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企期再遇(1) 本章节为空章节! 一别经年,企期再遇(2) 一扇门,便隔绝了两个人。残颚疈伤 何可人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心里早已经濡湿一片。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动,全身上下冰凉一片,四肢百骸像是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泡着。 自以为无坚不摧,只是因为,没被戳中软肋。 总有一个人,一句话,一个词,是没办法提及的痛。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何可人睡得很浅,断断续续的梦靥,睡不了多久,又会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梦里都是往昔,深深浅浅。那个少年温暖的手,好看的眉眼,温淳的语调,轻轻唤她,“可可……” 清晰地,仿佛就在昨日。 仿佛只要伸出手去,还能握紧伸过来的那一双手。 几次三番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寂静的夜,只有她孤身一人的房间。她索性起了身,披上外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月华如水。远处天边是点点繁星。目光渐渐下移,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再度闯入视线之中。 她蓦地睁大了双眼,抿紧了双唇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寸寸泛白。 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过往。就在这个夜里一齐袭来。 好恶心…… 像是有无数只蛆虫在喉咙里爬。 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拽了拽衣服,终究没能忍住汹涌的怒意,转过身,一路跑了出去。因为力气太大,甩开的门撞到墙,来回碰撞着,砰砰地响着。 那些怒气肆意燃烧着,喉咙至胃,一片火烧火燎的干涸。 她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跑,刚冲出小区,寒意便袭来。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裙,身子单薄得,似是被风都能吹走。 她跑过去一把拉开车门,“姜瑜!你有完没完?!” 只是,话音落地,车门拉开的瞬间,在看见车子上坐着的人时,原先的情绪瞬间就退了去。 她的手颓然地放下来,魔症了一般,痴痴地看着车子里的人。 细长的眉眼,高蜓的鼻梁,薄唇。黝暗的眼静静地看着她。 一别经年,这么些年,她再没期望过还能再遇。 在她早已经失去了希望时,他为什么又这样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顾锦言看着她,眯起眼,亦下了车。 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棱角比昔日分明了些许,短寸,唇边衔着的烟在夜色里像是一颗红宝石。 “可可……” 低沉如小提琴的声音。 何可人重新攥紧了拳头,往后退了一步,一霎不霎地看着他,神情带着戒备。 “你回来干什么?” 顾锦言将烟头扔在地下,目光平稳,“不欢迎?” 她咬紧自己下嘴唇,低眉看着自己脚上的鞋,然后郑重地抬起头,盯着他,“是。我早就当你已经死了。” 顾锦言无动于衷,脱掉身上的西装,走上前去,不管不顾她的反抗,强行披在她的身上,按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眸子,“你就算能骗得过自己,也骗不过我。” “滚蛋!”何可人冲着他的膝盖就是一脚。 他也不恼,一双手紧紧扣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似是能够看进她的心里。 一别经年,企期再遇(3) 时隔多年后,他再度说出这一句,她却没了当时的欢欣雀跃。残颚疈伤 多年前,听到同样一句话的她,满心欢喜的去机场等他。握着两个人的机票,在候机大厅等了许久,最终却只等来他的一通电话,“我已经走了。以后也未必会回来,你不必等我。” 他留给她的,只这一句。 她甚至什么都来不及问,对方已挂了电话,耳边只余下“嘟嘟”的断线声。不断聒噪着。在候机大厅里,不顾周遭人异样的目光,她近乎崩溃地跪倒在地,脸埋在双手之间,嚎啕大哭。 满脸满眼都是泪水。 毫无形象可言。 而顾锦言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离开,毁掉的,却是她的一辈子。 “我有男朋友了。”冰/冰凉凉的声音。 顾锦言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何可人的杏核眼眼神清明,眼波流转。却再没了往日的明朗。 何可人还没反映过来,男人的唇,伴着浓郁的烟草气息已经欺上来。炽热的,温暖的。舌头探进她的唇齿之间,深深地吸吮。 曾经再熟悉不过彼此的身体。 他的吻密密实实地挤进她的唇舌之间,一丝一丝缠绕,一点一点收紧。 她竟是忘了挣扎。身子像是酥了,使不出力气,只能任由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嘴里肆虐。 好半晌,顾锦言才放开她,看着她脸上那一抹红晕,勾唇笑了笑,低头,亲了她的唇,“我回来了。可可。” 这声音,太温柔。 仿佛他们不过是短暂别离后的再会。 “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谁的女人。”她扬着眉,冷声说。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就没听过他们是怎么评价我的?”她又问,清冷的眼神看着他,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说,“只要给钱,就能上的女人。” 这话,说得直白,刺耳,且刺心。 “你也是这么看你自己的?”顾锦言面容平静,那眼里,似乎还带有一丝怜惜。 真的是……异常讨厌的眼神啊。 “这话,说得本来就没什么错。”她轻启朱唇,声音漫不经心,丝毫不在意的神情,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在夜风中缱绻着。夜色映在杏核眼中,一片洁白的戚哀之色。 顾锦言看着她这般模样,目光暗了几分,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慢慢油走,描绘着她的五官。 意料之外地,随着冷风砸进耳里的,是自责的话语。 对不起。 三个字。 冰凉的手再度被他握住。粗糙,却温暖的触感。 很久以前,他也总是这样握着她的手。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太久了…… 久得,都快记不清了。 她微微弯曲手指,亦捉住了他的手。几秒钟的停顿,重新松开,双手背在身后,念他的名字,“顾锦言……” “嗯。”他轻声应。 “迟宇新能给我我想要的,金钱,宠爱,作为他女人的地位。如果你能给我的,比他能给的多。我也能随时脱光了衣服上你的床。”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双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边噙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她在说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话而已。 ****************************** 为虾米冰/冰也是违/禁/词了捏?有谁能告诉我不?》我是奥凸曼。。。 一别经年,企期再遇(4) 顾锦言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车上,“何可人!” 何可人知道他已经动了怒气,他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喊她。残颚疈伤 她笔直地站在哪里,毫不闪躲,一双杏核眼静静地看着他的眼,“如果没有迟宇新,我早就成了某个糟老头子的地下情人了。真正的……有钱就能上的女人。我需要他。没他在我身边,我不行。” 她的声音很平静,一字一句,干净利落,毫不含糊。 “他不可能娶你的。池庆平已经着手迟宇新和盺言的婚事了。” 何可人勾起唇角,笑意嫣然,透着一股子的风情,“你是说,我会输?” 顾锦言有些话不忍说得太明白,只是转了话题,“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我都能带你走。” “十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锦言一时无言。 不管是怎样的理由,他抛弃她,是磨灭不了的事实。 “机会只有一次。”何可人微微俯身,唇贴着他的耳际,语调蛊惑而挑衅,“迟宇新和你不一样,他不会让我输。” 随机直起身子,一双猫眼瞧着他,眼波流转,“那你既然回来了,改日我和宇新请你吃饭,哥哥?” 顾锦言的身子一僵,伸手就要拉她,奈何她敏捷地往一边一闪,眼里都是狡黠的笑意,“哥哥,男女有别,你这叫宇新看了去,可要吃醋了。”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困了。改日再聚吧。” 丢下这话,她就走开了。 足下生莲。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 直到回到房间,何可人还觉得有几丝不真实。她摸索着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会,拨通了迟宇新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的声音还是清醒的。 “怎么了?” “我想见你。” “十分钟后下楼。” 这一次,迟宇新意外地干脆利落。已经做好被嘲笑被奚落的准备的何可人,一时未反应过来。待听到电话断讯声,才收起了电话。 方才意气满满地对顾锦言说,迟宇新不会让他输。也不过是一时逞能。 事实上,与他厮混多年。 无关承诺。 无关未来。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 迟家张罗着迟宇新和何昕言的事,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又能怎样? 她甚至,算不得他的女朋友。 床伴而已。 她换了一身衣裳,白色连衣裙。艳红的针织衫。裸色的高跟鞋。 也没化妆,简单的将原本披散着的头发绾了起来。 停了一会,她下了楼。 刚下来没多久,迟宇新的车便一路疾驶而来,一个急刹车,在她的面前停住。寂静的空气中,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 迟宇新下了车,衬衫,黑色风衣,身形笔直。 在这夜色里,莫名的,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何可人几步上前,扑进迟宇新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鼻息之间,都是浓郁的烟草味。 她的手死死地扣着他的腰。 用足了身上的每一分力气。 她鲜少在迟宇新面前失态。 这一次,在他面前,她却实实在在的,忘了之前的那些计较。 她生命中最难堪的,最见不得光的一切,他统统都知道。 所以,可以无所顾忌。 所以,可以连廉耻都不要。 一别经年,企期再遇(5) 迟宇新愣了一会,松松地圈住她。残颚疈伤 好半天,他才轻轻开了口,“我们回去吧。” 何可人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那辆依旧没有离开的迈巴赫,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撑着额,伸长了腿,斜靠在座位上。 自始至终,迟宇新什么都没问。 车子开进迟宇新的宅邸,种满香樟树的大道,深深地吸闻,仿佛还能闻见香樟树的清香。 迟宇新这地在市区,占地却足足有一千多平,主楼副楼有三座。庭院深深,主楼前还有一个泳池。 何可人随着他回了房,揉了揉额,在沙发上坐下来,“这大晚上还能衣裳整齐的,别不是还在风流吧?我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了?” “这会会耍嘴皮子了?”迟宇新冷声说。 这才该是属于迟宇新的样子。 冷漠,无情。 何可人不以为意,斜靠着沙发,解下自己的头发,拨到胸前,歪着脸看着他,媚眼如丝,“我这不是怕扰了你的好兴致么……” 迟宇新双手捧住她的脸,人前的温柔都一一敛了去,那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幽暗如潭,像是要看穿她的心事,“你今天很反常。” 他说得笃定,认准了的事实,根本没有留给她辩解的余地。 何可人也没打算隐瞒。 这清河城里,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早晚会知道。 或者,他根本就是早已经知道。 “顾锦言回来了。”停了一会,她开了口。 迟宇新没说话,只看着她,等着她将话说下去。 她将他的手拿开去,往一边挪了挪,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射出浅浅的阴影。 “他走的时候,我才十八、九呢。一转眼,我都快三十了。”她轻笑,笑意不抵眼底,“也不过是十年的时间,总觉得,长得有点过头了。” 迟宇新走到她面前,弯腰。男人健硕的身形逼下来。两只手按在沙发上,将她圈在手臂之内。 “觉得太难熬了?” 何可人如丝的媚眼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在水晶灯的映照下明艳动人,娇嫩的唇让人恨不得狠狠地咬一口。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三哥,若是没有你,只会更难熬吧?” 她和迟宇新在一起时,时而嘻笑怒骂,时而沉默内敛,说话九分假一分真。难辨真伪。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难以分辨。 或者说,她根本不敢把真实的自己完完全全呈现在任何人面前。 此时,此刻,这一句话里,究竟藏了几分真几分假。 分不清的,是他。 也是她。 迟宇新在她的身边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后深吸,缓缓吐出烟圈,“然后呢?” 顾锦言回国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只是未曾和她说而已。 他像个跟踪狂一样跟着何可人,要想不知道,也难了些。 何可人凑过来,靠进他的怀里,握住迟宇新的手,吸了一口他指间的烟。她微微眯着眼,姿势慵懒,柔顺的发丝触到他的脸,红唇微张,然后将嘴里的烟吐向他的脸。 “没有然后。” 烟雾缭绕中,是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 **************************************** 频繁感冒,一直在吊水。苦逼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1) 迟宇新将手里的烟掐灭,手缠上她的腰。残颚疈伤何可人红唇吻上他的唇,浅吻着。迟宇新的手划上她的背,长舌滑进她的唇舌之间,加深了这个吻,与她的唇纠缠在一起。他的吻比平日里要急切和暴躁。 何可人闭上眼,迎合了他的吻。 迟宇新的手探进她的衣服里,握住她胸前白嫩的柔软,略为粗糙的手摩擦着,揉捏着。他吻得激烈,啃噬着她的唇。 他清楚地知道她的敏感处,身体与身体之间熟悉而契合,他总能轻易地让她在他的身下溃不成军。 她的身体颤栗着,终于忍不住“嘤咛”出声,脸色渐渐潮红,呼呼地喘着娇气,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已屏蔽# 何可人的四肢百骸都融化了似的,只能软软地倚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发出了低低的申银声。 他低下头,吻她的唇,将自己的坚廷抵近她的柔软。 她申银着,身子不可控制地更贴近了他的身子。 迟宇新见着身下的可人儿眼睛微睨,脸色潮红,娇喘声声,纤细柔软的腰肢不断扭动着。他抬起她的翘臀,在她的双褪之间冲刺起来。 “唔……”何可人终于无可抑制,抬高了腿,白嫩细长的双腿缠紧了他的腰。她伏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两个人抵死缠绵,在一层又一层的高嘲中,拥紧了彼此,颤栗着。 何可人看着自己身上衣衫凌乱的模样,衣服滑落至腰间,长裙被掀起来,头发散乱在胸前。白希的肌肤上布满了小草莓。 她将衣服穿好,整理了一下头发,伸长了腿,目光失了焦距,原先灵动的眼此刻没了神采,空洞洞的,跟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似的。 迟宇新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伸手将她勾进了怀里。 她也乖顺地靠着他,枕着他的胳膊。 腿搁在他的身子上,跟八爪鱼似的缠着他。 “结婚吧。”他突然开了口。 语调平静。 听不出此时的他是何情绪。 何可人惊了惊,脸上倒没什么情绪的变化。最近的几年,她和他一直出双入对,但事实上,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即使是在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她从未敢想他与她还能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你敢娶?” “你愿意嫁,我就敢娶。” “呵……还真是自命不凡。”何可人的猫眼半眯起来,嘲讽地看着迟宇新,颇为不信任的模样。 这么些年,她再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够平平静静地结婚生子。 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想必迟父,也必然不会让一个差点上了自己床的女人,嫁给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怎么?用我做挡箭牌?”她看着身边男人吞云吐雾的模样,姿势慵懒,慢条斯理的问。 “不愿意?” “那要看,你要给我怎样的报酬。” *************************************** 不知道给不给写船戏啊。。战战兢兢地发文中。 话说,评论区好不给力,米动力瓦、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2) “作为迟宇新妻子的身份。残颚疈伤”迟宇新连看都不看她,语调淡漠的像是两个人只是在讨论午餐该吃什么这种小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何可人突然就没了谈论下去的兴致。 连语气都冷了下去。 “确实是是桩不错的交易。有效期呢?” 迟宇新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眼里透出黝暗的意味不明的光,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怎么?还没开始就想着结束了?” “防患于未然。你教我的。永远不要让自己退无可退。我总要为自己谋个出路。” 一句话,勾起了两个人的回忆。 那些属于何可人的,不堪的、难以回首、刺痛着每一根神经的回忆。 迟宇新的面目终究是温和了几分。 温暖的灯光中,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落地有声。 “这种事不用你做。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 何可人目光有些凄怆,自嘲地勾起唇角轻轻笑着,“这是承诺吗?还是同情?” 回答她的,是平稳的,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的声音。 “不,是契约。” “那么,成交。” 房间里一时之间陷入寂静之中。 她伸手拨弄着自己散在胸前的发丝,语调漫不经心,“若是你都不敢娶,我怕是也嫁不出去了吧。”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勉强和凄凉。 她弯了唇,看着迟宇新慢慢地笑起来,唇角和眉眼都是最完美的弧度。 只是,在外人看来,却还是觉得……心疼…… 严寒中兀自看着的梅,也该是孤独的吧。 他冷笑一声,语气刻薄,“自怨自艾可不像你的作风。” “我这不是怕你另寻新欢把我踹了,所以得博取同情么?”她对他的嘲讽和刻薄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说回来,用我来当挡箭牌,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 “因为是何昕言,所以不忍心了?”迟宇新没回答,反问道。 “怎么会呢?”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笑意嫣然,眉眼生动,“礼义廉耻这种东西,我可没有。” 迟宇新异常欠扁的回答,“也是。” 何可人原本以为,这一夜,必定会是辗转难眠。只是,在迟宇新的怀里,她竟是安稳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直到手机铃声在安静的室内喧嚣起来。 迟宇新自然已经不在身边。 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不以为意,伸出手摸索着找到手机。 “小可可,出来陪我吃个饭。”尹明安欠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何可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尹明安是她表弟,自打舅舅过世以后,他就带着一群小混混在这清河城混。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这会给她打电话,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蹙了眉,“我这正睡着呢。” “在迟宇新那地?” “不然呢?” “这都日上三竿了。赶紧过来陪我吃个午饭。” “说吧,又惹什么事了。” “姐,我就是想跟你吃个饭。” 尹明安的声音可怜兮兮的,讨好的模样,何可人的心也就渐渐地柔软了下来,唇角的弧度都柔和了,“好,我一会去。” “那老地方等你。”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3) 何可人出门的时候,梅姨有些惶恐地站在她身边。残颚疈伤 “迟宇新若是问起来,就说,我和明安在一起。” 听她这么说,梅姨往后退了两步,恭敬点头,“小姐路上慢走。” 一路开着车,经过护城河边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停了车。舍弃了车子,上了河埂。 这地方,十年前,她一直来。 中间的十年,她再没来过。 因为怕。 怕睹物思人。 怕一旦踏进这旧时光里,就再没有力气走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 却忽然有黑色的影子覆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阳光。 她抬起眼,只看见顾锦言静静地看着她。 她弯起唇角,笑意嫣然,精致的五官在充足的光线中益发艳丽,“顾公子,真是巧呀。” 顾锦言却并未接她的话,“穿这么单薄,小心着凉。” 她站在台阶上,比顾锦言略高一点。意气风发地看着他,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她看着顾锦言,眉角眼底都是肆意的张扬。 却分明,有哪些地方,与过去不一样了。 “你猜猜,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听到这话的顾锦言如她所意料中的脸色有些灰败,连目光都闪烁起来。 何可人笑得益发美艳起来,红唇轻启,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因为十年前我在这里,失去了一个孩子。”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要往回走去。 顾锦言在片刻的怔仲后,看着何可人的背影,裙角被风吹起,蹭着她细长的小腿。她挺直着背,一步一步,足下生莲,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什么意思?” 何可人停了脚步,侧过头,依旧是笑,笑意嫣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我的孩子,在这里,没了。” 她的语气甜的发腻,跟蜜糖似的,丝丝柔柔的。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事。 握着刀刺向对方的胸口。 也刺着自己的心。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我的孩子!”顾锦言布满血丝的眼盯着她,怒吼着。 “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留下他。我不可能为你,生下一个孩子。” 此时的何可人,面色冰凉一片,薄唇轻启,冰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转身,走开。 杀敌一千,自毁八百。 但现在,这复仇的块感,让她觉得真实。 哪怕她自己也早已痛不可堪。 直到上了车,何可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早已经是濡湿一片,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像是在冬日的冰水里泡了良久,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她伏在方向盘上,闭着眼。 没了任何力气。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尹明安是个急性子,在餐厅等了半天何可人还没来,早就急不可耐了。他给何可人打了好几个电话,可她的手机丢在了车里,半天没人接。 这会,何可人刚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噼里啪啦说开了。 “姐,去哪了你?打电话也没人接。等着你来点餐呢,我这都在餐厅等了好半天了。你忍心我在餐厅看着别人大快朵颐,我自个饿的饥肠辘辘可怜兮兮么!谁说能望梅止渴的?!分明是越望越渴!”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4) 直到上了车,何可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早已经是濡湿一片,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残颚疈伤像是在冬日的冰水里泡了良久,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她伏在方向盘上,闭着眼。 没了任何力气。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尹明安是个急性子,在餐厅等了半天何可人还没来,早就急不可耐了。他给何可人打了好几个电话,可她的手机丢在了车里,半天没人接。 这会,何可人刚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噼里啪啦说开了。 “姐,去哪了你?打电话也没人接。等着你来点餐呢,我这都在餐厅等了好半天了。你忍心我在餐厅看着别人大快朵颐,我自个饿的饥肠辘辘可怜兮兮么!谁说能望梅止渴的?!分明是越望越渴!” 何可人坐直了身子,尹明安语速很快,吵得她脑壳疼。 “十分钟到。” “赶紧啊。您再不来我就要饿成枯骨了。” 一路疾驶。 这一通电话,多多少少,可以说将何可人从回忆的泥潭里拖拽了出来。 直到到了餐厅外面,停了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纤细的手握紧成拳,留得有些长的指甲嵌进掌心里。疼痛,顺着掌心向周遭蔓延,丝丝缕缕,侵占了四肢百骸。 顾锦言,绝不原谅你。 绝不。 刚进餐厅,waiter就迎了上来,“何小姐,尹先生在五楼包厢。” 她略一颔首,随着他上去。 推开门,尹明安正双手抱胸,靠着窗棂,若有所思地模样,比起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多了几分伤感之意。听见声音,他转过脸来,脸上已经是夏日阳光般耀眼的笑容。 仿佛刚刚那表情,从来不曾存在于他的脸上。 “你别不又是闯祸了吧?”待饭菜上齐,服务员退下去之后,何可人轻轻摇了摇红酒杯,抿了一小口。 “没人陪我吃饭。你知道的,没人陪的话,饭怎么吃都不香。”尹明安继续卖萌装可怜。 何可人对他的糖衣炮弹统统免疫,一双杏核眼静静地看着他,“你那群小跟班不算人?别绕圈子了,说吧,什么事?” 尹明安仰起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顾锦言回来了。” 何可人没料到他要说的就是这个,愣住,她转过头,看着窗外。阳光和煦,温度正好。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和车辆。 喧嚣的一天。 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为这点小事?”她轻轻笑起来,一脸无所谓。 尹明安对她这反映并不意外。如果会表现出伤心或者难过,那就不是何可人了。“姐……” “我又不是你身边的那些个小姑娘,还能想着个风花雪月的事情。”言笑晏晏,眉眼间流光波动。“就为这么个屁大的小事火急火燎的?” “你皮笑肉不笑的时候,真TM像迟宇新。”尹明安咬牙。 她却笑得更欢,一双眼睛眯起来,“这就叫耳濡目染,嗯,也可以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大家有咩意见可以大大的砸过来哈~~~~求评论,求包/养~~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5) “你以前不是喜欢服装设计么?去米兰或者巴黎,再将那些个向往重新拾回来。残颚疈伤”明安转了话题。 “我现在这日子顺风顺水的,没什么不好的~还有什么重新来过的必要?”她微微笑着,慢慢地啜着杯子里的酒,一脸的云淡风轻。 明安蹙紧了眉,瞧着何可人这副刻意做出的轻松表情,心里似是一股子火在烧着。“尹氏倒了也就倒了。为了姑妈那点面子,这么死撑着,你不累,我TM看得都累了。你哪里还有点以前的样子了?” 以前的何可人是个什么样子呢。 那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久远的,都像是泛黄的照片,蒙着一层灰,看不清。 何可人伸手捏明安的脸,微微仰着头,唇边的笑意不达眼底,“我们明安也长大了呀……” 尹明安别扭的转过脸去,“姐,走吧。我陪着你呢。” 何可人脸上刻意牵扯出的笑意一点点退了去,举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认真看向尹明安,“那种梦想,过去太久了。我都记不得了。况且,迟宇新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早就被毁得彻彻底底了。” 这话,她说得发自肺腑。 一时相对无言。 尹明安静静看着她。 少年时代的何可人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乐观,爱玩爱闹,没心没肺,没心眼。 和现在的她,截然相反。 “那顾锦言呢?” 何可人怔住,脸色有些苍白,然后目光渐渐变得凌厉,握着杯子的手指节泛白,“这么多年,我怎么过的。我也要让他怎么过!” 尹明安看着她眼底的恨意,将一叠资料扔到何可人的面前,“那就去做吧。” 临别前,尹明安突然发问,“迟宇新要和何昕言联姻的事,你也知道吧。留在迟宇新身边,真的是你愿意的吗?” 何可人停了脚步,慢慢抬起眼来,上前一步,双手环住他,脸搁在他的肩窝。尹明安犹豫了一会,抱住了她。 “姐……都过去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过去了么? 怎么可能! “明安,我现在,需要他。”她轻声说着,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慢,“未来这种东西,我本来就没有,也就谈不上失不失去。他没有责任给我未来。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我已经很感激了。” “所以,明安,他没什么对不起我。” 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女子,这一刻,却在尹明安面前,真真的流露出伤悲和柔弱。 尹明安环着她的手用足了力气,额上青筋暴起,紧咬的牙关里吐出状似凶狠的话,“说什么胡话!要是迟宇新那混蛋真跟何昕言结婚了,我带你走!清河城这鬼地方,大爷我还不待了!” **************************************** 昨天有点事,没来得及更。今天会加更的。另外,谢谢雨花石2725的钻石和刘一nan123的打赏,还有所有留言的亲们~~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6) 何可人回到公司时,助理李静安便前来告知,何昕言等在会客室。残颚疈伤何可人的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何昕言听见开门声,起了身。一身白色雪纺长裙自腰间袅袅落下。 她的模样,与何可人有四分相像。 四目相对。 一样的杏核眼。 何昕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名片,“尹氏总经理——看来清河城那些个传言都并非空穴来风呢。” 那些所谓的传言,何可人再清楚不过。 她毫不介意地笑起来,一步一步逼向那个刚刚二十的小姑娘,一脸倨傲的模样。饶是何昕言做足了功课过来,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那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入幕之宾是谁?”她在何昕言面前停住脚步,眼神睥睨地看着她。 何昕言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正色道,“你要知道,凭你的声名狼藉,迟家是不会允许你进门的。迟叔叔已经在张罗我们的婚事了。你也知道,迟叔叔在拿尹氏开刀。只要你离开迟宇新,我们可以给你一笔钱走得远远的,而且我保证尹氏会安然无恙。” “你是觉得,凭迟宇新,护不了尹氏和我?”她看着何昕言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由衷得笑了起来,打趣得问道。 何昕言想了想,又说,“迟叔要整你!迟宇新怎么可能会为你和迟家作对!你不过是个情妇罢了。” “我成了迟宇新的女人时,你话还讲不全呢。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在他身边待个十年?你就算想做他的情妇,也未必能做得上。”她失了兴趣,不想再将这无谓的对话进行下去,葱白的手指“笃笃”地轻轻扣着大理石的桌面,微微扬着下巴。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何昕言毕竟涉世未深,脸上已经是红一阵白一阵,那一双像极了何可人的杏核眼瞪着她,“不要把我和你这种人相提并论!” “凭什么呢?”她冷笑起来,“凭你是何光耀的女儿?还是凭何家的资产?你以为,凭迟宇新的资产,还会在意那么一点玩意?” 何可人手指勾住何昕言的下颌,“回去告诉何光耀,就凭他手里的牌,要从我手里抢走我的东西,还差得远。” “至于你,等你爬上迟宇新的床,再来和我谈这些也不迟!” 何昕言因为这羞辱有些站立不稳,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脸色益发难看,却还要强忍着就要因为被羞辱而落下的眼泪。跌跌撞撞地走了。 何可人只觉得意兴阑珊,毫无成就感可言。她双手环抱于胸前,冷冷看着楼下如蝼蚁一般的行人和车辆。 迟宇新曾经在清河城最高的写字楼上搂着她,看着脚下终生,说,“站在这个地方,会让你觉得,自己是神。” 骄傲自负。 真是只有迟宇新才能说的出的话。 ************************************ 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吊水输液中……求安慰~~~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7) “你站在这做甚么?”尹芬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残颚疈伤 何可人微微凝眉,抬了目光,双手抱胸,头也没回,“有什么事?” 这些天,尹氏近期资金周转不灵。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迟氏操纵的。自然是没人敢伸出援手。尹芬来找她,也不外乎是为了这件事。 “下周一晚上有个晚会,你替我过去。”尹芬将手里的请柬丢到何可人身后的玻璃茶几上。 何可人慢慢转过身。茶几上,以浅紫色为基调的请柬封面上,姜瑜工作室的标志格外引人注目。 她站着的身子忽然有些摇摇欲坠,脸上堆砌起来的笑意瞬间倾塌。那一双盛满水的眸子里,忽的白光凛冽。 白希修长的的手指捏住请柬,她勾唇,笑得讽刺,“你们合伙摆下的鸿门宴,我哪有不去的道理。是吧?亲爱的母亲大人?” 那笑容,妖娆得像是盛放的罂/粟。妖艳美丽,却是剧毒。 对面,尹芬妆容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冻人。 “你去就行。”声音四平八稳地像是机器人一样,没有任何情感。 何可人捏着请柬的手渐渐收紧,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开。 那种龙潭虎穴,何可人自然是不可能单刀赴会。 最适合的男伴,莫过于迟宇新。 但是,这几日,迟宇新被各大报刊杂志频繁拍到和何家千金出入各种场所。迟何两家联姻的事,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迟宇新陪着迟太太和何昕言逛街的照片被放上了八卦头版。何可人瞅着那副出现在各个报刊杂志门户网站的照片,迟宇新陪在两人身边,面容轻松闲暇,温柔地望向身边的女子。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她忽然地,就没了再带上迟宇新的*。 当天晚上,她挽着佟锦时的手,对着姜瑜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幽深如潭,“恭喜~” 姜家大小姐姜瑜,在二十岁的年纪时成立了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借着姜家的财力人脉和她自身的能力,一炮而红。 这一期的新品发布会,自然是各界精英名流云集。 对面,姜瑜一头帅气短发,马丁靴,牛仔,宽松衬衣,和这宴会气氛有些不相称。她倒是坦然自若,毫不介意,周遭的看官们,对这一幕也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说起来,难得见佟少来我这。”姜瑜点头,目光慢慢地从何可人身上扫到佟锦时身上,在落到何可人的脸上,“还是和可人一起。” 她说起“可人”来说得极其熟稔。 何可人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只要一看见眼前这个人,就恶心的……想要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佟锦时揽着她的腰收紧了些,坦然看向姜瑜,“我和可人一起没这么大惊小怪吧?我虽然不爱出席这种场合,可是实在不放心可人一个人来这边。” 佟锦时是何可人读大学时的学长,毕业后奔赴国外。这一次刚回国没多久,接到何可人电话后,立刻答应了下来。 何可人的目光被不远处西装革履的男人引了去,脸部轮廓深邃,眼神平和,始终保持着微笑。 他随着何昕言、何光耀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温馨的一家人。 喝下你藏好的毒(1) 何可人浅笑起来,在佟锦时的臂弯里,仰着头看下她。残颚疈伤妆容精致的五官和面容在水晶灯光下益发夺目,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而姜瑜,盯着她的脸,眼里是明明灭灭的光,“那师兄,改天和可人一道聚聚,我给你接风。” “一定。”佟锦时不咸不淡,疏离地微笑点头应下。 何可人没说话,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何昕言挽着迟宇新的手,一派天真懵懂的娇憨模样。迟宇新表情轻松,毫无防备。 真真是配得上俊男靓女这一称谓。 这一对,吸引了在场多少名流的目光。也坐实了之前铺天盖地的报道迟何两家联姻的消息。 毕竟,迟宇新做事向来严谨,但凡他不愿意被世人看见的图片,绝对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内。这次的报道,至少,也是迟宇新点头默认的。 在尹氏危机时,他选择这样做,无疑是告诉旁人,他不会护着她。 这么想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佟锦时低头看着她,眉心微微蹙起,环着她的腰,和姜瑜点头失意后,搂着她往一旁的露台边走去。 露台附近的人不多。徐徐晚风从窗外吹来。 “这危机重重的地方,值得你待下去?” 何可人浅笑,微微抬起下巴,眼角微微上扬,十足地魅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落荒而逃。” 听她这么一说,佟锦时的表情稍稍轻松了些许,也微笑起来,“你似乎胸有成竹?” “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她说得轻轻巧巧,甚至带着一点怡然自得,连表情都是轻松自然的。却看得佟锦时心里一紧,心跳错了两拍。 何可人在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幽深的走廊里,一前一后地站着两个男人。一个身形笔直,静静地看向她。另一个,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衔着烟。 她轻笑,径自往前走。 和顾锦言擦肩而过的时候,低沉如小提琴的声音伴随着温淳的声音撞上耳边,“可可……” 她一步不停,一直走到迟宇新的身边,纤长的手指握住他的右手,将那烟衔在嘴里,吸了一口,烟雾弥漫中她上挑的眉眼充满着蛊惑的意味。 “真是巧啊,迟大少~” 迟宇新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低下头,伴随着烟草气息和葡萄酒的醇香,他的吻,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仰起头,迎合着他的吻。 心跳一声比一声缓慢。 头脑一片空白。 十年的时光,像是电影一样迅速掠过。 恨意,肆无忌惮地蔓延…… 迟宇新搂着她腰肢的手,却忽然狠狠地掐了一把。突然袭来的疼痛将那些画面驱散开来。她的惊呼声被他吞进去,不能开口叫疼,只得睁大了一双杏眼看向他,怒意横生。对方却是无动于衷,长舌更加灵巧地在她的唇舌之间油走,汲取着她的芬芳。 然后,粗糙的双手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背上油走。 ***************************** 求评论,求保/养~~~~ 年关将近,亲们出行注意安全~ 喝下你藏好的毒(2) 她微微扭动着腰身,身形曼妙妖娆。残颚疈伤红唇在男人的啃噬之下,娇滴滴的红嫩。猫一般的眼微微勾起,十足的魅惑。 她的手滑进他敞着的西装外套内,捏住他的腰,向后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 迟宇新“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她挑眉,挑逗地看着他。 除了吃亏,什么都能吃。她向来这么认为。 迟宇新吃了痛,将她禁锢得更紧,兽性大发地近乎啃噬一般吻她的唇。大手在她的身上身下油走。 身后,顾锦言静静立在那里。头顶,灯光倾泻而下。他轮廓分明的脸映在灯光中,静默哀伤。 何可人娇笑着,微微踮起脚,嘴唇贴在他的耳边,红唇轻启。香水味混合着她温热的鼻息一齐撞上他的耳垂。 “带我回家。” 温柔的,缠绵的,十足信任的语调。 而音量,是恰到好处,足以让三个人都能听见。 迟公子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意,猛地弯腰将她抱起,大步走开。 何可人伏在他的胸口,越过他的肩膀,可以清晰地看见顾锦言脸上的表情。 星目剑眉之中,是浓墨重彩的悲伤。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年少时,她曾经固执的以为,这一句只有她的顾锦言能够当得上。 只是,在这个夜晚,她看着他瘦削而萧瑟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再也记不起,当时当日是怎样的心情,只有那些黑色的发了霉的禁忌的情绪,在这黑暗中,逐渐发酵、膨胀,势如破竹。 亲爱的,欢迎回来。 一别十年,这一场为你设下的局,终于等来你。 她低下头,往迟宇新的怀里缩了缩,脸埋在他的西装内。空旷的走廊里,迟宇新稳健的脚步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传来的,寥廓,深远…… 迟宇新将她扔进车子里,关上车门,俯身下来。 她静静看着他,不躲不避。 只是,预期中的吻却并没有落下来,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她挑眉,嘴边噙着笑意,唇角眉梢都是刚刚好的美丽弧度,盛了水的眸子风情万种地看向他,。 迟宇新却没了方才在走道里的激情,冷声说,“别装了。” 她玩味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别跟我说,你是吃醋了。” “我真是该佩服你的想象力。” “过奖。”她毫不谦虚,将讽刺当赞美全盘收下。 “见到老相好,有何感慨?” “久别重逢,自然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不然呢?”何可人死鸭子嘴硬。 “你和姜瑜,谈不上久别重逢吧?” 迟宇新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何可人彻底败下阵来,连假装无所谓的力气都一并失去了。 她抿紧了唇,微微垂了眸,长如扇翼的睫毛在白希的肌肤上映出浅浅的阴影。“所以,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 评论区好冷清。你们是想要来船戏呢,还是开虐呢? 求评论,求动力。。。 喝下你藏好的毒(3) 何可人巴掌大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残颚疈伤路上往来车辆的灯光时不时地落进车里。光与影的变迁。那一双猫眼,似是盛满了水,黑亮黑亮的。 “我可没这闲情逸致。”他冷冷地回,只是看着那双盈盈的眼时,目光终是暗了几分,语气也温柔了些许,“已经可以独自面对了?” 耳边,有车子呼啸而过。 迟宇新的声音听得有些不真切。隐约中,似乎带了几分怜惜的意味。 何可人偏过头,窗外,是灯火绚烂的清河城。即便是这样的夜晚,也是喧闹的,烦嚣的。 “你这不是要陪着未婚妻么,哪还能陪着我呢。我要是这么不知趣,可得落个自找没趣,还被何昕言生吞活剥了么?一点好处都没的事儿,我可不会干。” “照你这么说,你还是知趣的?” “可不是么。做情妇的,不安分守己可是大忌。”她的手探进他的口袋里,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嘴里。 “你记性似乎不大好。”迟宇新冷眼看着她。 她勾了唇,轻笑,拿起放在车上的打火机,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微微扬起下颌,“把不兑现的话当真,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吞云吐雾中,她的脸在缭绕的烟雾里,模糊的像是梦境里的虚幻。 “你不相信我?”迟宇新反倒是笑了起来,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是不相信我自己。”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安静地车间里,异常的刺耳。何可人从包里掏出手机,是佟锦时的电话。 何可人在宴席中途说是去洗手间,佟锦时在大厅里等了多时也不见她回来。放心不下,拨了她的电话。 “可人?”手机听筒里传来的佟锦时的声音平稳,声音清凉,似是风自林间来。 她的面目舒缓了一些,连声音都淡然了许多,“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嗯。” 收了线,佟锦时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微微拧了眉。身后,却忽然传来姜瑜的声音,“怎么落单了?” 他慢慢转身,黝黑的眸子静静望向姜瑜,“收手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姜瑜耸了耸肩。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的警告。” “否则呢?”姜瑜一脸的无惧无畏,笑着看着他。 “我会毁了你。”佟锦时的声音不高不低,在这夜色里,落地有声。 丢下这一句,他转身往外走。 尚未走开两步,身后,风裹着姜瑜的嘲笑和挑衅的话语一齐砸进耳里,“当年何可人在我床上的时候,你躲哪里去了呢?” 姜家大小姐三十,至今无男友。这圈子内,人人都在传,姜家小姐性别女爱好女。却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佟锦时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一贯温和的脸上,是蚀骨的恨意。水晶灯之下,泛着森森寒意。 顾锦言回到大厅后,脸色有些苍白,原想着和何光耀道了别就先行离去。奈何却没看见他的人影。他便走到露台边吹风,恰好露台边的帘子遮住了他,外面的光线很暗,姜瑜和佟锦时没注意他。 喝下你藏好的毒(4) 直到佟锦时和姜瑜都走开后,他还站在那边,动弹不得,血液似乎是停止了流动。残颚疈伤耳鸣,心里一片寂静。像是被人扔进了冰冷的深海里,四肢百骸都麻木了。 当年何可人在我床上的时候,你躲哪里去了呢? 这一句,姜瑜问的是佟锦时,却一样敲在他的心口。 当你在深渊里的时候,我躲哪里去了呢? 他忽然想起,再相遇时,何可人说的那番话。 “如果没有迟宇新,我早就成了某个糟老头子的地下情人了。真正的……有钱就能上的女人。我需要他。没他在我身边,我不行。” 他庆幸,有这么一个人,在绝境之中向她伸出了一双手。 他自责,那一双伸向她的援手,却不是自己的。 他与她,似乎总错失了对方最难堪最难度过的时光。 何可人挂了电话,迟宇新已经启动了车子。她将手机丢到一边,伸直了腿,侧着脸靠在车窗上。冰凉的车窗玻璃触到她脸部的肌肤,凉意深深。 还没过多长时间,手机铃声忽的又响了起来。 尹芬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着。 何可人犹豫了一会,才拿起手机。不用想,也能知道,尹芬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为的是什么事。也无非是为了姜瑜。她所在意的,也不过是如何将自己的女儿卖个好价钱罢了。这么想着,忽然地,悲从中来。 手里的手机却忽然被夺了去。 她怔住,转头望向迟宇新时,他已经接了电话。 “你怎么回事?”尹芬的声音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迟宇新脸色未有丝毫变幻,语调平稳,却给人一股莫名的压力,“尹姨,你似乎是不记得当初跟我说的话了吧。” 尹芬停了一会,才说,“怎么会……” “那现在,我再补充一条,我没兴趣跟别人共用一个女人。否则,尹氏会怎么样,我不敢保证。”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想多了。我们彼此之间有点业务往来,这新品发布会我们公司自当是应该捧场的。可人又是总经理,总要去的。”尹芬忙解释道。 “这一次危机我可以帮你们度过去。往后,何可人的事,你不必再过问。” “你这话说的,我毕竟是可人的母亲,怎么能不过问她的事呢?”尹芬的声音听上去异常温柔,不知情的,怕是真要当她是个好母亲了。 “我不喜欢讨价还价。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我没那么多时间陪着你们玩这种游戏。” 迟宇新丢下这一句便挂了电话,将手机丢到一边。 何可人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挑眉看着他,“所以,你们是准备不过问我这个物品的想法,直接交易掉我的自主权?” “不。是帮你摆脱困境。”迟宇新一脸的坦荡。 “照你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咯?”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你要知道,这一次对尹氏动手的,可是迟家。”何可人将手机关了机,往座位后靠去,微微侧着脸,觑着他。 ********************************** 今天的第二更。。。。 喝下你藏好的毒(5)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残颚疈伤”迟宇新故意露出一脸为难的模样来。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对你而言,有这么大的价值。”何可人没兴趣跟他绕弯子,索性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自暴自弃了?” “难道不是?”何可人看着对方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反问。 “自然不是。” 不大的车厢里,迟宇新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不愧是迟宇新,连谎话都能说得这么铿锵。若不是她始终自持理智,甚至就要以为,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 这么想着,何可人正要嘲讽他,他的声音又再度,在这个空间里想起。 “我会娶你。这是我和你的契约。忘了?” 她缩了缩身子,看向前方。道路两边的香樟树飞快的后退。 “看你天天带着年轻貌美的姑娘出双入对,我哪还能将这话当真?这不是自取其辱么?就算我跟人说,迟公子你这是在逢场作戏,我才是你要娶得女人,是人都不会信吧?” 迟宇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表情淡定,“看不出来,你也会介意。” 何可人苦笑,解开的盘发散落下来,披散在胸前。姿态慵懒优雅。连这般自嘲的笑,都极具风情。 “好像我只能在黑夜中行走似的……” 低低的,自嘲的,带着几分伤感的语气。 即便是一直在这黑夜中行走,但并不代表,自己不需要阳光。也希望,自己能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生活。将身后那一团黑暗永远地丢开。 但,深知不可能。 所以,连想象,都成了难以负担的痛。 迟宇新却没再说话。 这一天,顾锦言一夜未眠。他似乎又跌进了和过去一样的深渊和梦靥中。但这一次,比上一次切肤的疼痛,似乎还来得更让人无法承受。 第二天,他刚进公司,秘书便来通知,有一位叫做尹芬的客人说要见他。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 尹芬一如记忆里的倨傲模样,一身改良旗袍,勾勒出她奥凸有致的身形。妆容精致。只是,眉眼里,却是写不尽的算计。 “好久不见。” “这种寒暄,可以省了吧?” 尹芬笑起来,“我只是感慨一下。十年没见,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爬起来。” 顾锦言面色不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旋即松开,一脸的淡定,“即便是跌到地狱底层,我也永远会爬起来。” “确实是我低估你了。” “尹女士这一次应该不会是为了叙旧而来的吧?” 尹芬倒并不在意他的话里带着刺,笑得又温柔又好看,“作为长辈,我来看看阔别多年未见的晚辈,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看来,这么多年你过得不错。” 尹芬依旧只是微笑,刻意勾起的唇角,眼底却是恨意,“那时候的照片还在我手上。你应该不希望它们落到可人的手里面吧?” 那样的地狱,我可以堕下去。 但是绝对不要,让你看见。 ******************************** 各位不好意思。本来准备今天双更的。但今天实在是太多事情。又没有存稿。匆匆忙忙上来更了一章。。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1) “你想要什么?”顾锦言望向她,一贯平和的顾少眼中是数九寒冬浓霜的冰冷。残颚疈伤眼前这个看上去温柔美丽的女人究竟有多么蛇蝎心肠,他比谁都清楚。 “离可人远一点。否则,我不保证,那些照片的去处。”尹芬就连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嗓音都是柔柔的。 “然后呢,你要把她送到任何能给你带来利益的人的床上?”顾锦言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的说出这些话。 他静静看着尹芬,只是,对方的脸色未有分毫变化,“这种事,与你无关。” 顾锦言冷笑起来,看着那张跟打了防腐剂一样的脸,“难怪何叔当年宁肯不要可人,也要与你离婚。” 尹芬原先始终保持微笑的脸,瞬间难看了起来。 饶是尹芬这么百毒不侵的人,也还是有着逆鳞的。 顾锦言直接拨了内线,“小朱,送客。” “你会后悔。” 顾锦言一脸的平静,“这话,也是我对你说的。” 那么就看看,十年后,输掉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这边,何可人醒来时,迟宇新已不在身边。她未做多想,洗了个澡,出来换衣服时,却忽然发现迟公子靠在单人沙发上,沉默看着手里的文件。 彼时,她正在穿BRA,有那么一两秒的诧异后,她一脸淡定地换上了衣服,薄荷绿的上衣,米色长裤。倒是衬得她干净利落而又活力四射。 她走到迟宇新身边,才发现他手里翻着的,是上一次明安给她的资料。简而言之,即关于顾锦言的一切。 “这么有兴致?”她笑,声音脆生生的。 迟宇新没做声,自顾自地翻着,好一会,才放下,“这是准备做什么?” “处心积虑挽回逝去的爱情啊~”她笑得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甜丝丝的模样,连声音都是甜的。 迟宇新起了身,何可人穿着棉拖,只到他的脖子处,他低着头望向她,长久,才收了目光,“你这演技越发拙劣了。” 她也不在意这话,只是慢慢敛了笑意,一脸正色,“我查过了,何光耀现在逐步的将何氏交给他,这种时候,他必须要在何氏建立起他的威信。所以,他的目标,应该是这一次政aa府的产业转移项目。这是要名利双收的最好手段。” 迟宇新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准备说服他和我合作。”说到这里,何可人停了停,然后说,“然后,掏空何氏。” “非要做到这个地步?”迟宇新抿唇,薄唇之间吐出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来。 何可人垂眸,再抬起眼来,眼里已是坚定的神色,“是。我要让何光耀看见,我能凭自己得到我想要的,也能夺走他的。” 迟宇新一直以来冷漠无比的脸,却在她的话语之间,渐渐地柔软下来。 “那就去做吧。我会为你保驾护航。” 这一句,说得太过温柔。 何可人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他。他的脸上又是一贯的波澜不惊,雕刻一样的表情。 顾锦言站在自家公司的门边时,心口竟有些起伏不定,犹豫了一会,他才推了门。 何可人穿着薄荷绿的上衣,米色长裤,裸色的高跟鞋,站在会客室的窗边。有风吹进来,她柔顺的黑发在风中缱绻着。 顾锦言站了许久,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那些像是潮水一样的心情起起伏伏地,在心里涨涨落落。最后全部化成了洪水般的愧疚,势如山洪,无法躲避。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2)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何可人就察觉了,她站着没动。残颚疈伤只是,许久,身后都没再传来些许动静。 时光在这个午后像是冻住了一般。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男人。褪去曾经的青涩和棱角,他也已经长成这样成熟的男人。 她勾起唇角,微笑,从包里掏出一叠资料,递过去。 顾锦言这才回神,他稳住心神,没伸手去接,只是望向她,“做什么?” “我呢,就不和你兜圈子了。这次来,我是希望能和你合作,一起拿下这一次政aa府的产业转移示范园区的案子。” “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顾锦言在会议桌前坐下。 何可人敛了笑意,一脸正色看向他,“首先,我可以保证可以给你拿下这块地。拆迁和规划设计这一块,由我们来解决。我可以保证我们能给你一个最佳方案。销售这一块,由你负责,如果你需要,宣传造势这一方面,我们也能够鼎立配合。这个合作,对你们而言利大于弊。我只有一个要求,纯利润的三个点。” 她一条一条,娓娓道来。 这是顾锦言从未见过的何可人。 “尹氏现在自身难保,这么大的工程,你们还能接的下来?” “自身难保言重了。不瞒你说,尹氏现在在财务周转上确实有些小问题。” 小问题么?这段时间,尹氏的股价一跌再跌。坊间已经有谣言说尹氏可能随时会倒下去了。毕竟为难尹氏的是迟家,而迟宇新这一次这么大张旗鼓地和何昕言出双入对,摆明了不会帮尹氏。尹氏现在早已是泥菩萨过江了。 顾锦言这么想着,却听到何可人又说,“但是,不出三日,自会解决。所以,这方面,您不必多虑。” 顾锦言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扣了两下,沉思这方面了些许才开了口,“为什么不选择和迟宇新合作?无论从财力、背景还是私交方面,对你来说,他都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短短的两句话,说出来,却是异常的艰难。 他握着烟的手指几乎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何可人看着他的表情,目光沉了下去,嘴角的笑却是明艳动人,“你回清河城有些时日了。有些事情,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你也知道,这清河城人人都认为,我是依附着迟宇新的。抛去我和他的个人感情,我不想被这么定义。” 这么说着,她停了停,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看向他,手指在方才递给他的那一沓资料室敲了敲,“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标书。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何可人能够解决你正在隐隐忧心的问题。” 于公于私,顾锦言对于这一次的合作,都不可能会有任何异议。这些年,何可人一路摸爬滚打,手底下也有着一批人才。更不用说,还有迟宇新在旁保驾护航。 保驾护航。这确实,是一个让人觉得安心的词汇。 末了,何可人起身要走,顾锦言站起来,“一起吃个午饭吧。” ************************************************ 刚建了个群,群号:275203539。敲门砖就是书名。喜欢这篇文的亲们可以加一下。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3) 何可人睁大了眼,一脸且惊喜且遗憾的表情,“我后面还有个重要的会议,今儿可能不行了。残颚疈伤要不改天吧?” 顾锦言看着她,点头,“也行。” “好。那再见。”她微笑,略微颔首,提着公文包转身离开。 顾锦言看着她,奥凸有致的身形,修长的双腿,单是背影,都能看出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精干。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何可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便是了吧? 她的这一段人生,他从未参与过。 在她苦痛的时候,他甚至未能陪在她的身边。 何可人走进电梯里,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视野之间,顾锦言站在那里,身形笔挺,她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漉漉的。 心是阴霾的。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从未有过拨云见日的好日子。 走出电梯/门的时候,偏偏地碰上了何光耀。 何可人在霎那的怔仲之后,脸上便迅速堆砌起了无懈可击的笑颜,“何董。” “我不反对你和锦言来往。不过该忌讳的总是要忌讳的。”面前,这个和她多少有些许相像的男人这么说着。 何可人看着何光耀的嘴唇一张一合,勾起唇角,笑容张扬明艳,“我一直是将顾锦言当成哥哥的。不过,他怎么想怎么做,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的。我呢,也希望你能和他好好说说,毕竟,有些事,他做的过了,于他于我于何家的颜面,都有害无益。” “也请你放心,不该做的事,我也不会做。这么多年,我也没曾喊你一声父亲,叫你跌了颜面。对吧,何董?” 说着这段话的时候,她一脸的明丽,语调温良。 何光耀看着她,抿紧了唇,向来强硬的他自然不会因为她这番话有所触动,只说,“你知道就好。” 此刻,何可人脸上是最端庄的笑容,唇角和弯起的眉眼,都是恰到好处的弧度,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傲然。 “不过,我也想提醒你一句,凡事留个后路,别到最后,挖了坑给自己跳。” “但凡我想要的,还没有失手过。” 那么,我呢?我和母亲,是你可以毫不犹豫割舍的么?若是搁在十年前,她怕是会这样问。只是,而今,连这想法都已经不复存在。 “但愿。”她笑得无懈可击,眼里却是一片冰凉,“那么,祝你好运。何董。” 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很多的很多,都早已经抛弃了。 包括曾经的那一部分心有不甘。 迟宇新果然说到做到,傍晚,资金就已经全部到账。 保驾护航么? 何可人想起这一句,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弯了唇。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 晚上,迟宇新刚进门,就看见梅姨一脸憋不住想说话却又不能说的样子。他换了鞋,刚进客厅,就看见开放式的厨房里,何可人在里面井井有条的忙碌着。 ********************************** 快过年了,大家有什么安排没?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4) 何可人穿着白色体恤衫灰色休闲长裤,黑发被松松地束在脑后,两鬓还有一些碎发垂落下来。残颚疈伤她井井有条地切着菜,动作谈不上娴熟,倒也是有条不紊。 平日里的何可人骄傲自持,这副在厨房忙碌的模样,即便是他,也几乎未曾见过。 迟宇新换了拖鞋,走到厨房边上,双手抱胸,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是说忙么?怎么有闲情逸致做这些?” 何可人握着勺子的手臂举到额前,用手背擦了擦额前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自然是为了感谢你的一掷千金。”她的声音濡濡的,在这空气中弥漫看来,比之平日里气势凌人的模样,此时此刻看上去,显得小了许多。这么看上去,跟个小孩子似的,巴掌大的脸,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 迟宇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失了神。 当年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这么久以来,躲到哪里去了呢? “仅仅一顿饭?”迟宇新毫不领情,连语气都是不屑。 何可人没理他,也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眼下的食物。 紫砂锅里炖着的乳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一齐扑进鼻子里。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声响。夕阳照进屋子里,整个厨房都笼罩在一层昏黄的光线之中。 站在迟宇新的角度看来,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起来。 “不然呢?肉偿?” 迟宇新的眼里染上了夜色般浓重的墨色。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冰冷的语调。 “那我这可就没什么能给迟少的了。你不是慈善家,那么,就只能是人傻钱多了?”何可人挑眉看着他,语气有些冲,毫不掩饰的挑衅之色。 迟宇新看着她,目光黝暗,看着她,似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内心深处。何可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迎上他的目光。 这清河城人人都说迟家三少是温文贵公子。 何可人却坚信,他只是个阴晴不定的臭男人。 嗯,臭男人。 即便,他是她唯一能握住的一根稻草。 即便,没有他,就没有她。 “明天陪我回趟家。”迟宇新突然开了口,打破了彼此的沉默对峙。 这个回家,自然是去迟家宅邸。 何可人停了一会,转过身走到一边,打开一边的紫砂锅,放入佐料,一边说,“你确定?” “怕了?” “这么看不起人?你觉得,如果我真是这么容易被吓退的,今天还会站在这里?即便是要怕,也该是你吧。” “那就这么定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 只是,这才该是迟宇新该有的样子。 他与她厮混多年,文艺的说,是彼此相携着,在黑暗中并肩行走。直接的说,她也只是迟宇新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所以,到现在,她甚至连一次,都没进出过迟家。这一次,他提出带她回去,也只是为了他口中的契约。 我会娶你。 无关感情,无关承诺。仅仅只是契约。 ******************************************* 明天就是春节了。春节快乐。亲爱的们。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5) 吃饭的时候,佣人都退了去。残颚疈伤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连碗筷之间的碰撞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迟宇新沉默地吃着饭,侧脸棱角分明,轮廓坚毅,高蜓的鼻梁,薄唇抿得紧紧的,狭长眉眼是一片幽深的潭。 何可人也不管,只低头自顾自地吃着,直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抬起眼,才发觉迟宇新正看着她。她放下筷子,“怎么?不合胃口?” “政aa府这次产业转移示范园区的标书做好了没?” 迟宇新说得却是她意料之外的问题。何可人愣了一下,“初稿已经基本定了。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主要是迟宇荣和姜家也在竞争对手之列,倒是有些担心。除此之外,基本都还算OK。” 迟宇荣是迟宇新的哥哥。迟宇新虽说是迟老爷子最爱的儿子,却是自立门户单打独斗,这些年没倚靠过迟家。反而是长子迟宇荣一直在打理迟氏。 这一次,迟宇荣出面,毫无疑问,等同于迟氏出面。 迟宇新听了何可人这番话,目光沉了下去,薄唇轻启,“把标书做好。其他先不要想。” 这句话,总算是给了何可人一颗定心丸。 她轻笑起来,修长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杏核眼猫眼似的瞅着他,眼波流转,风情万种的模样,“我要是不了解你,怕是都要觉得你喜欢我呢。” 迟宇新站起来,走过来,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我该怎么想?”她反问。 话音落下,迟宇新却忽然将她拦腰抱起。她惊呼一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嘴唇贴着他的耳际,“是你的话,会觉得是爱情重要,还是陪伴重要?” 没有任何缘由的,突如其来的话语。 没等迟宇新的回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呢,并不需要爱。我只要切切实实的陪伴。”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是朝朝暮暮。 曾经,她也是这么以为。只是,时过境迁,到今天,她所需要的,追根究底,只是实实在在的陪伴,是可以握住的不离不弃。 迟宇新抱着她,大踏步地走进卧室里,将她扔在床上,俯身下来,双手在她的胳膊上方,撑着床,“那就留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走。” 她仰头,搂住他,红唇印上他的唇,唇角眼角都是最美的弧度,语调是十足的妩媚,伴随着身上的幽香一起蛊惑着所有的感官,“三哥,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呢?” “难得你竟然还有点自知之明。” “我只是看在你出手大方的份上,给你些自信罢了。”她不冷不热地反击。 ************************************************************************** 新年的第一天,大家新年快乐。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6) 迟宇新反常地没回击,转了话题,“见到何光耀了?” 何可人怔住,抬起眼,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你是想知道什么呢?需不需要我一字不落地把对话复述一遍?” 迟宇新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在她的脸上慢慢油走,然后捏住她的下颌。残颚疈伤他静静看了她一会,然后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搂进怀里,手指按在她的背上,紧紧地贴着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棉麻质地的衣服传递到肌肤上,“睡吧。” 何可人也没了和他斗嘴的力气,靠在他的怀里,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中午,何可人和迟宇新一起去了堇会所。何可人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照旧点了一份麻辣虾。 她吃饭时向来不爱多说,只低头猛吃。 正吃到兴起时,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撞进耳里。 “迟三哥也来这吃饭?好巧。” 何可人抬眉,看着对方,只一眼,随后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吃相几乎可以算得上有点不雅。 迟宇新只淡淡点了头,转而看向何可人,“慢点吃。吃这么急,又没人跟你抢。” 温柔的近乎宠溺的语调。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毒舌和刻薄。 何可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 面前这人正是何家二小姐何昕言。 被宠坏了的富家千金,娇蛮任性。 真是讨厌啊。 只是,那也曾是她的模样。 “我今儿刚好也是一个人,一起呗?”这么说着,她已经坐了下来,招呼了侍者过来,“一份法式鹅肝。” “三哥,听说昨儿的拍卖会上,你拍下了一只翡翠镯子?”何昕言双手托着腮,单纯无辜的模样。 昨天迟宇新陪着迟太去的,不知怎的相中了那只翡翠镯子。 恰好,是顾锦言准备拍下的那一只。 自然,是一场恶战。 最后,迟宇新以天价拍下。 隔天,他随手将那装着翡翠镯子的锦盒丢给她,“戴着。” 没有浪漫的过程。 只属于迟宇新的方式,蛮横霸道地……让人安心。 迟宇新唇边挂着浅浅笑意,“不是说这玉镯子能辟邪么。”这么说着,他的目光慢慢移向对面的何可人。 何昕言这才看见,那白希细瘦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色泽通透而温润的翡翠镯子,只一眼,便能断定是上等的货色。 她嘟了嘟嘴,“三哥还信这个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可人戴着,也好看。”迟宇新慢慢地说着,一字一句,都满溢着温柔。 何昕言又扫了一眼何可人腕间的镯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继而转了话题,“迟叔叔让我今儿晚上去你们家吃晚饭呢。” “是么……” “是啊。迟叔叔可比你疼我。”何昕言看着他,小女儿情怀的模样。 这话,估摸着也是说给何可人听得。 ******************************************** 今天的第二更。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7) 何昕言又扫了一眼何可人腕间的镯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继而转了话题,“迟叔叔让我今儿晚上去你们家吃晚饭呢。残颚疈伤” “是么……” “是啊。迟叔叔可比你疼我。”何昕言看着他,小女儿情怀的模样。 这话,估摸着也是说给何可人听得。 何可人也不吭声,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子里麻辣虾。这辣,够劲,辣得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来。连空气中都染上了辛辣的气息。 坐在对面的何昕言微微蹙了眉,脸上却还是教养良好的笑容。 “你们一家都过去?”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的小提琴一样温醇的语调。 何昕言脸上已经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却还是礼节性地忍着,却连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迟叔叔说,刚好锦言哥哥也回来了,两家人一同吃个饭。” 迟宇新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笃笃”的声音一下一下,规律而沉稳。 何可人只当没听见,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后,她拿起一边的玻璃杯,仰起头,咕咚咕咚地迅速将一杯水喝完。吃相几乎能算不雅。不似对面的何昕言,端坐着,贤良淑慧的模样。 迟宇新体贴地递来面纸。 何可人接过,擦了嘴,看了一眼紧盯着自己的何昕言——眉目之间,与她有四分相像。她勾了唇,笑得漫不经心。 这笑容落在何昕言的眼里,有几分刺眼。 迟宇新见何可人欲离席,也起了身,朝何昕言略颔首,“我和可人先走。” “那晚上见咯。”何昕言点头,露出晴好的笑容,提醒他。刚刚二十岁的年纪,连声音都是脆生生的。 他微笑,点头,“好。晚上见。”继而搂着何可人的腰,往外走去。 身后,何昕言看着那两人,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收了下来。 握着刀叉的手狠狠地切向盘子里的鹅肝。 自始至终,何可人甚至没用正眼看过她。 视野里的女子一身白裙,自腰间一泻而下,黑色的丝绸腰带松松地系着。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着。 就连这背影,都叫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自十多岁时,她便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清河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迟宇新的情人。这清河城里,但凡提起何可人,都是一片鄙夷之声。 就连父亲,也不准许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她。 何可人,是迟家的耻辱。她一直以为,是这个样子的。 傍晚,迟宇新开车载她去迟家老宅。何可人懒懒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侧着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 CD里放着巴赫的奏鸣曲。 心里莫名的烦躁,她探身,切了歌。 ************************************************************** 前几天过年回了一趟老家,没有网,所以有两天没有更新。对不起各位等更的亲们~~~~今天会一起补上来的。稍后还会有三更。。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8) 心里莫名的烦躁,她探身,切了歌。残颚疈伤 Nowhere.left.to.go; Are.we.getting,closer,closer; No,we.all.know.is.no; Nights.are.getting.colder,colder; Hey,tears.all.fall.the.same; We.all.feel.the.rain; We.can’t.change; Everywhere.we.go,we.looking.for.the.sun; Nowhere.to.grow.old,we.are.always.on.the.run; They.say.we’ll.rot.in.hell,I.don’t.think.we.will; They’ve.branded.us.enough; Outlaws.of.love。 迟宇新微微拧眉,用余光看了一眼何可人。只见她靠在椅子上,头搁着窗户玻璃,垂着眼,长睫在白希的肌肤上投射出一道浅浅的阴影来。修长的双腿斜斜地伸直了。十足的懒散模样,活像一只小猫。 到了嘴边的讽刺的话,终究还是被咽了下去。 直到车子停下时,何可人才回过神来,她解开安全带,抬起头,恰好迎上迟宇新的目光。然后牵扯起嘴角,笑颜明媚动人,“又是一场恶战等着呢。得提起精神啊。” “还知道你最近无精打采魂不守舍?”迟宇新说得讥讽。 何可人也不以为意,“女人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 “你的那几天还差得远吧?” “提前了。”她一脸坦然。 然后直起身,拿起包,就要拉开门时,她犹豫了一会,停了手上的动作,“背负起所选择道路上的所有罪孽,这种觉悟,我还是有的。所以,我不会弃械投降逃跑的。” 却忽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紧紧地搂住她。 密密实实,不留间隙的拥抱。 何可人被他勒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因这紧密拥抱而来的窒息感,却让她觉得终于有了着落。 迟家佣人打开门时,何可人一眼便看见何家与迟家一大家子人相谈甚欢。她的到来无疑像是一记闷雷,炸开来。 周遭都寂静下来,七八双眼睛直直的望向她。 那其中,顾锦言依旧静静看着她,那一双温柔眼中,满是哀伤之意。 迟宇新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微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和手背,然后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她稍稍贴近了他一点,微笑看向在座的两大家子人,笑容是比这春天还要明媚动人的嫣然,长裙是冬日落雪一般的纯白,映着红唇黑发,分外妖娆。 “叨扰了。” ********************************************************* 文里的这首歌是Adaws.of.love》。最近很喜欢这首歌。刚好切题。喜欢的亲们也可以去听一听的。 爱恨如何不分,责任怎能不问(9) “既然知道过来会打扰,那就不该过来。残颚疈伤”迟太的语气很冷,眼神凌厉地像是要将她剜了去。 何可人立在那里,微微笑着,毫不介意的模样。 “今儿碰见昕言,说是今天迟家一家子过来吃饭。我想着,更好趁着这机会,让何可人和你们见见。你说呢,何叔?”迟宇新抬眼,看向坐在一边的何光耀,狭长双眼望向他,一片幽远深沉。 他特意地,连名带姓地唤她。不过是为了提醒在座的各位,她何可人,也是何光耀的亲生骨肉,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十月怀胎所产下的。也曾经被他深深宠爱着,被他取名为可人,可人如玉。 李云沁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满地看向一边的何昕言。何昕言毕竟年纪还小,不好言语,只得嘟着嘴,又恨又气地瞪着何可人。 而何光耀的脸也有些挂不住。 迟老爷子淡淡开了口,“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个饭。今天这个场合,她在的话,也好。” 阮莫愁接了话茬,“也是。这婚事,总归是该定下来了。” “是。我和可人在一起有十年了,我也三十五岁了。是该定下来了。”迟宇新淡淡说出口。 “迟哥哥!!!”何昕言涨红了脸,一双眼睛盛了泪,看着迟宇新,急急地喊出口,又委屈又着急的模样。“你如果没存这份心,怎么会由着那些报道,带着我出入各种场所?” 他笑,又绅士又温柔的模样,“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可人的妹妹,将来也就是我的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 果然是高品质践人。何可人在心里暗自腹诽。 何昕言扁嘴,眼泪欲落未落,那可怜的模样,看得何可人都要心生怜惜了。 “宇新!”迟太赶紧上前抓住迟宇新的胳膊,“说什么呢,你这孩子。都三十多的人了。说话没个计较。” 迟宇新没理她,平静却坚毅的目光慢慢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何光耀身上。“倘若我娶了何昕言也未必不可以。但我不敢保证,几年后,我不会离婚再娶。毕竟有的人,是没办法放弃的。对吧,何叔?” 这话,无疑像是一把刺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何光耀的胸口。 而何光耀,连反击都不能。 就连一边的李云沁都变了脸色。 顾锦言原先一直望着何可人,此时此刻,也垂了眸。不敢再去看何可人和迟宇新此时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当年,何光耀和尹芬大婚,彼时,尹氏势力正盛,何光耀经营的不过是一家小建筑公司。婚后,何光耀倚靠着尹氏在清河城的人脉和经济实力,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公司。次年,便喜得千金,何光耀高调地为女儿举行百日宴,取名何可人,取“何”字写法,又有可人如玉之意。一时之间,何光耀可谓是家庭事业两得意。 只是,七年后,尹氏没落,濒临破产。何光耀却偏偏在这时提出离婚,前提则是帮助尹氏度过这一关,以及放弃何可人的抚养权。走投无路的尹芬为了守住尹氏,迫不得已同意离婚。但这之后的尹氏,已经只剩一个躯壳。离婚后,何光耀迅速再娶,他的初恋李云沁带着与何可人一般大的顾锦言进入何家。 这一段往事,或者说,丑事,早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 背负着罪孽前行(1) 此刻,面对着迟宇新这一番近乎于质问的话,以及何可人那双沉静地眼眸,何光耀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那一双眼里,竟一时无语。残颚疈伤 迟老爷子池庆平沉了脸,迟宇荣一眼瞥见他的脸色,知道情况不妙,忙说,“阿姨,该开饭了吧。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午饭还没吃呢,饿着了。” 这么说着,迟宇荣走过来,拍了拍迟宇新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少说两句。有什么事,咱们从长计议。” 迟太也随之附和,“是啊~都先吃饭吧。” 李云沁握了握何昕言的手,起了身。 何可人站在迟宇新的身边,手被他紧紧攥住,粗糙的温暖顺着指尖慢慢传递到全身。侧过眼,便能看见迟宇新棱角分明的侧脸。 这一刻,在他身边的她竟觉得自己像是被保护着。原来,这样的感觉,似乎也并不糟。 一餐饭,气氛尴尬,吃得并不愉快。 何可人也不介意,一改平日里的速战速决的吃饭方式,吃得慢条斯理,安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副柔和美丽的山水写意。 对面,顾锦言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她。明明已经竭力使自己不去看她,却还是忍不住望向她的所在之地。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 如此,便是了。 明明当初曾立下誓愿,无论世事变迁,彼此要相携相持。到最后,他怎么就没能守住这承诺,独留她一人面对这人情苍茫呢?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岁无忧。这一句,后来的你想起来,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些,他都统统问不出口。 “其实,没关系的。我可以慢慢等。”何昕言终究是年少气盛,憋不住话,幽幽的开了口。她抬着头,深色坚定地看着池庆平和迟宇新。娇俏的模样,年轻的充满胶原蛋白的脸,叫人心生怜惜。 何可人闻言,也不抬头,慢慢地吃着饭,那模样看上去似乎何昕言所说的话,与她并不相干。 迟宇新放下筷子,敛了脸色,眼神寸寸冻结成冰。 何可人余光一眼瞥见他的神色,知道情况不妙,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何昕言投去十足的真诚的同情。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既然你无法理解,那我就再多说一次。我这一次,之所以带何可人过来,也就是借着两家聚餐的机会,正式通知你们:我们准备结婚。” “你闭嘴!”池庆平怒吼,打断他的话。 迟宇新缓缓转过头,看着池庆平,“你们同意也好,反对也罢,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初衷。我来,不过是出于尊重,通知你们一声。” 说完这话,他抓住何可人的手,何可人随着他站起来,被他近乎拖拽着拉了出去。 迟宇荣追了出来,“宇新,你这是做什么?” 迟宇新没看他,而是低眉看着何可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开心么?” 何昕言被拒绝。何光耀和李云沁被扒皮。想想刚才何家一家人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就觉得……格外的爽快。 她点了点头,异常坦率地回答,“开心。” ********************************************* 第四更~~~ 背负着罪孽前行(2) 这场景若是搁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迟宇新这倒像是为搏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了。残颚疈伤 只是,最基本的自知之明,何可人还是有的。 迟宇荣觑着何可人,神色沉了下去。迟宇新不管做什么事,必定会取得利益最大化。今天发生的事,意外地……不像是迟宇新的风格。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迟宇新会做的事情。 回到迟宇新的住所,迟宇新丢下她去泳池洗澡。她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泳池里,在泳池中翻腾的迟宇新。 远处,夜色苍茫。 不是没有太阳,而是我们没有看见太阳。多年前,顾锦言曾经对她这么说过。只是,真的是这样么? 这么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她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接了电话。电话那边,是顾锦言沉郁如醇酒的声音,“可可……” “你这通电话,是为了何昕言还是为了我?” 电话那边沉寂了片刻。何可人听着那边直击心底的沉默,轻笑,语气讥讽,“如果是为了何昕言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是你妹妹,但不是我的。如果是为了我,那么我想你今天晚上也全部看见了。我早说过,他和你不同,他不会让我输。”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攥紧了手,留得有些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生生的疼。唯有疼痛才能使自己保持理智,保持清醒。 “你确定和他在一起,就是你要的幸福吗?”顾锦言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这话,像是一记闷雷敲在她的心头。 幸福么? 她所想要的,也只能是披荆斩棘渡过难关,好好地走下去。 她握着手机,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动,全身上下冰冷一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在寂静空间中响起,“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是幸福的。” 既然当年你放弃了我,到如今,来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好。”对方,是如释重负的声音。 那些怒火瞬间肆意蔓延开来,几乎要烧尽她残存的些许理智。她更加用尽力气握紧双手。 “好。再见。” “再见。” 往事,像是幻灯片从脑海里一张张略过去。 黑暗的地下室里,没有日光,没有风。没有任何与外界通信的工具。有的,只是那一双肆意蹂.躏着自己身体的双手。 好恶心…… 恶心的,想要吐。 迟宇新回来的时候,何可人正靠在阳台边,脸色失了血色,苍白的吓人,失了焦距的双眼,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像是溺水的模样。 这样子,活像六年前,他将她抱回来时的模样。 他沉了眸子,大步上前,抱住她,一只手环住她的双肩,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 “没事了。我在。”他沉声说,一字一句,说得沉稳有力。 我在。 听过的最让人安心的话,不是我爱你,而仅仅是这一句,我在。 因为,只要是迟宇新在的话,自己就能安然无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想法在自己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日复一日,长成苍天大树。再也无法拔起的呢? 背负着罪孽前行(3) 她来不及去想,一双手死死地抓住迟宇新的衣襟。残颚疈伤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深海里,呼吸被夺走,全身冰冷到麻木,失去知觉。 连思考,都不能够。 而他的怀抱,是她仅能握住的救命稻草。只要攥住,就再也不能松开手。 耳畔传来的心跳声,在自己耳边慢慢鼓噪着。 原来你在。 那就好。 那就足够了。 所以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像现在这样,倚靠在你的怀里,就已经全然足够了。就真的安心了。 那些最肮脏的,最见不得光的过往里,他是如星辰一样的存在,指引着她的去处,永不迷失。 想要继续活下去,即使穷途末路,即使转瞬枯萎,即便伤痕无法抹去,即便连光芒都再无法面对。 迟宇新的手紧紧地按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何可人靠在他的怀里。 鼻息之间,隐约还有烟草香。 耳边,是心跳声。 一颗心,终于着陆。 然后,他温醇的声音落进耳里,“我不会离开。不用怕。” 这,就足够了。 何可人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她看了一遍在座的几个人,坐下来,翻开手中的档案袋,“标书我看过了。我在需要修改的地方做了批注。” 她挥了挥手,李靖安便将手里的资料一份一份发下去。 “对方是姜氏和迟氏,容不得我们轻敌。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做到尽善尽美。我不需要有瑕疵的东西。” 对面,尹明安坐在那边翘着腿,以手撑额,无名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看着手上的文件,一行行看过去。 他对这些并不了解,参与这次的企划案,也不过时玩票性质的。 临时参与进来的,是何可人大学时的学长,佟锦时。 尹明安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佟锦时。 黑色修身西装。白色暗纹衬衣。笔挺的身形。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策划书,认真仔细的模样。 散会后,佟锦时跟上何可人,两个人并着肩。 “怎么样?这种案子应该难不倒你吧?”何可人卸了会上冰冷女强人的模样,抬眼看着他。 佟锦时笑容又温暖又宠溺,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能辜负你的期望了。” 身后,是无限怨言的周延。 周延刚大学毕业,经表哥迟宇新的介绍来到尹氏,同何可人共事。此时此刻,她一脸哀怨看着佟锦时和何可人的背影,恨不得蹲到墙角去画圈圈,“小明安,你说,可人姐和锦时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啊哈……锦时哥?”尹明安一脸夸张,连语气都变了。 周延瞪了他一眼,却还是红了脸,转过脸去,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欸~~” 尹明安伸出手,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喜欢的话就放心去追呗。反正可人有迟家三少了。” 周延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抬起脚,狠狠地吵着尹明安的膝盖踹去。 背负着罪孽前行(4) 尹明安敏捷地跳开,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先走了。残颚疈伤” 佟锦时随着何可人走进办公室。 何可人一边往吧台走去,一边说道,“喝杯酒?” “也好。”他点头,在沙发前坐下。 “你什么时候去美国?不耽误你的事儿吧?”她倒了两杯酒,在佟锦时对面坐下来。 佟锦时看着对面的女子,黑发红唇,头发绾起,干净利落的模样。多年前,那个穿着棉质长裙的女孩,恍若隔世。 “没事。”他迟疑了一会才说,“我这次回来,可能就不回去了。” 何可人笑了笑,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果香四溢开来,她低头抿了一口,“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这话,是对佟锦时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佟锦时的目光暗了下去,没接话。 何可人又开了口,“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和迟宇新,准备订婚了。” 佟锦时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她,然后,缓缓地笑开来。只是,眼里却似是盛着冬日的皑皑冬雪。连那笑容,都像是冲破冬天厚重的云洒下的阳光,薄薄的,哀伤的,却是温暖的,弥足珍贵的。 “那我总算能安心了。” “嗯。”何可人一脸的乖顺。 只要忘记一切,就能觉得,彼此还是读书时那会的模样。 只是,无法自欺,更无法欺人。 回不去了。 再也没有一条路,能通向过往。 些许的沉默。 连风刮过窗户的声音都能听得真切。 然后,佟锦时打破了这沉寂,“可人,是我将你拉进那个人的世界的。我一直很内疚……” 何可人一怔,迅速打断了他的话,“你没做错什么。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你看,这世上,总还是有人,愿意留在我身边,愿意娶我的。” 她说得淡然。 他却听得心如刀割。 就连对不起这样简单的三个字,都再也无法说出口。 下午,何可人便接到了李云沁的电话。 电话那头,李云沁的声音曼妙,丝丝柔柔的,能将人融了似的。也难怪是何光耀无论怎样也要娶的女人。 “你爸爸,想要见见你。” “是么。那烦请你转告他,我很忙。等抽出时间来,我会联系他。”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爸爸么?这个词,太陌生了。 二十年前,她就已经没有了父亲了。 李云沁在那边低低叹气,“可人。你也不要怨我们。迟家看上了昕言,觉着这孩子干干净净的,要结亲家。我们也就顺手推舟了。” 何可人呼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那可怎么办才好呢~我呢,也不想嫁。奈何迟宇新偏要娶,我见着,也心软了。不然,您看这样好了,你们去劝劝迟宇新,让他放了我。毕竟,娶个单蠢的小女娃回去养着也不是件赖事,不比养只藏獒费事。你说呢?” 她说得轻柔,语气甜腻的跟蜜糖似的。 说出来的话,却是裹着蜜饯的刀子,直直地戳向对方。片刻不留情。 背负着罪孽前行(5) 何可人在电话这边,都能够想像得到李云沁此时此刻的脸色都有多难看。残颚疈伤 无论这世界对你有多残忍,无论他人对你多恶劣,都要温柔以待;这样的话,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法认同。挨了他人一刀的话,就一定要砍回去。 她勾了唇角,语调傲慢,“费尽心机爬上想得到的人的床,这种事,你不是很擅长么?那么,再见,第二任何太。” 然后,收线。 被毁掉的世界。 自八岁起被毁掉的世界。失却的完整家庭。失却的父爱。 都不过是因为这个声音所属于的女人。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何可人刚走出公司大厅,便被何光耀的秘书“请”到了公司大厅。这个跟了何光耀多年,儿时她一口一个“赵叔”的人,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小姐,请您去一趟吧。” 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何家大小姐。 何光耀端坐在位子上,腰杆挺得很直。 何可人淡定落座,点了一瓶年份很久的的陈年老酒,“这是二十年来,你第一次找我。说吧,是为了你的宝贝女儿,还是宝贝继子。” “可人……”他叹了口气,惋惜的模样。 见此,何可人冷笑起来,“这种情深意长的戏,还是不要演了。看得真是叫人恶心。”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酒杯,眉眼上挑,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脸上的惋惜渐渐敛了去,表情镇定。 父女俩彼此相望着,冰冷对峙。 “可人,撤销和锦言的合作,我给你等价的钱。”何光耀的声音已是镇定,冰冷。 她一饮而尽,“恕难从命,何董。越是你拼尽力气想保护的,毁掉它,就越有挑战力。光是想象,都叫人觉得痛快呢。” “那样,你什么都不会得到。” 她笑,豪饮下去,动作豪爽利落,跟个男人似的。“迟宇新能给我一切,你说,我还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呢。有什么是你们何家能给我的,而迟宇新不能给我的呢?说到底,你这一身,也只能跟藤蔓一样依附着旁人而生存。以前依附着何家,现在是迟家。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她懒得和何光耀绕圈子,话说得直白。 何光耀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方才抬起头来,“看来你并不想和我平心静气的谈一谈。那么,接下来的事,不要怪我。” 何可人跟没听见似的,将最后剩下的一杯酒一口气喝干,“请随意。”然后站起来,微微俯身,眉眼轻挑,醇厚的酒香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香水味一齐袭来,“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不过,你要守护的,还有这么多,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随后,迅速起身,往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郑秘书见她出来,微微颔首,“小姐,慢走。” 她一怔,冷笑一声,脚步未停分毫的走开。 ***************************************** 降温了。各位注意保暖。 背负着罪孽前行(6) 当晚,何可人答应了顾锦言的邀约。残颚疈伤她穿着一条绿色长裙,裹胸的长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的腰肢,肌肤被衬得更白希。一头栗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杏核眼,眼波流转间都是风情。 在waiter的带领下,她进了包厢,顾锦言已经等在里面。 见到她,顾锦言起了身,望向她,眼神如一池潭水,沉静,深邃。 她故作轻松,坦然在他对面坐下,“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没事。我也刚到。”他说着这话时,也随之坐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也变成了这样客套疏离的关系了呢? 说着客套的话,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这两天就能把标书给你看。” “迟家也参与竞标?”明明是问句,说出来,却怎么听都是陈述句。 说话间,waiter已经开了一瓶上好的陈酒。 她摇了摇高脚杯,果香在空气中慢慢地溢开来,然后低头抿了一口,“你似乎觉得,我不值得相信?” 妩媚的眼神,妖娆傲慢的语调,是顾锦言这之前从未见过的何可人。 “这只是作为合伙人正常范围内的考量。”他恢复了镇定,沉声说。 “那么,只要在规定时间内交出满意的答卷就可以了吧?”她慢慢地切着牛排,动作斯文优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幅好风景。“对我而言,和过程相比,重要的永远是结果。我想你也会这么觉得的吧?” “这不是能一概而论的问题。” “那有什么是过程更重要的呢?还是,你只享受过程,不想对结果负责?” “你一直是这样吗?”顾锦言望向她,就连眸子里都染上了怜惜之意。 还真是讨厌的……神情。 “这样?那是怎样?刻薄还是歼诈?”她勾起唇角,无关自己的模样。“如果你能有这样的认识,那我也就安心了。” 看着对方因此而变得如寒霜一样凝重的神色,何可人笑得益发欢乐,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人事已非,你不至于连这个词都忘了吧?” 她自斟自饮着,口齿之间,都是浓郁的酒香味。 “你和迟宇新,现在还好吧?” 何可人看着顾锦言小心翼翼地说出这话,笑,几乎是不顾形象的,“没必要这么斟词酌句。”停了停,她又说,“你看,隔了这么多年,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但总有事情不会变。” “发生的事业已发生,无可改变。但这并不等同于,经历过这些的人与物还能一如往昔。” “你嘴皮上的功夫是比往日有长进。” “承蒙夸奖。” 你来我往之间,何可人却忽然心生伤感。当初,她也曾牵着顾锦言的手,以为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记忆中,顾锦言第一次浓墨重彩的登场,是她九岁生日那天。 彼时,父母已经离婚,尹氏没落,母亲整日忙于挽救危机之中摇摇欲坠的尹氏,自然是无法顾得上她。往年最为重要的生日,在这一年,却忽然变得无关紧要。 ************************** 最近各种琐事缠身,没有上来更新,很抱歉~近日恢复更新。 因为今天只能用手机发文,所以暂时先更一章。 背负着罪孽前行(7) 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握住他的手的呢? 不记得了。残颚疈伤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他的笑容蛊惑了自己吧? 你曾属于我,想到就心酸。 也不过是这样。 他曾经牵着她的手,走过大大小小的巷口,一起坐在美食街的小摊上,脸埋在腾腾热气之间,吃着酸辣粉。 清河城的午后是喧嚣的,尤其是美食街,人挤着人。两个人走在人群中,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手心里渗着细密的汗。只要仰起头,就能看见顾锦言好看的侧脸,高蜓的鼻,深邃的双眸。 有时候,就要被人群冲散的时候,顾锦言就会伸出手,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方寸之间,并不大的空间,却是他能够为她建立起的天堂。 第一次接吻,何可人十三岁。 两个人躺在护城河河堤的斜坡上,头顶,天空蓝的透彻,大朵大朵的浮云飘过去。远处的河面上,是来来往往的船只。 “顾锦言……” “嗯。怎么了?” “你说,爸爸为什么从来没来找过我呢?” 父母离婚后,尹芬严禁她再去何家,而何光耀,也一次没来找过她。是的,一次都没有。像是父亲这个角色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顾锦言愣了一会,才开了口,“叔叔他,可能是觉得愧疚,没办法去面对。”这样轻飘飘的话,却完全不足以说服她。 何可人嘟了嘟嘴,没再说话。 年纪尚小时,对这样的事情,总是在意着的。 顾锦言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 可人,你要记得,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放弃你的人,迟早会为此而后悔。 他沉声说,一字一句,低低的,温柔的,伴随着四月里的清风,一齐扑进耳里。 然后,十指相扣。 彼此的瞳孔里,都是对方的身影。 不断地放大,直至占据了瞳孔。 唇与唇的触碰。 温热的。 彼此的呼吸相闻。 脑海瞬间空白。 待醒悟过来,她已经红了脸,脸上的颜色跟红霞似的,脸埋在掌心里,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敢迎接顾锦言的视线。 你说,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那么,放弃了我的你,又是为了什么? 酒过三巡。 何可人放下手中的碗筷,拿出纸巾擦干净嘴,“我还得回趟公司。几个同事还在赶进度呢。” “你说佟锦时和周延?”顾锦言的语调平平。 何可人点头微笑,“是。佟锦时是我大学时的学长,绝对会拿出最满意的方案。” “我知道。”这些天,他将何可人和他身边的人调查的彻彻底底,秘书送上来的几份文档,他连续看了好几天。 何可人也不意外,脸上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就连唇角和眼角弯起的弧度,都是最合适的。 但是眼底却是一派宁静。宁静的不起波澜。 “那么,走吧,哥哥~”她拿起包,起身,往外走去。 冤家路窄,走到会所大厅时,却恰好碰见姜瑜和一群朋友在一起。白色衬衫扎进修身牛仔里,袖口卷起来,黑色短靴,利落的短发。 见到何可人,姜瑜停下脚步,一脸的好整以暇,“没想到,还能同时见着二位。”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1) 何可人的大脑在那一瞬有些缺氧,像是被人按进了深水里,呼吸被剥夺,连意识都模糊不清。残颚疈伤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肌肤里。疼痛蔓延开来,刺激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理智渐渐清醒。 “你这么说,可就暴露了你的孤陋寡闻了。”她表面不动声色,眼里是浓重如寒霜的凛冽,语气刻薄。 姜瑜双手插在裤兜口袋里,一脸的轻松怡然,没接她的话茬,“上天对我当真不薄。七八年前,可没这么个人能与你出双入对。” 七八年前,她被姜瑜囚禁。那是梦靥一样的过去,连回忆都不能够。只要想起,就像踏进了沼泽地,连自己都不能将自己抽离。 一直在想着,如果顾锦言在就好。 在那样深不见光的每一天里,这样的想法一天天发酵,最后酝酿成滔天的恨意。 慢慢地,嘴边的肌肉牵扯起来,嘴角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长睫微微颤动着,覆盖了眼底的恨意。只有那笑容,似是冬天里的日光。美好,却遥远。 “可惜,你也只是途中的一段风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姜瑜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轻轻松松站在那里,“那打个赌怎样?我赌,你最后除了在我这,无处可去。” 顾锦言沉了眼,伸手环住何可人,沉静的眸子望向姜瑜,抿唇,“倒不如我和你赌。无论以后怎样,我都会是她的靠山。” “是么……”姜瑜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的模样。 何可人只觉得这一刻无比讽刺。 然后,轻笑,笑的又妩媚又妖娆,蛊惑着人心。 红唇轻启。 “拜倒在我裙角的人这么多,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罢了。”她勾唇,然后微微探身,裹着浅浅香水味的温热气息伴随着挑衅的话刺向对面的姜瑜,“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没在我心里住过的,就是你了。这么失败的你,还多说什么呢?” 姜瑜的嘴角有一瞬间的抽搐。 “看来你比十年前有长进多了。” 从七年前,她爬上迟宇新的床开始,就已经和过去的何可人彻底地决裂了。当时,不是这么下定决心的么? 念及此,何可人忽然觉得定了心。 “跟鼠像鼠,跟龙随龙罢了。” 然后,擦着姜瑜的肩,快步走快。只留下Channel.NO.5的香气,在空气中,经久不散。丝丝缕缕,钻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顾锦言一路搂着何可人走开。她的身子和肩膀瘦削而单薄,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 待走到停车处,何可人躲开他的怀抱,往边上靠了靠,微笑看向他,“多谢刚才给我解围。” 顾锦言看着她,目光寸寸变暗,静静望着她。“可人,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只是替你解围。” 何可人挑了挑眉,故作无知的模样,抬眼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跟盛了水似的,“哦?那你这话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各位注意保暖。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2) 顾锦言只静静望着她,黝黑的眸子里,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分不清,辩不明。残颚疈伤何可人只觉得自己要被那双眼吸进去,跌进深不见底的悬崖。 “可可,我们可以不这么兜圈子么?” 何可人双手环在胸前,“那你要怎样的对话模式?我没在兜圈子,就算我是你肚里的蛔虫,也不会知道你的想法。你说呢?” 顾锦言看了她一会,低低的叹了口气,“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他的表情坚定,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好。那我拭目以待。”何可人亦正色道,“你许的诺言,总归有一个是有兑现的时候的吧?” 一时之间,顾锦言竟无言以对。 十年前的不辞而别和放弃。 是她难以解开的结。 也何尝不是他的? 只是,当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初的事情被掩埋起来,可心口的创伤,却自始至终都未能愈合,永远都在隐隐作痛着。 而面对何可人,就连解释……都不能够。 “你不信任我的话,也没关系。可可,我不会再抛弃你。不管发生什么,不可能有下一次。” 何可人上前一步,凝视着他的眼睛。他和她之间,只有两厘米的距离,彼此的呼吸相闻。世界仿佛一下子静了。寂静地,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鼓噪着。 然后,她缓缓笑开,“那么,哥哥,如果在我和全世界面前选择一个,你会选择什么呢?世俗、伦理、亲情、友情,这所有的一切,和我之间,你选择哪一方呢?” 顾锦言怔仲了片刻。 在他出神的瞬间,何可人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是了然的笑意,却叫看得人心酸不已。“你看,说到底,你的选择和十年前,并没什么不同。” “那么,我先回公司。再见。” 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 顾锦言看着她的背影,单薄而瘦削,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将她卷走似的。 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远了。 只有她的背影,在瞳孔里不断地放大。 他大步地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她,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他低着头,脸埋在她的发丝之间。 “可可,我只要你。” I.will.always.choose.you. 这是十年前的承诺。 只是,当初的选择,终归还是自己的软弱。 他紧紧地搂着何可人,用足了身上的每一分力气,几乎想将她深深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融入自己冰凉的血液里。 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的肮脏与不堪。 这一次,是自己和自己的承诺与决定。 何可人背对着他,垂了眼,长如扇翼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那么,接下来的所有一切,不要怪我。 许下的承诺,就必须该实现。 就由我,来让你抛弃这所有的一切。 像是跌进了最深最深的深渊,在泥潭之中挣扎着寻不到出口。 被所有黑色的,负面的情绪所占领。 **************************************** 各位周末愉快。单休各种伤不起的说。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3) 许久,何可人才开了口,“那么,这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吗?” 低低浅浅的声音。残颚疈伤 被夜风一吹就散。 句尾还带着微微的颤音。 无法不叫人怜惜的语气。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有愤怒,有憎恨,有犹豫,五味杂陈,却唯独没有半点柔弱之意。 一击即中。 意料之中的,顾锦言圈着她的手更加用紧了力气。何可人被他勒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霓虹灯的映照下,她慢慢地勾起唇角,自嘲地笑起来。 远处,一个短发及肩的女子横穿马路,走到了对面的酒店里。那身影,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她愣住,只觉得身子里的温度迅速地蒸发了出去。 这一晚,何可人回到和迟宇新共同的住处时,迟宇新正坐在书房里研究资料。挺直的背脊,眉眼低垂,灯光掩映之下被勾勒出的轮廓分明的五官。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着何可人,黑色的瞳孔里是她始终都读不懂的情绪。“还知道回来?” 何可人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已经了解她今天的行踪,于是大大方方地在他的对面坐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猫咪一样睁开着,笑得又妩媚又蛊惑,“吃醋了?” 迟宇新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重新移到了手边的资料上,“还没从你的白日梦里醒过来?” “既然是好梦,自然是能不醒则不醒。”何可人将脸皮厚进行到底,不以为意的回答。 “好梦也会有变成噩梦的一天。” “那就等变成噩梦再说。”何可人也不介意他冷如霜冻的脸色,一脸惬意。 “轻松无谓的话,白天还没装够?” 他觑了何可人一眼。那眼神,若是其他人瞅见,估计得打好几个冷颤。何可人敛了笑意,侧着头,修长的中指在太阳穴处一点点画着圈,慢慢揉着。 “迟宇新,你当真是不可爱。” 对方也就没再理她。 她坐了一会,只觉得没趣,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停了脚步,背对着迟宇新,“她……好像回来了……” 身后是一片寂静。 静的像是要将她吞没下去。 她站了一会,有很多话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她停了一会,沉默地走了出去。 脚上跟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拿起放在玄关处的包,换了鞋。梅姨走过来,关切的问,“何小姐,都这么晚了,又出去?” 她点了点头,“嗯。对了,明天下去有搬家公司来。到时候把我的东西都让他们带走。” 梅姨听到这话,一脸惊讶地望向她。“和少爷闹别扭了?” 梅姨可以说是看着迟宇新长大的,迟宇新搬到这里来以后,就将她一同带了过来。为此,没少被迟老爷子念。 何可人看了一眼书房方向,笑,“您过些时候就知道了。” 尹明安赶到酒吧的时候,何可人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黑暗角落里喝着酒。喧嚣烦恼的酒吧中,她却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安安静静的,一举手一抬眼,都是一副生动的水墨画。 见到他,何可人原先的沉静一扫而光,揽过尹明安的肩膀,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4) 何可人已经明显是喝醉了的架势,酒气熏熏的模样,连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残颚疈伤她做事向来克制理性,能让她这么死喝的,必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尹明安拿起酒杯,仰起头,喉结翻滚着,一杯酒迅速地没入喉咙里。 “出什么事了?” 何可人耸了耸肩,给自己满上酒,“工作压力太大,需要酒精来麻痹一下神经。” “你就装吧。”尹明安瞪她,倒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何可人抬眼看着不远处在唱歌的乐团,她眯着眼睛,有些神情恍惚。到今时今日,却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能握住的不离不弃,或许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都没办法坦然说出‘我喜欢自己’这种话的人,大概永远都没办法变得幸福吧?” 尹明安怔了怔,一脸正色地看向她,“我呢,不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大概是敝帚自珍,但凡是我握在手心里的,对我来说都是最好的。你也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就算有一天,你要我为你去死,我都能甘之如饴。做对你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生命的意义。” “以前,我也想过,是不是活着,其实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即便我们深知这是没有意义的事,也是毫无意义的。你改变了我这个想法。对你而言我是重要的,是你不惜一切都要去挽留的,那我的存在也就是有意义的。” “牵挂着某些人,被某些人牵挂着。只要有着这样的羁绊,就是幸福的。我就是这样想的。” 何可人看着他,将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尹明安,脸搁在他的胸膛处,“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从血缘上存在着关系的,最为重要的亲人。 尹氏差点破产的那一年,何可人的舅舅,也就是尹明安的父亲,因为承受不住打击,跳楼身亡。尹明安便被尹芬接过来,三个人住一起。 那时候尹明安不过是个三岁的小孩子,何可人颇为喜欢这个小地弟,教他读书写字画画,走哪儿都带着他。 尹明安缓缓抬起手臂,搂住她。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合着拍子一样。又温柔,又小心。 然后,胸口处,何可人开了口,语句伴随着自己的心跳声,一直传递到耳边,“迟安然回来了。” 这便是了。 即便一直以来,何可人对于自己和迟宇新的关系一直嗤之以鼻,有时候甚至一脸不屑地说她和迟宇新不过是嫖客和“小姐”的关系。 但终归,这么多年,迟宇新始终在她身边。 末了,尹明安扶着她,“去我那吧?” 何可人皱了皱眉,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不然呢?” 尹明安的脸色沉了几分,紧紧搂着她,“仅此一次。下次你再这么喝下去。我就把你丢到护城河喂鱼。” 何可人还不忘瞪他,女王做派十足,“你试试看!” 从酒吧出来,冷风袭过来,吹得何可人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看清,对面,顾锦言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神哀伤。 她很想伸出手遮住那双眼睛,只是,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5) 顾锦言看着何可人,薄唇紧抿,想要上前扶住她,奈何尹明安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戒备十足的看着他。残颚疈伤 “她……怎么了?” 顾锦言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问道。这一刻,他突然知晓,事到如今,自己甚至不能够堂而皇之的关心她,照顾她。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始终落在何可人的身上。她明显喝醉了,脸红晕晕的,头发散下来。卸去平日里女强人的模样,这样看起来,她更像是个小孩子。 “这个不劳你费心。”尹明安看着他觉得碍眼,冷言冷语的回答。一旁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拉开车门。 尹明安将何可人放进车里,关上车门。见顾锦言依旧站在一边,他勾唇冷笑起来,“这就觉得心疼了?” 当年,他离开时,尹明安还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到如今,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十年。 漫长到让人无力承受的时光。 顾锦言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曾经的稚气的孩子,“我……” 刚张开口,就被尹明安的话冷冷打断。“她当时有你的孩子,你知道吗?你走的当天,她一夜未归。第二天下午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倒在护城河边,浑身都是血。如果我们晚些过去,她甚至连命都没了。”停了停,他放慢了语调,一字一句,说得冷冽,“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那段过往,即便是十年过去,他做为一个旁观者,都不能释怀。 顾锦言走的那天,是迟宇新送何可人回去的。他那会还不懂事,开着玩笑说,“锦言哥哥怎么没和你一起呢?” 他哪里知道,那一天原本是何可人和顾锦言准备一起私奔的。可顾锦言却偏偏一个人搭了早些时候的飞机,此后音信全无。 听到这话,何可人的脸色益发苍白了。迟宇新扶着她的肩膀,撑着她,“带你姐姐回去吧。” 只是,刚一回到家,守在家里的尹芬突然大发雷霆,指着何可人的鼻子,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他一脸莫名。何可人眼里噙着泪,却死死地咬住了牙,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最终,何可人沉默地摔了门出去。 他想要追出去,却一把被姑姑给拽了回来。尹芬怒气未消,咬牙切齿地说,“让她滚,滚得越远越好。” 何可人一夜未归。 第二天,尹明安出去寻她。奈何势单力薄,这清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个想要躲起来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想要联系顾锦言,可是电话打不通,寻到何宅去,也都说顾锦言就在昨天,已经出国了。 无奈之下,他想起头天晚上遇见的迟宇新,便跑去他的景清国际。前台打了电话到总裁办公室去,他一把抢过电话,“可人姐姐离家出走了,现在哪儿都找不到她人。” 话音刚落,对方就挂了电话,只余下“嘟嘟”的断线声在耳边响着。前台小姐将电话收起,客套疏离地看向他,“小朋友,你先回去吧。等下次预约了再过来。”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6) 他站在那儿没肯动。残颚疈伤正迟疑接下来要怎么办,却发现迟宇新亲自下来了。 迟宇新还是带着一张冰山脸,他见到尹明安,一手将他提溜起来,大步往外走去,脚下带着风似的,“怎么回事?” “昨晚姐姐和姑姑吵起来,然后离家出走了。我现在怎么都找不着她人。” 迟宇新脸色沉了下去,脚步更快了些。他将他扔到车后座,一边拨了电话,一边启动了车子。 尹明安坐在车后座,透过后照镜看着他的脸,就跟结了一层薄冰似的,叫人心悸。他咬了咬下嘴唇,没再说话。 迟宇新的车开得极快,尹明安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死死地抓着。 下午的时候,迟宇新沿着护城河河岸寻她的时候,忽然一个急刹车,尹明安因为惯性猛地往前栽下去,待反映过来,迟宇新已经跑了出去。 车门的巨大撞击声在耳廓回响着,震得他几乎要耳鸣。 他看向车窗外,只看见迟宇新一路狂奔过去,衣服随着风往后翻飞着,他一路跑到河岸边,然后猛然地直直地双膝跪地,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抓进怀里。 尹明安这才看清,那个人就是何可人。他跳下车,一路跑过去。只见迟宇新已经将何可人抱起来。她的衣角裙裳都是血,已经凝固起来,斑斑驳驳的红黑色,还有不断汩汩流出来的鲜血,看得叫人触目惊心。 迟宇新的双手紧紧地拖着她,那面孔,仿佛是暗夜里的修罗。连靠近他,都需要鼓足勇气。 尹明安咬了咬唇,战战兢兢跟在他的边上。 一路的疾驶。 到医院的时候,尹明安几乎是从车子里跌了出去。迟宇新看也不看他,抱着何可人就往医院里跑去。 尹明安无法不承认,如果那时候没有迟宇新,自己会手足无措到何地步,何可人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境遇。 到医院,他带着一颗尚未平复的心等在走廊里。何可人的手术刚做完,尚未醒过来。迟宇新在和医生低低的交谈着。 他心急如焚地走过去,偷偷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眼。 孩子……流产……可能没办法再生育…… 十三岁的年纪。 尚未接触男女之事。 却已经被动去面对最残忍的真相。 此后,关于这一次的事故,是他永远无法开口提及的。他甚至不敢去问,她是否知道这一场手术里,她丢掉了什么。 后来何可人醒来时,面色凄怆地看着周遭雪白的布置,在看见尹明安时,她牵扯起嘴角,微笑,却连笑,都是凄苦的。 迟宇新冷冷地站在一边,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病房里的氛围诡异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尹明安想要打破这尴尬,开了口,“是迟三哥找到你的,我们找了你好久……” 何可人依旧是笑,唇色苍白,“谢谢……” 迟宇新却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她就是一耳光。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清脆的声音在病房里显得异常寥廓。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7) 何可人怔怔看着他。残颚疈伤 杏核眼里是不起波澜的死水。 迟宇新直直地站着,平稳望向她。 四目相对。 何可人的眼角边,一行清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迟宇新停了一会,走上前,将她拥进怀里。 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肯抬起头来。全身克制地微微的颤抖着。迟宇新的胸口湿了一大块,冰凉的。凉意,顺着毛孔肆意蔓延。 从尹明安的角度看过去,迟宇新宽大的手掌有力地按着她的背。他的脸部是难能可见的温柔。往日的冰冷锐利都在这一刻褪尽。 他站了一会,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许久,何可人才停止了哭泣。 迟宇新的胸膛很坚实。隔着衣服,她能够清楚的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死亡线上走一遭的感觉,如何?”等何可人平静下来,迟宇新已经恢复了一贯冷漠刻薄的样子,沉声问。 何可人咬了咬唇,没说话。 迟宇新也并没等她回答。“如果下一次还想死的话,死在我面前。” 何可人蓦地抬起头来,迟宇新的脸上眼里都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停了一会,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契约。” 一如既往的霸道,以自我为中心。 就连有关于她的契约,连理由,都不能够告诉她。 何可人也不想深究,她点头应下,“好。” 清河城的夜晚,似乎异常的冷。风吹过来,像是能够钻进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刀片式的慢慢刮着。 顾锦言听着尹明安那番话,大脑有那么一刻甚至不受控制。 “我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离开后,他辗转问过母亲问过何叔,所有人都说,可人过得很好很好,交了男朋友,两个人很般配。听闻这些,他难过,但最终,也多少还有些庆幸,庆幸即便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很好。 却原来,不过是一场欺瞒。 安了心的,只有他。 尹明安冷眼看着他,“那如果听说过又能怎样呢?你当初走得决绝,就从没想过,失去了你,她会怎样吗?” 顾锦言抿紧了嘴。 那些悔恨和愧疚翻江倒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袭走。 “那十年后,再度回来的你,还能如何弥补她不见天日的那么些年?”尹明安步步追问,紧盯着面前的顾锦言。 “我会给她我能给的全部。” “即便是你珍惜的另一部分。” “是。” “你最好记得现在说得一切。”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既然是承诺,就必须兑现。你说呢?” 何可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因为昨夜宿醉的缘故,头还隐隐作痛。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迅速扫视了一遍周遭的环境。 蓝色为主色调的装潢。精致的藤椅。阳光穿过浅紫色的窗帘照进屋子里,一室温暖。 自然是尹明安的家。 ***************************** 天气转暖,春天来咯。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8) 刚走出房间,就听见锅碗瓢盆的声音。残颚疈伤在这个上午,显得异常温暖。她走过去,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正在忙碌的尹明安,“连我们明安都是个大人了呀……我是真的老了……” 尹明安将小菜盛进碟子里,一边说,“既然知道自个老了,就悠着点……” 她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等我老了,你养我吧。” “那可不行,我还得娶妻生子呢。我又不是恋姐癖。”尹明安毫不领情,一口回绝掉了他的提议。 “白眼狼!”虽是这么说,何可人倒是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的,素颜的模样,倒像是个大学生。 几个小菜。 白粥。 都是何可人喜欢的。 她坐在餐桌上,吃得一脸满足的模样。尹明安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因这些简单的小事物而满足的模样,却忽然悲从中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我喊了搬家公司。晚点我搬到你这来。”何可人放下碗筷,说道。 尹明安一惊,猛然抬头望向她,“决定了?” 她笑,“你猜猜看,到最后,我能握住些什么?” 尹明安无言,一时没说话。 何可人也并没有需要他回答的意思,她站起身,“我去换件衣服,一会去公司。” 这地方,以前,何可人偶尔也过来。昨晚她住的那间房,就是她在这里的一个小窝。日用品和服装一应俱全。 没一会,她便换了一身衣服。长款西装外套,穿着黑色踝靴,包裹在黑色连身裙下的细长白希的小腿勾人遐想。和之前一身便装相比,俨然像是换上了一身盔甲的骑士,随时可以迎接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堪。 想要成为坚强的可以肚子面对一切的人。 多年前,她曾经这么说过。 到如今,算是实现了吧? 只是,为什么就连作为旁观者的他,看着,都觉得那么悲伤呢? 尹明安将情绪藏起来,表面上看,依旧是平日里那个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尹明安。这是他不肯摘下来的面具。 藏在面具之下的人生,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吧? 于她,于他。 何可人刚一进公司,就看见周延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甚至有些有意无意地想要避着他。何可人一见她这模样,就已经了然。 果不其然,临下班,周延憋不住话,敲门进来。 何可人正埋首于卷宗之间,长卷发被挽起来,一手翻阅着资料,另一只手迅速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摘要。她点头示意周延坐下以后,又低头看着资料,“什么事?” 周延咬了咬下嘴唇,犹疑了一会,“可人姐……那个……安然姐姐……回来了……” 短短一句话,硬是被她断句了好几次。 “嗯。怎么了?”她淡淡应下,没什么反应。 “没事。哥哥已经跟家里说了要和你结婚的。态度也很强硬。”这么说着,她握拳,作发誓状,“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何可人见着她这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能被抢走的爱人,就算不得是爱人。你说呢?” ******************************************** 应wjj826的要求,预告一下:鼻炎发作,今天更新到此结束。深鞠躬三次~~~ 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9) 周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何可人,目光平稳宁静,悠悠然地看着自己。残颚疈伤让人觉得,即便是地震来临,她也能这么从从容容地走下去。 何可人瞧着她一脸为难的模样,笑得愈发温和,“你这么小看我,我可不太高兴了。”她捏了捏手中的笔,“去忙吧。佟总监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你跟着他,多学学。” 周延脸上一红,忙低了头,点了点头。 若是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饶是平日里胡搅蛮缠的周延都会变得这般羞怯模样。 这么想着,何可人的心更柔软了一些。 “去吧。” 周延点了点头,临走时,还不忘说道,“叔叔阿姨是不明白你是怎样的人才会反对。可我知道,这清河城,唯有你配得上我哥。” 何可人的脸上始终堆着笑意,直到周延走了出去,笑容才一寸一寸慢慢地倾塌。她握紧了笔,指节有些泛白。 迟安然。 就连迟钝如周延,也已经隐隐明白,这一仗,她或许会输。 那她,又该任何自处? 周延刚启动了车子,就接到了迟安然的电话。 迟安然的声音依然是丝丝柔柔地温柔语调,“小延,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她犹豫了一下,“我还有点事……” “没事的。我们等你。” 我们? “还有谁在呢?” “现在的话,只有我和迟宇新。” “这样吧,我忙完手里的事就过去。” 收了线,周延在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迟宇新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城里饶了好几圈拖延了好半天时间后驱车前往说好的地点。 刚进餐厅,服务员便走了过来,微微俯身,“周小姐,这边请。” 她跟过去,包间里,光线并不算太亮。迟安然和迟宇新相对而坐。隔了这么多年,迟安然还是当初的模样,白裙,黑色长直发。 “安然姐。”周延坐下来,笑着寒暄,“不好意思啊,临下班的时候手头上有点活。” 迟安然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刚好我和哥叙叙旧。” “对了,我本想着喊上可人姐一道的。可是可人姐有约了。哥,下次我们和可人姐姐一道聚聚呗。”她装作毫无心机的模样,“以后可人姐可就是我们的嫂子了呢。” 听闻这话,迟安然将目光投向了她。 周延一脸兴奋,滔滔不绝地说,“哥哥准备同可人姐订婚了呀。” 迟宇新只当作没听见,悠然地喝着自己的茶。 迟安然听到这话,觑着他,撒娇似的说,“就算我刚回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也不该不和我说呀。” “这下你不是知道了么。” “不一样。”迟安然嘟起了嘴,“我不要你的事,我居然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迟宇新也不气,鲜少有的温柔面容,“点菜吃饭吧。再饿了该胃疼了。” 和何可人在一起时,他有过这样子温柔宠溺的神情么。 周延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才惊觉,其实是没有的。至少,她一次都没曾见过。 **************************************** 稍后还有一更。大约在四点到五点之间的样子。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1) 当然,要想象何可人如此小鸟依人的模样,也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残颚疈伤周延是带着对何可人的憧憬成长起来的,无论如何艰难,也还是想要成为那样的女子,冷静,自持,自制,清楚地知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迟宇新看着周延陷入沉思的模样,眸光暗了几分。 迟安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嫩模样。 不吃辣。 不喜一切刺激性的气味和味道。 讨厌过于浓郁的香水味。 迟宇新也是难得的好脾气,对于她所有的要求都一一满足。 周延看着这一对,忽然没了一丁点的胃口。 临别时,她看着迟安然钻进迟宇新的车子,忽然心血来潮,转了方向,一路尾随着他们。然后目睹着迟安然进了迟宇新的家。 她停在这个在清河城寸土寸金的地段建起来的近一千平的面积上建起的豪宅外。在车子里坐了良久,她转了方向,准备回家。 迟宇新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拨进来的。 “你这跟踪,拙劣的过头了。”迟宇新也没准备拐弯抹角。 周延愣了愣,听他这么直说,倒觉得理直气壮起来了,“我就是想看看,你要背着可人姐做什么。” “那你的可人姐希望你这么做?” 这么一问,周延登时有些蔫了。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何可人周遭蒙着一层雾,永远都叫人看不真切。 “就算我是多管闲事,我也要看个究竟。”周延这话因为底气不足的缘故,倒让人觉得是小孩子在无理取闹了。 “你就这么喜欢她?”电话那边,迟宇新的声音凉了下去。 周延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喜欢可人姐,也想有一天能成为那样子的人。”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 “我不会弃她于不顾的。回去吧。”迟宇新沉声说,一字一句,落地有声。是在外人面前鲜少会有的坦诚。 然后,周延还来不及说话,对方已经收了线。 只有嘟嘟的断讯声在安静的夜里清晰地响起来。 迟安然攀上迟宇新的肩膀,脸搁在他的肩膀上,“跟谁通话呢?” “没什么。”迟宇新将手机放进裤兜里,“梅姨热水给你备好了。去洗个澡。” 迟安然露出大大的笑脸,在迟宇新脸上亲了一口,“嗯。那等我哦。” 无论是笑颜还是声音,都是一派天真的模样。 如果此刻回过头去,也定能看到,她还有些蹦蹦跳跳的样子。 梅姨将浴衣送给迟安然,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迟宇新站在露台上抽着烟。夜色深沉。他站在暗处,脸掩映在月色与远处树木的影子中间,明明灭灭,烟头像是一颗红宝石似的。 梅姨想了一会,终究是走上前了,“下午,何小姐将东西都搬走了。” 他“嗯”了一声就没在说话,显然不想在这对话上深入。 “何小姐终归还是苦命了些。”梅姨叹了口气,走开。 迟宇新站着没动,夹在指间的烟许久未动。一阵风吹过来,烟灰随着风飞的很远。梅姨那一声叹息似乎还停在这空气中。经久难消。 ******************************************** 今天的更新到此为止~~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2) 夜色悲凉。残颚疈伤就连这楼下庭院里错落有致的树木都染上了一层悲凉之意。月华如水般洒落下来,映着门前的水池,波光粼粼。 迟宇新微微眯起眼,良久地立在那里。 梅姨那一句叹息,落在了他的耳里,更是敲在了他的心里。 不知站了多久,迟安然已经洗完澡过来。她带着小跑的过来,猛地从身后揽住他的腰,洗发水的香味弥漫至鼻息。是何可人从未用过的香水。 说起来,何可人喜欢过得东西,就鲜少会更换。洗发水,沐浴露,香水,这么多年都是那么一种。 “哥哥,想什么呢?”安然的声音脆脆的,娇嫩的。 迟安然是迟家领养的孩子。 迟安然生的伶俐,人也乖巧,自然深得迟家长辈和迟宇新的疼爱和宠溺,时间一长,她也渐渐被宠成娇纵的脾气。 “去睡吧。明天我送你去迟宅。” 迟安然听了这话,将他搂的更紧了些,双手紧紧地在他腹部扣住,“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别不听话。”迟宇新微微拧了眉,语调却是平平。 “哥哥……”迟安然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柔柔弱弱的模样,叫人没办法不怜惜。“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迟宇新将手里的烟掐灭,“我马上要准备结婚的事,没空陪你。再说爸妈也想你,你回去住好些。” 迟安然狠狠地拍打着他,眼里蓄了泪,“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迟宇新纹丝不动地站着,任由她一拳一拳地打在自己的身上。他转过身,低眉看着她,“安然,她和你不一样,她需要我。” “她不是清河城有名的交际花么?随便哪个男人都能倚靠的……”迟安然瞬间激动起来,连语气都变得刻薄。 迟宇新沉了脸,冷冷打断她的话,“她是我的女人。你诋毁她,等同于诋毁我。”然后擦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你睡客房。我让梅姨布置好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会娶你,这是我和你之间的契约。 他向她如此承诺过,既然是承诺,那便一定要实现。不管为了达成这个契约,要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何可人下班后,和佟锦时一起去了小吃街。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何可人卷起袖子,捞着锅里的牛肉片。 “我小的时候经常过来。”她笑着说,却忽然念起那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用双臂为她圈出一方天地的那个人。 眼里有片刻的失神和落寞,一闪即逝。 然后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 佟锦时看着她,也不揭穿。饭吃到一半,佟锦时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听说你搬离了迟宇新那宅子?” 她也不讶异。 这么些年,清河城多少人等着看她被迟宇新抛弃。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等着看笑话,如今她搬出迟宇新的豪宅,怕是早已传遍了清河城了。 ************************************************* 一小时后还有一更。如果等不及的话,可以留着等明天再看。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3) 何可人微微侧着头,石锅里的汤翻腾着,热气熏着眼睛,脸上眼角都是跟沾上了雾水似的。残颚疈伤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尖,轻笑,“是呀。真是马有失蹄……” 状似无关痛痒的语气。 佟锦时看着她的笑,只觉得心酸。在你微笑的时候,你是真的快乐么?这样的话,问不出口。按她那执拗的性格,估摸着也只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说,我怎么可能会不快乐呢。 “等这案子做完了。跟我走吧。” 何可人笑,从石锅里捞起自己刚烫的笋,低头吃了一口,一脸满足的模样。待将自己碗里的食物都吃完,她方才抬起头来,望向佟锦时,“就算要走,我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走。” 停了一会,她又说,“我想看看,到最后,我手里能握住的,能有什么。” 想看看,这一次,被丢下的那一个,是否还会是她。 似乎,每次当旁的人面临选择,她永远都是会被放弃的那一个。 对于何光耀是这样。 对于尹芬是。 甚至对于顾锦言也是如此。 那这世上,是否还有一个人,不会放弃她呢? 这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看这结局如何。 “可人……”佟锦时低低喊她的名字。 她却不介意,“我不想坐以待毙。”然后,举起玻璃杯,“祝我铩羽而归吧。” 佟锦时终究将到了嘴边的话忍了下去,亦举起杯,玻璃杯与玻璃杯的碰撞,然后仰起头,啤酒没过喉咙,进入胃里。 胃部有些灼热,如火一样,一直烧到左边胸口。 晚上,何可人回到尹明安的住处,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下。一席黑色风衣,瘦削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眼睛有些酸,很疼。 她咬住下嘴唇,停了一会,装作没有看见的走过去。 顾锦言看见她,走上前来,拦住她的去路。 鼻息之间,迅速被烟草的气息侵袭。 和迟宇新抽的烟所不同的气息。迟宇新的烟草味是浓郁的。而此时鼻间是清浅的,丝丝缕缕的,侵袭着嗅觉。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有事?” “我只是来看看你。”他看着她,眉眼温柔而悲伤,“你喝多了。” 何可人一霎不霎看着他,“那现在看到了,你可以回了。” “可可,还好吗?” 又是一个听到她从迟宇新的宅邸搬出来后的安慰者。 她笑得有些自嘲,“所以呢,是来看什么的?看我有多落魄?”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这边,永远都是你可以倚靠的。”顾锦言慢慢地说着,又温柔又坚定。 和记忆里那个牵着她的手的少年的印象无限重合。 可终究,是再也无法回溯的从前。 她站住,看着他,然后,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如同一记闷雷,敲在他的心头。 **************************************************** 今天的更新到此为止。明天的更新大约在下午三点钟。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4) 所谓的信任,从来不是无条件的。残颚疈伤 因为你所许诺的,都成了现实,所以才会信任你。 但,若是在你身上,倾注了我全部的信任和依赖,你却一言不发地离去,连一个理由都没能够给,那信任也就注定到此为止。 那么,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何可人看着顾锦言的神色,五味杂陈,有愧疚,有悲痛,却都不是她所想要看到的。又或者,她所想要的,在十年前已经被他摧毁。 “顾锦言,不要再提过去,更不要提未来。”她一脸正色望着他,不似平日里或妩媚或妖娆的样子,只静静看着他,“关于你的过去,我早就已经埋葬掉了。而关于你的未来,此后不再有,也不会有。我不会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 埋葬掉了么? 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每每念及,总归是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甚至想要剜了自己的心,啖了自己的肉。 当初说好的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所无忧。 可是后来呢? 你又在哪儿? 顾锦言往前迈了一步,大手将她按进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死死地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用足了力气。 何可人也不逃,只任由他拥着。 当初,只要在这个怀抱里,就觉得安心。但,只是当初。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还能怎样,又能怎样? “那么,嫁给我,好吗?”他温柔如晚风的声音落进耳里,“我会倾我所有,给你一个光明的,可以看得见的未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十年前的决定,是我最后悔的决定。这十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是在悔恨中度过的。我问过你的消息,他们都说你过的很好很好,去了新的城市,有了新的男友。我连回来得勇气都不再有。” “这一次,不管前面是怎样的路,不管有怎样的艰辛,我都不会再松开你的手。” 何可人听着他的这些话,一丝激动都没有,只有如死灰一样的心情,在心口如星火燎原一般。 “那你能给我什么呢?”何可人推开他,往后退了半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这夜色和暖黄的路灯。 “若是你想要的话,我什么都能给。” “那你的命呢?” “也是你的。” 她轻轻笑起来,眼神睥睨,语调轻佻,“真可惜,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停了停,她又说,“这样吧。等这次的案子结了,我要看看,你说得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是否能兑现。如果能,我可以考虑你的求婚。” 顾锦言看着她那双杏核眼,不自禁地伸出手,手指触到她的脸,瓷白的肌肤,猫一样慵懒的眼睛,红润的双唇。 何可人也不躲避,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细细地描摹着自己的五官。 ************************************************* 第一更,稍后还有一更。大概在三点到四点钟之间。另外,感谢653404733rui,1了123的打赏,还有苏幕遮灯的长评。昨晚手机更新的,早上打开网页看见这么多留言非常地开心~谢谢所有支持这篇文的亲们。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5) 长久的静默。残颚疈伤 远处汽车的鸣笛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传来的。 脸上,是微微粗糙的手指的暖意。 “或许,你也需要考虑考虑,选择我是不是才是你会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她的声音凉凉的,没了平日里演戏的成分。一双杏核眼里跟盛了水似的。 顾锦言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逼迫着她看向自己。 他发了狠,完全没了平日里儒雅的模样,“何可人!” 他只有真的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的唤她。 何可人往后退,避开他肢体上的接触,一脸的坦然无谓,“我曾经为了钱差点上了迟老爷子的床。你确定,你能接受?” 这么说着,她甚至微微侧了头,慢慢地笑着。 像是冬日凌晨落下的雪花。 寂寞的,凄凉的,美丽的。 顾锦言惊了片刻,抿唇,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坚毅,“何可人,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要。” 这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何可人。 你是我生命的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永远是这样又温柔又温暖的模样。 同记忆中,别无二致。 只是,却觉得一颗心起起伏伏,浮浮沉沉,再也没有办法因为他而定下来。 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不想去细细追究。 她这一生,很多事情,都无法深究。追究的太深了,只会让自己连走下去的勇气都一并失去了。 只要朝着自己想要的那个目标走下去,就好。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般的弧度,美好又妩媚,“那么,就让时间作证,看看这一次,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那么,晚安。” “晚安。”顾锦言的声音清凉如山风。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么看,却觉得单薄的过了分,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第二天一大早,迟宇新就接到了迟宅的电话。 “今天把安然送回来。”老爷子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一会送她回去。”他一口应下来。 迟老爷子的语气这才稍微柔和了些,“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安然永远是你的妹妹。” “我知道。” “知道就好。” “我也希望你记住,我会娶何可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是死是活。”晨光中,迟宇新握着手机,周身映在早晨的霞光中,侧脸是最完美的弧度。 “你是一定要给我们迟家摸黑是吧?”迟老爷子气得整个面部都僵硬起来。 迟宇新无动于衷,“我不认为,旁的人怎么看我,取决于我娶怎样的女人。而且,她足以站在我的身边。” 门外,原本一脸欣喜想要冲进来给迟宇新一个早安吻的迟安然立在原地,听着那一番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她听完那对话,悄悄地转身离开。 ………………………………………………………………………… 今天的最后一更。 本来准备下午更的,工作太多,所以没来得及码字更新。各位等更的亲们,抱歉~~明天应该还是在下午两三点钟更新。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6) 吃早饭的时候,迟安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脸色不动的迟宇新,扁了嘴,放下碗筷,筷子落在瓷碗上清脆的声音在清晨的餐厅显得有些突兀,“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迟宇新没抬头,“别想些有的没的。残颚疈伤” “三哥!”她蹙紧眉,加重了语气。 迟宇新这才抬眼看着她,“怎么了?” “你不喜欢我了么?”见着迟宇新这模样,原先的质问忽然都不再能够问出口,大眼睛里噙了泪,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迟宇新举起玻璃杯,喝了一杯温开水,“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迟宇新没说话,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迟安然嘟了嘟嘴,摆弄着手边的碗碟,“我以前跟着你,你都愿意带着我的。可你现在都不愿带着我了。还把我往回赶。” 迟宇新微笑起来,“就为这事?哥哥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再说,家里人也想你了。你要再不回去,爸妈该骂你这个白眼狼了。” 温柔的,宠溺的语调。 迟安然却并没有因此而开心起来,“你又不是我哥哥!我都听说了,我只是爸妈抱养的女儿。当时我被丢在迟氏的大门门口,妈一时心软,收养了我。” 迟宇新嘴角的微笑渐渐敛起,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定,“谁跟你说的?” “不要你管!”迟安然激动地站起来,“谁跟我说的?那就是说,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还是放任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带着对你的思念一个人踽踽独行?你就没想过,我也会害怕,也会手足无措?” “在英国的第一年,我感冒发烧,一个人在房间里睡了两天。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回来,然后抱着你吗?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个人在外面念着你。”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如果你喜欢我,你为什么又要推开我?你不是说,没什么是你怕的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迟安然说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脸。她蹲下来,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脸伏在臂弯之间。 迟宇新看着她,起身,走到她身边。 并不算远的距离。 走起来,却觉得异常的遥远。 他在她身边蹲下,将她拉进自己的胸口。迟安然一把抓住他,伏在他的胸口,泪水不断地留下来,打湿了他的衬衫。 直到迟安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迟宇新才松开她,“去换件衣服。” 迟安然点了点头,“好。” 不远处,梅姨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 迟宇新驾着车,一路疾驶。迟安然坐在副驾驶座上,埋着头,反常的一路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车子在迟宅一停下来,家里的佣人和迟太就跑上前来。 迟安然下了车,扑进迟太的怀里,“妈……” 迟太捏了捏她的脸,“瞧瞧你,瘦的……晚上妈妈亲自给你下厨。” 迟宇荣走过来,在迟宇新边上站定,“我还以为,一时半会,这小丫头片子不会回来呢。”停了停,他又说,“照我说,安然比何可人要好得多了。” 迟宇新站着没动,只看着那边母女情深的一幕,好一会,才回道,“好与不好,也是相对的。” ****************************************** 下一更应该在四点钟。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7) “这几天,爸可是被你气的够呛。残颚疈伤” “招标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迟宇新没接话,转而问道。 迟宇荣看着他,笑起来,“何可人这回和顾锦言联手准备拿下这个案子,这事,你应该清楚吧。” “我知道。”迟宇新收回目光,“我们公司在城东那块有个房地产开发项目,这几个月内会启动,我交给你来做。”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迟宇荣拧了眉,一脸疑惑望向他,“城东?” “要不要做?” “自然是做。我可不会跟钱过不去。” “那政aa府产业转移示范园区这案子,你就先放放吧。”迟宇新双手插在口袋里,施施然开口。 听闻这话,迟宇荣转过脸,定定看了他两秒,“你确定你现在正常吗?” “你说呢?”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迟宇新笑了笑,没再说话,跟着母女两个人往屋子里走去。 迟宇荣看着他的背影,也耸了耸肩,也跟上了他的步子。 迟宇新没坐一会,借着公司有事,就出来了。迟安然一路小跑跟上他的步子,追出来,“晚上回来吃饭吗?” 他停住脚步,停了一会,才说,“今天晚上回来。” 迟安然看着他钻进车子里,咬紧了下嘴唇,紧紧盯着那车载着那人,渐渐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招标会前的讨论会上,何可人穿着一身白色包臀连衣裙,黑色西装,纯黑色丝袜包裹着修长的腿,脚踩着宝蓝色的高跟鞋。 幻灯片一张一张翻过去,她的袖口卷起来,指点江山的模样像是个颐指气使的女王。 李靖安摆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何可人的动作停住,看着她,一脸地不满。 “那个,是王秘书……”李靖安捧着手机,战战兢兢地答。 王昊,迟宇新的贴身秘书。 “挂掉。”何可人沉声说,一张脸跟读了一层冰似的,像极了迟宇新那张冰山脸。 那一瞬间,李靖安只觉得自己栽进了地狱里,再怎么样都爬不上来。 何可人看着他,目光如秋霜冬雪,泛着森然冷意。 在座位纷纷朝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珍重,一路好走。 李靖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全身的力气流失殆尽的时候,点击了挂机键。 他只觉得“轰”的一声,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 散了会,何可人刚推门走进办公室,就看见迟宇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坐在转椅上,背对着她,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他周身都掩映在盛大的光线之中。 李靖安见状,立刻抱着自己的材料,腿上跟装了马达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何可人走上前,将文件夹摔在办公桌上。 迟宇新这才转过来,打量了她一眼,语带讥讽,“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何可人走到一边的吧台,泡了一杯咖啡,“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正室回来了,我这个做情.妇的自然该挪窝。” ************************************************** 第二更,今天的更新到此为止。明天的更新应该也是在下午两点钟到五点钟之间。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8) “你太抬举你自己了。残颚疈伤” 何可人抿了一口咖啡,有点苦,苦味在自己的舌尖肆虐。她端着马克杯,在迟宇新的对面坐下来,“连情.妇都算不上的话,我就更应该挪窝了。不是么?” “迟宇荣那边的标书我看过了。”迟宇新转了话题,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叩击着。有规律的低沉的声音在这办公室里。 何可人笑,“你这是威胁我呢,还是威胁我呢?” “我只是阐述事实。” “大灰狼,”何可人微微俯身,嘴唇贴着他的耳垂,玩笑似的说,“尾巴都露出来了哦……” 说完这话,她坐正身体,低眉,慢慢地用勺子慢慢搅拌着咖啡,“三哥,礼义廉耻和爱情甚至亲情这种东西我都可以放弃,但我不能累及你。” 为了活下去,她一直戴着面具生活,在合适的时间扮演着合适的角色。拿一层画皮,唬住别人,亦骗住自己。 但此时此刻,她卸去了所有的防备,真真切切地告诉他,她自己的所思所想。 十年,这漫漫时光中,他曾太多次将她从泥沼里拉了出来。 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何可人。 而他也懂得,这一刻,于她而言,有多难得。 迟宇新停了一会,往后靠去,双手交握在胸前,“我会同你结婚。这是契约。但凡我说过的,我就会做到。” “但是,契约缔结的前提已经不复存在。你现在无需我作挡箭牌。更何况,要娶我,你面对的压力会更大。这种毫无利益的契约,对你不公平。” “中止吧。这是我的要求。” “你不需要同情我。我也不需要被同情。” 迟宇新打量了她一番,最后眼神停在她的脸上。 良久,他才开了口,“我需要一个足以同我并肩行走的人。你是最好的人选。这才是这契约里,我所得到的。” “一个何昕言就需要我找挡箭牌的话,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我也不觉得,你有什么需要同情的。” 平静的话,不起一丝波澜,不带一分情绪的波动。 就连他此时的神色,也依旧是一贯的面瘫脸,看不到同情,看不到怜惜。 似乎对他而言,这确确实实,仅仅只是一场交易,一次谈判。 再无其它。 可是,已经足够了。 不想被怜惜。 不想被同情。 他给了她最需要的尊重。 而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段正常的婚姻,更多的是,能够一个能够平等对待她的人,两个人并肩走过这人生中所有的光明和黑暗。 此后的很久很久,再回想起这一场对话,何可人才明白,这其中,倾注了他多少温柔。 你可曾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多年后,她坐在异国他乡的阳台,读到这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就想起这一幕,被记忆击中,无力挣扎。 ****************************************************************** 下午应该还有一更。应该在四点左右。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9) 何可人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一身黑色修身西装,眉目冷冽,面容坚毅。残颚疈伤他的身后是无数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在建筑物和建筑物之间,是灰蒙蒙的天。 在黑暗中比肩而行,这就是他于她,最大的恩慈。 就像,无论出于怎样的缘由,无论是怎样的相处方式,但他,毕竟从未离弃。 “如果我不了解你,怕是要为你心动了。”她不复之前的严肃,笑容妩媚,语带挑逗的说。 “说得好像你不曾心动过一样。”迟宇新意外地配合。 “我是该说你自信好呢,还是该说你自负呢?” 迟宇新没回答。 何可人觉得有些无趣,将马克杯里剩余的咖啡喝完,“那迟安然呢,怎么办?”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她和他,也是相像的吧。 迟宇新起了身,“你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多虑。”这么说着,他擦着何可人的肩,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又停了脚步,“明天有个晚宴,你陪我去。” 不容置疑的口气。 “既然迟三少开口,那我就只好把酒奉陪了。” “我晚上来接你。” 迟宇新丢下这一句就离开了,只留下门被轰然关上的声音。 何可人重重地往后倒去,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一颗心空荡荡地,只有风,呼啸而过。 为什么这么想要活着呢? 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个问题。人若浮萍,她只能死死地抓住所有可以抓住的东西,拼尽力气,用尽方法地活下去。 一直忙着往前走,却从来没停下来,问一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要活下去呢?仅仅只是出于本能么? 晚宴上,迟家三少携何可人出席,让多少人大跌眼镜。何可人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后背开叉,露出妖娆的曲线。她靠在迟宇新的怀里,看着周围那些惊诧的眼神,多少有些大快人心。 从她搬出迟宇新那豪宅的时候,有多少人睁大了眼睛看她的笑话。但现在,所有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迟宇新搂着她的腰,低眉看着她,“心情很好?” “自然。看着别人失望至极的模样,可是非常痛快的事。” 迟宇荣端着酒杯走过来,和何可人轻碰了酒杯,然后指着一边与他同行的男子说,“姜子期。” 姜子期,姜瑜的弟弟。也是这一次竞标中除了迟宇荣之外最强有力的对手。 何可人微笑着和姜子期碰了杯。 “我去年刚回国的。何小姐应该没怎么见过吧。”姜子期望了一眼她身边的迟宇新,才说。 “不,见过。不过那时候你还小,应该没印象了。”何可人浅浅的饮了一口酒,微笑着说。 只是,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些。 又怎么会不知道。 和那个人息息相关的人。只要想起,就是一场噩梦。 迟宇新揽在她腰间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气,稳稳地支撑着她。 ***************************************************** 第二更。今天的更新到此为止。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10) 牵扯起脸部的肌肉,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半眯着眼,便是笑容。残颚疈伤只是,却偏偏这样最细小的脸部动作,需要耗费最多的力气。 觥筹交错间,她维持着恰当的笑容。 姜子期看着她,眸光渐暗,“是么……确实是没什么印象了。一直听人提起你,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能和你过过招。” 腰上,是迟宇新宽阔的手掌,隔着轻盈的布料,掌心的温度渗进来。何可人定了神,起初的些许不适渐渐消散了去。 其实又还能怎样呢? 些许的无措之后,她已恢复如常,笑意嫣然,媚眼如丝。 “说过招的话可就言重了。不过,我也很期待,姜公子的表现呢。” 姜子期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笑意渐渐浓了。何可人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可人姐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真的是压力山大了。” 姜子期学着旁的人,也唤她作“可人姐”。 何可人微微一笑,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液体没过唇舌。醇香在口腔和喉咙之间弥漫开来。 说话间,姜瑜握着酒杯走过来,“大家都在呢。” “姐。”姜子期的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刚好见着可人姐,就过来见见。” “是么。”姜瑜的目光落在何可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一次政aa府产业转移示范园区的竞标,你可人姐可是你的竞争对手。” 这话,是对姜子期说得,她却始终只看着何可人。 那目光,似是要将何可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姜瑜的话一落音,迟宇新便冷冷地接了茬,“他应该庆幸,他还能有一个竞争的机会。”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若不是他无意于这次竞标,也轮不到其他人来抢。 不止如此,他身边的女人一样。 几乎是狂妄自大的话语。 但是,他有这狂妄的资本。 何可人在他的怀里笑得格外动人,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她仰起头,旁若无人地吻他的侧脸,“我就爱你的目中无人。” 迟宇新的面目柔和了些许,低眉,配合着她的动作。 向来礼貌却疏离地迟家三少,这一刻,温柔搂着怀里笑颜如花的女子,全然不似以往在人前不近人情的模样, 这一幕,羡煞了在场的多少女性。 一旁,姜瑜几乎要咬碎自己嘴里的牙。 迟宇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摇晃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看着眼前这二人。眼里想起的却是正在陪着自家太后的小妹。 若是叫安然看见了,势必又是一场大闹。 “我累了。”何可人睁着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头顶的琉璃灯,作无辜状,连声音都是软绵绵的。 迟宇新没回答,转而看向迟宇荣和姜子期,“那我们先行一步。”然后,清冷地目光落在姜瑜的身上,冰冷刺骨,叫人只打寒颤。 待二人离开后,姜子期堵住了从洗手间出来的姜瑜,“一听到何可人来了,你就立刻赶来了?” 姜瑜不动声色,“子期,你这是要做甚么?” ************************************************ 今天各种忙,晚上回来赶紧码了一章。不出意外的话,暂时只有一更。明天三更,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11) “所以,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我几时说过,那些都是空穴来风?”姜瑜并不将他的追问放在心上,一脸地轻描淡写,毫不在意。残颚疈伤 她说完这些,擦着姜子期的肩往外走,“有时间理会这种无聊的东西,不如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姜子期看着她踩着马靴的身影,“你让我很失望。” 姜瑜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径自走开。只有靴子踏着地板的声音在幽深的走道里回响着。 何可人坐在副驾驶座上,修长的双腿斜斜摆放着,葱白的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原本挽起来的发被她解开来,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她的脸颊。 迟宇新扶着方向盘,一张脸早就恢复成了平日里的面瘫。 她也不介意,只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等何可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建起的豪宅。 修剪齐整的灌木丛和草地,高直笔挺的水杉。 主楼前的水池里,映着这夜色和月光清凉。 何可人下了车,裹紧了身上的米色羊绒披肩。 迟宇新停好车走过来,一眼就瞧见她有些发白的唇色。他抿了抿唇,“愣在这做甚么?”丢下这话,他就往屋里走去。 何可人跟着他走进去。甫一进门,就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冲过来,一把扑进迟宇新的怀里,脆生生地说,“Surprise!” 梅姨一脸尴尬地站在一边。 迟宇新没动,由着那人挂在自己身上,声音多少都比平日温柔了些,“不是在家陪妈么?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呀。”迟安然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了一口。这才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玄关处一袭盛装的何可人。 迟安然愣住,一脸戒备,“哥……” 拉长的语调,生气的,却还是带着撒娇意味的语调。 迟宇新转头,亦看了一眼何可人,然后伸出手来,“不是说累了么?去洗洗。” 何可人笑,眉眼之间眼波流转,握住他的手,“好。”然后朝迟安然点头颔首,“既然来了,就坐会再走吧。”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迟安然看着她翩然离开的身影,拽住迟宇新的手,嘟着嘴,委屈十足,“哥哥,你看看!她凭什么呀?” “别没礼貌,以后见到,该喊嫂子了。” 迟宇新的音调平平,却意味着,他在她与她之间,他做出了选择。 迟安然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一双眼睛紧盯着迟宇新,慢慢地落下泪来,“哥哥……” “你既然喊我哥哥,就应当知道,你和我,只会是兄妹的关系。” 四平八稳的语调,听不出其中任何的情感。 只要他想,他永远都能让任何人都无法揣摩他的情感。 ******************************************************* 第一更。第二更大概在三四点钟。鼻炎又犯了,求治鼻炎的方子。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1) 何可人隐隐能听见楼下的争执声,索性闭了眼,滑下浴缸更深处,水慢慢地没过自己的嘴巴,鼻子,眼睛。残颚疈伤 氧气被掠夺,呼吸渐渐困难,窒息的感觉慢慢袭来。 停了许久,直到无法坚持,她才猛地从水里直起身来。 随着她的大幅度动作,水哗啦啦地撒了出来。她伸手擦干脸上的水,依稀还能听见女孩子的哭闹声。 不管怎样,都是迟家这么多年娇生惯养的小小姐,性格自然是娇纵的。原先以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一切,忽然就不再属于自己,会哭会闹,也是自然的。 这性格,倒是像极了何昕言。 之前某一次讲起在会所遇见何昕言的事,尹明安曾撇着嘴,一脸不耐烦地说,“这些个小孩子,都被家里人惯坏了。” 何可人笑,“你自个不也是小孩子。” 那时候,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样子的性格,娇纵,以自我为中心,公主病,一看便是没经历过挫折,在万千宠爱之下成长起来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觉得索然无趣,又往水里探了探,闭着眼睛。温热的水包容着自己,身子轻飘飘的。竟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已经是在卧室里。身边自然是不会有人。 脑袋发胀,晕乎乎的,她拽了拽被子,脸埋在被角之间。 没过多久,就听见轻轻地有规律的敲门声,没多时,就是轻轻地脚步声,和梅姨慈爱的声音,“何小姐,该起了。” “嗯……”她应了一声,依旧缩在被子里,“几点了?” “十二点半。”清冷的声音,来自远一点的地方。 不是迟宇新,又能是谁。 何可人,没再应声,只保持着蜷缩在床上的姿势,躺在那里。 沉寂了片刻,梅姨抬头看向站在门前的迟三少。 迟宇新挥了挥手,示意梅姨先出去。 梅姨点头,退了出去,还不忘小心地将门关上。 迟宇新站在门边没动,看着此时此刻,跟一只小猫一样窝在床上的何可人。许久,他才走上前,在她床边坐下。 何可人闭着眼,可听觉比以往似乎要来得敏锐。她清楚地听到他走过来,在床沿坐下,甚至,能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 “呐,三哥……”她轻轻开口,念出这几个字,极轻极轻,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嗯。”他低声应。 然后,彼此再无对话。 漫长的沉默。 只是,这沉默却并不叫人心慌。 “你家小妹呢?”好半天,何可人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从这样的角度看过去,映照在温柔光线之中的迟宇新,脸部轮廓分明,鼻梁高蜓。真是一副好皮囊。何可人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啧啧感叹了。 “起来吃饭。吃过了再睡。”迟宇新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何可人一脸失望地坐起来,正是晌午,日光照进来。一室温暖。就连这房间里的微尘都在日光的照耀下变得清晰起来。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2) 想从迟宇新的嘴里套出他不愿意说的话,无异于登天般困难。残颚疈伤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如此。何可人将头发拨到一边,顺到肩头,看着他,却并不开口。 迟宇新面色沉下去,狭长双眸里是她自始至终都读不懂的情绪。 他起了身,径自将她拦腰抱起。 何可人的惊呼声还哽在喉咙里,迅速地反应过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鼻息之间,浓郁的烟草气息迅速侵袭了嗅觉。 迟宇新抱着她,大步下了楼。梅姨煮了粥,炒了几个小菜。都是何可人爱吃的菜色。迟宇新走过去,将她放在座位上,一眼都没看她,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沉默地吃着饭。 嘴里很苦,何可人看着那些菜色,忽然没了胃口。 握着的筷子重新放下,搁在了碗上。 迟宇新听见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薄如刀片的唇抿紧,望向她的眼幽深如潭。 何可人在这目光下渐渐溃败,站起身,“我洗个澡再回来吃。” 然后迅速逃离他的视线。 只是,在浴室还没待上三分钟呢。浴室门忽然被推开,何可人抬起眼,便看见高瘦颀长的身影逼过来。 她也不惊讶,无比淡定地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冲洒下来。 迟宇新走到她面前,她没穿高跟鞋,身高只到他的下颌之下。他微微俯身,双手环着她的肩膀,脸贴着她已经湿漉漉的发丝。 何可人亦缓缓地伸出手,搂住他。 彼此的肌肤紧紧相贴。 没有任何间隙。 这拥抱,来得太过突如其来,太过温柔。 温柔的,简直就像是在梦境之中一样。 然后,在温水的冲刷下。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发丝和耳际,如大提琴一般醇厚的声音落进她的耳里。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话,跟着我的步子走就可以了。” 即使不开口,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能够知道,她所害怕的是什么,她在意的是什么。 就算你以为自己已经封闭了内心,但是,总有些人,总有些话,能轻易地击溃你。 于是,她抱住他,脸伏在他的怀里。 眼睛发酸,发热。 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是水,还是泪。 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够放任自己的软弱。 搂住她肩膀的手一分一分,慢慢收紧。 圈出的狭小空间,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七年前,她被囚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形神萧索,瘦的只有七十斤。她记不清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子,也没办法去记。没有时间,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迟宇新是那段时间里,她见过的第二个人。 那时候,他的一张脸让她想起了幼时清河城下过的最大的那场雪。早晨推开门,只看见天与地之间都是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偶有麻雀飞过去,惊得树上的雪簌簌地落下来。这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异常地清晰。 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长得过分的双腿,穿着黑色的大衣,慢慢地逼近她。她抬起眼,望着他。 迟宇新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上她的脸,细细地描摹着她的五官。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3) 在他收回手的时候,安静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见他因为用力手指骨节发出的声音。残颚疈伤 些许的沉默之后,他的手重新搭在她的脸上,遮住她的眼睛。他的手指很粗糙,温度有点高。他说,“闭上眼。我带你走。” 然后,将她拦腰抱起。有力的双手紧紧地托住了她。 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说。 因为长期的与世隔绝,连语言能力都快要失去了。 其实也不算是多么遥远的过去。 记忆却像是蒙了一层砂,模糊不清。 她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在耳边聒噪着。 门被拉开。 她将他搂的更紧,甚至没能够注意到,自己留得有些长得指甲深深地嵌进他背部的肌肤里。 走出那间地下室的时候,在他的怀里,她曾经睁开过眼。因为长久待在不见光的地下室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记得晌午的光线刺得自己的眼睛睁不开,连泪水都落了下来,她只得迅速又埋进他的怀里。 是那时候,她忽然醒悟,自己这一生,或许也只能在黑暗中前行。 而这以后,她一次都没问过,当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有很多事,过去了,就再也没办法提及。 而他,出现在她最不堪的时候。 只有他,见证过最不堪的她,看过她最可悲的一幕。也是她,在她的人生彻底被毁掉之前,将她从泥沼里拉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那一幕,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那时候,即便是经历了那样的绝望,她都没有哭。 或许,和坚强无关,只是连哭都忘了而已。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再没有哭过。 她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就猥琐了,所谓哭,早已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如今,那样一句话,却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迟宇新垂下眼,看着她,心知肚明,却终究,没忍心揭穿。 只是沉默地,安静地拥着她。 许久,何可人才平静下来。 “三哥……” “嗯。”对方低声应着,听不出其中是怎样的情绪。 她努力调整了情绪,然后抬起头来,已是笑颜如花,明眸善睐,“那万一你要是领错了路,那我岂不是死得很惨?” “你不信任我?”对方早已恢复了一贯的面瘫脸。 她如丝的媚眼瞧着他,手指在他的胸前慢慢油走,“三哥既然开了这个口,我哪还有不信任的道理。” 迟宇新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逼着她往墙边退,“你是觉得,你还有别的选择?” “我不需要选择。不是只要跟着你走,就可以了么?”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吻上他的唇。 迟宇新脸部的线条渐渐柔和了些许,他搂住她的腰,微微俯身,再度吻住了她的唇,长舌长驱直入,探入她的唇与舌之间。 *************************************************** 今天更得有点晚。各位抱歉。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4) 何可人闭上眼睛,迎合着他如疾风骤雨一样落下来的吻。残颚疈伤肌肤与肌肤的贴合,唇与舌之间的追逐。所有的感官都被掠夺。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斟酌,只要一直往前走,只要能活着,就行了。 等迟宇新松开她,何可人笑意盈盈望向他,“三哥,若是现在你反悔,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反悔?” “为了活下去,我也许会不择手段。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好人……” 迟宇新的目光渐渐暗下去,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能保证,往后的日子里,为了活下去,我不会伤害到你身边的人。我也不希望,到最后,你处在中间这么为难。迟宇新,你是我最后的倚靠。我不愿到最后我们连好好相处都不能够。” 这一段话,她说得动情。 但是,若说这其中没有算计,是不可能的。在这处处都是陷阱,都虎视眈眈等着某一天她被迟宇新抛弃的世界里,到如今她所能够依靠的,能护住她的,只有迟宇新。 或者说,迟宇新是她能握住的最后一张王牌。 她不可能会天真到松开手。 无论以何方式,以何种代价,都要活下去。 迟宇新松开自己的手,从一边将浴巾扯下来,径自走到浴室门边,擦干身子和头发。他拿起浴袍,系上,才说,“这种事,不必你提醒我。既然我选择了你,该有的觉悟,我还是有的。” 他停了一会,薄唇里吐出冷冽的话语,“既然你说我是你最好的依靠,那么,信任我还是这么艰难?” 何可人怔住,看着他精干的身子。他的头发还没擦干净,有水珠往下滴。在浴室里,热气蒙蒙的环境下,这样的他,看上去比往日要柔和了许多。 “我没办法信任任何人。”她的声音冰凉冰凉的,眼底一片清凉之意。 迟宇新闻言,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一会你自己去公司。” “自然。” 然后移门被拉开,寒意瞬间钻进来。迟宇新大步迈出去,门再度被关上,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内。 何可人靠在墙壁,望着头顶的暖灯,光线刺眼。她闭了眼,任由温水不断地冲刷而下。站了许久,她才走了出去。 若是不靠着自己努力向上,就无法活下去。 回到公司的时候,佟锦时见着她,一脸关切地走过来,“不是说身体不好么?怎么还来了?” 何可人挑了挑眉,疑惑地望向他。 佟锦时笑了笑,“早上迟家的管家打电话过来了。说你着凉了,身子不舒服。” 何可人揉了揉自己还有点胀痛的脑壳,“睡了一上午。好多了。标书怎么样了?” “我们上午开了个会,关于其中需要完善的地方都一一标明了。这两天会拿出解决方案来。一会我送过去给你。” “好。”何可人点了点头,正要往办公室走,一眼望见迎面而来的尹芬。于是,原先的微笑瞬间消失,一脸地冷漠疏离。 ************************************* 这两天身体不舒服。鼻炎发作,鼻子都给揉破了。感冒,晕晕沉沉的。所以,昨天没能够更新。然后,谢谢所有留言打赏的亲们,虽然有时候我评论回的有些迟。但每天临睡前还是会用手机登陆爬上来看看的。看到有评论打赏,就会觉得自己的文是被喜欢着的,然后就会有动力写下去了。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5) 尹芬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脸上丁点笑容都无,他走过来,朝佟锦时点头。残颚疈伤随后望向何可人,“我看过你们的合同了。我不赞同,我希望你能立即撤销这次的合作。” 何可人勾唇,笑得又妩媚又挑衅,艳丽而妖娆,可是,越是艳丽的事物,越是有毒。 “理由呢?” “我们尹氏拿的点太低。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情,我不愿意做。” “可我已经决定去做了。”何可人慢慢地说着,眉角微微扬起,“那可怎么好呢?” 她微微俯身,盯着尹芬的眼睛,“你愿不愿意做,与我不相干。如果你要撤销这次的合作,那么景清国际的斥资也会全部撤出尹氏。” 然后她微笑着直起身,“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我希望你,多多少少,能够有一点才好吧?” 对面,妆容精致的尹芬咬牙,面部的肌肉因此僵在了脸上,带着几分面目狰狞的意味。 挑衅成功。 可惜,却并不能因此而好受些许。 她也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女儿。 她的身体里,有着她的骨血。 可如今,就连表面的和.平,都再也无法维持。 “那么,有事和靖安联系。”她丢下这一句话,迅速擦着尹芬的肩膀走开了。与她同行的佟锦时朝尹芬略略颔首后加快脚步,跟上了何可人。 佟锦时侧脸望着何可人的脸,此时,她的表情,就同深秋的清晨一般,浓霜深重。 注意到他的目光,何可人侧着头,勾唇浅笑,“觉得很可悲吧?” “不。觉得这世界待你不公平。”佟锦时坦言相告。 她慢慢敛了笑意,“但至少,现在,我还活着。” 佟锦时一怔,然后停住脚步,伸手揽住何可人,“那么,一直活下去。无论有多么艰难。” 他的声音很低。 何可人一愣,总觉得这句话,异常地耳熟。 “那是自然。”她回答。 等回到办公室,何可人坐在办公桌前,脑海中却突然钻进一句话。 活下去。 如果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么,为我而活,如何? 这一句话,刺激着脑壳,头痛的就要爆裂开来。很多事情,像视频快进一样从脑海里过去,却看不清,毫无印象。她垂着头,一手撑着额,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朝着自己的太阳穴重重地砸下去。 那么,为我而活,如何? 这一句话,在耳廓,在头脑里,无限回响,然后放大变成难以负荷的痛。 是谁说得,在什么场景说得,怎么样,都无法记起。 记忆是一片静寂海。 表面的平静之下,却可能是深深地暗涌。 一旦涉足,就有可能会被牵绊住,无法挣脱出来。 疼,痛。 敲打着头部的手下手越来越重。 沉闷的声音在这寂寥的空气里异常清晰。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挣扎着掏出手机,是顾锦言的来电,犹如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冰水下来。她坐在那里,身体失去了知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标书什么时候能交给我?”接通电话后,顾锦言的第一句,就是这样一句公式化十足的句子。 ***************************************************** 这两天要搬家。所以今天暂时只有一更。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6) “你是不信任我和我的团队?”她反问道。残颚疈伤 “不,我只是觉得我有知情权。” “今天下午我们小组有个会议。你可以过来。”她亦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下午三点钟。那么,到时再见。” 然后,不等对方说话,她就收了线。 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里早已是一片濡湿,汗津津的。 李靖安敲了敲门,推门进来,他端着咖啡放在她面前。方一抬眼,就瞧着她的脸色惨白的吓人,额前渗出细密的汗水。 “要不,我给您端杯温水吧。” 何可人摆了摆手,唇部连丝毫血色都无,“不用。你出去吧。” 李靖安站在那里,没动,犹豫不安的看着她。 何可人沉了脸,加重了语调,“出去!” 李靖安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在何可人慑人的目光之下战败,沉默地退了出去。 待李靖安出去,何可人听着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舒了口气,原先的表情瞬间退去。她趴下来,伏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很多事情,在脑海里不断地掠过,幻影一般,看不真切,没有记忆。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活过的痕迹。 趴了一会,头脑渐渐清晰起来,她直了身,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笔,翻着手边的文案,在需要进一步进行修改的地方作上了标注。 不多时,电话响起,李靖安通知她,会议室已经准备好。 “好。”她应下,搁了电话后,又看了一眼窗外。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林林矗立的高楼,和高楼之间被分割开来的天空。 一颗心,竟也像是被割裂了似的。 到会议室时,小组的各个成员已经落座。顾锦言站在会议室门开,他伸出手,沉默望向他,她亦不动声色,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握。却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意味。 她不容自己去念及过往,去感怀旧人旧事,迅速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手来,“顾总,里面请。” 顾锦言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话都没说,迈步走进会议室里。 何可人走进去,扫视了一遍会议室,目光平稳,坚定,“这位是何氏的顾总。他今天会参与我们的讨论会。” 话音落下,全场响起整齐的鼓掌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神色不同。 顾锦言坐在她的对面,那目光,与十年前并未相差太多。温和的,怜惜的。她移开了目光,低眉看着自己手边的稿子,“你们上午讨论会的结果,佟总监已经交由我。我很高兴,你们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份标书中存在的不足。但是,关于如何改进并做到最好,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卷。” 眼前的何可人,白衬衣,黑色短裙,藏蓝色略长的西装风格的风衣,袖口处卷了起来,露出纤细的手臂,英姿飒爽的模样。她的语调很快,一边放着幻灯片,一边指出需要修正的地方,以及进行修正的大体方向。 这样的何可人,是与十年前截然不同的何可人。 白驹过隙,这如梭的时光终究还是能将我们雕琢成更加坚强的姿势。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7) 散会后,何可人收起资料,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顾锦言。残颚疈伤她脸上堆砌起笑容,“顾总,还有何指教?” 顾锦言眉目平和,眼里是秋日的深潭,“喝杯茶吧。” 何可人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好。不过,我只能腾出二十分钟。” 两个人选了楼下那间茶餐厅。何可人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座位两侧有帷幔自上而下落下来。餐厅里摆了很多盆栽,郁郁葱葱的,满眼的绿意怏然。 “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吧。何叔他最近总念着你。” 何可人听闻这话,收了目光,“等我结婚时,他可以来见见。” 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其中隐藏了怎样的情绪。 顾锦言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对面的女子,神情淡然,一双杏核眼望向远处,长睫覆住了她眼里的神色。当初,那个穿着休闲装,高高扎起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天真模样的她,跟隔着雾蒙着纱似的,看不真切。就连原先历历在目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可可……” 话音刚落,何可人就开了口,“你对这标书,怎么看?” 他没接她的话茬,“有些事,并不是你蒙着眼睛捂住耳朵就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存在过的。” 何可人冷了脸,“就算发生过存在过,与我何干?只要我不愿意接触,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在我的世界之外。这十年,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顾锦言,我不要求你对我还抱有怎样的感情,但是,也请你不要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无论作为前男友,还是作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你都没这个资格。” 她说得很快,明明应该是极度生气的语调,说出来,却是平平,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只是在澄清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顾锦言拧了眉,一对浓眉蹙起来。大约是没睡好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事实上,自回国后,他几乎是夜夜不能寐。 “我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活得轻松点。” “所以呢?选择一声不响地走,是想让我活得轻松点?”何可人迅速反问。 瞳孔里所映出的女子,一双杏核眼亮亮地,看向他,光线从窗外涌进来。她坐在那盛大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眼底脸上的神色。 顾锦言紧抿了唇,“我曾以为……那样,是最好的选择。” “然后呢?”她咄咄逼人,紧追不放。 她擅长用最直接利落地姿势捅破窗户纸,不需要遮遮掩掩,不需要藏着那些话不肯说出口。 就像此刻,这话一说出口,顾锦言便噤了声。 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 第二更,今天的更新到此为止。明天大概还是在下午两三点钟左右更新。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8) 何可人看着顾锦言沉默以对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渐渐放大,媚眼如秋水翦月一样,“为自己找个合适的借口和理由,才能背负着其中的罪孽深重走下去。残颚疈伤这道理,我明白。” “但是,你选择原谅你自己,不能要求旁的人也能原谅你。” 然后,她站起身,微笑,“你看,也总还有人不像你这般,而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至此,还有什么能说的呢? 顾锦言亦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在他的手指触到她手臂的那一瞬,她的眉头迅速拧起,眼里是凛冽的寒意。这须臾之间的反应,差点叫她手足无措。 “何叔病了。肾衰竭。” 何可人有片刻怔住。 然后,冷冷开口,“所以呢?与我何干?” “去见见他吧。” “不可能。” 顾锦言抓着她的手愈发用紧了力气,捏得她生生的疼。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在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 “不管怎样,他毕竟是你父亲。不要等到以后连冰释前嫌的机会都没有。我不希望你后悔。”顾锦言发了狠,讲话时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她这才转过脸,迎上顾锦言的目光,彼此相视了几秒,她移开了目光,“既然你一定要这么要求的话,那你带我去吧。” 顾锦言这才松了手。 何可人一眼都没看他,径自往前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的钞票,也不顾收银员说些什么,大步跑出去,跟上她。 他与她并肩而行,身边的她,身形单薄而消瘦,脸上似是蒙了一层冷霜,凉凉的。由不得他人的接近。 不远处,迟安然看着这一幕,咬住下嘴唇,双手紧紧握住成拳。 何可人方一上车,就有陌生号码打进来。她犹豫了一会,接了电话。 “何可人。” 她挑了挑眉,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声音所属于的人。在她还没能够一一排查完时,对方已经自报了家门。 “我是迟安然。” 她侧了身,寻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将挽起来的发送下来,一头卷发披散在肩头。她一只手撑着额,慵懒如波斯猫一样,懒懒地问,“什么事?” “背着我哥,和前男友纠缠不清。你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所以呢?” “既然你并非非我哥不可。那应该也只是为了钱了吧?那这样如何,我给你金钱,你这次和何氏的项目,由迟氏出面帮你拿下来。但你要放过他。我哥同你不同,他还有大好的人生。” 他还有大好的人生。 估摸着,不管是在谁的眼里,自己也都是拖累迟宇新的那一个吧? 何可人微眯着眼,“可惜,我要的,他能给,你们给不了。你这个条件,可是一点you惑力都没有。”停了停,她的语气愈发妖娆,“况且,我不是非他不可,不代表,他不是非我不可。不是么?” 即便是隔着电话,她觉得自己都能够听见电话那一边,迟安然咬紧牙齿一脸恨意的模样。只是,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9) “我年纪比你大,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奉劝你一句,越是想要得到的,越要表现的不屑一顾。残颚疈伤”何可人悠悠然地再度开了口。“祈求别人的施舍,还不如高傲地发霉。你说呢?” 正在开着车的顾锦言听着这话,背脊瞬间僵硬。 他浓墨重彩的眉眼在光线之中微微眯起,神色意味不明。 何可人丢下这么一句,便收了线。她将手机丢到随身的包里,一眼瞥见顾锦言的侧脸,自嘲地笑了笑。 “那你现在的不屑一顾,是真的,还是演的?”顾锦言开了口,嗓音醇厚,如陈年老酒一样,曾叫她莫名的沉醉。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真正不想失去的东西,就应该远离他。”她没回答顾锦言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可惜,这是个假命题。坚信那样的生活方式的那个人,到最后,还是回到我身边,没曾离开过。” 顾锦言看了她一眼,日光中,她的神情温柔而平和,淡淡的。窗外喧闹的清河城的街头,像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景象。只有她的侧脸,在眸子里逐渐放大。 顾锦言回过头去,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手背青筋突起,“是迟宇新?” 何可人将车窗摇下来,风灌进车子里,将她的发吹起。一头飘逸的头发在风中缱绻着,遮掩了她的脸和眉眼。 “我这一生的不离不弃,何家没给,尹芬没给,但独独他给了。”这么说着,她转了脸,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路边种满了香樟树,遮蔽了头顶的天空。细碎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照进来,细细碎碎的,一路的斑驳光斑。 这话,像是一只小小的手,掐住了自己的心脏。生生的疼,痛感像是会一条冰凉的蛇,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油走。 于是,所有的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 自从回国到现在,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方式去面对她。很多事情,一旦提及,就会触到彼此的伤痕,她就会开启防御模式,由不得他靠近分毫。 到医院,何可人随着顾锦言往前走。狭长的走道,静悄悄地,只有头顶的白炽灯灯光冷冷地撒下来。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嗅觉。 光线将她的影子拓在地板上,墨黑般的浓重。 两个人的影子重复交叠在一起,交相重复,相偎相依。 何光耀的病房里,李云沁穿着改良的旗袍,米白底上绣着翩翩起舞的蝶,头发盘起来,披着羊绒披肩,十足的贵妇模样。她守在床边上,握着何光耀的手。顾锦言敲了敲门,“妈,我带可人来看看何叔。” 李云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快,也不明显,牵强地笑了笑,“那你们俩坐。我去和医生谈谈。” 她走到门边时,又转过头来,“锦言,你跟我来。” 顾锦言略一犹豫,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极差的何光耀,又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何可人,点了点头,对何可人说,“我一会就来。”然后,便随着李云沁出去了。 ************************************************** 今天只有一更。马上要下乡,明晚上回来。明天的晚上才会更。所以亲们不用等了。可以等后天再看。 如果连时光都不曾记得,你曾爱过我(10) 何可人走过去,在病床前站定,低头,模样倨傲,冷眼看着何光耀。残颚疈伤儿时记忆中那个形象高大的父亲模样,早已经荡然无存。 眼下这个人,两鬓已有斑驳的白发,时光在他的额上深深地抬头纹。 “你来做什么?”何光耀冷声发问,打破了这死寂。 何可人勾起唇角,慢慢地笑开来,“听说你病重,我来看看你是否还健在~”轻轻柔柔地语调,句尾微微拉长,随着她身上channel.NO.5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何光耀的脸颊抽搐起来,“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看来,我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她轻笑,走到窗子边,将窗子拉开来。微风吹进来,拂过她的发和脸颊。窗外,是高远的蓝得透彻天空。 “不过,也好。”她说着,转了身,看着他,“我也想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毁掉你所拥有的一切的。” 然后她微微俯身,鼻息清浅,红唇轻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你就躺在这病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是如何变得一无所有的,如何无能为力的保护不了任何人与物,然后在愧疚和潦倒之中,迎来死神。” 她真起身,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和她一样的浓眉,她的身体里,流着他一半的鲜血。这一刻,她看着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灵魂。 同他的一样,肮脏的,疯狂的。 “看来,即便你不愿意,你还是变得和我一样,恶毒、坚强、帅气。”何光耀开了口。 “你高估你自己了。你只有恶毒,没有坚强,更和帅气无关。况且,我不会将人利用完就像垃圾一样扔掉。”她一脸平静,脸上眼里丝毫涟漪都无,“你猜,你死的话,会有多少人鼓掌叫好呢?” 她径自往外走去,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听见李云沁和顾锦言的争执声。然后,干脆利落的巴掌声在空气中响起来。 “你疯魔了?!!妈这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固执,到最后会害了你也害了何可人的!”因为生气,李云沁的声音变得又尖利又刺耳。 何可人静静站着,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是谁说过的,别害怕眼前有影子,那是因为你背后有阳光的存在。 “理由呢?”顾锦言看着李云沁如此激动的样子,却反而平复了心情。“我不需要这种大而化之的道理,告诉我具体的原因。否则,我没办法按你说的做。” “妈什么时候害过你?” “那不代表你没害过何可人,这不是我们心知肚明的事么。” 何可人无意再听这对话,慢慢走过去,径自往电梯方向走去。 母子两人一看见她,立刻噤了声。顾锦言看了李云沁一眼,迈开步子走过去,在何可人身边站定,“现在就走?” “我公司还有事。有时间再联系。”门在这时开启,何可人走进电梯间,按了数字1,然后抬眉望向顾锦言,笑容渐渐绽放,像是春日里盛放的最夺目的花,“你妈说得未必不对。跟着我的话,可是会堕入地狱的哦。”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 越是妖娆植物,越是有毒。残颚疈伤比如食人草,比如蘑菇,人类,也不外乎左右。 话音落下,关门键被按住,电梯.门缓缓闭合。 顾锦言眼疾手快,按住开门键,手搭在门上,星目剑眉,眼神决绝望向她,“我不怕地狱。” 我只怕,我的世界没有你。这是生命最不能承受之轻。 何可人轻轻笑开,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的,是李云沁近乎于狰狞的脸,哪还有方才在何光耀病床前贤良淑慧的模样。 她俯身,红唇贴着他的耳垂,眸光渐渐染上了墨黑色,“那就等你拿出诚意来再说。心急的话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蛊惑的意味。 顾锦言抿紧了唇,抓住她的手,迅速闪进电梯里,关了门。门外,李云沁刚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 电梯.门慢慢阖上的瞬间,她和何可人四目相对,一双栗色的眼,一双漆黑明亮的眼,一个愤恨,一个胜券在握的黑暗。何可人像是为复仇而盛大归来的女王,倨傲,笃定,誓在毁掉一切。 那一刻,李云沁竟觉得后背发凉,在那目光之下,自己似乎要被卷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何可人贴着墙壁站着,背后有些凉,“做甚么呢?” “我送送你。”顾锦言与她并肩而立,面对着门而立,连余光都未落在她身上。 何可人也就不再说话。 不大的空间,安静地连呼吸声似乎都能听得见,红色的数字在不断地更迭着。 “哪怕你不跟我在一起,同迟宇新在一起的话,只要你是幸福的,也就够了。可可,我没权利要求什么,更没权利期望着什么。我现在只希望,假以时日,你和我,能平心静气地好好面对彼此。” 在红色数字跳到9的时候,顾锦言缓缓开了口,语调平缓却低沉。 何可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一瞬,她想起很多事。那时候,顾锦言牵着她的手走过的大街小巷,两个人一起坐在护城河边看着来往的船只,他的手臂所圈出的那一方天堂。 那时候所许诺的未来,不过是虚妄,不过是捕风。 “顾锦言,你猜猜看,你走的那几年,我是怎么过得?”她慢慢说着,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却让人心中一凉。 她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着,“我差点上了迟老爷子的床,陪形形色色的男人喝过酒,被囚禁在地下室里整整一年,染上过毒瘾。你所认识的何可人,早就已经死了。” 电梯叮咚一声响起,门打开,她望着涌进来的光线,“若是你还执意弥补,就陪着我,跌进这深不见底的地狱吧。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看着自己有多渺小多无力多卑微,然后,在愧疚和痛苦中,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怎么样?敢赴这邀约吗?” “既然是你发出的邀约,我岂能不赴。” “但愿你这次,能言而有信。”她丢下这一句,走出了电梯,只余下顾锦言,站在那里,望着她一步一步,走进盛大的光线之中。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2) 这十年来,她是如何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之中,日日煎熬的,他并不知道。残颚疈伤那么,是爱情重要,还是陪伴重要呢?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假命题。 记忆中,曾听过这么一首歌。那首歌这么唱: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招标会前一日晚上,何可人在公司加班,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方一出门,就意外地看见了显而易见等候多时的姜子期。 姜子期坐在公司大厅的沙发上,烟灰色长裤,绒线长衫,干净利落地短发,看上去比一身西装革履要小了很多。 见到何可人,他站起身,弯唇浅笑,倒是像极了过去记忆里的顾锦言。温柔的,美好的,干净的笑容。和他的姐姐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等你很久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可人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有事么?” “没。只是想找你喝两杯。”姜子期老老实实回答,一脸的诚恳,完全没有身边那些个人的油腔滑调。 “即便是我喝醉了,明天的竞标,我也不会让着你的。”何可人打趣。 他听着她说话的语气,笑容更明亮了些,连眼睛都是亮亮的。“我还没卑劣到这种地步呢。” 那种表情,是何可人很多年里,都没再见过的。她身边的人,有几个干干净净的人呢。她有些倦怠,握紧了手里的包,“那走吧。” 何可人在她常去的一家店里换了一身休闲装,薄荷绿的短袖雪纺衫,灰色修身长裤,牛津皮鞋。 店主是她的好有Jessica,中德混血,在德国长大,后来来到中国,制作设计成衣。何可人换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的头发束成马尾。 Jessica坐在一边,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外面那小男生看上去比你家迟宇新可是可口的多。” 何可人觑她,“什么叫我家迟宇新?还可口呢,你中文还是没长进么。” “秀色可餐啊。”Jessica不满,一脸地倔强。 何可人起了身,“得,我先走。” Jessica微微仰着头,慢慢地吐出烟圈,才说,“Kerr,人生就这么一次。过得恣意洒脱一些吧。总有些事情,是无所谓的。” 何可人停住脚步,微微垂眸,然后走上前,搂住Jessica,拍了拍她的背,“你看,我现在还好好活着。这不是很好吗?” Jessica一只手捏着烟,另一只手亦搂住她。 好一会,何可人放开她,挥了挥手,“那,再见。” 走到外面大堂时,姜子期一眼看见她,眼光都有些发直。这样的何可人,和.平日里的妩媚妖娆不同,干净清新,却更叫人……心动。 “去哪?” 何可人笑了笑,“好地方。” 姜子期一路跟着她来到美食街,看着她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往前走。最后,她在一家龙虾店停了下来。 何可人一进门便对老板说,“四斤龙虾,两份螺蛳,扎啤两份。”然后进了店里,择了一处靠窗的视野较好的位置。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3) 姜子期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这地方,不像是你会来的地方。残颚疈伤” “那我像是去哪种地方的人?”她挑眉,望着他。 姜子期笑了笑,“我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倒是喜欢这类地方。几个朋友一起胡吃海喝,聊人生聊理想。” “聊人生聊理想,还真是惬意啊。” 说话间,老板已经将菜端了上来。何可人戴上一次性塑料薄手套,“我喜欢这的氛围,不必处处拘着。” 姜子期眯着眼望着她,一脸了然的模样。 对面,何可人已经低头吃着螺蛳。这样的打扮这样的表情,和商场上的她,酒会上的她,都截然不同,看上去只是一个漂亮的平凡的女孩子。 半晌,何可人被辣的“咝咝”地直吸气,她将手套脱下,拿起玻璃杯,将杯中的扎啤一饮而尽。 放下玻璃杯,她抬眸便看见姜子期温润的面容,绅士模样。她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迎上他的眼,“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姜子期也并不惊讶,他笑笑,举起酒杯,轻碰了何可人的杯沿,也将那杯酒饮干,“我没什么想问的。只是多少,存有一些好奇心吧。” 何可人笑起来,眉眼弯弯,眼里却多了一丝意味深长,“还真是坦白呀……”她举着玻璃杯,微微摇晃着,“没什么好好奇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自私自利,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如此而已。” “是么……”姜子期轻叹,并不相信她这一番话的语言和表情。 “那你是想要知道什么呢?”何可人问他。 同样是姜家人,面前这个温润如玉,但另外一个,却是截然不同。天使与魔鬼其实也是能从同一个地方成长起来的吗? 姜子期想起那一日姜瑜对自己所说的话,和宴席之上,何可人见到姜瑜时,瞬间变了的脸色。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地从她的瞳孔里读出不安的意味来。 可是,总有些事情,一旦提及,一旦触碰到,就会又是一次伤害。 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才能绕过你的伤口,于是,就只能选择沉默。 念及此,他笑着摇头,“总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我今天,只是想找你喝杯酒。” 何可人也不想继续咄咄逼人,也就假装接受了他的这番解释。 不远处,隐约有白光一闪一闪的。 何可人眯起眼,望向那一处,又收回了目光,“若是明天,我和你的照片被登出来,你说会怎么样?” 姜子期亦望向那一处,“我去打个电话。”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朝何可人略微点头示意,然后走到门边。 何可人看着他的侧影,说话时,脸色严肃。她托着下巴,给自己倒了酒,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姜子期回到座位上后的第一句便是,“不是我。” 何可人笑起来,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我知道不是你……” ************************************************** 今天一更。周五会上架。周五当天三更。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4) 姜子期在她对面坐下,低了眉。残颚疈伤事实上,眉眼之间,他与姜瑜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为什么呢?” 何可人没回话,自顾自地吃着。辛辣的气味在空气中刺激着味蕾和嗅觉,呛得人忍不住要打喷嚏。 半晌,她重新端起玻璃杯,眉眼弯弯,看向对面的姜子期,温柔的眉眼,同记忆中蓝天白云一样的平和晴好模样。 “有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未必是一件好事。”她悠悠开口。 “那么,活在虚妄之中,真的好么?” 姜子期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何可,头发全部被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薄荷绿的上衣更是衬得她肤白胜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似乎能滴出水来。 何可人转了脸,看着窗外。头顶的灯光倾泻而下,侧脸的曲线美好,没了平日里的攻击性。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个朋友在一起,或者是年轻的男孩女孩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的青春笑颜,甚至能瞬间将自己带入到过去。 活在虚妄中,真的好么? 不,不是虚妄。 只要朝着目标一直前行,思虑过多,想要的太多,或许,反而会失去前行的力量。 “那你说,随波逐流,真的不好吗?”这么想着,她开了口。也没给姜子期回答的机会,又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如果是在前进着的,那么随波逐流,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说呢?” 闻言,姜子期笑了笑,“好与坏,有意义与否,都在于个人。” 何可人也就没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龙虾和螺蛳,有好一会,彼此没有对话。空气中,只有辛辣的气味,和何可人被辣得吸气声。 直到眼前的龙虾和螺蛳都快被消灭殆尽了,何可人才褪了一次性手套,拿起一边的矿泉水,仰起头,咕噜噜地喝了半瓶水。 她抽了纸巾,细细地擦了手指,“我呢,对于绕来绕去这种事并不擅长。你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我大约也能猜到个一星半点。你所思虑的在意的事情,对你而言,或许并无意义。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反正,发生的业已发生。费那么些精力去探寻这种无所谓的事情,只会徒增烦恼而已。像这种事情,被湮没在时光里,装作没有发生过,没有听说过,就可以了。” 姜子期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一瞬的诧异之后,他垂了眸,然后抬眸迎上她的目光,“不,对我来说,这很重要。毕竟,未来会如何,我们多少还是能够为之努力的。” “还真是固执。”何可人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掏出一支烟,点燃,衔在嘴里。她给自己点了火,慢慢吸了一口,“是不是你们这种小孩子,都是喜欢执着于这种无所谓的事情……” 听她这语气,似乎她似乎是个看惯了红尘的老人家。姜子期不自觉地弯了唇角,那笑容和迟宇新不同,就像是春日里最和煦温柔的阳光。 而迟宇新的笑容,异常难得,就像是冬天持续了许久的雨雪天后终于从乌云后出来的太阳,遥远的,并不热烈,连暖意都像是隔着一层布似的,并不真切。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的,真真实实的温暖着的。 “其实,我大概也是自私的。我这样费尽思量,想要了解明白和知晓,说到底,也只是为了求得自己的心安吧。”姜子期略一迟疑,没再绕圈子,坦然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却是沉稳沉静,百般思虑后的结果。 何可人替他斟了一杯酒,亦给自己满上,“你瞧,想多了只会徒增烦恼吧?” 玻璃杯与玻璃杯的碰击声,清脆悦耳。灯光映照在酒杯上,流光溢彩。14062847 “即便如此,去认认真真思考自己言行的意义与缘由,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吧。” “啊咧啊咧……还真是冥顽不灵,难以游说啊……” 姜子期看着何可人此时此刻脸上带着一丝苦恼的表情,眉心蹙起,眼里却含着笑意,他眉眼弯起,笑开来。 “彼此彼此。” 激姜几坐。何可人站起来,“那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往外走。晚上的美食街人很多,人挤着人。姜子期一脸担忧和谨慎地跟在她身旁,人太多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替她隔开两旁的人流。 那一刻,她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顾锦言。X0o7。 一别经年。 到如今,那些过往回忆中的一切,都成了不能触碰的伤。 但是,就连埋怨时光的无情都没办法做到。在那时光中,做出抉择的我们,如何怪罪于时光的翻云覆雨? 临别前,何可人望着姜子期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没忍心。“她是她,你是你。没必要将别人的过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总有些罪孽,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能够了断和承担。” 姜子期望着她的眼温柔沉静,如同头顶皎洁的月光。就连声音,都是温柔的叫人心碎,“你同他们说的,并不一样。” 他们说的。 这清河城人人都知道,何可人是何家的弃女,毫无廉耻,毫无节操可言,趋炎附势。关于她,不可能会有任何好话。 她轻笑,眉眼之间都是蛊惑的意味,“其实也并没有错。至少,节操这种东西,我早就丢进马桶里冲走了。”她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再见。” “再见。” 姜子期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消失在这清河城夜晚的霓虹灯之中。 他正准备离开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的弟弟,似乎是个大人了。” 姜子期微微眯起眼,“你在跟踪我?” “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怕你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 “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吧?” “什么时候在你眼里,我成了这样的人了?”对方似乎对他的语气和话都非常不满。 “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自己做了什么。收手吧。” 姜瑜在电话里大笑起来,然后,笑声戛然而止,语调冰冷,仿佛她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自己的障碍,“就算你是我的弟弟,也不能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 记忆中的姜瑜,是什么样子呢? 其实,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自小,他就被送去国外,在国外长大。因为年纪相差大,即便是在童年的时光中,也多半是姜瑜有自己的小天地,他也就玩自己的。 但,终归是血脉相连的姐姐。 何可人回到迟宇新的宅邸时,迟宇新尚未回来。她也没多问,洗漱之后,便睡了。夜里,半梦半醒时,迟宇新才回来。 浓郁的烟草气息和酒气一齐侵袭而来。她索性闭了眼,继续装作已经熟睡。 迟宇新没洗澡,直接尚了床,伸手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她的脸贴着他柔软的衬衣,耳边,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这样的动作,来得温柔而又小心翼翼,温柔得……都不像是迟宇新。 她伏在他的怀里,慢慢地睁开了眼。 倒是迟宇新,没一会便睡着了,呼吸声清浅而均匀。她睁着眼,听着他的呼吸声心跳声,竟渐渐没了睡意。 许久,她伸了手,修长的手指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油走,慢慢地描绘着他的五官。十年的时光,终究还是在他的脸上流下了些许印记。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迟宇新自然已经不在身边。她起了床,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她进了更衣室换衣服。 正在考虑选哪件衣服的时候,迟宇新走了进来。 她也不吃惊,大大方方地褪了衣服,一件件在身上比划着。 迟宇新斜斜地靠在门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眼里是如潭的幽深,沉默地看着她。 何可人最终选了一件白色包臀连衣裙,勾勒出她奥凸有致的身形。黑色丝袜包裹着修长纤直的双腿,藏蓝色的西装外套,红底的黑色高跟鞋。 她一边将头发挽了起来,猫一样的眼睛看了一眼迟宇新,“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 说话的时候,原本挽起来的头发又散了下去。迟宇新走上前去,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指灵巧地替她将发丝挽起,盘在脑后,然后从一边拿出一根发簪,将头发固定好。 动作娴熟,没有丝毫地停顿和迟疑。 何可人对着镜子照了照,站起来,在他的唇上印上一个吻,笑颜如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小心自负过头,败得一塌糊涂。”迟宇新毫不留情地泼她冷水。 “你会让我输?” “你觉得我不会?” 何可人嫣然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要不然,你陪我去吧?有你坐镇,我可就是稳赢了。” 这一回,迟宇新连话都不愿说了,直接将她的话当作了空气。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松了手,“我一会要去公司。” 刚一转身,就忽然被迟宇新从身后抱住。他的双手搂着她的肩膀,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何可人从镜子里看过去,只看见他低着眉,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这动作来得突如其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该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话,来揶揄他的反常。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5) 一颗心突突地跳着,无法平复。残颚疈伤 屋子外面,阳光正好,照进屋子里来。一室的温暖,落在眼皮上,都是深深地暖意。连那些细小的微尘,在空气中,都显得分明。 许久,她才慢慢地开了口,“三哥……” 声音很轻很轻,风一吹,就散。 她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块,拓在地面上。深深地浓墨般的黑。 迟宇新没有回应他。 屋子里很静,只有风的声音,掠过耳边,呼呼作响。 她也就没再说话。 许久,她忽然转了身,紧紧地搂住迟宇新的腰,脸伏在他的肩胛骨处。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的烟草味。 “别对我温柔。万一我真的舍不得了,你可就得遭殃了。”她揶揄地说。 迟宇新拥着她双肩的手迅速收紧,用了力气,勒得她有些生疼。“你觉得,我不想要的话,你还能缠的住我?” 自傲,自负,笃定的模样,语调里都是讥诮和讽刺。 可还是这样的迟宇新,让人觉得心安些。 何可人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来你总算是清醒了?” 迟宇新毫无征兆地松开手,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轻松闲适地望向她,“竞标会上可别搞糟了。我丢不起这人。” 她媚笑着踮起脚,在他的脸颊印上一个吻,“被小看的话,我可是会很苦恼的。”她拿起一边的包,往后退了两步,“听说,你昨儿回迟家老宅了。” 迟宇新的目光暗了下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看着她,等着她把下面的话说下去。 “你这么为难自个,有意思吗?”她迎着他的目光,说的话都是凉凉的。 迟宇新一脸淡定,“你在害怕?” 何可人怔仲了片刻,无知无觉地,又往后退了一步,“不,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样。” 迟宇新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她只到他的下脖颈处,他低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一双眼里是她自始至终都读不懂的情绪,“我怎样做,值不值得,这都不是你需要去关心的事情。你只要记着,跟着我的脚步走,就可以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 何可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已然恢复成平日里那个刀枪不入的何可人,“那么,这样吧。你手上那一批黑钱,我帮你洗,如何?” 看着迟宇新眼里一闪即逝的诧异,她轻轻笑开,微微抬起的下巴,挑衅的眼神,“怎么?是不敢,还是不信任我?” “想要周转资金的话,就直说。”迟宇新淡淡地说着,擦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需要的时候再和我说。”X0o7。 听到这一句的何可人再回头去看得时候,他已经走开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换了高跟鞋,提着包走了出去。 事实上,这一次的竞标会,因为有迟氏和姜氏的参与,所以,其余的,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何可人随着佟锦时一道去的时候,迟宇荣和姜子期都已经到了。她朝在座的略一点头,坐下来。 佟锦时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每个人,随后专注于手中的文档,没再说话。 这种竞标会,说到底,其实也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何可人今天显然不在状态,很多时候,都是在出神。 终于轮到尹氏的时候,佟锦时看着她的模样,伸手在下面按住了她的手,然后上了台。佟锦时大学时便是建筑系的高材生,后来出国后也一直从事建筑行业,可谓是佼佼者。他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将此次尹氏设计的理念和创新一一道来。 一轮下来,尹氏的招标方案获得了压倒性的票数。 招标会结束后,何可人在地下停车场碰见姜子期。她沉了脸,走上前去,“你故意的?” 姜子期脸上是招牌式的春日阳光般的微笑,“你这话,我听不太懂。” “你故意放弃的这次竞标。你刚刚的那一段标书,漏洞百出,甚至存在着非常低级的错误。但是,我看了你们的平面图,那和你的陈述,不可同日而语。这种放水行为,太低级了。” 哥一的无。“这份标书制作小组的组长今天不能够来,我是临时替补,功课做得太少了果然不行啊。”姜子期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样子。 何可人并不买账,“我看过你的相关作品。你在国外的时候,曾经独立设计过很多知名建筑,这种事情,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姜子期终究放弃了堆砌谎言,“我只是觉得,输了这一场,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按照我目前所做出的选择,这应该非常重要,对吧?”何可人自动替他补上他没说完的话。 姜子期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从嘴角眼底悄然消失,“坦白地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你们在我之前讲演的招标方案,我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方式。你们的方案,在我的之上。我想,我应该道歉。” 何可人看着他如此坦白坦率的模样,脸色渐渐温柔了些,“好吧,你这么说,好歹是安慰了我。”停了一会,她又说,“我虽然想不惜一切地赢,但是,赢得这么不光彩,我很受挫。我觉得,我可以赢得更堂堂正正漂漂亮亮。” 姜子期的脸色益发温柔了起来,“抱歉。” “你没必要为别人做的事埋单。我会将她泼向我的水,烧滚了,煮沸了,重新泼到她脸上。既然觉得她重要,那就守护好她,等着你和我,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吧。”何可人沉声说,然后转了身,回到车内。 佟锦时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回到车内的她。 何可人调整了副驾驶座,往后重重靠去,“看见那小孩,我总能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佟锦时笑了笑,“说得好像你多老似的。” “我都快三十了。能不老么。”她觑他。 都快三十了。 十年的时光,一晃眼,也就这么过来了。 佟锦时也看了一眼姜子期在的方向,“这一次,迟氏和姜氏都是有所保留的。” 何可人伸出手,搭在自己的眼睛上,透过指缝,可以看见隐隐约约的光。佟锦时发动了车子。 “你最近……情绪不高。” 何可人没接话,坐直了,将车窗摇下来,侧着脸看着窗外的景致,“姨妈造访的缘故?” 佟锦时顿时满头黑线,“你还真不把我当男的。” “你不是我闺蜜么?”何可人打趣他,一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作调戏状。 “对了,既然这案子拿下来了。过段日子,我可能要走了。” 何可人的动作僵住,随即收回了手,斜斜地靠着,“怕是周延知道了要难过了……” 佟锦时没料到她这么说,停了一下,没接话,转而说,“那晚上的庆功宴呢,要不要继续?” “嗯……继续吧……忙了这么久,也该放松放松了。”何可人慵懒地靠着,连语气,都是猫一样懒懒的。 晚上的庆功宴,主要也就是这一次招标组的组员们。会场是周延负责布置的,看来颇费了不少心思和金钱。会场以粉玫瑰为主,高高摆起的香槟塔,空气中都氤氲着花香味。 何可人提着裙摆走过去,“你是要借着今天表白?” 周延低了头,模样娇羞,“才不是。” “那布置得跟求婚似的。”何可人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再度扫视了一圈整个会场的布置。 “对了,迟安然现在在省台开了一档访谈节目,是和主持人李越合作的。”周延想起什么似的说。 李越是目前省台的台柱,能和他搭档,自然会是迟家的安排。毕竟,是迟家的掌上明珠。何可人不在意娱乐圈这些个事情,这段时间忙于竞标的事情,也没有时间在意。 “那不是挺好么……”何可人拿了一杯香槟酒,看着远处。 饶是周延与她相处惯了,有时候瞧着她,还是会不自觉地移不开目光。比如此时,何可人看着远方的目光空灵而飘渺,侧脸是最好看的曲线,眉眼生动。 “她今天的嘉宾……是我哥……”周延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这待遇,真真是不同的。14062847 迟宇新从未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这第一次,就奉献给了自己的宝贝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只能说是情妹妹了罢。 何可人点头,悠悠然开口,“迟三少不是出了名的妹控么……” 这一晚上,何可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席间,佟锦时见她站在露台边,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陪着她看着窗外更深露重的夜色。 “说起来,我总觉得,自己这两年,比前些年,懦弱多了……”何可人没看他,端着高脚杯,眼里是一片白月光一样的戚哀。 很多时候,看着何可人,佟锦时都会觉得,十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将她改变得彻彻底底。当年那个只是有点忧伤的小师妹,终于在时间的长河中,回不去了。 “其实,软弱一点,偶尔示弱,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6) “是么……”何可人看着杯中红色的液体。残颚疈伤“那你这一次走,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呢。我爸妈这几年身体不好,可能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就回临滨了。”佟锦时的目光也黯淡了下来。 临滨。佟锦时的故乡,也是何可人所就读大学所在的城市。 这个城市,是何可人的魔障。 总有一个城市,藏了你最多的不堪,连回首都不能。 何可人点了点头,没接话,低头抿着杯中的红酒。空气里飘荡着大提琴声,绵延着的哀伤悲凉。 “那也好。替我跟锦瑟问好。”能有故乡可回,有一个人,可时时刻刻念想着,在等着自己,其实就是幸福。可她早已失去了这种情绪。 佟锦时听着这个名字,面目温柔起来,“嗯。会的。有时间我带她一起来清河看你。” 何可人想起那个女孩子,也笑起来,“等我结婚带她来吧。” 佟锦时听到这话,转过脸去看她的侧脸,意外的,她的眼神坚定,面目安宁,没有一丝玩笑揶揄的意味。 何可人意识到他的目光,没看他,目光飘向远处如伞一般撑起来的香樟树,“就算是契约,也没关系的。” 这话,与其是说给佟锦时听得,倒不如说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里面的宴会大厅忽然喧嚣起来。 原来,是姜家小公子姜子期和顾锦言携伴而来。在场的一群花痴小姑娘们,早就乱成了一团,叽叽喳喳地围了上去。 何可人遥遥望着这一幕。 被一群小女生们围着的顾锦言就在这时,望向她所在之地。 目光与目光的相触。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飘得很远很远。 顾锦言穿过那一群人,慢慢地走过来。 佟锦时知趣地无声退开。 “恭喜。” “谢谢~合作愉快!”何可人眼波流转,酒杯轻轻碰到他手中的杯子,然后抿了一口酒。她妆容精致的脸在水晶灯的照耀下美得叫人心醉。 顾锦言痴痴地望着她,竟有一时半会有些会不过神来。 “那么,希望接下来,何氏不会叫我们失望。” “自然。”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他与她能够回到最初。 却,也仅仅只是片刻。 不远处,姜子期和佟锦时并肩而立,看着露台上的那一对。 “你喜欢何可人吧?” 姜子期愣了愣,笑,一脸坦然,“难道你不喜欢她?” 毕竟是姜家给予厚望的小儿子,反应出众,迅速地将这个理应是尖锐直接的问题变成了不是问题的问题。 “自然是喜欢。”佟锦时回答。 姜子期从侍者手中拿过一个高脚杯,又看了一眼人群之外的女子。 周延眼巴巴地跑过来,“锦时哥……” 佟锦时侧眼看着她,“怎么了?”14062847 “我,有话想和你说……”平日里大大咧咧地周延,这一刻红了脸,十足的小女生模样。 后知后觉的佟锦时见此情形,才明白过来,他定了神,点点头,“刚刚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然后他朝姜子期点头致歉,随后随着周延走开。 两个人走到一处外面,凉风习习地吹了过来。 佟锦时斟酌了一下,开了口,“如果是你的话,想要怎样的求婚?” 周延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马上要回临滨了,想回去求婚,正苦恼怎么办才好呢。” 于是,周延的一颗心,默默地,坠到了谷底。 她咬紧下嘴唇,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是么?那下次我去临滨,让我见见呀……求婚嘛,不同的人想要的可能都不一样吧。但是,无论形式是什么,其实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一个。” 佟锦时笑得温文,“听你这么说,我安心多了。” “是吗?那就好。加油哦。” “对了,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 周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在了一块,怎么都牵扯不开,连呼吸都变得很艰难。那些精心准备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她甚至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唐突地拟定和执行这个表白计划。 “其实也没什么啦。其实就是……额,嗯,我毕业设计选得是和建筑有些关联的课题,到时候,能不能帮我看看?” 佟锦时点了点头,“好。有时间你发我工作邮箱,我给你看看。” “好~”X0o7。 “何叔的病情,最近在恶化。其实,这么些年,他一直对你心怀内疚。” 何可人的脸色瞬间冻结成冰,“在恶化么……那可真是糟糕,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亲眼去看一看呢。” 这语气,冰冷刻薄。像极了迟宇新。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 顾锦言抿了抿唇,却没再坚持,一双眼静静凝视着她。这眼神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忽然不想再待下去。 顾锦言显然看穿了她,他轻轻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想要开口告诉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到如今,就连补偿,都成了不可能。 十年前,他躲在机场,看着她哭得泣不成声地跪倒在地,那时候,他差点没能够忍住想要冲出去抱住她。就是在那一刻,迟宇新出现了,他看着迟宇新一步一步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一双手死死地按在她的背上。 而他,只能躲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不想去为自己辩解什么,毕竟,做出选择的是这些。 可是,可可,至少,我还能为你守住一些最渺远的期望。 姜子期远远望着何可人的背僵直的有些过了分,他犹豫了一下,握着酒杯,走过去,“祝贺你~” “Thank.you。你们一起来的?认识?” 何可人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些,彼此碰了杯,浅酌。 姜子期看了一眼顾锦言,摇了摇头,“算是吧。在门口恰好碰见。对了,我前几日收了一幅画,我觉得你会喜欢,要不抽空去看看?”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好。” 何可人朝顾锦言点头致歉,“那我先走。改天再联络。” 何可人和姜子期出了酒店后,姜子期开着保时捷敞篷小跑,她在副驾驶上,感受着冷风的侵袭。 她没问姜子期要去哪,姜子期也没说。 车子一路开到海边才停了下来。 何可人从床上跳下来,解了头发,将发簪拿下来时,不小心刺到了自己的手指。姜子期迅速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一路小跑着跑到车里拿了创可贴来。 手指被刺到的部位凝成了一颗血滴。 姜子期捉住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口贴。 何可人看着他的动作,努力压抑着心底里,同此时的海底里一样翻腾着的暗涌。远处的海边一望无垠的平静,但是,谁又能看得见其中深深地暗涌呢。 待姜子期放开她的手,她往边上退了退,将高跟鞋脱下来,提在手里。双脚踩在沙滩上,沙子和时不时拍打上来的海水摩擦着脚。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画?”她笑。 姜子期也学着她的样子,“是。是幅好画吧?” “还不错。”她倒退着往后走,头发披散在肩头,被湿而腥的海风往后吹去。“我最近能见到你的机会似乎比较多?”所是来杯。 “并且多半是我眼巴巴地贴上来的?”姜子期无比配合地打趣自己。 “你也不死板嘛。” “我什么时候给你死板这种错觉了?” 何可人双手背在自己身后,任风不断地吹着自己的发。 姜子期在她边上的一块礁石上坐下。 何可人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送我回去吧。” 姜子期也没多问,直接送她回了家。 何可人回到家时,梅姨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刺绣。见到她,梅姨站起来,“何小姐回来啦?我煮了汤,给你端一碗来?” “嗯。”何可人点了点头,换了一双拖鞋。 她身上还穿着晚上那条白色的斜肩吊带长长的裙摆,腰身收起来,勾勒出曼妙的腰身。她也没换衣裳,走到沙发前坐下,打开电视,然后不自觉地,就调到了省台。 迟安然主持的那期节目显然刚开始没多久。主持人名单只写着安然,没有姓。 迟宇新穿着一身黑色修身西装,粉色条纹衬衫。衬衫解开了两颗纽扣,依稀可以看见内里的锁骨和健硕的胸肌。 那一件条纹衬衫,还是去年,他生日那会,她和Jessica合作的,她设计的款式,Jessica负责制作成成品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件。 梅姨将汤端过来时,瞧见这节目的画面,她停了一会,将汤放在可人面前,也在一边坐了下来,“是迟少爷啊……” 何可人“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定在那件衬衫上,移不开。 抛去那些私人的情绪,迟宇新真真是个极品。即便是在省台长相主持功力气质俱佳的李越面前,他也毫不逊色。或者说,李越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笃定的模样,凛然的王者之气。 即便只是悠然地坐在那里,也能叫人为之着迷。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7) 节目当中,无可避免的,聊到了婚姻观和人生观。残颚疈伤 迟安然看着他,眼睛都是亮亮地,充满期待地看着迟宇新,“那你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的呢?” 迟宇新往后靠了靠,双手交握在胸前,“强大的,能够抵得住诋毁,经得起赞美,足以和我.在黑暗中并肩行走的人。” “仅仅是这样?” “是。”迟宇新的语言平稳,简洁,有力。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足以叫人生畏。 迟安然的目光有些黯淡下去。照他这么说得,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她自己,她和迟宇新的相处方式,怎么看,她都是弱势的需要保护的那一个。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泄气地发问,“那你理想中和另一半的相处方式是怎样的呢?” 大约是因为面对着的,是迟安然的缘故。迟宇新显得异乎寻常地有耐心,但是面对这个问题,却采取了迂回战术。 “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迟安然咬了咬嘴唇。李越这才接过了话茬,“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是和对的那一个在一起,其实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算是吧。” “那你有没有过组建家庭的念头呢?” “事实上,我现在已经开始着手于这件事。”迟宇新慢慢道来。 难得迟宇新对自己的私生活松口,李越立马追问,“那对象是谁,可以透露给我们吗?因为之前其实有种种这方面的传闻……” “何可人。”迟宇新听他絮絮地说着,果断地抛出了这三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他旁边的迟安然在听见这三个字时,脸色忽变,连一丝血色都无。镜头迅速地切到了李越和迟宇新,没再拍迟安然。 而电视机前,原先侧卧在单人沙发上一脸看戏表情的何可人,那些情绪,忽然地,就僵在了脸上。 就连一边的梅姨,都是一脸的诧异,被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于是,只有迟宇新的眉眼,在视野之中不断地放大。 直至占据了所有的瞳孔。 脑海里有瞬间是空白的。 关于未来,她想过很多次。 寂寂老去,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未来。 不敢妄图再能平凡地嫁人,没想过还能拥有普通女孩子一样的幸福。 但这一刻,隔着电视屏幕,看着那个无法触碰到的人,用如此利落决绝的语气坦然告诉世界,他要娶的那一个,是何可人的时候,那些情绪,忽然就叫嚣着,寻不到出口。 直播现场,迟安然在迟宇新说出这一句话时,差一点情绪失了控。 节目录制结束后,迟安然将迟宇新拉进自己的休息室里,迅速地关上了门。那些在录制节目时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情绪,此时迅速地爆.发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一定要在这个场合说吗?”迟安然的情绪接近崩溃,“那我呢?我算什么?在你心里,我和她之间,我一定是要被摔下地狱的那一个吗?” 她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花了她的妆。眼线被眼泪打湿,晕染开来。 迟宇新看着她,轻轻开口,“不。我会让你去天堂。然后和她一起堕入地狱。”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不管什么时候,你对我而言,都是最珍贵最重要的妹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想。” 丢下这话,他拿起一边的车钥匙,“我去取车,你收拾好出来。” 刚一转身,迟安然就在身后哭着说,“那当年,你吻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迟宇新立在原地,没回头,“吻脸颊而已。” “那为什么跟我说,如果我不是你亲妹妹,你会选择我?” “只是觉得,是你比较能接受的方式。” “迟宇新!” 迟宇新这才转过身,看着她,“安然,你想要的,想做的,我都能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但是,唯独这一样,我没法给。” “可我只想要这一样。” 迟宇新抿了唇,薄唇间吐出冰冷的话语,“我不想再重复。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再宠着你。” 很多事情,无法深究。 因为,最深层的真相,可能就是那一柄刺向心脏的剑,叫你痛不欲生,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迟安然看着迟宇新走开,坐在化妆间里,无声地哭着。 我会让你去天堂,然后和她一起堕入地狱。 这一句,才伤她最重。 到最后,他选择陪伴的是她。 过了许久,直到节目结束,何可人才发现,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碗汤,分毫未动。早已经凉了。14062847 她原本蜷缩在沙发上,然后站了起来,连拖鞋都忘了穿,往楼上卧室走去。 大理石的地面很凉很凉,凉意刺激着脚掌心,冰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羊毛披肩,长长地裙摆在地面上画出花朵一样的形状。 身后,梅姨瞧着她这副失了心神的模样,低低叹气。平日里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事实上,也是需要陪伴需要肯定的。 何可人没回卧室,径自去了顶楼的阳光房。她开了灯,大大小小的,并不亮堂,暖暖的色调。房间里的花长得很兴旺,静下心来,可以闻见空气中月季轻轻浅浅的香气,沁着心脾。 她坐在摇椅上,双腿搁在椅子上,从边上扯过一条薄毯,裹在身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显得益发的娇小。 回来得路上,迟安然坐在迟宇新的旁边,彼此沉默着,这氛围,忽然就叫人无法接受。迟安然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因为哭过,就算到现在,眼睛也还是红红的。 方才她从化妆间里出来时,恰好碰见搭档李越。 大约是当时她的脸色太难看,向来放荡不羁地李越一脸惊讶看着她,连声音都有些小心,“没事吧?” 她倔强地扭过头,“没事”,然后快步地走了出去。 此时,这沉默,比争吵,更叫人失落和难以承受。 迟安然低着头,有缘地唤他,“三哥……” 轻轻浅浅的,低低的声音。 似曾相识。 迟宇新的背瞬间僵住。 迟安然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下,自然是没能够看出来,此时此刻,迟宇新的些许异样。 “在国外的这几年,我一直想着,如果你在就好了,就不会让我受这种苦了。一直以来,我都是靠着这种信念才支撑下来的。可是,回国以后,我反而更难过了。” 迟宇新听着她慢慢地说着这些话,那一双杏核眼里盛满了泪,欲落未落。 他抿了抿唇,薄唇间吐出的话语平稳淡定,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和波动,“有得才有失。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从来都能够得到。但你要明白,失去和求而不得都是要去面对的。” “所以这是给我的历练?”迟安然听不进去,厉声说。 “不。这是你必须接受的事实。” “所以你选择伤害我来保护她?即便她是这清河城里人人唾弃的交际花?即便会为了她和爸妈闹翻?即便为了她会让迟家蒙羞?”迟安然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说出口。 迟宇新的脸色分毫未动,眸光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暗,像是黎明就要来临的那一瞬间。待迟安然闭了嘴,他沉声说,“说完了?” 那冰冷的语调,几乎让迟安然打了个寒颤。 “这种话,不要再说第二次。否则,即便你是我最爱的妹妹,我也不会原谅。” 迟宇新的眉眼凛冽,冬日的北风一样割着皮肤和心口。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温柔的好哥哥形象,没有一次,像这样子同她说话。 大节眼免。原本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珠,终究没落下来。 迟安然死死地咬住下嘴唇,“所以,我只能是你的妹妹,仅此而已?” “是。” 毫不犹豫地,同录制节目时说出“何可人”这三个字一样的干脆。简洁明了的,让她想要误会想要装作听不懂,都不能够。 迟安然低下头,脸伏在自己的掌心里,“如果当初你对我没那么好,如果不是你由着我喜欢你,不会像今天这样……” 带着啜泣声的语调,控诉的声音。 迟宇新看着前方的道路,没回头,但是眼里,却是隐忍的寂寥,那些百味杂陈的情绪在他的眼里脸上,瞬间显露出来,然后又不显山不露水的慢慢地退了去。 迟宇新回到家,远远地,就看见屋顶的阳光房开着灯,种满各种盆栽和鲜花的房子里树影幢幢,灯光幽幽的。 推开家门,就看见了梅姨依旧坐在阳台边的靠椅上刺绣。 “回来了?”梅姨见着他,迎了上来。“我看到你晚上录的那期节目了。同可人一道看的。” 迟宇新眼里的光明明灭灭,然后,归于黑暗。X0o7。 他点了点头,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您早点休息吧。”随后圾着拖鞋上了楼。刚一楼,他就看见何可人倚在摇椅里。 摇椅晃晃悠悠地,被灯光投射出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来来回回的摇晃着。满室的花卉和盆栽植物中,她的身影看上去格外的小。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8) 迟宇新在外面定定站了一会,才走了进去。残颚疈伤 何可人并没睡着,听见声音,她蜷了蜷,没看他。迟宇新的脚步声规律而沉稳。待他走到自己面前,她才抬起眼来,“回来了?” 迟宇新没回答,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很静,只有摇椅摇晃时发出的“咯吱”的声音,叫人忽然地就能忆起那些消失了的旧时光。 “三哥……”她微微直了身,很多话想要说,张开嘴,却发现,什么都没办法说。张开的嘴灌了满嘴的冷风,丝丝的凉,钻进五脏六腑内。 何可人再度低了眉,没了平日里嚣张跋扈,温良模样。 像是有风,在心底里穿堂而过。 将所有的情绪打翻,混在一起,无法再分清。 这地方,是何可人自己一点点慢慢打理出来的。心情不好或者受挫的时候,来这里坐一坐,总能平复心情。 可这一次,一颗心起起伏伏地波动着,却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我看了今天的采访。”犹豫再三,选择以最直接的方式开始这个话题。 迟宇新点头,“我知道。” “你最近格外的反常。” 迟宇新起了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逼着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我和你的契约,我会履行,你也一样。” 何可人看着他,“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下人人都得眼红我了,我是脑筋不正常才会反悔呢。” 这话,已是彻彻底底的玩笑话。 迟宇新松了手,将她拦腰抱起。何可人一脸乖顺地在他的臂弯之中,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等这次的黑钱洗了之后,我们收手吧。” “我知道。” 她看着迟宇新的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高蜓的鼻子,薄唇,雕刻出来的人一样。 回到卧室,迟宇新将何可人丢到床上,自顾自地宽衣解带,西裤衬衣褪去,露出健硕的胸肌和背肌。他径直去了洗浴室。 何可人在床上躺了一会,用脚将被子踢开,钻进被窝里。 没过多久,迟宇新亦尚了床,她抓着他的手臂,靠进他的怀里。他手臂上一块圆形的伤痕忽然闯入了视线里。 何可人怔住,那些过往涌上心头,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要停止流动,身子冰凉冰凉的,掉在冰窟窿里似的。 迟宇新察觉到她的一样,将她搂得紧了些。大手紧紧地按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 七年前,迟宇新将她从临滨接回来后,她就被安置在了这里。那时候,她染上了毒瘾,被迟宇新强制戒毒。 毒瘾发作的时候,脑袋里像是有无数的玻璃碎片,割裂着每一根神经,随时都要爆炸似的。连呼吸需要极大的力气,费劲了心思和气力。吐到只能吐出水来,还是没办法停止。整日整夜地被幻觉和幻听折磨着。 最难熬的时候,她使劲地往墙上撞,每每都会被迟宇新死死地抱住。她 彼时,他发了狠的说,“连死都怕,你还怕活着?” 温柔的时候,也会对她说,“我在这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一次,她痛不可遏,失了理智,疯了一样的拽着自己的头发,一直哭,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 迟宇新抱住她,将她的双手束缚住。她对着他又踢又咬,咬住他手臂的时候,她咬紧了牙关,没肯松口。 直到她满嘴都是鲜血的时候,梅姨引着明安来看她。亲眼目睹那一幕的梅姨上前想要拉开,迟宇新却冷声说,“让她咬!” 当时,尹明安看着何可人像是一只小小的野兽一样,在迟宇新的怀里,紧咬着他的手臂死活不肯松口。鲜血顺着迟宇新的手臂一直往下流,滴在地上。何可人满嘴满脸都是鲜血,连眼里都染上了血色。 迟宇新是什么表情呢? 一贯的面瘫脸,眼里却满满的都是疼惜。 即便是面对着这样子不堪的她,他也没曾放弃过。所以后来,无论他们是怎样的相处方式,尹明安都觉得没法怪罪迟宇新。 若是没有你,便没有我。 这话,于迟宇新和何可人而言,再合适不过。 很多时候,这些事情,因为刻意遗忘因为不愿记起,都已经变得非常渺远,有时候甚至都会觉得那段记忆像是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不真切。 可在这个夜晚,那些过去,忽然地,就清晰如昨。 仿佛一直蛰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在合适的时机,突然出动。 她由着自己在记忆的河流之中浮浮沉沉,小心地伸出手去,摸到那个伤疤。迟宇新的目光暗了下去,由了她的小动作。 好半天,他才捉住她的手。 “呐……三哥……”她的声音氤氲了湿气,含含糊糊的,低低的。 “嗯。”迟宇新也一反常态,好脾气地应着。 “谢谢……” 她从未认认真真同他说过这些,十年前他将她从机场拖回来,七年前,他将她从临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带回来,或者是这十年里的每一个,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刻。她都从未说过。很迟声站。 迟宇新没再应声,搭在她后背的手多用了几分力气。 许久,久到何可人几乎要睡着的时候,耳边才传来迟宇新的声音,“那就活下去。” 不是好好活着。 仅仅只是活下去。 何可人没回答,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这一刻,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下去,不管背负着怎样的肮脏和罪孽,不管有多么艰难,即便被抛弃被放弃被唾弃。 之后,何氏在政aa府产业转移示范园区的开发过程中,何氏股票被大量抛售,股价直跌,资金吃紧。 何可人看着李靖安递上来的资料,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 李靖安站在一边翻了翻日程表,“上午十点四十,佟锦时飞纽约。” 她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时钟,点了点头,站起身,拿起一边的西装外套,“走吧。” 两个人路过市场部的时候,周延一脸忐忑的走出来,犹豫再三,才开了口,“是去送锦时哥吗?” “嗯。要去吗?” 周延低了头,好一会,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何可人,“嗯。我跟你们一道。” 周延向佟锦时表白遭遇滑铁卢的事情,两个当事人都并未告诉何可人。但是,从周延最近异常失落的反应来看,何可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个*不离十。 这会坐在车里,何可人看了一眼身侧坐立难安的周延,“等锦时回临滨,我带你去看看他女朋友。” 这一句,勾起了周延的好奇心。 “可人姐见过?” “嗯。见到她,估摸着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佟锦时这辈子,非她不可了。”何可人慢慢地说着。事实上,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偶尔佟锦瑟会发些近期的照片,打个电话来。14062847 “是怎样的人呢?” “很帅气。” 意外简洁,搁在旁人看来,甚至会觉得是敷衍的回答。但是,这么多年,能叫可人姐夸赞对方帅气的人,绝无仅有。 于是,周延忽然地,就觉得一丝底气都无。 何可人看着周延泄了气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决意安慰她,“我们周延,也很可爱率直。” 周延嘟囔着,“那都是形容小孩子的。”X0o7。 “可我一直很羡慕这种性格呢……”她慢慢悠悠地说着。 周延看着身侧的何可人,一头黑色长卷发,红唇,白希的肌肤,她穿着黑色的包臀裙,腰身曼妙。那也是她一直羡慕着的,想要成为的人。 想要成为何可人那样勇敢的坚强的,能淡然地面对这世界所有的不堪的人。 可是,那又是经过怎样多的艰难才练就的呢? 周延咬紧了唇,转了话题,“跟我哥的订婚仪式,什么时候办呢?” “迟家现在该为这事是闹翻了吧?” 何可人的杏核眼里是流转的妩媚,有些人,即便坐在那儿不动,都是一幅叫人沉醉的好风景。 自从上一次在迟安然的节目里,宣布了婚讯之后。清河城都炸开了锅,多少等着看何可人笑话的人挨了一记闷枪。 迟老子年事已高,原本就有高血压,为了这事,生生的气得住了院,更是发了通缉令,若是迟宇新执意如此,他权当没生过这儿子。 奈何迟宇新铁了心的,不肯收回这一句话。 自小,迟宇新便有自己的主张,从未叫家里的父母兄长操过心。偏偏这次,闹得迟家几乎不可收场。 迟太甚至说,早知如此,当年,还真不如让安然和宇新在一起算了。 这些,周延自然是没忍心说。 但,对于这些个反映,何可人多多少少也还是知晓的。 正在周延犹豫的时候,何可人又轻轻开了口,“等过了这段,就都会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哀伤悲凉的意味。 周延转过脸去看的时候,她依旧是那个淡漠的冷静的可怕的何可人。仿佛刚才那隐约意有所指的那一句,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9) 机场内。残颚疈伤 何可人上前和佟锦时相拥。她最近又瘦了些,锁骨突出,那么小小的一个,被环在他的臂弯之内。 “何氏最近似乎不容乐观。”佟锦时松开她,一边说着。 何可人微微笑着,笃定的模样。 佟锦时也就了然,“看来,都还在你的计划内呀。” 这样的大手笔,并不像是尹氏能够做出来的事情,那么,也只能是迟宇新了。 “好不容易掉进陷阱的猎物,我觉得我会让他轻易逃走吗?” “还是要谨慎些。” “我知道。” 说话间,何可人瞥见周延扭扭捏捏地站在一边,何可人想了想,拍了拍佟锦时,“和我们的小师妹告别吧。” 佟锦时大大方方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肩膀。 周延的一颗心,突突的跳着。脸颊触到了佟锦时的衬衣,柔软温暖的触感。眼眶热热的,一颗心像是浸满了水的海绵,沉重的,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挤出水来。 其实也不过是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那么短,却又那么长。 “麻烦替我照顾可人。”佟锦时放开她时,说了这么一句。 温柔的,却是客气疏离的语调。 他甚至没什么好对她说得,临别之际,只能拜托她照顾可人。 她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会的。放心吧。” 广播在这时响起,通知候机的乘客准备前往登机。 佟锦时又抱了抱何可人,“可人……” 这世上,他一直觉得自己最亏欠的便是何可人。若不是自己当年引荐可人与姜瑜认识,或许这之后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何可人明白他要说什么,目光微微黯下去,“我有迟宇新护体,见神杀神,遇鬼杀鬼。不用担心。” 佟锦时望着她,点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给我电话。” “我知道。去吧。” 待佟锦时离开后,何可人将手里拿着的西装外套丢给李靖安,“回公司。”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坚定有力。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尹明安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尹明安的声音一听便知道他还没起床。何可人微微蹙了眉,“上次让你给我找的那玩意呢?” 原本睡意朦胧一脸惺忪的尹明安一听这话,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半小时后。公司楼下餐厅。” 原先正在开车的李靖安听着这话,嘴角抽搐起来。透过后照镜一眼瞄见何可人镀了一层薄冰的脸,立刻收回目光,踩住油门。 突然的加速,周延没反应过来,险些撞到了前面的座椅上。 李靖安一路疾驶,才准时在半小时内赶到了公司。周延坐在车后座,脸色甚至有些发白。倒是何可人从从容容地将镜子拉下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补了妆,穿上外套后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后。 周延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靖安,“经常这样吗?” “我早就习惯了。”李靖安脸色和声音都未动分毫。 “跟我哥一个样子啊。”周延抚着胸口,感慨道。 何可人刚落座,尹明安就一阵风似的跑过来,风风火火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边伸手招呼服务员,“一杯白开水。谢谢。” “你怎么想起来找这玩意的?”尹明安从随身的包里翻出当初何可人给他的那张图纸。 那会,何可人一脸严肃地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找到这玩意,越快越好。” 图纸上,是一对耳坠。没有任何品牌,鲜有的设计,紫钻嵌在其中。 何可人没看那图纸,只看着尹明安的脸,“东西呢?” 尹明安重新掏出一个黑色锦盒,推到何可人的面前。 何可人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后,放进自己的随身的包里。 “在哪找到的?” 尹明安拿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将水咽下去,然后才说,“偷的……” “在哪偷的?”何可人继续问。 尹明安一脸的为难,却还是开了口,“四处都没找到。后来在酒吧遇到姜瑜工作室的小姑娘,说是见过……” “还真是偷来的?”何可人笑起来。 尹明安这才安了心,“是啊。坑蒙拐骗可是我的拿手好戏。说起来,这么十万火急的找这个做甚么?” “吃你的饭吧。”何可人丢下这一句,就专心致志地对付盘子里的牛肉了。Z4ob。 尹明安乖乖地没再追问,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佟锦时今儿走的吧?” “知道还不去送他。”何可人看了他一眼,低眉切着牛排。 “昨晚上玩得太迟了。睡过了。” “你也该收收心了。”停了停,何可人又说,“这段时间你多在公司待待,各个部门都学习学习。我考虑等时机成熟了,由你来接手尹氏。” 尹明安听她这么说,愣了半晌,“怎么突然想这出了?” “这也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那你呢?” “等这次产业转移示范园的事情结束后,我准备退出尹氏的管理层。”何可人吃了一口牛排,端起旁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不。我是说,你退出尹氏以后准备做什么。” “我么,结婚生子啊。”何可人避重就轻地回答。 尹明安知道她若作出决定,搁谁都阻止不了她。他点了点头,“好,但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他说得严肃,何可人却是一副玩笑的态度,“小屁孩,难不成你还有恋姐情节?” “滚粗!” 尹明安看着今天的何可人,总觉得,有哪些个地方不对劲。仔细想,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我说真的,别做些挑战我接受力的事情。尹氏这边,你忙不过来,我可以去帮忙。但是,这个担子,我扛不下来。” 何可人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刀叉,“明安,我现在能相信的人,只有你。我准备把尹芬的势力架空,然后由你顶上。尹氏本来就该是你的。我费了多少心力将尹氏撑起来,你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你,我大可以放手不做——所以,别说什么扛得下来扛不下来的话。” 中午充足的日光之中,尹明安看向何可人的目光,又悲伤又内疚。 “我知道你怎么走过来的。也知道你为了我,做出过怎样的牺牲。我也跟你说过,但凡你要我去做的,即便拼了命,我也干。但是,别跟交代后事一样……” 说到这,尹明安忽然就再也说不下去。 何可人也察觉到自己今天说话的语气太过凝重,她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抬起手臂,狠狠的敲了尹明安的脑袋,“想什么呢~~我是真觉得累了,在彻底收手之前,想给你把这烂摊子收拾了,再去安心做我的全职太太……” 尹明安一脸不满,“是你自己一脸凝重的跟要去奔丧似的……”都可出时。 “滚。”这回是何可人。 吃过饭,何可人同尹明安一起进了公司。尹明安暂时待在市场部。何可人回到办公室以后,将上午李靖安递上来的报告重新看了一遍,随后给顾锦言拨通了电话。 “我想见见你。关于开发案的事情。下午有空吗?” “有空。” “那我半小时内到。” 挂了电话,她将资料都准备好,放进包里,一眼瞥见那个黑色的锦盒。她重新掏出来,那一对耳坠熠熠夺目。 前些日子,梦里总会出现这一对耳环,她总觉得,可能是自己消失的记忆。准确的说,是最为混乱的那段日子里丢失的记忆。 却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找到。 她看着那对耳坠,竟一时看得痴了。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将那一对耳坠收起来,小心地放到背包的里层的口袋里。 顾锦言听到助理通知说何可人已经等在会客室的时候,刚挂了李云沁的电话。电话那边,李云沁说,何光耀可能需要换肾,近期内,何昕言会去做配型。 他握着手机,身子有些发凉,站了一会,才去了会客室。 何可人站在窗户前面,将窗户打开了,凉风吹了进来。将窗帘吹了起来。她穿着黑色包臀连身裙,黑色马靴,西装外套,头发披散下来,被风吹得往后飘去。 听见开门声,她转过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来。 “听说何氏的资金周转有问题?”何可人的语调平静而冷静,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问题我们会尽快解决的。”事实上,这几天为这些事,顾锦言连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他现在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合作对象来共同完成这一项目。但是,景清国际那边,迟宇新不可能会注资,姜氏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考虑到姜瑜的缘故,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和姜氏合作。 “我有个提议,我们可以考虑引进外资。”何可人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掏出准备好的文件,“我已经和几家接触过了,基本上都透露出不可能单单是注资,就是说这个项目最后的利润,何氏需要让出几个点来。” 她将那厚厚一沓文件递过去,文件上用红色和蓝色的笔都做了批注。 顾锦言接过文件,细细地看下去。 “我考虑到外资的话,对我们而言可能会是个更好的选择。这样一来,可以算作本市的招商引资,同时也我们向政aa府方面所要求的优惠可能更大一些。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意见。” 事实上,顾锦言对这个提议是心存疑虑的。但是,看着她递给自己的显而易见的用功非常的资料,他渐渐打消了这个疑虑。 两个人都是行动派,说做就做的类型。随后将地点转移到了会议室,两个人坐在一大堆卷宗之间,何可人从包里拿出鲨鱼夹,将头发夹起来,一只手翻着资料,另一只手握着笔,迅速地做着批注和笔记。 顾锦言趁着喝咖啡的当,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头发被夹了起来,额前有一缕碎发散落下来。 她低着头,认真投入的模样,看得他几乎移不开目光。 在漫长的时光之后,她也成了这样勇敢果决的人。 时间过得很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何可人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手机,走到窗户边,小声地说,“宇新,什么事?” 声音又温柔又小心。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准确的落进顾锦言的耳里,他握着笔的手攥紧了些,手指寸寸泛白。 “在何氏?”电话那边的迟宇新的声音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 “嗯。” “我在去何氏的路上。十分钟后下楼。” “好……”何可人知道这时候问他要做什么也是徒劳,便直接应下。话音刚落,耳边就已经传来了嘟嘟的断讯声。 何可人收起手机,在座位上坐下,“我晚上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闻言,顾锦言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大暗,蓝灰色的天空被晚霞染红了一大块。他也站了起来,“那我送你。” “不用了。迟宇新来接我了。”她微笑着说,眉梢眼角都是幸福的笑意。 这笑容,看得顾锦言一颗心惶惶然地坠落下去。 她将头发放起来,用手指顺了顺自己的发,随后将自己的个人物品放进包里,“那我先走。” 顾锦言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一起吧。我也要回家了。”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她一出门,就看见了迟宇新那辆幻影停在门口,“再见”,她看也没看顾锦言,丢下这么一句,便一路小跑着奔向那辆车。 顾锦言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幻影绝尘而去,才想起,自己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 何可人一上车,就将背包丢到一边,“怎么今儿有闲工夫来接我了?” 迟宇新没理会她。 何可人只觉得无聊,从包里掏出化妆包,对着镜子细细地补妆,“去哪?” “跟顾锦言谈得怎么样了?”迟宇新不回答,反问道。 “差不多快成了。你知道的,他对我有愧疚,所以没那么多戒备。就算有,也会被我打消掉的。”何可人一边补妆一边说着,语调轻松,仿佛只是在说着毫不相关的事情。 但是,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自己说不清辨不明。 只是,冷眼看着她所有行动的迟宇新却未必如她那般后知后觉。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何可人补完妆,对着镜子又照了照,将手边的化妆包放回到包里,然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致。这条路,她不常来,于是蹙了眉,这回的语调生生的冷下去,“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迟宇新依旧是一张面瘫脸。 何可人气得咬牙,却什么都不能说,谁叫自个还得靠着他迟少才能安然度日呢。得罪自个的金主,除非她不想活了。 车子在一座山前停下。何可人跟着他下了车,看着面前的山,眨了眨眼,“你不会要把我卖到深山老林里去吧?” “上去吧。”迟宇新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大袋东西,然后一边说着就往山上走,根本没理会她。 何可人气恼地看了一眼他颀长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的马丁靴。幸好今天没穿细高跟,否则,她一定会死在上山的路上。这么想着,她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前面的迟宇新。 迟宇新走了一段路,停了脚步,回头看着身后走得艰难的何可人,目光越来越深,然后在她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伸出了手。 何可人也没犹豫,一把抓住他的手。迟宇新的手很大,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小小的手,将她的手蜷在自己的掌心里。 一路上,她靠着迟宇新的生拉硬拽,终于爬到了那山的山腰上,这才看见,那里有一座小房子。 “我来过这?”何可人看着身边的迟宇新,一脸疑惑。 迟宇新没理她,放开她的手,走过去将门打开。 何可人也就随着他进了屋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房子有三层,顶层是小阁楼,放着许多书本和杂物。 院子里种着许多月季,白的红的粉的,竞相开放。大朵的花绽放在枝头,散发着沁脾的香气。 何可人在楼上楼下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打量了一番后,下了楼,就看见迟宇新站在厨房里熟练地切着菜。 她双手背在身后,靠在门边,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她忽然就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光静谧。山间有清冷的风吹进来,她一头黑色的发在风中翻飞着,眉眼之间都是脉脉温情。 他与她之间,或者你出招我应对,或者是嘻笑怒骂。却甚少像此时此刻,安安静静地温柔时刻,连空气里,都染上了暖意。 迟宇新只炒了几样家常的小菜。式样简单,却都是她爱吃的口味。她在餐桌边坐下,看着眼前的几样菜,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 天已经黑了。窗外黑漆漆一片,屋子内开着灯,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连迟宇新一贯冰冷无表情的面瘫脸,都在这光线里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原先准备好的讥讽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 迟宇新开了一瓶酒。 于是,何可人索性什么都不说,沉默地低着头,喝酒,吃菜。她喝的有些急,一杯酒下肚,酒火热地烫着胃。她也不管,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迟宇新看着她,也不说话,由着她去。 这一顿迟宇新心血来潮的晚餐,就在彼此的相对无言中结束了。 可是,就连这沉默,都显得如此安心,如此的……弥足珍贵。 吃过饭,何可人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手却忽然被迟宇新握住,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 他清浅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边,绵柔的,深深地吸闻,还能闻见隐约的烟草气息。 “我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这一刻,何可人终于轻轻地问出口,很浅很浅。 迟宇新眼里的光芒急遽变换,最终归于一片宁静。他放开何可人,端了碗筷,走进厨房,只留下何可人一个人站在餐厅里。14554883 何可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愿说,她索性也就不问。她看了一眼厨房里那个背对着她洗碗的身影。颀长的,健硕的,腿长得几乎有些逆天。 她站了一会,跑到隔壁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找出了投影仪和DVD还有一些碟片。她半跪在那里,一张张看过去,然后选了一张。迟宇新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穿着拖鞋,头发披散下来,抱着投影仪的样子颇有些笨拙。他的目光也就渐渐地柔软了下来。 等迟宇新忙完后走到院子里时,何可人正抱着毯子坐在藤椅上,看着电影《情书》。投影仪将画面投在了墙上。 Yesterday.once.more。 昨日重现。 看到他走过来,何可人往旁边移了移,示意他坐过来。 迟宇新刚坐下,何可人就靠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臂,脸靠在他的肩上,十足的乖巧温顺模样。鼻息之间隐隐约约能闻见酒气之间掺杂着的熟悉的香水味,似有若无。 何可人正看得起劲,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屏幕,抿紧了唇,紧张入戏的模样。迟宇新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山风吹得有些冷,她也乖觉地往他身上贴了贴。 “三哥,你有没有后悔过七年前把我带回来?” 这话说得突然,迟宇新低眉看着怀里的女子。平日里藏在厚重面具后面飞扬跋扈的那个何可人在这个夜晚卸了面具,艳丽的五官在电影灯光的投射下变得温柔平和起来。 “说这个做甚么?” “想知道而已。” 迟宇新这一次倒也坦然,“我只会为没做过的事后悔,不会为做过的事后悔。” 她轻笑,仰起头,浅啄他的下巴和嘴唇。然后抱住他的脖子,梦呓一样的声音说,“你那刻薄劲去哪了?真不像你。” 这话说得温柔缱绻。 迟宇新也不回话,只是浅浅的笑。 “那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大概是喝得有些多,大脑似乎做不了主。说完这一句,何可人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迟宇新也知道她喝的有点多。不然,即便是她难得的几次愿对他吐露真实的所思所想,也不会如此低姿态如此柔弱地说出这一句。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0) “那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大概是喝得有些多,大脑似乎做不了主。残颚疈伤说完这一句,何可人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迟宇新也知道她喝的有点多。不然,即便是她难得的几次愿对他吐露真实的所思所想,也不会如此低姿态如此柔弱地说出这一句。 他将她搂紧了,双手紧紧地拥她在怀,“好。” 这一声,答得如此干脆利落。 大约,也只有面对这样的何可人时,他才能如此温柔。 只是,这温柔连一分钟都未能持续的了,便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何可人只听见迟宇新电话里隐约有人在说迟安然。14663918 迟宇新的身子立刻僵住了,原本搂着她的手放开了,她没坐得稳,险些从藤椅上栽了下去。 “我马上去。”迟宇新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往屋里走去,没一会,他已经穿上了大衣,手里攥着钥匙,看见何可人时,他停了脚步,“你回屋里,我晚点回来。” 丢了这么一句,他便握着手电筒下了山。 何可人坐在藤椅上看着那一束光渐渐往山下的方向移去,最终在视野里消失不见。山里的风凉凉的,吹得身上的温度都消散了去。她抱紧了毯子,盯着那电影看。眼眶有些疼,疼得发热。 电影缓缓的放着,温柔的色调,两个面容相像的女子在时光中探寻着所有的最初的真相。最后,当渡边博子在清晨地雪山之间,对着空旷的大山大喊着,“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的时候,何可人才回过神来。 博子的声音在夜晚的山林里回响着,空旷辽远。 何可人搂着薄毯的手用紧了几分力气,指节泛白。似乎无论对象是谁,她都是被直接放弃掉的那一个。就像是遇到危险时,壁虎总会选择断尾求生。她便是壁虎的尾巴,即便丢弃掉了,也没什么大碍。 对尹芬何光耀而言是如此,对顾锦言而言也是。就连对迟宇新而言,也都是一样的选择。 她笑了笑,唇角眼底都是自嘲的意味。 迟宇新握着手电筒,一路下了车。他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此刻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显得益发分明和锐利,薄唇如刀片一般。 晚上的路看不大分明,不断地有树枝叶被风吹得摇晃着,刮着自己的脸。 直到下了山,钻进车里,他才迅速发动了车子,一边拨通了迟安然的电话。 自然是没人接电话。 方才,迟宇荣给他打电话,说是迟安然离家出走了,老爷子本来就因为他擅自做主不顾家人意见公开和何可人结婚的事情而病倒,这下子,迟太也是受了打击,家里人谁都不敢把这事告诉迟老爷子。 迟宇荣在电话里说,你同安然从小就要好,你想想她会去哪,帮我们去找找。 念及此,迟宇新的眉目之间更暗了些。 一路地疾驶,车厢里还弥漫着何可人身上的香气。他心里烦躁,索性将车窗摇下来,风往车里灌,吹得身上残留的丝毫暖意都散了。 回忆涌上心头,他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些。 他驱车往以前所买下的独栋海边的别墅。这别墅是当初他送给迟安然的生日礼物,收到礼物的当天,迟安然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将车子停在路边,他一路沿着沙滩往别墅方向走去。果不其然,没走几步,便看见了迟安然。 这别墅的地基较高,迟安然就坐在砌起的花坛边上,晃着双腿。见到迟宇新,迟安然愣了愣,然后慢慢地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迟宇新走到距她一米的地方,站定,清冷地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你这是要做甚么?” “重游故地。” “所以就能让家人担心?” 迟安然从花坛上跳下来,双手背在身后。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雪纺长裙,海风将她的裙子吹起来,她微微侧着头,一脸的坦然淡定,“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来找我,能不能找到我……” “回去吧。”迟宇新的语调很平,完全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来。 “三哥……”迟安然撇了撇嘴。 迟宇新的语调更冷了,“你若是还知道我是你哥,就跟我走。” “我们好好谈谈。”迟安然也不畏惧,自小到大,她都知道,不管自己做错什么,不管他给自己怎样的脸色,到最后都会败下阵来。 迟宇新望着她,没吭声。 迟安然继续说,“为什么选择的是她?因为她比我更需要你?因为我衣食无忧有父母兄长的疼爱,而她什么都没?还是因为,即便是你,也拒绝不了清河城第一交际花?或者是,这么多年都是她在你身边,而我远在天边,她已经成了你生活里的习惯?” “告诉我,她和我之间,放弃我,是为什么?就当,是让我痛痛快快地死一次。” “我需要她。”迟宇新的声音很轻,随着海风,落在她的耳里。实恨道即。 迟安然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生生的疼,像是一根根细针顺着自己的血脉扎下去,干净利落,连痛,都来不及。 “是么……” 迟安然轻轻念着,与其是跟迟宇新说,倒不如说是跟自己在说。 “你是我的妹妹。除此之外的事情,不要再妄想。”迟宇新冷静地开了口。 他永远可以如此清醒冷静。ZwKO。 即便他清楚明了,自己所做所说,会给深爱的人和自己造成怎样无可挽回的伤害,都是如此。 清醒地伤人,清醒地自伤。 清醒地捅别人一刀,再捅自己十刀。 迟安然看着他,许久都移不开目光,她的眼里渐渐蓄了泪,却死死地不肯掉下来。“那过去的岁月里,在你恨不得将全世界给我的那段日子里,你爱过我吗?” “没有。”迟宇新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 谎话吧?一定是。 到现在,迟安然都能想起那些日子,因为太过美好。就连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圈,像是被美图秀秀柔化过的温柔画面。 那时候,她是迟宇新的小尾巴,跟着他形影不离。 有一次,她黏着二哥出去玩。二哥迟宇轩和一群人在外面吃自助烧烤,她觉得好玩,卷着袖子跟着他们一块烤肉,却被不小心烫伤了手。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迟宇新沉默坐在客厅里。 迟宇轩虽说比迟宇新还要大两岁,却是极怕这个少年老成的弟弟。他一看这阵势,便让安然走在自己前面。这远远近近的人都知道,迟宇新虽然向来沉稳严苛,却唯独对这个妹妹宠爱有加,甚至说得上是溺爱。 迟安然喝了一点酒,脸红红的,看见迟宇新就扑到他的怀里,两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温热的呼吸撞上他的脖颈,在他的怀里仰起头,“三哥~~” “你喝酒了?”迟宇新虽然还是那副情绪不外露的语调,却多少比往日里温柔了些。 “嗯~~”她喝得微醉,连说话都是柔柔的,带着一股子撒娇的意味,拽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下次我们去烧烤吧……” 迟宇轩见这副模样,悄无声息地开溜。还没走几步呢,就听见迟宇新冰冷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手上是怎么回事?” “烧烤的时候烫了~当时可疼了,不过我都没哭。”迟安然为自己的坚强骄傲地昂了下巴。 迟宇轩却恨不得拿纸去堵了她的嘴。她这话一说,自己必然是难逃迟宇新的荼毒,念及此,迟宇轩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背后脊脊发凉。 然后,迟宇新的声音冰冷响起,“怎么回事?!” “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带着她去可能存在危险的场所了,就算她非要去,我也会时时刻刻看着她!”迟宇轩迅速转身,作发誓状。 迟安然这才知道自己让二哥引火烧身了,忙吐了吐舌头,一脸歉意看着迟宇轩。然后迅速跑上来,拉着迟宇新的手臂,嘟着嘴,“帮我擦擦药膏欸~~你都不关心我。” 迟宇新听到这话,低眉看着她,握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看烫伤,温柔开口,“你在这坐着。我给你拿药箱来。” 迟安然微笑着点了点头,抱了抱他,“我最喜欢三哥了。” 等迟宇新走开后,迟安然一脸得意地看着迟宇轩,“你要感谢我救了你一命。”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捣蛋鬼。”迟宇轩一脸无奈,“我先避难去。” 那样的过去,曾经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他曾经如此温柔宠溺地对待她,曾经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她,即便只是小小的擦伤,他也要心疼好久。 事到如今,她又怎么能去相信,他从未爱过她? “因为我是你妹,所以你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爸妈,对吧?”迟安然一脸的倔强。 迟宇新看着她的眸子里,目光明明灭灭,难以读懂,“人都是靠着自己的认知而去看这个世界,但是,说到底认知也只是暧昧不清的东西。现实也许只是镜花水月。如果只有这么想,才能让你接受这个事实的话,那就当作是这样吧。” 迟安然抿了抿唇,“你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 迟宇新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回家吧。” 他转过身,往回走,身后却忽然传来迟安然质问的语调,“既然从来没爱过,我睡着的时候,你吻我,是为什么?”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1) 到如今,回想起那一天,都能够感觉到夕阳将整个清河城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昏黄光线,记忆罩在温柔的光线之中,被镀上了毛茸茸的光圈。残颚疈伤 清河城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在头顶撑开了一个巨伞,遮蔽了光线。 迟安然从商场回来,包里放着特意分开包装的情侣手链。这情侣手链是Tiffiany今年的主打款。她起了坏心思,不同迟宇新说,只将男款送给他,自己偷偷地戴着女款那条。 想到这个,她都忍不住想要笑。 只是,在刚一转角的地方,她忽然看见迟宇新的车从自己身边飞驰过去,然后猛地一个急刹车。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冒着青烟。然后,迟宇新从车子里大步跨出来,大踏步地往路边的沿湖公园走去。 她心中好奇,隔着一段距离,紧紧跟着他。 公园的湖边上坐着一个女子,隔着太远,看不清容貌。只看见她的身形,瘦弱的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迟宇新一把将那个女子拉起来,手紧紧地抓着那女子。然后伸手将那人圈进怀里,大约是在哭的缘故,两个人以这样的姿势站了许久许久。 迟安然也就这么站着,站到双腿发麻发木,几乎有些站不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迟宇新脱了身上的外套,披在那女子的身上。 迟安然一时看得呆了,直到迟宇新那辆卡宴绝尘而去,她才回过神来。这才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当天晚上,迟宇新的生日宴上,迟安然没再见到那女子。只是,原先精心挑选的礼物,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晚宴结束后,迟宇新单独载着迟安然。她一反常态的沉默,低着头,始终不肯说话。 车子开进自己的车库时,迟宇新突然淡淡地开了口,“今天是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 迟安然正准备解安全带的手登时停住,她撇了嘴,咬住下嘴唇,一脸的犹豫不安。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情绪被打翻,无法辨明,心底里忐忑不安。 许久,她才开了口,“今天下午……那个女的是谁?” 许是因为底气不足的缘故,就连这种质问,都无法理直气壮。 迟宇新愣了愣,然后笑起来,“就为这事?” 那表情与语气,好像她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自己的心意,自己的心情在对方眼里,却只是小孩子闹脾气。 这反应,让迟安然的悲伤气恼瞬间迸发出来。 “是!就为这事!我讨厌你有事情瞒着我!我讨厌你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在乎的是什么!你呢?”ZwKO。 丢下这话,她怒气冲冲地下了车,猛地摔了车门。车门关上的声音震得耳朵有些发疼。 迟宇新坐在车里,脸上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估摸着,他应该是在车里坐了许久。 迟安然回到家以后,没理任何人,迅速地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她哭了停,停了哭,渐渐地哭得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的烟草气息愈来愈浓,除了迟宇新还能是谁? 迟宇新在她的床边上坐下,久久的凝视着她。她闭着眼睛,心中惶惶不安,想要去看看他此时此刻是何种表情何种眼神,却又不敢去看,不敢去探究面对她,他是怎样的情绪。 害怕被拒绝,害怕对他而言,自己仅仅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那种情绪,那种禁忌的,见不得光的情感,是如此懦弱的,卑怯的,连期待被肯定,都不敢坦然不能够正大光明。 那样的小心翼翼,只因为面对着的那个人,是他。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仿佛很长很长,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漫长起来。心里像是踹了一只小兔子,突突的跳着。 对方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渐渐逼近自己。 然后,他的唇,贴上了自己的唇。 温热的。伴随着同样温热的撞上鼻间的气息。 鼻息相闻。 世界忽然就静了。 原先阴霾的情绪,倏忽之间拨云见日,消失不见。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又遥远,又真切。 唯有迟宇新,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 于是自己的感情终于被肯定。这肯定,几乎让她热泪盈眶,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呐,原来在我偷偷的怯怯的喜欢着你的时候。我也是被你喜欢着的。 那颗感情的种子,像是得到了赖以生存的土壤,生了根,发了芽。此后,在他的宠溺之下,日复一日的长成了苍天大树。 隔日清晨,迟宇新送她去学校,下车前,她将那手链往迟宇新扔上去,脸上仍是热热的,她连看也不敢看他,一路小跑着走开了。 这之后,向来不佩戴任何首饰的迟宇新便一直戴着这手链。 事实上,那一天,原本应该是悲伤的一天,却因为那个吻,一切都被染上了温暖的浪漫的玫瑰色。 那时候有一首叫《第一次》的歌。后来,每每听到那个温柔清澈的男声在唱着,“如果真的选择是我,我鼓起勇气去接受……第一次我吻你深深的酒窝,想要清醒却冲昏了头”,她都会想起那一天。 人生中第一次亲吻。 第一次知道,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独孤无望的喜欢着对方。 此时,迟安然静静看着她,湿而腥的海风不断地吹过来,她的头发在风中翻飞着。“你生日的那一天晚上,要我提醒你吗?还是要继续装作对这件事失忆?” 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以为这注定是一段禁忌的无法见得光明的感情,于是他不提,她也就选择配合他装作那时候她是真的睡着了,装作对此毫不知情。 到如今,装作不曾知晓,已经毫无意义。 剥开了层层厚重的时光,到最后,藏在时光背后的真相,或许会让我们不忍直视,泪流满面。 而这边,何可人将那电影再看完之后,抬起手臂,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看着手臂,已经快要十二点了。这期间,迟宇新并没打任何一通电话来。当然,这才是迟宇新该有的样子。 身上连一丁点温度都没了。整个人都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深水里,四肢百骸渐渐失去了知觉。 没一会,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顾锦言。 犹豫了片刻,她终究接了电话,电话那边,顾锦言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春风一样,柔柔的,擦着脸而去,“可可,生日快乐。” 这便是了罢? 迟宇新今天心血来潮地带着她来到这地方,一反常态的亲自下厨,估摸着也是为了这个。可惜,他难得的温柔,只因为迟安然,连支撑到十二点都没能够。 她粲然一笑,“谢谢~”安记满樟。 不管心底里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在汹涌着,即便那情绪像海浪一样要将自己淹没打翻,也要坚持微笑着。 如果害怕哭泣的话,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抛却那些软弱的情绪,甚至抛去礼义廉耻,才能在任何境地下,都能微笑。 “在市内吗?” “不在。” 电话里沉寂了些许,顾锦言才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明天你收到了,就算不喜欢,也要收下来。” 难得的霸道任性。 很多时候,顾锦言都是那一个由着你任性,由着你的喜好的人。过多的为被人思考,反而忘了去考虑自己。 何可人低了眉,又将那电影调到了开头,“什么礼物呢?” “明天你见到就会知道了。” 这么故意的卖关子,愈发的不像是顾锦言。 “你不会给我寄封血书过来吧?”到了嘴边的讽刺的话,却突然转了个弯,变成了这么一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 连带着电话那边,原先小心谨慎的顾锦言也放松了些。 “如果是呢?” “如果我是吸血鬼的话,我会喜欢的。” 顾锦言在那边轻轻笑了几声,那声音低低的,他的身后,有此起彼伏的响声。顾锦言的声音在那声音之中无法听得真切。 只是,那一句,却依旧清晰地,准确地钻进了自己的耳里。14663918 “无论如何,我都感激尹姨28年前,将你生了下来。谢谢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那时候的何可人,一心想着念着依赖着的,都是仇恨。 却从未想过,为何他会独独提起尹芬。 从没细细地揣摩过,那一句“我都感谢尹姨28年前将你生下来”的背后,究竟掩藏着怎样的情绪和事实。 就在这时候,有电话插播进来,她拧了眉,“我有电话进来。先挂了。再见。”然后看也没看,就接了下一个电话。 “Happybirthday!” 这声音,几乎让她打了个冷颤,手机差点从手指间滑落。 “和迟安然见过几面了吧?这生日礼物的前奏,如何?”姜瑜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得意。 所以说,迟安然这么突然的回国,也就是姜瑜的推波助澜了。 何可人勾了唇角,笑容明媚妖娆,“自然是很好。那一期迟安然主持的《面对面》,你应该也看过了吧?”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2) 那一期《面对面》播出以后,在清河城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自是不必言。残颚疈伤这一茬,姜瑜自然是知道的。 对面显然沉寂了一会。 意料之中的反应。 何可人笑得益发妖娆,“所以,我真是该好好谢谢你的这份大礼。等改天,我和宇新订婚,定让宇新好好谢谢你。” “是吗……”姜瑜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阴冷,“得意的太早,小心摔下来的时候连喊都来不及。” 山间有一阵风吹过来,吹得身上冰冷一片。这夜色渐渐深了,山里的树影重重叠叠,随着风轻轻晃动着。鸟兽的叫声在寂寥的山间里回响着,她看了一圈这周遭,没来由的心里一紧。 还真是应了这话,当真是摔下来的时候,连呼喊,都来不及。 她脸上的笑容终究慢慢地垮了下来,却还是一副女王的作派,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自负,“七年前,你也说过这话。可惜,到现在都没应验。孤苦终老的,该是你吧?不好意思呢,我现在还有事,再见。” 刻意的,她将“有事”这两个字讲得让人浮想联翩。 挂断电话后,何可人缩紧了身子,起身去换了一部电影。 生日这事,她自己都忘了。可总还有人记得。那多多少少也表示,自己被某些人惦记着,爱也好,恨也罢。不管是好,至少,和某些人有羁绊的话,就算是真真切切地活过了吧。 她刚起身,手机又响了起来。电话里,尹明安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模样,“怎么样?感动不?” 何可人一头雾水,重新坐回来,双腿盘起来,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了一圈,“你这演的哪出?” 尹明安愣了愣,看着窗外,“你不在市区?” “嗯。” 他犹豫了一会,才说,“想问问你,十二点一过我就给你打电话,有没有觉得感动到泪流满面?” 窗外,是火树银花一样的烟火。 在漆黑的夜幕中盛放开来,绚烂到极致,不顾一切的妖娆明丽,却在须臾之间化为乌有。 那烟火,在天空中勾画出“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准点准时。这样的浪漫,这样的极致,这样的彷若如人。 只是,迟宇新,却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尹明安连思考都没有,就将这个选项否决了。 那么,也只能是顾锦言。 尹明安忽然想起,何可人十五岁生日那一年,顾锦言也曾经买了烟花爆竹。几个人站在护城河边,放着烟花。 彼时,顾锦言伸出手来,望向何可人的眼睛温柔得叫人沉醉。 “Givemeyourhand。” 于是,缓缓伸出去的手被握住,十指相扣。 一颗心在烟花声中跳的愈来愈快,几乎忍不住想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时候,尹明安十岁。何可人每次和顾锦言出去,总将他带着。他是他们两个人那段恋情里的护身符,总要随身带着,才能躲过尹芬的盘问。 彼时,他看着夜幕之中,眼前这一对,是什么心情呢? 记不清了。 但无论如何,与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境都是截然不同的。 听风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憔悴心。 这时光一日日过去,总有些事情有些情绪,无法回复成当初。 就像那一年,顾锦言在烟花下,能牵住何可人的手,两个人一起看着这天空里的烟火片刻的绚烂之后永久的沉寂。 而此时此刻,他只能独自一个人,站在护城河边,看着这一切。 然后,所有的一切,归于沉寂。 安静的压抑。 “你就贫吧。”何可人听着他那番玩世不恭的话,笑了笑。 “那明晚一起聚聚呗。我定了包厢,就在岚会所。”尹明安转了话题。 “也行。”何可人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随便你。明儿电话联系。” 尹明安也就没再多言,挂了电话。 身后,穿着真丝睡裙的女子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给谁打电话呢?” 他转身,搂住女子的腰,在吻下去之前,轻声说,“我最爱的人。” 然后,堵住女子的唇。 手,探进她的睡衣里。吊带睡裙从肩头滑下来,露出大半个宿兄。惷光无限。 窗外,烟花还在绽放着。 可,不管如何费尽心力,所能持续的时间,也还是如此短暂。 烟花易冷,人事已分。 迟宇新将迟安然送回去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迟安然穿的少,被冻得唇色都发紫。守在客厅里的迟太一眼见着,慌忙安排佣人备热水。 迟太拿了毯子替迟安然披上,握着她的双手,“你这丫头,是要将我们气死才好?” 说这话时,俨然已经红了眼圈。 迟宇荣拍了拍迟太的肩膀,“人回来了不就好了么……”他看了一眼冻得瑟瑟发抖,低着头始终不肯说话的安然,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挺直了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破绽的迟宇新。这个弟弟,自小就是这样,但凡是他想要藏住的情绪,旁的人怎么都无法看明白。 说话间,热水已经放好了。 迟太也顾不得埋怨迟宇新,随着迟安然往她屋里去了,一路上还不忘念叨着,“长这么大了,一点都不听话。” 待两人走开后,迟宇荣转了身,看着迟宇新那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现在爸还在医院,安然也弄得这副模样,你非要全家都搭进去才肯罢手?” 迟宇新抿紧了唇,目光暗的像是一个黑洞,将周围所有的光明都吸了进去。 “这话,你问错人了吧?” 迟宇荣愣了愣,“有些事,已经过去了。你多少也要为现在还活着的亲人考虑考虑吧?” “在我这,这些事从来没过去。” 迟宇新的话,阴沉得像是自地狱而来。 迟宇荣努力定了定神,“没有忘记没能过去的话,又能如何?只因为这一件事,就要让所有人活在阴影之下?”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是该背负起这路上所有的罪孽。” “宇新!”迟宇荣冷声开口,几乎是责问的怒斥,“你要怎么做,我无权指摘!但是,爸妈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以往,你就一定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垮下去吗?无论做过怎样的事情,那毕竟是给了你生命的父母!” “所以呢?我该怎么做?” “和何可人分手,彻底撇清关系。除此之外的事情,无论你要做什么世俗无法认同的事情,我都不会再参言半句。” “唯独这一条,我不能答应。” 迟安然在屋子里洗澡,迟太将睡衣拿过去,嘱咐了几句,便出来了。刚一出房门,迟太就听到了这对话,于是,要迈出去的脚像是被粘在了地上,无法前行。 她在门边立了许久,却终于还是走了回去。 总有些事,完全无法面对。 即便无数个日夜都已经过去。 唯独那段记忆,清晰得恨不得想将储存那段记忆的大脑剜了去。 迟安然洗完澡出来,只看见迟太坐在单人沙发上,神色恍然,脸色发白。这样的时刻,她突然意识到,母亲是真的老了。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行动让母亲着急了,她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握住迟太的手,“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迟太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也抓住迟安然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着,“你呀……从小到大,总叫人跟着操心……” “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她晃着手,仰着脸看着迟太,嘟着嘴,撒娇卖萌。 迟太的脸色渐渐舒缓了些。 迟安然这才站了起来,拉着迟太往一楼客厅里去。“我们喝点红茶再睡,好不好?” 说是喝红茶,其实,也不过是想和迟宇新在一起。 刚一进客厅,迟安然就察觉到这屋里的氛围不对。她权当不知道,招呼佣人煮了红茶端上桌来,拉着大家坐下。 迟宇荣缓了缓方才的情绪,坐在来。 迟太想了想,缓缓开了口,“宇新,你自小就宠着安然,对她好,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和可人分开,同安然结婚吧。你爸那边的工作,我来做。” 迟安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拉着迟太的手,娇憨的模样,“还是妈最好了。” 只是对面,迟宇新的目光,却是渐渐暗了下去。 就连那些许的光亮,连闪烁都不曾有,便彻彻底底的暗了下去。 “理由呢?不能接受她的理由。”迟宇新的回答,却是这样一句。 被安然握住的迟太的手慢慢攥紧,攥得安然疼得要流泪。 她从来不知道,妈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我们迟家需要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而不是一个交际花。” 迟宇新站起身来,“但我需要她,无论她在什么境地,她做过怎样的事情。” 迟太因为呼吸急促,胸部迅速地起伏着,“宇新!” “无论需要做什么,牺牲什么,我也会和她结婚。” 这世上,想看着他抛弃何可人的人,大有人在。 想看着他与何可人能相守的,却连一个都未必有。 可他偏偏要做给世人看。 “我先回去了。”迟宇新拿起一边的大衣,往外走去。 迟安然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连点滴的希望,都不再有。一颗心惶惶然的,失去了知觉。直到听见门被轰然关上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一张失了魂丢了魄的脸茫茫然看向窗外,然后也不管自己此时此刻只穿着睡衣,冲了出去。 她穿着拖鞋追到院子里去,“三哥!” 看着迟宇新停下脚步,她猛地停住脚步,停得太急,差点没站住脚而跌倒。她稳住脚步,看着迟宇新,“我想知道理由。你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理由。你爱她吗?” 迟宇新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半晌,才回答,“我需要她。” “所以说,你不爱她,仅仅只是需要她?即便是要放弃我和爸妈还有大哥,你都要和她在一起,就只是因为这需要?”迟安然追问着。 无论怎么想,都无法理清这其中的逻辑。 都没有办法,却接受这个解释。 迟宇新却沉声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但也只是曾经,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并非是不能够斩断和你的羁绊。我还有更重要的羁绊。这解释,够了吗?” 难得的,说了这么多字。 却让她如同跌进了万丈深渊。 直到迟宇新的车绝尘而去,只有耳廓还回响着发动机起动的声音。迟宇荣从屋子里出来,替她披上外套,“回去睡吧。” 迟安然定定站在那里,没肯动。 好一会,她才抬头看着迟宇新,“哥,我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虽说迟安然是迟家的养女,可迟家三个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娃。自然是得到了迟家上上下下的宠爱。 迟宇荣好一会,才说,“你不该现在回来的。也许等这些事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回归原位的。” 迟安然只觉得委屈,有很多话在心里,这一刻,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迟宇新再度回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在爬到山的一半时,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这晚上的树林幽幽的寂静,偶有鸟雀飞起来,惊得枝叶簌簌地响着。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就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才看见,投影仪依旧在放着,却并不是电影,而是歌曲MTV。音量被调得很低很低。 Nowherelefttogo; Arewegettingcloser,closer; No,weallknowisno; Nightsaregettingcolder,colder; Hey,tearsallfallthesame; Weallfeeltherain; Wecan’tchange; Everywherewego,wearelookingforthesun; Nowheretogrowold,wearealwaysontherun; Theysaywe’llrotinhell,Idon’tthinkwewill; They’vebrandedusenough; Outlawsoflove。 最近这些日子,她听这歌听得有些频繁。他索性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完整地听了一遍这首歌。 Everywherewego,wearelookingforthesun; Nowheretogrowold,wearealwaysontherun; 这便是了吧? 迟宇新听了一会,才发现,这首歌是在循环播放中。他的眸光渐深,走上前去,待走近了,才发现,何可人还窝在藤椅上。她浑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巴掌大的脸,微微侧着头,呼吸绵长而均匀,显然已经睡着。 迟宇新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她的脸颊在光与影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分明。睡着的她没了平日里的妩媚和跋扈,安安静静的,温和而平静。 似乎只有在睡着时,她才不会刻意的去演着自己该演的角色。 迟宇新蹲下来,手指抚上她的脸,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油走,慢慢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和唇形。 何可人刚睡没多久,她醒过来,睫毛微微颤了颤。犹豫了一会,却没睁开眼,装作还处在熟睡的状态。 很多话,很多事情,清醒的时候,彼此无法坦然相对。 于是,即便是触到了真实的边缘,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能够发生过。 就像这么多年,他和她的相处中,即使是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她也觉得,他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好一会,迟宇新才起身将她横抱起来,外面气温很低,她只盖着薄毯,身上凉凉的。他抱着何可人进了卧室,替她盖好被子,却走到了窗户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沉默地抽着。 烟草的气息渐渐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何可人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 月色并不明亮,只够刚刚好勾勒出他的轮廓。 高瘦颀长的身影,被映衬的有几分萧索,隐约间可以看见他缓缓吐出的烟圈。 何可人躺了一会,思虑了好一会,终究还是没继续装睡,“来了?” 闻言,迟宇新缓缓转过身,“醒了?” 她坐起来,身上发凉,她将被子揽得紧了些,脸搁在膝盖上。在这一刻,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演。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ZyBk。 许久,迟宇新才打破了这沉默,“睡吧。” “不和我说生日快乐?” 迟宇新停了一会,才回答,“你需要?” “不需要。我只需要生日礼物。”何可人答得衣服理所当然的样子。 “要什么?” 何可人歪着头想了想,从床上跳了下来,“我睡不着,陪我喝酒吧。” “等睡一觉再说。” “就现在。反正也睡不着。”何可人固执起来,穿着拖鞋,往房间外走去。她从储藏柜里翻开两瓶酒,这酒还是以前住在这的时候留下的。她一只手提着两瓶酒,另一只手捏着两只酒杯回了房间。 她在飘窗上盘腿坐下,将两个杯子都满上,端起其中一只酒杯,“三哥,你说,结果重要,还是起初的目的重要?” 这话一出口,迟宇新显然有片刻的怔仲。 他在何可人对面坐下来,拿起酒杯。何可人轻轻探身,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沿。她对方才提出的问题也没有丝毫执着,转而说,“记得七年前,你送了我什么吗?” 七年前,她刚刚被他从地下室解救出来。起初她住在迟宇新那豪宅里,整日整夜的被幻觉幻听所折磨;后来,医生建议她住在清幽些的地方。迟宇新便带着她来了这地方。而他也不得不二十四小时都看着她,防止她做出自残的事情来。 那样的不堪和丑陋的时光。 意识被一点一滴的消磨,在虚妄与真实之间寻不到出路,失了理智丢了情绪。偶尔清醒的时候,她甚至想到了死。 生日那一天,迟宇新给她下了一碗面。 她捧着那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面条的热气蒸上了脸,脸上睫毛上,都是细细的水珠。忽然地,就掉下泪来。 泪水从眼角流下,滑进嘴角,滴进碗里。 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 这样的日子,如何继续呢? 清醒时候,想到丧失理智,丢了所有价值观的日子,不堪的连自己都不想承认那样一个自己。每每此刻,想否定现实否定自己。 坐在对面的迟宇新,什么话都没说,什么动作也没有,更不可能会有安慰,他只是冷眼看着她一个人捧着那碗长寿面痛哭流涕。 好半晌,她才停止了哭泣,抬起眼,看见的,只是迟宇新那张永远没有情绪起伏的面瘫脸。 她的脸伏在自己的双手之间,轻声问,“苟延残喘没有尊严的活下去,真的比死了好吗?” 这话,是问迟宇新的,更是问她自己的。 迟宇新这才开了口,“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这一句,问得太过直接,干净利落,直抵核心,丝毫没有给她逃避的余地。 何可人低了头,没再回答。 长久的静默之后。 她终究缓缓地点了头。 没有办法否认,一旦清醒,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几乎要丧失掉。 迟宇新坐在那里,从动作到脸部的肌肉和每一根神经都没有丝毫变化,“如果一定需要理由的话,那么,为我而活,如何?” 他说得平淡。 她读不出这一句话里,有着怎样的情绪。可正是毫无表情和脸和.平静的话语,才让她得到了安慰。 如果从他脸上看到的是同情怜悯的话,当时的自己,也许会没有力量走下去吧? 何可人盯着他的眼,“为什么?” “理由很重要吗?你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需要你活着,仅此而已。” “各取所需吗?” 迟宇新迎着她探寻的目光,不躲不避,“所以,为了我,活下去。” 活下去的理由。 至少,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不问缘由,不去深究,只求活下去。 即便这过程中,会有不堪,会有不甘,会不得不放弃太多太多。 但是,只要活着,就好。 迟宇新抬起手,微微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语带讥讽,“开始追忆过往了?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何可人轻笑,只慢慢饮了一口,“就算是再不堪的过去,也总是要回头看看的。” 那笑意不达眼底。 只有笑容,浮在脸上。 她一只手撑着额,另一只手握着酒杯,“你有时候真不可爱。”说完这话,她喝完杯中的酒,继续给自己满上。 迟宇新坐在对面,再度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袅袅中,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坚毅轮廓分明,像是古希腊的雕塑一般。 何可人也懒得和他说话,只是沉默地喝着酒,没多久,一瓶酒就下肚了。她看着对面的迟宇新,靠进他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腕,微微俯身,吸了一口他手里的烟,然后缓缓吐出烟圈来。 “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 这话,何可人说得突然。 没有前因,得不出个中缘由。 只是,迟宇新的目光却越来越暗,“你确定?” “你是不信任我?”她挑眉,挑衅的模样。 “只是想提醒你,说过的话,总有需要兑现的一天的。” 何可人旁若无人的笑起来,然后在他脸上印上一个吻,“你太小看我了!我只给我能给的承诺。” 待一根烟抽完,何可人站起来,抓住迟宇新的手,“我困了。睡吧。” 迟宇新也就随着她走到床边。 何可人的包放在床边。她往床上坐得时候,手蹭到背包,那包拉链未拉上,包里的东西一下子掉了下来。 迟宇新一眼看见那锦盒,却犹豫了两秒,才弯腰将那锦盒拿在手中。推开盒盖,那一对耳坠,赫然出现在眼里。 他的眼里光与影急遽的变幻着。礼显会然。 这回,他足足愣了有十来秒,才回过神,重新盖上了盒盖。 他甚至将她掉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连同那一个锦盒一同放回她的包里。 那时候,何可人被困意所侵袭,已经躺在了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自然就没有意识到,迟宇新这连掩饰都不能够的反常。 很多时候,他与她,总会这般错过最能够走近彼此的机会,错过探究那些被掩埋起来的时间背后的秘密。 这一晚,何可人睡得很安稳。 七年前待在这里,整夜无法入眠,折磨自己,折磨他人的那一幕,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睁眼看着阳光照进屋子里,伸了个懒腰,却忽然发现,身边,迟宇新竟然还在。她愣了愣,以手支额,低眉看着他的睡颜。 没一会,迟宇新便在她的注视之中醒过来。 四目相对,何可人低低笑开,“早安。” “嗯。”迟宇新不痛不痒抛了这么一句,将她拽进怀里,按在自己胸口。 何可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他的怀里了。他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搂着她的双肩。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在耳廓有力的跳动着。 她没动,由着他的动作。 许久,头顶才忽然传来迟宇新沉郁的声音,“关于过去,你记得多少?” “哪段过去?”何可人抿紧了唇。 “从十年前开始的那七年。” 那时她最不堪的岁月。 何可人只觉得心脏突突的跳着,好一会,才开口,“百分之四十。所以呢?” “没什么。” “我说过,我原谅你。”何可人伏在他的怀里,氤氲着湿气的声音轻声说。 *****************************14671018 分界线以上七千二百字。题外话:最近遇到了各种非常不好的事情,很多时候,连期望都成了奢侈。最近暂没更新。各位抱歉。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3) 我原谅你。残颚疈伤 这话,何可人说得有几分突如其来。 迟宇新的身形也在这一刻生生的僵住。 沉默了片刻,他绕着她双肩的手收紧,凉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清晨里响起,“你是想起了什么?” 何可人在他的怀里抬眼,红唇辗转亲吻他的唇和脸颊,然后贴近他的耳朵,轻声曼语,“你很紧张?” 迟宇新没言语。 她轻轻笑着,眼底眉角都是蛊惑的意味,“是有我不能记起的事?” 迟宇新松开她,起了床。他低头看着何可人,眉目之间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既然不是好事,忘了的话,更好。” “也是。反正,我也不需要多余的记忆。”何可人附和着他的话。停了停,她坐起来,双手拢着被子,“不得不伤害最心爱的人,不好受吧?” 迟宇新没理会她,径自往外走去,临出门前,施施然丢下一句“一会来吃早饭”。何可人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堆砌起来的所有表情顷刻间崩塌。她坐了一会,索性重新钻进被子里去。 很多过去的事情,在这个清晨,都渐渐变得情绪起来。14766833 比如七年前,在这里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很多个日夜,在被毒瘾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迟宇新的怀抱,坚实的胸膛,沉稳的心跳声,死死按住她的手掌,甚至是鼻息之间浓郁的烟草味。 所有曾经模糊了的这一切,都在这个时刻,像心跳一般真实的浮现。 然后,竟慢慢地睡了过去。 迟宇新煮了粥,再回到卧室的时候,何可人已经睡着。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张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射出浅浅的阴影。安安静静的模样,仿佛与十多年前那个穿着白衣白裙笑得一脸明媚的何可人无异。 只是,时光无法回溯。 错过的事情无法弥补,逝去的时光只能这样消失。 他看了一会,走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床边的书,低头看着。 这书是何可人之前在这时看的。 书的扉页上写着,“我的生命中没有太阳,只有黑暗。但有东西替代了太阳,只要凭借着这一丝光,我就能将黑夜当作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 他与她,注定只能是在黑暗之中并肩行走的两个人。 不期待明天。 不需要诺言。 不言爱情感情。 只是彼此需要。 待何可人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窗外的阳光很好,充沛温暖,落在屋子里,连脸上都能感觉到暖意。 目光慢慢移向窗边,只看见被日光剪出的迟宇新的剪影。阳光很刺眼,她不由得眯起眼,“三哥?” 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这声音里没了平日里的刻意,柔柔的,带着丝丝的暖意。 迟宇新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移向她,“起来吃饭吧。” 何可人没说话,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双杏核眼盛了水似的,干净纯粹,静静望向迟宇新,“三哥,既然是我生日的话,可否满足我一个要求?” 迟宇新挑眉,“你说。” “留着罢。等我有想要的时候,再说。” 这一回,迟宇新倒没反驳讽刺她,沉默以对。他站起来,没回答她的问题,慢慢逼近,走到床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起来吧。去爬山。” 她犹豫了一会,坐起来,双手攀着他的脖子,“怎么今儿这么反常?黄鼠狼给鸡拜年?图谋不轨?” “你值得我费这心思?”迟宇新一脸的不屑。 何可人将死不要脸进行到底,“你可不是正在费尽心思么?” 迟宇新鄙夷地看着她,“要是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你就这么想吧。” 每一拳都跟打在了棉花上似的,何可人也就没了兴致。她懒懒松开手,从床上跳起来,“我洗个澡就出来吃饭。” 迟宇新没说话。 他沉默看着她进了浴室,眼里丁点的光明明灭灭。红抬默声。 何可人躺在浴池里,调了音乐,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所有的事情,都经不住推敲。 可是,生命已经如此艰难,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如此较真,到最后也还是一无所有。 她从来不是被上天所眷顾的那一个。 洗完澡,她换了一身衣服。白色雪纺衬衫,深红色的针织外套,牛仔裤,球鞋。头发束成马尾。 姜子期的电话便是在这时打来的。 “今天没去公司?” “有事?” “没。想跟你说一句,生日快乐。”电话里,姜子期的声音温柔安宁,像极了十年前的顾锦言。 何可人握着手机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子。有风穿堂而过,凉凉的,擦着脸过去。ZXwJ。 “谢谢。” 姜子期坐在电脑桌前,看着电脑上的资料,抿紧了唇,“我……”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听说尹明安晚上给你办个生日聚会?” “听说是。”她这聚会的主角做得极不负责,对这些事显然并不在意。生日这回事,他们总想借此大办特办。却并非是她所想要的。却也还是得去接受,无论如何,那都是一番心意。 姜子期听着她并不确定的口吻,面容缓和了些,轻轻笑了起来,“晚上我过去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人多热闹。”山里,郁郁苍苍,满眼的碧色。比起那些个声色犬马,她更喜欢的,却是这样子静静的山林。 姜子期听出了她的漫不经心言不由衷,却也揭穿,只说,“那晚上见。” 刚挂了电话,他一抬眼,就看见姜瑜在门边站着,冷眼望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姜子期语调疏离。 姜瑜冷笑一声,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我奉劝你一句,离何可人远一点。” “否则呢?” “你最好听我的话。你是我的弟弟,不管我对别人如何,我不会害你。” 姜瑜一脸的淡定和怡然自得,这模样,看得姜子期心里压抑了的怒火迅速的迸发出来。“所以你将人关在地下室整整一年就从来没觉得内疚过?” “有什么可内疚的?”姜瑜坦然的模样,“不管用了什么手段,那段时间,她真实的属于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姜子期咬紧了牙,脸部的肌肉都僵硬了,目光凝住了似的盯着姜瑜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可惜,她从没真实的属于你。你除了得到了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还得到了什么?” 姜家和何家一直是有往来的,何可人和姜瑜年小时,自然也是在一起玩过的。只是,后来何光耀和尹芬离婚,尹芬带着何可人离开后,姜瑜也就没再见到过何可人。 后来,读书那会,班里男生总是在讨论刚升上初中的学妹,说是生的伶俐。那便是何可人了。 那一日放学时,她在路边等人,眼瞧着何可人一脸笑意的跑上前来。有那么一刻,姜瑜看着那笑意,晃了神,几乎要以为她就要跑到自己面前来。 只是,何可人却扑向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那男子双手搂着她,低着头,满脸的爱意。何可人在他的怀里笑颜明丽的几乎耀花了姜瑜的眼。 何可人永不会知道,她在无意之间,撩动过旁人怎样的心思。而那些,又怎样的改变了所有人的际遇。 对于姜瑜而言,但凡是她想要的,哪怕背信弃义,哪怕抛弃所有的伦理道德和人情世俗的束缚,也要将之捆绑在自己身边。 而后来,她才明白,其实对于迟宇新而言,也只可能是一样的选择。 想要的,无论抛弃多少,也定要得到。 此时,姜子期这一句,无意之中戳中了姜瑜所在意的那一点。她的目光愈发冷了下来,连一点情谊都无,“躯壳和灵魂不能兼得的话,留着躯壳也不错。” 这样的姜瑜,又陌生……又可怕…… 而电脑上,那一段关于十年前姜瑜所作所为的报告,看得叫人触目惊心。 若不是姜瑜坦荡的毫不介意的态度,他甚至想要欺瞒自己,那不过是这世上的以讹传讹。又怎么敢承认,自己的亲姐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圈子里,不干净的事情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太多太多。 可独独她,最叫他心疼。 可又偏偏是自己的姐姐,做下了这么些无法被原谅的事情。 那么,所有的罪过,由我来承担,由我来赎。 如此之外,还能够怎样弥补? 又或者,即便如此,也还是什么都无法弥补与挽回。 “你来做什么?”姜子期无意于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转而问道。 “已经没什么事了。”姜瑜的脸色连一丝缓和都没,反而更凝重了些,她站起来,“有些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 姜子期看着姜瑜往外走去,沉声说,“如果你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阻止你。” 姜瑜的脚步顿住,“那么,等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放过。”然后,未回头,也未作任何停留的走开。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4) 姜子期看着姜瑜的背影,目光重新移回自己的电脑上。虺璩丣伤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幽幽的蓝白色。 他的手蓦地攥紧,指节寸寸泛白,牙关紧咬着。 那些纷繁的情绪在胸口汹涌着,叫嚣着,却无法寻到出口。 这边,何可人挂了电话,双手环抱着自己,静静看着这窗外的景致。碧绿的树木随着风起轻轻摇动着,闭上眼,深深地吸闻,甚至能闻见树和草的清香。这一刻,远离了清河城,远离了所有的繁华喧嚣与尔虞我诈,站在这里,她却真真的感觉到了悲伤。 世界如此之大,却从哪里寻一个可以停歇的港湾? 这么想着,她渐渐失了神。 迟宇新等得不耐烦,直接推门进来,就看见何可人立在窗前,单薄的身子被日光勾勒得益发瘦削。她失了心魄似的,只是痴痴站着。 迟宇新走上前去,从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肩,将她拥进怀里。 何可人反应过来,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声,和温热的气息。这拥抱,反常的温柔。不过也没什么好诧异的,迟宇新的话,惯来都是这么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呐,三哥……” “嗯。” 她唤着,他也轻声的应着。 何可人低了眉,很多很多的话哽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到最后,也终究只能说一句,“走吧。不是要去爬山么?” 真正在意的事,真正在心里百转千回的情绪,真正想要倾诉的痛与泪,却是永远都无法吐露出来,无法见得光明。 就像她,这一生,似乎也只能永远在暗夜中摸索着前行。 两个人一路上山,何可人一路跟在他身后。迟宇新一丝绅士风度都无,也不看她,只是自己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走。 何可人从沿途的山路上捡了一根树枝,当拐杖使。有那么一刻,走在他身后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 跟在一个不可能会回头看向自己的人身后,一路抵达终点,又能如何呢? 虽是如此,却还是静静跟着他的步伐。 失了心智一般。 迟宇新先抵达的山顶,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何可人一步一步走进,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感受如何?” 何可人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湿巾擦了擦汗涔涔的额,一边说着,“双腿发软,心跳加速,汗湿如雨。” “低俗。” “不然,迟少来谈谈你的感受?” 迟宇新看着远处。有风吹过来,擦着他们的脸而去。山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被分割的大大小小的田地,大块大块由浅及深的绿色,冲击着视觉。即便是再平凡不过的景色,站在这山顶俯瞰,也足以叫人惊叹。 何可人与他并肩而立,望向他目之所向。 “两个月的话,何家的事,能解决吗?” 迟宇新这话说得突如其来,何可人怔仲了片刻才回答,“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会需要太长时间。” 她说这话时,声音冷静的不带丝毫情绪。 很多年前那个在机场里崩溃得痛苦着的何可人,似乎随着时光的洪流一路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也只是似乎而已。 迟宇新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面对着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大拇指推开盒盖。一颗硕大的钻戒赫然出现在何可人的眼前,阳光下,那钻戒的光芒熠熠夺目,刺得何可人的眼睛发酸发涩,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阵势,来得太过突如其来,太过的不迟宇新。 这一刻,何可人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就在她出神的那会,迟宇新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将那枚钻戒套上她的无名指。戒指的尺寸大小正合适,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既然决定订婚的话,戒指也是必需品。”迟宇新漫不经心地说着。15174040 没有山盟海誓,没有任何温柔的话语,只是这样一句淡漠到无法再淡漠的话。 在见到这颗钻戒的刹那,那些无法言语的种种情绪与情感,便在他这淡漠而无所谓的话语里,风蚀殆尽,只留下残骸。 风一吹,就消散去。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是谁说过的,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 何可人低眉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心里已是平静,眼睛弯成月牙状,“出手如此大方,果然是迟少~~~” 拉长的尾音,妖娆的语调。 已然是戴上面具后的何可人。 迟宇新看着她这副模样,目光愈发沉了下去,没接话,转而说,“俯瞰这城市的感觉如何?” 她敛了表情,转而看着这山脚下的风景。深深浅浅的绿色,田野之间错落的村庄,大大小小的池塘,倒映着蓝的天白的云。耳边有风在呼啸着。 “你瞧,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也不过如此——渺小的可怜。”她慢慢地说着。 迟宇新没看她,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陪我一起俯瞰这人世,如何?” 这样平静的听不出语调的话,说出像是玩笑的无心之言。 只是。 玩笑开多了的话,也总会有一天,听着的人会将其当成真话的吧? 何可人慢慢笑开,“你怎么不问问,我想要的是高处不胜寒还是这俗世的欢乐呢?”停了停,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也很世俗的。” “这高处,有我在。”迟宇新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这话,却像是一只小手,慢慢地撩拨着她的心弦。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何可人用玩笑的话掩饰着自己的心情。却见站在身边的迟宇新忽然转了身,她便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烟草香。 沉稳的心跳声。 侵袭着她所有的感官。 “呐,三哥……” “嗯。” 常有的对白。多半是以沉默或是无关轻重不疼不痒的话题结束。 这一次,却例外了。 “你可曾喜欢过我?” 在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开始后悔。 蒙住双眼,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疑惑。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这是她与他之间,最安全的相处模式。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一刻,会失控问出这样的话。 只能用喜欢,连说“爱”的勇气和资格,都早已经失却。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静默和耳边的风声。 就在她以为他不可能会回答的时候,他却慢慢低了头,嘴唇贴着她的耳垂,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不然你以为,我让你留在我身边的理由是什么?我并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多余的同情心和怜悯之心,我从来没有。” 话已至此,无须再多言语。 她所需要的,事实上,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肯定。 “那么,荣幸之至。” 很多次,在她就要跌进无法被救赎的深渊时,朝她伸出的那一只手,总是他的。 “我的生命中没有太阳,只有黑暗。但有东西替代了太阳,只要凭借着这一丝光,我就能将黑夜当作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 而她所拥有的那一丝光,便是他。 也只能是他了罢? 所以,无论怎样,我都原谅你。 没有你,便没有我。 当天晚上,何可人着一袭艳红长裙出现在生日宴上时。周延第一眼便瞧见了她指间那枚鸽子蛋,惊呼道,“可人姐,我哥同你求婚了?” 何可人微笑,眉眼弯弯,只看着她,并不言语。那表情,却是十足的甜蜜模样。于是,周延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周延这一句,显然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周遭的人纷纷围上来。 人群之中,何可人望向几步之外。顾锦言着白衬衫黑色西裤,静静站在人群之外,神色悲伤地看着她。 她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用无懈可击的笑容应对着众人。 悲伤么?痛苦么?后悔么?内疚么? 倘若,此时此刻,在你心里不断汹涌着的,是这样的情绪。那么,就请深陷于这些情绪中吧。 我所吞食的苦与痛,定会有一天,叫你十倍百倍的偿还。 顾锦言是在何可人落了单的时候走过来的,他握着高脚杯走到何可人身边,与她比肩而立,“他呢?怎么没来?”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迟宇新。 何可人的眼角是最好看的弧度,微笑着,甜蜜模样,“我这个当事人都没你这么急呢……” “订婚的日子定了没?”顾锦言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努力想要牵扯出笑意,却终究还是放弃了。 何可人摇了摇酒杯,空气中有清浅的果香味,随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散在空气中。 “我还在斟酌呢。毕竟,我同你与何昕言不一样,总有些个事,是要顾忌的。”这么说着,她眼角微微挑起,“你说呢?” “说起何昕言,这下该是要从白日梦里醒过来吧?” 事实上,自从迟宇新在迟安然的节目上,主动爆料出和何可人的婚讯后,何昕言没少在家闹脾气。何昕言自小便是被宠着惯着长大的,这一次,迟家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自然是有些轻飘飘的,却哪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期间,何可人教训过昕言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昕言那一日回家后,自是委屈万分的将何可人如何侮辱了她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母亲当时脸色难看至极,而向来溺爱着昕言的何叔却反常地沉着脸,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顾锦言看着远处灯火绚烂的夜景,“沉沦在梦境里未必不好……” 他这话说得极轻极轻,梦呓一样。 被这晚风吹散在低低的背景音乐里。 他想起多年后第一次,她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已然与十年前不同。美丽妖娆,更重要的是,笃定决绝,以及帅气。 她说,与你不同,迟宇新不会让我输。 而如今,向来反感媒体的迟少亲自在节目中提及婚事,不顾家人朋友反对,坚决与她结婚。 多少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跌破了眼镜。 这一仗,她绝地反击,赢得漂亮精彩。 何可人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醇厚的酒没入喉中。 顾锦言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是他一直以来深爱着的人。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她还存在于大洋彼岸的某一处,他所能依靠着的力量仅有这一样。只是,随着时日的变迁,他忽然发现,他竟然渐渐记不真切,她的模样。 那一个夜里,他从梦境中挣扎着醒过来,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描摹出那一张他曾深爱着的脸。只有记忆中那双盛了水的杏核眼,清晰地似是刻在了生命里,隔着漫长的时空,静静地看着他。 一夜无眠。隔日,他便下了决心,他要回到清河城。 他这才知道,这些年,家里人向他传达的“可人过得很好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快要结婚了”都不过是一场虚妄。而他被蒙在鼓里,凭着这些善意的谎言,让自己安了心。 这清河城人人都知道何可人是出了名的交际花,迟宇新的情.妇,永远见不得光。 十年的时间,在翻云覆雨的时光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最初的模样。就连此时此刻,何可人眉眼里的妖娆妩媚,都是他之前所不曾见过的难以想象的。 “说起来,李云沁没张罗给你相亲么?”琉璃灯的光落在她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的美艳与妩媚,“我都要订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呢……”子子关蓝指。 她说的自然,仿佛他与她真的不过是寻常的兄妹。 顾锦言不愿再同她一般假装,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可可,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个喜欢的人,好好的生活。”何可人敛去方才的魅惑,眉眼宁静,连声音都跟清泉似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顾锦言看着她被灯光勾勒出来的侧脸,那些在心里翻腾着的情绪,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于是到了嘴边的,便成了这样一句玩笑话,“大约我还没好运到遇到合适的人。” 不过是为了粉饰自己的心情,不愿给她造成困扰罢了。 听他这么说,何可人也笑起来,微微仰头,将杯盏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可不要落后我太多哦。” 酒过三巡,姜子期方才来到会场。他上前轻轻拥了何可人,旋即放开,“Happy.birthday,Kerr。” “Thank.you。” 姜子期低眉时,便看见她指间那枚硕大的钻戒,“当真决定嫁给迟宇新了?” 她勾唇,“不然呢?还有更好的选择?”11FsA。 “我只是问问。没有特别的意思。”姜子期一脸的真挚,“更何况,能保护你的,只有他了吧?” 至少,过去的这么长时间里,唯有迟宇新护住了她。 何可人也没反驳,只说,“能嫁给迟宇新,可是这清河城里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会儿,不知得有多少人得在背后画圈圈诅咒我呢。” 姜子期也笑起来,“能娶你,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何可人拨了拨自己的发丝,“是么……” “那是自然。” 正说话间,周延与尹明安推着蛋糕走过来,全场的灯光都灭了。只有蛋糕上的烛火,随着风,摇曳着。 然后,那柔和的光线之中,渐渐勾勒出迟宇新高蜓笔直的身子,眉眼冷峻,好看的叫人叹为观止。 “可人,过来吹蜡烛。”温柔的叫人心碎的声音。 何可人怔了怔,一步一步走向他。 九层的蛋糕,最顶层,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细看之下,与何可人颇有几分相似。那目光映着彼此的眉眼,一双盛了水的杏核眼,一双不动声色的幽深的眼。 她的手被牵住,她微微俯身,吹熄了蜡烛。 至于心愿,不过是无所谓的事情。她从不迷信于这些,所谓未来都不过是握在自己手心里的。而她,只需要活下去,就好。 然后,灯光大亮。 她微微眯起眼,便看见已经有人将锦盒递上来。迟宇新打开那锦盒,拿出那条项链,细细的链子,坠子却是一颗硕大的钻石。 已经有眼尖的宾客看出来,低低的惊呼着,“这是沙漠之心,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钻石。” 迟宇新替她将项链戴上,顺势理了理她的发丝,动作极尽温柔。 他心情好时,总爱送她这些个首饰,各种稀奇古怪的。那一日,她拉着他看电视,看到女主角在说,“肯送你钻石的男人未必爱你,但不肯送你钻石的男人一定不爱你。” 而她身边的这位,送钻石,估摸着,也只是闲着无聊。 他能给她的,从来都是这些物质上的,金钱与珠宝。 可她要的呢? 说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近在咫尺,高蜓的鼻子,深邃的眉眼,瞳孔里映着那钻石璀璨的光。 “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 “哄未婚妻开心。” “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我也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何可人狠狠地瞪他。 ******************************** 以上5066字,这段时间停更了很长时间,也没跟各位追文的亲们解释。在此对各位深表歉意。 这段日子,是近几年最难挨的一段时间。告别旧的人,旧的事。所有的坚持都在最后化为乌有。有些时候,你的容忍与理解,换来的并非是尊重,反而会化成刀剑,刺向你自己。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5)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却是甜蜜的打情骂俏。殢殩獍伤 开场舞自然是何可人与迟宇新。何可人靠在他的怀里,鼻息之间,还能闻见他身上浓郁的烟草气息。 “往年你可没来过我的生日Party。” “今时不同往日。” “有什么不同的。在我看来,都一样。” “尹明安可是拿了刀冲到我办公室,威胁我必须得来。” “你可不是会受人威胁的类型。” 迟宇新却没再接话,只是将她搂的更紧了些,然后低了眉,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无论什么时候,被人艳羡都并非坏事。” 前言不搭后语的这么一句话。十足的迟宇新风格。 一一往气间。何可人一怔,抬头,便撞进了他如深潭一样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但或许,这一刻才被捧上天堂,下一刻就被摔落到地狱,由着万人践踏。”何可人迎着他的目光,唇边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迟宇新揽在她纤细腰肢之间的手加重了力气,“害怕?” “怎么可能不怕。”她的脸上依旧是薄薄的一层笑意,覆着薄冰似的,“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越痛。痛是能忍的东西,却并非是无所谓的不存在的。” 对方没接话。 长久的静默。 只有轻扬的舞曲在这夜色里弥漫着。连空气都被染上了暧昧的色泽。她随着他的步子,合着曲子,摇晃在舞池的中央。 却忽然听见他说,“痛不是需要忍耐的东西,如果真的疼痛难耐,不如说出来。” 很久之前,他并非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顾锦言刚出国。去学校毕业舞会的路上,她穿着高跟鞋,不慎摔伤了脚,恰恰碰见迟宇新。她瘫坐在地上,捂着伤口,念及顾锦言,夹杂着恨意的思念侵袭而来,她忍不住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迟宇新打从路边经过,下了车,却没任何动作,只冷眼看着她,冰冷疏离,满眼的不屑,更没有安慰。 他站在那里,同这清河城路边的香樟树一般,静默地直立着,直到她渐渐哭得累了,哭不出声来,他才冷冷开了口,“哭够了?” 她抿着唇不肯说话。 “将伤口和软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除了轻视,你以为还能得到什么?” 那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又气又恼罢。在这样的时候,她需要的不是这样子冰冷的说教,而是切切实实的温暖,踏踏实实的在意与关心。他却偏偏不给,冷眼旁观,由着她哭由着她闹,由着她痛无可痛,完了再冷嘲热讽,朝伤口上洒上一把盐。 迟宇新果然是个大混蛋!她忿忿的想。 若是顾锦言在的话……定不会这般…… 念及顾锦言的温柔以待,成疾的相思渐渐酝酿成绵绵不绝的恨意。 在这些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曾经许下的誓言,成了伤口一般的存在,碰不得触不及。 很多个年头以后,她终于能够说服自己,终于能够释怀, 所谓的如果你在就好了,其实,也不过是虚假的繁华。骗住自己,许以自己安慰。然后凭着这丁点力量,支撑着自己在这人世之中,踽踽独行的走下去。 若是你在……又还能怎样呢? 如今,她想起往昔,眉眼弯弯,自嘲地笑,“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我怎么说的?”他挑眉,好整以暇的模样。 “与其将伤痛摊开任人宰割,不如躲在一边偷偷疗伤。至少,保住了尊严。” 迟宇新看着她,眼前这个人,与十年前早已不同。那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的何可人,只留在了回忆里。如今,她习惯了戴着层层画皮,切换自如,不会让真实的情绪暴露在日光之下。 “在我这里,你还想要保住尊严?”迟宇新一贯欠揍的奚落。 你瞧,如此良辰美景。 他说的话,却依旧是如此刻薄恶毒,不留分毫情面与余地。 何可人也不生气,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更贴近了他几分。衣裳与衣裳相触,鼻息相闻,她在璀璨的灯光下笑颜盛放如最美好的花朵,美丽,蚀骨。 “那也是……”红唇轻启,红唇之间吐出这几个字来。“在三少面前谈尊严,可不是自取其辱么……” 迟宇新定定看了她几秒,移开了目光。 场外,顾锦言执杯,慢慢地饮着红酒,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舞池中央的那一对。她身边,原本是属于他的位置,只是,到如今,烟花已冷人事已分。11LKz。 这般想着,攥着酒杯的手更用紧了力气。 姜子期便是在这时候走过来的,他脸上是招牌式的绅士笑容,“感慨万千吧?” 顾锦言一愣,转而看向他。 姜子期却也不去看他,只是看着迟宇新和何可人,却慢慢开了口,“既然已经放弃了,到现在回来,又能如何?” 顾锦言没回答,沉默了片刻,却反倒是微笑起来,“你也喜欢她?” “是。”姜子期意外地坦诚,毫不拐弯抹角,直接回答。停了停,他又问,“倒是你,从回来至今,有了解过,她这些年是怎么过得吗?” 这样简简单单一句,却是将顾锦言问住了。 了解过吗?自然是了解过的。 刚回国那一段时间,让秘书找来的关于她这些年的履历,让他看得触目惊心。那样详细的资料中,却独独空缺了近两年的时间。 “当年何可人在我床上的时候,你躲哪里去了呢?”那时候,无意之中听见的姜瑜的那一句话,在此时,撞进脑海里。 事实上,这么久以来,他都不敢却探究这些事情,究竟是否是真实的。 不敢去清楚知晓那段空白的时间里,她去了哪,在做什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段可能黑暗到无法承受的事实。 姜子期转过脸,看着他,十足认真坚毅的神色,“在我看来,你不如迟宇新。即便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也比你强。” 至少,带着她逃离魔窟,护着她安稳走到现在的,是迟宇新。 当晚,何可人与迟宇新回到宅邸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一回家,迟宇新便进了书房,何可人便独自洗了澡。 刚躺下来没多久,就听见脚步声和浴池的水流声。她懒得动,索性闭着眼假装睡着。没多久,迟宇新便在身侧躺下,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臂弯之内。 他的呼吸扑在脸上,温热的,带着浅浅的烟草气息。 之后,他便再没了动作。 许是因为累了,没过多久,何可人也就有了睡意。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觉察到他直起身,慢慢地吻住她的眼。 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小心翼翼。 她来不及多想,便跌进了深沉的梦境。 似乎他与她,总是会错过彼此最真情流露的时刻。 第二日醒来,他依旧是那个冷血恶毒的迟三少,而她也依然是万千心思藏心头,只以最明艳的笑容应对这人世。 所有的真情与真实心思,都留在了寂寂深夜里,见不得光。 上午,何可人刚进公司,便看见了尹芬。 专属电梯里,只有母女两个人。尹芬化着精致的妆容,她刚拉过皮,年近五十,一张脸上却连一丝皱纹都没。 何可人看着电梯壁面上映着的尹芬的脸,眉目更暗了些。 “昨天生日玩得可开心?”尹芬微笑着问。 “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她也懒得做戏,冰冷以对。 “迟宇新这事,你做得不错。等你嫁给他,尹氏也就算是有了靠山了。”尹芬收起原先的慈母模样,一本正经的说着。 当初,尹芬与何光耀离婚,尹氏面临着破产的危险,尹芬挨个去找父亲生前的旧交,每一个给出的都是种种破绽百出的借口,连掩饰都如此的敷衍。而后来,何可人攀上了迟宇新,却让尹氏的境遇有了极大的转折。 何可人也懒得接尹芬的话,沉默地站着。 尹芬也就知趣地没再说话。 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空间里,彼此一前一后隔着些许距离,对峙着。电梯明亮的壁面映着两个人有几分相似的脸。 电梯停下,何可人在走出电梯间的时候,冷漠开口,“不管什么事情,高兴的太早,都不是什么好事。就像你当初以为嫁得良人,到最后却丢了一切一样。” 然后,脚步坚定地走开。 身后,尹芬看着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愤怒。此时此刻,她甚至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撕扯成碎片。这一刻,她完全没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 被仇恨所湮没,无法自救无法被救的人,总有一天会连如血的亲情都舍弃了罢。 想要赢,想要赢得一切。 就算失去了那个男人,至少,也要活的漂亮。要爬上高处,站在云层顶端,俯视那个舍弃她的男人,告诉他,他曾做了多么愚蠢的决定。15198219 何可人刚走进办公室,门方一打开,便看见办公室里摆满了白玫瑰。在阳光下,那些花朵娇滴滴的绽放着,美好的让人心醉。 那一年,顾锦言曾拥她在怀,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要用白玫瑰铺满整个礼堂。” “为什么要是白玫瑰?”她在他的怀里仰着头,娇俏的脸几乎能掐出水来。 “因为像你……而且,白玫瑰的花语是,你足以与我相配。”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久远的像是泛黄的老照片,蒙着纱隔着雾。 可在看见这铺天盖地的玫瑰时,这段回忆,便如此迅速地涌上心头。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6) 总有些往事,躲在记忆的旮旯里,你以为你已经遗忘了,但是,只要触及到关键词,那刻意锁起的记忆就会钻出来,刺痛着迟钝的神经。殢殩獍伤 她冷眼看着这盛放着的满屋玫瑰,随着记忆一同袭来的,是经过漫长的时间酝酿发酵的深沉恨意。 事到如今,再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现在如此费尽思量,当初又何必如此决绝的抛弃放弃?亦或者,在你心里,真正重要的是,唯有你自己。 而我,不过是你繁华盛世时所需要锦上添花的那一只,而非荣辱与共的伴侣? 秘书李靖安在一边,满脸的艳羡,“真是romantic!” 倒是难得一身正装来上班的尹明安静静站在何可人身边,看着她眼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 “把这些花都清理掉。”何可人的声音冷得跟三尺寒冰似的。 然后转身,走开这满眼都是纯白的世界。 只余下一脸不解的李靖安看着身边的尹明安。 只是,就连一贯玩世不恭善解人意的尹少爷,也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还不快收拾!”丢了这么一句,他甩开步子跟上了何可人。 李靖安看着姐弟两个人的背影,欲哭无泪。11VMq。 何可人与尹明安一道去了咖啡厅。上午的时候,阳光正好,稀稀落落洒进来,映着何可人轮廓鲜明的侧脸。 尹明安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一霎不霎看着她,“姐?”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不正经模样,何可人长何可人短的,鲜少这么正儿八经的喊她一声姐。 何可人也意识到了他的反常,挑眉,看着他,也不说话,只等着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一直以来,我都想,你想要做什么就让你去做。我只要为你保驾护航就好。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没能为你做些什么。反而是你一直在保护我。我想,或者我一开始根本就想错了……” 听他说到这里,何可人嗤嗤地笑起来。她往后靠去,神情悠哉地看着对面这个男孩。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从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屁孩,成长到今天这个可以支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 “那你说……你能怎么阻止我?”何可人笑着,以手支额,眉眼生动,带着一副玩味的模样。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极了迟宇新。 尹明安咬牙,一脸地不甘,“我都快以为你是迟宇新附体了。” 何可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一脸严肃,“明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对他有怨言。他不欠我什么。” 尹明安没接话,只低头喝着咖啡。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恨顾锦言,对迟宇新却丝毫恨不起来。” “为什么?”何可人根本没有思考的意思,只轻飘飘地将这个问题重新丢给他。 “爱的对立面从来就不是恨。恨和爱是相伴相生的。这句话,你听过么?” 何可人笑,“我呢。不喜欢听这些说教一样的话。别人扇我一耳光,我自然是要扇回去,不可能因为这个人不是我爱的人,我就可以原谅他,甚至再伸出另一边脸让他扇。我不是圣人,所谓睚眦必纠的小人,大概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尹明安皱了皱眉,“我真是没办法同你讲道理。”有有瑰冷及。 “那就什么都不要讲。遵循我的规则就是咯。” “你现在真像极了迟宇新。”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再说,像迟宇新也没什么不好。这清河城可是有多少人希望成为迟宇新呢。”何可人说完这些话,站起身,“走吧。回去工作。” 尹明安停顿了一会,跟上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何可人的背脊僵住,就连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一并僵在了脸上。但这反应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她迅速笑起来,笑容美艳的让人心动,“嫁作他人妇呀~~迟三少都这么大手笔了,我哪还能继续傲娇呢?” 无懈可击的笑容,以及毫无破绽的表演。 但是,就是觉得不对劲。 真正要说起来的话,也只能归于直觉吧? 何可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那一屋子的白玫瑰已经被清理出去,空气里还隐约残留着白玫瑰的清香。 她犹豫了一会,拨通了顾锦言的电话。那边,电话过了一会才被接起来。她坐在转椅上转了一圈,看着巨大落地窗外面的高楼耸立和楼宇之间的天空。 “谢谢你送的玫瑰。” “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顾锦言没接话,反而如此问道。 何可人目光沉了下去,语调却更缱绻起来,“除了你,会送我花的,现在都是知道我对玫瑰过敏的。” 并不是实话,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顾锦言的胸口。 流光早已将人抛。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去。 何可人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想想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她经不住勾起唇角冷笑起来。目的已经达到,她没等他说话继续说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顾锦言显然因为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受了重创,连声音都有些变了,“你同我,还要说什么谢谢。昨天,何叔本想给你打电话的。可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他一直昏迷,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那你昨晚怎么过来了?没陪着他?” “这是十年后,我能陪着你的第一个生日。”他语调很轻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 “是么……” “要不,来看看他吧。其实,何叔也不容易。” “这世界,每个人都不容易。我不乞求会有谁来可怜我同情我,也不会去可怜同情别的人。更何况,还是个曾经抛弃我的人。我没那么多多余的时间和感情放在他身上。”她的语气瞬间冷了下去。 电话那边,顾锦言沉默了片刻,才说,“那我也没什么可劝你的了。” “恩。我还有事,再见。” 顾锦言听着电话嘟嘟的断讯声,依旧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失了心神一般。方才何可人说何光耀的那一段话,在耳边一直回响着。 对她来说,他其实同何光耀一样,抛弃了她,放弃了她,由着她在这黑暗的人世中浮浮沉沉,却从未伸出手去。 他就一直那么站着。 直到何昕言来推他,“哥,你怎么在这站着呢?” 他回过神来,将手机放到口袋里,“我去给叔叔买饭。” “我跟你一起去。”何昕言小跑着跟上来,“你昨天,去何可人那边了是吧?” 顾锦言抿紧了唇,“昕言,不管怎么说,何可人也毕竟是你的姐姐。更何况,感情的事情原本就强求不得。” “我就是不甘心。她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她能有的,我得不到?”何昕言嘟着嘴,“而且,你是我哥欸,怎么能站到她那边去呢?” 顾锦言伸出手,摸了摸何昕言的头,“若是有一天,你将她的人生过一遍,你也许就会理解了。” “你怎么总向着她呢?”何昕言一脸不满。 顾锦言苦笑着,收回了手,“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我知道,你们以前是男女朋友。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对不对?”何昕言撇了撇嘴,一副看不起他的模样,“哥哥这么好,干嘛喜欢她呀?” 为什么喜欢她呢? 大约,是因为,她是何可人。这全世界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何可人吧。 “谁跟你说这些的?”顾锦言也依旧是一副温文的模样,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山人自有妙计。”何昕言一脸的神秘兮兮,“可是都分开了,干嘛还要护着她?反正她也不会在意。你说,她也是爸的女儿。可爸现在要换肾,她不肯来做配型就算了,甚至都不肯来看看爸。”15236774 顾锦言放慢了步子。这医院里种满了香樟树,枝繁叶茂地在头顶撑起一把巨大的绿伞。有阳光穿过枝叶落下来。一地斑驳的光线。 他轻声开口,“这世界待她不好,又怎么能要求她对这世界温柔以待?” 这一句话,与其说是对何昕言说得,倒不如,是对他自己说的。 何可人再次遇见迟安然的时候,是在Jessica的店门口。她要去选一件礼服,去参加晚会。迟安然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芳华正茂的年纪,原本玲珑的小姑娘,看上去单薄的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两个人迎面相遇,何可人的脚步慢了一些。 对面,迟安然看着她,亦停住,直直地望向她,“你是真爱我哥么?” “不。我和他谈不上爱,各取所需罢了。” “那你心里装着的,其实是顾锦言?”迟安然又问。 她想了想,没正面回答,只说,“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他就会回心转意么?” “我做不到你这样,在那个人离开以后,想尽办法活得潇洒漂亮。没有他,我不行。”迟安然就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何可人勾唇浅笑,“假以时日,属于你的,定会双手奉还。” 然后,擦着迟安然的肩膀,走进Jessica的店里。 只留下清冷的香水味。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7) 何可人方进了屋子,Jessica便瞧着她笑,“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何可人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半侧着身子,手撑着额,一头浓密的长卷发披散下来,“使出阴谋阳谋互相争宠呢……” “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估摸着得瘦了有二十斤。殢殩獍伤前些日子,迟家那老太太前些日子带着她过来,还说起你呢。”Jessica在她的对面坐下。 店里雇的那个小丫头已将煮好了的黑咖啡端了上来。 “那可就没什么好话可听了。”何可人轻笑起来,眉眼弯弯,毫不在意的模样,“说起来,你可有回德国的打算?” 可人她浓了。“回德国?怎么突然提起这茬?”15297513 何可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没什么。随口一问。” Jessica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手指敲了敲烟盒,“要不要?” 她微微探身,从那烟盒里抽出一根,衔在嘴里后点燃,往后靠去,“我以前年纪小的那会,总想着去周游世界。可这么些年,都窝在这清河城里,井底之蛙一样望着这头顶的这片天空。” “所以,是想重拾旧梦?”Jessica缓缓吐出烟圈。 何可人嫣然一笑,“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环游世界?” “你舍得丢下你的迟三少?”Jessica挑眉,玩味地看着她。 “我可不是青梅竹马的小妹妹,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哪能一门心思扑在他的身上。” “这话说得,好像你毫不在意似的。迟三少听到这话,怕是要伤心了。难为人家在你身上费尽了心思。” 何可人侧过脸,看着窗外,慢慢地吐出烟圈,“你之前不是说过,叫我活得恣意洒脱些么?我想,或许,我该换个城市,换一种生活方式了。至于迟宇新,就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吧。我总跟个包袱似的在他身边,都这么久了,我也该放他自由了。” Jessica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Kerr,不管怎样,做你想做的,过你想过的生活。” 何可人也将烟蒂丢在了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我需要一件长裙。” “什么场合?” “留着备用的。” “有要求么?” “白色的就行。” Jessica站起来,往里间走去。何可人也随着她走进去。往里走就是换衣间,一个小型的舞台,一整面墙的镜子,摆着几条长椅和两张单人沙发。她在换衣间的沙发上坐下,翻出包里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迟宇新的手机号,犹豫了一会,最终只是将手机锁了屏,丢回包里。 没一会,Jessica便推了一个架子过来。架子上挂着的都是白色的长裙。 何可人走过去,手指轻轻挑起每一件衣服,一件一件看过去,然后停下来,抽出一件,照着身上比划了一下。 “当真是眼尖。这一件,可是我的得意之作。”Jessica啧啧称道。 何可人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没一会,她换好衣服走出来。这件吊带长裙自腰下洋洋洒洒落下。 Jessica走过来,用手度量了一下尺寸,“你最近也是瘦了许多。这衣服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这会看倒是大了不少。这腰还是要再收紧些才好。” “那就这一件吧。你再替我改改。隔日改好了再通知我,我来取。”何可人在镜子前照了照,说着。 Jessica点了点头,想了一会,终究还是开了口,“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都希望,你能做出真正对自己好的选择。” 她往更衣间里走去,“你还不知道我么~实打实的自私自利。” “切~”Jessica一脸的不屑,“你顶多算是自保,再不济就是披着自私自利的外衣。论自私自利,你道行太浅了。跟着迟三少这么些年,他的冷血无情,你也只学了那么一点皮毛而已。”12bA5。 “在你们眼里,迟宇新该是冷酷的暴君了?” “可不是么。” “那我算是助纣为虐的妃子了?”何可人换好了衣服,一边说着一边抱着那条长裙走出来。 Jessica接过她手里的裙子,挂到另一个单独的架子上,就势拿了卷尺,迅速地量了她的尺寸,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大概什么时间要呢?” 何可人看着镜子里穿着黑色的one-piece的自己,眉目暗了几分,“一个星期,行不?” “行。”Jessica一口应下来。 何可人刚从Jessica的店里出来上了车,尹明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顾锦言开始怀疑那笔钱的来路了。” 她也并不震惊,一脸地从容淡定。天气不冷不热,车窗开着,有风吹进来,拂着脸而去。“没事。让他查。反正,我们要做的,已经做完。” “就这么放任他查下去?”尹明安又问了一遍。 “嗯。”何可人揉了揉太阳穴,“随他去吧。” 这些日子,尹氏的工作,何可人都逐渐地交由尹明安来做,也开始逐步将权力交给尹明安。 太阳迎面照过来,有些刺眼,她将遮阳板拉下来,“尹芬最近有动作没?” “暂时还没。” “好。我一会去趟公司。我们一起去吃顿午饭。” “那我等你。”平日里纵使尹明安怎么没个正经,但是,真正工作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严肃认真的。 挂了电话,何可人便拨通了迟宇新的电话,只是,对方却长久没接电话。挂了电话,她的心突突地跳得有些快。她按了按左边胸口,转了方向,往景清国际的方向去了。 景清国际前台的小姑娘是新来的,刚毕业的学生模样。小姑娘显然是不认识她,见着她就问她,是否有预约。 她正考虑呢,已经有老员工来了,瞪了那新来的小姑娘一眼,“何小姐,这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迟总现在在公司。” 何可人点头笑了笑,往电梯方向去。 身后,还有两个姑娘刻意压低的对话声。 “这是谁呀?” “迟总的未婚妻。” “啊?” 她到了迟宇新所在的顶层。迟宇新这人喜欢高层,楼层越高越好,因为喜欢俯瞰这整个清河城的感觉。 秘书一见着她便说,“迟总在会客。您在休息室等一会。” 她也不急,去了休息室。没一会,秘书端了一杯卡布奇诺过来,“您先请用。” 迟宇新的首席秘书是王昊。眼下这位是二秘。迟宇新身边的人,除了对迟宇新本人的喜好都要了解之外,更重要的是要了解她的喜好。 七年前,他的秘书曾经为她准备了一份柳橙汁。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柳橙汁。就为这样一件芝麻大的事情,那人便丢了一份工作。 伴君如伴虎,那时她当时最深的感受。 到如今,对这些事情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何可人喝了一口,站起身,看着楼下的景致。楼下的人与车都像是蝼蚁一样的存在。迟宇新曾经说过,站在这样的高度俯视整个城市,会觉得自己是神。 这一刻,她却反倒有一种从这里一跃而下的冲动。 没一会,迟宇新便推门进来了。她听见声音,转了身,“在忙?” “忙完了。怎么上这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么?”何可人挑了挑眉,将头发拨到一边来,猫一样的眼睛瞅着他。 迟宇新慢慢地走过来,低眉看着她,“你不是会过来查岗的性格。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注入何氏那笔资金,撤出来吧。顾锦言开始查那笔资金的来历,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了。” “已经在做了。” 何可人点了点头,转过身,依旧看着楼下。“明安现在在尹氏干得也不错。我准备再过段时间,就退下来了。” “嗯。也行。”迟宇新淡淡开口。 然后,何可人忽然看见楼下一个不大的身影钻进了车里。那辆车和那个身影,就算是烧成了灰她也能认得。自然是尹芬。 她整个身子都瞬间僵在了那里,眼神暗了又暗。方才迟宇新在见的人,估计也就是尹芬了。 这一刻,被背叛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过来,差点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好一会,才将那些喷薄而出的情绪压了回去。 “迟宇新,在你这里,我现在应该还有利用价值吧?” 迟宇新目光沉了下去,“你以为你有价值?” “你不是什么好人。不会没缘由的做好人好事,也不可能是因为我在你心里与众不同。那也只能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了。” 迟宇新也不反驳,只是冷笑,那模样看得人心里发寒。“你也是觉得,我和你只是各取所需。那现在你这话的意思,我就有点不明白了。” 是呢。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大约是因为,在内心,她多多少少还是祈盼着,在他心里,她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因为这一生,她所能拥有的唯一光亮,也只是他了。 可到最后,才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妄。 何可人垂了眸,“那是我越界了。我还有事,先走。” 这么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走,却被迟宇新伸手拦住。然后,他的双手按在她的双肩,将她按倒在沙发上。 “何可人!”他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 你说赋尽高唐,三生石上;后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18) 何可人也不怕,一脸坦荡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眼角眉梢都是妩媚,在头顶的琉璃灯下显得益发夺目动人。殢殩獍伤饶是迟宇新见惯了脂粉颜色,也不得不承认,何可人是个尤物。他也清楚地知道,她笑得越是艳丽,离他越是远。 “三少还有什么事么?”她轻启红唇,眼角微微扬起。 迟宇新沉了脸,“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哪能呀。迟三少若是说东,我绝不往西。” 迟宇新听到这话,直起身子,悠然地看着她,“那,脱吧。” 何可人一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不曾有过这样的行为,她自然一时就没能接受,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慢慢勾起唇角,脸色却是惨白的,连惯常流光溢彩的眸子都失了神采。“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是吧?” 她说着这些,低了头,伸手就去解自己衬衣的扣子。因为今天没准备去公司,她穿得也休闲,白色雪纺衫,烟灰色裤子。 所有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露出内里杏色的内衣。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胸部的曲线引人遐思。 她的指尖颤抖的厉害,脸部曲线因为她紧咬着牙关而僵硬了。心脏跳得愈来愈慢,一声一声,在心口回响着。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缓慢而寥廓地心跳声。 迟宇新走上来,握住她就要褪去衣裳的手,已没了方才的暴戾。那一双狭长眼里的温柔之色,看得她几近沉溺于其中。 “Kerr,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将你捆在我身边。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迟宇新这话说得愈发反常,反常得叫何可人觉得陌生且不安。 他的定义是,他将她捆在身边。 于她,却是他将她从最不堪的境遇之中拉了出来。 即便此后的人生都要在黑暗之中前行,但,那又怎样呢?即便是虚妄,即便那么微弱,他也给予了她在黑暗中所需要的光。 何可人低了眉,然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脸搁在他的脖颈之间。迟宇新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 “三哥,我很脏吧……” 无数个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想起那一段不堪的难以回首的过往,她都是一身冷汗地冲进洗浴室,将自己的身子搓得发红脱皮,趴在马桶上吐到只能吐出黄水来。 这副身子,恶心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 环在她腰间的那一只手蓦地收紧,发了狠似的,将她死死地扣在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知道你最脏的是什么时候嘛?小时候跌在泥潭里,满脸满身泥巴的时候。” 算是安慰了吧?12bD5。 她苦笑,脸埋在他胸口,“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辗转亲吻,汲取着她唇齿间的芬芳。不似平日里的粗暴,这个吻,轻缓而温柔。她微微抬着头,迎合了她的吻。 迟宇新解开她胸前的束缚,微微有些粗糙的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大力的揉捏着。她低低的娇喘着,呼吸渐渐急促。 他利落地褪去她身下的裤子,将她抵在沙发边上,抬起她的一条腿,慢慢地抵进她的狭窄紧窒之中,然后猛地一记到底。何可人惊呼出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眯着眼直吸气。 身体与身体的契合与摩擦。 何可人背靠着沙发,半坐在沙发扶手上,哪里还有力气去想旁的。 等终于结束之后,她殷红着脸,已然没了气力,只得松松地挂在迟宇新的身上。迟宇新低头,慢慢啄她的唇。 她半眯着眼,呼吸声有些重,却是均匀地。 迟宇新抱着她坐在怀里,低着头,吻她的额和脸颊。小心翼翼和温柔的动作。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垂,呼吸温热地砸在她的耳朵上,“恶心吗?” 何可人怔仲了片刻,低了眉,没说话。 “想到那些事的时候,就想想现在。还是,你宁愿想起她,也不愿意想起我?”迟宇新一字一句地说着。可人畏动怕。 然后,她突然无可抑制地,直起身,紧紧地搂住迟宇新的脖子,低声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温柔,这世上,独独他能给。 唯有他,清楚知晓她所有的不堪。 九年前,她被姜瑜囚禁,她几次三番想要逃跑。有那么一天,姜瑜带着她出去吃饭,她坐在车上打开车门,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那时候,她甚至想,若是就这么死了,也算是解脱了。可是,最后却也只是摔断了腿。这之后,她便被囚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二十四小时被监控着。 姜瑜为了控制她,甚至给她注射毒品。她染上毒瘾,一旦毒瘾发着的时候,连最后的理智都散失了,只得由着姜瑜乱来。等到清醒的时候,她后悔到几乎想拿刀一刀一刀捅进自己的心脏。 那是一段完全没有尊严可言的日子。 黑暗的,没有丝毫光明的日子。 那时唯一的念想便是顾锦言。若是你不曾离开,或许不会有这么多事。曾经许诺的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岁无忧,可是如今,你又在哪里? 然后,挟裹着记忆而来的,便是膨胀起来的恨意。 如果,那时候迟宇新没有出现,她一直待在姜瑜的身边,过着那般不人不鬼的生活。那么,现在的她,又会如何? 直到现在,她都会想起那一日,迟宇新推开地下室的门,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那是这么长久的日子以来,她黑暗无垠的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不管是否足够温暖,是否足够温暖,都足以支撑着她,度过这余下的漫长日子。 若是没有他,或者,她甚至没有勇气,没有力量,在这条人生道路上走下去。 迟宇新看着她在怀里颤抖的模样,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上下轻抚着,合着节拍一样。安慰的意味。 她鲜少会在他的面前真真切切地表现出她的软弱,除了最初戒毒那会。 十年的时间,或者真切的算起来,只有八年半多的时间,他与她,鲜少有如此真真正正的真情流露的时候。 这一刻,她放任自己的软弱。 那么多日子里,她每每深夜中从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汗如雨下,她紧紧抱着膝盖,全身颤抖着的时候,不是没有期待着这一天的。 她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因为,这之后的人生,是他,给予她的。 因为你,我才是如今的我,才能脚踏实地地活在这个世界。 许久,她才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眼圈泛红,一双杏核眼盛着清水似的,静静瞅着他。他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颇为溺爱的动作。 “三哥?” “嗯?” 她仰起头,吻他的脸颊,“我今天看见迟安然了。她瘦了不少。” “嗯。” 迟宇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何可人也明白,即便他脸上丝毫表情也无,也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起涟漪。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终究还是撤了回去。 何可人不知道,此时此刻,迟宇新桌面上有一个音频。背景是沙沙的声音,有呼啸而过的车声和人流的声音。 “你是真爱我哥么?” “不。我和他谈不上爱,各取所需罢了。” 迟宇新那笔伪装成/外资的资金的撤除,而这次的产业示范转移园区项目中投进去的资金过大,何氏的资金吃紧,后续资金投入已然跟不上。 尹芬那日见到何可人,没了平日里的冷傲,满脸地兴奋模样,“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同我一样地帅气。” 她冷眼看着尹芬,这个十月怀胎生下她的女人。这个曾经指望用她来保住岌岌可危的家庭的女人。到最后,两个人却一同被何光耀割舍,连一丝留恋都无。 大约是从那时候,对于尹芬而言,她也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在被姜瑜囚禁的那一段日子里,她不知道联系谁,最后联系了尹芬。结果,那一日,尹芬来见她,说得却是:你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跟着妈,反而可能会颠沛流离的。 于是,所有的情感崩塌。 这世上,她再无可寄托的,可倚靠的。 此刻,她看着尹芬,冷笑,“别说我像你,你不配。”停了停,她又说,“既然现在明安已经完全熟悉业务知识了,尹氏这一块,以后就交给他了。” 尹芬眉毛上挑,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以为我会轻易放手?”15297699 何可人不动声色,连声音都是淡淡地,。“你可以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但是,对结局也没有什么影响。如果你要做无用功,我也没有意见。” 尹芬亦冷静下来,“尹氏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你以为是你随便动得的?” 何可人勾起唇角,笑容明艳的如同阳光下盛开的食人花一般,“大半辈子的心血?你除了将自己的女儿送上别人的床,还做了些什么?先不说我动得还是动不得,我们就说说,迟宇新动得还是动不得。”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 如地下隧道一样幽深的独自摸索着前行的日子里,多余的同情心和感情,她早就一并舍弃了。殢殩獍伤若是这感情只能叫自己受尽伤害,那不如就干干脆脆地割舍。 就像此刻,看着尹芬变了又变的脸色,心里最多的情绪,竟是酣畅。那些在内心隐隐作痛的感觉,狠狠地压回去,无视之。唯有抛弃了那些期待与妄想,才能更坚强地面对这肮脏的世界。 尹芬亦久久地看着她。她十月怀胎,经历难产生下了这个女儿。分娩那一日,何光耀等在医院门口,未离开半步。她在手术时大出血,险些没救回来。医生去问何光耀保大还是保小,手术室外,他发了火,咆哮着:“你们这是什么蠢问题!自然是保大人!” 这大约是她和他这一段婚姻中,他给过她唯一的安慰。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当初何光耀同她结婚,看中的是尹氏,只是,她还是死心塌地地陷了进去。即使是为了钱财娶自己,那又怎样呢?她甚至天真地想过,等结婚后,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足够她去用自己的心,焐热他冰冷的心。可到最后,她也始终只能在他的心门之外徘徊,从未真正地走进去过。 再后来,尹氏没落,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他向她提出离婚。当时,她可怜到,唯一的赌注便是这个女儿。从可人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到若是离婚她要带着可人走,她以为,至少,他会犹豫。可是,他一口答应,立刻拟好离婚协议书,签好字后交给她。 他割裂的决绝,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 年少无知为爱痴狂的日子,她也有过。只是,当她牵着何可人的手,离开何光耀的宅邸时,她将所有的泪水压了回去,只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你种下的因,结的果就该吞下去。这世上,真正可靠的,唯有财势。 于是,所有感情被埋葬。她抛却良心、道德甚至是亲情,只为有一天能登上顶端,俯视那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 如今,何可人替她做到了。何氏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资金运转不周,因为迟宇新的态度,各大银行和企业,无一敢伸出援手。如今的何氏,终于如同当年的尹氏一般,孤立无援,难以自救。 何光耀,到如今,你是否后悔,抛弃了我们母女? 尹芬慢慢地笑出声来,“要从我手里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即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不会手软。” 何可人只静静站在那里,眉眼宁静,杏核眼里是暗夜一般的漆黑,将所有的光吞噬。“属于你么?除了让你的女儿爬上别人的床,你为尹氏,做过什么?”她一步一步走到尹芬的面前,微微俯身,嘴唇在其耳边,吐气如兰,“承认吧。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无论在感情上,还是事业上。” 因为她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身体里割下来的肉。 所以,她清楚明白,她的死穴在哪,然后,朝着那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刺下去,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而尹芬,连喊痛,都来不及。 何可人直起身,看着尹芬惨白的脸色,目光凛冽,“我并不是为了你才做到这一步的。若不是为了明安,我宁愿尹氏土崩瓦解,永永远远地消失。倘若你放弃,我可以给你一笔足以终老的钱;若是你负隅顽抗,那就让尹氏为你的婚姻陪葬吧。” “做个富足的老太太,还是彻彻底底的输给李云沁,不过在你一念之间。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然后,她擦着尹芬的肩膀,往外走去。 方从走廊转过去,何可人边看见尹明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白衬衫,黑色西裤,干干净净的利落模样。那一双眼,映着何可人的容颜,又悲伤,又寂寥。 何可人心中一凉,知他已经听到方才的话。 尹明安却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他低着头,脸伏在她的发丝之间,身子微微颤抖着。她犹豫着,慢慢环着尹明安的双肩。 “对不起……”他低声说着,声音很轻很轻,句尾拉长, 何可人环着他肩膀的手渐渐收紧,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怕是早就坚持不下来了。你是我唯一的奔头了。我希望你好,希望我能给你,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15298096 一直以来,尹明安都希望成为那个保护何可人的人,保护她不受伤害,保护着她不让她在这孤单的人世之中飘零。可到最后,他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他的手臂用尽了气力,死死地拥着她。 无论她怎么说,他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对于他而言,尹氏怎样,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从来没有怎样宏大的雄心壮志,在街头带着一群小混混,无须理会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商场,每日纵情歌酒,才是更适合他的生活方式。 但是,何可人的用心。他也明白。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也清楚知晓,对他们而言,要保护最重要的人,莫不是爬上财势的顶端。 所以当初,他救不了何可人,尹芬不敢救何可人,唯独迟宇新,将何可人从那最黑暗最无望的地方救了出来。地下自那并。 他用足了力,发了狠似的,“我会护住你,也会护住尹氏。”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足够拯救你的那一个。 再不会让你在没有人的远方,孤立无援。 何可人的眼里渐渐蓄了泪,盛了水的眸子亮亮的,黑白分明的似乎能映出这世间所有的肮脏。 你瞧,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自始至终,都站在她这一边,从未遗弃,从未远离。12bJu。 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不曾抛弃她。 隔天,何可人去医院见何光耀。方一上楼,何昕言就一脸戒备和忿恨地模样看着她,“你来做甚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你不过是利用我哥对你的感情。” 何况人勾唇浅笑,笑意不达眼底,“归根究底,应该说,是你哥,太愚蠢。” 她说着这话,往病房方向走去,何昕言迅速拦在她面前,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我们这不欢迎你。” “虽然说何光耀只是贡献了京子,但我也还是有责任有义务来看看他。你说呢?”她语调轻轻柔柔的,话里却带着刺。 何昕言咬唇,“不行。爸睡了,你别去。哥哥也在里头,这时候,你应该不敢见他吧?” 何可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角微扬,饶是何昕言身为女子,也看得惊叹。“刚好相反,我现在,最想见的,就是他。或者,他求求我,我也能大发慈悲放了何氏。你不会不给何氏这个机会吧?” 何昕言毕竟年纪尚小,之前一直在学校读书,过着养尊处优的小姐生活。听她这么一说,何昕言低头想了一会,往边上退了退。 这几天,哥哥的情绪很差,每日里阴沉着脸,全然没有以前温文和煦的模样。就连母亲都是长吁短叹的。虽说哥哥和母亲不肯说,她多多少少也是了解一些境况的。 昨天晚上,她起夜时,听见母亲在骂哥哥,哥哥始终没出声。直到后来,母亲说,“你就为了那么一个贱胚子毁了何家吗”,哥哥才开了口。 “你别这么说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她?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还不如把她丢给那些个老头子豢养起来。” 顾锦言听到这话,瞳孔蓦然放大,紧抿着纯,绷紧了脸,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他一字一句,艰难开口,“你说什么?” 李云沁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没回答他的话,转而说,“没什么。早点休息吧。明天再想想办法。” 她转身就要走,肩膀却被顾锦言紧紧扣住,耳边,是他从牙关里吐出来的声音,“你对她,做了什么?” 李云沁回过头,就看见顾锦言那布满血丝跟染了血似的瞳孔,紧紧盯着自己,像是要看进自己灵魂的伸出。 她的心慢慢凉了下去,连声音都冷了下去,“她被她自己的亲妈卖给了姜瑜。我们这些外人又能做什么?” “你呢?做了什么?”顾锦言又问了一遍,那张脸纹丝不动。 李云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有气,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她从姜瑜那里逃出来,撞伤了腿。住院那会被我碰见了。还能怎样?” “然后呢?”顾锦言那张脸就跟被冰冻住了一样,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没有然后。”李云沁满脸冷漠地开口。 何可人推门走进何光耀的房间,便看见顾锦言坐在何光耀的床边,两个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听见声音,两人同时抬起眼来看着她。 “你来做甚么?”何光耀先开了口。 她摇曳生姿地走到他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此时卧病在床的模样,然后眉眼弯起,“来看看你是否还健在。” 对面,顾锦言亦站起来,“可可,我有话对你说。我们出去。” 她挑眉望着他,“怎么?这里说不得么?”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2) 有阳光照进来。殢殩獍伤 明亮的,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分毫毕现。 他和她彼此站在这盛大的阳光之中,相对而立。十年前,彼此十指相扣比肩而立;十年后,却只能彼此站在对立面。15300333 十年前,她素颜,着最简单的棉衫白裙,笑起来的时候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十年后,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艳丽的长裙,身段妖娆,一笑一颦都蛊惑着人心。 可是,若是你了解这十年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是如何走过的,你也许会了解,强大的不是命运不是时光,而是这肮脏的人世与人心。 而当年,她对顾锦言倾注了多少爱,如今就对他有多少恨。恨到恨不得剜了自己的心,冲回过去狠狠地扇那个自己几个耳光。 她的脸上是最恰到好处的笑容,猫眼静静望着他。 顾锦言微微移开了目光,“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何可人却不再理会他,只看着何光耀,“你现在能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亲眼看着付出了所有心血的大厦摇摇欲坠就要坍塌的感觉,如何?” 何光耀的脸色原本就不好,听着她这话,益发惨白起来,看着何可人的眼里除了愤怒便是仇恨。 顾锦言走过来,抓住何可人的手臂,“你跟我出去。” 她抬起眸子,眸光凛冽。那眼神刺得顾锦言心里一痛。她慢慢地开了口,“你所说的,可以为我放弃一切,原来也不过如此?你就是这样信口开河的人?” “还是,只是我是那个特例?” 何光耀拉下了脸,“就算何氏坍塌,锦言,你也别去找她!” 她笑得幽艳,“还真是和当年毁掉尹氏时一样的杀伐果断……在你背负着几条人命,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可想过现世报?” 何光耀的脸色变了又变,脸上已是一丝血色也无。 她望着这个曾经也给过将她当作掌上明珠给予她安稳童年的男人。她也曾敬重他,也曾将他当作这世上最高大的人。只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到如今,他两鬓泛白,一身重病躺在这病房里,那段过去,反而是不能提及的痛楚。 他给了她童年,却又彻底的放弃了她,甚至毁了她。 似乎,她这一生,都是一直在被放弃与抛弃。 像是壁虎的尾巴,困境之时是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可以是锦上添花,却断不会不离不弃。 就连一旁的顾锦言,都变了脸。 他怔怔看着何光耀,抿紧了唇,目光缓缓移向何可人的脸。这世间,他所未能触及的关于她的残酷真相太多太多,多到,就连他都觉得不堪重负。 她也不回避顾锦言的视线,继续说道,“你以为,你亲爱的母亲和妹妹,如今所享受的荣华富贵,是由什么换来的?这个你敬重地称为何叔的人,为了利益娶了尹芬的那一天开始,就在谋划着如何将尹氏吞为己有并抛弃发妻……” “够了!”何光耀听不下去,打断她的话。 “怎么?敢做却不敢面对?” 何光耀的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好一会,才声音嘶哑地开口,“该来的躲不掉。你不用说下去了。我等着你送来的现世报。” 他看上去是如此的软弱无力,哪里还有半点儿时那会意气风发的模样。 心里像是有一条潺潺的小河,所过之处,一片湿润。她也终于觉得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无论她怎么做,逝去的失去的,都永不能回来了。 她转过头,恰恰迎上顾锦言的视线,“你和我,两清了。” 然后,未作逗留,离开。 顾锦言追出来,一把将她按在走廊的墙壁上,低眉看着她,“无论你对我做甚么,即便是捅了我,我也能接受,但是,何氏是何叔一身的心血,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她也不挣扎,在他双臂所环出的空间里抬起眼来,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霎不霎凝视着他,“如果那个孩子还在的话,在孩子和何家之间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你选什么?” 顾锦言怔住,没说话。 何可人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你所说的爱,也不过如此。你想要的太多,可若是陪在我身边,那些你在意的,统统都不能要。” “那就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吗?”顾锦言压低了声音问。 “作为缺席了我人生的人,你说出这话,我可以原谅你。那么,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锱铢必较、睚眦必究、小肚鸡肠,若是别人给我一刀,我必定还他三刀。宽容与谅解这种词语,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即便那个人是你,也没有例外。不是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伤害,那不但于事无补,甚至会造成二次伤害。” 控诉吗?不是。 此时此刻,她的语调清冷而平静,吐字清晰,咬字清楚,冷静的可怕。而顾锦言,只觉得自己跌进了冰窖里一样,身上的温度渐渐挥发开去,四肢百骸僵住,就连心跳,都缓慢得可怕。 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他没办法放弃何可人,同时也没办法放弃自己的亲人。他想保护的太多太多,到最后,却反而什么都没办法去保护。 而她,所保护的,仅仅只有自己和尹明安。甚至,都谈不上保护自己,只是让自己活着而已。12cjz。 无欲则刚。 这一句,当真不假。 顾锦言垂了眸,“我若是再说放过何氏这种话,怕就是小人了吧?”他停顿了两秒,“我从不曾站在你的对立面。” 何可人没说话,只静静站着。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医院狭长幽深的走道里。头顶惨白的光打下来,映着两人的影子。消毒水和药水的气味刺激着嗅觉。 阳光中现十。许久,何可人才轻轻开口,“但你现在,已经站在我的对立面。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对过去有负罪感,否则,我不会如此顺利。” 然后,她直起身,“那么,再见。” 顾锦言双臂垂在身侧,看着她渐渐离开的背影。走道尽头的窗户里,大片的光涌进来。她就走向那光芒大盛之处,模糊而渺远。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永久地失去她。 他想要跑过去,想要紧紧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告诉她,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要,都可以不顾,他只要有她。 只是,就在这时,病房里的警报声响了起来。他的大脑瞬间空白,然后冲进了病房里。何光耀的呼吸急促,脸都成了酱紫色。 他又按了警报器,扶住何光耀。没一会,护士和医生急促的跑步声在走廊里响了起来。 何光耀戴上氧气罩,躺在病床上。医生一脸不满看着顾锦言,“病人原本就有心脏病,在这种时候,你们就更要注意不能刺激到病人。” 他点了点头。 医生看着他受了严重打击的模样,也没再往下说下去,走出了病房。 顾锦言就这么一直站在那里,跟个无知无觉的人一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光耀才醒了过来,他听见声音直起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已经麻木了。 何光耀咳嗽了两声,勉强着想要坐起来。顾锦言忙拖着麻了的双脚上前一步,扶着他坐了起来。 “可人说的孩子,是你的?”何光耀的声音很低很低,声音沙哑的跟锯木一样。 顾锦言没料到他问这个,怔在那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何叔,对不起……” 下一秒,何光耀扬起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五个*辣的手指印随着那巴掌一齐落在了顾锦言的脸上。那一巴掌用足了力气,顾锦言被扇得险些没站稳。 而真正叫他崩溃的,却是何光耀接下来的那一句话。 “那是你亲妹妹啊!” 所谓的现世报,当真是应了这么一句话。 顾锦言呆在了那里,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纯白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 只有那一句“那是你的亲妹妹”在这个世界里不断地回响着。 戏弄人的,从来都不是时光。 这世界比鬼更可怕的,是人。 李云沁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病房里,三个人站在那里,谁都没有先开口。安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顾锦言缓慢地转过头去,看着她,“何叔说得,是真的吗?” 李云沁站在那里,许久,才回答,“我跟你说过,永远都不要靠近她。你怎么就将我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顾锦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成拳,眼里最后的光明都渐渐暗了下去,“你就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非要等所有人都跌进深渊里才肯说出这个事实?” 而何光耀,低着头,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一刻,他憔悴地像个七十岁的老头子。他唯一的儿子和自己的长女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让人想哭的笑话了么?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3) 何可人走出医院,外面阳光正烈,她忍不住抬起手臂,遮住突然涌入视线里的光。殢殩獍伤 如果在黑暗中走得久了,也就没办法去适应光明吧?就像,顾锦言抱着她走出那个地下室的时候,嘱咐她,闭上眼。而她却忍不住睁了眼,视野之中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无法看见,唯有那盛大的光刺痛着视觉和大脑神经,她又迅速地闭上了眼。泪水却早已经不断地流了出来。 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明白过来,或许她这一生,只能与黑暗为伍。在黑夜之中,连影子,都要弃她而去。只留得自己一人,踽踽独行。 所以,若有人能同她一起,在这黑暗中并肩行走,就已经是莫大的奢侈。 在阳光下手牵着手散步,这已经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愿望。 可人了暗正。等她放下手臂,就看见不远处姜子期的那辆车。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敲了敲车窗,然后车窗便摇了下来。姜子期坐在驾驶座上,笑容温煦地望着她,眉目清朗,“好巧呀。” 拙劣的演技,从表情到语调都破绽百出。 “来做什么?”何可人语调平平地开口问他。 姜子期没回答,只说,“要不要上车坐坐?” 何可人也没迟疑,从另一边上了副驾驶座。 “有时间吗?”何可人也不等他开口,看了一眼腕上手表后,先说了话,“一起吃个午饭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姜子期笑起来,“荣幸之至。” 两个人驱车前往。 这家店地处护城河边,临河而建,打开窗户,窗下就是湖水,湖面随着风起泛起涟漪。风穿堂而过,带着水的气息。店里布置得极为雅致,以烟青色为主调,窗帘娉娉袅袅的落下来。背景音乐是钢琴曲。 包间的一角,还放着一架古筝。 何可人显然对这地方很熟。Waiter捧着点菜单,“何小姐,还是老样子么?” 她点头,然后将手边的菜单推至姜子期面前。姜子期也没看,便将那菜单合上去,交给waiter,“我要一份一样的。” Waiter领命而去。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清澈的湖水,湖水里映着蓝的天白的云,远处有大大小小的船往来着,看得人心情舒畅。 对面,何可人单手托着下巴,亦静静看着窗外。有风吹进来,她的发丝在风中缱绻着。巴掌大的脸上,那一双杏核眼晶亮晶亮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我不喜欢人跟着我。”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姜子期没料到她会说这话,惊了须臾。他今天等在尹氏楼下,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见她。后来看她开了车出来,鬼使神差地,边驱车跟着她。 他喝了一口白开水,才说,“抱歉。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所以今天想看看你。” 并非是谎言。 昨夜,他梦见何可人一人待在地下室里。无边无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独自蹲在墙角,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孤立无援。 何家同姜瑜一起放火烧了那地下室。眼看着那火渐渐吞噬了整个地下室,他拼命想要冲进那火海中,却被人死死抱住。到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势越来越旺,吞没了一切,以及黑暗中那个孤单的身影。 他惊得一身冷汗,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额头鼻尖都是汗珠。床头的钟显示此时才是凌晨三点。他也没办法再入睡,索性起了床,独自在客厅里喝着酒,看着东边的天空一点点露出鱼肚白。 平日里姜瑜起得很早。他也没注意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姜瑜已经站在他身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姜瑜晃了晃酒杯,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方才开口,“姜家的产业,爸爸是准备都交给你的。你该顾大局,别为某件事某个人,毁了姜家的基业。” 姜瑜丢下这一句就走。 姜子期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火,灼灼地燃烧着。同梦中那场火一样,愈烧愈旺,无法扑灭。 “这么多年,你睡过安稳觉吗?” 姜瑜的背脊僵住,停了一会,她才说,“良知这种东西,被狗吃掉,扔进马桶冲走都无所谓。我很少能睡安稳觉,不过是因为,我要的,还没能握在掌心里。” “你这一生能得到的,也只能是一副没了水分的躯壳。”姜子期看着她的背影,绷紧了脸,“同样是自私,你也比不过顾锦言。” “你信不信,最后得到她的,是我?” “我不信。我不可能会让你再做那种事情。就算拼了命,我也会阻止你。” “那我拭目以待。”姜瑜冷声说。12Cyb。 何可人看了一样姜子期,低了头,没说话。很多时候,姜子期是温柔的,和煦的,说话时语调平和,就连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是微微的。 像极了……十年前的顾锦言。 像极了,那时候,她还爱着的顾锦言。 Waiter将白葡萄酒和菜送了上来。 何可人将头发拨到耳后,拿起刀叉,“我还以为你也是个愤世嫉俗来做说客的呢。” 姜子期微笑起来,“很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容得旁的人说三道四。更何况,有些人批判别人的时候总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可轮到自己遇上这些事,却未必能做得有别人好。我呢,没办法让自己做到尽善尽美,但是,多少还是能让自己尽量别那么不知趣的。” “你比我以为的,有趣多了。”她轻轻开口,声音氤氲在这碧波清池之中。 姜子期望向她的眼里,映着这初秋最浓墨重彩的颜色。 一见可人误终身。 于他,这便是了。15401183 “这段时间忙完了,有什么安排没?”姜子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问她。 何可人握着刀叉的手停住,目光静静落在面前的盘子上,许久未动。她的眼眸里,是一片深沉的海。 很长时间以后,她才开口,“自然是嫁作他人妇。” 姜子期切着眼前的鹅肝,声音低沉地说,“那确实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她挑眉,反问道,“不然呢?” “可是我看见的你,并不开心。”姜子期放下刀叉,抬头,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眉眼,“或者,你需要的,是另外一种生活方式。这一生那么短暂,总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 那一刻,她想起很多很多事情。 何光耀慈爱的脸和最后渐渐冷漠的脸。 和顾锦言手牵着手走过的道路,头顶繁盛的香樟树遮蔽了清河城的天空。手心是他的掌心所传递来的温度。丝丝缕缕,随着手心的掌纹蔓延至全身。 黑暗而狭窄的地下室,针尖刺进肌肤的触感。 和迟宇新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 快乐吗? 她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以前,她每次许愿,总说要一直快乐。那时候总以为,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愿望。可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个愿望,有多贪心。 这世界有太多太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无法如愿。即便是我自己在乎的人在一起,也可能会因为彼此太过靠近而满身伤痕。 幸福与痛苦注定是相伴相生的。 所以,你快乐吗? 只要活着,就还好。 此时此刻,她抬眼,杏核眼里是姜子期所读不懂的情绪,唇边,是妖娆的蛊着惑着人心的笑,“那我能换怎样的生活?” 姜子期看着她,半晌,移开了目光,看着窗外的水面,“如果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怕是要觉得,你是没有心的人了。” 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执着于有心还是没心,快乐与否这种问题,其实也没有必要。只要活着不就可以了么?” 只要活下去的话,总有一天,能遇到自己所不讨厌的世界吧? 即便是不能,也总会有那么一天,在那些不堪的往事冲破记忆涌上心头的时候,自己也能够淡然以对吧? 何可人给自己斟上酒,轻轻晃了晃酒杯,低眉闻着那四溢的果香。 姜子期看着她,一时忘了言语。 她抬起手,轻碰姜子期手中的酒杯,酒盏相碰,觥筹交错。酒中映着她猫一般慵懒的眸子。 “若是有一天,你过腻了这种生活,我随时,都可以带你离开。” 她不以为意,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舍得丢下你爸给你打下来的这大好河山?” 姜子期低了头,一脸的云淡风轻。那模样,看得何可人愣了又愣,年少那会的顾锦言沉思时也是这副模样。那时候,她总说,她爱的那个人,有着这世界上最沉静的面容和最温暖的笑颜。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其实,对于这种事,我没有执念。如果能够选择,我倒宁愿一直待在国外,做个小小的设计师。”姜子期的语速很慢,“有些时候,金钱到了一定时候,并不能带来幸福,反而只能带来痛苦。” 何可人只听着他说着这些话,没说话,安安静看着他。 这种想法,她未尝没有过。 只是,日复一日,在这时光的洪流中,那些想法终究被彻底推翻。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4) 她低眉,抿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醇香顺着喉咙蔓延至胃里。殢殩獍伤连同心底里那些情绪,一齐在胃里灼热的翻腾着。 “还真是悠然自得的想法呀。”她如葱白的手指轻轻扣着桌子,发出有规律的节奏声。“若是你父亲听到了,怕是要起得吐血了吧?” 很久之前,她也曾经有着一样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抛却所有身外之事,与自己心爱之人在远离世俗之处安静生活。那时候那大约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此时此刻的何可人,眉目温柔而宁静,就连低头沉思之间都自有一股风情。河边的风温柔而清宁,闭上眼,深深地吸闻,甚至能闻见河水的气息。 姜子期想起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往昔,一颗心浸在盐堆里似的。齁得发苦、发酸、发疼。恨不能捧着那颗心在雨水里冲刷。 那时候,处在那地下室里的她,又是如何读过那漫长的每一天的? 他想问,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任何关于那一段过去的话,他都无法说出口。安慰的话,想要抚平他伤痕的话,都不能说。一旦开口。就会触及她的伤痛。害怕一旦开口,维系着彼此平安相处的那一根细线就会断裂。 这地方,是何可人以尹明安的名义开的。她一个月来几次,处理下大小事情,也没同旁的人说过这地方。或者,从私心里来说,她希望这一处,能是自己的一个小港湾。 何可人揉了揉额头。12Cym。 Waiter敲了敲门,推门进来,走到何可人边上,将托盘里的拉菲和一个锦盒放在她的手边,“306的先生送给您的。” 她眉头微蹙,手指推开那锦盒,映入眼里的,是一枚手链。简洁素雅的设计,两条紫钻的小蛇相对而接。蛇,是她的属相。 这一枚手链,同之前,她央尹明安寻的耳坠,是同一副。她的目光闪烁,久久定在那手链上,好一会,才移开了目光。 何可人将那锦盒放到左手靠窗的位置,“同他说声多谢好意。你先下去吧。” Waiter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问,“要开酒吗?” “开。” Waiter开了酒之后便退了出去。 何可人给姜子期倒了一杯酒,“这回可是逮着便宜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微微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姜子期看着她给自己灌酒,欲言又止。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始终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说起来,你刚刚说的那一句话,可当真?”何可人的脸已经嫣红,眼眸里波光流转,映着这灯光湖水,一派清明。 姜子期看着她,目光不曾移开片刻,语调坚定决绝,“一言九鼎。你不必相信我,我自会做与你看。” 如此的坚定不移。 有那么一瞬,她看着对面的姜子期,像是看见了过往记忆中的自己和顾锦言。 世事无常。 要过多久,这坚定的模样,也会在这世俗之中渐渐淡去呢? 没一会,一瓶酒就被消灭干净了。何可人倚在沙发上,浓密的黑色头发披散在胸前,她的一张脸掩在黑丝之中,慵懒闲散的模样。大约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她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就连眼眸之中,都多了醉意。 “我送你回去吧。”姜子期掩饰不住地担忧。 她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挥了挥手,“不了。我想一个人坐坐。你先回去吧。” 姜子期看着她,几番欲言又止。好一会,他才站起来,走到何可人身边,半跪下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边,“若是有需要,打我电话。任何时候,我都会立刻赶来。” 这话,如此深情。 似乎,顾锦言也说过这样的话。 只要你需要,任何时候,任何境遇与状况,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可是,后来呢? 你说兰舟轻发,西楼月下忆娇娘;后来江湖两望,只影天涯踏秋殇。 你说幽谷听溪,寻芳清岗;后来落花丁零,水涸潇湘。 你说霜冷长河,蒹葭苍苍;后来伊人何在,孤坐未央。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目光却落在手边上那一个黑色的锦盒上。 这世上,对黑色有执念的,她认识一个。 姜子期见她这副模样,终究没再说什么。走出大厅前,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去前台交代说若是何可人有任何需要,打他电话。15401194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她需要的时候赶来。仅此而已。 即便是这样一件小事,她也未必肯让他做。 何可人在包间里坐了一会,握着那黑色的锦盒,去了306。方一推开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临床而坐,背靠着沙发。 听见声音,那人缓缓转过头来,“来了?” 像是她是为赴约而来。 她没说话,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迟宇新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坐。她权当没看见,孤坐一旁,猫眼瞅了他一眼,望向窗外,“三楼太高了。来这里的话,还是一楼好,从窗户伸出手去,就能摸到水。” “我不喜欢低处。”迟宇新淡淡得说。 “酒不错。我很喜欢。” “嗯。”迟宇新应了一声,没说话。 、 何可人攥着那锦盒的手心里都渗出细密的汗来,濡湿一片。好一会,她才抬起手臂,将那锦盒放在桌子上,“这是哪里寻来的?” 迟宇新看着她,眸光变了又变,愈发暗了下去。眼眸深处,同那一年地下室一样永见不得光的黑暗一般。 “你怎么能够确定,这是我寻来的,而非原本就是我的?”他的语速极慢,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 何可人一时愣住。 从看到这枚手链的时候,她就直觉,这是他从哪里得来的。这原本就是迟宇新的,这个想法,压根就没出现过。 迟宇新勾唇,笑得冰冷。看得何可人的背脊发凉,身上都要冒冷汗。 太阳穴发胀,突突地跳着。 她揉了揉,低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索性什么话都不说。 迟宇新也没再说话。 房间里一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之中。 何可人又看了一眼这手链,铂金的链子上,两个紫钻做成的小蛇头与头相接。相接处是活动的,可以解开或者扣上。 没有任何品牌的标识。 莫名的熟悉感,却记不得,自己是何年何月见过的这项链。只隐约觉得,它曾属于自己。个中缘由却毫无记忆。 迟宇新就在这时悠悠开了口,“你以为,这手链是属于谁的?或者说,理应是由谁送你的,才恰当?” 他双手交握,鹰眸里是凛冽的光。 何可人又看了一眼这手链,这紫色钻石的颜色一看便知道并不廉价,加之方才迟宇新那话,能如此大手笔的,也只能是他了。 她一手撑额,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边的脸,“Sorry。” 说话间,她口齿之间已经都是酒气,浓郁的,醇厚的。 迟宇新的脸色几经变换,终究还是一脸淡定地看着她,“为什么道歉?” 这对话让何可人觉得很累,她低低叹气,“三哥,不要绕圈子了。可好?你和我,什么时候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想说的话呢?” 很累很累,想要停下来,歇一歇。 大约是因为方才的酒喝的有些急有些猛,现在后劲都上来了。酒意袭来,平日里竭力隐藏的情绪都跑了出来。 迟宇新看着她这模样,脸色终究柔和了下来。 “那你什么时候能明明白白地跟我说你想说的话?” 何可人一怔,摇摇晃晃站起身,在迟宇新身边坐下,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酒气袭上迟宇新的脸,“对不起。” “你已经道过谦了。” “不一样。”她执拗起来,却不肯继续说下去,又念叨着说了一句,“对不起……” 迟宇新坐着没动,由着她搂着自己,靠在自己的怀里。这么些年,她一直很瘦,柔若无骨,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她身上的酒气很重,随着风,丝丝缕缕的钻进鼻孔里,刺激着嗅觉。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许久,他伸手搭在她的背上。 低眉还灼胃。“你以为,这世上能将那价值千万的首饰送与你的,能有几人?” 他咬紧了牙,发了狠的开口。 若是她回过头去,仔仔细细看一遍来时路,或许才会明白,她这一生,能给予她不离不弃的,从来都只是迟宇新。 至少,无论世事变迁,无论她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不堪,他都留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开,未曾抛弃。 只是,那条路,太苦太长,她没有勇气去回头看。走过的路,度过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难挨,连想,都不敢想。 何可人的思绪清晰,身体却由不得自己。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犹如刀刻一般的脸,“三哥,我想要的,并不是首饰。” 他的动作僵住,随后,按在她背上的手多用了几分力气,“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送我,为什么不在我手上而是在你手上?” 顾锦言看着她这般醉意深重的模样,却不愿再多说下去。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5) 这时光静谧悠长。殢殩獍伤 秋风清凉,怀里的女子柔若无骨,双眼迷蒙,氤氲着湖水一般。 迟宇新静静拥着她。 很多事情,永远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那些被时光掩藏的秘密中,藏着她多少的不堪与他多少的心思与费尽思量。 那般不忍目睹不忍回头的过去里,她惨遭重创,承受着这生命之罪孽沉重。被囚禁,染上毒瘾,和漫长而不可忍受的戒毒。这过程中,因为痛不可遏,因为失去理智,很多事情,她都早已记不清。 时光多她心。若是她不记得,他也不肯多言。 有些事情,有些感情,就这样被时间的洪流埋没,也未尝不可。他从未在这问题上有过执念。 何可人伸出手,修长柔弱的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描摹着他的面目轮廓。 “若是我早一点遇到你,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迟宇新的身子僵住,眼眸里是幽深的湖水,就连面目的轮廓都有些僵住。何可人喝得微醉,自然是不知道的。 好一会,他才轻轻开口,“你喝醉了。” “三哥,你总是在敷衍了事。”她微微直起身,往他的身边蹭了蹭,猫咪一样倚在他的怀里。她柔顺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胸前,呼吸绵柔,“我累了……” 很累很累。 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还是不要走下去了。停下来,歇一歇。可是由不得自己,这世间太多尔虞我诈,太多虎视眈眈。 而她,早已经输不起。 迟宇新低下头,吻她的额头和脸颊,蜻蜓点水一般,小心翼翼地温柔。温柔的……都不像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迟三少。15397450 “那就歇一歇吧。”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垂,轻声开口,声音极轻极轻,“什么都不用想。我还在这里。”12BzY。 我还在。 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你的身边。 这一句,如此温柔。 温柔地……让人想哭。 春夏秋冬,东南西北。你所在之地,便是我魂之所归。 正因为有你至美的存在,我才拼死捍卫这方空间。 我永在于此。 然后,这一刻,她猛地转身,死死地抱住迟宇新的腰。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刻意的假装。慢慢地啜泣起来。 她的肩膀不断地颤抖着。 迟宇新搂着她的双肩,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就好像,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所能给她的最大的温柔,也就是不曾离弃的陪伴。 至少,在她看来,便是如此。 事实上,她还残存着最后的意识,只是,又怎么会在这一刻突然崩溃至此,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大约,还是因为她真的累了吧。想要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不去想以前,不用想以后。 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安下心来,由着自己暴露自己的软弱与脆弱。这世上,独独他,见过最狼狈的她,最不堪的她,最残忍的她。唯有他,陪伴着她,在这漫漫长夜中,并肩行走。 那么,若是没有你,这寂寂长夜,要如何走下去? 她渐渐哭得累了,抱着他,慢慢睡了过去。 迟宇新听着她低浅的呼吸声,怀里的女子已然平静,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覆住了眼里的所有情绪。这样熟睡的她,像个孩子一样。 他伸手,将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拨至耳后,随后将她拦腰横抱起来。 这地方,从一开始就知道。何可人没有知会他,却也没刻意瞒他。偶尔他也过来,在河边坐一坐。 他的朋友并不多。这么多年,他没接手迟家的产业,而是自己打造起属于自己的国度。这过程是艰辛的,其间他吃了多少苦,度过多少难关,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指导。他信不过任何人,害怕会有任何差池会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有些事情,只要开始,就不能结束,更不能失败。 而后来,等他一手建造起的景清国际已经在这清河城有了绝对的实力,他更容不得出任何差池。 高处不胜寒。 这话,他清楚明白,切身体会。 后悔吗?自然是不能够。柏拉图式的理想这种东西,他从来都没有。他所要的,仅仅是护住他想护住的那一个而已。 他来这的时候,多半是自己一个人,每一次都待在这一间包厢,给自己开一瓶酒,自斟自饮。 而今天,有很多事情,他准备与她摊开来讲。却不曾想,她喝的这般醉醺醺的跑来见他。她向来冷静自持,酒量也不低,能如此,怕也是她心底有事。 这些日子,何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早晨她去看过何光耀。估摸,也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吧。 她说对不起,说我真的累了。 那样疲倦不堪的模样,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和她,一直在错过。 迟宇新抱着何可人出来的时候,秘书王昊赶紧下车拉开车门。两个人方一上车,车子里便充满了浓郁的酒气。从后照镜里看去,显而易见的,何可人醉得不轻。迟宇新搂着她,面容温柔。 迟宇新平日里最恨人喝得醉醺醺的模样,王昊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心中念着,估摸在迟总这里,也只有何小姐会是那一个例外了。 “去哪?”王昊犹豫了一会,开口问。 迟宇新没看他,只是低眉替怀里的女子理着发丝,声音平静,“回家。” 回到家,迟宇新将她放在大床上,将被子扯开替她盖上,不忘掖了掖被角。何可人面色嫣红,睡得不稳,不安分的动了动,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蝶。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 十年的时光,一转眼,也就这么过去了。而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日光透过落地窗户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拓在床上,映在她的身上。墨黑一般的浓重。 她睁了眼,侧过身,低低的喊他,“三哥……” 他走过去,在床边半跪下来,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这一刻,这清河城呼风唤雨的迟三少,就这么半跪在她身边,静静凝视着她。 他说,“我在。” 她半眯着眼,摸索着抓到他的另一只手,脸埋在他的掌心里。然后渐渐没了声音。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安逸的午后,格外的清晰。 迟宇新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腿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双腿麻木几乎没有站稳。 太阳已经往西边去了。秋日的日光并不强烈,温煦得照在这屋子里。而床上的可人儿,在这温暖的光线中,面容沉静。 而迟宇新,一双腿因为这麻木不得不伸出手,扶着墙壁。 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像是雕刻出来的一般。 很多年前,何可人也曾问过他,“三哥,你这样不累吗?” “怎样?” “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么活着,不累么?” 当时,他是怎样回答的呢? “没有人知道你的想法,就不会知道你的软肋在哪。至少,能保住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有何不好?” 何可人听了这话,想了又想,然后轻声说,“那我多少可以理解了。” 其实,他同姜瑜是同一路人。 想要的,用尽一切方法得到,无论阴谋阳谋尔虞我站背弃了怎样的信念。然后,将之锁在身边。 很多年后的今天,他扶着墙壁,看着大床上何可人安静的睡颜,目光愈来愈暗。至少,到如今,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谓的真正想得到的人与物就要远离,对他而言,却是完完全全地不对。如果是想要的,那么就用尽一切手段得到就好了。 何可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沉。窗帘半拉着,可以看见外面蓝灰色的天空和亮起来的路灯。她看了一眼周遭的陈设,确定这是在迟宇新那奢华的大宅子里后,起了床。 刚走到客厅,梅姨就煮了汤,“三少爷嘱咐我煮了汤。要喝点吗?” “嗯。”她点了点头,身子有点凉,她从一边扯过披肩,拢了拢,走到露台上坐了下来。 没一会,梅姨就将汤端了过来。她将灯打开,这光线极清冷。她双手捧着汤碗,用碗的温度捂着自己发凉的双手。 “最近迟安然怎么样了?” 梅姨没料到她会提及迟安然,一时有些怔住,停了一会才说,“这孩子脾气拗。从小家里面都可着她。估摸着得有些时候才能走出来。” 她捧着碗,看着那碗边上的花。小小的一朵,在碗的边缘延伸蔓延。 梅姨在她身边站了一会,看她发呆的样子,转了身就要出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她轻灵的声音,“这么久以来,真是麻烦你了。” 转过头去,就看见何可人的脸色很苍白,低着眉,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灯光映着她的身影,单薄而瘦削。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三少爷待我不薄。能跟着照顾你们呀,也算是我的福气了。喝醉了酒刚醒肯定是有些不舒服的,现将汤喝了。醒酒的。我去给你准备些碗饭。” 听梅姨这么说,她笑了笑,低头捧起汤碗喝了一口,也没再说话。 梅姨也就当她是那么一说,没往心里去。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6) 何可人捧着那本书,就这么一直在窗户边上坐着。殢殩獍伤手机响了好几次,姜子期、尹明安和顾锦言都打了电话来。她心中烦躁,索性都没接,将手机关了机。 这蓝灰色的天空中,灰色渐渐吞没了蓝色,颜色越来越深,然后黑色吞没了一切。已经入了秋,窗户半开着,冷风吹进来,身上那么些许的暖意似乎都要被那冷风带了去。她将羊绒披肩搂得紧了些,低头看着手边上那本《白夜行》。 这些年,唯独这一本书,能叫她反反复复地看下去。 书的封面是两个手牵着手的孩子的剪影。印着那一句“只希望在阳光下手牵手”。她低了眉,灯光落在她的身上,清清冷冷。 她一页一页地看下去。房间里很静很静,只有偶尔风吹的声音和翻书的声音。 故事的最后,桐原亮司从高处翻身跳下,摔死在地上。而女主角转身离开。背影犹如白色的幽灵,她一次都没回头。 相伴相生的灵魂的另一半就此消失在这个世间。 而她,从此只能独自面对着这黑暗的世界,踽踽独行。 她久久地盯着书的最后一页纸,回不过神来。心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着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半天,她才合上了书,然后便看见侧前方,迟宇新像是这清河城路边的香樟树一般立在那里,他的眼里是浓重的墨黑色。 “回来了?” “嗯。” “吃过了吗?” “吃过了。”迟宇新一边说着一变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 这模样,仿佛他与她不过是寻常的情侣或者夫妻。但是事实上呢?各取所需?金主同情人?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是如此的不光明不磊落。 她的手上还戴着他送的那一枚钻戒。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何可人放下书,站起来,“要喝一杯吗?” 迟宇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里,是她自始至终都读不懂的情绪。好一会,他才冷言冷语地开口,“酒醒了?” 她也不介意他话里带刺的语调,一脸谄媚,“那么好的酒,不是和你一起喝的。自然是不尽兴。” 迟宇新没说话,径自转了身往外走。何可人也就跟着他一直走到了酒窖。酒窖的面积足足有两百平米。迟宇新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估摸着就是藏酒了。可惜,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喝醉过。 推开第二道松木门,便能看见酒窖的陈设。满室的酒,看得人眼花缭乱。室内只有13摄氏度,温度有些低。 迟宇新从架子上选了两瓶酒,放在冰水里浸着。 酒窖的中心摆着一个木质的小矮桌,何可人席地而坐,顺手打开了音乐。德彪西的《贝加莫组曲》便响了起来。 她伏在那圆木桌上,半眯着眼,看着迟宇新。 迟宇新也不理她,自顾自开了酒,替两个人斟上酒。何可人这才坐直了杯子,捏着酒杯,轻轻晃了晃。那杯中映着头顶的灯光,和迟宇新幽深的双眸。 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只是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 于是,也只是彼此沉默着,慢慢地喝着酒。 只有音乐,在这空间里静静流淌。 这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又或者,仅仅是因为那满腹的心事无从述说,所以才觉得这时光分外难熬。 何可人盯着自己的酒杯,终究打破了这沉默,“三哥,你说,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现世报?” 迟宇新抬眼,看着她,抿了一口酒,“若是有,那我到现在还没挨雷劈,还真是得感谢老天爷的开恩了。” 何可人低低的笑起来,“演恶棍演上瘾了?” 迟宇新没说话,只是转而道,“隔两日陪我去出差。” 何可人垂了眸,停了一会,“后天不就是安然生日了么?” “你陪我一起去吧。” 何可人轻笑,媚眼如丝,“那可不成。见着我,估摸着这生日就得变成她的噩梦了。寿星为大。我还没那么不知趣呢。”12BCt。 迟宇新听着这话,握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会,“随便你吧。” 何可人微微倾身,凝视着迟宇新的眼睛,唇角弯弯,“我若是去了,送她一个何可人突然消失不见的大变活人的魔术,她会不会喜极而泣?” 听闻这话,迟宇新蹙了眉,薄唇紧抿,凛冽的眼神看向她。唇齿之间吐出冰冷的话语,“开这种玩笑,很有意思?” 何可人恢复了平淡如水的模样,坐直了身子,“Sorry。” 半晌无话。 何可人觉得心里发闷,站起来,“我困了。先回去睡了。”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迟宇新一只手紧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 她站住没动,由着他抱着自己。 这些日子,她似乎变得益发脆弱了。 想要哭,想要转过身,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不能够,不能够再这样放纵自己了。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将所有的眼泪与汹涌的情绪逼回去。 仇已报。 何氏岌岌可危,何光耀躺在病床上等着或许在他有生之年都等不来的肾.源。而顾锦言……一直活在悲痛与歉疚之中么……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了意义。事到如今,还能怎样。错了的人生会因此而重新来一遍么?那些痛到连回想都不能够的日子就能从生命里抹煞么?15397605 那么,至少,我不想要成为你的障碍与阻碍。 同情也好,施舍也罢。 或许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与停止。 两个人便是保持着这种姿势,长久的站在这酒窖里。酒窖里的温度有些低,身上凉凉的。一直凉到了心底里。 “三哥,那时候,去地下室的,为什么是你?” 迟宇新没回答,环着她的双手多用了几分力气,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企盼过,有谁能够带她离开的。 只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来的那一个,会是他。那时候,她见到他,来不及震惊来不及诧异,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 在这之前,他和她也有过交集,只是却并没有多深的交情。那他怎么会知晓她在哪里,姜瑜怎么会放任他带着自己离开。因为之前不敢回头去看不敢深思,所以这些疑惑,她从来没深究过。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去面对过去所有的一切。 如果一直无法面对的话,就永远不能够走出那一段阴影吧?可人打电尹。 “呐……为什么是你……”她低头,看着被灯光拓在地面上彼此重叠起来的影子,轻声呢喃。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 漫长的像是某个炎热的午后。沉闷,湿热,难捱。 很久。很久。 迟宇新才低沉地开了口,“你希望去的是谁?” 是谁呢? 顾锦言吗? 是有过这样天真的希望的。 只是,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那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终老于此。 “是谁都无所谓。只要能离开就好。”她轻声说。 “我知道你在那里,这辈子也想着做一次好人,给自己一次赎罪的机会。你就这么想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知道真相吗?” “真相并非只有一个。每个人眼里的真相都并非一致。你的所思所想会被完全误解,甚至有时候,你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缘何这么做。”迟宇新的语调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即便如此,我也想知道真相--你眼里的真相。”她执拗起来,毫不听劝,坚持自己的意思。 迟宇新紧抿着唇,“给我一个理由。” “只要你说,我就信。”停顿了片刻,她又说,“以后,无论其他人怎么说,我都只信你说的。” 迟宇新的掌心带着微微的暖意,那暖意顺着皮肤的脉络蔓延至全身,爬上了心底。何可人想起了那一日,迟宇新抱着她走出来时,紧紧抱着她的双臂和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让人莫名的心安。 为什么那一刻,出现的……是你? 迟宇新箍紧了她,酒香随着音乐在这空气中飘荡,钻进五脏六腑里。 “去领证吧。” 他没回答,却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何可人闭上了眼睛,很多情绪很多想法,在心底里盘根错节,分不清理不清剪不断。她要的答案,他不肯给。他所能给的,仅仅是陪伴。用他的余生,陪伴她。 是谁说的,爱情原来的开始时陪伴。 而她问不出口。无法开口去问他,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可曾动心过。 那么自己呢,可曾动心过。她亦不敢去深思。在这世上,羁绊越多,人就会变得益发脆弱。她无法纵容自己的软弱,她需要活下去。 话已至此。无法沟通与交流。她也没了谈下去的兴致。她点头,应道,“好。我想先睡了。” 迟宇新也没说话,只是松了手,看着她走了出去。 何可人刚回房间,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是陌生的号码。她原想着挂了,却鬼使神差的接了电话。 “晚上好。” 姜瑜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进耳里,她只觉得有阴风刮过来,不由得绷紧了神经,手指想要按挂机键。 话筒里传来的话却让她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7) 一个人最多能背负起多少罪孽呢? 是否会有一天,那些罪与罚,超出了承受范围,自己因此不堪重负而倒下呢? 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蒙着双眼,不问缘由,不去探究意义,沉默着往前走, 但是,这样真的就对了么? 黑暗中,何可人双手环抱着自己,看着窗外的夜色凄迷。璼殩璨伤她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唯有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清澈透彻,一汪清池似的,映着这并不明亮的夜色。 很多情绪在胸口翻涌着,杂糅起来,堵住了呼吸。 这夜色那么静,静的叫人发慌。 方才,姜瑜所说的一切,在耳边鼓噪着,嘈杂的让她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吼出声来。但是,不能够。 背负起所选择的道路上的一切罪孽,这觉悟,她早已有。只是,这条路,却非她本意,不过是被时光的洪流推着逼迫着走上来的。自然,多少有些难以释怀。 若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事到如今,就连这样的念想,她都已经不再有。 顾锦言不曾守住诺言,更不曾守住她。 而迟宇新,为什么出现的是你? 她问过很多次,他却从来没给过她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只是,在这个夜晚,很多事情,终究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她想起很多年前,迟宇新的生日。她高考结束,报考了临滨的学校。炎热而漫长的暑假。她每天躲在市图书馆里看书,从清晨到晚上关门,消磨着这漫长的时间。那段日子,正是尹氏资金最困难的一段时间。那日清晨,她方起床,就见尹芬端坐在沙发边上,手里捧着最新的财经报纸。沙发的另一边,摆着一条白色长礼裙。 自从父母离婚后,尹芬从未给她买过任何东西。她以为,这是彼此关系有所缓和的征兆。只是,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尹芬扑了回去。 “明天你去替我见个人。” 她抬眼,望着母亲,一脸地疑惑,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公司资金困难。我将你养到这么大,也到了你回报的时候了。”尹芬平静的说着,仿佛此时此刻她面对的,并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何可人已经隐约明白她字面背后隐藏着的意思,只是,不肯相信,无法相信。 她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尹芬,眼里渐渐蓄了泪,却犹自强忍着。 个多下由出。“妈!” 尹芬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平静,冷漠,决绝。她说,“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残忍。你也该学着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了。” 而这残酷现状,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赠予她的。 何可人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断地在心底里对自己说,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如果这个时候哭了的话,就输了。 “一定要这样?还是只能这样了?” 何可人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飘渺的像是秋天深重的雾气,明明是存在的,却无法触及。 尹芬不想再多说,站起身,“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家里现在负债累累,如果尹氏倒下了,你和明安都可能连温饱都不再有。”尹芬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架上拿起西装外套穿上,“定在明天晚上,具体事宜我明天通知你。” “所以呢?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还是这只是一条捷径?是后者,对吧?”何可人只觉得脸部的肌肉都因为用力而酸痛了。 相对于她的激动,尹芬平静淡定的让她的一颗心似是坠进了深渊里。 “有区别?只要能达成目标的话,有捷径,为何不走?” “妈!我是你的女儿!” “所以呢?就只享受对方的付出而不偿还?”尹芬冷冷看着她,眼里是冬日的积雪,“这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随后,尹芬便出了家门。因为用力,大门发出轰然的声音,震得何可人的耳朵生生的疼。 何可人一人站在客厅里 像是掉进了深海之中。全身的血液都渐渐凉了下来。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尹明安一早便出去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留下她一人。八月初。天气已经热了。才不过七点多钟,外面的太阳已是炽热的烤着大地,明晃晃地刺着眼睛。 她站了许久,等回过神,终究还是收拾了东西出了门。 呆在这个家里,总觉得,连呼吸都要被夺了去。 原想着要去图书馆,只是走着走着,却忽然就走不动了。她索性在沿河公园里择了一个长椅,呆呆坐着。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情侣,有老人带着孩子。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了。八月九号。正是迟宇新的生日。 她翻看着手机的通讯录,然后在翻到迟宇新的号码时,手僵在那里。迟家三哥。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似是雕刻出来的毫无情绪的面容。犹豫了很长时间,拇指伸向绿色的拨号键,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话筒里传来迟宇新惯常平稳的声音,“可人?什么事?” 她低眉,脚尖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时说不上话来,好一会,才低低开口,“没什么。三哥,我只是,想和你说声,生日快乐。” “还有呢?”14CRn。 何可人心里发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握着手机的手发颤,心突突地跳着,早晨尹芬同她说的话,像是按下快进键的录音机,在耳边喧嚣着,震得她头疼欲裂。 迟宇新不说话,也不挂电话。 远处车声人群的谈话声,都渐渐地远去了,像是被隔绝了在另一个世界。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说,会真心流泪的,能有几个?” 开口,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放弃了自己,那么,在这个世上,能真心待她的人,又还能有谁。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发生什么了?” 她使劲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是……” 自己的母亲要把自己卖给别人,这话,要如何才能开得了口。 “发生什么了?”迟宇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将方才那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三哥,你带我走吧……”何可人低低的哭出声来,声音哽咽着,“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些许的沉寂。 “你在哪?” “沿河公园。” 话音刚落,电话已经被挂断。 何可人慢慢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脸埋在臂弯之中。泪水不断地流下来。膝盖处被泪水打湿。 而此时,迟宇新一路急驶,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车窗隔绝了外面的人潮声光与影之中,轮廓分明的脸染上了深重的寒意。绷紧着的脸部可以清晰地看见面部肌肉的形状。 到了沿河公园。他猛地踩住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从车里下来,大踏步往公园内走去,他的步伐很急。 直到看见那个瘦弱的声音伏在那里,他上前一步,因为没能刹得住脚步,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大力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因为手上用足了力气,何可人没能站稳,跌倒在他的怀里。 彼时,何可人伏在这突如其来的怀抱里,甚至来不及去看这人是谁。只有鼻息间,是浓郁的烟草气息。同那一日在医院醒过来时,所闻见的迟宇新的气息一样。 她声音还带着浓郁的鼻音,低声问,“三哥?” 对方环着她的双臂愈发用力,将她紧紧桎梏在怀里。平静却温暖的怀抱。耳边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她的手摸索着抓住他后背的衣料,攥紧,然后终于能够慢慢地哭出声来。 而那时,迟安然就站在不远处,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迈不动脚步。15879029 为什么是你? 这一句,应了很多的场合。 在她从医院里醒过来,第一个看见的是迟宇新时。 在这个湿热的午后,在她最需要肯定最需要温暖时,他出现的时候。 在多年后,他一步一步走进地下室里,将她拦腰抱住,带着她远离这最深沉的噩梦时。 她都曾经想过,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顾锦言?为什么在所有她最脆弱无力的时候,最不堪的时候,出现的都是你? 而在这个夜晚,再回忆起那些过去,她想起迟宇新的那一句,“你知道我并非是一个良善之人,多余的同情心和怜悯之心,我并没有”。 那不是妄言。 那么,不惜违逆世界伤害身边最重要的人,将我这个仇人留在身边的你,是为了什么呢? 这么想着,何可人环抱着自己的手收紧,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是不是所有看似温情的事情,在时间抽丝剥茧之后,留下的,都只能是惨不忍睹的内核? 一夜无眠。 这一晚,何可人在沙发上独坐了一整夜。待回过神时,天边已经渐渐亮了。迟宇新时这时候回的屋,见到她坐在那里,神情憔悴,他显然也是愣了一会。 他走到何可人身边,低头看着她,“没睡?”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身上是浓郁的酒气,熏得何可人不觉皱了皱眉。她偏过头去,半眯着眼,犹豫了好一会,才终是开了口,“三哥,既然你没有多余的感情,那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我留在身边,你的理由,是什么?” 这么说着,她抬了眸,一刹不刹,紧盯着他的眼睛。 “不要兜圈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你和我之间,要做到这样,就已经是难于上青天了吗?” 迟宇新目光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那双眼,像是冬日的深夜,寂寂的暗夜,像是能将所有的光吞没,就连她,也好像也会在他的眼里迷失。 好一会,他才移开了目光,“你怎么了?” “不想再继续蒙着双眼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就这么活下去了。” 迟宇新弯了腰,双手按在沙发的靠背上,“这不是理由。” “留下一个害了你亲弟弟的人在你身边,甚至不惜为此伤害自己深爱的人和父母,你的理由是什么?”何可人不想同他在绕下去,迎着他的目光,咬字清楚,一声一声问道。 迟宇新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都未说话。 这目光看得何可人发慌。 好一会,迟宇新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我说过,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这不是理由。” “这就是。”迟宇新冷声说,语气冰凉,泛着一股子森然冷气。薄唇紧抿,吐出坚定而决绝的字句,“我原谅你,只要你还活着。” 何可人怔住,疑惑望向这个她不曾完完全全读懂过的人。 这一句,超乎了她所有的想象。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些所有同迟宇新有关的过往像是流水一般潺潺流过,在心口,在眼底里。心脏里盛满了水,重的让人承受不住。 只要你还活着,我便原谅你所有的一切。 但若有一天,你不在这世上了,所有你的罪,我都要你偿还。 那一年,他对她说,活下去。 他说,如果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么,为我而活,如何? 这便是了。 这么许久以来,拼尽全力,即便是放弃纲常伦理,也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也只能是如此了。 后知后觉,在这样漫长的时光以后,这一刻,她忽然清醒地明白过来,支撑着她活下来的理由,不是对顾锦言的爱或恨,而仅仅是为了迟宇新。 迟宇新站直了身子,一边脱了衣服一边说,“理由和意义这种东西,无所谓。你什么都不用想,活着,在我左右。就行了。” 他丢下这一句,就进了浴室。 没一会,便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 何可人将身子蜷了蜷,看着窗外。 她所拥有的温暖并不多,而不离不弃,也只有迟宇新能给她。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他都自始至终在她左右,未曾离开。 许是因为太过疲倦,她坐了一会,竟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迟宇新洗澡出来,她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长睫在眼睑处投射出浅浅的阴影。面容安静。 迟宇新站了一会,动作小心的将她抱到床上,扯了薄被替她盖上。她睡得很浅,隐约能感觉到迟宇新的动作。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8) 迟宇新在床沿坐下,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圈。璼殩璨伤烟雾之中,他看着她的安安静静的睡颜,目光也就渐渐柔软了下来。 清晨的空气都是清新的,他犹豫着,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手指在她的脸上油走着,描摹着她的眼和唇。 许久,他将烟蒂掐灭,俯身,吻住她的眼睛,温柔而小心。 然后起身,离开。 何可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驱车前往西山公墓。一路上,她开着车窗,风不断地灌进来,擦着脸过去,生疼。 车子已经开出城外。她将音乐打开,调到最大声。熟悉的旋律便响了起来。 Everywherewego,we’relookingforthesun; Nowheretogrowold,we’realwaysontherun; Theysaywe’llinthehell,butIdon’tthinkwewill; They’vebrandedusenough。 到了目的地,她停了车,沿着石阶一路上山。山里种满了低矮的灌木。山风裹着湿热的空气过来,拂面而去。 她穿着白色雪纺衫,水蓝色牛仔短裤,白色帆布鞋。看上去倒像是个大学生。 她沿着台阶一路往上走,直到走到山顶山,才看见那座墓碑。墓碑上男子的遗像同迟宇新有几分相像,只是不似迟宇新的冷酷,嘴角勾起,带着一股子邪气。 迟宇轩。 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感。再细想,只觉得头痛欲裂,什么都没有办法想起来。 何可人将花束放下来,在墓前坐下来,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好几罐啤酒。 她开了两罐酒,将其中一罐放在墓碑前,随后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照片。那男孩就这么看着她,玩世不恭的笑意,在阳光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圈似的。 “很多事情,我还是记不起来。所以,到现在才来看你……对不起……”她垂了眸,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啜饮着。“不过,大概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山上很静很静,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和她几乎要淹没在风声里的低语。 有很多话,想要诉说,却无从开口,无处可说。 她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一罐接着一罐喝着啤酒。越是想要痛痛快快醉一场,却越是怎么都无法醉。 何可人一直在说山上待到八、九点钟,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这片孤寂的山头。 坐的时间有些长,她的脚已经麻掉了。她拖拽着失去知觉的脚,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去抚摸墓碑上那张照片。 “可我现在还活下去。不管这条路有多艰辛,不管这世界如何看我,不管,我有多么地……肮脏,我都还,想要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 想要为了你,活下去。 而自己,是有多么迟钝,到今时今日才发现,这样长的时光里,她的生命已经融在了迟宇新的骨血里。 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安心。 只要他在,她就有活下去的*,就有勇气活下去。 何可人刚下了山,就看见迟宇新那辆黑色的牧马人停在山脚下,车窗大开。依稀间,能看见他瘦削的侧脸和指间如红宝石一样闪烁着的烟头。 她走过去,在车窗外站着,“今天这么闲?” 迟宇新开了门,从车上下来。何可人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只到迟宇新的锁骨处。她不得不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月光照着彼此。 她甚至能看见迟宇新瞳孔深处,那一个小小的自己。 迟宇新看了一眼山顶,眼底里是一池望不见底的水,他收回目光,“我带你回去。” 何可人站着没动,紧紧盯着他的眼,“人与人都是独立存在的,完全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是不可能的,融于彼此的骨血太危险,所以,只要能在黑夜中并肩行走,就已经足够了。对吧?” “把时间浪费在纠结于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你还真是悠闲。”迟宇新满脸的嘲讽与不屑,“有时间的话,不如去着手准备结婚事宜。还是你想等到人老珠黄才准备结婚?” 何可人弯起唇角,眼角都是月牙状,这一刻,穿着简单衣着的她,像极了曾经那个在迟宇新怀里痛哭流涕的十八岁少女。 只是,时光不可回溯。 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过去了的,消失了的旧时光,是再也追不回了。 “三哥,我饿了……”她转了话题,故意嘟嘴卖萌,可怜兮兮地模样。 “这山头的风没将你喂饱?” “没呢。饿的差点就要吃树皮了。” 迟宇新一脸不屑,“上车吧。”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她,她怎么会来到这边。而她,也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会在这边等着她。又或者是,其实根本都不用问。15881102 何可人坐在驾驶座上,用手机翻看着新闻。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回城的方向。她一脸错愕,看着身边的迟宇新,“去哪?” 迟宇新没回答,只说,“后座有吃的。” 何可人往后看去,便看见有饮料和面包。她探过身,够到一瓶饮料和面包,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迟宇新,“你吃了没?” “吃过了。” 她也就懒得理他,一个人闷声吃着。她醒来到现在几乎没有进食,现在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的模样,全无形象可言。 迟宇新也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模样,冷眼旁观,连吐槽都嫌浪费时间与口水。 等何可人已经吃完了,车子已经在海边停下来了。迟宇新将车窗都摇下来,任惺热的海风吹进来。海水不断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是有话要同我说吧?”何可人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迟宇新没看她,点燃一根烟,何可人从他手里将那支烟抽出来,深深吸了一口,看着烟圈由浓转淡。 宇床来看去。迟宇新没再点烟,只坐在那里,沉默以对。 何可人将一根烟都抽完,下了车,“要走走吗?” 迟宇新看了她一眼,跟着她下了车。 何可人主动握住他的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慢慢握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句,是个太遥远的梦境。海市蜃楼一般,恢宏壮观,却无法触及,更不能抵达。 迟宇新亦将她的手握住。他的手有些凉,凉意顺着她手心里的脉络和每一根血管,往她的身体里钻。 她觉得冷,很冷,冷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牵着手沿着海岸一直走。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海水拍打着沙滩的声音。 迟宇新先停住了脚步,他双手按住何可人的肩膀,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心底里去。 “不该有的想法,不要有。不该做的事情,别去做。否则,尹氏和尹明安……”14DoO。 何可人知道他会说这话,搂住他的腰,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唇,将所有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都堵在唇边。 辗转亲吻。 迟宇新僵了片刻,随后迅速反被动为主动,占据了主导权,深深吻着她。唇舌之间的纠缠。彼此的呼吸相闻。他紧紧地按着她的后背,将她箍在他的胸口,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何可人在他的怀里无法喘息,几乎就要窒息。只是,心中的想法,却是益发分明清楚起来。 好半晌,迟宇新才松开她。 何可人弯了眉眼,媚眼如丝,笑容蛊惑,“是不是突然觉得,离不开我了?” 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只是,所有的“我开玩笑的”背后,都带着一点点认真吧?就像每一次说“我没事”的时候,多少是有着伤痛的。 迟宇新一脸淡定,“你想多了。” 她轻笑,没将他的话当回事。 “我生日的时候,你说可以答应我任何一个条件。还记得吗?” 迟宇新目光暗了几分,“所以呢?” “我想到要什么了。”她转过脸,面对这眼前海天相接的景致,“永远不要与明安为敌。好吗?” 迟宇新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压得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很久很久。 久到何可人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不会许下任何承诺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开了口。 “只要你还活着,条件生效。” 但若有一天你不在了,那么所有的一切宣告无效。 何可人渐渐安了心,微笑,“那么,deal。” 他猜错了方向,于是给了她可钻的空子。 但那时候,她却从未静下心仔仔细细去思考,为何他会如此执着于“活着”这一件事。而非其他。 隔日,迟安然的生日。 早晨,何可人赖在床上不肯动。迟宇新也就没再喊她,嘱咐了梅姨煮点热粥,便出了门。等他出了房间,何可人便起了床,站在窗户边,看着他开车出了门。 直到那车载着那人消失在视野里,她才收回了目光。 何可人拨通姜子期的电话,开门见山,“你说,你可以带我离开,这话,还在有效期内吗?” “有效。”电话那边,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声音。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9) 何可人挂了电话便准备去尹氏,刚换好衣裳,梅姨便上来了,“尹小姐,你母亲过来了。残璨睵伤现在在楼下客厅坐着。” 她怔仲了片刻,才说,“泡壶六安瓜片吧。我一会就下去。” 梅姨点头应下,轻声掩上门,退了出去。 这宽敞的屋子里又只余下了她一个人。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精致的脸,青丝,雪肌,红唇。这一刻,她甚至记不清,过去的自己有着怎样的面容。 过去的时光,终究也只是过去了。无法回溯,也无需再回溯。 好半晌,她才收回目光,拿出香水在手腕处和耳后轻轻喷上。这些日子,她将用了十年的NO.5换成了这一款Creed的香水。深深地吸闻与仔细分辨之下,还能闻见些许烟草的气息,这气味,叫她觉得安心。 就像是某人身上的气息。到最后,她能留住的,或许也仅此而已。 前些日子,迟宇新晚上搂着她的时候,突然轻声问,“换了香水?” “原来的腻了。我也是喜新厌旧的人呀。” 迟宇新没理她的玩笑话,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的脸,埋在她的发丝之间。呼吸沉稳,温热的气息撞上自己的肌肤。 那一刻,她抓着他的衣服,几乎就要失控。 黑暗之中,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于是一切都成了秘密,掩埋在这静默的黑暗的时光之中。无法寻回,见不得光,永远不会被知晓。 何可人穿着小黑裙,珍珠项链,一头青丝披散至腰间。白希的肌肤,嫣红的唇。在化妆品的勾勒之下益发精致的面容。事到如今,似乎只有在这样的假面之下,才能安然自若。她慢慢下了楼,看着与她几分相似的尹芬坐在客厅的沙发之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这茶不错。”尹芬见着她,抬眉,又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你以为在这还能寻着错的茶?”何可人冷声开口,“说吧。有什么事?” 但凡迟宇新这里有的,都是最好的一切。 “怎么?来看自己的女儿还需要理由?”虽然如是说,但是从她的脸上,却连分毫的温情都看不到。 所谓的母女,所谓的血肉相连,有时候,只是一场冷笑话。 “怎么?你是要演八点档的狗血家庭剧?”何可人的目光更冷了下去,毫不掩饰的讥讽语气。“不过,很可惜,我没这个闲情逸致陪你演下去。有什么话就直说。当然,如果是关于尹氏的事情,那就不用说了。” 尹芬眉毛跳了跳,抿紧了唇,半是自嘲半是嘲弄的语气,“看来,我果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我还真得感谢这么些年,你言传身教,教会我所谓的母女情血缘情深都是狗屁。不然,我可能还会有那么一丁点犹豫和不忍。”何可人听着她那番话,唇边泛起嘲讽的笑意,神色冰凉,一丝情绪的起伏都无。那些最黑暗的阴暗的情绪,都躲在心底最深处,由着它们生根发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成苍天大树。 她被姜瑜囚禁在那个地下室的时候,黑暗的地下室里,尹芬对她说的却是,你就待在这里也挺好,省得同我一起劳累奔波。这话说得,多么恩重情深。可终究不过是个敷衍的借口。不过是将她当作了一枚棋子,换来最后的利用价值然后弃之。 后来,她跟迟宇新在一起。尹芬也一直是那般淡漠模样,只是有时候却百般叮嘱她,要她将迟宇新哄好。 在这个生育了她的母亲眼里,她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再无更多。 这般想着,何可人突然觉得累了,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侧过头看着玻璃屋子外的景致。阳光正好,院子里是修剪齐整的灌木丛,再远一些,是高大笔挺的水杉。两只藏獒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阳光照进屋子里来,落进瞳孔里,刺得眼睛发疼。 “我给你一笔养老费。以后,尹氏与你无关。”她慢慢转过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坚毅与决绝,“你没有管理企业的能力。你应该也清楚知晓吧?这些年,如果不是我和迟宇新,尹氏早就完蛋了。无论你是卖女儿还是卖自己,仅凭你自己,都拯救不了。” “我和明安,与你不同。你是没有才能,而我们,是没有兴趣。” 何可人站起身,“我没什么和你说的了。你走吧。” “可人!”尹芬也随着她站起身。 何可人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并非是没有过温情的时候。在何光耀尚未同尹芬离婚时,自己也有着一个完整的家庭,父慈母爱,她都曾经有过。 那时候,何可人总在何光耀下班回家后骑在他的肩头,还不忘挥着手喊,“驾~骑大马咯~”尹芬便站在门边,微笑看着父女两个人的游戏。 只是,所有的父爱母爱,在他们离婚后,便瞬间烟消云散,再也追不回。 而那些过去,每每回想起,都只觉得,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梦醒之后,一切都消散殆尽。 “若你能接受,所有事情到此为止。若你不能接受,那么,好自为之。”何可人没回头,沉声说。 很多很多的话,终究是再也没有了说的必要。 她径自去了餐厅,对早已等在餐厅将早餐准备好的梅姨说,“送客吧。” 梅姨回到客厅的时候,尹芬依旧站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您请回吧。” 尹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坐在餐厅里从容地吃着早饭的何可人,目光益发暗了下去。停了好一会,才出去了。可电换去下。 梅姨一直送她出了院子,才折回来。虽说她已经年纪大了,但这些个事情,都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 餐厅里,何可人身形笔直地坐着,慢慢撕着面包,吞咽着。动作优雅。只是,那表情却跟僵在了脸上似的。 即便是以为已经刀枪不入了,但终究……也还是介意着的吧。 梅姨看着,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可人早餐后要去尹氏,一路上,她沉默地开着车,经过闹市区十字路口时,她停下车等着红灯。有一家三口在过人行横道,丈夫将小女儿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牵着妻子的手,时不时说着些什么,两个人都笑着。她一时竟看得呆住了,那三人走出了好远都没能将实现收回来,直到身后的汽车开始摁喇叭,她才回了神。 这样俗世的温暖,她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有了。 但是,又能怎样。 只要活着……就还好。 尹明安现在已是做的有模有样,西装笔挺,神采奕奕的模样。何可人见着这模样,多少也安了心。 “中午要一起吃饭么?”秘书给她端了杯咖啡进来,尹明安停了手中的笔,问道。 “不了。我还有约。” 尹明安从座位上起来,在何可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凝视着她的脸,“精神不对嘛你。出什么事了?” “没睡好。”何可人淡淡回,捧着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你这边呢?一切都还好吧?”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尹明安玩笑似地说,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周延快毕业了,我准备让她继续待在企划部。你说呢?” 何可人手指轻轻扣着杯沿,眉目暗了暗,“公司是你的。你自己做决定。” 眼睛有些酸,抬眼看着照进屋子里的强光,益发的疼,几乎就要流下泪来。这是当初待在那终日不见光的地下室里所留下的后遗症。 尹明安见她这副模样,不动声色将轻纱的窗帘拉上。 “要着手准备婚礼的事情了吧?” 何可人闻言,抬眸看着尹明安,不解的模样。 “迟宇新已经联系了法国的设计师,为你量身制作婚纱。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尹明安见她这模样知她还对此一无所知。 何可人的怔了片刻,就连动作也顿在那里,好一会,才抬眸,杏眼之中是璀璨如琉璃的光芒,轻轻笑开,“这传出去,可得叫多少人鸣不平和羡慕嫉妒恨~” 艳丽的笑容。微微拉长的语调,慵懒的蛊惑意味。 只是,越是这副模样,却愈是叫人心里没底。 “以后,不管尹芬怎么说怎么做。尹氏都是你的,不要交给她。”她收起方才的表情,一脸正色。 尹明安微微俯身,轻轻揽了揽她的肩,“你费尽心血所维护的这个公司,我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何可人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们明安也是个大人了呀。”她笑意盈盈地起身,“我还有约,先走了。” “姐!”明安亦站起来,喊住了她。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却见尹明安一步一步走上来,然后将她环进怀里,“这一生,我都不会背弃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即便是拼尽全力,精疲力竭,我也会做到。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背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尹明安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在耳边坚定的响起来。 这就够了。 那些庞大的纷杂的情绪几乎就要将她淹没。她忍了许久,才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何可人轻轻拍了拍尹明安的背,“我都知道。我已经没有需要背负的了。你呢,把尹氏经营好。遇到爱的人,就要努力爱。我就很知足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 父亲过世之后,尹明安便寄住在尹芬家里。彼时,陪着他,照顾他的,多半是何可人。尹芬每每回到家里,总是脸色不好,动辄便发火。所以,他倒是宁愿尹芬不在家。 那一日夜里,他夜里起床,便听见客厅传来何可人和尹芬的争执声。透过门缝,他看见何可人一脸怒火,“送进寄宿制学校?这就是你作为姑妈的做法?” “带你一个我都忙不过来了,你以为我能照顾的了你们两个人?” “照顾?明安前两天发烧你知道吗?我之前的腮腺炎你问过吗?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没做就别说得好像你费了多少心思一样!” 平日里的何可人是温柔的开朗的从不与人争执的,这是尹明安第一次看见她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同她自己的母亲对峙,仅仅是为了自己。 那之后,尹芬没有将他送去寄宿制学校。他并不知晓尹芬与何可人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只是,这之后每天晚上,何可人都要去餐厅打工。何可人不放心他独自待在家里,便带着他一起,让他坐在餐厅角落的桌子上写作业。 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是何可人在保护着他,而如今,他也想护住她的安宁。 到Jessica的店里时,Jessica正在翻着画册,见到何可人,她站起身,“走吧。咱们去楼上。” Jessica这店面分上下三层楼。Jessica平日若是忙的时候,便住在三楼。何可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Jessica煮了咖啡端过来,“你那衣裳,不是急着要么。怎么到现在也没来取?” “暂时用不上了。就放在你那吧。” “婚礼的事情呢?怎么样了?” 何可人捧着马克杯,被子的温度传递到手指上,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也不知道是谁之前不待见迟宇新的。这会怎么又转了风向了?” Jessica微微笑了笑,“有时候想想,所谓的爱情也是靠不住的。每天出轨离婚的人那么多,当初在一起时,也没有人会想过彼此会走到这一步。即便是那个负心人,多半也相信自己能矢志不渝。无论感情还是人生,处处都充满着变故。最重要的事,不是被爱过,而是不离不弃。”停了片刻,她接着说,“不管迟宇新这人多么不让人喜欢,至少,他没退缩没躲过,反而是坚定的逆流而上。这一点,我不得不说,我很佩服。” 永不退缩,无论发生什么,我一直在你身边。这种话,谁都会说,但真正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Jessica一直不待见迟宇新,能说出这话来,已是不容易。 何可人侧过脸,看着窗外。远处,是蓝的透彻的天空,大朵大朵的云飘在天空。无论世事变迁,这头顶的天空,总还是没有变的。 “那看来,迟宇新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坚持在他身边呢?”Jessica也不拐弯抹角,直来直往的说。 Jessica一直以来总是劝她,说她不该这么活着,不该这般待在迟宇新身边。她却只当耳旁风。 “不是我坚持待在他身边……”何可人轻声说着,下一句,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一直不去深思,一路暧昧敷衍着的事情,也终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对吧……” Jessica一脸不解看向她。 她却不愿再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题,“中午吃什么?早饭没怎么吃,这会饿了……”她往后靠去,眼睛弯成月牙状,笑容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渺远的不真切。 “前几日,店里那小姑娘带我去了一大排档,味道不错。就怕你不习惯。” “说什么呢。那走呗。” 两个人在大排档点了几份川菜,一扎生啤。何可人将两个人的酒杯都满上,“你没想过回德国吗?” Jessica一脸坦然,“也许以后的某一天,我会回去。但是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有过这个念头。” 何可人勾了唇,笑容很浅很浅,隔着雾气蒙着纱似的。风一吹就会散。她喝了一口酒,冰凉的酒顺着喉咙灌进胃里。 Jessica也跟着喝了一大口,“所谓的家乡,其实也不过是因为那个城市有着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在。所以,我没有故乡,自然也就没有执意要回去的念头。” 这道理,她自然是懂得的。 Jessica年幼时父母因事故离开人世,她一直寄宿在亲戚家里。等成年后,便义无反顾的离开。对她而言,那个城市,那个国家,都并没有可留恋的。 就像这么多年,她始终不肯再去临滨。也不过是因为,那座城市承载了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便是这样了罢。 Jessica心知此时何可人有心事,却不肯吐露出来。她明白何可人不愿说,也就没追问。16022443 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空气中弥漫着川菜辛辣的气息。 而何可人的眉眼,盛满了水似的,黑白分明,让人总错以为,随时会落下泪来。 分别时,何可人轻拥Jessica,她的红唇轻启,在Jessica的耳边轻声说,“那么,再见了。” Jessica愣住,要问的话还未问出口,何可人已经转身离开,钻进了车里。 车子扬长而去,最终在视野之中完全消失不见。 何可人来到机场的时候,姜子期已经等候多时。见着她,姜子期什么都没问,只说,“我跟在法国的朋友联系过了,她在普罗旺斯有一处住宅,我们可以去那里。你说怎么样?” 何可人点头,“那好,就这样吧。” 姜子期看着她,完美的侧脸,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慵懒的模样。他一时看得怔住了,许久,才移开了目光。 迟安然的电话是在这时候打过来的。 “你今天能不要跟我哥过来吗?”迟安然毫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 想必是迟宇新提过要带自己过去。 “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有办法喜欢你。我父母也是。我不想这个生日要一直面对着自己最不想见的人,不想连生日过得这么不开心……” 迟安然还准备说些什么。 何可人却不愿再听下去,打断了她的话,“我今天很忙,不会过去。” 电话那边沉寂下去。 何可人的语调冷冷清清的,“既然是你的生日,我会送你一份礼物。你会喜欢的。那么,再见。” 然后,不等对方说话,挂掉电话。 只余下电话那边,迟安然握着手机,一脸的不明所以。 白天出门的时候,她已经同梅姨说过,自己中午晚上都要在外面吃,也让梅姨记得告诉迟宇新,自己今天不去迟安然那边了。 当时,梅姨看着她,目光温柔而怜悯,“既然不想去那就不去了吧。我会跟他说的。” 念及此,何可人勾起唇角,自嘲地笑起来。她将手机关机,掏出电话卡,将那电话卡一折两半,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那么,清河城,再见。 再见,所有的旧时光。 再见,迟宇新。 是谁说过的,再见,即是再也不见。 当飞机升上三万英尺的高空,何可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蓝天和浮云。爱,是三万英尺的孤单。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她察觉到身边的姜子期替她盖上了毯子,小心翼翼的动作。 那一瞬,她想起的,竟然是迟宇新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任何情绪,黑眸静静凝视着自己。鼻息之间,似乎还能闻见迟宇新身上的气息,若隐若现的烟草味。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离开迟宇新的时候,会是如此的万般不舍。 十年,这时光说短也短,短到连伤口愈合都来不及;说长也长,长到自己由着那人融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梦里,有个男孩子,眼睛大大的,面容与迟宇新有几分相像,可是和迟宇新不同,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六月的阳光,明丽的温暖。 每每看见她,总是会敲她的脑袋,说着“我们家小可可”呀。 只是,却让人没法讨厌。 梦断断续续的,零碎不堪。 直到姜瑜站在她面前,一脸的嘲讽,“你害死了迟宇新的哥哥,迟宇轩。怎么,做过的坏事就全忘了?”15eav。 何可人惊得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身旁,姜子期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过脸,一脸关切,“怎么了?” 只是,姜子期那一张像极了姜瑜的脸却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就连唇色都褪了去,眼睛因为惊恐睁得有些过分的大。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深深地呼吸,一边摆了摆手,“没什么。” 姜子期已让空乘端来凉水,他将杯子递到何可人手上,温声说,“喝点水吧。” 等何可人情绪稳定下来,他亦望向窗外。大片的浮云漂浮在蓝天之上。方才,从何可人看见他时惊愕的眼神中,他多少也能猜出,她定是坐了与姜瑜有关的梦。这么想着,姜子期突然问道,“为什么愿意我陪你呢?” 何可人已然恢复了平日里妖冶的模样,眉眼之中都是蛊惑,“你不是想要赎罪么?我给你这个机会。” “那么,感谢之至。”姜子期亦笑,眼神又温柔又悲凉。 而这一天夜里,清河城却并没有那么安宁。迟宇新的人几乎要将这清河城掀过来翻了一遍。动静之大,就连迟家老宅都得知,何可人不告而别,只带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所有迟宇新送给她的礼物以及订婚戒指,都留在了迟宇新的宅子里。 迟夫人听闻这消息,安了心的模样,“她总算是知趣。不然依着宇新那性子,我们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迟安然刚洗完澡出来,听见这话,愣住,半晌没动。白天和何可人通电话时,何可人口中的,她会喜欢的生日礼物,便是如此了吧? 迟安然抬眼看着客厅里的挂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现在的迟宇新……也一定没有睡吧? 她默默地回到房间,拨通了迟宇新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声音有几分嘶哑,却是异常清醒的,一听便知他还未睡。“安然,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想知道,此时此刻的你,睡了没,在做什么。对于何可人的离开,有多在意。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却都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最终,迟安然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问,只说,“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早点睡吧。想要做的事情,明天做也可以的。不用急在这一时。” 只是,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些不过是废话。他执意要做的事情,无论旁人怎么说怎么劝怎么做,他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了。你睡吧。” 虽是这么说,但这语气,一听便知是在敷衍。 迟安然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恩。晚安。” “晚安。”迟宇新说完这话,便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嘟嘟的断讯声,迟安然依旧紧握着手机。如今,他心心念念的是那个突然从他生命里消失的女子。那我呢?她想问,却明白,自己早已没有立场去询问。 当初,他宠她疼她,即便她想要的是天上的星他也愿意去费尽一切给她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回了。 这么想着,她伏在枕头里,低声念着,二哥,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而此时,迟宇新沉着脸,脸色冰冷,像是数九寒冬最深重的冷气笼罩着他。他坐在偌大的客厅里,周身覆着寒气,不发一言。 梅姨陪在一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边。 王昊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彼时,梅姨正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何小姐是今天下午的飞机。目的地是巴黎。下一班最早去巴黎的飞机是凌晨五点多的。要派人去找吗?” “订一张机票。我自己过去。”迟宇新沉声说,冷峻的面容掩映在琉璃灯光之中,“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机场就可以。” 梅姨已经醒了,她看着王昊走出去,同他点头,“路上小心。” 王昊出去以后,迟宇新转身就要回屋,梅姨略微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开了口,“这么执意要找她?” 迟宇新紧抿着唇,没说话。 “安然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据说也不怎么吃饭,整日里郁郁寡欢的。”安然终究是梅姨看大的,也是看着迟宇新和她两个人相濡以沫走过来的,所以,梅姨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这番话。 迟宇新的眉头紧锁,目光益发暗了下去,打断了梅姨的话,“事实上,不是可人需要我,是我需要她在我身边。所以,这种话,不要再说。” 迟宇新自小便很稳重,凡事都无须父母操心。毕业后,他拒绝了回到迟氏工作,而是自己创建了景清国际,一路走到今时今日,成为这清河城中最有势力的存在。唯一让迟家两个老人烦心的便是他与何可人的交往。 如今,向来自负的他肯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心里已经下了狠心。 梅姨垂了眸,“我知道了。” 迟宇新却没再说话,径自往屋里去了。头顶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拓在这大理石地面上。梅姨看着他进了屋子,才回过神来,低低的叹了口气,将这屋里的灯一一关掉。房子陷入黑暗与死寂之中,只有客厅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迟宇新回到房间。房间里的所有一切都还在。与早晨他离家时并未有多少不同。一边的柜子大开着,放满了他送给她的礼物。他送的,她一样未带。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这才发现,这其中少了两样。那一对耳坠和手链。 迟宇新凝视着那一排排礼物。对她而言,他与她之间不过是十年的光阴。于他,却是一生。 屋子里只开着壁灯。暧昧不清的光线。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书桌上依旧放着那一本《白夜行》。封面的边角处已经有些泛白,一看便是经常翻阅。他单手撑额,随意地翻了几页。 何家那边,顾锦言依旧守在医院与何氏。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何氏最艰难的一段路。她并没有跟顾锦言走。 只是,意外的却是,姜子期也不在清河城。 四点多。 迟宇新并未休息,他开着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凌晨的清河城很安静,暖黄色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已经有早点铺亮了灯,店主在忙碌着。 电台响起了音乐声。《outlaws.of.love》。是之前何可人一直在听的歌。 他多多少少也能够明白,何可人一直听这首歌的缘故。 Everywhere.we.go,we’re.looking.for.the.sun; Nowhere.to.grow.old,we’re.always.on.the.run; 这便是全部的原因。 就在他失神的那会。 在十字路口处,左侧有卡车闯了红绿灯开过来,撞上了他的车子。车子因为受到巨大的撞击而被冲出好远。安全气囊弹出来。 那一刻,天旋地转。 迟安然是被家里嘈杂的声音吵醒的,她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走出来,却只看见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催促着大哥大嫂。 “怎么了?”才不过五点钟,并不是起床的时候。 母亲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倒是家里佣人嘴快,说着,“三少爷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 那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却刺得耳膜生生的疼,夏日的雷似的响彻在自己世界的天空里。 她脚下踉跄了一下,浑身哆嗦着,不得不扶住墙壁支撑着自己,才能让自己不跌倒下去。好一会,她才稳了心神,“我和你们一起去……” 只是,就连这话,都带着颤音。 迟安然一路跌跌撞撞回了房间,随意扯了两件衣服换上。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拿了什么衣服。眼泪蓄在瞳孔里,用足了力气才使自己不至于落下泪来。 不能哭。不会有事的。她不断地在对自己说。 唯一清晰地,便是佣人那一句话,在耳边不断地回响着。 凌晨的医院走廊里,静得叫人心里发慌。头顶惨白的灯光投射下来,映照在每个人更加惨白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消毒液的气味,刺激着鼻息和神经。手术室的红灯在闪烁着。迟安然盯着那灯看着。眼圈已经泛红。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掐进了肌肤里,她却浑然不觉。 身边,母亲紧紧握着大嫂的手。 迟宇新低着头,坐在那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大嫂林希最近刚从国外回来,这几年,夫妻两个分隔两地,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面。只是现在,大嫂的存在,多少给了母亲一些依靠。 迟安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双脚都已经麻木了。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周遭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偶尔有护士进出,每一次,她都急急的站起来,却又沉默地坐了下去。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天色已经大亮,朝霞布满天空。 这般浓烈的色彩与景致,却看得叫人心生悲凉。 凌晨四点多,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出的事故,这一听便知是为了去寻何可人。方才在家里,母亲便哽咽着骂,“这狐狸精得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才甘心?”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她多多少少也开始意识到了,自己或许,是永远的失去迟宇新了。三哥向来是个凉薄之人,对人对事甚少会做到不顾一切。 可如今,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她甚至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想得越深入,自己就越没了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伴随着沉闷的声响,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穿着绿色大衣的医生走出来,“病人伤到了头部,手术是成功的。但是,能不能够醒过来就要看病人的意识了。” 林希紧紧扶着迟太。 而迟安然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等迟宇新转移到病房后,迟安然走到病房里,看着他躺在全是仪器的床上。他没了平日里冷漠桀骜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的几乎能够看见他脸上青色的血管。她在他的床边慢慢地蹲下来,抓住他的手,固执地将手指一点点插进他的指缝里。 十指相扣。却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一刻,她终于无声的落下泪来。 “三哥,醒过来好吗?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醒过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愿望,终究落了空。在她生日的隔天,他终于用行动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所有人,即便何可人离他而去,他也要将何可人找回来。 迟宇荣和迟太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这副模样,迟太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拉着迟宇荣一起走了出去。 林希出去买了早饭回来的时候,见着母子两人坐在走廊上,也没多问,只将一次性饭盒打开,塞到迟太手里,“妈,多少吃点。” 迟太握着筷子,握了一会,终究放了回去,“我找过何可人。让她别误了宇新。” 这话说得突然,迟宇荣握住她的手,想要劝些什么。迟太却长长叹了口气,“那孩子同宇新一个模样,傲气的很,又伶牙俐齿的。我压根说不过她。哪知道……” 林希在她身旁坐下,“妈,您也别自责了。或者,您不说,她也还是会走,宇新还是会去找。现在最重要的是宇新。就算是为了照顾宇新,您也该把身子养好了。这家,还得您撑起来呀……” 听闻这话,迟太点了点头,低着头,慢慢吃起来。 这一次迟宇新出事,家里谁都没敢跟老爷子讲。池庆平如今已是七十多岁,本就年事已高,身子骨本又不利落,前些日子就因为迟宇新执意要与何可人结婚的事气得心脏病发作。哪里能经得起这三番五次的刺激。 而此时,姜家那边,因为姜子期不告而别的事情,姜靖华大动肝火。而姜瑜听到这消息时,脸色蓦地暗下去,她将手机扔到办公桌上,盯着一旁的设计图稿,眼眸之中是最深沉的黑暗。 那么。且让我看看,你能带她逃到哪里去? 现在除了她的姜瑜工作室,那个德国女人Jessica创建的工作室,并不比她逊色多少。甚至说,单论设计的话,对方比她要出色很多。但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并非只是才华。 她手中的人脉和财力,足以使她走得比对方更为长远。 而财势,才能使她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所以,当年何可人被她囚禁起来时,即便尹芬得知这消息,她给了尹芬一个大单以及资金上的帮助这两个许诺之后,尹芬也对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弱肉强食,这世界本就是如此残酷。 当初若不是迟宇新的插足,何可人这一生都只能成为她的禁脔,无法逃离。不过,现在迟宇新已经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关心则乱,谁说不是呢? 念及此,姜瑜勾起唇角,势在必得的笑容。若是此刻有人能看见她这模样,定会不自觉的发颤冒冷汗。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0) 何可人穿着白衫卡其布长裤,戴着草帽,衣衫袖子卷起至手臂处。残璨睵伤一头乌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她蹲在院子里,沉默地种着花。阳光刚好,和煦地照着大地。光线之中,她的侧脸看上去宁静的美好。姜子期一起床便见着这一幕,他靠在门边,怔怔看着她。直到好友走过来,他才回了神。 “女朋友?” “不,只是女性朋友。” “你喜欢她。”对方没用问句,说得如此笃定。 姜子期笑了笑,不置可否。 Anne是他读大学时的好友。中国人,幼时随父母来到法国定居。她亦望着姜子期的目之所向,低声说,“确实是个美人呀……” 艳羡的,感慨万分的语气。 姜子期一怔,微笑望向Anna,“你也不差呀。” Anne笑得有些牵强,又问,“她喜欢你吗?” 姜子期的笑容渐渐敛了去。很多事情,并非是喜欢与否就可以定义的。而他背负着的,还有姜瑜的深重罪孽。 Anne看着他这副模样,明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赶紧转了话题,“我现在在巴黎工作。这房子是我父母之前买下的,现在也没人住。你们可得帮我打点好呀。”15e5s。 “一定。什么时候回巴黎?”姜子期恢复了惯常温柔的绅士模样。 “下午。我开车回去。” “中午我请客吧。有什么想吃的?” Anne眼睛亮亮的,看着姜子期,“只要我想吃的都可以?” “那是自然。” 何可人忙完后,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处洗手。姜子期走过来,“中午出去吃吧。” “你决定就好。”她淡淡地回答,与其说是随和,倒不如说,她是完完全全地不关心不在乎。有那么一瞬,姜子期觉得,即便是此刻天崩地陷,她也会这般镇定自若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中午Anne带着两个人去了一家不算大的餐厅。三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何可人换了一身衣裳,水红色长裙,裹胸的款式,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双腿,勾勒出曼妙的腰肢。餐厅的男士们频频向这边投来注目的眼光。 这瞩目自然不是给Anne的,她看看自己,再看看对面的女子,以及姜子期异常温柔的眼神,多少,是有些泄气的。 她与姜子期关系向来很好,只是,也仅仅是止步于朋友的关系而已。姜子期对她也很温柔,非常温柔,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注视的并非是自己。 他的视野之中,没有自己。 就像是此时此刻,三个人围坐在圆桌前,他自始至终,真正在意的,都只是身边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而非自己。 一餐饭吃的,有些神思不定,原本喜爱的食物也变得食不知味。 直到准备前往巴黎的时候,Anne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何可人站在门边,笑容刚好,像是这普罗旺斯最温煦的日光,只是眼底里却是冰凉一片。Anne看着她,一时晃了神。 姜子期走过来,同她拥抱,“路上小心。” 那一刻,她失了控,抓住了他的衣服,将他抱得紧了些。姜子期是有片刻手足无措的,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松松揽着她。 “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巴黎找我哦。”好半晌,Anne才松开姜子期,脸色已是晴朗的笑容。 “一定。”姜子期点头,温柔开口。 直到那辆车开出视野之外,何可人才开口,“她喜欢你。” 姜子期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惊讶的表情被笑意代替,“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何可人眉眼轻挑,唇边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双手抱着肩,走到屋里去,拿了一顶巴拿马帽戴上,“要出去走走吗?” 虽是这么问,她也没等姜子期,径自往外走去。姜子期锁了门,大步跟上了她,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阳光正好,何可人在公园边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的木椅上。 姜子期犹豫了一会,在她身旁坐下来。 何可人伸长了腿,露出纤细的小腿和脚踝。 姜子期看了她一眼,亦望向远处。蓝的透彻的天空,大朵大朵的浮云。阳光从浓密的橄榄树枝叶之中落下来,斑驳的光晕。 事实上,何可人从机场开始,便不是平日里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子,却也并非是那个被她隐藏起来的真正的自己。她冷漠,疏离,对这人世毫不在意。姜子期甚至觉得,她是将灵魂封存,只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只是,他无法开口去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怎样去问,才能绕过她的伤口,才不至于在她的伤口上再划上一刀,于是,只能选择不去问,不去说。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做着。 许久,何可人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立在光与影之中,眉眼清明,眼底里是如海一般讳莫如深的情绪。 姜子期站起来,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立,“晚上我亲自下厨。时候还早,我们去附近集市看看。”16022130 何可人也没表示反对,目光平稳。 沉默的一路。 喧闹的集市里,姜子期始终走在何可人的身边,紧跟着她,不至于与她分开、亦不至于使她不开心的距离。 姜子期买了一些佐料以及鱼、黑松露和面食之类。他提着袋子,同何可人并肩走着。恰逢有孩子骑着自行车摇摇摆摆地过来,眼看着就要撞上何可人,他心中一惊,伸手将她拽向自己。何可人措手不及,跌进他的怀里。 那一瞬,怀里的温软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撞上他的下颌。她身上独特的香水气味钻进鼻息。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大脑一片空白。 何可人倒是一脸淡定,施施然起身。 “没事吧?”姜子期掩藏起自己的情绪,深深地呼吸,努力用平静如常的声音问道,只是话语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不过,何可人显然并没在意,唇边挂着浅笑,笑意不达眼底,“没事。” 于是,一颗心,又重重地落下来。 回到家时,天色已晚。远处天边霞光照满大地,整个城市都像是笼罩着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姜子期提了食材直接进了厨房,何可人靠在厨房的木门边,看着他井井有条的模样,“要帮忙么?” “我怕你不是帮忙,是帮倒忙。”姜子期笑,“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何可人也不坚持,退了出去。她双手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手中捧着素描本。闲着无聊,手指在白纸上涂抹着。等回过神时,迟宇新的脸已经跃然纸上。 眼睛发胀发痛,那些理不清的混乱不堪的过往在内心翻腾成巨浪,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揉了揉额,怔怔看着那一张记忆中的脸。 眼睛痛得几乎要流出泪来。何可人慢慢地低下头,脸埋在自己的掌心之中。闭上眼,就是无尽的黑暗。 许久,她回过神,将那张速写撕下来,揉成一团,抬手扔进垃圾桶里。 姜子期做了好几样菜。鱼汤、烟熏鸭胸肉、牛排和几样小甜品。分量不多,却都是精致而美味。 何可人细细品着,“没想到你厨艺不错。” “留学那会学的。”姜子期听她这么说,表情渐渐温柔起来。 “对了,能帮我个忙么?”何可人想起了什么似的。 可白帽白随。姜子期握住筷子的手停在那里,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怜惜,“你说。” “帮我找个心理医生。这边最好的。我有事情想要咨询。”她一字一句说着,心里却是忐忑的。那些残缺的记忆里,究竟有什么事自己该记住的。这一刻,她无比想知道。想知道迟宇新和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姜子期没丝毫犹豫,也没有问缘由,点头应下,“好。” 生日那会,她对迟宇新说过的话又再度涌上心头。“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当初说的坚定决绝,只是,若真相有一日暴露于眼前,真的还能如此坦然决绝的说出这话吗? 无论这人世有多黑暗。 无论你与我之间,是利益和利用也好,是羁绊也罢。我都愿意如生日那一天所说,原谅你,原谅所有与你一同而来的罪恶与罪孽。 因为若没有你,便没有如今的自己。 而你,无须再做任何牺牲。 即便,到如今,她依旧没有办法说出喜欢自己这种话,依旧没有办法坦然的去爱,不能够接受这样肮脏的自己。 但是,只有你,应该得到救赎,应该去爱应该被爱。 这些话,却是无论如何,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同他说。 她离开得决然,想必迟宇新也定会明白,她是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回去。而她,在异国他乡,依旧会活下去。 活下去,这才是你与我之间,最为深重的羁绊。 记忆中,是男子坚毅的轮廓分明的面容,他的手抓着她的双肩,因为用力的缘故肩膀生生地痛着,他的薄唇间吐出的字句直抵人心。 活下去。 如果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么,为我而活。 而迟宇新,我宁愿你将之理解为我对顾锦言对何家的报复已经达到,所以毅然离开。你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的光亮。而你永不会知道,我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够放弃这唯一的光,一步一步地退回黑暗之中。 但愿,你是幸福的。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1) Elijah,最富盛名的心理医师,自然,价格亦是高昂的。残璨睵伤不过四十的年纪,却已成了心理学界的翘楚。姜子期也是找了不少人,才约到了这位医生。 此刻,何可人同姜子期并肩走在一片白色的走廊之中,从窗户看出去,是同繁忙的快节奏的临滨截然不同的城市。今天,她穿得休闲,白色真丝衬衫,蓝色短裤,白色匡威帆布鞋。原本及腰的长发也被剪了去,只到肩膀处。同原先妖娆妩媚的何可人比起来,平添了几分知性与学生气。 走廊里很静很静,静得能听见两个人走路的声音。 走到门边时,何可人的脚步停住,“我自己去就好。” 姜子期点了点头,轻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我在外面等你。”他一字一句说着,关切而坚定。 何可人轻笑,点头。 室内,Elijah在翻看着手边的卷宗,护士进来说,“人已经过来了。” 他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让她进来吧。” 没一会,就听见轻声关门的声音。Elijah抬起头,便看见眼前这个神色清丽而清冷的女子。他怔住,但也不过瞬间,下一秒,脸上已是平淡的神色,只是眼里多少有些探究的意味。 “姓名。” “Kerr.He。” “中文名。” “何可人。” “年纪。” “28。” “中国人?” “是。” “电话。”Elijah见对面的何可人露出疑惑地神情,又补加了一句,“如果有问题方便联系你。” 何可人也没说话,只是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只是例行的问答。Elijah的眼神却是在愈来愈暗。他低着头,在病历上将这些基本信息填上去。 “什么问题?”他握着笔,手指的指节寸寸泛白,目光依旧盯着那病历上已经填写的几项信息。 “过去的有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一直记不清。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我想问问,能有办法找回那些记忆么?”何可人双手交握在胸前,低眉看着自己的手。所以,自然也是没有发现眼前这个心理医生的异常表现。 “你一个人来的?家人知道吗?”Elijah没有回答她的难题,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饶是何可人有些心神不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抬起眼,一脸不明所以加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医生,“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有问题么?” Elijah看着她,又垂了眼,没有回答何可人的问题,转而问,“吸过毒吗?” “吸过。”何可人也只当心理医生都是这般思维跨度大,也没隐瞒,如实回答道。 “多长时间?” “大概有一年。” “记不起的那段过去,是什么时间?” 何可人仔细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大概的时间段,“吸毒过后的两年内吧。应该是七年前到五年前。” Elijah放开手中的笔,将病历合上,“可能是由于吸毒导致脑神经受损,以及你个人本身对事情产生的抵触。如果你强行要恢复那段记忆,可能反而会造成神经系统的损伤。你确定做好准备了?” “我确定。”何可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Elijah看着她,停了片刻,才说,“这样,你回去再考虑考虑。”见何可人要说话,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说,“即便是精神崩塌也没关系?即便是客死他乡也无所谓?最后连所有的记忆都丢失也不是不可能的。” 终于,眼前这个一脸决绝的女子有了犹豫之色。 “你先回去吧。如果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你还是保持初衷的话,再过来。到时候,最好能和家人一同过来。” 何可人坐着没动。 触及她的终究还是客死他乡那四个字。 无论背负着怎样深重的罪孽,都还想要活下去。想要,为了你活下去。想要,守住我与你的誓言。 活下去。如果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么,为我而活。 我原谅你。只要你活着。 那些迟宇新曾说过的话,在耳边不断地回响着。 明明已经对这人世失望至极。 在这之前,她甚至以为自己已是生无可恋。 却原来,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终究,还是想活下去,还是有不能失却的记忆。 何可人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住了她眼底里的情绪。她只是怔怔地坐着,许久,才起了身,“那我想好再来。” 终究,是无法下定决心。 Elijah点头,“好。” 待听到门被轰然关上的声音时,Elijah双手在眼前交叉,抵着自己的额,久久地坐着。许久,他才站起来,走到里面的档案室内,翻出一本档案来。那是很多年前,他经手的一个病人。 何可人。中国籍。一切均是相符的。 Elijah将档案放回去后,拨通了那个许久未联系的手机号码,只是,那边传来的却是手机已关机的提示声。 他叹了口气,回到电脑前,给那个人发了一封电邮。 “她来了。要求恢复记忆。速回复。” 迟宇新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凌晨四点多钟。迟安然一直守在床前,这些日子几乎没有进食。她睡得很浅,握在自己掌心的那双大手蜷曲了一下,接着又动了动。她心中一惊,清醒过来,跪着直起身子,望向迟宇新。 迟宇新的眼神不似平日里的凛冽,他看了一眼迟安然,又慢慢地打量着周遭。窗帘半拉着,皎洁的月光照进来,清清冷冷。 他动了动,浑身上下跟散架似的,听不得使唤,生生地疼。嘴里很干很干。 “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迟安然握住迟宇新的手用尽了力气,这几日以来不眠不休,压抑在心中不敢表露的委屈难过和担心,都在这一瞬迸发出来,泪水不断流下来。 迟宇新没说话,只是由着她哭。 直到迟安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放开了她。只是,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喊王昊过来。” 他的声音像是干涸了,嘶哑着嗓音。 迟安然想冲着他吼,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拨通了王昊的电话。 毕竟是迟宇新这么多年来的首席助理,即便是凌晨,电话还是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王昊的声音还明显带着刚醒来的睡意。 “我哥他醒了。你现在能来趟公司么?” “我马上过去。” 迟安然挂了电话,将手机收起来,“你醒来就好……妈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吃。等天大亮了,我再往家里打电话。” 迟宇新点了点头,没说话。 “要喝水吗?我给你倒点水。”迟安然想到这,又慌忙走到床尾,将床摇起来,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递过去。 迟宇新喝了一丁点,就放下了。许是因为累了的缘故,他又慢慢地阖上了眼。平日里冷傲的难以接触的男子,此刻看上去单薄的让人心疼。 迟安然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脸伏在他的手上。只是,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动作。原先止住的泪水,又无声地落了下来。 这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物是人非。你还留在原地,而那个人,早已经无声的走开。此刻,他与她如此亲密无间,却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三哥,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富理中不也。回答她的,除了自己的泪水砸在地面的声音,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心跳一分一分慢了下来。 好像,再也跳不动似的。 这爱恋的开始,并非只是我一人一意孤行。 可结束时,为何只有我一人无法放弃无法全身而退呢?16434188 迟安然明白,或许,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离开的人已经远走。 留下的,却只能继续独守空城。 没有多久,王昊便过来了。迟宇新这才睁了眼,他说得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人呢?”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王昊和迟安然却都已经了然。迟安然很想说,够了,她已经走了,你也稍微在乎一点自己,你差一点为了她连命都没了你知道吗。只是看着那张全无血色的脸,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些话,像是石头哽在了喉咙里,连呼吸都要停滞。 王昊犹豫了些许,微微侧身,看向迟安然,略微弯腰,“迟小姐,能请您先出去一会吗?” 迟安然愣住,看着迟宇新。却见迟宇新眸子里是如月光一般冰冷的凉意,他看着自己,没有怜惜,只是肯定的意思。 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慢慢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病房,站在冰冷的充斥着药水味和酒精的走廊里,她背靠着墙,慢慢地蹲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下去。16Xhy。 因为这几日的不眠不休,脑袋因为超负荷嗡嗡地响着,要炸掉一样。因为担心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胃火烧火燎的疼。而这一切,都及不上,迟宇新自醒来后对她视而不见所带来的痛。 那些他曾给过的温柔与宠溺,在这一刻,化为了无数的剑,刺向了自己。 病房内,王昊站在迟宇新的床边,低声说,“现在还没找到何小姐。但是,我打听到,之前何小姐曾找人查过你哥哥迟宇轩的资料。”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2) 迟宇新的瞳孔蓦地放大,然后又慢慢归于平静。残璨睵伤只是,那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原本没了血色的脸更白了几分,像是暗夜之中的吸血鬼。眼里,却是如冬日浓霜般的悲凉。 王昊心知肚明,一时之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天已经蒙蒙亮,窗外,是蓝灰色的天空。辽阔而悠远。周遭一片寂静,静得人心里发慌。 迟宇新慢慢开口,“继续找。想办法调出姜子期和她的消费记录。” 王昊点头应下,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肇事者昨天就已经被抓捕了。我昨天看了一下他的资料,觉得以他平日的生活习惯凌晨会出现在那个地段有些可疑。所以就特意查了一番。他妻子肝癌晚期。事发后,他交给了妻子八十万现金。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并非是意外。”16434203 迟宇新一脸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呼吸却渐渐加重,变得益发困难。他慢慢闭了眼,好半晌,才一字一句开口,说,“随他去吧。”停了许久,又接着说,“做则广告……就写,castle。” 王昊记下来,“需要配图吗?” 迟宇新抿着唇,许久,薄唇间才吐出轻轻的字,“就那条手链吧。”说完这一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阖上双眼,胸口微微起伏着。 王昊自然是记得那条手链和一对耳钉的设计,也就没再多问,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蹲在走廊边的迟安然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刚刚流过泪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你说,何可人究竟有什么好的……” 王昊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眼前,迟安然悲戚的模样,却是让他心有不忍。 迟安然也不移开目光,只看着他,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王昊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非是对方好或不好就可以断定的。很多事情,原本就无须理由。” 迟安然笑起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果然是一直在他身边待着的人,说话这么滴水不漏的……” 当初,迟安然以为自己同迟宇新是亲兄妹,以为这感情永生永世见不得光,心情日复一日的低落下去。也是那一段时间,晚餐时,迟宇新忽然淡淡开口,“安然去英国念书吧。” 这话说得突然,在场的人都有些愣住。 迟太一脸不明所以,“我还想着让安然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呢。等姑娘大了,可就留不住咯。” “国外的教育毕竟好一点。再者,安然对传媒类较感兴趣。我倒是觉得,去国外的话比较好。” 那一刻,迟安然怔怔看着迟宇新,从他的脸上眼里读不出任何情绪来。她知道,迟宇新这是要推开她了。最终,她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注定孤苦无望的爱情,注定无法在一起。而他已经做出选择,她只能依他,只得依他。 后来,她无意中听闻自己与迟宇新并非血缘上的兄妹,她几乎魔怔了似的立刻辞了手上的工作,毅然决然地回国。只是,他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他了。 他与清河城里的交际花何可人之间的绯闻甚嚣尘上,向来厌恶这些的他竟无动于衷,甚至,在她的节目上宣布要同何可人结婚。那一刻,镁光灯下的自己,差一点没有控制住自己,像是被人扔进了冰海之中,周身失去知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独孤地走向最深沉的绝望。他甚至从未考虑,那样的当头一击,对她的伤害有多重。 现在想来,回国后,听她提及两人并非兄妹的事实,他毫无诧异,只追问她是如何得知这一事实。那么,若是自己不知道,他也永远不会告诉自己的吧? 宇蓦明静浓。旧时光里的我还是我,可你却已不是你。 王昊年长迟安然许多,如今看着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他低低的叹气,在迟安然身边蹲下来,递给她一片湿巾。 “何可人之于迟宇新,就像脚踝之于阿喀琉斯。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唯一的死穴。 眼前,这个跟了迟宇新接近十年的男人,如是说。吐字清晰,由不得她假装听不清听不懂。 阿喀琉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希腊第一勇士,刀枪不入,唯一的死穴,便是他的脚踝。这个典故,迟安然自然是懂得的。 迟安然握着纸巾,动作生生地僵在了那里。 好半晌,她才抬起眼,盯着王昊那一双眼睛,失了神的模样,眸子里蓄满了泪,随时都会落下来。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王昊的眼神终究是慢慢柔软了下去,“已经放弃了你的人,即便心有不甘,也还是放手吧。他不会回来,而你又何必再为了他赔上一切?” 于是,原本蓄在眼里的泪,终究还是再度落下来。 迟安然压抑的啜泣声,在这凌晨的幽深走道中,像是悲鸣一般,低低地诉说着那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 此时,何光耀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何昕言与他并不匹配。这一日,何昕言守在床前,紧握着何光耀瘦得同皮包骨一样的手,“哥哥去做配型吧……” 李云沁一惊,低了头,“你哥哥毕竟是男孩子。这少了个肾……” 何光耀低低地咳嗽起来,“这事都别提了。一会锦言该来了。” “爸!”何昕言皱着眉,拉长了声音,嗔怪的模样,“那还有何可人呢!她也是您女儿呀,哪能这样!” 何光耀听了这话,目光却是渐渐暗了下去,手轻轻拍了拍何昕言的手背,“爸爸活到这个岁数,该做的事都做了,该看的风景也都看了。哪还能赔上你们呀。” 何昕言嘟着嘴,没再说话。 这屋子里便陷入了寂静之中。 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然后门被推开。顾锦言看着何昕言的脸色,已然知晓。他径自走到床边,站定,“我来做配型吧。” 自从何可人上一次来了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何光耀也是受了打击,父子俩都渐渐消沉了下去,也甚少沟通。 这会,何光耀看了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都算了。何氏现在这状况,哪里还容得你分心。你将何氏打理好,就算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何昕言听着这番话,只觉得心口闷。父亲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会何氏还因为何可人陷入种种危机之中。 她哼哼地说,“都怪何可人!太恶毒了!” 这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接话。 而顾锦言立在那里,像是这清河城里高蜓的香樟树,孤单而悲伤。 下午,顾锦言回公司,顺路开车送何昕言去学校。一路上,何昕言还处在对何可人的愤怒之中。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会儿迟宇新宣布要同她结婚了,眼看婚礼在即,结果人却不见了。迟宇新也出了车祸,据说现在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呢。欸,她还真是个灾星……”何昕言絮絮叨叨地说着。 顾锦言猛地踩下了刹车。因为惯性,何昕言猛地往前栽去,待坐直了,她怒气冲冲看向身边这位开车不负责的老哥,却在看见那张悲伤地面容时,蓦地怔住。 这些日子,整天在医院与何氏之间奔波,很多时候,他都只能在公司过夜。因为上一次被何叔……确切地说是自己的父亲说出他与可人是亲兄妹的事实,他也不敢再去找她,不敢面对她。 似乎,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甚至,没办法想出任何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 却不曾想,在他刻意躲避的日子里,所有事情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原本美好的蓝图顷刻崩塌。 本该幸福的过下去的你所遭受的这所有的不幸与不堪,其起因都是因为自己的诞生。念及此,便觉得自己肮脏而恶心。 何昕言看着身边的顾锦言,那样悲伤地凄凉的痛不欲生的表情。她甚至觉得如果此时自己不在场,他可能会哭出声来。何昕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好半晌,才喃喃地说,“哥,我不懂……” 顾锦言没有回答。 很久,久到何昕言几乎有些坐不住了。顾锦言在重新启动了车子,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何昕言到了目的地,她看了一眼车里依旧一脸凝重的顾锦言,心口有些发慌,她轻声说,“哥,我们需要你。” 他努力牵扯起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宠溺的。“我知道。不管怎样,我会守住你们的。” 何昕言也笑了笑,“I.love.you。”16XhN。 “I.love.you,too。” 看着何昕言离开的背影,顾锦言深深地意识到何可人说得并没有错,他想要守护的,不想辜负的,太多太多。 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 忽的记起,那一日,她站在电梯间里,神色冰冷,语调凉薄。 “若是你还执意弥补,就陪着我,跌进这深不见底的地狱吧。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看着自己有多渺小多无力多卑微,然后,在愧疚和痛苦中,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怎么样?敢赴这邀约吗?”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3) 抛弃一切,陪着她堕入最黑暗的地狱之中。残璨睵伤敢吗?顾锦言在心中问自己。 这一刻,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自欺欺人。他想护住母亲和妹妹,想护住何光耀和费尽他一生心血的何氏。这人世之间的伦理道德,于他而言,都是无法挣脱的枷锁。 为了她抛却所有,对家人与何氏不管不管,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做不到。 直到到达目的地,顾锦言依旧坐在车里。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动弹不得。电台的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响着。 他就那么坐着,思绪却渐渐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真正与何可人的接触,是何可人九岁生日那一天。顾锦言刚出门,便看见她蹲在院子外,低着头,肩膀还在颤抖着。头顶繁盛的香樟树撑起了巨伞,遮蔽了天空。有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下来。她便待在那阴影之中。等走近,依稀可以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顾锦言愣在那里,许久,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她却倔强的很,不肯伸手去拿。对于眼前这个女孩,多少,是怀着歉疚的。顾锦言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将手帕塞进她的手里。 何可人这才慢慢地抬起眼,看着他。因为哭泣,她眼睛已经红肿,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全是泪。她哽咽着说,“今天是我生日。” 顾锦言吃了一惊,多少也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个上午,她出现在这里,却又不肯进去,只是躲在这哭泣。院子里,依稀间传来了何叔和母亲笑声,两个人在逗着刚出世没多久的昕言。 何叔未曾提起今日是何可人的生日,也没有出门的打算。 他犹豫了一会,抓住何可人的手,“走吧。我给你过生日。” 何可人有些别扭,却终究,没有拒绝。 他领着何可人去了小吃街,点了一碗牛肉面。浓稠的汤汁之中浮着一个糖心蛋和香菜。香气四溢。热气扑腾着,打湿了她的睫毛。 何可人低着头,沉默地吃着,这期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何可人放下了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前几日自己刻出的小猫木雕,他将那木雕放到她的面前,温声说,“生日快乐……还有,对不起……” 何可人细瘦的手指慢慢握住那小小的木雕,紧紧抿着唇,眼睛还是红红的,却是固执倔强的模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没有去看顾锦言,只是低头看着那木雕,轻轻开口。 顾锦言亦沉默了片刻,“因为,我妈……” “走吧。”何可人没给他继续说完的机会,站了起来。 此后的九年,每一年何可人的生日都是顾锦言陪她度过的。在时间的和河流之中,他与她共同成长起来。他看着她一日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只是,那时候,她是开朗的,单纯的。 只是如今,她真正展露笑颜的时候,似乎都不曾有过。她笑起来时妩媚而蛊惑着人心,比当初更坚强、更勇敢,却也将原来的自己隐藏的更深。 所谓的对不起,没有分毫作用。 他不曾陪伴于她左右,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他却毫不知情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即便到如今,他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广播里的播音员在说:今日,《南方娱乐》、《清河晨报》以及市中心的LED广告屏上,均播出一则广告,画面是一条手链,手链形状是两条小蛇相对而接,白底黑字,写着castle的字样,便再无其他;背景音乐则是《safe.and.sound》;这一没有明显寓意的广告引起了市民们的热烈争议,有人认为是某产品公司的销售营销手段,也有人认为是某富商的表白…… 顾锦言是在听到这里时回过神来的。 声音甜美的播音员播报完后,便播放了那一首《safe.and.sound》。 顾锦言静静听着那首歌,对于何可人的内疚就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疾风骤雨,他在风雨之中,几乎就要失了方向,被淹没被掩埋。 这世上,可还有一处使你安然,使你无恙? 到何时,要如何,才能让阳光照进你黑暗的世界之中? Justcloseyoureyes,16XhN。 Thesunisgoingdown, You’llbealright, Noonecanhurtyounow; Colight, YouandIwillbesafeandsound。 而此时,凌晨三点钟的巴黎。何可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可言。于是,索性起床,她披着薄外套,走进餐厅,从那里翻出昨天刚添置的红酒,拿了一只高脚杯,准备回房。 转身时,却有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墙上壁灯微弱的光将对方的影子投射下来,她便站在那影子之中。 她吃了一惊,去很快平复了心情。 对方已经开了口,“要陪你喝一杯吗?大晚上一个人喝闷酒可不好。”低低的,温柔的,如同小提琴一般的语调。 何可人轻笑,眉眼弯成最美好的弧度,吐气如兰,“如果你愿意陪陪我这酒鬼的话。” 姜子期从她手里拿过酒杯和红酒,放到餐桌上。他开了酒,给两个杯子倒上。何可人在他对面坐下,食指与拇指轻捏着酒杯杯脚,轻摇酒杯,垂了眸,吸闻着挥发在空气中的果香。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 却忽然,有温柔的声音顺着晚风一起撞上耳垂,然后落进耳里,砸在心里。 “让我照顾你吧。” 何可人听着这话,握着酒杯的手顿在那里。这一刻,她想起的,不是她记挂着爱了九年恨了十年的顾锦言,而是迟宇新。那一张冰冷的棱角分明的脸,薄唇,细长眉眼,浮现在眼前。如此清晰,清晰地……让她心疼。 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姜子期。温润如玉,同迟宇新锐利的模样不同,他的面目温和温文,春日里的阳光一般。 何可人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完全没认真对待他方才严肃似表白的话,“赎罪的话,可是没必要连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的哦~”弃她理敢光。 姜子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一刹不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确实是有赎罪这种想法。但是,我想要照顾你也是真真切切的想法。” 那样凉薄的她,看上去如此坚强,但毕竟也还是需要温暖需要照顾的吧? 那一日,她从心理医生Elijah那出来,脸色发白,就连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眼睛,都失去了光泽。那时,他差点没有抑制住上前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想要照顾你。 这想法,实实在在,发自内心。 这世上,命运悲惨的人,他见过很多。却唯独她,叫他心疼着,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所能给她的,统统给她,塞她一个满怀。 那样认真的姜子期,像极了年少时的顾锦言。 何可人怔怔看了一会,慢慢敛起唇边的笑意,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看来你比一般男人的心理要强大。像我这样……嗯……怎么说呢,人尽可夫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敢做此决定的。” 那些姜瑜做过的事情,蓦地涌上心头。姜子期抿紧了唇,“我并不在乎。”然后,发了狠似的说,“错的是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你要记得。” 何可人笑而不语,只是慢慢饮着杯中的酒。待一杯酒喝完,她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慢慢说,“探讨谁是谁非的问题,毫无意义。我并不需要这些,伦理道德,亦或者是非对错。只要活着,不就可以了么……” 姜子期看着她,没说话。 此刻,何可人一头及肩的短发被随意挽在脑后,额前有头发散落下来,慵懒的模样。她半侧着身子,整个身子靠在单人沙发中。 迟宇新那张鲜少会有情绪流露的面容,就在眼前,就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找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结婚生子。就算并不相爱也行,只要两人能够安稳度日,相携到老。这曾经是我想要的。”何可人的声音很轻,“或者说,是我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16434203 说完这些,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她的身形消瘦,被壁灯并不明亮的光线勾勒得益发单薄。 “我早已经和恶魔缔结了契约。事到如今,没有办法和天使结成同盟。所以,抱歉。”何可人丢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姜子期的声音。 “你爱他吗?” 开门见山的提问,毫不拐弯抹角。而那个他,自然是她口中的“恶魔”——迟宇新。 “爱与不爱,何必执着于这种问题呢。”何可人幽幽开口,声音清甜。 “如果你爱,为什么要离开呢?你和他已经要结婚,不是吗?如果不爱,那种契约,又何必恪守?” 何可人站着没动,很多往事像是流水一般从眼前流过。关于迟宇新和迟安然。关于自己和迟宇新。 然后,她轻声开口。 “我和他之间,我希望能够得到解脱和幸福的,是他。你们需要快乐的生活,我不需要。”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4) 黑暗之中,在光影的变迁之中,姜子期静静看着她。残璨睵伤心口发酸发疼。天之大,要去哪里寻一个这样的她。又要怎样才能护住她的安然与无恙。 “你是准备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吗?” 何可人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亮的,像是随时会落下泪来。她看着姜子期那张与姜瑜有几分想象的脸,那曾是她此生的噩梦。 “你回去吧。”她低声说。 姜子期没说话。 何可人停了片刻,却不愿再继续这对话,转身回了屋。 寂寂深夜。 何可人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窗外很暗很暗,月光淡淡的,周遭高高低低员远远近近的数目,在月光映照下,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 她就这么坐着,看着窗外,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经快要晌午。推开门,便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叮咚作响的声音。她站了一会,探过头往厨房方向看去,便看见姜子期在不算大的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何可人转身去了洗手间,洗漱完毕,换上白衫长裤。 姜子期已将饭菜端上了桌,见着何可人,他微微笑着,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的模样,“吃饭吧。我煮了些粥。” 何可人也就在餐桌前坐下,双手捧着那碗。粥是热的,温度透过碗传到指尖。她低眉看着,也不说话。好半晌,才拿起汤勺,一口一口,慢慢浅酌着。 姜子期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却什么都不说。眼前这个何可人不似在清河城那般艳丽明丽,就连一笑一颦,都跟毒药似的,誓要所有看见的人染上这毒无法挣脱。而如今,她却平和而冰凉,完全没了盛气凌人的模样。 两个人就这般沉默地吃着饭。 屋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这风,似乎都染上了凉意。拂面而去,凉进心底里。 吃完饭,何可人将碗筷放下,看着对面的姜子期,“若有一天,我和姜瑜对峙。你要怎么做?” 这话说得突然,姜子期的动作停在那里,僵住了似的。不过也只持续了三五秒,他亦放下筷子,迎上何可人的双眼,目光灼灼,坚毅决绝的神色,“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帮她。只是,若真有那一天,留她一条性命。” 同顾锦言比,眼前这个孩子,倒是更为坦率。 何可人低低笑出声来,挥了挥手,“我不过随便一说而已。你也不用这么认真。我都已经落荒而逃了,怎可能有那个时候?” “其实,也未必……”姜子期低声说着。这一句说得极轻极轻,自言自语一般。何可人未听得清,也就没在意。 只是,却未想到,这无心的一句,却在日后,成了事实。 “心理医生那边,想好了吗?”姜子期转了话题。上一次,何可人从Elijah那边出来,脸色便十分难看。从巴黎回来的路上,何可人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暗的变国恙。回来后,她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等她再度出来后,又已经是那个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何可人。 何可人听他提起那个年近四十一脸严肃和难以接近的心理医生,目光稍稍沉了下去,声音淡淡的,“过几日吧。” 姜子期也就没多说,看她已经吃完,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何可人坐着没动,却忽而开了口,“你不必再陪着我了。你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 她说这话的时候,姜子期正端着碗,往厨房走去。他停了脚步,没回头,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咋两个人的身上。 他慢慢开口,“对我来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你还是孤身一人,我便会在你身边。即便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若你一生孤独无依,我便陪你一辈子。就算你不需要,我也会这么做下去。这是我自己的意志。” 这样的笃定决绝。 忽然的,就想起迟宇新。 这“忽然想起”,最近来得太过频繁。以至于她甚至都要不堪承受这巨大的思念。 姜子期没等她说话,径自走进了厨房。没一会,厨房里就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何可人沉默坐着,其实到现在也不过是三天时间,却久远地像是过了好多年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她不敢去看新闻,不敢去上网,怕看见不想看见的。 或许,从此以后,那一座城市,她永远都无法触及。那里深埋着她所有的爱与恨,痛和殇,和她最后的勇敢。 而离开这城的我,只为你而活。 迟宇荣两口子和迟家老太太站在病房内。老太太颤颤巍巍走上前去,握着迟宇新的手,老泪纵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迟宇新的声音很低很低,沙哑着嗓子说,“我这不是没事么……” 迟安然站在他们的身后,终究是看不下去,无声的退了出去。林希不放心,也随着她走出来。 迟安然坐在走廊内的长椅上,她低下头,脸伏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从迟宇新出事到现在,眼泪几乎就没有断过。一颗心跟浸满了水的海面一样,重重的,只要轻轻触碰,就能流出水来。 半晌,她才控制住情绪,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白色的世界,“大嫂,三哥……他是真的喜欢那个何可人吧……” 林希这些年多半时间都因为学业的缘故待在国外。她其实比何可人倒还小几岁。同迟宇荣在一起,原先也不过是两家联姻。只是,两人在一起后,竟也渐渐有了感情。 如今,林希看着迟安然欲哭未哭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想开一点。有的感情,也是会有保质期的。你的人生还长,以后还会遇到深爱的人的。当初要同你哥结婚时,我也不肯。现在想想,也未必不好。有时候我也觉得,能遇上他,才是我攒来的福气。所以,没有什么大不了。” 迟安然抿着唇,没说话。林希这么说,其实是肯定了她的问题。这清河城里,所有人都以为迟宇新对何可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可这戏一做就是七年。后来,所有人以为迟宇新不过拿她当作玩物,他却反常的在电视节目中公开表示自己会娶她。 迟宇新慢慢地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日久见人心。漫长地时光里,他一直守住的,不过是何可人。 仔细想来,他会在自己惶然无措的时候将自己推开送至国外,可他却从未有过一次将何可人推开。 时光抽丝剥茧之后,所留下的,对她而言,是最残酷的真相。 这几日,在各大报纸中出现的那则神秘广告,她一眼便知道,定是迟宇新的大手笔。今天,她甚至看见,在巴黎市中心的LED屏幕上,亦出现了这则广告。 那么,何可人定是去了巴黎吧? 面对着这些真相,她终于明白,所谓心如死灰,是何意。 是日,姜子期携何可人一同去了巴黎。一方面上次来了以后匆匆走了,另一方面也是Anne频繁邀请两人去巴黎,盛情难却之下何可人也说不然去巴黎住两天吧。 这会,三个人,坐在咖啡店里,慢慢喝着咖啡。街道上,是车水马龙和三五成群的人们。道路两旁是浓密的法国梧桐。偶有风起,能看见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摆着。 对面,Anne拿出手机,“对了,昨天就在前面,播出了一个神秘广告。我查了一下,在中国也有播呢。”这么说着的时候,她从手机里调出那个广告,递给姜子期。 姜子期接过来以后,示意何可人一同看。 只一眼,何可人便愣在那里。 画面上那手链,以及同系列的耳钉,此时此刻,就躺在她的背包之中。 Castle。 她想起,自己最初搬到迟宇新另建的豪宅时,她靠在沙发里,看着窗外巨大的园子,园子里是高蜓的水杉和修剪齐整的灌木丛与草地,两只藏獒躺在草地上。她打趣说,你是嫌钱多了花不掉么。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似乎是,建个自己的castle不好么? “做什么?”她追根究底地问。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囚禁公主。” “那应该叫监牢,而非castle。”何可人一脸不屑。 “或许对对方而言,她也需要有这样一个可回去的家更何况这还是个自己不讨厌的地方,我则用这个城堡将对方囚禁其中。各取所需。” 那时候,她一直以为,迟宇新说的那个人是迟安然。毕竟,迟家三公子对自家领养的小妹妹有着说不清的情感几乎要将对方宠上天,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情。16478465 只是,如今这广告,却几乎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是旁的人做出来的。 只是,那手链并非出.售的货品而是私人定制,鲜有旁人知道;另一方面,如此大手笔的,应该也只会是迟宇新了罢?178NH。 姜子期察觉到何可人的失常,侧过脸,凝视着她发白的脸色和失了神采的眸子,“怎么了?” “没事。”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微笑着摇摇头,“我去趟洗手间。”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5) 何可人站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背靠着墙壁,方才的那一幕不断地刺痛着每一根神经。残璨睵伤作为背景音乐的那首歌在脑海中循环往复。 You’llbealright,Noonecanhurtyounow。 九岁生日。是同顾锦言一起过的。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她刚上楼,便看见迟宇新等在自己所居住的楼层。他站在窗户边,狭长双眸静静凝视着她。 “三哥?”她一脸疑惑。 迟宇新沉默着,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在她面前一步路的地方停下来,一直摆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是她一直想要的那条白裙子。何可人一时有些蒙住了,迟宇新见她没动,就将那纸袋塞进她的手里。 “生日礼物。”他轻声说。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副冷漠的模样,却还是有着一张面瘫似的脸,那脸上难得浮现了温柔的表情。 那纸袋里,还有一张纸。何可人疑惑着,拿出来,才看见是一张图纸。图纸上是一对耳钉和一条手链。小蛇的模样。 “这是什么呀?”她望了又望,从那图纸中抬起头来,一脸不解。 迟宇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这是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这个,就当是合同吧。到时候拿真的同你换。” “真的?三哥最好了~”她开心起来,上前一步搂住他。那时候迟宇新就已经比她高很多,她踮着脚搂他的脖子还很吃力。迟宇新不得不稍稍弯了腰,配合着她。 头顶的声感应灯无声地灭了。 迟宇新轻轻回抱了她,但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松了手。 那些过往像是原本被藏在了看不见的角落里,这一刻,却全都蹦了出来。那一张图纸,后来似乎是被收在了自己的抽屉里。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她照旧是同顾锦言一起度过的,迟宇新并没有出现。她也根本不记得九年前那个夜晚,那时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顾锦言。那这手链耳钉是何时给她的呢?可间的顾脑。 头痛欲裂,脑袋里像是有无数地爆竹被点燃了,噼里啪啦地响着。意识渐渐模糊,她靠着墙,慢慢瘫倒下来。鼻血一直流下来,残存了些许意识,她伸手去揩,鲜血沾满了手。 Anne对于姜子期的到来显然很兴奋,她一直在跟姜子期说着些趣闻逸事。只是姜子期显而易见地对此并不上学呢。 方才何可人提出要去洗手间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这会去了很久,也没见她出来。姜子期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有二十分钟了。 他终究还是坐不住,站起来,“能帮我看看她怎么样了么?” Anne一下子停住,眼前,姜子期脸上的担忧和焦急完全不加掩饰。最终,她只是点头,说“好”,然后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并不算长的一段路,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那些小小的辛酸在心里不断地蔓延,最终占据了四肢百骸。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心情,便是如此了吧?眼睁睁看着心里那个人为了旁的人费尽心思,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Kerr?”洗手间里,Anne喊着何可人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她心中也焦急起来,挨个拉开隔间的门或是敲门。唯独有一个隔间的门锁着,却没有人回应她。 Anne知道事情不好,忙跑出去喊工作人员。 就在工作人员打开隔间的门时,姜子期坐不住,跑了过来。 门被打开,何可人倒在里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手上和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姜子期在门外听到议论声,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冲进了女洗手间。 刚一进去,便看见了那一幕。 脑袋哄得炸开,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只有何可人倒在地上的模样,刺痛着眼睛,以及心。 他上前将她抱起来,直接往外跑去。 Anne一路小跑着跟上了他,“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 一路上,车开得飞快。 姜子期坐在车后座,他紧紧地抱着何可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一边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可人?” 声音温柔如三月春风。 可是落在Anne的耳里,却是如此的刺耳。她并不想要在这样的时候还吃醋,即便她连吃醋的权利都没有,可是心却由不得自己。甚至,恨不得希望,此时此刻昏倒的躺在他怀里的,是自己。 迟宇新在床上躺了几日,因为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索性就将病房当作了办公室。他打开邮箱,便看到了那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邮件。 邮件异常简单。 “她来了。要求恢复记忆。速回复。” 坐在一边的迟安然就看见迟宇新的身子僵在了那里,拨了电话。 “Elijah,是我。邮件我收到了。你确定是她?” 因为巴黎时间还是清晨,Elijah的声音懒散的很,不过人倒是清醒的,“她一来我就记得是她。后来核对了信息。何可人,28。中国籍。恢复记忆这事,我将她忽悠回去了。这几日都没来,也没电话。” “好。我尽快过去。” 随后,他又拨通了王昊的电话,“订最早一班到巴黎的机票。对,我的。” 挂了电话后,他果断地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从床上下来。16478521 迟安然怔怔看着他做完以上动作,才回过神来,她冲上前去,抓住迟宇新的手,“哥!你这是做什么?!” “放开!”面容冷峻的男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冰凉一片。 “我不放!我不允许你这么伤害自己!”迟安然不肯松手,紧紧拽着他。 尹明安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看见这一幕,他也有些愣住,随后上前,一只手按住迟安然,一只手按着迟宇新的肩膀,“迟三哥,你这是做什么?可别伤着你妹妹了。” 迟宇新见是他,目光益发暗了下去。 “安然,我有话和迟三哥说。”尹明安看着身边的女子。 迟安然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松了手,走了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迟宇新也并不介意。他的头上还包扎着,伤口隐隐作痛。他却顾不得这许多,脱了病号服,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衬衣来穿上。 尹明安看着他的动作,停了一会,才开口,“找到我姐姐了?” 迟宇新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回答他的话。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她。在她走之前,她查过迟宇荣的事情。我也就顺藤摸瓜,查了一下迟宇荣的事情。”尹明安说得很慢,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迟宇新脸上的表情。“我来,是想跟你说,谢谢。谢谢你为我姐做出的牺牲。” 迟宇新已将衬衫穿好,“不必。我并不值得你道谢。我只是想将她捆在身边,仅此而已。” “所以,你是要去找她?”尹明安也没接他的话,转而问。 迟宇新没回答,坐在床上开始换裤子。事实上,这简简单单的事情,做起来,却全身都疼痛难耐,头部一直发疼,脑袋像是随时会炸开似的,偶尔连视线都会模糊。 尹明安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和一丝血色都无得嘴唇,“我代你去吧。我会将她带回到你身边来。” “不用。我自己去。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羁绊。” 迟宇新站直了身子,看了尹明安一眼,又接着说,“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用心怀内疚或者谢意。而她,即便不肯留在我身边,我也得让她留。” “我知道。”尹明安沉声说。这么些年,已经足够他认清眼前这个人了。迟宇新并非良善之辈,却依旧……守住了何可人这么多年的安宁。 事到如今,他多多少少也能够明白,当初,何可人为什么再三反复地对他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永远不要憎恨迟宇新。 法国。巴黎。医院。178OB。 头顶是寂寥的白炽灯。 何可人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分离了似的。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恍惚间想起自己还在洗手间的隔间里。那些汹涌而来的过去,几乎要将她湮没。 只是和记忆不同,身子却躺在温暖的地方。眼睛睁不开,依稀间有光照在眼皮上。 好半晌,她才睁开眼睛,周遭都是白色的墙壁。鼻息之间是浓浓的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是在医院吧? 见她醒了,姜子期探身,一脸关切地看着她,“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是医院?” “恩。你在洗手间晕过去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精神过度紧张加之受了些刺激。”姜子期的声音很低,温柔的,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就是在说这话时,门却忽然被推开,马靴踩踏着地面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异常刺耳。姜子期侧眸看了一眼,在见到来人时,蓦地怔住。 他立刻直起身,拦在何可人面前,一脸戒备地看向对方,“你来做什么?” “你见到姐姐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姜瑜一脸地嘲弄,目光在姜子期与何可人之间来来回回,最后定格在何可人的脸上,话却是对姜子期说的,“我还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6) 眼前,姜瑜一头利落短发,黑裤马靴T恤,唇边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看得格外刺眼。残璨睵伤 那些过去在这一刻涌上心头,黑暗的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针管插进肌肤里的痛感,渐渐消散殆尽的感知,日复一日,如同煎熬一般。 何可人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一切,只是到再度面对时,才发现,根本不能够。那段只能依稀记得的轮廓的过往,到如今,还是能如当头一棒,让她回不了神,担忧害怕。 大约是因为,事到如今,她只是孤身一人。迟宇新不再在她身后,许她不离不弃。她失去了最后的护身符。 姜子期看着何可人益发惨白的脸,心跟被人揪住了似的。他紧盯着姜瑜的眼睛,“我去哪,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你这么说,可真是伤到我了。哪有这样和姐姐说话的?”姜瑜轻笑着说,只是这笑意却没有丝毫善意,那一双眼睛像是看见了猎物似的盯着何可人。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没有办法呼吸。姜子期的额上的青筋暴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这个身子里与自己流着同样的血的女人,让他深深地感觉到了巨大的耻辱。 Anne站在一边,被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搞得有些发晕。 她看了看姜子期,又看了看这个刚来的与姜子期颇为相像的女人。她的中文说得并不流利,但多少也听懂了这个女人是姜子期的姐姐。只是,姐弟相见又怎么会是如此的气氛?躺在病床上的Kerr更是没了平日里猫一般的慵懒,倒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神情恍惚。 “你看,可人的身子也不好。你这一声不吭地离家,爸妈也急了。我带你们回去吧。”姜瑜说着就要上前来。 姜子期却忽然往前一步,将姜瑜挡在床尾。他看向她眼底的黑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离她远一点!” 姜瑜愣了片刻,然后慢慢笑出声来,那笑声阴郁得叫人心颤。“你确定?我说过,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弟弟,就对你另眼相待。” “我也说过,你要再对她下手,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姜子期并不意外姜瑜说出这些话,在她话音刚落下时,便发了狠的如此说道。 姜子期向来与世无争,在国外这几年,虽说学习的是经济管理,他却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了摄影上。即便是被姜老爷子喊回来继承姜家的产业,他也并未全力以赴。只是现在,为了何可人,他却面目决然,狠心,笃定。 姜瑜的目光一寸一寸暗了下去,那眼神像是黑洞,要将一切光吞没。 她勾唇,冷笑,“你确定?” “你可以一错再错。我不会。你以为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你是胜利者吗?你败得彻彻底底!” “我不需要成功失败,我只需要将我要的东西,实实在在地握在手心里。”姜瑜的声音愈来愈冷,“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让,还是不让。”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那一句话: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话音落下,姜瑜手中突然掏出一把匕首,“那么,抱歉!”她握着匕首,凌厉地刺向姜子期的手臂。16478510 这动作来得太快,姜子期尚未反应过来,躲闪不及,手上就已经挨了一刀。鲜血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衬衣。他皱了皱眉,目光移向姜瑜。 令姜瑜意外的,姜子期的目光之中,没有不可置信,只有失望。 两个人很快就打了起来。姜瑜下手狠厉,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姜子期徒手,自然是敌不过姜瑜,很快身上挨了好几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满地的血。 Anne站在一边呆了片刻,起身往外跑去,还没走出病房,就看见两个身形彪悍的男人站在那,堵住了她的去路。 何可人见这架势,挣扎着起身,将手边的玻璃瓶敲碎。趁着两个人都不注意,她手中紧攥着那玻璃碎片,用尽了全力,刺进了姜瑜的身体里。 只是那一刻,姜瑜却忽然回过头,看见是她,唇角勾起,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那冷笑看得何可人身上发寒。 下一秒,姜瑜从裤兜里掏出一支注射器,针管插进何可人的手臂。 意识慢慢消失。 所有意识消失不见的最后,她依稀看见迟宇新高瘦的身影,他的身后是大片刺眼的阳光,一步步走来,走向她黑暗的不见光明的世界,然后伸出手来…… 我带你走。 她打了个响指,门外那两个大汉走进来,其中一个拎着Anne。姜瑜瞅了那两人一眼,冷声下令,“帮我制住他。” 空着手的大汉三两下就将姜子期禁锢住,姜瑜看着他,眼里没有情意,她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个注射器,“人我带走了。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待在这也行。好好记着,永远,别站在我的对立面。” “你会后悔。” 姜瑜冷笑起来,“等你变得足够强大后,能够扛起一切的时候,再来同我说这些吧。” 迟宇新来到巴黎后,拨通了何可人当时来咨询时留给Elijah的手机号码,但是却没有人接,手机处于关机状态。Elijah查了一下当时的记录,当时是一个男子陪着她过来的,但是最先来预约的人却是叫做AnneLee。 何可人这些年一直待在国内,没有出国,在国外更是谈不上有什么朋友。所以,这个Anne自然是姜子期的朋友同学。鉴于这一点,迟宇新决定从姜子期身边开始查起。Elijah见他伤势并未痊愈的模样,不放心他亲自去,便找了熟人去查姜子期当年就读学校的花名册。果不其然,这位Anne是姜子期的同学,现在就在巴黎工作,因为同学校老师都还有联系,所以连通讯号码都并没多费时便拿到了。 迟宇新拨了好几次Anne的电话,电话才被接通,电话那边的女声,显然有些有气无力。 “AnneLee?” “我是。您哪位。” “我是迟宇新。请转告一下姜子期。” 电话那边沉默下去,应该是对方捂住了话筒。没一会,手机里便传来了姜子期沙哑的声音,“我姐……姜瑜来过了,给她注射了镇静剂之类的,将她带走了……” 迟宇新的目光愈来愈暗,幽深如潭。 他抿唇,薄如刀片的唇齿之间吐出冰凉的话语,“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迟宇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那我先走。” Elijah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开了口,“当年做的决定,你后悔过吗?” 迟宇新想了想,才说,“我希望能守住一切。但是,如果注定能守住一个人的话,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她想活着的*,很强烈。”Elijah终究还是加了一句。 迟宇新一直以来紧绷着的脸,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因为一路上的折腾,身子要散架了似的,头痛难耐。被疼痛折磨着的缘故,他的脸色异常地难看。 历尽千辛来到这里,最终却还是扑了个空。 姜瑜。 他想起那个名字,眼底里是蚀骨的杀意。 何可人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陌生的房间里。太阳穴很胀。她躺着没动,目光扫视了一遍自己所处的这个环境。冷色系的装潢,空气中有冷水系的香水气味。那么,自然是在姜瑜的地方。 到头来,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何可人勾起唇角,自嘲地冷笑起来,挣扎着坐了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姜瑜的脸色并不好看,大约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当时何可人卯足了力气,玻璃刺得很深。她见着何可人已经醒来,也不诧异,只径自走过来,“要吃些什么?”178Oq。 何可人没理会,起身,走到一边的梳妆镜前,梳理着头发。完全是将姜瑜当作了空气不予理睬。 姜瑜倒也不介意,她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看看,到最后,你还是回到我这里了。别指望迟宇新,他现在应该自顾不暇了。” 听到这话,何可人的动作停了两秒,随后又状似若无其事地梳发。只是,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到今时今日,能让迟宇新自顾不暇的,能是什么事呢? 又或者,那个广告,是姜瑜做的?毕竟,与那手链是一副的耳钉,明安是从姜瑜手中拿过来的。 念及此,脑袋又开始疼,无数只蜜粉在脑袋里嗡嗡地飞着似的。 姜瑜看着她坐在那里,一脸泰然的模样,冷声说,“如果你觉得地下室和毒品比较适合你。你可以尝试着逃跑。” 丢下这一句,她转身离开。 没一会,有三十岁的妇人将饭菜端了进来,摆在一边小小的餐桌上,然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何可人依旧保持着那副姿势,坐在梳妆镜前。她的手里紧紧攥着梳子,梳子的齿嵌进肌肤里,疼,痛。 那么,此后的人生,便又要如此度过么? 念起往昔,她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着。说不怕是不可能的。说不在意也只是骗人的。这世上,有谁不希望温暖与陪伴而宁愿孤身一人踽踽独行,又有谁宁肯待在黑暗之中而拒绝光明? 若还有下辈子,一定不要这样度过。 希望能生在平常百姓家,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为了利益抛弃一切的亲人,有严厉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哪怕家境贫寒,可家人能够一起散步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开怀大笑。然后在合适的年纪,遇上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就这样平静的度过。 而如今,被时光裹挟着,来不及思考,只得往前走。 她想起迟宇新的面容,细长的眉眼,幽暗的眸子,薄凉的唇。那时候,她总爱讥讽地说他薄唇所以薄情。可真正薄情的,从来不是他。 她的包就放在一边的矮桌上。手机已经被拿走了。不过放在包的夹层里的手链与耳钉还在。何可人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一对手链与耳钉。前落短管得。 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水上餐厅那一次,迟宇新将那手链交付于她,她问他是从何地寻来时,迟宇新会难般生气地责问她,她以为本该是谁的或是由谁送她才恰当。 在她迷迷糊糊不去深入思考地这一路,错过了太多太多。再回首时,却只觉恍然如梦中初醒。 在她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的那一个人,总会是迟宇新。 十九年前是。 十九年后还是。 十年前,尹芬想要将她送上迟老爷子迟庆平的床上。她打电话会给迟宇新,他匆匆赶来,她却因为羞耻而无法说出口,没有办法同他说,我的母亲想将我送上不知哪个男人的床。 隔天,她被母亲带至私人会所,母亲先行离开。她一个人坐在包厢之中,里面温度打得很低,她冷得发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想要逃跑,脚却跟被钉在了地面上似的。 最后,还是没办法坐以待毙,即使明知道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刚走出包厢,便看见了迟宇新就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张面瘫脸,面无表情,眼底里是她读不懂的神色。 他一步一步走来,将她逼至墙角,一只手按在墙上,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圈在他双手所围成的空间之内。 幽深如潭的眸看向何可人的眼,似是要看进她心底里最深处。 何可人被他看得不自在,而他这动作亦来得突如其然莫名其妙,她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迟宇新,“三哥?” 对方没应声,眸光暗了几分,随即低下头,忽然地吻住了她的唇。温润的唇,温热的鼻息,以及浓烈的烟草味包裹着她。她没想到迟宇新会这么做,呆愣了些许,才反应过来想着要推开他。 此时,迟宇新那一只按在墙上的手已经搂住了她的腰。两只大手跟铁钳似的,将她牢牢禁锢住。挣不开逃不掉。 何可人忽的注意到,不远处,迟庆平就站在走廊的尽头,一脸晦涩不明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会,双手搂住了迟宇新的腰,却偷偷地不断用余光瞄着走廊尽头的男人。 迟庆平站了很长时间才默默地离开。 待迟庆平消失在走廊里,迟宇新便松了手,他低眉看着她。 何可人被看得不好意思,脸上有些红,她低了头,轻声说,“谢谢……” “你报了临滨的大学?”迟宇新没理会她的道谢,反而是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不留清河城?” 何可人点了点头,“嗯。我想去别的城市。不想回来了。” 他也没说话,站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嘴里,点燃后吸了一口。他吐出烟圈,“我送你回去。” 他自始至终都没问过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否需要帮忙,却是无声无息地,替她将问题解决掉。 甚至在这之后,他也绝口不提这一切。 这是只属于迟宇新的温柔。 这是只有迟宇新才会给的温柔。 时至今日,那些曾经同消失了的旧时光一般被遗忘被掩埋的过去,一点一点破土而出。如此后知后觉的她。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被他如此温柔的在意过,守护过。 在她以为自己孤身一人踽踽独行的时候,其实他一直都在。 无限漫长岁月里,自始至终都在的温柔守护。 而她,却从未领悟。 心跳得很慢,一声一声,就像是随时会停止似的。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深刻的疼痛。 Youwillbealright,Noonecanhurtyou。 这么多年后,能许她安然,许她无恙的,唯有迟宇新。 接连几天,姜瑜都没有出现。送过来的饭,何可人也完全没有吃。因为饥饿,她几乎没有一点力气,胃里火辣辣的疼,心脏就要不堪重负。这副身子,都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姜瑜第二次来得时候,何可人正靠在沙发上,翻看着放在屋子里的书籍。不过几日的功夫,她已经迅速销售小区,脸颊凹陷,衬得一双眼睛更大了些,澄澈透亮的眸子。她听见声音,甚至都未抬头,只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美好的像是一幅水墨画似的。 姜瑜走过来,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绝食抗议?” 何可人这才慢慢抬起眸来,那眸子跟盛着冬末春初的雪水似的,望着她,声音清灵,“哪能~姜家大小姐将我当金丝雀豢养着,我感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抗议呢……” 那眼睛里,冰冰凉一片,凉彻心底。 姜瑜心中焦躁,捏住她的下颌,想要猎食的鹰一样。她死盯着何可人,“你最好老实一点。” 没一会,有几人走进来。其中两人一左一右将何可人抓住,另一人在她面前蹲下来,那酒精棉球擦了擦她的手腕,一边说,“这是营养针。您不用怕。” 何可人也不反抗,一丝生气也无得模样,由着他们。 上一次,她逃过,绝食过,反抗过打营养针。最后被姜瑜扔进了地下室,被注射毒品,连理智都一并丧失了。 待打完针,那几人又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又只余下何可人与姜瑜两个人。姜瑜看着她这副模样,抿了抿唇,俯身,吻向她的唇。 何可人却默默偏过头了头。 姜瑜冷笑一声,重又捏住她的下颌,逼迫着她迎上自己的视线,“不习惯?那你可得好好习惯习惯!” 说完这话,姜瑜狠狠地吻住了何可人的唇,冷水系香水的气味瞬间侵入鼻息间。 好恶心。恶心得想吐。何可人死死地咬住了牙齿。对方的舌头探进她的唇齿之间,想要撬开她的牙关。 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喧闹声和尖叫声,姜瑜手上的动作停住,何可人适时将她推开,跳到一边去。 这一刻,门被轰然推开。 门外,是一团黑色的身影。黑衣黑裤。棱角分明的线条。狭长双眸。薄唇紧抿。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冰冷的,像是来自地狱最底层的恶魔。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枪,毫不犹豫地朝着姜瑜开了枪。姜瑜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来不及躲闪,手脚均已中了数枪,最终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上。 “妄想夺走我手中的东西,你应该也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他不断地扣动着扳机,他并不打对方的致命之处,只针对手脚不断地开枪。 枪声响起。 鲜血飞溅了一地。 窗户上,桌椅上,窗帘上,都是飞溅的血。 深深浅浅的斑驳。 何可人呆立在那边,看着眼前的迟宇新。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无情,他甚至不想要对方的性命,只是想要折磨她。他的周身像是覆着一层皑皑白雪,一丝温度都无,仿佛只要张嘴,就会从嘴里冒出森森的寒气。 直到姜瑜动弹不得,枪膛里已没有子弹,他将枪扔在姜瑜旁边,褪下手上的手套放进外套里。 他低眉看着倒在地上的姜瑜,居高临下的开了口,“姜家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姜家。我也不是十年前的我。你错在,妄想抢走我手中紧握的东西。” 随后,迟宇新一步一步走向何可人,然后,将她拦腰抱起。何可人慌忙之中搂住他的脖子。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一步一步远离这地方。 就像七年前,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出那黑暗的地下室,走进耀眼的光芒之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心跳一声一声沉稳地跳动着,鼻息之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烟草香。于是,一颗心,终究是定了下来。 她这一生的安宁,终究是只有迟宇新才能给得了了罢? 上了车,迟宇新又再度将她揽进怀里,他的双手紧紧地箍着她。何可人伏在他的怀里,被他勒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低声问,“那个广告是你做的吗?” 对方没回答。车子里一片静寂。时间慢慢过去。。就在何可人以为迟宇新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嗯”。 她松了一口气,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和满是胡茬的脸时愣了片刻,然后轻轻吻了他的下巴。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7) 何可人与迟宇新都没说话。残璨睵伤 车子里很静很静。鼻息相闻。何可人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与低浅的呼吸声。这样温存的时刻,显得如此的弥足珍贵。 许久,直到车子停下来,迟宇新才松开她。何可人直起身的时候,却一眼瞥见他脑后的伤。她紧盯着他头上的伤,“怎么受伤了?” 迟宇新捉住她的手,只说“不小心砸到的。”随后伸手拉开何可人所在那侧的车门,示意她下车。 何可人默默下了车,迟宇新牵着她的手往屋里去。梅姨见着她有些发愣,但也很快就回过神来,笑容慈祥地开口,“何小姐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 “煮点稀饭。”迟宇新吩咐了一句,便带着何可人回了屋子。 因为饥饿的缘故,何可人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一进屋便蜷缩在懒人沙发上。迟宇新在她对面默默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嘴里衔着烟,走过来,他伸手探了探何可人的额头,从一边扯了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何可人将薄毯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额头。迟宇新的脸就近在眼前,如此真实的存在着。 迟宇新也没走开,就在沙发前席地而坐。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何可人伸出手,将他指间的烟抽出来,吸了一口,微微仰头,吐出烟圈,“病人要戒烟酒。” 迟宇新半眯着眼,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烟,停了一会,又将烟放了回去。 “迟宇轩……”何可人终究是心存芥蒂,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只是,才说出这个名字,迟宇新忽然转过头,吻住了她的唇。16525439 于是所有想要说出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只有熟悉的烟草香萦绕鼻间。 何可人怔怔看着迟宇新的眼睛,细长的眼和同样细长的睫毛。然后慢慢垂了眸子,迎合了他的吻。 半晌,迟宇新才放开她。何可人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却忽而听见迟宇新低沉的声音,“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想,不要问。我并不是为了让你背负着不该背负的罪孽才救你的。如果不知道该信什么,那就选择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何可人这话脱口而出,都未经过思考与权衡。 反常地,迟宇新没回避这个问题,他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 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 若搁在以往,她定是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可现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胸口被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充满着。 “呐,三哥……”何可人半低着头,头顶的光照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射出浅浅的阴影,这么说着,她慢慢抬起眼,长睫扑闪着,“我不想再暧昧不明的过下去,我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你和我,现在算什么?” 即便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同与往,早已经割舍了很多,但终归到底,也还是凡夫俗子一个。她需要被肯定,需要一个明明白白的身份呆在他身边。 这*,让她觉得不安。 迟宇新没有躲避她的目光,静静望向她,然后薄唇微张,声音沉郁,“你是我的妻,唯一能与我一起老死的人。” 这样温柔的话语。 这样的肯定。 可是,没有办法满足。 “那爱我吗?”何可人又问。 不需要暧昧不清的温柔话语,不需要模棱两可的回答。此时此刻,她所需要的,是一个确切的回答。 爱或不爱。 一时或永远。 “那你是要说给你听,还是要做给你看?”迟宇新依旧是那副不肯正面回答的模样,可是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此时是坚定的温柔之色。 他心中知晓她的疑惑,她的担忧,他伸手将她勾进自己的怀里,额头抵着她的发丝,嘴唇贴在她的耳际,“我没后悔过自己做的任何决定。我也不会在意你后悔与否。对我而言,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可以。其他的,不重要。” 何可人怔住,想要抬起头来。却被对方死死地按在了怀里。她贴着他衬衣的柔软布料,闻着只属于迟宇新的气息。 不问对错,不问缘由,不管爱恨,只是跟着迟宇新的脚步走。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可都至可至。对吗?抑或错了? 到如今,她只清楚明白,自己需要他。若他不曾后悔,不会后悔,就够了。她所需要的,不过是他的肯定,对这十年的肯定。 门外传来轻轻的有规律的敲门声。迟宇新站起身,走到门边,梅姨已煮好了粥端上来。迟宇新接过粥,将那粥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喝点粥。” 何可人挣扎着起身,捧着碗,慢慢地喝着。 迟宇新就坐在一边,沉默地抽着烟。待何可人喝完粥。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扯了被子替她盖上,顺便掖了掖被角,“睡吧。” 何可人这几日都没怎么睡,这会也是真的困了。没一会,她便跌入了深沉的梦境。 何可人睡着也没过多长时间,梅姨便来敲门,说安然来了。迟宇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然睡着的何可人,轻声关上门。刚一出来,便看见迟安然就站在梅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大约是因为哭过,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见着迟宇新,她低低地喊,“三哥……” 迟宇新抿了抿唇,大步走向她,“去楼下。” 迟安然也不说话,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屋外照进来的日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拓在地板上,相互重叠。如此亲密。只是,她离他,如今却好像隔了天涯海角般遥远的距离。无论她多么用力地向他奔跑,却始终不能靠近他。 从此以后,迟宇新便成了她的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永远无法抵达。如此恢弘,却是此后,她永不能触及的梦。 到了楼下,梅姨去泡了茶端上来。迟宇新站在门边,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便夹在指间,也不再吸。 迟安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挺直了背坐着,背脊僵硬的有些过分。好半会,她才开口说,“听梅姨说,她回来了。妈说,你最好还是回医院再查查。” “我知道。”迟宇新淡淡开口,一边走过来,将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迟安然的双手绞在一起,有些不安,好半会才说,“你和她,婚礼还是会继续吧……” “嗯。”迟宇新漫不经心说着。 意料之中的回答,事实上,就连这个问题,她都不该问。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他对她,有过宠溺,有过温柔。只是如今再回头去看,他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为了何可人一样,为了她不顾一切。 这些日子,她寝食难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他为何可人焦急的时候,她也没有过得多好。若是他能稍稍在意,便会发现自己又瘦了,频繁感冒,脸色难看到不化浓妆就遮不住。 现在,坐在这不属于她的屋子里,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迟宇新回了家,梅姨便和迟家大宅那边通了电话,报了一声平安。可迟安然终归是不放心,想要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 可现在,看着他在房里陪着何可人,看着他出门时小心翼翼的动作,她却只觉得更加悲伤。 “我……真的没机会了,对吗?”事到如今,她最终在意的,还是这个。即便知道,或许自己早就没有这个立场问这个问题。 迟宇新这才抬了眼,正视她,“我说过你是我的妹妹。除此之外的事情,不要再想。” 迟安然低下头,却轻轻笑出来,那笑容凄怆而悲凉。饶是站在不远处的梅姨,都看得心中发凉。 迟安然默默地起了身,“那我先走。” “嗯。路上小心。”迟宇新的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倒是梅姨,有些不放心,跟着她出去了。站在院子里,梅姨常长长叹气,安慰似的拍了拍迟安然的肩膀,“安然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哥就是这样子的。再说,不管怎么样,你们毕竟是兄妹。” 安然只低着眉,默然的模样。 梅姨终是心有不忍,又说道,“我呢,也劝过他。可那会他说,并不是何可人需要他,而是他需要何可人。所以,我看,这事情也并非是何可人一人的错。你还小,日后的路还很长,会遇到知心人的。” 迟安然却突然抬头,盯着梅姨看,“他当真……说过这话?” 梅姨虽说不忍心,却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此,从年少时至今,她所倾注的爱情,被彻底判了死刑。他并不需要她。他所需要的,是何可人,所以他可以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哪怕父亲被气倒在病床上,哪怕整个清河城都在嘲笑他。 心如死灰,便是这样的感受吧。 迟安然没说话,抿唇,默然离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是凄怆的表情。一缕孤魂似的上了车。 梅姨站在园子里,看着那辆宝蓝色的MiniCooper消失在林荫大道上。她犹自站在这里。这住处,是十年前迟宇新开始修建的,历时三年才修建好。 当初建造时,迟庆平是反对的,如此大兴土木,在公司刚上正轨后有此举动,百害无一利。迟宇新向来一意孤行不肯听迟庆平的建议教训,这一次也一样。 刚搬进来时,周围还没有这么多树木,空空荡荡的,冷清的很。那一日,迟宇新在书房里看着电脑,她泡了壶茶送进去。迟宇新却突然开口问她,“当初何家宅子里种的花,是什么花?” 梅姨也没反应过来,只说,“没有花呀。前几日才去的,除了草坪和灌木可就什么都没了。”才说完呢,她才明白过来迟宇新说得当初是什么意思。以前何光耀还没离婚的时候,这何家宅子里确实是种了不少花。何光耀离婚再婚后,那些花就都没了,估摸着也是女主人忌讳不肯要吧。 这么想着梅姨拍了拍自己的头,笑,“你看我这脑袋,真是不抵用了。秋天那会开,有单瓣的有重瓣的,白色居多,香气浓的很,是那种吧。” 迟宇新点头点头,平日里面无表情的人此刻眼底里竟含了笑意。 “那是晚香玉。准没错。” 这花倒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迟宇新也并非对草木植物如此上心的人。不过梅姨也没在意,只想着可能是这屋子周遭空落落的,迟宇新想种上什么,想起年少时在何家见到得花,所以才提起来。 隔日,迟宇新便安排了人过来开始种植树木花草。房子后面的小园子里,便种满了晚香玉,郁郁葱葱的。 迟宇新回来后,有时候总爱在那里站一会。他沉默地立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就同前门的水杉树一样,高蜓笔直。却又总让人觉得,在那一片繁盛的草木之中,唯独他,孤独而寂寥。 梅姨看着迟宇新渐渐长大的,这么些年过去了,迟宇新从未有过旁的孩子的天真玩闹。他似乎是老年老长,永远沉默着,按着自己规划的道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么多年,迟庆平一直对这个儿子引以为傲。只是,当初迟宇新也不过十多岁的时候,迟庆平提出让迟宇新去迟氏锻炼锻炼,迟宇新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迟庆平的提议,“我没有留在迟氏的打算。所以去迟氏,只是浪费时间。我需要自己有绝对控制权的企业。我不会同大哥一样,因为受制于你连自己的婚姻都做不得主。” 迟庆平气得砸了家里的青瓷花瓶,迟太急得去拉迟宇新,劝迟宇新道歉。他却固执,笔直立在那里,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迟庆平气极,指着迟宇新的鼻子怒喝道:“你以为这世界和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要自己创业,可以!但是别以为家里会给你一分一毫,也别指望迟氏会给你任何帮助。” 倒是小小年纪的迟宇新一脸淡定泰然,“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同你伸手。” 多年后的今天,他没有倚靠迟氏,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了在清河城足以呼风唤雨的地步。却也是应了当初迟宇新的话。迟宇荣依着父亲的意思娶妻,而他却不管不顾,无论父母朋友如何劝阻无论这世上的人如何在背后冷嘲热讽,他只娶那个他愿意娶的那个人。 他已经如自己所期待的,变得足够强大,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 这一路,因为容不得自己输,容不得自己失败,他不肯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不敢有任何松懈。最艰苦的时候,他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终日没有笑容。更谈不上有三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 人们只看得见他今日的成功,却没有人真真正正地了解过,他在这其中吃过的苦,受过的累。甚至,只要一句迟家三少,就可以抹去他所有的努力。 事实上,他也并不需要旁人的肯定与理解。 他像是最孤单的神一样,立在这里,没有悲欢,无须理解。 有时候梅姨也会想,这孩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此野心勃勃,想要功成名就,想要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俯瞰这人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他发自肺腑想要的呢。 那一日,迟宇新对她说,并不是何可人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她。 这一句话,着实叫梅姨吃了一惊。 他从来不是会示弱的人,即便是在亲人父母面前。这一句话,完完全全不像是迟宇新会说出来的话。却正是因为他没有说过,所以弥足珍贵,所以才有杀伤力,所以才如此的刺激到了迟安然。 姜子期接到家里的电话时,才知道姜瑜身中数枪,虽说是没有性命之虞,但是,却可能会终生残疾。 父亲姜靖华在电话那边大发雷霆,震得他耳朵疼。他握着手机离耳朵远了一些,手上的伤还未好,一动就疼,他忍不住龇了牙吸了口气。没一会,手机里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大约是从父亲那将手机夺了回来。 “你都出去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你爸他年纪也大了,再加上你姐现在又这样。你可别再闹了。” 姜子期的目光暗了又暗,最后终究还是低声应了,“我尽快就回去。” “那就好。回来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们去接你。” 他也不愿再在电话里就要不要接机的事情争执,只说道,“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往床后靠了靠。Anne坐在床边上,低着头,将哈密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认真的模样,像是在上手工课的小学生。 “Anne。” “嗯?”Anne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疑惑的表情。 “我得回国了。”Anne的眼光看得他心里难受,转了脸,看向窗外。这些日子,每每午夜梦醒,总能想起来何可人倒在姜瑜怀里的模样。 当时在他醒过来后,就想着联系迟宇新,却是那个时候迟宇新联系上了Anne。他一听那个名字,便接了电话,告知了迟宇新,何可人已经被姜瑜带走。自那之后,每一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的。姜瑜会对何可人做什么,他连想,都不敢去想。17l1l。 却没想到,再一次听到的消息,竟是这样。 这也必定会是迟宇新会做出来的事情吧。 Anne听了姜子期的话,也愣在了那里,她握着那小刀,手指一点点收紧,又慢慢松开,“还回来吗?” 是故作轻松的语气。 “不回来了。回去得接手我父亲的公司。” 她依旧笑,努力牵扯起嘴角,带动两颊的肌肉,然后弯起眼睛。即便心底里凉的跟冰水似的。 “那样也还蛮好的呀。不过,你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整日玩摄影了。” 事实上,从姜子期受伤到今天,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要他在,她都是这样一幅笑米米的模样。怕那是他的伤心处,所以不敢提及。怕他看见自己不开心的脸会想起不开心的事情,所以连难过都不敢。 谁先爱上了,就注定了是卑微到尘土里的那一个吧? 姜子期却突然伸出手去,手搭上她的头,轻轻拍了两下,安慰的意味,“不开心的话,就不要笑了……” Anne愣住,然后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没有的事。对了,你要哪天回去呢?我给你订机票。还好你没有伤到筋骨和要害,伤的也不算重。不然航空公司可能都不会上你上飞机呢~”故作积极的向上的语调,可心底里,却一点点都不开心,那些巨大的悲伤,在心底里咆哮着呼喊着,却寻不到出口。 “最早的班机吧。麻烦你了。”姜子期收回了手,低声说。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何可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窗帘半拉着,依稀可以看见窗外蓝灰色的天空和清冷的月光。迟宇新就站在窗户边上,身影颀长而消瘦。他嘴里衔着烟,沉默看着窗外。 何可人小心地起了床,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双手环着他的腰。 迟宇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一只手圈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饿吗?”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何可人,消失不见了似的。她觉得自己浑身无力,需要依靠。 伪装坚强伪装得太久,也终究会是累的吧? 她伸手摸了摸迟宇新的后脑勺,“怎么会撞到这个位置呢?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没什么大碍吧?” 她噼里啪啦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抬起眼,却恰好看见迟宇新那张面瘫脸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那笑意极浅极浅,却跟冬日里的阳光似的,虽然并不强烈,却是实实在在的温暖着。 迟宇新微微俯身,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嘴唇贴着她耳鬓的发丝,声音温醇如陈坛老酒,“明天去领证吧。” 你说锦瑟韶光,华灯幢幢;后来荼靡开至,青苔满墙(18) 何可人靠在他的肩上,看不见此时此刻,他是怎样的表情。残璨睵伤他身上的烟草气息和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钻进鼻子里。屋子里很暗,只有几丝月光照了进来,幽幽的,映着彼此的脸。 事实上,她并不在意结婚与否。即便是没有婚礼,没有那一纸婚书,陪在她身边的人还会在,该离开的也还是会离开。 可偏偏,原该是对这一切毫不在意的迟宇新却是在这事上,格外固执。或者,是为了弥补自己吧? 何可人的睫毛颤了颤,红唇轻启,轻声念着,“三哥,我并不在意那些形式的。所以没必要用那张纸将彼此捆缚在一起。所以,结婚领证的事情,都可以不要。若日后,你要后悔,都还来得及。” 环在她腰间的手蓦地收紧,铁钳似的紧紧地箍着她。何可人微微蹙眉,还未来得及去深思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意是为何,迟宇新已在耳边冰冷开口,“我不需要退路。也不会给你抽身而退的机会。” 男人的占有欲么? 何可人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她吻了吻迟宇新的脖颈与侧脸,“好。” 迟宇新的手却抚上了她的头发,玩味似的捏住她的几缕发丝,“把头发剪了?” “听说年纪越大头发就越该留短些,不然只会让人觉得你是贞子。”她这么说着,不由得弯了唇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戏谑的语调,“考虑到迈进三十大关,我也得削发以明志。” 然后对方轻轻弹她的头,“哪里来的胡话。” 薄凉的月光之下,两人相拥而立。无论怎么看,都是如花美眷,只是,到最后,或许都只付了似水流年。 而那些被刻意掩埋起来的秘密,是否终有一日,还是会暴露于日光之下,无处躲藏? 这人世如此不堪,到哪里才能寻得白首不相离? 巴黎,机场。 Anne的双手始终插在口袋里,手指蜷曲着。好几次,看着姜子期,她都想开口,却每一次,都被自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头顶的灯光很亮很亮,如白昼一般。姜子期就坐在她的身边,他穿着长袖长裤,将那些伤口绷带都藏在了里侧。 Anne一直这么坐着,紧张地,甚至不敢去看身边的姜子期。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直到姜子期站起身说要登机了,她才回过神来。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艰难地挤出笑容,上前拥抱他,“一路顺风。”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他轻声说,唇角是温和笑意,就连声音都温柔的跟温度刚刚好的水似的。 落在自己的眼里,心里,泛起细细的涟漪。 Anne看着姜子期渐渐远去的身影,她想要冲着他大声说出自己所有的情愫,想要冲上前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想要在他的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哪怕此后他与她连朋友都做不成也也好过这样卑微地偷偷地仰视着他,在他的温柔之中越陷越深找不到出口。 只是,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他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的微笑,然后牵扯起笑容,抬起手臂,与他告别。 从认识姜子期伊始,他就一直是那样温文的模样。每日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衫黑裤,安安静静地读书摄影,甚至连大喜大悲和盛怒的情绪都不曾有过。 读书那会,刚好两人住在一个地方,于是也就渐渐熟识了。她一直一直在向他奔跑,可是似乎无论她如何努力,都还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只做力所能及之事,谈不上多认真亦谈不上懈怠,过着平淡如白开水的日子。 而Anne却是爱闹爱笑爱玩的,她喜欢集体活动,喜欢朋友们一起逛街,几个人一起在一起八卦。可偏偏,却是姜子期那样的人走进了她的心里,无论她如何用力想要忘记想要释怀,都做不到。 这便是劫难了吧? Anne坐在车子里,整个人靠在座椅上,看着远处的天边。 一晃眼,多少年过去了。 他还是那个温文的姜子期。 她也依旧是那个心底里藏着姜子期,爱玩闹的Anne.Lee。 很多事情一直在变化着,可总还有些事情,一如往昔,从未改变过。 这么想着,她坐直了身子,下定了决心似的,再度冲进机场里。 一路的风尘仆仆。 下了飞机,Anne手中紧握着自己的背包。这片陌生的土地,便是姜子期生长的土地。他曾经脚踏实地的站在这土地上,以后的很多年里也会在这里扎根。 念及此,一颗心噗噗地跳着,狂喜着。16525450 直到上了车,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她才幡然醒悟过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姜子期住在哪。 她犹犹豫了半天。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近五十的大叔,他从后照镜里看着她憋红了脸的模样,笑起来,“是回来探亲么?” 她猛点头,用蹩脚的中文说,“在哪,不知道……” 出租车司机也愣住了,想了想,他问,“有大致印象没?” Anne一脸茫然地摇头。 这下,连大叔都一脸黑线了。 “去市中心,可以吗……” 出租车司机点了点头,“我往市里开,你打电话跟对方联系一下。”17l1w。 Anne握着手机,却犹豫了。她一路看着窗外,纠结着要不要给姜子期打电话。车子外面的景致一直在变化,车子已经进了市区,停在红绿灯门口的时候,她却忽而看见前面有车子停下来,穿着一袭长裙明黄色尖头细高跟鞋的女子下了车进了边上一家店里。 Kerr.He!Anne激动地差点叫出声来。 “这边可以停吗?” 出租车司机点了点头,在前面停了车。Anne看了一眼数字,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面额为一百的人民币递过去,便拉了车门小跑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大叔的声音,“姑娘,找你钱。” “不用了。Thank.you。” 这是一家服装店。Anne刚一进去,便有人迎上来,“请问有需要帮助吗?” Anne打量了一下这店里的布置,“我找Kerr,刚刚我看见她有进来。” “好的。您稍等。” 没一会,何可人便从里间出来了,见到是Anne,她也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微笑着走来,“有事吗?” “我想找姜子期。”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Anne的声音低了下去。 何可人怔怔看了她一眼,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却也没多说,只问她,“你是要去他家还是让他来见你?” Anne想了想,才说,“让他来,方便吗?” “对他不知道。对Kerr来说可是方便多了。”何可人身后的金发女郎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打趣地看着何可人。 何可人也没理会,只拨通了姜子期的电话,“有时间吗?来趟Jessica的店里吧,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挂了电话后,何可人在Anne对面坐下来,“坐一会吧。过会应该就到了。” 何可人的语调平静且平淡,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这倒让Anne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多多少少平静了一些。 Jessica亲自端了咖啡上来,在何可人身边坐下,一脸揶揄地看向何可人,“我正纳闷你怎么就逃婚了呢,结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可真是毫无悬念的一出戏呀。” 何可人觑她,“我可不是来听你调侃的。” Jessica却毫不在意,大笑起来,“我瞅着,这世上能对付的,估摸也就迟宇新了。” 何可人看了一眼窗外,“要不让她去你楼上吧。一会若是你店里来人了。也落个清静。可以好好说话。” “也是。”Jessica站起身,对着Anne说,“我领你上去吧。” Anne道谢后,便随着Jessica去了三楼。地方不算大,布置得倒还算是温馨。朝街的一整面都是落地窗,可以清晰地看着路上来往的人流车辆。落地窗边摆着圆桌和椅子。 姜子期没用多长时间就过来了。Jessica见他的车停在门边,便去了里屋。这会姜瑜受了严重的枪伤,这圈子里的人多半都知道,估摸着敢对姜家下手的,也只有迟宇新了。 何可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咖啡。 姜子期进来以后,径自走过来,在何可人的对面坐下。 何可人放下手中的马克杯,看着眼前的姜子期。不过数日未见,他的脸色差了许多,一张脸跟失了血色似的。 “伤……怎么样,还好吧?”何可人轻声问。 姜子期并不在意的模样,依旧是温文尔雅,笑得温柔,“没什么事,都是些皮肉伤,没伤到筋骨。”他静静望着何可人,看着她的神色,轻声说,“我知道你想说的事情,我姐……姜瑜的事情,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留她一条性命。” “可能这么说很冷血,但是,我对她的事情,没有内疚。她并不无辜。只能算作自作自受。”何可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一张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的脸掩映在日光之中,声音冰凉,“我只是对于将你拉进来的事情,感到抱歉。即便,抱歉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我也不会因为对你感到的一丝歉疚,而当作姜瑜什么都没做过。” 姜子期垂了眸,“我是我。姜瑜是姜瑜。她种下的因,就该食下因此结的果。对我,你没有可愧疚的。不管人生再重来多少遍,我还会做一样的事情。你没做错任何事情,所以不必感到抱歉。”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姜子期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他紧紧看着何可人的双眼,不闪不避。 “我唯一后悔的是,没做好完全的准备。让她找到了我们。” “谢谢。” “若你在迟宇新身边能幸福安好,我祝福你。但是,若有一天,你觉得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带你走。” 这话,并不是玩笑话。 以前,他从不相信有大过天的爱情。一直以来,他听从家里人的安排,去国外念经济学,回国继承姜氏。即便这些都是他不喜欢的。即便他喜欢摄影,在家人要求他回国后他也可以直接抛弃摄影。 并非服从于家人,而是觉得无所谓。无所谓要过怎样的人生。无所谓去做什么事情。无所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怎样的未来。 他从来没有执念,可眼前这个女人不同。他希望她收获幸福。这信念来得如此强烈。击破了他之前所有无所谓的心情。 大约,每个人都人生都会碰到这么一个人吧。 你希望她获得幸福。 你可以为了她去努力去争取去做之前没有想过的事情。 你甚至,可以为了她牺牲自己的一部分或者全部。 何可人笑意盈盈地站起来,“我不需要幸福,也没有一定想要的生活。你同我不一样。天使不该活在地狱,恶魔也去不了天堂,即便去了天堂也只会无所适从而不是变得幸福。所以我呢,只要待在魔王身边就可以了。所以这种话不必再说。你很好,但不适合我。即便是做备胎,尺寸不合的话,也是没有用的吧?”说完这些,她也不给姜子期说话的机会,转了话题,“我带你去楼上见个人吧。” 姜子期一愣,一脸疑惑看向她,“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何可人这么说着,径自往前走去。姜子期停了停,也跟上了她的脚步。楼梯时螺旋状的,有点陡峭。何可人提着裙摆,低着头,下巴和脖子的曲线美好的让人沉醉。 走到二楼时,她停住脚步,转过脸看向姜子期,微笑的模样,“我就不去了。你上了楼就能看见了。” 三楼只有一间书房、厨房和卧室。剩余的空间里,摆满了画板,都是Jessica平日里闲来无事的画。靠落地窗边,穿着衬衫长裤帆布鞋的女子坐在那里,低眉看着手边的杂志。 听见声音,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在看见姜子期时,蓦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手边的书掉了下来。 姜子期左思右想都没想到过等在这里的人,会是Anne。他怔在那里,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两个人就这样在偌大的客厅里相对而立。 跨过了漫长的时间与距离。 可肩烟可合。在这个从未想过的地方,彼此相对而立。 姜子期还没开始说话,Anne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然后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停住。她死死望着他,“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我知道你只是将我当作普通朋友。我也知道你对很多事都不在意。可我在意你,我喜欢你。我记得所有你说过的话。我知道所有你的喜好。这并不是因为我将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而是因为,我爱你。”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可是,如果日后你还没有深爱的人,还是对这个世界毫不在意,在你结婚娶妻的时候,能不能考虑我?” “在对你而言,娶谁都无所谓的时候,能不能,考虑我?” 这一刻,她卑微到了地底里。仰望着他。 这是姜子期从未见过的Anne,平日里的Anne爱玩爱闹,爱开玩笑,却从未如此卑微地站在他的面前,祈求他的注视,祈求他的陪伴。 “Anne,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对你不负责任。你值得更好的人……” “不!我不需要更好的人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人!我只要陪在你身边,每天能看到你就已经很开心了!”Anne抬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给我我想要的,不可以吗……” Anne的眼中蓄了许久的泪在说出这一句的时候,终于落了下来。 姜子期看着不忍,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那时一条深蓝色格纹的手帕。Anne伸出手接过去。 她记得,读书那会,有一次,她下楼的时候因为跑得太快,扭伤了脚。她坐在楼梯上,疼得直掉泪。刚好碰见姜子期,他也是递了一条这样子的手帕过来。随后,他背着她去了医务室。姜子期的肩膀很厚实,她在他的背上,开心得几乎要雀跃起来。 那么久远地事情,却好像就在眼前。 姜子期想起方才何可人的话,所谓的幸福,并不是去往更高的更好的地方。他低低地叹气,“就算在我身边,你也未必会幸福呀……” “我不要幸福。”Anne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 我所想要的,仅仅是在你身边。陪你看细水长流,走过这漫长的人生。 “既然难得来了,你在这住几日。我带你四处走走。过几日再回去。” Anne却蓦地抬起头来,手指还紧紧捏着那手帕。 姜子期也没躲开她的目光,依旧是那副温文模样,“我也喜欢你。但是仅仅止步于此。我不急于结婚。而未来,或者我也会遇上爱的人。” “我可以等。五年也好,十年也好。我都会等下去,直到你结婚。我试过移情别恋,可是太难了,我做不到。我只能等你。” 姜子期已有动容之色,眼里是温柔的悲伤之意。他唯一的动心是何可人,却也没有一定要与她一起的执念。 “若我到了结婚时,没有深爱的人,你也还是现在的心情的话,我娶你。可以吗?”他低眉,静静看着她,声音很轻,春风似的,吹进耳里。 Anne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指,然后,终于无可抑制地哭出声来。 “这样就够了。谢谢。” 姜子期犹豫着,慢慢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合着节拍一样,温柔的,小心的。 楼下,何可人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另一只手翻看着放在腿上的杂志。Jessica在一边修改设计图,因为肩膀有些酸,她抬起头来,舒展了一下四肢,看了一眼何可人,“昨儿打电话给你,你不是说今天去领证么。” “迟宇新早上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走了。没去成。”何可人淡淡地回,不起任何波澜的语调。 “什么事都拖不得,拖着拖着可就没影了。”Jessica喝了一口咖啡,又低下头去。 “无所谓。”何可人语气平淡的很,倒还真是一幅无所谓的语气。 Jessica从画稿中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了眉,铅笔在白纸上勾勒出裙子的细节,“你走那几日,迟宇新的人来过我这。差点没将我这店给翻了个底朝天。跟黑手党似的。我当时就琢磨着你也跑不远。你就跟那孙悟空似的,再怎么翻跟斗日行千里,其实连佛祖的手掌心都没蹦跶的出去呢。” 听她这么说,何可人一脸黑线,“你对中国文化了解的很嘛……” “我对中国的了解,可比对德国的了解都要深刻。”Jessica说着,握着笔的手却停在了那里。总有些往事,生活中随意地一句话一个场景,都能叫你想起来。触及到你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 何可人察觉到她的反常,也没多言。 带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孤身在异国他乡,一待便是十多年。这样的人注定有着不肯愈合的伤口。 不过,没一会Jessica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也不知楼上那两人怎么样了。那小姑娘跟姜家公子倒还算是相配。不过姜家可未必会接受她。” 姜家原先是这清河城里最有势力的,当时真可谓只手遮天,不过这么些年却是没落了。原先他们并没放在眼里的迟宇新,到如今,他们只能望其项背。 也难怪有人会调侃姜家,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不接受又还能怎样。毕竟也是家境良好的孩子。虽说帮不上姜家什么,倒也不至于让姜家颜面扫地。”何可人站起来,将手中的杂志放回到一边的书架上,“这种事,还是得看姜子期。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 颜面扫地。残璨睵伤 听见这四个字的时候,Jessica捏了捏自己的笔,放下来,看着何可人那一张被精细描摹后无懈可击的面容。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完美如雕塑。 “Kerr……” 何可人知道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实事求是罢了。这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我还不至于如此玻璃心。” Jessica原本一脸凝重的神色渐渐消散了去,然后一脸明朗地笑起来,“毕竟是被迟家三少护住的人,这说话的底气,可都不一样。”面四看面那。 玩笑的意味。 何可人倒也没再反驳,低眉,慢慢地弯起唇角,露出了浅浅笑意。 何可人忽地想起那一日所看见的短片,心里柔软起来。 似乎心情好了,她看着这世人都觉得分外可亲。 Anne随着姜子期下楼时,大堂内只有前台接待在,已然不见Jessica和何可人的身影。前台见到两人,拿起桌子上的首饰盒,走过来递给Anne,“是何小姐让我交给您的。” 是卡地亚的情侣手镯。 首饰盒里还有一张小小的贺卡:多谢二位照顾,薄礼一份,望收下。 中文,手写字,字体娟秀却干净利落。 姜子期看着,已然理解她的意思,也没拒绝,只对Anne说,“既然说是谢礼,你就收下吧。” 走出Jessica的店时,外面的阳光很强,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这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神色匆匆,再平常不过的街道,可这背后,又掩藏着多少肮脏呢。 没人知道看似平静的大海之下是怎样的暗涌。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起了风浪,席卷了一切。 何可人约了尹明安吃午饭。Jessica还有事,便没有同她一道,她只身前往。刚到餐厅外呢,何可人便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林希。迟宇荣的妻子,因为不问世事,多半都是待在研究所,后来出国留学,所以很少有人见到她。 林希显然也愣了一会,才笑着跟她打招呼,“来吃饭呢?” “嗯。回来了?” “是呀。课业都结束了,也该回来了。”林希笑了笑,“倒是你,你不在那段时间宇新车祸,伤还没好得周全呢,就去找你了。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多敦促敦促他。” 何可人想起迟宇新头上的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车祸。 林希见着她表情不对,多少也猜出了一些。不过,这倒确实是迟宇新的性格。林希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你和迟宇新的事,按理说,我也不该多嘴。毕竟宇新也是铁了心了。但是婚礼这事,还是缓一缓吧。老爷子年纪大了,还有着高血压和心脏病,经不起这么个刺激法子。上一次病发后到现在都没能缓过来。” 这话,说得于情于理。 何可人对她也并无任何异议,只是,现在听着,却总觉得如鲠在喉。她施施然开口,“我同他说过不必领证办婚礼,但他不依。我做不了他的主。你也看到了,就连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都做不了主。所以,这些话你得同迟宇新说。” 林希提着打包的饭盒,饭盒有些沉,胳膊都开始发酸了。眼前这个女子,有着最无懈可击的笑容,完美的语调,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迟宇新。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林希低低地叹气,“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呢,就是看见了你想来这事,随便这么一提。这会就你和我,我也不瞒你说,我并没觉得迟宇新做的不对。感情这事,冷暖自知么。况且宇新也已经给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缓冲时间了。只是做人儿女,我也总得顾念着些老爷子。”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何可人也不介意,只是慢慢点头应下,“我理解的。” 说话的当,尹明安已经来了,见着何可人,他大步上前,没大没小的拍了拍何可人的头,“你还知道回来?”说完这个,他才看着林希,“迟家大嫂也回来了呀……” 林希点头,冲尹明安简单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尹明安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暗了几分,“她方才说什么了没?” 何可人假装着嫌弃似的将他推开,“瞧你这没大没小的模样。搁公司里人看见了,还不知怎么腹诽呢。” “恋姐情节?也不难听嘛……”尹明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双手插在裤兜里,随着她一起进了餐厅。 包间里,侍者在两人点餐以后,退了出去,轻声关上了门。 “你这一声不吭就走,是准备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可以不和我说,但是至少,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吧?”尹明安一脸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气急了的模样。 何可人看着他,然后“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她伸手去摸尹明安的头,却被他一脸不满地躲开去。她看着尹明安这小别扭的模样,掩不住的笑意,“我这不是来赔礼道歉了么?” “你还笑!”尹明安看着她,一脸地无可奈何,“何可人同志,我严重警告你,这事没有下次。” 何可人一副“安啦”的模样,低着头,唇边眼角都是笑意,轻松闲适的模样。倒不似之前那般,即便是笑着,眼底里也是一片凄凉之色。这多少,让尹明安的心里安定了一些。 饶是他和迟宇新气场不和,没有办法喜欢迟宇新那样子的人,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迟宇新真的是何可人的良人。 “公司现在怎么样?”饭菜上来后,何可人一边吃着菜,一边问。这是一家川味馆,味道重的很。说这话时,她因为辣,轻轻地吸了口气。 “一切正常。没什么大事情。”尹明安将手边的温水递过去。 何可人点了点头,也就没再多问。 “对了,迟宇新交代我着手准备婚礼场地的事情了。”尹明安想起来这事,想想还是说了。 何可人愣了愣,然后玩味着的说,“他怎么也能交代你做事了么。” 尹明安闻言,沉了脸,“这不以后还指着他能提携提携我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学的不错嘛。”何可人笑意盈盈的,眼睛亮亮的,“不过,暂时先换换吧。” 尹明安点了点头,也没多问。 吃饭时,尹明安接了个电话,语气倒是有熟稔的很。 等他挂了电话,何可人问他,“谁呀。” “周延。闹腾的很。听我说要和你来吃饭非要一起来。那会人还在外头呢,事情办完了就非要过来,拦都拦不住。也不知这牛脾气像谁。”尹明安絮絮叨叨地埋怨着。 何可人看着他这模样,倒笑得一脸暧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门便被推开了。周延一见着何可人,便扑上来,抓着何可人的手不肯松开,“你突然这么走了,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么?我哥那段时间跟个幽魂似的。我都不敢跟他说话。那天我都没说什么,就被他训得狗血淋头。明安也是,脸拉得好长,就差在脸上写上生人勿近了。幸好你回来了!别再走了呀。不然我也会活不下去的。” 何可人摸着她的头。 尹明安抓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赶紧吃饭。叽叽喳喳的。恼人不?” “我看见可人姐高兴也不成么?”周延也不怕他,瞪了他一眼,“非得让人跟你一样装深沉才行?” 尹明安蹙眉,夹了一块肉片放进周延的碗里,“赶紧吃饭。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何可人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微微笑起来,眉眼弯弯。她低头吃着饭,尹明安和周延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着。 “可人姐,你说呢?” 听见周延这一句的时候,何可人才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看向周延。 周延也没等她回答,又说,“你的婚纱到了已经。我前天看到了,很漂亮的。你一定会喜欢的。要我带你去看吗?” 何可人摇了摇头,“不了。” “我知道了。你要跟三哥一起去,对吧?”周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何可人只是微笑,也不反驳。 尹明安怔怔看着她,好一会,直到何可人回望着他,他才收回了目光。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前行,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对当事人而言。 这种时候,想起迟宇新那张始终冰冷的面瘫脸,他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能够理解对方了。 此刻,看着何可人的笑容,看着她淡定的模样,他感激迟宇新所做过的一切。正因为迟宇新在,所以,到如今,她才可以安然地活在这世上,才可以坐在这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而自己,一直想要变得强大,想要有一天能够守护何可人,到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分别时,尹明安看着她,上前轻拥她,“回来就好。可别再玩捉迷藏的游戏了。不管做什么去哪里,知会我一声。” “你现在是杯弓蛇影了么?”何可人揶揄他。 尹明安也不辩驳,只说,“也不看看是谁惹得。” 周延站在尹明安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因为周延是打车过来的,告别后,她钻进了尹明安的车里。 她系上安全带,透过后视镜看着何可人亦上了车,她卸了之前嬉闹的模样,低着头,有些沮丧,完全没了方才生龙活虎的模样。 尹明安启动了车子,余光看见周延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了?” “安然吞安眠药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三哥也在。”周延闷声闷气地说。 尹明安扶着方向盘,眯起眼睛,看着前面的车辆,车子里静得有些发慌,他伸手打开DVD。车子里音乐声便响了起来。 “我要去看看吗?”周延又问了一句。17l1q。 “去吧。我送你去。” 尹明安知道周延在担心什么。可是很多事情,强求不得。若是迟宇新为此执意要和迟安然在一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知道太多的后果就是,他现在甚至没有办法苛责迟宇新。 “其实我有点想不通她这是为什么。如果我爱的那个人不爱我,我会难过会伤心会舍不得,但我会让他走,也不会因此寻短见。他不爱我,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呀……”周延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喃喃地说着。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承受力也不同。所以要彼此理解,才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周延听着尹明安这分外正经的话,侧过脸,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然后又慢慢看向前方。 “尹明安……” “这么没大没小?”尹明安假装埋怨,神情放松。 周延却反常地没跟他开玩笑,却只说,“那你呢?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却要和别人结婚,你会怎么做?” “我没走到过那一步,所以不知道。”他看了一眼周延严肃的表情,又加了一句,“我以前呢,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尹氏正儿八经的工作,也不想这么做。总觉着在商场中尔虞我诈还不如回家带孩子。可现在,我不也做得怡然自得么?” 周延听到这,总算是笑了起来。 “你都没孩子带什么孩子。” “总要有的。” “孩子妈都还没骗回来呢,就想着孩子了。”周延一脸的鄙夷,只是这么不屑地说完后,还是不经意看了一眼身边的尹明安,随后就跟触了电似的收回来。 尹明安亦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周延,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那可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么。你是在质疑我的人格魅力?” “小的不敢。” 车子在医院门外停下来,尹明安看着周延解了安全带,想想还是多问了句,“要来接你吗?”16525444 “舍不得我?”周延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像是初春开得正盛的花儿。 尹明安嗤之以鼻,没理她。 周延倒没再开玩笑,作发誓状,“感谢领导关心。我自己回去就好。保证上班之前赶到。”丢下这一句,她背着背包,机灵的跳下车,冲他挥手道别,然后小跑着往医院大楼里跑去。 尹明安坐在车子里,看着周延的背影,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医院大楼内,他才收回了目光。 周家不比迟家。迟宇新的阿姨当年读书时喜欢上自己的教授,执意嫁给对方。虽说不是显赫人家,倒也算是书香门第。 医院的走廊里,处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周延很不喜欢这气味,每次来医院她都觉得难受。可最近,似乎总要往这边跑。 到了病房,她冲已在病房守着的阿姨哥嫂们打了招呼,然后在迟宇新身边站定。 迟宇新的身形笔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迟太握着安然地手,泫然的模样。而迟安然因为刚醒过来,脸色很难看,她也不说话,只是眼睁睁瞅着眼前的迟宇新。 迟太看不过去,看向迟宇新,已是气极,“宇新!你是非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了?” 迟宇新抿着唇,看不清他眼底里的神色。他慢慢开口,“若这个家散了,那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安然不是小孩子,这世界不可能依着你们的意思绕着她转,我也不可能为了她连自己的人生都牺牲掉。”然后他慢慢抬眼,盯住迟安然的眼睛,“你若下一次再轻生,无论你要匕首枪支毒药还是三尺白绫,我都让人给你送来。” “宇新!说什么呢?”迟宇荣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拦住迟宇新。 迟安然听见这话,也不说话,嘴唇哆嗦着,浑身都在颤抖,泪水一直一直往下掉。 迟太心疼得紧,忙掏了湿巾,替她将泪水擦了去。 只是,迟宇新不为所动,目光里是彻骨的冰冷,“何可人是我唯一的选择。不管你们做什么,我不会改变初衷。” 就连一直沉默站在一边的林希,都忍不住低低开口劝说道,“宇新,少说两句吧。” 迟安然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开口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是最温柔最宠她的哥哥。 而如今,他眼睁睁看着她流泪难过,却无动于衷。 “因为,那是以前了啊……”周延嘟囔了一句,但是因为站得离迟安然有些近,迟安然也是听见了的。 周延看着阿姨有些不满的眼神,知趣地往后退了退,躲在了林希的身后。 迟宇荣看着这情形,知道劝迟宇新时不可能的了,也就只能劝劝安然了,“你就是生活圈子太小了。等以后,总归能遇到喜欢的人的。” “可我喜欢不了其他人了呀……”迟安然低声哭诉着。饶是周延看她哭得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都有些心有不忍。 她不是没有试着喜欢过别的人,可统统以失败告终。 喜欢过迟宇新,好像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那一颗心,只有在看见迟宇新时才会狂跳不止。 只有面对着迟宇新的时候,才会开心,才会欣喜。 迟宇新看着她,薄唇紧抿,半晌,才慢慢开口,“你曾经是最佳结婚对象。但现在何可人在。” “她比我更合适吗?” “你是合适。她不是。”迟宇新一字一句开口,完全不躲避迟安然的灼灼目光,“我需要她。即便她不合适她不愿意。” 自己听人说,和听他亲自说,原来差距那么大。 即便之前听梅姨说过类似的话,可现在真正听他对自己说这些的时候,依然觉得没有办法承受。 这一刻,就好像迟宇新手中握着刀,刺进自己的心脏,然后拔出来,再刺进去。如此反复。干净利落。疼,痛。这痛感在周身蔓延开来。迟安然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没有办法呼吸了。 “公司还有事。我先走。”迟宇新转身就要离开。 这边,迟安然已经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迟太拍着她的背,轻声曼语地哄着。 迟宇荣却无声地退了出去,跟上了迟宇新的脚步。“安然这还病着呢,你说这些做什么。” 迟宇新听了这话,猛地停住脚步,“我没那个心力哄她。既然没办法回应,不如早点打破这幻影。” 迟宇荣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她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也是你娇惯出来的吧……” “我不是好人,想要的就抓紧,不想要的就弃之。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爷子身体愈发不行了。你有时间回家看看。他就是嘴上说的狠,心里终归还是最在意你的。”迟宇荣见迟宇新这模样,很多想说的话,也就都没有说,只是这么嘱咐着。 “我知道。走了。”迟宇新也没答应,丢了这么一句就走了。 迟宇荣在幽长的走廊里站了许久,直到林希站在身后低声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林希见着他脸色不好,关切地问。 迟宇荣却一反常态,微微俯身,搂住林希的肩膀,将她抱紧在怀里,“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话说得有些突然。结婚时,因为彼此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便约定说不要孩子。之后的境况虽然与一开始截然不同,却谁都没提起这茬。 这会,林希听着他的话,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好。” 何可人吃过午饭后去了趟超市,买了些水果和食材。回家后,她提着大包小包还没迈进门呢,梅姨从屋里看见了,小跑着出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有需要什么的话跟我说声,我去买就行了。” “没事。”她淡淡应,进了屋后,看着梅姨将那食材放进冰箱,“晚饭我来做吧。您也很久没回去探亲了,这次回去多住几日。” “这……” “没事。迟宇新那边我来说。” 梅姨下午便回去了。迟宇新下班回来,一眼便看见何可人穿着围裙,头发盘在脑后,额前还有些碎发落下来。她手中拿着锅铲,翻炒着锅子里的蔬菜。 迟宇新脱了外套,走过去,“梅姨呢。” “我想和你过二人世界。所以把她支开了。”何可人也没回头,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锅里的菜。声音柔柔的,蜜糖似的钻进身后男人的耳里和心里。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2) 迟宇新弯了唇角,上前一步,握住炒锅的手柄,“我来吧。铪碕尕伤” 何可人转过脸,吻他的面颊,“信不过我?”然后又翻炒着蔬菜,“难得我这会信心百倍,可别打击我的积极性。” 迟宇新没说话,目光温柔,他瞧着何可人,浅吻她的脖颈和脸颊。然户又无声地走开去。 何可人只做了几样家常菜。家常豆腐、清蒸石斑鱼、芹菜牛肉、乳鸽汤。虽是简单的菜色,却是色香味俱全,餐厅里是被这香气萦绕着。何可人虽说甚少下厨,倒也还算是精厨事。 何可人带着手套将这几样菜端上餐桌的时候,迟宇新已将碗垫摆上了桌。 有那么一瞬间,何可人甚至觉得,她和迟宇新不过是寻常情侣,过着平静宁静的生活。 迟宇新盛好了饭,两人相对而坐。何可人作期待状看着迟宇新,“怎么样?” 迟宇新慢慢地品着,也不说话。 好半会,他才抬起头来,一副欠揍的表情,“有待进步。” “切……”何可人不屑,也没再管他,自己吃着自己的。 倒是迟宇新却忽然问道,“怎么想起来做这些的?” “待业在家,不知道做什么。索性就学习做家庭煮妇了。不是说拴住一个男人得先拴住他的胃么,我也担心被金主抛弃么……”这话,跟怨妇说得似的。只是何可人却是巧笑倩兮,眼里是潋滟的光,猫一样慵懒而妩媚。 迟宇新的目光却是暗了又暗,薄唇紧紧地抿住,盯着何可人的脸看着。待何可人作一脸疑惑迎上他的目光时,他又低了头,吃着碗里的菜,“这是抱怨我今天放你鸽子?” “不,我说过,我并不需要那张纸或者婚礼。它们也捆不住你。倒是可以挡掉你不喜欢的追求者。所以,是对你有利,而非对我,不是吗?”何可人平静得很,那些话没经过思考便说了出来。 迟宇新唇边泛出一丝冷笑,“你还少说了一点,我还可以用它们捆住你。” 他说得没错。 这段关系之中,从来都是他为刀俎,她为鱼肉。 何可人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谈下去,转而说,“头上的伤好些了没?看过医生了么?” “你在意?”对方毫不领情,只丢给她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不该是这样的。 最初,她只是希望两个人能好好在一起吃个饭,好好地相处。而不是变成这样僵硬的场面。 可是,嘴不由心。 何可人有些恼,也就没再说话,只低头闷声吃着饭。一餐饭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吃完了。何可人起身收拾碗筷,手却忽然被对方捉住。 她扭动着手想要挣开,奈何迟宇新那双大手死死地钳制住她。 迟宇新看着她,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际,另一只绕过她的肩膀。 何可人被他禁锢在怀里,她也放弃了挣扎,静静立在那里。 头顶却传来低低地声音,“今天有点事,明天吧。”许久,又传来一声低如叹息的声音,“对不起。” 这一句,若被旁的人听到,怕是要惊得眼镜都掉了。 何可人自然也不例外,同他相处这么多年,几时听他如此低声下气地道歉。眼眶发热,她回抱住迟宇新。 “我没有为这事生气。”何可人埋在他的胸口,慢慢开口,“我从回来后一直在想,这么些年,其实一直是我在依赖你。因为你,我才得以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若没有你,我或许会死在姜瑜的地下室里。连尹氏,也是靠着你的扶持。可三哥,那你呢?你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迟宇新双手捧住她的脸,凝视着那双杏核眼,“我得到了你。不是吗?” “三哥……”何可人动容,轻声念着。 迟宇新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唇,吮.吸,长舌抵入她的唇舌之间,汲取着她的芬芳。这吻,吻得绵长,极尽温柔。倒不像是迟宇新了。何可人阖上了双眼,迎合着他的吻。 他的手抚上她胸前的柔软。何可人在他的攻势之下已然没了气力,只得软软的搂着他的脖子,倚靠在他身上,忍不住嘤咛出声。 两人吻着,一路移到了沙发边。何可人身上的裹胸连衣裙已被褪至腰间,迟宇新往下一拉,便落到了脚踝处。他搂着她,双双跌入宽大的沙发内。 下一刻,他一只手将她的两手禁锢住,挺身抵入。何可人低低地申银了一声。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餐厅的些许灯光照进来。空气里满是暧昧的气息。女人白净的身体和男人精干的线条分明的后背。低低的喘息声与申银声在不大的空间里氤氲着。 宇上这人弯。一室旖旎。惷光无限。 许久,许久。两个人才分开来。 何可人侧了身子躺着,脸上潮红一片,胸口还起伏着,喘着气。迟宇新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她勾进怀里。 他的胸膛很坚实,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何可人细瘦的手指抓着插进他的头发里,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伤口,“出车祸时撞到的吧?我听林希说了。” “嗯。”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两人的身子紧密地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还疼吗?” “皮肉伤而已。别听旁人说些有的没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总归是清楚的。”迟宇新的声音平静的很,听不出任何情绪。 “总还是受了伤。我也不好受的……”她低低念着。 迟宇新吻了吻她的额头和鼻尖,“知道不好受就好。那就别再做蠢事了。” 他口中所谓的蠢事,自然是指她逃开的事情。 何可人正觉得歉疚,也就没顶嘴,这回倒乖顺的很。过了一会,她又说,“你也不要有任何事。不是说让我为你活着么,若你不在了,我也活不下去吧……” 她喃喃地说着,自言自语似的。 搂着她的迟宇新呆愣了一会,没有言语,环着她的双臂更用力了些,似乎是要将两个人揉进彼此的骨血里。 “哦,对了。那个小蛇手链的短片,是你做的吗?”何可人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 “王昊做的。” 一颗心终是定了。 那不是姜瑜的诡计,而切切实实,是他在寻她。是他在向她许诺,“You.will.be.alright,no.one.can.hurt.you。You.And.Me.Will.be.safe.and.sound。” 何可人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脸,然后浅吻他的胡茬和脸颊,“谢谢。” “若你真的觉得内疚或者感激,就活着,留在我身边。”迟宇新的声音很轻,跟晚风似的,落进自己的耳里。 何可人伏在他的胸口,没说话。 记忆里,迟宇新并不是第一次说这话。关于自己,他似乎也只有这两个要求。他甚至连“好好活着”,都未曾说过。只要活着,就是好的。是这样么? 彼时,何可人尚未知道,迟宇新为了能让她活着,究竟付出了什么又放弃了多少。 两个人都没说话,屋子里很静很静。静得可以听见外面的风声。何可人靠在他的身上,渐渐困乏了,有些昏昏欲睡。 暗的光线之中,迟宇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狭长眼眸之中,是平日里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流露的情绪。他的手臂紧紧搂着怀里的温软。 晚上,林希坐在梳妆镜前涂着乳液和面霜,迟宇荣靠在床上,手里拿着财经杂志,已经半小时过去了,那书连一页都还没翻。 林希拾掇完毕后,钻进被子里,从迟宇荣手里将那本财经杂志抽出来,放到床头柜上,“怎么了?心事重重的。”17Gn3。 迟宇荣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不能和我说的话?”林希侧着头,静静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望进他的心底里。 迟宇荣叹了口气,关了大灯,只开着壁灯。暖色调的光照着两个人。“想起安然,有些心烦。” “为迟宇新对安然的态度?” “算是吧。”迟宇荣心中烦躁,从一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刚捏在手上呢,就被身边的林希夺了去。 他转头看着她,林希一脸正色,“要孩子的话,得先戒烟。” 迟宇荣也就依了她,继续说着迟宇新的事,“照理说,老三对安然没那个心思,是安然一个人上心,家里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毕竟一开始,也是老三招惹安然的。那会,他可着劲的宠着安然,要什么给什么,劝他说孩子这么个宠法以后哪还能受得了一丝半点的委屈。他也不听,一意孤行。” “安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 “不知道。爸妈一直瞒着呢,想着等她年岁大了些,懂得点道理了再说。不过老三可是知道的。当初但凡和我家有些联系的,可都是知道老三对安然的意思。” 林希毕竟不是清河城的,所以对这些个事情也不了解。她是临滨人,当初迟家想将产业发展到临滨去,所以才有了这门姻亲。 林希听到这也是一脸诧异,“那怎么成了这样子呢?” “从十年前开始吧。老三为了公司的事,基本不回家,自然也就顾不上安然了。隔了两年,有一回在家,突然提出将安然送出国外,爸妈觉得她还小,自然舍不得。倒是老三铁了心。” “后来呢?” “安然出国了。他和何可人在一起了。”迟宇荣也不想再说下去,只用了两句话简单概括了。 林希侧着头想了想,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那老三在医院跟安然说得那话,可不就是真心话么。在他发现何可人更合适自己后,就把旧爱送去了国外?” 迟宇荣没接话。这些日子,先是父亲被迟宇新气得进了医院,再就是安然完全没了精气神还闹出吞安眠药自杀这事,母亲也为此操碎了心。一想起这些个事情,心里就焦躁的很。 林希瞧着他的模样,吻了吻他的唇角,“睡觉吧。事情都会好的。等过些日子,安然也就想开了。谁还没失恋过呢,可不都能走出来么……” 迟宇荣听着她的话,倒笑了起来,“你也失恋过?” “才不跟你说。”林希钻进被子里,见迟宇荣关了灯躺下来。她伸出双手搂住迟宇荣的腰,“我呀,之前也喜欢过一个人。可惜,人家只将我当备胎呢。那时候也伤心着呢,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可过去了不就过去了么。我现在过得也很好,要拿他来换你,我还未必会换呢。所以就别操心了。” 黑暗中,迟宇荣弯了唇,低头吻上怀里的女子。 隔日清晨,何可人醒来的时候,迟宇新已经不在身边。她也不介意,洗了澡,将头发吹干后,穿着睡衣,圾着拖鞋。刚下了楼,就闻到了粥的香味。 然后便看见了迟宇新忙碌的身影。 听见声音,迟宇新回头看了她一眼,“吃饭吧。” “这么殷勤?黄鼠狼給鸡拜年?”何可人打趣着说道。 迟宇新盛了粥放在她面前,将筷子递过去,一脸平静,“你的意思是,你是鸡?” 何可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你的户口本是在你这还是尹芬那?”迟宇新也不在意,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问道。 “在我这。作甚么?”才说完呢,她就迅速明白过来是要去领证的意思。她想起林希的话,思索了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迟宇新看了看她,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也就没回答她的问题。 迟宇新的粥煮的极好,几样小菜也精致的很。光是闻着看着都觉得甚是可口。何可人一脸吃了两碗,才放下碗筷。 对面,迟宇新看着她,眉眼温柔。 何可人想了想,又问,“领证前,要做下财产公证吧?” “不用。”迟宇新连思考都没有,只给了这样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他站起身,将碗筷收起来,“你去换身衣服,我们直接去民政局。” 何可人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只是,最后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转身回了房间。 她只化了淡妆,没有描眼线和涂睫毛。放下手中的粉扑,她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即便是看上去是不施粉黛,也只是看上去罢了。 世事何尝不是如此。 这世界,原本就建立在假象之上。 许久,何可人才回过神来,打开抽屉的时候,一眼看见那个黑色的锦盒。她拿出来推开盒盖,看了许久,将耳钉戴上。 换上一件白色T恤,卡其裤,白色帆布鞋,她便下了楼。这副打扮,看上去倒像是个刚毕业的学生。 迟宇新见着她,难得笑了起来,“你是要装嫩?” “不许?”她昂着下巴,盛气凌人的女王模样。 “那我是不是要配合你一点?”平日里冷酷的不苟言笑的面瘫脸倒难得的让气氛轻松了些。 何可人作上下打量状,“算了。我本来不就是拜金傍大款么……” 事实上,结婚登记倒完全没有小时候想得那么美好。两个人照了一张合照,填写申请结婚登记证明书并签字,领证。连电视上见过的宣誓都没有。完全是办公事的节奏。 直到拿到那两本红色的结婚证书,何可人依旧一点实感也没有找到。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自己这一生,就算是交给了身边的男人了。 她看着结婚证,证件照上两个人倚靠在一起,微微笑着。这照片上的迟宇新,比平日里来得温柔了许多。他很少笑,但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安心。 也是到这一刻,她这才想起,十年的时光里,她和迟宇新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合照。16607509 何可人正望着结婚证发呆,迟宇新将结婚证抽了去。伸手握住她的手,“上车吧。“ “去哪?” 迟宇新却没回答,薄唇抿着。他拉开车门,等何可人上了车,方才从另一边上车。 何可人侧着身子坐着,脸靠在车窗上,倒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 “三哥……” “把安全带系上。”迟宇新看了她一眼。 何可人依旧是那副模样,坐着没动。迟宇新也没再多说,探身替她将安全带系上。在他直起身时,何可人却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迟宇新配合她的动作,保持着那副俯身的姿势,动也不动。由着她搂着自己,脸搁在自己的肩膀处。 她的耳垂上,还戴着那个耳钉。在阳光下,熠熠地闪着光。潋滟的光泽,犹如她的眼。落进迟宇新幽深的眼底里。 “太失落了,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我就成已婚妇女了。没有安慰品么?”半晌,何可人才松开迟宇新,故作无所谓的姿态。 迟宇新因为直起身子,启动了车子,“想要什么?” “毕竟是迟家三少,这说话语气都不一样。我若是说时光机,你给得了?”何可人觑他,语带挑衅。 “给不了。”他倒是不在意,“我只问你要什么,没说但凡你要我就能给。” 何可人一双杏眼里藏着利刃似的望向他。 “口舌之争都输不起?”迟宇新没看她。 “不,我是怕你输不起。”此刻,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何可人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向前探身,吻上去,唇舌纠缠,然后,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何可人迅速坐直了身子,看着迟宇新过分发红的唇,下颌微微抬起,眼里笑意渐深,“被攻城略地的感觉如何?” 迟宇新伸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唇,然后勾了唇角,“不差。”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何可人才发现原来是Jessica的店前。她想起之前周延对自己说的话,也猜到了是来做什么。 两人并肩走进去,只有前台接待在,Jessica并不在前厅。 不过,前台一见着迟宇新,便走来说,“迟先生,这边请。” 迟宇新握住了何可人的手,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十指相扣。他的掌心有些粗糙,摩挲着自己的指腹。两人随着接待,一路进到了最里间。 Jessica没一会便过来,她的目光落在了迟宇新和何可人紧握着的手上,也没多说,“婚纱在里面。我带你去试。” 迟宇新这才松开了何可人,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试衣间里,Jessica一边替何可人将拉链拉上一边说,“尺寸都还合适,就是腰际这块得再收些。” “那你帮我改下吧。”何可人看着镜子,倒有些心不在焉。 Jessica点了点头,在她身后站着,与她一同望着镜子,“你这副表情,可不是做新娘该有的表情。” “你愿意做别人的负担吗?” Jessica从一边拿了软尺,量她的尺寸,“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负担这种东西也是如此。如果对方甘之如饴,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米兰昆德拉曾经在他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如是说道: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倒在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但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变得自由而没有。 此时此刻,站在这更衣室里,何可人忽的想起这段话来。 迟宇新为她做过的一切,她清楚知道。只是他向她伸出的手,却使他自己陷入了困境之中。事到如今,对他而言自己究竟是否早已是他不堪重负的负担。这两日,她一直在思忖这个问题。 她怕的,是这一切已是他不能承受之重。却一次都没想过另一层意思。 这么想着,她的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Jessica领着何可人出来,迟宇新站了起来,看着何可人的双眼一点点温柔了些。 “怎么样?没辜负你这婚纱吧?”何可人单手叉腰,头顶的灯照着她,眼里流光溢彩,不似平日里那蛊惑的笑,而是真切地,笑到了眼底里,笑进了对方的心里。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3) 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3) 迟宇新笑起来,原本锐利的面容因着这微笑变得柔和起来,他一步一步走近,在她身后站定,看着前面镜子里相依而立的两个人,“该是我问,这婚纱是否辜负了你?” 何可人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铪碕尕伤这一款婚纱,无论是款型还是设计,都是她所喜欢着的。 身着婚纱的自己,她不是没有想象过。和顾锦言在一起的时候,她心心念念所期盼着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身穿婚纱,与他一起走上教堂。这一日终于来临,可她身边站着的,却并非当初坚信不疑的良人。 迟宇新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心下了然,低下头去,脸贴着她的脸,轻声开口,“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 何可人被这话拉回到现实里来,他说得直白,她也吃了一惊就连身子都有些僵住。像这样的时刻,她总要忍不住怀疑,迟宇新是不是有能看透人心的异能。 她藏起那些小小的情绪,扬起唇,笑意嫣然,微微侧过脸看着迟宇新,晶亮的眸子里映着迟宇新的脸,“看来你和我的品味很近。” 迟宇新站直了身子,“你喜欢就好。” 原先见两人动作亲昵,Jessica默默退到了一边,这会,她才走上来,“尺寸基本还好,最近瘦了些,腰部得修改一下。”停了停,她又说,“还有敬酒服,现在有三套备选的,一套中式旗袍,一套水纱长裙,一套短款连身裙。” “就长裙那套吧。” Jessica身边的助手听了这话,便进了里屋,将那三套一起推了出来。Jessica拿出其中的红色长裙,“确定就这件?其他两件不用试试看吗?”17Go5。 “恩。其他两件就不要了。暂且先不试了。我怕过几日又该胖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看。”何可人也没看身边的迟宇新,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婚纱也是。先别急着改。等婚期近了,我再来试一遍。” Jessica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迟宇新。他站在何可人身边,身形笔直,眉目之间没什么情绪,倒也没反对的意思。 她也就挥了挥手,示意助手将这几件衣服拿下去。 何可人在试衣间里换了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还是读书那会的打扮,但是却心知肚明,无论如何怎么做,过去的,都再也回不来了。 Jessica走进来,见着何可人出神的模样,又说,“你今天,很不在状态。”不是问句,异常笃定的意思。 “昨儿没睡好。”何可人淡淡开口。 Jessica没看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若是你当真决意同迟宇新在一起,那就好好在一起。若是心里还有不甘不愿,想做什么就去做。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太不像你。”停了停,她又接着说,“何家现在的境地很糟糕,据说已经快到了不得不申请破产的地步。当然,这背后肯定也少不了迟宇新的推波助澜。” “那不是正好么。”何可人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就连语气都连一丝人情味都没了,“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何家是怎么倒下去的。” 眼前,何可人的眉眼之间,蒙着雾气,结了一层薄冰似的。杏核眼里是幽深无尽的暗色。彻骨的寒意与恨意。 Jessica倒也不以为意,只说,“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过去的羁绊就斩断吧。对你,对他,都好。”她说完这一句,浅褐色的眸子紧盯着何可人,“或者,斩断你和迟宇新的羁绊。” Jessica鲜少会如此严肃地对何可人说这些,她们彼此认识近十年,若不是Jessica瞅着她这犹豫不决举步不前的模样实在是看不下去,也断不会跑来说这些。 宇本个走来。“我有分寸。”何可人无意将对话继续下去,只丢下这么一句,便往外走去。 Jessica也没再多说,待何可人走出后,她将手中的东西搁下,背靠着墙壁,看着头顶的射灯。 何可人方一出来,迟宇新便看见她脸色不对,他也不问,只是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与她一同往外走去。 待上了车,何可人将手里的包丢到车后座,调了座椅,然后靠上去。等了好久,也没见迟宇新发动车子,她这才看着迟宇新。 对方也没看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才说道,“不想结婚?” “没有。”何可人没再看他,只是看着前面的道路。 “这或许是你唯一可后悔的时候。”迟宇新“善意”地提醒她。 何可人心中烦躁,依旧半躺着靠在座椅上,手扶着自己的额,“我并没有一定不要在你身边的想法。从来没有过。” 迟宇新没说话。 车子里很静。车子外面传来的鸣笛声和人群喧闹的声音,却渺远而久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传来似的。遥远而渺远。 烟草味在车子里弥漫开来,何可人将车窗摇下了一点,直起身子,将迟宇新手中的半截烟夺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仰头朝着天窗吐出烟圈。 “需要后悔的机会的,或许是你吧?” 迟宇新挑眉,“是吗?” “你父亲现在还在病床上,迟安然因为你和我的事情吞服安眠药,你母亲为此心力交瘁。这些都是你爱着的人。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你何时在意的这么多了?” “我并不介意,他们会怎么样。但是,他日,你若对现在的选择感到后悔,我会很苦恼的。”何可人用中指弹了烟灰,又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之中,她不似平日里的妩媚模样,静静地,就连这声音都静得跟清泉似的。 迟宇新从她手里将烟抽回来,吸了最后一口,将烟摁灭,“我清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也清楚我在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感到后悔。我没后悔过,日后也不会。” 他清楚知道,她的担心害怕。 所以,这一刻,他亦愿意坦诚面对她。如今他已三十多,人生已过去了近一半。有得必有失,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清楚知道的事情。这一路走来,他失去过很多很多,背负过很多。但,她还在身边。16607573 迟宇新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所以,你所在意的事情不会发生,你也不必为此担心。我信奉的真理只有一条:真正想要的,即便是抛弃一切,也必定要紧握在手里。而卧清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这些,你应该清楚。” 迟宇新的手很温暖,暖意顺着他的指尖传递到自己的手指。 他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海一般的深沉。 “三哥,我只是害怕。”她终于不再隐瞒自己的情绪,假装无所谓,假装洒脱淡定,轻声叹道。 “我知道。”回答她的,是如小提琴一般沉郁的声音,镇定剂似的安抚着她不安的心。 医院里。 顾锦言从主治医师的病房里出来,脸失了血色,惨白一片。何光耀的身体状况已经容不得再继续拖下去。 李云沁从何光耀病房出来,便看见顾锦言跟游魂似的走了过来。她停在那,等顾锦言走近了,才压低了声音问,“病情不乐观?” 顾锦言点了点头,“我准备去做配型。” “我说过了,你不准!”李云沁抬高了声音,然后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声音都有些尖利,她又立刻将声音压了下去,“我不想再重申,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所以,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何叔去死?”顾锦言亦不敢让里面的何叔听到,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和情绪。 “没有任何理由,就要我放弃?怎么,你就有那么多难言之隐么?瞒着爸和其他人来往生下别人的孩子,然后让爸将我当亲生儿子?眼睁睁看着我和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乱.伦?” 乱.伦这两个字,顾锦言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平日里温文如玉的男子,这会因为愤怒和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里的怨怒终是藏不住,一股脑冒了出来。他额头青筋暴起,脸部的肌肉轮廓都清晰可见。 到现在,何氏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何光耀之前做过的假账都一并被人翻了出来。 除了求何可人与迟宇新放他们一马,没有别的选择。但是,他连见都不敢再见何可人。没有了勇气,去面对她。 李云沁看着他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管你同意与否,我肯定要做。”顾锦言丢下这一句,就往病房里去,在擦着李云沁的肩膀时,手臂却忽然被李云沁死死地抓住。 顾锦言这才看见,李云沁的脸上也是惨白一片,嘴唇一直在哆嗦着,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话来。 “不用做了。你不是何光耀的儿子。” 仿佛有惊雷在空中响起。 震得耳朵生生地疼。 顾锦言不可置信地转过脸,死盯着李云沁。 李云沁也已是一脸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有近十岁。当初怀着顾锦言的时候,她便搞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原想着要打掉,奈何被何光耀知道,定是要她生下来,说日后会给她和孩子名分。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4) 奈何那时候,与她发生关系的,并非只有何光耀一人,还有她工作时认识的男人顾子健。铪碕尕伤顾子健自然也认为是他的孩子,执意要娶她。她再三思索,考虑到何光耀已有妻室,那样的家庭未必能够轻易离婚,而顾子健是结婚的绝佳对象。 她便同何光耀说,有一直在追她的人知道她怀孕了,想要给她和孩子一个家。她希望孩子生活在健全的家庭。何光耀阻止过,她却是铁了心,执意嫁给了顾子健。 可对何光耀而言,这一切,却成了他心里解不开的结。 顾子健在顾锦言五岁的时候,便因为去工地上时出了事故,再也没有醒过来。李云沁便独自带着顾锦言过活,何光耀也常往她的卡上打钱,除了孤苦,日子倒也过得挺好。 李云沁没想过,何光耀有一日会来找她,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婚,要娶她,给她和孩子一个健全的家庭。 从十几岁恋爱时,她的梦想便是嫁予何光耀为妻,如今这一天终于是来了。即便来得这样迟到,迟到沧海已成桑田。 但终究,还是来了。 她想都没有想,喜极而泣,几乎哭倒在了何光耀的怀里,泣不成声地答应了何光耀的求婚。 目睹了这一幕的顾锦言,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有说。没有任何哭闹,随着她来到了何家。 即便顾锦言当时年纪还小,但终究还是不忍苛责眼前的母亲。 从小时候开始,他便是温柔的,温柔地看待这人世间以及所有身边的人。但这温柔却会成为一柄双刃剑,最后伤己伤人。 医院里永远是充满着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嗅觉更刺激着每一根神经,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来去匆匆。这是VIP专属区,自然也不会有旁的人,这种时候,这楼层里静得叫人发慌。 顾锦言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无限渺远,像是会慢慢就停止了似的。何发样离耀。 眼前,李云沁那一张完全没了神采的脸在自己的眼眸之中无限放大。顾锦言紧绷着脸,一字一句开口,每一个字都是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来的,“我对你,失望至极。” 李云沁依旧只是看着前方,眼里空空如也,“我知道。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敢跟你说过这件事。”16640507 “即便这样,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因此被毁掉的,我的,还有何可人的人生,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云沁停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句话里的“被毁掉的我的人生”。 “什么意思?”因为诧异,李云沁睁大了眼睛。 顾锦言却没再回答,他没进何光耀的病房,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他的背挺得很直,头顶的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破天荒地,一整个下午,顾锦言都没去公司。何昕言找不到他人,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母亲也一直魂不守舍的。父亲的病又恶化了,医生说得尽快找到肾源。 无奈之下,何昕言只得跑去了迟宇新那座宅邸,按门铃里头的人一见着是她,只丢下一句,“主人不在家”便将电话挂了。她只得在院墙外等着。因为穿着高跟鞋,站得时间有些久了,脚都酸麻了,她不得不扶着院墙才能使自己站着。 何昕言有些个站不住了,索性将高跟鞋脱了,光着脚,贴着墙壁蹲下来。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往西边去了,她又站起身来,正准备穿鞋回去呢,便看见何可人开着那辆灰色的卡宴回来了。 她也顾不得穿鞋,小跑着冲上前去,伸开了双臂,挡在了大门前。 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着地面的声音,车子在她面前停住。何可人摇下车窗,半长的发披散在肩头,精致的五官在斜晖之中益发夺目,猫一样的眼睛中透着慵懒和悠然。 何昕言跑上前去,“爸快不行了……我的肾和他的不匹配。我求求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何可人打断了。 “做配型?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顾锦言和何光耀的意思?”何可人的眼里透出一股玩味的意思来,慢慢悠悠地说着。 那审视的目光,看得何昕言好不自在。17OXh。 “是我的意思。爸爸可能是有错,但是,那也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吧?我已经是没有办法了,如果没有合适的肾源,爸爸可能就……”何昕言终于说不下去,哭出声来,悲痛欲绝的模样。 只是,何可人心底里却连一丝同情难过都没有。 她冷冷地看着何昕言,食指勾住何昕言的下巴,看着那张被眼泪浸湿的脸,“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我呢,就是要看着何光耀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 何昕言因为这一句话蓦地睁大了眼睛,依旧不肯放弃地说,“可是,那也是你爸爸呀。你身体里不还流着他一半的血么……所有爸做错的事情,我为他道歉,求求你,救救爸爸……” 说起来,何可人与何昕言的身体里还流着相同的血液。即便从面相上看,两个人也都还有相似的地方。 何可人看着何昕言,心底里竟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父亲么?在她被困在姜瑜的地下室里的时候,他在哪?在她被尹芬送上别人的床时,他在哪?在她每次因为毒瘾发作痛不可遏的时候,他在哪?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倒不如父亲母亲一起死了,自己或许还会好受一点。 失去了父母,和父母还在父爱母爱却消失了,原来并不是一个意思。原来失去了父母,或许反而会好受一点。 说到底,应该没有人会在被至亲之人抛弃后还无动于衷,还想要倾尽一切去保护抛弃自己的人吧?至少,我做不到。 比任何人都要憎恨你们。 比任何人都害怕被抛弃。 比任何人都想要保护自己。 伤痛之上,始终得不到救赎的心。 此后,你们与我的羁绊,就由我,亲自斩断。 现在,何昕言跑来要求她为何光耀献出自己的肾。因为没有过过何可人的生活,没有过父母怎样将自己推进火坑里而视若无睹的经历,所以她才可以如此坦然无畏惧地要求对方。 而对何可人而言,所谓血肉亲情,在尹芬与何光耀彻底将她抛弃放弃视作棋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心底里变成了灰,风一吹,就消散不见,连碎片都寻不回。 何可人勾起唇角,慢慢笑开,那笑容艳丽的连春日里盛放的花朵都比不上。何昕言与何可人是有几分相似的,即便不承认,但也不得不说,这是当初迟家想撮合她与迟宇新最重要的原因。但是,虽说是相像,她也不过称得上端庄,远没有何可人的风情与妩媚。 何可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车窗,发出“啪嗒啪嗒”有规律的叩击声。那一双灵动的眼睥睨地望着何昕言,“那么,回去告诉何光耀。我能为他做的,现在仅仅剩下,在他死后送上一个花圈。希望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此刻的何可人,像是罂粟一般,美丽,却是剧毒。 何昕言的脸都有些扭曲,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忍心?” “忍心么?我可是连心,都没有……”她微笑着如是说,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妖娆。“对了,给你个善意的忠告吧。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在何氏倒掉之前,给自己蓄一份生活费,免得日后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丢下这话,何可人发动了车子,进了院子,大门又轰然一声关上。只留下何昕言站在原地,在发动机的尾气之中,摇摇欲坠。 许久,何昕言才回过神来,她慢慢走到墙边上,拾起那高跟鞋穿上。脚有些发肿,踩着那细细的高跟鞋,她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走回了停车位上,坐进了车里,她才觉得双脚得到了释放。 她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从后面翻出一双芭蕾鞋穿上,启动了车子。 何昕言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母亲自然还在医院。家里冷冷清清地,只有客厅的灯亮着。 帮佣一见着她就说,“您可回来了。少爷喝的酩酊大醉回来,现在正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呢。煮了醒酒汤也不会,劝他回来也不听。” 顾锦言喝醉了,若搁在平日里,她得觉得是天方夜谭,跑去嘲笑他了。可这会,心跟灌了铅似的,重的让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去吧。”何昕言端着醒酒汤,去了后院。 顾锦言就坐在那里,双手掩面,身上是浓重的酒气。 何昕言在他身边坐下来,轻声喊他,“哥。” 对方没回答。 何昕言便看着远方,夕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天空,大片的天际都被染上了红色。这园子里静得很,只有三五成群的鸟雀时而扑棱着翅膀飞过来,唧唧喳喳地叫着。 “我不想要爸爸有事。可是哥哥还能撑着何氏,我却什么都做不到。真的是很没用,对不对?”何昕言呢喃着说。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5) 顾锦言这才放下掩着脸的双手,看着何昕言,只是看了一会,他又移开目光去。覔璩淽伤 “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守护你们了。” 这话说得有些突然,何昕言想了半会,都没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锦言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何昕言的头。 何昕言一脸不明所以,只是,这一刻,哥哥的表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她不敢再多问,走到他面前,半跪着,将醒酒汤递给他,握着他的手,“喝点吧。不然明天该头疼了。” 顾锦言也没拒绝,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一整晚醒酒汤都喝了去,然后伸手将何昕言拉起来,“你先进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陪你。”何昕言摇了摇头,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来。 锦掩都什是。两个人就这么在台阶上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天边的晚霞渐渐退了去,天空变成了蓝灰色,然后蓝色被灰色一点点吞没,最终成为一片黑暗。 帮佣做好了饭,原想着喊两人吃饭。从屋子里看去,兄妹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块,情绪低落的样子,她终究没去,回了屋子。 “哥,要不,你劝劝何可人,让她做一次配型吧。我怕……爸……”何昕言说不下去,对现在这个家而言,很多词都成了禁忌,大家避讳着不去说,假装一切都不可能会发生。 说到底,不过是掩耳盗铃。 可每次开口,说到关键处,何昕言总说不出口。爸可能会走可能会死可能会熬不过去,这种事情,连想到都害怕得想哭。 顾锦言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何昕言的眼泪却已经不断地掉了下来,她伸手去抹,只是,眼泪却越掉越急。 “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去见她?怎么去和她说这些?”顾锦言的声音有些颤抖着,气息都不稳了,“她不欠何家的。” 只要一想到,她在姜瑜身边的那几年,他就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去。那么些年,她是怎么一点点熬过来的,他连想都不敢想。 每每午夜梦回,想起这件事,他都恨不得拿刀捅进自己的心底里。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何昕言没料到顾锦言会说这些话,愣在了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也就沉默了下去。 这沉默,却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何可人不欠何家的,但不代表,她可以与何氏针锋相对将何氏逼到现在这般境地,甚至面对亲生父亲的病也见死不救。这些话,何昕言很想说,可是看着顾锦言那颓然无力的模样,她明白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索性将这些话,全都压了下去。 晚上。 何可人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脑海里总冒出何昕言那张哭泣着的脸。羡慕吧?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然后哭着求别人的帮助,这样的何昕言,其实从心底里,是羡慕着的。 迟宇新伸长了手臂,将她勾进自己的怀里,亲她的额头,“有烦心事?” “想起何光耀了。”何可人也不掩饰,坦诚回答。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脸贴着他锁骨处。“我小时候,总觉得他特别高特别大,那么轻易地就能将我扛上肩膀。可现在,身高跟缩了水似的,越来越矮小了。那会,他也宠过我,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随口提一句,他就会给我,哪怕当时我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了。儿女这事,也是有喜新厌旧的吧?” 这些,迟宇新自然是记得的。据说尹芬生产那会差点难产死掉,幸而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何光耀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上心的很。那时候,何可人就是一被娇惯坏的小孩儿,长得跟瓷娃娃似的,披着头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趾高气昂的模样。 她那会嘴刁的很,有一会上迟家吃饭,这个也不肯吃,那个也不肯吃。迟宇新看不下去,吓她,“再这么挑食,你以后永远都长不高。别人都和你妈妈一样高了,你还是像现在这么高。” 结果,何可人眼巴巴看着他,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地,眼里渐渐蓄了泪,然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16640507 长辈们都急了,赶紧放了手中的碗筷去哄小公主。他就在那边上看着,迟宇轩在他身后拍他的肩,“小弟,干得不错。这小孩儿比看上去好玩多了嘛。我最喜欢这样好欺负的了。”他撇了撇嘴,一脸嫌恶地将迟宇轩的手拿开,瞅着那哭得几乎喘不过起来的小人儿,去哄也不是,在这站着也不是,最后转身回了房。 倒是之后,迟宇轩对何可人上了心,觉得小丫头片子好玩好哄,没事做就跑去何家老宅子逗何可人。以至于家里一旦找不着迟宇轩人了,就去何家,一准能逮个正着。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现在想起来,那些画面都跟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似的,连那些人的面目都有些看不清。 而从何时起,那个爱哭的小女孩,也变成了艳丽妩媚的女人了呢? 迟宇新搂着何可人,“以后你想要的想吃的,就由我来负责。” 何可人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跟槐花蜜似的清甜,“我连下半辈子都交给你了,你可不得用点心。” “我有觉悟。”迟宇新说着慢慢地吻她的发丝。 何可人低低叹了口气,将迟宇新环得紧了些,又问,“何光耀的病……拖不得了吧?” “嗯。很在意?”迟宇新的声音很温和,哄孩子似的,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像是在黑夜中狩猎的狼。 何可人埋在他的怀里,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她久久地不出声,那些残存在记忆里的何光耀给予过的仅有的温暖在这一刻,又统统涌了出来,一点点地啃噬着自己。 迟宇新见她不愿说,也就没多问,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上下轻抚着,安抚的意味。他说,“睡吧。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我会一直在这的。” 你听过,最温暖的话是什么。 若是叫何可人回答,不会是我爱你,不会是我等你,也不会是我会守护你,而是我在,我一直都在。 何可人放宽了心,在他的怀里仰起头,吻了吻他的下颌和胡茬,“晚安。” “晚安。” 顾锦言没想到,自己第二日竟会看见在医院看见何可人。彼时,她剪短了头发,比之前倒平添了几分知性的意味。她穿着白衫黑裙,裸色的高跟鞋,围着一条丝巾,眼底里一片清明。 顾锦言有些吃了一惊,好半会,才缓过神来,却只说,“你瘦了……” 何可人轻轻地微笑起来,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结婚的事情太繁琐,我又想亲力亲为,费了不少心思。” 迟宇新与何可人结婚的事情,在清河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听她亲口说,又是一回事。 现在,这圈子里都在说,姜瑜绑架了何可人,被迟宇新打到几乎瘫痪。顾锦言这会看着何可人却是安然无虞的模样,也就没再提及。 顾锦言也笑,却笑得有些干涩。 “我来看看何光耀。”何可人看着他这模样,也不准备继续在这件事情上刺激他。 顾锦言还没开口,何可人已经擦着他的身子往病房里去了。 昨夜,李云沁守了何光耀一夜,今天,何昕言不肯让她再来,自己在这守着。见到何可人,她一脸戒备地站起来,“你来做什么?” “看来是不欢迎我呀。看来,我会错意了呀。”何可人轻笑,眼神睥睨,语调轻佻。 何昕言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也不敢再怠慢,忙说,“没有。我是,没反应过来。” “那我跟他单独谈谈再做决定总是可以吧?” 何昕言不知道她葫芦里藏了什么药,一时有些游移不定。倒是何光耀开了口,“你和锦言出去。” “可是,爸……”何昕言一脸不甘不愿,目光不断地在何光耀和何可人之间切换。 “出去吧。”何光耀又吩咐了一句。 何昕言嘟了嘟嘴,又看了一眼何可人,才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方一出去,顾锦言就问,“你去找过何可人?” “是。我找她……让她做配型,捐个肾给爸。”何昕言虽说直言不讳,但也还是怕因此惹怒了顾锦言,低着头说。 顾锦言盯着她看,好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长椅上坐下来。 何昕言也坐了下来,嘟囔着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爸就这样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着……” “我知道。”顾锦言的声音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的神态 何昕言看了他一眼,也就没再说话,兄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在走道里,各怀心事。 何可人拉开窗帘,有风吹进来,擦着脸颊而去。窗外面,依旧是蓝天,漂浮着的白云,高高低低的树木。偶尔有鸟雀飞过去。 “死神一步步逼近的感觉,如何?”她背对着何光耀,浅声问,稀松平常的语调,像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何光耀瘦的让人不忍直视,年轻时高大帅气的男人这会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何光耀一脸坦然,“也不过如此。”17OXh。 “你女儿哭着求我做配型,我来看看,你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你现在这样子,比我想象得,可是要糟糕透了。”何可人缓缓转过身,脸上一丝情绪也无。 “不需要。”何光耀却跟受了刺激似的,抬高了音量。 大约,是被她所说的“何昕言哭着求我”所触动了吧。他应该也已经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也是他的女儿。 于是,何可人心底里那一丁点燃起来的情感,就这么灭了。 何可人笑起来,眉眼和唇角弯成最好看的弧度,眼底里冰凉一片,“说什么需要不需要的呀,我可从没答应过。虽说你确实贡献了你的京子,在我八岁以前也还算是善待了我,但是,这十年间我没向何氏开刀,也算是回报你了。” 何光耀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显然有些累了,垂了眼,呼吸有些沉重,眉头微蹙,手缩进了被子里。 须臾,何光耀才开口,坦诚地说,“我也没想过要你为我做什么。当然,我也没那个资格。昕言去找你这事,我并不知道。若是知道,我也不会让她过去。” 何可人的笑容慢慢消失在脸上。 她凝视着这个瘦弱的躺在被子里的老头,时光走得这样快,她已经不是那个在父亲的背上骑大马,他千百般呵护着的小女儿了,他也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身形伟岸的父亲了。 他已经这样老,两鬓已是斑白,脸上布满皱纹,就连说话声都低不可闻。看着他这副模样,她竟然连恨,都有些恨不起来。 “我原想是否要控诉你,让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让你清醒地明白你犯下的错然后痛哭着忏悔。现在想来也不必了。若你们真还会忏悔,也不会对我的处境隔岸观火视若无睹。从二十年前起,我就已经没了父亲母亲,在我的生命力他们已经死了,化成灰洒在这风中。”何可人的声音里,终究是一丝温情也无,凉意肆虐,“不要再让你身边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可能为你们做任何事。更不可能给你一个肾。”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何光耀低沉的沙哑的声音,“对不起。” 何可人愣在那里。 事到如今,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时光追不回,那些因此受过的伤,也没有办法愈合。这二十年来,所有缺失的父爱与关心也无法弥补。 “对不起”这一句,什么都无法弥补,就连受伤的心也安慰不了,唯一能安慰的,不过是当事人的心罢了。自欺欺人而已。 “我不会原谅你。”她一字一句,咬着牙地说。 何光耀一脸了然,“我知道。” 这房间里的氛围压得她喘不过气,何可人不愿再逗留,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出去。 何昕言一听见开门的声音,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的,她一脸期待看着从门里出来的何可人,“怎么样?” “你的父亲大人说不需要呢。那我也没办法了。”何可人的笑容妩媚而艳丽,在头顶惨白的灯光的映照下,益发夺目而明亮。 “不可能!” “你可以去问你父亲。”何可人丢下这话没再理会她,径自往走道尽头走去。 何昕言看了一眼何可人,又看了一眼病房,最终还是冲进了病房内,“爸,你为什么说不需要何可人为你捐肾呀?” 顾锦言跟上了何可人,抓住她的手臂。对方蓦地转过头看向他,目光化成了剑刺向他。 “其实,我并不愿你捐肾。何叔的病,是多囊肾,医生说,是遗传性肾脏病。”他怕往后,何可人也会出现这症状。这话,顾锦言却不敢说下去怕自己的话日后会应验,只说到这便打住了。“我是想求你,暂时放过何氏。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 “何氏的事情,我早就没再插手。是何光耀之前树敌太多,很多事情又没有按规章来,事已至此,也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何可人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顾锦言抓着她的手没肯放。 何可人却忽而低低地笑起来,嘲讽的意味,“铁了心站在我的对立面,这就是你所说的,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许下承诺。言而无信,对我来说,就是欺骗和背叛。你应该知道,我最恨什么。” 终有一日,他成了她最恨的那种人。 不,从十年前起,他就已经成了,她最恨的那种人。 顾锦言握着她的手,终于慢慢地,一点点松开,然后颓然地垂到身侧。 他看着她,很多的情绪纷繁复杂,在胸口激荡着。这一刻,他竟有抱住何可人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冲动,只是,他连动,都动不得。 这十年来,不好过的,不仅仅是她。 “可可,我知道,我给过你的伤害,再也没有办法弥补。我想守护的,除了你,还有我妈、昕言、何叔。大概是我太贪心了,所以到最后,反而谁都没能保护。” “十年前,弃你而去,是我的错。但是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或许,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那时候我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过同你一起逃离这里。如果我们一起逃走了,很多事情,也许都不会发生。有很多事情很多话,我没有同你说过,以后也不会说。但惟独这一句,即便你不相信,我也一定要同你说,我确实,深爱过你。” “迟宇新是绝佳的结婚对象。他能做的,我未必能做到。你在他身边,我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顾锦言的语速很慢很慢,那语调凄凉的像是深夜里响起的二胡声。他说深爱过,而非深爱着,无非是不想再给如今即将嫁予他人为妻的何可人增添负担。 很久很久以后,等一切物是人非,人事已分,何可人站在西山的山头,再想起这番话来,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 但是,此时此刻,听着顾锦言这一番看似发自肺腑的话,她却勾了唇浅笑如花,嘲讽地看着他,“顾锦言,事到如今,你这般长篇大论,又有什么意义?要我抱着你痛哭流涕,一起感慨这人事变迁?” 用最美好的表情,说出最刻薄的话。 顾锦言看着她,神情一分一分落寞下去,说话的声音似是叹息一般,“可可……” 何可人立在那,不为所动,眼底里是一片晦暗不明,“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和何家人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顾锦言张了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张开的嘴灌进了冷风,凉进了心底里。 何可人也没看他,径自进了电梯。 病房里,何昕言刚说出口,就看见何光耀因为疼痛眉头紧锁着,她跑过去,在床边蹲下来,摸索着想抓住父亲的手。这才发现,何光耀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 “我去喊医生。” 何昕言想要起身出去,却被何光耀紧紧地抓住了,好半天,他才吐出两个字来,“别去。” “爸……”何光耀抓着她的手很用力,她有些疼,却什么话都不敢说,眼泪却已经掉了下来。这些日子,她好像总在哭。 许久,何光耀才松了手,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 “为什么不让何可人做配型呢……”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何光耀抬起手臂,搭上何昕言的头,轻轻摸了摸,“你呀……以后别去找她了。爸爸这辈子做错过很多事情,大概是报应到了。不能让你们为我的过错买单呀……” “我还是不明白。”何昕言嘟了嘟嘴,伸手抹掉自己的眼泪。 顾锦言也回来了,他站在门边,看着这父女情深的一幕,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光耀见着他回来了,“锦言,可人呢?走了?” “嗯。”顾锦言点了点头,走过去,在床的另一侧站住。 “爸爸有些饿了。你去买点东西,行吗?”何光耀看着何昕言,一脸的怜爱。 何昕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等着我哦。” 等何昕言出了屋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何光耀才开了口,“坐吧。站着坐什么。”他看着顾锦言在身边坐下来,“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锦言思虑了半天,终是讲了实话,“不容乐观。”停了一会,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司账上有1.5亿元的漏洞。最近董事们在要求查帐。我怕到时候会瞒不住。毕竟这数额有些大。” 何光耀的脸上竟连一丝担忧也无,“那个从账面上查不出来的。毕竟是分批次调出来的。倒是你,如果觉得有负担的话,申请破产保护或者卖掉,都可以。何氏我交给你了。” 顾锦言很想说出真相,告诉眼前这个抚育了自己二十年的老人,自己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事,是他自己查出来的,除了何光耀谁也没说。关于那2.5亿元的去向,何光耀并不愿意多说,他也就没有去问。 “对了,在清河城和临滨市还有几套房产。你把它们都转到你名下吧。”何光耀说这话时已没了气力,声音益发地低了下去。 “转到妈和昕言的名下吧。”顾锦言知道何光耀的意思,只是这么说。 何光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好。都依你吧。”停了停,他又说,“锦言,我原想着等我百年之后将何氏留给你。可照现在这形势,怕也是不行了。所以日后,你不要怪我。” 顾锦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浸在了盐堆里,发齁。那些真相在咽喉肿翻滚着,叫嚣着,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无疑是雪上加霜。于是,只得自己承受着,背负着。 这一刻,他是恨着母亲的。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光耀却将这一切归之为子女们的悲伤。 他闭上眼,“公司还有事吧?你就先回去吧。我困了。” 顾锦言站起身,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先走。您好好休息。” 不知道真相,或许反而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对此时的何光耀而言,也是如此。 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顾锦言也以为自己是顾子健的儿子,他感恩着何叔将他视若己出,倾尽全力让他安心读书工作。但是,了解到其中曲折之后,他觉得自己毁了尹芬和何可人的人生,即便是面对如今何光耀的期望与内疚,他都觉得承受不起。 何可人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门关上,顾锦言垂着头的身影被隔绝在视线之外,她才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低着头。 过了一会,电梯停住,她深思恍然,也没抬头,直到对方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是姜子期与Anne。Anne攀着姜子期的手臂,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果真是恋爱使人美丽。这会的Anne红光满面,就连眼睛都亮亮的,哪还有当初在巴黎时的落寞模样。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说话的是姜子期,他盯着何可人的脸看了一会,许是意识到这样不礼貌,又移开了目光。 何可人笑了笑,“是呀。你们来看姜瑜的吧?” “嗯。”姜子期点了点头,说到这个话题,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倒是Anne在边上说了,“她情绪有些不好,总爱摔东西,还爆粗口。好难接近。”这么说着,一脸苦恼地Anne伸出手给何可人看,“刚砸花瓶玻璃渣子刺到的。你说以后我们妯娌关系搞不好,可怎么办呢。” 这会,她都开始担心以后结了婚的事情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Anne一时红了脸,拿眼睛瞟了一眼身边的姜子期。 姜瑜的反应倒是可以想象得到,平日里那样傲慢的人,哪能忍受的了下半辈子要靠着轮椅度日的日子。 何可人看了一眼,“得消毒处理吧,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没事。都是小伤。”Anne连连摆手。 姜子期之前应该是没注意到,这会听她这么说,伸手抓过她的手臂,皱了眉,“你怎么也不说声。” “小伤呀。没什么的。” “我带你去看医生。”姜子期沉了脸,又按了一下楼层。 说完这话,姜子期又看向何可人。她的情绪不高,脸色又几分难看,有些话憋在心里却讲不出来。 不过犹豫了一会,电梯已经停下来了。 姜子期犹疑着同Anne一起出了电梯,两个人走了一段路以后。姜子期终是不放心,嘱咐Anne在楼道里等他,“我有几句话要同Kerr说。你在这等我。” “嗯。你去吧。”Anne点头,话还没说完,姜子期已经小跑着离开了。 Anne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垮下来。 何可人走到地下停车场,往自己那辆卡宴边上走去。后面却忽然传来姜子期的喊声,“Kerr!” 她愣了愣,确定是在喊自己后,缓缓转过身。 姜子期一路跑过来,在到她面前时,还有些喘着粗气。他看着何可人一脸诧异的模样,微笑起来,倒也不拐弯抹角,无比坦率地说,“看你脸色很不好,不管怎么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何可人看他这模样,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听到他这番说辞时,放下了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每个人情绪都会有起伏。哪还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那就好。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随时都能找我。任何时候,我都会赶来的。”姜子期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叮嘱了一遍。 何可人点头应下,“我知道。谢谢。”她停了片刻,又说,“我和姜瑜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就算你们说我欠她的,我也没办法否认。毕竟,我还站在这里。她却不同。所以,你也不必感到亏欠了。” 姜子期却正色道,“我没有觉得你欠她的。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要做好最坏的结果的觉悟。”然后,褐色的眸子看着何可人,认真发问,“你和我还是朋友吧。” “自然是。”何可人微笑着伸出手来。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姜子期微微有些用力,然后轻声说,“你一定要幸福。” “会的。你也是。” 直到何可人上了车,从后视镜里依然能够看见姜子期站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 姜子期回到医院里的时候,Anne正靠在墙角,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像是年少时被老师罚站的学生。 “Sorry。”姜子期走上前去,浅声说。 Anne抬头见着他,一脸欣喜,“说什么呢。听不明白。” 她选择装傻,姜子期也就不再提,只是牵住她的手往里面走去。简单地消毒包扎后,两人便出了医院。 “中午想吃什么?”姜子期一边启动了车子一边问。 “去你读书的地方好么?”Anne看着他,眼里都是期待。 他自然是不忍拒绝。 清河一中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姜子期在这读完初中以后便出国了。这地方,早已经不是他原来读书时的模样。倒是有一家面馆还是原来的老面馆,几十年的老字号了。 Anne一听,便非要在这吃。姜子期也就依了她。 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面。浓厚醇香的汤汁,劲道的牛肉,汤里还浮着香菜。Anne一边说着好香一边低头大快朵颐地吃着,腾腾的热气铺上她的脸,连睫毛都打湿了。 姜子期看着她,忍不住发笑,“这么好吃。” Anne猛点头,“好吃。” 那模样,倒像极了贪吃的孩子。 两个人吃过饭,一起去校园里走了走。学校都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什么大的变化。教学楼临湖而立,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树。学校内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将初中部与高中部分隔开来。 Anne一直跟在姜子期的身边,两个人走到操场的围栏前。Anne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姜子期的手。 那样小心的动作,一时触及了姜子期的心。他慢慢地回握住了Anne的手。 “你以前初中时在哪个教室呢?” “要去看?” “嗯。”Anne将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握着姜子期的手牢牢地不肯松开。 姜子期牵着她一路到了以前自己所在的教室边上。正值周末放假,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指了指靠窗的位子,“我就坐那。初中三年都没换过位子。” Anne来了兴致,这才松开他的手,跑过去,在那位子上坐下来,“那你有没有用笔戳前面的女生或者拽她的头发之类呀?” 姜子期露出一脸无语的表情,“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无聊?” “男孩子小时候不都爱这样么?”Anne表示很无辜,这么说着,她转而看向外面,身体微微前倾,“刚好靠着河呀。我好像看见红色鲤鱼了。” 姜子期看着她大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外,大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回来,“你要是掉河里去可没人救你。” Anne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姜子期看不下去,转过脸,“走吧。得去机场了。可别错过了飞机。” Anne跟上他的脚步,“我要去书店买书。” “回巴黎买不行?” “不要。我要买中文书,学习中文。为以后在这生活打下基础。” 姜子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Anne低了低头,拽着他的手臂。 在书店里,Anne面对品目繁多的书一时看花了眼,盯着那些书看了半晌也没个动作。姜子期看着她这模样,唇边的笑一直就没消失过。他慢慢看了一圈,选了基本通俗的爱情小说,递给Anne。 Anne翻了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从书里抬起头来,“这个好看吗?” “好看。”姜子期点了点,看着眼前Anne天真的模样却起了坏心,选了一本《红楼梦》放进来,“而且浅显易懂,最适合你。” Anne听了他的介绍,猛点头,“那就这个。”然后拿着那几本书,跑去前台付钱。 临登机前,Anne怯生生望着姜子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姜子期上前一步,与她拥抱告别。 Anne却突然踮起脚,轻啄他的唇。 她定定看着姜子期,“等我把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可以来找你吗?如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也一定会慢慢喜欢上我的,对吧……” 那样期待的眼神。 姜子期在那眼神里几乎要溃不成军。她是合适的妻子,温柔体贴大气,甚至愿为了他做出牺牲。但是自己对她来说,是合适的丈夫吗? 这是他必须要想清楚的事情。即便给不了她如火如荼的爱情,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她此生的依靠,他能做到吗?姜子期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爱上你。但是我愿意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除非必要应酬,按时回家。善待妻女。即便日后我遇到了深爱的人,我不会有出格的行为。但是,我的心里,会一直藏着那么一个人。那你还是铁定了心,要和我在一起吗?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回去以后,好好想清楚。”姜子期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 Anne伸出手,放在他的左边心口,“你现在的心底里,不是已经住了一个人了么。Kerr……她不就在这里么。”她目光灼灼看着姜子期,“我想嫁给你。想了好多年。从最初遇见你的时候,想要嫁给你的心,就没有变过。如果以后你还会遇到可以在一起的爱人,我会放手。” 她的眼里脸上写满了坦诚。 姜子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久,他重又俯身,轻轻揽了揽她,轻声开口,“等你把中文学好的那一天,我就娶你……” Anne雀跃起来,眼睛很亮,她抓着手里的书,作努力状,“我会加油的。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哦……” 何可人接到尹明安电话时,刚从瑜伽教室出来,电话那边尹明安的声音倒是没了平日里的不正经,“我听说,顾锦言有卖掉何氏的计划。要收购吗?” 卖掉何氏?终于是将对方逼到这一步了么? 何可人沉了脸,握着手机走到窗户边上,楼下,是如蝼蚁一般的行人和火柴盒大小的车辆在来回移动。 何光耀为了给何氏找到靠山而娶了尹芬,又在何氏壮大后抛弃了妻女。何光耀这样煞费苦心不惜放弃伦理道德而建立起来的公司,如今就这么眼睁睁将它卖了么? 何可人低低地叹气,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达到了她原来的目的。可奇怪的是,心底里竟没有复仇的块感和喜悦,更谈不上释怀。 “这样吧。你让我再想想。等想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事实上,何氏一直在寻求合作,但是迟氏和迟宇新摆明了态度是要何氏死扛。这旁人,自然也不敢趟这趟浑水,怕伤及自身。 事到如今,除了卖掉何氏或者申请破产,几乎已经算是无路可走。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6) 何可人因为尹明安这电话,这之后的一整天都有些食之无味,心神不宁。覔璩淽伤晚上吃过饭,迟宇新不知从哪拿了一本黄历,“得先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吧。你选还是我选?” “5月20号?9月20号?9月10号?9月9号?1月20号?”何可人想都没想,噼里啪啦说出一连串的日子来。 迟宇新放下手中的黄历,好整以暇的模样看向她,待她说完,他才开了口,“这都是什么意思?” “我爱你。就爱你。就要你。长长久久。要爱你。”何可人坦然无畏地迎上迟宇新的目光。 迟宇新却笑起来,一只手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另一只手翻着黄历,“可以考虑。我来看看……嗯,9月20号不错。” “9月20号已经过去了都……”何可人一脸不屑,她走到迟宇新身边,对方伸出手环住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何可人便在他的怀里翻着那黄历,看了半天,她说,“还是1月20号吧。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得照婚纱照,定酒店,准备结婚请柬和客人名单,还有座位表,定下伴郎伴娘……好多事得做呢。三个月可能都有些仓促。” 迟宇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跟婚礼有关的琐事,眉眼温柔,他亲了亲她的鬓角,“好。那就1月20号。” 何可人又随意地翻了翻黄历,“顾锦言准备卖掉何氏。怎么样,你要收购吗?” “如果能将价格压下来,倒也不错。”迟宇新说着从边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何可人从他手里将抢了去,拿在指间把玩着,“我让明安同他们去谈吧。” “也好。都依你。”迟宇新的语气里倒也听不出什么来。 何可人也没多说,伸出手勾住迟宇新的脖子,亲他的唇角,下颌和眉眼。他的胡子有些扎人,她用下巴蹭了又蹭。 迟宇新忽然将她拦腰抱起,“你这是在挑.逗?” “不。是调戏。”何可人义正言辞。 下一刻,迟宇新的吻遍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霸道的,不容拒绝的。他的手紧紧托住她的后脑勺,吮.吸着她的双唇,长舌长驱直入,探入她的唇舌之间,追逐着她的舌。这个吻,太过漫长,太过投入,何可人渐渐地连呼吸都不能自主,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他的手在她的手上油走着,胸衣被解开,他的手探进她的衣服里,揉捏着胸前的柔软。 身子战栗着,像是要燃烧一样,不断地迎合着他的触摸。 他太了解她,如此轻易地,便能够让她溃不成军。 两人衣裳尽褪,何可人紧紧搂着迟宇新的脖子,他堪堪抵入,何可人低呼一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他却又低头吻了下来。那吻跟疾风骤雨似的,她早已经意乱情迷,闭着眼眼睛,身子不断地战栗着。 许久,迟宇新才直起身子,双手抬起她的臀部,加快了速度,在她的双.腿之.间冲刺起来。 何可人只觉得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去,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伸长了双腿夹住了迟宇新,忍不住申银着。 迟宇新腾出一只手揉捏着她胸前的浑圆,低下头衔住她胸前的小粉红。 何可人哪里忍受得了这般双管齐下,嘤咛着喘着气,眼神迷蒙地看着迟宇新。迟宇新却放慢了动作,慢慢地诱着她。 何可人终是忍不住,反被动为主动,将迟宇新压在了身下。她坐在他身上,不断纵着腰扭动着身子。 迟宇新却忍不得了,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了身下。最后,他抱着她死死地抵进最深处,颤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这一通折腾之后,何可人很快困乏了,哪还有精力去想旁的,冲洗过之后,没一会便睡着了。她缩在迟宇新的臂弯里,呼吸均匀而绵长。 迟宇新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如寒夜里的星辰,他将她搂得紧了些,吻了吻她的额,关尚了床头的灯。 屋子里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顾锦言没想到尹明安会打电话给自己,但是他的目的是收购何氏却是在尹明安自报家门后,他便猜得到的。 尹明安报的价已经低到可以承受的地步,他自然是婉转拒绝。 尹明安倒也不介意,电话那边,他慢悠悠地说,“我倒觉得这是笔合算的买卖。当初何光耀不也是在尹家背后做小动作,害得尹家家破人亡才使何氏壮大的么。如今被尹氏收购也当是他弥补自己的过错了。更何况,既然现在由尹氏出面收购,旁的公司应该也不敢再迎难而上吧。明天各大报刊杂志应该会刊出尹氏有意收购何氏的新闻了,你再好好想想。” “对了,若是你做不了主,我也不介意亲自去找何光耀谈一谈。” 如此的咄咄逼人。 当初那个跟在他和何可人身后的小屁孩也已经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呀。 顾锦言竟觉得无言以对,只说,“我再考虑考虑。” “那好,我等你们答复。”尹明安说了这话,便收了线。 顾锦言听着手机里的断讯声,只觉得身子里一点气力都没有。这几日,他连对何氏的事情,都少用了几分心思。 助理敲了敲门,推门进来,“顾总,这是您要的资料。” “放在这吧。”顾锦言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资料。 助理将那些文件放在桌子边,临出去时,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顾总,您也注意点休息。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顾锦言努力微笑着,“谢谢。我知道。” 等助理出去后,他坐了一会,走到一边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精神,因为长时间的失眠,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现在,仔细想来,他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好好睡过觉。 他索性丢下手中的事情,开车出去。也没有目的地,只是这么绕着大街小巷跟无头苍蝇似的来来去去。等到察觉回来时,他的车已经停在了护城河边。 舍弃了车子,顾锦言沿着河堤慢慢地走着。 远处,护城河上时来来往往的船只。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有风从远处吹来,凉的很。现在不过是十月初,他却总觉得跟数九寒冬似的。 直到走到回国后在这与何可人相遇的台阶边,他才停住了脚步。他在台阶上坐下来,怔怔看着远处。 仿佛还能看见,那一日,何可人站在这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肆意地张扬,声音跟裹在蜜糖里似的,“十年前,我在这里,失去过一个孩子。” 尹明安说,他走的那一天,她一夜未归,隔日下午被发现时晕倒在这里,浑身是血,差一点连命都没了,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头痛欲裂。眼睛发胀发疼。 顾锦言低下头,伏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甚至想在这一刻,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泪腺却跟坏掉了似的,怎么都落不下泪来。 命运的转轮早就已经开始转动。 被毁掉的,她的人生。 以及他的人生。 是否都再也拼凑不回呢? 而他,甚至不知道,能做什么去弥补她。 但所幸,她身边还有一个迟宇新。 即便是难过,但多少也还是安慰的。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等顾锦言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有些热。可那凉意却像是钻进了骨头里,再也暖不过来。 顾锦言起了身,驱车前往医院。 何昕言陪着李云沁回家准备午饭了,何光耀半睡半醒间,听见声音睁开了眼,见是迟宇新,他挣扎着摇起来。 顾锦言替他将床摇起来,在他身边坐下。 “收购的事,开始准备了没?”何光耀一开口便是这件事。 顾锦言想了想,也不打算隐瞒,只说,“尹氏来谈过。” 何光耀倒也不意外,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颓然,“看来可人真的是恨透了我呀。这是要将我往死路里逼呀。” 顾锦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就没接话。 “收购价格应该是不可能会接受的吧?”何光耀看着顾锦言这模样,一脸淡然地问。 顾锦言点了点头。 “果真是我的女儿啊。就连这冷血无情不择手段,都像我。你们三个比起来,还是她和我最像。”何光耀竟笑了起来,倒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既然对方开口了,那就照那个价格卖了吧。” 顾锦言没料到何光耀连具体价格都没问就做了这样的决定,他抬起头,看着何光耀,“您不问对方开价多少?” “无所谓了。年轻时,我也总想着名利双收,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婚姻赔进去。可现在,等真正眼看着快死了,倒觉得也无所谓了。这些,也就当是对尹家的一点点吧。”何光耀平静得很,即便是说起死也是坦然的模样,他慢慢地说着,“等清算完剩下的那笔钱,就留着给你们母子三个。以后平常度日,总是够的。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就到这了。你这些日子,忙着打理何氏,也累着了。事情结束后就好好休息吧。” 顾锦言终是动容,“您做得够多了。以后,都会好的。等您身体好了,我们去个小城市,一家人过平静的生活。” 这谎言,虚假到连他自己不信。 何光耀笑得平和,也没再说话。 屋子里有些静,风不断地灌进来。顾锦言起身想要将窗户关上。 “就这么开着吧。”何光耀低声制止了他,“被风吹吹,脑袋能清醒点。你呀,总想着关窗户,可人倒是每次来了,都喜欢开窗。” 这些日子,何光耀提起何可人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但也只是在顾锦言面前。毕竟,李云沁不喜欢可人和尹芬。 顾锦言听着他这么说,一时也陷入了沉思中。 尹明安没想到,顾锦言这么快就接受了如此苛刻的条件。直到挂了电话,尹明安都有些不可置信,回不过神来。他握着手机,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安然喝着茶的何可人,“何氏那边,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 何可人握着茶杯,动作停在那里,显然也是愣住了。好一会,她才抿了一口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她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语调冰凉,“那就开始做吧。” 说完这话,她却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垂了眸,放在手边上的茶杯,再也没有被捧起过。 何可人没坐多久,起身就要离开。恰逢这时,周延推门进来,一见到何可人,周延一脸兴奋,拖住何可人的手臂,“好久没见着你了。天凉了,我想哪天去钓鱼,怎么样呀?” 尹明安在旁边一头黑线,“算了吧。她最怕的就是钓鱼这种需要耐心的事了。” “边儿呆着去。”何可人觑他,再看向周延时,眼里已盛着盈盈笑意,“还是等抽空,一起去音乐会吧。” 这回倒是轮到周延一脸黑线了,她喜闹,最是不愿意听音乐会的。周延一脸悲怆地望向可人,“我们就没有共同爱好?” 尹明安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打排球吗?” 周延猛点头,然后一脸期待看着何可人。 “好呀。你们定好地方喊我。” 周延还想说话,倒是尹明安已换成公事公办的语调,“交代你送来的资料呢。” 周延吐了吐舌头,然后手捧着资料递过去。 何可人便走了。 何可人刚出去,便看见何昕言那辆甲壳虫停在自己的车子旁,那小个头,躲在卡宴边上显得益发娇小。 何昕言这次显然是准备打持久战的意思,只穿着短裤T恤和帆布鞋。她从车里跳下来,跑上前来,堵住了何可人的去路,“爸现在的病……” “和我有关系吗?我该说的话,应该都跟你说了。况且,何光耀不是不屑于要么,怎么又会让你来做这种求人的事?” 何昕言抿紧了唇,将所有的怨气怒气都压下去,低声下气地模样,“这是我个人的意志,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爸等死。”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何可人绕开她,往车子方向走。 何昕言倒是不依不饶,又跑上来,“你就当是做一次善事也不可以么?爸是有错,但是真的至于你看着他见死不救么?” “很抱歉。看着他走向死亡,是我的愿望之一。”何可人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她拉了车门,钻进车里,迅速启动了车子。 开了很远的一段路,何可人突然从后视镜发现,那辆白色的甲壳虫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 她心中恼火,连着好几个急转弯,这期间差点撞上了别的车,她才成功将那个小尾巴给甩了去。 只是,晚上开着车回家,远远地,就看见那辆甲壳虫停在自家院子前。何可人也不愿再与她多费口舌,转了方向,从后门回了家。 迟宇新晚上开车到门口,便看见何昕言就站在门边上,见车子停了,她忙小跑着过来。就在她跑过来的这当,迟宇新迅速提速,开进了院子里,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再次将何昕言关在了门外。 何昕言气得直跺脚。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母亲的电话。何昕言回到车里,按了接听键,“妈……” “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哦,我这有几个朋友非喊我一起吃饭。晚上就不回去吃了。” “那早点回家。” “嗯。我知道。” 挂了电话,何昕言脱了鞋袜,光着脚盘腿坐在车上。她跑来这里,甚至不敢和家里人说。只是,何可人已经是能救父亲最大的希望了,她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何昕言还在么?”何可人听见迟宇新进门的声音,一边将饭菜端上桌子,一边问。 显然,何昕言守在门边并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 “还在。她要做什么?”迟宇新的语调平平,眼底里却是冰凉一片。 “劝我去做配型。”何可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语气也是稀松平常,倒也看不出特别的。 只是,迟宇新在听见这话时,看向窗外的目光里是深入骨髓的凉意,像是一柄刀刃锋利的剑一般,闪着森森地寒光。 隔日清晨,迟宇新起床的时候,何可人还睡得迷迷糊糊。他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后,想了想,还是上楼看了她一眼。 她安安静静地睡着,阳光照进来,能看清她身上细小的茸毛,长长的睫毛扑棱着,跟蝴蝶翅膀似的。她半睁开眼,一脸惺忪的模样,“去公司?” “嗯。”迟宇新亲她的脸和唇角,“你再睡会。有事给我电话。” 何可人乖觉的模样,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她张开手,向他索取拥抱。迟宇新不由得弯起唇角轻笑,俯身抱了抱她。 所谓幸福,或许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迟宇新刚将车子开出去,便看见了那辆白色的甲壳虫还停在那里,他放慢了速度。果不其然,何昕言立刻从车里跳出来,小跑着跑过来。 迟宇新停了车,将车窗摇下来。 “我……”何昕言急着想要说话。 奈何,对方却是一副冰山脸,狭长双眸看着她,那眼神看得何昕言发慌。他也不给何昕言说话的机会,冷声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当然,我的态度也早已经摆在那里。或许,你应该去看看你楼下的姜瑜。若你在纠缠何可人,那也会是你的下场。” 何昕言自然是知道姜瑜的。如今她的双腿和右手都被废了,只有左手还能够用得上。这些日子,因为受到巨大的打击,姜瑜的精神几乎有些崩溃,不断用唯一还能用的左手砸东西,伤口也因此始终不能愈合。 “可是……” 何昕言还准备在说些什么,迟宇新却看了她一眼,那张脸异常平静,只是那眼里却跟利刃似的,几乎要将她剜了去。 她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对方开着车已扬长而去。 到最后,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到。 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很凉,可心底里的绝望和凉意更甚。 何昕言缓缓蹲下身子,慢慢地哭出声来。 自从尹芬在尹氏的所有权利被剥夺后,她便一直住在近郊的别墅里。那里人少,她也听不到闲言碎语,平日里甚少出门,深居简出。 直到那一日,她在电视上看见何氏因为何光耀病重的缘故被尹氏收购,她终于坐不住了。那日,她偷偷跑去医院,没敢进门,只偷偷待在病房门口。 何光耀已经瘦得不成形,就连讲话,都有些费尽力。 她站在门外,久久地看着屋子里的这一幕,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是她曾深爱着的男人,如今却没了一丝一毫当年的风采,在疾病和疼痛中苟延残喘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从医院大楼里出来,尹芬坐在车里,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了。一直以来,她所想要的,不过是有一日搞垮何氏,看着何光耀落魄,让他后悔当年抛弃了自己。 只是事到如今,他真的失去了一切,以后会在充满酒精和消毒水的医院里度过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时光的时候,她却完全高兴不了。 甚至,想要哭。 很想,很想哭。 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尹芬犹豫了一会,去了迟宇新的宅邸。按了门铃,只是,那边传来的不是梅姨的声音,而是何可人的声音。 “有事?”何可人的声音里一丝善意也无,也完全没有开门的意思。 “我去看过你爸了。”尹芬也不愿意再绕弯子,或者说,没有力气再绕弯子,直接表明了立场。这是离婚以来,她第一次将何光耀称为“你爸”。 何可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微妙却重要的变化,看来又是一个说客。眼前这个女人,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她遇到危难的时候无动于衷,连这所谓的母女关系都懒得维系,难得一次来找她,竟是为了要她拿出一个肾来。 “哦。你说何光耀呀。”她漫不经心开口。 “是肾病,只能换肾。其他人做过配型了,但是,都不合适。” 听到这,一切都已经了然,何可人也不愿意再将对话继续下去,打断了尹芬精心准备的长篇大论,“我大概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但是,我恐怕得对你说声抱歉了。你和何光耀,都别妄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一毫。你的生活费明安是按季度给你打的,如果你执意要打扰我的清净,那么你现在住的房子我得收回来,你的生活费,也就到此为止。” 何可人说完这些,便挂了对讲机。 这就是所谓的父母。 所谓的骨肉至亲。 在她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从未曾出现过,放任她悲苦无依。 在他们需要她作出牺牲的时候,却统统跑出来,告诉她,我们是你的父母,你得为此贡献你的青春你的柔体甚至是你的器官。 这一刻,何可人感到失望至极。 这失望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原本刚刚萌发出的或许可以给何光耀捐肾的想法,都瞬间消散了去。 她站在门边,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若不是这时候迟宇新打来电话,她不知还要在那站多久。等接了电话,她想到沙发边坐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听不得使唤了。 她一只手按着玄关,单腿支撑着站着。 电话那边,迟宇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我有文件落在家里了。书房桌子右边的第一个柜子里。你拿了帮我送来。” “我要是说,我不在家呢?” 迟宇新却是轻轻笑起来,何可人觉着即便是隔着电话自己都能看得见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浅浅的笑意。 他的语调温柔了些,“可能,我在家装了监控。” “你以为我会一脸惊讶抱着手机说不可能你怎么能耍流氓呢?”何可人也笑,心情竟也好了些。“我一会给你送去。” “好。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腿上的酸麻渐渐退了。何可人站了一会,往书房里去了。右边的第一个柜子里。 打开来,看见的,是一个黑色的文件夹。她也没看,换了身衣裳,便驱车前往迟宇新的公司。一路急驶,等赶到公司时,秘书却告知迟宇新正在开会,让她在会客室等着。 会客室里满满当当的摆放着黑色的玫瑰,何可人看了一眼,花色是黑红色,黑中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金丝绒质地一样。 因为尹芬上午的造访,何可人一直有些恍惚,看了一会那花,居然也没想太多,就在那花海中坐了下来。迟宇新这会开得时间有些长,她坐着无聊,随意地翻开了眼前的资料夹。 才看第一眼,她就愣在了那里。 迟宇新正看着监控里的画面,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从迟家宅子打过来的。 刚一接电话,母亲便在那头批评起来了,“你这孩子呀,从上次见到你到现在又多长时间了?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这都半个月了也没见着你回来。你就是不想着看安然,也总得回来看看你父母吧?” 迟宇新盯着那画面,没移开目光,只说,“我过几天回去。最近有些忙。” “哪天回来提前说声。我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嗯。我知道。” 迟太挂了电话,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安然已经坐在自己身边了。这些日子,她完全没了以前开朗外向的模样,不怎么说话,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等你爸病好些了,妈带你出去散散心?”迟太抓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迟安然摇了摇头,“不了。我这边工作丢不开。”停了停,她又说,“妈,您别担心我了。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迟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欸,苦了你了。” 何可人怔怔看着那个资料夹,第一页上,并非是什么资料,而是她的照片。她百岁时照的照片,那会她圆嘟嘟的,穿这个红布兜,手里还捧着个奶瓶。 她一页一页翻过去。 整整28张照片,是她从一岁到28岁的照片。 从何家宅子,到学校,到临滨,到迟宇新的宅邸。记录了这二十八年来,她所有的足迹。这其中有过悲伤,有过绝望。而陪她迈过那道坎的,无疑,都是迟宇新。 这十年来,她一直不肯照相,所以很多相片,都是他偷.拍的。 最后一张,是她和迟宇新的结婚照。 照片上,她带着那副他送的耳钉,两个人紧挨着,他笑得那么温暖,温暖地……都不像是迟宇新。 何可人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这会议室里的布置。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这些黑色的玫瑰,并非是迟宇新心血来潮放在这的。 它们,原本等着的,就是她。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她拿着平板电脑缩在被子里翻看网页,在看见黑玫瑰的照片,万分感慨,“你是恶魔,且为我所属。这花语,实在是霸气。” 迟宇新只看了一眼,不咸不淡的语气,“你不是不喜欢玫瑰吗?” “我只是不喜欢一般的玫瑰。”她义正言辞。 可安定月都。迟宇新当时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不屑。 可如今,这些罕有的玫瑰,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毫无征兆。 若不是今天见到这花,她甚至都忘记了是自己先提起的这茬。 会客室的门在这时候被推开。 迟宇新高瘦颀长的身形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他一直走到她面前,然后半跪下来,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她,“我从来不是个好人,不屑于遵守游戏规则,不理会伦理道德。但是,我愿意给你,陪着你度过此后的每一年,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你愿意,陪着我过完后半生吗?”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温柔之色。17OXh。 何可人看着他,眼里渐渐蓄了泪,然后俯身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这世间,她所能拥有的,至少,还有他。 她埋在他的胸口,终于能够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眼泪不断地流出来,打湿了迟宇新的衬衫。她的手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襟,身子因为痛哭而颤抖着。 迟宇新垂了眸,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有节奏的,有规律的,一下一下,安抚着她失控的情绪。 何可人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止住了眼泪。她从迟宇新的怀里抬起头来,便看见迟宇新温柔的目光。 “你刚刚……是在求婚?”这之后,她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同浪漫和感动一点关系也没有。 迟宇新倒也不意外,一脸坦然地看着她,“不然你以为呢?”他将她抱起来,在沙发上坐下来。 何可人坐在他的腿上,抓着他的手臂,哭红了的眼睛弯起来,打趣道,“都已经结婚了,你再求婚,不是一点意义都没么……真是笨呀……” “防止将来给你留下把柄,就算没意义也得补上。”迟宇新异常地有耐心,也没再同她唇枪舌战。那语气,竟像是讨好似的。 “三哥。谢谢你。”她定定看着迟宇新,一脸认真的模样,“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谢谢你从来不跟我说大道理。” 迟宇新却缓缓笑开,“大道理对我也没用。所以说,恶魔只能和恶魔在一起。” 何可人笑起来,吻他,只是浅啄。 迟宇新却转而托住她的后脑勺,然后深深地吻下去,辗转亲吻着。他的吻细密而柔长,何可人被吻得几乎要喘不过起来。16640507 许久,迟宇新才放开她。 何可人的脸都有些泛红了。迟宇新从口袋里掏出湿巾递给她,“脸上擦一擦,妆快花了。” 何可人忙拿出镜子,眼妆却是是有些花了。她擦了擦,然后对着镜子又补了一遍妆。 迟宇新亦站起身,“去吃饭吧。” “找人给我把花搬回家。求婚纪念品呢,我得天天供着。”何可人用手指在黑玫瑰所在的上空画了个大大的圈。 “下午就办。” 何可人对这回答显然很满意,这才出去吃饭了,临走时,不忘将那本资料夹抱在胸前。 何昕言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垂头丧气的。她靠在何光耀的床边,昏昏欲睡。正是午后,何光耀却全无睡意。门边上,似乎有人站在那里。身影被头顶的日光拉长,拓在地面上。 “是小芬吧……”他低声问,喊着尹芬的闺名。 门外那人站着没动,过了一会,才走上前来。尹芬依旧化着精致的妆,穿着真丝印花上衣黑色长裤。她慢慢走进来,在看见趴在何光耀床边的何昕言时,目光蓦地暗了下去。 “我前些日子看见了,就猜是你。”何光耀的声音很低很低,没力气是一部分原因,怕吵醒何昕言也是一部分原因。 尹芬没说话,只痴痴地看着他。 这是她深爱着的男人,除了他,她再没爱过任何一个人。如今,她眼睁睁看着她被疾病折磨至此,却什么都帮不了。 好半晌,她才说,“我去劝了可人来做配型……” 话音刚落,何光耀却激动起来,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然后又归于平静,他一脸失望地看向尹芬,“事到如今,你和我,还有什么脸面却求她做这些……” “她是唯一可救你的希望。”尹芬一脸平静。 何光耀抚着额,一脸痛苦的模样。尹芬一时有些急了,往前进了两步,问他,“疼起来了?” “没有。”何光耀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凝视着眼前的尹芬,“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尤其是去找可人。我背负的罪孽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拿可人的幸福甚至性命来换我几年的时间。” “你这叫冥顽不灵。”尹芬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何光耀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就沉默了下去。许久,他才低低地叹气,“我自认为算是冷血了。你比我,还要冷血。” “那是因为你逼的。”尹芬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是喷薄欲出的愤怒和怨恨。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何光耀垂了头,声音轻的跟风似的,如果不仔细听,甚至听不见,“可就连这些愧疚也都被消磨光了。” “什么意思?”尹芬蓦然抬高了声音。“你知道因为你的抛弃,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何昕言原本睡得就浅,尹芬进来时,她就醒了。但父亲显然是不想吵醒自己,她也就装着睡着了。这会,听见尹芬要发火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的尹芬。 她迅速站起来,“你来做什么?” 何光耀伸手抓住她,“别闹。可别这么不懂礼数。” 何昕言又嘟囔着坐了下来。 尹芬看着何光耀和何昕言,只觉得心里那些怨气和恨意都跑了出来,几乎要将理智都赶走了。 她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胸口因为愤怒剧烈的起伏着,“何光耀,毁了我和可人的,是你!” “那你还让可人将自己的肾捐给毁了她一生的人?”何光耀沉声发问。 “我这是为了你!”尹芬急急地为自己辩解。 何光耀看着她,只觉得悲哀,他沉默了一会,才说,“若你真是为了我好,那么答应我一件事,别再去找可人。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尹芬怔怔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永远不了解,我对你的心。” “我知道。”何光耀低声说。 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些年里,他对她不是没有过感情,不是连一丝一毫的心动都没有。但是,云沁带着他的儿子,在外孤苦无依地受累,他看不过去。更何况,云沁是他唯一爱过的人。 在李云沁顾锦言和尹芬何可人这二者之间,他没做多少挣扎,便选择了前者。 但,没做多少挣扎,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挣扎。 事后,他也去找过尹芬,想让何可人跟着他过。可尹芬摆明了态度,坚决不肯同意,甚至威胁说若是他执意靠近何可人,她会让人QJ何可人。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7) 当时,何光耀听着尹芬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覔璩淽伤毕竟虎毒不食子,这一句,哪里像是一个母亲亲口说出来的话。 所以,何光耀对此也是将信将疑,那会,他对尹芬的印象还停留在结婚期间的小女人。只是,人也是会变得,尤其是在被逼入绝境之后。 何光耀对何可人放心不下,开了车去何可人学校外等着。孩子们还没放学,尹芬便在边上敲他车窗,那张脸跟数九寒冬的湖面一样。何光耀刚把车窗摇下来,尹芬便劈头盖脸就问,“你来做什么?你是当我说过的话,是玩笑话?”时尹亲那己。 “我只是带可人去吃个饭,”何光耀怕她误会,赶忙解释着。 尹芬紧盯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对我们母女而言除非再婚,否则别再见可人。不然,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有探视权!”何光耀也气了,脸色难看,连语气都变得不善。 “好。那你等着。”尹芬只丢下这么一句,便走了。 当天下午,一直守在校门外的何光耀却没等到何可人。一直到学校门口的学生零零散散地都走了,校门外没了喧闹声,安安静静地。何光耀有些担心,吩咐司机去学校里找找。 自然是哪里都寻不到。 何光耀这才想起尹芬的话,一脸不可置信地拨通了尹芬的手机,电话很快被接起来,电话那边,尹芬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的让人害怕。 她说,“怎么这下相信我了?要我把照片发给你吗?” “你疯了!”何光耀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词来。 “我是疯了。在你提出离婚以后,我就疯了。是你逼的。”尹芬到这时才有了情绪的波动,停了一会,她又恢复了平静,“如果下一次,你再找可人,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那些往事,直到现在,何光耀回想起来,都还会觉得脊背发凉。 那一天,他和司机开着车,在清河城的街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的找着,自然是一无所获。 他打电话给尹芬,“我不会再接近她。照顾好她。” “怎么对她,那是我的事情。”尹芬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挂了电话。 时过境迁,二十年后,当两个人站在病房里如此对峙着的时候,何光耀再想起那些往事,心里的愧疚和疼痛如海潮一般席卷而来。 何光耀凝视着尹芬,这是曾与他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女人。他长长叹气,“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可人。我这一生,到这里,也不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说完这话,何光耀挣扎着起身,在一旁的何昕言忙扶住他,“爸,您这是要作甚么?” “爸爸有要做的事情,你出去外面。”何光耀看着她,那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何昕言,见她不肯动,他又说,“出去一会。好吗?” 何昕言在那目光里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将房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何光耀颤颤巍巍地下了床,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尹芬面前。 尹芬愣在了那里,半晌没说话。 眼前的何光耀,花白头发,满脸皱纹,就连路都走不稳,完全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二十年,二十年的时光都已经过去了。 “我并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再见可人。”他的声音很慢很慢,沙哑着嗓子。 事到如今,他能为这个他亏欠了太多的女儿所做的,也仅有这一件了吧。从此,不必再生活在尹芬的阴影之下,不必连感情都要赔进去,过她自己想过的人生。 尹芬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哭了出来。 那声音凄厉得像是要呕出对他所有的最后的爱恋和自己的灵魂来。 许久,尹芬才停止了哭泣,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哽咽,一双眼紧盯着何光耀,“我可以做到。不要她的肾,不接近她。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百年之后,我要同你,葬在一起。” 她这一生,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爱他和恨他上。只是,若是活着不能如愿,那至少死后,在你身旁的那个位置,是属于我的。 何光耀以近乎于恐惧的目光看着尹芬,她并不是试探也不是玩笑,她以往的很多时候都要认真和严肃。 何光耀慢慢低下头去,凝视着脚下的地面,许久,他抬起头来,沉声说,“好。我答应你。” 这已是他能为何可人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待尹芬走后,何光耀坐在床沿上,窗外风景正好。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风吹过,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中。 一晃眼,这么多年的时光,也就过去了。 这些日子,何可人总觉着,走到哪都能听到何光耀的事情。一日一日消瘦了下去,急等着肾源,若是没有合适的肾源,无异于等死。这些话,总有不同的人,通过不同的方式告诉她。 结婚的事情,迟宇新包揽了下来,只让她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安心做个新娘。 她整日无所事事,闲得发慌,索性回了尹氏,做策划和设计相关的工作。 这会,何可人还专心致志对着图纸呢,尹明安敲了敲门,走进来。她这才从图纸里抬起头来,锤了锤自己的肩膀,然后端起一边的咖啡,“什么事?” “过几天,是我们收购何氏的新闻发布会,要出席吗?” 何可人的动作停了片刻,抿了一口咖啡,将手中的马克杯重新放下来,“时间场地都已经定了?” “嗯。都定下来了。下周二。” 何可人低头盯着自己桌子上的设计图,许久都没说话。 尹明安也不说话,只坐在那里。 许久,她才低声说,“去吧。” “好。”尹明安点了点头,站起身,“到时候我来做发言,你只要在台下坐着就可以了。顾锦言会代表何氏发言。” “你来安排就可以。” 尹明安看了看她,有些话,终究是压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顾锦言这边,早上正准备出门,便被李云沁喊住了。她将手中的报纸递给顾锦言,紧盯着他,“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把何氏卖了?你何叔知道吗?你这么擅自做主是为了何可人吧?” 李云沁你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顾锦言只看了一眼,便将那报纸叠好,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尹氏和迟宇新已经出面,旁的人不会买。如果这条路不想走,就只能看着何氏破产。” 李云沁对这些事并不了解,嫁给何光耀以后,但凡和迟氏有关的事情,何光耀从不同她说。 听顾锦言这么说,她站着没说话,想了想,又问,“那何氏卖掉以后,你何叔又没有提过,留给我们多少钱?” 毕竟,那边还有尹芬和何可人,虽说何可人如今已嫁给迟宇新并不缺这钱,但也难保何光耀会突然觉得内疚而将这钱留给何可人。她每一次提起这事,何光耀总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何光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顾锦言明白了李云沁的意思,脸色益发难看起来,“放心。够你和昕言这辈子用的。” 这已是话里带刺的意思。 李云沁原想发火的,只是看见顾锦言这些日子因为过度劳累明显精神不佳的模样,还是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只说,“妈这不也是为了你和昕言考虑么……”16605422 顾锦言不愿再将对话继续下去,也无力再说,只丢下一句,“我知道”便急匆匆出了门。 待在这个家的每一天,都觉得要因为压抑而窒息。 这样日复一日煎熬着的每一天,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顾锦言一手扶着方向盘,眼睛有些酸。阳光照进来,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来,他伸手去拿手机,却错打了方向,若不是他刹车踩得及时,差点直直地撞上了前面的路灯。 他惊魂甫定,电话那边传来清脆地女声,“锦言?” “沈君?”他想了一会,这声音太熟悉,号码却是陌生的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毫不淑女的大笑声,“Bingo。我回国了。现在在去清河城的路上呢。大概还有两小时的车程。” “怪不得。来清河城作甚么?”顾锦言索性将车停在那,也没管,坐在车里讲着电话。17FPo。 “看你呀。自从你回国后可一次都没联系过我。我要对你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事情有点多……” 顾锦言正要解释呢,就被对方大喇喇地打断了,“我大概也知道你那边出了些什么事。不过,什么事都不是借口。等我去了,一定要好好批评你。等我下了高速给你电话。” “好。” 沈君是顾锦言留学那会的学妹,因为都是中国人,相对的,也就走了近了些。而且,他曾经受惠于沈君。 顾锦言再接到电话的时候,沈君已经订好了餐厅,在餐厅里等着了。顾锦言还在办公室忙着最后收尾的一些工作。 挂了电话,他拿起边上的外套便出了门。 一路赶到沈君指定的餐厅,刚进门,便看见沈君坐在墙边的桌子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不是说下高速给我电话么?”顾锦言一边问着一边坐下来。 “知道你是大忙人,给你省时间呀。”沈君还是以前那副男孩子性格,她伸手招呼waiter过来点餐,“何氏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一些。很遗憾。” “没什么可遗憾的。”顾锦言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沈君也就没再说,等waiter退了去,她又说,“你脸色不是很好。” 顾锦言微笑着点头,“太忙了。没什么时间休息。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会好的。” “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沈君想了想,又叮嘱了一遍。虽说她比顾锦言要小五岁,但是在国外相处的那几年,却是她一直在照顾顾锦言。 “我知道。别太担心。” 这顿饭吃得气氛倒也还算好。 走出餐厅,有晚风吹过来,凉凉的。沈君做了两个舒展身体的动作,“她呢?” 身边的顾锦言却僵在了那里。 当初,顾锦言执意回国,说是为了他的青梅竹马。但是这会,顾锦言的反应,显然是两个人并没有办法做到冰释前嫌。 “要我去跟她说说吗?” 顾锦言摇了摇头,“不了。她现在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个人,比我可靠。” 这一刻,站在陌生的清河城街头,沈君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心里竟隐隐的担心起来。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让她不禁害怕起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身边的顾锦言。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说出了口,“既然已经如此,就放下吧。不管过去怎样,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顾锦言知道她在担心,笑起来,拍了拍她的头,“我都知道。你呀,也别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了。” 沈君伸出手拽自己的脸颊,“有吗?有吗?”然后往前走了两步,“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呀?难得来一次,可别让我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顾锦言拉开自己的车门,“上车。虽说清河城也没什么可玩的,但是,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河边放烟火。” “喜欢!”沈君的回答落地有声,异常干脆,附赠一张大大的笑脸。 沈君还是以前留学读书时的打扮,大光明,扎着马尾,一点刘海也不留,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穿高腰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 她站在风中,看着那些烟火飞上天空,然后在黑色的夜幕中绽放。她一边高兴地喊着一边拽着顾锦言的手臂指着那些烟火。 顾锦言只是温柔笑着。 以前,何可人也说过要在护城河边放烟火,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兑现这个承诺,他已经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再也回不了头。 那时候,他以为彼此是有以后的。 相信着,即便这人世艰难,但,只要彼此不放开彼此紧握的手,总还是会迎来幸福和快乐的。 到现在,再回想起来,才发觉,自己是有多么天真和幼稚。 世间如此残酷。 面对那些伤害,他连还击的力气,都不再有。 晚上,迟宇新有应酬,梅姨不在家,何可人懒得回去做饭,便和尹明安周延一起吃的午饭。她喝了一点葡萄酒,回家时,却鬼使神差地,开上了护城河堤上的那条路。 河边有人在放烟火。不断地有烟火腾空而上,在天边绽放出最美丽的花,但须臾之间便消失不见。再灿烂,也不过时一瞬间。无论怎么努力,哪怕燃尽自己,也只能给这黑暗中,增添一点点光明。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对迟宇新说,等天气凉快了些,两个人就来这里放烟火。只是,这话说过没多久,她和他决意私奔,却在当天,他提前离开,连放弃她的原因都没有。 车子一点点开得近了,烟花点亮了天空,也照亮了那两个人。 除了顾锦言,还能是谁?他身边那个面容干净笑得一脸明媚的女子,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女子攀着顾锦言的手臂,异常兴奋的模样,时不时指着天空的烟火。因为身高差和震耳的烟火声,顾锦言微微侧着头,靠向她。 如此温暖的的场景。 原本是应该难过的吧? 看着他身边站着她不认识的女子,她以为自己应该是难过的悲愤的,她以为自己会失去理智冲上前去,问他,当初是否是因为这个女子而离开自己的。 可是没有,心里很平静,一点波澜也无。 她怔怔望着那两人,不可置信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边胸口,心跳平稳,没有疼痛的感觉,没有任何感觉。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对顾锦言的感情,到此,便是终点了。 看见你,也无风雨也无晴。 你的一切,与我的情绪都没有关系。 那些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 她提了速,一路急驶着赶回去。车窗没关,不断地有风灌进来,砸着自己的脸,头发在风中缱绻着。 刚进院子,便看见客厅的灯已经亮了。 她几乎是从车子里跳出来,一路小跑着进了门。迟宇新穿着针织衫,亚麻长裤,手里拿着玻璃杯,看见何可人,话还没出口。她已经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因为她的动作过大,玻璃杯地水都洒了一些出来。 迟宇新愣住,也没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缓慢而温柔。 何可人抱着他,安心,安宁,安定。 只要在他身边,她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她就可以坦然而毫不畏惧地面对这人世变迁。 因为你在,所以我才能变得足够勇敢。 这人世如此艰难,这么多人在我的生命里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但只有你,自始至终都在。 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我会在哪里呢? 也许在18岁的午后死在护城河边,也许被姜瑜囚禁一辈子,也许因为毒瘾复发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那些所有最艰难的时候,在我身边的,都是你。 为什么,会是你呢? 她在迟宇新的怀里低声说,“三哥,我可能,离不开你了。” 迟宇新的背僵住,他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双手捧住何可人的脸,看向那双黑白分明的似乎能看清自己内心的眸子,轻声开口,“那就不要离开。” 然后,深深地吻下去。 这一天,迟宇新自始至终都没问何可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像这十年来的每一次一样。 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做怎样的决定,他从来不问缘由。 晚上,何可人睡得极浅,半梦半醒间,又梦见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放学后母亲打来电话说她在学校后门等她。只是刚一出门,便被一群小混混们截住了去路,后门本就人少,她连呼喊都来不及便被塞进了面包车里。很快双手双脚被捆缚起来,嘴被宽胶带贴住,连眼睛也被蒙住。 外面传来低低的窃窃的声音,过了好一会,车子才颠簸着上了路。 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是在郊外一处废弃的仓库里。那几个人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年纪也有四十好几了,笑容淫.荡不堪,不断地说着污言秽语,其中一人手快,上前就要解她的衣服。 那时候她才不过八岁,哪还能理解这些。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连哭泣都忘了,一颗心跳得很快很快,她想逃,却怎么都动不了。 外面忽然传来机车声,那几个人显然也愣住了。紧跟着,迟宇新手里握着铁棍,面容狰狞,一步一步走过来。 本来那几个人还神色慌张,见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也就没放在心上。 倒是迟宇新,一声不吭,猛地打去,动作利落,招招狠厉,完全不留余地。每一棍,都打在手臂和腿上。 没一会,外面来了一群机车,十几个少年冲进来,每个人手中都握着手臂。几个老男人脸色都发白了。迟宇新走过来,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何可人的头上。 何可人只听见仓库里就响起凄厉的喊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着。 迟宇新握着铁棍,看着那几个倒在地上,已无任何还手之力的男人,示意其他人停手,“滚!” 男人互相看了几眼,拖着受伤严重的身子,互相搀扶着出去了。 迟宇新这才走过来,将衣服拿开,替她解开绳索将胶带揭了去,“我带你回去。” 何可人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点头。 迟宇新跨上机车,从她手里接过书包,挂在车头。一行人骑着车往城里去了。迟宇新却没送她回家,而是带她去了那群少年所谓的“根据地”。 老城区的三层小楼里,何可人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她拽着迟宇新的手。他走到哪,她便走到哪。 其他几个人待在一楼,只有迟宇新和另外一个叫做“季尧”的少年上了二楼。季尧上前拉开冰箱,拿出几罐啤酒,开了一罐,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笑起来,“老三,这小姑娘怎么跟你的跟屁虫似的?” 迟宇新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何可人,“饿了吗?” 她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看着他,摇头,“渴了……”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8) 季尧将那啤酒往前推了推,“喏。覔璩淽伤喝这个。” 这冰箱里满满当当放着的,全是罐装啤酒,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了。毕竟也只是这群少年的根据地,哪还有这些。 话音刚落,迟宇新便投来了几乎要将他剜了的目光,“去楼下买两瓶矿泉水。” 季尧原想着反驳说老子凭什么给你买呀,可见着迟宇新的脸色异常难看,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走过去伏在二楼窗户上朝下喊,“送两瓶矿泉水上来。快点。” 没一会,伴随着“蹬蹬”的脚步声,有个年纪小些的少年怀里提着个大袋子送上来了。袋子里什么饮料都有,还有一点零食。 “兄弟们说给你妹压压惊。”来人毕恭毕敬地丢下这么一句,又“蹬蹬”地跑下了楼。 迟宇新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过去。随后,自己也开了瓶啤酒,他沉着脸拉开易拉罐,仰起头,将那一罐啤酒一饮而尽,抬手将那空罐子扔出去。只见那罐子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落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何可人是真的渴了,口干舌燥的,捧着瓶子,喝的很急。 迟宇新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语气,“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季尧笑得没心没肺,揶揄迟宇新,“你这口气可得把小妹妹吓坏了。”然后坏笑着对何可人说,“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滚!”迟宇新一脸不悦,回敬季尧这么一个字。 后来,何可人饿了。迟宇新翻了翻,袋子里全是膨化食品。他拧了眉,走到何可人身边,将她的书包背起来,“走吧,我带你去吃饭。”然后又对季尧说,“改天请你们吃饭。今天得早点送她回去。” “了解。去吧。” 临走前,叫季尧的少年喊住他,“以后都得守着了吧!” 迟宇新的动作滞住,停了会,他才点头,“嗯。辛苦你们了。” 从楼上下来,楼下几个人纷纷说,“三哥走了?”迟宇新始终沉着脸,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头。 何可人走得有些慢,落下一大截距离。他停了脚步,在何可人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拽住她的手。 她不忘指了指旁边的机车,问,“你不骑这个?” “走几步就到。”迟宇新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何可人乖乖点了头,不再问。 天色已经暗了。这胡同里黑漆漆一片,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何可人有些怯,握紧了迟宇新的手,紧贴着他。 没多长距离,就到了大马路上。再走一段,就是在老城区的美食街了。这里一到晚上,就热闹的很。人挨着人,比肩继踵。何可人更是牢牢拽着他,生怕和他被人群冲散了。 迟宇新对这一带熟悉得很,他买了一份海瓜子。因为怕何可人跑丢了,停下来的时候,他便将她拉到自己前面,双手抓着她的肩膀。 直到迟宇新带着何可人进了一家牛肉汤馆里,何可人才安了心。迟宇新将盛着海瓜子的一次性饭盒打开,将筷子递给何可人,“还想吃什么?” 她摇摇头,低着头闷声闷气地吃着。 停了一会,又抬起头来,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他,“想吃酸辣粉、米线、麻辣烫、串串、烤肉,还有老鸭汤,还有还有……”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迟宇新忍俊不禁地看着他,倒没了方才一腔怒火的模样,伸出手按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下次吧。” 等吃过饭,迟宇新牵着她又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单肩背着她的双肩包,紧紧地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两个人是坐出租车回去的。迟宇新不放心,非要将她送上楼。时间不早了,小区里人也不多,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些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何可人疑惑地问,想起来这事,还是一脸害怕。 迟宇新停住脚步,他那时候比她高很多很多,不得不弯下腰来,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开口,“这世上有好人,也会有坏人。有会帮助你的人,也有会不分缘由欺负你的人。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那我要是保护不了自己,三哥还会来救我吗?”她听得一知半解,只是那一双看向迟宇新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和信任。 他点头,“会。所以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何可人将头点得跟啄米似的小鸡似的,伸出小手指,“那打钩。” 他的表情温柔了起来,配合着她,伸出手,看着她无比认真地拉钩按手印,嘟囔着说,“一百年不许变。” 那一晚,何可人刚回到家,尹芬就坐在客厅里,脸色难看至极,听见开门声,她霍地站起身,“你去哪了?” “迟三哥带我去小吃街吃饭的……” “那就不记得往家里打电话?”尹芬说着甩手就拍上何可人的脑袋。何可人躲闪不及,被打得眼冒金星。 何可人是在挨了尹芬那一巴掌后,从梦里醒来的。睁开眼,时候还早,天还没大亮,卧室内朦朦胧胧的。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却没了丝毫睡意。她直起上半身,侧身望着身边睡得正熟的迟宇新。 安静的睡颜,呼吸绵长,睫毛长长的。她默默地想起二十年前的夜晚,他许诺会一直保护她。 而答应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他的自己,却是在有了顾锦言以后,与他渐行渐远。违背了诺言的,是自己。 迟宇新闭着眼,伸长了手臂,在够到何可人时,将她拉进怀里。耳边是顾锦言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何可人闭上眼,紧紧地,抱住了他。 沈君一早醒来,换了衣服,便出门了。顾锦言给她打电话说来接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小吃摊吃着牛肉面,放了许多辣椒,她辣的张不开嘴,一边伸手在嘴巴扇着风一边说,“你上午多睡会吧。我自个转转。” 顾锦言沉吟了片刻,才说,“也好。”17FQa。 “对了,我定了主题旋转餐厅。晚餐去那。” 挂了电话,顾锦言将手机扔到床上,整个人重重地倒下去。脑袋昏昏沉沉的,做不了主。他就这么躺着,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规律的敲门声,一下一下,伴随着何昕言的声音,“哥,要去医院吗?” 他坐起来,呆坐了有一会,才回过神,跑出去拉开门。屋外,何昕言猝不及防,差点往前栽下去,顾锦言扶住她的肩膀,“先吃饭吧。” 何昕言见他脸色难看的紧,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这些天,顾锦言大约是忙坏的缘故,脸色发白,一双眼也总是布满了红血丝。她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这会,不想给他们添乱。 吃饭时,李云沁看着顾锦言,拧紧了眉毛,“锦言呀,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多休息休息。可别把自个给累坏了。” 顾锦言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吃过饭,李云沁昨晚上守了何光耀一夜,白天要休息。顾锦言便开了车同何昕言先去。 何昕言你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会伸头看看车外的景致,一会将遮阳板拉下来,对着镜子照着。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说道,“那天,尹芬来咱爸这了。” 自从何光耀与尹芬离婚后,尹芬对何家便是恨之入骨。她会来看何光耀,倒是出乎顾锦言的意料。 “我在门外偷偷看见,咱爸给她跪下来了。好像说是什么,求她别再见何可人了。” 顾锦言想着那副场景,心里有些堵得慌,“这事,只有咱俩知道。别跟旁的人说,也别跟我妈说。” 何昕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她将怀里的包揽了揽,嘟囔着嘴,“我就是觉得,不值得。爸都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连来做个配型都不肯。” 顾锦言原想着劝劝她,但是,何昕言对她的偏见由来已久,以后,何昕言与她怕也是彻底没了交集了。他也就没再多说。 何昕言叹气,脸贴着车窗,看着外面。 “对了,卖掉何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何昕言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又问。 顾锦言点头,没说话。 “妈说,以后我们可能就不能住在这边了。”何昕言低着头,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去了医院,顾锦言和何昕言站在电梯里。 边上是两个护士,大约是新来的,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互相埋怨着,“我现在一看见那人就两腿发软。每次从她的病房出来,都跟逃离了灾难现场似的。”另一个抓着她的手臂,安慰道,“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搁我们身上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说的,自然也就是姜瑜了。 虽说是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栋楼上,顾锦言一次也没娶看过姜瑜。姜瑜现在这模样,他连半分同情心都没有,相反,觉得大快人心。 何光耀听说了这事的时候,也是舒了口气。 病房里,何光耀已经起了,半靠着床,手中拿着报纸在看着。听见声音,他将手中的报纸叠起来,“来了呀?” “嗯。”昕言上前来,在何光耀的床边上坐下来,“要不哪天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摆个投影仪在这就可以了。” “你说好就好。”何光耀一脸的慈祥,然后转而看向沉默立在一边的顾锦言,“收购的事情差不多了吧?” 顾锦言点头,“嗯。下周二开发布会。” “那就好。”何光耀松了口气。 何光耀和顾锦言说了一会公司的事,觉得有些累了,便阖了双眼。顾锦言坐了一会,小声跟何昕言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坐电梯时,电梯停下来,刚好那两个护士又进来,从走道里传出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和姜瑜的怒斥,还有女人的哭泣声,大约是姜母吧。 姜家虽说势力不如以前,完全被迟宇新压制着,但是,姜瑜却是受不了这个气,找了警界熟识的人,非说要起诉迟宇新。 奈何却找不到任何证据。 在去之前,周遭的摄像头都被毁掉了。而且迟宇新当时带着的那批人,也不是他手里的人,倒是跟黑道的周家扯上了瓜葛。 周家世代从事军火贩卖走私,势力庞大,饶是政aa府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年迟宇新没有靠迟家,而是自己打拼,这过程中也是借了周家的力。而这几年,周家长子周季尧也开始做起正经生意来。 这事,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姜家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 沈君这一上午舍弃了车子,背着包将清河城大大小小的景点都跑了个遍。临近中午,她站在古城墙上,风迎面吹过来,带着些凉意。她拿着微单对着周遭的景色一通猛拍。 没一会,手机又响了,顾锦言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异常疲惫,“我在城墙下了。” 她将相机塞进包里,快步走下了城墙。顾锦言的车就停在下面,她钻进了车子里,调了座位后系上安全带。 顾锦言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她说了声谢谢,拧开矿泉水瓶,仰起头就喝,没一会就喝了大半瓶。 她握着矿泉水瓶,又说,“我其实是回国后看见何氏的新闻,才想来看看你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顾锦言笑,温柔而宁静,“我知道,不必太担心。” “会担心的呀。”沈君忍不住叹气,那些和顾锦言相处的日子,又冒了出来。她亲眼见证着他最难挨的日子,看着他日复一日将自己折磨得体无完肤。那种日子,即便是作为旁观者的她,看得都心有不忍。 沈君一边说着,一边拨开他腕上的手表,那里,有一道道可怖的伤口,错综交汇,竟没一丁点完整的肌肤,看得叫人触目惊心,“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坏的情绪是需要出口的。这个,你给她看过吗?!” 顾锦言默默将衣袖拉下来,盖住那伤口,“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懦弱。” “所以说,你要我对这样的你,怎么放得下心。我们是朋友呀。”沈君的情绪有些激动。 国外读书时,她是顾锦言唯一的朋友。有一段时间,他抑郁症发作,终日与烟酒为伴。她放心不下,强制性地配了他家的钥匙。她住在他隔壁,有时候夜里醒来,担心的要命,跑过去看他。 这担心,并非多余。 他无数次睡在地板上,周围全是酒瓶,他就喃喃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痛不可耐的时候,他拿刀片划伤自己,怔怔看着那鲜血从手腕上一直往下流。 沈君抱着他的头,不肯让他乱动,在等救护车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哭得比他还惨。 “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人生这么艰难也还是要活下去呀!” 而顾锦言,什么话都不说。 后来,她替他找了心理医生,每天陪着他去看心理医生,拉着他跑步。她甚至搬到了顾锦言客厅的沙发上,只因为怕他半夜寻短见。 那样战战兢兢的日子。 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 顾锦言显然也是有所触动,他垂了眸子,同沈君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帮到我想保护的人。至少,这段过去,得有人得到解脱吧。” 哪怕,那个人,从来不会是我。这话,他却不敢跟沈君说。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想放开。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砍。”沈君看着他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顾锦言萌生了想要回国的念头时,沈君是双手双脚赞成他的。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是,顾锦言却开始瞻前顾后,止步不前。沈君是急性子,哪等得他这般磨磨蹭蹭的模样,便跑去做他的思想工作。 那时候,正是下午,阳光很好,照进屋子里来,暖暖的。空气中的尘埃在这光线之中都分毫毕现。顾锦言席地而坐,周身浸在那盛大的光线中,他紧抿着唇,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挣扎,明显得,一眼就能看清。 沈君背靠着墙壁,也就没再说话,只静静等着顾锦言的回答。好半晌,顾锦言才起了身,他走到床边,用钥匙打开最底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信封来,递给沈君。 沈君接过来,疑惑看着顾锦言。顾锦言没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牛皮信封里,是一叠照片。 沈君慢慢捂住了嘴,眼里的泪越蓄越多。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四肢百骸没有了知觉,连眼泪都冻结在眼眶中,心脏的跳动沉寂而幽长,呼吸也慢慢地……变得艰难起来。 直到现在,在想起那些照片,沈君依然觉得全身发抖,所谓的地狱大约便是如此了吧?尧前年落喏。 尹氏,何可人坐在尹明安的办公室里,漫不经心喝着咖啡,“何氏的事情,我并不想接手。” 尹明安一脸为难,“可我手底下现在暂时也没有足够信任的人。” “这样吧。要不就继续交给顾锦言来做。我上午看过他之前的履历了,他可以做。”何可人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调和表情。 反倒是尹明安吃了一惊,一脸诧异看着她,“顾锦言?” 何可人点了点头。 “也好,我和他谈谈吧。”尹明安想了想,也没表示异议。 何可人笑着起身,“嗯。我去赶设计稿。” 何可人大学时学的就是设计,但是也有好多年都把专业知识给丢下了,有些问题,还得专门打电话咨询佟锦时。 她侧着脑袋,用肩膀抵着电话,以便迅速在设计稿的复印件上做下标识和备注。一通电话打下来,脖子都酸了。该问的问完了,她换了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捏着自己的脖颈,“对了,我要结婚了。定在1月20日。请柬过几天给你发。” “是吗?那就好。到时候我带锦瑟一起去。婚礼地点和蜜月旅行去哪定了么?”佟锦时也开心起来。 何可人站起身,“我还不知道呢。这些都是迟宇新在做准备。” 她也是想要插手,迟宇新却说事情太多,他自己做就好。何可人想了想,只提出了自己的几个要求,便放手不管了。 “你这是准备什么都不管,直接等婚礼当天新郎来接你了?”佟锦时打趣着说。 何可人想了想那场景,唇角不由得弯起来,“那不也挺好么。他总不会把我拐卖了吧……” “你现在说话的语调,可是跟以前都不一样了。”佟锦时在那边感慨着,“你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佟锦时一直对自己将大学时将何可人带到姜瑜的圈子里感到介怀和愧疚。 何可人知晓他的担忧,也不说穿,怕揭了他的伤和痛处,只是笑着说,“以后的路上,若是谁敢挡我幸福,我见神杀神遇鬼杀鬼。” “那组队带上我吧。” “必须的。你不是我的召唤兽么。” 沈君坐在顾锦言的车子里,只觉得胸口很堵,她摇下窗子,看着窗外。总有一些过去,不堪回首,即便她这个旁观者看着那过去留下的印记,都无力承受。 你见过恶魔吗? 对十八岁的顾锦言而言,是见过的。 她藏在作为长辈的人皮面具里,大笑着,牙齿上眼睛里跟淬了毒似的,闪着光。她可以将你摔进地狱,然后将你曾在地狱待过的证明丢给你,让你清楚知道,自己有多么肮脏。 那些照片上,顾锦言未着寸缕。空旷的房间中,他趴在地上,背上全是伤口,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在满屋子的男人之中,瘦弱而单薄。16605470 尊严被践踏在地底。 任人蹂躏着。 他被下了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清醒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入肮脏的,再也回不了头的地狱。 地狱么? 他早就坠入了地狱,连自我救赎,都再也没有办法做到。没有一双朝他伸出来的手。黑暗中,他只有自己。 那一年,他十八。 离他和何可人相约私奔的日子,还有两天。 他回到家,第一句话便是对一直劝自己出国留学的何叔和母亲说,“我同意出国。两天后就走。” 何叔和母亲虽然诧异,却还是一口应下来,说是先让他过去。然后再解决学校的问题。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整整两天没有出房门。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9) 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一天。蒲璩奀伤 可人给他打电话,大约是怕尹芬听见,她是在外面打得电话。电话那边可以听到呼呼的风声。 她的声音跟一汪清泉似的,一直在雀跃着说着对以后生活的向往和设想。他听着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何可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关切而担忧。 他努力用寻常语调说,“白天太忙了。有些累。” 不过八个字,可说出来,就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身子跟被抽干了血液似的,没有任何知觉。那些疼痛蔓延至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然后占领了心脏。 “哦。那你赶紧睡吧。明天我在机场等你。” 嗓子很干很干,心脏跳不动了,只有泪水,怎么都止不住。见她要挂电话,他不忍,又多说了一句,“有首歌你一定要听。《美丽世界的孤儿》。” 何可人嗔笑着,说话的语调跟唱歌一样,“明天我和你一起听。晚安哦。” “晚安。” 明天。 可是他和她,还会有明天吗? 他,还能有明天吗? 他第一次,没等她挂电话就摁了关机键。害怕自己听着她的声音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害怕会在她面前彻底崩溃。他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终于不再忍,由着自己哭,心里却是下定了决心。 可可,你终究……是等不来我了。 约定之日,他躲在机场后,看着他的可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跌倒在地不顾形象地痛哭流涕,看着迟宇新匆匆赶来将她抱进怀里。她趴在迟宇新的肩头,哭得声嘶力竭,连站住的力气都没有。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几乎要崩溃的模样。 他想要冲过去,想要抱紧她,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带着她一起远走天涯。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如此离开。留或不留,这一道选择题,不过是个伪命题罢了。他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一年,他被LJ。 有女人。 也有,男人。 他在浴室里洗了四个小时,因为一直浸在水里,皮肤打皱,手指发白,身上却因为用力地搓,磨破了皮。 再也洗不干净。 那些肮脏,似乎要浸入他的骨子里去。 那一年,他连原因都不能说,弃她而去。 从那个夜晚开始,她和他的人生,都再也由不得自己。命运的转轮开始转动,滑向深不见底的绝境之地。 她,有迟宇新,许她这一生的安然无恙。 而他,只能由着自己在绝望之中浮浮沉沉,得不到救赎。 我已掉进深深的漩涡, 宝贝,看看远处月亮从旷野上升起, 求你再抱紧我我感觉冷; 哦,别哭,亲爱的人, 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微笑, 因为无论我们怎样, 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到如今,他终是明白,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可可。 那么这所有的一切,我不会同你说,你也永不会知道。 你如今安好,就足够。 因为想起了那些往事,一路上,沈君和顾锦言都没再说话。对顾锦言而言,沈君便是那一根稻草,在他最孤苦无望的时候曾给了他帮助。 那时,沈君看着那些照片,脸色变了又变,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 过了很长时间,沈君才回过神来,她慢慢地,将那几张照片重新塞回牛皮信封里面。她抬起头,看着顾锦言那张全无血色的脸,挪到他面前,伸手拥住他,“我们静下心,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跟着内心走。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语言在这一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她说完这一句,也就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狠狠地抱住了顾锦言。 很久,沈君转过脸,看着顾锦言憔悴的面容,轻声说,“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那个人。” 那个人,自然是指当年对顾锦言坐下这一切的人。 这不是沈君第一次这么提议。 沈君向来爱恨分明,她的信念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若是别人捅了自己一刀,那铁定要加倍捅回去。所以对于顾锦言现在这态度,她百般不理解。 这一次,顾锦言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沉默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顾锦言转了话题,“我带你去小吃街吧。在老城区。有很多不错的小吃。” 沈君明白对方不愿意在刚才的话题上继续,她本就是吃货,听到这话,猛点头,“有麻辣烫么?还有酸辣粉?” “有。我知道两家味道很不错的。”顾锦言没来由得想起了何可人,她也是爱吃这些,每次来小吃街,总要吃到独自装不下,连路都走不了。 小吃街离步行街不远,有一回,顾锦言带着何可人来买东西,逛着逛着就被她拉来了小吃街。她吃了三个蛋挞,一大把烤肉串,一份酸辣粉,一份麻辣烫,一份海瓜子,还有两大杯酸梅汤。 到后来,她完全走不动了,拽着顾锦言,跟换了重病似的。 顾锦言提出要背着她走,她吓得赶紧摆手,一脸担忧地说,“那你的背不会顶着我的胃么?会吐出来的吧?” 后来两个人坐在外面的藤椅上,何可人靠着她的肩膀,嘟嘴卖萌,作仰天长叹状,“为什么我的胃就这么一点点大呢?我还想吃呀!” 顾锦言想起这件事,莫名就弯了嘴角。回忆里的,她的笑颜,已经是他唯一的支撑。 今天是周末,加之是中午,小吃街里的人相对少了很多。来来往往地,有很多大学生,三五成群的有说有笑着,也有情侣搂在一块走着。 顾锦言相当熟悉地钻进边上一间并不起眼的麻辣烫店里,拿了篮子递给沈君,沈君倒也不拘谨,熟络地选了菜,择了一个位子。 “以前,我爸妈不让我吃这些。我就每次偷偷吃。有一回还被我哥给逮个正着。”沈君说起这些,一脸地神采飞扬,只是眼底,却有悄悄地落寞。 这座城,她一直想来,却也一直没敢来。如今来了,那人却已经鲜少待在这里。 两个人都有些各怀心思。 沈君看向窗外,阳光正盛,耀花了眼。 她眯起眼,屋子里麻辣烫的气味很浓。没一会,老板便将烧好的砂锅端上了桌子,沈君拿起筷子,“真是怀念呀。这个味道。” 顾锦言回国后,有时候也会一个人过来。 不过现在,他西装革履坐在这里,倒有些格格不入,不时有人盯着他看。他也不介意,一脸泰然的模样。 沈君吃了两口,连连点头。 顾锦言也轻松了起来,从回国到现在,这一刻,倒成了他最放松的时候。不去想何氏,不去想母亲和妹妹,只有他带着过去的记忆,坐在过去常来的店内,吃着何可人爱吃的麻辣烫。 两个人吃过饭,沈君接了一通电话,破天荒地,居然是周季尧打来的。 电话那边,周季尧是一贯的欠揍的语气,“来清河城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妈打电话给我,让我照顾你。” 沈君一脸不屑,冷笑着,“我妈真是没有辨别能力。你能照顾人吗?” 那边,顾锦言已经取了车过来,她钻进车里,也不管对面那人说了什么,“您老不是嫌我碍事么?我妈那些话,你当耳旁风就行了。省得你看着我添堵,我看着你也来气。”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顾锦言看了一眼沈君一脸不快的模样,问她,“去哪?” 沈君往后靠了靠,“主要是你最近邮件不回,电话也十打九不通,我心里放心不下。既然你没什么事,我也得回去了。” “要不再留两日。我今天下午去趟公司处理下事情。明天带你去周遭转转。” 沈君摆了摆手,“不了。” 顾锦言见她执意要走,也没强留,开车送她去酒店退房取车。 半路上,沈君又接到周季尧的电话,这回对方的语气更差了,“沈君,你既然都来了,又何必再玩欲迎还拒这套?” “不好意思。我不是为你而来。”沈君啪地挂了电话,脸色难看至极。她来清河城压根不知道他会在! 到了酒店,车子停下来,沈君认真而诚挚地看着身边的顾锦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善待自己。” 顾锦言点头,“我知道。放心吧。” 约有似了那。沈君最近总觉得一颗心安不下来,这会虽然顾锦言言之凿凿,可那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没法使她放心。 最终,她只是轻轻抱了抱顾锦言,“有需要帮助的话,告诉我。但凡能帮到的,我定会竭力而为。” 顾锦言微微笑着,眼底里写满了疲惫,“谢谢。” 顾锦言亦下了车,沈君执意不需要顾锦言送,说是回房间拿了东西退房后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后便回去了。 顾锦言也没再坚持,点头,吩咐她注意安全。17FYt。 彼此道别后,沈君背着包往大堂内走。刚好大堂内有男人出来,白衫黑裤,神情凛冽,皮相气质极佳,连沈君都忍住多看了几眼。 这厢,顾锦言正要上车,便看见了迟宇新。 迟宇新显然也是见到了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待迟宇新走近,顾锦言想了想,同他道谢,“谢谢。” 迟宇新那张.万年冰山脸淡淡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若你是为了可人而道谢,就不必了。她是我妻子,这是我分内之事。” 妻子?顾锦言有些愕然。 这情绪自然是逃不过迟宇新的眼睛,他慢慢说,“我们婚礼定在1月20号。过几日,请柬会送到府上。” 这原本,应该是开心的事情吧? 至少,在他已经没有办法许她一个明朗地未来时,有人疼惜她保护她,许她安然,许她未来。 可是,心底里五味杂陈,那些一丁点欣慰都被那些悲恸辛酸和嫉妒给掩盖了去。 当初,他和她都以为彼此会携手走到白头,可如今,她却将为他人披上嫁衣裳。 顾锦言努力露出笑颜,这笑容却分外苦涩,他说,“恭喜你们。” “谢谢。” 于是,他的小可可,终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从他的生命里退了去。他所能紧握在手里不被夺去的,只剩下那几年的回忆。 沈君刚打开房门,便看见窗户边站着个男人,瘦长身形,穿黑色体恤黑色长裤,一头利落的短发。今天的风有些大,窗户又开着,窗帘被吹起来。男人的身影便在窗帘之间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进错房间了?不可能啊。 入室盗窃?不像啊。 沈君正盘算着,那人却突然开了口,“回来了?” 不是周季尧还会是谁? 她有些愣住,虽说周季尧向来无法无天,她倒没想到他会找来这里。 周季尧一步一步走过来,双手撑在墙壁上,然后沈君只能在他的双臂之间。他低头看着她,勾唇,笑容冷艳,“你以为,这清河城里,有我找不到的人?” “你不是早就滚去宁江了吗?”沈君撇过脸,不去看他。 如今黑道中称霸一方的周公子倒也不生气,他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眼前的沈君,“我最近待清河。你,去我那。” 沈君压根不看她,走到一边,将充电器和一众化妆品塞进背包里,然后背起包,“我不去。我回临滨了。” 周公子慢悠悠看着她,意外的爽快,“也行。” 然后只丢下这么一句就出去了。 沈君看着他的背影,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果不其然,沈君开着车快上高速的时候,车子却被拦了下来,一群人堵在前面。有年长些一身黑衣服的男子走上来,“沈小姐,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不去。”沈君已经有些开始火了。 对方也不管她,一脸淡定,“我们也不想动粗。” “你是在威胁我?” “不。我们这是执行周少的命令。” 沈君看了眼前这十几号人,毕竟寡不敌众,更何况这是周季尧的地盘。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觉着自己方才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最后,她还是去了周季尧那地儿。 一路上,前后各两辆车将她夹在中间,她一点儿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地方,周季尧正靠在沙发上喝茶,好不惬意的模样,见着沈君,他抬眉看了她一眼,就转了目光,不再看她。 倒像是,她是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我跟你妈说过了,你在这待一段时间。我再送你回去。”周季尧放下茶杯,站起身,然后对家里的保姆书,“给沈小姐安排一间房。” 何可人这几日梦里总是梦见何光耀,梦见小时候,以至于白天一闲着,总有些出神。 这会,电话响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晚上陪我去吃顿饭。你下班我去接你。”估摸着是怕她又心理负担,迟宇新在电话那边又补了一句,“是个朋友。” 就为这四个字,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些,眉眼都弯了起来,“好。” 因为是朋友,所以何可人也没打扮,依旧是工作时的那身衣衫,白衬衫,黑色A字裙,光腿踩着一双尖头的黑色细高跟。 白天走路时间有些长,她刚钻进迟宇新车里,便脱了鞋,光脚靠着,从包里拿出便签纸来,将婚礼上她这边要请的人都一一写上去。倒也没几个人,等写完后,她看了看,那么寥寥几个人,都不用数的。 她将那便签纸放到迟宇新外套口袋里,“你早上要的。” 迟宇新看了她一眼,“明天去选婚戒。后天去拍婚纱照。这两天你就先别去公司了。” 何可人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手上还有一份设计稿没完成,忙说,“不行。有份设计稿得赶出来。” “带回家做吧。”迟宇新倒是淡定的很。 何可人正准备反驳,迟宇新又说,“你要是忙不过来,我来帮你。”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何可人便欣然接受了迟宇新的提议。 进了餐厅,包间里已经有两人在等着了,都是生面孔。何可人有些诧异,转而看着身边的迟宇新。 对面的周季尧已经伸出手来,“周季尧。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八岁那年,我们见过。小吃街边上的胡同里。” 何可人恍然大悟,握住他的手,杏核眼里盛着盈盈笑意,“我记得。你们那时候还骑机车呢。” 周季尧这副爽朗的模样,倒是从成年后,沈君就很少能见着了。估摸也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是他所信赖的人吧。 “我妹妹,沈君。”这是周季尧的介绍,沈君的一颗心默默地沉了下去,却不得不强撑着微笑,握住了对面那个女子伸出来的手。 “你好,我是何可人。”16605985 沈君的心跳漏了两拍。何可人。可可。这个名字,是顾锦言只要醉酒时便会反复念叨的名字。 眼前,何可人笑容晴好,精致的面容,艳丽的完美的五官,饶是沈君自认为算是中上之姿也在她面前失了颜色。 而何可人身边这位,她中午曾在酒店大堂处见过,当时他那张脸跟冻结了万年的冰川似的,可这会,多少也带了些暖意。 沈君突然就明白了,顾锦言为什么会说,已经都没有必要了。 吃饭时,沈君存了私心,一直拉着何可人说长道短。只是,对方性子凉薄,并不愿多说自己的事情。她每每提及,总被岔开了去。除了从周季尧和迟宇新的对话中得知的两人的婚礼就在两个月后,也就一无所知。 席间,两人去洗手间,反而是何可人戳破了窗户纸。 “你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何可人的声音清凉如山风,精致绝伦的脸上一派清明。 沈君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见她没回答,何可人又说,“我们之间有共同认识的人,而且,应该是男的。” 话已至此,沈君也没再隐瞒,“我是顾锦言的朋友。” 何可人唇边慢慢露出一丝浅笑,也没再说话。 沈君想了想,异常严肃地望着何可人,“顾锦言当初离开你,是有苦衷的。” 顾锦言自己也说他有不可以说的理由。 她也承认,自己怨过,恨过,恨到恨不得拿刀剜了自己的心。 可如今,她听到顾锦言这三个字,都没了任何情感。 十年。太久太久了。 这十年的每个日日夜夜,每一个熬不过去的难关,迟宇新都陪在她身边。在她不经意的不以为然的每一个日子里,迟宇新渐渐地在她的心底里扎了根,盘根错节,再也没法割弃。 沈君以为何可人至少会表示错愕会不愿相信。 可何可人只是微微笑着,眼底里映着头顶的白炽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派宁静,她轻声说,“是吗……” 那样云淡风轻的态度。 顾锦言说得对,一切都已经没有必要。 她已经从过去里走了出来,已经遇上了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只是顾锦言,还留在了原地。 回去的路上,何可人因为酒喝得有些多,有些倦了,她歪着头,半眯着眼看着身边的迟宇新。 “你还记得周季尧?”迟宇新看了她一眼,唇边还挂着笑意。 何可人探身,吻他的脸颊,“我那时候在想,要是真的有童话故事就好了,王子从天而降拯救公主。然后你就出现了。” “你那时在想这个?” “骗你呢。那时候光顾着害怕了。”何可人想了想,自己笑了起来,“现在想想,你从那时候就是面瘫了呀。” “对了,我准备去给何光耀做配型。”何可人又说道。 估摸这想法对迟宇新来说有些突然,他蓦地绷紧了脸,脸部轮廓益发锐利,看上去颇有些吓人。 “怎么想起这个的?” 何可人低了头,“我这些天,总是想起以前,心里觉得愧疚。他虽然没管过我,但也没害过我。而且那八年,他对我也很好。就当是还了那时的恩情吧。我讨厌别人欠我的,也不愿欠别人的。” “你捐不了。”许久,迟宇新才冒出这么一句。 不是不给捐,而是你捐不了。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0) 这边,沈君从周季尧的口袋里翻出来一粒薄荷糖,她将薄荷糖扔进嘴里,糖纸拿在手中叠了好几道,直到没法再叠了,她才说,“我什么时候成你妹了?” “青梅竹马的妹妹,自然也是妹妹。瞙苤璨伤”周季尧一贯的无耻。 沈君咬牙,“你妹!” 周季尧不以为意,“你对何可人很在意?” “与你何干?”沈君白了他一眼。 周季尧勾唇,笑容邪肆,一脸的蔑视,“看你坐立不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迟宇新一见钟情了。” “那又怎样?人家比你好!”沈君心中恼火,语气冲的很。 周季尧脸上的鄙夷更甚,也不再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开口,“顾锦言没法抱得美人归,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何必耿耿于怀?” 看来周季尧对这些事倒也是了解的。 听他这口气,如此笃定,沈君倒是好奇起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为什么?” 周季尧慢悠悠看了她一眼,又慢悠悠移开了目光,“迟宇新想要得到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哪怕是抛弃了伦理道德,这是其一;顾锦言即便不离开也守不了何可人,但迟宇新能做到,这是其二;至于其三嘛……” 周季尧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也没再继续说。 身边,沈君听着他这话一时也有些怔住。就连这饭局上的简单相处,她都能看出顾锦言与迟宇新的差距。若顾锦言是温文如玉的公子,那迟宇新便是魔王,明显战斗力不是一个层面的。 可是,就因为不够强大无法守护身边的人,就要失去所爱之人么? 她突然觉得很迷惘。 周季尧正看着前方,身边却传来幽幽的声音,“那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配去爱吗?” 他看了沈君,她的眼失了焦距,一脸的疑惑和不自信。 周季尧想了想,问她,“爱人和全世界之间,必须做出选择,你选什么?” 沈君仔细想了想,“必须要做出选择吗?” 爱的人,和父母朋友,必须要舍弃,这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而她,犹豫了,给不出答案。 “给不出答案吧?我也给不出。”周季尧的声音反常的宁静,“但是,迟宇新从不会犹豫,他的选择从来只有一个。” 那应该……也就是所谓的爱了吧。 这样的人,怎么会输? 何可人听着顾锦言的话,一时有些错愕。那双写满了不解的杏眼直直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迟宇新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眼眸里的目光渐渐加深。他的眼是黑洞,吸去所有的光源。停了一会,他才轻声开口,“你不记得?” 这话,对何可人来说,有些莫名其妙。 大约,又是自己记不得的事情吧? 她想了又想,怎么也没能弄明白迟宇新所说的是什么个意思。关于不能捐肾的理由,她的脑海里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什么事?”她想得脑壳疼,问道。 迟宇新抿紧了唇,眉目微垂,薄唇间慢慢地吐出字句来,“你做过换肾手术。你这肾,没法捐。” 饶是何可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说法,还是无异于惊雷响在天空。 她身上,伤痕很多。被姜瑜关着的那几年,她试过各种逃脱的方法,自残、装疯卖傻、从正在急速行驶的车里跳下去,自然,身上也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她也从没怀疑过,这些伤口里,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那些伤,是那段最不堪的往事留下的印记。她甚至,连回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何可人坐在那里,半晌没动。那日在医院里,顾锦言同她说过,何光耀得的是多囊肾,是遗传性肾脏病。 “多囊肾?” 迟宇新听她这话,也不诧异,点了头。 “怎么没跟我说?”何可人轻轻呼了口气。她与何光耀的缘分,看来是早已尽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救他,这决心,几乎让她耗尽了力气,可最后却无济于事。何光耀留给她的这病,夺去了她唯一可能救他的机会。 从此,他与她再无关联。 不,或者说,他与她,在二十年前已无任何关联。 这么想着,何可人忽然想笑。 迟宇新瞅着她脸部在抽搐,唇边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也不说话,默默伸出右手,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小,被他整个握在手心里。 何可人抬起眼,看着他望向前方的侧脸。 不断奔驰着的车子,道路两旁的路灯照进车子里,暖黄色的光线。一颗心浮浮沉沉,而这双粗糙的手所传递的温度,便是温暖。 顾锦言这一晚,如同过去的很长时间一样,依旧是难以入眠。他索性起床,从抽屉里翻出记事本,本子里还夹着一张照片,是十八岁时的何可人,站在学校的花坛之间,一身白裙,黑发披散下来,笑容明媚。她的身后是竞相盛放的繁华,可连这些花儿也比不上她的笑颜。 他捏着那照片看了许久。 那些旧时光,终是消失了。 停了停,他执笔,开始写信。 写字的时候,手还有些抖。 顾锦言写了一会,手抖得不行,他停下笔,放了一首老歌。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飘荡在夜风之中。 他听着这老歌,站起来,点了根烟,一口接着一口抽着。停不下来,被烟草麻痹了神经的这个瞬间,他才会好受些许。 可人,若不是这回忆撑着我,我想我早已没有力气在这人世中走下去。 顾锦言终究是将那张纸撕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能对谁说,从何说起。 于是那些话,最终只能埋进心底里,渐渐挤压成山,压得自己喘不过起来。 而沈君,左思右想之下,还是给顾锦言发了一条信息,“我发小回清河城了,我会在这待一段时间。有时间再聚。” 但凡想起顾锦言疲惫不堪的脸和发红的眼睛,她都觉得心里发慌,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何可人洗完澡回到卧室,迟宇新正在看资料。她犹豫了一会,开口,“我多囊肾那个,有病历吗?” “不相信我?”迟宇新从资料里抬起头来,脸色冰凉。也不等何可人说玩,他便起了身,去了书房。没一会,他就折回来,将病历放在何可人的梳妆台上。 何可人正在吹头发,举着吹风机,手臂都有些发酸。迟宇新顺势接过来,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里,替她吹着头发。 她细细地看着那病历,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可她一丁点印象都没有。她倒不是怕迟宇新造假,即便他不愿意她捐肾,也不屑于编造这种理由。 等头发吹干净了,她涂上面霜,用手轻轻拍着促进面霜的吸收,“我在巴黎的时候,看过心理医生,准备想办法将那些记忆找回来的。” 迟宇新已经坐到了床上,听着何可人这话,他的眼底里是墨一般的深黑,也没有接话。 何可人一直觉得好奇,虽说有些记忆缺失了。但是,她能记得所有的人,唯一的例外是迟宇轩。按理说,迟宇轩是她儿时便认识的人。可是对他却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若不是那一日去了西山公墓,她甚至完全不晓得,这个人长什么样。 这事,每次这么一推敲,何可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涂完面霜后,也钻进了被子里,“我在考虑要不要再去看看。” 迟宇新也躺了下来,侧过身,狭长的双眼看向她的眼底心里,“不过是无关的记忆而已。过去的已经过去,即便是找回了那些记忆,又有何用?” 然后,他的吻落下来,在她的脸上,嘴角,耳鬓。耳鬓厮磨间,迟宇新轻声念着,“我承受不住……失去你的风险。” 上一次,Elijah说,何可人之所以犹豫了,是被他的说辞吓住了。她想活着,且这*很强烈。如今,他不得不再用这老办法。 只是,却也是实话。 果不其然,怀里的女子身形僵住,好一会,才抬起头,吻他。她没有回答他,却在这后,也没有再提去找回记忆这一说法。 第二天,因为要去选戒指,何可人关了闹钟,一觉睡到自然醒。等醒来时,她眯着眼睛,一只手摸索着从枕头下找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 这一眼,差点让她吓住。 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身边,自然是空空如也。等回过神来,她反倒是淡定了,反正已经这么迟了。她将被子网上扯了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有闭眼小憩了一会。 何可人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不高的脚步声,规律的很。然后有人在床边坐下来,轻声唤她,“该起了。” 迟宇新喊了好几声。 她才慢慢睁了眼,看见迟宇新,她张开双臂。迟宇新弯了唇角,俯下身。何可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他环着她的腰,抱着她坐起来。 她懒散的很,歪着脸,靠在迟宇新的身上,懒洋洋的,完全不肯动的架势。迟宇新无奈,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洗手间里,将她放下来,“洗过下楼吃饭。” 梅姨从乡里探亲回来了,带了好些家禽和蔬菜,念叨着说是自家种的,比外面买的要好。中午自然是烧了好些菜。 何可人圾着拖鞋,睡眼惺忪的下了楼。 迟宇新早已经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吃着饭,见到她,不忘说,“你这觉,睡得可有些长。” “是真的困呀。”何可人白了他一眼,在餐桌前坐下来。 “你这几日哪一天不困?”迟宇新冷冷吐槽。 何可人这些天因为白天忙得紧,偶尔还要将工作带回来做,太过累了,所以早晨的时候总是起不来。 梅姨听这对话,倒是欣喜起来,“难不成是有了?” 何可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连连摆手,“没有可能的。” 梅姨明白过来,一脸担忧,一边将汤端上桌子,一边说,“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也到要个孩子的时候了。宇新不急,宇荣也不急,倒是要将我们这些老的急坏了。” “这个,顺其自然吧。”何可人低眉笑了笑。和迟宇新有个孩子,这一刻,她想了想,竟觉得,倒也不赖。 迟宇新的目光一寸寸暗了下去,眼里一丝暖意也没了。 当初,何可人流产之后,因为面对这双重打击近乎情绪崩溃,他不忍告诉她,日后,她再也不会有为人母的机会。现在,也再没了能开口说这话的机会。 这事实,太过残忍。 残忍到,他连开口,都做不到。 所以,这么多年,哪怕是知道她不会再有孩子,他也还是做好了保护措施。为的,不过是怕她知道。 下午去挑婚戒。两个人去了好几家店,何可人也没看到中意的。何可人正考虑自己是不是审美异常的时候,一眼瞥见了一对对戒,素雅极简的设计。她指着那戒指,望着身边的迟宇新。 “太素了吧……”迟宇新说了这么一句。 “可我喜欢。”她哪里听得进去。 迟宇新也就听了她的,再没一句意义。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恰好碰见迟安然和朋友一起。见着两个人,迟安然当即僵在那里,她看了看何可人与迟宇新紧握着的手,又看了看这店,原本就不明朗地面容,阴霾更盛。 “三哥……”迟安然低低的喊,怯怯的语调和卑微的神情。 就连何可人看着,都觉得心酸。 迟宇新“嗯”了一声,语调平平,“在逛街?” “是呢。”迟安然的声音益发低了下去。 “那好好玩。我们先走。”迟宇新牵着何可人的手便走。何可人擦着迟安然的肩膀走过时,清楚地看见迟安然眼里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直到迟宇新已经走了,迟安然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那里。与迟安然同行的朋友一脸不明所以,轻轻推了推迟安然,“怎么了?” “没什么。”迟安然努力地想将眼里的泪水逼回去,可一开口,就破了功。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她赶紧伸手去揩,可越擦越多。 即便是到现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好受一点了。可是看到他,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 她做不到微笑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更做不到祝福。 “男人都是这么喜新厌旧么?”何可人坐在车上,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你觉得你还是新人?”迟宇新没回答,倒是针对她的用词做起了文章。 “我记得,即将结婚的男女,就是新人。难道你和我用的词典不一样?” 迟宇新瞥了她一眼,倒也不生气,一副泰然的模样。 “那我得在你身边待多长时间才能站在她现在的位置?”何可人方才看着迟安然,竟有些心悸。一旦拥有,便害怕失去,便想要永恒。她以为自己没了那些不必要的执念,却也不过是她以为罢了。 这话一出,迟宇新认真打量了她几眼,才认真开口,“你同她,并不一样。” 并非玩笑的意思。 严肃而认真。 “我不觉得哪里不一样。” 这话,是由衷的想法。迟宇新当初是怎么宠着迟安然的,有目共睹。凡是见证过那些时日的,不会有人认为迟宇新对迟安然没有动过真情。 可她呢?迟宇新给过她安慰,给过她保护,给过她拯救,但是,那些给过迟安然的溺爱,却没有给过她。 迟宇新猛地踩住刹车。 何可人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栽去。边尧说马耻。 身边,迟宇新咬紧了牙齿,“你真是没心没肺。” 这几个字,几乎是迟宇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眉心因为气愤而拧着,眼睛里是她看不明白的情绪。那里面,竟有着失望?…… 何可人完全没敢动自己是怎么惹怒了迟宇新,但显然迟宇新时切切实实的生气了。下午,迟宇新将她送回来后,连门都没进,掉转了车头就走了。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尾气中,迟宇新的车绝尘而去,连一丝逗留也无。16605582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没必要回公司,何可人便抱着电脑和图纸进了书房,专心致志地对自己的设计稿做最后的润色。 晚饭,迟宇新也没回来吃。她一个人吃完后也没事可做,又回了书房工作。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钟,她才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她站起身,做了简单的舒展动作,才去洗漱。 何可人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迟宇新没回来。她仔仔细细想了一遍,也没想到自己的哪一句话惹怒了迟宇新。 没心没肺么? 她越想越焦躁,将整个人都蒙进被子里。 迟宇新晚上是在迟家老宅吃的饭,顺便通知了家里人自己与何可人已经领证,婚礼定在1月20号。 虽说都已经知晓他铁了心,也就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那副不赞同也都是显而易见的挂在脸上,连隐藏也无。他呆的心里烦,刚好接到周季尧电话喊喝酒,他也就借着这借口趁早走了。 这回,迟安然倒是除了他来时喊了声三哥,也就什么都没再说。迟宇新想着白日里何可人那些个话,心里就一肚子的火。 迟宇新来到周季尧说得地方时,才发现沈君和顾锦言也在。顾锦言见着迟宇新自然也是一愣,随后便恢复了温文笑意。 几个人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多半是迟宇新和周季尧说话,沈君和顾锦言两个说笑。 后来,沈君渐渐喝得多了,情绪也有些不受控制,她举起手中的杯子,“迟三少,我敬你一杯。”她伸手拍了拍顾锦言的肩膀,“我有一句话,一定要说。”17FRY。 迟宇新没说话,好整以暇,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像我这样不能为了爱人抛弃其他不能够守住爱人的人,是不是就不配去爱呢?” 对面,周季尧看着她,轻轻笑出声来。 沈君瞪了他一眼,然后目光灼灼看着迟宇新。 迟宇新举起酒杯,饮了一口,才开口,“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敢兴趣,也没心力去评判别人的事。”他淡淡扫了一眼顾锦言的脸,“但,如果谁想要伤害我在意之人,即便是神,我也会杀给世人看。” 这话里,是坚决和凛冽的杀意。 沈君怔了怔,仰起头,将杯中的酒全喝了。 顾锦言只觉得那话跟剑一样刺着自己。 他为何可人做过什么呢?他想不起来,两人度过了童年少年,然后他离开了她。他没有办法为了何可人抛弃其他,也没有办法守住何可人。不管他是否配去爱,他都没能保护她。 周季尧想起很多年前,他跟父亲闹翻,来到这清河城,手底下带着一群小混混。那时候何光耀离婚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迟宇新却让他派了手底下的小弟终日暗中守着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落下过。 有时候迟宇新放学早,自个也会看着点。 有天放学,有开面包车的男人绑架了何可人。恰逢迟宇新出校门看见了,夺了暗中守着的小弟的机车,骑车便跟了上去。 那时候,连他也被迟宇新当时的表情吓到了。那样阴郁的决绝的面容,那喷薄而出的杀意让人望而却步。 其实也不过是为了那么一个人。 顾锦言举起杯,亦对迟宇新说,“作为可人的哥哥,我也跟你说声,谢谢。可人能遇见你,是她的幸。” 他完全不能够想象,若是没有迟宇新,他的可可,这十年,要如何捱得过去。 至少还有个人陪在她身边。 如今有些事情想开了,那些不甘,多少也浅淡了些。 迟宇新脸上一派清明,“不用谢。” 觥筹交错之间,两双眸子相对,一双悲伤,一双幽深笃绝。 迟宇新回到家,屋子里只有壁灯开着,一片安静。他洗澡后,轻声尚了床。何可人并没睡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睁开了,在静谧的灯光中静静看着自己。 他搂紧了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身上还有浓郁的酒气,她也并不讨厌。由着他拥着自己。她细细的手指拽着他的胳膊。 黑暗中,迟宇新低低开口,“你同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的命。” 算是,对她白天那一句的回应吧? 何可人在黑暗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紧紧拽着他,一句话,都没能够说出来。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1) 迟宇新已经定下了与何可人的婚期,连商量都没有,只是冷静地通知了家里。瞙苤璨伤虽说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去讨论这事,但这无异于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迟母百般思量,还是选择了某天早晨去了迟宇新的宅邸。 迟宇新早上有事,走得早,何可人穿着居家服,正吃着早饭。 梅姨去开门,见着她,恭敬地喊了声,“太太,您来了?” 何可人始料不及,愣了片刻,然后从容地吃完最后一片面包,将被子里余下的豆浆喝完,她才悠然地站起来,“伯母。” 迟母这些日子因为心思不顺,脸色比之前也难看了不少,眼里满是倦意。她点了点头,吩咐梅姨泡壶茶来,便径自在沙发边上坐下。 何可人拢了拢衣袖,慢慢走过去,在迟母一米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音乐频道。电视里正放着欧美经典电影里的配乐,旁白的声音醇厚而富有感染力。 她坐着这些的时候,面容清浅,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迟母没说话,她也不先说,只静静看着电视。 终于,迟母打破了这沉默,“你和宇新领过证了?” “嗯。”她点了点头,低声应着。迟母的态度,倒不像是多么强硬,毕竟事已至此。迟家现在的意思,估摸着也就是趁请柬还没发出去,看能不能劝退了自己吧? 何可人想了想,转过脸,盛着水的眸子盈盈望向迟母,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您上次让我离开迟宇新,我知道您是为了他好,我也离开了。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了。他决定了的事情,我做不得主。我和他到底该怎么走下去,决定权从来都在他,不在我。” 说这话时,梅姨已将茶水端上了茶几。她知道迟母在这关节来的意思,听着可人的话,梅姨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什么都没说,退了下去。 迟母看了何可人一会,移开目光,端起茶杯,浅酌着。何可人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若是劝退找她是没用的,只能找迟宇新。迟母心里也明白这道理,可宇新那执拗顽固的脾气,哪是她能说服的了的? 上次何可人也是听了她的劝退,离开了,可后来,迟宇新差点连命都赔上了不说,最后还是将何可人找了回来。 这个儿子,她真是半点主都做不得。 想到这,迟母低低叹了口气,转了风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迟伯伯现在年纪大了,经不住打击,你呀,帮着我劝劝宇新,这婚礼咱们延后再办。” 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梅姨小跑着去接了电话,低低说了几句,她微微抬高音量,“是三少爷的电话,说是有话要跟吃太太说。”17FWj。 迟母蹙眉,走过去。 电话那边,迟宇新也不等迟母说什么,静静开口,“忘了跟您说了,我没签婚前协议,没做财产公证。若是离婚,她可以分去我一半的资产。” 迟母低低地惊呼出声,压着声音骂,“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一点后路也不留,就是防着妈是吗?” “她必须在我身边。即便是死,他日葬在我身边的也只能是她。”从话筒里传出的迟宇新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却带着恳求的意思,“您能选择不祝福,但是别再给她压力。” 迟宇新何时恳求过自己呢?自己想想似乎还真是没有。这孩子自小便是少年老成,所有事情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也一直做得很好。 迟母听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迟宇新也没等她给予答复,又说,“请柬就会发出去了。您也别再叫她两边为难了。您跟可人说声,一会直接去选照片。” 挂了电话,迟母看着一旁站着的梅姨,叹了口气,“你跟他说我来了作甚么呢……” “太太,我这么多年看着他们的一路过来,也算是懂。劝少爷回头这话,我也没少说,可哪一次不被驳了回去。我说句话,您也别往心里去,依我看,这两个人,倒是三少爷在意何小姐多一些。”梅姨终是将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 迟母站在那,没动。梅姨这些话,她也想过也明白。可是,何可人这名声在清河城里早已经坏了,再摊上那么个家庭,心里总是介怀的。老爷子也是脾气扭,这么多年也没松口,她也没法子。 迟母思虑了一番,走过去,脸色比方才要好了些。她看着何可人的脸,这姑娘长得自然是没话说,就这么静静坐在这,也是一副好画。 “这婚事,我是十万个不愿意。但是宇新已经铁了心,你们也已经领了证,我再说不同意也是无用功。他爸爸脾气差,宇新也是随了父亲,执拗固执。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就早日怀个孩子,生个一儿半女的。老爷子见着儿孙,终归也是欢喜的。”迟母这回,态度倒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迟家到现在也没个孙儿。迟宇荣和林希是联姻,连个人最初都心有抵触,这几年关系才缓和了些,自然也没个孩子。迟宇新虽说与何可人在一起也十年了,却也没个动静。迟母这个做长辈的,自是心急。老爷子不说,但终归也还是在意的。 她这话,已算是最大程度的妥协了。 何可人心里明白,想必是方才迟宇新的电话起了作用。她微笑着,一脸温良的点头应下,“我知道了。谢谢伯母成全。” 迟母看着她,点了点头,长长地呼气,“宇新让你去选照片。你去吧。我再坐会,和梅姨说会话。” 何可人开车出门后,想了想,还是给迟宇新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去的路上了。电话里,迟宇新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问,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我在店里等你。” 照片得有一部分装订成册。一部分挂在婚房里。还有一部分用在婚礼上。何可人坐在电脑前,看着那几百张,眼睛都看花了。 好半天,她重重往后靠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结婚真是麻烦呀。” 旁边的小助手在一旁捂着嘴笑,“迟夫人,这可是多少人都羡慕着的事。你怎么还嫌麻烦呢。” 迟夫人。 这个称号,让何可人愣了好半天。如今,她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在他身边,无论世人如何看待她怎么等着她被抛弃,他还是许以她未来和他身边唯一的位置。 何可人转过脸,身边,迟宇新的面目温柔,唇边是浅浅的笑意。四目相对,令人俱微笑起来。 时光如此静好。 这一刻,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突然觉得人生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最后,何可人只选了几张自己最喜欢的照片。余下的工作,都交给了迟宇新。这事,原本他可以交给旁人来做,可是关于结婚的所有问题上,事无巨细,他都固执地要求自己亲自来做。 她也终于觉得,这并非是他一时起意,而是发自内心的做出的选择吧。 待选完照片,何可人已是做得腰酸背痛,她揉了揉自己的发酸的肩膀,站起身来。迟宇新见着她的动作,目光益发温柔,他伸出手,将她勾进怀里,表情平常,替她捏着肩膀。好像他在做着的,是在普通不过的事情。 一旁几个人都看得傻了。 向来冷峻的迟家三少,竟也会做这些。这圈子里的人都说,这么急着结婚,估计是何可人怀了孕,以肚中孩子要挟上位。可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已经是中午,两个人便一起吃了午饭。 何可人切着牛排,吃了一口,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迟宇新,犹豫了一会,她才开口,“我们,要个孩子吧?” 迟宇新的动作僵在了那里,心底里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所谓越害怕什么事,就越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停了一会,才开口,“我妈逼你了?” 何可人摇了摇头,“也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毕竟,和迟宇新结婚以后,总是要面对迟家的。她没法看着迟宇新因为自己,一直在两边为难。所以,迟母的话,对自己是有触动的。 更何况,她也已经三十岁,她和迟宇新已经趋于稳定,也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一个家庭,总是要有孩子才可以吧。 她想要,有一个她和他的孩子。 迟宇新抑制着心里汹涌的情绪,低着头,保持着沉稳的表情,切着牛排,慢条斯理地吃着,“再等等吧。‘可新’准备上市了。等忙过了这一阵。” 他的声音异常诚恳。 因为忙于“可新”上市和结婚的事情,他这些日子几乎恨不得将时间掰成两份来用。 何可人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也好。” 迟宇新这才抬眸看着她。随着结婚的进展,她没有办法生育的事实,似乎也没有办法继续像以前那样瞒住了。 或许,是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了。 可一想到她知道真相后的表情,他就要打退堂鼓。他向来是决定了的事情,不顾后果的去做。唯独这么一件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何氏。秘书敲门进来,“景清国际那边送来的请柬。” 他当即愣在那里,表情僵在那里,好一会才点了头,“我知道了。放下吧。”16605851 即便已经从迟宇新的口中得知他们的婚期,可现在,看着那张摆在办公桌边的请柬,却还是无法做到泰然处之。 可惜不是我,陪你到最后。 他也曾陪着她走过长长的路,曾一起看过春花冬雪。 可到最后,还是彼此还是走失。 事到如今,她已经走进了别人的生命里。 他的手指有些发颤,慢慢地够到那张请柬。照片中,何可人与迟宇新相偎而笑。他定定看了一会,她笑得自然而温暖,不似在他面前不管是怎样的笑容眼底里都是冰凉。十年后的她,也是可以这样毫不设防地微笑着的。 心里很空很空,他撑着额,目光始终没法那张照片上移开。 原来,从十年前,他躲在机场的柱子后,看着迟宇新飞奔而来,将何可人拉进怀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从此他就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可可了吧。 眼睛更疼了,他的手慢慢抚上了照片上她扬起的嘴角,嘴里弥漫着苦涩的滋味。 那么,可可,请你一定要幸福。 而我的苦衷,我终是不会再告诉你。我会将那些秘密带到棺材里,却永不会和你说。这已经是我,唯一能给你做的事情了。 何光耀的病一日日拖着,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吃晚饭时,何昕言说起何可人和尹芬,不由得说漏了嘴,将何光耀答应与尹芬葬在一起的事情说出来了。 李云沁当即愣在了那里。 何昕言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喊她,“妈……” 李云沁没说话,脸色极差,她坐了好一会,猛地站起身,拿起边上的车钥匙,便开门出去了。 何昕言追着她跑出去,“妈,爸肯定也是有苦衷的。您别和他吵。” 李云沁哪还听得进去,迅速上了车,发动了引擎。何昕言看着那车,苦着脸,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追。 她就这么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锦言的车却开了进来,何昕言跟得了救星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妈知道爸答应尹芬跟她葬在一起的事了,怒气冲冲地去了医院,怎么办?” 顾锦言才下车,听着这话,又重新上了车,“你在家呆着。我去看看。” 李云沁到了医院的时候,护工还在病房里,何光耀刚睡醒,坐在床上看着报纸。何光耀听见声音从报纸里抬起头来,“怎么这会就来了?” 李云沁没回答,示意护工出去,等听着门关上的声音,她才走过去,在何光耀边上坐下来。这副郑重的模样,何光耀一脸疑惑看着她。 她斟酌了一会,才说,“夫妻的话,肯定是要生活在一起,百年之后也葬在一起的。对吧?” 何光耀听她这么说,明白过来她已经知道,也就没再想着隐瞒。他抓住李云沁的手,“云沁啊,可人和昕言一样,也是我的孩子。就因为我当初做的决定,她这二十年来过着怎样的日子,你也明白。我总要为她做些什么,不然我死后,哪还有脸去见何家的老祖宗。” 他的语速很慢,低低地,更忏悔似的语气。 李云沁低了头,泪水已经落下来,“可这样,你要我如何去面对?我算什么呢,何家的妾吗?” 这话,说得极重。 何光耀也知道她心里的疙瘩,他吁了口气,“这我知道。等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洒在海里,不要入土了。” “可是……”李云沁急急地喊。 “我这一生连自己的女儿都没顾好,哪还能入土为安。就洒在海里吧。”何光耀心里早已做了决定,他拍了拍李云沁的手背,“我已经决定了,就别再说了。” “何可人那事,也不怪你。他妈妈亲手将她推进火坑里,你又能怎么做呢?别太自责了。”李云沁只得这么说,然后想起何昕言晚上的埋怨,又加了几句,“更何况,昕言那么求她,她连配型都不肯来做……” 何光耀知道她心里有怨,也不跟她多说。 顾锦言推门进来时,李云沁与何光耀倒也没在争执,他心里定了些,走过去,“妈,您先回去吧。这边我来陪着。刚好我还有些公司的事情得跟何叔说。” 李云沁晚饭还没吃,这会也饿了,听顾锦言这么说,她也就听了他的话,嘱咐了何光耀几句,便回去了。 何光耀笑了笑,“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我这病,估计是拖不长了。”何光耀低低叹气,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那2.5亿的事情,别跟你妈和昕言说。” 宇了这还没。顾锦言应下来,“我知道。”停了停,他想起何可人和迟宇新的婚事,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可人的婚期定下来了。明年1月20号。” “也近了呀。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顾锦言想说肯定能,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不到合适的肾源,也无异于在等死。所有人都清楚明白,只不过不敢说出来罢了。 何光耀将摆在面前的报纸慢慢叠起来,放到床头柜边,“可人应该恨透我了吧……”屋子里静的很,远处时不时传来鸟鸣声。 他偶尔想起结婚时的尹芬,她总是微笑着,每天变着花样的做菜,明明可以交给帮佣来做,她却非得亲自下厨。她用尽了一切方法来讨好自己,维护这段婚姻。那时候他连她生气的样子都没见过,她爱得卑微,卑微到了尘土里。 他甚至没有资格去问尹芬,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心知肚明,让她变成这样的,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去仔细思考,被时光被很多事情裹挟着,大步的往前走,却从没停下来,检讨过自己。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时光悠长,所有他曾在意的,金钱、财富、地位,都变得没了意义,他终于能够坦然承认,在这段人生中,他到底做错了多少,是如何毁了自己前妻与女儿的人生的。 顾锦言走到窗边,外面是烟灰色的天空,有几朵云孤单的漂浮在空中。远处天边夕阳的余晖浅浅的,像是温暖的光圈照着大地。 白天,尹明安曾来找过他。尹明安一身西装革履,完全没了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没碰手边的咖啡,直接表明了来意,“何氏收购以后,这边的工作,我希望继续由你来做。” 完全出乎意料,他看着尹明安,对方一脸严肃毫无玩笑之意,他说,“我能问你们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吗?” 尹明安没绕圈子,直接回答,“我们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姐……何可人,觉得你可以胜任。在她不介意的前提下,我也认为你是最佳人选。” 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依着何可人的性子,若是恨一个人,绝对不可能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到现在,她对他没了爱,也没了恨,对那段过去,也早已经释怀了吧。 留在那过去里的,只剩下了他。 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说需要考虑考虑。 尹明安临走前,看着他,犹豫了一会才开了口,“她和迟宇新领证了。你也不必留在回忆里,止步不前。其实,即便十年前什么也没发生,你依然在她身边,你也守不住她。在她身边的人,注定不是你。所以,对那件事,你不必耿耿于怀。往前看吧。” 这一刻,顾锦言想起那一句话,却只觉得悲从中来。 身后,何光耀低低开了口,“等我死后,就把骨灰洒在海里。这我跟你妈也已经说过了。还有啊,家里人都别再去找可人了。” 何光耀这么坦然地交代后事,倒是顾锦言自己觉得有些悲伤,他点头,“好。”犹豫了一会,又还是问出了口,“何叔,抛弃尹芬和我妈,你后悔过吗?” 何光耀沉默下来。 许久,他才慢慢开口,“以前也想过,可不敢深想。如果我没娶你妈,你和你妈也还是可以在乡下过着平静的生活,尹芬和可人也不会走到现在这副境地。如果我结婚后,便和你妈断了联系,也不会有之后的事。”他停了一会,拿起边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目光有些渺远,“那时候不敢承认自己的错,索性就蒙住眼睛塞住耳朵,什么都不去想,只管着往前走。” “如果不是病倒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以后,我大概也不愿意承认。即便知道做错了,也还是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人呀,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 那一刻,顾锦言听着这些话,想起自己并不是何光耀亲生儿子的事情,他对自己的存在痛恨至极。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毁了何可人人生的真正凶手,其实是自己吧?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2) 晚上,何可人躺在床上,以手支额,拿着ipad玩切水果的游戏。琊残璩伤修长白希的手指划过屏幕,不小心切到一个炸弹,屏幕震了两下,便冒出gameover的字样来。 她也懒得再玩,翻了个身,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迟宇新洗完澡出来,没穿上衣,露出健壮的胸膛和结实的胸肌与背肌。何可人坐起来,靠进迟宇新的臂弯里,“我准备让顾锦言继续管理何氏。” 迟宇新将ipad拿过来,在看见那低得可怜的得分时,嘴角抽了抽,“你决定就好。”停了停,他又说,“你还真是没有玩游戏的天赋。” “不吃醋?”何可人自动忽略了迟宇新的第二句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迟宇新,一脸的狡黠模样。16605878 这些日子,她渐渐变得小女孩的心态起来。恋爱能使人变傻,这话,一点也不假。 迟宇新将ipad放到床头柜上,双手搂着何可人的肩膀,吻了吻她的唇,淡哂,“你能逃得掉?” 何可人“切”了一声,翻了翻白眼,打开电视,播放机里正放着情景喜剧。她原本笑点就低,不时的笑起来,伏在迟宇新的怀里笑得前仰后合。 迟宇新那张脸掩映在壁灯之中,温柔而怜惜,他的周身像是覆着一层温暖的光圈。双臂紧紧搂着何可人,仿佛那臂弯之中,是他全部的世界。 这一集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I’ll.be.there.For.you”的片头曲响起来,何可人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攀着迟宇新的脖子,“婚礼的事情,要我帮忙的吗?” “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心等着做新娘子就可以了。”他的声音醇厚,跟清明节后的新茶似的。 何可人轻轻笑起来,“最近怎么这么殷勤?” “你家明安说得宠着你。” 这倒像是尹明安会说出来的话。何可人想象着迟宇新被尹明安教训着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是掩都掩不住了。17FWK。 “尹明安最近可真是蹬鼻子上脸了。”话虽是这么说,他眼底眉梢却都是温柔清浅的笑意。 何可人佯装生气,“这么说明安,我可生气了。我和明安可是荣辱与共。” “那我呢?”迟宇新这话接得极快。 何可人装作深思了一会,“这个不好说。” 迟宇新的脸慢慢逼近,“看来,我们是要深入切磋一番?”他将“深入”这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何可人转了脸,没理他这话,看着电视机屏幕。 迟宇新用手慢慢梳理着她的发。她的头发又顺又亮,头发披散在肩头,巴掌大的脸掩在发丝之间。 他一时看得痴了,伸手将她环进来,嘴唇贴着她的发丝,温热的呼吸扑上她的耳垂。他慢慢吻着她的耳垂,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三哥……” 她的声音清甜,山里的溪水似的,流过他几乎要干涸的内心。他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啃噬着她的唇。何可人的身子渐渐酥了,只得由着他。 在迟宇新进入她的身子里时,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脑,嘴唇贴着她的耳朵,“除了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那样霸道和狠厉。 她已经迷迷糊糊,脸色潮红,那一句话在脑袋里翻来覆去默念了好几遍,她才将那几个字连了起来。 “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 夜色正浓。屋子里只有壁灯发出暖暖的光,窗户半开着,有风,窗帘轻轻摆动着。电视里男男女女还在说着无厘头的话。 微亮的光线之中,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 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申银声糅杂着,一室的暧昧与绮丽。何可人在他的攻势之下,很快便败下阵来,哭着求他放过自己。 何可人累得紧,扯了薄被蜷在那里。迟宇新低头,连连吻她的额。 她将被子都抱在怀里,电视已经关了,这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蜜月的地点定了么?” “你不是想去北欧么?你想去的那些地方,我们都可以走走。” 何可人听着这话,抬起头来,迎上迟宇新那双狭长的眼睛。他如此了解她,即便这些,她从未亲口同他说过。 “公司不是要忙吗?就别去那些地方了。太耗时了。” 迟宇新将她抱起来,往浴室走去,“我有度。你不用担心。” 走到浴室里,他将她放下来,一只手搂着腰,开了花洒,另一只手拿着浴球替她擦着身子。 何可人想了想,也没再坚持。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都是她想要的,这种被人照料的感觉,其实并不赖。 “我这边也没什么亲朋,婚礼不如就从简吧。” 何可人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以前小时候,她关于结婚的设想里,是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将自己交予新郎,然后在众人的瞩目下对着神父许下誓言。可如今,却都成了妄想。 以前她还担心,自己出嫁那天,母亲是不是也会哭成泪人。到底是白担心了。 迟宇新听着她这话,眉目之间暗下来。他自然是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 “形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 迟宇新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何可人又添了一句。 迟宇新的动作停住,紧紧地箍着她。 却还是她安慰了他。 水不断地浇下来。 何可人伏在迟宇新的怀里,闭着眼,由着温热的水冲刷下来。十年,这十年的光阴如此漫长,可也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三哥,谢谢你,在我身边。她只在心里说着。 何光耀没想到迟宇新会来到自己的医院里。他一身白衣长裤,身形笔直颀长,眉眼之间是淡漠的神色。迟宇新进屋后,便径自坐在一边的靠椅上,双手交握在胸前,看着何光耀的眼底浓重如墨。 何光耀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等着他开口。 “可人六年前做过换肾手术。” 何光耀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个,当即怔在那里。 “你当时肾功能已经受到损伤,所以也就没有告知你的必要。”迟宇新往后靠去,他的目光冰冷,似乎连身上都能散发出寒气来。 何光耀一脸灰败,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他对何可人连一丝一毫义务都没尽到。他的嗓子很干,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你该跟我说。至少我能让锦言和昕言去做配型看能不能捐肾。” 迟宇新在听到锦言这两个字时,目光瞬间暗下去。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眼底里都是不屑,“你以为他们没做?” 六年前,迟宇新已经能只手遮天,更何况,周家的周季尧也开始独当一面,成了迟宇新的有力后援。他自然有的是手段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何光耀也并不惊讶。他呼吸有些急促,背部和右肋下疼得紧,微微张着嘴,艰难的喘气。 迟宇新坐了一会,起身出去了。没一会,医生和护士便进来了,那医生站在何光耀的床头,他现在几乎一直在被这疼痛困扰着,医生也没多问,只询问何光耀是否需要服用止痛药。这会,除了服用止痛药,已经没了别的办法。 何光耀点了点头,虚弱无力的说,“打针吧。” 这一针下去,何光耀才慢慢好些了,可也没了什么精神,困乏的很。迟宇新就站在窗边,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看着窗外,目光渺远。 他慢慢开了口,声音冷静的可怕,“这样躺在医院里等着死期到来的那一天,感觉如何?” 何光耀苦笑,“你想试试?” “我和可人的婚礼定在1月10号。” “我知道,还有两个多月。”何光耀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总在想着这件事。父母健在却没有出席结婚仪式,外人还不知怎么看她。可若是去,依着可人那性子,自然也是不肯的。 迟宇新这才转了身,看着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可人的鼻子倒是像极了他。他停了一会,将那些迟疑都压下去,“十年前,尹芬要将何可人送上旁人的床,你知道,但什么都没做;九年前,尹芬送她去相亲,无一例外都是年过四旬甚至有妻室的老家伙,你也无动于衷;八年前,她被姜瑜囚禁,你充耳不闻;七年前,她毒瘾发作的惨状被报道,何氏股票应声下跌两个点,你当时说的话,还记得吗?” 何光耀煞白了脸,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我是不得已……” “不得已?”迟宇新看着他的目光寸寸冰凉,“你是指二十年前尹芬做的那件事?自己是无能为力不得已才做出的选择,错在于尹芬,你都是靠着这种自我催眠来安慰自己的?” 迟宇新连他最后的自我保护也打破了去。 他并非无能为力,抱着即便撕破了脸也定要将何可人带回来,然后请保镖看护,也是可行的。可二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同李云沁说了这想法,李云沁虽然嘴上说“你想做就做吧”,可说了这话后,她便转了头,无声地抹着眼泪。 他将李云沁抱在怀里,“我只是那么一说。别哭了。” “我不是反对你做这些,我只是怕,以后事情不可收场。我们母子三个,该怎么好……”尹芬说着,慢慢地抚着自己的小腹。 那里,孕育着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她跟着尹芬,若是我不去看她,也就没什么事情了。你也别哭了,担心哭坏身子。” 事实上,对这想法,他自己原本就没下定决心,他怕尹芬日后做出失格的事情来,有损他的形象,也怕这事闹大了会对何氏造成影响。 他并非是在李云沁的态度里下定了决心,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退缩的理由罢了。 七年前,迟宇新刚从姜瑜那将何可人带回来,那会,何可人染上毒瘾,有一次她人在外头,毒瘾发作了,一直坐立难安,浑身颤抖着,后来完全失了理智,又哭又闹又砸,整个人疯魔了似的。若不是迟宇新即时赶到,不知会出什么事。 迟宇新匆匆赶来,一路小跑着过来,迅速脱了外套用外套蒙住何可人的头,将她横抱在怀里,大步往车里走去。何可人脸上全是泪,浑身发抖,咬着迟宇新的胳膊不肯放。 恰好那时候有记者在场,偷|拍了这一视频。随后各大报刊和媒体发布了这则新闻,何氏与尹氏受次事牵连,形象严重受损,何氏甚至因为这事失去了一笔大单。那几日,何光耀出行都能遇上大批采访的记者。生活和生意都受到了打击。 何光耀也是气急了,打电话给迟宇新,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既然还没完全戒掉毒瘾,就别放她出来!” “记住这句话,之后何氏遭受的损失是这句话的代价。”迟宇新只说了这一句,就收了线。 之后的大半年,何氏一直处于迟氏与迟宇新的打压之下,公司业绩一降再降,何氏完全陷入了低谷。 那些往事与罪孽这一刻,都涌上来,何光耀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他的嘴唇一直在哆嗦着,嘴巴半张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作为父亲的他,完完全全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他一直装作没有觉察到,可如今被迟宇新点明,他连装假都做不到。 他懦弱的可怜,害怕承受因为保护女儿所带来的恶果,所以他选择视而不见;他冷血的可怕,为了利益为了壮大自己的公司,他对妻子的家族刀刃相向,在背后做尽了下流的手段,最终害得尹家家破人亡,他却可以在这之后,迅速踹开尹芬,甚至不惜放弃何可人的抚养权。 我是不得已才如此做的。每当夜深人静,他从噩梦中惊醒时,总会这么劝着自己。 可是,真的是不得已吗? 何光耀慢慢地想起了很多事情,他自小在山里长大,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将他拉扯大。他和尹芬结婚后,想将老人接上来住,她却不肯,说是得陪着父亲,哪儿也不去。 可人出生时,母亲从老家赶过来,抱着孙女乐呵得合不上嘴。那天晚上,母亲拉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钱这东西够用就行,你多陪着媳妇孩子,和小芬两个将日子过红火了。 母亲去世时,可人才牙牙学语,连路都走不稳。他站在村头的山上,看着父亲和母亲的墓碑,头一回在尹芬面前红了眼睛。她抱着可人站在他身边,可人纷嫩嫩的小手拽着他,喊他“爸爸”,濡濡的童音。 这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可这么多年,他到底在做了些什么呢? 迟宇新看着他的狼狈模样,一颗心跟浸在了盐水里一样。他抿着唇,眼里一丝同情也无。 何光耀抬头望了一眼迟宇新,那肃杀的面容,看得他心里惶惶然,“所以,你是要我弥补她?” “不,我来,是要送你四个字:人间失格。”迟宇新丢下这一句,转了身就往外走。他的背影笔挺颀长。 何光耀看着他的背影,张开了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过堂的风声在耳边低低呼啸着。他坐在那里,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砰砰的心跳声,提示着自己,他还活着。 这样罪恶的自己的人生,还要多久,才会迎来死期呢? 大约,也不远了。 人间失格。 丧失为人的资格。 迟宇新刚上了车,就接到了何可人的电话。 “我和周延在逛街。中午要一起吃吗?” 他听着她的声音,不自觉弯了唇角,“你在哪?我这就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引擎,倒车移库。 何可人报了地名,周延还插了一句,“不见不散哦。” 迟宇新找到两个人的时候,周延和何可人正逛得起劲,尹明安两只手里提满了袋子,一脸无奈之色。 何可人试了一件正红色长裙,露出纤细的锁骨,腰部盈盈一握,她看着迟宇新也没说话,眼睛亮晶晶的,盛着盈盈的笑意。 所谓岁月静好,这便是了吧? 何可人试完衣服,迟宇新将自己的卡递过去,“刚刚试的几件都包起来。” 她在他身边露出不屑的表情来,“我可不需要你买单。” “你是要剥夺我养老婆的权利?”迟宇新微笑着,低眉望着她。 这是他和她领证到现在,他第一次称她为老婆。这称呼,几乎让她心花怒放。他和她,也还是会有幸福的吧?像每一对相爱的人一样。 何可人不自禁地就弯了唇。 尹明安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两个人,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身边,周延拽他的衣角,也同样是一脸兴奋。 迟宇新接过那几个袋子,牵住何可人的手。周延在边上念叨着,“我想要吃火锅。” “你也不怕上火。”尹明安觑了她一眼,一脸嫌弃。 周延立刻摆出委屈的模样来,先是看着尹明安,又看了看迟宇新和何可人。 “要不就火锅吧。我也好些日子没吃了。” 何可人这话一出,尹明安便没了声息,周延一脸得意,还不忘冲他做了个鬼脸。 何可人看着这两个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什么也没说。 吃饭时,何可人去了趟洗手间。她洗完手,一抬头,便从镜子里看见了顾锦言。他瘦了许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脸色蜡黄,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悲伤地看着她。 “可可……”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 可可,他的可可。 他曾说,总有一天,我要你做我的新娘,穿着白纱,走过红毯,走到我身边。你妈妈不喜欢我,我可以跪着求她。上床下天样。 当真是年少轻狂,这命运,从来都由不得他自己。 何可人慢慢转了身。他这副萧索的模样,看得她心里难受。 “我收到请柬了。”他努力露出云淡风轻的表情来,却到底是不成功的,连他自个都能感觉到这张脸有多僵硬。 “嗯。”何可人点了点头。 气氛太过尴尬,她正想找借口走,顾锦言又说道,“恭喜你啊。” 恭喜吗?多么言不由衷的话。 他多么希望,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 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有迟宇新给得了她幸福,而他不能够。那他还能够怎么样呢? 无论多么不甘心,多么不情愿,多么不舍得,也到底,还是不能成为阻碍她幸福的那一个。 何可人觉得有什么哽在自己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她点了点头,又闷声闷气“嗯”了一句。之后想着不妥当,她又加了一句,“谢谢。” 顾锦言一霎不霎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似是要将她刻进自己的脑袋里去。 何可人被看得不自在,“我先走。”她说完,连看也没再看他,疾步往包厢方向走去。这走道突然变长了似的,怎么都走不到头的感觉。 十年,他在她的生命里待了十年。 他许诺,定会娶她。 他们陪着彼此见证着彼此一日一日长成大人的模样。 她的初吻,她的第一次,都给了他。 可他连个交代都没有,就彻彻底底的从她的人生中消失了。 他走的第二天,她去了何家老宅,求李云沁告诉她顾锦言去了哪里。阳光下,李云沁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旗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就别再缠着锦言了。他是烦透了你才会走的。” 李云沁甚至没肯让她进何宅的院子。她站在铁门外,苦苦哀求。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就算是分开,她也需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理由,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 李云沁冷眼看着她,脸上的鄙夷连隐藏都不愿意,“锦言已经出国了,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和你说他的去处。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害臊。锦言都被你逼的去了国外了,你还要怎样呢?走吧……” 李云沁说完这些就回屋了,她一个人站在门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该去哪,这清河城这么大,却没了她的容身之所。她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护城河边,所有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可一夕之间,她的世界,却变了天。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3) 头晕目眩,也不知是哭多了还是一直没吃东西的缘故,何可人有些站不住,脚下跟踩着棉花似的。琊残璩伤远处,往来是往来的船只,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视线渐渐模糊,那些景致跟变得越来越渺远,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里。她失去了她的孩子,她和顾锦言的孩子。在这之前,她不知道,在她知道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已经永久地失去了。 回到包厢里时,周延望着她,一脸不解,“怎么去了趟洗手间脸色难看成这样呀?” 迟宇新扶着她的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低声问,“怎么了?” 何可人摇了摇手,“没事。” 不过是被记忆中伤罢了。 迟宇新到底是不放心,带着何可人先行走了。 包厢里,周延托着下巴,一脸艳羡,“我也想结婚,也想有人宠我啊……” “看你这点出息。” 周延瞪了尹明安一眼,“你不稀罕那你就孤独终老吧。” 尹明安索性不理她,拿了几样菜倒进锅里。周延喜欢吃菌菇,每一种都点了一份。小半锅的菌菇,看上去颇为壮观。 周延夹了一点菜,放进碗里,没了方才的兴奋劲。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尹明安,又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去,“我下周三晚上得去相亲。” “怎么想起来相亲了?” “还不是家里二老么?一直念叨着说我年纪大了,连个男朋友也没,心急火燎地,天天催着我相亲。”周延说到这,抬起头来,“我才二十二周岁,哪里大了么……” 尹明安笑起来,“确实是太大了。” “怎么就大了?可人姐都二十八了,不还是一样青春貌美么?” “那是因为她天生丽质,时光对她格外温柔。但对有的人,时光不仅是把杀猪刀,还会是把猪饲料。” 周延只觉得自己身中数剑,垂头丧气起来,“我就那么差劲?” 尹明安慢慢品着那些菜,看着周延沮丧的模样,又说,“你和你父母说已经有男朋友不就可以了吗?”16607799 “我怕他们要我带回去见见。到时候我从哪找个男朋友带回去呀?” “你先应付着,不行我陪你回去一趟吧。”尹明安一边吃着菜一边开了口,也没看周延,语气稀松平常,倒也听不出什么。 周延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你不会喜欢我吧?” “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尹明安一脸傲娇的表情,看着周延将头点得跟啄米的小鸡似的,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那就别多说。” 他哪里会知道,周延当天晚上回家,就跟父母说了自己已经教了男朋友这事。家里二老自然是关心的紧,从姓名年龄到家世,都问了一遍。周延竟也事无巨细,全都一一跟二老说了。 周父停了尹明安的情况,沉思了片刻,“无父无母的,也不知道性格如何。而且,还跟宇新对象是表姐弟。” 迟家不待见这个儿媳的事情,已是众所皆知。他们这时候和对方成了亲家,迟家估摸着也铁定是有意见的。 周母倒是开明的很,“小延不会遇事处人,对方没父母,也不需要费尽心思维系婆媳关系。再说也不是什么仇人,哪能因为对方不喜欢自个儿媳妇,就不允许我们做亲戚的跟他儿媳的亲戚处对象结婚了?” 周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脸娇羞,“妈……我们这刚开始交往呢。您怎么就想得那么远了呀?” 周父也笑起来,“这是不好意思了?” “这样,哪天你将他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也好知道他人品性格怎么样。”周母结婚迟,同龄人几乎都抱上孙子了,她对这事也格外上心。 周延扭捏着站起来,“都说了才开始交往的。你们怎么这么心急呀。”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屋子里两个笑得乐呵的老的,往屋里去了。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可一想起来自己同尹明安以男女朋友相处的场景,一颗心就扑通扑通跳着,跟在怀里揣着一个小兔子似的。 所以,当隔天尹明安听周延说她父母想见自个的时候,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好半天才开口问她,“你回去怎么说的?” “就说我交男朋友了,然后把你的情况跟我爸妈都说了一遍。”周延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发音清楚,思路清晰。 尹明安叹了口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这哪是找他帮忙的迹象,不论谁看,都要觉得这是两人正儿八经开始交往了。 周延一脸认真,“其实,我也不算差的。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吧……”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正在喝茶的尹明安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都变了色。 他刚刚还想着周延平时看上去机灵的很,怎么遇上这事就不会好好说话了呢。原来是早有预谋。 周延看他这反应,跟犯了错似的,可怜兮兮地递了餐巾纸过去。 尹明安擦了擦,稍微平复了气息,慢慢起身,逼近周延。周延这会倒是怕了,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到墙边,退无可退。 “先斩后奏?” 周延看着那张异常不好看的脸,抿了抿唇,委屈的模样,“你要是拒绝我也没关系。大不了过几天再说不合适分开了嘛。” 尹明安却忽然低头吻上她的唇。 心越跳越快,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的。 他的眼睛就在自己眼前,长长的睫毛,深褐色的眸子。她竟然忘了闭上眼,只怔怔看着眼前的尹明安,她甚至能看得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窗外,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明亮而温暖。 迟宇新牵着何可人的手一路到了停车场,上了车,他替她系上安全带。何可人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她的眼神有些空。 “三哥。让我抱一会。”她说着,解了安全带,靠过来,抱住了他,跟小猫一样蜷在他的怀里。 迟宇新揽住她,一只手插进她柔软的发丝里。她的身子凉得怕人。 迟宇新响起十年前,顾锦言走后的当天晚上,她一夜未归,他载着尹明安四处寻她。后来想起她和顾锦言总爱去护城河那一带,他将车开上了河堤,沿着河堤找。 他远远看见有人倒在河边上,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他一路跑过去,在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因为刹不住脚步,直直地跪倒在她的身边。 她的衣裳上地面上都是已经凝固了的斑驳的暗红的血,身下,还不断地有血流下来。她脸上全无血色,已经晕厥股过去。他已经隐约明白过来,那呼之欲出的事实,由不得他躲避装作不知道。 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手克制不住地一直在颤抖着。在他的臂弯之间,她轻得跟凋零的秋叶似的。身子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暖意。他怕了,怕她醒不过来。一路上,他跟疯了似的开着车往医院里去了,也不知闯了多少红绿灯。他什么都顾不得,他不能让她死,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流产。子宫受损。 医生过来跟他说这些时,他木然听着,也不说话。回到病房里的时候,何可人还没醒过来,尹明安守在边上。他就站在窗户边上,沉默看着她。她的手上插着针管,点滴的声音在这房间里异常清晰。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每一分,都那么漫长,跟煎熬似的。 她醒过来时,什么话也没说,也不哭,努力牵扯着嘴角笑,可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的一颗心吊在那里,抿着唇,沉默看着她。尹明安轻声跟她说,是三哥找到你的。她微笑着看着他,轻声说谢谢。 那笑容格外的刺眼。跟尖利的刀似的捅着自己的胸口。 他走上前,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怔怔看着他,然后,眼角有泪水流下来。他原本盛怒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将她拥进了怀里。 她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肩膀和身子却一直颤抖着。他的衣裳被泪水打湿了,在冷气充足的病房里,被泪水浸湿的肌肤冷得发颤,那冷意一直钻进了骨子里。17GrJ。 他一直怕她受到伤害,找了人整日跟在她左右,暗中护着她的安危。可是,到最后,她自己却没能保护好自己。 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或者说,他又能站在什么立场责备她呢? 他能说出口的,只是“如果你还想死,死在我面前”。她问为什么。他敷衍过去,为什么?为的也不过是,他能及时将她救回来罢了。 你要活着。这是他对她最大的期许。 如今,怀里的女子安安静静地抱着自己,伏在他的怀里久久没动。迟宇新低头看着她,以手指当梳子,替她梳理着头发。 何可人闷闷地开口,“三哥,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呢?” 他是没有早点出现么? 在她还是何光耀的掌上明珠时,他就已经在她身边。那时候,她对他畏惧的很,每次交谈,她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后来,她便选择了顾锦言,除了顾锦言谁都不看,只信任顾锦言,只需要顾锦言的陪伴。 迟宇新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他轻声说,“我一直都在啊……” 一直,都在你左右。 可是,那时的她,眼里并没有他。 何可人的心,终于安定了些,她抬眼看着眼前的迟宇新,好看的温柔的眉眼,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 她的手抚上他的眉眼,在他的脸上游移着,以手描摹着他的面目,“那以后呢?也会在我身边吧?” “我何时离开过?”迟宇新低下头,慢慢浅啄着她的唇,声音低低的,那么动听。抚慰着她慌乱不已的心。 她笑起来,心满意足的模样,拽着他的衣领,红润的唇吻住他的,反被动为主动,灵巧的舌钻进他的口腔之中,挑弄着他的感官。 迟宇新将她按紧在怀里,细细地温柔的回吻着。 二十年前,迟宇新放弃了自己原先的梦想,转而学习经济,之后他拒绝回到迟氏,而是建立起自己的工作。那时候,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之中。他需要权利,需要这清河城不输于他人的实力。那几年,他甚至没有好好睡过一晚好觉,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是那时候,他落了胃病。 他甚至,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输不起,这场战役,从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容不得自己输。 他创造了这清河城的商业神话,打下了自己的天地。他手里有多家公司,其中两家公司已经上市,近三十家大型连锁超市,他甚至垄断了清河城的房地产业。迟宇新这三个字,成了人们望尘莫及永远不可匹敌的神话。 他终于站上了这生物链的顶层,不再依附着迟家,不再忌惮着姜家,可以无所畏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他不能允许和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是不得已的是有苦衷的,他没有办法用这种借口自我安慰原谅自己。哪怕堕进地狱的底层,他也要一步一步爬上来。 如果是真的在意对方,又怎么能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苦痛之中挣扎而无动于衷? 所以多年后,他看着顾锦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所有的道路,都是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选择浴火重生,也可以选择在地狱中自怨自艾。 他从来不同情弱者。 何可人被姜瑜囚禁的那年,迟家不肯介入这事,迟老爷子更是发了火,怒斥道:她自个母亲都不管她,我们这些外人多管这些做什么?更何况,姜家摆明了纵容她这么做,你敢这么堂而皇之与降价作对?迟宇荣也劝他这么做无异于和姜家作对,有害无利,何况他们连何可人被姜瑜藏在了哪儿都不知道。 迟宇新只能靠自己。他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一步一步设下圈套,将姜家逼进绝境,只得来求他。他开出的条件只有一个:将何可人交出来。 当时,姜靖华呆愣住,没想到他提的要求竟是这个,随后承诺会在两日内给他答复。 隔天,姜靖华便打来电话,报了个地址。那时候,天还蒙蒙亮,远处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他穿衣服的时候,扣错了两颗扣子。 等赶到临滨市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上来。姜靖华站在门边等他,这别墅里的人空荡荡的,一屋子人全守在一楼的客厅里。姜瑜被姜靖华锁在了车子里,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姜靖华领着他去了何可人所在的地方。推开地下室的门时,他的指尖有些发抖。姜靖华没跟着他进来,同迟宇新的保镖一起守在门边。 他一步一步往下走去,里面没有窗户,四面都是墙壁,只有一盏灯,幽幽地亮着,灯光很弱很弱。屋子里乱的很。何可人缩在床边,那双眼睛没有一点神采,脸色蜡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瘦得不成人形,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连头发都干得跟稻草似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 何可人静静看着他,唇角抿着。 他在她身边半蹲下,慢慢抚着她的脸。她曾经的笑着的哭泣着的脸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与此刻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咬紧了牙,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可人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凉,那手腕瘦得跟七八岁的孩子似的。 他看不下去,移开了目光,一只手搭在她的眼睛上,示意她闭上眼睛,“我带你走。” 那一刻,在昏暗的地下室中,他下定了决心,他不会再管她要的是怎样的生活,也不会管她愿意与否,这一生,他都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再也不放她走。 他将她抱起来,她轻得怕人,完全没什么份量。他紧紧托着她,她乖得很,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胸口,跟小猫似的。 明明这么轻这么小,可两臂酸的紧。 那双手之中,承载着的,是她的命。 是他的命。 他抱着她走出地下室,她在他的怀里转了头,又迅速得埋进他的怀里。 在那地下室里待得太久太久,这刺眼的阳光,她定是看不了了。晕是湖住阳。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用尽了自己的力气。 从别墅里出来,姜瑜一眼看到他,在车子里使劲地拍打着车窗户,一脸的狰狞,几乎要发狂的模样。 姜靖华恭敬地送他出门,才问道,“那……” “回去等着吧。”他打断了姜靖华的话,他怕自己再听他说下去,会忍不住掐死他。 上了车,他拿了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又把自己的墨镜给她戴上。她蜷缩着坐在那里,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不说话。 他的心揪住了,手指紧握成拳,指节寸寸泛白。 “我们回家。”他轻声开口。 姜靖华看着迟宇新的车子消失在视野里,也上了车。姜瑜狂躁不已,非要下车将何可人追回来。 姜靖华甩手给了她两个耳光,姜瑜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老头子虽然脾气不好,可从小就没打过她。 “姜家差点毁在你手里!我不允许你再接近何可人!”姜靖华因为生气,声音都有些发抖。 原先他知道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与何可人似乎完全没联系的迟宇新,会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只为了将何可人带走。 两年前,他和周季尧一起喝酒。这么些年,他怎么喝都从未醉过,他自认为向来清醒理智。 周季尧却不信,他说,“你为何可人做的这些个事情,就谈不上清醒理智。她知道吗?她感谢你吗?或者,咱们再庸俗一点说,她爱你吗?” 周季尧和迟宇新一起亲眼看着何可人爱着顾锦言,看着她为了顾锦言不惜一切,看着她在顾锦言离开后是如何的痛不欲生,看着她因为顾锦言一夕之间变了性格。 她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顾锦言。 迟宇新心知肚明。 可是,又能怎样呢? 周季尧看着他,长长地叹气,给他满上酒,“你当初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你费尽心思护住了她的周全,可惜,顾锦言只需要陪在她身边,就能得到她全身心的爱。现在呢?你把她留在身边,人心里还是没有你。你这么做,值得吗?” 周季尧说得,他从来都清楚明白。他也从没骗自己,连尝试骗自己她爱着的是自己,他都没有做过。 值得吗? 迟宇新想了想,抿了一口酒,“值得。” 周季尧苦笑,朝他举起杯子,“你还真是……” 傻,这一个字,他想了想,还是咽进了肚子里。十多年了,他也劝过,迟宇新却是铁了心。 迟宇新也笑,淡淡的,眼底里是一汪宁静的泉。 这么些年,她待在他身边,至少是安全的,至少不会受到伤害。 那么,这就值得了。 他想要她的心。 这并不假。 可与此相比,他更要她的安然无恙,要她这一生安稳度过。 迟宇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摇了摇酒杯,头顶的光照在杯沿上,一圈小小的光亮。他定定地看了一会,才开口说,“我要的就是她安好无恙地,在我身边。既然已经得到了,可不就值得了么……” 他的声音轻得很。 周季尧看了他一眼,想起那个女人,一时无言。 不管怎么说,迟宇新都是在逞强的,都是在自我安慰罢了。若不是因为爱,他又何必十年如一日守在那女人身边。若不是爱,他又何必为了她,赔上了自己的人生。 爱着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不期望对方也给予自己同样的回应呢? 可是,这些话,周季尧却不忍心说出口。 那一晚,迟宇新喝得醉醺醺的开车回家。周季尧说要找人送他回去,他执意不肯。一路上,他开着车窗,任由风灌进来,刮着他的脸。 已是一月份了,晚上的清河城格外的冷。那风跟刀子似的,凌厉的打在身上。 他想着喝酒那会周季尧说得话,很多过去,都涌上来。 他一遍一遍问着自己,值得吗,后悔吗? 他想起地下室里,何可人瘦得跟竹竿似的,缩在墙角,整个人都灰蒙蒙的。他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自然是没有。 希望你安然无恙。 但愿,是在我的身旁。 如今,不是都齐全了么?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4) 迟宇新回到家时,整栋楼黑漆漆的。琊残璩伤他没开门,摸着黑上了楼,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卧室里,何可人已经睡下了,床头的睡眠灯开着,橙粉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早已经睡熟了,呼吸绵长,安安静静的,没有刻意的伪装出来的表情。 没有唇枪舌剑,没有你来我往的刻薄言语,没有伪装出的不屑一顾。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身边。 这样的时候,弥足珍贵。 他躺到床上,何可人将被子抱紧了,侧过身去,背对着他。他也没动她,只从背后拥着她,她的头发很顺,海藻一样散落在床上,有些落在他的手臂上,贴着他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可人迷迷糊糊地,转过身,小手摸到他,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跟小猫一样。 他的心,被她这小小的动作撩起了涟漪。 他从没有问过自己,这一切,究竟值得与否。只是,这双臂之中,你安然无恙地存在于此,那就已经足够了。 病房里,李云沁、何昕言与顾锦言都在,几个人脸色异常难看,站得笔直,立在床头。何光耀低低咳嗽了一声,示意李云沁到她身边来。 李云沁沉着脸,步子走得很慢,一米多远,她却走了好久似的。 她在何光耀床沿坐下来。 何光耀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两个一脸不解和悲戚的子女,才开口说,“如果没有合适的肾源,在医院呆着也是无用功。既然找不到,还不如回家好好度过最后的时日。总比死在这满是药水味的病房里好。”宇整睡步里。 “爸……”何昕言听他说得这么直白,拉长了声音喊他,阻止他再说下去。话音刚落下,泪水也就出来了。 顾锦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 何昕言将那手帕握在手里,却不急着去擦眼泪,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下,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何光耀只觉得心尖疼。 “回去也是一样的。该用什么药,张医生都知道。也不是说回去就放弃治疗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语调却是温和的甚至带着宠溺,“这医院啊,我是受够了。” 李云沁两只手握着他的手,也不肯说话。 顾锦言站着,停了一会,才开口,“那我去办出院手续。” “哥,你这是做什么?”何昕言拽住他的衣角,抬起头看着何光耀,声音里带着泪意,“先不急着出院,我去找何可人……”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何光耀打断了,“别再去找她了。她做过换肾手术。” 何昕言怔在那里,那个被称作希望的气球,这一刻,突然破了。气球爆开的声音在脑袋里一直响着。 顾锦言也僵在那里。 身子很冷,没了知觉。心脏怦怦的跳动声在脑海里回响着,提醒着自己,他还活着。 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他知道的,如此稀少。 那么多艰难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 他有些呆不下去了,转身往外走,“我去办手续。” “锦言!你站住!”李云沁发了火,抬高了声音对顾锦言说,见他停住脚步,他转而看向何光耀,“咱们再等等,你看怎么样?” 何光耀没回答,挥了挥手,示意顾锦言去办手续。 顾锦言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何光耀这才看着身边的妻子,“我这条命,也让我做回主吧,啊?”他最后一个字微微拉长了语调,说得极尽安慰。 李云沁知道自个拗不过他,长长地叹气,“你也没哪回叫我做了主呀……” 何光耀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 何光耀当天便出院了,何可人下午便听人说起这事来。彼时,她正在Jessica的店里,在量着尺寸。除了婚纱,其余都是Jessica店里珍藏的几件古着。当时迟宇新见着了,说是铁定适合她,便定了下来。 “中午店里几个人说起来的,何光耀今儿上午就出院了。”Jessica嘴里咬着笔,手里捏着软尺,利落地替她将几个尺寸都量了,记在一边的本子上,又走到衣服边上,用手丈量了一下尺寸,琢磨着该怎么改的更为合适些。 何可人听着这话,抿了抿唇角,“反正是等着死的话,待在医院倒不如回家。” 只是,倒不像何光耀会做出来的事情。 Jessica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这裙子,依我看得把腰线抬高些。”停了一会,又问何可人,“你看呢?” “你觉着好就好。你做事的话,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何可人笑,在边上坐下来,手里捧着杂志,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Jessica的心情也格外的好,神采奕奕的。 店里的小姑娘过来问,“何小姐还是喝咖啡吗?”17Gms。 “有柠檬水吗?”她想了想,问道。 小姑娘点头,“有的。”然后便轻声退了出去。 Jessica手里拿着针线和剪刀,坐在椅子上,一针一线缝着,神情专注。听到这对话时,她挑了挑眉,“什么时候喜好都变了?” “减肥呢。得创造一个良好的碱性体内环境。”何可人的声音清凌凌的,语调很慢,山风一样清凉。 “你再减下去,可就是没胸没屁股的竹竿人了。女人嘛,还是得奥凸有致才好看。” Jessica一直忙到晚上夜幕将领,才总算七七八八算是修得差不多了。 迟宇新打电话来。 “我今儿有应酬,得晚些回去。” “嗯,好。” “你早点回家。我尽早回去。” “嗯。” 等挂了电话,何可人抬起头来,才看见Jessica若有所思看着自己发笑。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怎么了?” “看你春风满面,一看就是要做新娘子的。”Jessica直起身子,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运动,随后将工具都收了起来,“一起吃饭不?” “嗯。我知道一家餐厅不错。” 何可人给梅姨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去吃了。 两个人开车去了何可人说的那家餐厅。她每次来都爱点一样的东西,所以点菜的速度异常的快,倒是Jessica,捧着那菜单看了又看,斟酌了好半天,才定了下来。 “我有选择恐惧症。”Jessica抚额,一脸无奈。 正说话间,几个女生进了店里,其中有一个正是迟安然。迟安然一眼见着何可人,迅速扭过头,假装没有看见她。 Jessica看着这一幕,笑起来,“以后你这嫂子可不好做。” “反正也不一起住。倒没那么麻烦。”何可人深以为然,既然对方摆明了不想搭理她,她也就自顾自吃着自己的。 可偏偏迟安然同行的一个女生没看清眼下这情形,对迟安然说,“这不是你嫂子吗?”声音还挺大,这回,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了。 迟安然扭捏了一下,脸色难看极了,连看着何可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恶意。 “听说你们……婚期定了?”迟安然还是开了口。16607472 同行的几个人先去找了位子,只余下迟安然一人站在这边。 何可人点了点头,轻声说,“是啊,刚定下来的。”一边示意迟安然要不要坐下来说。 迟安然站着没肯动,直直地看着何可人。她穿着藕色短衫和黑色的长裙,头发比之前短了,蓬松的落在肩头。简简单单的扮相,却美得叫人惊叹。 迟宇新身边的位置,明明本该是自己的。她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天。没法明白。也做不到理解。 “我没法祝福你们。”她直言。 可面前的何可人依旧是那副泰然以对的表情,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看着自己。 这话说得直白且不客气。 Jessica也不诧异。 “那是你的事情,我并不介意旁的人怎么想怎么做。若是在意旁人的看法,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何可人的话轻轻的,“感情是会过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别人早就走开了,你又何必留在原地,固步自封?” 迟安然咬紧了牙齿,死死地看着何可人,“因为你配不上三哥。娶了你,只会让三哥,让迟家蒙羞。” 这话,何可人听得多了,这会落在耳里倒也没那么刺耳了。 她静静看着迟安然,眼神澄澈,跟语调一样,温柔并不缺少气场,“我配不配得上,得迟宇新来说。他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可他选择了我。而你与其执著于此,不如做些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情。你也放心,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不会对迟宇新说。” 何可人说完这些,便没再看她,自顾自吃着饭。 迟安然看着,咬了咬下嘴唇,转身走了。 那边,几个人叽叽喳喳地问她前些日子迟宇新便说要娶婚礼什么时候办。迟安然坐在那,一言不发,实在被闹得烦了,才说,“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果然,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这才清静了。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5) Jessica看着何可人,她反倒是淡定地很,动作优雅,跟个没事人一样。琊残璩伤Jessica夹了一块永州血鸭,味道确实好极。她这些日子迷上了湘菜,菜系多偏酸辣,每每都觉得酣畅至极。 “这小姑子还真是一点面子叶不给你。”Jessica感慨着,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显然是对何可人意见颇深。 何可人想起以往迟安然和迟宇新的相处,有些食不知味。 “她和旁人不同。”何可人说了这么一句,却不肯再往下说。 那是迟宇新的前女友。即便两个人没明确交往关系,那也是前暧昧对象。 迟宇新长情,从未有过什么女人,这圈子里男的惯有的恶习,他倒是一点没沾。与迟安然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只对迟安然一个人另眼相待。 这十年,他也没找过别的女人。 迟安然回国后,一切都变了样,也难免会无法接受。 更何况,她还有着种种不堪的黑历史,连洗白都做不到。 何可人晚上回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迟宇新还没回来。梅姨也没睡,听见声音从屋子里出来。 “我给您冲杯牛奶。”梅姨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去了。 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迟宇新没回来?” “嗯。”梅姨的表情黯淡了下去,“明儿是二少爷的忌日。他估摸着今晚回不来了。这么多年,这个日子,他基本都不回来的。” 何可人蓦地想起之前姜瑜跟自己说过的话。 迟家二少,迟宇新的二哥,是被她害死的。17GnU。 这件事情,迟宇新从不同她提及。即便她问,也每次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搪塞了回去。 何可人站着没动,脑袋嗡嗡地响着。下一刻,她拿了包,转身就往外走,“我出去一趟。牛奶不泡了。” 她走得特别快,跟带着风似的。 梅姨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她人已经走了出去了。门被轰然关上,发出“砰然”声响。震得耳朵有些发麻。 何可人一路开着车,这一条路,人流稀少。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只有路灯,静默地立着。 她的眼睛有些发酸。 很多事情,想起的越多,就越难过。 她在遇到花店时,停了车,买了一束花。她原想着买桔花,可看见百合时,总觉着百合好些。莫名其妙地直觉。 花店老板一边将花包起来,一边说,“我都准备关店了。我这地方偏,这么晚买花的人少呀。” 热情的面庞和更加热情的语调。 何可人面对陌生人的热情时,总有些无措。 她索性就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 这一路上,倒是寂静的很。十月底了,风很凉,吹在身上凉意肆虐而生。可这凉意,可多多少少叫自己清醒一些。 夜晚的西山,寂静极了。满山的墓碑齐齐整整地立着。低矮的灌木和台阶两边的水杉,静静地挺立着。 山风不断地刮过来。风声在耳边呼啸着。 何可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抱紧了自己一些。台阶很高,她爬得有些累了,微微喘着粗气,身上的凉意也渐渐散了些。 离迟宇新的墓碑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团漆黑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影子拓在地面上,泼墨一般的浓重。 她放慢了脚步,等走近了些,迟宇新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眼见到是她,眼底里都是诧异。 迟宇荣的墓前放了好几瓶酒和一个斟满酒的酒杯。迟宇新手边放着一叠一次性杯子。他席地而坐,手边已经放了一个空瓶。还有一地的烟蒂。 月光下,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沧桑了许多。 何可人没说话,沉默上前,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她学着他,盘腿坐在地面上。地上凉的很,凉意直往肌肤里钻,风呼呼地吹着山头的树。 “你怎么来了?”迟宇新地声音有点哑,沙沙的。 她拿了杯子,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知道你在,所以我来了。”停了停,她又看着墓碑上那与迟宇新像极了的人,“即便我不记得,即便你不说,我的罪孽,也是没有办法掩盖的吧。” 这种时候,不想你一个人在这里,与烟酒为伴,寂寞以对。 因为你在。只要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迟宇新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慢慢地流露出悲伤来。 她仰起头,将那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管不顾的模样。 他突然将她够进怀里,摁在自己的胸口。 “这不关你的事。” 从来,就与你无关。这是我的罪孽。 我的罪,即便是在这黑暗中都无法被湮灭。 但,若人生重新来过,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对不起。 他身上是浓郁的烟草味和酒香,混在在一块,格外浓烈。刺激着自己的嗅觉。她睁着眼睛,静静开口,“那我能知道始末吗?如果没有见到事实,我相信与我有关。我不信,这是空穴来风。” 回答她的,只是这山间的风声。和迟宇新的心跳声。 迟宇新好半晌才放开了她,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也不点燃,只拿在手中把玩着。他低着眉,侧脸是好看的弧度,眉眼鼻子和唇部的轮廓清晰分明。 何可人也没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静静地看着这墓碑上的人,四似曾相识。可翻遍了记忆,也找不到蛛丝马迹。无迹可寻。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迟宇轩自小在清河城长大,从未离开过清河城。直到六年前因病去世。什么病呢?她仔细思索着自己看过的那份资料。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时隔太久了。 她想了想,给尹明安发了个信息。 “你知道迟宇轩是得了什么病吗?” 尹明安晚上一直在忙着对何氏的整改的计划书,周延今儿有聚会,却隔个十来分钟便会发一条信息。大概人一恋爱,就变得格外黏人吧? 这会听到手机信息的声音,他拿过手机,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边还看着电脑上的文件。只是,在瞥见那几个字时,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那是不能够让她知道的事情。 他往后靠去,看着手机屏幕因为无操作而渐渐暗了下去。他坐在那里,那段过去和很多想法在自己脑海里闪过。 关于迟宇荣过世的详细情况,决不能同何可人提起。这是不需要和迟宇新约定,他便心领神会与他达成默契的事情。 他坐了好久,才给她回了一条信息:只知道是得了病。具体不太清楚。 只是,怕是要瞒不下去了吧。 只要她卯足了,怀着一定要找下去的念头,要瞒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可人看着手机信息,也没觉得反常。她看了看,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心底里却下了决心。 迟宇新抽着烟,烟头在漆黑的夜里跟红宝石似的,亮晶晶的。 风吹得身上一点儿凉意也没了。她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也没穿罩衫,这会冷得瑟瑟发抖。她捧着一次性杯子的手有些抖,手指已经僵直了。她喝了口酒,想让身上暖些。 迟宇新看着她的动作,沉默地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她的身上。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暗纹的灰色衬衫。 何可人将西装外套穿上,外套衣袖很长,她整个手都藏在了衣袖里。体温渐渐回升,身上也暖了。 “早点回去吧。”迟宇新沉声开口。 “我等你一起。”何可人的声音很清,也没看他,自顾自地喝着酒。这酒度数有些高,她喝的有些急,酒灼烧着咽喉,灌进胃里,火烧火燎一般。 迟宇新将烟蒂掐灭在地面上,从何可人手里夺过酒杯,“少喝点。” “你这是对我酒量的蔑视。”何可人一脸忿忿然,重新拿了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倒上一杯,又给迟宇新面前的杯子满上,“我需要真相。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还是会找到的。” “真相那么重要?” “是。” 她连犹豫都没有。16607562 迟宇新抬眸看了她一眼,薄唇抿得紧紧的,“真实的地狱和虚伪的天堂,你要哪一个?” 这几个字说得用力。 她半眯着眼,睫毛发颤,“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应该背负起所有我的罪孽。这是不该逃避的。” “即便你找到了事实。你也会明白,那并非是你要背负起的罪孽。”他拿起杯子,盯着那杯子中所映出的头顶的月亮,“那是我的罪孽……” 他抬眸,墓碑上,迟宇轩依旧是二十岁的模样,明朗的模样,那笑容甚至能将这夜晚照亮。那是与迟宇新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将杯中余下的酒洒在墓碑前。 这是,我与你的选择。 不该是她背负的选择。 两个人一直待到了凌晨一点多。那几瓶酒都喝得差不多了。一地的空酒瓶和烟蒂。何可人益发冷了起来,即便在迟宇新怀里也有些发抖。 照片上,迟宇轩一脸笑意看着他们。 这月光,温柔的照着他的脸。 六年,一转眼,六年的时光,也就过去了。可那些事情,依旧清晰如昨。 迟宇新没待到清晨,他松开何可人,站起来,朝她伸出手。何可人牵住了他的手,那只小手瘦瘦小小的凉凉的,攥在他的掌心里。 两个人沿着高高的台阶往下走。周遭黑漆漆的,丛生的灌木和林立的墓碑在苍茫的月光下落下参差斑驳的阴影,峭楞楞如鬼一样。这条路阴森森地,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冷意和恐怖之感。 她和迟宇新并肩走着,他很高,身影拓在地面上,与她的影子一起,重重叠叠。 心里一点儿恐惧之意也没有。 只要你在,即便感到不安,也能够安心。 只要和你肩并着肩前行,就觉得无畏。 那是如同梦境一般,日复一日滋生的依恋。 隔日,何可人醒的时候,迟宇新已经走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九点钟。昨晚上酒喝得多了,太阳穴发胀。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又小憩了一会。 窗帘拉着,阳光透过烟紫色的窗帘照进来,映得屋子里都是暖暖的。她又躺了会,想起来昨儿晚上的事情。 她猛地掀了被子,也顾不得穿鞋子,赤着脚去了衣帽间。大理石地面凉的很,冰的她弓起脚背。她蹲在地上,从边上的抽屉里翻出那个档案袋来。灰色牛皮纸的档案袋,里面是迟宇轩的生平资料。 他的事情,本来就难查,所以都只是泛泛的资料。六年前,肾癌。血型A。 那凉意顺着脚底钻到了每一寸肌肤。她失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响着,好象有无数的蜂蜜在里面胡乱飞着。她思考不了。 方才那一瞬间,涌上脑袋的想法,几乎让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爱情和亲情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何可人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脑袋里空空如也,一片空白。她的头很疼,跟要裂开似的。太阳穴发胀,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直往下掉。着倒湘夹小。 她伸手去抹,可越抹,眼泪掉的越多。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将头埋在膝盖之间,手不断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每一次下手,用足了力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脑袋的痛感。 昨天夜里,迟宇轩的照片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旋着,越转越快。 然后那头像忽的变成了真人,高高瘦瘦,玩世不恭地坏笑着,就连语气,都一并是玩世不恭的,“小可可……”他如是唤她。 可倏忽间那人又变成了墓碑上的照片,如此反复。头愈发要炸开了。她捧着头,泪水掉的越来越急。 可她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大脑好像由不得自己做主似的。 门外,梅姨轻轻敲着门,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她却一丁点都听不见。门锁着,梅姨也进不去。她敲了好一会,心里忐忑不安,下了楼去给迟宇新打电话。 客厅里的落地钟指向了三点,清脆的声音在客厅了响了起来。 迟宇新过了许久都没人接。 她想了想,又给王昊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她有些急,语速也快了些,“你跟三少说声,何小姐到现在也没出门。敲门也没反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渐渐地,连呼吸都做不了主。像是被人丢进了深海里,心跳得很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呼吸不了,痛苦的像是就要死去。 那些被遗忘的事情,像是埋在了深土里,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却怎么也做不到。 迟宇新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给何可人拨电话,只是,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他的脸色异常难看,整个车子里都被这种黑压压的气氛笼罩着。 车子就快要到家的时候,迟宇新捏着手机,手指很用力,骨节寸寸泛白。 车子进了院子还没停稳,迟宇新便拉开车门跳下了车子。他的步子很快很快,脚下生风似的,一转眼便没入了门内。 梅姨不断地搓着双手,来回踱着步子,一脸不安。这会,时针已经快走到了四点。她一见到迟宇新,忙喊,“三少。” 迟宇新没应声,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去了。她也连带小跑着才跟上了迟宇新。 呼吸被掠夺,何可人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她的指甲有些长,深深地嵌进肌肤里。那一块的皮肤上,全是指甲印。她俯着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还是不断地往下掉。 门突然被推开,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有急促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一双大手拽住了自己的肩膀。她跌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温暖的,能听见清晰的心跳声,浓郁的熟悉的烟草味撞进自己的鼻息之间。 迟宇新。 她跟找到了救星似的,一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抬头望着迟宇新。她喘着粗气,脸色都已经变了。 迟宇新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低着头,吻住她的唇,对着她的唇呼吸。在间隙之间,他对梅姨吼,“拿纸袋来。” 梅姨一路小跑下了楼,从储物柜里找出两个纸袋里,又匆匆上去,递给了迟宇新。迟宇新这才抬起头来,他让她平躺在地面上,用纸袋罩住她的口鼻,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慢慢呼吸……不要急,慢慢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温柔而小心翼翼。 过度呼吸。这么多年,她都没再犯过这病了。 迟宇新一眼瞥见地面上的那一沓资料,他眼尖地一眼就看见了那三个字。迟宇轩。那双眼里墨色渐深。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 何可人平躺在地上,慢慢地呼吸着,这才觉得好些了,总算是能够呼吸了。 像是有谁朝她伸出了一双手。 将她从那深海的孤独和绝望之中拉了上来。 迟宇新看着她的眸子渐渐变得清亮起来,方才坐直了身子,将她拉起来。何可人坐着,看着眼前的迟宇新,因为哭过,眼睛又红又肿。 脑袋还是疼,跟要裂开似的,心跳得很快。 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不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是那些话,怎么都吐不出来。她不断地张嘴,竭尽力气想要发出声来,但也只是徒劳。 迟宇新看着她的模样,一时急了,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 她点头,红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措无助的模样,细瘦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咽喉。 他捉住她的手,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好好吃点饭。然后你想知道的,我都说给你听。好吗?”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度陷入过去的泥潭之中。 何可人亦望着他的眼,不躲不避,然后点头。 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温水,将那水晶杯放到她的两只手中。他在她身边半跪着,“能记起什么吗?” 能记起什么呢?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努力的思考,明明有什么在哪里,可却忽然忘了究竟是什么。 她的身子颤抖着,手里捧着的杯子几乎要掀起大浪来。脸上的血色都退了去,瞳孔放大,猛地摇着头。 迟宇新扶住她的肩膀,倾身向前,低声说,“那就不要想了。不会有事的。我让梅姨给你煮粥。一会就上来。” 他急匆匆下了楼,梅姨见他这慌张的模样,也没敢多问。迟宇新是从谈判桌上赶过来的,他伸手将领带拽开,“梅姨,你煮点白粥。” 他掏出手机,走到露台边上,家里那两只藏獒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心里塞满了石块似的,将领带解开,扔到沙发上,他拨通了那个异国的号码。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通。 “怎么想起来给我……” “她现在自己在努力回想那件事。又出现了过呼吸和失语的症状。这是是继续瞒着好,还是告诉她实情,再或者带到你那里?”迟宇新也不等Elijah的话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急语速很快。 Elijah也没再跟他开玩笑,“除了过呼吸和失语症,还有什么问题?” “一直在哭。她不能说话,我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别的什么。”迟宇新有些焦躁,搭在栏杆上的手很用力,竭力使自己能保持平静,“问她想起了什么就浑身发抖。” “这样,你带她来我这。我看过以后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她这个是心病。与其忘记了,还不如让她解开这个心结。” 迟宇新抿着唇,好一会,才说,“好。我尽快赶过去。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变成过去那副样子。” “你放心。” 六年前。 六年前的她是什么个模样呢?失语症,经常性地过呼吸,甚至连记忆都紊乱了。她不肯吃饭,不肯睡觉。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之做了手术,更是出现了排斥反应。而她也不肯接受治疗。 混乱不堪的日子。 他不能容许她在走一段那时候走过的路。 王昊还在等着。他走过去,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去订两张最早飞巴黎的飞机。等会送我们去机场。”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上了楼,这楼道如此的长,长到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怎么也走不到头。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6) Jessica看着何可人,她反倒是淡定地很,动作优雅,跟个没事人一样。琊残璩伤Jessica夹了一块永州血鸭,味道确实好极。她这些日子迷上了湘菜,菜系多偏酸辣,每每都觉得酣畅至极。 “这小姑子还真是一点面子叶不给你。”Jessica感慨着,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显然是对何可人意见颇深。 何可人想起以往迟安然和迟宇新的相处,有些食不知味。 “她和旁人不同。”何可人说了这么一句,却不肯再往下说。 那是迟宇新的前女友。即便两个人没明确交往关系,那也是前暧昧对象。 迟宇新长情,从未有过什么女人,这圈子里男的惯有的恶习,他倒是一点没沾。与迟安然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只对迟安然一个人另眼相待。 这十年,他也没找过别的女人。 迟安然回国后,一切都变了样,也难免会无法接受。 更何况,她还有着种种不堪的黑历史,连洗白都做不到。 何可人晚上回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迟宇新还没回来。梅姨也没睡,听见声音从屋子里出来。 “我给您冲杯牛奶。”梅姨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去了。16613520 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迟宇新没回来?” “嗯。”梅姨的表情黯淡了下去,“明儿是二少爷的忌日。他估摸着今晚回不来了。这么多年,这个日子,他基本都不回来的。” 何可人蓦地想起之前姜瑜跟自己说过的话。 迟家二少,迟宇新的二哥,是被她害死的。 这件事情,迟宇新从不同她提及。即便她问,也每次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搪塞了回去。 何可人站着没动,脑袋嗡嗡地响着。下一刻,她拿了包,转身就往外走,“我出去一趟。牛奶不泡了。” 她走得特别快,跟带着风似的。 梅姨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她人已经走了出去了。门被轰然关上,发出“砰然”声响。震得耳朵有些发麻。 何可人一路开着车,这一条路,人流稀少。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只有路灯,静默地立着。 她的眼睛有些发酸。 很多事情,想起的越多,就越难过。 她在遇到花店时,停了车,买了一束花。她原想着买桔花,可看见百合时,总觉着百合好些。莫名其妙地直觉。 花店老板一边将花包起来,一边说,“我都准备关店了。我这地方偏,这么晚买花的人少呀。” 热情的面庞和更加热情的语调。 何可人面对陌生人的热情时,总有些无措。 她索性就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 这一路上,倒是寂静的很。十月底了,风很凉,吹在身上凉意肆虐而生。可这凉意,可多多少少叫自己清醒一些。 夜晚的西山,寂静极了。满山的墓碑齐齐整整地立着。低矮的灌木和台阶两边的水杉,静静地挺立着。 山风不断地刮过来。风声在耳边呼啸着。 何可人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抱紧了自己一些。台阶很高,她爬得有些累了,微微喘着粗气,身上的凉意也渐渐散了些。 离迟宇新的墓碑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团漆黑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影子拓在地面上,泼墨一般的浓重。 她放慢了脚步,等走近了些,迟宇新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眼见到是她,眼底里都是诧异。 迟宇荣的墓前放了好几瓶酒和一个斟满酒的酒杯。迟宇新手边放着一叠一次性杯子。他席地而坐,手边已经放了一个空瓶。还有一地的烟蒂。 月光下,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沧桑了许多。 何可人没说话,沉默上前,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她学着他,盘腿坐在地面上。地上凉的很,凉意直往肌肤里钻,风呼呼地吹着山头的树。 “你怎么来了?”迟宇新地声音有点哑,沙沙的。 她拿了杯子,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知道你在,所以我来了。”停了停,她又看着墓碑上那与迟宇新像极了的人,“即便我不记得,即便你不说,我的罪孽,也是没有办法掩盖的吧。” 这种时候,不想你一个人在这里,与烟酒为伴,寂寞以对。 因为你在。只要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迟宇新看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慢慢地流露出悲伤来。 她仰起头,将那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管不顾的模样。 他突然将她够进怀里,摁在自己的胸口。 “这不关你的事。” 从来,就与你无关。这是我的罪孽。 我的罪,即便是在这黑暗中都无法被湮灭。 但,若人生重新来过,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对不起。 他身上是浓郁的烟草味和酒香,混在在一块,格外浓烈。刺激着自己的嗅觉。她睁着眼睛,静静开口,“那我能知道始末吗?如果没有见到事实,我相信与我有关。我不信,这是空穴来风。” 回答她的,只是这山间的风声。和迟宇新的心跳声。 迟宇新好半晌才放开了她,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也不点燃,只拿在手中把玩着。他低着眉,侧脸是好看的弧度,眉眼鼻子和唇部的轮廓清晰分明。 何可人也没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静静地看着这墓碑上的人,四似曾相识。可翻遍了记忆,也找不到蛛丝马迹。无迹可寻。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迟宇轩自小在清河城长大,从未离开过清河城。直到六年前因病去世。什么病呢?她仔细思索着自己看过的那份资料。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时隔太久了。 她想了想,给尹明安发了个信息。 “你知道迟宇轩是得了什么病吗?” 尹明安晚上一直在忙着对何氏的整改的计划书,周延今儿有聚会,却隔个十来分钟便会发一条信息。大概人一恋爱,就变得格外黏人吧? 这会听到手机信息的声音,他拿过手机,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边还看着电脑上的文件。只是,在瞥见那几个字时,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那是不能够让她知道的事情。 他往后靠去,看着手机屏幕因为无操作而渐渐暗了下去。他坐在那里,那段过去和很多想法在自己脑海里闪过。 关于迟宇荣过世的详细情况,决不能同何可人提起。这是不需要和迟宇新约定,他便心领神会与他达成默契的事情。 他坐了好久,才给她回了一条信息:只知道是得了病。具体不太清楚。 只是,怕是要瞒不下去了吧。 只要她卯足了,怀着一定要找下去的念头,要瞒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何可人看着手机信息,也没觉得反常。她看了看,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心底里却下了决心。 迟宇新抽着烟,烟头在漆黑的夜里跟红宝石似的,亮晶晶的。 风吹得身上一点儿凉意也没了。她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也没穿罩衫,这会冷得瑟瑟发抖。她捧着一次性杯子的手有些抖,手指已经僵直了。她喝了口酒,想让身上暖些。 迟宇新看着她的动作,沉默地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她的身上。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暗纹的灰色衬衫。 何可人将西装外套穿上,外套衣袖很长,她整个手都藏在了衣袖里。体温渐渐回升,身上也暖了。 “早点回去吧。”迟宇新沉声开口。 “我等你一起。”何可人的声音很清,也没看他,自顾自地喝着酒。这酒度数有些高,她喝的有些急,酒灼烧着咽喉,灌进胃里,火烧火燎一般。 迟宇新将烟蒂掐灭在地面上,从何可人手里夺过酒杯,“少喝点。” “你这是对我酒量的蔑视。”何可人一脸忿忿然,重新拿了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倒上一杯,又给迟宇新面前的杯子满上,“我需要真相。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还是会找到的。” “真相那么重要?” “是。” 她连犹豫都没有。 迟宇新抬眸看了她一眼,薄唇抿得紧紧的,“真实的地狱和虚伪的天堂,你要哪一个?” 这几个字说得用力。 她半眯着眼,睫毛发颤,“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应该背负起所有我的罪孽。这是不该逃避的。” “即便你找到了事实。你也会明白,那并非是你要背负起的罪孽。”他拿起杯子,盯着那杯子中所映出的头顶的月亮,“那是我的罪孽……” 他抬眸,墓碑上,迟宇轩依旧是二十岁的模样,明朗的模样,那笑容甚至能将这夜晚照亮。那是与迟宇新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将杯中余下的酒洒在墓碑前。 这是,我与你的选择。 不该是她背负的选择。 两个人一直待到了凌晨一点多。那几瓶酒都喝得差不多了。一地的空酒瓶和烟蒂。何可人益发冷了起来,即便在迟宇新怀里也有些发抖。 照片上,迟宇轩一脸笑意看着他们。 这月光,温柔的照着他的脸。 六年,一转眼,六年的时光,也就过去了。可那些事情,依旧清晰如昨。 迟宇新没待到清晨,他松开何可人,站起来,朝她伸出手。何可人牵住了他的手,那只小手瘦瘦小小的凉凉的,攥在他的掌心里。 两个人沿着高高的台阶往下走。周遭黑漆漆的,丛生的灌木和林立的墓碑在苍茫的月光下落下参差斑驳的阴影,峭楞楞如鬼一样。这条路阴森森地,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冷意和恐怖之感。 她和迟宇新并肩走着,他很高,身影拓在地面上,与她的影子一起,重重叠叠。 心里一点儿恐惧之意也没有。 只要你在,即便感到不安,也能够安心。 只要和你肩并着肩前行,就觉得无畏。 那是如同梦境一般,日复一日滋生的依恋。 隔日,何可人醒的时候,迟宇新已经走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九点钟。昨晚上酒喝得多了,太阳穴发胀。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又小憩了一会。 窗帘拉着,阳光透过烟紫色的窗帘照进来,映得屋子里都是暖暖的。她又躺了会,想起来昨儿晚上的事情。 她猛地掀了被子,也顾不得穿鞋子,赤着脚去了衣帽间。大理石地面凉的很,冰的她弓起脚背。她蹲在地上,从边上的抽屉里翻出那个档案袋来。灰色牛皮纸的档案袋,里面是迟宇轩的生平资料。 他的事情,本来就难查,所以都只是泛泛的资料。六年前,肾癌。血型A。 那凉意顺着脚底钻到了每一寸肌肤。她失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响着,好象有无数的蜂蜜在里面胡乱飞着。她思考不了。 方才那一瞬间,涌上脑袋的想法,几乎让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爱情和亲情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何可人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脑袋里空空如也,一片空白。她的头很疼,跟要裂开似的。太阳穴发胀,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直往下掉。 她伸手去抹,可越抹,眼泪掉的越多。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将头埋在膝盖之间,手不断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每一次下手,用足了力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脑袋的痛感。 昨天夜里,迟宇轩的照片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旋着,越转越快。 然后那头像忽的变成了真人,高高瘦瘦,玩世不恭地坏笑着,就连语气,都一并是玩世不恭的,“小可可……”他如是唤她。 可倏忽间那人又变成了墓碑上的照片,如此反复。头愈发要炸开了。她捧着头,泪水掉的越来越急。 可她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大脑好像由不得自己做主似的。 门外,梅姨轻轻敲着门,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她却一丁点都听不见。门锁着,梅姨也进不去。她敲了好一会,心里忐忑不安,下了楼去给迟宇新打电话。 客厅里的落地钟指向了三点,清脆的声音在客厅了响了起来。 迟宇新过了许久都没人接。 她想了想,又给王昊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她有些急,语速也快了些,“你跟三少说声,何小姐到现在也没出门。敲门也没反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渐渐地,连呼吸都做不了主。像是被人丢进了深海里,心跳得很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呼吸不了,痛苦的像是就要死去。 那些被遗忘的事情,像是埋在了深土里,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却怎么也做不到。 迟宇新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给何可人拨电话,只是,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他的脸色异常难看,整个车子里都被这种黑压压的气氛笼罩着。 车子就快要到家的时候,迟宇新捏着手机,手指很用力,骨节寸寸泛白。 车子进了院子还没停稳,迟宇新便拉开车门跳下了车子。他的步子很快很快,脚下生风似的,一转眼便没入了门内。 梅姨不断地搓着双手,来回踱着步子,一脸不安。这会,时针已经快走到了四点。她一见到迟宇新,忙喊,“三少。” 迟宇新没应声,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去了。她也连带小跑着才跟上了迟宇新。 呼吸被掠夺,何可人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她的指甲有些长,深深地嵌进肌肤里。那一块的皮肤上,全是指甲印。她俯着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还是不断地往下掉。 门突然被推开,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有急促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一双大手拽住了自己的肩膀。她跌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温暖的,能听见清晰的心跳声,浓郁的熟悉的烟草味撞进自己的鼻息之间。 迟宇新。 她跟找到了救星似的,一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抬头望着迟宇新。她喘着粗气,脸色都已经变了。 迟宇新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低着头,吻住她的唇,对着她的唇呼吸。在间隙之间,他对梅姨吼,“拿纸袋来。” 梅姨一路小跑下了楼,从储物柜里找出两个纸袋里,又匆匆上去,递给了迟宇新。迟宇新这才抬起头来,他让她平躺在地面上,用纸袋罩住她的口鼻,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慢慢呼吸……不要急,慢慢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温柔而小心翼翼。 过度呼吸。这么多年,她都没再犯过这病了。 迟宇新一眼瞥见地面上的那一沓资料,他眼尖地一眼就看见了那三个字。迟宇轩。那双眼里墨色渐深。17HW0。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 何可人平躺在地上,慢慢地呼吸着,这才觉得好些了,总算是能够呼吸了。 像是有谁朝她伸出了一双手。 将她从那深海的孤独和绝望之中拉了上来。 迟宇新看着她的眸子渐渐变得清亮起来,方才坐直了身子,将她拉起来。何可人坐着,看着眼前的迟宇新,因为哭过,眼睛又红又肿。 脑袋还是疼,跟要裂开似的,心跳得很快。 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不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是那些话,怎么都吐不出来。她不断地张嘴,竭尽力气想要发出声来,但也只是徒劳。 迟宇新看着她的模样,一时急了,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 她点头,红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措无助的模样,细瘦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咽喉。 他捉住她的手,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好好吃点饭。然后你想知道的,我都说给你听。好吗?”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度陷入过去的泥潭之中。 何可人亦望着他的眼,不躲不避,然后点头。 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温水,将那水晶杯放到她的两只手中。他在她身边半跪着,“能记起什么吗?” 能记起什么呢?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努力的思考,明明有什么在哪里,可却忽然忘了究竟是什么。 她的身子颤抖着,手里捧着的杯子几乎要掀起大浪来。脸上的血色都退了去,瞳孔放大,猛地摇着头。 迟宇新扶住她的肩膀,倾身向前,低声说,“那就不要想了。不会有事的。我让梅姨给你煮粥。一会就上来。” 他急匆匆下了楼,梅姨见他这慌张的模样,也没敢多问。迟宇新是从谈判桌上赶过来的,他伸手将领带拽开,“梅姨,你煮点白粥。” 他掏出手机,走到露台边上,家里那两只藏獒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心里塞满了石块似的,将领带解开,扔到沙发上,他拨通了那个异国的号码。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通。 “怎么想起来给我……” “她现在自己在努力回想那件事。又出现了过呼吸和失语的症状。这是是继续瞒着好,还是告诉她实情,再或者带到你那里?”迟宇新也不等Elijah的话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急语速很快。 Elijah也没再跟他开玩笑,“除了过呼吸和失语症,还有什么问题?” “一直在哭。她不能说话,我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别的什么。”迟宇新有些焦躁,搭在栏杆上的手很用力,竭力使自己能保持平静,“问她想起了什么就浑身发抖。” “这样,你带她来我这。我看过以后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她这个是心病。与其忘记了,还不如让她解开这个心结。” 迟宇新抿着唇,好一会,才说,“好。我尽快赶过去。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变成过去那副样子。”着倒菜还看。 “你放心。” 六年前。 六年前的她是什么个模样呢?失语症,经常性地过呼吸,甚至连记忆都紊乱了。她不肯吃饭,不肯睡觉。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之做了手术,更是出现了排斥反应。而她也不肯接受治疗。 混乱不堪的日子。 他不能容许她在走一段那时候走过的路。 王昊还在等着。他走过去,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去订两张最早飞巴黎的飞机。等会送我们去机场。”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上了楼,这楼道如此的长,长到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怎么也走不到头。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7)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7) 迟宇轩却将她抱得更紧,故作平常地损她,“是啊……傻人有傻福嘛。殩齄玕伤你这么笨,老天爷觉得亏欠于你,自然是要弥补你的。” “什么嘛……”她在他的怀里撇嘴。 “可不是么。”17HXh。 好半会,他才松开她,手搭在她的头顶,揉她的头发,“你会没事的。” 你的身边还有迟宇新。这个话,他说不出口。笑着去祝福,去为迟宇新搭桥铺路,这种事情,他做不到。 没有办法如此大方。 他希望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希望最后是自己牵着她走进礼堂,陪着她慢慢变老。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只是,到如今,就连这希望,他或许都不再有。 何可人看着他,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语调上扬,“肯定的呀。” 可她的眼底里,没有乐观,亦没有笑意。 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欺骗的了自己。 她还不知道自己也许能活下来。可她还是戴上了名为“坚强乐观”的假面,为的,不过是安慰身边的人。 他和她都在伪装。 为了身边的人。 迟宇新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看着在狂风暴雨中受尽摧残的世界,沉默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烟雾缭绕之中,他的脸,那么悲伤。 郑医生过来问,“做好决定了吗?” 他将烟掐灭,没有犹豫,低声说,“救何可人。” “手术大概就在这几日。具体就得看捐赠人的情况了。”郑医生说着,亦看向窗外。地面上全是被风刮折的树枝。有些新种的树甚至被连根拔起,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有一只鸟雀被打湿了翅膀,在风雨中飞得极为不稳。他低声感慨,“都十月了,还有台风。这天气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迟宇新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郑医生是有着诧异的。事实上,在得知有这么一个合适的接受器官捐赠且大去之期不远的的人存在时,迟宇新便给明了态度。 以何可人为先。 郑医生先前已经跟迟宇轩透漏了这事情,怕不好和迟家交代。他同迟宇新说了自己的为难之处,那会迟宇新那张脸像是数九寒冬冰冻三尺的湖面,冒着森然的冷气。 好半天,迟宇新才轻声开口,“我知道了。” 郑医生抬头,他人已经走了出去。 这会,窗外骤雨的声音吹进来。那些雨水像是落进了身体里,冲散了自己的血液。这世上,有比求生,更重要的事情。可没有一件,抵得上,叫你活着。 放弃你,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哪怕此后,我连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连无愧于心也做不到。 倾我一生,以我一切,换你此生安然。 晚上,迟宇新照例给何可人送饭。她吃得很少,那么一小碗粥,还剩了些。迟宇新也不强求,见她吃完,便将那些碗筷收拾了。16613599 窗帘拉上了,隐约还能听见雨声。新闻里在播报着,清河城好些地方的街道被淹没了。画面中,几辆车停在路中央,水几乎要漫上车顶。 “雨下这么大了呀……”她的声音很轻,浅浅的。 迟宇新“嗯”了一声,在床沿坐下,替她拢了拢薄被。他的脸色很难看,异常披肩的模样。 何可人看着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轻轻倚在他身边,“今晚你不用陪我了。我这没什么事的。再说,有护工呢。” 他点头,慢慢转身,狭长双眼静静望着她,然后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咬牙,“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不管要牺牲的,是什么。 他的梦想,曾经是做一名建筑设计师。可是那一年,何光耀与尹芬离婚,何可人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也是那一年,他亲耳听见尹芬威胁何光耀别再接近何可人否则她便会毁了何可人,而尹芬也确实也这样做了。若不是他不放心在校门前后都安排人守着,他甚至不敢想象八岁的何可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之后,他放弃了建筑设计,转攻经济学。 唯有爬上这金字塔的顶层,他才能够护住她的周全。 梦想,血缘亲情。这并非可以轻易割舍,有多痛,只有他自己明白。可若是为了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即便是我的命我的尊严我的人生,若是为了你,都可以一并割舍。 只要你在这世上,只要你安然无恙。 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东南西北,春夏秋冬,你所在之地,便为我魂之所归。 你永在于此。 正因为有你至美的存在,我猜拼死捍卫这方空间。 何可人安安静静地由着他搂着,“三哥,不要对我这么好。不值得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以前算过命,克身边的人呢。你得跟我保持距离才好。” 努力的,用无关痛痒的语气说出来。 他阖上双眼,“我命带煞星,刚好需要你在我身边。” “我不想埋在地底里。就把骨灰洒在风里就好。”她一脸认真。活着的时候,她没有所谓的归宿,死后也无须有。 迟宇新揽着她的肩膀更加用力,“你不会有事的。我不可能,会让你有事。”每一个字都是从紧咬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三哥……你为我做得够多了,到此为止吧。我不想连累你。我恨这个世界,如果可以,我想拉着所有人下地狱。可是,只有你不行。三哥,只有你……” 眼泪不断地流下来,从眼角流到唇边。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她终于说不下去,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之前,她在戒毒期间,毒瘾发作时的惨状出现在各大报刊和电视节目时,她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成了父母的耻辱。何光耀打电话来给迟宇新也只是质问迟宇新将她带到了世人眼前,那时候她默默站在迟宇新身后,他的手机有点漏音,她听着那手机之中传来的,自己生身父亲冷漠至极甚至嫌恶的声音,浑身都在颤抖着。 她曾经被全世界抛弃,可只有他,始终在他身边。 只有他,将她从地狱之中拉了回来。 比任何人都要憎恶这个世界。 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安然,你能无恙。 迟宇新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唇,苦涩的滋味占据了舌尖。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可人,这世上只有一个你。” 宇得怀揉啊。很多年后,有人在歌中如是唱着:never.mind.I'llfind.someone.like.you。 可于他而言,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替代她。 她是独一无二。 她是无可取代。 他凝视着她布满泪水涟涟的双眸,“是你,给了我力量。因为你在,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我。你要记着,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 她看着他,直起上半身,紧紧拽着他的衣领,埋在他的肩窝之中,毫不顾忌地哭出声来,她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地颤抖着。 屋外,是倾盆而下的大雨。风声呼啸。屋内,何可人伏在迟宇新的肩头,忘却了羞耻之心,忘却了矜持,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到如今,她所能依赖的,只有迟宇新。 只有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够安心。 而除依赖和信任之外,在无意之中滋生的情感,是爱吗? 她不知道,但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害怕日复一日逼近的死亡,想要活着,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很久之后,她却忘了,在那雪白的充斥着药水味的病房里,彼此之间灵魂的悸动。而他,也选择了配合。 迟宇轩在知道消息后,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至少,表面上如此。迟宇新每天去看他,陪着他待一上午,晚上守在何可人的病床前。 台风终于过去了。天气也渐渐晴朗起来。迟宇轩放下手中的游戏机,看着坐在沙发边上看着电脑的迟宇新,“推我下去转转吧。” 迟宇新沉默站起来,将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往外走。有工人在收拾满地的枝叶。另一边,修建草坪的机器发出嗡嗡得嘈杂响声。空气之中,都是青草的清香。迟宇轩深深吸闻,轻叹,“这样的时候真是好啊。你说呢?” 迟宇新没应声,转了个方向,推着他往湖边走去。 “父亲说的没错,我真的是不如你。即便是在追女孩子这件事情上。”迟宇轩看着前方,依旧是平日里那副不正经的语调,“我一直胸无大志,还自诩是因为无欲无求,总想着只要在她身边就好。可是,她出了事情,我却什么都没法做。还因为和父亲争吵被禁足。到最后,还是你救了她。” “有你在。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还是很不甘心啊……” 迟宇轩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湖边泛起的涟漪。 “总还会有希望的。怀抱希望,总是好的。这不是你的座右铭吗?”迟宇新好半天,才开了口。 迟宇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我是这么说。可是,这会的希望大概是亿分之一吧?”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18) 迟宇新笑不出来。殩齄玕伤眼前的湖面跟明镜似的,映着两旁的垂柳和头顶蓝的天白的云。这样的时候,语言总是苍白无力的。不管如何辩解与自我安慰,也不管迟宇轩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放弃了自己的哥哥。 这对他而言,并非是简单的选择。 三十多年里,这自始至终,都是他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 不需要被救赎。这本就是我的罪孽,即便是在我走过的无边黑暗中,这罪孽也无法被原谅。16613652 他注定背负着这罪孽,在煎熬之中,度过余生。 “老三,我只要她活着。所以,连我的份一起,好好爱她。”迟宇轩收起笑容,严肃而认真,“你不必有负担。这是我的选择。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那一年的十月,台风过后,天气迅速地凉了下来。比往年的十月份都要凉的多,那段等待着的时间,也变得分外的长。 即将迎来的,是她的希望。是他的绝望。 那一日,迟宇轩陪在何可人的房间里,在窗户边上打着游戏。窗户半开着,冷得紧。迟宇轩已经披上了羊绒大衣,细长的手指敏捷地按着手中的按钮。 何可人在翻着漫画,心思不在这里,书搁在病床桌上,手里搂着抱枕,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 “有心事?”迟宇轩见她这般模样,放下了手中的游戏机,摇着轮椅到她床边上。 何可人没看他,怔怔望着眼前的漫画,目光有些空。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转过脸看着迟宇轩,“二哥,我想出院了。”17HY8。 他怔住,“怎么了?” “医院太闷了。我不喜欢药水的味道。”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被风一吹,就散。“我想在家呆着,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家。她称迟宇新那宅子,为家。真好。时至今日,对她而言,总还算有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归宿。 迟宇轩揉她的发,一脸的宠溺与爱意,“再等等吧。幸运女神也许很快就会来了。” 这话音刚落,郑医生顾不得敲门就推门进来了,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快点。准备手术。” 在见到迟宇轩的时候,郑医生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迟宇轩只看了他一眼,便微笑着望向何可人,“看看。果然是吧?去吧。” 何可人点了点头,灼灼的目光看向郑医生,“迟宇新呢?他知道了吗?” 旁边,迟宇轩的目光,终究是黯淡了下去。 她的视野之中,并没有自己。 “我已经通知过了。他正赶过来。赶紧准备手术吧。”郑医生说完,又看了一眼迟宇轩,也不好多说,匆匆离开。 直到何可人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还在等着迟宇新的出现。她等不急,拿迟宇轩的手机与他通了话。 “如果……如果我能活着出来,你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她的眼睛有些湿,声音都有些变了,停了停,她又说,“我需要你。” 话筒里所传出的迟宇新的声音,又温柔又坚定,温柔的,都不像是迟宇新。 他说,“如果你活着出来,嫁给我好吗?” 宇眼辩有前。他说,“我爱你。” 迟宇轩没有听见迟宇新的回答,只看见何可人的脸上露出了这四年来从未有过的真切笑意。那笑容,由眼底至嘴角。 她的声音,清甜,温柔。 “等我。” 只是,那笑容如此的刺眼。这一刻迟宇轩清醒地认识到,不管假装有多大方有多无所谓,都是假的。他嫉妒的就要发狂。 他想抢掉她手里的电话,想抓住她的双肩,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吻下去。可是不能够。他能够做的,只是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为了自己的弟弟笑,对着自己的弟弟说着不会对自己说的话。 事到如今,他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再有。 我爱你。 这简单的,由心底里发出的三个字。这之后的六年里,迟宇新却再没有说出口。 即便是那样的时刻,她给他的许诺,也不过是,我需要你,等我。她的心底里自始至终都藏着顾锦言。 说无所谓,是假的。 终究,也还是在意着的吧…… 迟宇新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在进行手术了。他一路赶来,嗓子干得都要冒烟了。走道上,迟宇轩靠在轮椅上,一言不发。他方才因为疼痛,不得不服用了大量的止疼片。这会,才总算消了些。 手术室外一片静寂。这手术,是悄悄做的。甚至,何可人这病,连何可人的亲人都一并隐瞒了。 两个人等了很久,迟宇新站起身的时候,脚底都麻木了。他拖着腿走过来,“回病房吧。等她手术好了,我去通知你。” 他也有些熬不住了,身上又开始痛起来。迟宇轩忍着那痛,点了点头。 回病房的路上,迟宇轩忽然开口,“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我没被爸妈领养会怎么样呢?至少,你不需要这么为难,也不需要面对这种选择。” 迟宇轩是迟母弟弟的儿子,出生那一日他母亲因难产而死,父亲也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因车祸去世了。迟母便将他接到了自己身边养着,也一直是将他当作亲生孩子养着。 这事情,迟宇轩甚至是前不久刚刚知道的。 他躺在病房上睡着了,被迟母隐约的哭泣声给吵醒的。半梦半醒间,他听见迟母哭着对迟老爷子说,若是亲生父母还在,配型可能会成功。 他听着那对话,隐约拼凑出了事实的真相。只是,到如今,也没了计较的必要。 那日,是后来才到的迟宇新阻止了母亲的哭泣的。迟宇新进来听见了,迟母哭得已经快喘不过气了,也没顾忌着迟宇新在。 此刻,头顶的灯光惨白惨白的。 迟宇新抿住嘴唇,“没有如果,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哥哥。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那样坚定地声音。 标准的迟宇新似的回答。 他从来都是那副模样,完全清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可以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拼尽了全力。绝对的执行力。 迟宇轩低低叹气,想起方才何可人进手术室之前的模样。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了嘴边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迟宇新将他送回病房后,扶他尚了床。护工已经买了粥过来。迟宇新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往外走,只是在走到门边的时候,犹豫了一会,还是停住了脚步,低声说,“如果是迟宇荣,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我知道。”迟宇轩捧着碗喝粥的动作顿住,“你放弃建筑设计,从来就不是偶然,不是吗?” 家里所有人都以为迟宇新是终于能听得进家里的劝告了。但事实从来就不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蓝图只为一个人而作,那就是何可人。 何可人,这三个字,便是迟宇新的命门。 他连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梦想,都可以弃之不顾,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并非是让人意外的事情。 何可人的手术很顺利。 只是,迟宇轩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在何可人的手术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去看了何可人。 那会,何可人还没醒,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呼吸很浅,胸脯微微地起伏着。她正打着点滴。病房里很静,静得可以听见点滴流进血管里的声音。 他凝视着那张他爱了许多年的面容,然后,吻上了她的睫毛。 他吻得小心翼翼,生怕她会突然想过来。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提醒着自己,此时此刻,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 之后,他的身体状况都已经容不得自己再去看她了。他怕何可人来看自己,让迟宇新同她说,自己已经出院了,暂时有事在身,不能来看他。 可那日,周延来医院看过后,听说了何可人也在医院,跑去看她。周延在何可人的病房里哭得泣不成声,自然也将迟宇轩的病一并抖落了出来。 那日,在周延走后,何可人拖着还没完全好的身子去了楼上迟宇轩的病房。门半掩着,里面传来迟宇新的声音。鬼使神差地,让停住了脚步,站在了门边。 “等我死了,就葬在西山公墓最上头那边吧。还可以看看这清河城的景致。”迟宇轩因为没什么力气,声音很低。 迟宇新立在那里,那张脸掩在影子之中。他的侧脸轮廓锐利,薄唇如刀片一样。这些日子,他忙着照顾何可人与迟宇轩还有公司的事情,消瘦了不少。 “对不起。”即便说对不起没有用,即便语言如此苍白如此无力,到最后,他所能说的,也仅仅是这三个字。 迟宇轩的目光暗下去,他这会身子已经完全没了力气,语速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是费尽了力气才说出来的,“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只有一个肾,只能保一个人。这世上,对你而言,最重要的那一个,不就是她么……既然做了只能做的选择,就不要说对不起。” 那一句话,似惊雷响彻何可人的天空。 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伤口,脚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迟宇轩的房间。屋里那两个长相相似的人齐齐回头看向她。 头很痛,痛得像是要炸开似的。仿佛有无数的炮仗一齐在脑袋里点着了。 这不是上帝的垂怜,而是牺牲了迟宇轩的性命,才维系了自己的性命。 “我不需要你们这么做!这样的罪孽,我背负不了啊……”她哭着,身子瘫软下来。迟宇新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拖拽起来。 她站不住,整个人都挂在迟宇新的身上。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了。 “我把它还给你,好不好……” 迟宇轩没有力气了,方才同迟宇新说得那番话,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这一刻,他看着何可人那张哭泣的脸,缓缓地伸出手来,轻声念着,“可人……” 这声音,低不可闻。 迟宇新死死地拽着何可人的肩膀,眸光幽暗。 何可人推开他,脚步踉跄地走到迟宇轩身边,抓着迟宇轩的手,在他的面前直直地跪下去,“二哥……对不起……我都做了什么呀……” 她哭得喘不过气,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迟宇轩想要笑,可是怎么努力,都牵扯不出一个笑容来。他曾经最爱做的事,就是逗她哭,然后再哄她开心。这会看着她哭,他的心底里跟打翻了的调味盒一样,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手被她握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 她的眼泪滴下来,灼热的,几乎能烧伤自己。 他的思绪渐渐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何可人还小,圆嘟嘟肉乎乎的脸蛋,扎着马尾辫,有时候也会扎着公主头的发型。她每次哭之前,都会眨巴着大眼睛,眼里渐渐蓄了泪,然后伴随着“哇”的哭声,眼泪跟大雨似的,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爱甜品,再不高兴了,只要给她一份甜品,她就能笑起来。 记忆中,她吃了一口甜品,然后抬起头来,慢慢咧起嘴角,弯了眼睛,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的声音又清脆又甜,说着,“二哥,我要活在糖果屋里。可以吃到全世界的美食。” “你就这点出息呀?”他笑着点她的鼻尖。 她作认真思考状,那么认真的模样,可是在这之后,她给出的回答却是,“这是好大的梦想呢。三哥明明说只要是自己想做又能开心的事情,就是梦想的。”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灵魂好像渐渐脱离了身子,他看着眼前何可人抓着自己的手哭得那么伤心的模样,想要将她哄笑起来。 可他已经动不了了。 他不想死。 所以到今天之前,都没有交代过身后事。哪怕是现在,他也不过是提了西山墓。不想死呀,其实。 想要陪在你身边。 想要同你一起慢慢变老。 可是,若是你和我只能有一个活着的话。只能是你。这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后的礼物了。 可从此以后,你的身边再也不会有我。 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好不甘心。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1) 何可人紧紧拽着迟宇轩的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泪水滑进嘴角,落在迟宇轩的手上,“二哥……我不要……” 她想活下去,很想很想。夹答列伤 她害怕日复一日渐渐逼近的死亡,很怕很怕。 但,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活下来。16648875 迟家的二哥,爱惹她生气,取笑她,总会说她笨。她没少被他气哭过。可是,这样的迟二哥,却为了她,做了怎样的牺牲…… 可宇以轩也。她哽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泪水不断地往下流。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她也不去抹,由着那眼泪流。 迟宇轩握着她的手,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一下一下,合着节拍似的。 “我呀,做配型没成功。我才没那么好心把唯一的机会让给你呢。”迟宇轩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何可人低着头,不说话,那张巴掌大的脸藏在发丝之下。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能依稀望得见她眼睛红红的。 何可人抿着唇,心底里的苦涩跟掀起了惊涛骇浪似的。她在这其中挣扎着,由着自己浮浮沉沉。 “二哥……”好不容易,她才挤出这两个字来,之后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迟宇轩凝视着何可人的面容,那是他一直以来所深爱着的人。 她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那双盛满水的眼睛红通通的。每次她被他弄哭,也都是这副模样。 他还想像过去的这个时候一样,哄她,看着她破涕为笑。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才喊出了两个字,“可人……” 她的掌心里迟宇轩的手却渐渐没了温度,冰冷冰冷的。那冷意跟寒冰似的,钻进每一寸肌肤,直达心底。 心脏好像要停止跳动似的。 只有自己越来越慢的心跳声在这个静寂无声的世界里缓慢地响起来,提醒着自己,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二哥……”何可人又呢喃着轻轻喊了一声。 回答她的,只有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声。 “二哥……”她又稍稍抬高了一点声音,那一双杏核眼睁大了,写满了无助和绝望。她抓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 站在一边的迟宇新见着这副情形,忙上前一步,他的手有些发抖,伸到迟宇轩的鼻息前,探他的鼻息。5 已然没了呼吸。只是,迟宇轩那双眼睛还睁着,望着何可人所在的方向。 迟宇新颤抖着将手覆上他的眼睛。他平日里喧闹的紧,可到最后却是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人世。直到人生的最后,他的目光之中,也只还有何可人。 迟宇新另一只手连按着床头的铃。 何可人见着这情形,心中已经了解情形。身子里没一丁点力气,她死死抓着迟宇轩的手不肯松开。 没一会,医生和护士便鱼贯而入。 迟宇新将何可人圈在胸口,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她早已没了气力,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医生开始电击。迟宇新将何可人的脸按在自己的怀里,不忍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幕。 没过多久,郑医生走过来,对迟宇新说,“请节哀顺变。” 迟宇新紧抿着唇,没言语。倒是他怀里的何可人失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下去。他紧紧托着她的肩膀和腰际,点头应下。 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后,将何可人拦腰抱起,往她所在的病房去了。到了病房里,他将何可人放下来,将她放到床上。她的脸上失了血色,眼睛里都没了神采。 迟宇新替她将薄被盖上,掖了掖被角。 “我害了二哥……对吧?”她突然开口,低声浅问。 迟宇新停了停,在床沿坐下,“这不是你的错。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配型不成功。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惨白着一张脸,摇头,那双好看的杏核眼里此刻写满了内疚与绝望,“不要安慰我啊……三哥,是我的错……明明是我的错啊……”17R8f。 迟家二哥那一双温热的手,就是在她的掌心里,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那么久的相处,那一张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笑脸,陪伴着她度过了人生中那么久的时日的迟家二哥,却因为她的缘故,要眼睁睁看着死神一步一步逼近自己。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人点着她的脑袋说她笨,再没有人会在她难过的时候说冷笑话逗她笑。 再没有了。 因为她,从此迟家二哥,只能以记忆的形式存在。 迟宇新捧着她的脸,粗糙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油走,他盯着她的眸子看,“这不是你的错。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好吗?” 她不说话。 那样绝望的模样。 迟宇新吻她的前额和两鬓的发丝。这一刻,感到难过感到悲伤绝望背负着巨大的内疚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他。 他为了她,放弃了自己哥哥的性命。这如此自私自利。 可若是人生再来一次,再度面对,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即便清楚此后,自己的人生之中,再也摆脱不了这沉重的难以负担的罪孽,他也需要她活在这世界。 他说,“这是我要背负的罪孽,不是你的。这是我做出的选择,是我的错,不是你的。” 这之后,何可人一直没有入睡,也不肯吃饭。迟宇新忙着迟宇轩的身后之事,能够陪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很多时候,病房里就她一个人。这屋子里静得,能让人发慌。 那天,郑医生进来替她做例行检查时,她忽然问,“迟宇轩呢?这几天怎么都没过来呀?”清澈见底的眸子,里面写满了疑问。 郑医生当场怔在那里,他移开了目光,没敢去看她的眼睛,“大概是最近忙吧。”停了停,他又补充说,“你得吃饭呀,现在还在恢复期,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要看见迟二哥才行呀。”她的声音清凌凌的,低低地,天真的,无知无觉的。 可这一刻,郑医生的情绪却几乎有些崩溃。他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了那间让她压抑的病房。 迟宇轩的告别仪式刚结束,迟宇新便接到了医院来的电话。他握着手机,走到一角。刚刚下过雨,天气好像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穿着外套,还是觉得冷得发颤。 “何可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我知道。我晚上会过去。” 电话那边,郑医生欲言又止,好一会,才说,“你最好带她看一下心理医生。她已经完全忘了迟宇轩已经过世这件事,说是得等见到迟宇轩才肯吃饭。” 迟宇新怔住,立在那里,讲不出话来。 风冰冷的吹过来,将身上的温度都带走了。远处,迟安然站在父母的身边,穿着黑色连衣裙和黑色芭蕾舞鞋,眼睛通红。 他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那你多帮我照看点。我这边一忙完就立刻过去。” 挂了电话,他又给远在法国的Elijah打了一个电话。他简要的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你能过来一趟吗?越快越好。” Elijah停了一会,才回答,“好。我尽早赶过去。机票定好后我会告知你。” 迟宇新收线后,也没进去,站在长廊里。不远处是低矮的灌木丛,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他手里握着手机,手指渐渐收紧。 “三哥?”身后传来试探性的声音,低低的。 他没回头,只是收回了目光。 迟安然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着,“国内这会天气已经这么凉了啊。我还总觉得,这时候还能穿着短衫呢。” 迟宇新心思不在这,也没回话。 “我想回来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祈求的语调。 迟宇新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迟安然,又转而看向前方,“至少得等学业结束吧。”停了停,他又说,“安然……” “嗯?”她立刻抬头,望着他。 “对不起。”他只丢下这两个字就往回走。 迟安然怔住,一脸不解,也跟着他转过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为什么这么说?” 他没回答,也许是因为没听见,径自往前走了。 迟安然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沉到了谷底。她从来不了解他,过去是,如今也是。她当时以为的是,他的道歉,是为了将自己送到了国外。 只是,却全然并非如此。 迟宇新当天下午便去了医院。何可人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素描本,随意地描绘着窗外的景致。 她看见迟宇新,甚至弯起了眉眼,一派明朗的模样,“三哥。” 没有任何阴霾,和曾经的何可人无异。 迟宇新走上前,在床沿坐下来,“郑医生说你这几天都不肯吃饭?” “二哥怎么没跟你来呀?”她没回答,低着头,在纸上勾勒出窗棂和枝叶的细节。她的声音清甜,语调向上,完全没了之前的阴霾与悲伤。 迟宇新怔怔看着她,一时移不开目光,那些情绪在心底里愈来愈浓重。他没回答,也回答不了,只是拿起一边的饭盒,“该饿了吧?我给你买了百果粥。先喝一点?” 她摇头,“不要啊~我得和二哥一道吃的……”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2) 迟宇新的目光寸寸成灰。5手里的食盒很烫,可他竟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些不过是皮肉之苦,完全不足以与此时此刻他心底里的惊涛骇浪相比。 “就吃一点。”他温声细语地说,跟哄着孩子似的。 何可人自顾自画着画,一脸地嫌弃,“我都说过要等二哥过来了。” “他有事出远门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我不饿。可以慢慢等的。” 她根本是油盐不进,无论他是威逼抑或利诱,都无动于衷,执意要见到迟宇轩才肯吃饭。她好像忘了所有的事情,又变成了那个在何家大宅里又单纯又固执的何可人。她所记得的锁在意的唯一的事情,便是迟宇轩。 他一点办法都没。她不肯吃,只能给她打营养针,他也吃不下,索性就这么陪着她“绝食”。既然无能为力,他也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独自受罪,干脆就陪着她一起。 郑医生也急了,怕这么下去,肾脏会出现排斥反应。 Elijah及时抵达,在与郑医生就何可人的身体状况进行了简单沟通后,他考虑搭到何可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容不得继续拖下去,提议进行催眠——彻底抹去迟宇轩的存在。 对于Elijah的这个提议,他不得不选择接受。事实上那段时间,何可人的身体已经开始恶化,稍有不慎,就会跌入绝境。 后来迟宇新也想过,若是他能预料得到,何可人在被催眠之后会性情大变,且他和她好不容易拉近得距离变得更远了,他还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每一次,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没有勇气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她的结果。 只要活着,就好。 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改变,可以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 何可人彻彻底底的忘了迟宇轩,而那些关于迟宇新的,本就模糊的记忆,也一并遗失了。 她醒来的那日,迟宇新去看她,她一脸冷漠与疏离,甚至在他靠近时微微躲了躲。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警惕望着他。 被她用手臂遮挡的素描本上,是一张男人的脸。 自然,是顾锦言。 “我这几天得出差一趟。护工和郑医生会来看你。”他站在床边,看着那张隐约露出来的素描,眼睛被刺得疼。 何可人点头,“好。” 她没看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手臂搭在那来不及收起的素描本上。 那一刻,他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顾锦言么? 他的眼底是一片汪洋,看不到尽头,足够深沉足够藏起那些翻涌着的强烈情绪。 那些年,何可人在顾锦言身边的笑颜,从未向他展露过。一次都没有。 那么,后悔吗?这么多年,耗尽所有的心思,为的不过是护住她的安然无恙,而她的心底里自始至终念着的都是顾锦言。后悔过吗? 周季尧不止一次的问过他。 不后悔,每一次,他都能够坦然地如此回答。 此刻,巴黎的中午。阳光很好,温暖地照着大地。房间里的窗帘拉着,阳光透过丝绒质地的窗帘照进来,一室温暖。 解除催眠找回记忆的何可人,慢慢地哭出声来。 迟宇新推门而入,一步步走过来,在她身边半跪着,用手指替她揩去她眼角的泪。何可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杏眼之中是他的面容。她扑进他的怀里,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那哭声,像是一只小兽一样。 迟宇新伸出手,慢慢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的,跟哄着孩子似的。今时今日,她还能在他怀里这么哭着,这其中他究竟做出了多少牺牲究竟付出了多少——这种事,他永远不会同她说。 活下去。 这是他对她的执念。只要一直活下去的话,总会遇到好的事情的。只要一直活着的话,他总能够替她建造起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何可人哭得累了,终于闷在他的怀里沉默了下去。她慢慢地蜷了蜷自己的手,就是这一只手中,迟宇轩的手渐渐没了温度。那寒意往她的骨髓里钻,与愧疚一起,啃食着她的心。 耳边,迟宇新心脏的跳动很规律,一声一声,无限绵长。 那些纷繁的记忆,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害死了迟宇轩。 若是没有他,迟宇轩便不会死。 这想法,苦苦折磨着她。 迟宇新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背上。温暖的触感。 他低下头,逼迫她迎上自己的视线,“他将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你,不是为了让你躲避半疯半傻过活的。既然心有愧疚的话,就好好活着。” “三哥……”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你好好想想,百年之后,你在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他。告诉他,你因为心怀愧疚所以白费了唯一活命的机会?”迟宇新的声音严肃得让人心里发紧。 何可人埋首在他的怀里,眼睛睁得很大。很多很多,错综复杂的情绪,纷繁的记忆,压得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记忆中,迟家二哥总是嬉笑着的脸,清晰得好像就在昨日。 那一日,未曾记起真相的她,曾经在迟宇轩的墓碑前说,“可我现在还活下去。不管这条路有多艰辛,不管这世界如何看我,不管,我有多么地……肮脏,我都还,想要活下去……”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又红了,眼眶发热,眼泪却流不出来。 想活下去…… 到现在,并不只是因为害怕死亡。还因为,她想留在他身边,她贪恋他所能给的安全感和依靠。 周延总是夸赞她坚强。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她怯弱的要死。可是,因为他在她身边。所以她可以不畏惧。 她的手紧紧的搂着迟宇新的腰际。 留存于这双手中的一切,都如此珍贵。 幸福,便在这其中。 “我在你公司楼下。中午一起吃午饭吧。”沈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积极乐观,“可别说没时间,我都等在这了。” 顾锦言笑了笑,“好。我马上下来。” 他拿了西装外套,同秘书交代了一下,便出去了。刚走出公司,便看见沈君从那辆银灰色的SUV里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顾锦言走过去,在副驾驶上坐下来。 “我想吃点辣的,你觉得怎么样?”沈君从CD盒里掏出一张CD塞进去,侧过头看见顾锦言的脸时,目光蓦地沉下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顾锦言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纵欲过度的。”沈君看着他,一时没移开目光,“最近又睡不着了吗?”17Raz。 “没什么事。”顾锦言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最近有些忙。估计是没休息好。” 沈君向他投来不信任的目光,“鬼信!你这命可是我捡回来的。你再难过悲伤,也由不得你作践自个。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憔悴成什么样了。” 沈君因为着急,语气也不友好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调转了车头,将车子开得飞快。 顾锦言依旧笑得温文,“确实是太忙了。” “我可不管。我们先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然后再去吃饭。” 当初,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沈君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几次三番将他救了回来。她脾气躁,又犟,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顾锦言索性也不再反驳。 检查结果倒是没什么,主要也就是精神压力过大,睡眠不足,加之贫血。在沈君的要求下,医生开了一堆中药,看得顾锦言一脸地无奈。5 他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宇成声里全。那在心尖上日日煎熬着的现实,才是根源。 那些苦楚熬出来,怕是要比这中药还要苦上千百倍。 沈君自然也懂,可那些,她无能为力。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在国外念书的那会,她是同周季尧闹翻后才去的。那时候她整日跟行尸走肉似的,脸上笑着,心底里却是一潭死水。 直到遇见顾锦言。 同类相吸,更准确的是,同病相怜。她将除学业之外的时间都用在了顾锦言身上,与其说是关心他,倒不如说,这样的时候,她感到了被需要,感到自己是真切的活在这个人世间的。 所以,并不只是她向顾锦言伸出了援手,更多的是,她对顾锦言的照顾成了支撑自己走下去力量。 沈君和顾锦言一起去了何可人那间水上餐厅。包间里,两个人坐在临窗的位子,湖面上有风吹进来,凉风习习。屋子里在放着歌,很低很低。男中音在唱着,“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总好于那日没有遇过某某。” 两个人静静听着这歌,一时相顾无言。 “我……发小,收到请柬了。”沈君打破了沉默,她斟酌了一下,最后给周季尧定以“发小”的身份。 这请柬,自然是指何可人与迟宇新的。 顾锦言喝了一口凉白开,“嗯。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了。”他转过脸,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她现在过得很好。更何况,对方是守了她十年的人。我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沈君这些日子对迟宇新与何可人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对于何可人的选择,无可厚非。只是,她依旧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难道就因为没有那么强大,就不配被爱不配去爱吗?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给不了答案,也没有人给得了答案。 “嗯。你……不要太执着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路还很长呢。”沈君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安慰的意思。 顾锦言看着她小心翼翼斟酌着语句的模样,却笑起来,“是啊,以后的路还很长呢。” 这一生,不过才过去了一小半。 这之后,等着自己的,还有漫长的时光。 可是,我再也不会遇见你。 再也不会有人同你一样,走进我的心底里。 那已经龟裂的心田之上,除了你的爱,不会再有其他甘霖。 何光耀在家这些日子,除了吃止痛药,停止了一切治疗。家里的房产都改成了李云沁与何昕言的名字。他甚至已将身后事都交代了。 这些日子,何家一直笼罩在阴云密布之中。 何昕言的眼睛总是红红的。 顾锦言早上洗过澡,便待在书房里看书。沈君从医院开的药,都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压根没拿回来。 说是看书,其实压根也看不进去。他的精力越来越差,晚上没办法入睡,只能依靠助眠的药物。 帮佣在洗衣服时,从顾锦言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何光耀见着了,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他隐约看到顾锦言的名字。一时有些疑惑,便将那张纸铺平了,看着上面的字。 只是,只一眼,他便怔在了那里。 血液好像在倒流似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来。 “我推你去园子里走走吧。”李云沁走过来,柔声细语地说。她穿着一件改良式旗袍,走路的模样,都妖娆而风情。 何光耀没应声,目光直直地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 李云沁一脸不解,走上前来,微微俯身,“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话音刚落下,何光耀已经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 又快又准。空气响起清脆的两声。 李云沁被打得有些懵了,红了眼,再看向何光耀,才发现,他的脸已经近乎扭曲,眼睛里的杀气吓得她连连后退了两步。 何光耀将手中的体检单扔向李云沁。李云沁颤抖着接住,然后再看见内容时,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听我解释……” “你骗了我三十年!李云沁,你真是了不起啊!”何光耀颤颤巍巍从轮椅上站起来,拽住李云沁的头发,巴掌打向她的脸。 何昕言原本睡眼惺忪的下楼,见着这一幕,呆在那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冲下去,半途掉了一只拖鞋,她也顾不得,跑过去,拦在何光耀与李云之间,“爸!你这是做什么呀?” 话音落下,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她不想要这个家分崩离析,从此家不是家,亲人不是亲人。 何光耀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后拨拉着何昕言,将她往边上推,“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情。你到边上去。” “爸!我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她站在中间,不肯让,死死拽着何光耀的手。 那一刻,何光耀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女儿。 他与尹芬离婚后,他没见她笑过,也没再见她哭过。 迟宇新那一句“人间失格”又在他的耳边反复响起。浪潮一样,一波一波涌上来。丧失为人的资格。 何光耀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听得人心里发怵。 “李云沁啊李云沁,你真是了不起……” 他爱过李云沁,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即便是抛弃了何可人,遭受着良心上的谴责,他也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正因为爱着,所以这一刻,这打击,对他近乎是致命的。 现世报吗? 他想起何可人当时冰冷决绝的脸,抑制不住的笑着。那笑声,悲戚而惊怖。 何昕言怔怔看着父亲失态的模样,一脸不解。她看着母亲发红的眼睛,又看看父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帮佣从洗衣室出来,见着这一幕,又看着何昕言向自己使眼色,便默不作声去了三楼。 帮佣敲了两声门,也没管里面的顾锦言听见了没,就推门进去了。顾锦言听见声音缓缓地从抬起头,栗色眸子看着她。 “夫人和先生吵起来了。小姐在劝。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顾锦言有些发愣,仔细听,依稀能够听见楼下何光耀的冷笑声。他迅速起了身,大步往外走去。走在楼梯上,他看着何昕言泪流满面挡在两个人中间,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何光耀一看见他,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他心底里一丝感觉也无,他走过去,挡在何光耀的面前,示意何昕言躲开,何昕言却不肯走。 何光耀一巴掌打向顾锦言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哪个践人的野种!” “爸!”何昕言的泪掉的更急了。 李云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可人哭得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迟宇新和Elijah坐在外面,他靠窗站着,嘴里衔着烟。 Elijah翻了翻病历,“当时主要是她过于内疚,认为是自己害了迟宇轩。更何况,对方就那么死在她面前。现在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年,她多少也能够思考了。” 迟宇新走过来,将烟蒂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只低低“嗯”了一声。满腹心事的模样, Elijah看着他,笑起来,“这是为情所困了?” “没有。”迟宇新的语调很平。 对方却全当没听见这一句,又说道,“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你信哪个?”他也不等迟宇新回答,自顾自地说了答案,“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回答。不过,我一直认为,一见钟情是一个华丽的开端,可是否长久则需要另当别论。日久生情,则是一场对手戏,双方势均力敌,在时间和日常中累积岁月,累积情感,日日夜夜重复着,在波澜不惊之中融入彼此的生命。爱情,有时候是一种甘愿和习惯。” 迟宇新又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夹在指间,苦笑,“你这算是安慰吗?” “不。善意的提醒罢了。” 甘愿和习惯么? 近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她呢,习惯了吗? 迟宇新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微微眯起眼睛,“我原先以为自己可以甘之如饴。可惜,人终究还是贪婪的。” “既然付出,自然会期待回报。付出的越多,期望值就越大。感情也不例外。”Elijah看着他的脸,一时也感慨万千,“什么都不计较,默默守护对方,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吧?” “是啊……”迟宇新的面容竟慢慢柔和起来,稍稍拉长了语调,低声慨叹着。 迟宇新站了一会,又进了里屋。 何可人睡得很沉,大约是太累了的缘故,他在她身边侧身躺下,用手支着自己上半身,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还是有些肉肉的,五官和脸型却都是艳丽至极。很久很久之前周季尧提起她,总说像这样长相的女子,得盛气凌人才行,可她偏偏却是温文安静的模样,穿最简单的衣裳,素颜黑发。 这么些年,倒是变了些,偶尔指点河山的霸气模样,也能叫他失了神。 当年那个声音低低的,一脸怯生生的模样喊他“三哥”的小女孩,也慢慢褪去了稚气,一日一日,变得妩媚动人起来。 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爱情,有时候是一种甘愿和习惯。 于他,是甘愿。甘愿为她倾尽一切。 也愿你,会习惯了在我身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何家的宅子里,伴随着“啪”地清脆响声,顾锦言脸上落下了五个指印,火辣辣地疼。他却不以为意,神色平静如常,只是抓着何昕言的肩膀,“去我房里。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有一个牛皮信封。你拿过来。别打开。” 见何昕言愣着没动,他又加了一句,“快去。”‘ 待何昕言小跑着上了楼,他才淡淡开口,“我不是野种。我父亲是顾子健,明媒正娶的我母亲。我姓顾,不姓何。何谈野种一说?” 何光耀脸上已是青筋暴起,那一口牙几乎被咬碎,颤抖着举起手,指着顾锦言,“你……你……” 顾锦言也不管他,接着说道,“我妈是做错了。但这与我父亲无关,请别累及他人。更何况,你算是我母亲和我父亲这段婚姻中的第三者吧?你并没有立场指责他。” “锦言,别说了……”李云沁在背后低低的哀求。 “还有你,你知道你这个谎言毁了多少人吗?”顾锦言转过脸,看着身后泪水涟涟的母亲,“你一直觉得那些因为你的谎言被毁掉的,都是可以随便牺牲的人,是吧?用那些人的人生换来自己的荣华富贵,很值得,是吧?” 说到这的时候,何昕言握着那牛皮纸信封跑过来。顾锦言接过那信封,声音稍稍温柔了些,“去回房间。” 何昕言站着没动。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房间。我有事要说。回去。” 何昕言咬了咬嘴唇,然后慢慢退了出去。等何昕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顾锦言才从那信封中抽出一沓照片,扔到一边的桌子上。 那些不堪的照片,摆在桌子上。 李云沁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锦言。 就连何光耀见了,都愣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是……谁干的……”李云沁捂着自己的嘴,好半天,才说出这话来,句尾,她的声音因为发抖几乎听不清。 “这重要吗?”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连声音,都冰凉冰凉的,“用这个,作为你这三十年所享受的荣华富贵的代价,怎么样,还值得吧?” 李云沁的身子跟秋风中的落叶似的,一直颤抖着。她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手扶着椅子,才支撑住了自己。 眼前的,她的儿子,得是有多么痛恨她,才会这么做这么说?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只是每一个字,都跟锐利的剑似的,直直地刺进她的心底里。 她从没曾想过,会使得他进入这种境地之中呀…… 顾锦言静静看着眼前的母亲,很多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自己眼前掠过去。何可人蹲在宅子外瘦瘦小小的身影,她的笑容,她在机场毫无顾忌痛哭的模样,还有姜瑜那一句“当年何可人在我床上时你在哪里”。这是他最深的,再也逃不出的梦魇。 她说,陪我堕入这地狱,如何? 可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跌进了地狱,到如今,都爬不出来。 而此刻,何光耀凝视着那些个照片,指尖也一直在颤抖着。他所能想到的,会做这些事的人,只有尹芬。 这么想着,便只觉得脊背发凉。 “何叔。您手里的房产,我全部转到了昕言的户头下。还有一部分现金,也全部打到了您的私人账户上。”顾锦言平静开口,“我今天就会搬出何家。至于你们的事情,此后,也与我无关了。” 他说完这话,将那些照片一张张收起来,然后,转身走开。 李云沁终究一点力气都没了,慢慢地蹲下来,哭出声来。 她的哭声跟哀嚎一样,几乎要呕出自己所有的灵魂。 顾锦言当天下午便搬出去了。他所有的行李不过是回国时的那个行李箱。很多事情,不过是身外之物。 他走的时候,何昕言冲出来,死死地抱住他,不肯让他离开。 “乖……哥只是搬出去住,又不是不再见你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何昕言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不要走啊……妈哭了一天了。爸今天中午也发火,将家里东西都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顾锦言轻轻抱了抱她,“昕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做个善良的人。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别人。知道吗?” “怎么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事实上,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他怯懦无用到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顾锦言到底还是走了。何昕言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眼前,这个家像是巨大的兽一样立在那里,她甚至不敢迈进去。 她就一直这么怔怔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光耀过来,喊她,“昕言……” “爸爸。”她的声音怯怯地,显然是上午被吓到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何光耀的面目稍稍柔软了些,“把你那小车开过来。送爸爸去个地方。” 何昕言也没多问,点了点头,便去开车。何光耀原本高大的身形这会瘦的只剩皮包骨,坐在她的甲壳虫里,倒也没以前那么突兀了。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又发酸了。 车子开到离家很近的一家咖啡馆。何光耀让何昕言在车子里等着,便下了车。 尹芬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见到何光耀的时候,她有些发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远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每见他一次,他便老一次。 何光耀点了一杯黑咖啡,也不喝。 这时候,咖啡馆的人很少,这地方又是死角。何光耀扶着面前的杯子,“我不是个好人。放弃你,放弃可人,这是我的错。即便你怪罪于李云沁,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毁了一个孩子,太过了……” 尹芬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绷紧了脸,目光瞬间暗下去,紧紧盯着何光耀,“我怎么做,那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 何光耀看着她,低低叹气,“我也没资格说你。”停了停,才说,“我死后准备海葬。就把我的骨灰洒在海边那套别墅边。那套别墅,我已经在遗嘱中交代在我死后转交给你。你也遵守诺言吧。” 生不能同寝,死便要同穴而眠。 这已是她唯一能有所期待的了。 尹芬盯着他看,好半天,才低了头,“光耀。”她的表情有些挣扎,如此谈论身后事,她多少还有些忌讳,“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 “我不配。”何光耀低低开口,“如果你愿意,可以同我一起葬在那片海域。你若不愿意,百年之后,也可入土为安。”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爱到迷失了自己。 尹芬盯着他看,想要牢牢记住他的面容,“我会陪你。” 她没有犹豫,异常坚定。 就如同当年,她知道他心中没有自己,也坚持要嫁给她时一样。坚定,决绝,不留退路。 从那时起,她就已经疯魔了。 何光耀的目光有些失了焦,“随你吧。” 看见她,就如同看见自己的罪孽。 葬在一起?那即便是死后做了鬼,她也会如影随形地在他身边,提醒他,他曾经犯下的深重罪孽吧? 人间失格。 何光耀当天晚上没有吃饭,回到家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李云沁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只要一想到顾锦言那些照片,她就浑身发抖。 何昕言看着母亲握着筷子,许久未动,最后将筷子放在了碗边,低声轻劝,“妈。多少吃一点吧。”16649019 李云沁哪里还有胃口,她摇了摇头,缓缓起身,卧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夕之间,她像是老了十岁。 迟宇新接到何光耀的电话时,他正同何可人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他握着电话,走到一边,“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的何光耀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沧桑,他说,“我想见见可人。” “恐怕不行。”虽是如此说,他的态度确实强硬的。 何光耀沉默了片刻,“以后,可人就拜托你了。” 迟宇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态度稍微缓和了些,说出的话,却依旧刻薄,“二十年前,你就彻底放弃她了。何必又来多此一举?” “我知道了。谢谢了。”何光耀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说了这话,便主动挂了电话。 迟宇新握着手机,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到如今,何光耀所想要的,其实也不过是原谅与救赎。可是,他连一分同情与怜惜也没有。但,何可人呢? 正想着,何可人已经走过来了,她从知道那些事情后,温和了许多。但是,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也不怎么说话。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她的皮肤很白,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可人,何光耀,可能快不行了。他想见你。” 她原本就很白的脸这会更是煞白煞白,然后缓缓摇头,态度坚定,“我不想见他。” 二十年不闻不问,到现在,才说想见她,这算什么?终于在死神到来前感到了愧疚,所以想要安慰自己的良心吗?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曾出现。那么,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出现。 她拿过迟宇新手中的手机,翻着找出何光耀与尹芬的号码,拉进黑名单里,“不要再接他们的电话!” “好。”他微微笑着。 何光耀是在之后那天过世的。他在晚饭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连寿衣都自己准备好在了床头柜上。随后他服用了大量安眠药,他与李云沁已经分居,所以等人第二天上午察觉到不对劲,破门而入后,人已经去了,连身子都僵硬了。 自何光耀发现顾锦言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的那天起,李云沁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会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倒是何昕言,哭得几乎断了气。 那天上午,她抱着电话给顾锦言打电话,连话都说不全,“爸爸……自……自杀了……哥,你回来吧……” 这会,何家连一个男人都没了。李云沁与何光耀的双亲已经走了,家里连个能够撑起场面的人都没。 顾锦言原想着拒绝,可何昕言那哭声不断地钻进耳里,落在心上,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想打电话知会何可人一声,毕竟,何可人也是他的女儿。他怕何可人错过日后会后悔,又怕她原本就不愿意来。一遇上与她有关的事情,他总是顾虑颇多。 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与尹明安通了电话,简单告知了告别仪式的时间以及在告别仪式后会去哪里海葬。 尹明安只说自己会转告何可人。 何光耀死后要求火花,在告别仪式的时候,尹芬也来了。顾锦言也没拦着,尹芬来得静悄悄地,看了一眼何光耀,又静悄悄地走了。安静的,倒不像是尹芬了。 何昕言原想着不让她进来的,顾锦言却拉住了她,低声劝慰,“好歹是何叔的前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让她看一眼吧。” 何昕言也就依了她。 只是,何可人却没有出现在葬礼之中。 事实上,也没任何人觉得奇怪。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何可人也是何光耀的亲生女儿,也曾经是何家的掌上明珠。 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被忽略了。 那十年的时间呢? 也太久太久了。 久到,足够她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依赖另一个人的保护与关心,足够她爱上另外一个人。 李云沁自始至终都跟失了魂魄似的,整个人木木的,也不说话。在告别仪式后,何昕言捧着紫檀木的骨灰盒,驱车前往那片海域。 路上,从何光耀过世到现在都未发一言的李云沁突然开口说,“等这事过去了。我们会宁江吧。” 何昕言与顾锦言都没说话。 李云沁看着这两人,默默流下泪来,“锦言,妈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顾锦言的声音异常平静,好像,那真的是再也不会在他心里掀起涟漪的事情。 不过,也仅仅只是好像而已。 顾锦言看着李云沁的眼泪越掉越急,从口袋里掏出格纹手帕,递过去。在掏手帕的时候,他触到口袋里放着另一块亚麻灰色手帕,那手帕上,还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母G.H。 那是何可人亲手绣的。可因为是第一次,只简单绣了两个字母,且那绣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那一日,何可人将那块手帕递给他,看着顾锦言忍着笑的模样,嘟着嘴,“这可是纯手工刺绣的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何可人私人定制系列。” 他低头亲她的唇角,“可可爱心牌手帕。我得一辈子都带在身上。” “带到老哦。”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就连阴霾的天气似乎都因为她这笑容变得晴好起来。 “必须的。”他发誓。 这手帕还在他的胸口,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可是,可可,我却已经将你弄丢了。 再也寻不回了。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3) 一行人登上早已等在那的快艇。5何昕言捧着骨灰盒,这会,她已经哭不出声了。眼睛又红又肿,沉默地,将那些骨灰撒出去。 何昕言本不愿意这么做,毕竟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只是父亲在遗书里格外交代了。就连母亲,也说就依了父亲的心思。她也拗不过,终究还是照做了。 她的手伸进骨灰盒里,灰白色的,尘埃似的,刚一伸出手,就消散在海风中了。 顾锦言手里捧着一束桔花,站在她的身边。 海上的风很大,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已经凉了。她只穿了一件真丝的黑衬衫,单薄的很。风吹来,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不远处,有一辆牧马人在那里。何可人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看着艇上的那些人。阳光很好,这会,她甚至能依稀看见那些骨灰在风中消散开去。16649074 眼睛很酸很酸。 到如今,这个男人真的死了。可她的心底里,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曾经以为会有的畅快。完全没有。 心口凉凉的,车窗关着,车子里很温暖,可她总觉得,那些冰冷的空气好像透过咽喉钻进了五脏六腑,很凉,很凉。就像冬天骑着单车,吸进来的冷气一样。冰得她心口生疼。 是天气太凉的缘故吧。 迟宇新坐在她的身旁,无声地,握住了她。她的手冰凉,脸上完全没了血色。从知道何光耀去世后,她便是这副模样。 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毕竟,何光耀也曾经给过她八年的美好童年。 无论装得多么不近人情,这心底里,总还有一处柔软的地方。 她不肯去何光耀的告别仪式,却执意要来这边。亲眼看着她的父亲,葬在这大海里。海水深处,应该也是冰冷的吧? 何昕言将骨灰都洒进了海里,凝视着眼前的大海。静默无言。没有人说话。等下了艇,顾锦言与李云沁将手中的鲜花摆在沙滩边上。 “爸爸。”何昕言的声音很低,因为哭得多了,嗓子都已经开始哑了。 她默默低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顾锦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何昕言的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何昕言却突然转身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顾锦言垂了眸,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何昕言哭了很久很久,那哭声听得他都莫名的想要落泪。 李云沁默默转了头,抹掉眼角不断滚落的眼泪。 他们都说,何光耀是因为被病痛折磨着,又等不到合适的肾源,所以才自杀的。可李云沁却没有办法这么自我安慰。 觉察到自己被枕边人骗了近三十年,才是主要原因。这样的想法,总是会随着何光耀在发现这件事时狰狞的面孔,一并冒出来。 自己是害死何光耀的主要凶手。她被这个想法折磨着,甚至不敢去看何光耀的尸体。 何可人不愿再看下去,收回目光,低声说,“走吧。” 迟宇新启动了车子。车子里很静很静,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何可人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半侧着身,倚着车窗。 身子没气力,跟被抽干了似的。 这别墅,她来过。那时候,何光耀与尹芬还没离婚,有时候一家人会来这边度假。她那会爱在沙滩边上捡贝壳,何光耀不放心,亦步亦趋跟着她。她每每捡到一个好看的贝壳,就会手舞足蹈地拿给何光耀看。 何光耀亲她的脸颊,说,“我们家可可捡的贝壳,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贝壳。” 阳光中,海风温柔,海水时不时袭上来。她光着脚踩在沙子上,阳光将她与何光耀的影子映在沙滩上,一大一小,相互依存。 若是没有那段过去,没有那八年的时光。她或许会好过一点。失去了父爱,并不等同于没有过父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难过,抵不上拥有过却被抛弃的悲恸。 得知不幸的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明白曾经的幸福,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到如今,何可人再想起那些往昔,甚至有些记不清了。过去,成了一张蒙着丝巾的旧照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可是那时候,何光耀给的宠爱是真的,给过的温暖是真的。 但他放弃的毫不犹豫,割舍的决绝。 何光耀对她的爱,可以是锦上添花,却不会是雪中送炭。 而她对何光耀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吧? 何可人揉了揉额角,方才,何昕言那样放声痛哭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仅仅以失去父亲的难过心情哭出来,真好啊。 而她,甚至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身边,迟宇新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幸好他什么都没问。这一刻,她所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劝解,仅仅只是陪伴。 她没有办法停止对何光耀的恨而去原谅他,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心,让它不难过不悲伤。 周延与尹明安一同在外面的餐厅里吃午饭。她有心事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个在挣扎着对面,尹明安也不看她,自顾自吃着饭。 “可人姐去葬礼了么?”她低声问。 “不知道。”尹明安夹了鱼肚,放进她的碗里,“连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周延瞪他,一脸不满,“你现在就嫌我烦啦?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她这副模样,尹明安倒是忍不住弯了嘴角笑起来,“那你爸呢?” “我爸不算。”她振振有词,想了想,又接着说,“对了,我爸妈……说想见见你。其实也就是见个面,一起吃顿晚饭啦。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啦……” 尹明安的眼底里都是深深地笑意,“什么时间?” “今天晚上行不行呀?”周延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你爸妈喜欢什么?”尹明安没回答她的问题。 周延明白他的意思是可以去,也开心起来。早晨出门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非说让她晚上将尹明安带回去吃顿饭。她说对方忙,母亲在边上一脸不满,“总不能天天忙吧。今天不行的话,你们定个时间,打电话回来说声嘛。5”她一下子陷入被动的境地,连借口都没了。 周延连连摆手,“不用买礼物啦。就是简单吃个饭。我们在水果超市买点水果就好啦。” “既然你不愿说么,那我晚上好像……也还是有点事的。” 周延嘟了嘟嘴,恨不得在尹明安脸上刻上老歼巨猾四个字。真是一点儿也没以前可爱了,她暗自腹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爸没什么爱好的,就好茶,喜欢太平猴魁。我妈什么都喜欢,也没特别喜欢的。” 尹明安微笑着,“吃饭吧。”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甚。眉眼弯弯,笑容明亮的如同春日里的阳光。她盯着他看,直到尹明安望向她,才又慌忙低下头去。 真是花痴。她心底里骂自个。 下午,尹明安提前走了,走之前什么也没跟周延说。周延想打电话提醒他晚上吃饭的事,可是每次准备给他电话的时候,身边总有同事在。直到下班,这电话都没打。 她和尹明安恋爱的事情,谁都没说。她不想同事们用有色眼镜看待自己,更不想是作为“总经理的女朋友”这种身份被看待。何可人因为要准备结婚的事情,最近也都没来公司。她也不好特意打电话同何可人说这事,也就都瞒住了。 下班的时候,周延考勤后,背着包就往外跑,她没走电梯,而是走楼道。想着趁这当给尹明安打个电话,正准备翻通话记录呢,尹明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在楼下等你。” “好。我下楼了。” 挂了电话后,周延小跑着往楼下走去。十几层楼,等下了楼,她的脚都已经软了。远远的,就看见尹明安那辆车异常“招摇”地停在那边。 她私下看了看,跟做贼似的,确定没有熟人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上尹明安的车。 她抚着自己胸口,喘着粗气。好半天,等气顺了,才发现尹明安还没发动车子,她一脸不解望向身边的尹明安。 “你这是特务接头?”尹明安见她转脸看着自己,这才开了口。 “怕被同事看见啊。” “跟我在一起很丢人?”尹明安完全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周延俯身,浅吻尹明安的唇角,奉承他,“怕被女同事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刺伤。她们肯定会说,我怎么就走了狗屎运被你给看上了呢?” 尹明安的手探到她脑后,将她按向自己,吻上她的花瓣一样的柔软的唇。他的吻渐渐深入。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他才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发红的脸,笑起来,迅速地开上车道。 “刚刚怎么喘得那么凶?” “我走楼道下来的。” “干嘛走楼道?” “准备给你打电话的呀。” “打完电话再从电梯走不就可以了?” “哦……我忘了还能这样了……”周延恍然大悟。然后尹明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迟宇新没带何可人回家,反而是去了远郊。周季尧在远郊有一处农场。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何可人才回过神,她看着外面完全陌生的景致,一脸疑惑,“这是哪儿?” 迟宇新没回答,径自下了车,然后替她拉开车门。 十一月份,桂花已经开了,空气中都是花香味,幽幽的,丝丝缕缕的,钻进自己的鼻息之间。 迟宇新不知从哪拿了一顶草帽,盖在她的头上。 他牵起何可人的手,往里面去了。这里到处都种着花,大片大片的。她跟在迟宇新的身后,他很高,整个身影被笼罩在日光中。仿佛光明与他同在。 她想起了那一年,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他的身后是大片的光芒。然后,他带着她,远离那黑暗的地下室,走向了阔别已久的日光。 他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再往前走,是大片的桔花。很多桔花已经开了,黄色的,红色的,颜色与形状各异。在阳光下,盛放着,争奇斗艳。 有人走过来,“迟先生。” “你去忙吧。”迟宇新的声音低沉,氤氲在这花香之中。 湖边,有一栋木头房子。迟宇新开了门,伴随着“吱呀”的声音,门被推开。何可人随着他走进去,才看见屋子里的布置。与迟宇新那房子不同,这边布置的很温暖,整个房间都是暖色调的。 房子建在水上,站在阳台上,脚下都是水。 “你的?”她问。 迟宇新走进去,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她,“周季尧的。他准备求婚用的。” “真好啊。” 迟宇新看着她感慨的模样,微笑,“你也想要?” “我有林中小屋了。再要这要那可不是太贪婪了?”她抿了一口酒,身上多少暖些了。 “就怕你不想要。”他的声音很轻很清。 他怕的,莫过于她什么都不想要。 何可人怔了怔,转脸,望着身边的迟宇新,“三哥……” “嗯?” 她又转回脸,看着脚下潺潺流过的河水,那河里映着自己的脸,苍白的很。她轻轻开口,“那年,我做手术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那时候,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坐在车里,心急火燎地想要赶到她身边,想要陪在她身边。可是清河城的路上,堵得跟什么似的。车子半天才动了那么一小段。 他正要打电话过去,她的电话就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却是坚定地。如果……如果我能活着出来,你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我需要你。她如是说。 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方才那些焦躁一瞬间就消散了去。她的声音就跟阔别已久的雨水浇灌着干涸的大地似的。 她说的是我需要你。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她说的不是喜欢,不是爱,仅仅是我需要你。但是,已经足够了。 她希望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这就够了 当时,他是如何说的呢? 如果你活着回来,嫁给我好吗? 我爱你。 可这之后,被催眠了的她忽然性情大变。他以为,他已经错过了再对她说这三个字的机会。可是并没有。 此时此刻,她就这么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双杏核眼黑白分明。安安静静,不闪不避地看着自己。他甚至能看清她眼眸之中,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已经嫁给他。她和他的婚礼在即。他知道,她需要确定的,是哪一句。 于是,他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声而坚定,“我爱你。” 这不是说说而已。 他愿意以这一生,做给她看,给她最好的一切,给她她所想要的一切。护住她这一生的安宁。 然后,陪着她慢慢老去。 何可人的眼底里慢慢地流出泪来,她却弯了唇角,说,“三哥,对不起……” 然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一直生活在你的庇护之下,却什么都没能为你做。 对不起,被你这样深爱着,却从未察觉到你的爱。 我这么地后知后觉,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你。 她还没能够说出口,迟宇新已经讲她拥进了怀里。他连连吻着她的眼睛,又温柔,又怜惜。 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她陪在身边,就好。 周延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并不从商。家里布置得倒也格外温馨。她刚进家门,父亲便过来开门了。尹明安的笑容谦逊而温暖,他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第一次过来,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听小延说您爱喝茶,就备了些茶叶。” “这就是平常吃顿家常饭。这么客气做什么。”周父倒是慈爱的很。 周母带着手套将菜捧上饭桌,尹明安略略低头致意,“阿姨。” “刚好饭菜都好了。快过来吃饭吧。”周母招呼着,然后又闪进了厨房里。 周延拉着尹明安坐下来,尹明安朝她摆了摆手,也进了厨房。 周父已经坐了下来,见着这情形,对周延说,“你怎么能让人进厨房呢?” “我乐意。非得像您这样大男子主义呀?”周延微微昂头,一脸的骄傲自得,跟得了宝似的。周父看着她这模样,倒是笑了。行等入快声。 “阿姨,我来吧。”尹明安进去时,恰好看见周母被烫了一下对这着手指哈气,便说道。 周母倒不客气,将棉手套递给尹明安,便去盛饭了。好像尹明安是这家里的常客一样。 这态度,反倒让尹明安安心了些。事实上,他一直不喜欢那种过于客气的氛围。这样子熟络的态度,却反而找到了家的感觉。 自他记事起,便是在尹芬那里度过的。能给他以家人感觉的,只有何可人。这样家的氛围,倒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席上,周延父母倒没问他些个人情况,也就是闲话些家常。 一顿饭,因为闲聊的缘故,吃了很长时间。 饭后,他帮着周母将锅碗洗了。临走时,周延非说要送他。他同周延父母告别后,与周延并肩下楼。 楼梯上的声感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周延的心情特别好,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我都不洗碗的欸。你是故意表现自己吧?” “是啊。不然你爸妈以后不喜欢我,我怎么娶你。”尹明安顺着她的话说。 周延的笑根本就掩不住了,那张脸明媚灿烂的跟惷光似的。 到了楼下,尹明安拍了拍她的头,“回去吧。” 周延只穿着拖鞋,比尹明安矮了不少。她踮起脚,亲他的唇,“就算我爸妈不喜欢你我也会嫁给你的。”话说完,她自个的脸就红了,她也不等尹明安说话,便小跑着转身跑开了。。 尹明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道里,然后楼梯上的灯又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然后,她在四楼的楼道里探头看着他,朝他挥了挥手。 他也挥了挥手。 尹明安上车的时候,透过后照镜,才发现这一个晚上,自己的唇角也是始终弯着的,那笑容一直挂在嘴边,没消失过。 隔日上午,何可人正在露台上看书。梅姨过来说,有律师来找。 何可人想了一会,虽说也没明白怎么回事,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让他们进来吧。”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她只穿了件雪纺衫,有些凉,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捧着桌边的柠檬水,往客厅去。刚下楼梯,便看见那两人已经进了屋子,见到她,微微鞠躬。 “坐吧。”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律师穿着藏青色西装,掏出名片,双手递过来,“我姓张。是何光耀先生的律师。” 何可人看着那名片,面部表情已经有些僵硬。她将名片放在茶几上,看着对方,连声音都是凉的,“有事吗?” “是这样,何先生生前在瑞士有一笔资金,他在遗嘱中指明要留给你。总金额是2.5亿。” 梅姨泡了茶,端上来,放在两人面前。听到这话,她的脸色变了变,然后沉默离开。 可何可人的脸上一丝情绪的起伏也没有。张律师原本以为这笔数额不菲的遗产,至少能让她的脸色好看一些,可是,完全没有,甚至,那眼底更暗了些。 这与张律师所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他坐在那,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风口浪尖上的女子,倒是有些毒不明白了。 何可人想起何光耀,才忽然明白,自己竟然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他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了。 她所需要的,是父爱,而并非这些冷冰冰的金钱。当初那么决绝的与她割裂联系,到如今,再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胸口很疼很疼。 甚至有些喘不过起来。 “我能拒绝吗?”半晌,何可人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 对方愕然,随即摇头,“不能。”然后将手中的资料夹递过来。 何可人接过那资料夹,简单地看了两眼。意外的是,何光耀将他在海边的那套别墅留给了尹芬。 这算什么?弥补吗?二十年前的抛弃与背叛,二十年间的不闻不问,这就能够弥补了吗?不,这不是能用物质所弥补的。那些受过的伤,那些被错落的委屈淋湿了心的日子,都还在以伤口的形式存在着。 她做不到原谅,也做不到接受这种形式的弥补。 而何家,却因为这2.5亿几乎闹翻了天。李云沁为了这事哭了又哭,反复问张律师,这是否确实是何光耀所立下的遗嘱,是否是在最后的日子变更的遗嘱。 张律师想起何可人淡漠的态度,倒觉得有些好笑。 “何先生立过两份遗嘱,五年前与一个月前。五年前的遗嘱中,便指明这笔钱交给何可人。一个月前新立的遗嘱与五年前一样,只是增加了一条:将海滨别墅留给尹芬。”张律师如实回答。 李云沁一脸不可置信,然后缓缓捂住脸,“他心里从来没有过我们呀……” 顾锦言冷眼看着这一幕,那些事,好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似的。若不是母亲哭成这副模样,他甚至想直接转身就走。这哭声,哭得他心里格外烦躁。 昨天夜里,李云沁不敢睡主卧,而是在客房睡。房间的灯都开着,昕言也陪在她身边,她却还是怕的不行,不敢睡,夜里给顾锦言打电话,非让顾锦言回来陪她。 她的声音都开始发抖,“我总觉得你何叔会回来找我索命。你回来吧。这家里一个男人也没。我安不下心。” 他本想不管不顾,可最后终究还是赶了回来。晚上,李云沁一步也不让他离开,他只得陪在李云沁的房间里,靠在沙发上,和衣而眠,靠了一晚上。 这会,就连何昕言听了张律师这话,也是一脸的不可接受。她抓着顾锦言的手,睁大了眼睛,眼里都是不解和失望,“那我呢……对爸爸来说,我算什么……” 她不能够理解和接受何光耀的这个决定。 顾锦言的手被何昕言捏的有些疼。 “你名下的几处房产,若是卖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也是何叔的女儿,更何况何叔对她心怀愧疚,总是要稍微多给一点的。”顾锦言低声安慰何昕言。 何昕言咬着下嘴唇,没说话。直到现在,她都没将何可人当作自己的姐姐,当作父亲的女儿。 而李云沁听着这话,也没在吭声了。房子外种了不少树木,阳光将那些树影照进屋子里来。峭楞楞的。李云沁以前觉着好看,这会却觉得寒气逼人,脊背发凉。 她总模模糊糊感觉,这会,自个回过头去,何光耀就站在不远处,面目狰狞看着自己。这么想着她的身子绷得更紧了些。 张律师看这屋子里几个人都稍稍平静了些,站起身,“那我先告辞。” 顾锦言点头,也站起来,“好。您走好。” 他一脸淡定。这屋子里,最平静的就要数他了。甚至比张律师更淡定。这些,本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心底里平静的跟死水似的。 想必对何可人来说,这2.5亿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吧?何光耀对他身边的人,太不了解了。他给的,都不是对方最在乎的。何可人想要的,是平常的家庭,是父亲的疼爱,而不是金钱。何光耀到死,也没有一次,站在何可人的角度,为何可人想过。 如此悲哀。 李云沁坐在那里,双手抱胸,“锦言,你定个酒店房间。我得出去住。” “妈!头七还没过呢。”何昕言抬高了声音。母亲晚上害怕得睡不着就算了,这会要竟还说出去酒店住。 李云沁的脸色如死灰一般,“这都化骨扬灰了,连魂魄都散了,那还管什么头七不头七的。”老人家总说,人死之后的第七天魂魄还会返家,她只要一想起这事,一想起何光耀那张因为极度愤怒青筋暴起的脸,她就怕。 何昕言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盯着自己的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爸爸呀。又不是旁人。” 顾锦言知道李云沁怕得是什么,他坐下来,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茶很香,那清香没入喉咙里。 “等头七过了吧。现在这家里就没人,像什么样子。”顾锦言的声音淡淡的,低垂着眼眸,也没去看李云沁。 “你和昕言守着。我得出去,这家里,我是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了。”李云沁站起身来,“我得赶紧出去。” 顾锦言抬头看着她,“你当初不是费尽心力想要住进来吗?就承受这么一丁点结果的时候就受不了想要走了?” 那声音冰冷冰冷,带着一丝讥讽,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顾锦言。 李云沁睁大了眼睛,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巴掌已经打上了顾锦言的脸。那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她用足了力气,顾锦言的脸已经红了,然后慢慢地浮现出五个手指印来。 何昕言愣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顾锦言没有情绪起伏的脸和他脸上的掌印。她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气来,跑过去,一把抓住李云沁的手,“妈!你这是怎么了?你非要这个家散了才甘心么……” 然后,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自从父亲的病救治无望后,这家,渐渐变得都不像是家了。她想要的,是以前那个家。而不是现在这样。 李云沁因为太用力,自己的手都开始疼了。可眼前,顾锦言那平静的模样,看得她心底里害怕。 那些个照片,又浮现在了眼前。那是他为她的谎言,所付出的代价。 而此刻,她又在做什么呢?17Rbs。 何昕言低声啜泣着,“我求求你们了……不要这个样子。就一个星期,等头七过了,咱们再走,好吗……妈,当我求你了,好不好……” 李云沁看着身边的女儿哭得满脸都是泪,亦抱住了何昕言的肩膀,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是何光耀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哭。 顾锦言看着身边,这两个与自己血缘上最亲近的女人。脸上还火辣辣地疼。想必李云沁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他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呢。 根本没必要如此。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4) 一行人登上早已等在那的快艇。5何昕言捧着骨灰盒,这会,她已经哭不出声了。眼睛又红又肿,沉默地,将那些骨灰撒出去。 何昕言本不愿意这么做,毕竟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只是父亲在遗书里格外交代了。就连母亲,也说就依了父亲的心思。她也拗不过,终究还是照做了。 她的手伸进骨灰盒里,灰白色的,尘埃似的,刚一伸出手,就消散在海风中了。 顾锦言手里捧着一束桔花,站在她的身边。 海上的风很大,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已经凉了。她只穿了一件真丝的黑衬衫,单薄的很。风吹来,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不远处,有一辆牧马人在那里。何可人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看着艇上的那些人。阳光很好,这会,她甚至能依稀看见那些骨灰在风中消散开去。 眼睛很酸很酸。 到如今,这个男人真的死了。可她的心底里,竟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曾经以为会有的畅快。完全没有。 心口凉凉的,车窗关着,车子里很温暖,可她总觉得,那些冰冷的空气好像透过咽喉钻进了五脏六腑,很凉,很凉。就像冬天骑着单车,吸进来的冷气一样。冰得她心口生疼。 是天气太凉的缘故吧。 迟宇新坐在她的身旁,无声地,握住了她。她的手冰凉,脸上完全没了血色。从知道何光耀去世后,她便是这副模样。 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毕竟,何光耀也曾经给过她八年的美好童年。 无论装得多么不近人情,这心底里,总还有一处柔软的地方。 她不肯去何光耀的告别仪式,却执意要来这边。亲眼看着她的父亲,葬在这大海里。海水深处,应该也是冰冷的吧?行等入灰撒。 何昕言将骨灰都洒进了海里,凝视着眼前的大海。静默无言。没有人说话。等下了艇,顾锦言与李云沁将手中的鲜花摆在沙滩边上。 “爸爸。”何昕言的声音很低,因为哭得多了,嗓子都已经开始哑了。 她默默低头,眼泪又落了下来。 顾锦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何昕言的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何昕言却突然转身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顾锦言垂了眸,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言不发。何昕言哭了很久很久,那哭声听得他都莫名的想要落泪。 李云沁默默转了头,抹掉眼角不断滚落的眼泪。 他们都说,何光耀是因为被病痛折磨着,又等不到合适的肾源,所以才自杀的。可李云沁却没有办法这么自我安慰。 觉察到自己被枕边人骗了近三十年,才是主要原因。这样的想法,总是会随着何光耀在发现这件事时狰狞的面孔,一并冒出来。 自己是害死何光耀的主要凶手。她被这个想法折磨着,甚至不敢去看何光耀的尸体。 何可人不愿再看下去,收回目光,低声说,“走吧。” 迟宇新启动了车子。车子里很静很静,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何可人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半侧着身,倚着车窗。 身子没气力,跟被抽干了似的。 这别墅,她来过。那时候,何光耀与尹芬还没离婚,有时候一家人会来这边度假。她那会爱在沙滩边上捡贝壳,何光耀不放心,亦步亦趋跟着她。她每每捡到一个好看的贝壳,就会手舞足蹈地拿给何光耀看。 何光耀亲她的脸颊,说,“我们家可可捡的贝壳,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贝壳。” 阳光中,海风温柔,海水时不时袭上来。她光着脚踩在沙子上,阳光将她与何光耀的影子映在沙滩上,一大一小,相互依存。 若是没有那段过去,没有那八年的时光。她或许会好过一点。失去了父爱,并不等同于没有过父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难过,抵不上拥有过却被抛弃的悲恸。 得知不幸的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明白曾经的幸福,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到如今,何可人再想起那些往昔,甚至有些记不清了。过去,成了一张蒙着丝巾的旧照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可是那时候,何光耀给的宠爱是真的,给过的温暖是真的。 但他放弃的毫不犹豫,割舍的决绝。 何光耀对她的爱,可以是锦上添花,却不会是雪中送炭。 而她对何光耀而言,也不过是可有可无吧? 何可人揉了揉额角,方才,何昕言那样放声痛哭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仅仅以失去父亲的难过心情哭出来,真好啊。 而她,甚至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身边,迟宇新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幸好他什么都没问。这一刻,她所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劝解,仅仅只是陪伴。 她没有办法停止对何光耀的恨而去原谅他,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心,让它不难过不悲伤。 周延与尹明安一同在外面的餐厅里吃午饭。她有心事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个在挣扎着对面,尹明安也不看她,自顾自吃着饭。 “可人姐去葬礼了么?”她低声问。 “不知道。”尹明安夹了鱼肚,放进她的碗里,“连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周延瞪他,一脸不满,“你现在就嫌我烦啦?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她这副模样,尹明安倒是忍不住弯了嘴角笑起来,“那你爸呢?” “我爸不算。”她振振有词,想了想,又接着说,“对了,我爸妈……说想见见你。其实也就是见个面,一起吃顿晚饭啦。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啦……” 尹明安的眼底里都是深深地笑意,“什么时间?” “今天晚上行不行呀?”周延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你爸妈喜欢什么?”尹明安没回答她的问题。 周延明白他的意思是可以去,也开心起来。早晨出门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非说让她晚上将尹明安带回去吃顿饭。她说对方忙,母亲在边上一脸不满,“总不能天天忙吧。今天不行的话,你们定个时间,打电话回来说声嘛。5”她一下子陷入被动的境地,连借口都没了。 周延连连摆手,“不用买礼物啦。就是简单吃个饭。我们在水果超市买点水果就好啦。” “既然你不愿说么,那我晚上好像……也还是有点事的。” 周延嘟了嘟嘴,恨不得在尹明安脸上刻上老歼巨猾四个字。真是一点儿也没以前可爱了,她暗自腹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爸没什么爱好的,就好茶,喜欢太平猴魁。我妈什么都喜欢,也没特别喜欢的。” 尹明安微笑着,“吃饭吧。”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甚。眉眼弯弯,笑容明亮的如同春日里的阳光。她盯着他看,直到尹明安望向她,才又慌忙低下头去。 真是花痴。她心底里骂自个。 下午,尹明安提前走了,走之前什么也没跟周延说。周延想打电话提醒他晚上吃饭的事,可是每次准备给他电话的时候,身边总有同事在。直到下班,这电话都没打。 她和尹明安恋爱的事情,谁都没说。她不想同事们用有色眼镜看待自己,更不想是作为“总经理的女朋友”这种身份被看待。何可人因为要准备结婚的事情,最近也都没来公司。她也不好特意打电话同何可人说这事,也就都瞒住了。 下班的时候,周延考勤后,背着包就往外跑,她没走电梯,而是走楼道。想着趁这当给尹明安打个电话,正准备翻通话记录呢,尹明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在楼下等你。” “好。我下楼了。” 挂了电话后,周延小跑着往楼下走去。十几层楼,等下了楼,她的脚都已经软了。远远的,就看见尹明安那辆车异常“招摇”地停在那边。 她私下看了看,跟做贼似的,确定没有熟人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上尹明安的车。 她抚着自己胸口,喘着粗气。好半天,等气顺了,才发现尹明安还没发动车子,她一脸不解望向身边的尹明安。 “你这是特务接头?”尹明安见她转脸看着自己,这才开了口。 “怕被同事看见啊。” “跟我在一起很丢人?”尹明安完全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周延俯身,浅吻尹明安的唇角,奉承他,“怕被女同事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刺伤。她们肯定会说,我怎么就走了狗屎运被你给看上了呢?” 尹明安的手探到她脑后,将她按向自己,吻上她的花瓣一样的柔软的唇。他的吻渐渐深入。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他才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发红的脸,笑起来,迅速地开上车道。 “刚刚怎么喘得那么凶?” “我走楼道下来的。” “干嘛走楼道?” “准备给你打电话的呀。” “打完电话再从电梯走不就可以了?” “哦……我忘了还能这样了……”周延恍然大悟。然后尹明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迟宇新没带何可人回家,反而是去了远郊。周季尧在远郊有一处农场。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何可人才回过神,她看着外面完全陌生的景致,一脸疑惑,“这是哪儿?” 迟宇新没回答,径自下了车,然后替她拉开车门。 十一月份,桂花已经开了,空气中都是花香味,幽幽的,丝丝缕缕的,钻进自己的鼻息之间。17RjE。 迟宇新不知从哪拿了一顶草帽,盖在她的头上。 他牵起何可人的手,往里面去了。这里到处都种着花,大片大片的。她跟在迟宇新的身后,他很高,整个身影被笼罩在日光中。仿佛光明与他同在。 她想起了那一年,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他的身后是大片的光芒。然后,他带着她,远离那黑暗的地下室,走向了阔别已久的日光。 他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再往前走,是大片的桔花。很多桔花已经开了,黄色的,红色的,颜色与形状各异。在阳光下,盛放着,争奇斗艳。 有人走过来,“迟先生。” “你去忙吧。”迟宇新的声音低沉,氤氲在这花香之中。 湖边,有一栋木头房子。迟宇新开了门,伴随着“吱呀”的声音,门被推开。何可人随着他走进去,才看见屋子里的布置。与迟宇新那房子不同,这边布置的很温暖,整个房间都是暖色调的。 房子建在水上,站在阳台上,脚下都是水。 “你的?”她问。 迟宇新走进去,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她,“周季尧的。他准备求婚用的。” “真好啊。” 迟宇新看着她感慨的模样,微笑,“你也想要?” “我有林中小屋了。再要这要那可不是太贪婪了?”她抿了一口酒,身上多少暖些了。 “就怕你不想要。”他的声音很轻很清。 他怕的,莫过于她什么都不想要。 何可人怔了怔,转脸,望着身边的迟宇新,“三哥……” “嗯?” 她又转回脸,看着脚下潺潺流过的河水,那河里映着自己的脸,苍白的很。她轻轻开口,“那年,我做手术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那时候,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坐在车里,心急火燎地想要赶到她身边,想要陪在她身边。可是清河城的路上,堵得跟什么似的。车子半天才动了那么一小段。 他正要打电话过去,她的电话就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却是坚定地。如果……如果我能活着出来,你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我需要你。她如是说。 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方才那些焦躁一瞬间就消散了去。她的声音就跟阔别已久的雨水浇灌着干涸的大地似的。 她说的是我需要你。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她说的不是喜欢,不是爱,仅仅是我需要你。但是,已经足够了。 她希望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这就够了 当时,他是如何说的呢? 如果你活着回来,嫁给我好吗? 我爱你。 可这之后,被催眠了的她忽然性情大变。他以为,他已经错过了再对她说这三个字的机会。可是并没有。 此时此刻,她就这么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双杏核眼黑白分明。安安静静,不闪不避地看着自己。他甚至能看清她眼眸之中,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已经嫁给他。她和他的婚礼在即。他知道,她需要确定的,是哪一句。 于是,他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声而坚定,“我爱你。” 这不是说说而已。 他愿意以这一生,做给她看,给她最好的一切,给她她所想要的一切。护住她这一生的安宁。 然后,陪着她慢慢老去。 何可人的眼底里慢慢地流出泪来,她却弯了唇角,说,“三哥,对不起……” 然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16649582 对不起,一直生活在你的庇护之下,却什么都没能为你做。 对不起,被你这样深爱着,却从未察觉到你的爱。 我这么地后知后觉,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你。 她还没能够说出口,迟宇新已经讲她拥进了怀里。他连连吻着她的眼睛,又温柔,又怜惜。 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她陪在身边,就好。 周延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并不从商。家里布置得倒也格外温馨。她刚进家门,父亲便过来开门了。尹明安的笑容谦逊而温暖,他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第一次过来,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听小延说您爱喝茶,就备了些茶叶。” “这就是平常吃顿家常饭。这么客气做什么。”周父倒是慈爱的很。 周母带着手套将菜捧上饭桌,尹明安略略低头致意,“阿姨。” “刚好饭菜都好了。快过来吃饭吧。”周母招呼着,然后又闪进了厨房里。 周延拉着尹明安坐下来,尹明安朝她摆了摆手,也进了厨房。 周父已经坐了下来,见着这情形,对周延说,“你怎么能让人进厨房呢?” “我乐意。非得像您这样大男子主义呀?”周延微微昂头,一脸的骄傲自得,跟得了宝似的。周父看着她这模样,倒是笑了。 “阿姨,我来吧。”尹明安进去时,恰好看见周母被烫了一下对这着手指哈气,便说道。 周母倒不客气,将棉手套递给尹明安,便去盛饭了。好像尹明安是这家里的常客一样。 这态度,反倒让尹明安安心了些。事实上,他一直不喜欢那种过于客气的氛围。这样子熟络的态度,却反而找到了家的感觉。 自他记事起,便是在尹芬那里度过的。能给他以家人感觉的,只有何可人。这样家的氛围,倒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席上,周延父母倒没问他些个人情况,也就是闲话些家常。 一顿饭,因为闲聊的缘故,吃了很长时间。 饭后,他帮着周母将锅碗洗了。临走时,周延非说要送他。他同周延父母告别后,与周延并肩下楼。 楼梯上的声感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周延的心情特别好,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我都不洗碗的欸。你是故意表现自己吧?” “是啊。不然你爸妈以后不喜欢我,我怎么娶你。”尹明安顺着她的话说。 周延的笑根本就掩不住了,那张脸明媚灿烂的跟惷光似的。 到了楼下,尹明安拍了拍她的头,“回去吧。” 周延只穿着拖鞋,比尹明安矮了不少。她踮起脚,亲他的唇,“就算我爸妈不喜欢你我也会嫁给你的。”话说完,她自个的脸就红了,她也不等尹明安说话,便小跑着转身跑开了。。 尹明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道里,然后楼梯上的灯又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然后,她在四楼的楼道里探头看着他,朝他挥了挥手。 他也挥了挥手。 尹明安上车的时候,透过后照镜,才发现这一个晚上,自己的唇角也是始终弯着的,那笑容一直挂在嘴边,没消失过。 隔日上午,何可人正在露台上看书。梅姨过来说,有律师来找。 何可人想了一会,虽说也没明白怎么回事,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让他们进来吧。”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她只穿了件雪纺衫,有些凉,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捧着桌边的柠檬水,往客厅去。刚下楼梯,便看见那两人已经进了屋子,见到她,微微鞠躬。 “坐吧。”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律师穿着藏青色西装,掏出名片,双手递过来,“我姓张。是何光耀先生的律师。” 何可人看着那名片,面部表情已经有些僵硬。她将名片放在茶几上,看着对方,连声音都是凉的,“有事吗?” “是这样,何先生生前在瑞士有一笔资金,他在遗嘱中指明要留给你。总金额是2.5亿。” 梅姨泡了茶,端上来,放在两人面前。听到这话,她的脸色变了变,然后沉默离开。 可何可人的脸上一丝情绪的起伏也没有。张律师原本以为这笔数额不菲的遗产,至少能让她的脸色好看一些,可是,完全没有,甚至,那眼底更暗了些。 这与张律师所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他坐在那,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风口浪尖上的女子,倒是有些毒不明白了。 何可人想起何光耀,才忽然明白,自己竟然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他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了。 她所需要的,是父爱,而并非这些冷冰冰的金钱。当初那么决绝的与她割裂联系,到如今,再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胸口很疼很疼。 甚至有些喘不过起来。 “我能拒绝吗?”半晌,何可人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 对方愕然,随即摇头,“不能。”然后将手中的资料夹递过来。 何可人接过那资料夹,简单地看了两眼。意外的是,何光耀将他在海边的那套别墅留给了尹芬。 这算什么?弥补吗?二十年前的抛弃与背叛,二十年间的不闻不问,这就能够弥补了吗?不,这不是能用物质所弥补的。那些受过的伤,那些被错落的委屈淋湿了心的日子,都还在以伤口的形式存在着。 她做不到原谅,也做不到接受这种形式的弥补。 而何家,却因为这2.5亿几乎闹翻了天。李云沁为了这事哭了又哭,反复问张律师,这是否确实是何光耀所立下的遗嘱,是否是在最后的日子变更的遗嘱。 张律师想起何可人淡漠的态度,倒觉得有些好笑。 “何先生立过两份遗嘱,五年前与一个月前。五年前的遗嘱中,便指明这笔钱交给何可人。一个月前新立的遗嘱与五年前一样,只是增加了一条:将海滨别墅留给尹芬。”张律师如实回答。 李云沁一脸不可置信,然后缓缓捂住脸,“他心里从来没有过我们呀……” 顾锦言冷眼看着这一幕,那些事,好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似的。若不是母亲哭成这副模样,他甚至想直接转身就走。这哭声,哭得他心里格外烦躁。 昨天夜里,李云沁不敢睡主卧,而是在客房睡。房间的灯都开着,昕言也陪在她身边,她却还是怕的不行,不敢睡,夜里给顾锦言打电话,非让顾锦言回来陪她。 她的声音都开始发抖,“我总觉得你何叔会回来找我索命。你回来吧。这家里一个男人也没。我安不下心。” 他本想不管不顾,可最后终究还是赶了回来。晚上,李云沁一步也不让他离开,他只得陪在李云沁的房间里,靠在沙发上,和衣而眠,靠了一晚上。 这会,就连何昕言听了张律师这话,也是一脸的不可接受。她抓着顾锦言的手,睁大了眼睛,眼里都是不解和失望,“那我呢……对爸爸来说,我算什么……” 她不能够理解和接受何光耀的这个决定。 顾锦言的手被何昕言捏的有些疼。 “你名下的几处房产,若是卖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也是何叔的女儿,更何况何叔对她心怀愧疚,总是要稍微多给一点的。”顾锦言低声安慰何昕言。 何昕言咬着下嘴唇,没说话。直到现在,她都没将何可人当作自己的姐姐,当作父亲的女儿。 而李云沁听着这话,也没在吭声了。房子外种了不少树木,阳光将那些树影照进屋子里来。峭楞楞的。李云沁以前觉着好看,这会却觉得寒气逼人,脊背发凉。 她总模模糊糊感觉,这会,自个回过头去,何光耀就站在不远处,面目狰狞看着自己。这么想着她的身子绷得更紧了些。 张律师看这屋子里几个人都稍稍平静了些,站起身,“那我先告辞。” 顾锦言点头,也站起来,“好。您走好。” 他一脸淡定。这屋子里,最平静的就要数他了。甚至比张律师更淡定。这些,本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心底里平静的跟死水似的。 想必对何可人来说,这2.5亿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吧?何光耀对他身边的人,太不了解了。他给的,都不是对方最在乎的。何可人想要的,是平常的家庭,是父亲的疼爱,而不是金钱。何光耀到死,也没有一次,站在何可人的角度,为何可人想过。 如此悲哀。 李云沁坐在那里,双手抱胸,“锦言,你定个酒店房间。我得出去住。” “妈!头七还没过呢。”何昕言抬高了声音。母亲晚上害怕得睡不着就算了,这会要竟还说出去酒店住。 李云沁的脸色如死灰一般,“这都化骨扬灰了,连魂魄都散了,那还管什么头七不头七的。”老人家总说,人死之后的第七天魂魄还会返家,她只要一想起这事,一想起何光耀那张因为极度愤怒青筋暴起的脸,她就怕。 何昕言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盯着自己的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爸爸呀。又不是旁人。” 顾锦言知道李云沁怕得是什么,他坐下来,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茶很香,那清香没入喉咙里。 “等头七过了吧。现在这家里就没人,像什么样子。”顾锦言的声音淡淡的,低垂着眼眸,也没去看李云沁。 “你和昕言守着。我得出去,这家里,我是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了。”李云沁站起身来,“我得赶紧出去。” 顾锦言抬头看着她,“你当初不是费尽心力想要住进来吗?就承受这么一丁点结果的时候就受不了想要走了?” 那声音冰冷冰冷,带着一丝讥讽,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顾锦言。 李云沁睁大了眼睛,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巴掌已经打上了顾锦言的脸。那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她用足了力气,顾锦言的脸已经红了,然后慢慢地浮现出五个手指印来。 何昕言愣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顾锦言没有情绪起伏的脸和他脸上的掌印。她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气来,跑过去,一把抓住李云沁的手,“妈!你这是怎么了?你非要这个家散了才甘心么……” 然后,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自从父亲的病救治无望后,这家,渐渐变得都不像是家了。她想要的,是以前那个家。而不是现在这样。 李云沁因为太用力,自己的手都开始疼了。可眼前,顾锦言那平静的模样,看得她心底里害怕。 那些个照片,又浮现在了眼前。那是他为她的谎言,所付出的代价。 而此刻,她又在做什么呢? 何昕言低声啜泣着,“我求求你们了……不要这个样子。就一个星期,等头七过了,咱们再走,好吗……妈,当我求你了,好不好……” 李云沁看着身边的女儿哭得满脸都是泪,亦抱住了何昕言的肩膀,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是何光耀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哭。 顾锦言看着身边,这两个与自己血缘上最亲近的女人。脸上还火辣辣地疼。想必李云沁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他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呢。 根本没必要如此。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5)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太久。5他看着她坠入爱河,看着她在那个人的面前笑颜如花,看着她为那个人痛不欲生。 他曾以为,这一天永会来。 可是,终究还是来了。 这双臂之中的,是他的。16649700 真真切切的,灵与肉,都是他的。 这是他的。 他的吻缠绵且温柔,轻吸着她的唇瓣,逐渐深入。她的身子渐渐软了,柔柔地倚在他的怀里。彼此的呼吸相闻,心与心之间的空隙渐渐被填满。 他与她,并非孤身一人。 即便是在这暗夜之中艰难跋涉,他们也是彼此的光亮。无须其他。无须被世人理解。这世界,他只要她。 梅姨正准备上楼,见着这一幕,又无声地退了回去。那光亮之中,两人紧紧相拥,拓在地面上的影子重重叠叠。这样无声地安静温情的一幕,这么多年,她鲜少看见。 上一次迟老夫人来的时候,对这儿媳还是不满的。只不过,迟宇新铁了心,她也无能为力,也只能够接受了。 可叫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对迟宇新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也就够了。 尹明安这一夜睡得异常不安稳。一直在做着梦。梦里是曾经的何可人,固执的,微笑的,倔强的。一久绵前会。 梦见她为了自己与尹芬争得面红耳赤。 梦见她站在顾锦言面前一脸娇羞,脸上和眼底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梦见她倒在护城河畔,河堤边上,她躺在那里,满身的血。鲜红的,黑红色的。一地斑驳。迟宇新一脸肃杀抱着那样的她疾步往前走。他跟在身后,怎么都追不上,只看见他的背影,决绝而凛冽。 是周延的电话将他从梦中拽回来的,他睁着眼,身上依然有些发颤,手脚冰凉。他就这么怔怔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那些梦中的场景犹在眼前。 停了好一会,他才接了电话。 “快点开门!”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他愣了一会,他看了眼床头的钟,才清晨六点多钟。 “嗯?” “我在你家门外啦。快开门。”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也没穿拖鞋,大步往外走去。一拉开门,便看见了周延一脸灿烂的笑容。 周延提着蔬菜和牛奶,“好慢。手都要断了。5” 尹明安接过来,“不是说缺觉吗?周末还不好好睡。” “我一会给你煮粥,然后咱们去爬山,好不好?”周延没回答他,一边脱了鞋子一边说。 “不要。我得补觉。”尹明安完全不给面子,虽是这么说,他还是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女式拖鞋给她。 那是何可人买的,鞋面上绣着海绵宝宝。 那会何可人陪着他购置这房子里的生活用品,在超市看见了这拖鞋,她眼睛亮晶晶地,“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看的海绵宝宝不?你那时候可喜欢看了。” 其实明明是她喜欢看,总搂着抱枕坐沙发上看,眼睛亮如星辰。她笑点低,总是笑得前仰后合。那样的日子,怕是再也寻不回了吧? 那一天,她到底还是拿了两双拖鞋,一双绣着海绵宝宝,一双绣着派大星。说起来,她每次挑选这些小物件的时候,眼光着实幼稚。 只是,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还能保持一份赤子之心,总还是好的。 那些无忧无虑的,单纯美好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寻不来了。 周延看着脚上那双拖鞋,“好幼稚呀……” 他看着,面部表情却渐渐温柔了些,“是幼稚。” 周延也没注意,穿着拖鞋就往里面走。她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她接过尹明安手里的袋子,将那里面的蔬菜水果和牛奶都拿出来,一一往冰箱里放。 “你是准备做田螺姑娘么?”尹明安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模样。 周延没抬头,埋首忙着手中的活,“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会做下去哦。” 尹明安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周延这才停下来手中的活,抬眸,望着他。尹明安低眉,吻住她的唇。 周延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尹明安的眸子,和那双眸子之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她缓缓阖上了眼睛。 那些没能够说出口的话,都在这个长长的吻之中。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的笑容,总有一个人的无怨无悔,能够温暖你的人生。 何可人上午要去医院做定期体检,迟宇新送她去。坐在车上,她将车窗摇下了一点,风透过窗缝往里面钻。 “何光耀给我留了2.5亿。”何可人想了想,主动开口提及这件事。 迟宇新倒并不意外,这件事,他多少也是猜到了一点。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何可人,她微垂着眼,睫毛很长,在眼睑投射出浅浅的阴影。 “是要弥补之前的零花钱?”迟宇新淡淡开口,不以为意的模样。 何可人听着这话,心底里倒是轻松了一些。她慢慢笑起来,“何家估计为这事得闹翻天了。你才当是零花钱呀。” “不想要?”他的语调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何可人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嗯。我在考虑要不要建个孤儿院。” “想要做的话,就去做吧。” 何可人侧过脸,望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那是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陪伴。即便是闭着眼,听着他说话,她也能够清楚知晓,他此刻的表情。 迟宇新瞅了一眼她出神的模样。前方遇到红灯。车子停下来。他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不管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会为你保驾护航的。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么温柔。 温柔的……都不像是迟宇新了。 一颗心像是浸在水里的海绵,那么沉,那么重。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滴出水来。 这些日子,这样的心情,跟藤蔓似的,缠在心头。 伴随着呼吸,清楚地提醒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时光里,那自始至终都在的温柔守候。 何可人低着头,看着搭在自己手上的迟宇新宽大的手掌。那双手有些粗糙,手指内侧有厚厚的茧子。 “我知道的。” 知道你一直都在。 知道你一直在我身旁,从未走远。 到医院的时候,迟宇新执意要陪何可人一起去。两个人一起走在走廊的时候,迟宇新电话却响了。 他握着电话,神情严肃下来,“……我马上过去……” “去吧。”何可人看着他有些放心不下的模样,先开了口,“我结束后还得去趟Jessica那里。” 迟宇新点头,“嗯。我忙完去接你。” “好。” 迟宇新的车子开出医院里的时候,他的右眼一直在跳个不停。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眼睛。也不知为什么,心底里渐渐升起一些不祥的预感来。 何可人做完体检,她看着体检单,除了有些低血压,其他一切都好。她想了想,问眼前的个人医生,“那这个……对要孩子,应该没有影响吧?” 医生看着她,愣在那里。 由于反应过大,没来得及掩饰。何可人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反常,她的目光暗了几分,盯着对方看,“怎么了?” 仅仅是简单的三个字,就足以让人感到压迫感。 钱医生迅速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体检单,“没什么。基本上是没有影响的。”17Rly。 “不对。”何可人异常笃定,“不管是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当初换肾手术留下后遗症了?” “不是。”钱医生心里有些惧怕,眼前的何可人给人的感觉,像极了迟宇新。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这样,你把我的档案拿过来。我自己看。”她的语调很平,却是不容置疑的模样。 钱医生愣在那里,没肯动。 何可人看着她,在看见钱医生表情不对劲的那一刻,心底里的设想,愈来愈清晰。她紧盯着对方,“你可以把档案拿过来,也可以自己对我说。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也还是有权利了解的。”停了停,她又说,“如果是迟宇新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你坦白,我能抱住你。你选择隐瞒,我也有办法毁了你。”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 钱医生在思考了一会后,选择了坦白,“十年前,你曾经,做过流产手术。”说到这的时候,她停了一会,抬眸看了何可人一眼,又垂了眼,“你很可能……没办法要孩子。” 这是上天同她开得玩笑么? 是不是,一定要剥夺走她的一切,老天爷才肯甘心呢?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忘了这一路,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有那一句话,不断地,在耳旁回响着。 这是顾锦言留给她的一切。 这是她选择了顾锦言,所要承受的结果与罪孽。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护城河的河堤上。河面上,是往来的船只。天空阴霾,映得湖水也是一样的灰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下起来了。 雨滴不断地落在自己的肩上,衣服渐渐湿了,湿漉漉地,紧贴着自己的肌肤。那些凉意蔓延至心底里,渐渐地,占据了心脏。 呐,这是你选择的路,这是你要接受与承担的罪孽。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6) 顾锦言没撑伞,站在河岸边上。5雨渐渐下起来了。不算大,淋湿了衣裳。他也不躲,就这么站在雨中。河面上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这世间,同他的心一样,散不去的阴霾。 他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衣角有水珠不断往下滴,落在地上,混进雨水中。 双脚有些发麻。他稍稍抬了抬脚,像是无数只蚂蚁钻进了肌肤与骨骼之中,啃噬着自己。 好半天,才恢复了知觉。他转身准备回去,只一眼,便看见那河堤之上,静静立在那里的何可人。 她与那些雨水和身后灰色的景致融为了一体似的。迷迷蒙蒙的一片。她孤身站在这雨水之中,没有伞,就这么淋着。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才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他走得很急,脚下的路面很滑。他差点摔了一跤,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一点儿也没放慢。直到走到何可人跟前,他才发现,她的眼睛跟失了焦似的。身上也是湿透了。 “可可?”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格外的小心翼翼。 她没动,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跟个洋娃娃似的。 “可可?”他又喊了一遍。 这会,她才缓缓转过脸来。原本明亮的杏核眼中盛着这雾蒙蒙的天气,藏着这连绵的雨水。 顾锦言怔住,望着那眼底里如灰烬一般的悲恸,只觉得胸口生生地痛了起来。他有些急了,连语速都变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以为,她是在迟宇新那边受了委屈,他怕迟宇新没能够善待她。 何可人回答他的,是一个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的耳光。那声音在雨声之中氤氲开来。跟被水糊掉的字似的,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 他没动。 回国后,他见过她的许多面,八面玲珑的,艳冠群芳的,妩媚动人的,果断决绝的,甚至是安然幸福的模样。却惟独,没有见过这样悲伤的甚至是绝望的她。 他没说话,只看着眼前的何可人。 他与她,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而他所许下的承诺,来不及守住。她也不肯再给他弥补的机会了。 何可人冷得哆嗦。脸色白得吓人。顾锦言看着她这模样,抓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何可人没动,那双眼睛却渐渐恢复了神采,刀子一样,剜向他。 雨一直下。雨中,分不清她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这是她做出的选择,即便是如今万箭穿心,她认。但是,再无原谅。没有办法,原谅抛弃我的你;没有办法,原谅犯下错的自己。 她甩开顾锦言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顾锦言,我不会原谅你。绝不!” 所有的背叛,所有的抛弃。都绝不原谅。同何光耀一样。即便你已不在这人世之间,也不会再有原谅一说。17SxY。 顾锦言一怔,那眸子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祈求原谅吗? 这奢望,早已经没有了。 “回去吧。”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有气无力的。消散在这雨中。 风吹过来,很凉。 她继续后退,眼神里的绝望将他的心割得粉碎。何可人转了身,往回走。瘦削的身子,淋湿了的衣裳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她的身形。她走得决绝。 那一瞬,顾锦言彻彻底底明白过来,从十年前起,他就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她。 他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 就像十年前一样。他躲在机场的柱子后,远远地看着她哭得跪倒在地。他想要上前,拥她入怀,想要轻声宽慰她。可是不能够。他只能待在远处,在悲伤和绝望中,浮浮沉沉,得不到依靠。 两个人一前一后,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雨渐渐停了,风还在刮着。 身子发凉,那寒意穿过肌肤,往五脏六腑内钻。心里很疼很疼。只要一想起,就觉得痛苦得,好像呼吸不了了。 手机铃声在耳边响着。 I–remember-tears–streaming-down-your-face; When-I-said,I’ll-never-let-you-go; When-all-those-shadows-alht; I-remeve-me-here-alone; But-all-that’s-dead-and-gone-and-pass-tonight; Just-close-your-eyes; The-sun-is-going-down; You’ll-be-all-right; No-one-can-hurt-you-now; Co-light; You-and-I’ll-be-safe-and-sound. 这歌声一遍一遍响着。5 她回不过神,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从另个世界的入口传来的。遥远的,不真切的。她恍恍惚惚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在巴黎所看见的那个短片。 你会安然,你会无恙。 那是迟宇新所给予她的承诺。 可她呢?她犯下的错,却要他陪着她,共同承担这后果。太不公平了呀…… 顾锦言听着那电话铃声,眼前,何可人依旧是神情恍惚,脚步有些虚浮,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没有目标,只是前行。 《safe&sound》。这首歌,是曾经轰动整个清河城短片里所放着的歌曲。而此刻,何可人的手腕上戴着的手链,分明便是短片中的那条。 她的安然,她的无恙。早已有人许给了她。 何可人的意识渐渐清晰了些。她停了脚步,冰凉的手指已经木了,那手机差点从手上滑落了。 “你在哪?我去接你。”是迟宇新的声音。平稳的。跟小提琴一样沉郁的。 于是,一颗起起落落的心,像是找到了停歇处。安定了些许。 她木然地转头看着四周,“不知道。在护城河边呢。” “我马上过去。” 她握着手机,听着断讯声,停了脚步,没再动。脑袋里一片混乱。她想起来了,在顾锦言最初走的那些日子里,每每傍晚,她总爱在这一块坐着。 周遭有来来往往的散步的人。 她独自坐在河岸边上,看着晚霞落在河面上,远处的天被染上绚烂的色彩。然后一点点一点点淡了去。天空是蓝灰色的,灰色愈来愈浓重,渐渐变成黑色,然后吞噬了一切。月亮便升上来了,惨白的,照着这大地。 那会,她并非孤身一人。 他也在。迟宇新也在。 有些时候,她刚到,便看见迟宇新已经坐在那河边了。事实上,那段时间,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可他总是在的。 她和他并肩坐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着湖水,船只和天空。但或许,他什么也没看,只是坐在那里。 迟宇新总带着罐装的啤酒。他喝,她也喝。他也不拦着她。她那会酒量小,隔三差五就会喝醉一次。倒也不至于醉到断片的地步,不过是借着酒劲闹。她抓着他的衣服,哭,用尽了全力哭,问他为什么。鼻涕眼泪蹭得他衣服上都是。 他也不说什么,没有安慰,也没了责备,由着她胡闹,由着她哭。 等她哭得累了,没力气了,他便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脸淡定,“回去了。” 他那么讨厌脆弱的人,讨厌遇到问题便哭泣。可那会,面对她的软弱,他一句责备也没有。耐心地陪在她身边。一直都在。锦在自映过。 如果没有迟宇新的话,自己会怎样呢? 或许,就连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天,都熬不过去吧?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看见,前面疾步走来的迟宇新。她微微踮起脚尖,脚迈不动,她看着他越走越近,那面容越来越清晰。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她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在她身后,是同样脸色惨白如幽灵一般的顾锦言。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衣服上还不时雨水往下滴。 迟宇新迅速脱了衣服,搭在她身上,弯着腰,替她将衣服上的水拧去。她的手凉得让人心惊,跟冰块似的。他抓住她的手,呼了两口气。 刚一抬眼,便看见何可人那双灰蒙蒙的眸子,紧盯着自己。一颗心,跟被人揪住了似的。发疼,发酸。 他抓住她的手,往车子边走去。余光瞥见顾锦言,他站着没动,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像是一缕孤魂似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得魂飞魄散。 他没再多看,拉开车门,将何可人塞进车里。 迟宇新将车子里的温度稍稍调高了些,将出风口对着何可人。一边抽出餐巾纸,擦去她脸上的水。 这一路上,他将车子开得飞快。他和何可人谁都没说话。她的脸色发白,裹在他的西装外套下,瑟瑟地发抖。 他看了几眼,薄唇抿得紧紧的。 车子开进院子里停下来。他拉开车门,直接将她横抱出来,用脚将门关上。那关门声震得耳朵生生地疼。 “煮点姜汤。”迟宇新走得飞快,只丢下这么一句话给梅姨,便匆匆上了楼。他怀里的女子跟小鸟似的,躺在他的怀里。 他放了热水,动手剥她的衣服。她跟痴了般,完全不配合。他心里堵着一团火,顾锦言那模样与何可人此刻的样子不断地重叠交替,刺激着他的神经。16654314 这么想着,他手下的动作更粗鲁了些。待她浑身赤/裸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抱着她放进浴缸之中。温热的水,慢慢地温暖着她冰凉冰凉的身子。 他沉默着,在她身边蹲下来,从一边扯了浴巾,替她擦拭着身子。 何可人终于慢慢恢复了意识,那一双眼睛,也渐渐有了神采。她看着身边的迟宇新,忽然直起身,搂住他的脖子。 迟宇新原本紧绷着的面容慢慢温柔下来。 只是,下一刻,耳边传来的,却是何可人毫不顾忌地,嚎啕大哭的声音。 “三哥,对不起……对不起……”她重复着,声音哽咽。每一声,都落在了他的心尖上。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 只要她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他的面目益发温柔,手搭在她光洁的背上。 “三哥。我想要有个孩子,我和你的孩子。可是,再也不能够了呀……”她哭得声嘶力竭,身子颤抖的跟风雨中摇曳的枝叶似的。“这是我的错,为什么要你陪着我承担后果呢?六年前也是这样。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狭长双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悲伤的温柔之意。他的声音轻轻的,却是坚定的,“我呢,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孩子只是锦上添花。我只需要你。” 这一生,他唯一的愿望,便是守住她。 如今,她还在这双臂之中安然呼吸着,这就已经足够。 可是,你这样说,并不能够宽慰我啊。 即便你不想要,我也想要给你。至少,能给你一个健全的家庭。 这些话,她却再也说不出口。 被你这样深爱着。 被你这样无怨无悔的深爱着。 是我的荣幸。 亦是我的罪孽。 面对你的付出,我却是如此无能为力。 好半晌,她才渐渐停止了哭泣,她伏在他的肩头,低声说,“三哥。找个代孕母亲吧……” 迟宇新扶住她的肩膀,逼着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他抿唇,薄唇之间吐出的是不可撼动的毅然决然,“不要再想这些。如果上天愿意给我们一个孩子,那就要。如果注定没有,也没关系。我对孩子并没有执念。如果你真的觉得想要给我些什么,那就在我身边,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遇上什么,都留在这。” 他停了停,他弯了唇角,浅吻她的唇角,“再说,我还没做好做父亲的准备呢。” 其实,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看见儿时发小们的孩子时,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到底,他还是不愿意她难过。 顾锦言站在河堤之上,风不断地刮过来。直到何可人与迟宇新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才感觉到了寒意。身子一点儿暖意也没。 他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她已经有了依靠。他无法做到的事情,迟宇新都能够做到。在她跌进人生的低谷时,迟宇新也都能将她拉回来。 这样就好。 可是,那些隐隐作痛的不甘与后悔,都还是日复一日,灼烧着自己的心。 在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每个寒夜里。你所经历的悲伤与绝望,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在心上,日日夜夜,一遍一遍地深深划下去。 他日,若有人将那颗心掏出来,定能够看见,那些可怖的伤口,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那些伤口,定还在留着鲜血。 那是从来没肯愈合的伤口,那是伤口之上的伤口。 他站了许久,才回到车里。车子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些,他想要掏出钥匙,可那钥匙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没办法插进锁眼里。手一直在抖,怎么都停止不住。 他索性放弃了。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 可可,到如今,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哪怕如今,我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为你做的。我能做的,也许只有,默默地祝你幸福。 十年前的那一天。尹芬手里拿着相机,冷笑着拍下那罪恶的一幕一幕时,或许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那天,当所有散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尹芬和他的时候。尹芬一步一步走过来,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耻辱、绝望几乎要将他逼疯。 尹芬蹲在他面前,用相机抵着他的下巴,唇边眼底都是讥讽的笑,“你呢,离何可人远一点。否则,这些照片,会寄到每一个认识你的人手中。”她停下来,笑容里满是恶意,“而且,你猜猜,那时候,我会不会对何可人做一样的事情呢?” 他终于在这最后一句话中,找到了残存的清醒,“不可能……她是……” “她是我女儿?那又怎样?作为女儿的她不肯听母亲的话,还想着跟母亲的仇人私奔。总该是要教训的。” 那一刻,尹芬的眼里,没有一丝假装的情绪。那眼神,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只有恶意,与疯狂的仇恨。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这样的地狱,让他的可可也一同坠进来吗? 不。不能够。 那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了。 眼前,尹芬一直在冷笑着。那笑容,在嘲笑着他的天真与不自量力。 他选择了离开。 即便被憎恨,即便背叛,他也要护住她的安稳。 可到底,他还是太天真了。 “我会离开。请你保证,不会伤害可可。”这是唯一能支撑着他保持清醒和理智的力量了。 “这是自然。”当初,尹芬是如此回答的。 他信以为真了。 那一晚,那样子的尹芬,如同恶魔。他忘了,恶魔的话,是不可信的。 那一天,只要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背脊发凉。可是,可可,我从不后悔遇见你,从不后悔爱过你。我所后悔的是,没能够保护你。 如果生命重新来过,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这一次,我会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够护住你的安稳。即便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身边的人,也不能使你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惜,没有如果。 可惜不是我陪你到最后。 感谢那是你,曾在我左右。 迟宇新将洗过澡的何可人抱上床,扯了薄被替她盖上。他将姜汤端给她,扶着她的手,让她捧着那碗。 何可人慢慢地喝下去,直到一碗姜汤都喝完了,才觉得终于由内而外的,慢慢地暖和了起来。 迟宇新在她身边躺下来。她枕着他的手臂,倚在他的怀里。因为方才哭得太凶,眼圈还有些红。迟宇新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怎么跟小时候一样爱哭了呢?” 她撇了撇嘴,没说话。 屋子里很静很静,隐约能够听见窗外的风声和淅沥沥的雨声。每每阴雨天,人总是困乏的紧。和可人躺了一会,渐渐有了困意。 “那就开个孤儿院吧。”何可人轻声说。 “嗯。好。” 她能有些事情做,也总比胡思乱想来得好。他有意不愿让她再在商场中摸爬打滚,毕竟,实在是辛苦了些。 “三哥?” “嗯?” “就算知道没有办法生孩子,我也不想放弃你。其实我也是又自私又怯懦的。” “谁不是呢?”迟宇新将她拥得紧了些,“不要想了。睡吧。” 尹芬是在何光耀死后的第八天过世的。那天,她和律师约好了在海边别墅见面。可是当律师去了之后,才发现门并没有锁。尹芬就躺在主卧的床上,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人已经去了。她特意给律师留了字条。在字条中,她只交代了,将自己的与何光耀葬在一处。 这一生,她唯一的执念,便是那个男人。即便是在人生的终点,她唯一挂念的,也只是何光耀。 到最后,她也终于随着那个男人去了。 顾锦言与李云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云沁正在打包行李。她停了手上的活,久久地站在那里,然后走进了摆放何光耀遗照的房间。那是她在这之后,第一次进这房间。她将无名指的那枚婚戒取了下来,放在了何光耀的遗照前面。 何光耀的遗照还是好些年前的照片,英姿勃发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李云沁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彼此青年时的模样。他温柔缱绻地喊她“云沁”,说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可到最后,他也还是弃了她。 这一生,既然你背着我,与尹芬定下了死后同穴而眠的誓言,且执意守了诺言与她葬在一起。一如当初你背着我娶尹芬为妻。那么,此后,我的人生,与你也再无任何关联。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7) 这么些年,李云沁一直被人说成是小三,破坏了何光耀与尹芬的婚姻。5更有人在背后指点着,说她将尹芬逼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那她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的男朋友突然成了别人的丈夫,这又是谁的错呢? 李云沁说不清。 这段过去里,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害了谁。不管旁人如何说,她总是理不清的。在何光耀过世后的这一天,她竟有了勇气,去面对这张遗照。 她久久望着那张遗照,想起他生前那狰狞的愤怒的面容,心底里终究还是害怕着的。他骗了她一时,她却骗了他一世。 “阿耀,我不愿同你说对不起。” 即便,是因为我的缘故,叫你心如死灰地服药自尽,我也不愿,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葬礼自然是要举行的。何可人与尹明安穿着丧服,迎接着亲朋。其实倒也没什么人。尹家倒了之后,那些亲戚也都没了往来。且这葬礼,办得格外低调。 何可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着脸,沉默地,应对着往来的人们。她的心底里一片死寂,一点儿伤感的情绪也没有。 有人在说“节哀顺变”,有人在说“出了这种事情我们也很伤心”。 她只是微微点头,不言不语。悲伤吗?没有。愤怒吗?也没有。尹芬这一生大约也没有爱过她,她一直所追逐的,不过是何光耀而已。 到夜里,人渐渐散了去。偌大的地方,只余下她和尹明安两个人留在这边守夜。她只穿着一件小黑裙,这会入夜了,气温益发低了下去。她坐在软榻上,冷得咬牙,身子有些哆嗦。 尹明安脱了外套,搭在她的身上。 “想吃点什么?我去买来。” 话音刚落,就传来脚步声,在这静寂之中,显得格外清楚。 迟宇新提着食盒,身后跟着小跑着的周延。迟宇新走过来,将食盒放在矮桌之上。 “表哥买了百果粥。先吃点吧。”周延拽了拽尹明安的衣袖,又看着何可人。 迟宇新也不说话,只沉默着将那盒子打开,走到何可人身边,蹲下来,抓住她的手,将饭盒放在她的掌心之中。 “多少吃点。”他轻声说,语气很轻,柔柔的,跟春天的晚风似的。那声音,微微拉长,安慰的温柔之意。 何可人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狭长的浅褐色的眸子,其中映着自己的脸。她点头,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粥还是热的,滑进胃里。内心的空虚是可以用食物弥补的,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可是,此刻,饱腹的自己,依旧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像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何可人想,自己大概永远没有办法原谅尹芬与何光耀。人已逝,她没了憎恨的对象。迟宇新说,原谅自己,原谅这故去的一切。 可是,过去的事,不会消失,它只是过去了。甚至,它都还没能够过去。 原谅吗?谈何容易? 等她吃完,迟宇新接过那空的食盒,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他在她身边坐下。这地方,寂静的叫人心里空空的。 尹芬的照片,用的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之中,她站在何宅中,背后是郁郁葱葱的灌木,她笑得动人。那是何光耀替她拍下的照片,也是她生前就准备好了。 她一心赴死。在离开这人世之前,她就准备好了一切。寿衣,遗照,以及要求与她一同下葬的物品。婚纱照,与何光耀的婚戒,和那些何光耀曾经送给她的大大小小的物件。 她所念着的,提及的,只有何光耀,再无其他。没有何可人,没有尹明安,没有尹氏。什么都没有。只是何光耀。 仿佛、她这一生,只为何光耀而活。 “三哥?”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喊你。”想确定,你在我身边。想要确定,我还拥有你。 “我在呢。一直都在。” 静谧的,空荡荡的屋子里。两个人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话在说着。在这样的时候,她需要手里还紧握着些什么,需要被需要,需要被理解。只有这样,才能够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脚踏实地踩在这大地上的。 周延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何可人坐的笔直,头微微侧着,靠在迟宇新的肩膀上。迟宇新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在低声说这些什么。 声音很低,加之隔得有些远。听不清晰。 可是,那相依相偎的模样,却叫周延心中一动。她见过安然与迟宇新的相处,与这般,却是大相径庭的。迟宇新很宠迟安然,凡事安然要,他都会给。但,也止步于此。 隔日,尹芬的告别仪式,全程都是由迟宇新主持的。以女婿的身份。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将所有事情都办好了。何可人一直在他身边,自始至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迟安然也来了,她低着头,站在人群中,连走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说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过来呢?其实也不过是想看看,在何可人身边的迟宇新,是什么模样。 此时此刻,迟宇新与何可人并肩而立。他与她的手紧握在一起,十指相扣。那样的姿态,看得迟安然几乎要落下泪来。 到最后,迟宇新始终不属于自己。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旁的人,他会同何可人一起,面对人世中的离别悲欢,走过生老病死。他意已决,无论自己哭闹还是寻短见,都什么都换不来。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迟宇新的目光扫了过来,在看见自己时,连片刻的停留都没有。 迟安然脚下发软,有些站不住。她伸出手,抓着身边迟宇荣的衣服,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迟宇荣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模样,眸光暗了几分。前方,迟宇新与何可人,怎么看,都是一对伉俪情深的佳人。 那样一副好风景,但在安然的眼里,怕也只会是刺眼和刺心吧? 姜子期与顾锦言站得很近。一前一后,立在那里。 姜子期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着,是Anne的电话。他看了一眼,没接。昨晚上熬夜,这会眼睛有些酸痛。今天看着迟宇新,他的一颗心多少也定了些。至少,她这一生,还能够有所依靠。 顾锦言就站在他的前面,比初见时瘦了不少。骨瘦形销,裹在西装里。何家这些日子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如此想着,倒平添了几分同情之意。 告别仪式结束后。迟宇荣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迟宇新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何可人。何可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化了淡妆,也还能看见她眼底里的倦意。 迟安然站在一边,默不作声,低着头,连抬头去看迟宇新都不敢。 事实上,何可人对于这些人际关系的维持,本就不甚喜欢。但今天,她不去应对也没人会说什么,大约也只会觉得她是极度悲伤的缘故。更何况,还有迟宇新替她打点一切。 “今天外面很多记者。也不知道是谁提及了你在这的事情,全都闻风而动的赶来了。”迟宇荣说道。 迟宇新倒也不意外,“你们出去注意点。” 果不其然,迟宇荣与迟安然方一出去,就有大堆记者围了上来,闪光灯几乎耀花了眼睛。 “迟宇新是以女婿的身份主持告别仪式的吗?”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迟宇新与何可人的婚事已经提上议程了?” “迟家已经接受这门婚事了吗?” …… 一连串的问题往耳朵里涌,迟宇荣一脸的平静,拽着迟安然的手臂往人群外走,对这些问题完全不予理会。夹答列伤 迟宇新对婚礼的准备格外的低调,也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外界,自然是不知道的。昨天也不知是谁走漏了迟宇新主持尹芬告别仪式的消息。今天告别仪式上来了不少人,有印象的,没印象的,见过一次面的,都来了。 迟安然听着记者们的这些问话,几乎有些移不开脚步。那些问题,无形之中压在自己心上,压得自己喘不过起来。 到最后,自己算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不算长的一段路,因为记者们重重阻挡的缘故,费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上了车,迟宇荣才安下心来。迟安然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色格外的难看。 他看了一眼,想了想,才开口说,“安然,爱情也是会过期的。既然他过得好,真的喜欢身边的那个人。不如就放开吧。” “如果是大哥的话,能放得开吗?”安然转过脸,看着他,声音闷闷的,眼睛有些发红。 迟宇荣看着前方,眼神一时有些迷蒙。好半晌,他才开了口,“对方的心里如果没有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我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那时候恨不能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可她的视野之中,并没有我。”迟宇荣的声音很轻很轻,跟自言自语似的。“后来与林家联姻时,我拒绝了。可她说,不必为了她做这些,她不会感激,只会有负罪感。她不能够回报,只能背负着这罪恶感前行。也就是说,这不过为她徒增烦恼罢了。” “所以,你接受和林希姐结婚了?” “嗯。爱一个人,并非要得到她。总有一天,你也会想开的。” 迟宇荣恍惚之间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子微笑着的模样,桃花眼里总是盛着笑,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浅浅的梨涡。说话时句尾拉长,跟唱歌一样的语调。 华浓。一晃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你执意要等的那个人,又是否能够许你这一生的依靠了呢? 天之大,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寻到另一个宋华浓。从此以后,她只住在自己心底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轻易不去触及。 而他,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自己的妻儿。如今他与她的生活再无交集,可那段爱过她的时光,却永远不会消失,永远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 迟安然没再说话,屋子里一时陷入静寂之中。 迟宇荣发动了车子,开车送她回去。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直到车子在院子外停下来,迟宇荣才开了口,“或许,你只是习惯了那个宠你的迟宇新的存在,而非爱。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何可人有些站不稳。昨天晚上,她都是靠在迟宇新的身上,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倒是有些困乏了。迟宇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攥得紧了些。 姜子期走过来,看着她,两个人紧牵着的手落进自己的眼里,“人已经走了。过去的也就让它过去吧。” 他轻声开口,对这何可人说。 何可人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嗯。谢谢。” 大约是因为累了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就连这话,都带着些敷衍的意味。 姜子期也不在意,与迟宇新点头示意,然后才走开。 顾锦言没有去与何可人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站成一棵树的模样。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到她的身边。 她在迟宇新的身边。她的手,始终紧紧握着迟宇新的手,仿佛那是她所唯一能依靠的。 他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益发苍白。跟一缕孤魂似的。 迟宇新一抬眼,便看见了顾锦言。他惨白着脸,那目光直直地看着何可人。又悲伤,又凄凉。 何可人自然也是看见了。那样子的顾锦言,看得她心口微微地疼起来。当初,那个温润如玉,微笑起来似四月春风的顾锦言,到最后还是遗落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慢慢地移开了目光。 即便过去的,还没有消失,她也希望,那过去的能够真正得过去。 何可人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有一丝半点的实感。直到晚上回家,何可人连饭也没吃,就进了卧室,卧倒在床上。 大床很软很软,她整个人都陷在了床上。她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中。梅姨应该刚晒过毯子,有阳光的味道。 迟宇新走过来,看着她整个人伏在床上,不自觉弯了唇角。他在她身边躺下来,将她拽进怀里。她身子蜷缩着,搂着他的腰,卧在他的怀里。 “三哥。”她的声音里还有些困意,软绵绵的。 “嗯。” 怀里的人儿却没了下一句,没一会,就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她的胸脯微微起伏着。安安静静的模样。大约是因为太累了,这会已经睡着了。 他低眉看着她,莫名的,就弯了唇角。他低下头,吻她的前额。这一刻,她在他的怀里安稳睡着,他的世界便是寂静的,欢喜的。 顾锦言坐在咖啡厅里。 对面,沈君慢慢地喝着柠檬水,“听说你家里人都去宁江了啊?” “嗯。宁江的一个小镇上。我对那里倒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顾锦言面前摆着一杯喝咖啡,他也没动,慢慢说道。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上次开的药吃了没?”沈君看着他的脸,倒是有些担忧起来。怎么看都觉得,他现在的状况,像极了她在国外初遇他时的模样。 顾锦言这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咖啡很苦,那苦涩的滋味慢慢地由喉咙没入胃里。这苦涩的滋味,才能让自己找到一些实感。 “没事。不用太担心。”他轻声宽慰对方。 沈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沈君打破了这要命的沉默,“我看着你这么多年怎么走过来的。希望你幸福的心情,同自己想要幸福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不敢说,自己害怕得,其实是他陷入多年前的境地之中。害怕一旦说出来,会有一天,成为现实。 顾锦言微笑,“我知道。你呀,不用想太多。”他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了话题,“你呢?和周季尧怎么样了?” 周季尧……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沈君低下头,紧盯着眼前的柠檬水。她这才觉得,那杯子捧在手心里很凉很凉。冰得身子都凉了。 “只是发小啦……”她轻声说。 她的声音很低,可就连自个都瞒不过去。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发小呢。第一拥抱,初吻。人生中的那么多个第一次,都是给了这个男人。 她抬眼,便看见顾锦言一脸了然的模样。沈君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跟你说过的,我喜欢的那个人。不过,就算是相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想要相处和维系好一段感情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容易啊……” “是啊。”顾锦言听着沈君的话,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尹芬死了。当初那个将他推到地狱,将他推离何可人身边的人,终于死了。上午,他看着尹芬冰冷的尸体躺在那里,只觉得讽刺。 她终于死了。而何可人,也终究走到了别人的身边。 与沈君离开后,顾锦言回到家里。这是他刚租下的房子,在清河城的远郊。这地方靠着一片小竹林,倒也雅致的很。 他拿了几瓶酒,直接坐在露台上。眼前就是竹林,有风一阵阵吹过来。十一月了。竹叶已经发黄。风起的时候,竹叶簌簌地往下掉。 天气很凉,他也不觉得冷,将外套脱下来,只穿着黑色短袖体恤。他开了一瓶酒,给自己斟上,他一杯一杯灌进肚子里。那架势,跟喝矿泉水似的。他大口大口喝下去。 有些事情,越是想要忘记,越是不能够。 每到夜里,那些过往,就会钻出来,爬进自己的脑海里,心脏里,五脏六腑中。用尖锐的爪子,狠狠地抓着。 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可是,他需要久违的睡眠,即便是在梦中梦见过去,梦见悲恸。也无所谓。 周延跟着尹明安回到家。尹明安也是累了,一回去,便倒在了沙发上。他看着眼前黑色的电视屏幕,两眼发直。 “想喝什么?”周延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说。 “咖啡。” 等周延煮了咖啡出来的时候,尹明安正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里在演着烂俗的偶像剧。灰姑娘倒追高帅富的故事,正是时下很多人爱看的,收视率自然也是不容小觑。 周延将咖啡递给尹明安,“你怎么也看这个呀?” 尹明安直起身,将周延圈进怀里,“反正闲着也无聊。” 周延笑起来,攀着他的手臂,也看着电视。虽说故事老套,可叙述手法倒是新颖的很,而且,周延看着,总觉得仿佛能看见导演恶意的笑容。 直到这一集结束,出现工作人员的名单。周延看着导演的名字惊呼出声,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常宴清?他不是拍文艺电影的吗?怎么拍这个了?” “这么激动作甚么?”尹明安看着她的模样,一脸地笑意。 “我喜欢他的片子呀。”周延嘟嘴,对尹明安的疑问一脸不屑,“有种偶像幻灭了的感觉呀。” “大俗大雅。也没什么不好的。”尹明安捏了捏她的脸蛋,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周延放了很多糖,这咖啡倒是没了苦味了。“常宴清的话,是宁江常家的吧。” “啊?不是吧?” “看看你。总一惊一乍的。还没长大吧。”尹明安一边说着一边将边上的薯片塞进她的怀里。 周延撕开袋子,将薯片丢进嘴里,拿了一片喂尹明安,“很好奇呀。那样的家庭,一般都会继承家业或者自己从商或者从政吧。怎么会从事影视业呢?” “凡事都有例外的。”尹明安自己从袋子里拿薯片。事实上,他原先想着的,也并非是继承尹氏。可尹氏总要有人撑下去,如果有一个人能依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希望是何可人。17070234 周延想了想,点头,一脸严肃的模样,“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嘛。不过,既拍文艺片,又拍狗血偶像剧的导演,还是很少见呀。”停了停,她转而看着身边的尹明安,“话说,要是可以选择,你想要做什么呀?” “跟你在一起。”尹明安如此回答。 周延羞得红了脸,“我很认真在问呢。” “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 周延看着眼前的尹明安,然后仰起头,吻上去。 “只要你不离,我就不弃。” 这世间,再多风雨又怎样。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没什么可怕的。 何可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睁开眼,便看见被晚霞映红了的房间。不远处,迟宇新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着书。窗帘拉着,屋子里很暗,只开了一盏台灯,映照着迟宇新。 她怔怔看着,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好像一晃眼,人生就过去了那么长的路。 她躺了好一会,才坐起来。迟宇新听着声音,转过头,“醒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 何可人的腰背有些酸。大约是这几天一直绷着身子站着的缘故。 “先吃晚饭?”迟宇新将边上的开衫递给她。 她接过来,穿上。这才发觉,肚子咕咕地响着。她笑起来,点了点头。确实是真的饿了。这几日,都没怎么吃饭。 楼下空荡荡的。梅姨去乡下探亲了。迟宇新将几道菜端上桌子,替何可人盛了饭。何可人却拿了一瓶酒出来,她开了酒,拿了两只杯子,替两个人都斟上。 何可人抬头望着迟宇新不甚开心的模样,笑,“我是无酒不欢。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也不多说,在她对面坐下来,抿了一口杯中的酒。何可人睡了一觉之后,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不过,也总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抬起酒杯,与迟宇新的酒杯轻碰,“我做梦梦见何光耀和尹芬了。”她若有所思,目光有些飘渺,没了着落点,“她如果没有遇到何光耀,应该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这个她,自然是指何光耀。 迟宇新喝了一大口,才开了口,“她如果没有遇见何光耀,或许会好,也或许会更糟。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当初她知道何光耀并不爱她却执意要嫁,就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尹芬选择了何光耀,输了这一生。 何可人低眉,“你选择了我,所以要背负着那样的罪孽,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这个选择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迟宇新听出她的害怕,凝视着她,伸手抓住她的手,“我清楚明白我选择的是怎样的道路。也更明白,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不会做舍本逐末的事情。更何况,我对孩子,本来就没有执念。吃饭吧……” 何可人看着迟宇新的眉眼,狭长双眸,波如刀片的唇。十年的陪伴。是谁说的,爱情的开始原来是陪伴。 而他给的,是十年,自始至终,都在的温柔。 不。或许还更长。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低了头,沉默地喝着酒,吃着菜。这一晚上,她喝了很多。迟宇新也不拦着她,由着她喝。 等吃完饭,迟宇新收拾了筷子。何可人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里,卧倒在沙发上。她翻了个身,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着MV。白色连衣裙的女子赤脚走在田野之中。 Just-close-your-eyes; The-sun-is-going-down; You’ll-be-all-right; No-one-can-hurt-you-now; Co-light; You-and-I’ll-be-safe-and-sound。 最近不管在那里,总会听到这首歌。她侧着身子,伸手勾了抱枕,搂在怀里。视线有些朦胧。她跟着那歌声一起唱起来。 迟宇新将碗筷收拾好,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一幕。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就在这光与影之中。她随着那金发白肤的女子一起唱着那首歌,那声音里还带着醉意,跟猫爪一样轻挠着自己的心脏。 他走过去,轻叹,“回房间睡吧。” 她却猛地直起身,杏核眼紧盯着他,似要看进他的心底里。她的身上都是酒气,混着她的体香,扑向他。她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着。她没穿胸衣,只穿了一件黑色吊带的睡裙,领口开得很低,那一块白希的起伏,勾人无限遐想。 “迟宇新,我有罪恶感。我不想要你为我的错误买单。这是我的过错,不是你的。这不是你该承受的结果。”她的眼睛很亮很亮,虽说醉了,却还是保持着残存的理智,条理清晰。 她不喜欢躲躲藏藏,有话就要说出来。这一点,倒是让他觉得安心了些。 迟宇新也不躲开她的视线,由着她看。“你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把我和你,分开来看……” 低低地,婉转地,慨叹的声音。 她怔了怔,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很亮,仿佛随时会落下泪来。她伸出手去,抚上迟宇新的脸。手指在他的脸上油走着,“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总觉得很惶恐……” “不是给了我你这一生了吗?” “不够呀……” “够了。” 够了。他所需要的,只要是她在他的身边,就已经够了。 在十年前,他就已经了解一切,就已经明白此后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什么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他需要的,只是她而已。 顾锦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脚边上全是空酒瓶。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录音笔。打开录音,耳边便传来何可人的歌声。 那是读高中的时候。他和她坐在河堤边上,远处是护城河清澈的湖水,映着蓝天白云。她坐在那里,伸长了腿,唱着那些时下最流行的歌曲。她只唱高-潮部分,一首接着一首。 她的声音清亮亮的,跟护城河的河水似的。么被逼不与。 唱完歌,她转过头来,看着顾锦言,眼底唇角都是笑意。她的白裙被风吹起来,打在她的小腿上。 “顾锦言,我们私奔,好不好?” 这一句话,她说的突然。没个缘由。顾锦言有些怔住,望着眼前的何可人,好一会,才开口问,“怎么了?” 何可人的笑意满满敛了去。她曲起腿,双手抱着自己的腿,脸搁在膝盖上,看着脚下。好半晌,她才轻轻地努力用寻常的语气说,“我妈,不想要我和你在一起。我们私奔吧?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就都可以。”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尹芬不想让她和他在一起。她又怎么会如此决绝的提出要私奔呢?她总惦念着尹明安,若是连明安都可以抛下,必定不会是小问题。 他清楚明白,点头应下,“好。”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究竟出了什么,她却已经兴致勃勃的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计划,“我们先想好去哪里。我想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不然的话,佛罗伦萨也是可以的。我们得赶紧办护照。我可以去找迟三哥。应该会好办一点。” 他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伸手揽她的腰。她却不经意地,“嘶”了一声,眉心微蹙。他一怔,想要去看她的肩膀,她却不肯。 拉扯之间,她的衣领却滑了下来,于是那背上的伤,豁然闯进自己的视线之内。伤与伤错综交汇。红肿了的肌肤,泛着血迹的伤口,结了痂的伤口。伤口上叠着伤口。有新伤有旧伤。她的背后,几乎是惨不忍睹。 他当场怔在那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状况,太惨烈,太不忍目睹。 她想要逃离这片土地,想要与他一起私奔的的理由,这便是了。 到那一刻,他才知晓,自从尹芬知道他与何可人交往的事实后,便经常在家鞭打何可人。她却从不肯放弃,也从没告知顾锦言。 在顾锦言不知道的地方,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太多太多的伤痛。 即使是被那样打过,一直以来被这么虐待着,她所想要的,也并非是放弃顾锦言,而是与顾锦言一同离开。 那时候,何可人望着顾锦言发红的眼睛,整理好衣服。她努力牵扯起嘴角,微笑着,语调轻柔,“没关系的哦。其实,也没那么疼,只是看上去有点吓人。”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扶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按进怀里。他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那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于是,他的手,就这么悬在了空中。 那样的情况下,她所想着的,也是不让自己担心。 即便到了最后忍无可忍的境地,她也不肯说出真正的缘由。 顾锦言听着那段无意之中录下来的对话。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远处传来野猫的叫声,跟婴儿的哭声似的。一声一声,就像是他心底里的悲鸣。凄怆,悲凉。 他想起何可人那一天,在阳光下,望向自己,眼角唇角都是好看的弧度。她慢慢地笑着,声音里带着安慰的意味,“呐,没关系的哦。” 像是冬日里,拼尽了全力绽放的花朵。 在那一刻,她也没有哭泣,没有抱怨,没有躲进他的怀里寻求他的安慰与庇护,甚至,连悲伤都情绪都藏在了心底里没流露粗来。被安慰的,其实是自己。 她从来都是坚强的那一个。 真正懦弱的,或许,是自己。 那录音在耳边一声一声响着。在他选择放弃何可人的前一晚上,他也是这么一遍一遍的听着。他响起何可人身上的伤,深知尹芬会说到做到。 放弃你,还是要你的安好。他没得选。只能求她能好好活着。 黑暗中。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电视中屏幕的光映着沙发上的两个人。光的颜色随着电视画面而变幻着。 迟宇新吻着何可人的眉心,然后堵住她的唇。慢慢地轻吸着,辗转深入。何可人也不再说话,微微仰着头,迎合着他的吻。她的脖颈曲线美丽,白天鹅一样。 迟宇新的手心越来越热,他揉弄着她细细的腰,渐渐地往下伸去。何可人低低地申银着,弓着发颤的身体迎向他滚热的手指。迟宇新俯下身低头去吮她白希的脖子。他的呼吸火热,扑在她的脖子间。 她反被动为主动,咬住他的唇,含在嘴里细细地吮着,“我怕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放不开你了。” 被你这样温柔的守护过,这一生,或许我都再也舍不得离开你的身边。 “那正合我意。”他轻笑,将她的吊带从肩头往下褪去。于是,那白希的肌肤和胸前柔软的浑圆便暴露在了这幽暗的光线之中。 这话,不过是让她安心。 何可人眼睛泛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迟宇新也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大力的揉捏着她的胸。另一只手将她的内衣裤一并褪了去。他起身要去寻避-孕-套,却忽然被何可人拉住了。19CKm。 “不需要用了。之前,是怕我反应过来我没办法怀孕才故意用的吧?” 他看着眼前的可人儿,俯身去吻她,“你想多了。没有的事。” “骗鬼。”她喃喃说着。 他不再言语,抬着她的臀部,挺身-进入她的紧致之中。 暗的光里。他的背部线条结实有没,粗实的手臂扭住何可人的手臂。她的申银声绵长,媚得滴水。她丰腴的臀部随着她一下下的狠击撞击,慢慢泛红。 她被迟宇新翻了个身,白希柔软的身子被摆成温润的姿势,随着身后男人雄浑有力的撞击而耸动着。他的手从她的身后伸上来,抓住她随着他的动作而晃荡着的圆润丰盈,大力揉捏着。 何可人难耐的呢喃着。 终于,迟宇新急速的冲刺着,火热的拍打声和暧昧的水声急促的响起,夹杂着何可人的哀求声与迟宇新的低吼声。何可人终于在他最后的狠狠一记中瘫软下来,整个人无声地靠在沙发上,微微地喘着粗气。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8) 何可人这一晚一直在做梦。5那些繁复的过去,顾锦言和尹芬还有何光耀,一直在梦里出现,理不清的愁绪。 她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身上汗津津的。 身边,迟宇新熟睡着,呼吸平稳。没了平日里的倨傲冷漠,这种时候的他,看上去格外的温柔。 何可人小心翼翼伸出手,轻抚他的眉眼和鼻子。大约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她想起了年少时的迟宇新和迟宇轩。那时候的迟三哥总是冷着脸,不爱说话。她那会最怕的就是迟家的三哥了,若是他瞪自己一眼,她脚下都软了。 何可人坐了一会,掀了被子,轻手轻脚进了浴室。她冲了个澡,换了身睡裙。真丝睡裙,贴着肌肤,格外的凉。窗户半开着,随着风起,那裙裾打在自己的膝盖上。 一旁,手机屏幕一闪一闪,发出蓝色的光来。 这几天因为尹芬的葬礼,她的手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这会已经十二点多了,她拧了眉,在看见那个号码时,怔在那里。 手机握在手心里,大概是错觉,总觉得跟火苗似的烫着自己的掌心。 顾锦言。 她的手指悬在挂机键的上空,却怎么,都摁不下去。犹豫了一会,她转了身,走出了套间。大理石的地面很凉很凉,她不习惯穿拖鞋,这一路走出来,冰得她牙齿打颤。 待走到一楼的阳台上,她才接了电话。 “可可。”他的声音很低,温醇的,像是一坛陈年老酒。 那是她曾经那般迷恋的声音……以及人。 眼睛和鼻子发酸。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声,“嗯”。含糊不清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大约是因为何光耀与尹芬相继过世的缘故。这些天,每每想起过往,总觉得心很沉很沉。只缺一根弦,来撩动这颗摇摇欲坠的心。 “你幸福吗?”他的声音很轻,大约是在屋子外,隐隐的有风吹过枝头的簌簌声响。仔细听,还能听出,那话里的颤音。 幸福吗?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地错失了幸福。可是,也不过是她以为罢了。她的生命里并非只有那些禁忌的见不得光的部分,还有许许多多的守候。 迟宇新,尹明安,迟宇轩。这些人,都曾经守候在她左右,都力所能及的在护着她的安危。 “我很幸福。” 这是她的回答。 顾锦言坐在露台上,头靠着墙壁,伸直了腿。月华如水,凉凉的,照下来。从话筒里所传出来的何可人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眼睛很疼,大约是因为太久没入睡的缘故。她很幸福,这本该是应该感到安慰和开心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却觉得,悲伤地想要哭出来呢。 哪怕此后,她的人生没有自己的参与,也没有关系。她的身边已经有人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可可,对不起。对不起,在你为了我受尽责难的时候,没能够发现没能够给你安慰与保护。对不起,十年前背弃了诺言,离开你。对不起,在你承受着那么多痛苦的时候,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所有的一切,对不起。 即便他也同样的受着煎熬,可是,对不起。 何可人静静地立在那里,顾锦言的那些话,跟蚂蚁似的一直往自己的心尖上爬。那些过去,一幕一幕地在自己的眼前掠过。 心口很疼很疼。 她站在阳台上,风吹进来,很凉很凉,将自己身上的温度都带走了。她抬起几乎僵住的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够了,顾锦言。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还没有办法,和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现在的你,握手言和。 那些过去,每到夜深人静,就会钻出来,一点点啃噬着自己的心。夹答列伤它们叫嚣着,这是你的选择这时你要承受的罪孽。 可如今,在这样的时候,你来说道歉,来说希望你幸福,是要我怎么做呢? 释怀吗?云淡风轻吗? 那太难了。我做不到。 顾锦言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似的。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限渺远,只有电话里所传来的何可人的声音,那么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离开宁江的前一个晚上。她在电话里那么开心地计划着往后的日子。 与你一别经年,企期再寻回过去。流光追不及。 他仰着头,看着头顶。黑色的天幕上,是点点繁星和那弯月。那么亮,那么冰凉。擦不干她当时的泪光。像流19CKr。 /亡,一路跌跌撞撞走至今时今日,才恍然发觉,路已走出太远太远,再无法追回原谅。 而何可人,是他不能够说出的伤。此后,注定要以伤口的形式存在于他的心中。再也没有办法愈合。 像今晚这般,平心静气地对话,都成了奢侈。 他甚至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接了电话。 电话里,何可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顾锦言,我想和你和过去,握手言和。然后挥别。可是,太难了。我很记仇,没办法原谅这一切,没办法原谅自己,没办法原谅当初的选择给身边的人造成的苦难。所以,顾锦言,我不会,原谅你。” 都说,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遗忘。 顾锦言这一刻,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像是咬下了一口还没熟的柿子,那柿子涩得嘴都张不开。 这对话,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好半晌,顾锦言才开口,“我不求你原谅。我也没资格,去求你原谅。祝你幸福这种话,我也不配去说。可是,即便你说我虚伪,我也想说,好好活着。”17070239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希冀了。 明知道,有迟宇新在侧的她,已经不需要。可他还是想再叮咛一句。 何可人却突然说不出话来。她背靠着玻璃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那段过去里,她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爱过顾锦言。正是因为那么倾尽全力的爱过,所以才没有办法原谅。 到如今,那些过去已云淡风轻吗? 在这样的深夜之中,她忽然察觉到,她从来都没能够做到原谅,从来就没能够释怀。 “我自然会。”她咬牙。 电话的那头,顾锦言却跟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不早了。去睡吧。嗯,再见。”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手机。 顾锦言也没再说话。 电话里一片静寂。 只有呼啸的风声。 许久许久。 何可人才摁了挂机键。 于是,一切重归寂静。 她靠着玻璃门,缓缓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低低的哭出声来。如悲鸣的小兽一样。 那些过去如潮水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席卷而去。 他离开时的决绝与离开后的音信全无。 何宅里李云沁那张冰冷的嫌弃的面容。 母亲的鞭子。 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和姜瑜那双在自己身子上油走的手。 要如何才能够释怀? 不能够。 这是她一生都要背负的痛。 月光浅浅的凉凉的照下来,映着她的脸,映出她的影子。她像是一只困兽一般蜷缩在那里。 何可人没有看见,自己身后,迟宇新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脸掩在黑暗之中。只有隐隐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睛里是海一般的深沉,墨一般的浓重。 他就这么立在那,看着她为了顾锦言,那么小心翼翼地哭。 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一直站在暗处,看着她为了顾锦言哭,为了顾锦言笑,为了顾锦言承受着所有的委屈。 沈君给顾锦言拨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右眼皮跳得厉害,她一只手捂着右眼,一只手握着手机。她的手心里汗涔涔的。 终究还是坐不住,她想着这些个日子,接二连三在顾锦言身边故去的人,还有在国外那些个艰难的日子。那些不祥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 她从沙发上蹦起来,小跑着出了门。刚出了大门,便与遛狗回来的周季尧碰个正着。那藏獒已经到了沈君的胸部那般高,黑黄色的眼睛直溜溜地瞅着她,吐着舌。沈君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两步。 周季尧看着她急冲冲的模样,勾唇,“这又是赶着去哪?” “你管我!”沈君瞪着他,那模样十足的吓人。 周季尧拍着藏獒的头,“怎么?又要去顾锦言那?” 沈君被他说穿,倒也不介意,“我去哪还要跟你汇报不成?你是我爸还是我妈呀?”虽是这么说着,可碍着那凶狠无比的藏獒在,她也不敢往前去。 周季尧没看她,替藏獒抚了抚背上的毛,随后大力拍了拍。那藏獒便慢悠悠地往一边去了,随后卧在了草地上,晒着太阳。 “没办法。阿姨交代一定得管着你。”他一派淡定,十足的居高临下的模样。 沈君看着他,倒觉得他跟那藏獒分外向。她不愿再说下去,直接往车库里走。周季尧突然伸了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原先积压在心里的火都蹭蹭地燃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淡然的男人,红了眼睛,吼出声来,“周季尧!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对你来说算什么?既然是你跟我划清了界限,那就不要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离我远一点!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你还要怎样?” 沈君那眼睛红红的,像是困兽一般。可梦着发里。 周季尧望着她这抓狂的模样,抿唇,没说话。他个子很高,大手抓着沈君的肩膀,跟提溜着小鸡似的,将她扔进自己的路虎里。 他冷着脸,发动了车子。 沈君深深吸了口气,报了地名。是如今顾锦言在远郊住的房子。沈君以前曾经住哪儿,刚好现在顾锦言没家可回,住在酒店,她便把那闲置的房子给了顾锦言住。 周季尧也没应声。 车子开得飞快,两边的树木一直往后退,看得人眼睛发胀。 沈君心里还堵着一团气。后视镜里所映出的自己的脸,像极了那个人。她看着,只觉得心口益发疼起来。 车子一停下来,沈君便跳下了车,跑步进了屋子里。她的身影格外的敏捷。不算高,瘦瘦的,还照旧穿着帆布鞋亚麻长裤和白色体恤。这么些年过去了,唯独她,不肯向时光做出丝毫妥协。 周季尧在车里坐了一会,嘴里衔着烟,下了车,双手插在口袋里,优哉游哉地往里屋去了。 屋子的门没锁,沈君进了屋子便急急地去寻顾锦言。 “顾锦言?”没有人回答她。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屋子里漾开来。屋子里静得让人发慌。 沈君一边喊着一边挨个查看各个房间,可是,没有,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她心中很急,探头去看园子里的车库。他的车子并不在车库里。她一时慌了,赶紧掏出手机拨顾锦言的电话。屋子里却忽然响起手机铃声。 她顺着铃声走过去,才发现那手机就放在卧室的床头。 沈君的脸色都变了。那些个过往都往脑海里涌。她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顾所有顾锦言同她说过的话。那些他口中的往事里反复被他提及的。对了,护城河岸。 就这当,周季尧走了进来,见着沈君唇色发白,失了心神的模样。他扫视了一圈这屋子,再看了看沈君手中的手机。 他拍了拍她的头,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一脸地不耐烦,“车子不在。人铁定不在。站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沈君这才回过神来,“护城河。得去那边找找。” 周季尧压根就不去看她,径自往前走,他拉开车门,几乎是将沈君扔进了车里。他启动了引擎,车子跟飞一般似的冲出去。他驾轻就熟,一脸淡定,嘴里叼着烟,“那小子能殉情的地也只有那了吧?” “说什么呢?!”沈君紧抓着安全带,本就不安的心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她抬高了声音,想要掩饰自己的慌乱。 周季尧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哆嗦的嘴唇,将余下的那些冷嘲热讽都吞回了肚子里。 护城河那么长,若是他不知道以往顾锦言与何可人多数在哪里约会,估摸倒是要费不少时间。 以前,迟宇新让自己手下的那群小弟轮流跟着何可人。以防她被人伤了。有时候,周季尧和迟宇新一起亲自盯梢。 那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倒就像是昨天发生似的。 他和迟宇新骑着机车,有时候也骑单车,远远尾随着两个人。那两人约会的时候,他们就选个远一点的能看见两个人的地方,喝酒打诨。 他对这种行为向来嗤之以鼻。 迟宇新却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执意要做下去。且一做,就是十年。 车子在护城河岸的堤坝上开着。沈君看着两旁,一脸急切,目光搜寻着视野范围内那辆熟悉的车子。 周季尧倒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对顾锦言从来没什么好感。与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无能相比,他还是觉得迟宇新的过度纯情好些。 沈君却忽然拍打着车玻璃,“停。就是前面那个车。” 周季尧望着她手指的方向,确实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坐稳了。”他沉声说着,开着车冲向堤坝下面。 车子还没能够停得稳,沈君已经从车上跳了下去。她冲过去,只看见迟宇新已经歪倒在驾驶座上,脸色铁青,人不知是睡了,还是昏迷了。 沈君用力拍打着车窗,想要将他喊醒。 可是里面的人沉睡着,丝毫不动。 周季尧远远望着那情形,心里已经生了不祥的预感。他想了想,下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高尔夫球棍,走过去。刚一走近,他就发觉了不对劲。车子是处于发动状态的,排气筒处连着一根软塑管,接到了车内。 他黑着脸,将那软塑管拔开,才走上前去。 “站远一点。”周季尧将沈君拉开,推到一边。 沈君还没来得及问,周季尧已经翻身跳上了车头,他抡起球棍,朝着前挡风玻璃砸去。她没敢再多说什么,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头,目光紧盯着那挡风玻璃。 挡风玻璃在周季尧的球棍之下,很快碎了。周季尧弯下身,将那挡风玻璃整个掀开来,因为用力过猛,手上划出了一道深深地口子,鲜血一直往下滴。他连看都没看,俯身挤进车里,打开车门,将车钥匙拔了下来。 沈君已经跑了过来,“怎么样?” 周季尧伸手,探了探仍处于昏迷中的顾锦言的鼻息,“还有呼吸。” 周季尧下了车,直接将顾锦言背起来。他看了一眼沈君呆立着的模样,一脸的不耐烦,“赶紧开车门去!” 沈君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等周季尧将背上那死沉死沉的人扔上了座位,她将顾锦言顺了顺,才关上了门。 一路上,周季尧将车开得飞快。沈君担心的紧,时不时跪坐在座位上,伸手去探顾锦言的鼻息。 周季尧看着这模样,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坐好了。”他冷冷开口,狠狠地踩了油门。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9) 沈君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眼神直直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夹答列伤 周季尧倒是淡定的很,他走到走廊的尽头,点了根烟。窗外,是蓝的透彻的天空和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十一月了,这医院里到还是郁郁葱葱的绿色。 他嘴里衔着雪茄,又看了一眼沈君僵直的背,慢慢地吐出烟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沈君忙上前问,“医生,怎么样?” “只是一氧化碳中毒。病人现在已经苏醒。但还是要留院观察。” “谢谢您。”17070239 没一会,顾锦言便被推了出来。他的眼睛半睁着,脸色发青。沈君跟着一起进了病房,看着护士们替他戴上氧气罩。 “你这是做什么呢……”她站在床头,看着顾锦言的模样,眼睛有些发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活着呀。活下去的话,总会发现自己所不讨厌的世界啊……” 在国外,她也曾经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但是,照顾顾锦言,被顾锦言所需要着这件事,多少让她寻回了一些信心。 所以,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顾锦言看着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呀。19CKr。 你所对不起的,仅仅是你自己而已。 沈君深深吸了口气,“是因为何可人吗?因为没有办法解开那个结没办法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吗?那就当着她的面,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啊!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周季尧推门进来,看着沈君那红红的眼眶和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顾锦言,勾唇,冷笑。 “你对自己,还真是下得去手。不过,在最后关头,没有推了车门逃出去,这一点,我倒还是有点佩服的。” 这语调,多少,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 “周季尧!”沈君抬高了声音,看着他的眼里写满了愤怒。 周季尧也不介意,他斜斜靠着柜子,看了一眼沈君,然后目光落在顾锦言的身上,“怎么?说错了?” 一般人即便是一心寻死,但是,在最后关头,都会后悔的。顾锦言的方法,其实就是将自己活活闷死。手边就是车门,只要他想,随时能够出来。可是,他并没有。 这一点看,他倒是报了必死的心。夹答列伤 对于这样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人,若是搁在平日里,他铁定不会去救。 “既然爱惨了何可人,那就该为她活下去。你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对过去还没释怀没走出阴影的人会因为你的轻视生命而受到怎样的影响,你想过没有?”周季尧的声音不冷不淡,那眸子,却跟利刃似的。“无论背负着怎样的罪孽,都要活下去。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还谈情说爱?” 沈君听着这话,倒没再言语。 顾锦言的眼眶有些泛红,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真不知道迟宇新那蠢货要为你收拾烂摊子到什么地步。”周季尧叹气,觉着这房间里闷得不行。他最怕的地方,莫过于医院了。这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嗅觉,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转脸看着沈君沉默的模样,“你早点回去。走了。” 沈君追出来,“我得看情况,今晚可能不回去了。” “你对那小子就得那么上心?”周季尧微微蹙眉,语带讥讽。 沈君盯着他看,“你什么都不懂。”随后扭了头就往病房里走。 周季尧看着她那别扭的模样,目光暗了几分,他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背对背而行。 沈君搬了椅子,在病床边上坐下来。顾锦言抿着唇,不愿说话的模样。她微不可闻轻叹了口气,“他性子直,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顾锦言摇了摇头。 相顾无言。 傍晚时候,顾锦言的状况已经渐渐好转了些。 沈君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顾锦言的手机。最后一通拨出去的电话,是何可人的。 她下了楼,在医院林荫道上择了一处木质长椅坐下来。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拨通了何可人的号码。 电话被挂断。 沈君拧了眉,再度拨过去。这一回,对方倒是很快接了。 “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何可人的声音凉凉的,跟这秋风似的。 “你好。我是沈君。我们之前,见过的。” “找我有事?”对方也不惊讶,慢慢地问着。 “顾锦言自杀了。刚刚抢救过来。现在在医院。” “哦。是么……” 那么波澜不惊的回答,沈君原先准备的台词被生生压回去。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何可人大约是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在些许的沉默之后,又开了口。 “不管要活下去还是寻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有这种精力的话,倒不如去劝顾锦言珍爱生命。” “有些事情,顾锦言不愿同你讲。我也一直觉得,不说是对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必须要和你说。”沈君怕她拒绝,加快了语速,“只有清清楚楚地整理了过去,才能真正的与过去告别,踏上新的路程吧?” 何可人停了须臾,“在哪见?” 沈君与她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里。她打车过去,坐了有一会,何可人才过来。她穿得简单,白衫黑色A字裙,穿一件烟灰色针织衫,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即便穿着如此简单,却引得这咖啡厅里的人频频望向她。 沈君招了招手。 何可人走过去。她在沈君的对面坐下来,对waiter说,“一杯冰柠檬水。”待waiter走开,她往后靠了靠,“说吧。不过,如果仅仅只是那些年他是怎么辛苦的过来的,那就不必说了。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我明白。我也没那么无理取闹。”傍晚,外面的晚霞将整片天空都映照成了浓墨重彩的红色。“很多年前,顾锦言抛弃你独自一个人去了国外。这件事,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心结,也是他的心结。” 说话间,waiter将柠檬水送了上来。沈君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文件夹来。文件夹中式一叠打印纸。那是她将顾锦言那些个照片扫描后打印出来的。 待waiter离开后,她才将手中的文件夹推到何可人的手边。君那烟和定。 她选的是这咖啡馆角落的位置,隐蔽的很。沈君还是不放下,四下看了看,才说,“看看吧。” 何可人凝视着蓝色的文件夹,看了一眼沈君凝重的神色,才翻开来。只一眼,她就愣住了,身子仿佛僵在了那里。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血液好像在倒流,脑袋空空如也。她一页一页翻过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是她,曾经坠下去过的地狱。 那无数个夜晚,姜瑜覆上了自己的身体,那双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油走。恶心……得想要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那样的感受,你也有过吗? 沈君看着她的模样,还是说出了口,“他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你。” 有些事实,沈君说不出口。可是,瞒下去的话,何可人就真的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个好母亲吗? 沈君犹豫着,有些挣扎。 对面,何可人那一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静静看着她,“既然选择了说出这些。就完完全全说出来吧。没什么可遮掩的。” 何可人看得明白,努力想要保持镇定,可是,指尖的颤抖却怎么都停不住。她多少,也能够猜出来一些。不过是,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想罢了。 “做这些事情的是你的母亲。她在现场,拍了这些照片,并威胁顾锦言如果不离开你,她会对你……做同样的事情。”沈君咬着牙,这短短的两句话,却费尽了气力。 虎毒不食子。谁会想到一个母亲能够说出这番话来。 当初,她带着顾锦言去看心理医生时,在得知这所有的真相后,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没有办法去评论这一切。这荒谬程度,让她不能够接受。 何可人抿着唇,没说话。 尹芬么? 她到底,想要自己变得多凄凉多悲惨呢?费尽一切毁了情敌的儿子,然后呢?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变成手中的棋子,去换取自己的利益么? 何可人想要冷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想起来了,那一天晚上,她给顾锦言打电话时,他的情绪就不对,精疲力竭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在挂电话之前,他又说了一句。有一首歌你一定要听,《美丽世界的孤儿》。 那会,她回答,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一起听。 只是之后,再没有能一起听歌的机会。 她也从来没有,好好地听过这首歌。 何可人低着头,手指不听使唤。不过是从手机里搜一首歌,却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和时间。沈君看着她的模样,于心不忍,这一瞬,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是否做对了。男人低沉的声音随着音乐响了起来。 我已掉进深深的漩涡, 宝贝,看看远处月亮从旷野上升起, 求你再抱紧我,我感觉冷; 哦,别哭,亲爱的人; 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微笑; 因为无论我们怎样, 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10) 男人沉郁的声音落进耳里,一声一声,低声倾诉一般。夹答列伤求你再抱紧我,我感觉冷。这是否也是在那样的时刻,他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呢? 在那无数个被姜瑜那肮脏的双手所触碰的夜晚,她最想要的,不过是有一双手,能将她拉出深陷的泥潭。 顾锦言的话……应该也希望有谁能陪在身边给予他安慰吧? 尹芬吗? 何可人慢慢地勾起唇角,冷笑。那笑容里有自嘲,有荒凉,有绝望,看得沈君不寒而栗。 妈妈……吗? 有一首歌,谁都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是,对何可人而言,这首歌却像是一个笑话,向她露出嘲讽的恶意的笑容。 在她被何光耀抛弃以后,尹芬的母爱便全部蒸发成空气,挥发了。连一丝痕迹也寻不到。作为母亲的你,到底要看着我变得多么凄惨多么可怜,才肯罢休呢?这念头,牵动着她的神经。 “带我去看看顾锦言吧。”许久,何可人才开了口。她的声音已是平静,冷静得可怕。那双杏核眼里一丝多余的情绪都看不见。 迟宇新的办公室。秘书敲门,走进来,“迟总,您妹妹,迟安然小姐,想要见您。” 迟宇新没抬头,看着手里的资料,“让她进来。” 秘书点头应下,退了出去。没一会,伴随着高跟鞋敲击着地面的有规律的声响,迟安然进来了。 “三哥……”她看着那伏案工作的男人,犹疑了一会,低低地喊他。无限辗转。若是细听,则会发现,那语调,与何可人的发音有些相似。 迟宇新放下资料,抬起头来,狭长的眼睛望着迟安然。他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沉默望向她。17111512 那曾经是迟安然最依恋的目光。无数次,她在那目光下痛苦泪流满面却又无数次从那目光之中寻到安心得到力量。那是她的三哥。是她的。 迟安然的眼睛涩涩地疼。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她的声音很低很低,那么的不甘心。为何一夕之间,那个宠她疼她的三哥,就不要她了呢。 这些日子里,迟安然想了很多很多。那些过去,他的宠溺,是否仅仅只是兄妹之情,是否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无论怎么想,她都清楚明白,那并非错觉。 那个夜晚,熟悉的烟草气息弥漫在鼻息之间,然后,印上自己唇角的温润干燥的唇。那是迟宇新,那是兄妹之情以外的表达。 每每一起走路,她总会抓着迟宇新的手,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而迟宇新,一次都没有没有拒绝过。 她送给他的情侣手链,他也配合地戴着。 在她将他当作兄长而是男人且堕入爱河的旅程中,他从来就不是清白无辜的那一个。他不仅仅是纵容了这一切,甚至推动了这一切。 她和他,不是共犯么? 可为何到了最后,他却独自远走,只留下她困在了这监牢之中,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掉。 迟宇新没回答迟安然的问题,他站起身,走到一边,亲自泡了两杯咖啡。他将其中一个马克杯放在了迟安然面前。 迟宇新拉开窗帘,屋子里瞬间亮堂了不少。外面,是热烈却悲凉的晚霞。将整个清河城都染上了凄哀的色泽。 “理由再你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再问?”迟宇新的声音很淡,他背对着迟安然站着,整个身子都映在了落日的余晖之中。 迟安然咬了咬下嘴唇,眼里蓄了泪,却怎么都留不下来。 “即便是死,我也想要死的明明白白。”迟安然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不是后来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她一直都在。既然你选择的是她,当初为什么……又要那样对我呢?既然对我没有爱情,那你为什么,要吻我?” 若是没有那个吻,没有他的纵容,到如今,或许,她不会在这情感之中陷得如此之深。 因为爱过你,总觉得,再也没有办法爱上旁的人了。 和迟安然的吻吗? 迟宇新自然是记得的。那是盛夏,顾锦言已经走了。何可人整日里都往图书馆去。他公司里的事情多,忙得不可开交。连难得和周季尧见面的时间,都大大缩水了。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还在工地上,却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她从来不曾主动给过他电话。 电话那边,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到最后,也只是对他说,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哪能那么简单呢。她已经好几年,没在他生日的时候给过只言片语的祝福。夹答列伤他心中清楚,她必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便追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八月里,正是最热的时候,他身上全是汗。衬衫被打湿了,紧贴着肌肤。不远处有知了在叫着。叫得心里格外烦躁。 那端,她却低低地哭出来,哽咽着,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地。 她说,三哥,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 他的世界,一瞬间寂静了。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只有她低低地哭泣声,细细密密地爬上自己的心尖。那些燥热都一并退了去。一切都不再重要。唯有她的存在,占据了所有的心思与念头。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还能够想起他。这已经足够安慰。 可那会,是有着隐隐约约的企盼和欣喜的。 就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 他一路急驶,也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绿灯,等到了目的地,他急刹车,从车子里跳下来便跑过去。 她坐在公园里的石椅上,背影萧瑟,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他跑得太快太急,到她身边的时候竟有些刹不住,直直地跪在她面前。他伸手,直接将她拽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着她。 何可人伏在他的胸口,慢慢地,小声地哭着。她说,三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不要我了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放弃我呢。我就那么……差劲么。 然后原本升腾起来的希望,跟伏在空中的泡沫似的,消失不见。 他拍着她的背,“不是所有人。还有我呢。这是他们的过错,不是你的。” 不是所有人都会放弃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在。 这话,也不知她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她的悲伤与喜乐,与他无关。 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明白过来。那一句,你带我走吧。从来,就不是对他说的。 最后,她的情绪渐渐平稳了,说是要去图书馆。他便开车送她过去。一路上,她沉默着,神情恍惚地看着车窗外。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多说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呆在这里,我随时都能带你走。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能倾尽一切给你。这是一直以来,他唯一的想法。 她的动作僵在那里,好半晌,她才轻声开口,“我得留在这。只要他回来,总还能找得到我。他会回来的,这里有他的家,有他的亲人,他总会回来的。”她停下来,然后像是要给自己信心肯定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一句似的,点头,又接着说,“我要等他回来。” 她的视野之中,没有他。从来就没有。 他的生日,她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 可顾锦言的生日,她费尽心思,想法设法的给他惊喜。 这便是区别。 十年前,他就被判了死刑。 不是么? 那时候,他看着何可人那副模样,微笑,“那就等下去吧。我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她勾起唇角,笑得勉强。那微笑,没有任何意义。甚至看得他心里闷得慌。 大概,他所说的,她也没能够记住过。 她走进图书馆后,周季尧的电话就来了。 “你这么一声不吭把人带走了。我们可不负责。” “让他们到市图书馆来吧。”迟宇新这才觉得身子凉的很,大约是空调温度调的太低了。他将车窗摇下了一丁点,火辣辣的太阳照着大地,炽热的空气往车子里钻。 周季尧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又对他说,“下次凭感动中国人物,一定得加上你的名字才行。最无怨无悔没可能转正的备胎。” 他跟周季尧处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点了一根烟,看慢慢地吐出烟圈,“我可没做备胎等着转正的意思。” “你就自欺欺人吧。”周季尧不屑,停顿了片刻,他转了语调,“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呢?” 有什么意思呢。 他转脸看着图书馆高高的台阶,自然是已经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她心中没有他亦不愿迁就,而他连勉强她都做不到。 他收回了目光,“我对她,总还有这么一个用处。也就行了。” “你就该把你做生意那点杀伐决断拿到这里边来用,这么迂回作甚么?反正那男的已经自个滚蛋了,你这时候就得趁虚而入,实在不行就直接给办了。” 迟宇新的太阳穴有些发胀,突突地跳着。手心里,怀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和她的泪水。方才,她在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就还在眼前。 “先把你自个那点破事管好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迟宇新挂了电话后,犹自在车里坐了一会。车上凉的很,好像暖不过来似的。他什么都想不了,只有方才何可人的模样,一直在脑海里闪现。 他想,他还真是连备胎都算不上。 何可人连余光都没给他分毫。 但,方才对周季尧说得,却是半真半假。 他想过有一天自己可能会取而代之。可是这十年间,看着她和顾锦言两个人,那些想法早已经被消磨掉了。 她和她深爱的人在一起,过她想要的生活。也就够了。而他要做的,就是为她保驾护航,仅此而已。 迟宇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拿在手里把玩了些许,终究也没点燃。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周季尧手下那两个小喽啰人已经到了。那机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他启动了车子,离开。 那一个晚上,何可人自然是没出现。他的生日,何可人从来不曾放在心上。没有祝福,没有礼物,甚至都不会露面。 他于她,不过是落水时的一根浮木罢了。 周季尧端着高脚杯,靠在露台边上。他穿着黑衬衫,解开了三颗纽扣,露出内里健壮的胸肌。 他见着迟宇新,一脸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那青梅竹马还真是……” “少洋腔怪调的。”迟宇新白了他一眼。 周季尧看着大堂之中,盛装而来的形形色色的人,微微眯起眼睛,“这些人里,绝大多都是因为你是迟老三的身份才来的。可是,那也总比某些人要好。需要帮助需要慰藉时一个电话就将人喊去了,人生日宴上连面都不露。还真是白眼狼。” 那琉璃灯灯光耀花了迟宇新的眼睛。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慢慢开口,“被爱的人没有错。” 周季尧转脸盯着他看,半晌,才收回目光,“你真是没得救了。” 迟宇新没说话。 她还有需要他的时候。他的存在对她而言还是有意义的。那也就够了。 这一整晚迟安然一直偷偷看他。等他看过去,她却转了脸,小孩子的别扭模样。晚上回家,迟安然坐在他的车里,反常地不说话,低头沉默着。 回到家,车子开进车库里的时候,他也就是随口一提,问了一句,“今儿怎么了?这么低落。” 迟安然双手绞在一起,怯怯的模样,“今天下午……那个女的是谁?” 她的声音低得很,蚊子哼哼似的。虽是这么问,可她却是一脸怯懦的底气不足的表情。 他看着安然那模样,笑起来,“就为这事?” 迟安然却跟被点燃了的炮仗似的,瞬间炸开了。她的眼睛鼻尖都红了,眼里蓄满了泪,“是!就为这事!我讨厌你有事情瞒着我!我讨厌你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在乎的是什么!你呢?” 她吼完,冲出了车子。她的背影跌跌撞撞的,两只手捂着脸。 那样凄凉的悲哀的模样。 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在乎的是什么吗? 他向来清楚明白。他要的是何可人的安然无恙。那么,更多的呢?成为她身边的男人,与她共度这一生? 他勾唇,轻笑,自嘲的模样。 事到如今,还会抱有这样的期望,大约真的就是白日做梦了吧。 他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很多事情,他一直理得很清楚。可是,到底,还是有些隐隐的心有不甘罢。 他回家后,推了迟安然的房门。她的门没锁。屋子里没开灯,隐约能看见她抬手擦了眼泪,然后停止了动作。假寐的模样。 屋外的月光灯光一并照进来。 他看着她的模样。这是绝佳的结婚对象。简单单纯,藏不住一丝半点的心思与情绪。且年纪小,足以打磨成他想要的模样。 迟安然紧闭着眼睛,只是,眼睫毛却出卖了她,不断地发颤。 他想起那个五官艳丽白裙飘飘的女孩,拉长了声音喊他“三哥”。 他俯下身,嘴唇贴上迟安然的唇。 心底里一片荒凉。 像是冬日里雪后白茫茫的大地。什么都没有。 虽说何可人没肯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费了不少精力,才查到了。尹芬想要将她送上自己亲生父亲的床。如此肮脏的交易。 他提前到了会所,等在那里。在他准备到包厢里将她带出来的时候,她却自个出来了。她的脸色铁青,瑟缩着,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睁大了眼睛。 他慢慢逼近,将她逼至墙角,圈进自己的怀抱里。她绷紧着身子,眼里都是警惕和疑问。那双杏核眼里,他看见了自己。 “三哥?”她小心翼翼地喊。 那一刻,他魔怔了似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低下头含住她的唇,辗转吻下去。温润而柔软的唇齿。她的呼吸,她的体香,盈满鼻息,包裹着他。 何可人想要推他。 他哪里还容得她的挣扎,紧紧地抓着她,将她禁锢在自己手臂所圈成的双臂之间。大约是迟庆平来了。她也停止了挣扎,甚至,主动伸出手,环着他的腰,微微仰着脸,迎合着他的吻。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脏可以跳得这么快。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按着自己的左边胸口。 老爷子在走廊的尽头站了许久。 他吻了她许久许久。整个世界都是静寂的,只有她的存在,是如此真实的。那香软就在他的怀中。这一刻,是属于他的。 等老爷子离开后。何可人松开手,整个人跟没了气力似的,他才反应过来,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她红了脸,低声道谢。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眼前,她的脸,她的唇,在自己的视野之中无限放大,直至占据了整个瞳孔。 何可人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幽长的走廊里的吻,是前前后后的十年里,他最美好的记忆。 她以为这其中只有帮助,没有爱。 他自然也不会揭开。 就这么以为着,就好。 横跨十年的时光,迟宇新看着此时的清河城。已经是傍晚,晚霞映照着整个城市,又寂寥又落寞。 他恍惚间,又看见了何可人蹲在阳台上,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低低地哭着。那些泪,不是为他而流。 “你当真想听?”他冷声开口。 迟安然紧盯着他的背,不躲不避,“我要听。” 迟宇新转过身,坐下来,他看着迟安然,语气淡淡的,“找一个自己需要的事物,有时候太困难了。不如找块璞玉,自己雕刻。” 迟安然的手蓦地握紧,心跟提到了嗓子眼似的。她已经隐约明白了,迟宇新要说的是什么。她想要逃开,不想去听接下来的解释。可是,身子却好像被人摁在了沙发上似的,没办法移开分毫。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年纪小,可以培养成我要的样子。且知根知底。”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很平很平,好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迟安然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明明那么难过,眼泪却落不下来。只是心口痛得就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似的,“后来她给了你机会,你就放弃了我……” 迟宇新望着她,没说话,他的眼睛又温柔又怜悯地望着她。 不要这么看着我。19Nu8。 迟安然想要喊,却怎么都张不开口。 灵魂好像与身体脱离了,悬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落魄与绝望,看着他的怜悯。 到最后,他所能给她的,也仅仅是怜悯而已。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 何可人被姜瑜囚禁起来,他甚至找不到姜瑜。那时候,周季尧也因为女朋友过世的事情一蹶不振。 那时候,他下定了决心。这一生,不管她的想法如何,不管她要的是怎样的生活,他都不会再管,他会救出她,然后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即便,这不是她的意愿。 他没太多时间精力与迟安然周/旋,索性就将她送出国外。老爷子也是赞成的。他原先的想法,老爷子自是早就察觉了,甚至找他谈了好几回。这次,他主动提出让安然去国外留学,倒是遂了老爷子的意。 一切顺理成章。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对自己有用的,便摆在身边,若是没用,自然是弃了。 迟安然就这么怔怔坐在那里,回不过神来。人耳肮那进。 好半晌,她才开了口,“仅仅……只是这样啊……” 对她而言,最初的最深的,最重要的爱恋。 在他面前原来分文不值。 她以为他也曾爱过,也曾在意过,也曾经将自己当成掌中宝。却原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迟宇新看着她那般凄凉的样子,目光渐渐暗淡下去。就这样也好。活在虚伪的天堂,依赖着伪装的温暖,倒不如实实在在地恨着,然后往前走。 迟安然站起来,“我不会祝你幸福。” 她望着迟宇新的眼睛里写满了恨意。“你所加诸于我身上的苦痛,我会记得。若老天有眼,他ri你心中那人也会毫无恻隐之心一刀插进你心底里,使你清楚我此刻的痛。”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11) 病房内,顾锦言侧头看着窗外。夹答列伤天已经黑下去了,黑色的天幕之中只有几颗稀疏的星。稀稀落落地,那么暗。星星的话,无论多么努力去发光,也还是如此微弱,照不亮那一片天空吧? 恍恍惚惚,三十年的人生已经过去了。这一路,如此晦暗不明。但,还是有阳光的。在那消失的再也回不来的十年里,那些与何可人相依相偎走过的路程,都是那么明亮,明亮得……一想起来,就会泛酸。 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壁灯,灯光映照着这屋子。幽幽的。 还活着呀…… 大约后遗症还在,没办法思考,就连躺在这病床上的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门在这时被推开,伴随着有规律的脚步声一齐扑进耳里。他慢慢地扭转过头,这才看见,来得人,竟然是和可人。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身子由不得自己,一点气力都没有,完全没办法动弹。 何可人已经走到他身边,他来不及说话,只看见她抬起手。伴随着在这屋子里响起的清脆的声响,他的脸颊已挨了重重地一巴掌。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力气原来可以这么大。脸上火辣辣地疼。脑袋里跟藏了多少蜜蜂似的,嗡嗡地叫着。吵得他连思考都不能够。 沈君有些急,跟上来,“你这是做什么?下手这么重。” 何可人压根不去理会,连看都没看她。 顾锦言有些发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眼前,何可人的面容冰冷,那眼眸之中盛着的是愤怒,还有许许多多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她不闪不躲不避,凝视着顾锦言的双眸。17135517 沈君站了一会,也没再多说什么,无声地走了出去。 有那么一会,顾锦言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何可人。面容清澈,眼神干净而坚毅。 “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连活下去都不敢了?”她一字一句地发问。 死亡,不过是一瞬的勇气。 可活下去,却需要持久的勇气。 顾锦言看着面前的何可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那往后的漫长人生,他不知道这么坚持着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夹答列伤他所有的理由,都已经失却了。 何可人看着他,低低叹气,往后退了两步,背抵着墙壁。“我……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呢?” 顾锦言有些错愕,好一会,他才开口,轻声说,“我有我的理由。”房着片还色。 “什么理由呢?害怕尹芬会对我做一样的事情?害怕我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会是这样一个人?”她慢慢说着,情绪异常的平静,平静的叫人可怕,“但是,就算你为了这些顾虑而放弃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会知道尹芬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我在她的眼里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日后,我也一样,会被送上他人的床。” 何可人停下来,看着远处的天际,朦朦胧胧的,黑黝黝的,那空荡荡地天际。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到最后你所做的牺牲都是无谓的。甚至,因为你的离开,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和作为母亲的资格。” 顾锦言躺着,双手紧握成拳。身子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只有那些悲伤的愤怒的后悔的情绪,在身体里肆意流窜。 那些他所做的牺牲,没有丝毫意义,却让他失去了一切。这个事实,他比谁,都要明白。 何可人看着顾锦言绷紧的面容,一颗心,终究是慢慢地柔软了一下来,她一步一步走过在,在床边蹲下来。 “原谅自己和所有的时过境迁吧。”在那一天,在被尹芬拍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在被威胁的时候,他的痛苦不比她的少。 他的痛苦,是因为认识了她选择了她。 顾锦言却忽然伸出手,将她拽进怀里。他的脸贴着她的发丝,伏在她的肩头。鼻息之间,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浅浅地,隐约带着一丝烟草的气息,往自己鼻子里钻。 何可人缓缓抬起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那些照片还在她的脑海里,挑动着她的心弦。 迟安然走后,迟宇新在办公室里站了一会。 那一段话,言犹在耳。 他并非没有过那样的心痛。何可人在无意之中捅向他心口的刀子,并非只有一次两次,到如今,这伤,还依旧在,隐隐地作痛。 他回到家的时候,梅姨说何可人来过电话说晚上不回来吃了。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静悄悄地,静得连象牙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他没吃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他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会,坐在冷冷清清的餐厅里,更是有些食不下咽。大约是因为下午迟安然过来,使他想起了不少往事,那些过往里所带来的情绪压在心口,排不出去。19TJj。 周季尧的电话就是这会打来的。他接了电话,一边往楼上去了。 “想了想还是跟你说声吧。顾锦言那小子自杀了,车子停在过去那老地方,将汽车尾气接到了车子里。活活闷死自个的方式。” 迟宇新握着手机,停住了脚步,“人呢?” “救过来了。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周季尧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他向来不喜欢顾锦言,更是对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没有好感。 迟宇新同周季尧要了地址,便出门了。一路上,他的车子开得飞快。很多很多的画面都往脑海里涌。那些,都是和可人与顾锦言相依相偎的过去。 如果那段青涩岁月里,何可人与顾锦言是男女主角的话,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青梅。那些少得可怜的给予他的镜头也被她一并遗忘与剪切掉。而那些没有露面的时候,他是幕后工作者,护着她的安危,目睹着她所有的奋不顾身与笑容。 车子停下来。他一路往前走,到这一刻,脑海里竟什么想法都没了。他的脚步在空荡荡地走廊里回响着。 沈君靠在墙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是迟宇新,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迟宇新连一丝余光都没有给她。他径自走过去。病房的门虚掩着,他立在门边,便看见病房内,何可人半跪在那里,与顾锦言抱在一起。 那样相互依偎的姿势。 与那些过往,别无二样。 沈君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迟宇新。迟宇新的身影被头顶惨白的灯光拉的很长很长。那颀长的身影跟僵直了似的。他没进去,只站了一会,就转身走开了。 他的步子很快很快,跟带着一阵风似的。 沈君有些莫名,往门边走过去,只一眼,便能看见屋内那两个人紧紧相拥的场面。 周季尧的宅邸内。 迟宇新席地而坐。酒窖的温度开得很低,十多度,凉意顺着地面往身子里爬。一边的桃木桌上摆放着好几瓶酒。光线很弱很弱。 周季尧打开音乐。这音乐是前几日沈君改的,嫌他那些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李宗盛沧桑的声音在唱着,“你曾是我的全部,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 周季尧在迟宇新的旁边坐下来,伸长了腿,替迟宇新倒上酒。这么多年的默契,他多少也能够明白些现在的状况,也就什么都不在多问。 “这丫头,换的这是些什么。”周季尧一脸不满,他从不曾听流行歌曲。可偏偏沈君选的都是这些。 迟宇新笑,“这不蛮好。我看你,恨不得把自己装在套子里。” “这无谓的人生里,总还要有些坚持。”周季尧抿了一口酒,“对了,我上回从宁江过来,见着你大哥了。” “嗯?”迟宇新挑了挑眉,将杯子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貌似是跟宋家那闺女在一起。” “她不是出国了,好几年都没回吗?”迟宇新不解。迟宇荣当初对宋家那姑娘的心思,他也是明白的。 “谁知道呢。”周季尧耸了耸肩,“这人,总有过不去的那一道坎。”他将手边的酒瓶递过去,看着迟宇新自个满上了,又说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迟宇新没接话。 这一生,过不去的坎,无谓的坚持。都还是有的。无论他,还是周季尧。 好一会,迟宇新摇着高脚杯,他的脸掩映在灯光之中,美好的悲凉。“跟能否跨得过去与否无关。说到底,也只是我的蠢劲罢了。” “留着这么个蠢笨的坚持,也未必不好。”周季尧举杯,“为我们的蠢劲干一杯吧。” 浅淡的灯光映在玻璃杯上,熠熠的光芒。像极了某人的眼睛。也映出了两个男人的面容。很多事情,或许也并非是没有办法接受改变,仅仅只是自己的蠢劲,与无畏的坚持罢了。 冰凉的空气中,李宗盛的声音氤氲开来。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 病房里的何可人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全然无知。顾锦言紧紧地搂着她,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原来彼此还能如此相处,如此平心静气地面对。 你说彼岸灯火,心之所向;后来渔舟晚唱,烟雨彷徨(12) 病房内,顾锦言侧头看着窗外。5天已经黑下去了,黑色的天幕之中只有几颗稀疏的星。稀稀落落地,那么暗。星星的话,无论多么努力去发光,也还是如此微弱,照不亮那一片天空吧? 恍恍惚惚,三十年的人生已经过去了。这一路,如此晦暗不明。但,还是有阳光的。在那消失的再也回不来的十年里,那些与何可人相依相偎走过的路程,都是那么明亮,明亮得……一想起来,就会泛酸。 屋子里只开着一盏壁灯,灯光映照着这屋子。幽幽的。 还活着呀…… 大约后遗症还在,没办法思考,就连躺在这病床上的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门在这时被推开,伴随着有规律的脚步声一齐扑进耳里。他慢慢地扭转过头,这才看见,来得人,竟然是和可人。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身子由不得自己,一点气力都没有,完全没办法动弹。 何可人已经走到他身边,他来不及说话,只看见她抬起手。伴随着在这屋子里响起的清脆的声响,他的脸颊已挨了重重地一巴掌。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力气原来可以这么大。脸上火辣辣地疼。脑袋里跟藏了多少蜜蜂似的,嗡嗡地叫着。吵得他连思考都不能够。 沈君有些急,跟上来,“你这是做什么?下手这么重。” 何可人压根不去理会,连看都没看她。 顾锦言有些发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眼前,何可人的面容冰冷,那眼眸之中盛着的是愤怒,还有许许多多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她不闪不躲不避,凝视着顾锦言的双眸。 沈君站了一会,也没再多说什么,无声地走了出去。 有那么一会,顾锦言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何可人。面容清澈,眼神干净而坚毅。 “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连活下去都不敢了?”她一字一句地发问。 死亡,不过是一瞬的勇气。 可活下去,却需要持久的勇气。 顾锦言看着面前的何可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那往后的漫长人生,他不知道这么坚持着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夹答列伤他所有的理由,都已经失却了。 何可人看着他,低低叹气,往后退了两步,背抵着墙壁。“我……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呢?”19TJj。 顾锦言有些错愕,好一会,他才开口,轻声说,“我有我的理由。”房着片还色。 “什么理由呢?害怕尹芬会对我做一样的事情?害怕我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会是这样一个人?”她慢慢说着,情绪异常的平静,平静的叫人可怕,“但是,就算你为了这些顾虑而放弃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会知道尹芬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我在她的眼里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日后,我也一样,会被送上他人的床。” 何可人停下来,看着远处的天际,朦朦胧胧的,黑黝黝的,那空荡荡地天际。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到最后你所做的牺牲都是无谓的。甚至,因为你的离开,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和作为母亲的资格。”17135517 顾锦言躺着,双手紧握成拳。身子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只有那些悲伤的愤怒的后悔的情绪,在身体里肆意流窜。 那些他所做的牺牲,没有丝毫意义,却让他失去了一切。这个事实,他比谁,都要明白。 何可人看着顾锦言绷紧的面容,一颗心,终究是慢慢地柔软了一下来,她一步一步走过在,在床边蹲下来。 “原谅自己和所有的时过境迁吧。”在那一天,在被尹芬拍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在被威胁的时候,他的痛苦不比她的少。 他的痛苦,是因为认识了她选择了她。 顾锦言却忽然伸出手,将她拽进怀里。他的脸贴着她的发丝,伏在她的肩头。鼻息之间,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浅浅地,隐约带着一丝烟草的气息,往自己鼻子里钻。 何可人缓缓抬起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那些照片还在她的脑海里,挑动着她的心弦。 迟安然走后,迟宇新在办公室里站了一会。 那一段话,言犹在耳。 他并非没有过那样的心痛。何可人在无意之中捅向他心口的刀子,并非只有一次两次,到如今,这伤,还依旧在,隐隐地作痛。 他回到家的时候,梅姨说何可人来过电话说晚上不回来吃了。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里,静悄悄地,静得连象牙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他没吃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他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会,坐在冷冷清清的餐厅里,更是有些食不下咽。大约是因为下午迟安然过来,使他想起了不少往事,那些过往里所带来的情绪压在心口,排不出去。 周季尧的电话就是这会打来的。他接了电话,一边往楼上去了。 “想了想还是跟你说声吧。顾锦言那小子自杀了,车子停在过去那老地方,将汽车尾气接到了车子里。活活闷死自个的方式。” 迟宇新握着手机,停住了脚步,“人呢?” “救过来了。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周季尧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他向来不喜欢顾锦言,更是对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没有好感。 迟宇新同周季尧要了地址,便出门了。一路上,他的车子开得飞快。很多很多的画面都往脑海里涌。那些,都是和可人与顾锦言相依相偎的过去。 如果那段青涩岁月里,何可人与顾锦言是男女主角的话,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青梅。那些少得可怜的给予他的镜头也被她一并遗忘与剪切掉。而那些没有露面的时候,他是幕后工作者,护着她的安危,目睹着她所有的奋不顾身与笑容。 车子停下来。他一路往前走,到这一刻,脑海里竟什么想法都没了。他的脚步在空荡荡地走廊里回响着。 沈君靠在墙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见是迟宇新,她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迟宇新连一丝余光都没有给她。他径自走过去。病房的门虚掩着,他立在门边,便看见病房内,何可人半跪在那里,与顾锦言抱在一起。 那样相互依偎的姿势。 与那些过往,别无二样。 沈君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迟宇新。迟宇新的身影被头顶惨白的灯光拉的很长很长。那颀长的身影跟僵直了似的。他没进去,只站了一会,就转身走开了。 他的步子很快很快,跟带着一阵风似的。 沈君有些莫名,往门边走过去,只一眼,便能看见屋内那两个人紧紧相拥的场面。 周季尧的宅邸内。 迟宇新席地而坐。酒窖的温度开得很低,十多度,凉意顺着地面往身子里爬。一边的桃木桌上摆放着好几瓶酒。光线很弱很弱。 周季尧打开音乐。这音乐是前几日沈君改的,嫌他那些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李宗盛沧桑的声音在唱着,“你曾是我的全部,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 周季尧在迟宇新的旁边坐下来,伸长了腿,替迟宇新倒上酒。这么多年的默契,他多少也能够明白些现在的状况,也就什么都不在多问。 “这丫头,换的这是些什么。”周季尧一脸不满,他从不曾听流行歌曲。可偏偏沈君选的都是这些。 迟宇新笑,“这不蛮好。我看你,恨不得把自己装在套子里。” “这无谓的人生里,总还要有些坚持。”周季尧抿了一口酒,“对了,我上回从宁江过来,见着你大哥了。” “嗯?”迟宇新挑了挑眉,将杯子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貌似是跟宋家那闺女在一起。” “她不是出国了,好几年都没回吗?”迟宇新不解。迟宇荣当初对宋家那姑娘的心思,他也是明白的。 “谁知道呢。”周季尧耸了耸肩,“这人,总有过不去的那一道坎。”他将手边的酒瓶递过去,看着迟宇新自个满上了,又说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迟宇新没接话。 这一生,过不去的坎,无谓的坚持。都还是有的。无论他,还是周季尧。 好一会,迟宇新摇着高脚杯,他的脸掩映在灯光之中,美好的悲凉。“跟能否跨得过去与否无关。说到底,也只是我的蠢劲罢了。” “留着这么个蠢笨的坚持,也未必不好。”周季尧举杯,“为我们的蠢劲干一杯吧。” 浅淡的灯光映在玻璃杯上,熠熠的光芒。像极了某人的眼睛。也映出了两个男人的面容。很多事情,或许也并非是没有办法接受改变,仅仅只是自己的蠢劲,与无畏的坚持罢了。 冰凉的空气中,李宗盛的声音氤氲开来。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 病房里的何可人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全然无知。顾锦言紧紧地搂着她,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原来彼此还能如此相处,如此平心静气地面对。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1) 迟宇新停住了脚步,方才何可人那一句话在耳边一直萦绕着。夹答列伤 情/妇吗?如此刺耳的称呼。这是,她,对于自己留在他身边的定义。 彼时,她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迟宇新为她付出了多少,也从未细想过为什么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的总是迟宇新。她固执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细想,不肯追究。她不爱他,也不认为他会爱她。所以在听到迟宇新的这些话时,她觉得错愕、受伤。 可是,迟宇新心口被她这一句话所划下的伤口,此后的夜深人静时,总会痛不可忍。 彼时,他眯起眼睛,望着前方,没有回头。说不失望不受伤,也只是自欺欺人罢。停了片刻,他只说,“随你怎么想。” 连辩解,都不再愿意。 然后,径自走开。 只余下何可人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陷入相思之中。她想念那个温润的男子,想念他温暖的掌心,想念他那么温柔地望着自己轻声唤她“可可”。 寂寂深夜里。跨过七年的时光,迟宇新立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何可人睡得香甜,呼吸平稳,胸脯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着。那张脸掩映在微弱的灯光与影子之中,长睫,嫣红的唇。倒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住在何家宅子里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孩来。她早已经褪去了稚气,长成了美好的女人。 方才那一句呢喃着的“锦言”言犹在耳。 他在床沿坐下来,手指在何可人的脸上油走着,以指尖描摹出她的五官。 也不知过了多久,迟宇新直起身,走了出去。在他关上灯的那一刻,整个套间都陷入黑暗之中。窗帘紧拉着,大约是还不适应黑暗,视野之中一片茫茫黑暗。 他望向卧室大床的方向,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然后,他轻轻关上门。 “啪嗒”一声,房门关上,隔绝了他和她的身影。 隔天清晨。迟宇新自然是不在家。何可人独自吃过早饭,正准备上楼的时候,梅姨轻声说,“三少爷说是出差,交代我跟你说一声。” 她愣了愣,也没多问,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卧室里,她换了衣裳,将窗帘拉开,站在窗户边上。外头,是前庭,修剪齐整的灌木,秋高气爽,天空分外高远。 她倚着墙壁站着,从手机里翻出迟宇新的号码来。想着给他一通电话,可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按下拨号键。 很多事情,积压在胸口。她根本,没有气力,没有信心能够整理好。那些与顾锦言相关的记忆,都涌出来,压得她喘不过气。19TKp。 如果能够继续爱下去,会怎样。这个想法,无数次地冒出来。 她靠在窗户边上,大约是阳光太强烈的缘故,刺得自己睁不开眼,眼睛生生的疼。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眶发热,胸口很疼。 犹豫了很久,她最终还是拨通了迟宇新的电话。也不知为什么,手一直在颤抖。电话过了有一会才接通。 “可人?” 她低眉,望着脚下的庭院里郁郁葱葱四季常青的灌木,“我听梅姨说,你出差了。” “嗯。得有一段时间。”从话筒里所传出来的迟宇新的声音很静,“你应该,也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吧?” 很多事情,迟宇新从不主动提及,却总会沉默地替她解决难题,亦或是像现在这样,给她独处的时间空间,好让她整理自己的情绪。 何可人只觉得喘不过气,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 电话那边,迟宇新怕是也知道了她此刻有多难堪有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么些年,饶是她在外人面前强装无所谓强装看透了这人世,但到底,还是有弱点的。 他说,“没事。什么都不要想,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他说,尽管去做吧,我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何可人握着手机,那一句“对不起”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她才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我还有事。就先这样了。” 王昊透过后照镜看着坐在车后座的迟宇新,他的脸色异常难看,脸色惨白,薄唇紧抿着。可是说出的话,平静之下却是难掩的温柔。 王昊想起何可人的模样来,平静的,微笑的,故作妩媚的。他见过很多很多次,确实是美好的女子。可是,被迟宇新这么守护着,才是她最幸之事,最叫人羡慕之事吧。 车子已经到了机场。 王昊下了车,嘱咐司机开车回去。迟宇新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本就寡言的人,这会沉默着,立在那里,像是一颗古树似的。 何可人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地断讯声,才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她抓着窗棂,支撑着自己站稳着。 她清楚明白,这一刻的自己,有多么残忍。 可是,若是没有办法理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到如今自己爱的究竟是谁,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也是对迟宇新不负责任吧? 理所当然地活下去,理所当然地死去,理所当然地留在某人的身边,是多么悲哀啊。她已经,不想要再继续这样走下去了。 何可人到医院的时候,沈君已经来了,出院手续也已经都办好了。何可人与沈君是在走廊里碰到的。沈君见着她,先是笑了笑,然后一脸犹豫的表情。 “有什么话,就说吧。”何可人轻声开口。 沈君停了片刻,才开口,“我那天想要告诉你这一切,其实只是看不得他自己卡在这道坎过不去。就是觉得,不管有什么心结,总要解开才好。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知道。”何可人看着她犹犹豫豫择词择句的模样,打断了她的话,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之后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我也有,想要解开的结。” 事实上,沈君这几天没少被周季尧看不起。那天早上她回家后,就看见周季尧脸色难看得跟乌云密布的天空似的。周季尧漫不经心喝着咖啡,难得的看着时下的综艺节目,“你还真是有闲心。现在何可人跑去安慰你那了不得的朋友了,你终于心满意足了?” “你什么意思?”沈君也吼起来,虽是这样,可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昨晚上何可人待到大半夜才回去,今天她回来的时候,在停车场刚好看见何可人已经来了。 周季尧冷笑着站起身来,“沈君,你是专业棒打鸳鸯的?” 这一句,戳中了沈君的痛处,她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半晌,才强忍着开了口,“我从来就不是故意的。你非要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我吗?” 周季尧没回答,只淡淡看着她,那眼底里什么情绪都没,空无一物。跟姐姐过世时他看着她的目光一模一样。 今天,沈君见着了何可人,多少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并不愿意拆散情侣,可是,要眼睁睁看着顾锦言在他自个设下的监牢里痛不欲生,她同样做不到。 何可人牵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嗯。”沈君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那,我先走。再见。” “再见。” 何可人看着沈君离开后,才进了病房。5顾锦言正在传外套,见着她,慢慢地露出微笑来。在上午的日光中,那么温柔。 “一会,去个地方吧。”何可人轻声说。 “好。”顾锦言答得干脆。 “不问是哪里?” “是哪里没所谓。只要是你带着我去的。哪里都好。” 她却笑不出来。大约是方才与迟宇新那通电话的缘故。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怎么都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两个人出院后,何可人开着车,一路上了高速。顾锦言坐在副驾驶座上,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的。 何可人觉得有些闷,打开了音乐。都是些老歌。一首接着一首。何可人将车窗摇下了一些,主动开口提及,“我们去临滨。大学辍学之后,我就再没去过了。” 临滨。顾锦言自然知道这个地方,对何可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读完大学,中途时,她被姜瑜囚禁起来。迟宇新带她逃离了这片土地后,她再没有勇气踏入这地方。那是噩梦一样的地方。自然,也就,没能够再继续未完成的学业。 何可人看了一眼身边顾锦言有些难看的脸色,摇下了一小半车窗,有风往里面刮进来。音乐的声音调大了些。 她跟着那歌声慢慢唱起来,“依旧太寂寞,一直太凄凉,重复着孤单的飞翔,没有呼唤何时才能到梦乡,没有回答哪里才是我的去向。”她看了一眼顾锦言,“还记得吗?不会唱了?” 那是他与何可人在一起的时候,何可人喜欢的歌。虽说平日里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可是那会,她爱极了摇滚,国内国外的都爱。每次两个人在一起,她都非拉着顾锦言和她一起听。 那时候,坐在护城河畔,她将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脸上是最明艳的笑容,跟头顶的太阳一样。她总说,是我喜欢的,你也要喜欢。如此霸道。 这对顾锦言而言,是如此弥足珍贵的记忆。此后,她所爱听的歌,都成了他想念她时的慰藉。 宇才出时妇。顾锦言轻笑,“记得。” 何可人转过脸,又继续合着那歌开始唱。顾锦言看着她的模样,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他也随着她一起唱着。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彼此好像回到了过去,在那个护城河岸,看着她唱着自己喜欢的歌,一脸明朗的模样。 “经过风风雨雨后,嘲笑自己模样;飘洒血泪在故乡,痛苦浸透我的流浪;经过悲欢离合后,找不到逃脱方向;遥望这温暖天堂,听到有个声音说,回来,回来……” 这一刻,忘记这么些年走过的苦痛道路,忘记他和她之间那么多的无奈,忘记所有横亘在彼此的可能永远难以逾越的河流。两个人一起唱着曾经喜欢过的歌。风吹进来,拂过脸颊而去。 度何可人而言,既然那些过去,顾锦言难以释怀,那么,就创造新的回忆吧。 迟宇荣上午出门的时候,迟安然的车子送修了,这会刚好要去录节目,便搭了迟宇荣的顺风车。迟宇荣打了一路的电话,等放下手机的时候,便看见迟安然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总算能打起精神干点正事了。”迟宇荣感慨。 安然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迟宇新是个混蛋。” “可不是。”迟宇荣笑起来,顺着她的话说,“还是个油盐不进的混蛋。” 听他这么一说,迟安然倒是好受了些。那天从迟宇新办公室出来以后,她没回家,找了几个发小喝了一顿酒。她不想回家,不愿家里人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索性在酒店开了一间房。喝得醉醺醺的自己,刚走进房间,就忍不住哭出来。她放纵着自己的悲伤,声嘶力竭,用足了所有的力气哭,直到后来,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嗓子发哑,完全哭不出声。可意外地,那一天睡得格外沉,没有扰人的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迟安然的目光有些飘忽,声音很轻,“我见过迟宇新了。走之前还诅咒了他。” “哦?怎么说的?” “但愿他日身份对调,他被最喜欢和珍惜的那人也会拿刀捅进他的心里,没半点恻隐之心。” 迟宇荣大笑起来,“这话还真是狠。不过,要是他真是被伤到体无完肤,你还是会不忍的吧?” 迟安然望着迟宇荣的模样,低下头,“我那天还在想,要不要整整他跟何可人。后来一想,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很没用吧?” 迟宇荣伸出手摸她的头,一脸怜爱,“这怎么会是无能的表现呢。对于爱过的人,多半也是下不了狠心去伤害对方的。做不到大方,没办法祝福,就不用勉强自己。狠下心伤害对方,到最后,还是会忍不住伤心的。” 迟安然听着这些话,没言语。即便是现在,她仍然做不到大大方方地祝他与何可人幸福百年好合。当时那番话不过是气话。她依旧,舍不得他伤心痛苦。17135585 车子里一时陷入沉默中。 迟宇荣想了想,又开口说,“被最爱的人没半分恻隐之心地伤害,这种事,他也是有过的。” 迟安然侧过脸,一脸疑惑地看着身边的大哥,“我没听说过。” “你知道他也没那么一帆风顺就好。”迟宇荣并不愿细说。这几天,何可人一直同顾锦言在一起,这消息,他也知道,迟宇新那边压下来了,他也就没在家里说。今天早上,他给迟宇新电话的时候,迟宇新的声音里已透漏出倦意和疲惫。虽说迟宇新不肯言语,他也能够明白,迟宇新这变化也定是因为何可人这几日的行为。 老三,你所倾尽一切,费尽心机所守护的那个人,到如今,也还不能够陪在你身边吗? 念及此,迟宇荣转了话题,“你今儿采访的嘉宾是谁?” “演艺界的新星,乔伊。出演了常宴清新片的女主角。其实台里原本是想请常宴清做个专访的。毕竟现在炙手可热嘛。可对方压根不理会。说是不上综艺节目。”迟安然说起工作的事情来,语气倒是积极多了。 一旁,迟宇荣听着这话,脸色也一分一分难看了下来。他紧紧抿着唇,没再说话。 迟安然有些好奇,望着他,“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想到一些公司上的事。”迟宇荣摇了摇头,微笑。 想要使你变得幸福。即使怀揣着这种想法,但,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感情之中挣扎,没有出路,没有幸福可言。你固执地要等着那个人,固执地只肯为他展露欢颜,到如今,为什么依旧一无所有呢? 何可人开着车一路驶到临滨大学。她停了车,从车上下来,顾锦言也下了车。她按了锁车按钮,看着车子闪了闪,鸣了一声,才往前面走去。顾锦言与她肩并着肩。 这天气格外的凉爽,阳光很好,从头顶照下来。何可人看着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相互重叠在一起。 这是临滨大学的老校区。校区内都是浓密的树木,以香樟树和法国梧桐为主。这会梧桐的叶子多半都已经枯黄了,一阵风起,那些黄叶便落下来在风中缱绻着,飞舞着,然后缓缓落下来。 两个人走在校园里。何可人忽然停下来,抬起手臂,指着前方的建筑物,“我以前住这里。” 那是顾锦言不曾参与的人生。 那是她的大学时代,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天,都是灰蒙蒙的。 顾锦言也看过去,是一栋老房子。这会,还有女生进进出出。大门边上,几个后勤人员在聊着天。 何可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一直往前走,这些路,她走过无数遍。那时候她的身边没有他,也没有迟宇新。每日清晨起床后便去操场跑步,然后大汗淋漓地回来,冲澡,换上衣服,去上课。日复一日,毫无新意可言的每一天。 她就这么走着,一直到操场边上停下来。她在跑道中间的草地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顾锦言也坐下来。 这是老操场。打球踢球的都去了新建的操场和体育馆。来这里的,多半是附近宿舍的同学,早上晚上过来跑步。这会正是中午,操场上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以前,早晚都会在这边跑步。”也会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夜里,跑着跑着,就哭了。这操场临着马路,只有外面路灯的些许光照进来。很暗。只要不出声,谁都不会知道,这边有个人跑着跑着就哭了出来。黑暗之中,她的软弱和悲伤都被隐藏了起来。 “我出国后,就鲜少运动了。”顾锦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这么接了一句。 “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说过,以后念大学不要留在清河城,来临滨。我到底,还是来了。只是,没想象中好呢。”何可人的声音低低的,如水一般。 “可可……”这些化,跟针似的,扎在自己心上,顾锦言轻声喊她的名字。只要一想起,她孤独地走在学校里,孤独地一个人跑步,一个人看书写字。就会心疼得无以复加。这是他和她的约定之所,在他离开后,她到底,还是守住了这承诺。 何可人转头,看着他,微笑。 那笑容,静静的,那么好看。那么地……悲伤。 顾锦言抬起手,抚摸她的脸。小巧的鼻子,嫣红的花瓣一般的唇。黑白分明的杏核眼,像是随时会滴出水来。 “顾锦言,我们一起走一遍。上课的地方,吃饭的地方,平时活动的地方。就当是,你陪我度过了这几年的大学生活。就当是,我们之间的记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也走到了今天,你也要走下去。”她一字一句,凝视着眼前顾锦言那双温柔的悲伤的眼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错得,并不是我,也不是你。 顾锦言点头,“可可,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 你已经开了口。即便前面等着我的,是地狱,我也会走下去。一如你所说,就当是为了你,活下去。 何可人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上课的地方。” 她说我们,而非我。 顾锦言跟上她,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何可人没有反抗,也没有望向他。她目视着前方,往前边走去。 她的手就在他的掌心里,细细小小的手指。手只有他的半个大。他紧紧握住,像是怕这掌心之中的存在,随时会消失不见似的。 两个人走在教学楼边上,里面传来教室的讲课声,随着风,一同飘了出来。何可人在一间教室前站了片刻,“这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之前曾教过我们古代文学。被学生评为临滨大学四大才子。” 顾锦言看着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老师,个子不高,上身穿丝制唐装,倒让人觉得格外儒雅。 何可人往前面走去,“不过,他是个怪人。有时候讲着讲着,就能唱起戏来。他的书画和戏曲也都是极好的。他夫人也是本校老师,不过教西方文学,浪漫天真的一个人。那时候,我们班里同学都格外喜欢这两人。” 何可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都是些细枝末节。她的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她此刻,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在这里。 他牵着她,随着她的脚步,将这学校,都看了一遍。她在哪里,上过哪些看。没课的话,便去图书馆消磨时光,那会,她喜欢看推理小说,偏爱米兰·昆德拉。早晚会跑步。大一体育考试长跑,她拿了第一名。 他仿佛也能够建构出一幅她的大学生活图来。她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是他掌心里的,她的手掌,冰凉冰凉的,一丝温度也没有。他甚至觉得,她唇边的笑,不过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回到临滨的她,并不开心。又或者是,在他身边的她,并不开心吗? 顾锦言望着身边的何可人,却在她的脸上,什么也看不见。 “饿了吧?我们去吃午饭吧。”何可人望着他,征求意见的模样。 “去学校食堂?”顾锦言也笑。 何可人摇头,“食堂饭菜不好。我们去外面的美食城去吃。” 今天,他和她都穿的格外休闲,走在这校园里,倒也并不突兀。何可人熟门熟路,进了一家餐馆。是川菜馆。这会已经过了吃饭的点,所以里面倒没什么人。 “酸菜鱼。蚂蚁上树。东坡肘子。灯影牛肉。麻婆豆腐。宫保鸡丁。嗯……再要一个,紫菜汤。”她并没怎么犹豫,已经报了一长串菜名,完了看着身边的顾锦言,“还要些什么嘛?” 大约是看着她点菜的利索模样,想起了曾经在小吃街她贪吃到最后走不动的情形,顾锦言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他摇头,“这些可都未必吃的掉。就先这样吧。”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丝。 好像,一切都不曾变过。 但,也不过只是好像罢了。 两个人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着。正等菜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一男一女连个人。正是佟锦时和佟锦瑟。 佟锦瑟一眼看见何可人,便跑了过来。何可人也看见了,微笑起身。她一把抱住何可人,嗔怪着,“难得来一趟临滨。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呀?真是太不仗义了。” 佟锦时尾随其后走过来,一眼看见坐在何可人对面的顾锦言时,他的目光顿住,停了一会,才微笑着同对方点头示意。 好一会,佟锦瑟才放开何可人,“我收到你结婚的请柬啦。真替你开心。” 听到结婚请柬这几个字,何可人的表情僵了僵,自然是没能逃出佟锦时,还有顾锦言的眼神。她微笑着说,“我还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呢。” “很漂亮哦。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做的呢。一看就是你的品味。内附的那张照片也很好看。我那天还跟锦时说,以后也要差不多的。”佟锦瑟的眼睛亮亮的。说完这话,她转头望着身边的佟锦时,“我们坐一起吧。” “晚点再叙旧吧。以后有的是机会。”佟锦时抓着她的手臂,看了一眼旁边的顾锦言。 佟锦瑟明白过来,朝顾锦言点了点头,又抱住了何可人,“那我以后有时间去清河城看你。你今天要是有时间给我电话,我们再聚聚,好不好?” 何可人捏了捏她的脸,“好。不行,下次我再来临滨找你?” “算了,还是我去清河城吧。我都好久没去过了。”佟锦瑟自然明白,临滨对何可人来说是能不来就不来。 “去点菜吧。”佟锦时拍了拍佟锦瑟的背。 佟锦瑟也没再磨蹭,同何可人打了招呼便去了前台。佟锦时看着何可人,她的头发剪短了,原先披散至腰间的长发这会只到肩部,脸色也不好看,有些惨白。竟是比上次他待在清河城那会的状态,还要差些。 “过去的事情整理好了,就让它过去吧。”他轻叹,声音很低。 何可人垂了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她才点头,“我知道的。” “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问自己的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要,你做了遵循内心的决定,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何可人牵扯起一个微笑,主动给了佟锦时一个拥抱,“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你不是我的娘家人么。自然得站在我这边。”她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有些的佟锦瑟,“去吧,锦瑟还在等你呢。” 沈君回到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说是看电视,可是在不断地切着台,心神不宁的样子。虽说,方才在医院里,她也没直接离开,一直在停车场里,坐在车子里想心事。就是在那会,何可人与顾锦言一道出现了,两个人上了车。她不放心,开着车跟上了他们,一直跟到了高速入口处。她看着何可人那辆卡宴上了高速,才觉得自己可能放了大错。 私奔。这是闯入她脑袋里的第一个词。 虽说她一直不放心顾锦言,可是,如果真是私奔了,那么,迟宇新的话,也实在太可怜了。她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又或者,将一切告诉何可人是对还是错。她被这想法折磨得都快发疯了。 周季尧是到傍晚才回来的。方一回家,便看见沈君缩在沙发上面,不断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失了心神的模样。 “怎么回事?”他走过去,将她手中的遥控器夺了过来,放到一边的茶几上。 沈君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周季尧看着电视里正在放着的探险节目,觉得无趣,换了一个频道,“那就打起精神。看你这软趴趴的模样。” 若搁在平日里,沈君肯定是要反击了,可这会,倒是没声没息,依旧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 “如果,我说如果,何可人跟迟宇新真是分手了。你会不会……恨透我了?”沈君犹豫了半晌,才挤出这几个字来。 果不其然,周季尧的目光瞬间凛冽起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沈君觉得自己定是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你又干什么了?”周季尧的声音冷得一丝温度都没有。二十年的时光,他看着迟宇新为了这个叫做何可人的女人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希望迟宇新能够幸福的心情,甚至胜过了想要自己幸福的心情。 沈君看了他一眼,有些可怜兮兮地模样,“我没做什么了。就是,就是何可人最近都跟顾锦言在一起。我有些担心。” 周季尧的目光这才稍微温和了些,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给了迟宇新。电话好一会才接通。 “什么事?”迟宇新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他往阳台走去,看着自家的院子,“在哪呢?晚上出来喝一杯?” “算了。我在德国。等我回去了再约。”迟宇新的语气很淡。 德国。迟宇新所筹备的结婚地点就是在那里。周季尧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这叫鸵鸟心态。这个时候跑去德国作甚么。”那一句,婚礼还不见得能不能办成的话,到底是压在了心底里,没说出来。 “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等以后你就知道了。你这会,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迟宇新只当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周季尧想了想,也就没再多说,“早点回吧。我这几天新得了几瓶好酒。改天怎么一道喝个一醉方休。” “行。可别我还没回,你自个就解决了。”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挂了电话,周季尧依旧站在阳台上。时间过得真快,不过一转眼的时间,二十年也就过去了。那会,他和迟宇新都还是骑着机车的混小子。当真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对周季尧而言,迟宇新是唯一的朋友。是知己。那是他所维系时间最长的友谊。对迟宇新来说,也是如此。正因为这样,看着他这一路走得多么辛苦,看着他耗费了所有的心思气力,所以,更希望,他能够得到他所想要的幸福。 周季尧原先还劝迟宇新索性放下何可人,世界之大何处寻不到合心意的芳草。可是迟宇新铁了心,执拗地,只要何可人在他身边。他也就甚少在多言。可如今,你觉得幸福吗?他问不出口。 沈君站在后面,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她总是这样,一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就格外的沉默寡言。 周季尧看着她,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然后毫不留情地拍了她的头顶,“以后少多管闲事。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君自知有愧,也不敢或者说没精力像以往那样狠狠地攻击回去,只沉默着。 此时,德国境内。车子一路平稳地开着。迟宇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手机丢回包里,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 这乡间小路上格外的干净,车子很少。到一月份婚礼的时候,这两旁的树木,怕是叶子都要凋零了。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几年前呢?那会,他带着何可人来的。她心情极好,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那一次,倒是说了不少话。一路上,都是热热闹闹的,哪里像今天这般冷清。 车子终于到了海德堡。他想了想,招呼司机停了车,自己独自从车上下来。王昊也跟着下来,他眯着眼睛看着这片土地,“你就不用跟着我。先去教堂那边吧。” “好。”王昊低头应下。 迟宇新也不再看他,沉默地往前走。他沿着内卡河上的旧桥往前走着。这桥头还有一座猴子黄铜像。很多人希望通过抚摸它带来好运,所以许多地方,都被摸得褪了色。 那会,何可人来的时候,欣喜地抱着这猴子头,作势要亲上去。她仰着头,眼睛亮亮的,笑得无忧的模样。难得的,不是故作微笑,不是假装开心,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他在边上看着,也觉得开心起来 从旧桥头下来,就是一条小巷,红砖铺成的小路。现如今已经长满了青苔。沿着这道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哲学家之路了。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齐整的草坪。往外看过去,可以看到整个内卡河对岸的老城区和城堡。这是他和何可人一同走过的路,一同看过的风景。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见了何可人。她穿着蓝底白花的连衣裙,外面穿着烟灰色的针织衫,抱着相机,认真地调着光圈,不断地按下快门。将眼前这些景色都收在了相机里。一脸慎重却又欣喜的模样。 她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唇边都是笑意,眉眼弯弯,眼底里都盛满了微笑。她一脸憧憬地说,“以后我要结婚,就来这里。顺便将蜜月一道在这里都度了。方才那个教堂刚好能够举办结婚仪式。” 关于结婚的设想,何可人对他,只说过那么一次。他也就定在了这里。现在想想,她或许,早也就忘了。 可是,对他而言,那确实弥足珍贵的回忆。在这回忆之中,她对他露出了最真切的笑容。 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蠢劲罢了。 所有自以为能够给她的最好的,可能对她而言,都不值一提,甚至于,都比不上顾锦言对她露出的一个微笑。 他日,你最爱最珍惜之人,也将会一刀捅进你的心口,没半点恻隐之心。迟宇新莫名地想起迟安然的这么一句话来。 这就应验了。且这报应,来得这样快。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2) 这家川菜馆里的菜都很辣,何可人辣得嘶嘶地吸着气。夹答列伤她又低头赶紧吃了两口白米饭,这才好转了些。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顾锦言温文的笑意。这样好看的脸,这样温柔的笑意,是曾经只属于她的,锦言。 她倒了一杯啤酒,自己仰着头,将那一杯酒都饮了下去。 “慢点喝。”顾锦言看着何可人还要给她自个倒酒,将酒瓶和玻璃杯拿了过来,倒了浅浅的一丁点,将杯子放到她面前。 何可人侧着头,用手支着额,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读书的这几年,她不再敢听曾经听过的歌,不敢看以往一起看过的书。所有与过去相关的事情,都成了禁忌。一旦触及,便会痛得难以忍耐。 “我读书的时候,来得最多的就是这家。”她轻叹。 “你可不是一直就喜欢吃辣么。还是少吃点为好,吃多了伤胃。”顾锦言看着眼前那满桌子的菜,盛了一点汤,放在何可人的手边。 何可人倒是想了起来。顾锦言刚走的那个夏天,她成天的往图书馆跑,因为不愿见到尹芬,也不在家吃饭,便在小吃街买的吃。那时候一直吃的都是酸辣粉和麻辣烫之类的,大约是吃得多了,胃出了毛病。她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没坐电梯,直接从楼道里走得,突然胃部绞痛起来,眼前一黑,人便栽倒下去。这一跤摔得重,脸上胳膊上磕破了好几处。她醒过来的时候,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就坐在地上,冰凉冰凉的。 她觉得自己该去医院看看,可又怕一个人去。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给迟宇新打得电话。好像,她每次遇到困难,都只会向迟宇新求助。这是为什么呢?大约是因为,只要他在,自己就会觉得心安吧。 那天,迟宇轩同迟宇新一起来的。去医院后查出来,是胃出血的症状。迟宇轩一脸心疼外加不满,“你看看你,把自个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以后我陪你一起吃饭。” 只是,迟宇新站在旁边,像是一棵水杉树,笔直地立着,沉默不言。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如今,何可人看着这满桌的川菜,倒有些恍惚了。自己,还真是记不住教训。对面,顾锦言的笑容如此温柔,在阳光下,周身都萦绕着温暖的光圈,一圈一圈。 可是,总觉得,有些遥远。 一旁的桌子边上,佟锦瑟一直看着何可人与顾锦言,“好像,不是她结婚请柬上的那个人啊。” “嗯。”佟锦时一脸淡定,“吵着要吃学校附近的川菜,这会来了,还不赶紧吃饭。” 佟锦瑟又看了两眼,这才收回了目光。 佟锦时用余光看了一眼。顾锦言。这会在婚期将近的时候,何可人选择同他一起来临滨,绝非简单之事。他心中清楚明白,可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这一餐,何可人喝了不少酒。离开餐馆的时候,她脚下已经有些发软了。顾锦言搂着她,将她拥在怀里,“回去的时候,我开车吧。” “嗯。”她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夹答列伤 顾锦言的一颗心都在这一句“嗯”里融化掉了。这一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要去想,待在他的身边就好。 他上了车,启动了车子。何可人将车窗和天窗都打开来。风不断地灌进来。有些凉,她瑟缩着身子。顾锦言将自己的外套递过去,看着她自己盖上了。 “我开慢点。要是不舒服的话,跟我说。”他轻声嘱咐。 何可人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停了停,她又说,“不回清河城了。找个阳光好的地方,让我在车里坐会就好。我还有很多要去的地方。一会,我们要去游乐场,去公园,再去逛街。” 那些所有的,在读书的时候,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都要做一遍。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看不清其中的表情和情绪。 顾锦言眼睛有些酸,他郑重点头,“好。都依你。” 顾锦言一路开着车子到了临滨城的广场下停下来。他探身看了看何可人,轻声说,“我去给你买点解酒药。你在这坐着,哪儿都不要去。” 那样温柔的语调。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何可人含糊不清地应下来。 待顾锦言离开后,她打开电台。电台里正在播放着《safe&sound》。她又想起了那个短片。你会安然,你会无恙。女子空灵的声音在轻声唱着。何可人想起迟宇新的面容,狭长双眼,薄唇,一直以来安定淡定,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边胸口,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好像最近,不管在哪里,总是能听到这首歌,无处不在似的。提醒着这十年来,那些自己不经意之间流逝的岁月。 那个始终沉默站立着的男人。那个鲜少哄她,却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男人。 那是她的三哥。 她的,三哥。 顾锦言原想着买解酒药,后来怕是对身体不好,买了保温杯和蜂蜜。他回来的时候,何可人正靠着车窗阖着双眼,听见声音,何可人才睁开眼睛。 他将手中的保温杯递过去,抓着她的手,让她握住,“喝点蜂蜜水吧。” 何可人捧着保温杯,温度刚刚好,她慢慢喝下去,温热地水滋润着自己发干的咽喉。“我们去湖边吧。这边上有个湖泊。” 两个人一路开着车子去了。何可人喝过蜂蜜水觉得稍微好了那么一些。她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那些悬在心口不敢去提的往事,在这一刻,似乎,也没那么沉重了。 顾锦言寻了一处宽敞的地方停下车。何可人便从车上下去了,她打开后备箱,抱着顾锦言的衣裳,在后备箱里坐下来。有风吹过来,拂面而去,格外的凉爽。 车厢里还有一顶草帽,她拿着戴上。顾锦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眼前,湖面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风起的时候,湖面便泛起了涟漪。 何可人觉得累得很,她侧着头,靠着顾锦言的肩膀。湖边上,还有些垂钓的人群。都安安静静的。 “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社团活动的时候来钓鱼的。” “钓到了没?” “只有几条小鱼,最后都放生到河里去了。技术不好,没有办法呢。” “是运气不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吧……”她轻声念着,想起以前和顾锦言一同看得动漫。“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动漫吗?” “火影忍者?” “嗯。里面不是有一幕就是,阿凯找旗木卡卡西比拼,然后对方说要比猜拳,结果阿凯输了。那时候好像就是这么说的吧,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何可人点头,大约是记得不太清楚了,讲的很慢很慢。 顾锦言有些感慨。那会,天天追着看的,到中途,彼此也都放弃了。这一段路走过来,他放弃的,又何止是这一样呢。 他点头,“嗯。是这样的。你那会不还总说,那是诡辩吗?” “现在倒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了。同一个人,付出同样多的精力,可是运气不同的话,得到的结果也是不同的……”她轻声叹。以前,总觉得这世界黑白分明,努力就定会有结果。现在想来,还真是单纯。 这世间,最强悍的,莫过于命运。哪里有那么多公平不公平可言。 海德堡。此刻,天是蓝的,蓝的透彻。天幕上,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迟宇新沉默看着,他出游时,很少会拍照。好看的景致,喜欢的事物,留在记忆中就好。可是,当初,与何可人一起来的时候,他倒是偷偷的照了不少何可人的照片。 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机换了几部,可那些照片,都还存在手机里。 那是他和她,鲜少能拥有的平静宁和的相处。 太阳穴有些发胀,大约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迟宇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这每一处,都曾留下过何可人的背影。 她在梦中呢喃着喊着“锦言”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惷光已晚芳草长遍天涯。可哪里会有那么简单。旁的人再好,也不是何可人。 这世上,只有何可人。她是独一,她是无二。她是无可替代。 他蓦地想起她畏惧的模样,那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会吃了她似的。多年的时光已经匆匆过去,可是,他到底,还是守不住她吗? 他不是输给了命运,他是输给了她。勉为其难看着她在自己身边没办法开心起来,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教堂里,等候多时的王昊听见声音,站起身来。他看着迟宇新一步一步走过来。迟宇新的身后是大片的阳光。 “安排的怎么样了?”迟宇新低声问,嗓子有些发哑。 “都差不多了。在婚礼开始前一周,再跟这边确认一下就可以。到时候教堂的布置,也已经确认好了。”19TKp。 迟宇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周遭。植物叶片式的窗户,窗户上是五彩玻璃镶嵌的图案。内部是轻盈裸露的绫线飞肋骨架穹窿,很宽敞,采光很好。 多年前的那一天,何可人脖子上挂着相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里,她站在最前方,面对自己站着,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声音清凌凌地跟流水似的,“我喜欢这里。” 她说一句喜欢,他便一直记着。 可是,若那是她的无心之言呢?又有什么干系。至少,在那一刻,她是喜欢着的,就好。 就当是自欺欺人吧。以为,走过你走过的路,看过你看过的风景,就能够稍微地靠近你一些。 家辣经温吃。这一天,何可人与顾锦言没回去。两个人在临滨开了房间,两个房间是并排的。何可人洗完澡出来,拿着吹风机,吹着头发。她闲着无聊,打开电视机,里面正放着电视剧。她有一幕没一幕地看着,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在耳边鼓噪着,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头发吹干后,她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怔怔看着电视。电视里放着的,是时下大热的电视剧。说起来,不过是老套的灰姑娘的故事。 她拿出手机,手机屏幕显示的是,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她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17135585 她侧着头,看着那电视,却不知为什么,总能想起那些过往。很多很多。与顾锦言手牵手一起走过的道路,那时候,什么顾虑都没有,什么担忧也没有,只是单纯地在一起听歌看风景玩闹。清河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曾经留下过两个人手牵手走过的路途。 那么,迟宇新呢?她有些想不了,心跳得很快很快。她伸手按着左边胸口,可是心脏由不得自己,心跳快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到了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才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迟宇新不在了,她那么着急到处都找遍了,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不管她怎么喊迟宇新,喊三哥,都不再会有人回应她。她走在人潮人海中,那么多人,她却觉得那么孤独。她急了,一直哭一直哭。即便是梦里,那悲伤的情绪,也还是如此逼真。 她从梦中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她坐起来,低着头,半晌没动。那梦里的悲伤如此真实,真实到,即便是醒来的这一刻,也还是沉浸在那样的情绪里。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顾锦言。 电话那边的顾锦言那么温柔,“醒了没?” 她揉了揉眼睛,明明没有泪,却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好像刚才自己是真实地哭了一场似的。“已经起来了。” “要是困得话,就再睡一会。” “没事。我没那么困的。” 挂了电话以后,她依然坐了好一会,才勉强起了床。窗外,阳光那么暖,那么好。这些天,天气好得不像话。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冷呢?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3) 何可人缩紧了身子,看着窗外。5这临滨市,承载了她 太多的苦痛。以至于,到最后,这城市,都成了不能 踏进的地方。可是,清河城的话,就真的比这里要安 全么? 其实不过是因为,迟宇新在清河城。 因为迟宇新在,所以清河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窗窗载的。何可人洗漱完毕,走出房间的的时候,发现顾锦言已 经在走道里等着了。他背靠着墙壁,目光有些放空, 正在抽着烟。吞云吐雾之间,他的侧脸看上去格外悲 伤。 听见声音,顾锦言抬起头望着她,露出微笑来,他将 烟掐灭,走到何可人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包。 “该饿了吧?我们去外边吃吧。” “想吃什么?” “我早上在网上查了查,听说这边有家烤肉不错。” “我想吃火锅。”她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顾锦言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很久之前,何可人就爱 吃这么些个东西,总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变的。“那 开车过去吧。城西那边的楚兴堂味道不错。去不 去?” “好。”她也乖顺。 一路上开车过去。因为是周末的缘故,路上堵得很, 车子慢慢地在车流中挪动着。何可人重重地往后靠 去。 “你呢?在国外的时候,过得怎么样。” 顾锦言的目光暗了几分,过得怎么样。事实上,那些 年的记忆,都是支离破碎的。混乱不堪的记忆里,辗 转反侧却始终无法入睡的每个深夜,充斥着酒精和尼 古丁的日子,甚少能够清醒。 “都过去了。”他轻声说,不愿详谈。 何可人侧过眼,看着顾锦言的模样,又侧过脸,看着 窗外的景致。那些过去的事情,真的能够过去吗? 心里发慌,闷得紧,她也没再多说话。 外面,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临滨城,是这么多年,她都 不敢再踏进半步的临滨城。可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之 上,她却没了那么多惊惧。过去的事不会消失,也没 能够过去,但,总有一天,会成为过去的吧? 何可人的深思未定,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模样。直到 到了地点,她犹自出神。顾锦言也不说话,静静等着 她。 许久,何可人才意识到,车,已经停了。 顾锦言扶着她,从电梯上去。何可人的眼睛雾蒙蒙 的,没了之前的明亮。她抓着顾锦言的手腕,轻声开 口,“我们,就当是这几年,在临滨过得。那些不好 的记忆,都是噩梦。” “好。”除了如此,他还能如何回答呢。 这天,迟安然做完节目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回 到化妆间,只觉得有些精疲力竭。说起来,之前,迟 宇新也是在自己的栏目上,直言不讳地提及他要与何 可人结婚。 到现在想想,都觉得,跟噩梦一样。 她叹了口气,换下了服装,拿了包便出去了。外面太 阳大得很,耀得眼睛都要花了。她刚上路开到第一个 红绿灯口,就看见路对面何可人那辆卡宴。正驾驶座 上分明坐着的,是顾锦言。两个人在说着什么,亲密 无间的模样。 迟安然愣住,紧盯着那车里两人。就在这时,那车拐 弯,往右边去了。迟安然的心,忽然就乱了。 她在迟宇新的办公室里,对这迟宇新说的话,言犹在 耳。他日,你最爱最珍惜的那人,也会一刀刺进你的 胸口,没半分恻隐之心。这话,应验的,是否太快 了。快得让她,忍不住苛责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说那 样一番话。 不过是一时气话,可到最后应验,她还是为他难过, 为他受伤。 迟宇新,这就是你倾尽一切想要厮守的那个人吗?这 就是,你所想要的幸福吗? 顾锦言看着身边的何可人,她的皮肤苍白的很,懒懒 地靠在那里,猫咪一样。5当初那个小女孩,到底是长 大了。 “去我那吧。我给你煮饭。”顾锦言轻声说。 “好啊。都没怎么尝过,你做的饭。”她点头。 “那先去超市。” 顾锦言推着车,何可人站在他的身边。他看着货架上 满目琳琅的佐料,半眯着眼睛,挑选出自己要用的 来。 何可人也不参与,只看着他。 “炖乌骨鸡吃吗?” “好。” “蔬菜呢?蒜薹?鸡毛菜?” “都好。还有茶树菇,作牛尾菌菇汤。” 事实上,顾锦言也没做过牛尾军骨汤这道菜。他拿手 机搜了教程,将简要的步骤写在便签纸上。 何可人看着他,“不要逞强啦。我就是想起来提了一 下。也不是一定要烧这道菜的。” 顾锦言伸手,摸摸她的头,格外怜爱的模样。好像, 她还是当初那个白衫长裙的小姑娘似的,“做菜这个 事情,都大同小异。我厨艺很好的。去客厅看看电 视,等着吧。” “要我打下手吗?” “算了。你不添乱就可以了。去吧。”顾锦言说着, 便进了厨房。厨房和客厅是透明的玻璃门隔开的。 何可人也没坚持。这房子客厅外就是露台,再前边就 是一片竹林。她走过去,趴在那露台上,看着远处的 竹林。竹叶都已经黄了,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掉。 她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看着远处,顾锦言在厨房忙 碌的身影。 她记起来了,迟宇新也曾经为她煮过饭。平日里,以 学业事业为重的男人,哪里会做饭呢。那时候,他带 着她,单独两个人,在山上那栋房子里戒毒。那地方 偏远得很,附近也没什么饭馆,他就学着自己做饭。 迟宇新打印了一堆菜谱,用磁扣贴在墙上,甚至还添 购了量勺和家用秤。他真真依着那菜谱,精确到克, 来添加佐料。 那会,迟宇新刀工不好,用作配菜的辣椒丝切得跟辣 椒块似的。火候也掌握不好,菜不是入不了味,就是 熟的太透了或者夹着生,再或者,烧的粘了锅一股子 枯焦的味。那卖相,更是难看。 自然地,迟宇新做的第一顿饭,实在是谈不上好吃, 连勉强凑合都算不上,完全没办法下咽。到最后,他 还是开车去了最近的镇上打包饭菜带了回来。 后来,他一闲下来,就在厨房里钻研菜谱,练习刀 工,练习掌握火候。厨房的垃圾桶里总是一盆盆被倒 掉的菜。他向来天赋异禀,却惟独对厨事不精,学习 做饭耗费了他太多的时间精力。 那段时间,何可人总能够看见他待在那与他的身形想 比算得上狭小的厨房里,庸庸碌碌着。他那么大个 人,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迟家三少,却在这营营役役之 地,为她,百般练习厨艺。 那是,她的三哥。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将他做的那几道菜,都吃得干 干净净的时候,他脸上所难得流露出的温柔笑意。 这么想着的时候,何可人的视线渐渐模糊了。眼前, 顾锦言的身形变得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遥远。脑海 里,迟宇新的影子,却是越来越清晰。 何可人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只知道回过神的 时候,身上一点儿暖意也没有。那些仅存的温暖,都 被风给带走了似的。 顾锦言来喊她吃饭了。 她抬头,望着顾锦言。他还是曾经温文的模样。一点 儿,也都没有变。仿佛还是那个在护城河边,陪着她 谈天说地听歌的顾锦言。 可是,回不去了,是不是? 不管怎么努力,那段过去,都已经过去了。1aahl。 她抓住顾锦言的衣襟,脸贴着他的衣服。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油烟味。 是属于顾锦言的温暖。可是,却怎么,都暖不了,自 己的心。 顾锦言缓缓地抬起来,轻轻地揽着她。17199131 “锦言……” 怀里的人儿静静地,那声音,跟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似的,空灵的很。 顾锦言的心没来由得一紧。 何可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下去。好半天,才挤出 这么几个字来,“我们,就走到这里。好不好?” 顾锦言垂了眸。他还能怎么说呢? 此刻,这怀里的,是他的全部世界。可若是,自己已 经给不了她要的幸福,她要的彼岸在迟宇新那里,他 又如何能做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他低下头,吻她的发丝。 “我答应你。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了。” 若是再说下去,自己也没办法,再掩藏着伤痛吧?伤 口这东西,需要在没有人的地方,才能够悄悄地愈 合。 就像你说的,此后,便自我催眠,假设一切都是一场 梦境。就连你,也是自己,最深沉,最甜美的梦。 可是,总是要醒的。 他会活下去,会看着她变得幸福起来。 此后,这条命,是为了你,而留着。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很慢,又好像,走得很快很快。顾 锦言拥着她,那些愁绪,那些悲伤,都终于毫不掩饰 地,流露出来。 许久,他才放开怀里的何可人。她的眼圈有些红。 “吃饭吧。等吃过饭。我送你回去。”他轻声说,饶 是已经心如刀割,可终究,还是要做出平静的样子 来。 为的,不过是让他的可可,毫无内疚地,往前走。走 向,她所想要的幸福。 何可人点了点头,那一句“对不起”在唇齿里辗转 着,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顾锦言凝视着她,“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你,哪里, 对不起我了呢。”明明,是他,没能够护住她的安 宁。 他轻叹,“可可。我在十年前,就放开你的手了。你 看,该是我谢谢你,陪着我走了一遭。” 你跟我这么客套,我会难受。这话,他说不出口。过 了今天,自己还能够以什么样的身份,与她保持亲密 无间的关系呢?前男友?没有血缘关系毁了她的哥 哥? 可是,可可,我不后悔遇见你。哪怕到如今,一无所 有,我也从没后悔过。 与你在一起的十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我 想,这回忆,足以支撑着我,走完往后的日子。 但以后,以后,只要你快乐,就足够了。 这最后一餐饭,甚至都没能够吃完。何可人的手机在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响了起来。何可人掏出手机,看 着那上面的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电话。 “何可人?” 是姜瑜那阴魂不散的声音。何可人只觉得血液要停住 了似的,下一秒,就想伸出手去挂电话。 姜瑜没给她挂电话的机会,也没等何可人回答,就兀 自说,“最近忙着约会老情人,把迟宇新都给忘了 吧。怎么办呢?你的未婚夫,这会正躺在这生不如死 呢。” 何可人的动作僵在那里。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来,“不可能。你当迟宇新是谁?” “那你当,我是谁?”姜瑜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笑 得何可人不寒而栗。“你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他? 他不肯开口,不然,我倒是,想让他跟你说说话。” 姜瑜停了停,语气益发讽刺,“都死到临头了,还那 么护着你作甚么。算了,你要是想留他半条命呢,就 来替他受一半。若是不肯,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餐桌的对面,顾锦言看着何可人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到最后,褪尽了血色。他紧盯着她,看着她有些发颤 的身体,一颗心被提了起来。 姜瑜说完了这些,就兀自挂了电话。 何可人听着电话那边的嘟嘟声,眯起眼睛,手一直在 抖,她拨了迟宇新的电话,双手握着那手机。听筒 里,传来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睁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又哆嗦着,寻到王昊的 手机号码。只是,回应她的,一样是“您所拨打的电 话已关机。” 何可人想了想,这可能是个骗局,但,如果是真的 呢?她不能冒这个险。她承受不起。至少,迟宇新, 得活着。 哪怕是,以我之命,换你性命。你也要好好活着。至 少,我也能够守住当初的承诺。记忆中,十八岁那一 年的夏天,在医院醒过来,她在他的怀里哭到不能自 制,浑身发抖,头顶上,却忽然传来迟宇新的声 音,“若是还想死,死在我面前。” 她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准确地是,她没得后 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不能够,置迟 宇新于不顾。她拨了姜瑜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没 等姜瑜说话,她便问,“在哪?” “秋山山头。一个人来。” 挂了电话,何可人猛地站起身,不发一言,大步往外 走。顾锦言也尾随着她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跑得太快,几乎停不住。 “出什么事了?你冷静下来!”顾锦言看着她发慌的 模样,那双眼里写满了决绝,看得他害怕。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何可人推开他,俨然已经有 些失控。他往后退了两步,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 候都要坚决,如同小兽一般,丢下这一句,她转身就 跑。她的身影格外的敏捷,跑得很快。 顾锦言跟着她追下去,只差两步路,眼睁睁看着她跳 上车子,绝尘而去。车子开得太快,转弯转的急,车 轮摩擦着地面,冒出一阵青烟来。 顾锦言的车之前送修了,这会还没取回来。他看着那 车的背影,回到房子里拿自己的手机,这才看见,何 可人慌乱之中,连手机都丢在了这里。 他翻出何可人的手机,调出通话记录,看着那两通和 姜瑜之间的电话,以及拨给迟宇新与王昊的电话,他 的心里,多少也能够猜出些什么来。 他按了通话键,电话刚一接通,姜瑜的带着讥讽意味 的声音就透过话筒,传进了耳里,“怎么?还有什么 要说的?” “你跟可可说了什么?”顾锦言沉声问。 “那你得去问她。我可说不好。”姜瑜只丢下这么一 句,就挂了电话。 顾锦言略一思虑,也没再拨过去,转而打电话给了沈 君。 电话那边,沈君估摸着是心情不好,声音有些 闷,“喂?” “周季尧在你身边吗,现在?” “在。怎么……” 他没等沈君说完,便说道,“把电话给周季尧。我有 话跟他说。” 沈君听着顾锦言的声音很急很急,也没多问,就将手 机递给了身边的周季尧。“给。顾锦言要找你。” 周季尧一脸淡定地接过电话,“有什么事?说吧。” 何可人一路开着车子,在去秋山的路上时经过迟宇新 那宅邸的。她想了想,回了家一趟,她换了一身利落 的衣服,拿了一把匕首和枪,藏在自己的身上。 然后,便一路驱车往秋山去了。 她开得很快,车窗开着,风不断地往里面刮,冰凉冰 凉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那么地快,像是随时会 从胸口蹦出来似的。 一路的疾驶,到达秋山山脚下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地 从下了车。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边是蓝灰色 的,东边天际,月亮已经升了上来。她沿着秋山的阶 梯,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到此时此刻,心里反而坦然 了许多。 在内心描摹过千百遍的凌璟尧的脸,益发清晰起来, 清晰的像是烙在了心口。只要想起,就会觉得心安。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4) 深的爱,旧了时光,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4) 何可人刚到达山顶的会所,姜瑜的人便上来将她制住。0眼前有十多人,武装整齐的立在凉亭的周围。这阵势,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她心知反抗无用,也就没做无用功,冷着脸任由那些人在她身上搜出的手枪拿走了。 姜瑜坐在轮椅上,听见声音她皱了皱眉,身后的人知会地推着她转过来。姜瑜上下打量了一番被手下绑住的清晔,冷笑。那眼神,好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似的。“看来,现在的迟宇新,对你还真是重要呀。” “他人呢?”何可人没理会她,问道。 姜瑜依旧只是冷笑,那笑容挂在脸上,看上去竟有几分渗人。她的手指轻轻敲着轮椅的边侧,发出“啪嗒啪嗒”有规律的声响。她也不管何可人说了什么,自己说自己的,“听说,你还带了手枪来?毕竟是曾经的枕边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还真是翻脸无情。” “我问你,他人呢?”她继续问,就连反驳姜瑜的话,都没力气没精力。这一刻,她在意的,在乎的,仅仅只是迟宇新。 她的迟三哥。 她的。 而此刻,姜家宅子里。姜子期吃过晚饭,去别院看姜瑜。只是,别院里静悄悄的,他寻遍了每一个角落,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深。 姜子期回到客厅里,父亲正在喝着茶,看着报纸。 “姐不见了。” 姜靖华听着这话,也没说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是有人看着她吗?人呢?”姜子期紧盯着眼前泰然的父亲,语气已经有些不好。 姜靖华这才抬起头来,他看着姜子期凝重的神色,又低下头去,看着报纸上的新闻,“既然她不愿待在这家里,爱去哪就去哪。” “所以,是你放她走得?” 姜靖华没回答。 姜子期站了片刻,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就往外走。身后,却突然传来姜靖华的声音,“你站住!” 他停住脚步,停了片刻,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神色严肃的父亲,缓缓开口,“我不管你是为什么缘由放她走的。但是,我会将她找回来。” “那我也只有一句话,不准。”姜靖华的语气也是容不得商量。 姜子期心里有了计较,慢慢地勾起唇,冷笑,“您应该知道,放她出了这个院子,她就会去找何可人。到时候何可人有了意外,她的命也未必保得住。所以,您是要利用您亲生女儿的性命吗?” “我们姜家,没容得下这个孽障的地方。” 之前,因为姜瑜一意孤行将何可人囚禁起来,姜氏险些被迟宇新给整垮。这次,姜瑜受了如此重伤,一点儿反省也没有,连带着姜家名誉扫地不说,在这个家也不肯待下去。昨天,姜瑜更是指着姜靖华的鼻子骂他“孬种”。 姜子期看着姜靖华显然已经盛怒的脸,心底跟一块石头压着似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说,“那是您的女儿。您是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了?” 姜靖华抿着唇,没回答。 好半会,姜靖华才平静下来,他重新坐下来,只说,“那是她自己选择。” 姜子期怔住,也就没再多说,直接往外走。 身后,却突然又传来姜靖华有些沧桑的声音,“她在秋山。” 姜子期的脚步顿在那里,停了一会,他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径自离开了。这圈子里,太多肮脏的事情。可是,终归还是有爱的吧?总是,要怀抱着这样的信念,才能够走下去的。 可所所她前。姜子期刚启动了车子,Anne的电话便打了过来。电话那边的Anne,还是一如既往的明朗。 “我的中文老师说我的中文越来越好了。我就说,学语言我有天分嘛。对了,我最近在想着起名字的事情呢。家里人都没给我起中文名字。我姓李的话,叫李子木还是李木子?” 姜子期车子开得有点快,也没多想,便问了。 Anne支支吾吾了一会,才说,“何可人不也是把姓拆开来的名字么。我觉得这个意思,还蛮好玩的……” 姜子期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了些,“Anne。” “嗯?”1aahl。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也没必要,去做任何的替身。知道吗?” 他一字一句,轻声说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那话语之间,隐约还有这,怜惜。是的,应该是怜惜吧。 地球的另一边,Anne握着手机,听着那传进耳里的,属于姜子期的声音。慢慢地,红了眼。 她并不愿意做任何人的替身,可是相比起来,她更想,长久地留在他的身边。大约,只要爱上了一个人,就注定了要如此卑微吧? “就叫李安妮。”那端,姜子期给她作了决定。 她猛点头应下来,过了半晌,才醒悟过来这是在通话,姜子期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Anne才又说,“好。你说好,就好。” 这就够了。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周季尧握着电话,脸色越来越沉,好半晌,才说,“她车牌号多少?……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将手机扔给沈君。他站起来,拿起一旁桌子上自个的手机,又拨了一通电话,“方局,帮我查辆车的行踪。”他报了何可人那辆卡宴的车牌号。 一旁,沈君看着他格外严肃凝重的神色,也能猜出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现在的事态估摸着很严重。 周季尧挂了电话,手里攥着手机,立在那里。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沈君觉得过了有半天的时间,周季尧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打破了沉默。他立刻接了电话,停了一会,只说了一句“谢了”,便挂了电话。 周季尧拿起车钥匙,对站在一边的杨六说,“老六,带上兄弟们去秋山。” 杨六得令后,略一颔首,出门吩咐下去。 沈君跟上周季尧,“去哪?我跟你们去。” 周季尧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会,也没拒绝。沈君只当得到了周季尧的默许,跟着上了他的车子。这一路上,周季尧将车开得飞快,沈君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两旁飞一般往后倒退的树木,她紧紧抓着安全带,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姜子期才挂断Anne的电话,秘书的电话又过来了。他看着眼前这堵得跟什么似的街道,皱紧了眉头。 前方是红灯,他踩下刹车,接了电话。 “姜总。城里现在不少人在找大小姐。” 这倒不出他的意外。按照这情形,何可人现在已经在姜瑜那里了。他眯起眼睛,“我知道了。” 秘书犹犹豫豫的,好一会,才说,“找大小姐的,是周季尧的人。” “周季尧?迟宇新呢?”这倒是在姜子期的意料之外。0 “暂时联系不上。打电话去他们公司问,也只说,不方便透露。” “我知道了。”姜子期挂了电话,看着红灯跳转为绿灯,启动了车子。 周季尧是这清河城最大的黑暗势力,就连现在的白道,也不得不给周家几分面子。周季尧在接手他父亲后,因为年纪太轻而饱受质疑,那时候,周季尧以铁血手腕,清理了一批异己,手段极其残忍。若是周季尧掺和进来,估摸着,姜瑜的命,怕是保不住。 这么想着,姜子期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毕竟,姜瑜是他的姐姐,至少,他希望能留她一条性命。哪怕日后,将她禁足,剥夺她的自由。 姜瑜看着眼前的何可人,凌厉凛冽的模样,眸子里写满了坚定决绝,甚至,还有杀意。这是她未曾见过的何可人。 她总有那么不同的一面给人看,每一面,都足以叫人痴狂。 姜瑜不紧不慢地说,“这么急作甚么。古人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何可人紧盯着姜瑜,不闪不避,看着那双她曾经极度惧怕的双眸。曾经,只要看见姜瑜,那些恶心的记忆,都会涌上来,都会战栗。可如今,担忧迟宇新的心情,胜过了一切。即便这么与姜瑜对视,也都没有了曾经的惧怕。 好半晌,何可人才开口说,“其实,他根本不在你手上。对不对?” 姜瑜又慢慢地瞧着轮椅的边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是讥诮的笑意,“如果我说是呢?你要怎么办?痛恨那一刻涌上来的想要回报迟宇新的心?悔不当初?” 这回,何可人也终于慢慢地弯了唇角,笑了起来。她看着姜瑜,目光坚定“不。我会觉得庆幸。庆幸他没在你这里,庆幸他没受伤,庆幸他还好好的。”停了停,她脸上慢慢露出同情之意来,“不过,你一定不明白吧?说什么爱不爱的,其实,你根本就没爱过。你也不过是将所谓的‘爱’拿来满足自私及自大内心的工具,拿来作为对抗虚无的武器罢了。” “你闭嘴!”姜瑜在这段话下,那讥诮的嘲讽的笑意,终于褪了去,她吼起来。 何可人却不躲不避,继续说,“爱,只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信仰,而非用来想从对方身上获取自己所缺失的物质或者感情的借口。” “你,还真是可怜,可悲。” 这一段话,终究是激怒了姜瑜,她一双眼瞪着何可人,简直是要噬人的模样。“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要了你们两个人的命?我本来,还想留着你的性命呢。看来,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何可人看了看周遭,又看着姜瑜,“两个人的命?你不是会留着底牌到最后的人。倘若他真的在你手里,你大概只会叫人把我绑起来,看着现在的他有多凄惨,然后叫我眼睁睁看着他受伤却无能为力吧?你到现在,什么都没做。也不肯带我见他。那么,理由只有一个,他不在这里。” 她迎着姜瑜的目光,一字一句,发声清晰。她看着姜瑜的脸部的肌肉越来越僵硬。 姜瑜冷笑起来,“看来,你比那时候,多少有了点进步啊。” 听到姜瑜承认了自己的猜想,何可人竟觉得一颗心慢慢地安定下来。你没事,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周季尧一路上,不发一言。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拨了一通电话给迟宇新。电话显示关机,有事请留言。他想了想,说道,“下飞机赶紧给老子回电话。” 一旁,沈君看着他,低声问,“是谁出了事呀?” 周季尧没回答她,那张脸,跟要吃人似的。沈君看着他的侧脸,乖乖地闭了嘴。 顾锦言挂了电话后,看着满桌子的饭菜,都还没怎么动。这地方本就偏远,他也没车子可出去,这会也只能干等着。 何可人临走前的那张脸,犹在眼前。 这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他的可可,对他,终究只剩下了回忆。她所想念的,所放不下的只是那段过去。 疼。左边胸口那一块,疼得几乎要晕过去。 可是,往后也还是会疼。可那伤口,总是会愈合的。哪怕从此那伤疤都要一直存在着。可是,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你能够过得幸福,这已经是我唯一能够依赖的绳索了。 周季尧到达秋山底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已经是十一月底,进入小雪了。这天气冷得不像话。周季尧看着身边的沈君惴惴不安的样子,将自己的手机丢过去,“你待在这车里等着。如果迟老三打电话过来,就让他到秋山来。” “嗯。好。”沈君点了点头,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那一辆跟上来的车子,心里的恐惧愈来愈深。这阵仗,她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周季尧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沈君看着他,却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心。我等你回来。”停了停,又说,“不要杀无谓的人。好吗?” 周季尧的动作停顿了两三秒的时间,然后伸手拍了拍沈君的头,“你当我是那些个小喽啰?在这等着。” 他下了车,杨六也走过来。周季尧又看了一眼车子内的沈君,其实,天太黑,车子又熄灭了,压根看不清她的人。 “找几个不错的到这来守着。另外,上去后,以救人为主。何可人,都认识吧?” “差不多都知道。迟三少的人。”杨六点头。 “人救下来后送到这车里来。然后,活捉了姜瑜,捉不住就直接灭了她。” “其他人呢?” “你说呢?”周季尧的目光一冷,那眼底里是毫不掩饰的赫然的杀气。 就连杨六都觉得心下一冷,“我知道了。” 姜瑜看着何可人那有些舒展开来的面容,只觉得心里格外的刺眼,且刺心。她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何可人捆起来。 在那几个彪形大汉面前,何可人连反抗的余地没有,便被牢牢地捆起来。她立在那里,看着姜瑜,冷笑,“你当初不是不屑于这种做法吗?怎么手脚没法用之后,你的手段也低贱到这一步了?” 这一句,实实在在地戳中了姜瑜的痛处。如今的姜瑜,不比曾经的她,破绽百出。她推着轮椅上前,二话没说,便狠狠地扇了何可人一个耳光。即便是用手,那也用足了气力。何可人被扇得整个人差点站不稳。白希的脸颊上,慢慢地浮现出五个红色的指印来。 “迟宇新现在不在我手上。但是,若是我将你的尸体,送到他那宅子里呢?你猜猜,他会不会发疯。” 何可人抬起头,清凌凌地目光盯着姜瑜那盛怒的眸子,“他会叫你给我陪葬的。” “对我来说,那也是比不错的买卖。”姜瑜也慢慢平静下来。 姜瑜拍了拍手,有人送了一把匕首来。她将匕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慢慢抚着那刀柄上的精雕细作的花纹。 “你曾经用这匕首自杀过,还记得吗?”姜瑜的声音凉的很。 事实上,何可人倒没印象了。当初被姜瑜的囚禁的时候,她逮着机会就要逃跑。后来,姜瑜便把她关在了地下室里,有一晚,姜瑜无意中落下了一把匕首。她用那匕首割自己的手腕,锋利的刀刃划过手腕,还没来得及感到痛,鲜血就流了下来。 姜瑜倒是并没一定要等何可人回答的意思,她抓着何可人的衣襟,将何可人往自己身前拽。何可人身后的男人见着这一幕,往何可人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何可人站不稳,直直地跪倒在姜瑜面前。17199131 姜瑜比划着手中的匕首,“你说,我要先从哪儿开刀呢?割花你的脸?” 何可人抿着唇,看着此刻,姜瑜已经陷入痴狂中的模样。心跳得很快很快。脑海中,迟宇新的脸愈发清晰,清晰地,她甚至能看见他的每一根发丝。狭长的双眸,幽深如潭的眼色,薄如刀片的唇。她想用力地记下他的模样来。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姜瑜却突然冷笑着,说道,“我也要让迟宇新尝尝什么叫做绝望”,话音落下,她手中的匕首捅进了何可人的小腹。 鲜血瞬间飞溅开来。 黑暗中,却忽然枪声四起。四面八方都是枪声。看这情形,这山头显然已经被人包围。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何可人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眼前姜瑜。 姜瑜一脸莫名。她事先已经查过了。迟宇新去德国了。并且,在何可人到达的时候,没有任何消息说迟宇新已经回国。她利用的是何可人这些日子一直跟顾锦言在一起根本不知迟宇新的去向这一点。在迟宇新的手机关机后,她便策划了这一场戏。 有男人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不好了。整座秋山,都被包围了。好几个兄弟都倒下了。怎么办?” 姜瑜沉了脸,停了好一会,才说,“现在能下山吗?” “没有下山的路了。” “那就迎头迎上。” “可是……来的人很多,我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废物!” 姜瑜的话音刚落下,屋子外又传来了枪声,很近很近。对方的人大概已经逼进来了。姜瑜的脸色变了又变,忽然猛地扯住何可人的头发,将她拽到自己跟前来。 这一刻,却忽然有子弹射穿了玻璃,打中了站在门边的男人。 “把灯关上!”姜瑜吼起来。这灯开着,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要攻击他们,太简单不过。 只是,来不及了。屋子里几个人伴随着激烈的枪声,相继倒下来。姜瑜抓着何可人的头发,往边上退去。何可人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着,身子连地挨着,整块头皮都像是要被揭开似的。很疼很疼。 她的眼泪都要疼出来了。 窗外是四起的枪声。 她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命丧于此。可是,迟宇新,这一刻,我想活下来。 在这之前的很长时间内,一直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一直觉得,即便是死神突然降临,也没所谓。 可是,现在,我想活下去。 我,不想死。 想要,回到你身边。 想要和你在一起,一直走到老,走到白发苍苍。 只有这一刻,在明白,或许自己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的这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明白过来。这世上,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有更深的羁绊。胜过与何光耀的,尹芬的,还有,顾锦言的。 那是,与迟宇新的羁绊。 想要留在你身边。 姜瑜拽着何可人退到房间的死角。从屋子外,是射不进来的。只是,走廊内,脚步声越来越响,有人踹开了这房间的门。许多人鱼贯而入。 最后,有一身黑色衣裳的男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何可人见过他。迟宇新的朋友。周季尧。 周季尧脸色冰冷,跟隔着寒冰似的。他手中握着枪,“我还以为,能有多大阵仗呢。就这样,也学别人绑架?” 姜瑜看见他显然也是一愣。她千猜万想,都没想到,出现的人,会是周季尧。 周季尧看着她错愕的目光,冷笑起来。他和迟宇新的关系虽说外人知道的少。可若是做过详实的调查,多少也会察觉。 “看来,你的脑袋和你的四肢一样,大半都不能用了吧。” 车子里,沈君听着四起的枪声,攥紧了手。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她慌忙去看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迟宇新。她忙接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迟宇新大约有几分诧异,停了一会,才问,“周季尧呢?” “他……他现在有事。让你到秋山这边来。” “好。我大概十分钟久到。” 秋山离机场倒不算远。且不是交通要道,车流少,所以自然也快。迟宇新吩咐司机掉头,往秋山去。 因为正值下班的交通高峰期,姜家的宅子和秋山是一南一北,得横穿整个清河城。所以姜子期来的时候,这山头已经响起了枪声。他下了车就直奔山上,还没走几步,就被周季尧的人拦了下来。 “我得上去一趟。” “不好意思。现在不能上山。”周季尧的人倒也客气。 “我身上没刀枪。放我上去,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这是命令。我也没有办法。” 姜子期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山头,一颗心益发不安起来。即便是自作自受,即便作为弟弟的他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原谅姜瑜的理由。但,那毕竟是他的亲人。 他站了一会,有一辆车急驶而来。车子停下来,迟宇新从车子里下来。 这时候杨六已经下山来了,他一眼看见迟宇新,大步上前,走过去,“三少,快上去吧。老大在上面。” “怎么了?” “那个……何可人,现在在山头。姜瑜将她人抓过来了。” 杨六的话音还没落呢,就看见迟宇新的脸色蓦地冷了下去,整个人跟一块冰川似的,散发着森然的寒气。迟宇新大步往山上去。 姜子期一眼看着迟宇新,还没上前呢,就看见他杀气凛然的模样疾步从自个眼前走上去了。迟宇新的脚步很快,连看,都没有看姜子期。 姜瑜唯一能用的左手抓着匕首,顶在何可人的咽喉部。她看着眼下十几号人拿着枪对着自己,笑出声来,“看来,我还真是失策了。” 话音落下,她握紧了匕首,就往何可人的咽喉砍下去。与此同时,周季尧眯起眼睛,扣动扳机,那一发子弹无比精准地打中了姜瑜的左手手腕。 姜瑜手中那把匕首从她的指间滑落,鲜血一滴一滴滴下来。周季尧一步一步走近,连着扣动扳机,直到姜瑜再也抬不起手来,他才缓缓将手中的枪对准了姜瑜的脑门。 就在这时,迟宇新大步走进来。离他最近的那人,低声喊了一句,“迟三哥。” 周季尧没回头,只盯着姜瑜看。 而被姜瑜捆缚住的何可人看着此时赶来的迟宇新,终究,红了眼眶。这一刻,她明白过来,她活下来了。她,回到他的身边了。 迟宇新走过去。 此刻,姜瑜已经根本没办法动弹了。 迟宇新将何可人横抱起来,走到门边,然后替她解开绳子。何可人靠在他的怀里,鼻息之间,是再熟悉不过的,只属于迟宇新的气息。这气息,叫她如此心安。 他低头,亲她的发丝,在她的背部抚了抚,轻声哄着,“没事了。” 迟宇新放开何可人,这才看见她小腹部的伤口。那一地的鲜血,他原以为是姜瑜的,却不曾想,还有何可人的。他的眼睛似是要嗜血一般红了,他从离他最近的那人手里夺过枪,走到周季尧身边,一次一次,扣动扳机。 姜瑜痛得叫出声来。 然后,迟宇新抬起手臂,枪口指着她的额心。周季尧却忽然抓住了迟宇新的手臂,“没必要为了这种畜生脏了你的手。反正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这是她对我们看守了十多年的人刀刃相向的债。赶紧带她去医院吧。” 迟宇新看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的何可人,“谢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周季尧等迟宇新走后,看着眼前的姜瑜,“从此以后,成为什么用都没用。连吃饭都做不到的废物,如何?” 姜瑜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杨六走上前,低声对周季尧说,“姜子期要上来。我将人带到院里了。” “让他进来。”周季尧沉声说。方才,沈君对自己说“别再杀无谓的人”的模样,又在眼前晃了。 姜子期随着杨六方一走进这房间,就看见了缩在一角,手臂不断地滴着血的姜瑜。他看着周季尧的背影,走上前去,“放她一条命吧。我可以给你姜氏百分之五的股份。之后,我保证不会再将她放出来。” “姜氏就算了。我要姜瑜手下所有的财产。”周季尧沉声开口。 姜子期略一犹豫,答应下来,“好。我会尽快完成手续。” 周季尧收起枪,一步一步,走到姜瑜身边,他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刀尖对这姜瑜的腹部,“你刚刚刺得,是这边,还是这边呢?”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进她的身体里。 他丢下那匕首,杨六将消毒纸巾递给他。周季尧一边擦着手一边望着姜子期,“我只能留给你半条命。” “多谢。”姜子期回道。 周季尧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那一群黑衣人,也随着周季尧陆续出去了。 没一会,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姜子期和姜瑜两个人。 姜瑜看着姜子期,眼睛发红,跟发狂的野兽似的,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谁要你这么做的?” “你不是喜欢囚禁吗?以后,被囚禁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杀了我吧。” 姜子期走上前,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垂了眸子,推着她往外走,“我不会杀了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了你。在你伤好之后,我会把你送到寺里,由人照顾你的起居。以后,你什么都没有,没钱、没、更没势力。一无所有,什么都做不了。害不了人,也害不了自己。然后,在漫长的时间之中,替自己犯下的错,赎罪吧。” 姜瑜终于颓下来,“你恨我吧……” “不。你是我的姐姐。我希望你活着。”他如是回答。 迟宇新抱着何可人往山下走。他走得很快,很急,脚下带着风似的。双手却稳稳地搂着何可人。这双臂之间的,是他全部的世界。 远处黑色的天幕中,有一颗星,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何可人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脸伏在他的胸口。一颗起起伏伏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她贴着他的脖颈,轻声说,“三哥,我能自己走的。” 她的呼吸扑在他的颈间,有些痒。 他轻声说,“说什么傻话呢。” 那么温柔。 到了山脚下,他坐进车里,吩咐司机开车去医院。司机透过后照镜看了一眼迟宇新怀里的何可人受伤的模样,心里明白过来,迅速启动了车子,将车开得飞快。 迟宇新搂着何可人,这才有机会,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她的头发格外凌乱。他伸出手,替她将发丝理顺,脸贴着她的脸颊,“对不起。我来晚了。” 何可人看着他,竟慢慢露出了微笑,她伸出手,轻抚迟宇新的脸,“没有。一点都没有。你到底还是来了,对不对?其实,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只是,我也想,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迟宇新明白过来,她终究是做出了选择。一直以来自己世界里的阴霾终究是要散去了。他紧紧搂住她,吻她的耳垂,在她的耳畔许诺道,“我身边的位置,只留给你。只是你的。” “骗人是小狗?” “嗯。骗人是小狗。” 沈君一眼看见周季尧,就从车上跳下来,奔过去,抓着他的手臂,紧张地打量着他的周身,“受伤了没?” “怎么可能?”周季尧一脸不屑。 她这才安下心来。天知道,她刚刚听着枪声有多害怕。比起方才的枪声四起,这会,这山上已经恢复了安静。静得,好像一块坟地似的。 上了车后,周季尧看了一眼身边的沈君,想了想,说道,“打个电话给顾锦言。” “欸?” “跟他说,何可人没事。” 沈君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电话刚拨通,顾锦言便接了。想必是一直在等电话。 “何可人没事。你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如释重负的声音,却也不多说任何别的话。 这一刻,沈君明白,何可人已经做出了的选择。不是旧爱,不是那段过去了的没有释怀的初恋,而是迟宇新。 顾锦言挂了电话后,看着满桌子的残羹冷炙,就像他和她的爱情,总是要人走茶凉的。他这才站起身,将碗筷收拾好,盘子里的饭菜都倒进了垃圾桶内。 这一刻,他看着那垃圾桶中的剩菜。 一颗心,就像这天气一般,凉的哆嗦。 你安好无恙。这就够了。 只要你安然无恙,此后,我会将自己站成一棵远在天涯的绿树,向着你的方向翘首顾盼,却永不相扰。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5) 深的爱,旧了时光,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5) 姜瑜捅进何可人腹中的那一刀,并不深,伤势也不重。0迟宇新守在病房里,握着她的手。不知道是精神过于紧张,还是时差的问题,这一夜,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窗外,天一点点,亮了起来了。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窗帘没怎么拉好,露出了一道缝隙。迟宇新看着那天边渐渐染上了红色,想着要给何可人买点早餐过来,他慢慢松开她的手。 那般小心翼翼地动作,可何可人却动了一下,然后神色慌张地睁开了眼,急急地喊,“三哥!” “我在呢。”他索性将她的手握紧了些,轻轻安慰,哄孩子一样。 她深呼吸了几次,好半晌,才惊魂甫定地,想要直起身。可是刚一动,就疼得龇着牙皱起了眉心。 迟宇新俯身,轻轻拥着她的肩膀,“别动。别把伤口给拉开了。” 何可人点头,伏在他的怀里。鼻息之间,是再熟悉不过的烟草气息,还带着一丝清甜的味道。独属于迟宇新的气味。 方才的梦境中,迟宇新决绝地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她的场面,犹在眼前。可这会,他在她的身边。 他在这。从来就没有远走。 在何可人进手术室的那段时间里,周季尧简要的同迟宇新概括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眼前这个傻女人,在没办法确定是否是骗局的时候,只身赴了姜瑜的约。为了他。 迟宇新终于能够完完全全地相信,他对她而言,并不只是落水时的一根稻草而已。 他清楚明白,每一次,何可人在看见姜瑜时,就会想起那段不堪的记忆,而感到战栗和惧怕。可是,她为了他,却选择了去赴姜瑜的约。 那时候,她大概也是做好了最坏的选择吧?或许,那样不堪的记忆,会成为往后她逃不掉的生活。 不,是从此,她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而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要有多勇敢,才能够选择只身一人赴那样的约。 迟宇新将她揽得紧了些,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你啊,真是傻。” 无尽怜惜的语调。 落在何可人的耳里,却是这么地,让人心醉。 腹部还在痛着,可是,这一刻,这痛楚,如此地微不足道。 她弯了唇,微笑着,“我本来就不聪明。你不是总骂我蠢么。” 那时候,她还小。七八岁的模样,刚读书。何光耀和尹芬还没离婚。她每次做算术题,都要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上许久才能够算出来。旁人心算就能算出来的题目,她也得拿着笔勾勾画画算个半天。 迟宇新看见了,总说,怎么就这么笨呢。 她那会可讨厌听这话了。谁愿意承认自个笨呢。迟宇新不爱同比自个年纪小的人玩,总是一张面瘫脸。她那时候最怕的就是迟家三哥了,不敢顶嘴,只好扭过头去,强忍着眼泪。 迟宇轩就过来哄她,咱们可人长得好看就够啦,好看的姑娘算术都不好。 后来,她偷偷跟迟宇轩说,三哥是不是讨厌我呀? 可迟宇轩转头就跟迟宇新说了。隔日放学的时候,迟宇新见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又叹一句,你不但不IQ低,就连EQ也不行呀。 她那会听不懂什么IQ和EQ的,眨巴着眼睛,一愣一愣地看着他。 迟家三哥却慢慢地笑开了,眼角里都是笑意。她第一次发现,三哥笑起来的时候比迟宇轩要来得更温暖。 他说,笨点就笨点吧,精明过头好。 何可人才明白过来,三哥还是在说她不好呢。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个泄气。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在学数学了,为什么总说笨呢。 不管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旁人轻轻松松就能达到的目的地,就叫做笨。那时候,她还没办法这么理解。 她嘟着嘴,一脸地闷闷不乐。 迟宇新难得的,摸了摸她的头。回家吧,一会给你买甜品。1amjK。 我要吃圣代,香草味的。她一听到吃的,立刻将刚才的烦恼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兴冲冲地说。 好。迟宇新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边去了。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在前头,那么高。何可人不得不小跑着,才能够追上她。 那天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她想起来迟宇新说得什么IQ和EQ,握着勺子,一脸好学的表情问何光耀,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何光耀笑,一脸欣慰地说我们可人真是爱学习。然后深入浅出仔仔细细地将这两个词解释了一番。 何可人一听,顿时就耷拉着一张脸,没了精气神。敢情,在迟三哥眼里,自己就这么差劲呀。 这会,在医院里,迟宇新听她这么说,也是想起了很多很多过往的事情。没来由得,就弯了唇角。 说起来,在感情这种事情上,他也从来都是愚笨的。 “可不是么。连3加1等于2这种错误都能够犯,哪能叫聪明?”他说。 那是一年级的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何光耀看着那试卷,忍俊不禁,说,我们可人怎么算出来3加1等于2啊的呀。 她看着那试卷上的错题,自个也懵了。 后来,迟宇轩没少拿这错误开她的玩笑。而且这类似的错误,她还总犯。何光耀说她是在这坑里栽过那么多次了,之后碰见了,还不多长个心眼。舒夹答列 这会,何可人被旧事重提,脸上挂不住,抬高了声音,故作一脸不屑状,“我那是粗心了。又不是不会做。” “遇事不能冷静分析,也是笨的一种表现。”迟宇新得理不饶人。 她突然就觉得,三哥,怎么就这么讨厌呢。 何可人吵不过他,直接就咬他的耳朵,朝着他呼气。迟宇新腾地坐直了,忍俊不禁,“别闹……” “我是病人。你得让着我。”她瞪着眼睛,一脸地理直气壮。 迟宇新笑,“那就是说,我让着你,仅限于,你在医院这段时间?” 何可人略一思虑,振振有词,“你要不让着我,我就跟你离婚。因为,感情不合!” 迟宇新低下头,吻她的额头,“你要这么说,我还就,真得一辈子让着你了。” 天边的太阳,已经升上来了。整个东边的天空,都被染成了绚烂的色彩。那么耀眼。在阴霾之后,太阳总会从升起的吧? 迟宇新到底是让王昊买了粥送过来。何可人看着白粥,微微拧了眉。她到不是不喜欢喝白粥,可这会,却总想着吃些味道重的食物。 “等伤好了,想吃什么吃什么。先把粥喝了。嗯?”迟宇新看着何可人的模样,心下了解,低声安慰她。 她嘟了嘟嘴,吃了一口。这白粥煮的刚刚好,入口即化。她点了点头,“我想吃腐乳了。” “现在?”瑜那新重这。 她摇了摇头,“明天早上。”她这会,倒是不愿意,迟宇新离她去了。 吃过饭,迟宇新替她将碗筷收拾了,何可人看着他,“我昨天傍晚,打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我去出差。” “哦。” 迟宇新在床沿坐下来,递给她一块纸巾,“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明白吗?” 这道理,她自然是懂得。可那会,为什么那么义无反顾地去了呢?即便是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要去。没有比他不能好好活着,更可怕的后果了。 这话,何可人看着眼前迟宇新深邃的五官,轻声说,“我知道的。” 可是,总有例外的时候。 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有规律的。然后,伴随着不高的脚步声,顾锦言走了进来。看见迟宇新,他冲他略一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我来看看可可怎么样。” 迟宇新看着何可人一脸平静的模样,起身,“那你们聊。我去医生那里看看。” 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大度。 他要给她时间,去和顾锦言,好好地告别。 此后,她是他的。 只是他的。 顾锦言走到何可人床边上,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刚刚问过医生了,说伤势不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嗯。比我想象的结果要好多了。”何可人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心有余悸,甚至,还微笑起来。她的唇角弯起来,那么好看的弧度。眼睛亮晶晶的,不似那几日,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雾蒙蒙的。 那她想象之中,最糟糕的结果,是怎样的呢?顾锦言不敢深想。更不敢去想,若是她没能够安好地回来,该怎么办。 而她是在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后,依然选择了前去。不过是因为,她以为迟宇新在。 她的生命里,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不能够放弃的人了。 留在原地的,仅仅只有他而已。 可是,也好。 这样的话,至少你能够获得幸福。这就已经足够安慰了。 顾锦言的心口又开始疼起来。他咬了牙,用了不少力气,才忍住,没伸手去按。 他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完完全全,没能够放下过去。 不想让她发现,这一刻的自己,连呼吸都是痛。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至少,自己要让她走得心无旁骛,对过去释怀,不带一丝半点的内疚,往前走,走向她的幸福。 他强迫自己露出释怀的微笑来,“你总是一门心思往前冲。下次做什么事情,都得思虑周全了。至少,也得替迟宇新想想,是不是?” 何可人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顾锦言没等她说话,又继续说道,“你呀,就是太不精明了。” “才没有。”何可人也笑,笑得牵强,“你哪有资格这么说我。明明,你更不精明。” 更加的,不精明。 他一意孤行,想要替她揽下所有的灾难。孤身前往异国他乡,连那些伤口,都没办法愈合。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他不曾出现。 可是,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样的景况呢?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她也不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儿,何可人的鼻子有些酸。 顾锦言看着何可人的表情,很多话堵在胸口,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停了一会,他才开口,“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还长着呢。所以,千万不要灰心啊。” 顾锦言看着何可人,这道理,他一直都懂。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可如今,她开了口,他又如何能不去做到呢? 即便真的做不到,那也要假装能够忘怀,假装那些伤口已经愈合,让她安下心来。 她的心思向来重。若是欠了别人的,怕是总会觉得没法心安理得。 “是啊。这之后,总能遇上自己喜欢的人的。”他如是说。 走廊里,迟宇新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又望了一眼边上的禁烟标志。他低低叹了口气,又将烟放回口袋里。 一旁,传来脚步声,他偏过头,便看见周季尧意气风发的脸。 周季尧看他在外面也没问,在他身边站定,“我得跟你做个检讨。我昨儿把姜瑜给放了。不过左手倒是废了。姜瑜的资产都转到我名下了。” “我知道。昨晚上姜子期给我电话了。说起来,你这是趁火打劫吧?” 昨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姜子期给迟宇新打了电话,大意也无非是为姜瑜道歉,并保证往后姜瑜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 “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周季尧耸了耸肩,一脸地无所谓。 “昨儿的事,谢了。”迟宇新转而说。 周季尧倒并不介意。这事,他刚接父亲手里这摊子烂事为了树立权威铲除异己,没少干。更何况,动迟宇新的女人,对他而言,比动自个的地盘都更不能容忍。他清楚明白,何可人对迟宇新意味着什么。若是何可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几乎得要了迟宇新的命。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最珍惜的,我定要护住。这是他心底里最真切的相反,可是,他自然也是不会说的。 “你跟我谢来谢去的,有意思不?我的人看了她十来年,这会要在我自个的地方出了事,我还要不要混了。”周季尧说完,想了想,又说,“我也给你个表达谢意的机会吧。你之前得的那太平猴魁给我吧。” “明儿给你送到府上去。” 顾锦言离开的时候,何可人看着他过分瘦削的身影,低声喊他,“锦言。” 他停下脚步,转过脸看着她。 “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够帮得上,都会帮你的。”她的目光格外的坦荡,“至少,你还是我的哥哥。是吧?” 顾锦言明白,她其实也不过是给自己个帮他的机会罢了。 他也就没拒绝,点头,“需要帮忙的时候,肯定会同你说的。” 何可人看着顾锦言,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很多往事,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九岁,何家宅子外,顾锦言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吃面条,牵着她走过之前她未曾去过的大街小巷。 十岁,每天下楼后,都能看见他站在小区外那颗老树下,微笑看着自己。一起吃早饭,一起上课。 十一岁,他第一次在家做了饭,带给她。中午的时候,在学校图书馆的走道里,他将那盒饭递给她,微笑着说,即便是不好吃也得硬着头皮吃下去哦。保温盒里的饭还氤氲着热气,她的眼睛有些湿。他费了很多心思,自然没有不好吃的理。那一餐饭,她风卷残云般吃了,一点儿没剩。 十二岁,她开始听摇滚,听校园民谣。每天强迫着他陪她一块儿听,也从没问过他究竟喜不喜欢。大约要是闻起来,他也只会说,但凡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他,从来都是温柔的。 十三岁,护城河畔,他和她躺在堤岸的斜坡上,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和湖里的船只,然后两个人转过脸,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眼底里那个小小的自己越来越清晰,然后,他的唇,触到了她的唇。触电一般,她连心跳都要停住似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那是她的,她和他的,初吻。 还有这往后的每一天。一起走过的道路。学校里种满香樟树的小径。冬天时,他给她撑死的伞,还有,他握着她的手的温暖。 十八岁,在他和她约定私奔的头一天,在电话里,他说,有一首歌,你一定要听。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却从未认认真真去听完那一首歌。直到一切都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她才明白,那首歌,是他当初想说却不能够说的话。 到如今,烟花已冷人事已分,从未后悔过那一段过去,这话,我却不会也再说与你听。 顾锦言走出病房的时候,刚好看见周季尧和迟宇新一左一右,靠在走廊的墙上,在说着些什么。他原本想同周季尧说声谢谢的,转念一想,这个时候,迟宇新在,他以什么身份去道歉呢? 迟宇新见着他,站直了,“这就走?” “嗯。我还有些事。” “婚礼的时候,会过来吧?” “如果有时间,我会去。”他如此说着,表情淡然,仿佛一切,真的已经都过去了。 待顾锦言离开后,周季尧看着迟宇新,笑起来,“你还真是……大魔王?” “你想多了。”迟宇新淡然。 周季尧一脸不屑,“你这人,就是不够坦诚。” 尹明安知道情况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开着车,载着周延,一路赶到了医院。原本积着一肚子火,在看见何可人时,到没声没息地灭了。 周延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我给你带了鸡汤。” “刚好我也饿了。”何可人接过来,一打开盖子,那香气便四溢开来。下午,迟宇新公司出了点事情,他赶了过去,这会还没吃。 昨儿的事情,尹明安多少也了解了,也就没多问。 “对了,建孤儿院的事情,已经在筹建了。你要不要看看计划书?” “算了。你办事,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何可人挥了挥手,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来,“我刚还准备和迟宇新说给我带鸡汤呢。” 周延得意极了,“是你最爱的那家哦。” “吃出来啦。” 尹明安看着这一幕,倒是渐渐安下心来,嘴上却不饶人,“担心吃胖了婚纱塞不进去哦。” “我是长不胖的类型。”何可人全然不顾。 尹明安看着她,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伤口怎么样?” “没事。皮肉伤。”何可人倒是轻松得很。 这模样,比往常,都要来得精神。不是假装出来的坚强勇敢。而是发自内心的,轻松自在。于是,尹明安到了嘴边的要她别再以身犯险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只要幸福,就好。 自从何可人留在迟宇新身边后,迟宇新便开始帮助尹氏。尹明安自然也认为,尹芬是将何可人“卖”给了迟宇新。对迟宇新,也就没有办法抱有好感。 只不过,在查明了,迟宇新为何可人付出过什么,牺牲了多少之后,他开始相信,迟宇新对待何可人,与姜瑜不同。他是真的爱着何可人。 否则,他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如今,她一脸惬意,闲适淡然,不复之前故作欢颜的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了吧? 那汤,何可人喝了大半就饱了。她把盖子盖上,“我一会饿了再吃吧。” “可人姐,等婚礼的时候,把捧花扔给我呀。”周延一脸期待望着她。 何可人笑,“明安求婚了?” “没有。”周延看了一眼尹明安,作可怜状。 “要不就现在?”尹明安看着她那模样,倒有些忍不住想要笑了。 “不要。我要浪漫的,别出心裁的,有新意的,跟大家都不一样的,有意义的。” 何可人听着这些个要求,向尹明安投以同情的目光。 尹明安瞬间就头大了,他揉了揉眉心,“额,那等我想到满足你所有条件的求婚方式再说吧。那捧花,你暂时估计也用不上了。” “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原来也不过尔尔嘛。”周延扭过脸,不屑地说道。 尹明安不急不躁地,看了一眼周延,勾唇浅笑,“是你对我的期望值太高了。” 激将法么?对他还真就没什么用。 周延一脸不悦地看着尹明安,“你真是太没情调了。跟我表哥一样。对吧?可人姐?” 这个表哥,自然是迟宇新。 何可人正准备回答呢,迟宇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了,“被无缘无故扣上这个罪名,我可得不高兴啦。” 虽是这么说着,那话里,却是带着笑意。 何可人循着声音望过去,迟宇新脸上的笑容格外的感染人。他穿着黑色的羊绒风衣,衬得人益发英挺。她不由得,就弯了唇角,笑了起来。 迟宇新走过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床头。 周延笑得格外得意,“哥,你来得太迟啦。要等你的饭,可人姐得饿晕过去了。看我多及时。” “那我就饶了你刚刚背后嚼舌根的错吧。”迟宇新也笑,一边伸手替何可人将被子掖了掖。 这屋里暖气很足,迟宇新这会倒热了。他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可不是嘛。那你是怎么求婚的呀?” 迟宇新看着何可人,眼底里是日光一般明朗的笑意,“这个哪能同你们说。别哪天剽窃了我的创意。” “不会压根没求婚吧?”周延一脸的不信任。 何可人笑起来,“那我才不会嫁给他呢。求婚这么重要的步骤,可坚决不能够省了。”她说着,又笑着看着迟宇新,“看看你这表哥当得,一点儿信用度也没有。” 周延郑重点头,“就是说。两个人在一起,就得一块儿创造美好的记忆才行嘛。不然等老了回头一看,什么念想的事儿都没,多伤悲呀。” 她这么说着,还不忘觑了尹明安一眼。 尹明安无奈且无辜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叹气,“我的好姐姐,你可别挖坑给我跳了。” “我这是为了公平公正。”何可人一点儿也不向着他。 周延听着这话,猛点头。 尹明安的目光在何可人与周延之间逡巡着,然后败下阵来,“我可从没说过求婚这步骤可以省略。别再给我乱扣帽子了。我保证,一定给你一个浪漫的,别出心裁的,有新意的,跟大家都不一样的,有意义的求婚。好吧?” 周延这才满意了,一脸傲娇的模样,“这还差不多。”17245408 这屋子里,其乐融融的。何可人一直在弯着唇角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跟月牙似的,眼睛亮亮的。 迟宇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他手心里的温度有些高,那温度,透过自己的手掌,顺着掌心的脉络,蔓延至心底里,一直爬上了心尖。她的心里暖暖的。 不用去看身边的他此刻是什么模样,什么表情,都能够想象得到。都能够觉得安心。 这屋子里,都是她的家人,她最重要的人。所谓幸福,便是这模样了吧。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6) 深的爱,旧了时光,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6) 迟安然早上起来后,恰好看见嫂子林希手里拿着件大衣,急急忙忙往楼下去。0 “嫂子。”她喊了一声林希。 林希这才停下来,“昨儿不是回来的挺迟嘛。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不知道呢。总是做梦。也睡得不好。这是要去哪儿呀?”迟安然揉了揉自己还有些惺忪的眼睛。 虽然说何可人这事闹得挺大的,可到底还是被迟宇新和周季尧藏得严严实实的。更何况,姜家也是一反常态,压根不提这个事情。所以,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事情。 林希这么琢磨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实话。 迟安然见着林希神色不对,心里升起了各种各样不好的猜想。她的声音有些哑,低声问,“三哥,出事了?” 再怎么说气话咒他,她,终归,还是不忍心他有任何意外,受任何伤害。 林希忙摆了摆手,“别瞎想。” 一旁,迟宇荣等得时候有些长了,刚好准备上来看看林希怎么样了。就撞见了这一幕。 林希听见声音,转过脸看着她。 迟宇荣接过她手里的大衣,随后看向迟安然,“何可人受伤了。我们去医院看她,你要不要去?” 迟安然听着迟宇荣的话,也多多少少猜出了些现在的状况。怕是,迟宇新必定还陪在何可人身边呢。她想起之前看见何可人与顾锦言在一块的模样,突然觉得,异常地悲伤。迟宇新要的,是这样一个何可人,即便她的心里面还装着旁的人,他也要她。 这大约,就是迟宇新对自己,与对何可人的不同吧。 念及此,那些悲伤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可是,又还能怎样呢。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迟安然这才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亲眼看着迟宇新对何可人百般照顾,她做不到。也不愿意去见到那一幕。 迟宇荣也没劝她,只说,“昨晚上回的迟。一会再睡个回笼觉吧。我们先走。” 林希又看了一眼迟安然,迟宇荣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走。 林希上了车后,才说道,“这么说,是不是太直接了?安然又该难过了。” “不过是失恋,难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就当是放血疗伤好了。”迟宇荣的声音淡淡的,“妈已经默认了这门婚事。总不能以后在她面前连她嫂子的名字都不能够提吧?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真是无情。”林希白了他一眼。 可是转念一想,也并非没有道理。那些皮肉之下腐烂不堪的缠绵的伤口,若是没有办法可以将毒血放出去,怕是永远,只能以伤口的形式存在吧? 迟安然站在窗户前,看着迟宇荣那车子开出了院子,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心里有点儿凉,有点儿酸,有点儿疼。百般思绪搅在一起,理不清,道不明。她按了按心口那块,疼,很疼。疼得就要落下泪来。 她咬了咬唇,忍着那些个情绪,忍着不肯让泪落下来。她答应过自己,再不为这一件事情哭。 可是心,由不得自己。舒夹答列还是会疼。还是会嫉妒。 父母这两天不在家。这偌大的屋子就只剩下她。她揽了揽披肩,脚有点发酸。这屋子里的暖气明明很足,可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觉得冷得很。 迟宇新要的,是何可人。无论她怎么做,也比不过何可人在他心底里的位置。17245416 他说,你是合适的人选,是最佳璞玉,可以雕琢成我想要的模样。但,何可人,是何可人。 这一句,便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念想。她对迟宇新而言,从来就算不上什么。所以就连舍弃,都不需要犹豫。 迟安然缓缓地,抬起手臂,捂着自己的脸。 她心里这么清楚明白,可还是,没办法彻彻底底的放下来。真是,没用啊。 可是,迟宇新,我爱你。哪怕你不爱我,我也爱你。这是我对你的爱,这是,我自己的爱情。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花开,也将会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花落。 所以,我没办法坦然地祝你过得幸福。也没有办法,去毁掉,你费尽心思所守住的那么一丝半点幸福。 离开不应再打搅爱人,对不对? 何可人看着坐在窗边安然看着资料的迟宇新,窗帘半拉着,他的脸掩映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之中。何可人捧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渐渐描摹出他的模样来。 他微微低着头,眉眼低垂,手指细长,指节分明。 她看了一眼,又在那画上勾勒出细节和光影的效果来。 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只看见法兰绒的衬衫遮蔽了自己的视线。她缓缓仰起头,看着眼前迟宇新满是笑意的脸,她合上素描本,怒里带笑,“走路一点儿声也没有。吓人呢?” “看看你偷偷摸摸做什么。我注意你半天了。”迟宇新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从她手中抽出素描本,翻开来,便看见自个方才坐在窗边的模样。神似且形似。 他也没征得何可人的意见,直接将那一张纸撕下来。 何可人睁大了眼睛。 迟宇新漫不经心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将那张素描折叠好,塞进钱夹的夹层。“我就当礼物收下了。” “谁说要送你了?” “那也没办法。我已经抢走了。” 何可人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抓着他的衣裳,仰头,吻上他的下颌,然后张开嘴咬了下去。迟宇新眉毛跳了跳,紧抿着唇。 何可人放开他,眉眼轻佻,得意地望着他,“抢人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下颌有一丝丝的疼。他摸了摸下巴,“家有河东狮,果然得夹着尾巴做人。”迟宇新开着玩笑,语调轻轻的,看着她的眼里,甚至还有些宠溺。 无论如何,这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罢? 此后,他和她不是相敬如冰的夫妻。他和她之间,也没有隔着那么些无法逾越的河流,没有人挡在他和她之间。 他没给何可人再说话的机会,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唇。 唇齿之间,是独属于她身上的气味。丝丝缕缕地,往鼻息之间钻,往身体里的每个毛孔里钻。 留存于这双臂之中的,便是他最大的荣耀,与幸福。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迟宇新看着近在咫尺的何可人的脸,这才松开她,直起身子,“进来。” 林希手里捧着一束香槟玫瑰,她看着病床上的何可人,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你喜欢什么花。就买了束香槟玫瑰了。” 林希之前甚少哦住在清河城,与何可人也没什么走动,自然也是不了解的。何可人微笑着,“我倒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花。花儿各有各的好,我都是喜欢的。” 这话,林希也不知真假,不过原先一颗悬着的心倒是安下来了。毕竟,以后可能就是一家人了,总要和睦些才好。她将花放在床头柜上,在边上坐下来,“我那会选这花的时候,迟宇荣非说玫瑰俗气了。” “女人嘛,可不是就爱这些俗气的。”何可人接过来。 林希和她相视一笑。 迟宇荣看着一旁的资料夹和笔记本电脑,“爸妈前几日出国旅游了。结婚纪念日,说是得好好过一过。我想着,就和林希来看看。” 迟宇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衔在嘴里,他看了一眼何可人,将打火机又放回了口袋。“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些皮肉伤。” “毕竟是一家人么。我们哪有不来看看的理。虽说也帮不上什么忙,也总是要关心关心的。”林希接过迟宇新的话茬,语气真挚。 是,往后,他们就是家人了。一家人。安看衣着也。 林希这番话,倒是让何可人有些感激。迟家二老并不认同她,即便是现在也是因了迟宇新的强势不得已默认了这门婚事。可至少,迟家,有人肯将她当作家人来看待。 虽说何可人向来薄情,可是,想要被尊重,想要被认可的心情,一直都是在的。 迟宇荣没待多久,便走了。临走前,林希又交代说,“好好养伤。我这几天工作有些忙。改天抽出时间来,我好好陪陪你。” “好。有事可以给我电话。”何可人也没拒绝她的好意,应下来。 迟宇新送两人出去。迟宇荣走到电梯边,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吧。你这枪战的事情,上头有人在查。不过,周季尧下了些功夫,所以势头小。秋山那块偏的很,周围也没什么人烟。估计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这些,迟宇新也知道。 “我心里有数。”他说道。 迟宇荣看着他笃定的面容,微微叹气。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你呀,也收敛点。这事过去了,也别再惹出这些个事情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话一点儿也不假。你可别叫人捉了把柄。” “我知道。”迟宇新点点头,按下电梯上的按钮,“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我要是不放心,得死多少回了。这些个事情,我都有打算和计较。” 迟宇荣点了点头,停了停,又说,“等她身子好些了。带回去吃顿饭吧。爸妈那边的工作,我会做的。” 迟宇新这才笑起来,“好。不是有急事吗?快走吧。看你这婆婆妈妈的样子,比咱家太后都要啰嗦了。” 停了这话,林希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拽着迟宇荣的手臂走进电梯里,挥手同迟宇新告别,“哪天你们回家,我亲自下厨。” “那我可就等着了。”迟宇新看着那电梯门关上了,隔绝了里头的迟宇荣和林希,才转身往病房里走。这期间,他唇上,始终挂着笑意。 何可人听见声音,抬头看着迟宇新,“说什么了?这么开心?” “没什么。”他走过去,将床头的香槟玫瑰顺了顺。 “说起来,我连我的婚礼在哪儿办都不知道呀。”何可人恍然大悟似的说道,“这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吧。连新娘都瞒着?” “等到时候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迟宇新看着她的模样,眉眼益发温柔,却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继续绕圈子。 “那我得考虑要不要结婚了。”何可人看着他温柔的面容,一颗心,都是柔软的。像是春雨下的百草似的。 迟宇新俯身,吻她的前额,“海德堡。”1amjS。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跟春风似的。那么轻柔。 落在她的心上。一颗心,都要化成绕指肠。 海德堡。她记得的。迟宇新带她去过一次。 碧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浮云。内卡河上的旧桥。哲学家之路上两侧都是繁盛的花草树木,由红砖铺就的小路。那些景致,仿佛都还在眼前。 海德堡城堡建在内卡河畔的王座山上,红褐色的内卡河砂岩筑造而成。她那会,爱极了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站在海德堡城堡之上,能看见整个红砖白墙的老城,依傍在青山绿水之间。美得叫人流连。 那段时间里,她的心情也稍微好些了。好像,在这个小城里,很多事情,可以不去想。至少,可以短暂地抛在脑后。 有一次,她和迟宇新一起走在那条哲学家之路上,一眼可以看见整个内卡河对岸的老城区和古堡。她拍下了不少照片,手里握着的单反相机有些沉。她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眼前的景致。 以后我要结婚,就来这里。顺便将蜜月一道度了。山下那个教堂刚好可以举办结婚仪式。 那是这么多年来,她唯一一次,与迟宇新提及与结婚相关的具体事情。也是唯一一次,她设想着自己往后会有怎样的婚礼。 可是离开那座城市以后,她不敢再想任何与结婚相干的事情。那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有婚姻。 迟宇新不会许她婚姻。旁的人,怕是也不敢娶迟宇新的女人。她一直是这么想的,自然,连结婚,都成了奢望。 这一刻,她看着眼前迟宇新那么熟悉的面容,眼眶渐渐湿了。她弯起唇角,看着他,“你还记得?” “我记得。”一直都记得。她也记得,这对他而言,像是突然袭来的幸福一般。 何可人忍着那些喜悦的泪意,扬起唇角,“果然是我选中的男人。”停了停,她又说,“三哥,我,很幸福。” 很幸福,很幸福。 可是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7)(大结局) 深的爱,旧了时光,我爱你,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声音(7)(大结局) 已经是一月份了,天冷得不像话。0何可人刚一下车,冷风就往身子骨里直钻,凛冽的风跟刀子似的割着自己的脸。 她裹紧了衣裳双手环抱着自己,一路小跑着往Jessica的店里跑去。店员将门拉开,她闪进屋子里。店里暖气开得很足,跟室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Jessica呢?”她犹自有些冷,手指都冻得僵掉了。 店员指了指内室,“在里头等着你呢。” 何可人笑了笑,疾步往里面走去。最里面,是Jessica的工作室,需要指纹和瞳孔识别。何可人按了按门边的铃。 Jessica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开了门,她一把将何可人拉进去。 何可人脚下踉跄了几下,才站稳了身形。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布料和珍珠。Jessica拿了发绳,将自己头发随意地绑起来。 “你这怎么跟被打劫了似的?”何可人看了一圈周遭。 “今儿起得早,躺床上的时候来了灵感。就下来工作了。” 何可人这会倒觉得有些热了,她将大衣脱下来,拿在自己手上。 Jessica看了她一眼,在桌子前坐下来,埋头将画稿上衣裳的细节补上来,“你这病养的,圆润了不少。” 何可人笑,对着一旁的镜子看了看,“是胖了些。脸都圆了。这段时间一直躺在床上,也没怎么运动。” “圆润些好。我们又不是演艺圈的人,也不需要上镜什么的。那些个演员,镜头里看着纤瘦好看,真见着真人,个个瘦的跟柴火似的,倒没了美感。” “你这话要是让你那些个客户听着了,又得吹胡子瞪眼了。”何可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底里汪着一池清泉似的。Jessica有时候不擅长或者说不愿意兜圈子,话说的直白,得罪过好几个人。 Jessica一脸不在乎地模样,“我也没怕将这话说给他们听。” 何可人自个走到一边,倒了杯热水,捧在自己手心里。 Jessica手上的事情已经忙完了,她将画稿收起来,放进一边的柜子里,锁上,这才说,“什么时候去德国?” “下周一。得先去倒时差。”何可人想起这事,脸上更温柔了,眼底里唇角边,满满的,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Jessica被这笑感染了,也由衷地笑起来,“果然是做新娘了。这气色都好多了。”她站起来,往外走,“其实也没胖,你之前太瘦了。照我说,这尺寸,刚刚好。” “不是不放心么。确实是重了不少。到时候人塞不进婚纱,可就糗大了。”何可人随着她走出办公室。 Jessica的步伐有些快,很快,身影就不见了。何可人也不急,站在那屋子内,三面都是镜子,映着她的身影。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多了些肉。 很快,Jessica就推着衣架子过来,那架子上,挂着何可人的婚纱和敬酒服。Jessica拿着皮尺,丈量着何可人的尺寸,“瞧瞧你这瘦胳膊细腿的,哪能轮得到塞不进婚纱的地步。”她说着,将婚纱递给何可人,“换上吧。我看看哪里需要改的。” 何可人在试衣间换上婚纱,Jessica看了看,笑,“你现在这样,刚刚好。不瘦也不胖。瞧瞧你,这一结婚,紧张成什么样了。” 何可人低头浅笑,昨儿尹明安没大没小跑过来掐着他的脸,说是她铁定已经穿不下自个的婚纱了。这一说,昨晚上,她就做了噩梦,梦里时间已经到了,连结婚进行曲都响了起来,可她还在满头大汗地应把自个往婚纱里塞,急得满头满脸的汗。 直到早上醒过来,她还心有余悸,忙给Jessica打了个电话,说一定得试试尺寸,看看合不合。 现在,Jessica这么一说,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也没反驳,只低着头,笑意盈盈的,还带着一丝羞怯。 这哪里还是之前的何可人。只是,Jessica看着,却也开心起来。毕竟,这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幸福模样吧。强颜欢笑,强装妩媚生动,到底,也比不过此刻,由心底里而发出的笑容动人。 迟宇新早上出门前,便嘱咐说,晚上携她一起回迟家宅子吃饭。她量完尺寸后,刚巧周延打电话过来,跟她说说现在孤儿院筹建的进度。 她想了想,多问了一句,“迟宇新父母都喜欢什么?” 电话那头,周延大约也是明白过来,认真思索了一番,才说,“阿姨嘛,喜欢六安瓜片。对了,她还喜欢收藏丝巾围巾,说是独独这,多少都不嫌多。至于姨夫,我也不怎么了解诶,不过,貌似比较喜欢雪茄吧。” “我知道了。谢了。”经不跟路月。 周延的声音中气十足,“加油哦。阿姨姨夫肯定会喜欢你的。” 肯定会吗?她心底倒是有些忐忑。毕竟,她也不愿意迟宇新夹在中间为难。 何可人挂了电话,想了想,望着一旁的Jessica,“你这里,有什么好的丝巾围巾吗?” Jessica刚才听着何可人的电话,这会听她突然这么问,便转而问她,“送给迟宇新的母亲?” 何可人也不隐瞒,坦率地点头,“今天晚上得去迟家吃饭。空着手去总不好。” “我这里有一条丝巾。是古着了。H家早前的设计。前几年被迟夫人知道了,央着我要,我都没给。这会就给你吧。”迟夫人是丝巾发烧友这事,Jessica倒是了解的很。她没看何可人,径自往里间走去,还不忘拿话将她口中的感谢堵下来,“这就当是我给你的结婚贺礼了。” “我这时候要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会不会揍我?” “会!揍完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下午,何可人闲着无事,去商场里头转了转,恰好碰见姜子期和Anne一道。姜子期见着她,脸色一整,停下来,看着她,犹豫了半天,才说,“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都是些皮肉伤。”何可人宽慰似的说。 姜子期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她现在待在远郊的别墅里,都有人看着。出不来。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姜瑜。 这些事情,何可人也知道。 “既然是你的承诺,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了。”她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望向他身边的Anne,“等20号我婚礼,一起来观礼吧?” Anne点头,“婚礼在哪儿办呀?” “海德堡。” “我知道。我之前一直想去那里的,可惜都没去的成。”Anne看了一眼身边姜子期晦涩不明的脸,又对何可人说,“新婚快乐啊。” “谢谢。” 何可人微笑的模样,落进姜子期的眼里。心无旁骛地幸福着的模样。到这一刻,一直以来背负着罪孽的心,多少感到轻松了一些。 姜子期望着她,想要和她说,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可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些化到最后还是烂在了他的肚子里。而日后,他不会,再让姜瑜坏她分毫的幸福。这是他力所能及,却不逾矩了的事情。 何可人走后,Anne挽着姜子期,她看着姜子期有些恍惚的模样,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呀?” “没什么。”他牵扯起笑容。 Anne也不揭穿他,停了停,又说,“我昨儿听你妈妈说,姐姐又受伤了呀?” “嗯。”姜子期低低应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 Anne有些个闷,很多话,堵在心里,却说不出来。她一时沉默了下去。 好半天,姜子期才回过神来,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Anne,“好好地怎么不说话了?” Anne抬头,迎上姜子期的视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话。0在你面前,我是不是该变成哑巴才好。我,很害怕。害怕你觉得我是负担,是累赘。我发现,你给我一点点,我就会渴望更多一点,然后变得越来越贪心。我很害怕这样的自己。” 姜子期怔住,然后将她环进怀里。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你呢,不是我的负担,更不是我的累赘。至于何可人,谁还没段过去呢,更何况连开始都没开始过。我对她,感到内疚愧疚,也想要弥补我姐犯下的错。所以,别乱想了。” 这一番话,便叫Anne的心情好了起来。 “你会喜欢我的吧?”她说。 “我现在,就很喜欢你。” 这并不是谎言。只不过,对于何可人,他总还是留着些还没完全退去的爱意,和那深深地怜惜与歉疚。 迟宇新下午早早便离开公司了。回到家的时候,梅姨说何小姐刚回来没多久,上楼去了。套间里一点儿人影也没有。他往里头走去,这才在更衣室里看见了何可人。 她正穿上一件小黑裙,从镜子里看见迟宇新,她笑起来,“这样穿成不?” 这裙子裁剪干净利落,虽说款式简单,上身了倒是好看的紧。他点头,“你怎样穿,都好。” “说了等于没说。”她一脸不屑,从一旁抽出一条厚些的黑丝袜穿上。她站起来,看着迟宇新靠在门边的安静模样,挑眉,“怎么了?” 迟宇新走上前去,抱着她,“你是我的。” “真酸。”她说着,可心底里,却那么柔软。停了停,她又说,“你爸爸妈妈要还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怎么也开始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了。”他语调轻松。 因为紧张,因为害怕。十八岁那年尹芬差点将她送上迟庆平的床这事,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可到底,还是在乎的。何可人没说,撇了撇嘴,正准备吐槽,头顶又传来迟宇新的声音,“没事。有我呢。” 去迟宅的时候,车子刚开进院子里,林希便迎上来了。她走过来,挽着何可人,笑,“妈在厨房做饭呢。听说你们要来高兴的不行。迟宇新好些时候没回来了。” 林希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偷偷说了句,“爸妈被招安了已经。不用担心。” 何可人进屋的时候,迟庆平在楼上书房。倒是迟夫人听着声儿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可人来了?” 格外熟稔的语气。 她微笑点头,“阿姨。” 林希听着这声儿阿姨笑起来,玩笑似的说,“该喊妈妈啦。你们不是已经领证了么?” 迟宇新接过话茬,“这不是还没办婚礼吗?等婚礼办了,妈给了改口费才行。” “你这孩子,这改口费可又不是给你的。”迟夫人乐呵呵的,一点儿都没了先前的介意。 “我媳妇的,可不就是我的。” 迟宇新这话一出,何可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林希和迟夫人都忍不住笑意。正说着呢,迟宇荣回来了,他一眼见着几个人站在厨房边上,将手中的包放下来,走过去,对何可人说,“回来了呀?平日里没事和老三多回来坐坐。家里头人多热闹。” 好像,她原本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似的。 事实上,对于这个儿媳妇,迟家两个老的,自然是谈不上喜欢的。毕竟,在外头名声不好。他们也是爱面子的人。可这会,木已成舟,迟宇新摆明了不肯听劝不肯回头的态度。迟夫人也只好接受。 倒是迟庆平,性子梗的很。一直不肯松口,前些日子,还在家发了火,说是迟宇新结婚谁都不肯去。那天,迟宇荣和老头子在书房里聊了一个晚上。谁都不知道父子俩究竟说了些什么。可隔日,老头子就松了口,提出让迟宇新带何可人回来吃顿饭,大家见一见。 这一餐饭,气氛倒还算融洽。 吃过饭,几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迟夫人问迟宇新,“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下周一我们提前去。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安排。” 迟宇荣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林希眼疾手快,将那烟夺了去。他看看林希,也没说什么,转而看着迟宇新,“有什么要帮忙的?” “没什么事。你们十七八号过去就可以。十九号婚礼彩排。提前过去倒倒时差。到时候再婚礼上瞌睡,我可得哄你出去了。”迟宇新半真半假地说。 一旁,何可人将那装着丝巾的盒子递过去,“最近得了一条丝巾,就给您带来了。” “妈最喜欢丝巾了。”林希挽着何可人的手臂。 迟夫人笑着接过来,“回来坐坐,带什么东西呢。” “打开来看看。”林希笑。 迟夫人打开那盒子,在看见这丝巾时,眼睛都亮了,“我一直想要这一条。Jessica那收藏了一件,可是不肯转手。你这哪里寻来的?” “那天和Jessica喝酒,她说起来这事,我就给抢过来了。”这圈子里多半人都知道她和Jessica要好,她也不瞒着,直说道。 林希瞅着妈妈那开心的模样,安下心来,打趣何可人,“这么夺人所好,Jessica该说你有了婆家忘了朋友啦。” 这话,到底也还是说给迟夫人听得。何可人也明白。林希说完冲着她挤了挤眼。 几个人说这话,不一会,就十点钟了。迟宇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迟夫人到底是舍不得儿子,“不然今儿就留下来住呗。这难得回来一次。在一个城里,你都不肯回来。幸好我还有你大哥。” 迟宇新抱了抱自个的妈,“以后,我们铁定经常回来。”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就喜欢那空空荡荡的屋子。哪肯留呀。再说,我和林希陪着你还不够呀。真真是偏心。”迟宇荣在一旁说道。 迟夫人瞪了他一眼,“长大了反倒争宠起来了?” “可不是。越长大,越玻璃心。”迟宇荣乐得自嘲。 迟夫人到底是放开了迟宇新,看着自家的儿子乐呵呵的模样,又看着他身边眼底含着笑意的何可人。迟夫人想想,这么多年能看见迟宇新开开心心的模样,怕也就是这些日子了。她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就随他们去了。好歹,迟宇新是开心的。 “没事多回来。”迟夫人不放心,嘱咐着。 迟宇新攥紧了何可人的手,“会啦。” 待迟宇新走后,家里倒是冷清了不少。迟庆平吃过饭就上楼了。林希挽着迟宇荣的手臂,“难得见着老三心情这么好。” “他的心情取决于谁你又不是不知道。”迟宇荣淡淡的。 一旁,迟夫人倒是笑起来了,“你们两个这话,可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我这性子再拗也比不过老三。” 迟夫人看着那车子转了个弯,消失在视野尽头。长久以来的坚持,到这一刻,到底还是举了白旗。她想,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必要坚持。 远郊的别墅里,姜子期去看姜瑜。重重门被打开后,便看见姜瑜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差。 姜子期看着她,“绝食作甚么?” 姜瑜没说话。 姜子期心里堵得慌,停了停,又说,“何可人婚期近了……” 姜瑜这才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然后那眼里丁点的光也都灭了。她转过脸,不去看身边的姜子期,“你是来提醒我爱错人了?” “你不爱她。你只爱你自己。”姜子期的声音冰冷,一点儿情绪也没,只是隐约还有些愤怒。 这话,何可人也说过。姜瑜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姜子期在这屋子里站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压抑的紧。他移开目光,看着窗外,夜色凄迷,他轻轻开口,“无助绝望,感到生无可恋的躺在这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过,被你囚禁起来的何可人?” 姜瑜的动作僵了僵,抿着唇,没说话。 姜子期也没有等她的回答,“我问过医生。你的左手还有救。本来我还在想,你但凡有一点觉悟。我可以救你。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姜瑜垂着眸子,没说话,直到听到姜子期离开的脚步声,她才开了口。她面对着墙壁,看着眼前的壁纸,眼睛有些花,“你要把我囚禁多久?” “一辈子。”他答得干脆。 姜瑜勾唇,“让我死吧。” 姜子期的身形有些僵硬,“你说什么?” “既然这样,不如痛快了结了。我不认为我有错,更不会认错。” “我也说过。你会在这里活下去。你会终老。被孤单寂寞啃噬着。然后最终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下半句,姜子期没有说出来。到那个时候,我会给你自由,会帮助你获得内心的安宁。 只要活下去,总归,是有那么一天的吧。 姜子期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屋子。这一月天气冷得刺骨,他裹紧了大衣,钻进车里。 * 婚礼头一天,何可人睡得有些沉。迟宇新推了推她的胳膊,轻声喊她,“该起床了。” 她转了个身,脸又埋进柔软的被窝里,那动作,跟个小猫咪似的。窗外,阳光很好,白云大朵大朵的飘过去。还有一只鸟停在窗台上。 迟宇新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倒有些不忍心再喊,便出了门。刚一出去,便看见周季尧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酒店门前看着过往的行人。 “果然一结婚起色都好了。”周季尧埋汰他。 迟宇新倒是不以为然,“你们家那位呢?” 周季尧的脸色变了变,随后耸肩,脸上还挂着些不屑,“什么叫我家那位?不知道去哪玩去了。我早饭还没吃呢,找个地儿一起吃早饭吧。” 两个人选了一家不大的餐馆,装修倒是别致的很。周季尧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说起来,这地方倒是不错。等下还要婚礼彩排吧?新娘人呢?” 迟宇新想起何可人赖床的模样,唇角弯了,“睡着呢。” “这都婚礼了,你也不克制点。”周季尧开玩笑。 “滚!”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起去了教堂。整个教堂是以玫瑰为主。背景音乐才循环播放着《safa&sound》和《could.this.be.love》。 周季尧站着,看着身边一脸喜气的迟宇新,原本郁郁的心情,慢慢地转了晴。幸福总会来的吧。那些年里所有的守候,所有孤苦无望地守望,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被辜负。 所谓命运,也没有完完全全地,不近人情吧? 何可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眼便看见床头的纸条。是迟宇新龙飞凤舞的字迹,“吃过饭来教堂。得彩排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她却觉得格外的心安。 她换上干净衣裳,吃了几片面包,简单的涂了底霜,便出了门。她穿着大衣,裹着羊绒围巾,还觉得有些个冷。等到了教堂的时候,一堆人都在等着了。 Jessica打趣地说,“我还当你婚前恐惧症逃了呢。” 何可人觑她,“我像是那种人吗?” 教堂里暖气很足,原先冰冷的身子也慢慢回暖了。迟宇新站在人群中,狭长的眸子望着她,眼底里都是笑意。 换过婚纱后,她站在教堂的门边,尹明安已经等在那里。她将手搭在尹明安的手上,随着音乐,一步一步,走向在尽头等着自己的迟宇新。 他深沉如潭的眸子,是她生命里自始至终都在的守望。 他的身边,是她停留的港湾。 有轻快的女声在唱着,could/this/be/love/that/I/feel,so/strong/so/deep/and/so/real;If/I/lost/you/would/I/heal。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儿酸。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他。 就像这么多年来,他自始至终都等在那里,等着她,走过去。 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尹明安看着身边的何可人,她的脸上眼底里,是掩饰不住的也没有掩藏的幸福。他弯了唇角,牵着她,走向属于她的幸福。 在走到迟宇新的身边时,尹明安将何可人的手交给他。 将此后,何可人的一生,交予他。 教堂外,顾锦言在见着这一幕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这是他想过千万遍的场景。可是,到底是梦,成不了真。 沈君陪在他身边,也看着里面那一堆璧人。怎么看,都是那么幸福的一对。 顾锦言的脚跟黏在了地面上似的,移不开。眼睛酸涩难耐。天气阴冷阴冷的,冷风顺着毛孔往四肢百骸里钻。可这会,他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只有一颗心,深海海底的寂静,和孤单。 这样的时刻,你是幸福的吧? 你幸福微笑着的画面,便是我此生活下去的意义。 沈君望了一眼顾锦言恍惚的神色,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婚礼,几家欢喜几家愁。 她轻轻拍了拍顾锦言的手臂,想要安慰他,可张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张开了的嘴,被灌进了冰冷的风,顺着喉咙,灌到身体里去。很冰,很凉。 顾锦言转过头,看着她,然后牵扯起微笑。那笑意,只浮在脸上。他说,“进去吧。该冻着了。” 沈君点了点头。 顾锦言已经先迈步往里面去了。他的身形异常的萧索。沈君看着,只觉得心里更凉了。他心里的那个黑洞,怕是这一生都再也补不上了。不存在无法愈合的伤,不能够愈合的话只能称之为死。他心里的伤不能够愈合,那么,是心已死吗? 彩排结束后。周延挥手,对何可人说,“我到时候就在这个地方。一定要把捧花扔给我啊!” 旁边,林希看着表妹这猴急的模样,笑着道,“怎么一点也不矜持?” 周延义正言辞,“矜持这种东西丢进马桶里被水冲走就好啦。我只要捧花就够了。”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可人转脸看着迟宇新,两个人的手牢牢地握在一块,十指相扣,握成永远的姿势。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一幕,落在顾锦言的眼里,格外的刺心。到底,他还是心有不甘。他终究没有办法彻彻底底地放下她,放下那段过去。 他想,他大约只能停留在那段过去里,找不到出口。无路可退,无路可进。只有他一人。 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佟锦时牵着佟锦瑟的手,一道走进来。何可人回头看见,提着裙摆,走过去和两个人贴面拥抱着。 “好漂亮。看见你穿婚纱,我也想结婚了。”佟锦瑟感慨。 “听见没?总叫人苦等着。”何可人松开佟锦瑟,看着佟锦时,笑得狡黠。 佟锦时上前松松揽了揽她的肩膀,“果然新娘子是最美的。” “那是必然。”何可人将赞美全盘收下来。 周延自然是也看见了,她怔怔看了一会,直到视线被蓝色暗纹衬衣和黑色西装挡住。她抬起头,便看见尹明安那张不甚高兴的脸。17281760 “见到前暗恋对象,魂不守舍了?”尹明安脸臭,连语气都格外不好。 周延盯着他看,然后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吃醋?” 尹明安白了她一眼,没回答。 周延倒是格外高兴,她踮着脚,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放心啦。如果我建了后宫,你绝对是正宫。”然后,还格外郑重地补了一句,“I.promise。” 尹明安看着她得意的模样,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要是建了后宫,你就只能进冷宫了。嗯,另外,你要的求婚,没了。” 周延睁大了眼睛,“你,无耻!” “而且,还卑鄙下流。”尹明安淡定的替她补充道。 周延扯了扯他的衣角,“我错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尹明安,你就是我的命运。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找到你,站在你身边的。” “虚伪。”尹明安看着她嘟着嘴,一脸愤懑不平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我很受用。虽然快酸掉牙了。” 隔日的婚礼上。 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亲朋好友。迟宇新也就给这些人发了请柬,这婚礼,他并不想被生意场上那些个乌烟瘴气的事情给影响了。幸而这教堂也算不上大,倒是温馨的很。 神父在说着,“迟宇新,你愿意承认何可人为你的妻子吗?” “我愿意。”干净利落,郑重的回答。 “你当以温柔耐心来照顾你的妻子,敬爱她,唯独与她居住。要尊重她的家庭为你的家族,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不再和其他人发生感情,并且对他保持桢洁吗?你在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 “我愿意。” “何可人,你愿意承认迟宇新为你的丈夫吗?” “我愿意。” “你当常温柔端庄,来顺服这个人,敬爱他、帮助他,唯独与他居住。要尊重他的家族为本身的家族,尽力孝顺,尽你做妻子的本份到终身,并且对他保持桢洁。你在众人面前许诺,你愿意这样吗?” “我愿意。” “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他和她转过身,相对而立。他握住她的手,将那银盘中的婚戒,套上她的无名指。 何可人盯着他的动作,明明昨天已经排练了好几次,可这一刻,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幸福。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她没敢抬手擦拭眼泪,怕花了自己的妆。她拿着戒指,一手抓着他的手,身子有些颤,缓缓地,坚定不移地,将那枚婚戒套住了他的手指。 此后,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和她是命运共同体,是不可分割的两个人。 观礼席上,有人开心得笑着,有人感动了,有人发出艳羡的声音,也有人,无声地红了眼。迟安然抿着唇,身边,是看似与何可人冰释前嫌的母亲。她看着台上那两人,心口很疼。嫁给迟宇新,曾是她的梦想。可这梦想不过是泡沫,轻轻一触就破。 这一刻,迟安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来这里观礼。迟宇新这一刻,那么温柔,那么坚定,他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幸福。那是,在她面前不曾出现过的迟宇新。 迟宇新疼过她宠过她,但到底,在她面前的迟宇新,从来不是幸福的。这一刻,迟安然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刻,她选择原谅自己,原谅迟宇新,原谅这所有的时过境迁。 背景音乐还是那首轻快的歌。Could/this/be/love/that/I/feel,so/strong/so/deep/and/so/real;If/I/lost/you/would/I/heal。 何可人看着手上的戒指,听着那首歌。这一刻,我所感到的,是爱吧?是的。 这之后的漫漫人生里,她不再是孤单一人。他和她的命运,是捆绑在一起的。 心里满满的,跟浸了水的海绵似的。那些泪水,怎么都忍不住,无声地往下掉。迟宇新拥住她,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然后在她的额心印上一个浅浅的吻。他在她的耳畔轻声低语,“我会陪着你。一辈子。” 她眼眶红红的,抬头,看着他好看的眉眼。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可是,无需言语,她想说的,他都懂。 * 何可人早晨醒来的时候,迟宇新还在身边躺着。她往迟宇新怀里钻了钻,跟小猫咪似的。迟宇新低头将她搂紧了些,“快十点了,该起了。” “不要。”她耍赖,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闷气地说。 大约,爱也是会让人变懒的吧。 窗外,是海德堡蓝的心旷神怡的天空。1avM4。 “我去给你买早饭回来?”迟宇新说着就要起来,却被何可人拽住了。 “不准走。” “你哪里是来度蜜月。分明是来睡懒觉的。” “再躺一会。外面好冷。既然是来度蜜月的,自然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好,你真是不懂得人生的真谛。”何可人振振有词。 他重新钻进被窝里,搂着她的纤细的腰肢,用手顺了顺她的发丝,“睡吧。我哪儿都不去,就陪你。” 何可人昨儿是真的累了,这会又昏昏沉沉地要睡着。她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抬眼,惺忪的睡眼看着他,“三哥。” 迟宇新意外地没回答。 她又伸手推了推他,一脸疑惑,“三哥?” “我有言在先,以后只能喊老公。你喊三哥的话,喊破喉咙我也不会理你的。”迟宇新这才应了,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何可人怔了片刻,笑,仰着头吻他的下颌,嘴角,然后,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在他的吐气如兰,“老公……” 微微拉长了语调。极尽辗转缠绵,与魅惑。 迟宇新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狭长双眸注视着她,“老婆。既然不想起,那就早锻炼吧?” “不要。我好累。” 何可人抗议着,迟宇新却并不理会,直接将她的抗议忽略了。他霸道的堵住了她的唇齿,将她之后的话都堵了回去。他轻咬着她的唇,吸取着她的芬芳。何可人眨了眨眼睛,也没再拒绝,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回应了他的吻。 屋子里,很快便陷入了一片旖旎之中。惷光无限。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那么温暖。他和她,紧拥着彼此,一颗心,靠得那么近。 不管在这之前,我见过怎样肮脏的世界,如何在泥泞之中摸爬滚打过,也无论我受过多少次伤,但只要遇见你,我便不后悔,来到这尘世之中。 只要你在,就是幸福。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高兴,就觉得安心。 和你在一起的话,即便前方等着我的是地狱,我也想和你一同前往,不惧怕,不逃避,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你和我的未来。 我的幸福,是你。 这些,何可人没有和迟宇新说。但是,她知道他会懂他会明白。她也会,在此后漫长的人生里,做与他看。 记忆之中,月光之下,迟宇新陪着儿时的她一同回家。 她问,三哥会保护我吗? 会。他没有犹豫便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时候,勾起的手指,许下的诺言。便定格在了记忆中。这承诺,他守住了。 无限漫长时光里,自始至终都在的守护。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 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 伤痛之上,永远微笑的脸。今夜,请不要再见到死亡。 放弃悲伤,抹去从前,佩戴上命运的是十字徽章。 东南西北,你的足迹所至之处,便为我永恒的方向。 雨落雨的瑰丽,心走心的缠绵,锁住的结又缠住。又是谁的记忆,谁的容颜。 你永在于此。 若始终不曾相逢,你不会现在如此相见。 正因为有你至美的存在,我才拼死捍卫这方空间。 番外之迟宇荣:情深深几许,几许换情深(1)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迟宇荣:情深深几许,几许换情深(1) 同学聚会,迟宇荣难得有空,来了趟宁江。舒夹答列酒过三巡之后,一行人又在棋牌室里开了几桌。 迟宇荣喝得并不多,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跟漂浮在云层之上似的。 对面,是叶家的叶承宇。这么些年,倒是没什么太多的联系。叶承宇一边出牌,一边说,“还记得宋华浓不?” 宋华浓。谁能够不记得她呢? 迟宇荣有些个恍惚,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脸来。可是模模糊糊地,蒙着一层光圈似的,看不真切。他有多少年,没见着华浓了呢。就连那张他曾经爱极了的容颜,他都快要记不清楚了。可是,那明媚的笑容,那尾音婉转如同唱歌一般的声音,却依旧那么清晰。 迟宇荣出了牌。1avMk。 叶承宇还在说,“你毕业后一直没来过宁江,怕是不知道。她后来出国了,好几年都没回家。好好地,一点儿征兆也没。” 宋华浓是他们的学妹。又漂亮又神气,笑起来的时候,连这个世界都亮了。当初,班里多少男同学倾心于这样的她,又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追求宋华浓。迟宇荣,是这其中之一。 迟宇荣笑不出来,心底里有些凉。他哪会不知道呢。关于她的事情,他都再清楚不过。五年了。华浓走了五年了。 这一局,迟宇荣输的格外凄惨。 叶承宇笑,“你可别让着我呀。” 他摆了摆手,脸色有些惨白,“我有些不舒服。去趟洗手间。” 旁边有女生接上来,“我替你一会吧。” 迟宇荣也没看那是谁,昏昏沉沉地出了包厢。这走道格外的幽深,头顶的光冰凉地照着。迟宇荣只觉得头格外地重。 往事的重量,那么沉。 他钻进洗手间里,点了一根烟,慢慢抽着。吞云吐雾之间,又想起来宋华浓那张明丽的脸。他看着手机,已经十点钟了。东京那边,现在是十一点吧? 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拨通了那个号码。那是宋华浓过去的在宁江的手机号。 意外地,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宋华浓清冽的声音,“迟大哥?” 尾音拖长,跟唱歌儿似的。 迟宇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蓦地站直了身子,那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他紧攥着手机,指节有些发白,“还在日本呢?” 电话那边停了片刻,有风呼呼地声音。 “我回宁江了。偷偷回的。”这话,她是笑着说的,却听不出一丝半点的开心之意。 “你现在在哪?”他的声音有些急,将烟掐灭,扔进一边的纸篓里。 宋华浓犹豫了一会,报了地名。 “你等着,我马上去。” 迟宇荣挂了电话,几乎是冲了出去。穿过走廊的时候,从同学聚会那包间里出来一个人,他连看也没看,抱歉说出口的时候,人已经冲出一段路了。 他拦了出租车。这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宋华浓说得那家咖啡馆。他递了钱给司机,没等对方找零,便急匆匆下了车。 身后,传来司机的声音,“先生,找零!” 他没管,连头也没回,小跑着走到咖啡馆的门前。他看着那道门,却停住了脚步。眼睛有点儿发酸,身子不听使唤一样。他深深呼吸了半晌,努力露出平常的表情,以平常地步伐,走进了咖啡馆。 方一进门,就看见了不远处在角落坐着的宋华浓。她坐在那里,又孤单又寂寥。时隔五年,他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她。他走过去,努力微笑着,在宋华浓的对面坐下来。 宋华浓见着他,立刻弯了唇角,微笑,可那笑容,却灰蒙蒙的。 迟宇荣的心突突的跳着,连痛,都不敢光明正大。 他有很多很多话要问她,却一句,都问不出来。 半晌,他才努力寻常语气说道,“你回国,家里人都不知道吧?” 宋华浓蓦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被他猜中心事有些惊讶。她点头,“是呀。我就是忍不住……想回来看一眼。我就请了三天假,还得赶回去工作呢。” 他自然,是明白她忍不住的,是什么。 对面,宋华浓看着他,吸了吸鼻子,“一股子酒味。晚上喝了不少酒吧。” 迟宇荣看着她吸鼻子的样子,多少有些放松了,“还好。同学聚会,免不了要喝一些的。” “那我不是打扰你同学聚会了?” “这么客气作甚么。就是打扰,也是我先给你电话,我打扰的你呀。”迟宇荣笑着,对过来的服务员说,“一杯黑咖啡。” “不要黑咖啡。一杯温牛奶就好。谢谢。”迟宇荣话音刚落,就被宋华浓驳了去,她的眼里映着头顶的琉璃灯,格外璀璨,“酒后得喝牛奶。你这么乱来,太太在家该担心啦。” 她的语调和表情格外的轻松坦然。 可是他,却觉得格外沉重。即便是有妻子,但终归,能在自己心里掀起涟漪的人,只有她。可如今,就连这喜欢,都不能够再义正言辞。 他也笑,嘴角有些抽搐,“没喝多少。要是真喝得多了难受了,还是会记得的。” 宋华浓捧着手边的杯子,望着窗外。这咖啡馆,离景园很近。 迟宇荣看着她,又说,“在日本,过得还习惯吗?” “五年啦。0该习惯的肯定都习惯了。我的适应能力可强了。”她总是在笑的。 更久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那会,所有的情绪都挂在脸上,藏都藏不住。可如今,即便眼底里写着落寞伤悲,也还是在笑的。 骗过他人,却骗不住自己。 甚至,连身边的人,都骗不了。她从来,不是个好演员。 他和她一直在说这些琐碎的小事。窗外,是十一月份萧瑟的天气。梧桐树叶在路灯下,随着风打着转儿。 “见过常宴清了吗?”迟宇荣主动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宋华浓怔住,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许久,她才抬起头来,静静凝视着迟宇荣,“没呢。不过,昨天一下飞机,就看见他的报道了。” 迟宇荣知道最近铺天盖地的关于常宴清的报道。模模糊糊地背影,是常宴清搂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娱记们折腾了半天也没明确那女人到底是谁。 但对他,对她而言,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常宴清在读书时身边的女人就换个不停,到现在,这习惯更不可能改了。可宋华浓爱着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常宴清。 宋华浓轻声呢喃着,“还有两个小时就是愚人节了。” 愚人节。 那是,常宴清的生日。 迟宇荣只觉得心里跟豁了个口子似的,冷风不断地往里头刮。冰凉冰凉的,一点儿温度都没。 “要见他吗?”迟宇荣轻声开口。 宋华浓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飘渺,“即使见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对不对?” 迟宇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想着他,念着他,放不下他。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他。 服务员已经将牛奶端上来了,迟宇荣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牛奶,一时有些发懵。那些热气都腾上了眼睛,打湿了睫毛。 “那往后呢?还要继续,等下去?”他问。 宋华浓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柠檬水,“人生,有那么一个无谓的坚持也没什么不好的。” 迟宇荣看着她坚定的模样,心里有点儿疼,有点儿痛。并不是所有的坚持,都能换来所期待的结果。眼前,是他最爱的,深爱的人。过去的很多年里,无论他多么努力,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和前辈而已。今时今日,他对她的爱,只能默默地藏在心里的最深处,成为他最大的秘密。而他,也只能以前辈和好友的身份,才得以,留在她的身边。 这么多年,他看着自家三弟为何可人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和付出。他比谁,都要理解。可是,迟宇新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却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宋华浓手指在杯沿画着圈,“我之前还在想要不要喝酒去呢。可一个人喝太冷清了。难得碰上你,可你喝过了。” “你也太小瞧我了。”他站起身来,“走吧。我知道个不错的去处。” “还能喝?”她一脸不信任的模样。 迟宇荣无奈,“在你眼里,我这么没用?我可得受伤了。” 这咖啡馆的另一边,自迟宇荣进来开始,便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严菁菁看了一会,想了想,拨通了林希的电话。 她压低了声,“林希,你现在在哪呢?” “清河城呀。” “我在宁江,见着你老公了。” “哦。他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严菁菁又抬眼看了一眼远处格外温柔的迟宇荣,“不是呀。是跟一个女的在一块。” 电话那边,林希沉默了片刻,才说,“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装作没有看见他就好。” “可是……” 严菁菁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林希打断了,“听我的。我相信他。所以,这件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别跟旁的任何人说。知道吗?” 严菁菁嘟了嘟嘴,“你这人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帮着自家老公呢。我都知道啦。你的事情,自然是你说了算。” 严菁菁挂了电话后,只看见迟宇荣随着那女的往外走了。那女人高高瘦瘦的,身高大概接近一米七,穿着平跟鞋,素色连衣裙,米色开衫。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倒是格外吸引人眼球。 迟家宅子里。林希坐在梳妆镜前,看着手边的面霜,竟没了去涂抹的气力。这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 她坐了好一会,起身去了迟宇荣的书房。这是迟宇荣的私人空间,她很少进来。刚结婚那会,来过一次。她那会想找本资料,可是却翻出一个铁盒,外面看着平凡无奇,她一时好奇,打开了看了一眼。 那铁盒里,是一堆照片和小物件。她还没来得及看呢,背后就传来迟宇荣冷得怕人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她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时隔多年,林希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迟宇荣那分毫没有掩饰地充满敌意的脸,看得她战战兢兢。迟宇荣向来温和,再不喜欢某个人某件事,也甚少会有什么表现。那是唯一的一次。林希想起来这一幕,在书房里翻着。那铁盒,自然不在原先的位置。她的头发有些乱,披散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想要找到那铁盒的心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她什么都思考不了。 林希到底是找着了那铁盒。她的手有些颤抖,她席地而坐,慢慢打开那盒子,将那照片一张张翻出来。有合照,有单人照。每一张上,都有个女子。 其中一张大约是社团的合照,照片上还有每个人的名字。她按着底下那名单找着了那人的名字,宋华浓。 这些照片中,她一直在笑。那笑容那么好看。高高瘦瘦,即便穿着简单的牛仔裤体恤衫,也还是明艳动人。那样漂亮的人儿,单纯干净,就这么微笑着,都是一幅动人的画面。而站在他身边的迟宇荣,也是那么地温柔。 林希的眼睛有些胀。 照片底下,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证件。四级考试证,身份证复印件。还有本小册子,翻开来,里头都是随手画的画儿。 这盒子里,应有尽有。这,是迟宇荣那一场繁华的从没落幕的爱恋。 林希看得鼻子发酸,想哭,可眼泪怎么都掉不下来。 他和她结婚的时候,她心里头是不愿意的,可父母坚持,她也答应了下来。迟宇荣这边,倒是从没听到反对的声儿。这圈子里就是这样,父母之命的婚姻多了去。她和他,不是仅有的一对。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深夜里,她竟忽然生出了被背叛的感觉来。 可到底,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她也还是只能将所有的东西回归原位。 林希想要站起来,这才觉得,身子冰凉冰凉的。好半晌,她才扶着书桌站起来,将那盒子放回了原先的地方。 这书房里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迟宇荣的书和资料。她站在这里,在直起身的那一刹那,竟有种梦里身是客的错觉。 宋华浓站起来,因为喝得有些多,头晕乎乎的。 “你晚上要回清河城吗?”她看着对面的迟宇荣。 迟宇荣摇头,看着她站不稳的样子,捉住她的手臂。“你晚上住哪?我送你过去。” 宋华浓半眯着眼,眼睛雾蒙蒙的。她报了个地名,随着迟宇荣往外去。两个人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宋华浓一眼就看见前方有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踮着脚,吻男人的额角。男人高瘦颀长的身形,从这后侧看过去,也还是当初的模样。 她身上的血好像停止了流动。脑袋空空如也。 迟宇荣见着前方常宴清和那女子,转脸看着宋华浓惨白的脸色,他蓦地沉了脸,紧紧抓着宋华浓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自个的车子前,将她塞进了车子里。 宋华浓轻飘飘的,整个人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这一路上,宋华浓没再说一句话,失了心魄一样。迟宇荣看着她,没言语。此时此刻,她要的,也定然不是那些无济于事的安慰。 到了地儿,他将宋华浓送到房间里。刚一进门,宋华浓就踉踉跄跄跌坐在单人沙发里。迟宇荣在她面前蹲下来,轻言哄着,“先去洗洗吧?” 她没说话,微阖着眼。 “不然喝些牛奶?” 宋华浓这才看着他,眼里凝着一池水,“迟宇荣……”只是开了口,那些个话,都堵在了心里,吐不出来。 迟宇荣望着她,心口痛得有些喘不过气。你给自己画地为牢,却拒绝任何人给予的救赎,到如今除了落得伤痕累累的地步,又得到了些什么呢?这种话,他问不出口。 “累了吧?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些了。”他只如此轻言轻语地安慰着。 宋华浓点了点头,“嗯。你呢?”学空开种之。 “等你洗完躺下,我就走。” 宋华浓没再言语,拿了睡衣便进了卫生间。 没一会便传来了水流声,还隐隐约约,有呕吐的声音。迟宇荣站着,听着里头的动静。 人们都说,迟家老大行事向来冷静,也没什么执念。他其实也只是将那份执念藏在了心里头。 过了许久,宋华浓才穿着睡衣出来,脚下不稳,摇摇晃晃地。他上前扶着她坐下来,她却不肯,闭着眼就要往下躺。 迟宇荣想了想,在后头坐下来,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拿了吹风机,慢慢地替她吹着发。等那一头黑发都干了的时候,她已经阖了双眼,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胸脯微微起伏着。 他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这一生,能如此拥着她的机会,怕也只有这时候了。他抱着她,竟怎么也舍不得松手。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放手,将她放在床上,小心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 她睡得很沉,呼吸绵长。 他看着,这是他最深的爱恋。却到底,只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朋友,是他的保护色,是他还能够留在她身边的唯一身份。 在这个寂寂深夜里,面对着这样的她,他依旧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会说。那些情绪,那些爱,只会在他自己的心底里深藏起来,酿造成酒。 迟宇荣在这家酒店里另开了一间房,就在宋华浓的隔壁。他进了房间,站在阳台上,抽着烟。双手之间,似乎还藏留着她身上的体香。 脚下,是灯火辉煌的宁江。 一晃眼,多少年都过去了。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了。很多过去,都在脑袋里打转。她笑起来的模样,跟唱歌一样的语调,以及,看向常宴清时百转千回的眼神,都跟刻在脑海里似的,那么鲜明深刻。 常宴清。这是宋华浓心里解不开的结。 这一夜,迟宇荣基本上,没怎么睡。一夜的辗转反侧。 当然,他不会知道,在清河城里,他的卧室里,林希与他一样,一夜未眠。 这段婚姻的开始,无关爱情,无关感情。为的,不过是家族的名与利。他和她,都是如此。在这之前,林希没有爱过,有过喜欢的学长,有过暗恋的对象,但也仅此而已。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就进驻到自己的心里了呢?林希说不清。大概,不爱的时候对方怎样,都与自己无关。可一旦爱了,恨不得对方心里满心满世界都是自己吧? 早晨,林希起床后,看着自己格外难看的肤色和黑眼圈,低低叹了口气,拿着粉底和遮瑕膏涂抹了好一会。 她看着手机,想了想又想,还是给迟宇荣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响了好一会,才传来迟宇荣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温文,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可也挑不出任何刺儿来,“林希?什么事儿?” 她握着手机,看着镜子里被化妆品粉饰过后看不出黑眼圈的脸,“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今晚上回来吗?” “还不知道,得看安排。如果回去,我会给你电话。” 她有很多疑问,可到底,都藏在了心里,她只说,“嗯。在外注意安全,少喝酒。” “好。” 挂断电话后,迟宇荣看着窗外被朝霞染红的天空,又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停了好一会,他又给宋华浓发了短信:起来后给我电话。 在这么一个清晨,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宋家逼着宋华浓联姻的时候,宋华浓躲去他那里。那会,她在家跟家里人大吵了一家,烟圈红红的。她说,我就是喜欢常宴清啊,别人再怎么说他不好,我都喜欢他。为什么要嫁给自己都不喜欢的人呢? 她从小身子差,被娇生惯养着,单纯天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自然是不知道,对他们而言,联姻这种事有多么常见。 她到底,还是拒绝了这联姻,逃到了日本。即便,那个男人,从来对她不曾言爱。 脑海里忽然冒出她又坚定又决绝的表情来,她说,我就是爱他,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还是爱他。 如此孤勇,如此奋不顾身。 宋华浓起来的时候,已经是近十点钟了。大约是因为宿醉的缘故,头还有些发胀。她揉了揉,侧了个身,翻出手机看时间。有两条短信。其中一条是迟宇荣的。 关于昨晚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她又躺了会,才起了床。洗漱完毕后,她拨通了迟宇荣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迟宇荣的声音温文宁静,“起来了?” “嗯。有什么事呀?” “没事。到楼下餐厅来吧。一起吃早饭吧。” 宋华浓进了餐厅,便看见迟宇荣朝自己挥了挥手,她笑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点了餐后,看着对面的迟宇荣,“你昨晚在这睡得?” “喝多了。也懒得换地儿了,就在这边订了房。”迟宇荣已经叫了一杯牛奶,放到宋华浓面前,“现在还有些难受吧?”17281776 宋华浓笑着点头,“就一点。没什么要紧的。” “今天有什么安排?” 宋华浓这次,只是一时兴起才回来的。自然,也是没什么计划和安排的。她捧着玻璃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就随便转转呀。” “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中午。” “我一会还有点公事。等办完了,你陪我一道转转呗?好些年没来宁江了,这次去什么地方,都得用上导航了。”迟宇荣说着,微笑起来,“今天晚上是《深爱》首映。我有两张票。要去吗?” 这是常宴清最新导演的电影。他以无关痛痒的语调说出来。而她,定是了解这两个字背后的名字。 果不其然,宋华浓低了头,盯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子。好一会,她还是点了头,“嗯。要去的。” 情理之中的答案。 她回来,是为了看一眼常宴清。而他,会让她如愿。 林希早上还没出门呢。严菁菁的电话又来了。严菁菁是她的发小,人也外向的紧。电话那边,严菁菁声音又快又脆。 “要不要来宁江?我们今天看《深爱》的首映。” 她坐在车里,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我下午过去。上午还有点工作要交代。” 这决定中,大约有十分之九,是因了此时此刻的迟宇荣,在宁江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严菁菁昨晚那个电话后,她总觉得,迟宇荣是在和那照片中的女人在一起。这奇怪的直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想起,结婚当天晚上,迟宇荣从柜子里抱了两床被子,主动提出要去书房睡。她原先也正尴尬,可这会他主动提出,她倒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呢喃着,“其实也没关系的。反正,都结婚了……” 迟宇荣听着这话,站在那里,看着她,才说,“他日,如果你要离婚,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的礼物了。” 现在想来,或许,并不只是如此。那时的他,也并不愿意碰自己吧? 番外之迟宇荣:情深深几许,几许换情深(2)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迟宇荣:情深深几许,几许换情深(2) 迟宇荣这天工作始终不在状态,就连特助都看了出来。0结束完手上的事情后,他坐在车后,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停了会,才给宋华浓拨了电话。那端,宋华浓的声音氤氲着雾气似的,微微拉长尾音,唱歌一样,“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广德大厦的旋转餐厅,怎么样?” “好。”他一口应下。 挂断电话后,他揉了揉太阳穴,对特助张蔚说,“你坐车回去吧。” 张蔚点头应下,只问,“在哪儿停?” “就前面吧。” 张蔚将车子停下来,下了车,看着迟宇荣开着车绝尘而去,这才回过神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迟宇荣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踩了油门,开得快了些。一路上车子开得很快,才到广德大厦,他一眼就瞅见宋华浓背着包,坐在不远处的喷泉边。 宇在话着华。那样落寞的表情。 大约,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敢真真切切地流露出悲伤来。迟宇荣看着,一时,竟转不开眼。 迟宇荣在车里坐了好一会才下了车。他走到宋华浓身边,宋华浓一抬眼看着他,立刻弯唇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等很久了?” 宋华浓摇头,“没呢。我也刚刚到。走吧。” 包间里,宋华浓单手撑额,俯瞰着脚下的景致,迟宇荣看了她一会,也转过脸看向她的目之所向。 “我看过你做的游戏宣传动画了。”迟宇荣打破了这沉默。 “欸?”她一脸惊讶,看着对面的迟宇荣,脸上写满了不解。她在国外从事的工作,在做什么,都没跟国内的亲友们说。 迟宇荣笑起来,“Rachel.Song。可不是你么?” 宋华浓这才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对哦。刚去日本的时候跟你说过。时间太久,我都快给忘了。” “瞧你这记性。”迟宇荣的声音又温柔,又动听。 平日里再严肃的人,也总有一个人能将他的严肃与沉稳都化为满腔的柔情。对他,那个人,便是宋华浓。 宋华浓自小娇生惯养,分不清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亦不懂这人世的繁杂。在这一刻,她自然,也没想得过来,这世上叫Rachel.Song的何其多,而迟宇荣何以就能单单凭这一个名字,找到她。 这世上的爱情,有很多张脸。爱人的方式,亦有多种。 而迟宇荣的爱情,未曾见光,便被判了死刑。 常宴清是宋华浓的劫难,挣不掉逃不脱。或者说,她根本不想逃。而她与他的世界,容不得旁人的踏入。 晚上的首映礼上,宋华浓与迟宇荣站在较远的地方不起眼的角落里。宋华浓的身子有些颤,紧紧盯着一身深灰色西装的常宴清看着,却又似是近乡情怯,时不时,移了目光。 如此卑微。 记者在问着常宴清问题,常宴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挑不出刺来,可也没什么实感。跟平日里那个桀骜不驯的人,倒是相去甚远。 有女记者问道,“现实生活中,你对爱情怎么看呢?” 常宴清勾唇一笑,妖孽十足的模样,“这种事,没理由没道理可讲呢。” 宋华浓的脸色有些惨白,身子摇摇欲坠似的。迟宇荣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支撑着她。 有影迷的尖叫声,有嚷嚷着要和台上的明星留影的。喧闹而热闹,可这个角落里,却是静得叫人发慌。 迟宇荣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询问,“怎么了?” 她脸上已经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喘不过气,呼吸像是被人遏制住了似的。 迟宇荣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没事。我在这里呢。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不远处,林希眼睁睁看着迟宇荣将那女子拉进他的怀里。他的神情紧张却温柔,轻声说着什么。他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哄着孩子似的。 一颗心,被揪了起来,格外的疼。 那是,迟宇荣不曾给过她的。 这一刻,她如此地嫉妒着,在他怀里的那个女子。宋华浓。那个被他全心全意地爱着的人。 宋华浓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来,“带我走。”1aPyL。 迟宇荣点头,扶着她转身往外走。 而林希见着这一幕,鬼使神差地跑了过来,拦在了迟宇荣的前面。 宋华浓低着头,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左手抓着迟宇荣的身子。像是被人丢进了冰冷的深海里,没有办法呼吸,痛苦的……就好像要死去了一样。舒夹答列 迟宇荣看着林希,才看着身边宋华浓的模样,益发急躁起来,他索性将宋华浓横抱起来。林希不依不饶地站在那里,他冷了脸,“让开!” 自始至终,他给她的,仅仅是这两个字。 林希垂了头,看着他怀里女子几近昏厥的模样,颓然地让了开来。 迟宇荣人还没走远,严菁菁就发现了,她跑过来,看看迟宇荣的背影,又看看林希,抓住林希的手,“这不欺负人么?走,我们找他去。” 林希站着没肯动,将自个的手,从严菁菁的手心里抽出来,“算了。” 方才,他那样凶神恶煞的模样,这一刻,在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她的眼眶发热,她深深地呼吸,努力将眼泪逼回去。 严菁菁自然是不同意,“算了?你就是这么好说话才被他欺负的……” 林希抿着唇,没言语。这并非好说话与否的缘故。而是,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就没有自己。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能够走进他的心。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走进自己的心里了呢? 林希明白,从他钻进自己心底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输了。输的彻底。 迟宇荣抱着何可人,将她放在车后座上。这一路,他几乎是跑过来的,这会呼吸还有些不稳。 “我马上去医院。你忍着点。” 迟宇荣的话刚落,有清瘦的身影便站在了他旁边,句尾拉长,跟唱歌似的语调。“是过呼吸。” 不是常宴清,又能是谁。 常宴清递了个纸袋给迟宇荣。 迟宇荣没说话,沉着脸,将那纸袋罩在宋华浓的嘴和鼻子之上,留了一点空隙,一只手扶着她的头,“慢慢地呼吸……慢一点……”他的声音很柔,很轻,小心翼翼的。 宋华浓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迟宇荣从车子里下来,看着常宴清,“上去。” 常宴清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然后看着车内已经醒转的宋华浓,终究什么都没说,上了车子。车门被关上,看不清里面的人。 迟宇荣往后退了一段,靠在柱子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心里涩涩的,不是个滋味。他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 心口堵得厉害,那些积压在胸口的情绪,完全没办法排挤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常宴清从车里出来。宋华浓坐在那里,低着头,车里光线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常宴清看着迟宇荣,眼底里是幽深的光,“有时间陪在这里,不如去哄哄你妻子。” “你什么时候也爱嚼舌根了?”迟宇荣脸色并不好看,“将她丢在国外五年不说,到如今,你还能无足轻重地说出这些话来?” 常宴清掏出一根烟,衔在嘴里,点燃后,才慢悠悠说道,“我只将她当作妹妹,对她没有恋爱情愫。在知道她的心意后,还将她锁在我身边,这是我曾经最深的罪孽。我也不会再重蹈这覆辙。” 常宴清丢下这一句就走了。 迟宇荣站了一会,将烟蒂丢进垃圾桶,走到车边上。宋华浓神情有些恍惚,听着声音,她缓缓转过脸,看着迟宇荣,慢慢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他低低叹气,“别笑了。可难看了。” 宋华浓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比哭好呀。如果哭了,就输了……是吧?” 迟宇荣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晚,宋华浓没再回去,两个人开车停在花园里,坐了一会,便回酒店了。隔日,迟宇荣送她去机场。 她终于连假装微笑,都再也做不到。 他不知道常宴清到底对宋华浓说了些什么,也没有去问。但能将宋华浓打击成这模样,他也能猜出些大概来。 这么些年,迟宇新明明对迟安然无意,却将她宠上天。他看着她沦落在他的温柔里,看着她陷在情网中愈陷愈深,却只是放纵。这做法,像极了常宴清。所以,迟宇荣每每想起,便是一肚子火。 但真正心疼的,还是和迟安然一样遭遇的宋华浓。 宋华浓离开前,他与她告别。这一次,他主动地,上前环住了她的肩,她比往常瘦了很多很多。 “有需要的时候,记得给我电话。我随时,都会赶过去。”他嘱咐着。 宋华浓点头,然后又说,“这几天就够麻烦你了呀……” “在国外竟沾染些不好的玩意。跟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她不好意思地低眉笑了起来。 那模样,看得迟宇荣怔仲了片刻。 广播里已经在提醒登机,他拍了拍宋华浓的肩膀,“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想说的,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不过是这么寻常的一句嘱咐。 她点头应下来,“你也是呀~” 直到宋华浓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迟宇荣都还犹自发愣。 迟宇荣下午回到家的时候,林希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园丁在修剪花草。林希一眼见着迟宇荣,抿紧了唇,没言语,站在那,也没动。 “回来了?”迟宇荣的声音一如往昔,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林希没回答。 迟宇荣倒也并不介意,抬脚往屋子里去了。下午的阳光有些耀眼,林希渐渐觉得视线模糊了。只有当时迟宇荣那张冰冷的一丝表情也没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那声毫无情感甚至夹杂着不耐烦的“让开”。 草坪刚被修剪过,整个院子里都有青草的芬芳。林希站得久了,四肢有些麻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察到冷。 林希上了楼,就看见书房里迟宇荣踩在梯子上,正找着资料。 她站了一会。 迟宇荣手里捏着一本书,从梯子上下来,见到林希,他也不诧异。 “我有话要跟你说。”林希的声音不高,低低的。 迟宇荣点头,“进来吧。”他说着,在书桌边上坐下,耳后还别着一支笔。书桌上堆着的全是资料和图纸。 林希走进去,顺便将书房门关上了,“昨天的事,你没什么……要和我说得吗?” 迟宇荣握着笔,动作停在那里,随后将笔丢在图纸上,抬头,静静凝视着林希的眼神,“我以为,我和你已经达成共识。”他停了停,继续说,“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这婚姻的开始就没有爱情,之后,我也不能够保证会有。我能给你的保证,仅仅是我不会背弃这段婚姻,不会有所谓的身体出轨。” 这话,说得清楚直白。言外之意,也不过是,他心底里的那个人到现在依旧还盘踞在他的心里,没有离开。 他如此残忍,连丝毫希望,都没给她。 而她,到底还在期待着些什么呢?林希有些站不稳,她慢慢躲开了迟宇荣的目光,“我都懂。但,人前,能给我丁点面子么。在严菁菁他们的眼下,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对旁的人好,我做不到。” “抱歉。”迟宇荣的声音淡淡的,“我并不知道你在场。但她状况很糟,那样的情况下,即便是普通朋友,我也不能放任不管。” 事实上,若不是当时宋华浓过呼吸的症状发作,他能与她如此亲密接触的机会也几乎等同于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希看着他坦然的模样,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爱你,可你心心念念的都是旁人。这滋味,原来并不好受。 迟宇荣看着她的模样,又补了一句,“这是意外,不会再有下次。” 林希却并不能够因为这个单薄的道歉和保证而宽慰。结婚的时候,她丝毫不在意迟宇荣心里装着谁日日想着谁,可现如今,她在意的要死,她恨不得,将迟宇荣心里那个人推出去,自己一个人牢牢霸着他的心。 她垂了眸,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呢? 这之后,林希多半时间都泡在学校里。忙着看书考试教课。时间过得很快,等拿到国外学校研究生录取通知的时候,她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和迟宇荣好好说话了。 迟宇荣想必也忙得紧,老爷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迟氏现在由迟宇荣全权负责。 这天晚上,林希早早回了家,陪着迟夫人一起说了会话。迟宇荣回来的迟,天都快黑了。 餐桌上,林希犹豫了好一会,才开了口,“我下学期得去美国读研。录取通知已经下来了。” 果不其然,话一出,迟夫人便一脸不解加不赞同的说道,“你这孩子,现在不好好的么,干嘛非得读研呀。” 迟宇荣却打断了迟夫人的话,“去吧。多读点书也好。” “宇荣,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迟夫人急着抱孙子,这结婚两年了,都一无所出,本就着急。这会林希提出出国读研,更是急了。17357815 迟宇荣脸色不动,依旧慢慢地吃着饭,“既然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就去吧。我娶你,不是想让婚姻束缚住你。” 这话一出,迟夫人看着这两个人,到底是将这话吞进了肚子里。 那时候,林希看着迟宇荣,她想,只要他说留下来吧,她就一定会留下来。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那段时间,林希一直在家准备着要出国的事宜。迟宇荣每天早出晚归,若是有应酬也会打电话回家,规律的很。 这天,迟宇荣没去公司。林希想着他的书房有本《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便准备去拿。他书房的门时虚掩着的,透过门缝,能看见迟宇荣坐在书桌上,他的手边,就是那铁盒,那里承载着迟宇荣所有最初的爱恋。 林希看了一会,悄悄地,离开了。 迟宇荣一张张翻着那些她留存于自己生命中的点点滴滴。身份证和学生证复印件,是当初帮宋华浓跑腿时候,多影音了一份。每一张有宋华浓存在的照片。图书馆里,她随手涂鸦的草稿纸都被他一一保留了下来,装订成册。还有所有她参与制作的游戏宣传片。 而就连这些东西的来历,都是如此的卑微。 我爱你,如此爱你。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这永远,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这天,迟家二老出门了。午饭的时候,只有他和林希。 迟宇荣看着对面的林希,“什么时候走?” “这个月月尾。”。 “回你爸妈家住些日子吧。该有几个月不能回来了吧?” 林希点了点头,“嗯。我后天回,住两天就好。” “没事。你要是想多待几日也行,爸妈这里,我来说就可以。” 林希这才抬头望着他,看了两眼,又低了头去,摇了摇头,“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餐饭吃得味如嚼蜡,明明满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 迟宇荣倒也没再坚持。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碗筷相碰的声音那么清晰。林希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听见自个的心跳声。好半晌,她才低声说,“既然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争取?” 这个她,自然是指宋华浓。 迟宇荣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他坦诚的很,并不绕圈,并不装傻,“爱是一回事。相爱是另一回事。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争取过?”他看着林希晦涩的神情,又说,“这年头,离婚外遇的人不在少数。我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好女婿,在一段婚姻里,我自认为也就够了。” 这话,林希甚至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否认。 那日,林希打电话回家,同父母说了出国读研的事,被家里二老教育了一顿。当晚,母亲不放心还是打电话来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林希一时没忍住,便说了事实。迟宇荣心里藏着个人,她受不了。 母亲听了这理由,反倒是把林希说了一顿。迟宇荣对林希不错,对林家二老不错,二老对迟宇荣也是赞誉有加。 母亲说的话,说到底,也和迟宇荣是一个意思。 可是,她还是接受不了。她想要,拥有迟宇荣的全部。 林希离开那日,迟宇荣陪着一同去的机场。临登机,她原想着迟宇荣会走,不成想,他却同她一起登机的。 “我送你过去。安顿好我再回来。”迟宇荣一脸淡定,似乎那是自己的职责。 林希也没拒绝。或者说,其实她内心,隐隐期望着迟宇荣会这样做的。 一路上,迟宇荣没跟她说话,独自看着书。林希睡不着,也没什么事做,一直在动来动去。 迟宇荣抬眉看了她一眼,从一边抽出一叠杂志递过去。 林希接过来,也看不进去,只怔怔看着第一页发呆。很多事情,在脑海里转悠着,根本理不清。 一直到下了飞机,纽约已经是下午了。迟宇荣带着她来到酒店,开了一间房。她一直恍恍惚惚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去学校报到?” “明儿去。”迟宇荣擅自做了主,“一会吃个饭,睡一觉。” 林希没再吭声,由着迟宇荣带着她去了一家饭馆。林希要了一小桶啤酒。她酒量还好,喝得不多,大半都被迟宇荣喝了。 回去的路上,她借着酒劲耍赖,不肯走。迟宇荣看着她,目光那么无奈。她索性不管不顾,张开双臂,“你背我回去。不然我不走。” 迟宇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最终,什么都没说,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林希纵声跳上他的背,搂着他的脖子。他的身上都是酒气。估摸着自己也是。 周围的路灯在自己的视野之中摇啊摇。 迟宇荣的背很宽,她伏在上头,不知不觉红了眼 番外之迟宇荣:情深深几许,几许换情深(3)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迟宇荣:情深深几许,几许换情深(3) 林希回到酒店的时候,迟宇荣站了一会,抬脚就往外走。舒夹答列她挣扎着坐起来,凝视着那道背影,“去哪?” 迟宇荣的脚步停住,“我在隔壁。有事给我电话。” 林希直起身子,从背后搂住迟宇荣的腰,埋在他的背后,“不要走。”她的双手紧紧箍着,不肯松手。 迟宇荣由着她抱着,“那我在这陪着。等你睡着我再走。” 林希双手攀着他的臂膀,转到他身前,吻住了他的唇。她整个人柔柔的挂在他的身上,发热的身子微微磨蹭着他。她微眯着眼,眼神迷离而蛊惑。 迟宇荣的脸色变了又变,这两年他都处于禁欲的状态,哪容得她这般挑衅。他垂了眸,忍着自己飙升的荷尔蒙,压低了声音,“林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希仰着头,“我知道。迟宇荣,我是你的妻,你知道吗?” 说着,她就要吻上来。 迟宇荣下意识地就要避开。 林希看着他,渐渐地,红了眼,眼里蓄积着泪,“迟宇荣,你为什么……不要我……”话音落下,有泪,从眼角落下来。 “往后,你会憎恨我的。”迟宇荣的嗓音有些干,他腾出一只手,替她拭去眼角滚落的泪滴。 林希一直摇头,“你是怕自己无路可退吗?不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给自己留退路了。我不需要这样子的退路啊……” 迟宇荣看着她,目光渐渐柔软下去。她,是他的妻子,是她的家人。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这么久以来,他与她一直相敬如宾。这样的林希,是他之前从没见过的。 “你要的,也许终我一生,都给不了你。你,明白吗?”他坦诚说道,一字一句。那语调里,竟还带着一丝怜惜。 林希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水。她不管不顾,再度堵住了迟宇荣的唇,“我不需要退路。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她的唇舌有些笨拙,探进迟宇荣的唇齿之间。她的身子微微发颤,泪水一直往下掉。 迟宇荣身体有些僵硬,头顶惨白的灯光之下,是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他的脸上,都是怜惜和自责。 迟宇荣回应着她的吻,格外的温柔小心。1aPyN。 这一夜的旖旎风光,隔日,林希是在迟宇荣的臂弯之中醒过来的。婚后两年,第一次,她在他身边醒来。 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 那时候,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不管不顾地做了这一切呢。舒夹答列大约是因为,他以为的成全,对她而言,却是伤害吧? 身边,迟宇荣动了动,她立刻,闭上了双眼。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起了床。几乎没什么声响。 没过多久,卫生间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林希的心里有些乱,昨天发生的这一切,她一度以为结婚当晚就会发生。昨晚上迟宇荣的那一句“我终其一生都给不了你所想要的”又在耳边脑海里钻了出来。 爱情终有一日会变成亲情,他和她,只有着亲情,相依前行的话,应该也就足够了吧? 林希坐起来,搂着被子,脸埋在被子中,低着头。 “起来了?”迟宇荣的声音突然响起,温醇的,厚重的。 林希怔了怔,缓缓抬起头,盯着迟宇荣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迟宇荣倒也不介意,只说,“叫room.service,还是我去外面给你买些早餐?” 希宇子影直。“room.service。”她低声说了一句,好半天,才又说道,“我们,就像寻常夫妻那样,不行吗?” 这语气里,竟隐隐有着一些卑微。17357817 迟宇荣愣了愣,他显然没想到林希对他说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倒有些不像是林希会说的话。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记忆中,女孩明艳的笑容,拉长了尾音如同唱歌一样的语调,早已经定格。他心口有些疼,丝丝缕缕的疼痛,最终在心口处汇集。 他走过去,凝视着林希的脸,“我能够给你的,只要你愿意,都能够给你。” 寻常夫妻的相处也好,尊重也罢。只要她愿意,任何一种方式,他都能配合着她。却独独不能够骗她,自己会爱她自己爱着她。 林希想,这就够了。只要这样,也就够了。 之后的两年里,林希一直在国外读书。迟宇荣工作上不忙的时候,也会来美国待一两日便走。他不曾提及爱,却在那之后,却都给予了她绝对的温柔体贴。就好像,他和她原本就是寻常情侣寻常夫妻一样。 他和她,都选择性地遗忘了那一年酒店中所发生的一切。 两年的学习结束后,她回国。迟宇荣来接机,他主动拿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牵住了她的手,娴熟的动作。 林希看着迟宇荣的侧脸,沉稳、镇定。一颗心,竟也已经定了下来。 爱或不爱,又有什么干系。至少,这一生,他都是她的夫。往后的漫漫人生里,陪住他的,只有她。而陪着他终老的,也只能是她。 她如此自我安慰着。 “妈今天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迟宇荣的声音格外的厚重。 她笑着,“我也很想妈做的饭菜了。这段时间忙得没时间,吃饭都是应付着过的。” 迟宇荣微微拧了眉,“看你瘦的,你爸妈见着了,又该担心了。” “那就等养胖点再回去。” & 一年后。 林希产下一个儿子,八斤二两。医院里,家里四个老人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迟宇荣握着她的手,那么怜惜,“辛苦你了。” “以后,你们爷俩得一起保护我。” 他微笑,“一定。” 如他曾经承诺过的,他是最合格的女婿,最称职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最初那几日,孩子夜里总哭着要吃奶。他带着孩子住在婴儿房里,夜里醒来好几趟,热牛奶,喂孩子奶。 林希却在主卧里,睡得安稳香甜。 隔日清晨,迟宇荣总顶着一副黑眼圈。他也不说累,甘之如饴,做牛做马的模样。下班一回家,不是抱着孩子,不然便是陪着她。 就连家里的月嫂都对林希说,“太太好福气,能嫁得这样的好男人。”她应该是感到幸福的,他对她,极好极好,好到挑不出任何刺来。甚至,在很多时候,林希都觉得,迟宇荣或许已经爱上了自己。 但终归不是。 傍晚时候,孩子已经睡着了。林希裹着宽大的围巾,坐在客厅里,陪着迟夫人唠嗑。迟宇荣一进屋,将衣服挂起来,便问,“多多呢?” “睡着了。”林希转过脸看着他。 迟夫人忍不住笑着,“瞧瞧,这还没进门呢。就惦念着孩子了。” 迟宇荣脸上挂着笑意,在林希身边坐下来,伸手替她将披在身上的宽围巾,拢了拢,“您怎么反倒吃起孙子的醋了。这多多幸好是个男孩子,若是女孩,这祖孙三吃起醋来,我准得淹没在醋坛子里头了。” “你就知道贫。”虽是这么说,迟夫人脸上的笑却更深了些。 林希坐了一会就乏了,说是想回去睡着。迟宇荣便陪着她上了楼。林希躺下来,迟宇荣替她将被子扯开盖上,倚靠在床头,看着林希。 “这么呆坐着作什么?不忙?”林希看着他这副模样,问道。 迟宇荣伸手替她将两鬓的头发顺了顺,“我手上没什么事。陪陪你。” 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并不少见。心口有些暖,又有些凉。她往他的身边依偎了些,“嗯。我晚一会就起。” “睡吧。晚些时候,我喊你起床。” 这一觉,林希睡得格外安稳。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地。窗帘拉着,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光。 她懒懒地靠了一会,穿上薄外套,出了屋子。屋里很静。没什么声响。书房里透着一些光来。门虚掩着,许是怕婴儿房里的多多哭了自个听不见吧。她站在门边,透过门缝看着。屋内,迟宇荣坐在书桌前,呆呆坐着,盯着书桌看。那桌上,只有一本合上了的书。 这个时刻,他定是在想着他心中的那个人吧。 林希站了好一会,终究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走开。 婴儿房里,多多正睡得香甜。她痴痴望着,竟连迟宇荣何时到了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在想什么呢?”迟宇荣的声音很低,生怕吵醒了正在睡着了的多多。 林希这才回过神来,“我看看多多。” “这长得比我小时候还胖呢。”迟宇荣说着,握住了林希的手。他掌心的温度比林希要高一些。他轻言轻语说着,“倒是辛苦你了。” 事实上,论起辛苦来,这些个日子倒是迟宇荣更辛苦些。晚上多多总要醒,都是他看着,喂他的。没多久时日,便瘦了许多。 “哪有跟妻子这么客套的?”林希觑她。 迟宇荣低头,吻她的额。 “迟宇荣……” “怎么了?” 她却忽然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了。即便,他心里藏着旁的人,待她也是够好了。她该知足,又怎能还再奢望着些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其实现在,也还蛮好。” 正这会,多多突然哭了。迟宇荣先她一步,探身看着孩子。停了停,他将孩子抱起来,“尿身上了。”这一句是对着林希说得,又对着怀里的孩子说,“不哭了啊,爸爸给你换尿布。” 那样细心温柔的模样。 林希怔怔看着迟宇荣的背影,她心中清楚明白。这往后的日子,都要这么过下去了。 这世上,相知相守的理由有很多个。可以是爱情,也可以仅仅是婚姻。他和她,会携手走完往后的路程,共看这世间的细水长流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1)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1) 顾锦言遇上何可人的时候,他正在餐厅等着相亲对象的到来。0对方是尹明安介绍的。这么些年,他孤身一人,想来也会成为何可人的负担。更何况,既是尹明安提出的,这其中也必定有何可人的意愿。有了这一重考虑,他除了接受,也没更好的选择。 对方出生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和周延是同学。邬清,年方二十九。照片中,女孩子笑起来,是又明朗又温柔的模样。 他一眼见着何可人,呆怔了片刻,站起来,轻声唤她,“可可?” 何可人怀里抱着孩子,见着他,停下了脚步,她的唇角弯起来,声音清甜如甘泉,“我来见个朋友。你呢?” “我也是。”他努力牵扯起笑容。两颊的肌肉带动唇角,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 她怀里的孩子贪玩的很,一直在扯着她的头发。她耐心的很,握着孩子胖嘟嘟的手,轻言轻语哄着,“一一乖,再这样妈妈可要生气了。”虽是这么说着,可眼底里语气中,都是慈爱。 顾锦言看着,只觉得心酸。心口被大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气。这孩子,是何可人与迟宇新领养的。她是个好母亲,原本也可以,拥有真正属于她的孩子。 他所能够留给她的,什么都没有,除了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的遗憾。 何可人将孩子往上托了托,“那我先走。” “好。”他点头,望着何可人的背影。心口很疼,疼到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按着左边的胸口。 顾锦言在餐厅等了有一会,邬清才急匆匆赶过来。大约是因为走得太急,脸色潮红,喘着粗气。 “对不起啊……路上出了点事。”邬清的气息很不稳,脸上都是汗,两鬓的发丝贴着脸颊,颇有些狼狈。17419962 顾锦言递了湿巾过去,“有事的话,晚点过来也没关系的。” “叫人等太长时间总是不礼貌的。等人的时候,时间过得最长了。”邬清接过湿巾,擦了擦脸颊,拿起边上的玻璃杯,三两口便将杯中的凉水喝完了。 顾锦言微笑着,“先喝点什么吧。” 邬清点了果汁和几道湘菜后,又看了看顾锦言。略一犹豫后,她选择了开门见山的方式,“来之前,我查过你的资料。” 顾锦言望着她,没言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舒夹答列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你们这种家庭出生的人。家庭情况太复杂了。我不怎么擅长应付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倒是顾锦言没猜中的。他的面目柔和了几分,“这是给我判了死刑了?” 邬清笑着摇头,“不至于呀。哪能一棍子打死呢。” 在这之前,顾锦言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凡对方是自己不讨厌的人,就可以了。如果不是同何可人在一起,那么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 可是,在实实在在要付诸于行动的时候,依旧感到悲伤和空虚。 组建家庭,有着正常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这样做就不会让何可人感到负担。他也只能倾尽一切去做吧? 吃过饭,顾锦言提出送邬清回去。邬清也没拒绝。顾锦言发动了车子,看了一眼身边的邬清,“要不要去看电影?” 邬清抿着唇,想了一会,才说,“也好。最近刚巧有部想看的电影。” 顾锦言开车去了电影院,买了影票,西瓜汁和爆米花。邬清捧着爆米花,坐在他的身边。电影还没开场,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都是甜蜜的小情侣。顾锦言倒觉得自己与这个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身边,邬清一脸坦荡,吃着爆米花。 电影讲的也不过是两个受过伤害的人互相取暖的故事罢了。电影的结局也是男女主角终于走出过去的伤痛爱上了眼前之人,走到了一起。 顾锦言看着,总觉得,这电影不过是隔靴搔痒。对他而言,就连安慰的作用也没有。在电影散场,人群纷纷往外走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得到救赎。 从影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 邬清背着包,“我还有事,就先走。” “我送你吧。” “不用,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要是路上堵车,还不如走得快呢。” 她这么说,顾锦言也就没再坚持,只嘱咐路上小心。看着邬清渐渐远走的背影,他脑袋一片混沌,停了好一会,才上了车。 他的人生只能够这样了。 为了让你不再感到任何负担,而活下去,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晚上,邬清主动给他电话。顾锦言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犹豫了片刻,才接了电话。 “本来,周延想和你说。但既然是你和我相亲,我觉得,还是由我自己来和你交流比较好。” 邬清说得直白。这坦诚,反倒让顾锦言有了罪恶感。他握着手机,走到露台上,看着窗外的月华如水,“我想我也必须跟你坦白。对我来说,婚姻只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 电话那头,邬清反倒是笑了起来,“我也正准备跟你说同样的事。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也是有共识了。我并不讨厌你,所以,要不要交往看看?” 顾锦言的心底里一丝涟漪也没有,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似的。 他张开嘴,冷风灌进嘴里,灌进胃里,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那么,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 “好。” 顾锦言挂了电话,依旧站在露台边。黑色的天幕上有点点星光。到如今,他所能够依赖着活下去的,也只有回忆。 所谓梦想,都早已经葬送在了过往。 那些过去,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可是,也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起白天何可人抱着孩子的模样,迟一一白白胖胖的,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小斗篷。母女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格外和睦,却生生刺痛了他的眼。他不知道,何可人是否有遗憾。可是,对他而言,每看一次,都会痛一次。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本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正出神呢,外头响起了门铃声。顾锦言这才回过神,往屋内走去,刚打开门,便看见沈君笑意盈盈地站在外面。 “我缺个酒友,就过来找你了。” “在这边喝?” “我寻了个好地方。临河而建的独栋酒楼。要不去那边?” 顾锦言也没犹豫,便同沈君一道出了门。沈君的心情今天似乎不怎么好,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电台里,在放着老旧的歌。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老到以后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如此的不合时宜。 顾锦言和沈君,一同陷入了漫长而久远的沉默中。 沈君口中的酒楼,顾锦言自然是知道的。尹明安手下的业务,但事实上,一直在打理的,反倒是何可人。房子有一半是建在水中的。坐在窗户边上,俯身就能触到水面。 顾锦言看着坐在对面的沈君,“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 沈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有吗?” “有。全写脸上呢。”顾锦言给自己的酒杯满上酒。 沈君低头看着手边的酒杯,目光有些飘渺,“也没什么。都是小事情。” 顾锦言也就没多问,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转而看着外头漆黑的湖面。 沈君捏了捏自己的额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黑漆漆的夜景,使她想起了很多沉寂已久的过往。她低低叹了口气,“我昨天,遇见何可人了。她领养的那个小女孩,长得很好。” “嗯。”顾锦言低低应了一声,那声音微不可闻。 “都过去三年了。别再陷在回忆里了。”沈君的声音很轻很轻,被风一吹就散。 锦他何更的。窗户是开着的,湖面上的风吹过来,有些凉。那些冷意,从每一根毛孔里往里面钻。这一刻,那些过往,在这阵阵寒意中益发清晰起来。 顾锦言将被杯子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才回答说,“我明白。” 但是,世上的很多事,大抵都是明白是一回事,能真正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对他而言,做不到,也无关紧要。他本就没有执念。就这样过活,也没什么干系。只要活着,就好。只要不成为她的负担,就好。这已经,是他唯一的执念了。1b5J8。 沈君捏了捏自己的额心,举起酒杯,微微摇了摇,“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我今天刚见过。”他的语气格外平淡。 “欸?”沈君一脸惊讶。 顾锦言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我们准备交往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可是沈君看着顾锦言,却怎么都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喜悦。眼前,顾锦言不悲不喜,静静坐在那里,仿佛这人世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这一刻,沈君突然觉得,或许,顾锦言的心,已经彻彻底底地死掉了。 他活着,仅仅是因为,她不愿他死。 仅此而已。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2)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2) 这一晚,顾锦言没喝多少,倒是沈君喝得有点多。舒夹答列周季尧来接的沈君,顾锦言站在酒楼的门边,看着周季尧的车绝尘而去。 晚风很凉,吹在身上,叫人多少清醒了些。 他没喊代驾,自个开车去了护城河边。他将车停在河堤上,摇下了窗户,冷风往里头灌。他揉了揉额角,侧脸看着窗外的景致。 这条河,曾经见证了他和何可人的十年,也曾经,见证了何可人是如何失去了她腹中属于他和她的孩子,是如何,丧失了成为母亲的权利。 顾锦言就这么呆呆坐着。 依稀之间,仿佛又看见往昔,那时候,他和她天真的以为,这世界,再糟糕不过如此,只要彼此牵着手就能勇往直前。多么的……天真。 我不曾有力量,将你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拉上来。这是我的罪孽。 顾锦言隔日清晨,是在车子里醒过来的。身子都已经发麻了,稍稍一动,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四肢百骸里,在骨骼里钻,啃噬着,毫不留情。 他忍着那痛楚,调整了一下姿势。 远处天边,太阳刚刚升起来。热烈的红色渲染了整片寂静的天空,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河堤上有三三两两晨练的老人。 电话在这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清晨的静谧。 “哥,我到机场了。”何昕言的声音比往日多了一丝沉稳。 顾锦言看了一眼液晶屏,才想起来,今天是何光耀的忌日。他收回目光,启动了车子,“我去接你。你在机场等着。” 等顾锦言赶到机场的时候,何昕言等得有些急了。她迅速上了车,将背包放在自己腿上,往后靠了靠。 “先去海边?”一是言醒锦。 何昕言点了点头,转过脸看着窗外,“得先买束花。妈还是不肯过来。”三年了,不管她怎么说,母亲自始至终都不肯再回清河城。 顾锦言目光暗了几分,发动了车子。 何昕言将窗户摇下一点点,“哥,我恋爱了。” 顾锦言看了她一眼,微笑,“什么样的人?” “以后带过来见你,就知道了。”何昕言卖关子。 “妈知道吗?” “知道。来过家里好多回了。你一直没回宁江,所以不知道。前几天,他求婚了。我可能年底得订婚了。” 三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如今,身边自小骄纵的妹妹,也比往日里成熟了一些。 “这种事,你得早点跟我说呀。” 何昕言吐了吐舌头,“叫你不肯跟我们去宁江。” 车子到达海边的时候,顾锦言远远就看见何可人与迟宇新的背影。迟宇新怀里抱着一一,与她并肩而立。 正是早上,海风凉的紧。何可人虽说穿得不算少,还是有些冷。她缩了缩身子,看着眼前这静谧的大海。海里面,躺着她的父亲,她的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儿酸。 一一在迟宇新的怀里,拽着迟宇新的衣领。 时过境迁,可到如今,她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地原谅这两个人,没办法理解。舒夹答列但多少,也没了之前那么计较。 回忆大约总是如此,抹去坏的,放大好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以承受过去的重负。 车子停下来,何昕言自然也看见了前面那两个人。她转过脸,看着身边的顾锦言,停了一会,又转回去,“哥……” 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何可人,那是顾锦言不能够言说的伤口。她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就连安慰的话,都没办法开口去说。 不存在无法治愈的伤口。不能够被治愈,不能够愈合的,只能称之为死。顾锦言的心,早已死了,化为了灰。 顾锦言与何昕言拉开车门,下了车。何可人一家三口,也转而向这边迎面走来。心跳快了几分。 这一刻,顾锦言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距离越来越短,直到缩小为一米以内。顾锦言才停下脚步,同时停住的,还有何可人。 何可人的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看着他,就如同看着过去的同学一样,没一丝半点的留恋。 顾锦言看着她,清清楚楚地明白,对于现在的何可人而言,自己什么都不是。继母带来的孩子。曾经的故人。但,都不重要了。她的世界里,真真正正重要的,是迟宇新,是倾注了她和迟宇新太多爱的迟一一。 “我陪昕言来看何叔。”顾锦言先开了口。1b5J4。 何可人微微点头,“一看就知道了。” 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遇到,除此之外,不会有旁的事。不过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迟宇新怀里的一一在吵着喊“妈妈”,何可人转过脸,捏了捏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指,然后将孩子接过来,“爸爸该吃醋了……” 这么说着,她抬眼看着迟宇新,眼底里,是明媚的温柔的笑意。 那笑容,让顾锦言晃了神。 这曾经是他最期待的场景。如今,她身边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顾锦言看着,轻声说,“海边风大,被让孩子着凉了,快回吧。” 何可人点头应下来,澄澈的杏核眼望着他,只说,“那再见。” “再见。” 那一家三口擦着他的肩过去。眼睛有些疼,太阳穴发胀。顾锦言站了一会,才往前走去。何昕言扭过脸看着他,顾锦言的脸色没有分毫变化,异常宁静。她也就没再说些什么。 沙滩上,已经摆了一束桔花。黄白相间,大朵大朵的簇拥在一起。 何昕言垂下脸,将手中的两束桔花都放在边上。 “爸……”何昕言轻声念着。 头一年来的时候,她一开口,便哽咽了。现在,却再也不会了。那些悲伤,终究也还是被时光冲淡了。 何昕言没再说什么,只是久久地站着。顾锦言只是沉默陪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之后,顾锦言开始同邬清约会。 邬清喜欢户外运动,经常去爬山。顾锦言也毫不怨言地陪着。这天,两个人一齐登上山顶后,邬清在山头席地而坐,从边上抽出饮料瓶,仰着头,喝了两口。 顾锦言站在她身边一米远的地方,看着脚下的景致。 “顾锦言。”邬清看着他出神的侧脸,喊他的名字。 顾锦言侧过脸,“怎么了?” “没什么。”邬清摇了摇头,有些话,想说,又不想说。邬清的手机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她接过电话,紧握着手机,半晌,没言语,脸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 顾锦言走到她面前,低头,沉声问道,“怎么了?” 平日里乐天派的邬清,慢慢抬起头来,眼底了写满了无助,她缓缓站起来,身子跟飘零的落叶一样摇摇欲坠。 顾锦言抓住她的胳膊,支撑着她。 “我得回去。我爸出车祸了……”好半天,邬清才挤出这几个字来。17419958 “好。我们回去。”顾锦言扶着她。 两个人一路上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下了山,邬清的状态很不好。顾锦言迅速启动了车子,将车开得飞快,一边轻言安慰着,“不会有事的。” 邬清抿着唇,没言语,眼泪一直往下掉。 昨天晚上,邬清还为了结婚的事情和父母发生了争执。父母的意思是,过完年她都三十了,家里人也很喜欢顾锦言,不如就将婚事定下来。邬清自然是不肯。 对她而言,顾锦言是绝佳的结婚对象。但,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不愿的。 她也曾爱过,也曾为了某个人奋不顾身。可是,每一次都落得满身伤痕,人走茶凉。到最后,连去爱,都做不到。 顾锦言说,对他而言,结婚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可对她来说,何尝不是。 那一天,邬清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夜。顾锦言也陪着她,守了一夜。不为爱,单单是为了礼义,为了责任。 手术一直到隔天清晨才结束。 手术很成功。邬清在听到这一句时,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顾锦言连忙扶住了她。这一刻,她真切明白,自己并非一无所有。这世上,她最爱的,最爱她的两个人都还在。 邬家父母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邬清不能否认,顾锦言在这过程中,出了不少力。他在医院陪床,为他们跑前跑后,一句怨言都没有。 只是,对顾锦言而言,这什么都算不了。不过是,尽责任罢了。此时此刻,邬清是他的女朋友,这是他该做的,他便得做好。 周延来看邬家父母的时候,邬清靠在床头睡着了。顾锦言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书。周延见着,站了一会,又小声地退了出去。 顾锦言便随着周延一同出去了。 周延这会已经显怀了,她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看着顾锦言,“谢谢你啊。要是没你,阿清该乱套了。” “这是我该做的。”顾锦言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起伏。 周延看着他,一时竟有些语塞。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要有多勇敢,才能陷在回忆里,不肯走出来。这些,她不敢说。对邬清是这样,对顾锦言也是。 顾锦言微笑着,“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明年二月份。”周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又抬起头来,“阿清是个好姑娘……” 话还没说完,顾锦言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她很好,我会珍惜。” 他清楚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他也明白,周延和尹明安担心的是什么。何可人心思重,爱恨分明,却也不能够轻易的释怀。他比谁都要清楚。 周延看着他,眼前的顾锦言始终是在微笑的,可是那笑容像是水中月镜中花,手一碰,就会消失不见。如此的不真实。 就连眼前这个人,都是雾蒙蒙的。 就这会,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邬清走出来,看着走廊里的两个人,笑了笑,走到周延身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邬清看着她的小腹,“不是给我打过电话了么?这个时候,可别在外头乱跑,得注意安全。” 周延看着她格外疲惫的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小心着呢。你看你,脸色太难看了,小心变成老太婆。多注意休息,有什么事,交给顾锦言扛不就成了。” 邬清看了一眼身边的顾锦言,笑起来,“那也不能全交给人呀。这万一要被压垮了,怎么办?” “这会都开始护起男朋友了?” “也不知道谁恋爱的时候,护犊子似的护着尹明安,要说他一个不是就跟人急。” “你现在可以随便说。我有我儿子就行啦。” 两个人贫嘴说了一会,邬家两位老人还在睡着,周延就先走了。邬清不放心,说要送到停车场,顾锦言便叫她回去休息,自个去送。 顾锦言和周延一齐进了电梯间。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直到进了停车场,周延才停住脚步,“可人姐并不知道我给你介绍的对象。我就是觉得,你和阿清两个人挺像的……” “这个我明白。”顾锦言轻声开口。 周延点了点头。 “回去吧。这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周延也就没再多说,道了别,便上了车子。司机启动了车子,周延透过后视镜看着站在停车场里的顾锦言。惨白的灯光照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静静站在那里,像是一缕孤魂似的。随时地,就会化为云烟,散在空中。变为乌有。 顾锦言看着周延的车开出了停车场,才转身往回走。等上了楼,才看见,邬清就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他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怎么了?” 窗户外头,是一棵有好些年岁的雪松,郁郁苍苍地立在那里。 邬清觉得眼睛有点儿酸,她转过身,迎着顾锦言的眼睛看过去,“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得电影吗?” “记得。” “我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取暖也未必不好。人世这么苍凉,总有人走茶凉。性格相合,彼此守住这一生,也不赖。”邬清说完这话,停了两秒,才继续说道,“我们,结婚吧?”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3)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3) 关于婚姻,顾锦言曾经有无数种设想。舒夹答列具体到,婚礼在哪个地方办,用什么音乐,现场用什么鲜花布置。事无巨细,统统都想过。但,他从没想过,结婚的对象,不是何可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可可,一定会走下去,一定会走到地老天荒。 可不过,也只是“他以为”。 在时间翻云覆雨的手掌之中,他到底还是失去了他最珍视的那一个。如今,听着邬清这番话,他只觉得心生凄凉。 这一生,还要怎样,还能怎样呢。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相互陪伴着直到生命的终结。这样做的话,至少,他的存在不会成为何可人的负担。 顾锦言看着眼前的邬清,她的脸色很苍白,大约是这几天没怎么睡好的缘故,脸上尽是倦意和疲态。 他点头,“好。我们结婚。” 无关爱情,无关风月。不过是两个受过伤的人,抱在一块取暖罢了。 晚上,尹明安回家后,周延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放下包,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我得跟我儿子说会话。” “就知道疼儿子不知道疼老婆,我生气了。”周延吹胡子瞪眼睛。 尹明安抬头,吻她的唇角,还不忘吐槽说,“跟自个儿子争风吃醋,果然是一孕蠢三年……” 话音刚落下,周延的手已经打上他的背,“小心我不要你了。我只要我儿子就好了。” 两个人闹了一会,吃过饭,尹明安走过来,拿了外套递给周延,“我陪你出去走走。” 周延穿上外套,挽着尹明安的手臂往外走。户外的空气很好,公园里不少人,三五成群,站在一块说这话。 “我今天去看邬清了。顾锦言也在。”周延忽然想起那张即使笑起来的时候眼底里也是一派死寂的脸,心底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们俩,会好好的吧?” 尹明安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嗯。会的。” 现在顾锦言的景况,尹明安也是了解的。现在的顾锦言还是在踏实工作,认真活着的。即便只是看上去。他的内里已经腐烂不堪了,可外表,还在支撑着。尹明安明白,他还会活下去。这就够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晚上,邬清靠在床头睡着了。顾锦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无声无息地出去了。0他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周围是高蜓的水杉树,静默笔直地立着。近处,是高高低低的灌木丛。昏暗的路灯灯光将这些树木的影子拓在地上,浓墨重彩的黑。 这世界,都是静寂的。 顾锦言点了一根烟,沉默抽着。那烟头在黑暗中忽亮忽暗,红宝石一样。 这双脚,踩在这地面上,却没有任何脚踏实地的感觉。像是踩在云朵上头,就连活着,都没了实感。 却忽然又人挡住了路灯灯光。顾锦言抬起头,便看见邬清的脸。 他将烟夹在指间,“醒了?” 邬清在他身边坐下来,伸长了腿,看着前方,“回去睡一觉吧。你好些天没怎么睡了。” “没事。”顾锦言说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在邬清的身上,“我本来就睡得少。” 邬清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再说话。这会已是凌晨,正是冷得时候,她将身上顾锦言的外套裹紧了些。那衣服上,还有着隐约的烟草味。 她向来讨厌男人抽烟,可这会,倒没了一丝半点的介意。 周延说起顾锦言的时候,格外强调了一句,跟她是同样的人。大约也是因为这么一句,她才同意见顾锦言。现在想来,也确实是。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并肩坐在一块。于有姻鲜从。 夜色很深,周遭静极了,能听见蛐蛐的叫声。 邬清转过脸,看着身边顾锦言的面容,“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我明天休息,今儿在这呆着也没事。”怕是顾锦言要拒绝,停了停,她又说,“往后还有好些日子呢,别在这就垮下了。” 顾锦言亦看着她,停了一会,才将手里的烟掐灭,“也好。那我明天一早过来给你们送早饭。五香斋的粥,行不?” “好。”邬清将他的衣服拿下来,递过去。 顾锦言接过,又重新搭在她的身上,“我送你到楼下。” 邬清没拒绝。两个人一道往大楼走去。这一路,谁都没再说话。可这沉默,却并不叫人觉得尴尬。 到了楼下,邬清将衣服还给顾锦言。顾锦言拿在手上,他的脸映在路灯微弱昏黄的灯光中,平添了几分落寞,“你上去吧。” 邬清看着他,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鬼使神差地,她突然走上前,搂住了顾锦言的腰。她的脸贴着他的衬衣,温暖的,鼻息之间都是烟草味儿,格外浓烈。 这一刻,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没办法仔细思虑,便做了。16934848 顾锦言也是愣了一会,才缓缓地抬起手臂,搭在她的背上。怀里的女子,异常消瘦。身子单薄的,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似的。 那一张熟悉的艳丽的面容,又浮现在了眼前。她站在风中,黑发在微风里缱绻着,笑容明艳得能照亮整个世界。她回过头来,杏核眼弯成月牙状,看向自己,“呐,顾锦言,我们,私奔吧……” 闭上眼睛你最挂念谁,睁开眼睛身边竟是谁。 此景此情,便是如此了吧。 顾锦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就像很多年前轻声哄着何可人一样,对这怀里这个有着和他一样目光的女人轻言轻语地说着,“天气凉了,快上去吧。” 如此温柔。 但这温柔,究竟是付与了谁呢?他心知肚明,不过是自我催眠。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静悄悄的,这寂静压迫着人。他打开FM,电台里正在放着时下大热的歌,和女主播缠绵的话语。 车子开进小区里的时候,电台里,有女生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他心里的悲恸与难过。“Never/mind/I’ll/find/someone/like/you,I/wish/nothing/but/the/best/for/you/too。” 他静静听着,直到车子驶进了院子里,仍不愿下车。 That/for/me,it/isn’t/over。 对我来说,一切远没有结束。 这一句,深深地,击中了他心底里努力想要隐藏起来的情绪。对他来说,过去从来就没能够过去。何可人早已经走了出来,越走越远。唯独他,还留在过去,迈不动脚步。 在这个夜晚,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他伏在方向盘上,久久地,没有抬起头来。这样突如其来几乎要将他击垮的悲伤,提醒着他,原来他还是活着的。 如今的这一切,并非是一场冗长的梦境。193wI。 他还活在这人世间,还要活很久很久。 邬清父母出院的那日,顾锦言替二老办好了出院手续,开车送他们回去。这模样,俨然是邬家的准女婿。 两位老人在整理东西时,护士还说,“你们家这女婿真是不错呀。你们住院这段时间,我真是亲眼瞧着他瘦下去的。” 邬家二老笑得合不拢嘴。 邬清待在一边,也只是低头笑着。她想,她没选错。他是个好人,尽职尽责。这就够了。她也会努力去做个称职的妻子。 回到家后,二老看着忙前忙后陪着邬清整理东西的顾锦言。邬妈妈招了招手,“小顾呀,你过来。阿姨有话要问你。” 邬清听着这话,转过脸看着自家妈妈,又看了一眼顾锦言,主动开了口,“妈,我想和顾锦言结婚。” 邬妈妈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这话是从极为固执的自家女儿口中说出来的。就连邬爸爸,也惊得不轻。 顾锦言在邬妈妈旁边坐下,握住了邬清的手,“我原想着,是准备个求婚仪式后,再同你们说的。” 邬清坐在顾锦言身边,听着这番话,也不辩解,只是微笑着。 这样看上去,倒还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邬妈妈点了点头,对邬清说,“你去烧饭。我有话,同小顾说。” 邬清没说话,看了一眼顾锦言,才松了手,往厨房去了。邬妈妈见着自家女儿这模样,只理解成女儿怕自个这做母亲的为难未来的女婿。 待邬清进了厨房,邬妈妈才说道,“我们阿清呀,性子犟的很。你别看她平日里乐观的很,可有些事情,特别钻牛角尖。往后,你们俩在一起了,稍微让着她点。” 顾锦言应下来,“阿姨,您放心。既然我选择了阿清,一定会尽全力让她过得安稳开心。” 有那么一瞬间,顾锦言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邬妈妈郑重地似是要将女儿的一生交付于他。此情此景,他却没有任何欣喜,心里平静极了。这保证,他说得郑重认真,是对邬妈妈许下的诺言,亦是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可这其中,又有几分爱意呢? 晚上,顾锦言回家前,邬清下楼送他,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没跟你商量,就告诉我家里人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她的头发只到肩膀,披散着,被风吹乱了。顾锦言伸手替她理了理两鬓的发丝,“怎么会……等下回你放假,我带你去宁江吧,见见我妈。”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4)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4) 邬清点点头,她抿着唇,停了一会,抬眼望向顾锦言的双眸,看着那眼眸之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如果你现在要退出的话,还来得及。舒夹答列我结婚,就不愿再离婚。顾锦言,我输不起。” 因为受过太多的伤害,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了。 顾锦言没料到她说这个,怔了片刻,然后扶住她的肩膀,一霎不霎地迎着她的目光,“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婚姻也一样。我的一生,就交给你了。” 这话,如此的郑重其事,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甚或是哄她开心的意思。邬清的眼眶有些红,却还是挤出笑容来,“我会守护好的。” 顾锦言怔怔看着她,然后低头,吻她的额心,“上去吧。” “嗯。路上小心。” 楼上,邬家二老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邬妈妈别提多开心了,“清清总算是开窍啦……” “哪有你这么说自个女儿的。”邬爸爸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笑容。 邬清这么多年,一直单身,也不肯恋爱。家里亲朋好友介绍的对象,她见了一次就不肯再见。眼瞧着已经快三十岁了,家里自然也是着急紧。 这会,顾锦言合了二老的心意。邬清自个也上心的紧。两位老人悬着的心可算是安定下来了。 迟一一三周岁生日,迟宇新给孩子过生日。顾锦言想了想,太昂贵的不合适,到最后,也还只是封了红包,携着邬清一同去了。 何可人将一一抱在怀里,和周延坐在一块逗着孩子。 顾锦言握住邬清的手,走过去,微笑看着何可人,“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邬清。” 邬清冲何可人点头微笑。 顾锦言转而看向邬清,“这是我妹妹,何可人。我继父的女儿。”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使眼下的这几个人都能够听得见。 妹妹。继父的女儿。此后,这便是她对他而言,唯一的身份,是维系着他和何可人的唯一绳索。因了这重关系,他才能够坦然地出现在这里,看着她微笑的宁静的面容。 邬清在周延身边坐下来,握住迟一一肉嘟嘟的小手。迟一一傻呵呵地笑着,时不时仰头看着母亲。 周延伸出手,“一一,让舅妈抱抱~” 一一却傲娇地扭过脸,抓着何可人的衣裳。0何可人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让舅妈抱抱。以后舅妈生个小地弟陪你玩好不好?” 一一这才朝着周延张开了双手,周延将她报过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对这身边的邬清说,“小孩子特别可爱吧……” 孩子一直在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得跟花儿似的。邬清看着,都觉得心情好了起来,“这孩子一点也不认生呀。” 周延捏了捏一一的脸,“看到谁都在傻笑。你在乐什么呀,小胖子?” 一旁,顾锦言不动声色地,始终用余光偷偷看着何可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遗憾。她的面目祥和,那么温柔。 在见着这一幕以后,他的心,多少也定下来了。 离开前,顾锦言握着邬清的手,同何可人告别。迟宇新抱着迟一一,一一在他怀里吃着蛋糕,弄得满手都是。迟宇新格外有耐心,拿着手帕仔仔细细地给她擦着手。 何可人看了一眼,笑意爬上眉梢,那么好看。 “那我们先走了。”顾锦言温声说道。 何可人微笑着“嗯”了一声,随后看了一眼邬清,“路上小心。” 邬清随着顾锦言上了车,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门边,那个艳丽的女人已经不在门边。身边,顾锦言依旧是平日里惯常的温文表情。 “你爱她?”她原想着不说的,可到底还是说出来的。 她没明确指出何可人,只说“她”。 可是,身旁的顾锦言却如她所料的,当即怔在了那里。他的背有些僵直,盯着前面的道路,半晌,才从唇齿之间挤出一个字来,“嗯”。 邬清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眸子,“抱歉。” “该说抱歉的是我,这种事情,我应该早就告诉你。”顾锦言的声音有些干,不复之前与何可人说话时的温柔。 邬清想了想,握住顾锦言的手,“你没错,也不必道歉。我们不是说了吗,这段关系,无关感情。只是两个人相互依存着活下去。你有不想提的过去,我也有。我不是也没同你说么。我只是,有些好奇……” 顾锦言没动,停了片刻,才看着邬清,“但是,相互依存着走下去,应该也是需要理解的。” 邬清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语气却是劝慰的,“不用勉强自己的。”17130113 脑海里,何可人温柔的脸含着笑意的眼,愈来愈清晰。清晰地好似刻在了记忆中似的,只要想起,那些疼痛就牵动着每一次的心跳。 他听着邬清说得那些话,眼睛有些热。清了为双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彼此并肩而前面走的话,是需要坦诚相见和互相理解的吧? 邬清的手很暖,那些暖意透过掌心上的脉络往身子里钻。这世上,他并非孤身一人。此时此刻,他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顾锦言反握住她的手,“作为你的未婚夫,我也有责任照顾到你的感受。对吧?” 那声音低低的,温文动听。 邬清渐渐弯了眉眼,不知道为什么,顾锦言这话,让她觉得如释重负。她的语调也轻松起来,“看来,我还真是非常有眼光呀。” 这周的周末,顾锦言带着邬清回了宁江。其实说起来,顾锦言对宁江倒没了任何记忆。一路上靠着导航到了家里。 李云沁在得知顾锦言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后,一直担心他的终生大事。这次顾锦言主动提及带女朋友回来并且说可能要结婚,她自然是高兴的紧。 邬清倒也积极,陪着李云沁在厨房里择菜。 顾锦言走过来,将她手里的菜拿过来,“去客厅里陪着昕言说说话吧。这个我来做就可以。” “是啊。去客厅坐坐,看会电视。”李云沁也说,脸上都是笑意。 邬清也没再坚持,洗了手便去了客厅。 厨房里,只余下顾锦言和李云沁。他沉默着择菜,一言不语。 李云沁看了他一眼,他的面容格外平静安宁。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些。她犹豫了一会,才说,“我刚刚和她说了会话,人倒还不错。” “嗯。她是个好姑娘。” “结婚的事情,你们俩有计划了没?要是准备结婚的事情,可有得忙了。” “还没具体提上日程。” 李云沁有点想问何可人的事情,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之前,顾锦言是摆明了终生不娶的态度。如今这转变大的让她有些惊讶。 顾锦言倒没在意边上母亲的脸色,低着头,全神贯注的做着手上的事情。 李云沁看了看,还是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如今顾锦言选择了找个合适的姑娘结婚生子,也就够了。她想了想,转而说,“等你的婚事定下来了,我也该着手办昕言的婚事了。” “我知道。”顾锦言点了点头。 这话说到这里,好像遇到了瓶颈,说不下去了。19Sk9。 菜已经都理好了,顾锦言将篮子拿起来,走到流水台边上,洗着菜。李云沁走过来,“我来吧。” 顾锦言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做着手上的事情。他将篮子里的菜都洗好后,才说,“我来做菜吧。” 李云沁也没拒绝,往边上站了站,看着顾锦言动作熟练做着菜。客厅里,邬清和昕言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热络地聊着天。毕竟年纪相仿,也有共同话题。 “锦言啊……”她低叹。 厨房中充斥着的锅碗瓢盆的声音里,顾锦言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妈,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邬清是个好姑娘,我想尽我所能,给她安稳的生活。” 李云沁听着这话,也就没再多说。 当晚,邬清和顾锦言要离开的时候,李云沁将邬清喊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她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枚钻戒,郑重地交到邬清手里。 邬清一看,忙摆了摆手,“阿姨,这个太贵重了。” 李云沁将那钻戒放在邬清的掌心里,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虽然锦言年纪不小了,可也是头一回跟我说出要结婚。你这个媳妇,我也算是认定了。这个钻戒呀,是我结婚时候用的,那会就想着要留给我儿媳妇。现在,自然也是该交给你了。” “阿姨……” “你们不是也快要结婚了么。”李云沁微笑着,“锦言,我就交给你了。这孩子心思重,你多担待点。” 邬清看着后视镜里面,李云沁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她犹豫了一会,从包里掏出那个锦盒,“你妈妈给了我一枚戒指。” 顾锦言转过脸看了一眼,“收下吧。”他想了想,又说,“结婚的话,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同我说。” 邬清怔了怔,摇头,“没什么特意想要的。倒是,家里多少要布置些吧?” “都依你。”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5)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5) 车窗外,是浓重的、沉默的、寂寥的夜色。舒叀頙殩顾锦言心里头空空荡荡的。往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这一生,才过了一小半。可他总觉得,他的人生,早早地就已经结束了。他早就已经,死在十多年前了。 身边,是他的未婚妻。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她共度一生。可这一刻,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身边是谁的错觉。 邬清有些累了,靠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揽着大衣,头靠在车窗户上,阖着眼。也不知道究竟睡着了没。 电台里是温柔的女声,在说着绵绵情话。在这个夜晚,表面上看上去,是如此的合时宜。 高速上,车子开得很快。他从一旁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看了一眼旁边的邬清,也没点燃,就这么衔着。 邬清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刚下高速,她见着顾锦言那模样,掏出打火机,倾身过去,替他将烟点着。 顾锦言将天窗打开,外头的空气涌进来。邬清深深地吸了口气,简单的舒缓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身子,“我爸爸也抽烟。我对烟味也不敏感。往后想抽就抽吧。不用顾忌我。” 他模模糊糊想起何可人的面容,那么霸道地对自己说,“不许抽烟。我最讨厌男人抽烟啦。”一晃眼,时光跟白驹过隙一样过去了。那会她深恶痛绝的,现在也因了某个人,不再厌恶。 该说时光如此强大,还是该说爱情那般强悍呢。 无论哪一种说法,都没办法,叫他好受半分。 顾锦言将邬清送到了小区楼下。这地方就在大学城附近,小区外头有好些摊点,灯光灰蒙蒙的。学生们坐在路边摊上吃着夜宵,年轻的充满活力的面容。 邬清解开安全带,凝视着他,“你这么正人君子,我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这话里的意思,顾锦言懂得。 他迟疑了须臾,俯身,吻住了邬清的唇。 鼻息之间,是陌生的气味。 那一刻,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何可人的脸。微笑的,大笑的,安静的,难过的,悲伤的。统统都是何可人。她盘踞在他的心头,从来就没走开过,每一分每一秒,都在。 顾锦言直起身子,看着邬清脸上染上了红晕,心里竟有了一丝丝愧疚。这么想着,他的声音温柔了几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去看看家具。” 邬清点头,想了想,又在他的脸颊映上一个吻,“嗯。晚安。”17623102 “晚安。” 顾锦言看着邬清进了楼里,才发动了车子,离开。他将车窗摇下来,冷风灌进来。身上凉极了,手指关节僵硬了,一点也不听使唤。 这一世,无法实现的愿望有很多。经历过的悲痛分离,亦有许多。却没有一个,能同他再也没办法回到何可人的身边一样,将他伤得彻彻底底。 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这是我永久的,无法痊愈的伤口。 如今,只有这痛才能叫我觉得,我还是活着的。 隔天,顾锦言和邬清一道去看家具。却不成想,竟意外地,遇见了何可人。邬清同顾锦言说了好几句话,他都没回应。她这才转过脸去看顾锦言。他的目光怔怔地,盯着远处。 心咯噔跳了两下。她缓缓地,望向他的目之所向。 果不其然,那里,何可人牵着迟一一,母女两个人穿着亲子装。何可人弯着腰,握着迟一一的手,正看着孩子的小床。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顾锦言失了神的模样,格外的刺眼。 邬清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拽了拽。 顾锦言这才回过神来,眉眼微挑,“怎么了?” 温文的,好听的声音。 无关爱情,无关风花雪月。不过是因为,她是将要与他共度一生的那个人。1bWzA。 “这个沙发怎么样?”她指着身边的那张烟灰色的沙发。 顾锦言认真看了看,“是不是有点太素了?” “可以配些颜色亮一点的靠枕。” “你喜欢就好。”他温声说着,那么那么地温柔。可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心思并不在上头。 邬清也不拆穿,拉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看着每一样家具。两个人在展区里头转了又转,终于走到了儿童床的区域。 邬清先喊的何可人。何可人转过身,见是他们,微笑起来,一派清朗的神色,“你们也来选家具?” “嗯。”邬清笑着点头。 何可人将迟一一抱起来,语调轻柔温婉,“喊叔叔阿姨。” 孩子乖巧的紧,奶声奶气地喊着叔叔阿姨。邬清看着喜欢的紧,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手,“你好呀……” “什么时候结婚呀?”何可人问道。与顾锦言不同,她完全是云淡风轻的坦然之态。对她而言,顾锦言大约也只是个旧时好友了。 邬清正要回答,顾锦言已经先开了口,“日子还没定下来。” “到时候可得给我请柬呀。”迟一一有些不安分,何可人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这一一。 顾锦言眼里的情绪错综复杂,怎么都藏不住。邬清看着,又看了看何可人。她正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怕是压根就没发现此时的顾锦言眼底里流露出的悲凉。 邬清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都快十二点啦。中午一起吃吧?”她一边说着一边逗着迟一一,“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邬清看了一眼何可人,见她表情不对,又加了一句,“你也算是锦言的半个亲人啦。我和他都快结婚了,也还没和你一道吃饭呢。” 何可人想了想,也就应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顾锦言格外体贴的替邬清夹着菜,殷勤的叫人发指。邬清清楚明白,他这是做给何可人看的。他也已经走出来了,他想给她这样的错觉。他想要让她心无旁骛地幸福着。 邬清也格外地配合着,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幸福的一对。 席间,何可人多半的精力都放在了迟一一的身上。一一要吃鱼,她便仔仔细细地将鱼刺全都挑了去,再给她吃。 邬清看着顾锦言,只觉得心生凄凉和悲哀。他演的这一场恩爱戏,何可人只看到了表象。他掩藏的伤心那么明显,却落不进她的眼。 当所有人都选择了前行,只有你留在了过去,留在了自己画下的牢笼里。是一定会悲伤的吧?窗夜未小半。 烟花已冷,人事已分。而你,还在等。 这世间,再也寻不到另一个何可人。 心埋在过去,情葬在泪里。就连命运,都笑我,恋你恋成颠。 与何可人分开后,邬清看着身边的顾锦言。他一脸的疲态。邬清也没多言,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座上。 顾锦言开车载着邬清回了家。顾锦言的屋子布置得简单的过了分,空荡荡的,一点儿烟火味都没有,倒像是个旅馆。 邬清看着,心里有些疼。到底是心疼着有同样经历的自己,还是心疼着顾锦言。她有些分不清了。 客厅的遮光窗帘是拉着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她走过去,将窗帘拉开来,“我想在露台这多种些植物,你看好么?” 顾锦言点头,“你想怎么来,都可以。” 说到底,也不过是,这里往后会装点成什么样子,他压根不在乎。不知道为什么,邬清觉得身子里的气力都被瞬间抽干了,提不起一点兴致。她靠在墙边上,看着顾锦言,低低叹气,“这样过着,太辛苦了。对吧……” 顾锦言一怔,抿紧了唇,看了一会邬清,然后缓缓移开了目光。 辛苦吗?也并不见得。不过是,理所当然地活着,理所当然地等着死亡到来的那一天罢了。 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她不愿意他死。这便是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顾锦言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来。他看着那烟在空中渐渐消散,化为乌有。待一根烟都抽完,他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邬清。 “过段日子,让我妈来清河城一趟。到时候,和你爸妈见一面,将婚礼的具体事宜,都定下来。”顾锦言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递给邬清,将那瓶没打开的矿泉水拿了回来。 邬清原本就有些渴了,她握着瓶子,喝了两口。才将瓶子攥在手里,这一生,也就这般托付出去了。 她点了点头,“好。” 话到这里,一时卡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两个人都沉默着,这长久的沉默静寂,压得人喘不过气。许久,邬清才打破了这沉默,“我有要求的。” “你说。”顾锦言看着她一脸认真计较的模样,点头。 “我不想拍婚纱照,婚礼当天请摄影师抓拍就可以了。不管你多忙,蜜月旅行我是一定要有的,哪怕是去爬秋山或者早起看日出。结婚后,我可以做家务,但是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做家务。” 顾锦言原以为是什么大事情,却不成想,都是这些细枝末节,他的面目慢慢柔和下来,甚至,微微弯了唇角,“好。” 邬清看着他,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她看着顾锦言,又加了一句,“努力幸福起来,好吗……”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6)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6) 努力幸福起来么? 顾锦言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舒睍莼璩他不愿许下无法兑现的诺言,所以只能什么都不说。 幸福,对他而言,早就荡然无存了。消失在十年前的那个黄昏,消失在何可人十年前在机场流下的泪水里。这一生,早就结束了。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他和邬清的婚事开始提上了议程。要忙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 那天在公司遇见尹明安,尹明安主动提及这事,“听说你和邬清的婚期定了。要是忙不过来,公司这边的事,就先撂下。我和我姐都能顶着。” 这话,多半也是何可人的意思。 顾锦言笑了笑,摇头,“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我们准备办个小些的婚礼,就请些亲朋好友就成。所以,也没什么太忙的。” 尹明安也没强求。 顾锦言回到家的时候,邬清正在布置着屋子,她穿着白色体恤衫,袖子卷到手肘处,将那些盆栽往露台上搬。 顾锦言连鞋都没换就走了上去,“我来。怎么自个搬?” 邬清往边上退了几步,让出路来,“我本来让他们放在南边空着的屋子里的。结果他们人走了以后,我看了看,觉得还是摆在露台好看些。” 顾锦言将外套脱了,扔到沙发上,将那些盆栽都搬到了露台上,按着邬清的意思摆放好,才说,“那就等我回来搬。你要是伤到了,阿姨得怪罪下来了。” 邬清笑了笑,“才不会。对了,我晚上想去看看周延的孩子,你去吗?” 周延的孩子已经快一个月了。是个小男孩。 听邬清这么说,顾锦言略一思考,便点头,“我送你去吧。” “好。”邬清的笑容明晃晃的,顾锦言看着,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晚上,吃过饭后,顾锦言开车载着邬清去尹明安的住处。大约是因为发小如今生了孩子,邬清有些兴奋,一直在说这话。 顾锦言适时地回应着她。 直到到了目的地,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一路邬清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占据他所有思维的,只有何可人。 果不其然,刚一进门,他就看见何可人陪着周延坐在沙发边上,两个人在聊着什么,脸上都是笑意。 迟一一伏在何可人的腿边上,抱着洋娃娃,时不时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何可人便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这些什么。 周延看见邬清,忙挥了挥手,“来了呀?” “我来看看宝宝~”邬清脱了鞋,拽了拽顾锦言的手臂,走过来,“宝宝呢?” “正睡着呢。”周延原本半卧在床上,这会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快过来。” 邬清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又看了一眼顾锦言,“你家尹明安呢?” “在屋里看着孩子睡觉呢。” “啊咧?” “傻吧?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他就是一二货呢。” 邬清笑出声来,“我看你现在在偷着乐吧?” 顾锦言坐在边上,没出声,只偷偷用余光看着何可人。她始终在微笑着,温柔的模样。迟一一趴在她膝盖上玩着。 没过多久,屋里头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周延赶紧站起来,快步往屋里去了。 客厅里只余下何可人同顾锦言和邬清。一一闹着要见小地弟,何可人将她抱起来,“小地弟现在饿了,等吃饱了,咱再陪小地弟黎玩~好吧?” 一一嘟着嘴,点了点头,“那等小地弟饱饱了,我陪他玩~~” “我们一一最乖了。”何可人低头,亲了亲一一的脸蛋。 她搂着一一,转而看向邬清,“婚礼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呀?” “差不多了。也没什么特别要忙的。”邬清低眉笑了笑,“等请柬印好了,寄给你去。”Orvf。 “好呀。” 顾锦言沉默着,没接话。直到现在,对于结婚的事情,他都没有任何感觉。好像结婚只是读书时候的作业似的。 没一会,周延抱着孩子出来了,尹明安跟在身后。见着顾锦言和邬清,尹明安笑起来,“安年,叔叔阿姨来看你了~” 邬清站起来,走到周延身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安年,睡醒了呀~” 一一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攀着周延的手臂,奶声奶气地说,“我要和小地弟玩。” 尹明安走过来,将一一抱起来。周延在沙发上坐下来,尹明安在她边上坐下来。一一坐在他膝盖上,捉着尹安年的小手。 “这孩子怎么都看不够是吧?”邬清见着尹明安始终乐呵地盯着安年看,笑着打趣道。 尹明安脸上眼底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可不是么呢。” 尹明安说这话的时候,顾锦言看了一眼何可人。她盯着孩子看,眼里是竭力想要藏住的遗憾。而那遗憾的开始,是因为顾锦言自己。12022125 心口跟被人迅速地捅了一刀似的,疼。不见血地疼。 事到如今,他连补偿,都没办法做到。 何可人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怪罪。 顾锦言看着她,在那笑容里溃不成军。即便她已经释怀,他也已经还留在过去里,始终走不出来。 顾锦言坐了一会,就和邬清先走了。走之前,邬清和周延拥抱,“等孩子满月宴我再来。” “等那时候,天上下刀子你也得来呀。” “必须的。”邬清松开手,对着尹明安怀里的孩子挥了挥手,“安年,拜拜~那,我们先走。” 何可人和尹明安都站起来。 “路上小心。” 顾锦言又看了一眼何可人,才说,“那我们先走。” 邬清抓着顾锦言的中指,往外走。上了车,她系上安全带,看着顾锦言也上了车,转过脸,看着顾锦言,“你今晚心情不好。” “没有的事。”顾锦言立刻否认。 邬清看着前面被车灯照亮的路面。前面有车开过来,远光灯照的人眼睛疼。等再近些,便换成了近光灯。邬清这才看见,车子缓缓开过来,在她们边上停下来。随后,有男人从车里下来,大步往后面走去。 邬清盯着后视镜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那人是迟宇新。 身边,顾锦言一言不发。 邬清转过脸,看着同样盯着后视镜看的顾锦言,目光暗了几分,轻声开口,“走吧。” 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是于事无补,于是,也就只能绕过去,假装不知道,假装没有看见。 之前有一次,她和周延一道吃饭,周延说溜了嘴,提到了当年的事情,说是何可人之所以领养小孩,是因为曾经有过顾锦言的孩子,那个孩子意外流产后,她便失去了成为母亲的资格。 邬清想,这个事情里面,顾锦言不会好受。这一生,他都要背负着这罪孽踽踽独行,没有任何人能替他分担这罪孽。 年愿法都。方才在屋子里,邬清瞧着何可人看孩子的眼神,心里竟有些心酸。那一段往事,那一段恋情,到最后非但不能修成正果,还要给两个人都带来难以磨灭的痛楚。 顾锦言开车送邬清到楼下,邬清坐在车上,压根没有下车的意思。顾锦言也不说话。 “离结婚,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 顾锦言低低“嗯”了一声。 邬清转过脸,看着窗外,“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锦言这才看向邬清,他伸出手,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心里很多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说。停了一会,她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在大家面前强颜欢笑着,其实也很累吧?” 顾锦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苦吗?累吗?他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感触,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如此活过来的。如今,连那些苦痛都成了寻常了。 他笑了笑,笑意只浮在脸上,“别想太多。” 邬清缓缓伸出手,搭在他的腰上,“很多事情,错的不是你。要原谅自己,原谅命运,原谅这个世界对你的不公。” 顾锦言点头。 原谅,谈何容易。 这之后,顾锦言忙着工作,忙着准备婚礼,所有的时间都被占用了。大约是太累的缘故,晚上竟也能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这两个月里,他只见过何可人一面,也还是在尹安年的满月宴上。他和何可人不在一桌,他远远地,偷偷地看着她。连直视,都不敢。害怕自己打破她平静安稳的生活,害怕自己成为她的负担。 婚礼的时候,他一直找不到实感。 直到司仪问他,“你可否愿娶你身边的邬清小姐为妻”时,他都有些恍惚。红毯两侧,是观礼的人们。这其中,定然坐着何可人,她的夫,她的孩子。 他回过神来,轻轻点头,“我愿意。” 没一会,邬清也回答说,“我愿意。”清脆干净的声音。 曾经想象中的婚礼,有很多种,但唯一不变的,是身边的人总是何可人。没想到多年后站在礼堂里,说下那一句“我愿意”时,她只是在台下观礼的人。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7)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7)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舒睍莼璩” 顾锦言转过身,与邬清相对而立。邬清今天的妆容较浓,眼含笑意,温柔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右前方的何可人身上。 她今天穿着小黑裙,珍珠项链,长发披散在肩头。迟宇新坐在她身边,怀里抱着迟一一。迟一一有些不安分,何可人倾身过去,握着她的小手,低声说着什么。yATo。 他深深吸了口气,收回目光,拿起托盘上的戒指,握住了邬清的手,慢慢地,将那枚婚戒套上她的无名指。 此后,他的妻子,是邬清。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底下有起伏的起哄的声音。顾锦言怔仲了片刻,有意无意地看着何可人。她已经看向这边,神色轻松自然。 他清楚明白,此后,她的一切,她的悲欢喜乐,都与他无关。 那些逝去的时光,终究是无论怎样,都再也追不回了。 邬清静静看着他。 顾锦言上前一步,捧住了她的脸。他看见她双眸之中自己的脸渐渐放大,然后他的唇触到她的,鼻息相闻。地着裙妆。 背景音乐在这一刻响了起来,Ife。 如此的合时宜。 又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婚后的日子,平静的过着。顾锦言将所有一切都打理好,细心稳妥,邬清几乎不用操心任何事情。他是绝佳的结婚对象,却唯独从未与她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她每天和顾锦言睡在一张床上,他却跟木头似的,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笔直地躺在那里。有时候,邬清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身边这个人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晚上吃过饭后,顾锦言照例去了书房。他总是工作到十一点多,才会回到卧室。邬清洗过澡后,换上一件丝质睡衣。真丝的睡裙很凉很凉,紧贴着她的身子。 她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门边。 顾锦言听见声音,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来,看着她。他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也不说话。 邬清看着他这副表情,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顾锦言打破了这沉默。 他的表情如此淡定坦然,邬清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她咬住下嘴唇,看了一眼顾锦言,低下头去,半天,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想说却什么都不能说得模样,落在顾锦言眼里,也容不得他完全不多想。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平日里邬清都只是穿着卡通睡衣,而今天,却是丝质吊带短裙,露出白希光滑的双肩,和修长的大腿。 顾锦言停了片刻,站起身,走到邬清身边。邬清个子不算高,他比她高处许多。他低头看着她。这段婚姻里,他始终是没有做好准备的那一个。即便是现在,他也没有做好准备。 “邬清……”他轻叹。 下一秒,邬清却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嘴。他想要说的一切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辗转吻着,不遗余力地。 顾锦言见着她这近乎于祈求的模样,终于不忍再拒绝。他缓缓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腰上。慢慢地,回应了她的吻。 邬清渐渐红了眼,她的脸贴着他的下颌,在他的耳边轻声祈求着,“给我一个孩子……”声音里,已有泪意。 “邬清……”他低低唤她的名字。 怕被拒绝,她索性拿手捂住了他的嘴,“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结婚已经快要一周年了,这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她终究是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她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她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一个孩子的话,也许一切都会有所改变。也许,顾锦言也不再会是一具行尸走肉,理所当然地生活着,理所当然地等待着死神到来的那一天。 邬清的手在他的身上油走着,极尽一切,挑起他深埋在心底的情与欲。 顾锦言已经久未经人事,哪里经得起邬清这般。邬清缠着他,越贴越紧。他的理智一点点被消磨掉。 脑海里,关于何可人的一切,反复出现,折磨着他。 要如何,我才能够忘掉你。 他蓦地推开邬清,往后退了两步,双眸之中已是平静的神色,“清清,你先睡吧。我还有事。” 丢下这么一句,他便转身离开了家。 邬清颓然地靠在墙上,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顾锦言离开时,门被轰然关上的声音,在屋子里不断回响。8244970 一颗心,摔得零零碎碎,怎么都拼凑不回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顾锦言的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在每一个琐碎的日子里,一日一日,他渐渐走到了她的心底里。 即便是现在,她难过的,也并非是自己走不到他的世界里。 而是,直到现在,他都活在回忆中,活在过去里。他将自己的世界封死,没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外面,也没有一条路可以让别人走进他的心里。他始终,活在他为自己设下的监牢之中,不给自己任何救赎。 邬清一直等到凌晨三点钟,顾锦言都没有回来。隔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她刚走进厨房,便看见餐桌上摆好了刚准备的早餐,却不见顾锦言的人影。 邬清沉默着,在清晨温暖的光线之中,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早饭。 原先爱吃的,现在却变得难以下咽。 快一年了,这长久的时光里,顾锦言一直将她照顾的很好。从饮食起居,到她的父母,他无微不至,却独独,不能给她爱,不能给他自己爱。 当天晚上,顾锦言回到家里的时候,何可人正陪着邬清在厨房里,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顾锦言愣在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 还是邬清先看见了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温柔地笑着,“回来了呀?” “嗯。”他点头,又看了一眼何可人,只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走到冰箱前,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 再直起身的时候,何可人看着他,笑容美好,“今天刚好碰见了清清,就过来坐坐。不会不欢迎吧?” “不会。”他忙接话。 邬清看着何可人,笑,“你去客厅坐着吧。我这也快忙完了。” 顾锦言停了片刻,才说,“我来做饭吧。” “你去陪着可人吧。难得我想在可人姐面前露一手。”邬清将顾锦言往外推,“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吧。” 顾锦言没再坚持,他看着何可人在沙发上坐下。迟一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着何可人,往她身边挨了挨。 顾锦言倒了两杯水,走过去,放在何可人面前的茶几上。 迟一一抬头看着顾锦言,格外礼貌地喊着“叔叔”。何可人低下头,温柔地说,“要喊舅舅。” “舅舅是,安年爸爸……”迟一一对这个称呼表示抗拒。 “那个是小舅舅。这个是妈妈的哥哥,是大舅舅。”何可人的声音又轻又柔,春风似的。 “舅舅好~”迟一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依着妈妈的意思,看着顾锦言,又重新叫了一遍。 顾锦言应下来,走过去,将迟一一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下次舅舅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迟一一眼睛格外亮,答得响亮。 哥哥。继母带来的兄长。到如今,对何可人而言,他的身份也就仅此而已。他不曾怀抱过其余的希望,自然也没有失望可言。只是,一颗心,却越跳越慢,跳不动了一样。 何可人看着他们两个,“你和清清,什么时候要孩子?结婚都快一年了吧?” 顾锦言一怔,看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海绵宝宝,沉吟了片刻,才说,“这个,我们不急。” “是因为那件事吗?”何可人毫不避讳,直接问道。 那件事,他和她都懂得,无需细说。 果然,顾锦言沉默下来,半天没言语。 迟一一坐在那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眼睛圆圆的,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时不时咯咯地笑起来。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你这样,对邬清不公平。”何可人的声音很低,清凌凌的,清泉一样。 那是他最爱的声音。 是他最爱的人。 “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的这么多年。可是,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不会选择你。” 她静静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戳在他的胸口。 厨房里,邬清虽然在烧着菜,可是却明显地心不在焉.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锅碗瓢盆至上,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客厅里的那两个人的身上,想要从顾锦言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只是,顾锦言坐着,背部僵直,几乎没有说话。只有何可人,平静地在说着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可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厨房里。只余下顾锦言,依旧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帮着邬清将做好的饭菜都端上了饭桌。邬清也什么都没问。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8)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8) 何可人离开时,顾锦言提出要送她。舒睍莼璩何可人弯腰将迟一一抱起来,笑着摇头,“不了。宇新已经来了。” 顾锦言没坚持,只嘱咐路上小心。 之后,邬清和顾锦言谁都没提起何可人,对于要一个孩子的事情,两个人也都一致地选择了只字不提。仿佛这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知道他需要时间,她也愿意等下去。 这天,邬清下班前,顾锦言忽然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就在楼下等她。 这倒是破天荒的一次。 还没到时间,邬清便等不及了,收拾了东西,便急奔下楼。 顾锦言站在香樟树下,沉默地抽着烟。 邬清跑得很快,等看见顾锦言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她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好一会,才走过去。 “今天工作不忙?” 顾锦言听见声音,将手里的烟掐灭,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包,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去吃饭吧。” “去买菜吗?”邬清最近忙得晕头转向,也没多想,便问道。 顾锦言停了一会,只说,“也好。” 两个人去了超市。顾锦言推着购物车,邬清选了些自己爱吃的食材。偶尔在人多的地方,顾锦言会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与旁人隔开。 这样的瞬间,邬清觉得,其实他和她,只是寻常的夫妻,与周遭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回去后,顾锦言便进了厨房,邬清也尾随着他进去。她搬了个小凳子坐着,慢慢择菜。没一会,顾锦言在她身边蹲下,也做起了一样的事情。 “我明天休假。”顾锦言主动开口。 “欸?”从结婚到现在,他很少休息,一直在忙着工作,这次提出休假,邬清有些意外。 顾锦言看着她,眉眼弯了弯,唇边牵扯起一丝微笑,“不是说想去度假吗?去云南还是北海道?” 邬清这才想起来,自己偶尔提过几次,说也想出去待一段时间。云南大理或者北海道,都好。其实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上了心。 邬清眼睛有些酸,她低着头,没敢去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顾锦言没说话,怕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那就北海道吧。” 其实对他而言,去哪儿都无关紧要,只要是他陪着,就好。但是依着顾锦言的性格的性格,必定是要她做出选择才可以。 可她时开言。“好。那就北海道。” “对了,我得先跟学校请假。”邬清突然想起来这事,不由得抬高了几个分贝。 顾锦言笑起来,“没事,我已经替你请假了。” 邬清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结婚周年日。她和顾锦言结婚的时候,没有度蜜月,顾锦言一直说工作上的事情走不开,她也就没强求。 也怪不得今天办公室的几个人一直问她顾锦言的事情,言谈之间还透着艳羡之意。 原来原因在这里呢。 想到这,她忍不住弯了眉眼,笑意那么明显,怎么都收不住。 他愿意为她做这些,愿意为她精心准备,愿意给她一个惊喜,这些,比什么都好。心里跟浸了蜜糖似的,甜丝丝的。 她俯身,在顾锦言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完全没经过大脑的思考,吻过之后,她愣了半晌。顾锦言也怔仲了一会,随后,又再度吻了她的额头。 很轻很轻。 蜻蜓点水一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吻,也足以,在她的心底里掀起惊涛骇浪。 爱情来得这样漫不经心。她曾经以为,她不会再爱。却没曾想到,在不知不觉之间,这个男人,就走到了她心底里的最深处。那些细密的青丝,在心里扎了根,盘根错节,再也没办法剥离开来。 不管这一生,他是否能够忘记何可人,是否能对过去释怀。她都愿意陪在他的身边,绝不远离。 这想法,比什么时候都要强烈。 菜择好后,顾锦言去洗菜,一边温声说,“你去坐会吧。我炒几个菜,汤煲好就可以吃饭了。” “我在这给你打下手。”邬清坚持。 “你不给我添乱就好了。”顾锦言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邬清也不反驳,乐呵呵地站在他的左右,像个小跟屁虫似的。 晚上,吃过饭之后。邬清拿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倒了酒,盘腿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正在放着电视剧。女二为了博得男主角的同情,假装得了绝症。如此可悲。 邬清看了一会,有些入戏,换了一个频道。 顾锦言订好旅店和机票后,来到客厅,在邬清的身边坐下来。 邬清想了想,往他身边靠了靠,侧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也不说话,只看着电视里的节目。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过了许久,邬清只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的,电视机里的声音好像退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转过脸,看着顾锦言,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顾锦言也不拒绝,由着她的这些小动作。 她轻轻叹了口气,满身的酒气。顾锦言站起身,弯腰,想要将她抱起来,“回房间睡吧。” 邬清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深深地吻下去。17894076 顾锦言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下定狠心似的,最后,他回吻了她。这无疑给了邬清信心。 她的长腿勾住了顾锦言的腰,手探进他的衣服内,在他的胸前油走着,挑弄起他的情与欲。 她在他的身下,极尽妩媚之态,缠着他,低声唤着,“锦言……要我……” 他和她的身子紧紧贴着。她胸前的两团绵软不断地磨蹭着他。他哪里耐得住这样柔软芳香身体的撩拨,“清清……” “要我……”她的眼神迷离,双腿摩擦着他的腰,缓缓用力。 顾锦言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彻底摧毁。 夜色寂寥。客厅沙发上,两具身子缠绕在一起。男人精壮的身躯几乎将身下的女人都覆盖住,只依稀可一看见白希的手臂和修长的双腿。1d548。 她脸色潮红,双手紧紧地、用力地攀着他的双肩,在他的身下颤栗着。 顾锦言抬起她的臀部,双手按着她的腰,冲刺起来。深埋在她体内深处的剪影,一跳一跳地颤抖起来,他低吼一声,死死地抵住她,悉数射进她的体内。 客厅里只有电视机的光线,很暗很暗,照着瘫软地两个人。顾锦言撑起身子,从一边的茶几上扯了几张纸巾,将身边的女人搂进怀里,擦拭着她腿间的黏腻。 邬清低低地喘息着,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烂泥一样躺在那里。 他的动作又轻又温柔,邬清的眼睛有些红了,她靠在顾锦言的怀里,看着他,抬头,亲吻他的下颌。 顾锦言抓着她的肩膀,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来,“清清……”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大约是眼里蓄了泪的缘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她说,“什么都别说。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他们是夫妻。 她,是他的妻子。 那些竭力想要掩藏的情绪,又钻了出来,扎得他生生地疼。 三个月后,邬清怀孕了。 这意料之中的孩子,却依旧叫邬清高兴坏了。就连顾锦言,也高兴起来。因为怀孕的关系,邬清益发嗜睡。每天早上,顾锦言出门上班的时候,她都还没有醒过来。顾锦言便半跪在床边,脸贴着她的独自,轻声对孩子说几句话,再直起身,轻吻邬清的额心。 五个多月的时候,邬清开始显怀了。顾锦言的母亲李云沁搬过来照顾她。顾锦言早出晚归,都邬清的要求是极尽全力满足。 晚上,邬清洗过澡,看着自己小腹上竟爬上了妊娠纹,当即郁闷坏了。顾锦言看着她呆呆地坐了半天也不动,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抬起头,一脸惆怅地看着顾锦言,“你以后会嫌弃我吗?” “说什么胡话。” “我都有妊娠纹啦……”邬清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怀孕期间,她反应大,情绪起伏也大。顾锦言总得哄着她。见她这样,他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轻言轻语哄着,“就算你变成老太太,头发牙齿都掉没了,我也不嫌弃你。” 过了一会,他看着邬清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谁偏要孩子的。这个小祸害,不要他了。” 邬清听着这话,迅速直起身子来,一副即将要上战场的模样,“这是我儿子。谁都不许动。” 他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 日子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了。 所有的时间被挤的满满当当,白天忙着工作,早上晚上忙着照顾邬清,顾锦言几乎腾不出任何时间去想何可人,去想过去发生的一切。偶尔想起,他甚至分不清,到底现在的一切是一场梦,还是那段过去那个人,是自己最深沉的梦境。 只是听说,何可人现在负责尹氏的策划,余下的,便是照顾孩子,和打理孤儿院。他几乎,没有机会能够见到她。 她好像,在他的生命里,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一样。 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9)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顾锦言:我曾爱过你,我便永远爱你(9)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正是五月。舒睍莼璩孕期内,邬清一直唤这个孩子叫果果。两个人也翻过不少书,到最后,那些名字都被否定了。邬清总觉着,不管什么样的名字,都不能寄托她对孩子的期待。 后来,还是邬清父亲拍板定下了名字,曼路。 孩子的到来,更是将顾锦言的生活填补的满满当当,连多想的时间都没有。只有午夜梦回时,偶尔还能在梦里,再看见,那个深埋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个人的模样。 顾曼路满月酒的时候,何可人没来。 周延过来,抱了抱邬清,“瘦的挺快的呀……” “比怀孕前胖了十多斤呢。”邬清低头,看着自己显而易见丰满许多的身形,有些懊恼,只是转眼看着母亲怀里的曼路,又喜笑颜开。 周延忍不住笑,“会恢复过来的。你这才一个多月呢。” 那边,尹明安将两份红包递给顾锦言,“我姐有事,没法过来。” 顾锦言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脸上始终维持着温文尔雅的表情,“没事。”停了一会,他到底是不甘心,又多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尹明安想了想,也没瞒着顾锦言,“我姐怀孕了。最近妊娠反应厉害的很,不愿意出门。” 听到这里,顾锦言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长久以来,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好像也没有原先那么重了。 “那就好。”他轻声呢喃了一句,那声音很低很低,也不知道,是同尹明安说,还是同他自个说。 结婚后的两年时间里,顾锦言头一回喝醉了。他喝多了也不说话,没了平日里的温柔模样,一言不发,不肯说话,回来后倒在沙发上就睡了。 邬清哄着孩子睡着后,去了客厅。 客厅里只点着小夜灯,光线很暗。她抱着薄毯,搭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在灯光之下,显得益发好看。 顾锦言睡得昏昏沉沉,迷蒙之间,唇齿之间溢出两个字来。听得极为不真切。但那两个字的发音,无论如何也不是邬清。邬清在心里念着可人两个字,又回想了一遍他方才的发音,便明白过来了。 事到如今,他对她很好很好,好到她甚至会以为,她已经快能够取代何可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了。可是,终究是不可能了。 从此以后,何可人会是他心里永远的存在。那个位置,无论是谁,都替代不了。 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低下头,吻他的额头,轻声低叹,“没关系。我和果果,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一生,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不离,不弃。 即便你心里那个留给她的位置,我永远抵达不了,也没有关系的。 顾锦言隔天醒来的时候,照例去吻孩子,吻邬清的脸颊,然后轻手轻脚出去了。邬清听着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才睁开了眼睛。 没一会,外面便传来了洗漱声和锅碗瓢盆的声音。这个时候,顾锦言应该是在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身边很多人都说,她何其有幸,找到了这样一个疼她爱她的老公。 如果不言爱情的话,顾锦言是绝佳的伴侣。邬清想,没有爱情,也没关系的。都说,爱情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亲情。现在的他们,是一家人,是亲人。这就够了。 邬清转过脸,去看身边婴儿车里睡得香甜的果果。 顾锦言刚把早饭摆上餐桌,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他顿了一会,轻声哄着,“怎么不多躺一会?”1d58V。 “睡不着。这些事情,交给月嫂做就好了。” 顾锦言转过身,揽了揽她的肩膀,“反正我也醒了。再说,我清楚你的口味和喜好。” 邬清的眼睛有点儿发酸,她吸了吸鼻子,“以后不要多喝酒了,知道吗?” “我说什么了?”一听她这么说,顾锦言有点紧张起来。 邬清摇了摇头,“喝完就睡了。睡得可香了,怎么都摇不醒。我还准备趁机问问你有没有私藏小金库呢,结果都问不成……” 顾锦言这才稍稍安了心,“藏着个小金库呢,以后留着给果果作嫁妆。” “那也不成。你对果果比对我好,太偏心了。”邬清故作吃醋的模样。 顾锦言笑起来,揉了揉她剪得短短的发,“准备吃早饭吧。一会该凉了。” “不行,你得先答应我,对果果的好,不能超过对我的好……” “好。快吃饭吧。” 早上去公司的路上,顾锦言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护城河岸边上。这里,珍藏着他最珍贵的十年。这里,有他和何可人最深最深的回忆。也是在这里,何可人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甚至还来不及看看这个世界,就匆匆地去了。 顾锦言的眼眶有些发热。 如今,听到她如愿以偿地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之外,那些繁杂的情绪,他根本没有办法去理清楚。 记忆中,何可人转过脸,看着他,笑颜如花,眼神坚定而决绝。她说,顾锦言,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做,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那时候,那样的心情,是真实的。 可到底,被辜负了。 究竟是时光负了他们。还是他负了何可人。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此后,她的人生,他终究是再也没有办法参与。 顾锦言在车里坐了一会,才驱车去了公司。后视镜里,护城河岸那熟悉而陌生的景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可那段过去,却依旧深埋心底。 那伤口,早就溃烂不堪,没办法愈合。不能愈合的伤,只能被称之为死。他的心,已经死了。 这之后的日子里,顾锦言依旧是忙,连轴转着。就连沈君约他出去吃饭,他多半也都推掉了。 沈君在电话里笑他,“你这一结婚,生活的重心立马就围着孩子老婆了呀?” “可不是么。”他倒也不介意被这么打趣。 “对了,何可人怀孕了,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声。”沈君停顿了须臾,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你也放过你自己吧。原谅你自己吧。邬清是个好姑娘。” 顾锦言突然想起那一日,何可人到家里来跟他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他低声应着。 一时之间,两个人俱是感慨万千。 “对了,我要结婚了。”沈君转了话题,不愿在这个过于沉重的话题上多作停留。 “和周季尧?” 沈君“嗯”了一声,语气已经与之前明显不同。这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高兴和喜悦。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顾锦言想着沈君此刻开心的模样,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沈君低低笑了两声,没回答,只说,“改天把请柬给你寄过去呀。到时候带着你家果果和邬清一道来。” “那是一定的。” 挂了电话后,车窗外面,依旧是车水马龙的清河城。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跟什么似的。他一时有些晃神,怔怔地看着前面长龙一样慢慢往前挪着的车流。 电台里,正在放着《safed》。17894373 女生空灵的声音在唱着: Just close your eyes, 子期的正还。The sun is going down, You’ll be alright, No one can hurt you now; Co light, You and I will be safe and sound。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迟宇新出资巨额打造的寻人启事。那是迟宇新和何可人才能明白的讯息,那是他们的十年。那是他,从来不曾参与过的十年。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邬清守在婴儿床边上,低头看着孩子。顾锦言在她身边坐下来,抓着孩子胖嘟嘟的小手。果果的小手蜷曲着,抓住了他的食指。 邬清笑,“快去吃饭吧。吃过饭再来陪果果玩。” “你吃过了吧?” “没呢。” 顾锦言转过脸,“不是给你电话让你先吃了吗?” 邬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那眼底里汪着最明亮的光芒,“我要等你一起啊。既然是家人的话,自然是要一起的。” 家人。这个词的重量,叫他觉得心安。 这世上,他的小家,他的妻子和女儿,总是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的。 他伸手揽住邬清的肩膀,“清清,我不会让你和果果受苦的。” 邬清的鼻子有点酸,她往他身边靠了靠,侧着头,靠着他的肩膀,“我从来不担心这个。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 即便他不曾说过这话,她也相信,自己和果果不会受苦。 她唯一担心的,是他太过苛责自己。是他,永远没办法真真正正地快乐起来。 这一刻,这卧室里,夫妻两个人守在孩子的身边,看着孩子安稳的睡颜。屋子里很静很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用说话,不用更多的言语,就能够觉得心安。 这就是,所谓的家人吧。 没有爱情的话,也是没有关系的。他们是亲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时光的洪流所冲散。 顾锦言坐在那里,邬清靠在他的肩头。曾经,何可人也曾经这么攀着他的肩,靠在他的身上,一字一句,娇嗔地喊他的名字,“顾锦言”。一转眼,多少年的时光,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过去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过去。 但他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他曾经很怕这漫漫长路该如何走下去。如今,却不必再怕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都还在这里,需要他的庇佑。 就算过去的事情没有过去,也没有关系的。。 番外之迟宇新:那是因为以你为名的花在心中绽放(1) 深的爱,旧了时光,番外之迟宇新:那是因为以你为名的花在心中绽放(1) 夜已经深了,迟宇新坐在车子里,他嘴里衔着烟。舒睍莼璩车窗开着,冷风往里头钻,将身上都温度都吹散了,手指因为冷都有些僵硬了。烟头的红光忽明忽暗,红宝石一样。 却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他转过脸,就看见了尹芬那张妆容精致的脸。 “我能和你谈谈吗?”尹芬脸上挂着有些僵掉的笑。 迟宇新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尹芬便从另一边上了车,在副驾驶座上坐下来。她刚从公司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堆资料。这段时间,尹氏的经营状况并不好。这些年,光是维持着尹氏,就已经让她筋疲力竭了。1d7Qu。 “我们做笔交易吧。”尹芬开门见山,也不拐弯抹角。 迟宇新挑了挑眉,没说话,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尹芬虽说是长辈,可这会,在迟宇新面前,却觉得格外有压力。她抬头,看了一眼前边的小区。家里的灯还亮着,想必这个时候,可人还在看书。这段时间,这孩子也不肯说话,大半的时间都泡在了书里头。她也没时间却管可人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 “你帮我度过这次难关。我可以把尹氏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以一个象征性的价格卖给你。” 迟宇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对尹氏,没有兴趣。” “那可人呢?”尹芬是咬定了他会答应。 何可人,那是……他的软肋。但凡看得清楚些的人,都能够看得明白。可偏偏,只有她不明白。 而眼下,尹芬这模样,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作为母亲该有的模样。尹芬已经疯魔了。这件事,在多年前,他就已经知道。那时候,她差点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一个有家庭的老男人。而那个老男人,是他的父亲。 心口突突地跳了两下。疼,痛。心疼着,心痛着。 他抿了抿唇,将手里的烟掐灭,“尹氏的股份,百分之三十五,转给何可人。” 尹芬愣住,停了好半天,才说,“好。一言为定。”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即便结果是他想要的,可是,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希望她能够有正常的家庭,希望她能被父母爱着,无所顾忌地露出笑颜。这终究,成了奢侈。 隔天早晨,迟宇新下楼,梅姨疾步走过来,“何小姐过来了。天气冷,我就让她进来了。” 他没想到她来的这样快,一时有些发怔。他点了点头,往客厅去了。何可人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大约是因为生气的缘故,两只手用足了力气,手指都已经发白。她低着头,脸映在清晨的霞光之中,看不清表情。 听见声音,何可人抬起头,见是他,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五厘米,她才停住。 “你看,我值多少钱?”她说得认真,言辞之间毫无玩笑之意。 迟宇新不知道尹芬是如何同她说得,也就沉默着,没言语。 她慢慢地,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脸上是赴死一般的决绝之意。 她咬了咬下嘴唇,犹疑不定地喊他,“三哥?” 她离他这样近,近的,他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的体香。她的呼吸,温热地,扑在他的脖颈之间。 心跳,忽然地,就乱了。 她的手很凉很凉,冰块似的。他慢慢地收拢手指,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他低着头,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 如果我能活着出来,你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我需要你。手术前,她在电话中,曾对他这么说过。那些记忆,却从此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她的记忆里。她看着他,眼里都是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甘,不愿。17904762 那么,现在的你,在想着的,是谁呢?毫无疑问,一定是顾锦言。 一想到这个事实,迟宇新就觉得,自己的心,要炸开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眼底里的自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睁大了双眼,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然后,他的唇,触到了她柔软的唇。 彼此的呼吸相闻。 他的舌,探进她的唇舌之间。她紧咬着牙齿,身子绷得紧紧的,微微颤抖着,风中凋零的花朵一样。她握着他的那双手蓦地收紧,用力,微长的指甲掐进他的肌肤里。 他没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吻住了她。浅尝着,逐渐深入,汲取着她所有的美好。 就算,她还没有准备好。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他想,这漫长的时间,足够他一点点,进驻到她的心里。 何可人想要挣扎,可迟宇新的手,牢牢地,将她禁锢住,没给她丝毫反抗的机会。她渐渐红了眼眶,记忆中,顾锦言微笑的温柔的脸,在这一刻,愈来愈清晰。 与你一别经年,企期再遇。流光追不及。 顾锦言。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百转千回的,是她再也追不回的过往,是她死守多年的情思。 再见。 再见,旧时光里的你。 再见,旧时光里的自己。 迟宇新放开她,便看见了她发红的眼睛。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她的心里所装着的,是顾锦言。 他清楚地看着她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他清楚明白,顾锦言这三个字对她而言曾经就是天。所以,连责备,都舍不得。 他低头,吻她的眉眼。 何可人抿紧了唇,已然是冷静的语调,“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仿佛,这仅仅只是一场交易。 不,不是仿佛。这对她而言,也确确实实,仅仅只是一场交易。 一句话,十个字。却跟十把刀一样,插进了他的胸口。痛,痛到几乎就要麻木了。眼前,何可人的眼里,冷静,决绝。 他盯着她看,半晌,松开她,将目光移开。 即便,这对她而言是一场交易,也没有关系。只要,她留在他的身边。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在爱情这场战役中,他注定,是手无寸铁的那一个。 迟宇新抿唇,薄唇间溢出平静的话语,“你要多少?” “我要尹氏。” 他挑眉,带着些不解,“尹氏?” “我要你帮我,把尹氏夺回来。”她一字一句说得分明,那目光里,带着恨意。 迟宇新想要伸手去抚她的眼睛,却到底,没抬起手来。他只是点头,“好,我帮你。”他停了停,又补充道,“今天开始,就不要回去了。” 饶是何可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一句话,还是让她微微地红了脸,红了眼。她垂眸,点了点头,没去看迟宇新。 这天晚上,迟宇新因为诸事缠身,回来的迟。卧室里的灯还开着。何可人还没睡,她穿戴的整整齐齐,坐在桌子边上翻着书。 那些书,都是之前给她买的。 听见声音,她转过脸,一脸紧张,也没说话。 迟宇新脱掉外套,搭在一边的衣架上,“吃过了吗?”已他新突度。 “嗯。”她点了点头,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小心翼翼地,战战兢兢地她。她还没有准备好,靠近他。她的心底里,想着的,念着的,还是那个人。 迟宇新没再说话,转身进了洗手间。热水冲刷着他的思绪,脑袋里一片凌乱。只有她,唯独她,能让他如此无措。 难得的,他在浴室里待了许久许久。洗完澡出来后,何可人怔怔地站在那里,脸有些发红,不敢去看他。 他穿着浴袍,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直到两个人几乎要紧贴着彼此了,他才停住了脚步。 她抬起头来,轻声念着,“三哥……” 他没说话。或者,应该是,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她,该说些什么。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伤害了她。 即便是到现在,他也不愿意,她嫉恨他,害怕他。 她的手一直在发抖,身子在微微发颤。连呼吸,都重了。她伸出手,慢慢地解开了他的浴袍,伸进他的衣服内,环住了他的腰。她的手心是热的,紧贴着同样发烫的他的肌肤。 他的喉结上下翻滚着,身子有些僵。 他低着头,看着她嫣红的脸。 她却不敢抬头,她灼热的沉重的呼吸,扑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乱了。彻彻底底的,乱了。 他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吻下去。 他没有问她愿不愿意。他不想给她反悔的机会。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太久。 她的身上,是干净的,好闻的气息。他想起多年前,在会所的长廊里,她在他的怀里,他低头,吻她的唇。他从没有告诉过她,那个吻,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有多美好。 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没有任何回应。 那双放在他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 他没给她任何退路,将她的衣裳悉数剥去。她白希的身子,在琉璃灯的光线下,美的叫他心悸。他拥着她,跌进柔软的大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