,他留给我的印象,和颜朝所说的,竟是截然不同。 一个把本我藏得太好的男人。 一个危险的男人。 可我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爸,既然顾倾砚有这么强烈的报复之心,他如此希望您痛苦,他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下手,就像郭文霞当初对妈妈那样。” “是啊,他为什么不直接对你下手?他也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并不会亚于你母亲,可他偏要这样大费周章。在我没掌握这么多关于他的信息的时候,我曾以为,他这样猫戏老鼠,不过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在商场上和我一决高低。可现在,我掌握的信息越多,我对这个结论,就越持怀疑的态度。我现在有几种推断,一是他原本也是计划对你下手的,但我扑朔迷离的病情,让他推迟了这个计划;二是变态如他,单纯的想看你的痛苦,想看你对穆子谦的感情,是不是真是任何外力都不能摧毁的;三呢?其实我心里还有第三种推断,但是这太荒谬,我在没有确认之前,还是先不和你说。” 第三种推断? 我看着颜朝笼起的眉,他脸上的神情告诉我,他想到的第三种推断,或许,真是太过荒谬,否则,他不会现出如此苦恼的神色。 会是什么呢? 我心思转了几转,还是没有一点眉目。 “子秋,明天,我会回颜氏一趟。” “那您的病?” “病好了,不是吗?”颜朝微笑,“傻孩子,你信小乔,信他不会透露只言半语。我即便信你对他的信赖,却也不会把这关键的一着,放在他的身上,我要自己掌握主动权,去颜氏走一走。” “您要重新掌管颜氏吗?” “当然不,现在你叔叔做得很好,我早就想做甩手掌柜,又怎么会把这摊子事揽过来?我啊,不过是去走走,告诉所有的人,我颜朝病好了,让那些心里有想法的人,有所忌惮。” “那小乔那边?” “看他的态度吧。小乔非常聪明,有能力有魄力,若他能留在颜氏,也是颜氏之福;若他不肯,以他之才,随便去哪里,假以时日,也将大有作为。” 节内容请不要含有章节标题,章节请按顺序输入,上传的作品必须符合天涯上架标准,如含有低俗、色情、广告信息我们将封禁处 第二百三十九章我来接你 和小乔这几天的亲密接触,在我看来,就恍若一幕闹剧,除了给当事人心理造成冲击之后,其他的,或许什么都没有改变。 颜朝已经去了颜氏总部。 颜曦计划走一着险棋。 颜顾之间的战争,已经在各个领域拉开了序幕。 我依旧去咨询室上班。 穆子谦失踪已近一年,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那痛也渐渐钝了。我虽然七岁就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着实不多。他比我大了八岁,读书、上班、离家、我们之间,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缘由,无法朝夕得见,甚至一别就是经年。 我想,这一回,不过是又一次长久的离别罢了。只是,会有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会是一辈子吗? 颜朝和南宫洛,当年一别,就是一辈子。 那我和穆子谦,这次一别,可也会是一辈子? 我不得而知。 一个淅淅沥沥冬雨滴个不停的下午,我刚给一个病人做完常规心理辅导,正在整理一些资料,有电话打了进来,却是小乔。 这是那晚我和他什么都说了之后,他第一次和我联系。 有差不多十天了吧。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找我,我亦再也不会找他。 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但是,却大概,再也不肯相见。 想不到他却会再给我打电话。 我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小乔,声音舒缓和悦:“子秋,在上班吗?” “在。”我说。 “下班方便我来接你么?”他问。 “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前几天发现一家糕点房,里面的糕点,和当年多乐坊的味道很接近,想带你去尝尝,可以吗?” “小乔……”我隐隐明白他此举的目的,他到底还是屈服了,是屈服于自己的心软,还是其他? “你几点下班?” “六点,不过,我已经记不得当年多乐坊是什么味道,所以,你不必带我去。” “是吗?”小乔轻笑一声,“那更应该去尝尝了。” 我没出声。 “我六点准时到你办公楼下接你。”他说。 我沉默一会,终于低低应一声好。 “那么,先这样了,再见。” “再见。” 六点刚过,我就收好东西下楼。当我随着一大拨下班人流走到大厦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小乔,他正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那里,黑色中长外套,黑色裤子,脸上带着几分冷凝的神色。 或许是看到我的缘故,他脸上的冷凝,就像六月的薄冰,很快融化,换上招牌的笑容。他撑着伞,朝我走了过来,到了我的面前,伞微微一侧,我们就共处一把伞下。 “走吧。”他说。 我似乎有点局促,说:“我带了雨伞。” 他笑着看我,并不说话,但我能明白他眼里的含义,所以我最终还是没有撑开手上的伞,而是紧靠在他身侧,两人徐徐而行。 雨点滴在伞上,滴答滴答,让人心慌。 他身上的气味,在那如丝雨雾中,钻到我的鼻孔里。那是他特有的气味,熟悉的,却又夹杂着些许陌生。 我们有多久没这样走过了? 北京并不爱下雨,何况那时穆爸爸生病,我们两个,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在雨天,缓缓漫步。但在更久远的记忆中,那是读大学的时候,南方的梅雨时节,我们倒是常常会共一把伞,在校园里一圈一圈的走。 走过那些青春时光。 伤感的、梦一样的时光。 “要不要先去吃饭?”他问。 “好。”我说。 “去吃西餐吧。”他说。 “好。”我还是发出这个音节。我记得小乔以前比较排斥吃西餐,但好几年过去了,人的口味或许也发生了变化。 我们上了车,车子在下班高峰期,走得不快,何况小乔选的地方,离得又远,等我们终于到目的地时,已经七点过了。 这是一家档次颇高的西餐厅,里面人不多,我们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小乔在点餐,我目光在厅里随意一扫,似乎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目光便又移了回去。 是霍助理。 此时她正一个人坐在我斜对面的位置上,捧着杯饮料慢慢的啜。她未施粉黛,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有种憔悴的让人怜惜的美。 我朝小乔笑笑,说:“你朋友。” 小乔循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也笑:“真巧。” “你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小乔放下菜单,站了起来,说:“我去去就来。” 我看到他走近她,他们微笑着,略略聊了两句,小乔便走了回来。 “要不要来点果酒?”他依旧拿起菜单,很认真的看,也很认真的征询我的意见。 “不用。”我说,“给我来杯奶昔就好。” “要什么味道的?” “奇异果的吧。” “那好。” …… 小乔又问了几句,然后点好了餐,服务生很快就送了饮料过来,我们边喝边聊。所聊话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但小乔心情似乎很好,总是笑着,我被他的笑,渐渐也带得轻松起来。刚开始的那种惴惴似乎消融了,在听小乔说到一个笑话时,我甚至笑出了声。 久违的清脆的笑声。 我的脸上,是称得上张扬的笑容。 我在这张扬的笑容里,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顾倾砚。 他臂上搭了件西装,步履有点快,朝霍助理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似是感应到什么,身形微微一滞,看向了我。 我朝他点头微笑。 他身子一转,人已向我走了过来。 “颜小姐,你好。”他微笑着,风度几乎无可挑剔。 “顾先生,真巧。”我说。 他看看我,又看看小乔,说:“有缘自是巧。” “是呢,要不要一起用餐?” 他沉吟一下,拒绝:“不了,我约了人。” “哦。”我看向霍助理,说,“她很美。” 顾倾砚的眉弓突了一下,但他依旧笑着,说:“谢谢,失陪了。” “不客气,请便。”我说。 顾倾砚微微弯一下腰,转身离去。 我知道他走向了霍助理,但我没再往那个方向看。我们点的餐很快上来,我拿起刀叉,慢条斯理的用餐,轻声曼语和小乔说着话儿,时间在从容中一点点滑过,一顿饭,我们吃了一个小时。 我们走的时候,顾倾砚和霍助理早已经离开。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坐了另外一对恋人,那对恋人,此时正亲密的头抵着头,喁喁私语,看在人眼里,只觉十分温馨。 顾倾砚和霍助理,刚才可是这份场景? 我和小乔并肩出门,但我的身影,还是被那张憔悴苍白的脸牵了心神。 是真巧吗? 我不知道,但身边的小乔,他或许知道。 “霍助理精神似乎不太好呢?”我漫不经心的找了个话题。 “是的。她前段时间病了。”小乔回答。 “她和顾先生相识很久了?” “好几年了吧。” “哦。” “那位顾先生,其实是个重情的人。” “哦。” “我们要不要去看场电影?”小乔忽然转换了话题。 “会不会太晚?”我说,现在已经九点过了。 “是不早了。”小乔笑。 “那改天吧。”我说。 “也好,今天我还说要带你去那家糕点店呢。” “也改天吧,我实在是饱了,即便是美味,也品不出味道了。” “那就改天。”小乔从善如流。 我们上了车,上车之后的小乔,眉微微皱着,不再说话,他的脸上,失去了西餐厅里那种流转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有几分严肃。 车子在霓虹都市里一路穿行,不久便到了我住的小区门口。 小乔陪我下车,送我上楼。 我邀他进去,他并未拒绝。 我煮茶给他喝,他随手翻着一本书,是穆子谦的书,法律方面的,太专业,若用来消遣,实在是够为难的。 我从另一沓书里,抽出一本杂志递给他。他接过,放下那本法律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杂志。 水在壶里汩汩的响。 我们都在消磨时间。 水开了。 我清理茶具,泡茶,然后,两人在无言的气氛中,喝茶。 一壶茶喝完,他起身告辞。 我送他到门口,他说:“我明天准时来接你。” “去哪?”我问。 “去哪?”他蹙着眉,苦笑,“除了吃,我还真不知道去哪?你不爱逛街,喜欢安静,但我们总不能老是在屋子里坐着,这样一肚子茶水灌下去,其实并不好受。” “我不介意逛街。”我说。 “那好,我们明天到处逛逛,我还真需要买套冬装,你眼光好,到时给我好好参谋参谋。” “行。” “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我叫住他。 “嗯?” “谢谢你,小乔。” “不用。”他神色淡淡,“我有我的用意。” 我没问他什么用意,只说:“还是要谢谢你。” 他回我一个笑容,朝我摆摆手,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黑的衣,黑的裤,太过沉郁的颜色,总给人一种压抑,那是一个落寞的背影。 小乔。 他变了吗? 当然变了。 从前的他,最爱白色,白衣白裤,清爽洁净,看在人眼里,便是青春飞扬的味道。 第二百四十章让人唏嘘的遗憾 第二天还是滴答的雨,小乔依旧来接我。我们在一个面店吃了一碗面条,然后便如他所说去逛街。 当然是逛男装。 其实没什么好逛的。 男人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小乔身材又好,随便什么衣服,往身上一套,都极有范儿,所以我们只要选中合适的码、,选上他喜欢的颜色,几乎不要怎么试,就可以定下了。 我们在一家他惯常穿的品牌店里,挑了一件夹克,又买了一条休闲裤,在选颜色的时候,他直接选了黑色。 其实他肤色偏深,黑色真不是他最适合的颜色,倒是米白、灰白等浅色,会更适合他,能彰显他的活力与朝气。 “要不要换个颜色?”我问,颜色能换,不知心情能不能换? “我们这款衣服,还有米黄、纯白、湖蓝三种颜色,先生要换哪一种?”正在包装的导购小姐热情的介绍。 “不用,黑色就好。”小乔说。 “不参考下你女朋友的意见,小心她会不高兴哦?”导购小姐自以为俏皮的说。她大概是个话多的人,可她不知道,其实有时人还是少说些话好,否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小乔的脸沉了沉。 导购小姐虽然话多,但也是个玲珑的人,她低低的说一声对不起,飞快的进行手上的动作。 在她把衣服整好放进包装袋的时候,小乔忽然看向我,问:“子秋,你说换哪种颜色好一些?” 我一惊,但面上依旧是如常的微笑,说:“湖蓝吧,湖蓝挺好的。” “那裤子也得换个颜色了?”他似乎接受了我的建议。 “裤子就要白色的,米白纯白都可以。” “好,就听你的。”小乔点头,转向导购小姐说,“按我女朋友说的,换个颜色。” “好的。”导购小姐似乎松了口气。 买好衣服,我们又去旁边的电影院看电影,是美国大片,照常的拯救地球,拯救人类,换汤不换药,鲜有几分新意。我看到一小半,就完全提不起兴致。悄悄瞄一眼身边的小乔,他似乎很认真的模样,荧幕的光映着他的脸,有种肃穆的庄严。 电影还在继续着。 我开始走神。 就像中学时代,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我在讲台下神游四海。我开始想穆子谦,想穆家妈妈,想叫我宝儿的养父,我脑海里交替浮现这几张脸,慈爱的,厌弃的,宠溺的,他们的目光,各不相同,可却都能让我心痛。我几近混乱的想着,渐渐想不分明。是啊,许多年过去了,人的记忆,也是会模糊。穆子谦,你还不回来,会不会,有一天,我连你的样子,都已经想不起来? 我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绝望。 偏在这时,我身边坐着的女人,低低饮泣起来,随着她的饮泣声,我的前面,也有人在擦拭着眼睛。整个电影院,似乎一下子沉入了悲伤的海洋。 我抬眸看向荧幕,只看到一只手,在水面上挥动,一个女人,伏在薄薄的木板上,悲痛欲绝。 电影为了体现那种悲伤的效果,做了特效处理,没有声音,只有一个一个的特写,水面上的手,女人的眼,凌乱的发丝,浩瀚无边的大海,这是一幅末日的画面。 最后,随着男人的手完全沉了下去,我旁边女人的饮泣声,竟不可收拾。 我在这饮泣声里,也眼眶湿润。 这样一幅画面,让我想到了穆子谦,我想,我的穆子谦,他会不会也如荧幕上的那个男人,沉入这浩瀚的人海里,让我再也寻不着? 真的再也寻不着吗? 我的悲伤,一下变得不可自抑,泪蜿蜒着,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去。 一旁的小乔,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只是,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 看完电影,我们又去小乔说的那家糕点店。小乔点了两杯果汁,又要了几样我从前爱吃的糕点,其中就包含南瓜饼。但不知是我忘记了多乐坊的味道,还是这店老板做的和多乐坊不一样,我的确是吃不出从前那种味道了。 “好吃吗?”小乔在我吃完一个南瓜饼后,问。 我点点头,说:“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我偶尔经过这里,买了一次这饼,竟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小乔的语气,有种恋旧的温柔。 “哦,是吗?我却不记得了。”我笑,“南瓜饼其实都差不多,我也会做,改天有机会,我做给你尝尝。” “好。” “我现在会做很多东西,很多中西式糕点和菜式,我都会做。”我找了个话题,“我喜欢呆在厨房里,看着那些食材,在我手中变成美味,感觉很安心。” “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我记得以前,你做的菜式虽然单一,但味道却很不错。” “嗯,以前你都很少让我做,大多时候都是你上场。”我说这话时,心里有几分不自在。但是,对于过往,此时我们能够把它说出来,大概比刻意回避还是要进了一步吧。 “是的,那时我做得多。”小乔轻轻晃着杯中的果汁,看杯面上的涟漪,微微有点出神。 那些过往,或许,也如这流动的液体,轻轻一晃,就会生起涟漪。 我没再做声。 两人都沉默着,各有心思。 气氛还是尴尬起来。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尴尬,小乔谈起了刚才看的电影。 “这部电影虽然题材上没有突破,但在情感处理方面比较特别,和以往很多电影都不一样。” “嗯,不错,表现手法上,还是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其中几幅无声的画面,给人感觉非常震撼。”我附和着他的话题,那个男人的手,女人的眼,我不过扫了一眼,就觉得非常震动。 “是,Berg沉入海底那一幕,处理得很好。” “我旁边的女人感动得哭了。” “你似乎也哭了。”小乔大概是看到了我的泪。 “我……”我想说我流泪不是因为这个,但这个场合,不适合谈穆子谦的吧,所以我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微笑着,算是默认了。 “其实我也很感动。”小乔说,“Berg很了不起,那样一种境况下,把生的希望让给Afra,很了不起。” “是很了不起。”我说。其实这样的桥段太过老套,在很多年前,曾有一幕风靡全球的大剧,里面的男主,可不是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女主? “子秋,你说,Afra会不会一直记得Berg?” “当然,她会一直记得他,记一辈子,因为她欠他的,是她一生都无法弥补的。” “是吗?” “是的。” “因为无法弥补?” “因为无法弥补。” 小乔漆黑的眸,盯着我的脸,久久的,久久的盯着我的脸,终于发出低低一声叹息。 很久之后,当我无意间翻到这部电影,认认真真重看了一遍之后,我才明白小乔这声叹息的含义。电影里的Afra,爱的根本就不是Berg,而是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因为肩负着拯救地球的大任,去了遥不可知的太空。天上一日,人间十年,在这漫长岁月里,Berg一直守护在Afra身边,当末日终于来临,Afra坚信她的男人会来拯救她,会来拯救地球,会来拯救整个人类,本欲和Afra一起沉入海底的Berg,在最后关头,把那薄薄的木板,推给了Afra。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他把爱的希望也留给了她。当然,电影的结尾,总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完美诠释,那个去了太空的男人,不负众望,在地球遭受毁灭的前一刻,扭转乾坤。原本山崩海啸的世界,回复一片清明。 当依旧年轻的男主,于簇拥着他的人群中,看到垂垂老矣的Afra,目光却几乎没做任何停留,就掠过了她。 他挺拔如初,她却鹤发鸡皮。 他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不止境遇是不一样的,就连时间,都是不一样的。 他们曾经深爱,可再深的爱,也抵不过时间的洪流。 他已经不认识她。 多么让人唏嘘。 当我看着人群外的Afra缓缓转身,踽踽而行时,心酸得无法自抑。在她身后,是蓝蓝的天,蓝蓝的海,是英雄的荣誉和热闹。但这荣誉和热闹,与她无关,她曾经爱着的人,与她无关。与她相关的,大概是那蓝天碧海,还有消逝在这蓝天碧海里的那只手。 Berg! 我捂着脸,泪从指缝里滑出来,小乔的那声叹息,犹在耳边。 因为无法弥补,所以,会记住一辈子,把这样一份感情,放在一个最最隐蔽的地方,不敢开启,却也,舍不得忘记。 难怪小乔会说这部电影,在情感处理方面,比较特别。 是很特别,因为,它要表达的,是一种遗憾、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可我当初,因为走神,我甚至没看懂这种遗憾。 我和小乔,谈的是同一个话题,却又不是同一个话题。我想,大概从那时起,他便已经有了决定。如果在爱的世界里,注定只有一个人能得到救赎,他自是选择放手。 只是,他的放手,是否会像电影的结局一样,不过是一种让人唏嘘的遗憾。 所以,他发出低低的一声叹息。 第二百四十一章我自有分寸 我和小乔,就像普通恋人一样交往起来。他来接我下班,给我送花,陪我吃饭,和我一起逛街,看电影,寻找各种美食。有时他加班,我会去颜氏找他,在他的办公位旁边,安静的看书,安静的看着他忙碌。 周末的时候,我也会去他的住处,如我向他承诺的那样,给他做各式点心,亦或我自创的菜式。我在厨房的时候,他很少来帮忙,总是守在电脑旁,忙他自己的事。 我们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空间的时候,不如在人前那样自然愉悦。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尴尬,动不动就冷场。我们虽然沉默着,可也并不觉得这沉默,无法忍受。 有一次,我从洛园带了水蜜花,给他做一种我母亲南宫洛曾经最擅长做的点心,当水蜜花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的时候,我给他讲我父亲母亲的故事,讲他们那一代的恩恩怨怨。 小乔很认真的听着,末了,他说:“颜先生的一腔深情,让人动容。” 我说:“他把最好的时光,用在寻找和等待上,其实很苦。” “也不见得,若心中有爱,虽苦犹甜。” “他也曾这样说过,可我却不以为然。” “哦?” “因为,我现在,就常常有种撑不下去的感觉。” “是吗?”小乔看我一眼,说,“或许,你不要等太久。” 我看着他,等他给我一个理由。 “顾倾砚原本是在暗处,故而处处得了先机,而现在,颜先生已把他的情况摸得十分透彻,顾倾砚最近几个回合,都处于败势,所以,这一场战争,结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悬念。” “但他对商场上的成败似乎并不看重。”我对最近颜顾之间的交手也是了解的,但并没有太多喜悦。因为颜朝几次给顾倾砚施压,对方不为所动。 “他有他看重的。”小乔说。 “你是指……”我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但我想我猜的应该不会出错。 “再等一段时日,不会太久。” “你这么有把握?” “嗯。” “顾倾砚据说是一个十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再不按常理出牌,可他也是人,是人,就会如你刚才说的,像颜先生一样,有阿克琉斯的脚踝。” “但是,还是十分冒险。”我有点踌躇。 “若不冒险,就只有等待,你可愿意继续等待?” “我……”我摇摇头。 “放心吧,子秋,只要不假颜氏之手,即便我们判断失误,对穆子谦,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小乔,其实你不用做这么多,你肯如此帮我,我已经十分感激,其他的,你最好是不要牵扯进来。” “你觉得我还能不牵扯进来吗?”小乔笑得有几分苦涩和无奈。 “总是能少一些。” “事已至此,只怕,少一些也不行。” “小乔……” “你不要太过歉疚,我说过,我这样做,有我的用意,并不单单是为了帮你。” “可是……” “我自有分寸。” “不,顾倾砚不是好惹的人,你最好不要沾惹他。否则,只怕会像我们一样,不得安宁。”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算是吧。” “子秋。”小乔看着我,眼里有情意在流动,但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很快移开目光,故作轻松的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你别忘了,你以前总说我是狐狸,狐狸最是狡猾,又总会轻易伤到自己。” 我抿着唇,久久才回一句:“但愿。” 和小乔在一起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和好的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就连远在上海的皇甫雪颜,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个准妈妈大概是太过高兴,所以不顾几个月的身孕,愣是飞到深圳,用她的话说:“我总觉得不靠谱,要亲眼看到你们在一起才安心。” 雪颜在深圳呆了足足一周。 这一周里,我几乎是天天请假,陪她到处闲逛。她虽是孕妇,可精力旺盛得很,愣是和我把深圳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以至于到后来,我都搞不清楚是我陪她,还是她陪我。 在深圳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们两个,窝在一个床上,天南地北、古往今来的谈了半宿。 说是谈,大多时候却是她在说,我在听。 在这卧谈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雪颜终于把话题拐到小乔身上,只见她忧心忡忡的叹口气,说:“子秋,你这样,会把你的周郎害死的。” “什么?”我心里一惊。 “三国里的周郎,是被诸葛亮活活气死的,但你的周郎,大概会被你活活折磨死。” “又胡说八道了。”我勉强笑着,雪颜性子活泼,看起来有几分男生的豪气,但在有些方面,却是敏感细腻的。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里最是清楚。我在深圳这些日子,你和周渔虽然除了上班时间都在一起,但是你们之间,没有从前的那种情意。或许,说准确一点,是你对他,有一种不自觉的抵触和疏离,而他呢,我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总在你没注意他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的追随着你。” “是你太多心了。”我好像连勉强的笑容都敷衍不过来了。 “我没有多心。”雪颜摇头,她一向自信,何况,她了解我和小乔,自是不会看错,所以她半是劝慰半是警告,“子秋,既然你选择和周渔在一起,就不应该把他当做一个疗伤的工具。这个世上,感情的伤,只能自己孤独的舔,而不能依赖别人,否则,容易害己伤人。” “我明白。” “我知道穆子谦是你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子秋,既然穆子谦已经死了,既然你选择和周渔重新开始,你就应该把有些人有些事,打包,扔到一个角落,不要再去触碰,你就应该全心全意,对待你和周渔的这份感情,这才是一种负责任的生活态度。其实,只要你真正这样去做的时候,你会发现,再次爱上一个人,没那么难。有时,我们是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重,自以为它无可替代。但当你开启一份新的感情的时候,你会发现,下一份感情,并不比上一份感情轻巧,它一样是沉甸甸的,值得你全身心去对待。” 我用力点点头。 “子秋……” “雪颜,你要说的,我都懂。不过,你放心,我和小乔的事,我会好好处理。” “你会好好处理?我看难。哎,你知道吗?我这次来深圳,看你们在一起的场景,竟觉心酸。我倒是宁愿你们没在一起,周渔是个聪明的人,理智又懂得取舍,你若不找他,他一个人,大概也会找一个合适的人,安安生生过日子。可是,你这样一找他,是又把他扯进感情的漩涡,让他重又抱着渺渺的希望,进又求不得,退又舍不得。子秋,你若依旧恋恋不忘穆子谦,你真真会害死周渔的。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只是要一份生活,他和你在一起,则是要一份纯纯粹粹的爱,你若无法给,真真会害死他的。”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我抱一下雪颜的肩膀,手轻轻摸上她的肚子,微微的凸起,“雪颜,你现在啊,安心养胎,安心等着宝宝出生,我和小乔的事,你不要去想,我们自己会处理好。” “你还是不肯忘了穆子谦?子秋,我真想不明白,如果穆子谦只是失踪,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一辈子都等着他,我也能够理解,可是,现在,他明明已经……我真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其实有的事,我们是不必想明白的,我们只要安心等着,时间自会给我们一个答案。” “希望吧。”雪颜闷闷的应声,“希望时间给周渔的答案,能够稍微仁慈一点。不要像上次一样,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覃如。你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大概比周渔还高兴,我封了一个大大红包,买了一套上好的床上用品,还托我妈妈,按照我们那的习俗,亲手备了早生贵子四样东西。可结果,一切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当我例行给周渔打电话,问他胎儿的情况时,他说不小心流了,我伤心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可哪想到,这还不是最坏的结局,最坏的结局,居然是根本没这样一个胎儿的存在。你说,那个莫名其妙的覃如,若不是她这样处心积虑设计周渔,哪还会有后来这许多事?不过事已至此,设计了也就设计了,周渔都认了,我再愤愤不平,也只有认了。好歹我可以自我安慰一下,覃如是因为爱着周渔,才这样做的。可结果,可结果,最后,她居然又和他离婚了。你说,她这闹的到底是哪一出,是觉得周渔大度,所以以为好欺是吗?” “谁知道呢?”我安抚雪颜,“有句话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的事,我们不是当事人,是看不清的。你呢,还是顾好自己,顾好肚里的孩子,顾好你的程文锦,不要让我太过惦念,其他的事,少操心为妙。” “我才不会让你惦念呢。”大概是提到程文锦,雪颜的郁闷之气似乎去了不少,脸上露出甜蜜的神色,“文锦现在对我好的不得了,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就供在心头。”我带着点促狭取笑她。 “当然要供在心头。”雪颜得意的不行,并不在意我的促狭。 我微微笑着,看着这个幸福的小女人。她不知道,她其实有过不幸。但是,有个同样把她供在心头的男人,却一个人生生咽下了这份不幸。他永远不会告诉她,她也永远不会知晓;他孤独而苦涩的咀嚼那份荒唐,她快乐而幸福的开启新的生活。 一份沉重的爱,在不知情的人的眼里,可不正是薄情? 第二百四十二章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我和小乔交往两个月后,那天是周五,小乔的生日快到了。因为前几天他去韩国出差了,所以我也用不着人前做戏,每天便是上班下班,偶尔去颜宅抑或洛园,日子平静而安生。 我以为这个周五,也是一个平静而安生的日子,然而,当我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一个斯文温雅的男人,却微笑着朝我迎面走来。 正是顾倾砚。 “颜小姐,不知能否赏个薄面,共进晚餐?”顾倾砚声音清俊,举止彬彬有礼。然而我却在他那谦恭的外表下,看到一种志在必得的态度。 “实在抱歉得很,今天周末,我要回去陪爷爷吃饭。”我笑着回应,目光扫向几步之遥颜家司机身上。自从小乔出差后,司机就会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我知道这是颜朝不放心的缘故。 “哦,那真是不凑巧了。”顾倾砚颇遗憾的模样,“本来今天相约颜小姐,是忽然想到一件或许会和穆先生相关的事。” “是吗?”我看着他,既然志在必得,当然是有备而来。 “那改天吧,改天等颜小姐方便了,我们再约不迟。”顾倾砚并不勉强,风度极好的就要和我告别。 我知道他是欲擒故纵,可是,他既然提到穆子谦,我等这一天又是极久,自不肯再推迟,所以我叫住他,说:“陪爷爷吃饭是常有的事,但能得顾先生邀约,却是可遇不可求,一起走吧。” “佳人应约,顾某荣幸至极。”顾倾砚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招手让司机走近,告诉他我和顾先生吃饭去了,要大家不用等我。 司机听我如是说,自是领命而去。 我上了顾倾砚的车。他的车,却不像他的人一样,低调谦和,相反,这车极尽张扬之能事,颜色是无止尽的黑,而且因为经过改装的缘故,处处透着一种杀伐凌厉,让人一坐上去,就有一种压迫之感。 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人是无法放松的,一颗心,应该是时刻警惕着,就像一个随时准备出征的战士。 这样的心态,大概会很累。 我眼角余光打量着顾倾砚,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唇紧紧的几乎抿成一条线,整个人有一种无言的狠绝肃穆。我想,这大概才是他的本性。 在车子的行进过程中,顾倾砚一声不吭,只是全神贯注开车。车子经过热闹的街道,经过不息的人流,越走越偏,越走越偏,竟是远离都市的架势。 我微微有点疑惑,从我们掌握的资料看,顾倾砚绝顶聪明,稳成持重,遵纪守法,绝不至于在人前,就这样把我活生生带走。 这不是他的作风。 他若如此莽撞,也不至于我们这么久也查不到他任何把柄,明知他和两桩命案一桩失踪案有着密切关联,可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对他无可奈何。 但是,他既不是要带我走,何以又把我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顾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到了你就知道。”他说。 “可我不觉得这么一个地方,会有什么美味?”我提醒他,他不过是要邀我共进晚餐而已。 “颜小姐害怕了?”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难道顾先生存了不轨之心?” “有没有存不轨之心,不在于我所为,而在于你所思。” “哦,是吗?既然如此,我倒坦然了。顾先生,如果路途还远,我不妨先闭目养会神,到了你叫我就是。” “也好。”顾倾砚简洁的答,唇依旧抿得很紧。 我真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车子在飞速的移动。 也不知道这种移动到底持续了多久,车子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颜小姐,到了。”顾倾砚说。 我睁了眼,朝车窗外看去,不过稀稀落落几点灯火,看来这是远离城市的某处村庄。 我探询的看向顾倾砚。 “走吧。”他并没有要说明什么的意思。 我便跟着他下车。 路上没灯,风有点大,我紧了紧外套,有几分不安。 顾倾砚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在前头领路。 我静静跟在后面。 水泥路蜿蜒着,曲曲折折,似乎没有尽头。 顾倾砚忽然轻笑一声,说:“颜小姐好胆色,连顾某都觉得在寒冷的冬夜里带你一个绝色佳人走在这样一个地方有几分诡异,像极电影里那种劫财劫色的桥段,可颜小姐却冷静的很。” “不,我有点心慌。”我说。 “哦?那你为什么不问上一问。” “我问过的,你说到了就知道。” “是了,我倒忘了。” “你不是忘了,你不过是要再说上一说,让我更加害怕。” “难道你真不怕?” “之前不怕,现在嘛,有点。”我顿了顿,说,“其实我是个把事情想得过于悲观的人。” “比如现在?” “比如现在,我想,顾先生把我带到这里,月黑风高,就是杀人灭口,大概也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跟我走?” “我相信你。”我说。 顾倾砚又是一笑,说:“相信我是一个好人?难道你想给我带个高帽子,然后让我大发慈悲。” “不。”我轻声却又决绝的说,“我相信顾先生是个聪明人,极会衡量得失,极会爱惜自己的羽毛,断不肯为任何人任何事,损失一点点。” “哈,看来,你们把我研究得十分透彻。” “当然,知己知彼,这样才旗鼓相当,斗起来才有意思。” “颜小姐也觉得斗起来有意思?” “我不觉得,我喜欢清静,不喜欢争斗。不过,我爸爸大概觉得,他是个寂寞的人,他喜欢有个聪明的对手。” “聪明的对手?”顾倾砚低低重复我的话,良久,才说,“想不到我和他,嗯,不过一个聪明的对手。” 黑暗里手机发出的光,只是照亮了脚下的路,并不曾照亮顾倾砚的脸,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声音里,我却听出一种伤感、失落的,就像期待落空的那种难过。 我一时不明白顾倾砚何以会有这样的一种情绪。 我的直觉告诉我,顾倾砚在提到我父亲颜朝时,似乎有种复杂的情感。 我决定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我爸爸曾说过,你是他见过的最最出色的商人,聪明、睿智、谦和、沉稳、行事绝不拖泥带水、果敢狠辣,他十分十分欣赏你。” “哦?” “他还说,假以时日,你在商场的成就,肯定会大过他?” “是吗?” “是。” “听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我涉足这样一个领域,耗费如此多的心力,似乎也是值得的。” “为什么这么说?” “颜小姐,你大概不知道,我其实也喜欢清静,不喜欢争斗。我酷爱医学,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神经学方面的泰斗,如果可能,我愿把毕生的精力,都投到这上面。可是……”他微微叹一声,说,“有时候,人一生下来,就背负着许多因果和宿债,所以,很多事情,竟是身不由己。” “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即便有,也不过是心魔。” “心魔?” “难道不是?” “看来颜小姐知道不少。” “没有,我不过是推断,根据你的一言一行推断,别忘了,我是学心理学的。给人的言行寻找一个依据,是我的本能。” “那看来你这本能不怎么样,因为显然你没找到什么依据,所以用心魔两个字,来给我的所作所为下一个定论。众人皆知,心魔是一个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字眼。” “顾先生要这样说,我也只好这样听,不过是与不是,顾先生内心最是清楚。” 顾倾砚却没再做声,只是脚下加快,这是内心有所波动的表现了。 他如此沉得住气的人,何以被我几句话就挑动了心的涟漪,看来,他身上,真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贸然来邀我,更不会带我到这么一个莫名的地方。 我按住心里的疑问,紧走几步跟上。 在一座小平房前,顾倾砚停住了脚步。 他吱呀一声,推开了房子的木门。 屋里有股浓浓的潮位和霉味。 顾倾砚举着手机往墙壁上一照,寻到开关,随着啪的一声,灯亮了,昏黄的光线倾泻下来,虽不明亮,但也洒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足够我把这个陌生空间看个清楚。 这是个整洁的房子,虽然霉潮味表明这里长久没人住,但从屋子的摆设看来,屋子的主人,是个爱收拾爱干净的人。 “这是哪里?”我问。 “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颜小姐有可能会在这屋子里找到你熟悉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我情不自禁皱了皱眉。 “你找找看就知道。”顾倾砚负着手,气定神闲的微笑着。 我看着他,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扩大,以至于最后,竟脸色潮红,心咚咚的跳了起来。我很快意识到什么,目光在屋子里再次巡视一番,撇下顾倾砚,一把推开旁边的门。 那是卧室。 卧室也是整洁的。 我快步走向床榻,抓起床上枕头放到鼻端,霉潮味灰尘味瞬间冲斥着我的嗅觉,然而这完全阻碍不了我在这难闻的气味里,嗅到若有若无的另一丝气味,那是我熟悉的气味,那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气味。 我胸口一热,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 “你把他弄到哪去了?”我声音几不成调,问身后那个一步一步走近我的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交易 顾倾砚终于走到我的身边,他和我并排立着,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唇紧抿着,眼里有冷凝的光,仿佛能滴水结冰,他的声音也是冷凝的,让人感觉到一丝一丝的寒,他说:“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我问。 “明人不说暗话,颜小姐,事到如今,还是坦率的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用霍缦殊换穆子谦。”他的脸转向我,眼睛盯着我的眼睛,一瞬不移的说。 “穆子谦在哪里?”我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恐慌,穆子谦果然就在他手上,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 “不管他在哪里,只要你让霍缦殊回到我的身边,他自然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霍助理不见了?” “你说呢?” “我想是的。”我笑,“不过,你大概找错人了,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是吗?” “当然。”我低着眸,手抚着枕头,说,“看来关心则乱,顾先生这一着棋,走得实在冒失。我竟是不知道,你如此在意那个女人。” “冒失不冒失,顾某心中有数。我还是那句话,霍缦殊回来,穆子谦就会回来。” “要是霍曼殊不回来呢?” “要是霍曼殊不回来?”顾倾砚抚着下巴,不疾不徐的说,“曼殊若不回来,你就永远也别想见你的穆子谦。” “你绑架了他?” “别给我安这样的罪名,我乃一安分守己之公民,怎么会去做这违法乱纪之事。” “那你拿什么跟我谈这交易?” “以我的能力。”顾倾砚嘴角一牵,“有的事情,警察做不到,颜先生也做不到,我却能做到。” “你……”我刚说出一个你字,却立刻打住,其实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顾倾砚是绝顶聪明之人,行事滴水不漏,怎么会在这言谈之间,就让我抓住把柄?若真如此简单,我们明知他是最大嫌疑人,这一年多来,又怎会一无所获?公安那边,更几乎是零进展。一旦有具疑似穆子谦的尸体,他们就飞快结案,卸下这天大包袱。 “颜小姐,我不是耐心很好的人,不要让我等太久。” “你怎么笃定我就能找到霍助理?” “你去找你的小乔,自是能得到答案。” “这事跟小乔有什么关系?”我心里一紧。 “你觉得呢?”顾倾砚眸里有几分嘲弄。 我不理会他的嘲弄,手无意识的抓着枕头,心思急转。当顾倾砚跟我说这所谓的交易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颜曦终于动手了。他早就说他要走一着险棋,而我也猜到了这所谓的险棋。我知道,颜曦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一是不能完全确定霍助理在顾倾砚心目中的地位,二是平白掳走一个人毕竟是件大事,若没寻个万全之策,走漏风声,只怕会被对方反咬一口。虽然商场里混的人,手上没几个是干净的,阴谋诡计投机取巧时有发生,但大家都是打打擦边球,或者借力使力,极少人真会去和法律对抗。因为任何一个企业,一旦和警察沾上边了,总是件十分麻烦的事。 但我想不到,颜曦这一着险棋的实施者,竟会是小乔。 这个小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以顾倾砚的能量和手段,以顾倾砚此时表现出来的对霍助理的重视程度,他把他心尖尖上的人弄不见了,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这个傻小乔。 我原本只是让他配合我演一出戏,可他却…… 我想起那次,他问我可愿意等待,他说他自有分寸,他笑自己是只狐狸。而今,这只狐狸果然出手了,只是,他真的能不伤到自己吗? 是我自私的默认他去这么做的。 因为我担心穆子谦,因为我知道,假他之手,比假颜曦之手,代价会更少。毕竟,颜曦不是个人,颜曦一旦有事,整个颜氏集团都脱不了干系。何况,还有敏锐如狼的顾倾砚,他虎视眈眈,随时伺机而动,只要寻到机会,就会给颜氏致命一击。 更何况,以小乔和霍助理的关系,他出手,只要机会适宜,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所以,我便自私的默认他去这么做,而他,也真的就这么做。 我觉得心里像堵着什么似的,有种沉甸甸的难受,那得知穆子谦讯息的喜悦,似乎也冲淡了不少。 “颜小姐,你可知道,你的小乔,是个怎样痴情的男人?你可知道,他为你,到底付出了多少?” “这是我的私事。”我声音冷淡。 “原本是你的私事,但牵涉到霍缦殊,却不再是你的私事了。” “是吗?” “当然。”顾倾砚唇边嘲弄之意加深,“周瑜小乔,周先生好人才,喻为三国周瑜也不为过;颜小姐好姿色,便是曼妙小乔也逊了几分,你们两个啊,本就是郎才女貌,只可惜,造物弄人,哪怕一腔痴情,也抵不过时间早晚。一场兄妹奇缘,竟让围绕着你们的几多痴男怨女,成了活生生的牺牲品,尤其是周先生,竟让我都不忍心了。” 我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斯文雅致的男人,他假惺惺说出这样一番话,又是抱了什么目的? “颜小姐,你知道吗,事实上,来找你之前,我找过周先生。” “哦?” “我找他的目的,和找你一样,也不过是一场交易。” “哦?” “你知道他怎么答复我吗?” “他拒绝了。” “你倒是很了解他。” “我当然了解他。” “唔。”顾倾砚做沉思状,“可能是我没周先生那么高尚的情操,所以,我愣是弄不明白他的用意。明明他爱你如痴如狂,可为什么,我给他提供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一直伴你左右的机会,他却宁愿不要。” 我默然。 顾倾砚欺近我,笑:“颜小姐,你也是聪明人呢,想必已经知道我说的机会,具体是指什么。” 我没回答他,只是笑着,笑得冰凉:“你知道了解你的人,都怎么评价你吗?他们说你变态。” “我是变态。”顾倾砚坦率得很,“不过,颜小姐虽然身世离奇,但却一路有贵人相佑,先是你的瘸腿爹爹,后是穆父,然后,又是视你如珠如宝的颜先生,除此之外,你的身边,还围绕着穆子谦,周渔,赵锐这样的痴情男人,所以,你自是不知道,一个人的变态,是在孤立无援下的一种警觉,一种本能,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说得好像你有多迫不得已一样,不过也是,任何犯罪的人,都会说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是外因所致,而很少有人,会审视自己的心,会去寻找内因。” “难道颜小姐不是?” “我……”我才发出一个音节,顾倾砚朝我魅惑一笑,继续说下去。 “你难道不是以爱的名义,对周渔犯下了弃之不顾之罪?今天,你既然提到内因外因,我倒是要问一问你,你背弃周渔,是因为爱得不够这个内因呢?还是因为穆子谦回头找你这个外因?” “这你不必知道。”我漠然道。 “我是不必知道,这是你们三个人之间的戏,我这个外人,实在没必要凑这份热闹。”顾倾砚对我的漠然不以为意,说,“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你知道我和周渔,做的是什么交易吗?” “你说。” “我告诉他,只要他让缦殊平安归来,我就让穆子谦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你……”我胸口突的一下,只觉气血翻涌。 “只要穆子谦永远消失,他和你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走到一起,就是指日可待的事。而且,我还答应,他只要和我达成交易,我对缦殊失踪一事,就概不追究。” “他不会和你做这龌蹉的交易的。” “他是不会,因为他傻,而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和叔叔,都利用他的这份傻。” “我们没有,你别信口胡说。” 顾倾砚摇着头,轻笑出声:“是我信口胡说,还是你口是心非,你最清楚。” “我不清楚。” “你不是不清楚,你是不敢面对。如此利用一个对你痴心一片,甚至为了你生活的平静,为了你能心安理得的幸福,从而决定远离你,不再来打搅你的人,你心有不安,不敢面对。从这一点上看,颜小姐,其实你比我更变态,或许,确切的说,不止是变态,更是残忍。我顾倾砚虽然行事乖戾,但至少,我不会去伤害真心对我好的人。”顾倾砚话语尖锐,一针见血。 我觉得心里有某个地方,因为顾倾砚的这份尖锐,有种针刺的痛。这份痛慢慢的扩散开来,扩散开来,让我整个人都怔怔的,有种无法言说的难受。 顾倾砚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我的难受,他应该尽收眼底了吧?他应该高兴了吧?他做这一切,可不正是要平地搅起三尺浪?他不就是见不得我的安好?他不就是……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和他,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怨? 第二百四十四章济州岛,我等你 和顾倾砚一晤归来,我的心里好像空了一个很大的洞,这个洞如此之大,似乎连穆子谦的平安都无法填补。 我一夜未眠。 黑暗里到处都是小乔的影子,他阳光一样的笑容,他青春跳跃的身影,他的温暖,他的疼惜,他的宠溺,他曾经幸福的憧憬,他眼里脉脉的深情,一一浮现在眼前。而当这些渐渐淡去,便是他平静的面容,他冷淡的笑容,他疏离的态度,他总是让人觉得落寞的背影。 这些都让我觉得疼痛。 我想,顾倾砚说的是对的,我不过是以爱的名义,在进行一轮又一轮的伤害。 小乔。 曾和我说过生死不复相见的小乔,曾和我刻意保持距离的小乔,曾想着要开始新的生活的小乔,因为我自私的走近,平静的生活再度被打乱。如果已经不能幸福,那至少,能求得平安。 可现在,竟是连平安都不能。 我记起顾倾砚临别前说的话,他说:“颜小姐,你去找周先生时,不妨转告他一声,既然他当初不肯和我达成一致,缦殊失踪一事,我会一追到底。” 我明白他所说的一追到底,小乔若真是掳走了霍助理,即便霍助理平安回来,但到底是犯罪了,届时,只要顾倾砚追究下去,小乔只怕难逃牢狱之灾。 他可是真傻。 我明明警告过他的,招惹了顾倾砚,恐怕一生都难得安宁。 即便颜朝出手,但若证据确凿,只怕也难得护他周全。 何况,退一步讲,就算这次侥幸无事,今后呢?谁能保证,顾倾砚今后,不再对小乔出其他狠招。 他可是真傻。 我心潮起伏,在黑暗里,泪珠终于滚滚而下。这是穆子谦失踪后,我第一次,不是因为他而如此伤心。 或许,我得为小乔做点什么。 天亮的时候,我给小乔打电话,告诉他我要飞首尔一趟。 “什么时候到?”他并不惊讶。 “我要办加急签证,需要点时间,若快的话,下午或晚上就可以飞,若慢的话,可能要到明天。” “你直接飞济州岛吧,我等你。”小乔声音不起波澜,平常的,似乎不带什么感情。然而这话听在我耳里,却几乎引起一阵轰鸣。 我条件反射的想起那年的三月。 那时,我和小乔已经决定要去领证了。因为我们手头钱不多,所以在选择蜜月旅行的地点的时候,从巴厘岛普吉岛济州岛这一大串旅行地点中,选择了花费最便宜的济州岛。 “那地方很小呢。”我还记得小乔这样说。 “小点没关系,我们过去的时候,差不多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也是很美。” “要看油菜花,国内到处都是,婺源就是成片成片的花海,还用得着去那里?” “那就去婺源。”我偏头看着他笑,带着几分促狭的调皮。 “子秋。”小乔拥着我,说,“我知道你是想省钱。” “也不全是。”我说,“你知不知道,在韩剧泛滥的今天,大多数女人都有一个韩剧式的爱情梦。” “哦?”小乔微微挑了挑眉。他一直很忙,极少有时间会看电视,偶尔看看,也是篮球、足球。我呢,因为陪着爸爸,有很多空闲,倒是看了不少肥皂剧,其中就不乏各式韩剧。 “因为韩剧里的爱情,浪漫、深情、唯美,值得人憧憬、向往。” “所以……” “所以,我们蜜月,就去韩国,就去济州岛,就去那个有爱情的地方。”我笑靥如花,其实,和心爱的人,不论去哪里,都是美好。 可惜我们最终没有成行。 我以为,永远也不会成行。 然而现在…… 我不敢深想,或许一切都是巧合,刚好小乔出差韩国,刚好济州岛不需要签证,所以,一切都是巧合。小乔声音平平,不起波澜,他提个这样的建议,不过是因为可以省却鉴证的麻烦。 我这样安慰自己,不让自己内心有太多波动。 我简单打了个旅行包,便直奔飞机场。 我赶上第一班飞往济州岛的航班。 当我进了安检门的时候,我才打电话给颜朝,把昨天顾倾砚找我的事简要和他说了一遍。 “爸,我现在要去一趟韩国,去找小乔。”末了,我如是说。 颜朝在电话那头略略沉思一会,才说:“子秋,你要慎重,更要三思。” “我知道。”我重重点头,心情有几分沉重。 “子秋,爸爸能猜到你想什么。但是,爸爸还是希望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真正的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子秋,很多事情,我们不能两全,快刀割的伤口,剧烈痛过之后,终有一天会愈合,而若用钝刀细割,只怕每一天都是痛的。” “我知道。”我再次说。 “子秋,我的孩子,爸爸知道你善良心软,但有时候,善良心软,反而会伤人更深。你要切记,不要被顾倾砚的话语所左右了。他和你说如此多,不是要让你知道周渔有多痴情,而是要让你心怀歉疚难以抉择。” “我知道,可是……”我顿了顿,说,“爸,我心里很难受,我甚至想,既然子谦一直是安好的,我或许不应该这样执着的寻找他。如果这样,我也就不会再度把小乔扯进来。” “已经扯进来了,就不要再说如果。何况,子秋,就算你不这样做,顾倾砚大概也不会放过他。”颜朝语重心长。 “嗯。”我低低应一声,说出心中疑惑,“爸,我总觉得,顾倾砚这样对我,不是单纯的商业战争,也不是单纯的性格使然,更不是单纯的上一辈宿怨。他似乎对我的幸福,有一种强烈的嫉恨。他嫉恨我拥有的,所以他要如此处心积虑的破坏。我记得他在跟我说我一路有贵人相佑时,那语气,甚至是羡慕的,向往的。而且,他对您,如果我感觉没有出错的话,他对您的感情相当复杂,不止是恨,更有其他的情感,比如仰慕,比如希望引起您的关注,比如希望得到您的赞赏。他的所作所为,有时会让我想起一个调皮的不被老师喜欢的孩子,会故意做许多事,来让老师把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 “一个调皮的孩子?”颜朝重复我的话,似陷入沉思中,好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子秋,你的感觉是对的。或许,顾倾砚就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他的心里,可能住着一个魔鬼,要让他恢复正常,可能要把这个魔鬼放出来才行。唉,不过,我现在到底不敢确认,我找过好几次郭雯霞,但她对我避而不见。我想,可能我要想想其他的办法,从另一方面,寻找突破口。我希望这个时间,不要太久。” “嗯。” “子秋,爸爸要再提醒你一遍,你此行,一定要随着自己的心走。其他的,不要过多顾虑。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幸福,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你呢,你只要想着自己的幸福,其他的,你若处理不来,还有爸爸,爸爸会替你妥善处理。” “谢谢您,爸。” “傻孩子,去吧,路上小心一点。”颜朝的声音温醇慈爱,让我心头泛起一股暖流。 “嗯。” 飞机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终于安全到达济州岛,当我走出安检口时,一眼就看到早就等候在那的小乔。 他穿着米白大衣,黑色长裤,围着烟灰围巾,本是平常装扮,却衬出一种玉树临风的挺拔。然而,他吸引我目光的,却不是这种玉树临风的挺拔,而是他脸上的盈盈笑意。那是一种轻松的喜悦的开怀的笑意,像过往他笑得一样,耀眼动人的,极富感染力的。 他那若有若无的苦涩和沉重,似乎不见了。 我一步步走向他,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就那样笑意吟吟的看着我。 “到了?”当我在他面前停下时,他问。 “到了。”我说。 他伸手接过我的箱子,却不走,而是打量我的衣着,说:“你穿得似乎有点少,这边很冷。” 我其时已经做了准备,穿了烟灰的薄款兔毛上衣,浅蓝长裙,里面又有整套保暖内衣,看着虽穿得不多,但其实挺暖和的。所以我说:“我穿得不少,应该不会冷。” 小乔却不理会我的话,他径自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微微倾身过来,也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替我围上。 “外面风大。”他很自然的笑着,拖了我的行李,说,“走吧,我租了车,也订了酒店,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把济州岛的每个角落,都逛个遍。” 我脸红了红,围巾还带着小乔的体温,温热的,上面也有他的气息,那熟悉的气味,走动间,便充盈着整个鼻端,这让我很不自在。可是,小乔表现得那么泰然自若,仿佛这是多么寻常的举动,我要是取下来,会不会显得我太在意? 这或许真是朋友之间的寻常举动。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和小乔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出站的人很多,我们走着走着,竟渐渐被冲散了。我站在人流里,茫然的举目四望,试图寻找小乔的身影。然而还没等我找到,我手上一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握住了我的手。 “我在这里。”小乔笑得一口白牙。 “啊?”我不知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还是因为我们十指相扣,一下子竟不说些什么。 “这下不会弄丢了。”他一手拖了行李,一手牵了我的手,和我肩并着肩,用一股虽轻却不容置疑的力道,带着我往前走。 我只觉脸红如血,手用力挣了挣,却没有挣开。 “小乔……”我微微带着点祈求。 “别动,子秋。”他梦幻一般的低语。 第二百四十五章给我七天 我被小乔一路牵着出了机场,知道要上车的时候,他才松开我的手,脸上依旧是一派坦然的模样,问我:“还冷么?” 我低着头,几乎不敢和他视线相接,只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事实上,我的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两只牵着的手上,哪还有心思去顾及冷还是不冷。 好在上了车后,小乔并没有过激的举动,他唇边带着微微的笑,认真的开车,偶尔会和我说一下济州岛的风土人情。 其实他不用说,当年我是做过很多功课的,所以,这个小岛,我虽然从没来过,但却对上面的景点了如指掌。什么纱峰落照、古薮牧马、鹿潭晩雪、山浦钓鱼、灵室奇岩、我简直如数家珍。 “我订了旅游路线,到时你跟着我就行。”我还记得当时我有几分得意的对小乔说。 那段时间小乔忙得天昏地暗,因为想着要结婚,要度蜜月,所以很多活,他都在拼命的赶,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很难腾得出时间来做其他。 不过我也不以为意,我没有上班,我有的是空闲,何况,我也喜欢做一些零碎的事,比如在网上看旅游攻略,比如整理家居,比如买生活的必需品,比如走一段不算短的路,去接他回家。 那时我们的日子,是平静的、安然的,和美的,就像春天的花开,就像春天的暖阳,就想春天那燕的呢喃。 我对小乔的爱,是在这平常日子里慢慢积累起来的,源于他的付出,源于我的感动,我们终于携手,决定一起走过春夏秋冬,爱的四季。 然而穆子谦的回头,却是那石破天惊,瞬间打破了这样的平静安然和美。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隐隐生出几丝不安。小乔的举动,看似自然,却其实是最大的不自然。虽然我们重新走到一起有一俩月,但那到底是做戏,除了那次醉酒后,他失态的拥吻了我,逼迫我说出真相,其他时间,他一直恪守着君子之礼,并不曾逾矩半分,何以今时今日,他又做出此等亲密的举动。 或许我不该来济州岛的。 我总觉得他仿佛早就等在这里似的。 记得早上给他电话询问归期时,他说这边的事还没搞完,所以归期不定。可是,我是如此迫切的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他把霍缦殊弄哪里去了,我担心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行为,或许,我更试图让他现在收手——我实在是怕极顾倾砚真把他搅得此生不得安宁。 我已经欠他很多,我不能再欠他更多。 所以,我想迫切的见到他。 既然他不能立刻回去,我便过来。 他那时还在首尔。 可他却要我来济州岛。 是济州岛不需要签证的缘故吧。 如果说,在来时的飞机上,我还可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想,那么,现在,在这飞驰的小车上,我还能这样想吗? 小乔唇边的笑,我脖子上的围巾,两只曾扣得很紧的手,都不能再让我这样想了吧? 我早就意识到了这一行不寻常,但我还是来了。 颜朝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行不会寻常,所以他再三叮嘱。 我微微有点悔意。 皇甫雪颜说过,我表面冷漠,但内心却柔软得一塌糊涂,我无法对真心爱我的人硬起心肠,所以才在感情的路上,一路伤人。 实在是以善良的名义,行残忍伤害之能事。 难怪颜朝要我这一回,一定要随着心走。 我深深吸一口气,暗暗警告自己:“颜子秋,既然你无法给小乔百分百的爱,那你就不要再因一时的心软和感动,甚至是亏欠,而有所动摇。” 车子一路平稳前进,速度一直保持在五六十码左右——这样一个速度,让我得以从容的看这个小岛的风景。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拐进一家颇具规模的酒店。我们走进酒店,小乔带我上楼,来到事先订好的房间。这是一间装修豪华的一居套房,客厅有个大大的观景阳台,从阳台上看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浩瀚的大海。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腥咸的海的味道。 我曾和小乔说过,我们要一起去看海,但我们在一起好几年,却从来没有实现过这个愿望。所以,在那年三月,确定来济州岛前,我说:“我们要在海边订一间房,早上我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海,看太阳从海边升起,看碎金溶在海水里,看一片一片的花开。就像一首诗里写的一样,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小乔笑我贪心,说海边只有银白的沙,深蓝的水,湛蓝的天,想看花开,大概不容易。 是不容易,何况现在,还是冬天。 我站在阳台上,任一阵一阵的海风,吹乱了我的发,拂乱了我的心。 海风很凉,我的心更凉。 我身后的男人,他在圆的,到底是一个迟来的梦?还是心中那片幻景? “进来吧,子秋,外面风大。”不知什么时候,小乔走到我的身边,温柔的说。 “嗯。”我轻声应道,微微垂着眸,让一缕发遮住了眼,这样,小乔大概看不到我眼角的泪。 我们走进客厅。 小乔带了旅行茶具,为我泡了一杯玫瑰花茶。 可我端着那杯茶,却只觉手微微的抖,喉头阻塞,未语凝噎。 那时在北京,风沙大,每到冬天,我皮肤就会有些干燥,穆爸爸说:“多喝茶水就好,尤其是玫瑰花茶,养颜润肤,能补充流失的水份。” 或许是因为穆爸爸这样一句话,小乔特意买了一套茶具回来,又买了大包的玫瑰花,他在难得的空闲里,总是会为我泡一杯茶。其实那时穆爸爸因为肾病的缘故,已经完全不喝茶了,可他曾经又是爱茶如命的,所以看到小乔这样做,总会似真似假的埋怨:“小乔,你还把不把我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买这样一套茶具回来,不是馋我吗?” 不过埋怨归埋怨,每次看到小乔泡茶,他也会乐呵呵的帮忙,教小乔那些繁杂的泡茶道序,给小乔讲源远流长的泡茶文化。每次小乔都会认真的听,认真的记。可是,日复一如下来,他记住的,却总是那些花茶的泡法,玫瑰、菊花、薰衣草、金银花……每一种花茶的属性,他了如指掌,总会在最适宜的天气里,泡给我喝。 穆爸爸对此是有几分嫉妒的,我记得有一次,小乔不在身边,他对我说:“子秋,每次小乔泡茶,我总会想起赵锐,我觉得啊,若是做女婿,还是赵锐好,不过……”他顿了顿,带着小孩子般恶作剧的笑容,说,“若是做老公啊,怕还是小乔好。” 那时,因为我和小乔的和美安然,对赵锐那事,已经看得很开了。 我们已经能够以一颗平常的心谈论他了。 所以,在穆爸爸这样提起赵锐时,我也会作出小女儿态的撒娇。 我会不依的说:“爸,小乔对您还不好啊,您看他只要过来,任劳任怨下厨,饭菜哪次不是按着您的口味来。” “那是因为我是病人,他必须得按着我的口味来,若我健康得很,估计满桌子都是你爱的菜。”穆爸爸继续逗我。 他必逗得我满面羞红才肯罢休。 不过一杯花茶! 可是,一杯花茶,能牵起多少回忆? 在我们决定来济州岛旅游的时候,小乔还特意于百忙中抽出时间,在网上精挑细选了一套旅行茶具,他说:“那边的春天,咋暖还寒,风大得很,到时泡杯花茶暖暖胃,想必会很舒服。” “那多累赘,不过一个星期。人家旅行尽量轻装上阵,你却恨不得带上所有家当。”我取笑他。 “累赘没关系,弄个大点的旅行箱,舒适最重要,一个星期是很短,可于你我,却是一辈子中的唯一一次。”他不在意我的取笑。 我端着羊脂玉一般细腻的茶杯,看着杯口袅袅的热气,想着这些过往,心头万缕思绪,如野曼一样恣意生长,几乎无法控制。 “这茶味道如何?”小乔坐在我的侧边,笑盈盈的问我。 “很好。”我说,事实上,我抿了一口茶,根本没辨出其中的味道。 “这是在首尔买的,据说这是上好的山地玫瑰,香气馥郁,甜味丝丝缕缕,让人回味无穷。” 我敛起心思,认真的嗅一嗅,果然很香,而且这香味,似乎还夹着某种特别的气味。 “味道好像和之前喝的玫瑰花茶不一样。”我说。 “我喝过,比之前的更好喝。因为这玫瑰花,长在湿润温暖的山谷里,没有任何污染,而那山谷,还产兰花。烘制玫瑰花茶的时候,制茶的人,会放几朵兰花进去,所以,你喝起来,会和以前喝习惯的玫瑰花茶不一样。” “原来如此。”我笑,笑得感伤,“只是,再好喝,也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子秋……”小乔温声唤我。 “这茶具,也不是从前的茶具了。”我残忍的再加一句。从前的茶具,虽然也是温润细腻如白色的羊脂玉,但那白里却隐隐透着点青,和眼前的这一套,到底有所不同。小乔不是个抓住过去不放的人,他在决定和覃如生活的时候,大概已经把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了那个小房子里。 那套小房子,覃如已经把它卖了吗? “子秋……”小乔再唤我一声,他的眼里,甚至有缠绵的光。 我撇过头去,不敢看他,只盯着外面的海,说:“小乔,我这次来,是为了穆子谦。” 长久的沉默。 一直沉默。 楼太高,海太远,我听不到浪拍着沙滩的声音,但我能听到身边的男人,一呼一吸间的气流声,很轻很轻,几不可闻,可我还是听到了。 是我听力超常?还是我心的敏感?我不得而知。 “子秋,给我七天。”小乔的声音,也像他的呼吸一样轻,轻得几不可闻。 第二百四十六章汉拿山的雪 七天的时间很长,长得就像一辈子;七天的时间也很短,短如白驹过隙,不过倏忽之间。 我们在这七天里,几乎走遍了济州岛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个景点,是去汉拿山看雪。在汉拿山脚下时,阳光很好,天气也还温暖,可我们爬到半山腰时,温度渐渐低了下来,原本灿烂的阳光也躲进了云层里。 “看来要下雪了。”小乔说。 我仰脸往上看,山顶笼在一片白色里。事实上,我们一路前行时,已经看到了疏疏落落的积雪,积雪随着海拔的上升,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据说,到了山顶,则会是白茫茫一片,直到春末夏初,才会完全融化。 “我们还要往上爬吗?”我问小乔。 “你愿意往上爬吗?” 我点点头,没说话。 小乔便继续往前走,我紧跟在他后面。 一对年轻的情侣迎面走来,俊男美女,我以为是韩国人,但男人说的却是中国话:“你们不能再往上爬了,这场雪不知会下多大,会下多久。万一你们到了山顶,大雪封路,雪又经久不息,就麻烦了。” 是个热心的人。 小乔说一声谢谢,调转身子看向我。 “还要走吗?”他问。 “还走吧。”我说。 于是两人继续爬。 我知道小乔的心思,在原本应该是三年前就兑现的七天里,我们曾约好,要爬到汉拿山的峰顶,让那晶莹剔透、不染尘埃的白色精灵,见证我们的爱情。 如果说济州岛是蜜月之岛,那汉拿山,就是爱情之山。 自从某部韩国爱情剧风靡大陆之后,我们一起去爬汉拿山,几乎成了我们恋爱吧,我们在一起,我们永不分离的代名词。 我记得那时我选择济州岛时,小乔知道我有意省钱,并不是太赞同的,他总想给我最好,自是也希望我们能有个奢华的蜜月之旅。他说:“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你的周郎是堂堂清华建筑系的硕士,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专业,难道还不能给他的小乔最好的蜜月?” 我笑,说:“谁说不是最好的蜜月?”然后便把关于济州岛的或真或假的传说讲给他听,也把“我们一起去爬汉拿山”的典故说给他听。说到最后,我加了一句:“白雪象征纯粹、高洁,被汉拿山上的白雪见证的爱情,是纯粹的,高洁的,永远也不会被改变的。” “真的?”他拥着我,眼里情意绵绵。 我了解小乔。 从某种程度讲,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理想中的爱情,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所以,他宁愿等这许多年,也不愿有丝毫强迫我。他希望我能像他爱我一样爱他,他以为长久的等待就会有个好结果,他费劲心思、倾尽全力,力求得到一份完美的爱情。他几乎做到了,当他向我求婚时,当我喜悦的答应时,他几乎做到了,可是,可是…… 有一种爱,与付出无关,与感动无关。 有一种爱,是原始的吸引,就像磁铁的两极,当中间隔了很多东西时,想要吸到一起,大概不能,可一旦那些阻碍消失,便会不顾一切。 那时,小乔不知道。 那时,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们才会那么努力,我们不知道,当阻碍消失,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徒劳。 我和小乔,又往山顶爬了一大段,这里,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了其他的游人。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六角形的雪花,一朵朵飘落在我的帽子上,衣服上,大概是沾了人体的热气,还是慢慢的化了。然而一朵还没化完,另一朵又飘落下来,渐渐的,我身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小乔看了看飘飘扬扬的雪花,再次停下,问:“子秋,你确定,还要和我往上爬?” “只要你想爬,我就一直陪着你。”我说。 “可是,我们上去,一旦大雪封路,却未必能够下来。” “我知道。” “若是不下来,以山顶的温度,在那过夜,着实危险。” “我知道。” “你或许还无法想象那种危险。” “我能想象。” “哦?” “那是生命危险。” “哦?” “冻死,或者饿死。”我坦然的看着小乔,或许是在这个莹白的世界里,我觉得他的目光,似乎也格外明亮。 “你不怕。” “我怕。” “那你为什么……” “你知道,小乔。” “子秋……” “小乔,我能给你的,不只是七天,除了一份全心全意的爱,其他的,只要我能控制的,我都能给你,包括陪你去山顶看雪,包括与你一起面对那未知的危险,包括……”我顿了顿,终于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小乔,包括我的生命,我都可以给你。” “子秋……”小乔神情一震,颇为动容。 “小乔,我爱穆子谦,在我还不懂爱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他。他的脸,他的声音,他走路的模样,但凡他的一切,我都无比着迷。穆子谦呢,他也爱我,在他还没意识到爱时,他已经爱上了我。我们两个,就像那磁铁的N/S极,有一种天生的吸力。这种吸力,甚至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在北京,我才会那么决绝的离开你,不顾你的苦苦挽留;所以,在深圳,我才会那么固执的守在穆子谦身边,哪怕他对我百般折磨;甚至,当穆子谦终于放手时,我亦没有回来找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闭一下眼睛,有片冰凉的雪花,飘落在我的睫毛上,如此如此之轻,可是,却又如此如此之重,我心一横,说,“小乔,那时候,我的理智,告诉我要回来找你,可是,我的灵魂,它还执着的留在原地。” “子秋……”小乔声音陡然提高。 我缓缓抬起双手,盖住自己的脸,我的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小乔,我不是不爱你,我是给不起你想要的那份爱。” 小乔嗤的一声轻笑。 “子秋,你答应给我七天。”他说。 “我知道你的用意。”我说。 “你以为我会和你,在这高高的爱情之山的巅峰……”小乔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那未完的话的意思。 我轻轻摇头。 “那么,子秋,你怕什么?你又为什么哭?”小乔走近我,把我的手扳开,我的脸上,已是泪迹斑斑。 “小乔,七天就是七天,它不是一生一世,你不能指望这七天的时光,来填满你余下的人生。”我几乎是哽咽着说。 小乔伸出双臂,毫不迟疑的抱住我,说:“子秋,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就如你爱穆子谦,也是不可控的。从第一次见你,到今天,我的一颗心,全在你的身上。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我爱你到底有多深,只要你出现在我的身边,哪怕我有强大的理智,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子秋,我爱你,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我抬眸看他,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问:“什么希望?” 小乔避开我的视线,过了一会,又移回来,眼里闪着复杂的光芒,那是热烈的希望,也是悲戚的不忍,他声音沉沉,说:“穆子谦,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一把推开小乔,后退两步,声音有种失态的尖锐:“不可能。” “是真的。”小乔认真的看着我,前进两步,“子秋,穆子谦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他现在有他的生活,你又何必再固守原地。” “不可能。”我重复着这句话,又后退两步。 “我没骗你,是缦殊亲口跟我说的,我为什么要骗你?”小乔又向前两步。 “不可能,他就算忘了所有,也不会忘了我。”我脑子懵成一片,我无法想象,一个不记得我的穆子谦,会是个什么样子?这是不是比他的失踪,更让人无法接受? “子秋……”小乔见我濒临崩溃的模样,伸出一只手来,心疼的说,“别这样,子秋。” 我几乎是无意识的摇头,脚又往后迈了一步。 我踏了个空。 伴随着我的一声尖叫,我整个人,顺着一边的山坡,骨碌骨碌滚了下去。一开始,我还能感觉到自己不停的受到撞击,或许是撞在树上,或许是撞在凸起的石块上,可渐渐的,渐渐的,我的意识开始混沌,那个山坡似乎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我终于晕了过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多久后才醒过来的。 当我悠悠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一张惊惶的脸。 “子秋……”大概是我睁开了眼,那脸上的惊惶,变成了欣喜。 我看着这张脸,意识慢慢的,慢慢的回来了。 “小乔。”我发出两个音节。 “子秋,你吓死我了。”小乔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脸贴着我的脸,“你吓死我了。”他重复着。 我试图离开他的怀抱,可刚动一下身子,却觉得周身疼得厉害,情不自禁发出低低的呻吟。 “很痛,是不是?”小乔眼角有泪,脸上也有一道长长的血印子,想必是被树枝什么的划伤的。 我点点头,苦笑:“很痛。” 小乔皱紧了眉,脸上的疼惜,一览无余。 第二百四十七章爱的平衡 我看看四周,很明显,这已经是个山谷,我从那高高的山道上跌落下来,想要爬上去,大概不容易。 可是,我再看看天,大片大片的雪花仍在从从容容的飘落,若我们不尽快爬上去,只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扶我起来。”我一手撑在雪地上,尽量笑着,说,“我看能不能走?” “可你似乎受伤了?” “是受伤了,不过应该不严重。”我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身上是很痛,但好像并没伤到筋骨。” “这就好。” “我们走吧,否则,雪下得越久,我们爬上去就越难。” “好。”小乔应声,他情绪看起来有点低落,神情也有几分寂寥。 “你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笑笑,看着那山坡,说,“我们沿着滚落下来的轨迹走,这样能避免踩空。” “嗯。”我点头,接受他的建议。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爬坡。 小乔在前面走着,偶尔遇到难爬的地方,他会停下来,回头拉我一把。他一直沉默着,脸上有种难得的肃然,甚至称得上几分古怪。我呢,大概因为积雪很厚,穿得也多,所以这样滚落下来,竟真没受什么伤,尽管痛。 我们至少用了半个小时,才终于爬到了主道上。 小乔依旧沉默着。 我总觉得他不对头,遂再次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依旧笑,笑得勉强。 “好像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说,“我们要快点,希望现在爬上山顶,还能及时下来。” “你还要往上爬?”小乔望着我,他脸上的神情,竟让人看了会心伤。 “我答应给你七天。”我说,我知道,这句话其实很残忍。 “即便穆子谦不记得你,你也只肯答应给我七天?” “我记得他!”我没有正面回答小乔的话,“我记得他”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表明我的立场。 小乔山一样沉默着,良久,他发出一声沉沉的笑,声音竟是十分苦涩,说:“是了,你记得他,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你总是只单纯的从你自己的感觉出发——你记得他!” “小乔……”我咬着唇,低低的说,“对不起。” 小乔仰着脸,有雪花落到他的面颊上,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雪花在他脸上融化,留下湿漉漉的一片痕迹。 “我们下山吧。”他终于说,无限疲累的模样,和他这几日来的昂扬,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只觉得痛,不止身,还有心。 小乔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处空旷的平地,那里有座小小的木屋,大概是供爬山者休憩或者躲避风雨用的。他用手一指木屋,说:“子秋,下山之前,你可愿意,陪我去那里坐坐?” “好。”我点头。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朝我伸出了手。 我迟疑一下,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他紧紧握住,握得那样紧,好像要把我的指尖捏碎一样。 我们一起向那木屋走去。 木屋的廊下,居然有几只乌鸦,漆黑的身子,漆黑的眼眸,站在扶杆上审视着我们,待我们走近,便呱的一声,粗噶难听的叫声,似在对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打搅它们的安宁表示抗议。 小乔和我坐在廊下的长椅上。 木屋外面,依旧是从从容容飘洒的雪花。 “我早料到是这样的,不过,若不亲历,到底有几分不甘。”小乔专注的看着雪花,话却是对我说的。 我抿紧唇,手神经质的抖了一下。 “子秋,你知道吗?当你从我怀里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很多年前,在学校的操场上,你从台阶滚落时的场景。那时,你为赵锐所逼,失足踏空,而这一回,你却是为我所逼,再次失足踏空。时间兜兜转转过去这么久,我原本是想要给你最好的爱情,可是最后,我给你的,不过是像赵锐给你的一样,是一种缠得很紧的困扰。”小乔忧伤的笑着,声音很轻,像是因为怕疼,所以不能说得太重。 我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小乔。” “是的,子秋,你我都知道是的,你不用安慰我,我和赵锐的心思是一样的。只不过,那时他太年轻,所以采取的方式简单粗暴,而现在,我成长了,思虑自是比从前周密,所以采取的方式,也迂回温柔。可是,尽管如此,我的心思,还是和他是一样的。” 我唇抿得更紧。 “这个在韩国的项目,本不是由我负责的,但我通过努力,愣是向颜总争取过来。其实,从来的那天开始,我已经在计划这场济州岛之旅。我试图用一种最温和的方式,从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为切入点,打开你的心扉。我知道你对我,有着太过复杂的情感,除了亏欠、感恩,还有爱。我寄希望这点爱,我幻想它能像那火星,在我一往情深的攻势下,呈燎原之势。我以为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因为我了解你,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心硬的人,不是一个果敢的人,你贪恋温暖,贪恋他人对你的好,更何况,你原本心心念念的穆子谦,还出了那样的状况,所以,我以为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可是,在这几天的相处中,你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对穆子谦的感情,大概是谁都不能撼动的。我忘了时间是最公平的,它在让我成长的同时,也让你成长,它让你变得坚定、勇敢、甚至是冷硬。因为你大概也明白,在感情上,有原则的冷硬,往往比无原则的心软,能更少的伤害到他人,是不是?” “是。”我低低应声。 “你早就看穿了一切,是不是?”小乔的目光从雪花上移了过来,定定的看着我的脸。 我点点头,唇边浮起一丝伤感的笑,不错,我早就看穿了一切,可是,我应该为我看穿这一切而高兴吗?不,我是如此难过,因为我知道在这早就计划好的济州岛之旅的背后,是小乔的深情,还有他无法舍弃的那丝奢望。 所以我才会答应给他七天。不是吗? 我固然是想用这七天,来给我们的交往,画一个温馨的结局,但更多的,我是希望能通过这七天,让小乔放下那腔痴恋,真正轻松的去面对未来的生活。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不管他怎么煞费苦心,我们都回不去了。 茶具不一样,茶不一样,品茶的人,还一样吗?不,也不一样了。因为我清清楚楚明白,就算没有穆子谦,我大概也无法全心全意去爱小乔,我的心里空了一个很大的洞,那是专属于穆子谦的情感——这个洞,在我知道穆子谦不是我亲哥哥时,就再也填不满了,永远填不满了。可是,聪明的小乔,追求完美的小乔,在这一刻,他需要的,固然只是我的回归。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要的会越来越多。因为这是一个平衡的世界啊,相爱的双方,若不能遵守这个平衡世界里的基本规则,是很难一直走下去的。就像小乔和覃如,就像穆子谦和云婧,就像,就像我们身边的很多很多人。 在爱情的世界里,更需要平衡。 “子秋,你知道吗?在韩国的这段日子,我夜里睡不着,会在网上看韩剧,我想看看,你曾经计划好的蜜月目的地济州岛上,到底有怎样浪漫的爱情?我想知道,在这座爱情的岛屿上,我的爱,会不会得到庇佑?可是,在今天,在我们爬山到一半下雪时,在你踏空滚落山坡时,我终于明白,不管这座岛是怎么的蜜月之岛,不管这座山是怎样的爱情之山,我到底,不是那个幸运的人,爱神,在最后一刻,也不肯眷顾于我。” “小乔,不要说了。”我的手再次神经质的抖了一下。 “还是让我说完吧,以后,只怕再也寻不到这样的机会。”小乔的苦涩,不止融到声音里,也融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他朝我咧咧嘴,依然是雪白的牙齿,白得像雪。可是,他的笑容,也是那雪,冰凉的,没有温度的,“子秋,其实,你也不用感到太过愧疚,虽说这一回,是你主动接近我,打乱我的生活。可是,我最后配合你的接近,却不是单纯的帮你,而是另有用意。当你在我的逼迫之下,说出穆子谦没死,把一切都告诉我后,我又通过我的朋友霍缦殊,了解到了更多信息,包括穆子谦很可能已经失忆。我原本已经沉寂的希望,大概就是从那时起,重又熊熊燃烧起来的。所以,我才会和你做戏。尽管那段时间,于我其实不是做戏,于我是意外的偷得一段幸福时光。有时,我甚至自私的想,是不是穆子谦一直不出现,你就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窝在那小房子里。我最喜欢的事,是下班之后,我接你回家,我在小餐桌旁用电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那样的时刻,让我恍惚回到了北京的那段时光。温馨、和美、平静,一如春日暖阳,让人恨不能沉迷其中,永不要醒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心结 小乔的原本定定看着我的目光,慢慢迷离起来,似在回忆那段过往。可突兀的,身旁的乌鸦,呱的一声粗噶的叫,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看向那些乌鸦。 笑得愈发苦涩。 他说:“乌鸦果然是自然界最聪明的鸟,连它们都知道,有的人有的事不过是水总月镜中花,是无法抓在手里的。” 我亦看向那些乌鸦,轻声道:“小乔,你也是最聪明的。” “哦?” “其实,不管下不下雪,不过我们能否到达山顶,你都已经选择了放弃。” “是吗?” “是的,否则,顾倾砚找你,你又怎么会不和他达成交易?” “交易?” “在我来济州岛前,顾倾砚也找过我,他带我去穆子谦曾经住过的地方,他说,如果我让霍助理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让穆子谦回来。” “所以你来找我?” “是的,所以我来找你。” “你料到了?” “我料到了。小乔,顾倾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他在来找我之前,先找的是你,不过说的话,到底有所区别。他说,如果你让穆子谦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让穆子谦永远消失。” 小乔似乎被永远两个字震动了一下,他站起来,向前两步,看着飘落的雪,看着廊下安静的乌鸦,喃喃一句:“永远……” 我坐着没动,很久很久,小乔终于回过头来,唇边浮起一丝受伤的笑,说:“既然你都料到了,又何必亲自跑一趟?你只要等待,缦殊自是会回去,而穆子谦,也自是会回来。” “你错了,小乔。我此番前来,固然是为穆子谦,但是,更多的,却是为你。” “为我?” “小乔,我不管你对霍助理做了什么,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以顾倾砚的性格,你余下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现在收手?你不担心,我一旦收手,你手上的筹码就会消失,而穆子谦,则真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 “或许吧。”我淡淡一笑,迎着小乔的目光,说,“顾倾砚能让我们得逞一次,但大概不会让我们得逞第二次,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收手。” “为什么?你不是最在乎的是穆子谦?” “我是最在乎穆子谦,可是,我也在乎你。顾倾砚有一句话,真正震动了我,他说,他再变态,也不会伤害真正对他好的人,可我……”我没再说下去。 “他这句话只是在激你。” “我当然明白他是在激我,但是,他说的却是对的,小乔,其实不管我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应该来找你的。我不应该,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我很自私。”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可能正合顾倾砚的心意。他是个能把人心看得透彻的人,他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便是要让你来阻止我。而你一旦阻止,一切,便又会回到起点。” “就让一切回到起点。”我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到。 “子秋,我能不能这样理解,你宁愿牺牲你和穆子谦的团聚,也不愿我身陷囹圄?”小乔走到我的身边,微微倾着身子,问。他的眼里,有一种热切的光,让他的苦涩和颓败,都一扫而空。 我点点头,说:“是!”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一切就会功败垂成?” “不,”我摇摇头,说,“小乔,你不愿意用一场交易,换得你想要的,我又怎么肯用一场交易,换得我想要的。” 小乔微微弯起嘴角,脸上浮起一个得偿所愿的笑,他说:“子秋,得你这一句话,我想,我也没什么难以释怀的了。我虽然未能成你最爱,但我亦能得你真心,这就足够了。有句话说,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我们,可能真的只是输给时间。如果人真有下一辈子,我希望我能早点遇到你,起码,要比穆子谦早。” “小乔,你……”我心里暗惊,因为他说的下一辈子。 “谢谢你给我的七天,这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很多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我在梧桐花开的季节,开始我的爱情;很多年后,当我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时候,我在雪花飘落的季节,结束我的爱情。而这样的结束,不是幻灭,而是心安!” 我张张嘴,小乔却笑着朝我摇摇手,示意我不要说话,他认真的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很久才说:“子秋,你放心,穆子谦不会有事,他很快就会回来;我也不会有事,我会一直平安。” 仿佛是看到我眼里的疑惑,他顿了顿,又说:“缦殊是我的好朋友,是她设法帮我打听到了穆子谦的状况,是她告诉我顾倾砚对她的深情,也是她主动消失造成失踪的假象。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任何事。” “你不是在哄我,为了让我不要觉得亏欠?” “当然不是。你大概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结,这个结,不是你弃我而去找穆子谦,而是你为了穆子谦,竟要利用我对你的爱。虽然我最后因为爱你,而选择帮你,但我到底意难平。我计划的这次济州岛之行,就是想看看你在我的这份深爱面前,是不是会一直自私到底?如果你罔顾我的付出,一心只想着穆子谦归来,我大概不会告诉你真相。我会让你一直愧疚,无法心安理得幸福。子秋,我并不是大无私的人,我也有我的嫉恨。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到底没把我们心底的劣根性激发出来。是那场宛若往事重现的滚落,让我惊醒?还是你心底为我而留的真诚,让我心软?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很庆幸,但更多的,是释怀。子秋,谢谢你依然在意我,而这份在意,它甚至并不比爱情轻。” 我微微笑了,小乔果然还是小乔,是那个凡事倾尽心思的小乔,是那个有着狐狸一样狡黠的小乔,是那个坦荡率真的小乔,是那个干脆利落的小乔,是我记忆里的小乔。 “下雪很美,自从到了深圳,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雪了。”我说。 “是很美。” “我们还要不要往上爬?”我问。 “你不怕大雪封路,我们根本下不来?”他说。 我摇摇头,看着他脚边大大的旅行包,说:“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做好准备?” “我当然做好准备。”小乔淡淡的笑,“不过,还是不要往上爬了,虽然未能到达山顶,是一种遗憾,但生活中原本处处就有遗憾,我要学会知足。” “小乔……” “我们下山吧。”小乔看一眼空寂无人的汉拿山,说,“现在就走,大雪大概还成不了阻碍。” “好。”我应声。 两人在雪花中,小心翼翼的往山下走。原本雪地里的脚印,渐渐已被新雪覆盖。天地间一片莹白,我听着鞋子踩着积雪的嘎吱声,心里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安然。 是的,凡事都有遗憾,穆子谦已经不记得我,但是他终究归来;小乔决定不记恨我,虽然他终会远去。 我在第二天早上,坐上了回程的飞机。小乔没有和我同行,他还要在韩国呆一两个月,等这项目完了,才能回到深圳。 “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创造奇迹。”临别前,他如是对我说。 “谢谢。”我半敛着眸,由衷道谢。虽然我知道,所谓的奇迹,其实渺茫得很。因为小乔已经大致告诉我,穆子谦的失忆,是因为受到一种物理性的伤害。但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人还是那个人,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或许,我亦要学会知足。 我是在回深的第三天,看到我朝思暮想的穆子谦的。 那天,亦是霍助理回到颜氏集团的第一天,她递交了辞呈,颜曦第一时间批准,她的所有手续流程,在一天之内走完。下班的时候,她却给颜曦打电话,说想见我一面。 这或许是意料之中。 我们约在一间咖啡厅。 她比我先到,依旧是素面朝天,依旧脸色苍白,但却有种别样的楚楚风情。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诚挚的道歉。 “对不起。”她的声音虽然好听,却有种无法言说的脆弱,让我想到易碎的琉璃。 我微笑着回她一句谢谢。 是要谢谢她,若不是她的帮忙,事情只怕没这么顺利。 “颜小姐,我此番约你,其实是有事相求。” “请说。” “倾砚他……他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残忍狠毒变态,他有他的另一面,那是善良、温润、深情。可他很少把这一面表现出来,因为他心里有个心魔,那是他母亲打小养在他心里的。现在,这个心魔,几乎快要啃噬完他本性里美好的一面,而能帮他的,大概只有你父亲颜先生。” “哦?”我颦了颦眉。 “他和颜氏的一系列斗争,穆先生的失踪,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事,都和这个心魔有关。我想,若不把这个心魔驱除,颜氏大概难得安宁。而我,也害怕他心里那股蓬勃的恨意,酿成更大的错。” “你能说的更具体点吗?” 霍助理唇边泛起一个苦涩的笑,说:“我也没法说得更具体点。我不过是因为和他关系亲密,所以无意中窥得他的一些秘密,我只知道,他所有的恨,都和他的身世有关,而他身世的关键人物,就是颜先生。” 我眉颦得更紧,霍助理这些话,让我联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这种可能是真的,似乎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如此针对颜氏?为什么如此针对我? 只是,会是这种可能吗?似乎太荒谬了点! 第二百四十九章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和霍助理的这次会面,让我的心有种说不出的沉重,因为她把自己了解到的顾倾砚,详详细细说给我听,有时是一个小小的细节,有时是一句简单的话语,有时,甚至是一个神情,一个动作,然而我却能通过这些,看到一个矛盾、挣扎、甚至称得上绝望的男人。 他是病了吧。 如果霍助理推测的是真的,他病的根因,便是他母亲从小对他的教养。 多么恐怖。 母亲,本应该最温柔的存在,可是,在顾倾砚的生活里,却是面目狰狞的。我想起当时在穆家生活时,穆母对我的冷淡,都让我觉得格外受伤。这个世界上,越是亲近的人,她带来的伤害,就越是致命。郭雯霞在顾倾砚成长的岁月里,带给他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精神上的凌迟。 难怪顾倾砚会变得那样乖戾变态,看不惯世间的一切爱和美好,因为,他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爱和美好。所以他嫉恨,他要破坏,他要报复。 多么可悲。 只是,他恨得最深却也盼得最切的颜朝,会是他的救世主吗? 我心头浮起一股茫茫然的情绪,几乎是一种直觉,我觉得,事情比顾倾砚臆想的,比霍助理推测的,大概还要复杂几分。 顾倾砚的救世主,只怕难是颜朝,然而,我却不能直接这样说,霍助理殷切看着我的眼眸,让我不能直接这样说。 是要用爱,来救赎一个罪的灵魂吗? 我努力抑制心神的激荡,淡淡的说:“我会把你说给我听的,也说给我爸爸听。不过,问题的症结,或许不是单纯的某一个人,某一件事,而是爱的缺席。你是唯一能走进顾倾砚心中去的人,你能做的,可能比我爸爸能做的更多。” 霍助理忧伤一笑,说:“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太多,我们彼此伤害得太深,这一次,若不是因为穆先生,我可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城市。” “哦?” “更多的我并不想多说。我只不过是尽我的力,希望你们能了解他,进而帮到他。倾砚他是个天才,我不希望一个天才,把太多的精力放到仇恨上,那样会消磨他的才华。” 我没应声。 霍助理笑里的忧伤更甚,说:“颜小姐,少一个倾砚这样的敌人,于颜氏是莫大的福音,于你和穆先生,更是莫大的福音。” “我知道,他的能量,不容小觑,谢谢你的提醒。” “那么,我该走了。”她说。 “等等。”我叫住她,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霍小姐,你已经回来了,那子谦他……” “他也回来了。”霍助理笑,只有这一次,她的笑,是释然的,没有感伤的。她由衷笑起来真的很美。 “在哪?” “他很快就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我以他人名义约了他。”霍助理抬眸看下咖啡厅里的钟摆,说,“还有一刻钟,你且在这等一等。” “他的状况?” “他失忆了,他所有关于情感部分的记忆,都全部丧失,所以,你要做好准备。” “是顾倾砚?”我虽然早已听小乔说过,但再次听霍助理说起,还是觉得心像受到强力挤压,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霍助理神色闪了一下,声音里有几分沉痛的意味,说:“是他,但又不是他。他善于驾驭人心,任何和法律相背的事,他都不会亲自去做,他只需利用人性里的黑暗因子,自有人心甘情愿被他当枪使。” “他们对子谦做了什么?”我的手情不自禁抓紧杯子。 “这我却不知,我已经把我了解到的全部告诉你了。”霍助理再看一下钟摆,说,“我得走了,穆先生马上就要过来了。颜小姐,你就把这一次会面,当做你们第一次邂逅吧,如若情深,或许,你能唤起他的记忆。” 霍助理走后,我几乎是心神不定,只要咖啡厅的门一响,我就神经质的抬头看,如此几次,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是穆子谦。他几乎没变,蓝色风衣,浅灰色长裤,依旧是那俊雅风流的模样。 我咻的一下站了起来,膝盖碰到桌脚,很重的一下,按理应该很痛,可我却浑然不觉。 穆子谦站在门口,举目四望,视线看到了我,微微迟疑一下,唇边泛起一个浅笑,像他惯常笑的模样。 他走向了我,步履从容稳健。 我只觉心跳加速,血液全都往脸上涌去,整个人竟有种手脚无处安放的感觉。我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扑到他怀里的冲动,但是,我脑里还有残存的理智,他出了问题,我不能太过失态,把他吓到。 我得先寻到机会靠近他,一点一点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回深的这几天,我找了好几个脑科方面的权威专家,他们说失忆的最大可能,就是脑部受到伤害。一旦受到这样的伤害,如若强行灌输从前的记忆,大脑因为受不了太强烈的刺激,可能会引起适得其反的效果。他们一致建议,要先摸清病人的精神状况,然后再对症制定治疗方案。 “要用温和的方式。”他们这样叮嘱我。 其实我也明白,但是,我心里还是接受不了,我几乎无法想象我朝思暮想的人,我见到他,却只能装作对面不识。我把这样的情形告诉颜朝,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只是怜惜的看着我,说:“子秋,我知道你心里的难过,可是,在我们没把一切掌握在手中之前,你先慢慢的接近他,的确是最稳妥的方式。” “我知道,可是,我要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 “你只要想着,这是为他好,你就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我呢?”我悲伤的问,这是我最害怕的一件事。 颜朝听我这样问,沉吟了好一会,才严肃的开口:“子秋,如果他一直想不起你,你还会爱他吗?” 我不假思索的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在意的不仅仅是他对我的那份爱。” “那是什么?” 是什么?我认真的想了想,慎重的说:“是他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已经刻到了我的心里,不管他记不记得我,我对他的这份爱,是不会变的。” 颜朝再问:“你这么确定?” “是的,我确定。”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我以为我不能和穆子谦在一起时,我曾希望,我们在来生,依旧能够相遇,那时,他不是哥哥,我不是妹妹,我们能够无所顾忌的恋爱。我想,我对渺渺的来生,都是全心去期待的,对切切实实的今生,又怎会不能说一声确定呢? 颜朝闻言,微微一笑,语重心长的说:“傻孩子,你看,你既然在意的是他这个人,他想不想得起你,又有什么要紧呢?何况,真正的爱,往往能够创造奇迹。不管子谦遭遇什么,我总有预感,他不会忘了你。就像你的妈妈,她遭遇那样非人的折磨,她又何曾肯忘了我(颜朝和南宫洛的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3《倾颜计》)!” 我细细品味颜朝的话,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是的,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我就当我们的再次相遇,是又一次人生。本来也是,在他失踪的这一年时间里,我不正是在忘川河里苦苦煎熬,执着等着他的出现。而今,他终于出现,只是,在过奈何桥时,不小心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旧事。可是,他忘了有什么要紧,只要我还记得。 只要我还记得。 我几乎是一瞬不移的看着那个走近我的人影。 尽管失态,可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穆子谦终于在我面前停下。 他看着我,微微抿着唇,眼里有惊讶,也有探究的光。 “您好,请问您是俞小姐的同学吗?” 俞小姐的同学? 我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霍助理说她是假他人之名约的他,想必,那个他人,便是俞小姐了。 我微微笑着,略略颔首,说:“正是,请问您……” “我是俞小姐的朋友,我姓穆,名子谦。” 穆子谦,穆子谦。我脑里一阵眩晕,他竟是连名都没改,可我却遍寻不着。 我说:“真巧,我也姓穆,名子秋。” 他的神色滞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梭巡一圈,薄唇一抿,说:“是很巧。” 我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他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表情,小小的动作,也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为何,独独失去了关于情感的记忆? 我怔怔的看着他,有几分贪婪,面前的这张脸,我已经太长时间没见,所以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我都恨不能伸出手去一一抚过。我能想象出指尖传来的那种触感,一定也是记忆里的感觉。 穆子谦。 我在心里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仿佛是听到我的呼唤似的,穆子谦的目光再度投向了我,这一次,不是漫不经心的梭巡,而是郑重其事的审视,我不确定他到底看了我多久,是几秒?还是几分?我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是了,他有轻微的近视,要认真看什么时,眼睛总会不由自主的眯起。 “穆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问。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一句话,有点像那太过老套的搭讪之言,他脸上泛起点点红晕,神色是不自然的,但是,他的眼神,却又是坚定的,仿佛他刚刚出口的,不是一个问句,而是陈述一桩事实。 第二百五十章一见钟情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样一句平常的话语,听在我的心里,却是如此心酸。可是,于那心酸中,似乎又生出渺渺的慰藉。是的,他是记不得我了,可是,他却也不曾完全忘了我。起码,在他的潜意识里,有着对我的似曾相识。 是不是该庆幸? 我努力微笑着,自己也不记得怎么回答的他。穆子谦又和我说了几句话,我却并没听进几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声音上,他的神情里,他的气息中——每一样每一样,都没有变。 穆子谦。 大概是我太过心不在焉,穆子谦终于说:“穆小姐似乎状态不太好?” “啊?”我恍然一惊。 “要不,今天我们就此作别,待离深之日,我再来叨扰穆小姐。” “离深之日?” “是,我这次来深圳,是一些公事,等事情忙完,就要走了,到时再向穆小姐辞行。” “走?走到哪去?”即使我努力克制,也无法抑制那丝惊惶。 “自然是回美国。” “你不留在深圳?” 穆子谦显然对我这样的问话有点意外,不过他还是有风度的微笑着,说,“当然不留在深圳,我来这边只是出差。我的家人,我的工作都在那边。” “家人?” “是。” “你结婚了?” 穆子谦轻笑出声,他看着我,说:“穆小姐似乎对我的事颇为好奇。” 我没理会他的笑,执拗的问:“你结婚了?” 我知道我这样问很没有立场,在穆子谦眼里,我们不过是初次相见,可是,可是,他那“家人”两个字,深深刺激了我。我已经做好他忘了我的准备,我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未来还那么长,只要我们在一起,他会再次记起。何况,记不起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次相爱,再次牵手,再次认定彼此一生。 可是,如果他结婚了呢?如果他已经有了家人了呢? 一切是不是还可以按我原先设定的发展? 一年,啊,一年,能改变的太多了。 我只觉得一颗心缩得太紧,紧到痛。 穆子谦微微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良久,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的世界瞬间坍塌。 所有的生气,从我身上抽离殆尽。 “穆小姐不舒服?”他问。 “是,有点气闷,这里空气,似乎不太好。”我勉强笑着,但那笑,大概比哭还难看。 “那,我们走吧。”他说。 我无声点头。 于是两人起身,沉默的往外走。 当在咖啡店门口,穆子谦与我作别,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当冬日的寒风吹凉了我的脸,我才从这梦一样的相见中惊醒过来。 这分明就是一个阴谋。 即便我们以霍助理相挟,逼顾倾砚让穆子谦现身,但是,这个疯狂的男人,他又怎会简简单单让穆子谦现身。 他依然把事态的发展,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早就料到了我的所思所想,他甚至料到我会不在乎穆子谦是否记得,所以,他让一个俊美依旧,风采依然,有着新的生活,甚至有着新的家人的穆子谦,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要看我如何抉择? 穆子秋,你不是爱吗? 你的爱,是成全,不去破坏他的平静?还是占有,不顾道义的去争取? 我似乎能看到顾倾砚斯文的面容下那狰狞的笑。 我是多么想撕碎他的笑! 我掏出手机,调出他的号码,在电话要接通前的刹那,我最后的一丝理智,还是让我把电话掐断了。 把他约出来又怎么样呢?让他看我的伤心,我的愤怒,我的失态?情感上的宣泄,不过是于事无补。在事情没有明了之前,最好的方式,便是等待。 颜朝曾提点过我,要我学会等待。关键时刻,我怎样能把这一点忘了? 可是,此时的等待,是不是无异于凌迟。 我在咖啡厅前的台阶上久久的站着,久久的站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投给我诧异的目光。有几个单身男人,甚至试图来搭讪,然而,大概是我太过悲伤肃穆的表情,让他们终是生了怯意,带着几分恋恋的离开。 我站得全身冰凉,一如我的心。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终于结束了这魔怔一样的状态,回到洛园。 我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凡是我能记起的,都说给了颜朝,还有我的推断。 “果然。”颜朝听完,浓眉紧蹙,说,“果然如我们所预料的,即便子谦回来,我们亦不能把顾倾砚怎么样。他太聪明,太善于自保,也太善于借他人之力。” “那我们现在要如何做?”我问。 “如何做?”颜朝看向我,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说,“顾倾砚已经告诉我们要怎么做了。” “嗯?” “你以为霍助理借他人之名,约穆子谦出来,那个他人,是随随便便找的?” “爸,您是说,那个俞小姐?” “不错。” “可是,霍助理……” “我不确认霍助理有没有问题,但是,她有没有问题,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顾倾砚已经借她之口,把下一个关键的人物,推了出来。” “……” “我会彻查这个俞小姐,子秋,事已至此,我想,再也没有比子谦失踪,比子谦结婚更坏的事了,爸爸相信你,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够坚强面对。” 我默然点头,颜朝这话,与其说是信我,不如说是在鼓励我。 他大概也知道,穆子谦的结婚,比他的失踪,带给我的打击更大。 当晚,我几乎一夜无眠。 但也没有流泪。 或许,我已经不会流泪。人回来呢,是给了我希望吧?可是,他却只是在我的生活中惊鸿一现,又要回归他的生活。 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 我一直以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们都不会彼此放弃,我执着的在寻找他,甚至罔顾小乔的深情,可不正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一个信念,就是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我们总是会在一起。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信念,却摇摇欲坠。 让人如此的不甘心啊。 和穆子谦见面的第三天,是周六,太阳难得的好,我打算回颜府,去看看颜老爷子。颜老爷子对我的宠爱,甚至比对颜曦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更甚几分。所以,每到周末,我都会去看他,这次也不例外。 去颜府要经过和穆子谦相见的那家咖啡屋。 当车子离那咖啡屋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心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竟有种想要插翅飞到那里的迫切。 我出乎意料的在咖啡屋前停了下来。 然后,不带任何踌躇的,走进咖啡屋里,在那张我曾经坐过的桌前,有一个人,背门而坐。 果然如我所感应到的。 我在门口深呼吸一下,放慢步子,缓缓走到那个人前,含笑问候一声:“你好。” 那个人抬起眸来,看到是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惊喜,说:“你好,能再次遇到你,真是荣幸。” 我抿着唇,笑得更是欢喜。 “请坐。”他说。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并不说话。我不认为他出现在这里是个巧合,因为他眼里,除了得见我的惊喜,还有一抹沉思的神色。我想,他或许想不起我,但是,对我,他大概会有种熟悉感,就像他那天问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即便失忆,我们留给彼此的痕迹,也是无法抹杀的,那已经是超脱大脑的记忆,那是刻在我们心里的。 “穆小姐要喝点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我什么也不要,我来这里,只是我觉得你会在这里。” “哦,那可真是巧了。我来这里,也只是觉得,在这里,我大概会再遇到你。” “很奇妙的感觉,是不是?”我微微偏着头,唇角稍稍翘起,难得的轻松而调皮的表情。 穆子谦回我一个好看的笑,眼角微微上挑,有种无法言喻的风情。笑过之后,他脸上带着一丝和年龄不相符的涩色,说:“是很奇妙。我对这个城市,原本和我去过的许多城市一样,并无特别的感觉,可是,和穆小姐一见之后,再打量这个城市时,蓦然就觉得熟悉,仿佛我曾经在这里,呆过很久很久,甚至,有过很多故事。” “是吗?”我觉得我心里忽的一下就热了,但面上,却尽量保持着淡淡的笑。 “是的。”穆子谦看着我,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脸色涩色俞浓,但话语却是无比真诚:“我知道这话听来,有几分孟浪,但还请穆小姐不要把我当做登徒子,这是我的真实感觉。我的整个身心,在这近一年的时间,一直是漂浮的,像无根的浮萍,可是,自从前日得见穆小姐,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落了地,有了切实的依靠。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或许,我能把它理解成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我的目光不期然闪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不过,紧接着,我心里慢慢的、慢慢的像开了一朵花,满满的都是馥郁的芬芳。 那是爱发芬芳! 第二百五十一章顺利得让人不安 或许是已经把心里最真实最重要的感觉说了出来,穆子谦脸上那种少儿郎般的涩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向心爱女孩诉说衷肠的热切。 他说:“穆小姐,你知道吗?当我第一眼得见你时,整颗心都像被一种有形的物体狠狠撞击了一下,生疼的,疼到想流泪的,然而却又是欢喜的,得偿所愿的,仿佛我们的相见,早就是冥冥之中的等待,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样一种感觉,让我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怕。因为它实在是太过炽烈,且不说我早已过了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年龄,单就这过分的热切,我就怕把你吓跑。所以,我唯有抑制这种情感,我努力把它当做一股冲动。一股男人见到貌美女子的冲动——毕竟,你是这样这样美丽,但凡见到你的人,恐怕没有不心神激荡的。但这到底是一种生理的冲动,或许,等我们分开了,我回到美国,我们相隔万里,我这种冲动,自然慢慢就淡了。可让我想不到的是,当我离开了你,我的整个脑海,都盘旋着你的身影,你的美,你的笑,你的声音,你莫名的忧伤,你淡淡的失落……这一切,就像一帧帧活动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放映。让我的整个身心,都陷入了思念的海洋,不可思议的,却又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我安静的听着穆子谦说着这些饱含深情的话语,这在以前,是鲜少有的。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心有灵犀,所以在我们能爱的时候,我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而在我们不能爱的时候,纵使我们心里有排山倒海的思念,也不敢轻易说出口。我想不到,在我们历经劫难的今天,他会对我诉说这样一份深情,而这份深情,是他并不知道,我就是他的穆子秋。他只把我当一个普通的女人,不,是一个一见钟情的女人。 他在茫茫人海里,一旦见了我,就认定了我。 这样一个结论,让我的心,是如此快活,快活的想要旋转,想要舞蹈,想要唱首歌儿。 可我强压住这股快活,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看向穆子谦,说:“穆先生,谢谢你的这份心意。” 穆子谦眸色黯了黯,他把我这句话理解成了委婉的拒绝,而事实上,我也是要让他误以为我在拒绝,我想看看,他只是激情难抑所以这么一说,把这一见钟情,当做旅途中的调剂;还是,他要为了这一见钟情,不顾一切的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如果我的这番话,唐突了佳人,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他声音里的热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伤的低沉。 我依旧笑着,故作漫不经心的说:“能得穆先生如此青睐,我感到十分荣幸。记得上次相见,穆先生说在这边只做短暂停留,那请问几时离深?” “原本计划是在今天。” “哦?” “如果没有穆小姐,我此时大概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哦?” “我是从机场折返回来的。” “然后等在这里。” “是。” “为什么?” “因为,当我办理登机牌的时候,我觉得,我此次离开,似乎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推迟了航班?” “不是推迟,是取消。”穆子谦认真的纠正,“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些时间。这个城市,给我的感觉,太过熟悉,而这个城市里的你,给我的感觉,则太过奇妙。所以,我想多呆一些时间。” “你不怕家人惦记?”我貌似随意的问,但这句话,其实不应该这样问的,他会让穆子谦窥见我细小的心思。 我知道,不管他记不记得我,我们都太懂彼此,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言语,已足以让我们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 果然。 我看到穆子谦释然的笑,他再度开口,声音不再是消极的低沉,而是积极的温润,他答非所问的说:“我有必要解释我的婚姻状况,我结过婚的,不过已经是一场无效的婚姻。” “怎么说?” “是这样的。”穆子谦薄唇一抿,郑重其事的说:“我觉得有必要让穆小姐更多的了解我的状况,所以不妨说得详细一点,希望不要吓到你——大约在一年前,我遭遇意外,颅脑受到损伤,后来伤虽然好了,可是却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包括我的爱情,我的婚姻。” 我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据我前妻说,我在失忆以前,曾和她十分相爱,感情浓如醇酒,可是……”穆子谦顿了顿,脸上有愧疚之意,“我伤好后,我却已完全记不得那份深情,对她的感觉,竟好比普通朋友,所以,最后,虽然觉得十分对不起她,但也只得和平分手。” “离婚?” “是。” 我微微垂着头,食指在咖啡桌上无意识的画着圈儿。 “穆小姐……”穆子谦有几分惴惴的叫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带着份自己也说不清的较真劲儿,问:“穆先生,你对你的婚姻,真的全无留恋?” 穆子谦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但又打住,过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的内容,大概和之前想的,又不一样了,他说:“既然我向穆小姐表露仰慕之意,或许最好的回答,就是我对过去全无留恋,想要全身心的开始一份新的感情。但是,有一种感觉,我却又不想欺骗穆小姐。那就是,我对我过去的婚姻和爱情,其实是非常珍视的,即便我记不得,但在潜意识里,它却是我心中的瑰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离婚?” “这个,”穆子谦略略沉吟一下,说,“我之所以离婚,正是因为珍视。我觉得,如果那种爱的感觉已经不在了,两人再勉强在一起,只会把之前的美好破坏殆尽。所以,倒不如分开,这样的话,在彼此心中,起码还有美好回忆。” “我能不能这样理解,你是一个爱情至上者?” “这是表扬,还是批评?” “你说呢?” “我觉得,大概不会是表扬,不过,我也不愿把它当成一种批评。我想,我这样做,或许有些自私,但我若因为感恩,就继续和她在一起,那则是不道德了。” “哦?” “我的前妻,她对我很好,我很感激她的这份好,但我实在无法回应她的爱。受伤之后,我对她的感觉,完全是一种朋友和亲人的感觉,她就好比是我的妹妹,我无法想象,和感觉如妹妹的一个女人,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所以……” 我忍不住莞尔一笑。唔,妹妹,很久以前,也不知是谁向穆爸爸恳求,他只要和我在一起,不管我们是不是亲兄妹。而如今,他却觉得,和妹妹在一起是无法想象的,而那个所谓的妹妹,还不是亲妹妹。 看来还是感觉不对啊。 穆子谦或许是看到我的笑,整个人都恍了一下。 我亦学他的样子,抿一抿唇(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是很喜欢做这个动作的,只是以前一直没意识到而已),说:“穆先生,我能冒昧的问一下,你的前妻,她叫什么名字吗?” “俞瑾。” 俞瑾。果然是了。 那个在穆子谦事务所工作的女孩,那个在我记忆里有一双大眼睛的女孩,那个喜欢笑嘻嘻的叫我穆姐姐的女孩,那个视线总是肆无忌惮的追逐着穆子谦的女孩,果然是她。 其实,在穆子谦失踪时,我们曾经注意过她的。 可是,因为她在我和穆子谦结婚后,就离开了事务所,然后没过多久,又去了美国,并和一个男人结婚,据说有了安稳平静的婚姻生活,所以我们也不再疑她。再加上后来顾倾砚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我们全幅精力,自然而然放到他的身上,其他人,也就不再关注。 我们没有想到,顾倾砚的心思,会如此精巧,又如此大胆,他把一个被我们排除过的人,拉入到这张网里,硬生生的造出一个视觉盲点,所以我们才会遍寻不着。 即便他就以穆子谦的名义生活。 只是,当时和俞瑾结婚的男人,他去哪了?是和俞瑾离婚了,还是? 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因为颜朝对俞瑾的重新调查,早就安排下去,这一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 我只需要继续等待,事情自会水落石出。 然而,我心里却隐隐生出一种惶惶的不安,我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一点。穆子谦回来了,而且对我一见钟情,我们在一起,几乎是分分钟的事,可是,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我为什么会有惶惶的不安。 是了,还是顾倾砚,那个变态的顾倾砚,他哪会这样好心,让一切如此顺利? 但凡他能掌控的事,他总得要使点阴谋。 会是什么阴谋? 我看着面前的穆子谦,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穆子谦,我看不出他的异样,除了没有关于情感的记忆,他完全就是从前的样子。 顾倾砚的阴谋,会用在他身上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海边的吻 穆子谦真如他所言,留在了深圳。 他每天都会约我。 我亦每天赴约。 大冷的冬天,我们会去海边,海风呼啸着吹来,吹乱了我的长发。我们两人并肩走在绵软的沙滩上,蓝的天,蓝的海,我们不约而同穿了蓝的衣,一切美好得让人沉醉。 “子秋,我似乎来过这里。”当我们坐在沙滩上,听海浪的声音时,他会这样说。他已经不再称呼我为穆小姐,而是叫我的名字。 “嗯。” 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他总会情不自禁这样说,说完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带点自嘲的意味看着我笑。 我便也笑。 “我现在有种荒谬的感觉,仿佛我不是在美国长大的,而是在中国,在深圳,在你的身边。” 我便笑得更灿烂一点,我想,他这个状态,假以时日,是不是真能记起过往。 虽说我已经做好他记不起的准备,但是,那样一份深情,若遗忘在时间的流里,还是会让人疼痛,若他能记起…… 我知道,我是有了新的奢望。 和穆子谦在一起的这几天里,我渐渐了解了他的很多状况。他如今的身份,是一个从小被从孤儿院收养的美国夫妇的孩子,名Tanner,甚至都没有一个中国的名字。两年前美国夫妇相继过世,他因为自己的黄皮肤,曾到中国旅游,据说是在那时认识的俞瑾,然后两人陷入热恋,结婚,俞瑾跟他一起前往美国,因为叫不惯他的美国名字,还建议他取了穆子谦这样一个中国名。哪知新婚不久,他却遭遇意外,失去从前记忆,再记不得两人的缱绻情深,最后,甚至走到离婚的地步。俞瑾对这个结局,虽然无法接受,可却也无力改变。他们现在就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想,我会一直和她在一起。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穆子谦这样说。 我听了只是无比难过,不仅为穆子谦,更为那个叫Tanner的男子。因为根据颜朝的调查,Tanner是确有其人,他曾经生活在迈阿密,近一年才搬到麦迪逊,而且,Tanner也确与俞瑾结婚,时间是在一年多前。换句话说,现在穆子谦拥有的这个身份,除了人不一样,其他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真正的Tanner呢? 我想起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或许,他已经替穆子谦死去。 当我把这骇人的推测说出来时,颜朝一脸凝重,久久才说:“子秋,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 “我们要不要报警?”我问。 “先不要,”他摇摇头,说,“让我先亲自会会这个俞瑾。” “您要去美国?” “是,我总觉得这里面不寻常,我得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贸然报警,等警察介入,很多事情,我们就不好变通,会比较被动。” “我也觉得不寻常,子谦回来,虽说和霍助理失踪有关,但我却有种是顾倾砚早就计划好这一切的感觉,不过是时间提前了点——或许,如若没有霍助理的意外,他会再等等,等到我终于灰心,选择了小乔,才让穆子谦出现。他就是要看我艰难抉择,这才是他的作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这样轻轻巧巧的看着我和穆子谦重新走到一起。” “所以,我更应该去会会这个俞瑾,我想,从她这里,我们应该能解开很多迷。”颜朝脸上凝重更甚。自从我把霍助理的话转给他听后,他对和顾倾砚相关的事,就变得尤为慎重。实在是,霍助理那句“他所有的恨,都和他的身世有关,而他身世的关键人物,就是颜先生”,太容易让人想多了。 颜朝虽然觉得荒谬,但是,以郭雯霞那疯子一般的行径,是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他要亲自去美国,亲自会俞瑾。 因为,这牵涉到了一桩命案!若顾倾砚真的是他至亲的人,若顾倾砚真的卷入这桩命案,暂时不报警,事情就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 今天已经是颜朝去美国的第三天了,昨晚他打电话说,今天下午就会回来。 我看着高悬在天空的太阳,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吧,下午,很快就要到了。 颜朝从俞瑾那里,会解开什么样的迷呢? “子秋,在想什么呢?”穆子谦在一旁温情的问。 “没什么。”我说。 “你好像有心事?” “呃。” “子秋,能跟我讲讲你的事吗?你看,我们认识十天了,我对你,几乎还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什么?” “只要和你有关的,都想知道,你的家庭,你的经历,你的爱好,我都想知道。” “若我们在一起久了,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可是,”穆子谦声音里有淡淡担忧,“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法把握一样。你给我的感觉,太过奇妙,奇妙得都不真实,我总担心,这不过是我的一场梦,一觉醒来,梦里的一切,都会归于虚幻。” 嗯,梦,虚幻…… 我侧脸看他,他亦侧脸看我,我们的目光搅在一起,我朝他微微靠过去,在他唇上印上倏忽一吻。 “你看,这温度,可是真的?”我笑吟吟的问。 他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手情不自禁去摸自己的唇。 “还是不信?”我看着他的呆模样,恍惚回到从前,在月光下,在书房里,他可不正是常常对我的主动,像此时这样呆呆的,无所适从的。仿佛要重温旧事一般,我的心头,不由泛起一种恶作剧的心思,脸上虽有羞涩的红晕,却依旧忍不住笑着继续逗他,“要不要再试一次?” 说完,作势又要去亲他。 他本能的偏头,可下一刻,却反应过来,脸上是欣喜若狂的神色,我的唇还没凑过去,他已反客为主,一把拥住我,用力的吻上我的唇。 “子秋。”我听到他含糊的叫我的名字。 我们相拥着倒在沙滩上,唇齿相依,贪婪的吻着对方。 久违的吻。 多么熟悉的气味。 我的穆子谦。 然而吻到激烈处,穆子谦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我,眸里情欲浓重:“子秋,我上辈子,一定遇见过你,一定刻骨铭心的爱着你。” “嗯” “子秋,我吻你的感觉,好像是我骨子里早就带来的一样。” “嗯。” “子秋,我爱你,爱到我的灵魂里。”穆子谦说完,再度肆虐的吻上我的唇,我们的舌尖纠缠在一起,我们的灵魂也纠缠在一起,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我们在沙滩上翻滚着,我的发丝凌乱的拂在脸上,我的嘴里进了沙子,可我顾不得这些。过去那些失去他的日子里带来的绝望、悲伤、疼痛,我要把它们通通都融化在这吻里。我要用这爱的吻,来填满心里所有的空。 就算顾倾砚还有我意想不到的阴谋,这一刻,我也不愿再去想。我只要把握当下,我只要和穆子谦在一起。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他对我的爱浸入骨子里,恍若上辈子的记忆,我又怎肯,再去等待? 我们不愿辜负每一分钟。 如果还真有什么磨难,也一定是上天安排好的,它大概是要用这样的磨难,来见证我们爱的坚定!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诱惑,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痛楚,我们都矢志不移。 我不知道和穆子谦在沙滩上滚了多久,滚了多远,当我们终于倦了,累了,当我们终于松开彼此,当我仰头看着太阳周围稀薄的金光,我扬起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有多久,我没笑得这么恣意。 “穆子谦,既然你给我上一辈子,我便许你下一辈子。不,不只是下一辈子,是以后的每一辈子。只要轮回不止,我便爱你不息。哪怕你喝了孟婆汤,再也记不起我,我也绝不会放弃等你。你来,我便在。”我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我想,不管顾倾砚出什么招,我都决不放弃就是了。 周围有海浪声,有海风声,我的笑声,在这海浪声里,在这海风声里,传得很远很远。 穆子谦就在我的身边。 他的气息,就在我的身边。 他的人,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子谦,”我伸出手,不用去看,亦能准确的捉住他的手,“我爸爸今天回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他?” “真的?”穆子谦坐了起来,俯身看我,脸上满是欢喜。 “真的。”我说,“你不是想要了解我吗?那就从见我爸爸开始。” “那我要准备点什么?” “你不用准备什么,你去就好了。子谦,我不仅要带你去见我爸爸,我还要带你去很多地方,给你讲很多故事,我要带你,去见证我生命中过往的每一个时刻。” “子秋。”穆子谦动容的唤我,黑眸里情愫暗涌,就像眼前的大海。 “子谦,不仅你的上辈子中有我,我的上辈子中,亦有你。”我说。这句话,穆子谦未必听得明白,可是,听不明白也没什么要紧,我只是要让自己的心里变得通透。过去已然过去,在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彼此,都将携手相对,不离不弃。 第二百五十三章是哪里不对呢 穆子谦跟我回了洛园,几乎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地震,从管家到园丁,但凡园里曾经见过他的每一个人,在再见到他时,无不表示意外的惊喜,尤其是兰姨,甚至失态的拥抱了他,然后抹着眼泪,说:“穆先生,你终于回来了,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原本以为你已经,你已经……。” 一向极懂控制情绪的兰姨,几乎有点说不下去。 穆子谦虽然得体的应对着,但眼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终于,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我们坐在湖边,看悠悠的河水,他说:“子秋,他们似乎把我当成了某个人。” 我微微笑着,说:“不是他们把你当成了某个人,而是,你就是某个人。” “是谁?” “是穆子谦。” “那不就是我自己?” “是你自己,却又不是你自己。” “我听不明白了。” “你对这里,没有熟悉的感觉?”我没有立刻把话挑明,而是另外问了一个问题。 穆子谦锁着眉,略略沉思一下,说:“子秋,我说了,自从见到你,我对整个城市,都有熟悉的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有你。” “不,子谦,不仅仅如此。你觉得这个城市熟悉,固然是因为这里有我,但更重要的是,你曾在这里生活过。” “我……” “你知道你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什么吗?” “呃……”穆子谦眼里有几分茫茫然。 “是关于穆子谦的记忆。” “什么?” “不是Tanner的记忆,而是穆子谦的记忆,真正的穆子谦。”我笑,“你从来就不是Tanner,你是穆子谦。” “我更加糊涂了。” “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嗯。” “是我和穆子谦的故事。”我紧挨着他,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说,“子谦,我原本还想着慢慢的等,等到你自己想起一切。可是,当我们在海边时,当你说你爱我时,我忽然不想等了。人的一生,并不是很长,就算活到一百岁,也不过是三万多个日子。而我们,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余下的,实在不多。我想在这不多的时日里,能够与你朝夕相处,再也不要分离。所以,我不妨把我们的故事慢慢说给你听,你且听好了,记不得不要紧,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曾经,你有多爱我,曾经,我有多爱你!” 穆子谦伸手握住我的手,尽管有些意外,却看着我微微笑着,说:“你说,我听。” 我亦微微笑着,从哪说起呢?是从十四岁的那年,那朵掉落的雏菊,让我初晓自己的心思?还是,从更早一些,我刚到穆家时,他对我的好奇和捉弄?亦或,后来,他大男孩气十足的关心?要不,干脆,就从那个月夜,那恶作剧的吻开始? 我一边想一边说,诉说有些乱,但并不妨碍我把那份浓烈的情意表达出来。穆子谦握我的手越来越紧,当我的诉说终于停了下来,他拥住我,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我听到他胸腔里咚咚的跳,他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栗着,我感觉到有滚热的泪,滴落到我的额上,似乎能烫了我的心。 我抬眸看他。 他吻住我的眼。 我感觉我的脸颊都湿润了。 他从我的眼睛一路吻下来,吻我的鼻,我的唇,又吻我的耳,他呢喃着,像梦呓似的,似悲伤的,又似高兴的说:“子秋,我有时梦里醒来,总会觉得心里很空,仿佛我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Tanner的记忆,而是我的珍宝。我曾一遍遍问过自己,我到底丢了什么?到底丢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失去记忆,是不是因为我已经不再爱我的妻子。所以上天要惩罚我,让我活着,不过是徒有一具躯壳,而失去了灵魂。我甚至试图再去爱上俞瑾,我以为找回了爱,我大概也会找回那失去的珍宝。可是,总不能够,我无法像俞瑾说的那样再付出一份真心。我总觉得我和她,一旦靠得太近,就连呼吸都不是顺畅的,我们只有保持一定的距离,才会自在。我一直因为这种感觉而惭愧,觉得自己对不起俞瑾,无法释怀。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对俞瑾的排斥,都是有原因的,原来我爱的是你。子秋,我很庆幸,我这一次能回到这里,我能遇到你,我能再次爱上你。我很庆幸。” “子谦,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今天跟你说的,还只是这故事的很少一部分,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把过去的点点滴滴全部说给你听。” “嗯,你一点点说给我听,我如果不能想起,我就把它记住,记在心里,再也不会忘记。” “好。” “子秋,我想回趟美国。” “哦?” “我想问问俞瑾,为什么我是穆子谦,又会以Tanner的身份生活着?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种不好预感,总觉得这其中不简单。” 我抿着唇,过了一会,才说:“我们先去见我爸爸,见了他,你再决定要不要回去一趟?” “你爸会知道我的事?” “他今天就是从美国回来。” “去见了俞瑾?” “是的,他去见了俞瑾。我想,或许,你想知道的答案,他已经知道了。”我看着穆子谦,说,“你的不好预感是对的,这里面,的确不太简单,这牵涉到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来,看着开始西沉的太阳,说:“我们走吧,让爸爸来说给我们听。” 回到木屋,兰姨看到我们,笑道:“我正打算来找你们,颜先生回来了,他让你们去书房找他。” 我笑着说好,依旧和穆子谦手牵着手,来到颜朝的书房。 “回来了。”颜朝的目光在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上略停了停,脸上有欣慰的笑意,说,“看来一切比我想的发展得还要快,还要好。” 我脸略红了红,松了穆子谦的手,走到他面前,带着点点不依的撒娇口吻:“爸……” 颜朝哈哈一笑,故意做出失落的样子,说:“呃,我的排名要往后靠啦。以后啊,我可能就享受不到这一年来的待遇,几乎可以日日得见你,有你陪在身边。” “还说。”我撅了嘴,脸更红了。颜朝喜欢逗我,可我到底面薄,禁不住逗。 “好,不说不说。”颜朝摆摆手,看一眼穆子谦,然后投给我一个问询的眼神。 “过去的事,我都和子谦说了。”我说。 “说了也好。说开了,也就能快点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该去见的人,该去做的事,都要赶快去做。”颜朝敛起笑,有几分严肃。 “颜先生,您这次去美国,可曾见到我的,呃,可曾见到俞瑾?”穆子谦问。 “她和我一起回来了。” “回来了?”穆子谦面色不可察的一动,“她在哪里?” “你很关心她?”颜朝意有所指。 “当然,我们……虽然现在我知道,我们并不是夫妻,但是,这一年来,她一直在我身边,对我非常照顾。” “所以你对她产生了感情?” “是。”穆子谦应道,可当他对上颜朝有几分逼迫感的视线时,说,“颜先生,您别误会,我只是把她当作亲人,妹妹,并未参杂其他的。” “是吗?”颜朝拖着长音反问,也不知是信了穆子谦的解释,还是没有。他转向我,眉眼里有几分旅途的倦意,说,“子秋,俞瑾说她要见你,等下你去找小岳,让他陪你去。” “我能和子秋一起去吗?” “你,最好不要。”颜朝脸上是笑着,可周身忽然罩上一层低气压,他看着穆子谦,好一会儿,才说,“俞瑾并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穆子谦似乎有点意外。 “是,所以,你不妨留在这里,我们再好好下一盘棋。话说,有多久,你没陪我下棋了?” “那好。”穆子谦唇角一弯,谦顺的应道。可我却敏感的察觉到,他看似如常的眸色里,竟有莫名的担忧。 穆子谦留在书房陪颜朝下棋,我便下楼去找小岳。当我坐上小岳的车时,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呢?是颜朝对穆子谦的态度,还是穆子谦担心俞瑾的神情?穆子谦和我在一起时,几乎和我从前熟悉的他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他在颜朝面前,却让我觉出几分生疏感。 生疏感?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是因为他记不起往事,所以面对颜朝不自然吗?还是,颜朝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强大气场,给了他压迫感?亦或,是他对俞瑾回国的那份急切和意外? 我想,可能是后者。 在面对和俞瑾相关的事时,穆子谦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他谈论起她时,是有区别的。 但这样一种区别,却又似乎不是单纯的爱与不爱的问题。 只是,如果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又会是什么呢? 或许,我很快就能得到答案,颜朝如此紧凑的安排我去见俞瑾,可能就是要让俞瑾亲自给我答案。 第二百五十四章俞瑾的爱1 我在一家酒店房间停下,房间号是1314,这个号码,让我莫名想起皇甫雪颜说的一句话,她说:“我的生日是13号,文锦的生日是14号,我们在一起,就是一生一世。” 不知俞瑾选择这个房号时,可曾想过这1314,对喜欢联想的恋爱中的人来说,代表着特别的意义。 我轻敲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低低的,细细的,有种一触即断的脆弱,容易让人想起久病的人,没有生气的人。 而俞瑾在我的印象里,那大大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那纯净的笑,像不染尘埃一样。她就像春天里的一只鸟,叽叽喳喳的,活活泼泼的,她总是穆姐姐穆姐姐的叫,也总是逮住一切机会找穆子谦说话,她的声音清脆婉转,曾经让暮气沉沉的我非常羡慕。我觉得,那样的声音,才是一个拥有最好青春年华的女孩该有的声音。 可现在,房里的声音,却和从前截然相反。 里面可是俞瑾? 我推开门。 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窗前,长发及腰。 那身影透出的气息,就和她声音透出的气息一样,是脆弱的,没有生气的 “你好。”我说。 那身影转过来,曾经生动明媚的五官,有种触目惊心的苍白。因为太瘦的缘故,一双大眼睛愈发的大,但是,也只是大,里面却似乎什么也没盛着,空洞得很。 她看着我,似乎一愣,打量我好一会,才说:“穆姐姐,你来了。” 我点点头,微微露出笑意。 “你还和从前一样,几乎没有变化,沉静的,美丽的,在你身上,似乎看不到时光的流逝。”她亦笑。唔,连她的笑容,都是沉沉的,有股死气。 “你却变了。”我说。 “自是变了。”她的笑更沉了一点,“这一两年,我已走完我的人生。” 我没有出声,她这话,太沉重,像个临终老人发出的最后感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她见我不说话,再次出声。 “你说。”我摆出倾听的姿势。 “因为我想见你。”她声音里有几分自嘲,“不知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我想得最多的,却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好友,也不是子谦,更不是Tanner,而是你。我想,如果我要把这一两年的心路历程说出来,那说给谁听呢?只怕说给谁听,也不能理解,除了你。” “我也未必能理解。”我淡淡的说。 “不,你能理解。”她很肯定。 “是吗?” “是,因为你爱子谦,你的爱,和我一样坚定执着,所以你能理解。”她眼里有狂热的光,那是一种急欲倾诉的狂热,像回光返照,一下子把她的面容,都衬得有了活气。 我深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等着她的倾诉。 “你知道我有多爱子谦吗?”她问。 我只是看着她,没摇头,也没点头,她是在问,她又不是在问我,她自会给自己的问题,一个答案。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是去事务所面试,那天,他穿了蓝色条纹衬衣,配了深蓝的领带,他的眼睛黑得像宝石,看着我说话时,那宝石散发的光,能把我的灵魂吸走。是,他已经把我的灵魂吸走,在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 “后来我成了他的员工,得以天天见他,可他目光并不怎么投在我的身上。他总是找那些有经验有能力的员工,一起研究案例,一起去见客户。事务所的一个女同事,就是其中的幸运儿,当那女人满眼冒着星星和我说起与他共事的点滴,我心酸得难以形容。我想,为了得他青睐,我唯有让自己尽快变得优秀。基于一个这样的信念,我成了事务所最拼命的员工,我加班加点,用所有时间学专业知识,研究各种案例。因为我的努力,我的业务能力渐渐变得突出,他终于注意到了我,在工作上,也把我视为核心员工。 “然而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他除了工作之外对我的关注。可他却几乎不把我当作一个女人,不,他几乎不把任何人当作女人。他好像对女色免疫一样,在他眼里,看不到对任何女人的心动。但我不心甘,我明示暗示,试图让他明了我的心意。他不是迟钝的人,他很快明白了,不过,也很快委婉的拒绝了,他说他有喜欢的人。当我听到他这样说时,心里是如此难过,好像天塌下来一样。我曾想过要离开他,既然不能得他所爱,那就远离,可是,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那张脸,我就觉得了无生趣。所以,最后,我还是留了下来。我不死心,我想,只要我坚持,是不是终有一天,他会为我的痴情感动? “然而他却不打算给我这个继续留在他身边的机会。趁有一次,我负责的一个案子出了问题,他找我谈话,竟是让我离职。那个案子出的问题并不全是我的错,我知道他不过是要找个理由,让我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他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举动,就是之前那个女同事,他也找了个理由把她开掉。他并不希望身边有爱慕者,我说了,他对女色免疫。 “我无法接受他提出的离职,那段日子,得以见他,是我每天努力的支撑。我失去这个支撑,我无法想象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我几乎是哀求他让我留下,我甚至挑明了说我对他不过是一时心动,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或许是我的哀求让他心软,或许是我的业务能力让他迟疑,他最后同意我留了下来,不过,他说,我们之间,只能是同事关系,其他的,我最好永远也不要做他想。 “我也不是厚脸皮的女孩,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哪怕我再喜欢他,也只好藏在心底。他呢,提过这次之后,也再未提起。我们就真的好像上下级一样,只在工作上有交集。可我很快发现,只在工作上有交集也未尝不好,他是工作狂人,对其他都没有兴趣,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他一天至少十多个小时呆在事务所里。也就是说,只要我也有这么多时间呆在事务所,我们之间,除了睡觉的那几个小时,几乎是时时刻刻在一起的。他在他的办公室,我在我的格子间,隔了短短不过十米的距离,当我想看他时,我就可以找个问题,推开他的门。这样的一种亲密,即便是恋人,即便是夫妻,也未必会拥有吧。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特有的亲密。 “我喜欢上了这样的亲密。我想,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好,柏拉图似的恋爱,可不就是这样?我并不是贪心的人,我只要能看到他,能守在他的身边,便也知足了。然而,我想不到,有一天,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会被打破。他并不是对女色免疫啊,他是有喜欢的人,而且,还是那样那样深切的喜欢。”俞瑾近乎感叹的低吟,眸里因为回忆到美好过往时而出现的柔和的光,变得绝望起来。 我知道她要说到我。 在她心里,一定以为,是我的出现打怕了他们那样美好的安然的相处模式。 果然。 她凄然一笑,说:“有人就是这样幸运,这样不知足。能得子谦那样深重的爱,却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穆小姐,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段时间,虽然常常在办公室陪他,可是,你的身在那里,你的心却未必在那里。你常常不知道看向哪里,不知道魂游何处,你根本就配不上他的爱。有时,我看着你们在一起,他目光温软,脉脉含情,我都觉得心酸。他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人,他值得最美好的爱情,而不是像你这样,无法给他全部身心。你不要以为子谦傻,你不要以为他没有意识到,有一回,我们去处理一个离婚案件,那个离婚案件的女人,曾为了要和男人在一起,差点自杀。男人感动于她的深情,顶着莫大的压力,和家里闹到几乎决裂,终于和她结婚。可是,两年不到,那女人却爱上了其他男人,情夫和丈夫动手,甚至差点酿成刑事案件。在我们回来的车上,他说了一句话,让我现在想来,心都还疼。他说,曾经似海深情,怎么转眼就变?他当时的模样那么哀伤,那么悲凉,他肯定是想到了你。那时,我还不知道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但我知道,肯定是你负了他,肯定是你负了他!他虽然没说出来,但是,他早就感觉到了。连我都感觉到了,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我看着俞瑾那种凄凉里透出的疯狂,想起那段刚从北京离开的日子。是的,那段日子,我因为心的走失,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我也以为穆子谦没有发觉,所以,我一直没说,他也一直没问,殊不知,两种不同的心思,经过时间的发酵,终有一天会爆发的。而且,在爆发的那一日,我们两个,都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几乎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 第二百五十五章俞瑾的爱2 俞瑾说到这里,整个人陷入一种怔忪的状态,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继续她的诉说。 “我在子谦之前,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我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我想,绝对不是你们那样的。你不过徒具美貌,整个人空洞而缺乏灵气,这比起外表俊逸,内心充盈的子谦,实在差得太远。何况,你还不肯好好去爱,这一点是让人无法原谅的,何止无法原谅,甚至是让人痛恨。对,让人痛恨,我就是从那时起,恨上你的,很恨很恨,恨到想让你死。 “但我虽然恨,我却不知道要如何行动。子谦那段时间,全副身心扑到你身上,在事务所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不再加班。有时到了深夜,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会控制不了的哭,我想起以前,你没出现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在这小小的空间,我的世界只有他,他的世界只有我,我们只有彼此。这样的相处,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美好,更让人心动,可是,你的出现,却硬生生把这一切破坏了。 “我想弄明白为什么,我想只有弄明白为什么,我才能拯救子谦,对,我要拯救他,我不要他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心酸,沉迷,无法自拔。我雇了侦探,我终于弄明白了来龙去脉,我知道了你的移情别恋,我知道你果然负了子谦。一个负心的女人,她是不配得到爱情的,我得让子谦看清你的真面目,我得让他把心从你身上收回来。我想,到底要怎么做呢?或许,只有你消失!只有你消失,子谦的痛苦才会结束,只有你消失,我和子谦才会回到从前。 “可是,还没等我想到让你消失的法子,一切却变得更糟糕了。你不再来事务所,子谦变得颓丧仿佛到了世界末日般。他开始酗酒,开始发呆,他好像失了心神,他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穆子谦,他是个被爱伤透了的男人。他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可我却爱莫能助。我曾试图走近他,可他都冷漠的拒绝我,我知道他夜夜纸醉金迷,他用酒精麻木自己的神经,可他爱的你呢?却无动于衷,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这一回,哪怕是我费尽心力,也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这样的糟糕状况,终有结束的一天,子谦经过这地狱一般的日子,大概终于明白,你不值得他的爱,所以,你们分手了,你搬出他的房子。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是多么高兴,我喜极而泣,恨不得纵酒放歌。我以为,结束一段爱情的他,终会开始另一段新的爱情。如果这样,我是不是还有希望?大概是还有希望的!我们在一起共事那么久,他早就明白了我的心。一个默默爱着他的女孩,一个不敢以爱的名义去打搅他的女孩,一个任何时候都对他不离不弃的女孩,一个甚至不奢望得到他爱的回报的女孩,他早就明白我的心。在这个世上,如果得不到自己所爱的,那就接受爱自己的,这难道不是正常人的心态吗?所以,我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我想不到,失去了你的穆子谦,就好像一尾离开水的鱼,失去了朝气,失去了生气,失去了精彩活着的勇气。他似乎没变,俊颜如旧,笑颜如昨。可是,他却又分明变了,他周身上下,透着一种冷,一种凉,一种空洞。有个词怎么形容?行尸走肉?对,他就是那样的,他只所以还工作着,大概是因为他还呼吸着,他的生命还没有终止。其实他已经无所谓了,无所谓活着,也无所谓不活着。大概是这样的。 “他的这种状态,让我心痛。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爱一个人,就是他不快乐,你会心痛。我想,要怎样,才能让他从这种枯朽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呢?我试了很多方法,我给他带早点,我邀他看电影,我请他吃夜宵,我陪他讨论一个又一个的案例。他呢,还是那样冷的、凉的、连拒绝,也懒了的。因为我的刻意接近,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是多,我的心就越是痛。一个失去爱的支撑的穆子谦,他即便活着,却给我已经他已经死了的感觉。那是多么恐怖的感觉。尽管我十分努力,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没有那个能力,让他再次恢复朝气,恢复生气,恢复精彩活着的勇气。 “我是如此如此心痛,为他这样的状态!” 俞瑾说到这里,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低了下去。她用手捂着脸,头埋在双膝中,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哭了。 她是真的爱他的吧?就如她所说的,很爱很爱,爱到,他不快乐,她会心痛。 我想起穆子谦曾说,他和我分开后,几乎不敢去打听我的去向,他以为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去北京,去找小乔,去找回我那段新的爱情。直到有一天,事务所的一个员工告诉他,我依旧在深圳,他才知道,我还和他在一个城市,并不曾远离。 而那个员工,我依稀记得,就是俞瑾。 “所以,你打探到了我的下落?”我问眼前那个伤心的女人。 她实在是太瘦了。 “是,我打探到了你的下落。当我知道,你依旧留在深圳,依旧孤身一人时,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是高兴,还是绝望?是的,若我替子谦找回了你,我或许就会永远失去了他。多么讽刺,我爱的人,我给不起他幸福,我得去找到我恨的人,祈祷她能给他幸福,多么讽刺!可是,我若不这样做,穆子谦就再也做不会那个神采飞扬的穆子谦,他就是一段逐渐枯朽的木,再也迎不回春天。” 我低低一叹,有人为了爱而选择成全,有人为了爱而费尽心机。如果没有覃如,我和小乔或许早已有了一个结果?如果没有俞瑾,我和子谦或许依旧两地煎熬?不,没有如果,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安排,它安排了一个又一个的劫难,却只不过是在考验我们的初心,是否如旧?子谦的坚持,我的停留,是所有偶然中的必然,所以,最后,我们才能依旧等到对方。 “俞瑾,既然那时候,你那么恨我,却依旧告诉子谦我的消息,可为什么,后来,你又要如此残忍,把子谦带离我的身边?”我等俞瑾的肩膀终于不再耸动的时候,问出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呢?难道是你要替老天爷,来考验我对子谦的爱? “为什么?”俞瑾慢慢的抬头,看着我微微的笑,问出这样三个字,像是希望我能给她答案。她其实是个好看的女孩子啊,因为哭了的缘故,整个人有种让人怜惜的美。如果她爱的不是穆子谦,而是另外的男孩,或许她会收获幸福。可是?为什么非要是穆子谦呢?在这世上,有的人,一旦爱了,就失去再爱的能力。在这世上,有时,爱得太过执着,其实是一场殇。 我觉得眼睛有点酸涩。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大眼睛里茫茫然的,“我原本是因为心痛他的伤,所以才想着成全。可是,成全之后,我却是如此绝望,如此后悔。在子谦再度走近你时,在你们结婚时,我是如此绝望,如此后悔。我知道,我那想一生一世单纯守着他的愿望,只怕已经成空,他终究将有自己的爱情,他终究将有自己的家庭,他终究将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天晓得,我在这场单相思的爱情里,输得一无所有,退到退无所退。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找到我,说他可以重新给我希望。他跟我说他可以帮我,他说爱情不是一味退让,爱情是要不择手段的争取。他说,只要不择手段的争取,一切就会改变。终有一天,子谦会爱上我,像爱你一样爱上我。 “他说的那么好,那么真,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一个绝望的人,就好像在沙漠里行走,已经熬干了身上的最后一滴水分。可这时候,偏有一个人,跑过来说,他可以带我去绿洲,那里有取之不尽的水。你说,这是多大的诱惑,我为什么要不相信?不,我当然要相信,我跟着那个人走,跟着他带我去绿洲,跟着他去寻找我的爱情。可是,我却不知道,他带我去的地方,不是绿洲,而是比沙漠更恐怖的地方,那是心的地狱;我在那地狱里,不仅没寻找到我的爱情,我甚至丢失了我的真诚、我的善良。我原本还只是没有爱情,可现在,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俞瑾神经质的抓着我的手,大眼睛里,再度燃烧着疯狂。就像一个押上身家性命的赌徒,不相信自己全部输光了的那种疯狂! “你说的那个人,他可是顾倾砚?”我悲悯的看着俞瑾,因为我想起霍助理说的一句话,顾倾砚善于驾驭人心,善于利用人性里的黑暗因子,想必,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便是被他利用了她那几乎丧失了理智的爱,从而沦为他的一颗棋子,在他设好的局里,不顾一切、不择手段,酿成了一场无法回头的悲剧! 第二百五十六章俞瑾的爱3 “顾倾砚?”俞瑾微微低着头,似在咀嚼这个人名。可是,过了一会,她又摇着头,说:“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们见过两次面,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现在,连他的面容都想不真切。” “你连名字都不知道,你就信了?” “是,我就信了,因为他的话,于我,就像救命的稻草。” 我抿抿唇,溺水的人,于绝望时得到一根稻草,便总是把它当希望啊。 “我还记得那是你们刚结婚时,一次我和子谦出一个短差回来,他说,他准备去度蜜月了,要去很长的时间。他说,我可以趁这段时间,梳理一下自己的情感,另找一份工作。他这样说,是委婉的下逐客令了。我觉得他真是残忍,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守在他的身边,能闻到他的气息,能看到他的容颜,可是,他竟连这个都要剥夺,他真是残忍。我记得那天,我一个人去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竟昏昏沉沉在酒吧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却是在酒店的房间里,房里坐了一个斯文的男人。他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很温和,他说,女孩子喝醉可不好,不仅伤身,还容易失身。我在他话的暗示里摸摸自己的身子,衣服完整,想必没有失身。其实,那时的我,对失身不失身压根就不在意了,如果你的处子之身,注定无法给你最爱的人,那无论谁拿去,又有什么要紧?男人的笑是温和的,语气也是温和的,他的眼神,看起来也是温和的。他见我一脸无谓,说,女孩子啊,不管遇到什么,还是要爱惜自己。我或许是觉得他温和,也或许是觉得他是陌生人,更或许是,宿醉后我的神经还是糊涂的……总之,我也说不上到底是哪个理由,竟莫名就把他当作了倾诉的对象,我哭着说我无望的单相思,我说失去了至爱的人,越爱惜自己,不过是在这尘世里受更久的苦楚。他安静的听完,微笑着说我并没有失去,而是我放弃了争取。我被他这句话击中了心,可却不知道要如何去争取。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他认识的一个人,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最初的爱人,现在正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着,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爱情。(资凤翔的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他说他是一个脑科医生,对人的大脑构造,熟悉得如自己的手指头。他说,人类的情感,其实都是由大脑里的某个区域控制的,一旦切断控制那个区域的神经,那过去的情感,便会是一片空白。我怔怔听着他的话,似明白的,又似不明白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觉得我眼前打开了一扇窗,虽然这扇窗只打开了一点缝,但窗外的光线,还是隐隐透了进来。而那光线,便是那茫茫的希望,哪怕并不分明,可终归也是希望了。” 我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俞瑾,就因为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的暗示,就因为她所谓的茫茫希望,她就这样走火入魔了,她把自己号称最爱的人,带到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境地,到底是因为她已经爱到无法自拔?还是因为她本性里的黑暗,骨子里的自私?我努力把自己摆到她那样的境地,反复问自己,我会这样做吗?我会这么做吗?我想,如果我是她,我或许心动,但是,我绝对不会行动。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上,谁也没有权利,去擅改别人的人生轨迹——哪怕你再爱他。 “这么说来,子谦的失踪,便是你所为了?”我问,曾经,我们以为是顾倾砚,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才会让俞瑾就这样轻轻松松逃脱我们的视线。 “不错,是我。我想让他如那个男人说的一样,忘记过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始全新的生活,全新的爱情。”俞瑾唇边泛起一丝笑,那是希翼的笑,那是沉浸在某个幻境里特有的笑。 “你为了这个全新的身份,甚至不惜……”我心头浮起自己之前的推测。 “让我来说。”俞瑾打断我的话,唇边的笑渐渐转为苦涩,“你或许已经猜到了,但是,请还是让我来说,我想自己把这个过程说出来,说出来后,我会不会轻松一点?我希望能轻松一点,因为这一年多来,我背的这份债,越来越重,重到我已经承受不起。所以,我希望亲口把它说出来,换得轻松,哪怕是片刻轻松。” 我挺挺腰,深深呼一口气,我虽然已经坐得够直,但我却知道,俞瑾要说的,也会让我觉得太重。 “我原本发愁要如何给子谦弄一个身份。他要个干净的,没有任何牵绊的身份。我在各大交友网站流连,我的目标是个没有什么社交关系的人。大概是老天看我爱得太苦,所以便开了眼。很快,一个叫Tanner的男人便进入了我的眼。他是从小被从中国孤儿院领养的孩子,在美国长大,养父母已先后过世,有一个同样被领养的黑人姐姐,不过已经找到亲人,回到她自己的国家,彼此几乎没了来往。大概是看姐姐找到亲人,他便也想到中国来碰碰运气。我们交换了照片,他的身高,体重,都和子谦不相上下,这是上天为我特意安排好的,我们两个,自在网上相识,便聊得火热,很快发展为热恋。我去了美国,然后两人结婚,然后,他辞掉那边的工作,和所有朋友同事告别,准备来中国,和我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他不知道,迎接他的,不是新生,而是死亡。”死亡两个字,仿佛带着一种腐朽的气息,从俞瑾嘴里吐出来。 我心里一震。 “你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这几个字,艰难的从俞瑾喉咙里滚出来,沉沉的,轰着人的耳膜。 “你何必这样?你可以找到其他的方式,让他失去Tanner的身份,他不一定要死。” “不,他一定要死。我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我就不能再让事情出任何一点差错。任何一丝心软,都有可能毁掉我即将谋划而来的幸福。所以,Tanner一定要死,因为他要以穆子谦的身份死去。只有他死了,穆子谦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这世上,就只有一个Tanner,我爱的Tanner,爱我的Tanner。” “你打算李代桃僵?” “不错。我打算李代桃僵” “以一己之力?” “不然,你以为,还会有人帮我?” “当然得有人帮你,否则,就凭一具尸体,就凭尸体旁的那些信物,你以为就能让警察信以为真?”我悲哀的看着俞瑾。她是真的不知道,她成了别人布局里的一颗棋子,一颗惨烈的棋子,这颗棋子,最终的结局,不是丢弃不用,而是粉身碎骨。 她杀人了! “说吧,说你是如何骗了子谦,又如何让子谦失去记忆;说你是如何杀了Tanner,又如何让Tanner李代桃僵。俞瑾,你的罪,只怕是,非死不足以赎。”我冷冷的看着她,这个疯了的女人。她不死,无以偿我和子谦这一年来受的分离之苦,无以慰Tanner那冤死的魂。 “我当然要说,我也当然要死。我这次回国,就没打算要继续活下去。可是,我却不是要赎我的罪,我是已经绝望,已经对爱绝望。”俞瑾近乎凄呛的说。她的声音,愈发低沉,低得我都快听不清了。 “我和Tanner回国,先住在广州。然后,我耐心的等着蜜月归来的子谦。在他回深的第一天,我约他在一家度假山庄见面,我们约在车上,我在饮料里搀了安眠药,致他昏睡,然后,把他转移到事先准备好的房子里。在那里,他接受了简易的手术,等手术醒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么容易?”我不相信,俞瑾的诉说太过简单,似在刻意隐瞒什么。 “当然容易。”俞瑾嘴一咧,似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其实我也不敢相信,我原以为,忘掉一个人,会是十分十分的难。否则,我也不会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忘掉子谦。但是,人脑是一个那么脆弱的东西,只要一个小小的手术,就会切掉生命里至关重要的牵连。” “谁帮的你?”我问。 “没谁帮我。” “俞瑾,事到如今,你还顾虑什么?如果没人帮你,在度假山庄,为什么刚好会在子谦去了那时停电?如果没人帮你,谁给子谦手术?如果没谁帮你,Tanner的DNA鉴定,又如何会和穆父的匹配?” “没谁帮我,我以一己之力,就完成了这些。爱的力量是无穷的,它能完成一切不可能的任务。” “俞瑾……” “你不要再问我,我再问我,我也是这个答案。”俞瑾忽然神经质的捂住耳朵,原本低沉的声音,竟尖利起来。 她似乎在失控的边缘。 我没再出声,我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我要等着她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她才有可能继续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还没讲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俞瑾的爱4 我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渐渐的暗了下来,冬天的夜,来得总是早。 我没有去开灯,在昏沉沉的暗里,安静的坐着。 俞瑾动了动。 她的手,离开了她的耳朵,她抬起头,似乎是看向我。但我不敢确定,光线不足,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一切都隐藏在这种昏暗里。 “穆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为了自己,把子谦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俞瑾沉沉的开口。 我心里一紧,俞瑾这句话,让我不敢去细想,我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喉结艰难的蠕动着,逼仄的发出几个音节:“你到底对子谦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俞瑾的声音湿漉漉的,软绵绵的,像稻草泡到了水里,“我会舍得对他做了什么?我不过是要他忘了你,忘了从前。我不过是要他变成我的丈夫Tanner。我是如此如此的爱着他,又怎么会舍得对他去做什么?我甚至舍不得让他变一张脸,舍不得让他换一个名字。我告诉他他有个中文名叫穆子谦,我告诉他我是他最爱最爱的妻子,我告诉他我们过去是伉俪情深……我给了他那段失去的记忆另一个版本,我希望从此之后能和他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是,可是,事情没有我预想得那么好,经历手术的他,不只是单纯的遗忘了很多事,不只是仍旧对守护在他身边的我无感,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情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会喜怒无常,时不时情绪失控。他失控时的模样很可怕,他会把我推开,会摔东西,会像野兽一样嚎叫,会撕扯自己的头发。这样的他,不再是那个俊雅风情的穆子谦,这样的他,让我觉得陌生。有一次,他失控时,用头不停的撞墙,直到额上有淋漓的血。我哭着去拉他,他一把将我推到地上,然后,一步一步走近我,他眼里有狂乱的光,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双手好像那铁钳,我怎么拉都拉不开,我呼吸越来越急促,我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以为我会死在他手里。其实,我倒不在乎死在他手里,只是,我死了,他要怎么办?手术的后遗症这么大,没我在旁边照顾他,他要怎么办?我脑里的意识渐渐模糊,我身体扭曲着,手脚渐渐瘫软,我想我要死了。可是,我死了,他要怎么办? “我心里存了这样一个意念,终于失去了知觉。然而我却没有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我勉强抬起痛得仿佛断掉的脖子,看到他坐在地上,茫茫的看着我,那样茫茫的看着我,仿佛没有焦点。那一刻,我知道我造了多大的孽。我毁了他,那个风采卓然的穆子谦,那个我心目中的男神,你看他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他流露出孩童一样的软弱,在那股疯魔的劲头过去之后,他流露出孩童一样的软弱。 “他见我醒来,涩涩一笑,说,对不起。他说,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头痛欲裂,控制不了自己。他说,你走吧,你不要管我,否则,终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我没有应他,我只会哭,无声的哭。我的眼泪,是那永不干涸的河流,源源不断的流。可是,再多的泪,也流不尽我心里的悲哀。你看我都做了什么,我毁了他,我毁了我最爱的人。 “我没有离开子谦,我当然不会离开他,即便他依旧不爱我。我费尽如此心机,就是为了留在他的身边,我又怎么会离开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总是要守着他。他的状况越来越糟,我渐渐的麻木了,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想,他活着一天,我便照顾他一天,他若死了,我便随着他去。有了这种想法,我的心反而安定下来,既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是不是也是一种难言的幸福?我期待这样的幸福! “可是,在我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这样的幸福时,事情却又有了转机。一个好事的邻居,有一次看到子谦发作,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脑神经受到损伤。他说他知道有家医院,是专门研究神经损伤的,我可以带子谦去那边瞧瞧。我其实并不抱希望的,但我是如此深切的爱着子谦,自也不愿看到他发作起来如此痛苦。所以,哪怕只是缓解他的痛苦,我也应该带他去那里瞧瞧。 “我按着邻居的指点,很容易找到那家医院,也很容易被收治。然而子谦的神经是被人为损毁的,想要修复谈何容易。那家医院据说安排最年轻医术又最高明的脑科医生操刀,可即便这样,子谦也并未完全恢复。那些被遗忘的东西他未能再记起,而且为了抑制他的失控,他需要依赖药物。也就是说,他余下的人生里,每天都需要一粒小小的丸药,一旦间断,他的状况就会重新变得糟糕。” 我握成拳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我在黑蒙蒙的夜色里,只觉得胸口有股气流在突突的串。这个俞瑾,这个俞瑾,这就是她说的爱?这就是她说的守护?为什么一双那么纯净的眼睛后面会有一颗那么扭曲的心?为什么? 我的子谦。 我仰着脸,努力不让泪流出来;我掐着掌心,努力不让自己去撕扯俞瑾——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要剖开她的胸膛,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原来人可以借爱的名义,这样糟践他人。 我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胸口那股突突的气流渐渐平静下来,我滚热的眼眶也恢复了它应有的温度,我让理智重新回来,我把俞瑾的话细细想了一遍,我问:“子谦在美国的那场手术,主刀医生是谁?”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有种非常非常可怕的预感。 俞瑾不说话。 “他是谁?”我一字一字。 俞瑾还是沉默。 “是不是顾倾砚?” “你不要问。”她似在呻吟。 “这么说,果然是顾倾砚了。”我的心蓦的到了冰点。 如果是顾倾砚,恐怕就不是一天一粒小小的丸药那么简单。在脑科领域有神刀圣手之称的顾倾砚,想要在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小脑颅里做个什么手脚,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想必,现在的俞瑾,也意识到了这点,否则,她又怎么会说,她不该把子谦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俞瑾,我想,你既然跟着我爸爸回来,你既然和我说了这些,你既然杀了Tanner,你既然抱了忏悔之心,你为什么还要有所隐瞒呢?难道你还没意识到,那个温和斯文的男人,那个最年轻医术又最高明的脑科医生,他就是顾倾砚。他从一开始走近你,便是在布一个局,而你,不过是这个局里任他驱遣的一颗棋子。” 俞瑾在我一连串的逼问里,再度用手捂住了耳朵。 “你不要说。”她的呻吟,低若不可闻。 “俞瑾,”我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我不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不过,她的心理防线,眼看就要崩溃,我得再迫她一迫,我得把我想问的话问出来。 我强行把俞瑾的手扳开,声音带了几分蛊惑:“你不是爱子谦吗?可是,现在子谦受了这么多伤害,你若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就什么证据都没有,若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罪魁祸首顾倾砚,便依旧能逍遥法外。” 俞瑾闭着嘴,只是执拗的摇头。 “俞瑾……” 她忽然发疯一样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声嘶力竭,整个身子都在抽动着,她的声音本就沉沉的,这样的大哭,也未能让声音变得响亮。但虽然不响亮,到底因为哭得太用力的缘故,有种撕裂般的锐利,听在人耳里,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夜越来越黑。 渐渐的,渐渐的,竟没有一丝光亮。 这个女人,她的心里,只怕,也像这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 我安静的听她哭,安静的任时间流。 终于,声嘶力竭的哭声,变成了一搭一搭的抽咽,然后,那抽咽也停了,这个黑的世界,安静下来。 俞瑾在这安静中,幽幽开口,声音是嘶哑的,带着嘶嘶的气流。 “我不知道谁是顾倾砚。给子谦做第二次手术的医生,就是酒吧的斯文男人,不过,他在医院所拥有的,是一个英文名字。我认出他时,并没有想太多。我以为一切不过是巧合,我的思维,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子谦出院后,虽然要依赖药物,但状况却好了很多。他不再失控,重又变成俊逸非凡的穆子谦。他很努力,他说他忘了太多东西,包括从前的知识技能,他要把他们捡回来。他以前是一个律师,而Tanner,以前却是一个职业经理人。然而子谦实在是太过努力,也实在是太聪明,他在短短时间之内,竟掌握了作为职业经理人的必备技能,而且还应聘到一家大公司,负责一块新兴的业务。他在那个公司,凭借自己非凡的能力,做得风生水起,而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他要经常出差。每次他出差时,他便带着我。我们在一个个城市,流连美景,品尝美食,日子轻松恣意,欢喜快活。虽然他依旧无法爱上我,可是,我是不是应该知足了?起码,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别人,起码,他一直在尽最大努力对我好。我是不是该知足了?虽然无法得他所爱,但能有他相陪,也就不枉此生了。何况,这种相陪,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深圳之行,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第二百五十八章俞瑾之死 又是永远。 永远到底有多远? 谁知道呢? 这样一种不择手段换来的相陪,可能享得心安? 俞瑾,你爱上子谦,是你的悲哀,可是,子谦遇到你,却是他的不幸了。 他日,他若知晓这些,只怕现如今对你的那点情谊,也要消失殆尽。 我忽然明白俞瑾为什么说最想见的是我,而不是子谦了。她大概也知道,事情不受控的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便她有心隐瞒,真相也会大白。到那时,她所谓的相陪,便再也回不来了。 费尽心机的图谋,到底是一场空。 我低低的叹了口气。 心闷得痛。 我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个女人。这间没有光线的屋子,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 一厢情愿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能让人丧失本性?我想起那个笑嘻嘻的大眼睛女孩,她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回到洛园的时候,已是夜深,旅途劳顿的颜朝已经睡去,穆子谦却还在等着我。 “她怎么样了?”当我出现在穆子谦面前时,他这样问我,脸上的关切,并不加以掩饰。 “她精神状态似乎不好。”我说。 “我想去看看她。” “天这么晚了。” “可是,我很不放心,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也累了。”穆子谦拒绝。 我默然。 穆子谦拿上外套,准备出发。 我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很想让他能陪着自己,所以低低挽留:“子谦,明早再去,今晚留下来陪我。” 穆子谦迟疑一下,说:“我很快回来。” 我走到他的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我想起俞瑾说的话,想起这一年来他受的罪,心痛莫名,我说:“子谦,明早再去。” 穆子谦缓缓转过身来,在我额上印下一吻,说:“你先休息,我很快回来。” 说完,一点一点扳开我的手,向门口走去。 他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 那是一股怎样的恐慌? 仿佛穆子谦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 我紧走两步,在楼梯口追上他,然后不管不顾的扎进他的怀里,急迫的抬起头,吻住他的唇。 “不要走。”我微微央求着。 穆子谦开始还试图推开我,可到底抵挡不住我的热情,他热烈的回应着我,吻我的唇,我的眼,我的眉,我们在楼梯口缠绵着,从我房里透出的影影绰绰的灯光,也躲躲闪闪着,似要回避我们这非凡的热情。 我不知我们吻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穆子谦一把抱起我,向房里走去。他把我抛在床上,自己也压了上来,我们继续接吻,我们的衣物一件件脱落,我们终于融为一体,像很久以前一样,我中有他,他中有我。我想,我们大概永远也不会再分开。 这一个夜晚,注定是个疯狂的夜晚。 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用难以想象的激情,诠释着爱的瑰丽。 天朦朦亮的时候,我悠悠醒来,转一转身子,酸软疼痛,昨夜的一切,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我脸微微一红,抬眸看着身边依旧熟睡的人。他睡得很香,唇角微勾,眼角微挑,一副心满意足微微笑着的模样——是我记忆里的模样,是让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忘记的模样,是让我不管怎样都一直坚持下来的模样。这样的穆子谦,刻在我的脑海里,刻在我的心里,从很久以前,直到现在,直到永远。 我就这样痴痴的看着他,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所有的磨难,终于成了过眼云烟,漫长的等待,终于等来一个圆满的结果。 心里是多么的欢喜。 我伸出手,指腹轻轻抚摸他的眉眼,他的唇鼻,那温温的触感,让我觉得踏实而安然。 当我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时,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探起身子,拨开那如墨黑发,试图寻找某个印迹。 穆子谦右边的发际线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若不是我刻意去找,可能都发现不了。 我心里一热,吻住了那道疤痕。 当我的唇离开那道疤痕时,穆子谦墨黑的眸,已然睁开。 “在看什么?”他微微有点不自然。 “这里。”我摸着那道疤痕,问,“还痛不痛?” “你都知道了?”他问。 “嗯,俞瑾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伏在他怀里,身子更紧的贴着他的身子,动情的说,“子谦,你受苦了。” 他紧紧抱住我,我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栗,良久,他才低低叹着,声音轻的我都听不真切,“子秋,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什么?” 他不语,只是更紧的抱住了我。 我们就这样拥抱着,我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渐渐又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天已大亮,穆子谦已不在身边。我起床,下楼时刚好碰到兰姨:“兰姨,你看到子谦了吗?” “穆先生啊,他出去了,让我转告你他很快就回来。” “有没有说他去哪?” “没说。” “哦。” “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我笑笑,又问,“我爸起床了没?” “颜先生也出去了。” “啊?”我脸微微有点红,似乎,我起得太晚了点。 转身回到房里,我正要给颜朝打电话,他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子秋,俞瑾出事了。” 挂了颜朝的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医院。 当我到达那白如雪的病房时,看到的,是一具已经蒙上了面的躯体。 穆子谦坐在那具躯体旁边,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病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却不是颜朝,而是方特助。 “颜小姐。”方特助见我进来,走到我的身边,低低的说,“你要不要劝劝穆先生,他的状态,实在不好得很。” 我点点头,走近穆子谦,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不着痕迹的避开,声音平平的,也不带任何感情,说:“等下就有人过来,会把她送到太平间。” “子谦,你不要太难过。”我干巴巴的安慰。 他唇边浮起一个苦涩的笑,说:“我果然是太自私了。” “子谦……” “如果我昨晚去看她,一切就还来得及,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是不是?” “对不起。” “是我只顾着自己的感觉。”他的笑,愈发涩重。 我没再出声。 或许,我低估了这一年来,穆子谦和俞瑾之间建立起来的情感。 一个自以为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其他亲人的人,对真心关心他的人,是会有深厚的情感的罢?即便这份情感,不是爱情,但它又何尝会比爱情轻? 我在穆子谦的世界里,缺失得太久。 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在他茫茫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俞瑾。 他能依赖的,只有俞瑾。 他的状况,甚至不如当年的我。起码那时,我还有小乔,还有雪颜,还有颜朝,我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还有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可是,他只有俞瑾。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不知道自己拥有过什么,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每天都会有头痛欲裂的时刻,而这时,守在他身边的,只有俞瑾。 那时的俞瑾,在他心目中,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 我想起他曾说过,美国有他的家人;我想起他听到颜朝说起俞瑾回来时的那份急切;我想起夜深他执意要去看俞瑾;我想起天亮他不等我醒来便离去…… 其实这些,无不说明俞瑾对他的重要性。 可我选择性的忽略。 我以为,他一旦和我在一起,其他的,便不过轻如鸿毛。 是我大意了啊。 我低估了他和俞瑾之间的情感,我也未曾预料到俞瑾会自杀。我以为她的归来,便是醒悟。虽然穆子谦的悲剧,是她一手造成,但是,背后操控她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一样罪不可恕?她难道不要用自己的证言,也让那个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正是最好的年龄,她的生命,如果走过过去那片爱的阴霾,照样可以绚烂如花。可现如今,她却作为一颗棋子,走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她难道不恨? 既然恨,那就还得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去做最后的抗争,哪怕是鱼死网破的抗争。 可是…… 她没有这样,她选择死,她选择用自己的死,让穆子谦永远也不能忘了她。 她知道自己在穆子谦心目中的分量。 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却也是一个狠毒的女人。 这就是她所谓的爱。 我看着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盯着那层白布的穆子谦,心里涌起无言的悲哀。 抛开过往的那段情,客观的审视我和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我们有的,不过是十多天的缘分,这份缘分,就像他所说的一见钟情,像火花一样夺目的燃烧,可是,燃烧过后,是冷的灰烬;而他和俞瑾,却是一年多的相处,这份相处,更像是患难与共,像水一样,沉静的、持久的,能流到人的心底。 到底孰轻孰重? 到底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给了我那么强大的自信? 失去记忆的穆子谦?他可还是从前的穆子谦? 我心里第一次对我们的感情,起了质疑——因为他情感的倾斜。 第二百五十九章离开 俞瑾死后将近一月,穆子谦一直沉浸在一种低落的思绪里。我知道他在愧疚,他在悔恨,那晚他本是要去看他的,可因为我的挽留,他最终留了下来,他在对俞瑾抱愧的时候,也会对我怨恨罢。 可他什么都不说。 我们虽然依旧天天在一起,可是,却很少有交谈。我陪他去看望穆爸爸,陪他住在那栋老房子里,陪他去我们的新房,陪他在那蓝色的空间,静静的坐。然而,这样的陪伴,却未能换来他的展颜,也未曾让我们变得亲密。相反,他的沉默,更加像山一样。有一回,我拿出昔日他的画稿,看着画上的日期,给他讲那段时间发生的故事。他勉强打起精神听着,但眸里的神采,却是那么陌生。 “子秋,我记不得了。”他说,语气很淡,淡得漠然。 我一怔,画稿差点从手上掉落下来。 我犹记得第一次给他说这些记忆时,他说:你一点点说给我听,我如果不能想起,我就把它记住,记在心里,再也不会忘记。 可现在,他却只是淡淡的说一声:我记不得了。 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却是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不能不让我心凉。 就因为一个俞瑾。 慢慢的,我也不想说那些过去的事。 因为那些珍贵的回忆,他并不看在眼里啊。 俞瑾的死,带走了他的激情。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春节过后的一天,他说他要回美国一趟。那天,我几乎是神经质的跟在他身后,我心里无数次想问他会不会回来,可是,话到嘴边,却终是没问出口。 他的神情,那么哀伤。他只记得俞瑾的死,他只记得他们相濡以沫的深情,其他的,他说,他记不得了。 我心变得冰凉。 忘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已经不再珍视那份失去的记忆。 我看着他轻便的行囊,忽然觉得自己可悲。我于他,就像花茶上那鲜妍的玫瑰,或许是美丽的,让人一见之下就赏心悦目,可是,也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而俞瑾于他,却是茶里那沁人心脾的味道,是品到了嘴里去的。 在穆子谦的记忆里,他所有的生命,全都浓缩到了那一年。其他的,不过是我嘴里说出的那份回忆,说得再好,哪里比得过自己感同身受的分量? 而现在,随着俞瑾的死,关于那浓缩的一年,大概更变得空前厚重起来。 我觉得可悲。 我受了这么多的煎熬,终于找到了他,可是,在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分离的时候,结果却发现,我们之间,竟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是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曾想过,把俞瑾的所为,一点点摊开在他的面前,这样,他对俞瑾那份亲人一般浓厚的情感,是不是会因这不堪和残忍而变淡?可是,当我决定这样做的时候,不过开了个头,他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说:“子秋,她已经死了。” 我恍然一惊。 是啊,她已经死了,即便她错了,她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去赎罪,若活着的我,还喋喋不休的提起她的不是,是不是就不可原谅了? 大概是的。 我忽然就明白我为什么会心慌了。 所有的顺利,不过是为了这突兀的转折。 顾倾砚是无所不能的导演,他用一场死亡,给我们的重逢,添上一抹悲伤却荒诞的色彩。 他实在太善于揣度人心,他知道穆子谦就好像一个空心了大半的球,若把他唯一的一点实心挖走,会给他带来怎样致命的打击。 那样的打击,不是一场一见钟情的邂逅,或者一场全无记忆的爱恋所能弥补的。 我只觉心灰。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穆子谦象征性的拥抱了我,说:“我走了,子秋,你保重。” 我怔怔的看着他,好久才说:“你也保重。” 我终还是没问他会不会回来。 走出机场大厅,我抬起头,看灰蒙蒙的天,一架银色飞机轰轰着低空飞过,震得我耳膜发麻。 还是走了。 只是,这一次走,那漫长的时间和空间,可能抚平我们彼此的伤? 再见时,会不会撕开那死亡的阴影,只余彼此心底的悸动与思念? 穆子谦走后,我病了一场,病好后,依旧去上班。 颜曦的心理咨询室已经渐渐做出了名气,规模扩大,请了专业的管理人员,我也成了资深的心理咨询师。只是,有时我在为病人做心里辅导的时候,却总是觉得,我才是那个最需要辅导的人,因为我心里郁积了太多的恶劣情绪,这些情绪,一度逼得我要崩溃。不过,在人前,我却从未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就连颜朝颜曦,也未能觉察什么。 我想,这许多年过去,如果问我在哪方面进步最大,我肯定会说,在情绪控制方面。我已经和曾经的颜曦一样,纵使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亦是波澜不惊。 要练神功,必先自宫。 我没有自宫,我只是,被一场死亡,逼到绝境。 那个李代桃僵的Tanner,成了一个冤死的灵魂,他的案子没有再次开庭,被一股力量无形的压了下来——毕竟是有着美国国籍,若再度审理,在时过境迁,唯一和他有关联的俞瑾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若要还原当初的真实情况,投入的人力物力,怕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就让他做一个冤死的灵魂吧。如此看来,俞瑾当初挑中他是对的,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的Tanner,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有时我想,到底是谁杀了Tanner呢?想来想去,我觉得,怕还真是俞瑾。一个女人,哪怕她再手无缚鸡之力,要杀一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也是易如反掌的。 我的这个想法,最终还是被顾倾砚证实了。 那是一个早春的午后,周日,我在网上浏览新闻。我现在很喜欢看医学方面的新闻,尤其是脑科学和神经学方面的。当我把注意力放到这上面时,我才发现,顾倾砚被尊为脑科学方面的神刀圣手,是名符其实的。他在这方面成绩斐然,光环笼罩,很多有突破性的论文,都是出自他手。我这天看到的,便是一篇《电磁波对人脑情感的干扰》的论文,论文上说,人脑的情感,其实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只要在人脑里面埋一个薄薄的芯片,然后驱动芯片发出一定频率的电磁波,就能控制人的喜怒哀乐。论文里还通过大量的小白鼠实验论证了这一点。论文最后说,如果这个电磁波干扰技术成熟,严重的抑郁症患者或其他患有心灵疾病的人,就有望通过手术恢复健康。 我的目光在这篇论文上漫不经心的滑过,然后又去看其他的新闻,然而看着看着,目光又忍不住滑了回来,便认认真真又把这论文看了一遍,在我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浮起一个让我忍不住颤栗的想法。 我拨通了顾倾砚的电话。 其实这段时间来,顾倾砚从来就没有淡出我们的视线。颜朝把俞瑾的事从头到尾调查了一遍,却丝毫没有找到顾倾砚参与其中的迹象——不,不是没找到迹象,而是没抓到把柄。如果按照俞瑾说法,她有那个绑架穆子谦的可怕想法,明显是被顾倾砚蛊惑,而且,穆子谦的第二次手术,就是顾倾砚操刀。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蛊惑难道能构成犯罪吗?为病人手术,则更是光明正大。不管穆子谦有怎样的后遗症,最多算是医疗事故——不,真要较起真来,恐怕连医疗事故都算不上。他既然敢真名实姓在那载誉良多的医院下刀,他又怎会留下什么尾巴? 所以,这样的一番调查下来,我们竟是什么收获也没有。 后来,穆子谦回美国,我元气大伤,只想把这事快点翻过,便也不去理。颜朝自是明白我的心情,也压过不表,把全副身心放到工作上去了。 他是要把全副身心放到工作上去,顾倾砚连同赵锐,还有好几个在商业领域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多管齐下,在各个新兴领域挤兑颜氏,在近几轮战争中,逼的颜氏节节败退。 “长江后浪推前浪,子秋,看来爸爸真是老了。”一向意气风发的颜朝,在面对好几场败局时,颇为落寞的说。是啊,以颜朝之能,即便手眼通天,要对付好几股拧到一起的势力,也是件吃力的事吧。 我心里微微泛酸,我是他的女儿,他为我撑起了整片天,可是,我却未能在他需要帮手的时候,为他做点什么。甚至,当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小乔,在能独挡一面时,提出离职,我们都没有立场出口挽留。 小乔是在春节过后就提出离职的。 那时他完成韩国的项目回来,便递交了离职申请。颜朝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建筑设计,刚好有个朋友成立了这样一个公司,他便想过去。他说的朋友,便是老胖,远在异国他乡。小乔是个亲情观念很浓的人,现在远走他乡,而且放弃在颜氏的大好前程,要避开的是谁,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何况,不管是我,还是颜曦颜朝,都曾那样怀疑过他。 不信任最能伤人心的吧。 如果不是因为我,颜朝何以会怀疑他?他又何尝愿意离开颜氏? 小乔走的时候,连刚做新妈妈不到两月的皇甫雪颜,都从上海赶过来为他送行,哭得泪眼婆娑。我知道她哭的不是小乔的远走,而是又一个轮回的结束。 又一个轮回的结束,痛的都是谁? 第二百六十章约见顾倾砚 我和顾倾砚约在一家低调内敛的会所见面。 他还是那斯文雅致的模样,脸上微微笑着,不过,他眼里那丝藏得很深的伤感,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蓦然记起,霍助理在年前,就再度离开了深圳。 又是离开。 我不知道霍助理离开的真正缘由,但是,不管怎样的理由,都大抵逃不过对爱的绝望。若不是对爱绝望,谁愿意离开自己深爱的人。 从小乔处我得知,霍助理其实也是深深爱着顾倾砚的,但是,爱着这样一个聪明绝顶却又极度变态的人,大概是件很可怕很没安全感的事。所以,她宁愿选择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慢慢舔着自己的伤口,慢慢复原。 爱就是这样,能给人带来极致的乐,也能带来极致的伤。 我看着顾倾砚,这一刻,竟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颜小姐,好久没见。”顾倾砚一如既往的开场白,绅士风度无懈可击。 “顾先生,好久不见。”我亦礼貌的微微欠身。 “今天居然有雅兴出来坐坐?” “当然,开春了,春光正好。” “哦。”他抬眸看看落地玻璃外茵茵的草地,说,“确是美景,不过,如此美景,颜小姐约我出来共赏,实在是辜负啊。” “顾先生说笑了。”我淡淡应着,并不想继续这虚与委蛇的客套。 顾倾砚看着我。他的眼睛细长,认真看人的时候,有种冷冽的光。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说出此行的目的。 我亦不想再绕圈子,在面对顾倾砚这种过份聪明的人时,实话实说是最好的方式。 我把手里打印出来的那篇论文推给他。 他随便一瞟,说:“一两年前的玩意了,颜小姐竟有这份雅兴?” “一两年了吗?我却是今天才看到。”我说。想不到这篇论文,竟成文这么久。也是,稍微新潮一点的理论,大抵不会第一时间在公众的平台发布。 “哦,想要点评点评?” “哪敢,我没这份学识。” “那是……” “顾先生这个研究成果,可曾以人做过实验?” “人可不是小白鼠。”顾倾砚眼睛微微眯着,“何况,不管哪个国家的法律,都不允许不成熟的技术,用到临床上去。” “法律是法律。”我说,“顾先生听说是某家神秘医院的脑科顾问,而据我所知,那家医院,却是常把一些尖端的科研理论用到临床。” “是吗?看来颜小姐知道不少。” “因为我的丈夫,碰巧在那个医院动过手术。” “你是说穆先生。” “正是。” “那他是幸也是不幸了。” “哦?” “被那家医院收治的病人,一般不会是普通病人,从这方面讲,穆先生想必病情严重,自是不幸了;但是,从另一方面讲,那家医院,汇集了全世界各个医学领域的顶尖人才,穆先生能得诊治,自是幸运了。” “那我要感谢顾先生了。” “怎讲?” “因为为子谦做手术的,正是顾先生。” “我却没有这个印象。” “他是以Tanner的身份被收治的。” “Tanner?”顾倾砚微微皱眉,终是摇了摇头,说,“我还是没这个印象。” “顾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何必和我兜圈子呢?” “我自拿手术刀以来,被我动过手术的人,成百上千,哪能记住那么多。” “但这个人,你却是无论如何会记住,因为若不是你,他肯定进不了那家医院。”我想起俞瑾说的,当时是一个邻居发现穆子谦发病,然后推荐他们去那家医院,然后很轻易就进去了。可当我真正了解那家医院后,才发现,若没有关系,想要进去,不会比登天容易多少。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点印象。”顾倾砚笑,“差不多一年前,我还真在那家医院,为一个男人动过脑科手术,而那个男人,还真是我引荐进去的。” “然后,你是不是顺便把那个男人,当成了实验室的小白鼠?” “此话怎讲?” “难道不是?”我指指那篇论文,“如此大好机会,与公与私,你都不应该放过。” 顾倾砚扬声一笑。 “颜小姐,难怪这么久以来,你但凡和我过招,都是以失败收场。上一个回合,若不是周渔,你怕是到现在,还不能见到穆子谦一面。” “你终于肯承认了?” “承认什么?承认穆子谦失踪,和我有关?不,我一向喜欢用脑,不喜欢动手,费力气的事,我一般不做。”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穆子谦失踪,和我全无瓜葛。” “即便他的失踪和你全无瓜葛,他的手术,可是你做的不假。”我淡淡的问,努力不让他近乎蔑视的笑容,牵扯了心神。 “当然是我,那样复杂的手术,这个世上,除了我,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做。”顾倾砚微微仰起下巴,脸上有几分俾倪。 “你不妨说详细一点。” “也好。”他笑得更恣意,“我告诉你,你不要心疼,你丈夫在我为他做手术之前,整个人,已处在一种半失控状态。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脑子里控制情感的神经,被蠢笨的医生伤得不堪入目。日复一日,一旦神经全部坏死,他不仅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甚至无法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就是说,他会疯掉。” “不是你把他弄成那样的?”我听到这里,心揪成一团。 “你说呢?”他冷冷的问。 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心跳不那么快,说:“应该不是你,如果是你,犯不着费两次功夫。” “是了,稍稍恢复点理智了。”他依旧是冷冷的口气。 “那么,是俞瑾了?” “是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相信也不是她,不过,总和她脱不了干系就是了。”我记起当时问俞瑾是谁帮的她时,她尖叫着说,是她一己之力,想必,那时,真有人帮了他,而这个人是谁,随着俞瑾的死,大概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迷。 “颜小姐,你知不知道,俞瑾的丈夫,也就是你说的Tanner,他养父母皆是医生,他学了三年的医,后来大概是因为对医学不感兴趣,才改学工商管理,从而走上职业经理人的职场之路。” “你是说……”我不敢想下去。 “我在这个世上,最相信的一件事,便是人性里的黑暗因子,只要你去激发,很少有人会不显出原形,肮脏、丑陋、贪婪、无耻……不一而足。”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激发?人毕竟有廉耻之心,受道德约束,哪怕是禽兽,也是衣冠楚楚的禽兽,你又何必逼得这禽兽,剥去那遮羞耻的衣裳。”我这句话,在心头翻了一遍,终还是没说出去。我心里升起一股乏力感,我想,或许,我在顾倾砚的激发下,亦显出了那丑陋贪婪的原形,否则,我又何以会去找小乔? 我找了小乔,我亦没能留住我的穆子谦。 “我们还是说回手术的事。”我不敢继续深想,人之初,性本恶还是性本善,一直是个有争议的问题,一个人坚持哪个论点,取决于他的价值观。 “也好。”顾倾砚从善如流的应道,他的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似在回想当日之事。 “我记得那时刚好在那家医院参加研讨会。研讨会后,前台转给我一个电话,说是有个朋友要见我。而那个所谓的朋友,便是俞瑾,她来见我,便是要求我给穆子谦手术。你能想象那是个什么手术吗?” “她自然是要你修复子谦的神经。” “不错,不过,这只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顾倾砚带着温和的笑,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她手里,当时也拿了一份这样的资料。” “什么?”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她要求我做什么?” “你,”我漠然的看着他,“俞瑾已经死了,你无论怎么说,都死无对证。” “这便是你失败的根源了。”顾倾砚不以为然的样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根本不了解我,所以才会屡战屡败。” “我最是了解你,你什么变态的事都能做出来。” “错。你别忘了,我是最好的医生,能成为最好的医生,第一点就是有最好的职业道德,在神圣的手术台上,我只是一个医生,一场手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只根据病人的情况进行判断,从不会带上个人情感。” “你的意思,你并没有在子谦脑子里面动什么手脚。” “当然。” “你修复了他的神经?” “他的神经损伤如此严重,要修复谈何容易。我不过是尽力而为,减少他发作的痛苦而已。要是修复了,他自然记起你,又怎会因一个俞瑾之死,就弃你而去。别忘了,你们当初的爱情,可是轰轰烈烈,眼中只有彼此,他人全不相干。”顾倾砚带着薄薄的讥讽。 我微微垂了眸,在心里揣度顾倾砚的话能信几分。大概是全能信的吧,只是我的这份信,和他的职业道德无关,我不过是信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聪明的人,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在我这个他的所谓手下败将面前,有种自然的优越感,甚而不屑于撒谎;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不会如此嚣张的擅自在一个病人脑里放什么芯片。毕竟,这种还处在理论阶段的东西,在还没被批准临床应用前,若是拿人做实验,一旦传出去,就是医学界最大的丑闻,足矣断送他的从医生涯。 他没这么傻。 那么,真是俞瑾要这样做了。 那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她在这份爱情里,到底走火入魔到一个什么地步? 第二百六十一章待价而沽 和顾倾砚这一番交谈后,我心里说不上是放心了还是更担心了。放心的是,穆子谦的命运,或许并没有糟糕到被顾倾砚掌控的地步;担心的却是,他那要依靠药丸的人生,是不是总也摆脱不了那份沉重。 我记起当我问到那个问题时,顾倾砚那高深莫测的表情。 “顾先生,子谦的神经,有没有自动修复的可能?”我问。神经有自我修复的功能,这大概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若是有朝一日,穆子谦记起我是谁,俞瑾以死下的禁锢,或许就会消弭,否则,只怕,我的子谦,他永远也不会回来。 他走的时候,那样心伤。 “这要看你们的爱情,是不是足以感天动地?”顾倾砚唇角微微翘,带着讥讽的笑。 我不去在意他的笑,继续问:“那药,他是不是要一直吃下去?” “什么药?”顾倾砚眉毛一动,面色却是如常。 “俞瑾说他靠服用丸药,控制自己的情绪。” “俞瑾跟你这样说了?”他讥讽的笑,似乎还有其他莫名的含义。 “是的。”我把当初俞瑾说给我听的再说一遍。 “哦,这样啊。”他颇有兴趣的样子,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低低轻笑一声,“很有意思。” “嗯?”我发出一个疑问的语气助词。 他却不想答了,只晃着杯里的茶,另说:“颜小姐,心理学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科,尤其当你把它和身边的人和事紧密联系起来,更是趣味无穷。或许,经历了这些事,你在这方面会有大长进,就像你的恩师陆教授一样,成为心理学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不一定。” “我不明白。”我觉得他这一番话,似乎别有深意。 “你会明白的。”他身子略略朝我靠过来,“你现在说不明白,是因为,你总是不愿用最坏的心,去揣度别人。你心里还有一股伪善,一旦有一天,你的这股伪善,被你的理智剥离掉,你就会明白的。” “是吗?”我淡淡笑着,心里没来由发慌。 “当然是了。”顾倾砚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脸上那高深莫测的表情,让我愈发心慌。 最坏的心? 一颗最坏的心,会揣度出什么不堪的事实?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有种深深的恐惧感。 时间在痛苦、担忧、甚至是恐慌中总是过得很快。穆子谦不在身边,小乔不在身边,我不要想着去寻找谁,也不要想着无法面对谁,于是,于这苦楚中,我倒有份意外的自在,只是这自在,是浮在水面的冰,随时都会消融。 我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一三五回公寓,二四回洛园,周六周日则大部分时间呆在颜宅。一直沉闷的颜宅,因为颜曦那对双胞胎的缘故,变得活泼热闹起来,我喜欢呆在那里,耐心而投入的陪两个小人儿玩,那天使一般的微笑,常常会让我失神。 我的小婶子,居然是俞瑾的好朋友,俞瑾的事,即便颜曦有意隐瞒,还是传入了她的耳里,她哭了一场,消沉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恢复过来。她是个非常乐观的人,身上总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再大的变故,再多的悲伤,大概也打她不倒。 我想我算是明白颜曦为什么会如此宠溺她了。 很大程度上,颜曦和我是一样,我们都太沉郁,太冷静,太淡漠,太缺乏激情,我们需要一个热情、天真、勇敢而积极的人,来搅起心的涟漪,这样,才会觉得生活是有意思的吧。 小婶子是颜曦的涟漪。 那我的涟漪呢? 我想,我余下的人生,大概都不会再有涟漪。 穆子谦的离去,让我一直以来不顾一切的坚持,都蒙上一层荒诞的色彩。 你以为是一生,可是,却抵不过他人的一年。 我现在终于能理解当初我心走失时穆子谦的那种痛苦了。 因为我现在正在遭受这样的痛苦。 可是,穆子谦的痛苦,因为我能记住,我能努力,所以最终还是化解了。 那我的呢?失去记忆的穆子谦,他哪里还会去努力? 我会一直这样的罢。 一直这样,直到有一天,我老了,思维锈了,我也记不得曾经的事了。 这一辈子都这样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下辈子。 有的分离,怕是永远。 我看着院子里的颜珝,他坐在学步车里,挥舞着肉乎乎的胳膊去抓蝴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似乎存心逗他一样,在他小手旁飞来飞去,就是不让他抓住。颜珝大概很喜欢这个游戏,边追边咯咯笑个不停。而一旁的颜琸,却安静的坐在长木椅上,神色淡然,似乎对弟弟正在玩的游戏全无兴趣,何止全无兴趣,他大概觉得无聊,非常无聊。一个连路还走不利索的小人儿,他脸上的表情,却像个智者。 颜琸的安静劲儿,像颜曦,像我。 这小小的哥哥,他不知道,这样一份安静,以后,若没有遇到一股活泼的涟漪,是会失去很多快乐的。 “子秋,看什么呢?入神啦。”身边忽然有个脆脆的声音,却是快乐的小婶子凑了过来。她总是快乐的,她脸上生动的色彩,大概连悲伤都不忍心光顾。 “在看哥哥弟弟,他们不太像呢。”我微微笑着,这个比我还要小一岁多的婶子,却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这忽然让我十分羡慕。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波折,我和穆子谦,是不是也会有个小小的粉嫩的人儿? 唉,又想到了穆子谦。 所谓相思入骨,明知没有希望,可还是控制不了的去想。 “是啊,这兄弟俩,可一点也不像。”小婶子皱着鼻子,似想表达一种苦恼的情绪,可亮晶晶的眸子里藏不住的笑意,却说明她得意得很,快活得很。 “嗯,一动一静。”我说,“不过,都很可爱。” “可爱是可爱,不过不够漂亮。” “很漂亮啊。”我说,微微有点意外小婶子会这样说,双胞胎五官周正,皮肤粉嫩,尤其是颜珝,眼睛大大的,扑闪扑闪,像妈妈,非常漂亮的。 “要是像你,像哥哥,那才叫漂亮。”小婶子认真的抱怨着。 我禁不住莞尔一笑,她嘴里的哥哥,自是颜朝,我曾听她说过,当初她初次见到颜朝,惊为天人,竟不知身在何处。她对颜朝的仰慕,可是从不加掩饰的,有时连颜曦都会吃醋呢。 “我曾和那厮说过,想生个女儿,像你一样漂亮,让人看得不忍移目。”小婶子继续说。呃,她说颜曦,总是那厮那厮的,堂堂颜氏执行董事,得这样一个称呼,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我继续笑,且听她说。 “可是那厮把我敲了一顿,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打地洞,说就我和他,大概是无法生出像你这样漂亮的孩子出来。” 我一下没撑住,笑出了声,颜曦能说出“老鼠生的孩子打地洞”这样的话吗?以我贫乏的想象力,是想象不出来的。那个淡然的钟摆一样的男人,唔……还是想象不出来啊。 “子秋你别光顾着笑,我都觉得实在忧伤。你说,你爸爸那样绝色的男神般的人物,一辈子就孤伶伶的过,不过呢,他好歹还有一个你。可你呢,看这架势,是不是也要像你爸爸一样?若是这样,你这天姿国色,是不是就白白浪费了,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 “美丑不过一张皮。”我不以为意。 “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天爷造个完美的人不容易,这大千世界,我见过的,也不过就你和你爸。你就不要辜负老天爷一片好心。”小婶子撅了嘴。 “婶子,有话你直说。”我笑,看来,这小婶子有备而来,不是单纯和我谈论漂亮不漂亮的问题。 “我直说,你不要生气。”她嘻嘻笑了一回,忽然敛了笑,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哦。” “你看,经历了俞瑾的事,就算穆子谦回来,就算你们重新在一起,大概也会有浓重的阴影,难以真心快乐。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等着他,你不如忘了他,另外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我没出声,唇角的笑,有点苦涩。 “子秋,我知道说这些,你可能会不太高兴。不过,我还是要说,因为我并不觉得,像哥哥那样一个人一辈子,会发自内心的快乐。何况,开始一段新感情,虽然开始很难,但是,一旦开始了,后面其实却会很顺利的。” …… “呃,我和你叔,你或许也知道,我们在遇到彼此之前,都谈过一场恋爱,可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再爱上对方。”小婶子一副心灵导师的模样,大概是不说动我不罢休。 “那是你们幸运。”我声音淡淡的。是的,爱过一场,能再爱一场,并修成正果,那是他们的幸运,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的。 “你也可以这样幸运,你可以去找周渔。我知道,你爱过他,他也爱过你。” “他已经走了。” “那是他不知道,穆子谦有一天,也会走,会离你而去。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会走。” “不,他一样会走。他要的爱太纯粹,而我给不起。”我叹口气,笑得勉强,“婶子,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我是个安静的人,我喜欢目前的生活。” 然而小婶子不理会我的拒绝,她依旧执拗的继续这个话题,说:“就算周渔不行,但你还可以考虑其他人,比如赵锐,我知道,他以前也爱过你,他对你的爱,并不逊色穆子谦和周渔。” 我眸里的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我盯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冷冷的盯着她,她在我冷冷的目光下,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低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像我的目光一样冷,“我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你犯不着急着为我寻一个主顾。” 我生气了。 真的生气。 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影响到我的喜怒,可是,当这个自己生活在幸福里的女人,不管不顾的把我重若生命的爱,轻飘飘的提着,去配一个又一个的男人的时候,我还是生气了。 我想,这是一种亵渎,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穆子谦,对周渔,甚至,是对赵锐。 第二百六十二章颜朝病了 不过我显然并不十分了解小婶子这个女人,她表面看来虽然简单得近乎粗线条,可一旦决心做某件事,也是十分执拗的。她今天找我,说一个我如此敏感的话题,想必是深思熟虑的。 她在我冷冷的目光中,微微扬起下巴,声音虽然很低,但却是倔强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她说:“子秋,有的事,如果我不说,你爸不会和你说,你叔也不会和你说。因为他们都爱你,想护着你,他们总希望你能做真正的自己,凡事按着自己的意愿来,不管是职业,还是感情,他们并不想勉强你分毫。可是,我却觉得,有些事,既然因你而起,你就应该倾尽全力的去解决,而不能把这副重担,完完全全踢给他人。” “什么事?”我看着小婶子脸上难得的慎重其事的神色,问。 “颜氏的事。”小婶子眸光飞快一转,似要确认周围有没有其他的人。当然没有其他的人,除了双胞胎和一个阿姨,这诺大的院子,就只剩我和她了。 小婶子朝我走近两步,几乎是挨着我,声音竟有点悲伤的味道:“你爸是真的需要静养。” “嗯?” “他病了,而且不轻。” “什么?” “我是前几天,偷听到你叔和他的对话,才知道的。” “什么病?” “肝癌。” “你撒谎。”我觉得手脚似乎一下冰凉。 “我也希望是我撒谎。”小婶子苦笑着,“不过,很遗憾,这却是事实。而且,他这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可能。”我本能的不肯承认。怎么可能?那个风姿卓越的男人,那个长生不老的男人,那个温柔起来像水一样的男人,那个冷硬起来如冰一样的男人,他是最最强大的存在,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力,他在他的企业王国里,恣意翱翔,谈笑风生,运筹帷幄,杀伐果决。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喜欢说:只要我想,总能知道的,只要我想,总能做到的。他是那么自信,几乎无坚不摧,他怎么可能被区区病魔光顾——就连病魔,也应该是怕他的啊! 我不止手脚冰凉,我的心,似乎也是冰凉的。 你看,它忘了跳。 小婶子的话,还恍恍惚惚在耳边响起。 “子秋,我不会编造这么残酷的事实,来骗你的。在我咋一听到这事之前,我也像你一样,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可是,我冷静下来想,却明白这假不了。你知道,你叔和你一样,其实对企业经营完全没兴趣,但他却回了国,而且留在颜氏。据说,那时就是哥哥说他身体出了点小状况。一直到上一次,哥哥在会议开到一半途中晕倒,你叔才知道,这所谓的小状况,其实已经是大问题。所以,他才……” “你不要再说了。”我虚弱的阻止她,我的心很痛,我想先静一静。 “子秋……”小婶子关切的看着我,“你要不要紧?” 我摇摇头,努力深呼吸一下,说,“我会亲自去问爸爸。” “可是,有的话,我还没说完。”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觉得,既然哥哥病情这么严重,就要尽力让他从这繁杂的事务中脱身出来,安心静养。但现在的情况,颜氏腹背受敌,他哪里安得下心?” “你直接说你的想法,不要这么委婉。” “我觉得你可以去找赵锐,穆子谦不能帮你,周渔不能帮你,但是,赵锐能帮你。他现在是颜氏的劲敌,是顾倾砚的左膀右臂。我们只要让他为我们所用,就等于剪了顾倾砚的羽翼。颜氏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我明白了。”我微微点头,终于明白小婶子说的这许多话的核心,“这是叔叔的意思吗?” “不,这当然不是他的意思。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我偷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不出声。我也知道这不会是叔叔的意思。他对我的态度虽然看起来淡淡的,从没有过热情,但是,他的心思却和爸爸是一样的,就是希望我能单纯的做我自己,无论哪方面! 他们爱我,他们尽最大努力,在护佑我。 爱情没有了没关系,还有亲情,还有友情,还有事业。他们希望经历过这么多磨难的我,依然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些东西,便是一个人,依旧能在这世上,积极生活着的理由。 可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决定去看看爸爸。 今天是休息日,他却还在公司,而颜曦,却一大早就奔赴了另一个城市。 我去了颜氏集团。 在他奢华低调,又书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伏案忙碌的他。 “爸。”我叫,鼻子有点酸。 “子秋,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应该在家好好陪陪爷爷的吗?” “我想您了,所以来看看您。”我走到他的面前,坐在他大班椅的扶手上,亲昵的依偎着他。 有父亲真是很幸福。 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父亲。 小时候,我有爹爹。 少年时期,我有穆父。 现在,我又有爸爸。 “想我了?昨天不是才见过。”爸爸放下手头工作,靠在椅背上,笑着看我。 知女莫若父,何况是他这样的智者。 “怎么,不行?”我偏着头,俏皮的笑。 “当然行。我啊,希望我们子秋,天天想我,天天能陪着我,天天能像现在这样快乐的笑。”颜朝拍拍我的手背,怜爱的说。 “那我以后就天天陪着你,一刻也不分开。”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黑发,有一滴泪,落到黑发里。 “那可不行。”颜朝假装板着脸,“说归说,但你若老是守着我这个老头子,心态怕是也会变老。” “就老头子了吗?”我手指缠着他的发,说,“是谁说,就是这世界老了,他也还年轻。” “有说过吗?我却不记得了。”颜朝煞有其事的皱着眉,做出冥思的表情。 “肯定说过的。” “嗯。” “爸。” “嗯。” “我爱您!” “我也爱你,孩子。” 又一滴泪,落到他的黑发里。 他的发,依旧黑如墨,他的颜,依旧美如昨,如果不是小婶子那么笃定的说,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有那么可怕的病。 “说吧,子秋,什么事?”颜朝有一双洞穿一切的眼。 我手摸上他的胸膛,在靠右的位置停下,问:“爸,疼吗?” 颜朝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他的眉眼弯了起来,嘴角也弯了起来,他是笑了,但却带着哀伤的神色:“子秋,你都知道了?” “疼吗?”我再问。 “傻孩子,肝脏没有痛感神经的啊。”他的哀伤一闪即逝,笑得更绚烂一点。 “真的吗?”我不信。 “不过,尽管没有痛感神经,还是痛。”他笑,“尤其夜里,经常痛得睡不着。” “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敢看他,泪似乎忍不住了,想要倾泻出来。 “我没打算瞒着你,孩子,”他低低的说,“可是,一直不停的发生各种事情,没有个让人安心的时刻。所以,我就想着再等等,就这样一直拖了下来了啊。” “现在您觉得怎样?”我哽咽着。 “还好,病情一直控制得还可以。只是有时,觉得非常疲倦,想着要歇息一下。” “那就歇息一下。” “哪能?颜氏集团渗入到各个领域,一直树敌颇多。而现在,以顾倾砚为首的一群人,对颜氏虎视眈眈,我哪能轻松?” “但是身体要紧,何况,还有叔叔。” “你叔啊,一直非常努力,可以他的能力,掌控太平时期的颜氏,大概还行,现在这非常时期,却有点力不从心。颜氏就像一头大象,一般情况下,那些虎狼豺豹,是不敢近身的,但现在不同,我的病情,虽然极力隐瞒,但我猜想,顾倾砚应该是知道了的。否则,那些团结在他旁边的企业,又哪会没有丝毫顾忌。想当初,颜氏鼎盛时期,他们是从来不敢说一声不的。” “顾倾砚怎么会知道?” “上一回,我不是晕倒,然后装病了吗?事实上,那可不是装病,那是真的发作,我急需休息,所以才想着将计就计,从而获得一定的缓冲期。顾倾砚当时应该是被迷惑了的,但过去这么久,以他的聪明,应该也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所以最近,才步步紧逼,咄咄逼人,颜氏已经输了好几个回合了。” “爸,对不起。”我咬着唇。我一直单纯的以为,颜朝是真的装病,他是天山雪狐,狡猾异常,真真假假,谁能看得清,可是…… “子秋,说对不起的,应该是爸爸。这么多年,你一直未能在我身边成长。等你终于回到我身边,我原想着,从此护你于羽翼之下,就做那温室中的花朵。我颜朝的女儿,原本是可以只做那温室中的花朵,不经历外面的风风雨雨。然而我的身体,却不允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想着,一步步引导你,让你历练,让你成长,让你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活得精彩。” “爸,您放心,我能做到的。” “我知道你能做到。你看,这一次,子谦离开,你的表现,就进步很多。子秋,发生了这么多事,你长大了。” “呃,我长大了。”我微微笑着,努力笑得最是好看,“您看,爸,我长大了,您也该轻松轻松了。从今往后啊,就让我,来为您撑起一片天。您啊,就安享晚年。颜氏,有我,有叔叔,我们不会让它倒下!” 第二百六十三章赵锐的参透 我约了赵锐,是在知道颜朝病了一周之后。 那是一个很美的黄昏,夕阳的光绚烂如金线,空气里气息温凉。我们约在一个临湖而建的酒店,在高高的亭台上,能看到一泓波光粼粼的水,金色的,美得眩目。 赵锐安然的笑着,对我约他,似早就胸有成竹。 他当然胸有成竹。 近十年的时光,已经让一个爱情至上的男孩,成长为一个睿智理性的男人。他就像一个高明的猎人,审时度势,布下精巧的局,等到猎物四面楚歌的时候,乖乖回到他的身边。 “你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晚。”他笑。 “可终是来了。”我亦笑。 “是啊,除了时间,一切都是可掌控的。” “未必。” “哦?” “我这次来,未必是你期待的原因。” “是吗?”赵锐挑挑眉,气度雍容。 “小乔走了,穆子谦也走了,爸爸病了,你以为,我已经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是不是?”我看着他,他比过去,似乎更英俊了些,成功男人那种华贵的气质,化解了他有些神经质的戾气。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几乎魅惑的一笑,脸微微欺近他,认真的说,“赵锐,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我自己。你纵使能算计一切,你也算计不了时间。你不知道,这许多年,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贪恋温暖的女孩,要靠别人的温度取暖。” “这么自信?”赵锐漫漫应声。 “这么自信。”我肯定的说。 “可是,据我所知,你爸爸的病,终究拖不了更久;你叔叔呢,掌管风雨中的颜氏,能力大概还有欠缺。此时此刻,颜氏处境,在四面夹击下,其实不妙得很啊。虽然过去许多年,大多企业对颜氏臣服,可那是在自认没有能力抗衡的情况下。现在,有一股新生力量带头,又有几个人,不想颜氏倒了,来分一杯羹,从而让整个商界重新洗牌?” “所以,你就笃定,我为了颜氏的前途,会来找你?” “可不正是来找我?我不认为,你还有心情,约我至此,只为单纯和我叙旧?” “其实,我今天约你,倒是真想单纯和你叙叙旧。”我看着湖水上鳞片一样的金光,幽幽的说,“我记得很久以前,我们经常去老家的护城河边,那时的天,比现在要蓝,那时的水,比现在要清,那时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比现在要纯。那时,你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我是如此庆幸,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想,如果那时,我有现在的心智,我大概会一直把你当朋友,没有贪恋,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伤害。若没有后来的伤害,或许,我们就一直能保持那份纯粹的友谊——一份并不会逊色于爱情的友谊,厚重的,暖腻的,浓郁的,持久的,就像我和皇甫雪颜的友谊。只是,遗憾得是,那时的我,没有现在的心智;那时的我,敏感、孤独、脆弱、自私;那时的我,总怕不响应你的爱,就会失去你对我的好;那时的我,妄想用浅薄的付出来敷衍你的深情。” 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想起那孤独的中学时代,想起那个总是陪伴在我身边的男孩,一种怀旧的感慨,涌上心头。 赵锐开始脸上是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可听着听着,大概也勾起了一些少年情怀,眸里有沉沉的情愫。他亦如我一样,看着湖面,良久,才感叹一般说:“那时……” 不过吐出两个字,他却恍然一惊,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我,说:“子秋,果然今时不同往日。” 我知道他带着几分讥讽,可我没在意,而是淡淡笑着,说,“赵锐,时光荏苒,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或许,你比我更明白,就算我愿为了颜氏回到你的身边,你也已经不看重了。” “这又如何说?” “因为,我了解你。” “嗯?” “你忘了,我的专业是心理学,在你成为商界新锐的时候,我在我的领域,亦不再是一个庸碌的人。我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 “那你不妨细说。”赵锐摆出一副有兴致的表情。 “你现在追求的,已经不是我的爱。” “那是什么?” “是一种成就感。” “嗯?” “如果我没猜错,在你决定和顾倾砚合作的时候,你或许是想要那份过去的爱。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视野越来越宽,你的心也越来越通透。你不会不明白,你永远也无法在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爱情。但你却一直坚持下来,不过是因为,你最后,需要一个象征性的胜利,而我,不过是这场胜利中的一个战利品而已。” “如果我说不是你说的这样呢?”赵锐好笑的看着我。 “你不会这样说。” “理由。” “理由?大概,是从那一回,我疑心你,疑心你一手导演了穆子谦的失踪。我还记得,你当时虚虚的怀抱着我,近乎感叹的问:子秋,你的身子,现如今,是不是也给不了我想要的温暖。你那一回说的话,或许,有很多都是假的,但这一句,却是真的。那时,你就意识到,无论如何,我也给不起你想要的爱情。” 赵锐耸耸肩,无谓一笑:“你如何断定,我这一句,就是真的?” “因为小乔。” “他告诉你的。” “不,因为我也同样怀疑过小乔。当他意识到我的怀疑时,几乎心神俱裂。是从那一刻起,我明白,这样的一种疑心,是赤裸裸的对人品的否定,具有莫大的杀伤力。你的性格,比小乔要偏执;你的脾气,也比小乔要激烈;可是,你的表现,却比小乔淡定很多。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反反复复把你们的表现进行对比,最后得出结论,要么你在隐忍,要么你已心死。其实,不管是隐忍还是心死,都已经说明,对当时的你来说,那份过去曾经是生命里的全部的爱情,已经不再是你的整个世界。” “如此笃定?”他弯弯嘴角。 “如此笃定。”我定定的看着他。 “为什么不能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我在用理智,驾驽自己的感情。” “那还是隐忍。” 赵锐长笑一声,说:“是了,还是隐忍。” 说完,又看着湖水怔怔出了一回神,才颇有点落寞的再次开口:“子秋,你说的是对的,你的爱情,真的已经不再是我的整个世界。人家说高处不胜寒,可我却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看到芸芸众生态。在我把茂昌做强做大的这几年里,我用自己的能力说话,成为茂昌掌舵人,身上背负着太多责任和长辈殷殷期望。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像年少时一样,全副心思集中在你身上,只为赢得你的爱情,我有更多的事要做。尤其是后来,我和顾倾砚合作,联手对付颜氏,在这场战争中,我看到听到太多让人感慨的爱情故事,覃如也好,穆子谦也好,俞瑾也好,云婧也好,小乔也好,阳志云也好,郭雯霞也好,甚至,哪怕是这场前所未见的商战的总导演顾倾砚也好,都未能逃脱一个情字。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情网里沉沉浮浮,暴露出人性的弱点,让伺机而动的对手抓住,给予致命一击……我看着这些,心里真是感慨万分。一份情就是一把剑,你陷得越深,那把剑就越锋利,总有一天,会把你伤得体无完肤,甚至罔送了性命。这样的感慨,真是会让人遍体生寒。我大概是意识到这一点,开始用理智来驾驽自己的感情,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想想他们的遭遇——我知道,若我一味沉迷于此,我的结局,甚至是不如他们的。因为我的爱,似乎是全无希望的。即便有一天,你回到我的身边,也断断不会是因为爱我。这样的理智驾驽,在一开始,很痛苦,因为连那种臆想出来的快乐也失去了,可渐渐的,我的心态就平和了,不再为情所困,原来也有意想不到的轻松。尤其是后来,如我们所算计的,你和小乔走到一起,我没有像从前那样,嫉妒得发狂,反而有一种悲悯,因为我知道,你和小乔,也是不能长久的。短暂的快乐,终究会换来长久的痛苦,这又是何必呢?人啊,参不透七情六欲,终归做不了自己的主人。而我,现在只想做自己的主人,我的快乐,我的悲伤,我的忧愁,我都能自己做主,不会被他人左右,包括你。” “你做到了吗?” “还在努力。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轻轻一叹,赵锐这样的一种参透,是好,还是不好?或许除了时间,谁也不会知道。 这也是一种成长。 只是,这样的成长,多少会让人觉得感伤。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他的性格里的偏执因子,一直都在,现如今,不过是从一种偏执,走到另一种偏执。 但愿最后,时间能让他真正参透——那是放下,而不是禁足。 第二百六十四章颜朝的思念 大概是因为聊到这样一个话题,空气里有淡淡的伤感。不过很快,赵锐就调整过来,他说:“你看,子秋,我们旧也叙完了,你现在可以把你今天的目的说出来了。” “我说了,我就是单纯的和你叙叙旧,没有目的。” “真是难以置信。” “没什么难以置信的。因为我决定,参与到颜氏的经营中来,让我爸能有更多时间休息。” “这恐怕不是个好决策。在现在这种腹背受敌的境况下,颜先生一旦真正退居二线,颜氏很快就会一败涂地。” “我们尽力而为,如果这回真一败涂地,那我们就从头来过。颜氏虽是我爸的心血,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爸的健康来得更重要。” “颜先生会同意?” “他其实看得很开,成败乃兵家常事。这个世上,没有长胜将军。” 我想起我跟颜曦商量后,跟颜朝说让他真正退下,一心一意调养身体时,他并没有太多异议,只是说:“退下也好,真正退下,就能让你们放手去博。以前,我没有其他寄托,一门心思也只能放到事业上。现在呢,我有子秋,还有颜琸颜珝,也犯不着把事业看得太重。” 我知道他是宽慰我们,可事到如今,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得向他承诺:“爸,我和叔叔,即便保不住庞大的颜氏集团,但是,也一定会保住颜氏的核心业务,我们会成立一个新的公司,把最新的技术和最好的人才布置到那个公司去,让它成为一把利剑,轻盈灵活,有最好的战斗力,不会被规模所累。以我和叔叔的能力,掌控不了一艘航空母舰,但是,掌握一架战斗机,还是没有问题的。” 颜朝轻轻一叹,到底有几分难舍,不过,他眉虽微蹙,但还是说:“子秋,其实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你叔叔,真正的爱好,还是你们的专业领域。对于商场,不像我一样,是由衷的热爱,能从中找到乐趣,找到寄托,找到成就感。既然如此,颜氏的命运,就随他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商海这个舞台,也是该其他人来表现表现了。” 我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如平时撒娇的模样,我说:“爸,商海沉浮,利益纷争,能让我和叔叔看到更多人的本性,找到更多鲜活的案例。这于我们而言,是一笔莫大的财富呢。亲身的体验,自是胜过他人诉说。比起在咨询室里做一个听众,我想,我会更喜欢参与到病例的具体生活中去。” 是的,是病例。 不管是赵锐,还是顾倾砚,都是有心理症结的罢。只要我找到那个症结,是不是就能瓦解他们心中的恨? 眼前的赵锐,他的心理症结是什么呢? 他已经不看重我的爱,却依旧如此咄咄逼人,一步一步,想要把我逼到他的身边去,大概还是因为无法释然。 也是,谁能忍受自己的第一份爱情,没有真心,只有虚情?谁能忍受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后成为情敌?谁能忍受全身心的付出,不过换来一场空?那段青葱岁月里的记忆,回想起来,竟是只有背叛——爱情的背叛,友情的背叛。一切恍若一个笑话,哪怕最初的纯粹,也变得不堪回想。 赵锐不像小乔一样,是一开始就爱上我的。 他最初是把我当朋友,后来情窦初开,才把我当作一个女孩来爱慕。如果我得知他心意后就坦诚相待,如果我不因为穆子谦的原因默许他的接近,如果我不妄想着用他的爱来疗伤,如果我们没有后来那一系列的亲密行为,他不会越陷越深,终至无法自拔。 始作俑者,还是我,是我不敢用一颗真心,来对另一颗真心。 假若现在,我还是如从前那样,又因为颜氏,回到他的身边,只怕是又一个不堪的轮回。不,应该这个轮回,比之前还不堪,起码之前,他还爱着,而现在,他不过是把我当一个战利品。我无法想象,两个都失去真心的人,走到一起,会给彼此带来怎样的伤害? 我不能那样。 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我能疗灵魂的伤,那么,这一次,就让我,用我的真诚,来叩开他的心之门。 所以,我告诉赵锐,我不会如他所愿,再度依附于他,借他之力,来扭转颜氏目前的颓势。尽管我知道,以赵锐现在的地位和能力,一旦他和我在一起,就表明颜氏和这股对抗力量的核心成员结成同盟,这完全可能瓦解那些新生力量的斗志。毕竟,谁都知道,单打独斗,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颜氏的对手。只有群起而攻之,方有几分胜算。可一旦群起的关键人物立场陡变,其他人自会新生疑窦,转而自保。这样,颜氏是赢得了转机。只是我和赵锐,怕是再也逃不脱互相伤害的魔咒。 所以,我宁愿放弃。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商场,我宁愿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只因为,赵锐,既然解铃还需系铃人,就让我从这一刻起,给你尊重和真诚,把你当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对手。我要用我的能力,来赢取另一场胜利。 “我爸爸常跟我说,商场是无硝烟的战争,赵锐,以后,我们只怕要兵刃相见了呢。”我看着愈发眩目的湖水,悠悠的说。夕阳的最后一抹红,给整个天地,都染上了让人心窒的美。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赵锐微微一笑,“只是这样一来,胜败几乎没有悬念了啊。” “我希望,最后,我能得到我想要的胜利。”我目光直接投到赵锐的脸上,说,“人是念旧的动物。据说,越到老的时候,就越喜欢回忆。我希望我到那一天,在回忆过往的时候,不要刻意避开某段时光。那个护城河边的少年,他在我灰暗少年时期,带给我的那抹暖色,能一直留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的珍宝。我想,这,应该是比颜氏更重要的东西。爸爸一直希望我守护的,也是这样的东西,那是真,是暖,是感恩,是懂得,更是慈悲,对自己,也对他人。” “是吗?”赵锐不以为然的反问。他看着湖水,脸上是不屑的笑,可渐渐的,那笑,似乎淡了,有浓郁的情愫,在他眸里沉淀,幽幽的一片,让我看不到底。 和赵锐这次见面后,我全身心的投入到颜氏的工作中。心理咨询室完全不去了,陆教授便推荐了一个得意的门生接管了它。 “你有业务能力,也有管理能力,最重要的是,你能一心一意,不像小曦子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你一定能把这小小的咨询室经营好。最好是像其他行业一样,打造知名品牌,开连锁店。国内现在心理咨询行业还很不发达,这是一个大好机遇,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遇,充分施展你的才华,让这小小咨询室,终有一天,成为业界翘楚。至于到时做大了需要资金投入,你尽管去找你师兄师妹,他们有钱,有的是钱。”陆教授大概是看我和颜曦先后离开这个领域,有几分愤愤,说出的话,便带着点气恨的情绪。 她越来越老了,背已微微有点弓,眉眼也没从前凌厉。这个把自己一生投入心理学的老人,这个视心理学为生命的老人,此时,大概也意识到,有很多事,是她想做而做不来了的,所以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学生身上。可是,她看好的颜曦,看好的我,却背了她的意,所以,到底是有几分气恨罢。 真是辜负她了。 这却是没办法的,有些事,我们无法面面俱到。 颜朝的身体状况,也如颜氏一样,渐渐现出颓势。他消瘦下来,脸色也发黄,黑发似也没从前那样润泽。这让他的主治医生很是不解,他说:“颜先生的病,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因为发现得早,也控制得好,加上调理得当,外表上几乎不显病态,一度让我以为他会创造奇迹,会痊愈。可现在,短短一月时光,何以变成这样?” 我心酸不语,主治医生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以前,颜朝虽然病了,却一直凭自己的非凡意志在硬撑着。那是因为那时,他还想着要寻找我母亲南宫洛,他还无法放下颜氏。可现在,母亲已不再人间,颜氏有人接手。虽然我和颜曦都还没强大如他,但是,到底是成长起来了。短时间内尽管有可能守不住所有基业,但只要留住核心产业,假以时日,却有可能另创一番辉煌。所以,他是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因而才心劲一松,心劲松了,病魔自然趁虚而入。 他自己也不排斥病魔的趁虚而入。 我还记得前几天的早上,我陪他在洛园散步,经过栀子花旁,一时爱美心起,摘了一朵栀子花别在鬓边,笑着问他是否好看,他怔怔看着,好久才说:“子秋,我想你妈妈了。” 一个思念到极致的男人,他对这尘世,已没有太多留恋。 第二百六十五章出乎意料的机会 颜氏一直在精简产业结构,原来预想的成立新公司承载核心业务的构想没有实施。因为那个构想是基于颜氏全面崩溃的最坏结局下做的一种自保措施。可是,在我们精简颜氏的过程中,却渐渐发现,轻装之后的颜氏,灵敏灵活,颇好掌控,只要不与以顾氏为首的企业联盟正面交锋,也是不会受伤太多的。何况,在颜氏精简的过程中,我和赵锐有了频繁的接触。几乎是每一个动作,我都会告诉赵锐,让他寻找其中的机遇。看颜氏剥掉的那些业务,他是否想把某一块纳入囊中。赵锐是个出色理性的商人,在面临商机的时候,他能撇开个人恩怨,全力把握那份商机。因此,颜氏精简的过程中,他是从中受益良多。 他不是迟钝的人,他自然能从我的举动中,感受到那份善意。 有一次,他笑着说:“子秋,你这样做,是养虎为患。你不怕有一天,茂昌强大到能与颜氏分庭抗礼。” 我淡淡应声:“商场就是个舞台,总会有人轮番登台表演。就好像我们几千年的天下大局,分分合合,强强弱弱,不都是常情。” 赵锐闻言只是笑得愈发欢快,他年轻有为,春风得意,而今宛若一颗新星,在商海这片茫茫水域徐徐升起,有多少人瞩目?他外形俊朗,能力非凡,有好学历,好背景,再加上他并不像顾倾砚一样行事低调,媒体对他简直是趋之若鹜。一时之间,不只商业期刊,甚至连娱乐杂志,都有他的报道。如此风光,他自是笑得欢快。 他在这场商战中,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我想,年轻时的颜朝,都未必有他此时的锋芒。 我也需要他的锋芒。因为他的锋芒,可以吸引他人的目光。 所谓联盟,讲究的是平衡,如果某一方成长过快,受益过多,这种平衡就会打破,到时,颜氏面临的压力,自是会少很多。 何况,以我对赵锐的了解,他也不会对我示好的举动无动于衷。我们最初的那份友谊,于我难以忘怀,于他,又何尝不是?如果爱已经注定得不到,如果爱已经不是他想要,他大概也想只记住曾经的那份暖。 只是需要时间。 我和颜曦,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养精蓄锐,全面提升自己,颜氏可以在一个低潮期后,再次攀登高峰。 我原以为这个低潮期,会有三年五年,可我想不到,一个意外的际遇,竟让这一刻,来临得如此之快。 那是美国一家新型材料公司抛出的橄榄枝。 颜朝一直有个理念,他认为,不管是在哪个领域,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掌握最先进技术的那一方。而在这些技术里,材料技术尤甚。他说,那是一把利剑,所向披靡。 在他这个理念的驱导下,他成立子公司朝颜科技有限公司,公司有个机密部门,就是负责新技术的研发,尤其是材料方面。这个部门,自成立以来,一直在大量烧钱,并无太多产出,一度受到股东质疑。颜曦上位后,也曾和颜朝讨论过这个部门的去留。颜曦是个冷静的机器,他并不认为这是颜朝的点子就盲目附和。他觉得以民营企业的实力,去研究那么新兴的东西,会得不偿失,何不和国际上这类公司合作,借鸡生蛋,效果会更好。颜朝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此举的偏颇,或许是想给颜曦一个大的机会,也或许是其他原因,竟同意了颜曦的想法。于是当时还在朝颜科技任职的颜曦,便和国外好几家以科研为主的材料公司联系,但这种机密技术的跨国合作何其难也,再加上后来顾倾砚出现,颜氏一直风雨飘摇,这项还没有任何眉目的立项,便也搁浅下来。 想不到有一天,这个立项,竟有公司主动提起,而且对方还是在这方面颇有声誉的公司,和好几家国际大公司有着业务往来。 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颜朝时,他拿开摊在脸上的书,从容的笑着,说:“子秋,好运要来了。只要这个合作谈下来,便是天大的利好,颜氏股价会狂飙,那些与颜氏为敌的人,更会心生怯意,顾倾砚的联盟,怕是要不攻自破。” 我喜孜孜的点头。那一刻,我看到颜朝缺乏光泽的脸,似乎也变得神采奕奕。 商业洽谈的那天,我和颜曦亲自出席,对方公司也由副总带队,来了五个人。洽谈过程十分顺利。他们对颜氏出乎我意料的了解,甚至连颜氏正面临同行的恶性商战都知道。 “我们相信你们的实力,因为你们有一位无所不能的颜先生。”洽谈到了尾声,对方的领头人副总Thomas先生,操着流利的中国话说。 我心里暗惊,看来他们是冲着颜朝的个人魅力而来。 这原本也是常事,商场上,有时对某个企业的认可,实际是对那个企业的灵魂人物的认可。只是,颜朝现在的病情…… 我不敢再想下去,若他们知道颜朝病了,这项合作,还有可能谈下去吗? 我目光转向颜曦。 颜曦也看着我。 这是个难题。 或许,只要我们云淡风轻的笑笑,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就有可能侥幸蒙混过去,把合作协议签了。一旦合作协议签了,生米煮成熟饭,他们纵是失望或者气愤,也于事无补。当然,他们有可能从此对颜氏留下坏印象,后面的合作可能不会愉快,更有甚者,他们会中途取消合作。但是,那是以后的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这样一个利好,扫荡颜氏近来颓势,反击以顾倾砚为首的联盟。 我想起颜朝那神采奕奕的模样。 达成这项合作,于公于私,都是多么重要。 我几乎就要这样做了。 只要我笑得欢畅,只要我说几件颜朝的丰功伟绩,只要我承认颜朝的个人魅力,便有可能顺利的签了协议。 我的目光,再次和颜曦的交汇到一起。 他的眼微微眯起。 眸里含的,似是警告的光芒。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悚然一惊,马上警醒过来。我到底还是太嫩,瞧我都想的什么,他们既然对颜氏状况如此熟悉,又怎会不知颜朝病情?就算他们不知道,违背诚信的合作,何止不能长久,还会付出更大代价。我岂能带着侥幸心理,去面对如此郑重的合作事宜。 我敛了心神,微微一笑,说:“谢谢Thomas先生对颜先生的赞赏,颜先生最近身体有恙,正在静养,我们已不愿他再为颜氏劳心劳力。” “哦?”Thomas先生挑挑眉,问,“颜先生病了?那,严重吗?” “不太乐观。”我说。 “真是个不幸的消息。”他耸耸肩,一副同情的表情。 “是的,但愿颜先生能扛过这一关。” “我们也希望。我有一位朋友,就是被颜先生的魅力折服,我在他的影响下,才想着要来中国,一睹风采,和他谈谈合作事宜。只是现在,我看……”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话语里的退却之意,已非常明显。 我轻轻抿唇,看一眼颜曦,他脸色平静,朝我几不可见的颔首。看来,他是赞赏我以诚相待了。颜氏是一个国际化的大企业,越是大的企业,就越忌小聪明,在和对手合作时,诚信才是根本。 “Thomas先生,颜先生是家父,虽然他已不参与颜氏具体事务,但他的精神,依旧是颜氏的指导方针。” Thomas先生再度挑挑眉,似对我的话有几分兴趣。 “颜先生是颜氏的灵魂,但这灵魂,是活的。它不会依附于某个人,它存在于颜氏的上上下下,存在于颜氏每一个员工心中。颜氏不会因为颜先生不在,就失去原来的魅力,相反,因为新鲜的血液注入,只会焕发更加蓬勃的生机。” “话虽如此,可据我所知,颜氏最近可是规模大减。” “说规模大减其实并不恰当,颜氏只是把更多专注力,放到更有竞争性的业务上。就像一颗大树,长到一定程度,也要修剪枝桠,方能长得更高更好。” “哈哈,颜小姐好口才,也好自信。”Thomas先生蓝色的眸子盛满笑意,说,“虎父无犬子,我信我朋友的眼光,信颜先生,姑且,也信你。” “非常感谢。”我心里一松,诚恳的致谢。 我的眼睛余光,看到颜曦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真是惊险一幕,差一点因为投机取巧的心思功亏一篑。如此重大的事件,Thomas先生 一行,没有理由不做足功课。他那样说,不过是投出一块试金石,试试颜氏合作的诚意。 果然,商场上,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一个陷阱,也可能是一个机会。颜朝说过:“当你的心眼没有对方多的时候,你就和人家比心诚实在。” “当然,也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切忌生搬硬套。”他看我似悟非悟的样子,随后又加了一句。 他还是怕我成为呆子。 我遗传了他和南宫洛的美貌,但那份灵性,却似乎未达到他们的水平。 他说我是一块璞玉,需要时光慢慢打磨,终有一天,会焕发出夺目光彩。 他倒是对我自信得很啊。也是,任何一个孩子,在父母眼里,总是最棒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味道 和Thomas一行达成合作意向,接下来便是一些例行的程序要走,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数。于是,洽谈结束后,宾主双方都显得十分轻松,颜曦早就安排了一个奢华的小型宴会,大家自是一起前往。 然而在去车库的路上,Thomas却凑近我,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脸上带着顽皮的笑,眨眨眼睛,有几分孩子的天真,说:“颜小姐,我告诉你一个更好的去处。” 我心里一突,不免就往坏处想,商场上有的交易,我也不是不知。但这个Thomas,他未免太小瞧颜氏,太小瞧我了。可是,不对,Thomas那认真的神色,纯洁的,友好的,并不像有龌龊的想法。 或许是我想歪了。 我淡淡一笑,问:“什么好去处?” “我的朋友,他在等你。” “你的朋友?” “是。” “他是谁?” “我以为你会猜到。”Thomas笑得十分恣意,甚至带着几分恶作剧。 “我却猜不到。”我配合的露出皱眉的表情。 Thomas似有点扫兴的耸耸肩,说:“猜不到?可是他说,你会知道他是谁,因为你曾告诉他,你能感应到他。”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失真。 “我说,奇妙的心灵感应。”Thomas再度挑眉,蓝色眸子里满是好奇。 “他在哪里?”我失态的抓了他的袖子。 “他回家了。”Thomas看着我,善意的笑着。 “啊。”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有点干巴巴的说,“Thomas先生,如果我说,我要缺席接下来的宴会,您能原谅我的失礼吗?” “当然。”他笑,“我为我朋友感到高兴。” “那么,先告辞了。”我朝他鞠躬,说不尽的感谢。 我小跑着离开他们,颜曦那里,甚至只来得及丢下匆匆一句:“我要去找他。” 我想颜曦应该能明白我要找的是谁,即便Thomas不告诉他,可是,能让一向沉着安静的我,这么反常,除了穆子谦,不会有别人。 我几乎是一路催促着司机,超速、闯红灯,平时不会有的违章,在这一刻,全都违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小区,直奔我所在的楼栋而去。在我走进大厅,正要去摁电梯的时候,我的视网膜,后知后觉成了一个像。 哦,是穆子谦。 明知Thomas嘴里的朋友,就是他,可是,真看到人时,却还是不敢相信。我缓缓转过身子,看到大厅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惯常的白衣蓝裤,惯常的盈盈笑意,那微微上挑的眼角,依旧带着无限的风情。 他看着我,我亦看着他。 有泪水盈满眼眶,可我不敢眨眼,我怕,我一眨眼,他又不见。这几十年来,他在我的生命中,总是不停离开,不停离开。 那离别的背影,让我几乎绝望。 我只是站着。 他却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步一步走向我。 我依旧没有眨眼。 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我怕到极点,我以为是一场梦。老天爷知道我的思念,所以,他用这样一个过份真实的梦境,来慰藉我的心灵。 然而不是梦。 因为那个身影,在我面前停住,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他隔得我这么近,他身上特有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传到我的鼻端,那是穆子谦的气息,熟悉的,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我的泪终于珠子一样滚了下来。 “子秋,我回来了。”我听到他的声音,温醇的,熟悉的,也是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还会走吗?”我问,声音微微颤抖,身子也微微颤抖。 穆子谦,如果你还要走,我宁愿你不要回来。 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离别。 “不走了。”很轻很轻的声音,却是坚定的,不容置疑的。 “真的?”我仰着脸,泪汹涌而出。 “真的,傻瓜。”穆子谦伸出双臂拥住我,叹息似的说,“子秋,我的爱,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管发生什么。” “你想起来了?”我说不上的欢喜。 他在我面颊印上一吻,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像过去一样爱着你,甚至,比过去更爱你。分离的每一秒钟,都在思念中煎熬。以至于一天一天过下来,整个心都是空的。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思念,所以,我选择回来。即便我的心里,有一个死的阴影,我也不愿意离开你。何况,最近,那个阴影,也渐渐的淡了。” “你知道真相了?” “是,我知道真相了。时间过了很久,但终究还不是太晚,是不是?子秋,你还在原地,等我回来。” “呃,不管你回不回来,我会一直在原地。”我的声音,也像带了泪。 “我知道,傻瓜,我都知道。”穆子谦动容的说着,他伸出温厚的手掌,揩我的泪,可泪是那样的多,越揩越流,越揩越流,没完没了一样。 “不要哭了,子秋。”穆子谦不再去揩,他俯下头来,吻我湿漉漉的脸。 有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穆子谦手一松,想要松开我,可下一秒,他却不是松开我,而是把我拥得更紧,他的唇移到我的耳边,低低的说:“子秋,我们回家。” 我们相拥着进了电梯。在那封闭狭窄的空间里,我们忘情的吻到一起——让人心醉神迷的吻。这个拥我入怀的男人,我再也不要和他分开。 分开太苦。 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进的屋,又是怎样倒在沙发上,怎样到了床上。我只知道我一直在他怀里,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还有心底升腾起的一股股渴望的热流,我似乎已经不能思考,这一刻,除了抵死的缠绵,还有什么,能释放我那噬骨的思念。 我不知道这样一种疯狂,持续了多久,我们反反复复亲吻着,无节制的索取着,屋里的光渐渐暗了下来,我那火一样的激情,终于有了消褪的迹象。我枕在穆子谦胸前,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心跳,让我肯定所有的恩爱,都是真实的。我终于觉得累了,我似乎想睡,可是,睡醒了,他还会不会在?我终究不敢放心,勉强睁着眼睛。一个受过太多分离之苦的女人,她总是无法心安。 “睡一会吧,子秋。”穆子谦温热的大手在我背上摩挲着,声音温柔如水。 我摇摇头,说:“我舍不得睡,我想听你的声音。” “好,那我给你唱首歌。”他哄孩子一样。 “嗯。” “你喜欢听什么歌?” “只要你唱的,我都喜欢。” “那我就唱一首《味道》,好不好?”穆子谦柔声道,“和你分开的日子,我总在听这首歌,仿佛陷入了一张思念的网里,怎么爬都爬不出。” “好。”我说。《味道》我也喜欢听,不只现在,从前也是,每一句歌词,仿佛都是为我而写。 我们的思念,也是一样的,不管他记不记得。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 不知道它们跑那去了 赤裸裸的天空 星星多寂廖 我以为伤心可以很少 我以为我能过的很好 谁知道一想你 思念苦无药 无处可逃 想念你的笑 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白色袜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 记忆中曾被爱的味道 …… 穆子谦轻轻的唱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又饱含着情感,每一个字,仿佛都唱到了我的心坎里去,我安静的听着,泪渐渐浮了上来。 我总是爱哭。 穆子谦不知道,在我年少的时候,我就迷上了他的味道。在老家时,我会趁他不在家,溜到他的房间,把脸埋到他的枕头上,嗅那若有若无的香;在我第一次到深圳时,我睡在他那蓝色的床上,一整晚都在那熟悉的味道里沉浮;在我和他分开的日子,一旦闻到和他身上相似的香味,我就会怅然若失,怔怔出神;在他失踪的时间,我会在有他味道的房间里,一圈一圈的转,一圈一圈的转——那时,我是多么心慌,我怕,我怕风会吹走他的味道;我怕,我怕时间会带走他的味道;我怕,我怕我的思念竟没有一个凭籍。 可这些,穆子谦他不知道。 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他和我一样,思念苦无药,无处可逃。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 我听着他的歌声,思维渐渐慢了下来,一阵阵困意朝我袭来,我的眼皮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我终于撑不住了,我要睡了。 在最后的那丝清明里,我恍惚对穆子谦说:“子谦,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 “傻瓜,我再也不会离开。”穆子谦怜爱的吻着我,温暖的一个吻,是永恒的承诺。 我那患得患失的心,终于悠悠的着了地,我更紧的依偎着他,听着他的歌声,闻着他的味道,我熟悉的味道,安神的味道,这一回,穆子谦不会再哄我了吧,他会一直在我的身边,一直! 第二百六十七章我在这里 我是忽然惊醒的。 在醒来的刹那,我条件反射的去摸身边,空空如也。 “子谦……”我翻身而起,赤脚踩在地上,出了房间,穿过客厅,打开大门,楼道寂寂一片,什么都没有。 “子谦……”我惶然的叫着,跑了出去,拼命按电梯的下行按钮。 “子秋。”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可我脑里轰轰的,耳里也轰轰的,听不真切。 我想我是出现了幻觉,就像无数个等待的夜,我总是听到有人在叫我,有时就像在耳边,有时又像到了遥远的天际。我循着那声音看去,总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穆子谦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努力的从容的安静的生活着,履行着每一个角色要尽到的责任,我不敢去深切剖析自己的心,那里有我不敢面对的痛。如果穆子谦一直没回来,我想,我大概就会一直这样活着,外面看完好如初,里面却破碎得一塌糊涂。但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可是,穆子谦回来了,他带给我温暖的眷念,带给我新的希望,他告诉我再也不会离开,然而,然而…… 他是个骗子。 我在电梯口蹲了下来,捂着脸,胸腔一突一突的,发出无声的悲鸣。 谁也不知道,我在这一场爱情里,爱得有多苦,多伤,多怕…… 谁也不知道! 总是短暂的相聚,长久的分离,恍若一个怪圈,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我的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上辈子到底欠了穆子谦什么,这辈子要还他如此如此多的泪。 有人,在我身边,缓缓的蹲了下来。 “子秋……”低低的声音,听在耳里,飘飘缈缈的,像我一贯的幻觉。可是,又和幻觉不同,因为,有温热的气息,随着这声音,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移开手,看到一双潮湿的眼,那眼里,有悲悯,有震惊,有怜惜,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 “子秋,我在这里。”那双眼的主人揽住我的肩头,说。 我像个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我在这里。”穆子谦重复着,一把抱起我,走进屋里。 我哭得更利害了。 我一边哭着,一边捶他的胸口,用力的捶着,我不知道穆子谦痛不痛,可是我很痛,很痛很痛。我并不是无坚不摧,我再也经不起又一次的分离。 “我好恨你!”我哭着说。 “穆子谦,如果你敢再走,我绝对不会等你。”我几乎是咬着牙。 穆子谦任我疯疯癫癫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他的视线一直投在我的脸上,他任我捶打他的胸口,他只是紧紧的把我拥住,没有言语的,但是,他眼里有沉甸甸的情愫。 我哭了很久,也捶了很久,终于累了,安静了。 “我以为你走了。”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声音里还是有无限的委屈。 “对不起。”穆子谦近乎沉痛的说出这三个字。 “我以为你走了。”我重复着。 “对不起。”穆子谦脸贴着我的脸,“子秋,我忽略你了。俞瑾的死,给了我很大打击,一半因为感情,一半因为愧疚。因为这份打击,我逃避似的离开了你,我只想到我的痛苦,想到俞瑾是我唯一的一份记忆。我原本已经失去了其他的记忆,失去了所有和我有着关联的人,再骤然失去俞瑾,我承受不了。我总想着如果,如果那晚,你不留我,如果那晚,我不恋你,俞瑾或许就不会死。可是,没有如果。俞瑾死了,我和你在一起,总觉得是罪过,无法心安理得与你相爱,所以,我才会逃避,逃离你,也逃离心的惩罚,逃离俞瑾以死下给我的咒。只是,我忽略了你,我忽略了我的离开,带给你的痛苦。刚刚,看到你不顾一切的跑出门去,看到你不停的按着电梯按钮,看到你无声的哭泣,我才知道,你在这些日子,到底承受了什么?深爱的人不记得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份爱,无法放弃,可是,也得不到共鸣,这样的痛苦,是锥心的吧?子秋,我不应该自私的,让你一个人在这承受这一切。” “我以为你走了。”我好像只会这一句。 “傻瓜,我没有走,我不会再走了。” “可是,我是如此的怕。” “你不要怕,我是如此爱你。” “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对,像你爱我一样爱你。”穆子谦轻轻叹一口气,“子秋,我知道,你是担心,担心我记不起从前,担心我的爱很肤浅。” “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傻瓜,不要这样想。我虽然记不得从前,但是,我再次回来,不是说明了一切吗?” “可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我在厨房。天都黑了,我们总得吃东西不是?” “嗯。”我有点难为情,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一醒来,穆子谦不在身边,我条件反射就以为他又走了。 “我快要做好饭了,还有一个青菜。” “是吗?可是,你的手艺一直很差。” “或许现在进步了呢?” “会吗?” “你尝尝就知道。” “好。”我的一个好字没有说出来,穆子谦却低头吻住了我,或许,他比我更急于品尝,只是,他想要品尝的,是我的味道。 吃完饭,我们坐在阳台上,看沉沉夜空,吹凉凉夜风,感觉安谧又美好。 “子秋,你们和Thomas他们的合作,谈成了吗?”穆子谦手指一边梳着我的黑发,一边笑盈盈的问。 “应该没问题了。”我把过程和他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问,“是你把颜氏介绍给他们的?” “嗯,Thomas是我很好的朋友。何况,他们公司和颜氏集团合作,也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子谦,你知不知道你帮了颜氏一个多大的忙?这段时间,颜氏的境况一直不太好,被顾倾砚他们逼得节节后退。而现在忽然谈成一个这么好的项目,足以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反击。” “这就好。” “我有种预感,你回来,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嗯,我会帮你。”他宠溺的说。 “怎么帮我?”我调皮的问。 “工作上,生活上,方方面面,我都能帮你。你别忘了,我现在的职业,是经理人,在国际大公司供职,有着良好的人际关系网。这些关系网,一旦用得得当,就是最好的资源。” “你还在供职?”我不由皱了眉。 “当然没有,我现在是无业人员,准备到你那来应聘,不知你可愿收我?” “当然,一想着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上班,我就说不上的高兴,只是,你的律师事务所……” “我现在对那些东西可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你以前最喜欢……” “那得等我想起来。” “你会想起来吗?”我担忧的问。 “你说呢?”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我要是想不起来,你会不会很失望?” “会有一点。”我点头,不过马上又说,“但是,我最看重的,还是你能在我身边,不管能不能想起,有你在我身边就好。” “这就对了。”穆子谦嗅嗅我的发香,说,“子秋,我们,珍惜当下就好。” “嗯。”我乖巧的依偎着他,人不能太贪心。 就这样静静的过了一会,我像想起什么,手伸出来,沿着他的前额抚摸过去,指腹终于感觉到一点小小的凸起。 “这里,还痛吗?”我问。 “傻瓜,这么久了,怎么还会痛?” “可是,俞瑾……”我提起这个名字,忽的顿住,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穆子谦的脸色。 “嗯,你说。”穆子谦神态如常。 “俞瑾说,你动了第二次手术后,一直要药物控制,才不会发作,是吗?” 穆子谦眸里一丝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苦笑着说:“她骗了你,也骗了我。” “嗯?” “我的第二次手术,相当成功,原来频繁的情绪失控彻底痊愈。可是,俞瑾为了让我在心理上依恋她,像从前病发时一样,便骗我说需要一直吃药。她给我的药,其实含有轻微让人上瘾的违禁品成份。我一旦中断,就会觉得心里十分难受,总有种想要宣泄,想要破坏的欲望。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它等于暗示我我一直是个病人。这样的一种心理暗示,自是让我更加感激俞瑾对我的照顾,关心,久而久之,这种感激,成了感恩,成了一份浓郁的亲人一般的感情。这或许,也是我把俞瑾看得那么重的原因。” “你是怎么发现药有问题的?”我听了只觉心里发寒,这个俞瑾,为了她所谓的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怪那次,在我提到穆子谦需要药物控制时,顾倾砚笑得意味深长,感叹般的说很有意思。 “和你分开后,我觉得生活似乎失去了乐趣,也懒得服用药物。大概是那段时间太过悲伤,心如死水,停用药物带来的副作用,竟也没那么强烈。而过了半个多月后,那种不适的感觉,竟完全消失了。大概是这样,我才想着要去查一查药品的成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那时心里已经种下怀疑的种子,既然我过去爱的是你,那俞瑾,便是骗了我,她能骗我一次,自也能骗我第二次。子秋,或许你也猜到,我这样想着要去证明俞瑾再次骗了我,不过是要质疑她的那份关心,质疑她的人品。她的死带给我太大震撼,她的死在我心中结成一个无形的网,而我,要想摆脱这个网,便只有找到这个结。而俞瑾的不安好心,便是这个结。所以,我要去证明,证明她的坏,来拯救我对你的爱。”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那个以生命来下诅咒的女孩,到底还是输了。她大概没有想到,所有的阴谋,都抵不过真爱。如果穆子谦真爱上她,哪怕她骗他再多,他也不会去疑她,他会一直呆在那张网里,不肯出来——毕竟,她是他唯一的切切实实的记忆! 第二百六十八章手术 “你把一切弄清楚,花了很长时间吗?”我问,因为从他起了疑心,到他如今归来,这中间可是有不短的日子。 “没有,很短。”穆子谦答。 “很顺利?” “不,因为我遇到一个关键的人?” “一个关键的人?” “是的。” “谁?” “周渔。” “小乔?”我音调不由自主提高。 “周渔。” “周渔就是小乔。” “哦,我却不知道。”穆子谦笑笑。 “你为什么会遇到他?”想当初小乔离开颜氏,去加盟老胖的团队,目的地是英国,完全不同的国家,又怎么会遇到? “或许,说遇到并不恰当,是他找的我。” “他找的你?” “嗯。”穆子谦敛了笑,神色郑重起来,“我还记得那天下很大雨,我刚从药检部门拿了那药丸的成份检验报告回来,心情十分沉重。快到家的时候,他却等在那里,叫住了我,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子秋,你能猜到他要讲什么故事吗?” “我能猜到。”我心里一片温热。小乔对我的那份关心,即便隔着重洋,我也能感觉到的。 “呃,他给我说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有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有刻骨铭心的爱恋,有荡气回肠的情谊,也有举重若轻的放手。他讲得很动容,我虽然记不得,可是,亦觉心神激荡。” 我微微笑着,我能想象小乔跟穆子谦讲这些的样子,他一向富有激情,声音是有感染力的,笑容也是有感染力的,所以,哪怕对那个故事并无印象的穆子谦,竟也被感染了。 “你信他说的了?”我问。 “我没理由不信?” “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是投桃报李。” “投桃报李?” “是,他说,有一种爱,叫成全。过去,我能在无望离开你时,选择去北京找他,让他回到你的身边;那么现在,他亦愿意这样做,希望我能回去。他说,他没我幸运,因为有人以爱的名义算计,他失去了唯一的一次机会。他希望我不要重蹈他的覆辙,能擦亮眼睛,看清以爱的名义下的诅咒。他说,既然爱得那么艰难,那最后,总得有人得到幸福。” 我抿着唇,没作声。我想不到,小乔愿意为我,去帮穆子谦解开那个结。 “子秋,那个周渔,他很爱你。”穆子谦定定的看着我。 “我知道。”我轻声说。 “他那次找我,除了跟我讲了过往的事,讲了那些阴谋,他还提到你的处境,颜氏的处境。他说,你和颜氏,都需要帮助。” “嗯?” “他跟我细细分析了颜顾之间的战争,说颜氏现在需要同盟,既然国内找不到有力的同盟,那就在国际上找。他熟悉颜氏的运营,知道颜氏曾有过一个搁浅的立项。他说,只要我们合力把这个立项做起来,自会给顾倾砚致命一击。正是基于他的这种构想,我才利用我的资源,找到合适的人,也才有了Thomas先生他们的中国行。” “……”我唇抿得更紧。 “子秋,颜氏的这次商业洽谈能成功,周渔功不可没。” “我总是在欠他的。”我说。有时候,我宁愿他真的不再管我。 “他最是知你,他知道你会这样说。” “嗯?” “所以,我回来的时候,他曾跟我叮嘱,不要提我们见过的事。” “可你还是说了。” “我无法坦然的把这一部分隐匿。”穆子谦说到这句话时,竟有几分落寞,“子秋,你知道吗?在周渔面前,我甚至有几分不自信,我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改了初心。” “你觉得会吗?” “我很惴惴,周渔的爱,有一种庞大的气场,我担心你会感动。” “我是感动,甚至,我的心也曾迷失。然而……”我头靠在穆子谦肩膀上,看着黑蓝黑蓝的夜空,好久才说,“可我的心里,还是只住了最初的那个人。” “子秋,”穆子谦动情的吻了我一下,“我不会负你。” “我知道。”我低低的说。 子谦,你不会负我,我不会负你,为此,我们宁愿负了其他的人。 爱,有时,是如此自私。 穆子谦回来后,我的世界,一下子就透亮了。 如颜朝所预料的,当我们和国际知名新型材料公司合作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颜氏股价狂飙,一时各种吹捧漫天飞。那些原本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法的企业,一下子慌了神,审时度势,第一时间来抱颜氏的大腿;而那些以顾倾砚为首的结盟者,因为其中的核心人物赵锐退出,整个结盟摇摇欲坠。颜氏一扫以往的颓势,一时风头无二。 而颜朝呢,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明显好了起来。再加上老朋友顾卿歧从日本带来好消息,找到已经退休的日本首屈一指的肝移植权威专家愿意重新操刀,为颜朝实施肝移植手术。 这简直让人欣喜若狂。 因为颜朝的主治医生一直在找适合的肝,而我近期的配型刚好合适,现在又找到最好的医生,那这活体肝移植手术,成功几率自是极大。 手术宜早不宜迟,何况颜朝这段时间状态很好,所以我们就以最快的时间前往日本,准备手术。 我先陪同前往。 穆子谦本欲和我一起走,但因为真实的供体一直是瞒着颜朝的,我怕他跟着前往,表现会让颜朝起疑,从而拒绝手术,所以还是让他和颜曦暂时留在国内,等手术的那天再过来。 临走的时候,我看着心事重重的穆子谦,调侃他道:“我终于找到一个你失忆的好处了,因为你职业发生的变化,让颜氏有了好帮手。” 穆子谦勉强笑笑,眼里有无限担忧。 我知道他担忧什么。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哪怕再好的医生。日本虽说在活体肝移植方面是国际顶尖水平,但这活体肝移植,供体的死亡率一直很高,所以,知道内情的他,自是无限担忧。 “你不用太过担心,顾伯伯说了,手术成功几率很大。”我说。 “你一定要平安,子秋。”穆子谦用力抱住我。 “当然。”我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等手术完后,我送你一份最好的礼物。”穆子谦深情的说。 “什么礼物?” “暂时保密。” “你可以先给我透透口风。”我微微带了撒娇的口吻。 “不,一定要等手术后。” “这么神秘?” “呃,我要让你,哪怕是在术中,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也会惦记着我,惦记着这份礼物。” “我会的,子谦。”我用力点头。 穆子谦也用力点头,他笑得更好看一些,但是他的手,却在不易察觉的颤抖着。 他害怕。 其实,我亦害怕。 尸体肝移植的一年存活率都很低,更别谈三年五年。 而活体肝移植,国际上甚至有十多年存活的例子。 所以,别说找不到适合的尸体肝,就算找得到,为了颜朝,我们也会选择后者。 有时候,越大的风险,就蕴含着越大的机遇。 移植手术定在我们到达日本的十天之后。在这段时间,我和颜朝的身体都调养到最佳状态,手术评估结果也非常乐观,有着学者的儒雅之风的顾卿岐,如是安慰颜朝:“老朋友,你这手术,完全不用担心。我敢保证,术后一两个月,你就可以遛弯喝茶打太极,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颜朝笑着说谢谢,眼光看向我,似带有抚慰的力量:“子秋,你也不用担心。” 那一刻,我有种他早就洞察一切的感觉。 或许,要瞒住有着非凡智慧的颜朝,并不是明智之举。 好在幸运的是,即便颜朝已经知晓,看他目前的表现,似也不会拒绝。 我心里暗暗松一口气,说:“爸爸,我不担心,我相信,这次手术之后,你就会如顾伯伯所说的,有个健康的身子。” 颜朝微微笑着,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我的孩子。” 他真是知道了。 我亦微微笑着,没说话。他的手宽大,温暖,有力,这是父亲的手,是我想要一直依靠着的人的手。不管我们长到多大,只要还有父母的陪伴,我们就可以一直是个孩子,幸福的孩子。 我祈祷手术成功。 我和颜朝的父女缘分,应该还有很长很长。他说没看到过我小时候的样子,他有个愿望,是能看到我的孩子,最好是个女儿,长得和我一样,和我的妈妈一样,他能在那小女孩还是个小婴儿时,就一直陪着她,照顾她,看她一点一点长大,任她调皮的揪他的胡须,轻吻他的面颊,留下湿濡的口水,还有无邪的笑。 那是最美妙的天伦之乐。 我想,天国里的妈妈,也应该愿意等久一点,让他尽享天伦之乐。 颜朝,这个太耀眼的男人,这个天之骄子,他有着最好的颜,最好的事业,可是,也有着最深的思念,最苦的煎熬。现在,该是时候,他放下所有的荣耀,做一个普通的人,享一份普通的快乐。 老天爷让他经历一个这样的劫难,或许,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一种仁慈的成全。 我祈祷手术成功! 第二百六十九章最后一场劫难 手术的那天,穆子谦、颜曦,甚至是颜老爷子都来了,他们目送我和颜朝进了手术室,脸上带着微笑,眼里却有泪光。 穆子谦亲吻了我的脸。 “子秋,记住,我给你准备了最好的礼物。”他说。 我一直微笑着。其实对我来说,最好的礼物,便是他的归来,便是此刻,他能站在我的身边。 手术没有如预想那么顺利,我再次醒来,竟是在三天后。 在这三天里,我好像一直在一个黑黝黝的世界里沉浮,身子像被放到地狱里煎熬,一会是火一样的烫,一会又是冰一样的冷,一会是石头一样的沉重,一会是风一样的飘忽。伴随着这不停变化的,还有一种尖锐的痛,那样的痛,痛到几乎不能承受。然而与此相反的,却是我的灵魂,轻灵的欢快的灵魂,想要挣脱这身子桎梏的灵魂,想要去寻找它的自由的灵魂。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是在那忘川河吗? 我在河里,受着如此煎熬,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只要我爬上去,顺着灵魂的牵引,过了那奈何桥,喝了那孟婆汤,就能到另一个世界。 一个轻松的世界。 一个没有冷,没有热,没有沉重,没有飘忽,没有痛楚的世界。 有很多次,在我以为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时,我几乎就要放弃这样的挣扎了。 然而,不行,每当我想这样做的时候,我却总能听到一个声音,温柔的、深情的、像春天里最轻最软的雨丝,带着湿漉漉的触感,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子秋” “子秋” “子秋” …… 这个声音如此好听,如此温暖,如此让我惦念,让我舍不得离开,我好想睁开眼睛,看看它的主人。 可是,和这个声音不一样的,是另一个声音,它也在诱惑我。 “跟我走罢,离开这非人的煎熬,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这真是莫大的诱惑。 因为我是真的好累。 累到,在这黑黝黝的世界里的每一次沉浮,都要费尽所有的力气。 可是,只要我不再挣扎,我就能获得自由,灵魂飘向广袤的天空。 无边无际的自由。 我几乎就要这样做了。 “子秋……” 这个声音,带着无以言表的魔力,再一次把我牵了回来。 “子秋” “子秋” “子秋” …… 我身不由己的沉浮,努力想要抓住点什么。 “谢天谢地烧终于退了。”一个喜悦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 “烧退了,人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另一个喜悦的声音。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眼里满是血丝,嘴唇干裂,带着种神经质的紧张和哀伤,让人以为他失去了最最宝贵的东西。 “子秋……”是我在那个黑黝黝的世界里听惯了的声音。温暖的好听的声音,有点点沙哑。 我的思维缓慢的回归,哦,穆子谦。 我咧咧嘴角,想笑,但是可能力气不够,没笑出来。 不过我心里是笑了。穆子谦也明白了我的笑,他抓住我的手,也咧咧嘴角,一向笑得好看的他,此时却有几分瘆人,因为嘴唇干裂的缘故。 “你终于醒了?”大概是喜极而泣,他的红眼睛里,蓄满了泪。 “我睡了很久?”我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三天,整整三天,你一直在发烧,像个火球一样,药物退烧根本没用,全靠物理降温。我一度以为你撑不过来。”穆子谦说。 “怎么会?我还记得你的礼物。”我这次终于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子秋……” “我想去看看爸爸。”我担心着颜朝,我的情况都如此凶险,他呢? “你不用去看他,他恢复得比你好。不久前才过来看了你,现在回去休息了。”一旁的医生接了我的话,是最初那个喜悦的声音。我看向他,原来是穿了白大褂的顾卿岐。 “谢谢您,顾伯伯。”我说。 “您是要谢我。”顾卿岐大概是看我醒过来了,竟有了调侃的兴致,“子秋,我的好侄女,你要是醒不过来,我或许就要以死谢罪了。” 我内疚的笑笑。 “你别不当真,我可不是开玩笑,颜朝那家伙,他说你不醒来,他就要我的命,因为是我擅改了他的意愿。” “什么意愿?” “他是个最好的父亲,可却是个最差的病人,这么重大的手术,却只考虑单方面的风险,竟只肯让我们切取你30~40%左右的肝,而不肯让我们取你整个右半肝。他明知道切取的肝脏太少,不能保证受体有足够的肝脏来维持代谢,受体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却还一定要坚持这么做。这不是把原本成功几率极大的手术人为增加风险吗?不,不是人为增加风险,而是压根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因为哪怕是你占了整体肝脏55%的右半肝,对他来说还是嫌少,更别提30~40%了。我自是不同意他这么做,可他却一直如此坚持,甚至说若不这样,就不接受手术。我说服不了他,只得佯装同意他的意见,实际操作的时候却依旧按着我认为正确的来。哪知手术后,你却迟迟醒不过来,他调阅病例,发现我私底下改了,自是勃然大怒,扬言你若醒不过来,就要我陪葬。如此嚣张的病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了。好在你还算争气,总算醒了过来。否则,我担心陪葬的不只是我,怕还有山本医生,还有这家医院。”顾卿岐夸张的叹着气,脸上却是一片轻松。他应该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平和、淡泊,还有几分风趣。他一心钻研他的医学,一心维护他的友谊,对颜顾两家商场上势同水火的争斗,不闻不问,不偏不倚。 我心底泛起一股暖流。 难怪在手术前,颜朝安抚过我:子秋,你也不用担心。原来他早就做好这样的打算,把所有风险留给自己。正是因为这样的打算,他才平静的接受这样的手术安排,即便知道我就是供体,也并不打算拒绝。 他是要成全我的一片孝心。 他明白自己若是拒绝,我必不肯,就算肯,以后他要是病情恶化,我心里也会有个解不开的结。所以,他宁愿接受一场这样的手术,来成全我的孝心。而他为了规避手术过程中我所面临的风险,便硬是跟医生提出那极不合理的要求。 难怪顾卿岐会说他是最差的病人。 这个最差的病人。 他的一举一动,总是让人感动得想哭。 顾卿岐看我这模样,又说:“子秋,你现在虽然醒过来了,但是状况还不是很乐观,你可要做好准备。这几天你一度烧到42度,是人体温度的极限,肝脏恢复得很不好,所以,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好几关要闯。你啊,看在你父亲的良苦用心上,看在我的性命攸关上,当然,也看在子谦日夜守护几乎脱了人形的份上,你可不能松了神。连着昏迷三天三夜,你应该知道,心志有时会比药物更有用。否则,你也不会从鬼门关上转了回来。” 顾卿岐话语说的虽然轻松,但里面的内容,却是郑重其事的。 他是医生,他自是明白,体温升到人体温度极限的我,在这三天里,有着怎样的凶险。若没有穆子谦温情的呼唤,没有他日夜的守候,没有他贴心的照顾,没有他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物理降温,我怕是很难醒过来。 幸好醒了过来。 我想起那个黑黝黝的世界,幸好,真如穆子谦所说,哪怕是在潜意识里,我也惦记着他。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那么短,命运之神安排一场又一场的劫难,隐忍、默守、生离、死别,一场比一场残酷,她大概是要惩罚我们,明明是兄妹的名分,却偏要跨越,故而才给我们这么多带血的痛楚。而今,这些劫难,应该是到了尾声了罢?就连唐僧,经过九九八十一场劫后,也能取的真经,我和穆子谦,难道就不能吗? 我朝穆子谦微微的笑。 穆子谦亦回我一笑。 “当初你不见时,我大概也是你这鬼样子。”我说。 “很难看吗?”他摸摸自己的脸。 “嗯,很难看。”我认真的又看了一回,肯定的说。 穆子谦皱了皱眉,哦,我差点忘了,他一向最注意形象,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丰度翩翩的佳公子模样,现如今这着急上火的样子,不注意的时候还好,一旦注意,怕是十分忌讳。 果然。 他眉皱得更紧,又摸摸自己的脸,好久才说:“子秋,我变成这样子,你可怎么补偿我?” “怎么补偿你?”我亦学着他的样子,皱着眉,做冥思苦想状,好久,忽然莞尔一笑,说:“穆子谦,你不觉得,这是你欠我的吗?” 当然是他欠我的,他不过是在生死线上悬了三天,我可是一年有余,想起那几百个不知怎么过来的日日夜夜,至今心有余悸呢。 这同样的煎熬,穆子谦现在可是感同身受了? 看来,命运之神,对我们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决不肯对谁慈悲一点啊。 也是,既然整个恋爱过程,如唐僧取经一样艰难,那么,爱着的双方,就是一个整体,自是要受一样的苦楚。 第二百七十章永远的陪伴 我或许是年轻,身体底子好,也或许命运之神设置的劫难已经结束,所以,顾卿岐说的好几个要闯的关卡,对我来说竟是轻轻松松就闯关成功。我就像一棵遭受暴风雨洗礼的小树,一旦雨过天晴,就蓬蓬勃勃生长起来。我恢复得很快,不到十天的功夫,竟已差不多康复。 颜朝却恢复得很慢,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状况简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他的手术原本非常成功,血管吻合极好,排异反应也很轻,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个属于我的肝脏,到了他的体内,就是无法正常工作。那个做了几十年肝移植手术的老医生,面对这种情况,也百思不得其解。 “单纯从病理上来讲,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老医生拧着眉,忧心忡忡,“似乎,那个肝脏,它不能工作,不是不愿,而是不肯,它好像受到了病人的控制。” 听起来几乎邪乎。 然而我却隐隐能猜到原因。 我想起那一个早晨,颜朝看着我,怔怔的说:“子秋,我想你妈妈了。” 一个期待在另一个世界里与心爱女人相逢的男人,他求生的意志,只怕不是很强烈。 他在众人眼里,一直是高大的、坚强的、不可攀附,亦不能被打败的,但是,即便这样,他还是逃不过思念那张网。几十年了,思念早已跗骨,他在身体状况最差的时候,任思念左右他的意志,所以,即便现在有了新的希望,他亦宁愿去赴那场迟到很久的约。 我心里说不上的伤感。 一天早晨,我推着他,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小花园的围墙上,开满了浅紫色的牵牛花,颜朝示意我停在那些花前,他看着那些花朵,怔怔出神。 “子秋,你知道吗,这牵牛花,有个和我相近的名字,叫朝颜。”他神情微微有点迷茫,蜡黄的脸,在朝阳的照耀下,浮现一种金纸一样的颜色,看起来简直动人心魄。 “朝颜,”我低低重复着,朝颜朝露出灿烂的笑,“很美的名字。” “嗯,很美的名字,是你妈妈告诉我的。” “妈妈无所不知。”我说,颜朝跟我说过很多南宫洛的故事,说她是山林里的精灵,尘世里的精灵。一个精灵,自是无所不知。你看,这普通的牵牛花,从她口里说出来,竟有了这样梦幻般唯美的名字。 “你妈妈还说,朝颜,有一种花语,是永远的爱。”颜朝唇边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他伸出手,在那微微摇摆的浅紫色花朵上虚虚笼了一下。(关于颜朝和南宫洛这一节,可见《深圳爱情故事3倾颜计》) “永远的爱?” “是啊。”颜朝轻轻叹一口气,说,“一年的时光,一生的回忆,虽然短暂,却是永恒,就如这朝颜,绽放不过一个晨间,却能留下让人无法忘怀的美。” 他说话的口气如此忧伤,大概是因为看到朝颜,所以想到了自己亦如朝颜花开一般短暂的相爱时光。 “子秋,你看,现在你也成长起来了,颜氏也撑过最艰难的时光,子谦也回来了,我心里也没什么放不下了的。要是这次我没法康复,你也不要太难过,人生就像一场盛宴,聚散终有时,你啊,就当爸爸比你早一点离席,我年长,你年轻,我总是会早一点离席。”颜朝轻描淡写的说到这个沉重的生死话题。 “爸,我希望您能陪我更久一点。”我蹲在他的面前,仰着脸看他。 “爸爸身体啊,恐怕不允许。” “不,爸,您知道的,不是您身体不允许,是您想妈妈了,您想快点儿去见她,去陪她。” “就当是了。”颜朝一愣,随即微微一笑,疲惫的说,“爸爸真是累了。” “可是,爸,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妈妈已经来了,她来陪你了。而且,会是真实的长久的陪伴。” “嗯?” “爸,您看,我的生命,是妈妈给的,包括这块肝。”我把手掌放到他的胸口,掌心感受着来自他身体的温暖,“而现在,我把这块肝,给了您,它在您的身体里,长久的陪伴着您,就像我和妈妈的陪伴。” 颜朝听了我的话,眉心微微一跳。 “爸,它是亲情,也是爱情。”我继续说,“是老天爷给我和妈妈一个机会,让我们得以用一种最最亲密的方式,一直陪伴着您。” 颜朝似有所触动,脸上金色的光芒更炽。 “爸,永远的爱,便是永远的陪伴。”我再加一句。 我明白颜朝的感觉,因为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感觉。一个人只有在今生的爱全然无望的时候,才会去期待来世。因为谁都知道,来世是那么虚无,那么飘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肯定它会真实存在。而今生,却是我们能看在眼里,能听在耳里,能握在手心里的。 我牵了颜朝的手,把它放在他的胸口右边,肝的位置,问:“爸,您感觉到了吗?我在这里,妈妈亦在这里。我们爱您,永远也不会和您分开。” “子秋……” “爸,让它活下去,让爱活下去。”我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似要给他无比的力量。 颜朝放在胸口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闭着眼,深深吸一口气,似在感受体内那新的肝脏。 它能不能活,大概就在他的一念之间吧。 “爸,我记得您说过,想要我生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像我一样,像妈妈一样,您要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宛若看到妈妈年少的模样;您也要看着我一点点变老,宛若看到妈妈年老的模样。爸,妈妈没能一直陪着您,但是,她留下了我,她让我回到您的身边,她让我用她给我的肝,长到您的身体里去。您不能辜负这样一份巧妙的爱的安排。”我动容的说,眼眶不由湿润。 颜朝睁开眼,用手掌抹去我脸上的泪,他久久的看着我,久久的,终于长长叹了一声,说:“子秋,你和你妈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以后,我的女儿,也会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我说。 我想,这一次我和颜朝的谈话,应该震动了他的心灵。他终于挣脱那个思念结成的茧,态度积极起来,重燃生的斗志。由此表现得最直观的效果,便是他那新的心脏,开始工作。 他蜡黄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不到半个月时间,已完全看不出病态,甚至有种神采奕奕的感觉。在又一次的常规检查里,老医生对他的那些指标,简直是惊叹连连。 “太不可思议了,这哪里是亲体肝,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肝。”老医生视线越过鼻梁上的眼镜投向颜朝,又移开,从鼻梁上的眼镜那里看向纸上那密密麻麻的指标。 可不就是自己的肝。 我和颜朝对视一眼,两人唇边都溢满了笑。 所谓心肝宝贝,便是如此。这个老医生,他大概不知道,对颜朝来说,这片肝,可是他心尖尖上的爱。 “前后差别实在是太大了,看来,在有些方面,还是有很多纯粹的医学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啊。”老医生又把那些指标细细看了一遍,对一旁的顾卿岐说。 “是的,有时病人自身的意志力,对康复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顾卿岐接过话题,“在这一方面,我二弟倾砚,有着比较独到的看法。或许,改天我们可以和他好好聊聊。” “你是说那个脑科天才顾倾砚?”老医生问。 “是的。他在他那个领域的造诣,大概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前不久我听美国那家医院的一个朋友说,他甚至能通过手术,人为控制人的记忆。” “简直无法想象。”老医生眼睛睁得老大,“人的大脑是个多么精妙的构造,它的复杂程度,完全不是你我的领域心、肝能够比拟。何况,这里面,还有很多人类完全没有了解的部位。” “是,普通人的大脑,本来就只是被开发百分之十的功能都不到,倾砚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能在那些未知领域有所建树,也不是什么奇事。” “你一定得想办法让我见见这个天才。” “好,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我听说你们兄弟关系一直比较冷淡,你能约到他么?” “说不上冷淡,只是没有刻意交往而已。他对医学有着非比寻常的痴迷,我要以兄弟名义约他,或许难,但是,我若以你的名义约他,谈医学上的事,大概还是比较容易的。” “那你尽快,我简直是迫不及待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因为话题是那个脑科天才,一时谈得性起,竟无视我和颜朝的存在。不过,一旁安静听着的我,也对他们谈的内容颇有兴致,确切的说,是对哪句“他甚至能通过手术,人为控制人的记忆”有特别感触。 我心里甚至生出一股隐隐的希望,穆子谦失去的记忆,顾倾砚可有通天之能,把它找回来? 那是我们的瑰宝! 第二百七十一章最好的礼物 颜朝的身体状况稳定之后,我们便计划尽快回去。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我早就归心似箭。因为穆子谦曾在手术前跟我说准备了最好的礼物,害得我连在昏迷中都惦记着他的所谓礼物。可结果,我倍加艰难的醒过来,他却说,礼物在家里,得等我回去才能看到。 这不是故意撩拨人心么? 不过我也没有追问,他既然愿意把这礼物弄的这么神秘,我就配合他的神秘好了。 只是,会是什么呢? 最好的礼物。 对我而言,凡是穆子谦送我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最好的礼物。小时候送的漂亮发夹,还有美丽的水晶球,以及蓝色的长裙,当作利息的第一个吻,那条情侣围巾,大年夜的烟花,梧桐树下的拥抱,以及很多很多琐碎温暖的回忆,都是最好的礼物。 可惜穆子谦已经记不得了。 我心里微微有点怅惘。 虽然穆子谦说过,我们要珍惜当下,我也努力的只珍惜当下,可是,那些美好的如梦如幻的记忆,未能和他一起共享,还是让人觉得遗憾。 唔,不能去想了。 穆子谦这次回来,对我们的过去,只字不提。我呢,大概因为上次俞瑾出事后,跟他提那些过往他态度太过冷淡,竟也不敢再提。是啊,过去已然过去,我们还有漫长的未来,还是向前看吧。有他在我身边,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们还会有温暖厚实的属于我们彼此的回忆。 我思绪转了回来,又去想穆子谦说的礼物。 一束花吗?太过简单。一件漂亮的衣服吗?太没有创意。一幅美丽的画像吗?似乎又犯不着如此神秘…… 我竟是想不出来。 不,或许我能想得出来,我心里总有一个呼之欲出的想法,不过,那太过理想,理想得近乎成了一种奢望,让我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还是不想吧。 还是让这制谜者,自己来揭开这个谜。 我心里带着一种期盼的喜悦,回到了深圳的家。 这曾经是我们的婚房,在穆子谦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没做任何改变,甚至连打开窗户通风的举动都极少,因为我总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我怕那风,带走属于他的味道。而现在,当我从离开月余归来,却发现这里,似乎有了变化。 是哪里变了呢? 客厅没变,厨房没变,但卧室、阳台、书房却是变了。或许,也说不上变,只是多了很多新的东西。比如卧室里的画,书房里的画,还有阳台的花架上各种各样的花,尤其是一盆盆雏菊,盛放的,含着花骨朵的,全都生机勃勃,长势喜人的模样。 我走到一盆雏菊前,低头闻一闻它的幽香,问:“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如果这是他送我的礼物,我大概会十分喜欢。因为穆子谦不在身边的时候,阳台上的这些花,我养着养着,竟渐渐失了生机。后来,当穆子谦因为俞瑾的事,离开了我,这些花,竟一盆盆枯死了,宛若我绝望的心灵。如果一定要说这个房子,在穆子谦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有了什么变化,便是那些花,那些枯死的花。 花也是有灵性的啊,它也需要爱的浇灌。当我心如死灰,它哪能焕发蓬勃生机? “喜欢吗?”穆子谦笑着问。 “喜欢。”我点点头。 “你再看看,这和从前你养的花,几乎是一模一样呢。” 我认真看去,这才发现,除了雏菊,还有兰花、茉莉、月季、种类繁多,真的和我从前养的一样。不,不只是花的种类,还有花摆的次序,花配的花盆,都和从前并无二致。 “这是怎么回事?”我掩饰不住惊讶。 “我把这个阳台,复原成从前的模样。”他说。 “你记起来了?”我欣喜的问。 穆子谦却不回答,他牵了我的手,从阳台走到书房,指着墙上的几副画,说,“我们再来看看这些。” 我循着他的手看去,是一副水墨画,一个瘦小的女孩和一个高大的男孩相对而立,男孩摊开手,手上是一块小小的鹅卵石,女孩微微偏着头,抿着唇,带着点置气性质的看着男孩,却不打算去接那小小的石子。 我看着这画,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子秋,你还记得这画里的场景吗?”穆子谦伸手揽过我的肩膀,笑盈盈的问。 我疑惑的看向他。 “这是你刚到家里不久,天天拿着一块小石子玩,有一回我趁你不注意,抢了你的石子,你眼里含了泪,却并不来抢,我觉得无趣,又把石子还给你,你却不肯接,只倔强的气恨瞪着我。你的黑眼睛,晶亮晶亮的,盯得我发毛。是那一回,我记住了你的这双眼睛,有着特别神韵的一双眼睛,直看到我的心里去。”穆子谦声音温软,含着脉脉情意。 “你记起来了?”我再次问,声音抑制不住想要颤抖。 穆子谦还是不答,他又指向另一幅画,是一个女孩和一只雪白的猫,女孩坐在一张椅子上,猫伏在另一张椅子上,一人一猫,隔着一定的距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淡漠的,却又是孤独的,有种悲凉的气氛。 “这幅画里的场景,是我有一次放学回来看到的。那天,我一推开门,就看到你孤独的坐在客厅里,看着那只猫,就那么安静的看着,既不逗它,也不走开,那样一种安静,都不像你那个年龄的女孩。你那个年龄,本应该是天真浪漫的。可是,你却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疼。那一次,我告诉自己,这个安静而孤独的女孩,我要好好的守护她,一直一直守护她。” 穆子谦说完,又牵着我向前两步,走到一副穿着粉色公主裙装的女孩画像面前,说:“这是你十岁生日时的模样。你第一次穿上漂亮的裙子,因为头发很短,所以戴了长长的假发,还有精美的发夹。你似乎很不自在,因为这些鲜艳的元素,你一直习惯暗色调。可是,你知道吗?走出暗色调的你,简直有种夺目的光彩。我是从那时起,喜欢你长发的样子,喜欢给你买各色发夹。” “还有这一幅。”穆子谦微微转了下身子,看向下一副画,是在一颗梧桐树下,地上厚厚的是浅紫色的花毯,空中是浅紫色的花雨,一个女孩躲在树后,只能看到她雪白的裙摆,还有如墨的青丝,“子秋,这幅画的场景,是我读大学时,有一回,从学校回来,在拐角处,远远的恍惚看到你在树下,可走到跟前,你却不见了。我以为你已回屋,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树后面你的裙摆——你是躲起来了。你知道吗?当我意识到,你躲我是不想让我知道你在家门口等我,心里别提多快活。从那之后,我每次回家,总会在拐角处放慢脚步,低着头,故意不往树下看。然后,怀着一种莫名的欢喜,慢慢的走近,慢慢的走近。其实你并不是每次都会等我,可我经过那棵树时,却总有种你就在那树下等我,一直等我的错觉。我在美国那一年的时光,我常常会做这个梦,依稀的梦境,依稀的人影,依稀的等待,依稀的欢喜,让我醒来的时候,总是格外怅惘,甚至,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穆子谦说到这里,唇贴到我的耳边,说:“子秋,在我什么也记不得的日子,我依然会在梦里想起你的等待。那时冥冥之中的一种牵引,不管什么样的力量,都无法切断这样的牵引。” 我鼻子一酸,说:“你总算知道我在等你,在我还小的时候。” “我一直知道。只是,你不说,我便也不说。这是属于你我之间的一个游戏,藏心的游戏。或许,那时的我,已经隐隐窥见自己的心思,可是,我没你勇敢,不敢去面对这样的心思。我把你的照片放到钱夹里,几乎是你拍得最丑的一张,桀骜的眼神,冰冷的视线,像一个审判官,审判着哥哥对妹妹那点不轨之心。我想,这是一种提醒,提醒我把你当作一个妹妹。” “你做到了。”我说。 “我也以为我做到了。我比你大八岁,我是你的兄长,就得有兄长的样子,慈爱的,宽容的,温暖的兄长。可是,当有一天,我发现你的身边出现其他的男孩,虽然那时,你才十四五岁,几乎还是个孩子,但我却发觉我无法容忍,我心里明确的浮起一种嫉妒,那不是哥哥对妹妹该有的情感。” “你把他赶走了。”我知道他说的是赵锐。 “呃,我把他赶走了,以哥哥的名义。可是,我能骗别人说我是以哥哥的身份来赶走对你不安好心的男孩,我却无法说服自己。子秋,不知不觉中,你已完全占据了我的心,可我却还彷徨着,不知要如何从你的影子中逃出去。”穆子谦从背后搂住我,脸蹭着我的脸,痒痒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几乎是幸福的,说,“子秋,你可知道,你在还小的时候,你就让我,几乎是无路可逃。” 第二百七十二章雏菊之恋 无路可逃。 谁又不是无路可逃? 有一种爱,一朝认定,终生无法忘怀。 穆子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甜蜜,他带我走到一幅月夜的画前。朗朗月光下,长发如瀑的女孩,微微踮起脚尖,在猝不及防的高大男孩唇上,留下惊鸿一吻。 “子秋,那一晚,你可还记得?”穆子谦问。 “当然记得。”我莞尔一笑,不禁陷入那段回忆。那时我和穆子谦,正处在一种微妙的境地。他总是端着哥哥的身份管着我,可我是多么讨厌他那哥哥的身份啊。每天晚上,我总是和赵锐在外游荡,回得很晚,终于把他激怒了。他试图狠狠教训我一顿,可结果…… 他是被我吓着了吧,如此胆大妄为的妹妹,让他不知如何面对。 可是,那留在唇上几乎无法寻觅的吻痕,却让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那个偷吻他的恶作剧女孩,是不是在无数个夜晚,闯入了他的梦乡——绝不是以妹妹的身份。 “我是从那时起,决定摒弃哥哥的身份的。”穆子谦微微抿了抿唇,脸上竟泛起一丝难为情的红晕。 我无声的笑。 那一晚的月光,开启了我们的爱情。 “子秋,你那一吻,让我变得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完全牵扯了我的心神。我想时刻看到你,可是又觉得无法自然的面对你,我甚至无法确认你对我的那份心意,是否是真实的。那时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过往的那份从容。我原以为,所谓的爱,不过就是两个互相赏识的人走到一起,相处的时候愉悦,分开了也不会惦念。可是,你那一吻,却让我明白,爱原来是这样的磨人。它让人焦虑、亢奋、莫名欢喜,又莫名忧愁,它摧残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心悬在半空——那样磨人的幸福。” “有吗?”我装作不相信,揶揄他道,“我还记得那段时间,你大部分时间都躲着我,偶尔看到我,也一幅爱理不理的模样。” “你看到的是表象。”穆子谦微微一笑,“你不知道我的内心,时刻都受着煎熬。和你在一起时煎熬,因为你还没长大;和你分开时煎熬,因为无处不在的思念。子秋,你让我知道,真正的爱,就是冰火两重天,是极致的快乐和极致的痛苦,那样的感觉,是刻到骨子里去了的。” 可不是刻到骨子里去了的? 我想起那段刮骨疗伤的日子,正是因为爱得深了,所以,不管如何努力,我都无法把这个男人,从我的生命里剔除。 幸好没有剔除。 所以今天,我们还能在一起,一幅一幅,看他画的这些画,看他说起从前的那些事。 “这些画,是你新近画的?”我问,因为他以前的那沓画稿里,我已经烂熟于心,里面并没有这些。 “嗯,是你去日本的那段时间,我画出来的。”穆子谦说,我在日本,他并没有全程陪同,除了手术康复的那段时间,其他时候,他都留在深圳,留在颜氏。 “怎么想起来画这些?” “因为,我说过我要送你最好的礼物。” “谢谢你,子谦,我很喜欢。” “其实我画了很多。这些挂在墙上,是我在每一个阶段,都挑出来一幅,然后裱好挂上。”穆子谦依旧握着我的手,“你看,这是我给你补习时的;这是我们一起放烟花的;这是我们去飚车的;这是你穿着我为你买的长裙子的;这是我们围着一模一样的围巾的;这是你第一次来深圳,我们去地王大厦看满城灯火的;这是我们在海边看日出的;这是你浇花时的;这是在厨房做晚餐时的;这是新婚的那一晚,你的睡颜;这是去度蜜月时,我们在纽约街头……” 穆子谦一幅一幅的介绍,画里要么是我一个人,要么是两个人一起,都是一些美好的片段,再加上穆子谦好听的声音,简直让人心底一片柔情泛滥。 他似乎过滤掉了那些彷徨、悲伤、绝望、心如死灰。 我认真的听他说,由他牵引着我,重走一遍当初的路。 一条只有彼此的路,一条温馨的爱之路。 穆子谦的最后一个音节,停留在我们生离死别后的再次相逢。他说,那是一见钟情,他一度以为,这样的一见钟情,是前世的约定。殊不知,这不是前世的约定,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哪怕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也无法忘却这份记忆! 多么幸运! 多么幸福! 我痴痴的看着穆子谦,这个我七岁就走进我生命的男人,我们分分合合二十余年,走过曲折而漫长的路,终于还是走到一起,而且,再也不会分离。 “子谦,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记起这些的?”我问。 “你猜猜看?”他故作神秘的笑着。 “你恢复了?”我指指他的大脑。 他摇摇头,依旧笑。 “那……”我被他笑得有点恍神,几乎不肯好好去想。 “猜不出来?”他故意皱了皱眉。 “嗯。” “我以为……” “等等。” “想到了?” “心有灵犀。”我俏皮的笑着,声音却几乎哽咽。 “傻瓜。”他摸摸我的头发。 “你说要送我最好的礼物时,是不是就想好这样做了?” “是的。”他环顾一圈墙上的画,然后牵着我,走到阳台,说,“我是在翻看我们以前的相册时,发现一张阳台上的照片,从而有这种灵感的。是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时间的痕迹,不光刻在我们的脑海里,还会刻在其他的地方。比如,相机捕捉的光影里;比如,身边人的心口里;比如,笔尖写的字迹里;比如……呃,其实有很多地方。” “所以你一处一处去寻找?” “是,我一处一处寻找。除了那些画稿,那些相册,我还找到我以前的笔记本。从情窦初开的少年心思,到被迫分离的那些煎熬的苦楚,还有得知我们不是兄妹时拨云见日的欢喜,以及蜜月期间的幸福甜蜜,我竟都有记下。虽然不多,但却足够我串起一条主线。而我,只要循着这条主线,去我们住过的地方,去走那些熟悉的路,去找那些见证过你我爱情的人,我就能找回,我遗失在岁月里的那些珠子。那是宝贵的珠子,你如此在乎,我又怎肯就此遗忘?” 我心底一热,泪浮上眼眶。 穆子谦吻了我的眼睛,吻去眼底的潮湿。 “你都去过哪里?” “我去过我们的老家,那座承载着我们记忆的老房子里,那是故事的开端;我去过你的大学,像有一回控制不住来看你一样,走过每一个角落;我开着车,从一条大道到另一条大道;我去海边,去公园,去文字或者图片里记载的每一个地方。有很多个瞬间,我站在那里,甚至觉得恍惚,恍若走进了时光隧道。我在这时光隧道里,把这漫长岁月里的点滴,一遍遍回放,一遍遍回放。我要把它们,再次记到脑海里,记到心里,记到我的骨血里,再也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穆子谦动情的说。 “嗯。” “子秋,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愈发深情,“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回来了。” “嗯。” “那些画,我会一直画下去,画到岁月尽头,画到你们白发苍苍。” “嗯。” “从今往后,我们两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也不要分离。” “嗯。” “你难道不觉得,除了嗯一声,你应该做点别的?”穆子谦的深情里,带了些无奈的好笑的神色。 “你想我做点什么?”我有点懵,还没从穆子谦的抒情里回过神来。 “你说呢?” “嗯……”我心思一转,不由含了笑,微微仰了头,闭上眼睛。 唇上传来温暖甜腻的触感。 是穆子谦的吻。 如此美好。 如此熟悉。 我的穆子谦,我的爱情,他回来了。 在我们的身边,在阳光跳跃的阳台上,是一丛丛雏菊,微风轻拂下,开出恣意的欢喜。 一如我和穆子谦心中的欢喜。 那是爱之花。 最初的爱情,终是有了最好的结果。尽管过程曲折、痛苦、心伤、无望,可是,因为执着,因为坚守,终是有了最好的结果。 好比雏菊的花语。 你知道雏菊的花语吗?雏菊有四种花语,一是隐藏在心中的爱,二是离别,三是等待,四是永远的快乐。 现在,我和穆子谦年少时那份隐藏在心中的爱,经历了那漫长悠久的离别,经历了那执着坚定的等待,终于要奔赴那永远的快乐! 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