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欲摧 阑廷,明宸二十年,腊月初一。 这日骤降暴雪,远目望去,皑皑霜雪宛若一袭遮天蔽日的素白绡巾,覆盖着绵延无尽的帝都,永焕城。 直到天色式微时,雪势微歇。 阑廷宫内,暮霭沉沉萦绕倾洒在天空。 白昼的光芒逐渐微弱暗沉,暗色笼罩着鳞次栉比的宫阙殿宇,北风愈渐凛冽,席卷起地面落雪翻飞,吹动枯枝飒飒的响动凄然冷清。 容妆孤身伫立在御宫殿前,一袭天水碧的寻常宫装,外系月白织锦披风,素手轻轻搭在金褐色围栏边,纹路间有寒冷沁骨。 她收回手缩在广袖中垂在身侧,倚栏缦然远眺,神色仿佛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入神时不经意蹙起的细眉,方泄露了她此刻的内心愁思。 她想起一早那人传来的消息,勾起一丝似讽似苦的笑容,喃喃开口,嗓音清冽纯净,却一语双关,她说:“今日大概是明宸年最冷的一天了。” 须臾后,有殿里内监在她身后唤道:“妆姐姐,皇上醒了,你快去榻前侍奉吧。” 容妆垂眸,望着覆雪的汉白玉地面,掩起复杂心绪。 再抬眸,脸庞上已挂起素日里的端然浅笑,一步步稳稳的踏在落雪上,发出的咯吱踏压声格外刺耳。 迈进殿内,解下披风递给一侧宫人,越过重重帘幕,进到内殿,宽阔的大殿内静的鸦雀无声,容妆耳边几乎能听到,那龙床上男人的微弱喘息声。 容妆一点点走近他,低声唤道:“皇上。” 龙床上昏沉的男人年逾不惑,乃阑廷第五代帝王,明宸帝乔韫泽,他二十五岁登基,如今整二十载,为人一贯尚武,乃战场皇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海晏河清,却令天下臣民且敬且惧。 容妆做御前侍女已近五年,常伴明宸帝身侧,在容妆眼里,不管他是不是好人,却必是一位好皇帝。 阑廷开国一百五十余年,除却高祖皇帝,其他三朝皆是圣主垂衣,毫无建树。 而明宸帝在位期间,曾御驾亲征,身战疆场,收复前朝曾失去的疆土,歼灭寻衅小国,扩充版图,一时无可匹敌,众国求存,与阑廷签署协约,臣服于阑廷,甘愿为附属国,岁岁纳贡,更以阑廷年号为准。 半年前,明宸帝在围场狩猎时,独身追猎物,骤然坠马,内伤严重,养了许久,自打那以后,人便渐显羸弱,加之曾经南征北战,伤不在少数,体魄每况愈下,时至今日已经卧床不起一月有余,沉疴日重。 明宸帝突然咳嗽两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他缓缓想要起身,三重金绡帐幔随着他抖动着。 容妆走过去,扶着他缓缓坐起来,再拿起床里的绣金丝锦缎靠枕放到他背后,待他靠踏实之后,容妆退却两步。 明宸帝无力低喘,边问道:“什么时辰了?” 容妆端立床边,抬眸看他一眼回道:“回皇上,酉时三刻了。” “这两日可有谁来过吗?”明宸帝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的问道。 容妆淡淡回道:“二皇子昨日来过,待了一刻便走了,皇后娘娘来求侍疾,遵您吩咐不许任何人侍疾,已经回绝了。” 说完,静静待明宸帝发话,却见他只轻哼一声,随后便闭上了眼睛,靠在软枕上意识仿佛半迷蒙。 容妆到膳房端回熬好的浓黑药汤,回到内殿给明宸帝服下,容妆端立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喝药之后沉睡过去。 明宸帝虽然已经中年,但容貌却未多逊色,剑眉星目,依然可见年少风华。 容妆向来很敬他,如今看着这位驰骋天下的皇帝沉疴已久,日日缠绵病榻,亦不禁叹惋。 容妆以为,明宸帝不让人近身侍疾,大抵是怕有损他一向威严的形象吧,所以一直以来内殿只有她与几位太医侍奉,倒给了她无上权力,谁若想进得内殿,需得她向明宸帝回禀,而在明宸帝昏睡期间,这一切自然皆以她所说的话为准。 四个宫婢进来掌灯,容妆松开悬挂金钩,一点点放下三重床幔,随即帮着宫婢点灯,边吩咐道:“皇上已经睡下了,少点一些即可。” 鎏金多枝明灯循序一盏盏点燃,偌大空旷冷寂的殿里光芒渐起,烛影摇红添暖色,容妆走到殿中央的赤金蟠龙桌边,拿下琉璃灯罩,将烛台里的灯芯点燃,旋即扣回灯罩,映衬的四周烛火暖红缭绕。 而后容妆走到外殿,唤来负责通传的内监道:“皇上说醒来时要见到三皇子,你即刻出宫去请,要快。” 内监道了一声“是”便急匆匆离去。 容妆抬手理了理垂落的鬓发,对守门宫人道:“皇上吩咐,三皇子来时不必通传,直接让他进来。” 旋即缓缓走向殿外,这风,似乎又烈了些,眺望殿前被白雪覆盖的空旷的广场,有几行被人踏过的凹陷痕迹。 不远处小阁楼前的参天古树,光秃的树干与垂枝纷纷挂着皎皎素霜,株株尽是琼银碎玉。 殿外的内廷侍卫在冰天雪地里依然矗立着,保护着这座宫中最大的殿宇的安全,不敢动分毫。 落在容妆眼里,仿若风雨欲来前的安宁景象,而这一切,又还能持续多久,要等他来了方能知。 容妆双手抱肩膀,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没着披风,冷彻心扉的感觉让她无法平静的站在原地,只得转身回到内殿,坐在桌边静静等待。 大约戌时一刻,容妆听见外面有响动,遂挥退一众宫人,抬手带过两个和阗玉茶盏,再执起同套茶壶,缓缓地注满茶水。 殿内寂静无声,容妆抬眸。 来人墨发黑衣,步伐散漫,步声轻的微不可闻,容妆起身,垂首浅浅施一礼,“三皇子。” 乔钺,明宸帝三子,当朝三皇子,亦是改变容妆一生命运的人。 众所周知,他的尊荣身份早已名存实亡,三皇子乔钺自幼不得皇上宠爱,长于宫外,阑廷开天劈地头一回,地位可见一斑。 然而如今明宸帝病重却屡屡招其入宫,而并非颇受宠爱的二皇子乔允洵,这倒是让众人看不清形势了,也只得道一句君心难测。 乔钺略微挥手示意,两人齐齐落座,乔钺外覆玄色披风,肩上落雪还未消融,倒仿佛是深色当中的一抹点缀,极是耀目。 容妆笑意温润,直盯着对面那人,他双眸幽邃澈净,此刻淡然而顾,沉着寂然。 容妆伸手过去,为他拂去雪花,边盈盈笑道:“看来三皇子来得急,连披风都不曾解下,一会儿雪化该湿了。” 珠玉疏帘漏过烛影斑斑,巨大鎏金镂空瑞兽香炉上浮起熏烟飘渺,馥郁馨香,是好安眠的香料。 乔钺面色有一瞬凝然,继而似笑非笑,深邃黑眸紧紧地盯着容妆。 容妆回避下他的目光,垂眸轻啜了一口茶水。 其实,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容妆就知道,他是该有所作为的,他的气度与资质远非寻常人可与其比肩,而事情发展至如今,更是印证了她所想,她的眼睛何其锐利,看人决然不会错,至少她信自己。 沉寂半晌后,听乔钺突然开口,他说:“今晚,一切可见分晓。” 突兀而端肃威严的语气令容妆不禁一怔,旋即促然抬头望他,眸中有一丝不解。 “他暗中有所动作,就在今夜。”乔钺目光望向前方,修长指尖端起桌上玉杯,轻啜一口茗香,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但只这一句话,已令容妆心中掀起滔天波澜,将难平息。 “这太突然了。”容妆惊愕,登时目光如炬盯着乔钺,心神不定的端起茶杯,说完一大口喝下杯中浅碧茶汤。 虽然乔钺早已经派人给她传来消息,今晚,可能不会平静,让她做出准备,可此刻,真当乔钺亲口对她讲出来这一刻,依然惊了她的心,若真如此,岂不是她隐忍多年,筹谋许久的成败今晚即可见分晓? 青金桌上的琉璃桌灯散发着暖红光芒,耀的乔钺脸上有零零散散的绯红波纹,空寂而朦胧。 容妆瞥开目光,落到不远处十二幅刻画山水屏风前,金丝榆木桌上有三只并排素色浅丝纹路玉砂瓶,纷纷插着一大束白梅,枝杈旁逸斜出,嫣然相连成一片,宛若一株小梅树,洁白胜雪,清新宜人,以深色屏风为底映衬的更霎是绮丽瑰美。 外头的日光越来越暗,透过雕花窗布可以看见渐渐黑下的天空,那一弯隐在云层后的晦暗弦月。 乔钺的目光停留在容妆脸上,面无表情的冷隽清澈,可容妆透过他的双瞳只看到了冷漠与杀戮,没有她的影子,亦没有温和。 容妆尽力快速调整好心绪,深知在他面前要保持最好状态,方才不会让他觉得厌恶。 见乔钺不言不语,只盯着自己,容妆登时有些心慌,再询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东西和应对给我准备齐了,最好别出差错。”乔钺把玩着空茶盏,漫不经心的说着,语气仿佛温和,可容妆听出了不可置疑与决绝。 第2章 逼宫之夜 夜深三更,天穹如墨,各个宫道中灯火明亮,倾泻在路上将落雪皆灼染成了暖红色,宛若宫中美人言笑晏晏的酡红双颊。 御宫外悬挂起的大红灯盏照亮了殿前广场,灯穗在寒风吹拂下剧烈飘动着,此刻,殿前却被一群身着盔甲的兵将占据。 苍穹黑幕浓稠煞是可怖,雪势愈发的肆虐,雰雰飒飒,北风猎猎呼啸过耳边,仿佛巨大的野兽蛰伏在漆黑暗处发出的阵阵嘶吼,大添肃杀萧瑟之感。 一阵兵戈铁器相撞而响起的嗵哒之音,在这寂寂深夜里显得极是阴寒而诡异莫名。 一众内廷侍卫横尸四方,血泊殷红惊人,宫人尖叫声响彻天际,纷纷四散相告。 明宸帝近身侍奉的老太监扑到大殿门口,几欲拦着挥舞着刀剑即将要冲进来的兵将,他见到为首之人时不禁老泪纵横,抓着那人衣角嚎啕大哭道:“二皇子啊二皇子,你这是逼宫啊,皇上还在病中你怎可如此不孝啊!” 而男子并未理会他的劝解,只是一侧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桀骜不屑的笑,旋即抽出随身佩剑,径直刺过去,不带一丝感情,眼里皆是虐杀之色。 一刹那,一剑封喉,血色漫上汉白玉台面,殷红了一大片落雪,宛若傲霜而放的朵朵红梅妖娆,鲜艳欲滴。 此人正是明宸帝二子,颇受宠爱的二皇子乔允洵,亦是乔钺兄长。 *** 容妆端着茶盏,阖眸听着殿外乍起的暴风骤雨般的各色声响,面色越发凝重,一片死寂。 殿外的宫人连滚带爬的扑进来,颤抖惊惧道:“二皇子……二皇子带人逼宫了……” 容妆手里执着的杯盏猛烈一抖,几欲摔到地上,容妆垂眸,手上努力稳稳的将它放到桌面,喊道:“慌什么!天大的事儿皇上还在!” 正说话间,一行人已径直冲了进来,有人撞翻了间隔门框旁的大青瓷瓶,瓷片碎裂了一地,有人扯掉了珠帘罗幕,噼噼啪啪落地声此起彼伏,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叮铛清脆。 容妆抬眼,冷睨了一眼乔允洵,似不解般问道:“二皇子这么大的阵势,怕不是为了探病吧?” “没你的事。”乔允洵眉目冷冽更胜天际落雪,他与乔钺大大不同,他嚣张桀骜,做事急功近利。 乔钺则恰恰相反,喜怒皆不形于色,往往最让人捉摸不定,揣测不透,容妆一直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可掌天下权的王者。 正一点静默间,只听得一声剧烈嘶吼,乍然响起—— “孽子!”干涩的嗓音却极度震怒,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气一般嘶吼出的二字,到底还是震慑住了当场。回荡在大殿里,惊煞众人。 明宸帝早在迷蒙间被嘈杂碎裂声惊醒,透过纱帐看见外面兵将寒甲,刀光凛然,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容妆急忙收起帐幔,让众人清楚分明的看到明宸帝的大惊与大怒,床上的明宸帝脸色苍白,却已是满目怒气,不可平息。 乔允洵惊诧一霎,却强自逼自己镇定,语气里有一丝颤抖:“父……父皇,你最好下诏书让我继位,否则别怪儿子不客气。” “你……”话未说完,明宸帝已然重重的咳嗽起来,以袖掩唇,抬开时已见明黄金丝绣祥云边纹的袖口,被大口鲜血染红,扎眼之极。 旋即,明宸帝支撑不桩嘭’的一声倒在后面,“来人!来……”他手扯着帐幔,用尽力气呼唤着,俨然体力已透支,明宸帝口中还断断续续的喃着:“若……若这帝位让你这等……这等逆子坐得,岂非天亡我阑廷……” 一口气说话太多,明宸帝苍白的脸上硬是逼上了一层红潮。 殿内的各个将领面面相觑,似被明宸帝气势所震慑,微带踟蹰,只有乔允洵一脸大无畏,神色毅然决然,“父皇你都这样了,还管什么!趁早把兵符交出来,写下禅位诏书盖上玉玺!儿子还能让你安稳的颐养天年。否则……” 乔允洵说完,皱起眉头,一脸不耐,抬手挥下,示意兵将动手,遂,他身后的几个死忠将士拔剑,缓缓向龙床逼近—— 容妆侧身立于龙床边,微微俯下身子,扶着明宸帝,二人共同注视着对面一脸得意的乔允洵。,随着对方几人的逼近,容妆的脸上亦渐渐浮起担忧之色。 突然,殿外一阵猛烈擂鼓之声响起—— 沉重压抑的鼓声仿佛由天边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厮杀之声,在这恢弘宫阙重重中,平添肃杀森寒。 殿内众人皆不由停手,静静的专注聆着外边的境况,乔允洵命令一个下属出去查探,谁知那男人刚走出内殿一步,只听‘嘭’的一声,人已倒在地上。 随后,见乔钺被一众黑衣护卫簇拥在中央。 两侧皆是护卫,前面开路之人是他的心腹封铭,他的双目间渐显戾色。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殿内归于死寂。 只见乔钺双手空空,毫无兵器,只攥着一把玉骨折扇把玩,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众护卫尽数留在原地,肃然端矗。 而乔钺,临危淡观,波澜不惊,气度卓然天成,眉宇间一派坦然,全然是睥睨天下之姿。 容妆的目光一直未离开他,凝眸看着他一点点走到床边,停驻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心里莫名微微安心。 “二哥,别来无恙。”乔钺轻轻的笑着,眉宇间波澜不惊。 容妆盯着他的眼眸,那里依然深邃的不流露出丝毫情绪。 “二哥?你区区一个被弃的皇子,我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你也配叫我?””乔允洵冷笑,目光带着轻蔑,“你以为你靠这几个人闯进来我就会怕你?他们不敢动手杀你,我可不会容你!” 乔钺不怒不惊,面上始终一副淡然之色,转眸看着窗外渐渐透出微亮的弯月,雪虽未停,但乌云遮覆之势已渐渐消退,呈颓势。 “谁是谁非,此刻怕是还论的过早。”乔钺轻声言罢,尾音还未落下,有一丝回荡在辽阔大殿内,他突然转眸,盯着乔允洵的眼里慢慢露出狠戾的笑意,“给我杀——” 只是瞬间,容妆都没有来得及分明状况,只见一群黑衣兵将破门而入,乔允洵身后的几个死忠将士尚来不及防范,就都被一剑刺死,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旋即黑衣人便再次补上一剑,乔允洵的人倒在地上时嘴角还在抽搐。 一时间大殿里血腥之气蔓延开来,腥味令人作呕,而封铭亦以最快速度,剑已抵上乔允洵脖颈,只消稍一用力,便能割断他的脖颈,必死无疑。 乔允洵顿时戾气全无,站在原地四下看着手下的兵将,颤颤道:“你……你们……” 又突然看向乔钺,面容几近扭曲,猛烈般的指着乔钺,咬牙切齿般道:“都是你!” 乔钺亦只轻轻笑,“二哥,我说了,谁是谁非不宜过早定论。”末了又似云淡风轻的补上一句:“成王,败寇。” 言罢一霎,乔钺眼眸里温和全失,转瞬皆是寒厉杀意逼人,直盯乔允洵怒气满盈的眼睛,乔钺眼里升腾的寒冽之色令人不敢直视。 这时,几个朝中大臣纷纷从外殿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当朝镇国大将军,亦是容妆之父容策,其次乃太傅苏炀,丞相白寰,殿阁大学士夏归年,文臣武将之重者齐聚,容策威仪堂堂,着戎装,他曾被明宸帝特允,可戎装佩剑入宫而无罪。 容妆颔首道:“见过众位大人。” 四大臣见乔钺亦纷纷见礼,其中谁真心谁假意乔钺自是看的通透。 容策后指着乔允洵,指挥手下道:“将这叛逆之人绑起来,等候处置。” 在乔允洵的嘶喊声中,乔钺走到他面前,缓缓开口,“你识人不清,用人不明,你的手段,做个王爷尚且不配,何论帝王,即勉强坐上,无非让阑廷出一个祸国昏君,千古骂名。” 这时,乔钺回身瞥了一眼容妆,容妆会意,过去扶起明宸帝,明宸帝此时已经怒火攻心,奄奄一息之际,眼皮仿佛沉重的如灌了铅一般,压根睁不大。 他只是迷蒙的看着面前的境况,口中滴着血,目光却一直定在乔钺脸上,仿佛想透过乔钺看到他心中所思一般。 血一点点低落在棉被与寝衣之上,明宸帝喏喏的低唤着:“阿绫……阿绫……”说完话时,他已经缓缓的倒向一边,榻上亦被滴落上点点血污。 乔钺的面色突然起了变化,半是疑虑半是焦急,急忙大喊道:“御医,御医!” 几个老御医匆匆赶了进来,一个个见此场面,吓得颤颤巍巍摔到地上,爬到龙床边给明宸帝把脉,手纷纷抖得仿佛将要被人挑断手筋一般。 “父皇如何?”乔钺冷着脸问道。 几个太医惶惶跪下,大泣道:“皇上心血耗尽,已经归天了。” 殿内众人几乎同时跪下,‘嘭’的膝盖落在地面声震耳欲聋,“皇上”齐齐一声悲唤震天撼地。 第3章 君临天下 容妆收敛慌乱的心绪,眼里两行泪止不住顺着脸颊簌簌滑落,故作镇定道:“皇上本就病重,经此一事更是惊怒过度,方才皇上气倒之时还在说着,若帝位让二皇子这等逆子坐得,岂非天亡我阑廷,此言殿内人人皆闻,可证实我所言非虚。” 言罢,纤指毫无犹豫的指向被桎梏住的乔允洵,“这一切都是他所造成。” 乔允洵惊愕的看着容妆,顿时明白一些事情,看着容妆的眼里满是恨意,仿佛将她挫骨扬灰亦不能解恨分毫般。 容妆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眼里充满决然,淡淡听着乔允洵骂道:“贱人!你害我!” 容妆字字清晰,如玉盘落珠,掷地有声:“二皇子此言容妆可万万担当不起,容妆御前侍奉近五年,无不尽心尽力,而你,为臣不忠于君主,逼宫反叛,其心可诛。为子不孝于父亲,气死亲父,其行可恨。到底是你自己不忠不孝逆天丧德,还是我有错?我只知,公道自在人心,众目睽睽之下,谁是谁非昭然若揭。” “正是。”容策点头,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正色道:“如今皇上驾崩,尚不曾立储,而二皇子竟起逆心,做出逼宫这等有悖忠孝律例之事,德行有亏,万万不可轻纵,三皇子为人仁孝骁勇,又除去乱臣贼子,其行可嘉,堪得大任。” 容妆适时插言道:“先帝生前有口谕。” 众人惊愕,纷纷抬头看向容妆。 大殿内众人心思各异,谁也不敢掺言,突然静的仿佛毫无人气,呼吸声几乎都在努力屏着,微不可闻。 整个大殿被一种诡谲死寂的氛围笼罩,表面似风平浪静,实则硝烟弥漫。 有人无比紧张,有人含着期待,若说悲痛,大抵没有,宫闱之中皆以权柄计谋为重,论到情,微末可量。 容妆明澈清亮的墨眸缓缓扫过跪了一片的众人,哽咽道:“先帝曾说,在病重时思来想去,深觉二皇子冲动好强,四皇子好玩喜乐,唯有三皇子乔钺,虽非宫中长大,但先帝在病中甚是思念,屡次传召,见三皇子为人睿智,远见卓识,可堪大任,望容策、白寰、夏归年、苏炀,四位为辅政大臣,佐以新帝。”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容妆含泪继续道:“先帝本欲身体强健些时再下立储诏书,却不曾想……竟未来得及……” 说完话,已是泪盈于睫,容妆确确实实悲痛,她的内心坚强中亦有柔软的一隅。 明宸帝是她的父辈,几年来也是对她有所裨益和照顾,此刻悲痛难抑当属情理之中。 “先帝已逝,你此番言论真假已无法辩驳,怎可单凭你一面之词便定如此大事?”此时开口的是丞相白寰,皇后兄长,位高权重。 容妆尚未开口,乔钺亦似成竹在胸,静伫与一旁,淡然以观察事态发展。 殿阁大学士夏归年上前一步道:“非也,容妆姑娘在御前侍奉先帝多年,这是你我尽知之事,若非信任有加,先帝怎会允她近侍?更有甚先帝病重多时日,不允任何嫔妃臣子侍疾,却独允容妆侍奉在侧,由此可见亲疏远近,故而,老臣认为容妆之言可信,先帝已崩,白丞相如此质疑,莫非有不臣之心?” “夏大人之言有理,老臣附议。容妆姑娘之言可信,白丞相不可妄论先帝遗言,此举实乃大不敬。”太傅苏炀沉声道。 此时容策眉头紧锁,亦言:“老臣忠于先帝,如今先帝驾崩未多时,白丞相竟疑虑先帝遗言,若依白丞相之言,岂非令先帝魂灵难安?” “你——”白寰一时语塞,深知此刻成为众矢之的极是不利,一时气势也便黯下不少。 容妆淡漠的看着一切,并非无法应对,只是想借机看清楚,朝臣党派纷争,一一了然于目。 既然戏看够了,那便该改换戏码了。 容妆上前一步,比肩立在乔钺身侧,侧目与他对视一眼,旋即道:“众位大人不必争执了,请看。” 言罢,容妆右手高高举起在半空中,所有的目光’唰‘的齐齐聚集到她的手上,那竟然是——青铜兵符! “众位可看清楚了?”容妆缓缓道,目光不住扫视众人,观察各自神情变化,那当真是有喜有忧,尤是白寰,那可真谓幻化万端,脸色由白到黑,趣味极了。 “这是阑廷历代帝王所持兵符,另一半在大将军手中。作用自不必我说,想必众位大人都很清楚,先帝嘱托我交给三皇子,如此,众位大人可能相信了?” 容妆缓缓收回手,微微转身看着乔钺,乔钺端视众人,感受到她的目光炯然,亦转身与她面面相对,容妆伸手拉起他的手,郑重道:“遵先帝旨意,将这青铜兵符交给三皇子,以镇奸佞小人不轨之心。” 她将兵符放到乔钺掌心,相触之间,容妆感受到他的掌心冰凉细润,抬眸与他相视,容妆眼神定定,企图给他一丝慰藉,不管多少人质疑,他都定可从容应对,且,还有她。 松开手,容妆率先跪于地上。 容策脸上闪过一丝愉悦,眼中也顿时燃起了神采,转对白寰冷道:“白丞相,你可还有异议?” 白寰面色冷凝,恶意低声道:“老臣遵先帝旨意,迎三皇子为新帝,并无异议。” 话毕,众人纷纷下跪,朗声齐齐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之重,可震寰宇。 容妆眸盯地面,青褐色沉重的地板上漾着柔和的光泽,连顶上巨大宫灯的明朗光芒倒映在地上,都转换为温润无比。 她略微侧目,用余光看着殿内唯一高立之人,他的脸上依旧毫无波澜,面色冷凝,紧紧盯着龙床之上已逝去的明宸帝,仿佛这一声声万岁充耳不闻,都只是在对他人呼唤一般。 苦涩的笑渐渐攀上脸颊。 她终于做到了,终于。 *** 天色一连着阴翳了三日不见光芒。 岁暮天寒,古树枝干早失葳蕤苍翠之态,矗立在宫道两边,唯余枯枝缭乱。 如霜大雪不遗余力的从天际洒下,处处尽是白茫茫一片,宛若细细银沙洒遍。 即使有宫人定时清扫,眼下积雪却也足有半尺厚,可见雪势磅礴。 阑廷后宫,内刑司。 此刻正是傍晚,雪纷纷落下,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晦暗深褐。 大朵大朵的阴云仿若染了浓色的棉絮般,悬伏在深深夜空中,令人看着便觉压抑惊心。 这是阑廷二十年间最大的一场雪,一连三日未歇。 而阑廷明宸帝,亦在这场仿若永无止境的漫天风雪中离世。 白洁无暇的大雪宛若处处缟素般,以一种自然的方式为这个骁勇的帝王祭奠。 容妆跪在院子里,眉眼沾染了雪白,灵黠的眸子借着盏盏明灯顾盼四周,深知这一方天地,不知弥漫过多少血腥肮脏,枉死了多少清白人命。 偏偏却是证明天家威严不可侵犯的最好存在,没人可以驳斥。 容妆身后同样有大批女子循序跪在地上,各个着素衣白裳,褪尽铅华,为她们的帝王夫君戴孝。 她们都曾是阑廷至尊至荣的女子,风云骤变间,不过牵系在一人之身。 容妆亦是一身缟素,外套白缎薄袄,如瀑青丝垂落,只簪着一朵白绢花,雪花漫在发上,犹如黑夜里傲霜而放的瓣瓣白梅,素净清幽。 积雪盖过膝盖,寒凉如许,有啼哭声萦绕在耳际,一声盖过一声,仿佛没有止境。 声音里充斥着女子的无助与悲戚,声调纤细飘渺,让人聆听之下犹感置身地狱。 容妆抬头喘息间,有白雾缓缓升起至眼眸前,几片雪花落在眉心,仿佛真的沁心入骨一般的寒凉。 鬓边碎发被风打乱,凌乱的拂在脸颊周围。 容妆想,大抵天地也为明宸帝憾惋悲恸,所以大雪至今日已持续了三日不歇,飞禽走兽早已俱绝,人迹亦罕出。 目光游弋在周围,她排在最前列,这些人,都是要为明宸帝殉葬的,这其中有御侍宫人,无子嫔妃。 而容妆,她是明宸帝的御前侍女,首当其冲便是第一人。 可是,容妆不想死,当然,这里的人谁都不想。 容妆亦为她们不值,入这深宫御苑大抵也非她们所愿,明宸帝对于她们来说也并无太多情分。 大抵有的女子多年都不曾得见明宸帝几面,生时不得亲近,死却要陪葬,落得凄凉至斯。 宫闱之中,人心尤为凉薄,命运亦最无常。 容妆沉浮这深深宫阙多年,后宫嫔妃斗争司空见惯。 左不过围绕着子嗣、后位、帝王宠爱,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生存下去,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殉葬时辰为戌时初,还有一刻,不知因喧闹亦或寒冷,容妆身体有些哆嗦,也许,还有一丝惧意。 倘若自己思虑错误,倘若真的成为他的弃子,今日岂非她的死期? 她现在只要静静等待,转机一定很快出现,他不会任由自己这样死去,一定不会。 念及过往种种,容妆不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快五年了。 尤记得她初入宫那年,方才及笄,星霜风露岁转,如今已近双十年华。 天冷风紧,寒冽的北风携裹雪花打在脸颊,容妆半眯着眼睛。 恍惚间看见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神色依然倨傲如霜,宛若天人。 乔钺还是来了,来救她了。 容妆勾起唇角,轻轻笑了。 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终究忍不住了。 意识渐渐迷蒙,昏迷之际,清楚听见他的赦免,君无戏言,她的思虑,终究没错。 第4章 秉烛夜谈 再醒来时,已经入夜时分了。 容妆缓缓睁开双眸,身体的冷度早已褪去,只顾着打量周围。 这里还是自己一直所居住的宫婢寝阁,只是地上多了几盆炭火。 自己床边更是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黄铜炭炉,尚烧的正旺。 红光灼灼的炭块与烛光呼应,映衬的满屋暖意融融。 火光灼目,容妆看着看着,便已觉得浑身越发暖和起来。 容妆掀开棉被下地,门外影影绰绰仿佛有人守着,容妆走过去开门,是两个内监。 其中一人抢先开口道:“姑娘醒了。” 容妆点头,另外一个内监屈身接着道:“皇上在宣宸殿等着姑娘,吩咐姑娘醒来便过去。” 容妆淡淡“嗯”了一声,走进房里从壁橱中拿出一件披风披上,便急着出门,走过门外时道:“我没事了,不用在这守着了,天冷,回去暖暖吧。”旋即踏步离开。 倘若乔钺不召见,她也定要去求见,有些话,需要说清楚,讲明白,她有许多东西想要分明,不愿做一个糊涂浑噩之人。 皇帝御宫名为‘玄景宫’,是宫里最大的宫宇。 前殿为玄乾正殿,是议政所在,中为宣宸殿,为皇帝勤政之处,后为皇帝寝殿宣裕殿。 宫人居所在御宫西北角落处,较为偏远,但这条路她走了将近五年,自然极是熟悉,也便很快。 苍穹之下倾泻着浓重夜色,如泼墨般漆黑,淡淡弦月仿佛氤氲了一圈雾气,朦胧如纱,半隐在黑云后。 定定站立在宣宸殿前,对守门宫人道:“劳烦通报,容妆求见皇上。” 那宫人极是陌生,转着眼珠打量了容妆一番,才转身走进殿里。 等待片刻,容妆得到宣召后,反而不紧不慢的徐徐踏入殿内。 环顾四周,短短三日,宣宸殿内修葺竟焕然如新,碧金砌殿,莹光流转,栩栩潋滟,便是容妆也不禁惊叹。 目光止不住的瞭连四周,宫灯流光溢彩,明亮可如白昼,从前的痕迹大多都已经除去,宛若置身新境之中。 那男子端然而立,颀长身影在重重光芒下,倒映在泛着柔泽的沉沉青褐玉地面,更若临风潇然。 乔钺已是阑廷新帝,二十年华,君临天下,尊崇万千。 容妆低声唤道:“皇上。”随着话语落下,人已施施然双膝跪于地面。 乔钺转身,一袭孝衣素白外袍衣袂翩然,腰间系着的白玉佩饰锦丝金穗颤动,焕然泛光。 “你来了。”一道声音澈然如玉碎。 淡然的语调荡漾在耳畔,令容妆原本并无涟漪的心里,不由愈见泛上丝丝紧张,大抵,是因身份的骤然转变。 乔钺屏退宫人,容妆盯着所有人一一走出去,最后殿内只剩下乔钺与容妆二人。 乔钺未动半步,依然站在庞大的赤金书桌旁。 在听得殿门阖上的声音时,容妆方抬起头,目光笃定的落在他眼眸:“还未恭喜三皇子,夙愿得偿。” 而后,容妆仿佛忽然意识到错误,故意惊道:“不,恭喜皇上。” 乔钺突然大步到她面前,半蹲着抬手挑起容妆的下颌,目光凝注,“你是故意的吗?容妆。” “奴婢不敢。”容妆不卑不亢,垂眸淡淡道。 “你不必提醒我,你功不可没,我自然记得。”乔钺钳着她的手上力道越大,容妆的下颌泛白。 而听得他依旧自称‘我’容妆心中亦不禁赞叹,乔钺谨慎之至,虽尚未举行登基大典,但已是储君身份,早已没人可质疑。 容妆微抬眸,与他两两对视,他的漆黑墨瞳中倒影着她的纤弱身影,忽而朦胧笑道:“但愿君无戏言,保我无虞。” 乔钺的眉目间渐渐起了笑意,缓缓松开容妆,起身道:“你先起来。” 容妆手杵着地面缓缓起身,原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腿上疼痛还没消除,现下倒是真不愿再跪,望见一旁的红木椅子,不由便一阵腿软。 乔钺见她目光不离殿侧的椅子,肃然神色倒转了笑意,不禁轻笑道:“要坐就直说,盯着有什么用。” 容妆忽而笑了,眨眨眼睛泠泠道:“皇上圣明。”转身迅速快步到椅子边,解下披风抱在手里,落座抬眸,眉眼弯弯的笑靥般般入画。 乔钺缓缓坐在赤金嵌红玉雕龙椅上,指尖轻点身前赤金玉幕桌面,目光如炬,定在容妆面容,仿佛在细细地端详她一般,才缓缓开口:“我已经让太医去诊过脉,你跪了一个时辰,身上寒气重,给你煮了参汤驱寒补气,待会让御膳房的人给你送过去。” 容妆一怔,有些不可置信,正色道:“多谢皇上……” 炭炉里的银炭炽炙,满室熏暖。 四方烫金盘龙香炉中散发的香气清新如花草,并非一味厚重甜腻,容妆很受用。 仿佛从心底涌上了处处清香,整个人都觉得舒服相宜极了。 心情舒缓下来,神色亦是从容许多。 容妆笑意清浅,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山河锦绣画屏,似不经意道:“白寰还在生事?” 乔钺驻着桌面,以指尖轻揉额头两侧,“自宫变那晚之后,你的一番举动,任谁都看得出来,你是我心腹之人,如此一来,白寰盯着你不放,屡次进言应遵循祖制,让你殉葬先帝。” 容妆冷笑,纤凉指尖摩挲着膝上披风的细腻锦缎,如凝脂细滑的温润触感传达到心底,仿佛让整个人也平静安谧下来,“他是想借这个机会弄死我,打击我爹,顺带着也打压你的气势,想来若是没能保住我,你岂非落人笑柄?让人觉得堂堂储君连自己的人都没能力保住。反则若是你非要救我,无疑是违反祖制,他倒更有说辞了,不过,我倒真想知道,你可是打从心里愿意救我?” 乔钺闻言笑意渐深,“殉葬之事确实被白寰拿住了把柄,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我会释放了所有人,废殉葬。此事原本就只在我一念之间,既然有益无害,那我何不成全?” 他微微斜靠在赤金龙椅一侧,半眯着眼眸懒散道:“我当然要救你,你是我的人,死也只能为我而死,而不是给别人殉葬。” “我是该说荣幸,还是不幸?”容妆讪笑。 “或许皆有。” “容妆多谢皇上相救,而不是让我就这么枉死。”容妆面色恢复宁静,剪水双瞳盈盈而直视,轻声浅语,“宫变风波尚未完全平息,你就这样废除殉葬制度,可会惹人非议?” 乔钺把玩着桌上乌黑玉石镇纸,眸未抬,徐徐缓言:“白寰口口声声称祖宗制度不可轻易废除,却遭到众臣驳斥,这在我意料之中,那些被释放嫔妃,少不了朝臣世家女子,逃过一死,你觉得她们会不感恩戴德?不过她们应该感谢的是你,是你救了她们的命。那些女人在后宫年久,或多或少手上都沾了别人的血,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而白寰,他只顾着在我面前立威,此举根本不消我去应对,无疑在惹众怒。”言罢,不由勾唇嗤笑,“我乐得看场好戏。” 容妆闻得此话心下动容,隐匿下波澜心绪,眉眼半弯,幽幽笑道:“以后的好戏,你怕是看不过来。” “戏码不同,韵味自然不同。”乔钺亦冷笑,两人相视,泛起同样的笑意。 少时后,乔钺正色道:“兵符的事做的不错,我知道你会拿到,所以从不担心。” “先帝的枕芯是镂空的,有暗格,兵符一直放在那一处。”容妆转眸望向远处,空阔的大殿光影斑驳,目光所落处皆是空空一片,空洞而怅然,“侍先帝身侧那么多日子,倘若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出,那么我的存在岂非失去意义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枚弃棋,我怎会不用尽全力如你意,保全自己?” “自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非你莫属。”乔钺微微昂首,看向殿梁的双目亮如星辰,殷红绿璨间,灯火将他眉宇间染上一层暖色。 容妆面色沉郁,紧紧盯着乔钺,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仿佛想将这人看的通透彻底一般,迟疑询道:“那,乔允洵你打算怎么办?” 乔钺闻言蹙眉,垂眸略加思索,面无波澜道:“他既然同我论地位尊卑,甚好,那就废为庶人赐死吧。我明日即下旨,昭告天下。” 容妆静默良久,方才微微点了点头,“他性子急,冲动好强,有勇无谋,做个守成之帝怕是尚难,若帝位真让他夺得,那才着实堪虞。如今种种,也是罪有应得。” 容妆说话间神色倦乏,又似若有所思。 乔钺冷目瞥她一眼,眼里微含了谑意,漠然道:“怎么,主仆一场舍不得?” 容妆抬头,眼神翩翩落到他眉眼间,幽幽冷笑道:“主仆不也分真假?” “你分得清再好不过。”乔钺的笑意如春风轻柔温雅,若非容妆看得出那眼中噙着的冷意,倒真要以为,这一言平静祥和了。 说到底,无论助他做过多少事,到底在他心里都只是奴婢。 不过也恰恰好,自己也不过依附他罢了,看中的也只是他的卓越资质不是? 第5章 荣辱与共 大殿中央的瑞鼎燃着暖香幽韵,轻烟渺渺。 华绣宫灯透过氤氲间,蕴微光似金沙点点,斑驳一地倒影绰绰。 容妆敛下烦思,嘴角含着笑意盈然,转开了话锋道:“皇上,我想回家看看,休憩几日,许久没回去了,待孝期一过,我就回宫。” 明烛浅浅摇曳,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间,听得乔钺的声音薄薄响在耳际,“好,我答应你。” 乔钺从桌内拿出一块碧色玉牌,扬手递向容妆道:“收着这个令牌,以后可以自由无阻。” 容妆起身过去,接过令牌,放在掌心里摊开,仔细端详着,用右手指尖沿着纹路细细摩挲着。 那上面雕刻的是龙纹,这是帝王令牌。玉质灵透细腻,触手温润,是着实罕见的好玉。 容妆抬眸凝视着乔钺,手指扣住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里,“谢谢。” 乔钺的面容波澜不惊,定定凝眸容妆,沉声道:“一日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死,你也只能继续留在宫里,留在御前,不要妄想离开。” “自然。”容妆浅笑盈然,这么多年,还真熟悉了宫闱生活,若是离宫,也非一朝一夕可以适应的,若是少看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戏码,不知可会寂寞无趣? 况且,这座金碧华美的宫殿,承载了她的年少时光。 而眼前这个人,说是改变了她的一生轨迹也不为过,大抵,也不可或缺。 “甚好。”乔钺眉目冷冽,只唇角微微扬起,仿佛在笑。 后又肃然道:“过去的容妆已经死了,我救下你,就当如涅槃重生,你还是我乔钺的人,不同的是,今后在明处,与我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容妆微微怔住,遂重重点头。这话中饱含的重量,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她了然。 转眸看到深褐棱雕花窗边有青釉双耳瓶,那里面插着一大束红梅嫣然盛放着,远远看去如诗幽美。 也如,宫变那日的遍地血泊,妖异灼目。 大雪势头不减,容妆走到殿门之时,一侧宫人掀开厚重的御寒锦帘。 踏出殿外,扑面而来的风雪打在脸颊,硬是生出凛然痛意,容妆抬手挡了挡。 原本在殿内热度萦绕在周身,脸颊还泛着绯红,此刻骤然转冷,身体不禁打起了哆嗦。 披上披风,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回自己的寝阁。 两个原本被派来守着自己的宫人已经离开,推开房门进去,解下披风随意搁在桌上。 火炉里的炭还未燃烧殆尽,尚有余温暖着阁里,虽然没有宣宸殿的炙热,倒也不冷。 容妆搬开椅子坐下,有些疲惫的趴在桌面上,盯着雕花桌面的纹路,神思早已经不在这上面。 而在一点点的滤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突兀陡然,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强加给你必须适应。 她在宫里浸淫这么多年,眼睛早已练就的毒辣异常,几乎很少有看不透的人。 而乔钺,当属第一个。 她一点也猜不透乔钺的心思,甚至看不出他的性子如何。 只看得出,他变化万端,知道何时该做什么表情,甚至笑容应有几分弧度。 大抵他是不爱笑的,每次即使强迫笑着,亦是不达眼底,眸色透露着生硬冷然,甚至恍若淬满剧毒的刀锋,令人打心底升起一层层的寒意,不寒而栗。 正神思悠远间,外有敲门声响起,打破寂静,容妆坐正身姿,理了理鬓发道:“进来。” 门乍然打开,一缕风雪夹杂着浓稠的夜色扑面袭了进来,令容妆蓦然一瑟缩。 那领头太监眼尖,斜觑了一眼她,挥手招呼身后跟随的三个宫婢,待她们一一迈进来之后,急忙回身关上门。 领头太监穿着白绸孝衣,三个宫婢端着深褐色食盒,回想起乔钺的话,应该是送汤的,于是道:“有劳了。” 领头的太监谄笑道:“姑娘哪里的话,这是皇上特意派人交代下来的参汤,还有几道点心,姑娘快趁热用吧。” “嗯。”容妆点头,食物依次排上桌,宫人离开后,容妆去锁上门。 回来坐下后淡淡扫了一眼各式点心,没有尝一口的*,只是将白砂玉碗捧在手心里细细摩挲,汤还热着。 从掌心传上来的热度一点点仿佛渗入血液里,流到心田间。 容妆慢慢勾起唇角,清浅的笑容恬淡而静美。 翌日清晨,容妆冒着严寒回了容府。 细雪纷纷洒下,如雾如霭。 看着府门上那烫金隶书匾额,微微怅然与欣喜,府门守卫还是早年的人,见到容妆面露喜色急忙进去通报。 容妆慢慢往府里走去,清澈双眸环顾四周,景物布局都不曾大变,恍惚间竟有一种‘还是当年’的错觉。 容府并不金碧辉煌,但清幽雅致,当年新迁建府时皆是容夫人督促置办的。 容夫人出身书香,为人端庄大方,与容策一文一武相辅相成。 容策不曾娶妾,全家向来和乐融融,并不谨守礼节而拘泥束缚。 容夫人在五年前病逝,之后容策亦没有续弦。 容策匆忙出来迎她,身后跟随一众仆人,还有妹妹容衿。 因为国丧天下缟素七日,容策和容衿此时皆外着白衣,寒冷凄寂的白色抵挡不住亲人相见的暖意融融,容策一向端肃的脸上亦是攀上笑容。 容策膝下一子二女,长子容徵年二十有二,十五岁时便已随父南征北战,也曾立下无数战功,如今位列参将,在外戍守边境已有两年。 小女容衿二九碧玉年华,兄妹三人皆是容策亲自传授功夫,到底是武将之家,兄妹三人性子皆烈,容妆与容衿武功不高,只为保护自己而已,这正合容策之意。 而容妆自从入宫之后,傲骨烈性早就收敛,以自诫。 容妆忙唤道:“爹,衿儿。” “姐姐!”随着大声呼唤,容衿迫不及待小跑过来迎接,白色衣袂随着剧烈动作翻飞,与纷然而落的白雪天成一色,相应相称。衣上的银丝绣纹扯动间粼粼闪闪。 “姐姐,我可想死你了!”容衿扑过来紧紧抱着容妆,容妆拍拍她的后背,笑道:“衿儿一点没变,还是这率性的样子。” “是呢是呢,永远不变。”容衿言笑晏晏,眉眼弯若弦月。 院落里两铜质貔貅瑞兽分别坐落在两侧方铜座上,仿佛守护之神一样静静矗立着,守护着将军府邸的平安喜乐。 两侧梅树绽放的红润喜人,清冽香气袅柔,芳姿独韵妍丽,在呼啸寒风里摇曳生姿。 容妆拉着她笑唤道:“爹,我回来了。” “总算得空回来看看。”容策满目欣慰,急切道:“快,天儿冷,快进屋里。” 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大堂,免不了一番寒暄,早年便在容府伺候的人纷纷关切询问着,容妆保持着和婉笑容一一作答,没有一点不耐之意。 许久后容策才遣离众人,只剩下父女三人,容策坐在正位高座上,容衿拉着容妆挨着坐在一侧梨木椅上,笑容满面。 “爹,家里可还好?”容妆笑问道。 容策看着容妆,难得露出和蔼笑面道:“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容策敛眸,思索后微微严谨问:“宫变那日吓着你了吧?” 容策早年虽然经常同容妆讲他征战沙场的场面,但毕竟不是亲身体会,而宫变那日血流四处历历在目,到底是让人惊惧的。 容妆眸微抬,看着容策身后高悬着巨大的绘着‘忠勇无双’的匾额,字迹浑然大气,笔力万钧,乃是出自明宸帝乔韫泽的手笔,容妆认得出来。 浅笑道:“还不至于吓到,只是到底有些触目惊心,但我知道,一切过去后总会归于平静,了无痕迹。” 时光荏苒无声流逝,一切都会尘封于岁月的洪流中,静静的沉匿下去,或多或少,成为内心不愿回忆的一隅。 容策重重叹息一声,目光空洞而无聚的不知凝视着什么,“甚好,你到底在宫里见的多了历练过,再也不是当年未经世事的闺阁少女了,那日很稳妥。” 忽又沉声道:“倘若那日,兵败垂成了……” “不会。”容妆断然打断,语气不由多了一分厉色,“乔钺睿智无双,从初次见到他我就知,岂是乔允洵那等卑劣之人可比分毫。” 容策依旧保持着目视前方,叮嘱道:“新朝伊始,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语,你定要谨言慎行,凡事多加考虑,你的身份已由暗处转明,所有人都知道你为皇上做事,而当今皇上阴沉不定,性情拿捏不稳,不比先帝好相与,伴君如伴虎始终是正理,小心总没错。” 容妆侧身面对容衿,抬手为她理顺方才被风吹乱的鬓发,边淡淡道:“是,我明白,我自会小心,爹亦是,朝中白寰虎视眈眈,大哥不在,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容策闻言忽道:“新帝继位,应会擢任百官,徵儿不知会否调遣回来?” 容妆垂眸思索片刻,道:“大抵过几日就能得到消息了。” 容策蹙眉沉思着,不待开口说话,容衿已不满道:“爹,姐姐刚回来,你就不能别谈这些沉重烦心的事情?” “好好好。”容策目光落到容衿粉嫩的脸颊上,急忙道:“你们姐妹两个好好亲近亲近吧,许久没见了,不似爹时常可以见到。”转而目视容妆道:“妆儿,你就还住在原来的闺房吧。” “自然,爹叫人帮我打点出来吧。”容妆浅笑,伸手拢了拢外袍,对容衿道:“许久没回来了,衿儿陪我四处走走看看吧。” “走吧。”容衿顿时来了兴致,急着就拉起容妆,“家里几乎都没变化,爹吩咐过一切都尽量保持着原样。” 第6章 彼时初识 容衿挽着她,二人慢盈盈的绕过大堂,巨大的朱漆楹柱上雕刻着多层祥云纹,纹路深刻清晰。 容妆目光上下扫视几眼,便被容衿拉着加快了步子走出了大堂。 “姐姐你冷不冷?要不我给你去拿个手炉暖着吧。”容衿转动身子,半侧在容妆面前,关切的目光落于脸颊上。 “我还没那么娇弱,这点冷还受得了。”容妆微微一笑,却转瞬即逝,目光幽邃的抬头望了望天空。 再冷,也冷不过宫变那一日的漫天风雪。 天色依然是一望无际的灰白,夹杂着一丝微蓝,毫无生气,朦胧的犹如眼前蒙了一层细纱。 容衿突然凑到她耳畔,神秘兮兮的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在宫里,有没有中意的男子啊?” 容妆转眸望向她,“宫里除了皇上,哪里还有其他男子。” “我知道啊。”容衿微微蹙眉,“可是不是有很多王爷啊大臣啊会进宫觐见吗?” “莫非衿儿红鸾星动了?可是喜欢上了什么人?”容妆调笑,随即恍然大悟般道:“是叶羽铮?” “哪有,我随便问问嘛。”容衿的脸颊不由蒙上一层红潮,灵动的双眸转了转,赶紧转移话题,“姐姐,你在宫里生活很辛苦吧?” “时日久了,再不易也过来了。”容妆轻笑,瓷音泠泠,转而嬉笑道:“要不你也进宫试试?” 容衿显然没有想到容妆会突然这样说,明显一怔,继而眉头蹙的紧紧笃定道:“我才不要。” 容妆抚上她垂落在后背的青丝,白衣黑发甚是分明,笑答:“容家的女儿,自然不肯随便就被束缚在深宫,天地间广阔无垠,在外也是可以大展宏图的,非止皇宫不可。” “正是,我也可以学先帝的云妃那般,做个女将,金戈铁马血战沙场,攘外安邦。”容衿双目充满了光彩,自幼就不是循规蹈矩成长的大家闺秀,容府也非簪缨礼仪之家,目光自然不会逼仄到谨守相夫教子,而应更广大。 容妆一怔,听到云妃之时,细眉不由倏地紧蹙。 先帝云妃名唤程绫,正是一位巾帼女子,随父赴疆场,斩敌将,杀伐果决,最重要的,也是最吸引容妆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云妃程绫正是乔钺生母,可惜早已香消玉殒。 容妆蓦地想起宫变那日,明宸帝临死之前,奄奄一息之际,口中呢喃的那声‘阿绫’莫非,正是程绫? 心下蓦然一惊,顿时如同波涛汹涌,倘若真如她所想这般,先帝至死都在念念不忘程绫。 那么先帝何以会弃下乔钺不管不顾那么多年?常言道爱屋及乌,既然爱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爱她所生之子,这是何故?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被时间掩藏下的旧事抑或宫闱秘辛? 容妆心下快速思索,突然想到这么多年,在宫里竟然从来没有人提起程绫。 按理说她那样出色的女子,即使香消玉殒之后,又怎会无人记得?甚至连存在过的痕迹竟都湮灭的无影无踪。 在宫中时,容妆也曾偶尔旁敲侧击的向宫中年老的人问及她,但是从无人知晓,抑或是知道,但没人敢说。 那么乔钺也一定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何被亲父弃下不顾多年。 想及此,容妆对程绫之事,愈发加重探知心思…… “姐姐!” 耳边细音乍然响起,随着容衿的一声强烈呼唤,容妆方才回过神来,满面迷蒙的看着她。 “姐姐你怎么了,我喊你这么多声了竟然才听到。” “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容妆勉然一笑。 “什么事?”容衿睁大了眼睛好奇道。 “宫里的事,你不知道。”容妆转开话锋,粲然一笑道:“今晨急着回家,还未来得及吃东西,现在还真是有些饿了,我知道衿儿一定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去厨房叫人帮我准备点好不好?”容妆笑意盎然,盯着身侧容颜娇俏的女子。 “好啊,那等会我让人送到姐姐院里。”容衿笑盈盈的转身离开,往厨房方向走去。 容妆站在原地,拢紧了身上素白外裳,神色微微显现出落寞,扫了一眼四周,步伐慢慢,恍恍惚惚的四处游弋着。 转眼间,在容府已过三日。 今日容衿不知为何被召进宫里,一直被容衿缠着东聊西聊,宫里奇闻轶事已经说尽了,容妆此刻总算得空自己一个人散散心。 自从宫变那日后,大雪接连多日未曾停歇,今日亦如是。 霜点晓白,苍茫雾霭,远远望去辽阔空远。 容府后苑植有大片的梧桐,时令过却,唯见疏影苍苍,银幕素雅,却也韵味独具。 对于这里,容妆一直留有特殊的记忆。 她喜欢梧桐,诗经中曾有记载,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其意言明了梧桐秉姿之高雅,更常与凤凰相系连,而容妆则更爱梧桐高大挺拔,根深易成活。 容妆站在青石低桥上,手扶着雕花栏杆,慢慢往梧桐近处走去。 雪瓣洒落在脸颊,心下不由怅然,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容妆目光幽邃,仿若透过眼前的苍茫铅素间,遥望回溯流年里已逝去的光景,回忆初见时那些被光阴遗落的美景良辰。 容妆站定在梧桐树前,目光幽柔,直直的眺望着青石低桥的那一头,仿佛还能透过时光的罅隙,看到五年前与乔钺初见那场画面。 彼时尚是初冬时节,天间亦是洒落着细碎小雪,簌簌溟蒙。 容妆才十五岁,少女仪姿姽婳,清透泠然,抵着落落雪影,孑然伫立在梧桐疏影下,素手执玉笛,笛音冷寂萧瑟,尽是悲戚之感。 一曲方落,四周静默无声,唯有清浅掌声传来,落在容妆耳边,尤觉凄清寂寂。 容妆见到少年临风而立,一袭黑衣在这天地素白里分外耀目,仿佛一切自然景物,都只是为他作底色,只为衬托他的卓然出众,傲骨凌云之姿。 彼时乔钺亦不过十五少年,眉宇间却已有凛冽厉色,缓缓从低桥桥头望着容妆,一步一步,分风拂雪而来。 雕阑曲处,四目相视。 容妆问:“你是谁?” “乔钺。” 这是容妆第一次与乔钺咫尺相距,亦是她的另一段开始。 容妆当时虽未见过乔钺此人,但却对他的名字耳熟能详,三皇子乔钺,她的父亲容策时常提及,容妆即使当时不谙权术之道,但亦明白容策追随乔钺,乔钺对容家而言,是主上。 可容妆不管这些,她只知道此时她很不快,容夫人刚逝世不久,她心里实在难忍思念与悲痛,独自吹笛怀忆。 容妆擅笛正是容夫人所授,据说,容夫人年少之时,笛如仙音,一曲倾人心。 突兀被人打扰,且还是陌生之人,容妆自然不开心,声音也冷了三分,“虽是身份高贵,可随意擅闯他人后苑,是何道理?” 乔钺轻笑,顾自道:“笛音甚美,但多悲戚之意,失了韵味,可惜了。” 容妆对此话倒是赞同,“不劳你说,我自然知道。” 乔钺闻言笑意越甚,盯着容妆如墨双瞳,清澈如花间晨露。 乔钺也从没见过如此灵黠透彻的女子,一时觉得跃然,笑道:“姑娘脾气可够大的,我只是随便走走,不曾想就走到了这里,岂非缘分?” “既然如此,那还不速速离开?”容妆手上的笛子横栏在身前,面色不耐,然而心思却落在那‘缘分’二字之上。 “不急,我总要找到路。”乔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着容妆,姿态上便已将气势泾渭分明。 容妆抬眼看着他,身高方到他锁骨间,一时也觉得气势黯了几分,烦躁的瞪了一眼,“哼。” 容策匆匆而来,迈着大步急促唤道:“妆儿。” 容妆与乔钺纷纷看向他,容妆叫了一声:“爹。” 乔钺凝视容妆,笑道:“原来你是容策的女儿,难怪性子也如此直率特立。” “和你没关系。”容妆不耐,沉声低喝道。 容策至二人面前,对乔钺拱手作揖,肃然唤道:“公子。” 因为乔钺身份特殊,为防疏漏,容策在外从不称三皇子,只叫公子。 乔钺颔首,瞥了一眼容妆道:“将军真是教女有方。” 容策瞪了一眼容妆,忙道:“这是老臣的二女儿,容妆,少不更事,哪里得罪了公子还望见谅,不要同她一般计较。” 乔钺勾唇一笑,抬手虚扶了容策一把,故作温和道:“你我之间哪里需要如此见外。” 容妆撇撇嘴,低声道:“真会收买人心。” 容策觑了一眼乔钺,不悦道:“回房去!” “知道啦。”容妆甩袖离开,至几米远处,回头一望,正对上乔钺追寻过来的目光,促狭的回过头,不再留恋的离开。 乔钺微微笑了。 而他的黑衣墨发,在这素白天地间,亦成了一道独特剪影,若一幅清远画卷,深深镌刻在容妆内心一隅。 大约,也算是值得回忆的良辰美景。 第7章 权柄共谋 自这日初见过后,容妆便有意无意的留意着乔钺之事,总觉得,缘不会止于此。 她从乔钺的眼中读懂了许多,他有野心,亦有谋略,目光流转间,总有睿智与狠戾。 且容妆看得出,既然能令容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之人,自然非比寻常。 容策是何人,阑廷的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兵者,即国之命脉也。 容妆再见到乔钺时,已是初春的黄昏,料峭春寒,落日斜阳,韶华恰好。 乔钺独身伫立后苑,待容妆踏雪而来后,清润一笑,“别来无恙。” 他的清澈笑容宛若这冬日里的一缕暖阳,一点点流淌入心涧。 “有你惦记,自然无恙。”容妆戏道。青丝如瀑,覆在月白披风上,一缕缕被风吹起,漫漫散散,明艳动人。 乔钺凝视着她,忽而道:“若我说,跟着我,你可愿?” 容妆笑,若春风拂面,语间毫无迟疑,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见容妆如此温顺,乔钺反而疑虑,“哦?你如此信我?” 容妆不答,侧身看向自己喜爱的高大梧桐,目若萦星,盈盈朗声:“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语顿,定定婉然而凝眸于他,遂,复道:“吾自非主不依。” 乔钺望着容妆,目光深邃,笑容清冽。 四目交汇,容妆亦笑了,这话说的何等别扭,却也道尽了心意所思。 容妆早听容策说过,明宸帝的御前侍婢殁了,位置空着。 得知乔钺来找她,容妆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她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乔钺,是最合适她的人选。 乔钺来找容妆,并未提前告知容策,过后容妆曾问乔钺,为何不直接命容策遵循,乔钺说,他尊重容妆,不会以主令、父令而逼迫她,要她自愿,方能尽心其用。 胁迫下口服,仁待下心服,知人善用如乔钺。 而容策,在得知容妆决定相助乔钺以后,沉默半晌,不知为何,只淡淡说了一句,纠缠不休,皆有命数。 彼时父亲容策名义上为二皇子乔允洵的习武师傅,而暗中,容策协助的却是乔钺,这一点外人自然不知,可容妆知道。 所以乔钺命容策将容妆假意推荐给乔允洵。 容策告诉乔允洵,二女儿容妆愿意入宫作为御前侍女给乔允洵做内应。 乔允洵见容策如此为自己着想,自是欣喜异常,急忙便打点好此事,容妆顺利的入了宫。 乔钺毫不费力便借乔允洵之手将容妆送入宫中,乔允洵颇受明宸帝宠爱,所以乔钺很清楚,只有通过乔允洵,才不会让明宸帝怀疑容妆。 如此一来,容妆表面为乔允洵做事,暗中则是乔钺的人。 起初明宸帝并不信任容妆,不允她近身伺候,容妆只能得到一些小事消息,每每便会暗中告诉给乔钺。 因是小事,并无大碍,所以乔钺也让她同样告诉给乔允洵,以此去获得乔允洵彻底信任。 时日一久,乔允洵得到不少消息,对容妆已是极尽安心。 可明宸帝依旧不信任容妆,容妆只得以苦肉计来博取信任。 秋猎之时,乔钺派一众人刺杀明宸帝,容妆舍命相救,为明宸帝挡了一箭,养了许久才好。 自此之后,明宸帝对容妆少了许多戒心,于是乔钺达到了目的,容妆亦是。 日复一日间,在后宫中见过的阴谋诡计何其多,看得多了,容妆也已经麻木了。 直到明宸帝坠马受伤,身体大不如前,容妆日日侍奉在旁,早已在时光流逝里得到信任,容妆已经无所担忧。 到后来明宸帝病情加重卧榻不起时,容妆遵乔钺之意,偶尔在药中加些迷药,无毒无害,却可令明宸帝昏沉睡去,内殿只有容妆侍奉,无人知晓。 在明宸帝昏睡期间,容妆便会派人去宣召乔钺,对外却假意称是明宸帝谕旨传召。 如此反复多次,外人不知,总以为是明宸帝病里重新宠幸乔钺,纷纷猜测有立储之意。 时间一长,自然也传到了乔允洵耳中,乔允洵时常询问容妆此事,容妆便刻意告诉乔允洵明宸帝病间屡屡传召乔钺,对乔钺赞誉有加,有让他继位之意。 乔允洵一听此言,自然心里焦急难耐,却也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可外人哪里能知晓御前的事,所以乔允洵一直迟疑着。 直到容妆告诉他,明宸帝自知命不久矣,已写诏书让乔钺继位。 乔允洵性子本就冲动好强,至此已经顾不得任何人劝阻,迅速筹集亲信兵将,逼宫反叛。 然而,在他定下宫变时间之后,乔钺即已得到消息,宫变那夜,待他带领的人尽数入宫后。 乔钺早已命容策点兵将宫外重重围困,并且将他留守在宫外之人全部歼灭。 乔允洵直到被容策扣起来之后,听到容妆口口声声指责自己,方才明白过来。 他一步步都走在乔钺的算计,与容妆的假意之中。按照乔钺与容妆铺好的道路,走向了万劫不复,自取灭亡。 他自是恨透了容妆。 而乔钺,既有身为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的容策支持,又有朝中重臣的暗中投靠。 早已掌握了朝堂命脉,无人可抵。 白寰与乔允洵本为一党,而容策与白寰向来敌对,虽表面同为一主,但白寰一直想尽办法打压容策。 而白寰之所以投靠乔允洵,一则因为乔允洵生母早逝,一直寄养在明宸帝的皇后白翾名下,白翾乃是白寰之妹,二则因为乔允洵不成大器容易控制。 白寰一直劝乔允洵按捺。 但最后乔允洵还是依着性子将白寰的话抛之脑后,没有告知白寰独自行动。 乔允洵兵败之后,对白寰和皇后白翾来说无疑是铩羽之损,面对容策与乔钺,白寰一时虽然有心抵抗,但亦畏惧,只得俯首。 他虽自成一派,党羽分布众多,有决策权,但无兵权,一时对乔钺并不能构成威胁。 所以,如履薄冰的时日,已经过去了。 容妆从往昔回忆中渐渐回过神来,长舒气后,神色有着释然,今后大抵也不用终日悬心了。 风渐停,缓缓踏过积满落雪的青石低桥。 容妆站在中央,拿出随身的笛子,搁置唇边,笛音绕,一曲悠扬。 白玉笛还是初见时的白玉笛,容妆的心境却不复从前,也多了许多从容稳重,甚至冷漠。 这几日虽身在容府,但宫中之事,却不曾落下,容策每每回府都会提起,容妆也会主动询问。 所以,也知道了许多。 明宸帝驾崩之后天下缟素,举国同哀,葬晋陵,庙号恒宗。 乔钺为明宸帝守孝七日,期间以储君之名监国,再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改元承衍,次年施用。 尊先帝皇后白翾为昭敬太后,养母贤嫔柳尘玉为颐贤太妃。 生母程绫乃是自戕身亡,依例不可追封,因乔钺潜府之时并无妻妾,后宫位份空悬。 先帝逝期不久,不宜大肆选秀,朝中大臣进言,只以官家之女纳入后宫,乔钺不置可否,朝野人心浮动…… 乔钺监国期间尽心朝堂,亲身力行,一切俱兴,大大削减四辅政大臣权倾之势。 而那一跃成为太后的白翾,据说在养子乔允洵被乔钺下旨赐死之后,她就主动以教子无方之名请罪,自己就已经将罪名减轻到最低,欲以情动人,另一边却让白寰煽动丞相一党,请求乔钺宽宥她之过失。 容妆知道乔钺无心与她计较,毕竟并没有证据表明逼宫之事与她有牵连,倘若一味加罪,反倒惹人非议。 不急,不急于一时。 倘若不是回到容府,站在后苑这方天地,也不会勾起容妆回忆的心思,方想起来她与乔钺,已经纠缠了这么多年。 从今往后,更是朝夕相对。 宫婢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她虽非普通宫婢,可却连普通宫婢的资格都没有。 她知道乔钺那么多隐秘之事,乔钺没杀她,怕已经是恩典了,妄想出宫,岂非做梦? 其实她并不担心乔钺会真的狠下杀手,一则碍于容策,二则,一旦失去自己,乔钺一时去哪里寻得合适之人襄助他身侧。 毕竟五年的时光,自己与他已经默契淳熟如斯,旁人又怎能企及。 明日就要回宫,容妆想同容衿说说话,一直等到入夜,容衿都没从宫里回来。 容妆隐隐觉得不妥,随着时间过去,心里渐渐笼罩上一层忧虑。 容衿是被太后白翾召进宫的,必然不是好事。 思及此,容妆心里越发着急,顾不得已经入夜,便直接匆匆赶回了宫里,反正她持有令牌,宫门即便已关,也拦不住她。 回宫一路耽搁不少时间,此刻已经二更天。 容妆心中忐忑难安,一入宫就匆匆回到宣宸殿。 一路上只见到内廷侍卫四处巡视,与更鼓声响。 一路无阻,进了殿内,满室熏暖,华灯明烁。 乔钺端坐在桌内,手执书籍专注阅着,似白玉无尘。 两侧宫灯流光熠熠,宛若落日霞光橘红映暖。 身后山河锦绣画屏上镌有鸿雁成双,在那暮云幽渺,山峦叠翠间,缱绻翩影栩栩如生,仿佛真正不弃亦不离。 容妆至御桌前,敛衽施礼道:“参见皇上。” “起来吧。”乔钺头也未抬,盯着书面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中古籍。 第8章 湮梦无声 他抬头凝眸看向容妆,面色丝毫不改,问道:“不是明日回来么?” 浮烟重叠,玉润光皙间,闻听熟悉之音响在耳畔,似还微微带着倦意,激起容妆心下涟漪层层。 她深知乔钺这几日必定辛苦极了。 外有重臣心思尚未安定,内有太后与先帝遗妃子女需要安顿。 而登基大典在即,还有祭天等事宜需要拟定,当真可谓内忧外患。 容妆缓缓起身,白玉圆珠耳坠晃动间打在肌肤上,侵染上一丝薄薄凉意,待站定道:“皇上,奴婢有事想问。” 乔钺将书籍放到一侧,旋即抬头问:“什么事?” 容妆忙道:“我妹妹容衿被太后召进宫整整一日未归,我怕……” 乔钺打断她,蹙眉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容妆满目疑惑,微微不悦,“你知道?” 乔钺从桌内右侧起身走出,至容妆面前,缓然道:“近日朝中众臣一致进言后宫不可悬空,时临先帝逝期不久,所以只在朝臣中挑选合适女子。” 容妆一惊,一颗心猛烈的跳动着,不可置信的盯着乔钺:“可我妹妹……白翾她……” “白翾?”乔钺神色一凛,冷道:“你是第一日在宫里做事?祸从口出的道理需要我来教你?” 容妆垂首,“奴婢知错。” 乔钺墨眸半阖,幽幽道:“再怒再恨,在你尚没能力足以处置对方时,只能忍着。” “是,我知道了。”容妆微微躬身,静默半晌,方试探的询问道:“所以太后她此时召见容衿,她的意思你知道?” 乔钺淡淡道:“昭然若揭。” 容妆了然,却不甘心的再次询问:“那……此事还有无办法可解?” “太后与白寰恨容策不是一日两日了,一旦容衿入宫在她眼下度日,她就多了一个可以制衡容策的棋子,她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乔钺的话还未落,却已在容妆心里覆盖上浓重的悲戚,宛若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把她整个人逼迫的透不过气来。 忽的脑中忆起回府那日与容衿闲谈的戏话,怎料一语成谶,天下广阔,终究不能属于容衿一寸之地,小女儿心中千丝万缕的华梦与希冀,一夕湮灭无声。 她那样坦率的性子,怎么能够顺遂的存活在这人心薄凉,波云诡谲的宫中。 容妆几欲落泪,纤长的指尖紧紧攥成拳,指甲刺的掌心尖锐般疼痛,硬生生隐下泪意,再做一分努力,“皇上,容衿她这样性情纯净的人,怎可入宫?” 乔钺面上闪过冷笑,见容妆眸中光亮泪圈,一时不悦道:“你不也是性情至纯至净之人?” 容妆一怔,不想他会这样回答,原来自己在他眼里,还算得纯净之人,还能,算纯净。 心绪微微缓和,容妆道:“不一样,容衿尚不谙世事,倘若进宫也只有被人伤害的份儿。” 容妆很清楚,她与容衿的性情大大不同,容衿坦率温和,而她虽表面亦是如此,可也有足以保护自己的能力,倘若有人害她一分,她便还一分,伤她十分,她便加倍还回去,容妆从来就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 乔钺端肃道:“正因后宫无人,凤印还在太后手里,一直未曾交出,择人入宫之事由她在管着。”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 珠玉帘幕泠泠闪闪,暖燥的空气里漂浮着甘甜香气,轻烟幽缈,窗牖前双耳瓶里的梅花大抵换过,此刻开的正盛,繁花洇润,碧红洗朱。 容妆打心底生了倦意,当事情已成既定无法改变,再做努力也徒劳的时候,容妆心里反而宁静下来,一如死寂,只淡淡道:“皇上可有见过容衿?可喜欢她?” “今早见过。”乔钺几乎不加思索,直接冷道:“不喜欢。” 容妆颔首,神色似有满意,“如此甚好。” “何意?”乔钺不解,挑眉望着她。 容妆笑,“既不能保全她的一切,那我只能退一步希望她在宫里安然无恙,所以只要你不喜欢她,哪怕她进宫以后不得宠爱日子并不好过,也比做宠妃成为众矢之的被人当成眼中钉,来的好,起码还可安稳度过一段日子。” 乔钺嗤笑,“原来你竟是如此看待帝王之爱?” 容妆以余光窥他一眼,方缓缓道:“皇上明见万里,自然清楚奴婢所言属实。” 乔钺面色尚无波无澜,容妆心下些许忐忑,但见他转身,背对容妆,白袍衣袂随之旋绕,负手而立,广袖银丝凝寒光,犹如结覆新霜。 容妆俯身道:“夜已深,皇上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正缓缓后退间,乔钺却突然道:“你所言,并不适用于容衿。” 乔钺蓦地转过身面对容妆,神色清冷,见容妆不解,方缓缓道:“容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的父亲是容策,即使无宠,单凭身份也足以构成别人害她的理由。” 容妆眸色黯下,一如初见时,乔钺评价自己的笛音,此时依旧是一语道破。 容妆心里何尝不知,容衿生死悲欢,与乔钺何关,他怎会去管区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哪怕那个女子是她容妆的妹妹,帝王薄情,古语不欺。 被光亮的烛火闪的有些恍惚,暖色迤地,落在容妆眼里却犹如散开一地薄凉,更有一丝凉意仿佛从心底一点点沁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沉重的凉润一丝一丝的侵蚀着身体仅存的暖意,容妆半眯着眼睛低沉了音色道:“想必皇上看在我父亲面上,也不会任由他人欺凌容衿。” 乔钺微微起了笑意,唇角上扬,有一丝谑然,“你为何不说看在你的面子上?” 容妆亦笑,看着乔钺,“高估自身的分量,从来就不是有心之人会犯的错。” 乔钺戏谑的点点头,仿佛赞同的笑出了声,“不错,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 容妆立在原地,不答言,乔钺重回桌内,捡起方才的书继续看着,凝目于书篇淡言:“一路风雪,你回去休息吧。” 容妆迈着碎步稳稳地踏在青褐玉地面上,步落声清浅,但足以打破寂静的大殿,炭炉中细小的‘哔啵’声适时响起,乔钺抬首,半阖眼眸,目若星烁,凝视着容妆纤质背影,神色渐渐凝重。 容妆日复一日间的变化,他尽数看在眼里,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的眼眸始终清澈如昔,每每望着那双如晨露般的清澈眼眸,乔钺尚会想到,多年前那个初冬清寒里,女子笛音清冽凉薄如她的人一般,而她淡淡的问,你是谁。 自宫变以后,大雪整整一连下了七日,期间只微停过几次,然后便愈加雪寒风紧。 三日前,乔钺举行登基大典,在带领文武百官祭天过后不久,天色竟逐渐放晴。 阑廷上下皆谈论此事,都道乔钺登基得上天所喜,乃是天命所归。 一时间引起朝野民间纷纷哗然。 这样谄媚奉迎的话,自从乔钺登基以后,可是落到容妆耳里不少。 不过,乔钺登基以后,大赦天下,擢升怀才学子,实施新政,减赋税徭役。 七日大雪所带来的危害与破坏,也下旨加以抚恤,更废除了百年传承下来的殉葬制度,的确甚是得民心。 乔钺前往南郊祭天,后需去太庙祭祖,时需三日,到今日下午才能归宫。 容妆这几日也并没有闲着,乔钺登基后尊封了不少前朝妃嫔。 她就带着宫人一个宫一个殿的去送下封赏,本来这些杂事完全可以交给内廷司宫人去做,然而乔钺说,这样可显亲厚,初初继位,不宜同各处生出嫌隙。 乔钺三日前已经将御前宫人的名讳晓谕各宫,各宫太妃太嫔皆知道容妆是御前的人,大都多加礼遇,此番倒也顺利。 这几日雪后大霁,多日不见的暖阳终于重新悬挂在万里碧空中,洒下了碎金般的光芒。 宫道上的积雪都已被宫人扫除,青砖绘案的缝隙间有薄薄的碎冰雪瓣贴覆着。 湖面早结了冰,尚被积雪覆盖着,被阳光照射融暖之下,初层的雪上结了许多小冰珠,明亮而晶莹的闪烁着银光,宛如月夜星辰般夺目。 容妆手里紧握着碧金暖炉,暖意从掌心弥散到身体各处,驱散了寒意几许。 各个宫里已经褪下缟素,不再单调的覆着白绸,皆恢复了缤纷斑斓,仿佛生机复苏一般,让人心都跟着欢愉了不少。 总算送完了最后一份赏赐,容妆让一众跟随的宫人各自散了,独身一人打算先去寒梅园转转,慢悠悠走了许久才至园子里。 盛放的红梅一望无际,恣肆而繁郁,清香的气韵四溢。 寒梅园里的雪不曾清除,白雪与红梅正是互相衬托,格外鲜明,踏雪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容妆抬手抚上一弯梅枝,上面的细碎雪花随着触碰而落下,掉到浅色绣缎鞋面上,融成一色。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然而容妆认为,二者却是相辅相成的,方能衬托出各自蕴美,雪之素洁,梅之艳娆,缺一不可,何以能共相较。 人未尝不是如此,有时不必太较真,非要分出个胜负,两败俱伤不可,或许互相帮衬着,反而能得到所希望的高度。 在园子里绕了绕,见寒梅园的宫婢在修剪花枝,容妆走上前,那宫婢停下手中银剪,打量容妆一眼,躬身一礼,问道:“姑娘是……” 容妆着一袭墨蓝细云纹锦袍,并非普通各宫宫婢装束,也难怪宫婢认不出她的身份。 容妆微微笑道:“我是……御前侍奉的……” 话音方落,那宫婢忙礼道:“姑娘好。” 容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银剪上,缓缓道:“我想折点花枝,借银剪一用。” 宫婢递上银剪,容妆挑了一些尤为好看的枝杈剪下,直到满满一大束。 第9章 天命所归 容妆缕着梅花枝,回到宣宸殿。 宣宸殿分内殿与外殿,西为内殿,东为外殿亦称正殿。 若从外殿进入正殿,经过三重帘幕,两扇开的圆门,门两边为窗牖。 外殿临墙立着紫檀木高案,上摆一大两小天青釉花瓶。 容妆挑了中间大的插上自己带回来的梅花,放到内殿里乔钺的桌上。 日落黄昏时御驾回宫,容妆早早带着宫人点燃了殿里的灯。 烛火明稳,窗间映入黄昏的暖光,共衬的殿内一派祥和。 乔钺进殿时,宫人刷刷跪了一地,齐声朗道:“参见皇上” 乔钺步伐不停,神态漠然,只冷声道:“起吧。” 话间径直往内殿走去,容妆听得步伐将近,遂跪在地上。 乔钺绕过她坐到桌里,靠在椅上,目光落到桌上右侧的红梅上,似思索似欣赏。 容妆微微抬头,偷觑他的神色。 见乔钺微微生了浅淡笑意,然后将目光转到她身上,道:“起来吧。” 容妆缓缓起身,看向乔钺,乔钺轻笑:“花不错。” 容妆亦是婉然一笑,幽幽道:“皇上祭天之后大雪骤停,天象不假,世人都道皇上天命所归。” 乔钺倨傲一笑:“自然。” “正是。”容妆盈盈浅笑:“愿皇上祚胤绵长。” “必如你所言。”乔钺轻笑,只一瞬便隐了下去,转为漠然姿态,站起身对容妆道:“陪朕去寝殿更衣。” 容妆闻“朕”一言,心微微一颤,旋即平复,嘴角不由染上一抹轻笑,从今以后,这个人不止是自己的主上,亦是天下万民的君主。 寝殿为宣裕殿,雕梁画栋,碧瓦重檐,且恢弘肃穆,平时除却御前宫人与守夜宫人,他人皆不可入内。 大殿空旷静谧,只有乔钺与容妆二人,静的仿佛落针可闻。 三重青金鼎炉燃着凝神香,香气虽幽微,却可闻之静心。 乔钺此时身着玄墨龙纹朝服,端伫巍然,冕冠束发,威严天成,颦眉间略带一丝不耐,半眯着黑眸俯视容妆。 容妆的眉头亦不由紧蹙,先帝乔韫泽向来由近身太监侍候更衣,她从未做过这等事。 而乔钺尚无近身太监,玄景宫里主事的太监名叫许诣,年纪已近五十,原在乔钺潜府时就是府里总管,但并非近身伺候。 容妆无法,只得硬是上去,身高方到乔钺下颌,只得翘着脚抬起手臂,为他解下束发玉簪。 相距咫尺,容妆闻到他身上的幽沉香气,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平稳的喘息。 从没同男子这般亲近过,容妆的脸色不由红了。 手忙脚乱的总算摘下饰发各物,放置架上,退后一步再看乔钺时,见他一脸反感。 容妆一怔,忙垂首道:“奴婢笨拙,从未侍奉过先帝更衣。” “从今起时日长久,总有熟练的一日。”乔钺淡淡道,闭目养神。 容妆上前一步,手覆上他腰间玉带,慌忙间手上的力度重了。 乔钺蓦地睁开眼睛,盯着容妆半晌,神色不明。 容妆刚要跪下,听乔钺淡淡道:“继续。” 遂放下心,手上速度也稳重起来,解下玉带搁置,抬手将外服缓缓褪下,替他穿上一袭寻常黑袍。 乔钺最喜黑色,这点容妆早就知道,而阑廷尚黑,帝王朝服亦是黑色,在他加身最为合适。 乔钺坐在一侧褐木矮椅上,手放在身前同色案几上,揉着额头两鬓,问道:“封赏的东西都送到各宫了?” “回皇上,都送去了,回来的时候去寒梅园转了转,挑了些尚好的花枝剪了回来。”容妆低声问道:“皇上还算喜欢梅花,对吧?” 乔钺停了动作,抬头望她,宫灯光芒被容妆身姿挡住,此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淡淡的“嗯”了一声,旋即起身,被遮挡住的昏暗瞬间褪去,他的脸色被光芒耀的格外白润光皙,淡淡道:“和朕一块去看看贤太妃。” “是。”容妆淡淡道,此刻乔钺已经转身离开,容妆紧紧跟在他身后,离开宣裕殿。 颐贤太妃独居颐宁宫,宫名是乔钺御赐,匾额亦是御笔所提,气势恢宏,笔力磅礴。 碧空无云,寒风轻飒,落日橙金初散。 暮色渐浓,若澹烟溶溶,天边昏黄朦胧中带一丝微渺浅紫。 偌大的宫宇沉沉,人烟稀少,伺候的宫人不多,据说是贤太妃性子喜静,避世念佛,不愿人多打扰。 乔钺只带了容妆一人而来,容妆抬眼一扫巨大的鎏金匾额,跟上乔钺的步伐。 守门内监见到乔钺忙跪拜,乔钺示意他不必通报,一路直往内殿而行。 殿里昏暗光稀,只有桌案上几盏小灯燃着,有微风穿堂而过,吹拂的烛火明明闪闪。 穿着素净的女子靠在案几边的躺椅之上,手持着佛经细细读着,见到乔钺入内,露出柔婉和蔼的笑容。 乔钺低唤道:“太妃。” 颐贤太妃名柳尘玉,是乔钺的养母,原只是宫婢,后来突然被先帝宠幸,破格晋升为了贤嫔。 这对一个宫婢来说已经是荣耀之极,后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提出要离宫抚养乔钺。 彼时正是乔钺生母程绫逝世不久,令人费解的是先帝竟允她之求。 如今重回了宫,乔钺又为她加颐字尊号,也已是尊荣之极。 大抵三十□□的年纪,身量轻盈瘦弱,容貌也是一般,但到底经年沉淀出一份庄重之态。 她的发髻上只简单在一侧戴着几个白玉簪子,一身长裳是极普通的料子,接近素色,看起来洁净清透。 贴身侍婢把她扶起,到大殿正位上落座。 乔钺坐在她身侧不远处,容妆站在一旁。 贤太妃将容妆上下打量个遍,赞叹的点点头,眼里满是欣赏之色,问道:“你就是容策的女儿,容妆?” 容妆垂首道:“回太妃,正是奴婢。” 殿内没有熏香的气味,容妆不禁想到这个贤太妃也实在特别,宫中女子大多喜爱香料,而她的宫里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必是在宫外自由闲散惯了的,对锦衣荣华早已失去了*,不由在心里也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是先帝御前的人,如今皇上既然能留下你,想必你一直是为他做事的。”她看了一眼乔钺,眼里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皆是和善之色,“我啊,在宫外时日久了,突然回到这宫中,倒是反而不惯。” 她定定的看着乔钺,却又仿佛在对容妆说,“皇上自小做什么事都不向我提及一分,睿智果决的就像绫……” 她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就停了话儿,笑意也跟着停了一瞬,转而便以更重的笑意掩盖过去。 而容妆心里却一惊,她莫非要说的是程绫?容妆不得而知。 侧目看了一眼乔钺,他亦在蹙眉沉思,似乎感受到容妆的目光,他亦转眸望她。 四目相对,容妆内心猛地一跳,一瞬便赶紧垂下头。 正恍惚间,却听贤太妃转移了话锋对她道:“容策的女儿也必然是个聪慧伶俐的,今后在宫里做事,要顾着皇上,也要顾着自己。” 容妆抬眸,望进贤太妃的眼里,她的瞳里仿佛多了一分沉色,容妆笑道:“谢谢太妃关心,奴婢既然还留在御前,就必然会照顾好皇上,也会保护好自己。” 一语落,容妆不动声色的看向乔钺,乔钺面色冷凝,看着贤太妃道:“祭天诸事繁琐,耽搁到现在才得空来颐宁宫。” “无妨,你也实在辛苦。”贤太妃笑着,转动着手上的一串碧绿念珠,召唤身侧的侍婢道:“去给皇上拿热茶来。” 乔钺忙道:“不必了,朕坐坐就走。” 贤太妃点头,示意侍婢离开,微微敛了笑意道:“她和白寰可有为难皇上?” 乔钺漠然道:“她有什么筹码为难朕?还能让她安然坐着太后这个位子,是因为朕留着她还有用处。” 贤太妃幽幽叹息,烛火明明灭灭间,她的脸色素净中略带苍白,“也无怪你恨她,当初你尚年幼,如果不是容策,我们母子二人早就被她一次次派的人所杀了。” 容妆早就听容策说过,白翾与乔钺之间,不光宫闱之争,确还有这份仇恨存在,恨意早已根深蒂固,乔钺却还能留着白翾坐着这个太后位置,他的心,当真诡秘难测。 宫里的人来来去去,阴谋诡计就永无止歇,所幸一切都在乔钺掌控之中,尚不需自己担忧什么。 乔钺不答,神色凝重的盯着桌上的烛火,半阖的眉眼间有一丝狠戾,贤太妃目光空洞,继续说着:“听闻她定下白寰的女儿入宫。” “是。”乔钺神色不动分毫,“这次择人充入后宫,皆是她定下的,我无意去管这等事。” “都有哪些?”贤太妃这个问题,亦问出了容妆的疑虑,容妆不由睁大了眼睛盯着乔钺,生怕错过他的一丝变化。 而乔钺看了一眼她,对贤太妃道:“容策小女容衿……” 贤太妃神色一怔,旋即睨了容妆一眼,垂下眼眸继续听乔钺说着:“白寰之女白,共有六人,皆是朝中重臣家女。” 贤太妃竟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太后她还惦记着她白家的荣华呢,怕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她的侄女儿当咱们皇后了呢。” 第10章 唯你解语 容妆看的分明,那一丝冷笑间,眼里带着无尽恨意。 大抵贤太妃也是恨透了太后。 在宫里,根本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没沾染过一点他人血污。 哪怕是看起来如此和善的贤太妃,容妆不会傻到以为她是那例外的人。 她出宫已是蹊跷,何况还在云妃程绫逝世不久之后,这之间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容妆正神色悠远间,听得乔钺的声音高了分,冷道:“皇后?她若以为我是乔允洵那个可以任由她摆布的蠢货,那她就错了,既然错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贤太妃低低的笑着,“凡事啊,有因必有果,恶因结恶果,她害人无数,早晚因果报应,无往不复。”转目对乔钺道:“朝堂与后宫向来盘根错节,而这次选入宫的女子又皆是重臣之女,你处理千万得当,不可疏忽啊……”说着,她伸出胳膊,轻柔拍拍乔钺的手,目光带着叮嘱与担忧。 “太妃放心。”乔钺勾起唇角,微微笑着,“既然他们愿意把女儿送来宫里,那宫里就养着又何妨,宫里可不缺那几个份例银子。”乔钺笑意更深了,太妃不由宠溺般一笑道:“你这话说的可真难听,那些闺阁娇女又不是养玩物。” “有何分别?”乔钺话里尽是讥讽,与太妃对视间,太妃笑意里带着同样的戏讽之意。 容妆却笑不出来,那些女子里,有她的妹妹,纯净的纤尘不染的容衿。 当真可笑,倘若在家中,容衿的夫君,是该叫自己一声姐姐的。 这辈子怕是听不到这声不同的姐姐了,谁让容衿嫁的,是君临天下的人。 从颐宁宫出来的时候,暮色已经浓郁,苍茫乌黑的夜色森冷沉寂。 宫灯映衬下婆娑古树倒影绰绰,悬挂在天上的明月缺呈椭圆的形态。 空气中萦绕着涩冽的馨香,大抵是宫人散撒在四处的香屑。 乔钺步伐漫漫的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容妆跟在他身后,相对皆是不言亦不语。 有匆匆而过的内廷侍卫巡查队列,整齐的步伐声犹如沉闷的擂鼓。 所有人在见到乔钺时纷纷行礼让路。 此刻的风也比白昼冷了一分,四周寒意浸浸,容妆的身子不由瑟缩。 乔钺依旧仿佛散步一般的慢慢行着,容妆在后迟疑的询问着:“皇上可要奴婢去传御轿?” “不需要。”乔钺的低沉声音传来,相距不过两步之远,传到容妆耳里的音色却多了一分空沉之感。 容妆正犹疑间,乔钺蓦地回头,冷道:“你过来。”容妆忙大步过去,却神色踟蹰,尾音上扬唤道:“皇上?” 乔钺一蹙眉,沉着脸道:“我吃了你不成?” 容妆缄默,乔钺淡淡道:“颐宁宫离玄景宫不远,我们走回去则可。这样的良夜,漫步而行岂非快意?” 容妆依旧缄默,却也跟上了他的悠哉步伐,乔钺沉声道:“容衿的事已成定局,不要再为此费心。” 突兀的听得此话,容妆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分薄怒,素手攥成拳。 而乔钺侧目看她一眼,继续顾自说着:“如果容衿拒绝入宫,以白寰为首,朝野上下皆会责难容策恃宠生骄,目无太后,摆明了是欲加之罪,可何患无辞无由?” 容妆倒吸了一口凉气,平复了心绪,“我明白,但是我不甘心。”她侧头看向乔钺,乔钺直视前方,侧脸染着一层流光。 他抬头望了一眼夜穹,略沉吟,而后淡淡的再开口:“外面未必比宫里好。” “但一定比宫里自由。”容妆想也未想,直直的抢过话锋,毫不留情的反驳他。 容妆之所以敢如此大胆,正因为清楚乔钺此刻只是想和她正常的说说话,而不是自己且敬且惧。 她虽然并不能完全看透乔钺,但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练就,和乔钺相识相为这么多年,到底比外人了解他多一分。 正因此,话间语气也随性平和了一些,她淡淡道:“容衿倘若不进宫,而是在外面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琴瑟和鸣,青丝白首,容家的女儿必然是正妻,百年后还可夫妻同墓,对她来说幸福莫过如此。” 乔钺侧目看了一眼容妆,眉目间神色不明,目光幽深,“既然是容家的女儿,这就是她的命,注定荣耀与苦痛并存。你不也是如此?倘若你不是容家女儿,我不会让你入宫,倘若你不是为助容策一臂之力,你也不会入宫。” “你不必担心容策,我已下令调回容徵,不必再回边关苦寒之地。”乔钺边走边说着,风卷衣袂发出猎猎声响。 容妆心下动容,百转千回间却只得淡淡一句:“谢皇上。” 此时容妆的脑子里格外混乱,贤太妃的冷笑与话语,那些片段匆匆闪过。 而容衿,同乔钺说完这番话后,容妆便已了然于心,不再妄作它念。 乔钺就如同会读心一般,竟然清楚她对容衿之事还尚未释怀,所以才有了今晚一番不知算不算得劝慰的话。 乔钺迁就她。 只这一次已尤为难得。 功难抵过,宫里的日子荆棘遍布,可乔钺的迁就却求不得,只有谨慎方可安然长久。 明月本皎洁无暇,洒下的流霜银辉笼罩着夜空,也点缀了夜空,可在这寂冷寒夜里,尤觉凄清。 遥遥殿宇巍峨,重重飞檐如雁,相对寂寞无言,寥落人心怅然。 容妆跟在乔钺身后慢悠悠的走着,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面。 一块块青砖被宫灯染上了一层暖红,凝混着倒仿佛紫色一般,上刻画的祥瑞图案缝隙里残存着少许雪片儿。 容妆闲数着砖块的数量,五块,十块,十五,方在心里数完了第二十块,忽然听得乔钺道:“吹笛听听。” 容妆道了一声‘是’,从腰间摘下白玉笛,腹诽着幸亏她自小就喜欢把笛子带在身上,入宫以后这个习惯也没改,否则这会儿他要求的如此突兀,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了。 相对驻足,容妆把白玉笛拿在手上,问道:“皇上想听什么?” 乔钺思索片刻,道:“凤栖梧。” 容妆闻言,凤栖梧三个字仿佛一只无形的银钩,勾出了心底一隅记忆犹新的片段,翻覆着一幕幕闪过脑海。 次第燃着的盏盏宫灯殷红焕彩,明亮璀璨而稀薄了旖旎月色。 雕栏重廊一处复一处,蜿蜒曲折的看不到尽头,如同这深宫里漫长的岁月尘埃,无穷无尽。 笛音缓缓倾泻,晕染往昔如醉,打乱了谁心中涟漪层层。 眼波汇聚间,道不明的心绪千丝万缕,唯余凝视无言。 一曲终落,容妆揉揉被冻红的手,乔钺在侧道:“你的笛音,甚美。” 容妆缓缓笑,“可曾有人说过,少了韵味。” 乔钺闻言,凝着容妆的黑眸染了笑意点点,“时移世易。” 乔钺垂眸,目光定定落在容妆手上的白玉笛,盯着片刻缓缓道:“这笛,算不得上佳。朕赐你一个如何?” 容妆亦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白玉笛,缓缓摩擦着细雕纹路,寒凉温润。“这是我娘年轻时喜爱的,后来送给我了,我是个念旧的人,它从小就陪着我,多少年了,在我心里它就是最珍贵的。” 白玉笛玉质清透,毫无杂质,实则已是好玉,只是乔钺看来非也。 乔钺凝着容妆,内心微微动容,已有了思量,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赐它个名字。” “那是它的福分,但凭皇上做主。” “那,就唤解语。”乔钺唇角漾起一丝弧度,眸里深沉如海,有人如溺水者无可救赎。 他说:“解语者即解心,白玉笛于你如此,你于我,亦如是。” 解语…… 容妆不由睁大了眼睛,直盯着乔钺的眸,状似受宠若惊。 乔钺笑,转身而离。 风似乎小了,云也淡了,唯有月亮,更明了。 第11章 向来痴狂 西风清浅,明媚的晨光如碎金一般洒下,覆盖着重重琉石碧瓦,给这冷寒如斯的阑廷宫添了一丝薄暖。 真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容妆伫立在宣宸殿前,素影翩翩,望着远处,宣宸殿前玉阶重重,站在殿前可远目眺望。 有小太监过来通报道:“姐姐,御医叶羽铮来给皇上请平安脉。” 容妆听闻‘叶羽铮’三字,蓦地心里一惊,忙道:“快请进殿里。” 容妆早听闻叶羽铮已被乔钺钦点为御侍,在御医院的地位一跃而生,心里还极是为他高兴。 御前侍奉大多都由年老之人担任,极少像他这般年轻有为。 转身回到宣宸殿,片刻后,叶羽铮轻步踏入,他身着淡褐服,身后跟随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医侍。 容妆上下打量一番,淡褐色外服乃是御医院的官服,男子墨黑长发用银簪绾束,一脉温润的面容亦是占尽风流。 叶羽铮见到容妆微怔,随即缓缓而笑,唤道:“妆儿?” “好久不见,羽铮。”容妆端然而立,盈盈笑着。 这几年入宫后,因叶羽铮不侍奉御前,也未曾见过几面,如今好了。 叶羽铮家中世代从医,他的父亲叶昔白是前任御医院院首,叶羽铮自幼学医,在宫中当差已有多年,虽年轻,可医术精湛,且仁心仁术。 与容妆兄妹三人自幼相识,关系匪浅,他待容衿尤其温让,不似自己,与容徵更近一些。 容妆一向以为他同容衿是一对璧人。 但此时看着他的笑脸,容妆不由一阵悲凉漫上心头,目光扫过大殿里的众多宫人,忙收敛道:“叶御医是来请平安脉的吧?皇上还在内殿忙着,你先坐下等等吧。” “是。”叶羽铮的目光也扫视四周,于是恢复一派恭谨的神色,由容妆指引落座在一旁。 待内殿的门开启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年轻的男子越过三重帘幕,缓缓走到外殿,容妆微微俯身施礼。 他走到容妆面前时,停下脚步盯着容妆,笑道:“还未恭喜你,还能留在御前,你这地位真是不可撼动啊,哈哈……” 容妆温和的笑道:“王爷说笑了,容妆不过奴婢,何来地位不可撼动之说。”抬眸,盯着男子的黑眸,笑意吟吟的再道:“倒是奴婢还未恭喜王爷。” 乔允疏,先帝第四子,因其生性潇洒恣意,乔钺登基后封为潇王,但未给封地,亦无实权,只在各州主城为他建造行邸,供他游玩所居。 先帝嫔妃少,子嗣单薄,只有四子一女,长子乔允榕乃太后白翾所出,早夭,二子乔允洵已被乔钺赐死。 正因为四子乔允疏生性似淡薄名利,多年来向来独善其身、安之若素,才保全了他如今此身荣华。 从前他来给先帝请安时,也常会与容妆戏言几句,容妆也见怪不怪了。 乔允疏调笑道:“瞧你和本王互相道喜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和本王成亲了哈哈……” 容妆面色不改,淡淡道:“王爷这话可折煞奴婢了。” 乔允疏一摆手,月白衣袍的广袖流光翻动,“好了,本王和你开玩笑的,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总这幅死板的样子,无趣的很。”说着眼神瞟向后面的叶羽铮,道:“呦,叶御医也在啊,来给皇兄请脉的吧。” “见过潇王。”叶羽铮拱手作揖。 “成,你们忙着吧,本王还有事,走了。”乔允疏说着大步往殿门走去。 容妆盯着乔允疏远去的背影淡淡道:“王爷好走。”转而对叶羽铮道:“我们进去吧。” 叶羽铮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容妆前面走着,守门内监打开殿门,进了内殿,见乔钺坐在桌内沉着脸,仿佛若有所思。 容妆轻道:“皇上,叶御医来请平安脉。” “嗯。”乔钺抬眼扫了一眼,叶羽铮忙下跪行礼:“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起来。”乔钺淡淡道,叶羽铮旋即起身,身后医侍奉上药箱。 片刻,诊过脉之后,叶羽铮告退,容妆忙道:“奴婢送叶御医出去。” 走出宣宸殿,容妆带着叶羽铮往远处些,方开口道:“羽铮,之前在殿内人多眼杂,不便多言,你可还好?” 容妆细长的墨眉紧紧蹙起,直盯着叶羽铮的眼眸,似带着一丝歉疚与同情,叶羽铮突然轻笑,带着微微苦涩,他说:“妆儿我没事。”语调极快,旋即补充道:“倒是你,前些天听说你差点为先帝殉葬,我着实吓坏了,可是又没办法,幸亏皇上救了你。” 容妆勉强的笑了,明眸凝视他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衿儿她……”只是突然的,容妆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她知道若说出来的话无疑是在叶羽铮的伤痕上撒了一把盐,让他痛苦加倍。 “不就是她要进宫么。”叶羽铮仿佛说的风轻云淡,可是容妆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分明有悲苦。 “你不在乎?” “不,我在乎,我当然在乎。”叶羽铮苦苦的笑着,语气里有一丝怅然若失,“我喜欢容衿不是一日两日了。” 容妆沉吟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不待容妆说完,叶羽铮当即打断她,他的语气柔和却笃定,“你不用劝我,我没事,我已下定决心,我会等,等皇上厌弃了,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了,等到她能够出宫的那一日,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她出不来,我就在宫里陪她一辈子,反正御医这位子是可以一直做到老的,我又何惧。” “……”容妆一时无言以对,她是觉得无论再说什么,都只是在加重叶羽铮的痛苦,不由长吁一气,抬手拍了拍叶羽铮的肩膀,缓然道:“你千万……好好顾着自己,御前侍奉不同其它,定要万分谨慎。” “我会的。”叶羽铮笑道:“你也一样。” 容妆心思低沉间,略一侧目,明眸流转瞥见一抹黑衣墨影绰然,心下一惊,忙道:“你快回去吧。” 容妆没有回头,而是整理心绪,就那样站在原地,眼眸直望着叶羽铮快步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容妆方转身,走向乔钺,微微躬身道:“皇上。” 明媚的阳光洒下,汉白玉的地面染了一层薄金,容妆垂着头,盯着地面,听乔钺不带一丝感情的冷音响在耳畔。 “你对他倒很在意啊,还亲自送出殿外。”乔钺冷笑,“莫非想做叶夫人?” 容妆诧异,抬眼看着他,忙驳道:“不是,只不过奴婢与叶御医自幼相识,许久不见多聊几句罢了。” “不是最好。”乔钺脸上的笑完全褪了,只剩下疏离冷然:“朕自然知道你们的关系,青梅竹马那又怎样?这辈子没朕的允许,你想离开朕身边,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忽地一阵凉风习习,漾起的寒意微微平息了容妆心下升腾的火气,她嘘了一口气道:“……是。” “朕要走走,你跟着。” “……是。” 容妆跟在乔钺身后款款而行,身姿纤柔,素影绰绰。 而一众随侍宫人皆缀行在后面远处。 这几日连着都是大晴天,风光柔和,现下时近中午更是多了一分暖和,在殿内反倒觉得寒沉,能出来走走正和容妆的意。 容妆环顾着四周,细眉微微蹙着,乔钺选的这条路并不是常走的,很偏僻,是通向后宫西北角的。 因是偏道,后宫西北角的宫殿本就不多,而如今还都未住进嫔妃,来往的人就更寥寥无几,静悄悄的,倒也安静。 氛围安静下来了,容妆的心里开始止不住胡思乱想,最先想到的就是方才叶羽铮神色的凄苦,还犹在眼前。 她犹疑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皇上……” “想问叶羽铮?”乔钺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后面的容妆。 容妆亦盯着他,“正是。” 乔钺神色冷了一分,回过头,半晌才开口道:“前几日朝中有个老臣病了。” 容妆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他,也不敢接话,乔钺继续道:“朕派了御医院的多位御医同去给他诊治。你不妨猜猜,结果如何?” 容妆垂下眼眸,墨黑羽睫微微颤动,思索了片刻,默声道:“总之,叶羽铮不会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看来你真是了解他。”乔钺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他当然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但只有他最诚实。” 容妆忽然明白了,乔钺道:“御医回宫之后向朕回话,所有的老御医都是一套说辞,极力保证一定会尽力将人治好,唯有叶羽铮没有,他反而告诉朕那老臣回天乏术,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给他减少痛苦,让他多活些时日。” 容妆了然的点点头,问道:“那皇上,这也许是叶羽铮医术不佳呢。” 虽是这么说,但她怎会不知,唯有叶羽铮敢直言不讳,他的医术虽然不是御医院最好的,但也决计不差于别人。 “你觉得朕是傻子吗?”乔钺挑眉反问,瞪了容妆一眼。 容妆一笑,“奴婢哪敢这么说,皇上圣明,御医院那些人向来都是一副样子,都想着极力保全自己的一身荣誉,哪里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如叶羽铮那番傻话。” “所以朕才抬举他。” 容妆接话道:“那群虚伪之辈,自然不配侍奉御前。” 却不由笑了出来,叶羽铮的憨厚忠实终究为他赢得了锦绣前途。 “看来,你很是为他高兴啊。”乔钺冷道。 容妆抬眸,正对上他微微侧目的黑眸,心里一阵异样的感觉升腾,忙莞尔道:“奴婢也是为皇上高兴,得贤如此。” 乔钺没有说话,容妆偷偷觑他,紧抿的唇度与冷漠的神态仿佛昭示着他此刻的不悦。 容妆觉得莫名,却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继续随着他走着,乔钺的步伐并不慢,此刻已经走出了很远。 第12章 缔结姻亲 容妆远目眺望,宫中远处的山峦跌宕起伏,连绵覆雪,孤冷清绝。 而身前的琉檐高墙,碧瓦凌云,云烟澹澹。 隆冬里各处浮华皆散尽,旖旎暗香不复存,唯余皑皑冬景深沉。 灌木丛覆着银雪未消,道旁圆润的白石栏杆雕琢了纵横纹线,一道一道深深刻进石身,纹路分明。 一处巨大的景壁上雕刻着百鸟图,栩栩如生宛若将要展翅腾飞般鲜明如许,而旁边的几株白梅树恬淡素雅,二者相辅相成。 容妆忽的想到以前自己随着先帝来过这里,只是到这里就转回去了,再走下去,那里是——云绡阁,那是云妃寝宫! 封了据说已近二十年,没人会去,西北角的宫殿原本就少,先帝在世时嫔妃不多,更是没人住在这边儿。 容妆看向乔钺,他依旧一身黑衣,银纹镶边,明落疏狂,步伐稳稳地走着,容妆忽然如醒悟般清楚,他一定也对云嫔之事一直疑心着…… 乔钺仿佛察觉到容妆略深沉的目光,于是转眸对着她道:“你不看路,盯着朕做什么。” 容妆微微怔住,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倒映着她的纤质身姿…… 心里不知怎么就沉重了一分。 容妆掩饰的转移话题道:“皇上,不知道潇王怎么突然来宣宸殿了……” 乔钺回过头不再看她,淡淡道:“他来试探朕,一再侧面表示他无意权力地位,只想逍遥红尘。” “皇上觉得他……” “眼下尚不足为虑,放任他去又何妨。”乔钺淡言,他仰头望向天际,一束阳光落在他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明朗的光芒。 不知不觉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容妆不得不说,她实在已经走累了。 回头望去,宫人和御轿都在后面跟随着,乔钺倒是可以随时步行或者坐轿,可是她必须也只能继续走着。 越来越接近云绡阁,容妆的心情也越发忐忑,道路边的景物越见萧疏颓景。 这云绡阁实在偏僻…… 大抵是常年无人居住打理,即使有阳光落下,那暗金匾额亦格外阴沉,周围显得寂冷寥落,微微透着萧瑟清寒。 乔钺盯着那匾额,定定地不发一言。 容妆怅然,凝视他的侧脸。 半晌后,乔钺不再停留,绕过云绡阁而行。 云绡阁的后面是何处,容妆实在不知,她并没有来过,心下倒是也好奇,既然乔钺能去,说明一定不会是寻常之景。 这次乔钺的步伐明显快了许多,容妆庆幸自己自幼和容策学过拳脚功夫,有些底子,否则这会儿一定跟不上了。 一大片青竹林…… 无边无际,临风出尘。 乔钺方要踏入林中,后有宫人急促的声音传来,乔钺微微蹙眉转身,宫人上前报道:“皇上,祁王入宫求见!正在宫外等待传召!” 乔钺眉目间倏地凛冽,肃道:“引至宣宸殿。”转对首领太监许诣道:“摆驾,宣宸殿。” “是!”众人躬身道。 玄红相间的嵌金御轿矗立在面前,容妆为他撩起轿帘。 三层幨帷皆由红缎所制,上绣赤金龙腾羽纹。 两侧分别垂着三道碧红流苏,上缀着琳琅,颤动时泠然作响,轿内铺布玄毯,整轿恢弘肃然。 *** 祁国踞于西,乃是阑廷众多附属国之一,祁国老王在世时与阑廷签订协约,愿为阑廷附属国,用阑廷年号,以阑廷为尊,年年固定纳贡。 而附属国实则已同封地无异,一向对阑廷称臣,不同的无非可以自行养兵而已。 多年一直没有取缔,无非是因与明宸帝有协约而已。 如今明宸帝已驾崩,事态该如何发展,已不是他祁国所能控制。 祁国新王名讳元麓,继承王位不久,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阑廷,在他继位祁王之时,需来向阑廷朝见,可那时只需要入朝,并不需要进宫觐见,所以容妆并没有见过他。 乔钺举行登基大典,各附属国皆来朝拜,乔钺早已命人将各附属国的时况打探清楚,登基大典已过,各附属国王尚在外臣馆并未归国,今日祁王前来求见,自然有其目的。 方入宣宸外殿,乔钺以眼神示意,许诣忙高唱:“宣祁王觐见。” 乔钺落座赤金龙椅,容妆立在身侧,翩然望向缓缓而入的清瘦男子。 乔钺与容妆皆默然将他打量一番,细细剖析过。 看身姿单薄,虽面容一派温厚,然眉眼间透露着精明之色,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应是工于心计之士。 元麓缓缓下跪,高声道:“祁王元麓参见阑廷承衍帝。” 乔钺侧目看了一眼容妆,容妆道:“祁王请起。” 元麓起身,他着金丝绣云龙锦衣,外覆玄狐皮大氅,他将目光扫了一眼容妆,而后落在乔钺面容之上,道:“本王为贺阑廷承衍帝登基而来,于登基大典之日得见承衍帝天颜,乃本王幸也。” 元麓此人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身材虽颀长但瘦弱,不知者还当是柔弱书生。 而他笑的温和憨厚,如沐春风,眉眼弯的宛如弦月,整个人皆是阴柔之色。 “祁王有心了,赐座。”乔钺淡淡道,看着元麓的目光一半温和一半凌厉,着实令人分不清他心中所思所想。 殿内的蟠龙大鼎中熏着龙涎香,气息幽重,馥郁芬芳。 骄阳的光芒透过窗扇,投映入碎光粼粼,沉着而恬静。 元麓落座在一侧,笑意盎然,半弯着眼眸盯着乔钺,“不瞒君上,本王今日再次请求觐见,是为一事而来。” 乔钺勾起唇角,鬓边墨发荡在颊侧,唇边微微起了笑意,意料之中,傲然睥睨,“祁王说来听听。” 宫婢适时上茶,乔钺未动,而元麓手执起白玉茶盏,细细啜饮着,面色一派坦然。 容妆直凝睇着元麓的一举一动,静默思量间,深觉此人笑里藏刀,笑面之下不定存了什么心思,阴谋几何,容妆从来都觉得,嚣张跋扈最多表面震慑住人,唯有笑里藏刀之人,暗中耍手段的阴毒之人,才最可怕,若观此人,倒仿佛还不至于阴毒之辈,但也必有所图谋。 只是他的话,令容妆的心狠狠一颤,就好像被人狠狠扼住一般,半晌才缓过来。 他放下茶盏,笑容璀璨:“祁国一向臣服于阑廷,多年关系友好,今承衍帝登基,年号更替,祁国来朝贺纳贡是自然,本王带来了妹妹,愿她能侍奉君上左右,为君上分忧,从此与阑廷缔结姻亲,永岁友好。” 容妆看向乔钺,心里不知为何波澜万千,太后定下的朝臣之女,因为年关将至,乔钺特意谕旨允许她们留府学礼仪至过年,年后方入宫则可。 如今……这突然来了一个异国公主,送到他身边,听这口气并非为皇后之位,更像甘愿为妃为嫔亦可。 果不其然,不待乔钺发话,元麓继续道:“吾妹不求后位,亦不求高位,只愿君上赐个身份即可。” 容妆心里不禁冷笑,元麓说这话,分明是蓄意而为,大概他以为祁国虽是阑廷附属国,但到底是一国之尊,他的公主妹妹嫁到阑廷,乔钺必然不会给个低微身份,那样岂非伤了关系,谁都过意不去?所以,他在欲擒故纵。 既然容妆能看得出来,那么乔钺自然也能看得分明,所以容妆丝毫不用去担忧。 乔钺笑道:“祁王如此厚礼,可是有求于朕?”乔钺的一语道破,亦是容妆心中所疑问。 元麓亦笑的灿然,“君上英明,本王希望您答应,在位期间不对我祁国兵戈相向。” 容妆知道,乔钺会答应,这是有益无害的事,任谁都不会为此小事而伤了两方的平衡关系。 所以,乔钺应允此事就在意料之中。 如今,阖宫都在等待,等待这位承衍帝的第一位嫔妃,入住阑廷宫。 翌日,祁国宓靖长公主入宫觐见。 那女子清影如水,温婉有礼,与她兄长祁王颇为相似,姿态曼妙娴静,若柔云出岫。 她站在殿下,对乔钺盈盈跪拜,珠摇玉幌间女子声音泠然,“祁国宓靖长公主元旖参见阑廷承衍帝陛下。” 女子皎若朝霞,细长的眉眼带着三分冶艳,笑意温和恬然,灼灼的凝视着乔钺,丝毫没有扭捏矫柔之态。 容妆细细观察着,乔钺凝视她的神色无波无澜,仿佛毫无触动。 三日后,祁国宓靖长公主元旖正式入宫,行嫔妃册封礼。 乔钺亲自赐号,谨。谨守本分,谨言慎行的谨。 至于位份,从五品的嫔位,并不是很高的位份。 祁王失算了,但他只能闭口不言,谁让他自己所说无意位份高低,谁让他揣测错了乔钺的君心。 容妆则明白,乔钺是在恩威并施,一面答允祁王的请求,给了他面子,不至于让他难堪。 按理说附属国公主入宫即便封妃也不为过,可乔钺偏偏没有这么做,那是给了祁王一个提醒,阑廷只接受人请求,而不受人掣肘。 翌日。 谨嫔元旖按例给太后、太妃请安,然后来到宣宸殿,请求陪伴乔钺。 彼时乔钺正在批阅奏折,赤金桌案上堆叠层层。 容妆伫立在旁研墨,乔钺眼睛盯着奏折,略带懒散般开口道:“你觉得那谨嫔元旖如何?” 容妆淡淡的窥了他一眼,“应是灵动聪慧之人,但不乏傲气。皇上可是不放心?” “不放心?既然朕让她入宫,就不怕她兴风作浪,他们兄妹二人皆是睿智之人,一则祁王的确惧怕,朕新继位,他不知朕的脾气秉性,当然会怕朕出兵攻打祁国,二则他将元旖送入后宫,也是希望能通过她探得朕的心思,以备万全。” 乔钺说着看向容妆,微勾勒的唇角含着一丝不屑,“至于元麓,亲妹妹都能作为棋子,倒是个心思深重之人。” “的确。”容妆神思幽幽,手腕缓缓旋转着,研着浓墨于砚中。 正值午后,光影正好,容妆抬眼,见整扇窗牖都被漾上一层暖金,令人打心底感觉此刻的时光温润而静好。 但许诣突然而来的话,抹杀了这宁静光景给予的一切美好之色。 他进入内殿通报道:“皇上,谨嫔娘娘求见。” 容妆神色有一霎的凝滞,旋即垂眸。 乔钺头未抬,直道:“请进来。” 元旖入内,莲步悠然,行了个寻常礼,只俯身道:“参见君……” 乔钺抬眸,定定凝她。 附属国称呼阑廷皇帝皆为君上以做区分内外,容妆听此言微惊,谨嫔不该犯这低等错误,或许她是在试探乔钺对她的耐性与隐忍程度? 元旖婉柔笑道:“参见皇上。” “一时出错无妨,只要引以为戒即可。”乔钺抬眸望着她,漠然的神色渐渐转变,细润的笑了。 容妆的唇角亦勾起,只是和乔钺的弧度大不相同,她是冷的。 元旖望了一眼容妆,满目傲然。 容妆当即俯身道:“见过谨嫔娘娘。” 元旖盈盈走过来,容妆退后两步让出位置,元旖边继续研墨,边凑近乔钺,气息如兰:“元旖记住了,皇上。” 乔钺没答言,扫了一眼容妆,继而低头全神贯注的批阅奏章,狼毫挥舞,自如行云流水。 容妆在侧静静的看了一眼二人,退出殿内,缄默无言。 有人代替她去劳累,何乐不为? 天际骄阳金光堪破寒冷,有人心里寂静如斯。 第13章 胭脂孑舞 三日后。 乔钺设宴,宴请众王,百官作陪。 地为和睦宫苑,为宫宴之地。 是夜浓如墨。 皎月倾泻着淡淡银辉。 丝竹管弦,乐舞笙歌欢,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悠远的和睦长殿,雕栏玉砌,青炉熏暖,地布银丝毯,一步相隔间立着一方瓷瓶,簇着红梅娇艳,远目一片碧嫣似锦。 两侧鲜衣宫婢成排,素手持玉灯,柔光潋滟。 宫苑内早撒过香末,幽香弥漫*。 各色锦绣衣袂翩翩迎风展,繁华逦迤。 乔钺端坐明殿正位。容妆立于身侧,持着银纹嵌明月珠酒壶,缓缓斟酒。 静静瞩着百官叩拜,聆着万岁声声如雷。 祁王元麓起身,广袖流云,持杯朗声:“恭祝阑廷国祚永延,君上长乐永安。” “本王祝阑廷国运昌盛。”说话的男子位临祁王,金丝团龙纹紫袍昭示着身份,他是附属国之一,沧王,赫钦。 乔钺执杯淡笑,扫视二人,略带疑虑的目光落到沧王身上,勾唇轻笑道:“承言。” 众臣纷纷敬酒,容妆添酒,清缓流淌,待收回酒壶之时,远眺向朝臣方向,见容策威凛端坐。 今日乔钺特许元旖可参见夜宴,所以,此刻元旖即坐在位离乔钺不远处,盈盈的笑对乔钺道:“臣妾愿皇上长乐未央。” 乔钺勾唇轻笑,抬手举杯示意,一口饮下。 容妆用余光瞥着元旖,见元旖一直盯着乔钺,那目光越发脉脉含情…… 神思悠远间,酒杯满溢,渌酒蔓延于桌面。 乔钺见状,瞥了一眼容妆,目光微含不悦,容妆忙避开,扯过一旁的素帕擦拭。 宴后夜已晚,乔钺特允祁王与沧王夜宿宫中。 容妆随乔钺回到宣裕殿。 乔钺喝了太多酒,原细白的脸上泛着微红,似已有些醉意,步伐恍惚。 容妆扶着他进了寝殿,为他褪下玄黑九龙朝服,单薄的里衣柔软细腻,不经意拂过的触感如丝如玉。 容妆凝视着他的面容。 许诣突然进来道:“皇上,谨嫔娘娘来了。” 容妆退后两步,乔钺神思恍惚,颤坐在红木椅上,抬手扶着额头,闷哼了一声,许诣离去。 元旖迈着碎步进了寝殿里,扫了一眼容妆,又看向乔钺,对容妆冷淡道:“你下去吧,皇上这里有我侍奉。” 容妆微微垂眸,斜睨一眼乔钺,道了一声:“是。”缓缓退出殿内。 夜色寒凉袭人,容妆迈着缓步回到寝阁,心下沉闷,遂系上宝蓝披风,出去散心。 西风拨乱青丝,月洁星渺,夜深俱静,寂寥如斯。 重重殿宇阔深,隔尽冷暖人心。 容妆拢紧了披风,抵挡无孔不入的寒冷,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再往前面是胭脂台,那低台呈圆状,一圈皆无围栏,占地不大,台面是一层胭脂薄玉,故得名胭脂台。 离玄景宫并不远,原本是设为饮茶之地。 宫闱有传言说,先帝初登基年少时,曾有一个舞姬,夜里在此起舞,遇到先帝而得幸,一跃成为嫔妃。 后常有女子效仿,渐渐的就变成了翩舞之地。 只是在两年前出了事情之后,便再没人敢夜里来此,更遑论起舞。 容妆知道,这不是传说,只是过了太多年,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极少了,便渐渐被人误为传说了。 那个舞姬就是先帝娆嫔,生下唯一的公主‘乔觅薇’的嫔妃。 愈渐接近,容妆诧异的停下步子,那台上——竟有一白裳女子起舞。 一袭单薄的白衣,格外醒目。 容妆眉头蹙起,再度迈开步子走上前,在宫里,若说白色作为点缀可以,但像此人这般从上到下尽是素白,那是犯了忌讳的,且是大忌讳,谁竟敢会如此明知故犯。 无曲无歌,只是她孑然一人,清影独舞。 舞姿算不得上佳,但好在身量纤细轻盈,一旋转一颤动间皆是灵动之气。 一条白菱纱绕臂旋舞,浓重的月华洒落在她周身,白衣蹁跹,三千青丝飞舞,水袖流风,翩然间恍若谪仙。 容妆离她越来越近,直到那女子…… 渐渐停下舞步,怔在原地与容妆两两对视。 竟是她——乔觅薇。 乔钺登基后封她为长公主,号毓仪,也是本朝唯一一位长公主。 不远处有一小潭,周围由各色碎石堆砌围着,此潭是为在胭脂台观景而凿的,此刻潭水成冰,呈灰白色,若在夏日放入花鱼,着实是好景色。 周围有长青松柏围着胭脂台,矗立在月影下,青松苍翠,阴翳倒影斑驳了青石地面。略染了一丝诡寒森然。 容妆觉得有冷风嗖嗖的往衣裳里钻,令人忍不住打起哆嗦,全身都被寒意覆盖着,呼吸出的白雾升腾浮散,莫名深深惊惧。 见女子直直的盯着自己,容妆驱散思绪,忙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乔觅薇缓缓移步下台,迤地裙摆飘动,白菱纱几乎垂落到腕间,随着她的举手投足颤动着。 “起来吧。”乔觅薇至容妆面前,定定立着。 她的脸上不染铅华,素颜华容,玲珑剔透。 一身素白更衬的清蕴出尘,眉如新月,灵瞳明亮仿佛氤氲着水光。 只绾着一斜髻,上插流云簪,其余青丝尽数散在身后,随风拂舞。 容妆欲言又止,乔觅薇一笑道:“本公主知道你要说什么,本公主犯了大忌。” 说着,她垂眸扫视着自己的一身素白,讪笑道:“不过,本公主猜你并不是那多事之人。” 容妆笑靥清浅,淡言道:“长公主与奴婢不是第一日相识,奴婢是何样的人,长公主自然清楚。” 乔觅薇笑的清灵,“那,就当本公主欠了你一份情。” “言重了,夜已深了,长公主不妨早回入寝,若有他人经过……” 不待容妆说完,乔觅薇直直的打断,“试问有哪个宫人能够像你这么大胆四处游走?” 她顾盼四周,幽幽冷笑道:“这里自我母妃去了以后,便再少有人敢接近……” 她突然微微俯身,探头向容妆耳侧,低沉道:“宫里冤魂诡传多,没人不怕。” 容妆倒吸了一口寒气,“平生问心无愧,又有何惧。” 说至此,容妆退后两步,声音冷了三分,“奴婢告辞。” 容妆转身毫不迟疑的离开,她方走几步远,听得后面乔觅薇的空灵声音响起。 她说:“今日是我母妃祭日,我母妃生前最喜欢在这里跳舞给我看,她说过,没有这里她就不会认识父皇……” 容妆没有停下,只是步子却越迈越小。 乔觅薇的尾音落下,周围寂然无声间,容妆似乎听到窸窣的脚步声,望了望四周,光芒微弱昏暗,转念一想,大概是乔觅薇的婢女,便没有往心里去。 愈渐走远,步伐缓慢,稳稳的踏在地面,容妆沉思着,心里渐渐浮起一丝悲戚,难怪乔觅薇会在夜里着一身素白,来这被谣赋为‘香消台’的地方。 乔觅薇的母妃,那舞姬娆嫔,她的荣耀来自于此,也终止于此,两年前她香消玉殒在此台,是被人打昏之后推下去的,头磕在台身而亡,然而谁都明白,此台之低,仅仅有五步玉阶,掉下去若说足以致命,那着实可笑。 所以她是被人拽着头用力磕下去的,是被人害的。 只是没有证据,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然而,这样的冤枉之事,在后宫嫔妃里何其多,何其毒,所以乔觅薇说,宫里冤魂怨气多,容妆很轻易能够理解。 容妆回到寝阁,依旧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小火炉里还有微弱的火星,她走之前没有添炭,现在屋里已微微冷却。 只是容妆心思沉重,浑然不觉。 这宫婢寝阁原并非只有容妆一人,只是乔钺继位后,原在先帝御前侍奉的老宫婢都被遣走了,这里也就独归容妆了。 本想回宣裕寝殿看看,但元旖在,她不能,亦只好早早寝下。 翌日,天光未明,容妆早早至宣裕殿,环顾四周,不见元旖,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乔钺方醒来,身上只着一身薄黑寝衣下床,拂过的帘帐在他身后颤动,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容妆。 容妆暗觑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目光透着明亮,身上散着一缕清幽香,面容毫无一丝倦怠,似乎昨日酒醉一点影响也没有。 服侍乔钺栉沐更衣后,乔钺移驾玄乾大殿上朝。 容妆到茶房准备细细煮茶,待乔钺下朝。 茶房清幽,茶具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各色茶叶以方瓷罐存储在檀木壁格中。 容妆很喜欢这里,一室温润暖溢,闻着茶香沁人,分外清逸舒畅,令人的心平静如水,无波无漪。 她煮的茶也少有人及得上,至少乔钺这么说过。 容妆拉开檀木椅,慵懒的坐着,手心抵着桌棱,她面前是素日里最喜欢用的一套绿檀的圆茶盘,盘内坐着金蟾茶宠,洒上茶汤之后温润香悠。 沉浸在一遍一遍的茶香缭绕里,恍然忘却尘世烦忧。 半个时辰之后。 想来乔钺快要下朝了,恰恰也泡出了最满意的一壶香茗,容妆明眸微眨,笑意婉然的点点头,方起身准备拿到宣宸殿。 正此时‘嘭’的一声,茶房双开的深褐漆门被人猛地推开一扇。 容妆抬头望去,只见许诣慌忙的跑了进来,方踏进来便上气不接下气的慌道:“容……容妆……” 容妆急忙放下茶壶,赶紧过去,忙问道:“许公公,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皇上传你即刻过去!”许诣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老奴我哪敢耽误一分一毫……” 容妆闻言,心下微微惊愕,但只是一瞬,事出必有因,她没做错什么,即便有什么欲加之罪,她亦不惧。 再问道:“许公公,你可知是什么事?” 许诣撇撇嘴,浓黑的眉几乎要挤到一块,“皇上的脸色可是很不好……老奴我看着都惊恐……” 第14章 莫名之吻 容妆了然,对许诣点点头,露出一丝清浅的笑。 收敛思绪,走出去时,面色无波无澜。 端然立于宣宸殿前,日华明朗,抬头凝望匾额,心思千回百转。 最后沉沉舒气,踏进了殿内。 见乔钺负手而立,广袖垂落,清若霁月。玄墨九龙朝服覆身,还未换下,是方下朝。 容妆垂首唤道:“皇上。” 乔钺缓缓转身,容妆抬眸,乔钺没有开口,大殿内死寂而沉重。 容妆再唤:“皇上。” 乔钺走向她,一步一步。 倏地,以极快的速度覆手钳住她的下颌,他的手上力度加重一分,容妆的眉头就蹙紧一分。 直直的四目相对,他的眼眸依旧深邃,若墨黑苍穹。 而她,只是苍穹中最普通的一颗星子。 乔钺半眯着冷眸,寒意森森,直盯得容妆身上惊起了一阵凉寒。 容妆问:“皇上为何动怒?” 乔钺勾唇,幽邃的眼里浮上一丝冷笑,“动怒?朕何时动怒?” “既然没有,那请皇上放开奴婢。” “不不不,朕要好好看看。”乔钺幽幽的笑着,以一种细细打量的目光,盯着容妆的面容,“朕要好好看看,朕的贴身奴婢,是如何的迷人,如何的蛊惑人心。” 容妆被他手上的力道逼得不得不抬头,而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她。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任由他已一种戏谑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看进骨子里一般。 他在发怒。 怒气很盛。 他的目光宛如凌迟,将她一层一层的剖透。 容妆没有应答,她不能激怒他,后果她承受不起,忍一时,总会好过将他的怒火点燃。 半晌,就这样静默半晌,乔钺终于松开手,容妆没有动分毫,依旧仰着头,乔钺的笑容温和细润,容妆知道,隐藏在那笑容下的,是如淬毒的锋刃。 他将手覆上她的脸颊,细细的摩挲着,指尖的微凉与脸颊的温热混合,就仿佛是最融洽的默契。 “为何朕早没看出,这张脸,这么光滑如玉,难怪,难怪能迷得男人心旌荡漾。” 容妆惊愕的看着他,忽然醒悟般,嘭的一下跪在地上。 膝盖猛地接触到坚硬地面,容妆眉头紧紧一蹙,旋即恢复平静。 忍着膝盖的微微疼痛,她沉声道:“皇上此言奴婢担待不起。” “担待不起?”乔钺嘲讽的笑了,“你当然担待的起,你比元旖都有价值,怎会担待不起。” 容妆的呼吸愈渐急促,她丝毫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乔钺如此厌恶她,是的,是厌恶,她不会傻到听乔钺那样极端的夸赞,还以为是褒义美言。 “求皇上告诉奴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蒙在鼓里,决不能任由人摆布戏耍。 “元麓,要娶你。” 乔钺的话清晰的近乎一字一顿,‘嘭’的在容妆脑中轰然炸开,她不可置信的仰头,正对上乔钺居高临下的目光。 乔钺的唇角上扬着,那是冷意与不屑的混合,“你这样无辜的神情,这样清澈的眼神,真是胜过刀锋,盖过剑利,杀人惑人,做的无形无声。” “这怎么可能?”容妆难以置信,瞪大的眼睛水光亮如星辰闪耀。 “今日早朝,元麓亲口请求,愿以三年岁贡之数,求娶容妆。”乔钺的目光越发深沉,锋芒寒冷如霜。 回忆起早朝元麓的那番话,无形中升腾一股无名怒意。 今晨早朝之上,大殿巍峨空旷。 两侧的巨大朱漆楹柱,上分别盘旋着粼粼金龙。 楹柱前立着栩栩如生的赤金腾龙,仿佛将要飞翱鸣起,叱咤九霄。 元麓在殿下笑的甘甜,仿佛即将得到期待已久的宝物,抑或是见到久违已久的爱人那般。 元麓迈前一步,拱手作一揖,对九龙赤金椅之上的乔钺缓缓道来:“君上容禀,本王求娶一名阑廷女子,求君上答允此事,元麓谢过。” 乔钺闻言,淡漠开口:“既然如此,那朕倒要看看,能令祁王动心的,该是何等女子?” “那女子名唤容妆。” 尾音还未落下,乔钺的脸色已唰的冷如数九冰天,毫不掩饰,乔钺极少喜怒挂于面上。 朝中大臣见状,面面相觑,无一不惊,尤以容策为甚,都在安静等待乔钺发话,无人敢置一言。 元麓视若无睹,只言笑晏晏,继续道:“本王自知唐突,但对其一见倾心,实难抑制,故而愿以三年岁贡之数奉与阑廷,而且,本王也已向人打听,容妆只是一个宫婢,那么想必君上也乐见其成,促成这桩喜事。” 乔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端坐在九龙椅之上,不置一词,姿态肃然而威。 竟突然缓缓地笑了,一扫方才的冷颜,“祁王如此不惜重聘,只为了娶我阑廷区区一个宫婢?岂非自*份?让臣民取笑?” 元麓不想乔钺会骤变至此,思索了片刻方道:“君上的话本王不敢苟同,世间男女情爱乃是人之本性,本王若觅得一心爱之人,祁国臣民当为本王庆幸才是,世间混沌之人何其多,能得遇一真心人者却寥寥无几,若生而为王,便禁锢七情六欲,岂非潦草无味?是谁说君王不该有情,如此灭绝人欲之言,实在不配为人矣。” 元麓说至此,拱手俯身作揖道:“本王认为,当爱则爱,才不失为真性,若违心而行,即便作为君王,亦是无情之人,只会令人恐惧,不会让人真心臣服。” 元麓的话恰恰说中乔钺内心,从某些地方来看,他们是一致的。 乔钺半眯着黑眸,口中沉声重复着元麓的话,“是谁说君王不该有情……” 而元麓的一番言论,在场年老大臣多数惊诧。元麓保持着一派云淡风清的浅笑,仰视乔钺。 乔钺忽而冷笑道:“撇开其它不议,你总要先问问对方是否对你有意,而非强求。这点,朕代劳了。” “那就有劳君上了,本王当静候佳音。”元麓再次作揖,展颜一笑,端的风华万千。 乔钺将朝堂之上的话重复完后,冷冷的睨着容妆。 容妆摇头道:“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和祁王并不认识,只是那日他入宫求见,我们一起见过他而已,皇上圣明,当知道此事非奴婢所愿。” “如何证明?” “皇上今日如此盛怒,无非是因为皇上以为奴婢存心攀附祁王得到荣华,想离开阑廷宫离开你身边。” 乔钺冷哼了一声,容妆道:“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容妆自从决定助你那日起,就再也没有二心,如今你为帝,我更甘愿侍奉在侧,一生不会离开阑廷,不会离开你。” 乔钺并没有注意到容妆渐渐浮现的怒气,只是在心底默默念着‘不会离开你’这句话,心里的怒火仿佛随之灭了几分,虽然莫名,但就是如此。 “那你该知道怎么做。” “是,奴婢这就去见祁王,和他说清楚。” “朕已经派人去宣了,你就在这等着。” “是。” 许诣至内,偷偷觑着二人,小心通报道:“皇上,谨嫔娘娘求见……” “不见。”乔钺冷道,丝毫没有迟疑,“让她回去,无召不得来此。” “是……”许诣连忙退了出去,恐怕牵连到分毫。 静默片刻后,乔钺欲离,容妆起身跟在他身后,乔钺微微侧目,瞥了缀行在后的纤细身姿一眼。 宣裕殿内静寂无声。 金龙衔珠的镂空大鼎内燃着安神香,幽渺缕缕。 窗扇晃入的一缕光丝,正映在乔钺此刻的清皙冷面上,至暖与至冷的交汇,二者本都是美景,此刻却极难融合。 容妆心不在焉的为乔钺褪下朝服,拿出衣阁里的一件银白云纹锦袍,为他更衣。 相距咫尺间,容妆身上泛着的淡淡清香,尽数沁入乔钺的气息中。 乔钺半眯着眼凝视着容妆,看着她不尽熟练的更衣动作,举手投足,她的脸颊、细长的眉、眨眼时颤动的长睫…… 再到清澈明眸、红润翕张的唇…… 乔钺的吻猛然间落下来的时候,容妆蓦地一惊,纤白素手尚还停留在他腰间玉带上,还未系上,玉带正攥在容妆手里。 容妆瞪大了眼睛,手上一用劲儿,不由用力攥紧了手中物件,玉带上的圆玉棱角硌的手心直疼。 乔钺猛地扯过她,两人更加紧贴着,乔钺一手覆上她背后顺滑的发丝,狠狠地厮磨着她的绯唇。 乔钺的唇冰凉柔软,容妆的心从初时猛烈地一颤,即如打鼓一般,久久不能停歇。 容妆嗓间发出两声抗拒的呜咽声,而后尽数被吞没在乔钺狂烈的吻中。 大殿内寂静无声,唯听的见容妆沉重的心跳,和两个人夹杂在一起的紊乱气息。 乔钺的吻越来越炽热,辗转的噬咬着她的双唇,容妆也渐渐察觉到,他的唇不再冰凉,浮上一层火热。 可是,容妆没有逃避,至于原因,就是没有想去逃避。 乔钺的手下移,揽着她的腰身,往自己胸膛里拽,把她拢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 殿中暧昧气息流转间,许诣突然进来,见此,愣愣的站在原地瞪着眼睛。 容妆推开乔钺,颤颤的后退两步,离开他的怀抱范围之内,大口的喘息,而后仓促的抬手整理鬓发以做掩饰。 乔钺拂理衣袍,漫不经心般问道:“何事?” 许诣噗通跪在地上,“奴才……奴才不知皇上……” “说正事。”乔钺的声音冷了一分,余光瞥了一眼容妆。 “祁王已在宣宸殿等候,奴才是来通报皇上的……” “知道了,你出去。”乔钺看向容妆,面无表情的道:“过来,给朕继续更衣。” 容妆神色微微慌乱,心下跳个不停,“是。”手微微颤抖的替他整理好衣服。 容妆偷偷眄视他,见乔钺神色如常,依旧毫无波澜,眸里深邃的仿佛没有止境。 仿佛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了无痕迹,了无涟漪,不管是之后的容妆,还是乔钺,皆是默契如斯,谁也未曾提及这个突如起来、莫名其妙的深吻。 第15章 命不由人 再次回到宣宸外殿,乔钺撩起衣摆,端坐于龙椅之上,满目端肃。 容妆的心里沉寂如霜,面向元麓,神色漠然的行礼道:“奴婢容妆,见过祁王殿下。” 元麓惊异的神色与敛眸的思索,尽数收于容妆眼底,容妆对他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端婉问道:“奴婢可曾私下见过殿下?” 元麓蹙着眉头,暗下了脸色,神色犹疑的轻轻摇头。 容妆暗自笑了,在她的记忆里,这个祁王元麓,一向笑容满面,温和恬淡,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皱眉,当真有幸。 “所以,祁王是否认错人了?”容妆再相询道,紧紧盯着元麓的神色,不漏过一丝微弱变化。 只见元麓的眉头蹙的更紧,“昨夜……昨夜宫宴后留宿在宫中,酒后散步,想吹吹寒风驱散酒劲,后来,就遇到一个白衣女子,一舞如仙。” 元麓说到此处,容妆注意到他的眉眼略微弯了弯,由此可见他此刻的内心是真正欢喜的,才会情不自禁的自然笑了出来。 容妆暗下眸色,思索间记忆翻腾,白衣女子,昨夜…… 倏地想起在胭脂台遇到的乔觅薇,而昨夜,祁、沧二王正是住在离胭脂台不远的永昼堂里。 若如此看来,在她离开乔觅薇之后,听到树影婆娑间那窸窣的声音,并非婢女,竟是……元麓? 容妆垂眸思量的时候,乔钺眄视着她,便已瞧出了她神色有异,于是询问道:“容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容妆抬眸,与他对视,欲言又止。 乔钺声音当即冷了一分,语气里尽是肃穆与不容置疑,冷道:“你给朕,如实说来。” 容妆俯身道:“昨夜奴婢夜里散步,遇见了毓仪长公主……” 乔钺蹙眉,“是她?” “是。” “许诣,去传长公主。””乔钺冷道。 许诣立在殿门旁,闻言忙恭身道:“是。” 元麓在旁,一听到此话,半阖着眼眸,若有所思,略带了一丝探究的意味,“长公主……” 乔钺扣指敲着赤金龙椅一侧的黄玉围屏,冷睨他一眼,并未开口。 殿里寂静无言,三人心思各异,容妆心里不乏忐忑,接下来的事情怎样发展她完全无法预料,只盼能独善其身亦是幸事。 她的目光不由落到乔钺身上,她面前这个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比起先帝尤令人胆寒。 他继承了先帝的那份狠辣与冷漠,却比先帝更让人难以捉摸,心思幽深之极。 乔钺与容妆所立之处,是地上以白玉铸成的三阶高的台面,临金漆墙边,呈巨大的半圆形态。 台边雕刻着细小祥云纹路,里面矗立着金案与龙椅。 龙椅后立着一人高的黄玉屏风,两旁则是相同材质的小屏。 殿内弥香幽微,融炉蕴暖。 容妆的脸颊在白皙中泛起一丝微红,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吻,莫名就不可抑制的心乱如麻。 许诣带着乔觅薇到来时,元麓已经顾自喝了两壶茶,不知是因为心神不定,抑或怎样。 乔觅薇今日着的是白底衬的银色淡水纹流彩长裙,整个人如霜色剔透似玉,清若秋水,比之昨晚虽少了仙韵,但亦少了飘渺之姿,却是真真切切的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许诣退下,乔觅薇目不斜视,直走到殿中央,对乔钺屈身道:“给皇兄请安。” “免了。”乔钺目光瞥向一侧的元麓,再问乔觅薇,“你可认识他?” 乔觅薇侧目一瞧,当即惊了一惊,不由睁大了双眼,颇皱了眉头喃喃道:“是你……” “是你!”元麓几乎与她同时开口,脸上泛起乍然的喜色,从座椅上起身,盯着乔觅薇。 容妆在乔钺身侧微不可闻的舒了一口气,然而,随即便开始为乔觅薇担忧起来。 乔钺抬头,侧目望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容妆,旋即便冷眼旁观二人。 元麓缓缓向正中的乔觅薇走去,一边问道:“你骗我?你不是宫婢?你是阑廷长公主?” 乔觅薇昂首,韶颜上全是冷色与傲然,“是,我骗了你,我正是阑廷长公主,承衍帝唯一的妹妹,乔觅薇。” 元麓眸光暗淡,低头望着地面,脑子里回忆着他们昨夜相见的情形。 那时,他来到胭脂台时,便见到白衣女子随风起舞,清姿如水,当即便迷住了他的眼,所以他就隐在松柏苍翠间,怕惊了她。 直到容妆出现,他尽数收在眼底,直到容妆走后,他迈着小步缓缓走了出来。 乔觅薇彼时正准备离开,方走几步,见对面来人,一惊之下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内宫?” 元麓缓缓笑着,目光不乏痴迷,“我……姑娘舞姿甚得我心,不知可否告知芳名?” “让开。”乔觅薇想绕过他,欲离开。 元麓伸出手臂一拦,“姑娘且慢。” 说着,元麓收回手,绕着她转了一圈,乔觅薇的目光随着他转,最后元麓站回原地,道:“莫说这礼节繁重的阑廷宫,且只说我祁国王宫,一身白衣出行,那可是大大的忌讳,是要遭到惩戒的……况且阑廷……” 乔觅薇闻听祁王,心下不禁猛地一跳。 抬头望他,目露寒意,“……你是祁王?你想怎样?”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本王要带你回祁国,只跳舞给我看。”元麓嬉笑。 乔觅薇闻言大惊,同他回祁国? 不,决不可以。 旋即抬头注视着他,却因附近光芒昏黄,只见模糊一片。 垂眸间心下慌乱,从前也不是没来过这里,每次都相安无事。 却没想到这次不止遇见那个容妆,还遇见面前这个十分难缠的人。 事情来的太突兀,她着实来不及仔细思虑。 思索间,口中已不由自主呢喃道:“容妆……祁王……” “本王记下了。”元麓说完,凑近几分,嘴唇与她的耳际相距咫尺。 他轻呵道:“如此深夜邂逅,实在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恰好本王很喜欢你。” “……记下了?”乔觅薇迷蒙的看着他的轮廓。 容妆,既然他如此误会,那就这样好了,反正,他不过是要个会跳舞的女人而已,倘若真瞒不住时,自己再认,也可算一条退路。 元麓伸手将她滑落到手腕间的白菱纱扶起,至缠臂处,朗声笑着,转身离去。 元麓回去后便向永昼堂的宫人打听容妆,宫人不敢多言,只道是御前的婢女,为此,才有了今日一番争论。 元麓也正因以为容妆是御前之人,才会重金礼聘,否则不以此逼迫乔钺,他怎会应允。 但是,他没想到局面竟如此急转直下,从乔觅薇一进入大殿内,他就已经紧紧的盯着她,身姿似曾相识,从她一进来就分辨得出,正是他想要的那个女人。 元麓看向乔钺,作揖道:“君上,此事是个误会。” 容妆在侧舒了一口气,缓缓道:“皇上,如此奴婢可是清白了?” 乔钺侧目瞥了一眼容妆,不是听不出语气中的愤懑,于是移开话锋道:“许诣,传朕口谕,永昼堂宫人侍奉不力,拉到内刑司廷杖八十,赶出宫去永不复用。” 许诣忙应承道:“是,奴才遵旨。” 乔钺看了乔觅薇许久,方转而对元麓道:“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那朕就做了这个主,让你得偿所愿,更为安抚祁王忠诚之心,将毓仪长公主乔觅薇,下嫁祁国。” 元麓看了一眼乔觅薇,俯身作揖,“既然君上如此看重元麓,那元麓也定不可令君上失望,长公主嫁到我祁国,自该是国母之尊。” “必然。”乔钺笑,侧目看了一眼容妆,一晨的怒火终于得到平息,得到沉淀。 至于祁王看上的女人,是谁都无所谓。 此刻乔觅薇早已怔在原地,表面竟出奇的平静,只是冷冷的盯着元麓,再对乔钺道:“皇兄,能不能,不嫁?” 乔钺未言,容妆步下金座玉阶,走过去扶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君无戏言,长公主请珍重。” 容妆唤进来在门外等候的乔觅薇的两个婢女,陪着她回了寝宫,想做些安慰,毕竟事发突兀,而她与乔觅薇相识已久。 馥阳宫大殿内。 静的令人发寒。 乔觅薇坐在主位金燕翅椅上,一脸漠然与低落,久久未能言语。 容妆站立在殿中央淡漠的瞧着她,终忍不住唤道:“长公主。” 乔觅薇身体一耸动,仿佛回过神来,目光有些空洞,却依旧看着地面,“我不想离开阑廷国土……” 容妆蹙着眉,静静瞧着她的神色,心里不是没有哀凉。 她说:“我自幼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座阑廷宫,没了母妃以后,便再也燃不起一丝温暖,能驱走我心里的冷。” 她说:“可是,它却与我息息相关,就像鱼和水,离开了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她说:“我太习惯这里了,公主的身份就像一个魔咒,带给我华美无忧的生活,这是别人寤寐求之的身份,我承认我很享受它,我也知道,在受用的同时,也要接受它带给我的伤害,如母妃,如姻缘……万般皆不由人……” 容妆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悲怆与绝望。 一个自幼锦衣华服万人之上甚至从未离开过阑廷宫的天之骄女,突然让她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完全陌生的人与事物,一时难以接受,是必然的。 但容妆也知道,乔觅薇是幸运的,要她的男人是因为对她存在那份喜欢,甚至欣赏,从元麓的眼神中便可以看得出。 且元麓年轻有为,容貌俊美,而不是嫁给一个年迈的老王,甚至荒淫无道的暴君,这已是乔觅薇难得的幸运。 乔觅薇的近身侍婢不忍她难过,摇着她的衣袖,啼哭道:“主子,不如我们再去求求皇上……” 乔觅薇冷笑,“本公主还不至于蠢到那般地步,且不论皇兄性情,他与我自幼不长在一处,情谊浅的等同没有。”她看向容妆,“皇兄是什么样的人,容妆是最清楚不过了,对不对?” 容妆与她对视,眉头微微蹙着,羽睫轻垂道:“长公主冰雪聪明,心中自然都有计算,不消奴婢多说什么。” “所以,我不会去求他……”乔觅薇唇角勾起一抹冷度,眉间似有无尽哀憾与不甘,落在容妆眼里,惊若覆澜。 第16章 替嫁离宫 翌日,乔钺正式下诏,毓仪长公主乔觅薇,嫁于祁王元麓,是为祁国王后。 且在阑廷帝都永焕城内,为乔觅薇建造长公主府邸,以待其归朝省亲所居住。 和亲队伍于六日后随祁王归祁。 众臣虽然疑虑事情发生的突变,但因为此事不止牵扯国事,亦是皇族家事,更得祁国三年岁贡,如此有所收益,所以无人干涉。 彼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扇投射到赤金桌上的华卷上,一片明光,仿若在那字迹上蔓延了春日气息。 光芒下有浮尘几点,乔钺手上拿着玉玺,只微微一用力,却重重落于卷面右下角,从此注定了乔觅薇的未来命运,世上再没有人能够逆改。 他将玉玺放回镂空碧玉盒内,漫不经心道:“容妆,你把昨夜之事说给朕听,仔仔细细的说。” 容妆点头,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昨夜宫宴后,皇上微醉,奴婢扶着皇上回到宣裕殿就寝,方入殿不久,谨嫔娘娘就过来了,她让奴婢离开,自己侍奉,奴婢离开后就走在宫里散心,后在胭脂台看见了正在跳舞的长公主,她……一身白衣,之后奴婢就离开了,从交谈间得知了昨日是长公主母妃的祭日……宫中不准着白,奴婢之所以没有告诉皇上,只是觉得长公主事出有因……离开的时候,听到树旁似乎有声音,以为是宫人就未曾注意,今日听到祁王的话,方知是他。” “所以,乔觅薇是故意把你的名字透露给元麓的。”乔钺覆手一下一下的敲着赤金桌面,半眯着眼眸若有所思,有结结实实的咚咚响声荡漾在耳际。 容妆垂眸道:“应该是这样。”目光流连在卷面字迹,字字咀嚼在心,而后道:“皇上,长公主下嫁之事并不自愿,是否……” “优柔寡断不是你的做派。”乔钺冷厉之言,只一句就堵住了容妆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容妆思量后,再道:“可祁王的目的并不单纯,也许一开始的确只是为了喜欢,他以为那个令他倾心的女子是普通宫婢,如此他也不会以为重,只当是个玩物而已,但宫婢突然换成长公主,这便大不一样了,抛去其他不说,单单长公主的身份,一旦皇上日后想吞并祁国,这就是一个阻碍,祁王完全可以利用长公主做质子,威胁阑廷。” “你觉得,乔觅薇有这个资格成为威胁朕的筹码?”乔钺勾唇轻笑,半讽,半凉,“嫁去了祁国,她就是祁国人,何况还是王后之尊,与祁王夫妻一体,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倘若祁王以发妻之身要挟我阑廷,那他,才是真令天下人耻笑。” 容妆听到此言,身形明显一僵,不由咬着下唇,道:“奴婢知道了,长公主与皇上不是一母所出,更没有经年的亲情,所以她不足以能够威胁到皇上……” “你早该知道。”乔钺冷声。 容妆知道了,他的冷血,他的无情,他的薄凉,是的,知道了,早该知道了。 两日后的清晨,是个很明朗的日子,万事皆宜的吉日。 湛蓝的天空里漂浮着几缕如扯絮般的云丝,像吸附在纯澈凝蓝的天幕。 宫中钟鼓铿锵,礼乐合奏欢鸣。 在礼官指引之下,乔觅薇身着华服,珠玉缀发,金丝卷边的绛红面纱覆盖了半张玉面,只一双眼睛,淡漠的看着一切,深沉的仿佛蕴了愁思千缕。 来到宣宸殿前的广场,向乔钺行叩拜大礼,一切礼数得宜,就在乔觅薇即将踏上和亲鸾车之际,竟突兀昏倒,一旁侍婢眼尖,赶忙扶住了她。 事从权宜之下只得先将她送回馥阳宫,鸾车同去跟随等候。 乔钺宣了御医前去诊脉,所有队伍皆停在原地,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乔觅薇以侍婢扶着在馥阳宫顺利的踏上了鸾车。 两个近身侍婢与陪嫁的八个宫婢分别跟在鸾车两侧,持着香毬散发着幽香以定心安神,解路途疲乏。 祁王队伍于前开路,两队持刀兵将分别护卫在鸾车前后,长队徐徐行出了阑廷宫。 乔钺随后唤来许诣,传召来为乔觅薇诊脉的两个御医,二人跪于宣宸殿内,乔钺问道:“长公主何以晕倒?” 两个御医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迈的回道:“回皇上,老臣二人给长公主诊脉后发现并无异常,不过是有些忧思过度,但实不至昏迷的程度。” “可还有其它?”乔钺蹙着眉,问道。 “再无其它不妥。”御医回道。 “如此说来,她是安然无恙了?” “正是,皇上请尽管放心,只是……” “还有何事?”乔钺挑眉,不耐的问道。 “之前长公主亲自来到御医院,道是她这几日难以安枕,精神萎靡,故而向臣要了使人安眠之药,此药虽对人体并无伤害,但服下可使人昏昏沉睡,依照服用之量,控制昏睡时辰,因并无不妥,臣只得给药,并已记录在长公主医档之中。” 乔钺冷着眉目听御医说完此番话,一时也不觉不妥,乔觅薇将要出嫁,事情来得迅速,来不及反应,她神思倦怠也是常理。 乔钺挥退了御医,一手扶着赤金龙椅的扶抵,目光微垂,望着半圆玉阶下,大殿中央缓缓升起的轻烟袅袅,心里总觉得有不妥之处,但却毫无纰漏可寻。 容妆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正在行走的鸾车中,迷蒙的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金黄,两侧都是金黄厚重帘帐,缀着流苏层层,煞是保暖。 鸾车中空间很大很自由,且前后两层,行车速度并不慢。 容妆抬手用力揉了揉额侧,方恢复了些神思,上下打量自己一番。 身上穿的这七凤华服,这是——长公主服制。 突地,心里轰隆隆的如同钟鼓阵阵,她竟替了乔觅薇代嫁,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容妆将心里复杂思绪尽数隐下,她端坐在车榻上,闭上眼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而后再睁眼,眸中尽是凌厉与决然。 她撩开右侧厚重的帘帐,眉目间染上一层愁绪,看天色,已是向晚黄昏。 心里忙将记忆略过,理清思绪。 今日大清早,乔觅薇的近身侍婢来召唤她去馥阳宫,道是长公主心中慌乱,想让她相陪以慰藉。 到了馥阳宫之后,乔觅薇已经在梳妆,四个宫婢在一边托着一方薄金盘,里呈偏红七凤华服。 而后有宫婢叫她等待片刻,她坐在偏殿内,有宫婢上茶,道是长公主亲自嘱咐她喝下。 容妆不敢违背,于是喝了一杯,怎料那宫人却继续斟茶,容妆无法,只得继续喝下。 一连喝了三杯,而后,她开始出现了恍惚。 依稀记得昏过去之前,眼前的景物都仿佛出现了重影,继而一片天旋地转。 她头一沉,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忆及此处,容妆已经彻底明白,这是乔觅薇有意为之。 从派宫婢请她前去开始,就已经等待她掉入已筹谋好的陷阱之中。 而她喝下去的那些茶必是下了迷药,抑或安眠药物,才会命人看着她一杯一杯的喝下。 乔觅薇竟还是不想嫁,竟会想到以人替换。 至于为何选中自己,乔觅薇也必定是经过千思万虑的。 宫中只有她一个公主,而大臣之女她无法企及,故而代嫁之人她只能在宫中选择。 普通宫婢她不会考虑,因为如此一来必会挑起事端,祁王绝不会容忍。 而她容妆,是镇国大将军之女,哪怕如今身份是侍婢,可也是高人一等的御前侍奉,且之前祁王就误会她叫容妆,并且也在朝堂之上求娶容妆。 乔觅薇一定以为,一旦回到祁国,元麓发现她是假的,届时也晚了。 将事情一一过滤之后,容妆深觉乔觅薇做的并不一丝不漏,反而疏漏太多。 可是归祁之期迫在眉睫,她一定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才会采取这个不得已的法子,甚至将两个贴身婢女都舍弃了。 路程遥远,乔觅薇定不会想让自己第一日就醒来,容妆想,这大概是她没有掌握好下的药量,才会让自己这么早就能醒过来。 可是,即使自己醒过来了,又能怎样? 容妆从不会高估自己,所以此刻她明白,如果她大喊大叫,惊动了众人,谁都过不去。 元麓定会恼羞成怒,无论如何他乃一国之王,竟被自己看中的女人戏耍,娶了个代嫁之人。 这对他可算得是巨大的羞辱,甚至可能是一生荣耀里抹不去的污痕。 而他即便知道自己是假的,但也并不一定会将自己送回去。 且不说路途遥远,此时怕是已经快要出了帝都永焕。 单说和亲队伍出了宫门,哪有再归之理,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若元麓当真还想将乔觅薇抓在身边,只要他归国后写上奏折即可。 对,奏折,乔钺…… 乔钺此刻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失踪,他会寻找,会寻找吧 ……或许,不会寻找。 不过一个侍婢而已,哪怕是跟了他多年的侍婢,连和他有血缘之亲的乔觅薇在他心里都没有价值,何况她一个侍婢,怕是在他心里,也占不上一丝一毫的位置,容妆最不屑高估自己的人。 所以,她不敢估计自己在乔钺心里的分量。 但她觉得,一丝一毫,怕是也算高估了。 可是,他说过,不会让她离开宫里,离开他身边。 所以,他会派人来救她的,大概,会的。 第17章 鸾车遭劫 容妆心里并不好过,担忧与惊惧齐聚,让她心乱如麻,难以抑制。 她感受到了乔觅薇的恐惧与忧愁,突然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去陌生的环境的忧愁,面对陌生人物的恐惧。 当然,这些在容妆眼里还是其次,主要的是她不想离开阑廷宫。 她为乔钺做事五年了,她只适应有他的日子,除了他,不想侍候任何人,也没人再配让她侍候。 转眼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天已经彻底黑了,队伍还在继续前行着,侍婢提着灯盏照亮了周围方圆。 容妆趁着这段时间,已经将一切法子都在心中暗暗捋过了。 逃离,不可能。 摊开事实,更不可能。 就在容妆愁眉不展之际,一行队伍停在原地,鸾车亦骤然止住。 容妆身体被猛地一耸动,被梳成朝月髻上的七凤金步摇与两侧流苏剧烈晃动。 稳定后便想撩开帘帐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闻听一阵哀嚎声起。 容妆忙掀开帘帐,只见众人多数中箭倒地,一群黑衣人隐匿在暗中的身影飞腾而出。 随着厮杀声响起,刀剑锋芒划破夜晚长空,众人嘶喊声凌厉凄绝。 有兵器划破皮肉的撕拉声响,一时间极是瘆人。 鸾车的车帘猛地被人扯开,对,是用扯的,那力气之大,整个车辆竟都跟着动了一下。 就着鸾车两侧侍婢慌忙间摔到地上的灯盏光亮,容妆见一黑衣人瞪着一双眼睛在光芒下透着寒光,正毫不避讳的审视着她。 旋即黑衣人猛地将车帘摔下,驾车飞快离开。 剧烈的耸动令容妆前后跌倒不断,她努力攥住帘帐,稳定好身体不被甩到一边,她是可以反抗的。 但是对方足有上百人,各个皆是训练有素,祁王的一行人马与和亲护卫人数亦不低于他们,但皆没能敌得过。 由此可见这群黑衣人武功之高,容妆一手攥着帘帐向外观去。 血腥弥漫,令人作呕。 祁王元麓仿佛被一众亲兵围在中央,向来路方向撤离。 元麓状似焦急的命令他们来追鸾车…… 可哪里能追的上呢,护在元麓身边的亲兵分为两路。 一路保护元麓,一路急冽飞奔过来追鸾车。 一柄柄剑锋在冷月下闪着利光,惊心动魄。 大批的黑衣人紧紧跟随在鸾车后面奔跑,见有敌追来,他们一队弓箭手转身停留。 从背后箭筒中抽出箭枝,搭在弦上,飞射时发出嗖嗖的尖细且刺耳的声响,令人从心底生出厌恶与颤栗。 又是一片人倒下。 容妆的手有些无力的缓缓垂下,帘帐随着她的动作而重新覆下,遮挡住外面的一切风声鹤唳,一切人命罔顾。 容妆不想再看,她闭上眼睛靠到后面,有些无力感从心底渐渐浮起。 这些都是什么人,哪怕元麓被护着撤离他们亦不去追赶,由此可见他们并不是为元麓而来。 看来,只是为了截取鸾车,为了乔觅薇,准确的说是为了阑廷长公主这个身份。 所以他们暂时不会害自己,一切都要等到稳定之时,总会于眼前清晰浮现,让她能看个明白。 疾行许久,容妆被颠簸的泛起阵阵恶心感,头上的华冠珠翠重量不轻,遂被她扯了下来,甩到了一边儿。 束发金簪与步摇亦被她取了下来,散落在车内各处,发髻散开,漆黑发丝披落下来,如丝缎般柔滑。 终于停下。 容妆被人毫不留情的拽下了车,倘若不是有点武功底子,不定已经摔到地上。 眼观四周,方圆可见之处荒无人烟,月光下依稀见有山的阴影挡在不远处。 而她站立的这方土地,面前是敞开的褐色大门。 这是一处偏僻简陋的院子,且临山而建,院中还算宽阔,两栋房屋相对矗立。 大门对面是一排古树,且有嵌地灯盏亮着,能照见脚下的路,是粗陋的白砖铺就而成。 容妆缓缓踏进院子里,心思计算着,她观察了方向,是向西而行。 此刻已有二更,若按行车时间计算,此刻所处之地,已远离帝都永焕。 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下,并吼道:“赶紧进去,别磨磨蹭蹭的!” 容妆懒于回头,直接往亮着灯的左边房屋而去。 进了屋里,门口两个守卫,里面,有个男人临墙而立,一身乌黑装束,发以簪高束,背对容妆。 容妆上下打量他一番,试探问道:“尊驾何人?” 那人缓缓转身,待看清面容时,容妆不禁蹙起了眉头,不可置信道:“是你?” 而那人与容妆面对面,看清楚她时,亦惊讶不小,“怎么是你?” 容妆嘲讽一笑,“沧王殿下,你的人截杀祁王的队伍,将我抓到这里,你怎么还反过来问我?” 沧王,赫钦,那个在宫宴上与容妆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他有着同乔钺一样的孤冷,但并无乔钺的阴沉不定、难以捉摸,一切深色都呈现在面容上,不至于令容妆去揣测。 他看着跪了一片的下属,眼里出了杀意。 容妆面对着他,没有一丝恐惧,依然从容,“他们并没有抓错人,是元麓错将我当成了长公主。” “那个蠢货,也配为王。”赫钦嘴角弯起不屑的弧度,眼睛却在容妆身上游弋,最后落到她的头发上,目光微带不解,“你就这副打扮?” “我嫌头饰太重,所以就都弄下来了。”容妆目光流转,顾盼四周,落到赫钦脸上,再道:“对了,都扔在车里了,你要是想要的话就去取吧。” “本王要它作甚。”赫钦脸上的冷度略微柔和,神彩熠熠,目光灼灼的盯着容妆,“本王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不顾容色的女人。” 容妆亦毫不避讳的盯着他双眼,一动不动的沉着道:“沧王殿下见过的女人大多是大家闺秀,自然是注重外在的,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我并无悦己者,而头饰它们重的让我不舒服,为了入别人的眼,而委屈自己的事,我不愿做,所以有何不能弃。” “说得好。”赫钦冷笑。 容妆明眸略弯,有一丝嘲讽的笑意闪过,她缓缓道:“这些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沧王你抓错了人,你想抓的是我们阑廷长公主乔觅薇。” 容妆迈开步子靠近他身前,明眸幽深的盯着他,“若我猜得没错,你继位这三年以来一直不甘平庸,韬光养晦,隐忍不发,总算得到机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你此次便借着来阑廷朝贺为由,实则为探阑廷之况,恰逢长公主下嫁祁王,你担忧因此结亲之事令祁国就此与阑廷永好,而你早有不臣之心,此次若劫下长公主,长公主一旦在祁王手中失踪,这等重大责任自然归于祁王身上,阑廷必会降罪,祁王百口莫辩,如此势必挑起两方矛盾,引起分裂,战争若起,你自然持着看好戏的态度坐收渔翁之利,一旦阑廷将祁国收复,亦会损耗国力,待休整之时,恰是你的机会,如此必将为你减轻战争负担,增加你的胜算。” 容妆说完,面无波澜的定定盯着他。 赫钦的脸色随着容妆的话,越发的沉下,但随即便缓和过来,笑凝着容妆。 他双手背于身后,缓缓道:“本王想不到你一个女人眼睛如此之毒,见解如此独到,承衍帝真是懂得赏识人,将你这样一个女人放在身边,真是一举两得,又能出谋划策,又能……”赫钦抬手,抚上容妆脸颊,“秀色可餐。” 容妆斜下眼睛,看着覆着自己脸上的手,不由蹙眉,退后一步冷道:“请你放尊重些。” 赫钦含义颇深的笑着,“都已经是本王的阶下囚了,你还如此嚣张,就不怕本王给你一个了断?” “我当然不怕。”容妆亦冷笑,“你若要杀我,就不必费力将我抓到此处,早在动手劫车之时就可以杀了我。” “哦?这么自信,那你说说,本王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将来起了战乱,长公主就是一个质子,长公主虽是女流,但到底是先皇血脉,你以为阑廷会顾忌。” 容妆贝齿不经意的咬着下唇,蹙眉沉思后又道:“而倘若无用,你还可以将她赏给将士,充作军妓,令阑廷颜面尽失。” 在见到赫钦之后,这段促狭的时间里,容妆已经将她能够想到的情况都想过,她看着赫钦,道:“不知我说的可有错漏,抑或沧王并没有我说的这么卑鄙?” 赫钦没有恼怒,只是点点头,仿佛能够预料到容妆说出这番话,淡淡道:“的确一点没错,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是本王不曾想过会抓错人,本王知道你并非普通婢子,你的父亲是容策,你说,他会不会为了骨肉亲情所困而战场失……策?” 容妆眉眼弯弯,笑的肆意,“这次恐怕是你失策了,我和容策没有骨肉亲情,我是她的养女,倘若你抓的是他的亲生女儿,大抵还有几分用处,可偏偏是我。” 赫钦的脸冷了下来,而容妆冷下了脸,淡薄道:“我没有说谎,所以,你杀了我吧,是我破坏了你的一切计划。” 若是落到元麓那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面对这样的赫钦,容妆已经不抱有希望。 只是,她摸了摸腰间,解语笛不在,已随着她的衣服被留在乔觅薇的寝宫。 容妆的眸色黯了下去,她此刻只想再吹一曲,凤栖梧。 再回忆回忆,五年前那个属于她的短暂时光。 那时,有什么开始了,又有什么结束了。 结束,是终结了她的宁静时光,与不谙阴暗,纯洁无暇。 而开始,是开启了那道宫门,走向另一难以预料的篇章。 还有,和他的长久纠缠。 第18章 柳暗花明 容妆正怅然之际,赫钦道:“杀你不过易如反掌,随时都可以,本王暂时尚无杀你的心思。” 容妆闻言,思索片刻道:“那就多谢沧王。” 甚好,只要赫钦不杀她,已非绝境,她就要好好的活下去,自尽是愚蠢的人做的事,哪怕当做缓兵之计也未尝不可,只要活着,就会有转折的机会。 “你这样伶俐的女人,杀之可惜。”赫钦笑看容妆,他说:“本王和你打一个赌。” “什么赌?” “三日内,就在这里,如果有人来救你,你自然就安全了,如果没有人理会你的失踪,那么你存在阑廷也没有意义,随本王的人回沧国,本王不会利用你,不会为难你,你就跟在本王身边,想得女人何其容易,解语花却难寻。” 容妆闻得解语花,心里蓦地惊起一阵涟漪,解语…… 思索片刻,她道:“那就多谢沧王,只是,你不怕我泄露你的消息?” 赫钦回道:“若是连你一个女人都惧,本王还如何配与承衍帝争天下,早在入阑廷之前已定下决策,三年隐忍筹备已经足够,结亲之事只是意料之外,临时起意罢了,即便没有此事,也势必不能影响我沧国攻打阑廷这一战,明日一早,本王即归。” 容妆心中一惊,看来赫钦已抱着决绝的心态,这一战势必难免了,只盼尽快能将消息告知乔钺,方能采取措施。 赫钦唤人将容妆带到对面的房中休息,木床上只有一床薄被,容妆把它铺在木床板上,躺下之后还觉坚硬,硌的脊背生疼,心里更是乱如麻,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月洒清辉,笼罩着这座孤院,隐约能听见冷风刮过的簌簌声响。 屋子里没有火炉,窗纸却有几个破漏之处,有风灌入,容妆将正红绣凤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身上抵挡寒意。 容妆心里隐约绘着一个孑然身形,他临风负雪而立,满目凉薄,一袭黑衣如墨。 他处理奏折时,手持狼毫,全神贯注时蹙起的眉。 夜里漫步时,那一句,解语者解心,白玉笛于你如此,你于我亦如是。 还有,那一吻。 却原来,有个人,他的每个神情,都在不知不觉中,镌刻在了她的心上,虽不知会否渐重,但已是,偷不走,抹不掉。 翌日,天刚蒙蒙亮,容妆被窸窣杂声吵醒,在这样陌生环境里,她定然浅眠,所以有一点声响就醒了。 赫钦离开了,并没有告诉她,他带走了众多人,只留下六个留守在这方院子里,盯着她。 容妆自己起身后,去院子里的一口井中打了水,向他们要了盥洗之物。 一切整理完毕之后,容妆坐在屋子里的木椅上,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六个人她是决计对付不过的,她那点功夫,只是容策让她保护自己才传授的,对付一两个人还可,面对这么多个训练有素的壮汉,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就在容妆觉得已经山穷水尽无路之时,她的柳暗花明到来了。 那抹墨色…… 乔钺,是乔钺。 容妆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间,波澜起伏重重。 容妆从窗子里看到,乔钺被一群盔甲兵将重重护卫在中央,开出了一条路通向屋子中。 乔钺一步一步走的稳当,全然不去理会两侧刀刃碰撞出的激烈声响,眉目冷若冰霜,威严而端肃。 他的面容,仿佛万千光芒乍现,顿时照亮了她沉下去的心,死灰复燃之后,便是如摧枯拉朽一般的燎原之势,让她的一颗心迅速炽热了起来。 容妆早已走到门口,乔钺推开门时,她带着期盼的目光正灼灼的看着他。 乔钺神情停滞一霎,只幽邃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容妆。 容妆察觉他的神色有所异常,他眼眸迸发着跃然的光芒,仿佛有什么安稳了,有什么挽住了。 而后,距离相近间,乔钺伸出手臂,面对着容妆,容妆笑了,将手放在他手心里,随着他猛地一拽,容妆倏地扑向他的方向。 他手心的温度暖热,也将容妆冰凉的手捂的发热。 容妆没有站定,一个趔趄,就要摔到一旁,乔钺紧紧拽着她,容妆身形站立,逼仄间不由得一手倏地覆上他的胸膛,以来稳定自己的平衡。 她抬头瞄了乔钺一眼,见他脸上被暖阳晃上了一层的昏黄,目若朗星,朦胧却煞是好看。 乔钺说:“朕来接你回宫。” 声音传到她的耳中,咫尺真切,容妆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盯着他看。 手还被他紧握在手里,两人的温度贴合着混在一起,不知到底谁灼过了谁,谁又温暖了谁。 乔钺说:“和朕回去。” “回去。”容妆微微笑了,眼睛里却仿佛沁出了水光,只是氤氲在眼眶中,迟迟未落下。 赫钦留下的那些人,各个难缠,在一片刀光剑影中,乔钺紧紧攥着容妆的手。 漫天明光洒在身后,形成一个光芒四射的亮圈,顺着银白盔甲将士开出的一条路,走出这个院子的门口。 乔钺将容妆拉上马,圈在自己怀里,共驰一骑。 容妆再看院中时,黑衣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 血迹斑驳。 众人上马,一路驰骋而回。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容妆却丝毫不觉得冷。 她微微侧目,寒风将乔钺的鬓边发丝吹拂的乱舞,落在她眼中恰恰是一道美好光景。 唇角的弧度,是那么明媚。 而面向东方而驰,与晨光相对,前路仿若一片光明无阻。 *** 停下休息之时,乔钺背靠一棵梧桐,容妆立在一旁。 不远处的雪山,黑白相渗,高耸入云,与白絮一般的云朵相接相连。 容妆想到那句诗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眼前的场景是,接天连云无穷高,映日雪山别样白。 其实容妆有很多问题存于心,踟蹰着没有问出来。 乔钺睨着她,在侧说道:“有话别憋在心里,若是憋死了,岂非枉费了朕亲自来救你?” 容妆闻言,噗嗤一笑,旋即觑了他一眼,佯装正色道:“奴婢只是没有想到,皇上真的派人来救我,还……亲自……” 乔钺眺望远处的雪山,幽幽道:“被替换的事朕是在祁王队伍离宫之后才发现的,御医告诉朕乔觅薇向他索要助眠之药,一时觉得不妥,再到后来不见你,询问过宫人,才知道你被她一早就传去了,所以朕就去了她宫里,发现了你的衣服,还有笛子。” 乔钺将目光转向容妆,语气里微带倦意,“朕突然就想听笛子了,吹笛的人丢了,朕总得寻回来才是。” 容妆不知不觉的笑了出来,道:“奴婢一大早就被长公主的人传到了馥阳宫,喝了几杯茶之后就失去知觉了,结果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在和亲鸾车上了。” 乔钺道:“她上车之际突然晕倒,被宫人送回了寝宫,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替换了你,不过也正是因为她装晕,才让朕知道她向御医索药,心里存了疑惑,所以联想到前因后果,也就了然了。” 容妆对上乔钺的目光,询问道:“不知长公主现在境况如何?” “她拿了朕给你的令牌,出了宫,宫门守卫放了行,但来通报了朕,所以没能如她所愿顺利出宫,朕已下令将她禁在寝宫。” 乔钺目光悠远,他说:“朕派了人去追元麓队伍,他们沿着元麓行走路线,却恰恰与元麓迎面相遇,他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护卫着,还有的受了伤。” 容妆蹙眉问道:“那祁王他现在?” “事发突然,他已被朕的人护送回到宫中。” “那皇上怎知奴婢在这里?” “从朕尚未登基之前,不管是祁王还是沧王,再或各附属国,除去在阑廷宫里,无时无刻都有朕的人暗中盯着。” “奴婢说过皇上明见万里,从来不是谄媚之言。” 远山覆白,素雅苍茫如山岚云烟,风斜天寒,容妆拢紧了轻红披风,素手缩在抵寒披风内,默默捻着解语笛的素白穗子,心里闪过赫钦之言,于是便连忙将他的话尽数叙述给乔钺。 乔钺听完后冷笑道:“他总算是等到了改朝更替,朝局不稳这个机会,他若不反,反倒异常。” “皇上早作对策,且此刻是否应下令各州县缉拿他?”容妆担忧道。 “不必,他若连顺利逃离阑廷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么他也就不足为虑,朕缉拿与否又有何用,他若有这个本事,下令亦无用。” 乔钺看着容妆,似不解道:“以你的聪慧猜到他的心思,牵制着他行事倒是不足为奇,不过朕倒是很奇怪,他既然逃了为何独留下你?” 容妆闻言一怔,思虑后只得如实招来,“他与我打赌,若是三日内有人救我,我就无恙。” 乔钺见她目光闪烁,尤觉异常,便问道:“倘若没有人来救你又当如何?” “倘若没有……”容妆贝齿咬着下唇,神色踟蹰,“倘若没有,就随他回沧国。” 说罢,容妆的心里浮起一丝寒意,垂眸,偷偷窥视乔钺的神色。 却听乔钺戏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赫钦还算不得英雄,而你,却是个名符其实的美人,且慧质无双,所以他的做法有迹可循。” 容妆不知为何,极是担忧他会对此生气,看他如此,悬紧的心方落下。 容妆目光流转,落到乔钺背后高大的梧桐之上,笑意盈在眼眸,“皇上,等回宫我给你吹笛听吧。” 乔钺随着容妆的目光,转身看了一眼,面向容妆道:“此树,应景。” 容妆了然一笑,方要垂下眸,却见乔钺从墨黑披风里拿出解语笛,容妆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乔钺将笛子递给她,边道:“不必等到回宫了。” 乔钺故意没有理会容妆的惊讶,那时,就在那监视赫钦的暗卫走后,乔钺看到放在案上的解语笛,将它拿起端详了片刻,目光悠远,仿佛透过解语笛,看见了某个人吹笛时的风姿宛然,随后,就将它紧紧的攥在了手中,他必将亲手还给她。 容妆目光触及到解语笛时,眼圈几乎顿时红了,她抬起的手有着微微颤抖,接过解语笛时,心中酸涩难忍,就在这一瞬间,她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乔钺,双手环绕过他的脖颈,紧紧的攥在一起。 乔钺竟然将她的笛子带在身边…… 眼前的事桩桩件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然而不管如何,这个男人对她终究不是无情。 容妆以为他不会来,哪怕她几乎在心里已经确定了乔钺不会大动干戈来救她,可是,始终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一丝期盼与希冀,希冀乔钺还有那么一分在乎,不至让她流落在恶人手中。 却怎样也没有想到,乔钺竟会亲自带人追来,救她。 从听到乔钺说‘朕来接你,和朕回宫。’那一刻,她的激动与感动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哪怕极力压抑着不曾外露,但她却瞒不了自己。 在看到乔钺拿出解语笛那一刻,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让她眼眶湿润,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那份悸动,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尽数爆发。 第19章 一念动容 乔钺的身体明显一颤,面无表情,但眼中暗藏的深沉之色令人心惊,就这样僵持着,乔钺没有动,也没有回抱她。 半晌后,容妆松开乔钺,眼圈微微湿润,垂眸说了一句:“奴婢,僭越了,请皇上恕罪。” 乔钺未答,只淡淡说:“吹笛。” 容妆的发依旧未绾起,临风飞舞,素颜凝水色,姿态悠然。 素手如玉抚横笛,风声萧萧过,衣上浮香随散。 笛声婉转划破静空,织就一曲如思如诉。 余光落处,不相缱绻。 回到宫中已正午,乔钺神思倦乏,容妆方才想到,那方院落离永焕城已甚远,乔钺定然连夜赶路,方才在一大清早能够赶到,不由心中更为撼动。 乔钺并未休息,而是唤许诣传召来了元麓。 元麓到来之时,容妆已在寝阁梳理好了妆容,换上衣饰,一袭紫锦宫衣,明眸沉墨,眉似远岫,颦眉转目间顾盼流彩。 容妆方来到宣宸殿,见乔钺靠在赤金椅背上,不由压低了声音对乔钺道:“皇上,此事还需封锁消息。” 乔钺闭着眼睛,神思倦怠,淡淡道:“当然,你放心。” 元麓随后即至,他入内后,脸色焦急的行礼道:“君上万安。”而后不等乔钺回答,直直再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沧王劫车。”乔钺看向他,淡淡道:“你元麓并非庸人,朕不想与你做表面文章,所以直说了。” 元麓端立在殿中,听得乔钺如此看重他,亦不禁眼色一亮,愉悦道:“君上一切尽管直言。” 乔钺低声淡言道:“乔觅薇自幼养在宫里,骄纵了些,你想娶她,她却不甘愿下嫁。”他垂眸看容妆,与她目光对视,意味融融,“至于截车一事,是赫钦的人,欲用乔觅薇失踪陷害你,从而挑拨阑廷与祁国的关系。” 乔钺并未将乔觅薇替换之事告诉他,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与离疏,至于乔觅薇今后会不会说,那就是她与元麓之间的事了。 乔钺也并未将赫钦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元麓,是的,乔钺并不完全信任他。 “原来如此。”元麓垂眸斟酌,后作揖道:“君上尽管放心,本王早已许下承诺,愿与阑廷永好,决不违逆。” “可本王在她长公主眼里竟如此不堪,需她如此拒绝?”元麓的神色萎靡了下去,明显失落之极,他这样的人,骄傲至今,料想也从未受此挫败,何况在女人身上。 容妆看了一眼端坐在龙椅之上的乔钺,再望向元麓,微微蹙眉劝慰道:“祁王殿下,我们长公主并非寻常女子,她心思灵透,品行纯净,在这后宫已算难能可贵,宫宴夜里你见到她起舞,一袭白衣确实动人,可你知道,在这宫里是禁白的,但那日是她母妃的祭日,她不惜冒着被惩处的危险,也要为她母亲尽心,可见她内心良善。” 容妆微微怅然,叹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元麓,“殿下亦非寻常人所能比拟,那日朝堂一席话,皇上曾重复给容妆,已令容妆刮目相看,倘若殿下真心喜欢长公主,那么无论是三年岁贡,抑或是奇珍异宝,都不及你一颗坚决的真心,别人会看得到,长公主也会看得到,而她将不远千里嫁入祁国,离开多年的故土,还请祁王殿下能够珍惜,她身为一个公主的万般不易。” 容妆看着元麓,放慢了语调,神色深沉笃定,“殿下请勿时刻将她视为阑廷的公主,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这就足够了。” 元麓微微诧异,旋即缓缓而笑,看了一眼乔钺,看向容妆,“姑娘不愧是御前的人,到底见解独到,性情过人。” “祁王谬赞了。”容妆微微颔首浅礼。 乔钺望向容妆,墨黑眼瞳中覆上一层笑意。 元麓定睛道:“本王记下了。”他对乔钺作揖道:“本不应再烦扰君上,但此事事发突然,实非本王所愿,归国之事可定于再六日后,而长公主是本王认定的王后,必将与本王同归。” 乔钺闻言,一笑道:“祁王必如愿。” 容妆的笑意缓缓攀上眉眼,本王的王后,元麓这便算是许下这诺了,会好好待乔觅薇的,助她至此,也不枉相识一场,乔觅薇害她亦是迫不得已,她不会去计较。 而后乔钺传来了叶羽铮,给容妆诊了脉,容妆身体无恙,喝下的药并未产生丝毫影响,容妆安了心,却不知乔钺亦是安了心。 黄昏时分,容妆只身来到馥阳宫。 守卫森严,容妆亮出乔钺归还给她的令牌,顺利进了宫。 馥阳宫内的宫人在乔钺下令禁足乔觅薇时都被遣走了,如今只剩下两个近身侍婢伺候乔觅薇。 殿内没有掌灯,炭火也烧的不旺。 容妆踏进内殿,见乔觅薇正站在紫檀书格边拿着一本书专心看着。 容妆走近,低声唤道:“长公主。” 乔觅薇闻听容妆熟悉的声音,目光倏地一紧,怔怔道,“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容妆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她的微微垂着的侧脸,“长公主,奴婢是否有幸能同你谈谈?” 乔觅薇将手中的书放回去,绕过屏风,坐上屏风前面的对椅其中一个,看着容妆道:“你坐吧。” 容妆依言坐下,两人正面相对,中间隔着小低案,案上放着一个金色镂空的小香炉,并未燃香料。 乔觅薇望着容妆,轻笑道:“容妆,你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倘若被人劫走的人是我,皇兄怕是会不屑一顾,可他竟会为了你出宫去追。” 说罢,她的目光垂下道:“方才那元麓来过了,已经将沧王劫车之事告诉了我,同我谈了许多,听他的意思,皇兄似乎并未将我以你替换的事告诉他,所以我也不曾说,此事就让它沉去吧。” 容妆沉静道:“长公主想必知道,奴婢一直在为皇上做事,所以,皇上对我比对其他宫人看重一分,也属自然。” “一分?”乔觅薇乍然笑了,“真的只是这样吗?” “当然。” 乔觅薇仿佛了然于心,只是含笑点了点头,旋即淡漠的垂眸以指尖摩挲着袖口花纹,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容妆垂下眼眸,看着眼前的香炉方身,掩下一层涟漪,淡言:“长公主……” 乔觅薇打断她:“你不必说了,我已经答应随元麓回祁国。” 容妆微微诧异的看着她,却只淡淡道,“那就好。” “元麓他说的没错,母妃不在了,父皇不在了,阑廷这方土地,只剩下我的回忆,倘若去祁国,未必不是一个重新开始,而他,也对我许诺,会珍视我,他说我初到异乡的不适他能理解,会尽全力让我舒心,他也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对他提及的。” 乔觅薇望着容妆,眼里含着极苦涩的笑,“替换之事闹得这样大,可其中牵涉已不仅仅你我,即便皇兄封锁了消息,外人并不知,可皇兄对我已经不再有耐心,已铸下祸根,我若留在阑廷,未必会比在祁国过的好,无论如何,我在祁国还是王后尊荣,元麓哪怕对我只是一时新鲜,可他也必须因此负责一生,因为,我的背后是阑廷,他不得不顾忌。” “长公主心思通透,看破一切。”容妆面色沉凝,“而这,也正是容妆想说的话。” 乔觅薇缓缓笑着,“这次总是我对你不住,我又欠了你一次,如果以后还能有机会,我愿意还给你。” “长公主不必思虑太多,况且奴婢已无事。” 乔觅薇凝着容妆道:“谢谢你。” 容妆不想和她太过拘泥,没有答话,况且这句谢谢,她担待的起。 起身离开之时,乔觅薇突然在后叫住她,容妆回眸,乔觅薇说:“皇兄待你是不同的。” 容妆与她面面相觑,不由蹙起眉头,不知如何作答。 乔觅薇顾自道:“后宫争斗你见得多了,以后皇兄的女人也会一样,所以,你一定要斟酌谨慎,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我。也烦你替我告诉皇兄,我愿意嫁去祁国,请他放心,我不会再惹他烦心。” “我记下了。” 容妆离开后,眉间一直未得舒展,心中思索着乔觅薇之言,她的言下之意,是认为乔钺与她…… 绝无可能。 容妆甩甩头,努力蔽去这个念头。 回到宣宸殿后,容妆将乔觅薇的话尽数告知乔钺,乔钺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已知。 西沉的晚霞璀璨的宛如一袭缃锦织缎,霞光充盈的洒遍四合,缕缕束束的投到窗扇,透进殿里的光朦胧如隔纱。 容妆盯着乔钺低头批阅奏折的侧脸,专注凝神的神态,忽然便想起乔觅薇的那句话…… 心中不知怎的微微一动,但却硬是将那份动容隐匿了下去。 五日后,乔觅薇顺利的与元麓离了宫,而乔钺也派了大队人马保护。 乔觅薇上车之际,回头望向殿前的容妆与乔钺,对容妆缓缓笑着,笑颜鲜明夺目,容妆回以一笑,看着她踏上车,也踏上另一种生活。 与此同时,沧国联合众附属国,举兵侵犯阑廷边境,自破纳贡结好之约,多年和睦盛况不复。 乔钺下旨命镇国大将军容策为主将,肃远将军曲重斐为副将,带兵前往边关御敌,已整装待发。 乔钺许诺,待大军凯旋而归之时,御驾亲出城门相迎,是以鼓舞军心。 容妆的心里极是难过,容策走之前,她并没有单独去践行,只是跟在乔钺身边见过他几次,亦只浅浅说过几句关切叮嘱之语而已。 容妆的心绪一连着两三日都处于低落之中难以自拔,直到闻听乔钺说容徵从边关回到了永焕,今日便已归朝。 她沉落到谷底的心,方才愉悦了几分。 第20章 洗尘之宴 午后,容徵入宫觐见。 闻得许诣禀报之言,容妆正从大殿侧门而入,手端着茶盏,一个不稳差点洒了茶水。 乔钺斜睨她一眼道:“小心点。” 容妆对他莞尔一笑,旋即抬眸,即见到那久违的男子,缓缓踏进殿内。 宫人为他撩开厚重暖帘,他颀长身影后是午后的明媚暖阳,由天际洒落的光束,落在容妆眼里,如是美景。 容徵一袭黑蓝外袍,墨发高束,神采奕然,眉宇间尽显疏狂英气。 他所走的每一步,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在盯着容妆,容妆亦对他微微笑着,眼里有说不尽的跃然与欢欣。 容徵直到玉阶前,方下跪沉声道:“臣容徵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乔钺的脸色并没有往日的冷漠,淡淡道:“许久不见,你一路风霜,朕为你接风洗尘。” 容徵起身,顺理衣袍道:“谢皇上恩典。” 容徵与乔钺亦早相识,同容策一心,早奉乔钺为主。 所以,乔钺收敛了素日寒厉,待他仿佛旧友一般熟络。 这亦令容妆欣慰一分。 容妆瞥向乔钺,目光相撞,容妆心里涟漪微澜。 乔钺道:“你们兄妹也是许久不见,宴后朕特允容徵留在宫里相叙。” 容妆与容徵同声道:“谢皇上。” 容妆走下玉阶,至容徵身边,一步之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唤了一声:“哥。” 容妆眼里欣喜异常,有莹莹的光亮流转。 而容徵的眼眶却仿佛有些红了,他目光含情的定定凝视着容妆,声音竟有了一丝沙哑,连连唤道:“妆儿,妆儿。” 这样的场面,原是亲人相见的欢乐气氛,可落在乔钺眼里,却觉得仿佛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乔钺看人通透,此时看着容徵,竟觉得他对容妆并不像兄妹,反而,有一丝异样深情,可转瞬便挥去这个念头,他和容妆是兄妹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其它皆是虚妄。 两人相对而视,乔钺在旁轻咳了一声道:“走吧,同朕一起去东锦阁。” 东锦阁为帝王膳阁。 此刻宫婢对排次第矗立,手持灯盏散着熠熠光泽,暗香浅伏。 乔钺特许容妆入席。 御膳房宫人陆续而入,玉案上珍馐百味,酒樽佳酿。 许诣在旁以制成柳叶形的银片试毒,容妆淡然的瞧着,这原本都是她来做的。 乔钺举杯,玉杯身萦光流转,容徵见状,慌忙起身道:“臣不敢当。”他端起杯,敬乔钺道:“愿皇上龙体安康,万岁永昌。” “承你吉言。”乔钺轻笑,举杯而饮。 容徵再次落座,端肃望乔钺,道:“家妹承蒙皇上多年庇佑,臣谢过皇上。” 容妆盈盈笑,乔钺目光流转在她身上,笑道:“容徵这话错了,容家说是朕的恩人,也不为过。” 容徵大惊失色,忙道:“皇上君临天下,万民归心,可见皇上乃天命君主,故而万不敢当恩人二字。” 乔钺淡淡笑道:“你不必如此拘束,容衿年后将入宫,你可当朕是自家人,容策是朕之功臣,权倾一时,却不骄不躁,忠心于朝,实在可嘉,而容妆……” 乔钺笑望容妆,眸色如星,勾起的唇带一丝莫名笑意,“在朕登基后尽心侍奉,劳苦,功高。” 他的语气越发缓慢,容妆目视他,婉然轻笑。 闻得权倾一时,容徵更加惊惧,手上酒杯微微颤抖,忙道:“容家永无二心,皇上明鉴。” “朕知道。”乔钺兀自喝酒,并未理会容徵异常之态。 容妆脸上含着浅笑,心里将乔钺的话斟酌个遍,无非是容徵在外多年,乔钺已不尽了解他的性情,借着推杯换盏之际在提点容徵,亦是趁机试探试探他的心态罢了。 容妆笑看容徵,乔钺实在多疑多思了,大抵帝王皆如此,容徵的为人没有比她更了解的了,他憨厚忠实,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违逆乔钺分毫,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容妆举杯敬向乔钺,泠泠笑道:“皇上,这么好的午后时光,可不要让忧思占据了心绪。” “你倒看得明白。”乔钺勾唇冷然一笑,对容妆相视之间,目光交错出意味深长。 容徵的武功极佳,但智谋却略逊一筹,如此状况,他也只以为容妆与乔钺的话语,不过是表面温言而已,委实看不出另一层言外之意。 乔钺同他聊着一直以来驻守边关的琐事,聊得欢快,一宴持续了许久。 倒是容妆,心情大好,本来以为容策出征,家中只剩下容衿孤单,想提醒乔钺把她提早迎进宫里来,入宫后到底有自己陪她过年,不至茕独守岁。 如今容徵回来了,倒是正好给容衿以慰藉,一时间心情也大好了不少,至于乔钺对容徵的犹疑与试探,随他便罢了,反正他那样精明的眼睛,总会看的出容徵之诚之忠。 宴后乔钺特许容徵留在宫里,且得入容妆寝阁,同她相叙。 容妆带着容徵告退之后,回到寝阁。 彼时骄阳明朗,冷香幽若,一切皆是醉心之色。 乔钺回到宣宸殿,沉思许久,回想起容徵看容妆时的神色,越发觉得有异,不禁浮起反感。 元旖适时而来,乔钺听到许诣禀报,不禁暗叹这女子胆色过人,他已口谕过无召不得来此,她是有多大的胆子,还敢求见。 此刻乔钺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没兴趣与她计较,但乔钺需要她,需要她来平复他的莫名思绪。 女子容色娇媚,云鬓花颜,滟妆浮翠,可万般风情却难以引起乔钺看她一眼的动容。 而容妆寝阁内,炭火如炽,暖香徐徐。 容徵端坐在椅上,容妆坐在圆桌对面,微笑着倒茶,递给他一杯嬉笑道:“哥你快尝尝,许久没喝我泡的茶了,这杯虽然有点凉了,也有点浓了,但是先对付喝着,我这就去煮。” 说着容妆就要起身,容徵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容妆回头,容徵温笑道:“不用忙,既然都是你泡的茶,冷的热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容妆转身坐下,缓缓的笑着,盯着他喝下茶水,容徵将杯子放在桌面,扬眉笑道:“妆儿泡的茶永远一样好喝。” 容妆嗔道:“你就会取笑我。”拎起茶壶,正要给他再倒一杯,容徵却突然将手覆在她的白润手背上,注视着她道:“妆儿,当今皇上待你可好?” “自然好。”容妆顺势收回手,将茶壶放在桌面上,垂眸淡淡道。 容徵有一瞬的尴尬,旋即收回手道:“那我就放心了。” 容妆手挽鬓发,笑问:“倒是你,早过了该娶妻的年纪,如今怎么还没动静?” 容徵深沉的凝眸,缓缓道:“妆儿,你那么聪慧,怎么可能看不出?” 容妆正色回道:“哥,我这一辈子,都将在宫里度过,我已不存任何念想。” “不,妆儿,我可以带你离开。”容徵的神情有些激动,话语不由也提高了三分,“和我一起离开,我们一起隐居,带上爹和衿儿!” 容妆摇摇头,有些无奈道:“你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不要再说了。” “妆儿,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从小就喜欢你,这么久了,从来就在没有别的女人能入我的心,入我的眼。” 容妆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的,她知道,容徵喜欢她,很久以前她就从他的表现里看出来了,那种缠腻的眼神,哪里是兄长看妹妹,容徵从来都没正面提及过,只是偶尔言语间有所流露,灵黠如容妆,即使看的出,也只能装作不知。 她不喜欢容徵,对他感情很深,但就如同对容衿。 只是她想不到,容徵这次回来,对待感情的态度,明朗了太多太多,这样的话也敢当着她的面昭然坦白。 容妆猛地站起身来,脸上已带着微愠。 容徵见状,只得闭口不言,缄默了许久许久。 而后,容徵起身,蹙着眉头,神色恳求道:“妆儿,让我抱抱你,我很想你。” 容妆动容,但她不能给他任何鼓舞,冷冽了眉目,决然道:“不,我们是兄妹,在别人眼里是,在我眼里亦是,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兄长,自幼护我疼我,我爱容衿也爱你,我们是一家人。” “你明知道不是!”容徵被她的此言,刺激的彻底释放了盛大的怒气。 容妆后退两步,冷道:“是,永远都是。” “不是!你不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咯吱’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阵冷嗖嗖的风刮了进来,容徵与容妆齐齐望去。 明滟滟的日光渗透过堆叠的云层,投映在门口的四方砖石上,一大片明暖流影,乔钺独身站立其中,有光影洒在他的墨发上,熠然而明亮。 容妆微怔的望着乔钺,随后与容徵齐齐屈身唤道:“皇上。” “你们,在做什么?”乔钺冷询,轻然踏了进来。 乔钺他最终还是遣走了元旖,看着元旖的面容,心里反倒越来越难平静,于是,就想来找‘容徵’比试比试拳脚功夫。 容妆道:“叙旧。” 容徵冷着面目走到门口,对乔钺俯身作揖道:“衿儿还在家等我,臣请告退。” 乔钺点点头,容徵将踏出门之际,回眸望向容妆,容妆轻道:“哥慢走。” 第21章 除夕守岁 门开之时一阵冷嗖嗖的风刮了进来,容妆不由瑟缩。 乔钺就近落座,容妆忙道:“这里鄙陋,皇上请移驾回殿。” “朕还未嫌,你急什么?”乔钺抬头,目色寒凉,手轻扫着微微褶皱的袍面,漠然道:“说吧。” 容妆暗叹一口气,沉下脸色缓缓道:“正如皇上所听到的那般,我和容徵,容衿,容策,容家一脉,皆没有血缘关系。” 乔钺微生诧异,旋即隐下。 容妆敛眸,不着痕迹的暗暗笑了,她承认这是第一次看到乔钺惊讶的神色,她是有多么幸运,这是因为她而出现的神色。 “我爹从没瞒过我,从我懂事之后我就知道,我是他自幼收养的,这一切外人无从得知,皆以为我就是容家真真切切的二小姐。”容妆略带苦涩的笑了出来,如画的眉目染上一抹清愁,乔钺的眉头亦不知不觉的随着她微蹙。 容妆的眼瞳若浓稠黑夜里的明月珠,闪动着明亮的光彩,定定的注视着乔钺,“容家一家待我如亲生,我很感激,所以,我当初愿意追随你,一则是为报容家大恩。” 乔钺点点头,以了然的口吻缓缓道:“所以,容徵他爱慕你。” 容妆盯着他的眼睛,低沉叹道:“皇上……圣明……” 乔钺笑了,仿佛流风回雪一般的清澈笑容映入容妆的眼,不知不觉间,令她的心怔然触动。 乔钺岂会看不出,容妆对容徵没有一丝不轨之情,全然是兄妹之谊。 “如果放在以前,朕一定会彻底查出你到底是谁。”乔钺看着她,目含无尽深沉,“可是现在,朕只知道你是容妆,够了。” 容妆凝视着他的墨黑双眸,缓缓清笑,“容妆之幸。” 后来,容妆不知乔钺是否真的未去调查自己是何等出身,但乔钺一定清楚,无论她是容策的女儿也好,抑或非也,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容妆从未有过二心,这就足以令她安稳无虞。 年关即至,今年是个多事之年,先帝驾崩,又逢战事起,乔钺下令后宫缩减用度,年节简过,无非是对征战沙场的将士的一片心罢了。 年宴并不铺张,没有丝竹笙歌,没有舞姬乐师。 只有和睦宫苑里灯火明亮,人影寥寥。 乔钺端坐在御桌正位,依次是太后白翾,太妃柳尘玉,潇王乔允疏,谨嫔元旖。 还有封铭,乔钺登基后封他为王,赐府邸,阑廷开国至今第一个异姓王。 表面为王爷,实则封铭暗中是为乔钺刺探朝中之事,封铭此人追随乔钺多年,外人自是不知他的身份,可容妆知,封铭是容策派遣在乔钺身边保护他的,幼时乔钺曾多次遭人劫杀,皆是容策暗中派人保护,才令敌人无所得逞,后来据说是对方对于追杀乔钺的心思淡薄了。 于是容策在暗中便减少了人手,却派了千挑万选的封铭,去随身保护乔钺,而乔钺亦替他伪造了身份。 那些追杀乔钺的人,自然就是太后白翾所派遣的。 这些,都是在容妆决定入宫襄助乔钺之后,容策方尽数告知于她。 觥筹交错间所有人自是笑意满面,恭敬礼让,奉承谄媚之言尽数宣之于口,宫中呆久了,怎会还有不会做戏之人? 哪怕白翾恨不得立刻将乔钺挫骨扬灰,可她表面却还得对乔钺礼让三分,保持着作为一个太后的德行端庄。 白翾并不老,不过四十出头,亦喜欢奢华,依然是满头的黑发,云髻峨峨,丰容粉泽,明红的礼服迤逦潋滟,指尖殷红蔻丹妖艳流彩,两瓣薄唇涂的鲜红似血。 这样张扬的人。 一颗心恶毒的令人悚然。 与她对比悬殊的贤太妃,此刻依然保持着庄重和蔼的笑容,一身淡青的明服,盈盈端貌,恰似凌波菡萏,清雅出尘。 过了场面以后,乔钺便找个理由就要离开,元旖就要缠上来,起身对着他要离开的背影道:“皇上要去哪里?臣妾陪您?” 乔钺头也未回,淡漠道:“你回寝宫歇着吧。” 容妆随乔钺离开时,回眸远眺,见元旖目光黯了下去,嘟着绯红的唇不满的看着乔钺的背影,仿佛还恋恋不舍,可是容妆,却莫名的勾唇,露出了一丝轻笑。 方入夜时分,月悬天穹,淡淡清辉。 乔钺挥退了众人,只留容妆近身伺候。 一同守岁。 宣裕殿里宫灯长明,一室暖溢。 容妆搬了矮凳守在暖炉边,望着火光缭绕,心里沉静如水。 从前在容府闺阁时,一家人皆在大堂里嬉笑守岁,容夫人多会亲自下厨与温酒,和乐融融莫过如此。 入宫以后,她便形单影只,一个人躲在寝阁里形影相吊。 念及往昔种种,又看今宵,容夫人长逝,容策沙场浴血奋战,容衿将要踏入这无边险恶深宫,而容徵,与她相见不如不见。 一切都在时光长河里分崩离析。 剩下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容妆,他就是容妆的天。 而容妆,依偎着他才能存活。 眼眶里仿佛有泪光闪烁,火炉里的炽芒透着水光不再真切,朦胧成一团。 乔钺靠在软榻上,声音带着一丝懒散的唤道:“容妆。” 容妆擦了擦眼睛,走过去垂眼望他道:“皇上有何吩咐?” “今儿除夕,你不用拘束。” “是。” “陪朕,去梅园走走。”乔钺说着已起身,一双墨眸灼灼的望着她。 梅掩白雪,暗香摇曳,落在容妆眼里皆失了兴致。 容妆只是心绪所趋,抚着解语笛,吹了一曲《忆流年》,笛声萧瑟凉悲,催的人直欲落泪。 踏着落雪‘咯吱’声响一声覆过一声,宛若与笛音点滴相和。 乔钺折了梅枝把玩在手里,冷着眉目淡淡道:“过往就是过往,不要被牵住了心,看不清眼前的路,才是你的深渊。” “是,奴婢明白。”容妆收回解语笛,悬于腰间。 乔钺突兀的问道:“你可听过我母亲的事?”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一方嫣红灼目的园子里,仿佛从天际传来了颤音,加深了浓重的寒冷与低沉。 静默了一会儿,容妆如实答道,“听过,先帝云妃巾帼不让须眉,是阑廷开国以来第一位上过战场的嫔妃。” 乔钺嗤地一笑,容妆跟在他身后,并未看清神色,只是觉得那笑声里有一丝寒凉与怅然。 他说:“再与众不同,到底也逃不脱一死,且是选择了最懦弱的死法。” “情势所迫也未可知。” “不急,不急,昭然之期可见。”乔钺的声音微不可闻,落在容妆耳中,却又是一番计算,她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缄默在这冰天雪地里蔓延开来,偶有风过,吹落雪压梅枝的声响。 这是和乔钺一同过的第一个年。 梅雪掩映里,他清冷如霜的眉眼,容妆当铭记。 离开寒梅园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天际浓稠如墨,宫道上灯盏长明。 乔钺来到了颐宁宫。 封铭也在,容妆与乔钺踏进大殿内时,发现封铭正陪着贤太妃闲谈,而贤太妃脸上亦是慈爱的笑容。 封铭也难得如此温和的笑。 封铭跟随乔钺多年,自是把贤太妃亦当成了母亲一般对待,否则也不会伴她守岁。 乔钺笑着临贤太妃而坐下,看着封铭道:“你如果再不来,太妃怕是都要传召了。” 贤太妃嗔笑道:“可不是嘛。” 封铭笑着,贤太妃眼风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皇上啊,你瞧封铭跟随你这么多年,还没娶妻,你是不是给赐个婚才是?” 尚不等乔钺回应,贤太妃的目光落在站在乔钺身旁的容妆身上,突然加深了笑意,借着灯明,容妆几乎看清了她眼尾的两道深深纹路,听她道:“我瞧着容妆这姑娘就不错,聪慧端庄,皇上必是无心收为嫔妃,否则也不至于等我开口,而铭儿骁勇磊落,俩人倒真是天作之合,皇上你看呢?” 乔钺的脸色变了一变,垂眸思索着什么,容妆心下一颤,偷觑了乔钺一眼,忙对贤太妃道:“太妃说笑了,奴婢已过了婚嫁之龄,王爷若是娶妻,自当是有无数的妙龄少女供他选择。” 贤太妃方要反驳她,容妆忙续道:“奴婢已下定决心一辈子追随皇上,不作他想。” 乔钺瞥了一眼容妆,神色缓和,冷冽的眉宇间满意的浮上了一丝笑意。 贤太妃不再说话,封铭却道:“容妆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比的,何必妄自菲薄,而且你这么忠心,皇上可定当珍惜才是,至于本王,早就曾想过,必要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心爱女人为妻,一生相敬相爱,举案齐眉。” 容妆赞许的点点头,眉眼间漾起了一丝笑意,款款道:“王爷是有心之人,容妆祝你夙愿得偿。” 封铭瞧了乔钺一眼,又对容妆笑道:“你这赞扬的让本王都不好意思了。” 他转而对贤太妃,漫不经心的询问道:“太妃,不知先帝这后宫之中,可有一心爱之人?” 容妆暗暗一惊,目光定在贤太妃脸上,这也就是封铭,他与太妃之间有多年亲情存在,任是换个人都不敢问这等隐秘之事。 容妆明显看到贤太妃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想掩饰,却掩饰不住,目光止不住的闪烁,明显有异常之象。 容妆侧目看了一眼乔钺,见他亦望向自己,目光交汇,有一丝相同的意味流转在眉目之间。 贤太妃有事相瞒。 而贤太妃并没有回答,以突然头晕打了掩饰,由侍婢扶着起身,回到了内殿歇息。 封铭撇撇嘴,不想一个问题把场面弄僵至此,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乔钺尴尬笑笑,却不再敢发出一言。 离开颐宁宫的时候已经是新年的第一个时辰了。 乔钺坐在御轿中,容妆在侧,路上时,乔钺撩起明金丝轿帘,沉声问道:“你可发现贤太妃神色迟疑?” “是。”容妆看他一眼,借着宫人提着的灯盏明亮,她很清楚的看到乔钺脸上的异样光芒,“皇上,可是怀疑什么?” “你心中有数。”乔钺的眼底是一片深寒,“朕看贤太妃既然这么喜欢你,那你以后就多去颐宁宫走走,不止能随了太后的欢喜,也许,还能遂了朕之意,明白?” “自然明白。”容妆微微一笑,弯起的眉眼有一丝从容与了然。 二人相视,眼含的意味不言自明,乔钺放下金丝轿帘,容妆看见的是闪着冷光的锦缎,心中暗自思量着,乔钺如今,是打算着手调查云妃之事了,而贤太妃自是首当其冲。 夜寒风紧,冷月如钩,唯闻抬轿的宫人步伐整肃,一步步稳稳的踏在宫道上的声音,长燃的宫灯掩映下见树影婆娑斑驳,各处一片喜庆嫣红,容妆却丝毫不觉得暖。 目光直视前景,耀红交错,一望无际的蜿蜒宫道,没有尽头,恍惚觉得比时光还要长许多。 第22章 各妃入宫 新年伊始,年号更替,是为承衍元年,也是乔钺登基称帝,名符其实的第一年。 新的嫔妃终于入了宫,乔钺在锦绣殿一一接见了她们,这里是历来选秀的御选之处。 正如殿名所说,大殿里锦绣繁华,而入这殿内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万千锦绣集于一身。 此次入宫的有六人,而让容妆侧目的,只有容衿与白寰之女白清嫱。 白清嫱的眉眼间透露着傲气与张扬,同她姑姑太后白翾一脉相承。 还有殿阁大学士夏归年之女,夏兰懿。 肃远将军曲重斐之女,曲玉戈。 太傅苏炀之女,苏令芜。 吏部尚书之女,沈茗禾。 容妆暗自计算着这几人家世,皆是如此之重,承衍后宫,就此将难再平静。 容妆侧目,看着那眉宇间略显不耐的男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憋闷,这么多面若桃花的美人立于面前,他竟能生不耐,果真帝王的心思,她这等俗人,难猜啊。 内仪司早已定下新秀事务,皆是按照太后的意思来办的。 因是第一批入宫的嫔妃,位份都不低。 附:《嫔妃品阶》 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 正二品:(四妃)德妃贤妃淑妃丽妃 从二品:妃 正三品:昭仪昭媛 从三品:淑仪淑媛 正四品:婉仪婉媛 从四品:贵嫔 正五品:婕妤 从五品:嫔 正六品:容华 从六品:贵人 正七品:才人 从七品:美人 正八品:宝林 从八品:选侍 正九品:常在 从九品:答应 容衿被封为昭仪,正三品,封号夕。 而白清嫱为丽妃,正二品的四妃之一,高容衿两级,太后这是想让白清嫱能够压制着容衿。 其余人皆是嫔,无封号,以姓为号。 这一切都是太后定夺的,她莫非太明显了点。 容妆听到容衿的封号时,不禁笑了,夕字为号,太后是想暗指容衿的前途落日夕阳么,就算如此,那么她的侄女白清嫱,也决不是明媚晨光。 日子长着,何必在这些小琐事上计较,反倒失了她一国太后的大方气度。 而乔钺,特意提升苏令芜为四妃为首的德妃,乔钺还亲自赐了离玄景宫还算近的‘凌云宫’居住,方显出苏令芜独一份的殊荣。 当然,也是众矢之的,如此一来众人必将猜忌乔钺用意,凌云之字,又是否暗藏凌云直上之意。 容妆暗暗放心,幸亏这第一个露出锋芒的人不是容衿。 宫里都在纷纷猜测着,到底哪个会是头一份儿的恩宠,嫔妃入宫头三日不可侍寝,要三日后行过册封礼才揭晓。 容妆笑笑,她不必猜也知道,必是苏令芜。 新晋嫔妃入宫,也没能挑起乔钺的一分喜悦之色,他依然一如往昔的淡薄模样。 容妆各宫去送赏赐,最后到容衿的寝宫,夙玉宫。 容妆到的时候已经黄昏了。 太后以及各处的赏赐都早下来了,跟随容妆而来的宫人抬着御赐的物品留在殿外,由夙玉宫的主事姑姑清点着入档。 内廷司给夙玉宫分配的宫人有十二个,还有容衿从家中带来陪嫁侍婢‘拂晓’,一共十三人。 容妆环顾四周的景物,并不奢华,却是清雅安谧的好地儿,太后在住处上倒没亏待容衿,到底是容家的女儿,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不是,各宫为迎接新晋嫔妃,已经修葺一新,夙玉宫亦是。 容妆挥退了宫人,走进正殿内,撩起稀疏的金点玉帘,见容衿独自坐在主位上发怔。 单薄的身躯瘦弱孑然,容妆微微心疼,直接走到她身边,唤道:“衿儿。” 容衿站起来迎接她,发髻上的步摇乱颤着发出微弱泠音,她欢喜道:“姐姐,你来了……” 容妆扯住她的手,亲腻道:“瞧瞧你,怎么这短短数日竟清减了这么多?” 容衿叹了一口气,脸色发白,“姐姐,我从没想过我会入宫为妃。” “我知道。”容妆为她理理鬓边垂落的发丝,捋顺了金步摇上缠在一起的穗子,目含愁绪道:“事已至此,你要好好的走下去,不用怕,一切有姐姐在。” 容衿怔了一怔,旋即豆大的泪珠唰唰的从眼眶里滑落,放声哭了出来,容妆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当今皇上年轻有为,举世无双,是天下间任何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你该高兴些,千万不要当着别人面前这个样子,这宫里可不是容府。” 容衿直起身,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喃喃道:“可是羽铮……” “没有!”容妆提高了音色打断她,“从今以后你的夫君是皇上,而叶羽铮只是皇上的臣子!” 容衿神色一怔,旋即以袖拭泪,决然了神色道,“姐姐,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是容家的女儿,我没有那么软弱!” 容妆点点头,放柔了口吻道:“就该如此。” 容妆离开夙玉宫,宫门沉沉阖上那一刻,容妆回过头,夙玉宫里的景物一点点隐匿下去,渐渐成一条罅隙。 最后是一片沉寂。 容妆的心思亦仿佛随着这沉重的殿门而沉淀,她并非想让容衿彻底断了俗世心思,也并非想让她就此沉浮于后宫荣华之争。 但是目前她只能这样提醒容衿,不要颓然下去。 而叶羽铮,容妆从来就没觉得容衿能够真的舍弃,十几年的情意,若能就此断了,她就不是容衿。 人若无情,万物皆难匹敌。 偏偏这个理儿,世间大多数的人知道,却做不到。 如今只要容衿能够安稳的在这阑廷后宫扎下根,至于其它,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她都会帮容衿,不会留她独自面对,不会让她承受孤独。 容衿甚至需要叶羽铮。 这宫里人心险恶,嫔妃间勾心斗角,由此一个真心以待的御医便尤为重要,叶羽铮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容妆甚至想到,一定要想办法劝乔钺,让叶羽铮能够例外侍奉夙玉宫,但暂时急不得,叶羽铮身份乃是御前侍奉,若此刻突然被乔钺派遣同侍夙玉宫,岂非令容衿成为众矢之的,众妃的眼中钉了。 只希冀将来能够有个适当时机,乔钺能够允她这个愿。 先度过眼前如履薄冰的日子再做其它打算。 回到了宣宸殿,见乔钺正临窗沉思。 容妆小步走到他身后,静静地没有说话,目光在他身上游弋。 乔钺突然道:“见过容衿了?” “是。” “你认为苏令芜如何?”乔钺问道。 “应有些手段。” “你回去歇着吧。” 乔钺没有回头,容妆也未曾询问,见他意兴阑珊,亦不敢多言,只得转身离开,在将踏出内殿之时,容妆停下脚步,回头再看乔钺的身影,在窗子投入的月华之下,那么清寂,孤独。 容妆垂下眸,转身离开宣宸殿。 月华如练,白光绽落在重台勾阑之上,冷色光寒绵长,寒凉无孔不入的钻进容妆的身体,蔓延到四肢百骸。 容妆捂手呵暖,薄薄的白雾从手指缝隙间流淌出去,就好像生而为人却无法握住命运与未来一样,只能任由它流逝,一点点湮灭消散,半点不由心。 忙了一整日,此刻的她疲倦的很,白日里忙忙碌碌的倒未觉累,此时闲暇下来,反而一百个不适。 那个清冷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有莫名从心底浮起的一丝空落与低沉,不知因何而起,却渐渐沉重,压得一颗心仿佛将难以跳动,呼吸都凝固了一般。 容妆叹了一口气,不禁感叹,人是真的不能闲下来,否则便会胡思乱想,反而让自己更累更疲乏。 但若论到累,那些女人才是主角,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谁真心谁假意,只能一步步以自己的命去试探着存活下去,沉浮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人能得到救赎。 为何要难过,她没有理由难过。 那些美丽端庄或妖娆妩媚的女人,每一个都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甚至一身却牵系着一个家族的成败荣耀。 而她们,从此都将永远属于这座凉薄险恶的阑廷宫。 属于,乔钺。 *** 就着除夕夜乔钺吩咐下来的意思,容妆每日都抽时间去颐宁宫陪伴贤太妃。 一来二去间与贤太妃已是极为熟稔,贤太妃亦极喜欢容妆,容妆亦在心里细细品着她的性情,先帝后宫嫔妃不多,容妆多数都有过交集,唯独这个贤太妃性子是最为沉静如水的。 转眼已经快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了。 如今后宫妃嫔充实,四妃已占两位,太后是断然再没有理由霸占着凤印不放。 乔钺也终于将后宫大权从太后手中收回,凤印交由德妃苏令芜掌管,统理后宫事物,已阖宫谕下。 太后权柄下移,自然不甘心,三番两次的找苏令芜麻烦,而苏令芜虽然初初掌管后宫事物,多有不熟,但她肯近倾心学习,太后抓住的也不过是一些小毛病,做不得数。 这么多次下来,太后的气焰也熄灭了许多。 倒是德妃苏令芜,不但被乔钺亲自赐了凌云宫居住,还允了凤印大权,如今在后宫可是炙手可热,众人抢着送礼,想必她宫里都能堆成山了。 容妆这么冷观一段时间下来,也深深明白乔钺的用心,太傅苏炀向来独善其身,与白寰党并不交好,朝堂与后宫历来息息相关,一荣俱荣,那么他的女儿自然以家族为主。 而苏令芜此人虽然处事手段凌厉,但为人并不跋扈,在后宫各个嫔妃里算是有威信的佼佼者。 如此方能彻底与太后对抗,不至于成为太后的傀儡,任由太后摆布。 第23章 上元夜宴 上元节这晚。 这是承衍元年第一个月圆之夜,亦是团圆之夜。 明月光辉格外清亮,圆若玉盘,泛着如珍珠般莹白皙润的光泽。 宫里处处亦是烛影摇曳,花灯如昼。 璀烟台上从入夜便开始燃放烟火。 碧霄楼临近璀烟台,虽不是宫中最高的楼阁,但因其四周无高耸殿宇,较为空旷,所以站在碧霄楼中观赏烟火与夜空是最为合适之处。 上元夜宴就在这里举行,也是新嫔妃入宫后第一次阖宫宴饮。 瑞霭华堂,焕彩流光。 容妆望着金漆殿柱上的楹联,金粉碎屑撒字,无非是一些恭敬祈福的话儿,宫里向来如此,内廷司的人尽是挑一些谄媚好听的话堆砌。 外头烟火缤纷流于夜穹,砰砰的响声被隔绝在外,落到耳边已是凝成沉声。 乔钺为上,其余每人按照位份循序落座。 各嫔妃极尽妍姿,一众宫婢各自跟在身后,端着暖炉散着热气。 斑斓衣饰重色层叠排列,夺目正如百花各开,可见都是花了心思的,唯独容衿一身淡裳,默默喝酒,容妆不由微微颦眉,站在乔钺身侧为他添酒,听着那群女人一个个娇柔细音的恭贺之词。 乔钺敷衍了事,面上连一丝笑意都仿佛懒得展现,只是兴致淡薄的喝着酒。 月色透过雕花绮窗一束束投射进来,映一地银白光泽,乔钺举着玉杯淡漠无言。 任是繁华三千,奈何寂寞孤茕。 苏令芜从座上起身,身姿绰约娉娉,莲步盈盈绕过众阻走到中央,施施然跪于地面,环佩伶仃声脆。 她穿着海棠红的广袖外裳,上绣着淡淡形态的芍药花,在灯影下好似若隐若现。 她身后的侍婢捧着一方黄锦盒,她接过来,十指蔻丹殷红凝着莹光,耀目刺眼,她打开锦盒道:“这一束江南嘉禾,寓意丰年之兆,皇上福泽深远,故我阑廷定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容妆当然明白,对于一个万人之上的帝王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礼物,有什么能比天下太平,盛世昌荣更能令君心大悦的。 苏令芜的确是聪慧之人,至少,白清嫱是远远难与其比肩的。 容妆移开目光,看到白清嫱越来越青白的面色,不由暗自一笑,既然没有本事,那就只能看看别人的本事了,气,恼,怒若是有用,人还需要城府心计做什么。 乔钺轻声一笑道:“德妃心思奇巧,朕心领了。”微微侧目,唤道:“许诣,收下。” 许诣道了一声“是”,便忙垂首走过去,苏令芜将锦盒合上,递给侍婢,交给许诣。 而后乔钺道:“别跪着了,入座吧。” 苏令芜娇软一笑,眉眼蕴着风采柔情,由婢女扶着迈着盈盈的步子转身,路过白清嫱身边,侧目对她得意一笑,白清嫱的脸色更为难看。 这些,容妆都是尽收眼底的。 她们两人已经不合,那是必然的,太后如此多番为难苏令芜,一则为自己凤印之事,二则便是为了她的侄女白清嫱,同时入宫,却让苏令芜占了头彩上风,以白清嫱不安分的性子,少不得在太后跟前吹风抱怨。 乔钺望着苏令芜的方向,抬起手中酒杯微微示意,后道:“容妆,你亲自去给德妃斟上一杯酒。” 容妆瞥向苏令芜,见她微微诧异,谁不知道容妆只侍奉御前,何时侍奉过嫔妃,哪怕是先帝时都是没有过,如此,真可谓是殊荣了。 容妆应道:“是。”她拿着御桌的酒壶,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走过去,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众人。 苏令芜与白清嫱紧挨着,容妆必要经过白清嫱才能到达苏令芜的位置。 可就在将越过白清嫱之时,白清嫱用眼神示意,她的贴身侍婢暗下伸出腿,事情来得突兀,容妆猛地一绊,就在即将倒下之际,她看到白清嫱的面上闪过嗤笑,一瞬间便隐藏了下去。 酒壶里的酒在容妆扑倒之时,壶盖惯性飞了出去,酒壶里的酒尽数喷洒在了苏令芜的裙摆上,湿了一片呈深红。 容妆忙下跪道:“德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容衿也慌忙跪下求情道:“德妃娘娘恕罪,容妆她是无心之失。” 苏令芜尚未说话,脸色有掩饰不住的尴尬,却听白清嫱刻薄冷笑道:“呦,姑娘可是御前的人,本妃当姑娘做事儿多小心谨慎呢,今儿怎么犯了这么大的错,莫不是故意的吧?还有夕昭仪,怎的自降身份为一个奴婢求情?” 容衿不答,白清嫱以手掩唇,紫红缠臂纱随着颤动,笑的花枝乱颤。 容妆侧目用余光看苏令芜,见她脸上浮起一层绯红,容妆知道那是气恼的,容妆垂眸看地,从容道:“丽妃娘娘冤枉奴婢了,娘娘若是说故意,那就要问问娘娘您的贴身侍婢了,但奴婢相信,她一定不是故意伸出腿来的,但不知为何。夕昭仪宅心仁厚,宽仁待下,所以也怜惜奴婢,当然,这些丽妃娘娘不理解也属常理。” 容妆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一旁的几个嫔妃掩唇轻笑,笑白清嫱被容妆讽刺,不懂宽仁之理。 白清嫱笑容瞬间褪去,一拍桌子恶狠狠道:“你的意思便是说本妃的婢子故意绊倒你了?” 容妆不卑不亢的道:“想来娘娘的侍婢是陪嫁来的,定然学过规矩,一定知道主子没有需要时不观不语不动分毫。” 白清嫱瞪了容妆一眼道:“那是自然。” “那却不知为何这次以腿绊奴婢?”容妆依然跪在地上,却抬头瞧着她。 白清嫱一阵无措,眼瞳乱转,急着掩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一个奴婢,可知冤枉本妃乃是大罪?” “奴婢阐述的是事实。”容妆柔声说完,定定的抬头望着白清嫱道:“奴婢是奴婢没错,但是皇上的奴婢,娘娘可是质疑皇上挑选宫人的眼光?” 白清嫱慌忙愁了一眼乔钺,却见乔钺原本冷清的面容上竟浮起淡淡笑意,心下更是不安,忙道:“你强词夺理,你……你少诽谤本妃。” 容妆垂下头,隐下将要忍不住的笑意,这时听得白清嫱对面的夏嫔夏兰懿道:“容妆所言的确是事实。”夏兰懿看向乔钺道:“皇上,臣妾坐于丽妃娘娘对面,确实清楚的看到丽妃娘娘的婢女以腿绊倒容妆。” 容妆朝她一笑,夏兰懿亦只淡淡回以一笑,并未多言。 乔钺对容妆道:“你先起来。” 容妆起身后,乔钺又道:“过来。” 容妆回到乔钺身边,乔钺盯着白清嫱,冷道:“丽妃的奴婢失仪误主,许诣,派人拖到内刑司赐死。” 许诣领旨后召唤来了侍卫,那婢女在喊着“主子救我,主子救我”的声音中,被拖离了容妆的视线。 打开的大门钻进了一股夜风,清冷侵上肌肤,容妆眼里覆上浓郁的沉寂,定定看着那婢女的方向,心中恍惚浮上几个字,人命如草芥。 这就是宫闱。 直到人消失了,尾音却还回荡在空中,端的瘆人,而内廷侍卫肃穆庄严的衣饰出现,亦破坏了这阖宫团圆宴的氛围,变得凝重,而实际上在白清嫱生事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夜宴将以一场闹剧收场。 容妆心里有那么一丝愧疚,但只是一丝而已,就像贤太妃说的那句话,有因必有果,恶因结恶果。 唯一不同的是,容妆纵容了她作恶。 是的,容妆当然是故意的,她分明看见了那婢女伸腿,也想到那是白清嫱属意所为,但是她并没有去止住那婢女的举动,而是顺水推舟。 谁也怪不得,要怪就要怪白清嫱太过嚣张,白清嫱很清楚,容妆是走向苏令芜,面对苏令芜,一旦她乍然摔倒,酒壶里的水依照方向,必然会洒到苏令芜的身上,所以白清嫱只是利用容妆打击苏令芜,给苏令芜难堪。 那么,容妆就顺了她的意又何妨,只要事情解释清楚了,苏令芜只会更恨白清嫱这个始作俑者,而不会怪自己。 白清嫱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众将这难堪泼向了她自己。 容妆就是故意将她的丑陋公之于众,既然白清嫱能拿她容妆当众戏耍,那就该别怪她给她难堪。 反正,她不怕得罪白清嫱,白寰早就想置她容妆于死地了,白清嫱与白寰乃是父女同心,也必然不会放过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次是白清嫱先挑起来的,怪不得她。 此时的白清嫱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瞪了容妆一眼,忙下跪道:“是臣妾管教不力,皇上恕罪。” 教训已经给过了,那婢女既然是给她陪嫁入宫,必然是心腹之人,等同臂膀。 乔钺此时也不愿再计较,只冷冷道:“记住教训,下次别明知故犯。” 这一个‘明知故犯’,在有心人听来却是一语双关的,可以说下次管教宫人别再不力,那么当然也可以说成别再生事,就看白清嫱怎么理解,众人怎么理解了。 容妆淡淡扫了一眼太后,见她手执玉杯,面不改色端坐着,只目光有意无意的盯着乔钺,明显对此事无动于衷,太后一定很清楚,此等小事还不值得请动她开口。 苏令芜临去换衣之时,不屑的瞪了一眼白清嫱,这仇怨,又结深了。 第24章 醉酒之吻 一场团圆宴不欢而散。 乔钺面对这样一群人,似乎也没心情再看璀烟台还在燃放的簇簇烟火了。 带着一众宫人摆驾回了宣宸殿。 甫一踏进内殿,乔钺便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容妆笑回道:“大冬天的衣裳穿这么厚,哪里能摔疼。” 乔钺坐到殿侧的椅子上,阖眸靠在椅圈里,唤道:“过来给朕揉揉肩。” “是。”容妆绕到他身后,素手抚上乔钺两肩,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揉捏着。 他衣上的淡淡清香漂浮在空中,容妆轻轻吸了吸,香气清冽好闻,细细闻之则有淡淡梨花香,这熏衣的香料名曰合心香,还是容妆挑选的,香气的确很合心,询问过乔钺,而乔钺也觉得清香怡人,便应允容妆用此香来熏衣。 乔钺淡淡道:“贤太妃那边如何?” 见他略显不耐的神色,容妆压低了声音道:“一连多日,奴婢已经多次旁敲侧击,但是贤太妃始终守口如瓶,丝毫不提过往之事,但奴婢觉得……” 不待容妆说完,乔钺打断道:“越是如此相瞒才越是有诡异。” “正是。” 乔钺淡淡道:“那你就暗中派个人盯着,看她会否露出破绽。” “可是,皇上为何不亲自问问太妃?有时直言不讳反倒比互相猜忌要好得多。” 乔钺沉吟了片刻,终道:“贤太妃自幼抚养朕,幼时朕常会询问生母之事,她总会沉默,或以它言转移,从不肯正视。” 容妆想了想,道:“如此说来皇上与贤太妃的母子感情应该很深,也许当时时机未到,如今不妨再正式询问,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也未可知。” 殿内静默,容妆听闻乔钺低沉的舒气,他说:“不,你错了,朕和贤太妃并无母子之情。” “为什么?”容妆惊讶的问,手上揉肩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一停。 乔钺眸里含了凉泽,轻道:“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贤太妃从来对朕恭敬却疏离,不知道者必然以为朕是她主子,而非养子,朕成年以后她就开始吃斋念佛,长住佛堂,极少出门,就好像她尽完了应尽的职责与本分,如此下来彼此之间感情就更浅了。” “原来如此……”容妆喃喃念着,复又突然转移话题道:“皇上,不知赫钦那边情况如何?” 乔钺眉头一蹙,道:“赫钦联合一众附属小国,是目前一患。朕早知此战无可避免,倒也不至为此劳心伤神,何况他早有异心,即便没有,朕也容不下附属国这个隐患存在,扩充国土攻打众附属国是迟早之事。” 容妆明眸暗了暗,略一沉吟道:“的确,附属国不同诸侯国,可以自行养兵,早晚都是隐患,迟早都要除掉。” “你是担心容策?”乔钺询问,却自己答道:“容策身经百战,驰骋沙场一如出入家中,没什么可担心的,做好你自己的事。” “是。” 乔钺再道:“你去给朕取酒来。” 容妆应声后离开宣宸殿,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存酒堂,对值守的老宫婢笑嘻嘻道:“姚姑姑,我来了。” 姚姑姑一见容妆,笑意盈了满面,并不年轻的脸上纹路纵横,却全是慈爱之色,对容妆道:“你可好久没过来了,姑姑我就差点给你计算日子了。” 容妆展颜笑道:“这不是最近太忙了嘛,而且我现在也不能停留太久,皇上派我来取酒的,哪日有闲暇了,我准保过来看你。” 姚姑姑闻言忙端正了神色道:“呦,那你快去吧,圣谕可耽误不得。” 容妆点头,赶忙就往酒窖的方向而去,甫一踏进来酒窖便觉一阵甘甜酒香扑面袭来,容妆贪婪的吸了几下,笑着四处散看,一坛坛美酒佳酿依次排列,上以银箔标明名称。 这里的酒每一坛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上佳纯酿,还有各个州府进贡的地方特色酒,皆是千金难寻。 只有一个例外,容妆看向那单独的格子里储存的几坛酒,她走近,那叫——流年酒。 酒坛上描绘着四时花卉图案,瑰丽美矣。 名字是容妆取的,酒是容妆出的配方,当年初初进宫,总被老宫人欺负,她就常溜到这里,和看守的一个姑姑聊得很熟,也就是现在的姚姑姑。 也常能喝到不少美酒。 姚姑姑原是酿酒局的酒娘,后来因为打碎了一坛贡酒就被罚到了这里看守存酒堂,容妆和她学了不少关于酿酒的知识,一来二去时间一长也就熟了,自己也开始尝试,历经多少次失败之后总算成功酿出了满意的一坛,酒味重清醇甘香,不烈而不醉,是以糅合四季之花,酒香次第绽放。 姚姑姑品尝之后,点头赞称上品,但只限于闲暇酌饮,却不能作为宫宴畅饮之酒。 容妆给先帝品过之后,先帝说喝惯了烈酒,偶然喝这种甘香清酒倒是格外有韵味。 于是也就作为御酒存入了酒窖,容妆取名为流年,恰很符合酒韵之淡薄,就好像似水流年里的细水长流。 乔钺并没有喝过。 容妆对着酒坛轻笑,那么就让他尝尝。 于是取了一坛,拿掉了名签,便回了宣宸殿,存酒堂的宫人随后带酒便至。 容妆取了一套大的酒壶与杯子,宫人将酒壶灌满,容妆拿到宣宸殿放到小案几上,乔钺坐在案几旁椅子上,一见酒杯足足比寻常用的多了几倍之多,不由笑道:“莫非你想灌醉朕?” 乔钺眼里含了戏谑,黑眸凝着容妆笑道:“想承宠也不需要用这拙劣方法,倒不如直接告诉朕来的有用。” 容妆正拿着酒壶倒酒,一听这话不由红了脸,乔钺却在一旁道:“还没喝脸就红了?” 容妆放下酒壶,把酒杯放到他面前道:“难道皇上不是还没喝就先醉了?” 乔钺故意拉了长声,端起酒杯,轻轻旋了几圈,盯着酒液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容妆当然知道他在说笑,于是亦笑道:“皇上既然没喝就醉了,那就更不必喝了,还不如让我拿走算了,明日要例行早朝,免得皇上宿醉罢朝。” 说着手抚上酒壶,作势就要挪走,乔钺正喝下一杯,放下酒杯一手覆上酒壶,所以他摸到的是容妆细滑如凝脂的手背。 两人皆是一怔,四目相对,容妆猛地抽出手来,乔钺倒淡定的顾自继续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道:“来,坐下,陪朕一块喝。” “是。”容妆冷着眉目,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神色微微不自然,手背上仿佛被什么灼烧了一样,仿佛一点点触到了内心的热烈。 这时,许诣见状,忙退出了内殿,容妆脸色顿时更为难看,自从乔钺莫名其妙对她那一吻,被许诣见到之后,每每两人相处时,许诣就会仿佛识趣一般的退了出去,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暗不见光一样。 但是她不会解释,也不屑解释,别人要怎样想,随他们又怎样,反正伤害不到她,再大的事也不是事。 “这酒,倒独特。”乔钺自己倒完一杯,看着杯中酒,慢转着酒杯看它流动。 容妆淡淡道:“皇上放心喝,不会醉的。” “你怎么知道?”乔钺看向她。 “因为这是奴婢所酿的。”容妆笑道,喝下一杯酒,目光望向窗外,月华正清明,投射到地上的白光如霜。 乔钺微微一撇嘴,“那朕可得好好尝尝了,叫什么名字?” “流年。” 乔钺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后道:“不错,很合,酒香持久不散,倒真像漫漫流年。” 容妆不答,兀自一杯一杯的倒酒,喝酒。 她抬眸凝视乔钺,上元佳节,承衍年的第一个团圆夜,不是和父亲母亲,不是和兄妹,却是和他度过。 她和这个男人的牵绊,是永无止境了。 乔钺一杯一杯的喝着,容妆看他心情不佳,踟蹰了一会儿,终究劝慰道:“皇上,明日一早还要上朝,不如早些歇息吧。” 乔钺将酒杯掷于桌面,低沉哼了一声。 容妆起身扶他,素手挽着他的胳膊,缓缓走到龙床边。 乔钺猛地就坐了下去,顺带着容妆一块摔到了床上,容妆一惊,这个龙床哪里是她能躺得,若是被人看见了必是事端。 慌忙起身间,乔钺从后面扯了她衣袖一下,一用力,她猛地摔了回去,乔钺覆上来,压着她不由分说就吻了上来。 唇齿间带着甘冽酒香,容妆脑子嗡的一声,恍恍惚惚的瞪着眼睛看着他,乔钺的吻从猛烈转为平淡,只是细细的轻柔的吻着她的双唇,一下一下,带着无尽怜惜。 从没有男人与她这样近距离的痴缠过,但她并不反感乔钺。 只是乔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让她透不过气来,就快窒息了。 这样的亲近让容妆整个脸色全红,闭上了眼不敢去看乔钺。 乔钺停止了动作,只是把唇印在她的唇上,停留着不再动,容妆静默的感受着他唇上的温度。 唇上的柔软润泽久久没有褪去,容妆睁开眼睛时,发现乔钺墨黑的眸子近在咫尺的盯着她看。 她亦看着他,这次没有闭上眼,她想知道,想知道乔钺想看清什么,抑或他的眼睛能够给她传递什么情绪。 容妆终究忍受不住这样灼热的目光,片刻后她挣扎到一旁,乔钺没有再碰她,容妆喘息着问道:“皇上若是想召哪宫娘娘侍寝,奴婢去传。” “滚。” 容妆不解的看着他,乔钺的眼里起了怒气,很淡,但是她看得出来。 “滚,别让朕再说一遍。” “……是。”容妆应了一声,慌忙下床,到内殿门时理了理衣裳和头发,方离开。 走出宣宸殿,冷风扑面打了过来,容妆手抚上下唇,仿佛……还停留着乔钺的气息…… 回头想想,自己神思迷离时,仿佛脱口而出了一个问题。 而且,她后悔了。 第25章 太后试探 端仁宫,太后寝宫。 太后倚靠在临墙梨木榻上,白清嫱手里拿着小暖炉,双手细细摩挲着暖套上的缎子纹路,坐在榻边矮凳上一脸沉闷,眼眶通红,好像落过泪一样。 见太后阖眸假眠,白清嫱唤道:“姑母,您倒是和嫱儿说句话啊。” “说什么?”太后漠然启唇,绯红的唇色和染了大红的指甲相应一色,夺目妖娆。 “那个苏令芜摆明了和我作对。”白清嫱愤恨道:“今儿又多出了个容妆,那个贱人害我失去了心腹婢子,不等我收拾她她倒敢送上门来了。” “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了。”太后淡淡言,依旧阖目。 白清嫱揽了揽缠臂纱,愤懑的道:“今儿她让我难堪,我也必然不让她好过!别看有皇上撑腰,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奴婢!” “你什么时候能多动动脑子,凡事多走走心,哀家也就不必为你而操心了。” 白清嫱凑上去摇摇太后的胳膊,撒娇求道:“还请姑母指点指点嫱儿。” 太后睁开眼睛,神色便显得凌厉,白清嫱颤颤的松开手,太后道:“哀家当然会帮你,只是不急在一时,你的性子太急,需得好好历练历练,这次亏吃的也不全然是坏事,正好让你看清楚众人形势。” 太后端起案上的茶盏,拿杯盖拂去浮叶,啜了一口放下道:“苏令芜深得圣心,由皇上的神色即可看出,那一穗嘉禾,着实给她添了不少荣光,至于容妆,早在宫变那日就已露出端倪,你进宫前你爹必然告诉过你,她是皇上的人,那夏归年的闺女儿夏兰懿既然有心帮着容妆说话,可见夏兰懿她与你殊途。” 白清嫱恭听,而太后凝着她,眸里森寒,定定道:“哀家要你知道,无论苏令芜,还是夏兰懿,加一块都抵不上一个容妆。” 白清嫱瞪大了眼睛,黛眉紧蹙,疑惑问道:“姑母开什么玩笑,她就是一个奴婢!为皇上做事是因为以皇上为主子,哪来什么资格和我争!” “蠢。”太后摇头,遂解释道:“今日容妆摔倒时,你们所有人都在看容妆,只有哀家,哀家看的却是皇上!哀家没有兴趣去看一个奴婢,哀家只需要盯着皇上的神色!再加之从前的种种事端,容妆与皇上,决然非同寻常。” 太后忽而冷笑:“然而,哀家今日却看到了例外,就在那容妆摔倒的时候,皇上的神色变了一变,然后是紧紧皱起的眉头。” 白清嫱恍然一笑道:“姑母多虑了,皇上那肯定是因为容妆是御前的人,出丑丢了他的面子。” 太后摇摇头,目含冷色道:“哀家在这后宫生活了半辈子,看人待物,远比你细腻明白,当今皇上喜怒不形于色,几乎从未因此等小事动过颜色,若真只是个婢女,是断然引不起他一丝一毫不同寻常的神情……” “那姑母的意思?” “怕就怕是日久生了情,动了心。”太后看着白清嫱,眼中闪过狠戾,“可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那对后宫嫔妃来说是灭顶之灾!就如当年先帝与……” 话至此,太后突然噤了声,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白清嫱不可置信的摇摇头:“这不可能,后宫嫔妃这么多,皇上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卑微的奴婢……” 太后蓦地冷笑,“你别忘了,她为何当了奴婢,她是为了皇上,而她的爹是容策!” 白清嫱愣住了,静默了半晌,她恶狠狠的道:“那就,让她没有机会!” “不急,让哀家再为你探探皇上的心思。”太后闭上眼睛道:“夜已深,哀家要就寝了,你退下吧,素蒲,送丽妃出去。” *** 翌日趁着乔钺上朝之际,容妆得了闲暇,应约定去存酒堂看了姚姑姑。 许久不曾长谈过,一时聊得甚欢,竟忘记了时辰,待猛然想起来时,慌忙回到宣宸殿,已经晚了。 乔钺早已端坐在案内,赤金桌案上是许诣上的茶,容妆盯着那白玉茶盏,仿佛灼灼昭示着她犯了错误一般。 乔钺啜了一口茶,微微蹙眉问道:“干什么去了?” “奴婢……去看了故人……” “故人?什么人?”乔钺挑眉问道。 “是存酒堂的姑姑,同奴婢早年相识。” “嗯。”乔钺低下头练字,容妆识趣的走到他身边,细细研着墨。 许诣通报道:“皇上,太后来了。” 乔钺漠然半晌,后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许诣领命离去,只消一会儿,太后便到来了,她一袭珊瑚红细丝凤裳,鲜艳的红狐皮披肩裹在肩膀,指甲以凤仙花汁子染得猩红,一身火红色妖艳如烧。 乔钺头也未抬,依旧兀自写着字,大幅宣纸上由乌黑镇纸压着,平铺在桌上,印着墨黑字迹,鲜明淋漓。 乔钺的字刚劲有利,一勾一划皆是力度磅礴,容妆在心里读着宣纸上的字迹,那是《诗经·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容妆的目光最终落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句上,这是多少有情女子的华梦啊,正因难得,才称之为梦,且是万千难求的华梦。 反正,她这一生,大抵也只能想想,看看别人了。 看别人?她怕是也看不到了,且不论白头偕老,单说宫里的人,有几个是善终的,寥寥的心计高深者而已。 原是意难平,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就释然了,既然都是如此,那么自己也没什么好悲戚的,反正,有那么多人葬送在这里。 人就是如此,容妆亦不能免俗,一个人孤身则觉悲观凄厉,若是有人共同担着赴着,何况还是这么多人,那么反倒觉得无所畏惧了,反正有人同自己一块煎着熬着,怕什么。 太后对乔钺笑着,虚伪不言而喻。 乔钺抬眸一霎,旋即低头淡唤道:“太后。” 太后走上来,凤髻上的明金嵌红玉步摇粼粼颤动,她傲然笑道:“皇上在写什么,写的这么入神,竟连哀家来了也不知道?” 这话可就是明显的苛责了,乔钺闻言抬眸,冷清的眸子含了一丝笑意道:“朕当然知道,只不过……”乔钺看向宣纸,笑道:“朕分得清轻重缓急而已。” 太后的脸色变了一变,嫣红的唇垮下了一分,勉强笑道:“原来哀家在皇上心里还不如一张纸。” “朕在说笑,莫非太后听不出?”乔钺幽幽冷笑,“太后并非命比纸薄之人,又怎会不如一张纸,莫非太后不是这样觉得?” 太后任是再会伪装,这会儿依旧冷了神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眼珠灵动的一转道:“甚好,那皇上不妨把这张重于泰山的纸张,送给哀家。” 乔钺回道:“恐怕不能如太后所愿了,这张字朕已答应送给容妆。”乔钺侧目眼神示意,容妆定定道:“回太后,正是。” 乔钺捡起宣纸,递给容妆道:“收起来吧。” “是。”容妆接过,转身放在架中。 回头便看见太后盯着自己,微有打量和算计之色,容妆垂下眸子。 乔钺问道:“太后来所谓何事?必定不是只为了和朕闲话吧?” “当然。”太后愔愔舒眉,笑道:“哀家来向皇上求个恩典。” “何事?”乔钺挑眉问着,见她盯着容妆,乔钺微微蹙眉,隐隐察觉出她的意图。 果不其然。 太后看着容妆笑道:“哀家身边的素蒲是个老人儿了,打从哀家入宫就跟在身边,如今她年岁也大了,早年大冬日里守夜冻伤了身子,如今大弱了,一到冬日里就病痛个不断,哀家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儿,上元夜宴上瞧着皇上身边的容妆处事儿大方得体,就想着不妨皇上把她调到哀家的端仁宫里当差吧,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容妆面色无波,心下却微微惊动,太后与乔钺不合是众所周知之事,她容妆是乔钺的人,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儿,如今装模作样,怕不是真为了要人,莫非是试探?可她有什么好试探?想得到什么有用消息? 这些容妆都不知,她只能走着命运已定的道路,还有乔钺指定的路,再无其它选择。 乔钺闻言,看了一眼容妆道:“原来是太后宫里没得心的宫人,这有何难?” 乔钺斜睨容妆,厉色道:“容妆,去传朕的口谕,命内廷司给太后宫里挑上十几个宫人送过去。” “是。”容妆领命离去。 太后蹙着眉头沉吟着,如此一来,她端仁宫里反倒有了乔钺的人,她怎能不忧烦。 乔钺气定神闲的将狼毫置入笔洗之中,清水涤着笔尖,浓重的墨色晕染开一圈朦胧,一丝丝一缕缕缠绵蜿蜒着,不一会儿便已将笔洗中的水尽数染成了黑色,恰似夜空苍穹。 太后沉默着,乔钺目光凝着笔尖,手拿着笔身一点点洗濯着,悠然道:“容妆是朕的人,谁也要不去,带不走。太后就别再动这份儿心思了,万一忧思多了伤了身体,朕和容妆自是不必承担这份责任。” 太后眼见乔钺的话不容置噱,只得道:“倒是哀家的不是了,光想着容妆这姑娘伶俐可人,倒没看出她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在皇上心里,这么……重……” 太后故意咬深了‘重’之字眼,眼里了然的看着乔钺,眼角被浓重脂粉掩盖的细细纹路皆攀上笑意。 乔钺唇角上扬,不着痕迹的隐下一抹嘲色,“既然现在知道了,那么就请太后断了对容妆的念头,是非之时,若出是非,那太后怕是无法置身于这是非之外了。” 乔钺的言下之意,若是容妆此时出了什么事,太后休想脱离关系。 太后是何等精明的女人,一听便知,遂了然的笑道:“皇上多虑了。”她以指尖点染梳的平稳的发鬓,轻笑道:“哀家如今啊,求点安稳都来不及呢。” 乔钺冷笑,厉色毕现的眸光直视太后,“但愿如此。” 而太后,在踏出宣宸殿那一刻,缓缓笑了。 第26章 同榻而眠 容妆回宣宸殿时,将正午的阳光恰暖,殿阙阴翳倒影深深,九曲长廊幽暗,却走过无数遍,容妆慢步踏着。 回到宣宸殿已经正午了,她将笔洗里的水清理干净了,放回后架中,又看见那张写着诗经的宣纸,拿起来细细品读了一遍,对乔钺道:“皇上,这个能否赏给奴婢,奴婢很喜欢这其中的一个句子。” “朕早说了,给你了。”乔钺蹙着眉头,微微侧过身子,对正看着纸面的容妆道:“太后宫里的人都送去了?” “是。”容妆将纸叠好,放到自己袖里。 乔钺垂眸思量,道:“朕总觉得她今日来的目的不止是要你,所以被朕拒绝也并没有气恼。” “皇上不必想太多,她若真想做什么,我们无论如何也拦不住,随她去又怎样,反正没了乔允洵给她控制,她再不能以正统皇子名义生事,如今天下安定,她不会傻到顶着谋逆的名头对付皇上,左不过小打小闹。” “朕当然知道。”乔钺阖眸靠后道:“你去把流年拿来。” 容妆去御宫膳房取来了酒,一路上便不由自主的想到昨夜乔钺酒后那一吻,莫名心乱如麻。 乔钺一杯复一杯的饮酒,容妆在旁斟酒,待最后道:“皇上能否把剩下的酒赐给奴婢。” 乔钺点头应允,转身离开,躺在内殿榻上午睡。 容妆把酒壶注满,带回了自己寝阁,放到阁中央的桌案上。 而后拿出袖中叠好的宣纸,放到了里侧临墙梳妆案上的一细小的圆盒中,把它搁置进妆箧一侧,妥善安放。 乔钺午睡一向不需要人在殿内伺候,她也就因此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自己回寝阁歇着,这会儿还有流年酒作陪。 一人自斟自饮,虽无月,但有暖阳也不错。 那便是,对着骄阳独酌。 人生得意须尽欢。 容妆轻笑着,孤身饮酒作乐又如何,形影相吊又怎样,乐得自在几人能。 酒壶是莲形,容量很大,容妆细细抚摸着半绽莲形壶身,那上面雕刻着纵横交错的莲花纹路,壶口一圈以玉石做点缀,煞是好看。 酒已经被喝掉了一少半,容妆放下酒壶,靠在椅圈里,将双腿踏到椅面上,蜷缩在外裳下御寒。 窗扇投射进来的正午阳光,恰好照到壶身,便仿佛绽开了金光的莲华,金碧鲜亮,光可鉴人,散发着一脉祥和之气。 *** 许诣病了,年岁大了身子越发不经折腾,还逞强着非要坚持守夜。 最后还是乔钺发了话允他休息,找了御医来给他调理。 容妆平素里其实并不管辖守夜,外宫人又进不得宣裕殿,所以一向都是由许诣在当值守夜。 如今他一病,容妆只能自告奋勇答应替他,从前也不是没过守夜,初进宫的时候被老宫人欺负,在殿外守过夜。 如今乔钺继位之后,殿外皆由他潜府时的护卫巡夜,也就不需要宫人了。 如今容妆便是坐在宣裕殿的窗牖墙边,坐着矮凳手拿着手炉暖着。 大殿内唯闻玉漏细声,乔钺喘息声轻的微不可闻。 明纱帘帐垂落在龙床边,隐约可见里面乔钺一袭墨黑寝衣的轮廓。 容妆的眼里有着复杂的情绪,就那样看着他。 乔钺却仿佛能察觉她的目光一般,乍然的撩起帘帐,从里面扔出一袭黑黄相间的薄衾。 容妆愣神的看着瞬间发生的这一幕,撇撇嘴,俯身爬过去捡在手里,盖在身上。 并没有立刻生出暖意,却有莫名的安全感传来,素手攥紧了薄衾边缘,细腻充实的触感,唇角不由得漾起一丝弧度。 不知何时,紧紧攥着它沉睡到梦中。 而梦里,是金戈铁马、狼烟四起的战场,她的父亲容策拿着玄铁利戟杀敌无数,血溅四方。 呐喊擂鼓声与厮杀哀嚎声掺杂在一起,犹如,人间炼狱。 容妆还梦到了,容策被敌军将领一箭射穿了心脏。 就在这时,容妆嘶喊了一声‘爹’,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薄衾脱落到腿上,额上有细细的薄汗沁出,容妆抬手擦拭,已有凉薄感,看来梦里已绷紧了心弦许久。 容妆喘着粗气,眼里隐隐有泪氤氲。 乔钺早被她惊醒,下床,走到她身边。 夜未央,殿里漆黑一片。 借着外面映进来的朦胧月色,容妆看见人影走向自己,遂拉起薄衾,跪到地面,颤道:“奴婢无心惊扰皇上,请皇上恕罪。” 乔钺蹲在她面前,蹙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了?” 容妆长长吁了一口气,垂着头道:“我梦到了……父亲战死沙场……” 容妆抬头,望他,泪眼朦胧,回想起那一幕,容妆惊魂未定,万般酸涩攀上心头,让她眼睛酸的不行,仿佛只有流出泪来才能得以解脱。 静默片刻,乔钺猛地拉起容妆的胳膊,着力向里边拽,直接把她推到龙床上,旋即自己上去,把她推到里面。 绘着山河锦绣的锦被扔过一半给她,容妆怔怔的看着他黑暗中的身影,没有说话,而是在他身边躺下来。 他能给她安全感。 她不会去拒绝。 这时,乔钺低声道:“你安心睡吧。” 声音咫尺传入耳际,在静默大殿里显得空朦,但低沉有力。 他是天子,有他在身边,能镇一切不安,容妆不再怕,不再惧。 不会再做恶梦。 容妆侧身面对他,见他面容冲上的睡着,微微起伏的胸膛隔着被子依稀可见。 而她和他,盖着一个被子,这山河锦绣被,是阑廷帝王御用,旁人哪里沾染得。 乔钺与她之间保持着距离,没有碰她一丝一毫。 容妆闭上眼睛,心里出奇的安稳沉静。 一夜好眠,再无梦扰。 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天光初明时,天色铅白却无风,轻雾如烟绕空,疏雪点点落。 阑廷历来三日一朝,自乔钺登基后更为两日一朝,今日并不是上朝之日,乔钺尚未醒来。 容妆早醒惯了的,轻巧下了床。 说来她也觉得怪异,原本换了地方她是睡不踏实的,但昨晚却是整夜安眠,直到早晨惯性醒来。 回了寝阁盥洗过后,回到宣裕殿,彼时乔钺已起身,端坐在床边。 容妆施礼后,召来在外等待的众宫人,伺候乔钺巾栉着衣。 容妆特别佩服乔钺与自己,她和他是那样默契,默契到无论发生怎样非同寻常的事情,她与乔钺都能够若无其事的坦然以对。 就仿佛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幻觉,不存在一般。 那两次突如其来的吻是如此,如今莫名而来的关心亦是如此。 事情过后便沉寂在流逝的时光里,谁都不会去主动提及分毫。 近日朝务冗杂,乔钺在宣宸殿呆了一整日,接见诸多外臣,容妆便只能在内殿外守着。 一整日下来已是疲乏倦怠,回到寝阁以后,忙坐在椅上小憩。 目光落到桌上的流年酒,还是昨日剩下的,如果再这样放置下去,怕就不能入口了。 容妆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凝着酒液流淌,神思渐渐悠远。 回想起昨夜那一梦,心下还是一惊,那样残甲埋骨的屠戮疆场,她从没见过真实的场景,却梦的那样入骨三分。 落到容策身上那一箭,血光四溅,容妆后怕,喝酒镇定是不错的办法,容妆执酒杯至唇边,猛地饮下。 再倒,一杯,两杯。 她止住了手,突然想到不能再耽搁了,今日还要继续守夜,于是匆忙起身,从壁橱里拿出一件深蓝披风,抵着一路绒雪翩飞来到宣裕殿。 细玉丝边画屏在灯火下闪着光点,乔钺坐在青玉案前,手中握着暗色折子,那是军情奏折。 乔钺抬眸唤道:“你过来。” 容妆依言走至案边,乔钺道:“有所思方有所梦,你是太惦记容策。” 说罢,乔钺将手里的折子一掷在旁,道:“这是边关传来的折子,我阑廷大军顺利夺回沧国占据的边城,歼敌万计。” 容妆冁然而笑,对乔钺道:“谢皇上告知。” 乔钺扫了她一眼道:“免得你整日悬心,守个夜都做不好。” 容妆轻笑,正想答言,腹中疼痛来的突兀,让她站稳不住,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乔钺见状,两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唤道:“容妆,容妆!” 容妆只觉得腹中绞痛越来越重,她此生从未如此痛过,哪怕那次中箭,都未曾如此痛的让她几近窒息。 容妆再也忍不住,口中溢出了声音,由尖细到低沉,一声声唤着痛。 乔钺的心惊颤,扯着容妆的胳膊,让她靠在他的腿上,大喊道:“传御医!传御医!” 乔钺打横抱起容妆,在她的嘶喊声中,将她放在了里侧龙床之上,容妆极力忍住,不想喊出口,可是那股痛意却怎么也不允她消停片刻,不出一会儿,容妆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一层的薄汗,嘴唇早由最初的红润变得苍白。 乔钺攥着她的手,试图让她不要乱动,容妆已经喊得声嘶力竭,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容妆心中却浮上一片苦涩,腹痛的严重时她胡乱的踢着,哪怕是乔钺抱起她时都不曾停住半分。 她的容颜亦因痛而纠在一起的扭曲模样,尽数被乔钺看在眼里。 想必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女人这幅容态尽失的画面吧。 而乔钺紧蹙的眉头似不悦似,忧色。 第27章 诛杀宫人 叶羽铮来的很快,他到来的时候,见容妆躺在龙床之上,不由暗暗吃惊,但旋即按下心绪,急忙给容妆把脉。 而后跪地道:“皇上,此乃中毒之象。” “中毒?”乔钺眉头紧紧的皱起,语气不可置信的问。 “正是。” “救她,立刻!”乔钺突然大喊,叶羽铮连连称“是”。 许诣原还在养病,被此事一惊动说什么也稳不住了,一边也挺惦着容妆,便赶着就回了宣裕殿伺候。 乔钺站立在床边,许诣守在一旁,劝慰道:“皇上,您可别着急,有叶御医在容妆一定没事。” 乔钺强定心神,沉声道:“你立刻给朕查,她怎么会中毒。” 半个时辰以后,许诣回到宣裕殿,一众宫人在外守候。 许诣将莲纹酒壶呈上,并道:“皇上,奴才带人去容妆寝房里检验过,用银片试过,这酒有毒!” “快!给叶羽铮看看!”乔钺急促道。 “是。”许诣匆匆将酒壶递过去,叶羽铮接过去检查后蹙眉道:“已与酒融合,虽知道有毒,但已经检查不出到底是何毒。” “她如何?”乔钺盯着床上安静下来的容妆。 “微臣已施针让容妆失去意识。”叶羽铮将酒壶放到许诣端着的托盘中,“下毒之人何其恶毒,这毒吃下去并不会直接要人命,而是一点点散进五脏六腑,让人全身疼痛窒息,最后才毙命。” “宫中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乔钺阴沉着脸问道。 “这毒药必不是宫里的,是由外面带进来的,幸好溶入酒中药性已随着散发,而容妆所食分量又不多,微臣可施以银针将毒素顺出,而后以药材与食物细细调养滋补,当无大碍。” “你确定?” “微臣确定。” 乔钺暗暗舒了一口气,冷道:“从今以后你就负责她,给朕治好了则无事,否则朕饶不了你。” “是,哪怕皇上不吩咐,微臣也必尽全力救治容妆。” 听他如此说,乔钺方仔细回忆起,叶羽铮与容妆乃是青梅竹马之谊,怎会不尽心,如此也更能安心,遂道:“去做你的事。” “是。” 叶羽铮去亲自督促着宫人煎药,一丝一毫不敢懈怠,细致如斯。 容妆面白如纸,安静的躺在里面,闭紧的双眼眼角还似有水润,苍白的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长发散乱的披散在身下,脸颊旁的鬓发已有几缕湿润,紧贴在苍白的容颜上。 乔钺坐在床边,触碰的纱帐轻轻颤动着,就那么静静的凝视着她,许诣在旁道:“皇上,容妆在这里实在不妥……可要移回她的寝房?” “不必。”乔钺当即打断,声音毫无起伏,仿佛无力倦怠,“你出去,带人四处查查。” 乔钺虽然如此说着,但他很明白,既然能够做到在容妆的酒中下毒,那么此人必是可在玄景宫里畅行无阻的宫人,且既然受人指使必然是有些头脑之人,哪里还寻得到蛛丝马迹。 殿内静寂死沉,只听得许诣离去的脚步声,乔钺盯着容妆病态的面容,面色沉冷,他的确从未看过任何一个女人这幅颓然模样。 但无论如何,她是容妆,是跟了他五年的容妆,一切都不再重要。 *** 容妆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了,腹中的疼痛感已经大大减轻,却还未尽数褪去。 乔钺和衣睡在她身畔,大殿内灯火竟未熄灭,一室红彤。 容妆微微讶异,从前乔钺入眠时最厌恶有火光掩映,如今这般,大抵是怕她再次病发。 夜阑更深,就着灯火色,容妆见乔钺沉睡时的眉头依然紧紧的蹙起。 乔钺担忧的神色闪过她的脑海,容妆心里泛起涟漪,而眼里的湿润越发浓重,有水光覆在眼瞳上,看不清事物。 容妆重新躺回去,侧身面对乔钺,素白的指尖抬起,想抚上他紧蹙的眉心,而最终却停留在离他咫尺的空气中,只是以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目,仿佛想为他舒展开颜,但始终不曾真正落下。 *** 漏声断,夜尽天明。 容妆便被噪杂的声音惊醒。 容妆已经能够下地,但脚底虚浮,身上绵软没有力气,有宫婢上前扶着她,坐到殿侧椅子上。 乔钺早已醒来,此刻负手立于窗边,殿内有浓重晦涩的药气。 叶羽铮已在偏殿守了一夜,如今容妆醒来,乔钺便差人传召再次入殿,给容妆把脉。 容妆气色已好多了,此刻面对叶羽铮笑道:“辛苦你了。” 叶羽铮舒了一口气,安慰的笑道:“不要怕,已经没事了,虽然尚有余毒留在体内,但并无大碍,只要连着几日施以银针,再按时喝药,不出一月便会恢复如初。” 容妆莞尔轻笑道:“多亏你了羽铮。” 叶羽铮扬眉示意,容妆顺着抬头望向窗边乔钺的颀长身姿,脸色沉了沉,低柔道:“奴婢多谢皇上。” 乔钺临窗走来,颦眉沉吟许久,方询问道:“你可知是谁要杀你?” 容妆目含沉色,落到叶羽铮身上,神色犹疑。 乔钺了然,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说无妨。” 容妆自身当然信任叶羽铮,但她怕乔钺忌讳什么,此时一听乔钺答复,倒也释然,遂垂眸思量道:“总之……不会是太后……” 乔钺亦点头,沉思道:“她不会蠢到赶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制造是非。” 容妆疑道:“莫非是有人有意陷害太后,借此挑拨?” “不无可能。”乔钺冷笑道:“只是朕倒是没去想过,朕这玄景宫里还有这等作为深重的宫人。” 容妆思量,玄景宫外重重守卫,外面宫人皆不得进入玄景宫,哪怕是有事来此,也必然有人跟后盯着,是断然不敢生事的。 由此看来,只能是玄景宫内的宫人所为,况且能进入寝阁,给自己酒中下毒,怎会是外人能够做到的。 容妆问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既然敢动朕的人,宁可错杀,决不放过。”乔钺冷道,音色冷漠笃定,端是不容质疑。 容妆缄默不言,心中五味杂陈,受过的剧痛仿佛还历历在目,单只是回想,尚令她浑身寒颤。 有稗官野史记载,承衍元年元月二十日。 承衍帝下令诛杀帝御宫上百宫人。 于册封嫔妃之鸢华台执行,阖宫观刑,以儆效尤。 时正午,唯闻哀嚎不绝,血泪漫洒,腥戾弥天,如置人间炼狱。 原华贵喜庆之台从此覆盖杀戮,阖宫惶然不止。 论至原因,却为秘辛,无迹可寻。 一时引起猜忌,为何竟是在鸢华台作屠杀之地。 有传闻说,是为了给嫔妃们警示。 但究竟是与否,无人得知。 众所周知的是,此事为承衍帝登基以来一贯仁德之治的盛名添了暴虐污点。 亦让朝野民间恐惧,猜不透这位年轻帝王,到底是何等性情。 *** 后来,除去许诣未遭牵连,玄景宫宫人尽数革新重置。 此事为宫廷秘辛,起为风云,止于平静,无人敢流传出去,尽数被沉寂在深宫之中。 后宫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氛围。 容妆想,大抵就如同云妃一样。 这件事也会成为一个禁忌,没人会去提及,鸢华台从此也不会再是吉庆之地。 至于想要她命的人。 白寰与容策向来是政敌,白清嫱女承父业,自然以容家为恶,又生上元夜宴之辱。 容妆想来想去,最想让她死的人无非白清嫱莫属,但太后必蒙在鼓里,否则她不会任由白清嫱给她抹黑。 贤太妃一早便来过,安慰了容妆许久才作罢。 其它宫里亦派不少宫人来慰问过。 一耽误就到了正午,叶羽铮来施针,后与容妆闲聊间,恰逢容衿来看望容妆。 容衿一踏进门,瞬时怔在原地,喏喏不发一语。 叶羽铮从椅上起身,望着她,眼里满含情意,相对静默。 容妆靠在床头,忙挥手招呼容衿道:“愣着干什么,快来。” 容衿缓缓走到床边,唤了一声:“姐姐。”转看他,轻柔唤道:“羽铮。” 叶羽铮眼眶顿时红了,忙应声:“衿儿。” 容妆故意打破僵持,佯装笑道:“瞧瞧你们,又不是几年没见,何苦这幅样子。” 容衿望向容妆,泪盈于睫道:“姐姐,都吓死我了,好端端的你怎么会突然中毒呢,前两日玄景宫里好乱,宫里避讳都来不及,我本想早些来看你,但是宫里的姑姑不让。” “我没事了,有羽铮在你还担心什么。”容妆牵着容衿的手,亲昵道。 容衿看了看叶羽铮,破涕为笑道:“看到皇上对你这么好,还让羽铮替你诊治,我也就放心了。” 容妆目光透过容衿身侧,看向窗扇,有暖光投射进来,映一地倒影绰绰。 容妆目若愁思凝结,怅然道:“命悬一线,意识迷蒙的时候,忆起很多幼时片段,有大哥,有衿儿,有我,有羽铮,我们那时时常一块玩乐嬉闹,还有羽铮,总是来容府和我们一块读书,还气跑过教书师傅,还有爹,娘。” 容妆转目望向容衿,目光盈盈剪水,“如今只有你我了,无论怎样,我从来没怕过,你也当如此。” “不,还有我。”叶羽铮定定道,目光带着无限笃定,似诺,似誓,“只要有我在,一定会尽全力护着你们平安,这宫里是如何肮脏,你我都清楚,我叶羽铮保证,在这宫里除却皇上,我只对你们二人唯命是从,不说刀山火海,但生死不负此言。” “谢谢羽铮。”容妆真诚道,垂眸时暗掩下眼里一抹笑意。 她等的就是叶羽铮这话,无论回忆悠远,抑或怀念感伤,不过就是为了引出叶羽铮这番肺腑之言。 叶羽铮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他说了生死不负,那便是如此,有叶羽铮在,她可以安心不少,不管为了什么,日后少不得用他之处。 从前伺候先帝时,她年纪尚幼,且先帝嫔妃无几,皆是年岁已大,她们不至于对一个年幼少女下手,所以她可安然无虞。 但如今不同了,乔钺正值弱冠之年,自己年岁相仿,后宫众妃又皆是妙龄少女。 她容妆少不得被那群女人怀疑,怀疑什么,当然是怀疑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些容妆不是想不到,所以从今往后,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单再为了容衿,也是为了她自己。 只要旁人不要再染指她安稳的日子,一切都好说,反之,她也不会任人宰割。 那么,既然怀疑白清嫱,就试试她又何妨,就当,敲山震虎了。 第28章 故意试探 乔钺来容妆寝阁的时候,已经入夜时分了,容妆知道他方闲下来。 容妆点燃烛火,屋里昏黄一片,方能看清脸颊的轮廓。 乔钺坐在床边,面对靠在床头的她,背对烛光,脸上全是黑暗阴影,朦胧一片容妆向他求了恩典,请求让叶羽铮去侍奉容衿的夙玉宫。 乔钺当即便应允此事,彼时容妆凝着他,看不清神色,只发上的短簪透着灯光,一片红润。 中毒事件恰好是个契机,让她借此求乔钺开恩,如此,也算顺理成章了。 还有,白清嫱,容妆请求乔钺允她试探试探白清嫱,只是暗下试试,不会挑明。若当真是白清嫱所为,那么也就心照不宣,她也不能拿白清嫱怎样。 时机,未到。 乔钺下旨,赐了宣裕殿后的思敬阁给容妆居住,并派了两个内监日夜交替看守,虽起不了大作用,但却可震慑不轨之心。 彼时容妆站在乔钺身后,一同踏在思敬阁前,望着那匾额。 乔钺负手而立,风吹衣袂浮动,他缓缓道:“思敬阁,柔能自勉曰思,深虑道远曰思,道德纯一曰思,倒是尚可,至于这敬,众方克就曰敬,威仪悉备曰敬,令善典法曰敬。” 说至此,乔钺摇摇头,“不好,改。” 他侧身,凝容妆,忽而笑道:“既然是赐给你的,那不如,就以名为殿名。”乔钺微微勾唇,“就叫,红妆阁。” 容妆的心仿佛沉沉一坠,她一点点抬起头,最终对上乔钺的目光。 红妆,红妆阁。 这是否,是冥冥中的另一种成全。 抑或,能否真的补上那片残缺不全。 容妆郑重的点头,乔钺收敛仅存的那一丝笑意,目光再次落在思敬阁的匾额上。 而容妆的目光,却落在阁上那一方苍茫碧天中,泱泱如玉,万里无云,蓝的如一泓悠悠池水。 虽然单调,却也胜过万千绮丽景色。 容妆随后去储物房取回了那莲纹酒壶,容妆将壶中注进了一半水。 带上个新进的宫婢,便去了白清嫱寝宫,永宁宫。 彼时已申时初,日渐西移,散着金光的太阳悬挂在碧蓝苍穹中,端是仰望已觉明光无限。 望着匾额,容妆嗤笑,永宁,若她这等脾性桀骜的人都能在后宫中安稳永宁,那是否,这后宫的女人都痴傻了。 永宁,只愿你不是永无安宁则好。 守门宫人进去通报,片刻后,引着容妆进去。 进入大殿,熏香袅袅,暖意熏人,扑在容妆带着寒气的身体,容妆微微一蹙眉,是木蜜香,据说燃着此香可除一切恶气,这香味够浓厚的,她也不怕用错伤了身体。 用香倒是能除了这殿中的不正之气,然而白清嫱心中的恶,又能以何清濯,白白浪费了这好香。 足足等了一刻钟,白清嫱方悠悠从里走出来,身侧跟着两个贴身婢女,装扮幽美,衣饰不俗,只有嫔妃近身婢女是可以不着宫装的,如此看来,白清嫱当真是极喜奢靡,连婢女都打扮的这般华美,面子丢的够多了,想在这里找回来么。 白清嫱先是上下打量容妆,而后幽幽笑道:“呦,本妃当是谁呢,原来是容妆姑娘大驾光临了,瞧瞧我这永宁宫,生了多大光。” “丽妃娘娘不欢迎奴婢也没办法,奴婢还是要来。”容妆轻笑,“奴婢瞧着丽妃娘娘的贴身婢女这么快就换了新人,恭喜娘娘。” 提及婢女之辱,白清嫱闻言沉着脸冷哼了一声,旋即思索片刻,后拖着三尺长的裙摆迤地,碎步盈盈落座在美人靠上,兀自低头细睨着十指蔻丹朱红凝光,作娇媚道:“怎会不欢迎,有你这大难不死的人常来本妃这儿,本妃也跟着沾光不是?”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必娘娘也觉得如此,奴婢可以常来,只要娘娘不介意。” 白清嫱微微昂首,慵懒的扶正了缠臂纱,娇媚不屑的眼风往容妆身侧落去,却在目光触及时猛地一惊,强自掩饰了心神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颤抖,容妆听后脸上笑意越深,却尽是端然礼笑,“奴婢是奉皇上之命,将这美酒赐给娘娘,以抚慰娘娘上元夜失去婢女之痛。” 说着便指向身后宫婢端着的莲纹酒壶,挂着浅笑道:“这酒本是皇上赐给奴婢的,但是奴婢那日吃错了东西中了毒,于是就没喝这酒,奴婢就告诉皇上不忍浪费了这壶上等美酒,就请求皇上赐给了娘娘您。” 彼时白清嫱方从婢女手里接过茶盏,端着正要送到唇边,闻言手一抖,‘嘭’的一声,茶盏碎了一地,声音回荡在空旷大殿内。 溅起的水渍飞覆上她的衣裙,正如上元夜因为她而溅了苏令芜一身的翻版。 她也受了一番污渍之辱,如是报应。 容妆目光落到那摔了几瓣甚至有些碎渣屑的杯盏,眼里凝了深沉,心中更加确定了所思。 容妆回头,向端着酒壶名唤阿萦的宫婢会意,她对容妆点头,而后走上前,将托盘放到白清嫱身旁的案几上,摆开酒杯,倒了一杯酒。 白清嫱紧紧盯着那缓缓滚到酒杯中的酒液,白荑微微颤抖,眸光闪烁不定,明显心惊慌乱之色。 容妆上前一步,笑道:“这可是皇上的心意,娘娘快喝吧,否则便是抗旨不尊了。” 容妆故意压低了声音,沉着道:“可是大大罪过呢。” 白清嫱突然抬眸,望向容妆,目含凛冽寒凉,恶狠狠道:“贱人,你既然知道了,有本事去让皇上处罚本妃啊,你根本就没有证据,本妃就不信,皇上会为了你这个贱人的死活伤害本宫!少只会暗中怂恿皇上疏远本妃!” 容妆抬手轻扶鬓发,柔声道:“丽妃娘娘,请你慎言,皇上圣明决断,怎是奴婢可左右分毫,你可是这世上尊贵无双的女人,是这阑廷后宫的四妃之一,不是市井无知妇人,你的一言一行,可有多的是人关注呢,切勿失了身份。” 容妆轻轻笑着,神色全是从容淡定,和白清嫱的盛怒形成鲜明对比,她道:“况且,奴婢可什么都不知道,莫非……娘娘知道什么?” 白清嫱岂会听不出容妆是故作姿态,她冷着脸,猛地将广袖横扫,一应酒壶酒杯尽数摔到地上,她旋即就要上前打容妆。 容妆退后一步,拂袖抬眸,“不如让奴婢给娘娘讲一个久远的故事,以平息娘娘怒气。” 后盈盈笑道:“奴婢曾阅过明宸后宫录,记载曾有先帝陈贵嫔,也就是逼宫的二皇子乔允洵的母妃,表面性子善良有礼,极少惹事生非,也正因此得先帝怜惜,后有身孕,恰值一权妃亦有孕,此妃善妒,且无谋愚昧,因为担心陈贵嫔生了儿子盖过她的风头地位,就买通了陈贵嫔寝宫的宫人,给陈贵嫔点心里下了毒,那点心也是先帝所赐,恰逢先帝去了陈贵嫔寝宫,陈贵嫔就求先帝把这点心赏给了那妃子,那妃子不敢不食,结果当然是一尸两命了。” 白清嫱顿在原地,一时盯着容妆,眼神不安的流转,容妆继续道:“后来先帝派人调查了,证实此事是那妃子所为,只以为贵嫔是敬重妃子才将御赐的点心献给了妃子,且还安抚贵嫔晋了位份,娘娘是不是也觉得得不偿失?况且陈贵嫔无恙,她还什么也没得到,娘娘聪慧,也一定疑虑,那个陈贵嫔怎么就偏偏把点心给了怀孕的妃子吃,让奴婢来告诉娘娘,陈贵嫔必然是早就看出了那宫人下毒,而她首先怀疑的就是那一向与她过不去的妃子,所以才让她自食恶果,反正无论是与不是,陈贵嫔都有益无损,在这宫里没有人能做到真正淡然如水,再善良的人遇到如此险恶,也再不会无动于衷。” 容妆目光如锋,直盯白清嫱,“人若害我,必以十倍还之,一切都是那妃子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奴婢谨以此事,望与娘娘共勉。” 待尾音方落,白清嫱那一分犹疑早已消失殆尽,目露凶光,直欲冲过来打容妆。 这时,阿萦突地跪倒在她面前,垂头冷声道:“丽妃娘娘,请您自重,奴婢等是奉皇上之命而来,容妆姐姐若是挨打挨骂倒不足挂齿,可娘娘切莫拂了皇上的面子。” 白清嫱怒气很盛,连连点头,口中喃喃道:“好,好……” ‘啪——’这一巴掌清脆且稳实,就那么重重落在了阿萦的脸上,原本白皙的一侧脸颊登时通红一片,还有白清嫱细长的指甲刮出的红痕。 容妆忙上去扶起阿萦,而白清嫱纤长的指尖一指殿门,大喊道:“你们给本妃滚出去!” 容妆扶着阿萦退后两步,冷凝了面色,道:“娘娘摔了酒壶不打紧,没有喝御赐的酒也不打紧,只要没惊了娘娘的心,让您的心还稳当着,没有再生了其它心思,就好。” 话说的并不隐晦,容妆知道,白清嫱能听得出来。 她不屑与白清嫱虚与委蛇,亦不想任由她恣睢妄为,也只能如此警告,她起码能安稳一段时间,不敢再生事端,也便达到目的了。 第29章 竹林一探 容妆扶着阿萦出了永宁殿门,心绪沉冷如凝冰。 她微微侧目,不想白清嫱嚣张到如此份儿上,竟不顾身为嫔妃该有的礼仪和端庄,随手打人。 可惜了阿萦被她这一打,脸颊被指甲刮出血痕的地方已经有些红肿,容妆问道:“很痛吧?丽妃性子暴烈到这般地步,竟敢公然打御前的人,这是我没料到的,让你代我受过,对不起。” 阿萦展颜笑道:“没事儿妆姐姐,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丽妃娘娘这样对你,但是我看得出来,她不是好相与的,不似你这么随和,我回去休息两天就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容妆勉强笑道:“回去我给你上药,别怕,不会留下疤痕的。” “嗯。”阿萦的笑容真诚而纯净,几乎瞬间温暖了容妆冰冷的心,容妆亦回之一笑。 容妆让她先回玄景宫,而自己转路去了御医院,向叶羽铮要了敷脸药膏方回。 白清嫱在容妆二人离开后便匆匆去了太后端仁宫里。 彼时太后正靠在榻上小憩,她一进去直接便跪了下去。 太后本就在为容妆突然中毒之事耿耿于怀。 她一面怕乔钺怀疑真是她所下手,一面又觉得乔钺睿智,一定分得清下毒之事是旁人故意挑选这个时候陷害她。 而白清嫱,恰恰就在此时告诉了她,下毒之事是她下的手,太后怎能不恨,怎会不气。 当即便将案上茶盏重重摔了下去,白清嫱一日内两次受污渍溅衣之辱,当即就痛哭了出来。 论及白清嫱下决心要毒死容妆的起因,便正是因为太后向乔钺索要容妆未果,却切切实实的看出了容妆对于乔钺之重,太后便告诉了白清嫱容妆必得除掉,但绝不是在眼下这个时候,太后原以为白清嫱不会蠢到如此地步,却怎的也没料到,白清嫱到底还是耐不住那急躁的性子,私底下瞒着她对容妆动了手。 太后庆幸,知道白清嫱没留下证据让人指正,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她也就不必再这般终日惶惶不安了。 时光如梭,转眼已过半月,容妆身体好了十之□□,搬进了新居,红妆阁。 那匾额一圈边缘是由细碎红玉石砌成,仿佛正辉映着‘红妆’一般,字迹也是乔钺亲手所书。 乔钺赐了众多名贵药材与补品,且全部交由叶羽铮亲手熬制,容妆全然不用操心,也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 宫婢独居一阁,这在阑廷开国以来是头一回,加之因为容妆中毒,乔钺处死玄景宫全部宫人一事。 一时间容妆风头无二,惹人欣羡,阖宫侧目。 当然,容妆也能感受到那一双双眼里所含的怨毒与愤懑。 半个月前阿萦被打的事,还有容妆中毒一事,被容妆故意传扬了出去。 阖宫都在纷纷议论着,白清嫱嚣张跋扈,责打御前宫人,毫无仁爱之心,因为上元夜受辱,就怪罪到宫人身上,竟狠至下毒谋害。 故而,白清嫱消沉至今,太后亦是如此。 容妆提点阿萦,让她跟在御前侍奉,管辖着玄景宫宫婢。 待她好的人,她也必当倾忱相待。 她容妆没本事做到人人喜欢,全部周全,所以也只好尽力周全自己,周全对自己以诚相待之人。 这批新进来的宫人皆是新人,并未经过内廷司,全都是许诣带人亲自从宫外重重甄选进来,皆是清白良家子女,阿萦因为容姿端正出众,所以没被派去做粗使活计。 因为玄景宫宫人皆被处死,如今空缺,她们也是一进宫就直接当值,宫规礼仪等正悉数学着。 而阿萦在永宁宫面对强势跋扈的白清嫱,在她威势之下,应对从容不迫,已十分得体,且敏捷灵慧,并不似初入宫的宫婢一般。 防人之心不可无,容妆原心里还存有疑虑,便特意向许诣打听了阿萦其人。 于是知道了阿萦家在帝都以西的睦州一座副城中,家中重嫡庶尊卑,她是家中庶女,母亲段莲素原做过宫中教习姑姑,原本教习姑姑都是可以一辈子留在宫里的,可她母亲后来不知为何被遣出了宫,辗转到睦州,因为年岁大了,就嫁给了一户普通商人家中,做了妾室,阿萦上有多个兄长姐妹,难免遭轻视欺辱,母亲逝世不久,她的嫡母有意将她嫁给生意上的老主顾,对方年迈,适逢许诣择人入宫,选中了她,论及入宫为婢,反倒遂了她的心。 既然阿萦的母亲做过教习姑姑,那么生的女儿自幼教之礼仪也属常理。如此,容妆总算安心些。 *** 仲春二月尾,镇日的寒冷见了褪意,不再一如隆冬。 入三月里便是太后的寿诞,宫里宫外纷纷忙碌着筹备。 依照太后的意思,将要大举盛办,仿似乎她想要借此机会驱散多日来的颓势与阴霾,东山再起。 夜里依然风紧,宣宸殿里烛影摇红,旃檀细香,不乏沉闷气。 容妆打开窗扇,立在窗边通风,乔钺端坐桌案边批阅奏折,墨裳单薄,猛地一阵冷风灌入殿里,乔钺微泛寒噤。 容妆见状,忙把窗子阖上,轻着脚步走到大殿中央的炭炉里填了几块银炭。 这时许诣从外殿进来,禀报道:“皇上,暗下守在贤太妃宫的人来了。” 乔钺笔锋微顿,只片刻,继续挥毫,漠然道:“让他进来。” 许诣退出后,那人随着进来,径直跪地道:“奴才叩见皇上。” “如何?”乔钺将狼毫放置笔搁上,侧目瞥了一眼容妆。 容妆目光盯着那年轻内监,那是乔钺派遣去监视贤太妃的人。 只见那人垂首道:“太妃娘娘极少出门,可就在这之前,独身去了……云绡阁后的青竹林里焚烧纸钱……奴才觉得不妥,便急着来禀报皇上了。” 乔钺神色一凛,容妆轻声道:“后日初一便是云妃祭日,若以妃礼当焚三日纸钱,但云妃自戕,该禁止祭奠。” 乔钺不答,而他又怎会不知。 挥退那内监,乔钺沉默,殿内气氛凝结。 半晌后,乔钺蓦然起身,拾起架上披风,“和朕去云绡阁。” 这一夜行并没有带太多人,装束轻便,除却抬着小轿的宫人,便只有容妆和许诣、阿萦,三人各提了一轻巧灯盏,一路疾行,少时即至。 弦月弯弯,光芒细弱,唯有借着灯笼的光方能看清前路。 容妆撩开轿帘,心不在焉的待乔钺出来,终于再次踏上这方土地,上次被元麓突兀搅乱,这次,既然来了,那么总要看个清楚才行。 乔钺命一行宫人留在原地,唯带容妆向云绡阁后方而去。 容妆接过阿萦的灯盏,一手提了一只。 路途已经不远了,但四周漆黑,这里荒废年久,路边落地的宫灯早已年久失修,也没有宫人会来这里点灯。 容妆手心里紧紧攥着灯提,微弱光芒在这乌黑四合里显得格外悚人。 容妆不恐人心,不怕刀剑,更不惧风霜,却唯独怕黑暗与雷声。 衣裾随风纷颤,她抿了抿唇掩饰不安,不由向身侧的乔钺靠近,目光狐疑的四散看着。 乔钺见她如此,伸手抢过一只灯盏,吓得容妆身子猛烈一抖。 容妆惊唤道:“皇上……” 声音尾音回荡在空中,空寂的突兀极是骇人。 乔钺轻笑,“你胆子不是很大么,朕记得是谁深夜独自一人去胭脂台来着。” “那不是有宫灯么……哪像这这么荒芜……吓死个人……” 容妆嘟着绯唇,乔钺当然看不到,就如容妆也看不到乔钺上扬的唇角带着多少戏谑与宠溺。 “既然害怕,就离朕近些。” 容妆正在心里碎碎念,乔钺低沉声音入耳却没听清,于是问道:“皇上说什么?” “……无事。” “……”他说了什么?容妆皱起了眉。 云绡阁高耸的殿宇入目,苍凉而荒败,与宫中四处华美的殿宇的奢靡之色大相径庭。 凋零之象令人心生戚戚,但哪一处的败落,不是曾经尊荣无双,风光无限过。 星霜流转间总要物是人非,斗转星移,亘古这般。 绕过云绡阁不远,见一青石界碑,上次来的匆忙,并没有仔细注意到此物。 临碑站立,容妆扬手提高灯盏,光芒映在石碑上,灯盏被拉长的阴影格外森然。 那石碑上面镌刻着四个大字——永世无殇。 容妆在心里默默念着,唇瓣微动,她随后看向乔钺,乔钺的身影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他只是径直的往林子里走去。 容妆随着他入内,竹枝稀疏,有风吹过,响在耳际的飒飒作响。 身子寒颤,容妆单手拢拢外裳,赶忙紧跟上乔钺的步伐,比肩而行。 面对深夜黑暗,容妆心里茫然而紧张,一双清眸止不住的转动着,顾盼黑漆漆的四周。 突然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前扑去,容妆心里悲哀的想着这下完了,这么一摔肯定轻不了。 然而下一刻,乔钺已经扯着她的胳膊,将她猛地扯向他。 容妆重重落在乔钺的怀里,两人齐齐砸向后面,幸有翠竹抵着。 乔钺的怀抱踏实安稳,容妆的心突然就静了,时光仿佛静止。 容妆不动分豪,这一刻的静默她不忍打破。 只有乔钺,能给她如此无畏风雨的静好感受。 如果就这样下去,不动丝毫,任由沐风霜雪,四季流年,化身两座石雕,守护这里也不错。 “吓傻了?抱够了没?”乔钺的声音就在耳际响起,薄润低沉,打断了容妆的胡思乱想。 容妆脸上一热,忙就离开,掸扫衣裳,结结巴巴的道:“我是……是吓坏了……” “多事,朕就不该带你来。”乔钺这样说着,拂袖迈步,转身那一刻,嘴角不可自抑的弯起一丝清浅弧度。 第30章 后宫闹鬼 行了不久,见竹林中央一片阴翳蔽影,原是立着一座竹屋,上无匾额,已见破落。 按理来说,宫里是不该有在这等屋舍的,竹林中该设凉亭才是,而非这等简陋竹屋。 容妆蹙起眉,疑惑,看乔钺问道:“皇上,可要进去?” “废话。”乔钺冷道,却已随着话间迈开步子。 容妆连忙跟了上去,生怕把她扔在原地。 门口有两个石凳,容妆拎着灯盏小心翼翼的绕行,门扉破落,乔钺用力一踢便开了。 黑漆漆的一片如洒了墨汁,借着灯光才能看清。 角落有木榻,窗前有书案。 一股沉闷如土的味道传来,容妆吸吸鼻子,拿手挥了挥挡着气味。 到处都是灰尘,呛的容妆直欲咳嗽,当然她也这么做了,实在没忍住,尖锐的咳咳声响起,回荡在空气中端的瘆人。 乔钺提高了灯盏,照向四方,一步步观察着。 “这里,应该是先帝常来作画的地方。” 乔钺指着散落在四处的宣纸与各类笔物,砚台,他低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东西,灰尘顿时飘散。 容妆也随着蹲了过去,“这竹林在云绡阁后,想必是云妃所有,也许,留下了些什么。” “所以你去里面看看。” 静寂无声,唯闻乔钺呼吸沉稳。 屋子里很小,一张竹榻一个桌案已显得拥挤非常。 容妆走在榻边,见着竹榻一侧已经往外生了缝子,原来并不是紧紧挨着墙壁,而是可以移动的。 容妆蹲下身,将灯盏往上凑凑,竹榻与墙壁之间有很大的罅隙,而且入地三分。 恍惚见那里面有东西透过灯火红光,发出微弱掩映莹闪,不仔细还真看不到,容妆把灯盏放到地面上,挽起袖子伸手去摸。 乔钺问道:“你在做什么?” “好像……有东西……”容妆一边儿费着劲儿,说话也断续的。 “什么?”乔钺靠近她。 “摸到了!”容妆顿时欣喜,指尖传来冰凉触感。 随着她收回手,便见到手上拿出来的东西,青玉竹节纹的簪子。 容妆把它放到灯光近处,脸上生了愉悦笑意,指尖转动,仔细端详着簪子。 簪子是竹节纹形,由细渐粗,触手是冰凉凉的感觉,竹节分割部分栩栩如生,宛如真的竹子似的。 乔钺扯过簪子,蹙眉打量。 容妆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这簪子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巧合,极有可能是云妃的……” 乔钺沉吟片刻,“云绡阁自从二十年前就已无人来过,这里想必也有二十年没有人踏足过,那这簪子,是二十年前的。” “那把它先收起来回宫再仔细看看,皇上,可看到不寻常之物?” “这里断壁残垣,早已无法遮风挡雨,纸画之类的,早已看不出原貌。” “不如……去云绡阁看看?” 乔钺却冷笑,“你觉得,那里还会留下什么吗?” 容妆撇撇嘴,被乔钺的话堵的心酸,是啊,云妃如果是被人害死的,那里虽然封了宫,可是有心之人存意毁灭证据,又怎会做不到,反倒不如这被冷落的小地方,容易被人疏落,方有蛛丝马迹可待寻觅。 容妆转念一想,“不过总算也没白来,回去拿这簪子给太妃看看,说不定能够有什么线索。” 夜色浓稠,乔钺不置可否,目光从残缺的竹壁睇向夜空,未置一言。 *** 翌日清晨,天光初明,容妆随着乔钺来到颐宁宫,彼时贤太妃正跪在殿侧佛龛前诵经,手里不断拨动着紫檀念珠,口里念念有词。 乔钺守在大殿里,挥退侍婢,没有打扰她。 贤太妃撩开隔帘出来时,乔钺手上正在把玩着那只青玉竹节纹簪子。 贤太妃脸上盈满笑容,端庄得体,小步走过来,边道:“皇上怎么这么早来看……” 话说至此,她垂眸时见到乔钺手上之物,声音却戛然而止。 乔钺和容妆四目相对,后纷纷盯着贤太妃。 而贤太妃脸色唰的失了血色,苍白一片,嘴唇喏喏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刻她已经瘫倒在地,看面色似乎是惊吓过度,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恸之色。 侍婢赶紧扶起她,身子仿佛软了一般,任由人扶着,落座在乔钺身边。 乔钺目光含了冷漠,决绝的问道:“太妃,你知道什么?” 贤太妃目光紧紧的盯着乔钺手上的簪子,眼里噙了泪,使劲的摇着头,却是怎么也不肯吐露一分。 容妆适时劝道:“皇上,太妃的样子似乎不适,不如让她好好休息吧。” 乔钺没有再逼问,顺着容妆话里给出的退路,便离开了。 方离开颐宁宫,容妆道:“看来这簪子,还真不是寻常之物,能把一向稳重的太妃娘娘吓成这般,可是,再怎么问下去,她也不会说出什么,而皇上,你不能逼她,贤太妃毕竟担着养母的名衔,也帮了你这么多年。” 乔钺扬手将簪子递给容妆,容妆看他一眼,不解。 乔钺目垂视地面,淡淡道:“既然颐宁宫不行,还有端仁宫。” “是,奴婢知道了。”容妆接过簪子,目光一片沉寂。 还有,端仁宫。 这几日太后寿诞在即,太后离开了端仁宫,搬到沉香塔居住,每日吃斋礼佛,亲自抄录经文焚烧,祝祷祈福。 日薄西山,黄昏向晚。 夕阳金华晕染半边天。 容妆带着阿萦来到沉香塔,有灰衣的姑子成排跪在大堂里,木鱼声声沉重入心。 沉香塔内曲线柔和,入内便已觉祥和之气蔓延,阶梯层层盘旋而上,外有阑干,凭栏远眺可将周围景色尽收眼底。 太后所在三重塔内,白铜香炉里燃着的檀香散着点点火光,青烟缕缕漂浮。 太后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的诵经。 容妆渐渐走进,与阿萦跪礼道:“奴婢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保持着姿势未动,只淡漠的回了句,“你来了,所为何事?” 容妆垂目柔声,“太后寿诞在即,奴婢特意抄录了《无量寿经》奉上,为太后祈福,以尽心意。” 太后没有回头,依然闭目静持,“你有心了,素蒲,替哀家收下吧。” “是。”太后身边的姑姑素蒲领命,过去接过以黄绢包着的佛经。 容妆没有走,只是静静跪在原地,不发一言。 佛塔里庄严而宁静,直到许久后,太后起身,姑姑素蒲扶着她转过身来。 容妆抬眸,与她两两相对,太后的目光落到她的发上,脸色□□,当即颤着退后两步,手上念珠登时滑落坠地。 素蒲忙扶住她,而那圆润的琥珀念珠散落了一地,叮叮当当的撞击着地面,滚滑向远处。 太妃盯着那一颗颗珠子滑滚,眼里凝聚回了冷色。 容妆头上戴着的,是那青玉竹节纹簪。 那是乔钺要她来试探太后态度所给。 太后果真比贤太妃镇定太多太多,她很迅速的便反应过来,但她失神那一瞬间的反应,也足以让容妆看出端倪,她害怕了,恐惧了,她那双眼里分明盛着不可置信。 容妆没有戳破她,只关切道:“太后跪久了,一定是伤了膝盖,素蒲姑姑快扶着太后歇息请御医看看吧。” 太后欲言又止,目光紧紧锁在容妆发上。 容妆却道:“太后保重身体,奴婢这就告辞了。” 直到容妆带着阿萦走出大堂,容妆回头,见太后弯着身子立在原地,盯着她看。 容妆不着痕迹的笑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天空半蓝半金,正如平分秋色,但夕阳,就是夕阳,她再灿烂,也接近昏暗,永远没有朝阳璀璨绝伦。 正如白翾。 回到红妆阁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容衿的夙玉宫里派了小宫婢来请,容妆实在太累,手腕酸痛,就没有答应,只询问那宫婢容衿近况如何,听闻容衿安稳无虞,容妆安了心,便答复抽空过去。 直到那宫婢走后容妆也未去多想,只寻思着容衿是想她了,才请她过去叙旧。 可她实在太累,抄了一大天的佛经,手腕酸痛的简直就跟快断了似的。 虽只是试探,但佛经抄录,容妆还是尽心了的,一直都抱着虔诚的态度,不敢有一丝疏忽懈怠。 翌日便闻得太后突然搬回了端仁宫。 *** 夜里风大,黑幕苍茫如盖,凄风冷月吹得一片沙沙簌簌,惊人心悸,打更的宫人缓缓走在宫道上,原本迷蒙欲睡的眼突然瞪得极大。 扔下更物便撒腿跑了,边跑还边摔滚,大喊道:“鬼啊!” 内宫宫禁以后是禁止侍卫入内的。 红衣如火的女子黑发凌乱披散在身后,面色苍白如纸。 身上的红纱衣被风吹得衣袂纷缭飘摇,黑发拂动如魅,瘦弱身躯僵硬的移动着。 时正月初,残月如钩弯弯的挂着,失去了灵气光亮,唯有宫灯火红,与女子红衣相衬的妥帖,也瘆人。 红衣女子身上的红纱层层叠叠,鲜红逶迤三尺,端仁宫前的守门宫婢远远就见一袭红纱影影绰绰飘动而来,纷纷吓得四散逃窜。 恰逢贤太妃从端仁宫里走出来,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婢,走得匆忙,看来是不欲人知道她来过端仁宫。 走出大门见宫婢们四散,贤太妃拉住一个正往里跑的宫婢,问道:“何事这样慌忙?” 那宫婢指着不远处的红衣身影道:“鬼……有鬼……” 贤太妃松开她,尚觉莫名其妙,抬眼一看,惊诧在原地,嘴唇颤抖,呢喃道:“绫姐姐……” 贤太妃被吓的身子一软,一边儿侍婢尖声惊叫,刺的她耳中一痛,待贤太妃再抬眼时红衣身影已不见。 她慌张催促侍婢道:“不许声张!立刻回宫……回宫……” 第31章 火烧颐宁 红妆阁里。 乔钺端坐主位,眼直瞅着容妆在墙边以水濯净面上厚厚的苍白的脂粉。 乔钺眉宇间透着愁色,轻声道:“你可真会玩,嗯?装神弄鬼,亏你想得出来。” “大半夜的可真冷,都快冻死我了。”容妆拿起软巾擦干净脸上水滴,嬉笑道:“宫里的女人都是人血染出来的,她们不怕人,只会怕鬼神之说。” “朕只看效果。” 容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也没想到嘛,本来寻思吓吓太后,指不定她一害怕什么都说了,可我没想到竟然会遇见贤太妃,完全意料之外……” 乔钺若有所思,“只是她去端仁宫,着实怪异。” “正是,所以我才赶快回来了,不过太妃好像吓得不轻……” 容妆说着,贝齿咬着下唇不安的看着乔钺。 乔钺白她一眼,“万一把太妃吓病了,你就给朕滚去贴身照顾。” “好嘛……”容妆理亏,不敢反驳。 容妆拿起小剪子,弯腰剪了桌上烛台里多余的烛芯儿,烛火‘噌’的燃的更旺,晃得容妆脸上光影斑驳。 乔钺打量道:“你穿红衣……” 见乔钺沉吟噤声,容妆不禁开颜,笑问道:“很好看?” 这样剪烛温润的夜色里,让容妆想起了当初在家中阖家欢乐的场景。 这会儿只有他们二人,面对着寻常衣饰的乔钺,也多了一份随和,少了拘谨。 见乔钺嘴角一搐,一脸无奈,容妆嘿嘿嬉笑着。 乔钺手抚着腰间悬着的玉佩,幽幽道:“贤太妃和太后向来水火不容……如今……” 容妆闻言,心中缓缓思索,她默念着,“水火不容……”突然亮了眸色,对乔钺欣喜道:“皇上既然怕贤太妃与太后沆瀣一气,奴婢有个法子……” 夜已深,万籁俱寂。 容妆合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不可能睡着,内监突然剧烈敲门喊道:“姑娘醒醒。” 静谧了许久的阁里突然被尖锐的声音刺破,容妆一惊,沉声问道:“什么事?” “颐宁宫走水了,皇上传姑娘即刻过去。” 颐宁宫……走水了……走水了…… 闻得此言,容妆顿时睡意全无,整个人已经再清醒不过,急忙上下打理整齐赶往颐宁宫。 此时虽是深夜,但颐宁宫的大火足以照亮了一切黑暗,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宫人提着水往里慌跑。 大火势如破竹,侵吞了整座颐宁宫,烟尘四起纷乱。 火光剧烈起伏飞舞,仿佛凤凰涅槃,将要腾空而起,照亮了大片的天空,驱走了残夜漆黑。 乔钺面色冷沉,盯着漫天火光,冷问许诣:“贤太妃人如何了?” 许诣在侧忙答:“贤太妃安然无恙,已经安顿在临近的昭汀宫中,只是呛了烟,受到惊吓,宫人闻到有很重的油味,看来应是有人蓄意纵火……” 乔钺冷声,“查,颐宁宫宫人本就不多,全部囚禁在内刑司,一个个给朕查过。” 容妆想了想,安慰道:“皇上不必动怒,内刑司的施刑宫人有多厉害谁都知道,必然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乔钺侧目看容妆,四目交融,目光里是只有二人能够懂得的意味,容妆轻笑笑,乔钺迈开步子道:“走,去见太妃。” 昭汀宫里燃了烛火,可与那熊熊烈火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光亮。 几个嫔妃此时也赶来了,元旖与苏令芜求见,目的自然是为了安抚乔钺。 而乔钺却不领情,直接让许诣回绝,将她们阻挡在外。 贤太妃目光空洞而呆滞,只盯着那灯盏里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乔钺低声安慰道:“太妃受惊了,朕已经让人彻查此事,必给你一个交代。” 太妃闻言,身躯动了一动,她的脸上还存在污痕,并未洗去,蜷缩在玫瑰椅里,紧紧倚靠椅圈,侍婢盖了一个棉被在她腿上。 容妆亦劝慰道:“太妃,已经没事了。”随即又吩咐守在一旁的两个宫婢道:“去煮水泡茶给太妃驱惊暖身。” 偌大的大殿里归于寂静,昭汀宫里没人居住,刚生起不久的炭火不足以驱散日久积聚的寒气,寒冷丝丝钻进身体里,容妆打了个哆嗦,十分后悔没罩个披风再来,否则也不至于受这份儿冻,怪只怪她来得太急了。 贤太妃的目光渐渐移到乔钺脸上,突然喃喃打破了沉寂:“一定是她……” “是……太后?”容妆试探着询问。 贤太妃眼底升腾起恨意,“就是她,白翾那个恶毒的女人,她终于按耐不住了……” 容妆皱起眉,劝解,“太妃千万别激动,皇上已经宣了御医,很快就到了。” 贤太妃突然笑了起来,却那么决绝与凛然,早就没了往日那份和蔼之色,她说:“不必了,没有大碍,不过是受了连番惊吓罢了。” “为什么确定是太后?”乔钺问她,幽深的目光紧紧凝着贤太妃。 “只有她,不想让我活,只要杀了我,她就能高枕无忧了,呵……”贤太妃冷笑,却又突兀的将目光移向乔钺,泪光闪动间多了歉疚,“钺儿,姨娘对不起你,姨娘该死。” 乔钺蹙眉,自从入宫,就已经改换了称呼,‘姨娘’那是在宫外时,他对贤太妃的称呼。 贤太妃拉过乔钺的手,紧紧地攥住,落下泪来,“钺儿,姨娘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乔钺的眸色闪过惊诧,旋即迅速的掩藏下去,升起微不可见的一抹悦然,他看向容妆,容妆对他轻微的勾了勾唇角,点点头。 容妆知道,贤太妃此刻一定觉得,是太后担心她会说出什么,操控预谋的这场纵火,而贤太妃也通过这场浩劫,纾解了心结,看开了一切,也甘愿说出一切。 这就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也不知,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正如谁也不曾预料到一个小小的簪子,会引出端仁和颐宁这两宫多大波澜翻覆。 贤太妃的目光凝聚到容妆发上,那时容妆起的匆忙,见到案上的青玉竹节纹簪子,便拿它简单绾了发髻,匆匆来了颐宁宫。 贤太妃嗫嚅道,“那玉簪,给我……” 容妆拿下簪子,发髻散落,墨发披散,衬托着白皙如凝脂的脸颊愈加澈净。 簪子一落到贤太妃手里,她的眼眶便红了,眼里含着泪水未落下。 她抚摸着簪子的竹节纹路,细细摩挲着,迟疑了许久,眼眶里含着泪水,才低语道:“年头太久,我的记忆早已不尽清晰,我只能说个大概……你的母妃,是先帝云妃,名叫程绫,是先帝朝最受倚重的老将军程荻之女,而我,是她的侍婢,绫姐姐宽仁待下,素日里与战场上完全是两面,她一向与我姐妹相称,还教我识字读书,程荻老将军是阑廷武将世家,原有三子,却个个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程家男子碧血丹心,女儿亦不逊色,绫姐姐是幼女,自幼便跟着父兄学武,性子果决傲气,兄长相继殉国后,她开始随着程荻将军上战场杀敌,后来段国生事,先帝亲赴战场,便是绫姐姐与副将陆绰守在先帝身边保护……” 容妆闻听此处,单弱的身子不禁一颤,眼底的冷色越发凝重,紧紧听着贤太妃的话,不愿意有一丝一毫疏漏。 “决战之际先帝遭敌军偷袭,先帝和绫姐姐受伤,被绑离了阑廷军营,到了边境城郊的一个竹林的守林人所住的竹屋里……” “竹屋?”容妆惊诧脱口而出,原来,那竹林里的竹屋并非偶然,竟是先帝与云妃的回忆之地。 那永世无殇四字,必是曾经先帝对程绫的爱意的表达,多美好的字眼,容妆苦涩的勾起唇角,想来若先帝真的做到了,便不会有如今这些事情,大抵,是负了。 贤太妃没有理会容妆神色异常,只是目光悠远,盯着那烛火光亮闪动,静静的说着,就仿佛闭口缄默了这么多年,这一说起,就再也不想停歇一般。 “先帝和绫姐姐被陆绰带人救出了竹屋,后来段国被歼灭了,班师回朝,而征战在外这么久,先帝与绫姐姐并肩作战,早就爱上了绫姐姐,后来,绫姐姐入了宫,先帝赐了云绡阁,就因为那后面是一大片竹林,先帝还命人建造了那与战场遇到的一模一样的竹屋,在那以后先帝便时常带着绫姐姐去那里作画,还有……” 贤太妃说着,手中细细摩挲着青玉簪子,“还有这簪子,也是先帝赐的,绫姐姐特别喜欢似的,素日里几乎不离发的戴着。” “绫姐姐一直郁郁寡欢,先帝是真正爱她,对她宠爱有加,后宫里没人能够相提并论,后宫只有皇后能着红衣,可因为绫姐姐喜爱红色,先帝便允许她穿红衣,先帝曾说过,见过程绫,便再也没有人着红衣的样子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确实,绫姐姐那一身红衣的样子,真是美,少有女子能将红色绽放的那般淋漓尽致,那般鲜活,可先帝的话,不知怎么就传到当时皇后的耳中了,皇后将她自己宫里所有红色衣衫,全部派人焚毁,可见是恨到了心里,绫姐姐因为生性直爽傲气,得罪很多人,又得盛宠,当时后宫中视她为眼中钉的人比比皆是,皇后就是最大的一个。” “皇后,便是当今太后白翾?”容妆趁着贤太妃话落之际,蹙眉询问着。 “当然,先帝只有这一个皇后,只有白翾。”贤太妃苦涩一笑,“后来绫姐姐怀孕了,先帝便与她同寝同食,除却上朝和接见大臣,几乎是寸步不离,连奏折都在云绡阁里处置,那些嫔妃,她们大概都恨的夜不能寐,但是没人有胆量在先帝眼皮子底下下手做出什么,绫姐姐顺利生下了皇子。” 第32章 云妃秘事 贤太妃目光落向乔钺,神色温和从容,“我还记得绫姐姐产后先帝高兴极了,不顾祖例直接晋封了绫姐姐为云妃,皇子名讳三字从允,可先帝偏赐了二字名,先帝亲自赐名乔钺,先帝说,他与绫姐姐的孩子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天生就该与众不同,而钺者,象征君王征伐,所以,就叫乔钺。” 容妆心弦紧绷,暗自窥视了一眼乔钺,不知他该作何感受,是得知真相的欣喜,还是谈及生母被触及到内心的悲恸。 而她,却在无尽期待着,摒除了一切心中的杂念,只想静静聆听着贤太妃的回忆,那些明宸年间,被掩埋的真相。 她是那么迫切的想知道。 贤太妃眼眶通红,而目光却空洞悠远,她望着大殿的绮丽门扇,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谁也没有料到,绫姐姐生下孩子后,突然向先帝请求离宫,先帝曾经一直以为绫姐姐爱慕陆绰……” 说到此处,她的话语停顿,深深长叹,“如此一来,先帝以为她还惦记着陆绰,盛怒之下将她囚禁在了寝宫,之后先帝来时却恰好见到绫姐姐拿着战袍,先帝大怒,和绫姐姐争吵了起来,时日久了,我已记不清了,依稀记得先帝质问绫姐姐拿着战袍是否在怀念着陆绰,先帝命我烧了战袍大怒离开了,天生傲气如先帝,怎么会允许自己爱的女人惦记着别人。” “陆绰?先帝为什么会如此以为?”容妆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贤太妃看着她道:“征战时是绫姐姐和陆绰共同保护先帝,也许就是那时,先帝便误会了。” “误会?”容妆紧紧皱着眉头,急迫想知道一切。 “是,误会。” 乔钺在旁沉寂了许久,此刻却出言阻止容妆,“让太妃说完。” “是。”容妆垂眸,心中早已波澜迭起。 贤太妃看向乔钺,神色已从呆滞恢复了正常,似乎已经释然,“后来先帝不知怎么喝的大醉,来到了云绡阁,他把我当成了绫姐姐……” 容妆暗叹一声,原来竟是如此,难怪贤太妃从宫婢一跃成为嫔妃,竟是因为云妃之故。 容妆侧目,偷觑乔钺,他眉头蹙着,神色冷凝。 “先帝以为绫姐姐会生气,可是没有,先帝封我为嫔,还故意让绫姐姐赐了封号,其实,我明白,先帝只是恨绫姐姐不在意……绫姐姐随口给了贤字,我便成了贤嫔,他们二人僵持着,一直没有缓解,这时候,后宫起了谣言,都说云妃程绫和陆绰勾搭成奸……” 容妆闻言,眉心突地一动,乔钺的眼中皆是冷色,眉目亦是紧紧的蹙着。 “后来啊……后来陆绰请旨携带家眷去戍守边关,大抵他怕先帝信了谣言,加害他吧,然而谁也不曾料到,他这一走,便再也没能回来,在去边关的官道上,被人谋害了,全家无一幸免。” 容妆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垂着眸眼圈发红。 贤太妃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异常,淡淡说着,“人人都以为是先帝所为,此事原本先帝不让绫姐姐知道,却有人故意告诉了她,绫姐姐求见先帝,质问他为什么要害陆绰,先帝并没有回答她,先帝也不会想到,绫姐姐就这么死在了他面前。” 容妆张着绯唇,神色惊讶。 “绫姐姐说她恨先帝,抢过先帝悬挂在殿中的佩剑,自杀了。” 乔钺冷着眉目,神色并无波澜,只是盯着贤太妃,目光中夹杂疑惑。 贤太妃苦涩的笑,“是我,是我告诉了先帝,绫姐姐是为陆绰殉情,也是我,告诉绫姐姐陆绰的死讯,也是我告诉她,是先帝杀了陆绰,是我故意装成她,被先帝宠幸……是我,都是我……所以先帝恨绫姐姐,恨她至死都在想着陆绰,恨她为陆绰殉情自杀……” 乔钺闻言,似乎早已料到,也许早就怀疑,所以他并没有惊讶。 贤太妃落了泪,却笑着,“白翾抓了我的亲人,威胁我为她做事,她要我被先帝宠幸,离间绫姐姐和先帝,她要我引导先帝误会绫姐姐忠贞,她派人杀了陆绰一家嫁祸给先帝,让绫姐姐恨先帝,她要我告诉先帝绫姐姐爱陆绰,为陆绰而死,让先帝恨绫姐姐,她何其恶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也都是我……” “绫姐姐死时,就戴着这个簪子,宫里的人都说她畏罪自杀……”她看向手里的青玉簪子,“枉先帝聪明一世,却看不透情之一字,倘若绫姐姐不爱他,怎会戴着他赐的簪子爱不释手,而他赐的东西何其多,绫姐姐怎会独爱这一个青玉竹纹簪,绫姐姐说过,战场上和先帝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最美好的时光,所以她格外爱这个能带给她回忆的簪子。绫姐姐想离宫是真的,但她并不是想离开先帝,恰恰是因为不想留在宫里痛苦,她的性子坦率真诚,留在宫里本就是痛苦,还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自己爱的人,她的心里,何尝不苦。” “绫姐姐死后,先帝封了云绡阁,那里渐渐荒废了,所有和绫姐姐有关的事物,都被撤除,云绡阁里的宫人因为绫姐姐的死,都很痛苦,绫姐姐从不苛待他们,反倒对宫人都很好,许诣原本就是绫姐姐的宫里主事太监,后来我求了先帝让他跟着我,还有那教习姑姑……似乎叫段莲素,她原本是宫里的老教习姑姑了,就因为曾被指去教绫姐姐礼节,先帝竟然连她都赶出了宫,先帝是多恨又多怕见到与绫姐姐有联系的事物啊……无非是爱之深,恨之切,先帝当然也不再想见到钺儿,后来我请求他让我带着钺儿离宫,我要对钺儿赎罪,他允了,可白翾还是不放过我们,屡次派人杀我们,幸亏容策暗中派人保护,时日一长,她见无法得手,也就渐渐消沉了。” 容妆闻得段莲素,眉头一蹙,猛然惊觉这名字好熟悉,是……阿萦的母亲,容妆暗暗冷笑,原来一切早已注定,阿萦的母亲侍奉过云妃,因为云妃牵连被赶出了宫,如今她的女儿又辗转侍奉乔钺身边,还有她容妆,这一切的牵扯,总是不断一般。 容妆问,“那我父亲与云妃和陆绰……?” 贤太妃沉沉的叹息,“容策年轻时与陆绰一样,都是程荻将军的弟子,所以,他会保护我和钺儿,因为他不能让绫姐姐的孩子被人所害。” 容妆了然的点点头,终于,将一切都理清了,让她不用再去猜忌。 贤太妃说,“陆绰是冤枉的,绫姐姐说他和夫人很恩爱,还有一个女儿,他和绫姐姐是清白的。可怜先帝,至死都不知绫姐姐也同样爱着他……可怜绫姐姐,至死都不知道她一直活在白翾的算计当中……” 贤太妃说完,掀开被子起身,嘭的跪倒在乔钺面前,“钺儿,我对不起你,后来我便再也没有胆量说出真相……才让绫姐姐枉死这么多年,依然不能还她清白……这么多年,我每每入夜一个人时,都会自责不已,我也恨自己……经过这次浩劫,我也想通了,我怎可再隐瞒下去,却让白翾逍遥顺意,她早就想杀我了,只要杀了我,再也没人会揭穿她所做的恶事,她被突然出现的簪子吓到了,今夜找我去端仁宫询问簪子的事,也成为了她必须尽快除掉我的契机,我出了端仁宫,仿佛看到了绫姐姐那一身红衣……那一瞬间,所有的不安与愧疚冲上心头,都让我再也无法自抑……” 容妆冷笑,“枉死的,岂止是云妃一人。” 贤太妃连连点头,“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乔钺召侍婢进来,让她扶起贤太妃,“太妃她受惊了,待会御医会来,先扶太妃进去休息。” 容妆从贤太妃手里拿回簪子,收在衣裳里。 而贤太妃目光空洞,由侍婢扶着往内殿走去,容妆依稀听她喃喃道:“绫姐姐也是幸运的,纵观明宸后宫,能得如此殊荣的,不不是殊荣,是一国之君的倾情与真心,唯有绫姐姐她一人,一人啊……” 容妆看着她孱弱的背影,面无表情,只是想,先帝对云妃的爱,却是别人鲜血铸就的,太多无辜的人一同承受痛苦的后果,这等毁灭,值,还是不值。 乔钺淡漠的瞥了发怔的容妆,容妆侧目,接触到他的目光,垂首敛眸,跟随他离开昭汀宫,许诣一行人缀行在后。 容妆心里闷得发慌,眼里便不由泛出一圈水光,渐渐从脸颊滑落下来,到最后,已经放声大哭,再也无法隐忍。 她蹲在原地,乔钺听到她尖细压抑的哭声,停下了步子,蹙眉看着蜷成一团的容妆,问道:“怎么了?” 容妆不答,乔钺漠然瞪着她,突然拽着她的胳膊扯过她,暴喝道:“你哭什么!” 许诣在后边劝慰:“皇上……” “滚开,滚回去!”乔钺怒喝,许诣忙带着一众宫人离开到远处。 容妆哭泣声不止,回荡在深夜的空中,有一丝沉闷诡异,乔钺没来由的烦怒,这一切都被容妆的哭声挑起,再不能遏制。 他的眸子里渐显戾色,一把就扯起容妆,然后甩到一边,容妆身子一旋,脚步不稳的颤颤在原地,乔钺对容妆大喊道:“说,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容妆推开乔钺,恶狠狠地大喊道:“不要以为只有你母亲云妃是无辜的人!那么陆绰呢,陆绰一家呢!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就都该死吗?你们帝王家的命就高贵,别人就不值钱任人践踏吗?因为你们内斗,就牵扯无辜,罔顾人命,你们才是真恶心!如此帝王天家,怎配人甘心卖命!” “你说什么?”乔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仿佛这两个字,已经点燃了怒火源头。 容妆却一字一顿的决然回答着,“我说,不配。” 第33章 纠缠不休 ‘啪——’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容妆脸上,容妆头一偏,抬手捂着被打的脸颊,火辣辣的刺痛让她心下如针扎般的痛与烦乱,她看着乔钺,突然冷笑,“够不够?” 乔钺悬停在半空的手突然就那么一颤,他也有些不可置信,只知道容妆骂他不配那一刹那,他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全是克制不住的震怒。 乔钺极少这样喜怒毕露,他极力控制好自己,压下怒火,稳着声音,却起伏不定带着颤抖,“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容妆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头,广袖垂在身侧,她幽幽冷笑,“是啊,皇上打够了吗?是不是也要一个发怒把奴婢扔到内刑司自生自灭,还是直接杀了奴婢?皇上这么狠毒的人,连自己的养母都能拿来当棋子当玩意,何况我一个婢子?” 容妆干笑着,瞧着乔钺的脸色一阵阵变化,乔钺扯过她揽在怀里,乔钺身上淡淡的合心香的冷香伴着夜风萦绕在两人之间。 乔钺一手托着容妆的腰身,紧紧的贴合着他,一手挑起容妆的下颌,逼着她与他近距离对视,冷道:“别忘了这是你的主意,朕若是罪魁祸首,你就是帮凶,休想置身事外一分一毫,朕狠毒,你又善良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毒辣,你也配说朕?容妆,你不配。” 容妆依然冷笑,“至少我从不拿我亲人的命做筹码做诱饵,贤太妃既不是我的养母也不是我的什么人,贤太妃死活与我何干,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是你,这一把火烧尽了颐宁宫,也让那些往事浴火重生,所以奴婢恭喜皇上,终于将一切尽收于眼底。” 远处的火光尚存,就像碧蓝夜空里的一弯明月光,突兀而灼目。 乔钺弯了唇角,挤出一抹讽刺,“如此说来,朕还要感谢你了,没有你的出谋划策,又怎会将颐宁宫这场大火嫁祸在太后头上,又怎会挑拨的贤太妃恨透太后,只能紧紧依附朕,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你的功劳,太后那蠢货,又怎及你的一半,你有一句话说得对,宫里的女人不怕活人,只怕死人,太后经过簪子与红衣女人连番惊吓,早就六神无主,她哪里有精力这么迅速回过神来去放火。容妆,你这么狠毒又聪明的女人如果为妃,是不是朕的承衍后宫都是你的天下了。” 容妆被乔钺紧紧揽着的身躯颤抖一下,她凝视他的眸色,从心底涌上一阵寒栗,“奴婢要是想做嫔妃,那怕是皇上你如今就要称我为‘母妃’了。” “朕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本事。”乔钺却没料到她这样说,这样忤逆到极点的话,她也敢说,那么便是吃死了他不会把她怎样?然而,乔钺心里明白,事实就是如此,他不能把她怎样,不能。 容妆看着乔钺冷下的眉目,心里没来由的就是痛快,她如果不发泄,一个人会不会真的疯掉,谁又能知道她心里有多痛,有多苦。 这场大火,的确不是太后所为,是容妆,那时在红妆阁里乔钺说贤太妃与太后走得近了,容妆便知道,乔钺是担心一旦贤太妃因此事与太后结成一脉,死死挽住云妃之事,那便谁都再没办法。 所以容妆告诉乔钺,离间她们,又听到乔钺说水火不容,容妆很轻易便想到方法,放火是最简单迅捷的方法,贤太妃必将怀疑太后怕她泄露,按耐不住了,所以她要活命,就只能紧紧依附乔钺,企求乔钺的庇佑,方能安然无恙,抵御太后。 而事实,也确实如容妆所愿,如乔钺所愿。 容妆推着乔钺的胸膛,边嗤笑的问着:“皇上莫非对奴婢有兴趣?可惜奴婢对皇上没兴趣,皇上既然这么有兴致,还不如放开奴婢,奴婢去把谨嫔娘娘找来,再不然德妃,再不济还有丽妃白氏,不过奴婢想,皇上这会儿如果有丽妃陪着,说不定皇上能体会到不一样的快乐呢。” 容妆使劲的推开乔钺,退后了两步故作讪笑,“奴婢请皇上自重。”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奴婢,朕还以为你把自己当皇后了。”乔钺冷哼,并没有再继续禁锢她,只是听着她的话,脸色更黑了,猛地一拂袖,紧紧攥着成拳头的手发出按压骨节的清脆响声,可见怒火已经点燃到了极点,但他极力压抑着。 静默了半晌,对峙间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乔钺终于平静下来,转念心下已思索过,便问她,“你到底因为什么?” 乔钺只需要浅浅思量,便已知道容妆此刻的异常反应绝对有原因,否则她不敢,也断然不会,她不是这么不顾一切的人,除非有她难以承受的事压抑在心底,才会令她如此反常。 容妆闻言,冷漠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顾两人相对,上前两步,直直的抬头,一双如星的眼瞳盯着他的眼,“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就告诉你。” “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容妆吗?”容妆肃然的盯着他,极其僵硬的启唇道:“若非父母为人所害,我寄居容家,那么,我本该叫,陆红妆。” 乔钺怔然片刻,旋即不可置信的眯着眼睛,问道:“你是……” 他的语气缓慢,而容妆不待他说完,已经冷冷的打断道:“对,我姓陆,我是陆绰的女儿,被你母妃程绫殃及,而被白翾杀害的陆绰,他的女儿。” 乔钺紧闭的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容妆。 容妆道:“你可有想过,我的生父生母何其无辜,成为后宫斗争的牺牲品,他本忠诚于国,忠诚于君,没有作为一个将士战死沙场,却被自己君主的女人害死,主子,皇上,你说他冤,还是不冤?” 面对容妆咄咄逼问,乔钺缄默,而容妆讪笑,继续对他说:“你知道吗?你赐名红妆阁那日,我真的想过,那是对我的弥补……” 乔钺尚未从震惊中退却,默然呢喃着,“原来竟是如此。”一声低低的叹息不由从嗓中溢出。 容妆轻轻的摇头,退后一步,垂首道:“事已至此,是奴婢失态了,奴婢知道皇上生奴婢的气,所以奴婢自请去浣衣房受罚,玄景宫有阿萦许诣在,缺奴婢一个也无妨,明日一早奴婢就过去,当然,皇上如果还不能消气,尽可以杀了奴婢,皇上不必顾忌容家,容家一家忠诚,不会为了奴婢一人忤逆皇上。 “奴婢告退。”容妆转身。 乔钺在这之后久久都没有说话,他知道容妆是故意激怒他,也看得出容妆心里难受,他是真的从未在意容妆的身世,所以在此刻,知道她亲生父亲与他的父母那些纠缠,他确实难以掩饰的震惊,也许并不是难以掩饰,只是,他在容妆面前,不知何时起,已经渐渐少了虚假与掩藏,这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有能力令他安心,在面对时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此刻,知道容妆竟然瞒着他身世……甚至她入宫,可能是因为为了调查此事,而不是为了帮他,他还是生气了。 回想起她曾说过的那句,非主不依,想起她那么爽快便答应追随他,如今一一想来,竟然是那么讽刺。 她利用他,乔钺意识到这点时,原本对容妆那一分心软,尽数湮灭,只有恼怒。 *** 容妆走在宫道上,头脑昏沉,脚步不稳,一路跌跌撞撞,所有伤害乔钺的话,无一不是在她自己的心上也划开一道伤痕。 乔钺于她,早已渗入生命。 他痛,她亦痛。然而此时,她却可以在痛苦之中,寻找一丝痛快。 但是她没有办法再与乔钺继续相处下去,贤太妃所说的话每一句都萦绕在她心上,让她痛苦不堪,喘息难过。 心上就像压了一块重重的难以挪开的大石头,沉沉闷闷的让她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而看着乔钺,她就想起贤太妃那些话,那些话语铺展开的一幅幅血腥的场景画面,她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她要有人与她一同挨着熬着痛着。 只有乔钺,只有乔钺也痛,替她分担,她才能减轻,减轻那么一分。 乔钺,与你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从今以后,有几分痛,你也要跟着痛几分。 如此,也值了。 容妆这样想着,眼里的泪早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她连亲生父母的样貌都不曾见过。 容策并没有告诉她她的生父是谁,只是说被仇家所害,直到容夫人临终之际,与容策嘱托,容妆从外面偷听到片面之词,才冲进去质问容策,容夫人才让容策告诉容妆,她的生父,是陆绰,是个血战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同容策同为程家军中的将领,也是生死兄弟。 容策也并不知道,陆绰到底为何被害,只知道与后宫云妃有关。 于是自那以后,容妆便生了入宫的心思,乔钺,恰恰来得及时,就像大旱里的及时雨,让她有人可依靠,更重要的,乔钺的母妃,便是云妃,所以容妆想,乔钺是最适合她的人,她要跟着他,一定要。 而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乔钺亦对她刮目相看,正应了容策说过的那句话,纠缠不休。 纠缠,无止休。 容妆能活下来已属上天垂怜,是母亲临危之际把她藏在马车中,而被白翾派去的那群杀手,皆是白寰的人。 幸好被派去的那批人里,有容策暗派到白寰身边的,所以容策能够及时赶去救了容妆,这才让容妆得以存活在世。 如今她无法面对乔钺,看着乔钺,她便想起父母因云妃受害,哪怕知道幕后祸首是白翾。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白翾,容妆若是放过你,这辈子无颜苟活于世。 这是誓言,也是对陆氏一家的承诺。你,等着。 第34章 贬去浣衣 翌日,天还未亮,容妆便已经收拾好随身物件,锁了红妆阁,遣走了守阁的宫人,将钥匙交换到御事房,独身来到浣衣房。 红墙白瓦,唯闻各处浆洗的水声潺动,青石板的地面被水濡湿了一片片深灰。 她从不来这里,里面劳作的宫婢们都不认识,那些宫婢们自然也没机会见过她。 那些管事儿的姑姑们一听说是御前的,原本还有几分忌惮,但看容妆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安静的浆洗着衣裳,也就越发胆子大了起来,时不时的骂上几句。 容妆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她们,权当充耳不闻了。 约莫黄昏的时候,阿萦来了浣衣房,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浣衣房的劳作一向是从天不亮到入夜时分,一整日下来干活的人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容妆此刻也还没休息。 阿萦进来的时候,一说是御前的人,两个姑姑立马换上谄媚逢迎的笑,指引着她来到容妆面前。 此时容妆正从水井边儿提上来一桶水,阿萦一见,忙就不顾姿态的小跑上去,帮她拉了上来,两人合力把水桶放在一边儿。 容妆直起身子笑问:“阿萦,你怎么有空来了?” 阿萦上下打量容妆,容妆一身深蓝的粗布衣裳,青丝简单的用丝带拢在背后,连发髻都不曾绾起。 “姐姐。”阿萦一叫出来,便是满脸委屈的看着她,“你受委屈了。” 容妆轻笑,阿萦一瞅就更撇起了嘴,“姐姐,这些宫人惯会拜高踩低的,她们可没为难你吧?” “没有,你不必担心。”容妆拉着她,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石桌上有水壶,容妆捡起一个倒扣的瓷碗,倒了一碗水,自己喝了下去,抿抿有些苍白的嘴唇,笑道:“瞧你,我才离开咱们宫里一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来看我。” 说完,容妆立刻意识到不对,自嘲一笑道:“哪里还来的咱们宫里。” ‘咱们宫里’这个称呼,无论是容妆,许诣,还是阿萦,相互提及时都将玄景宫如此称呼,已是惯了的,一时要改掉,也是不容易。 “有!”阿萦忙道:“姐姐永远是玄景宫的人!皇上早晚都会想通的!” “别说傻话了,我是自愿罚到这儿来的,就没打算再回去,大概也回不去了。”容妆盯着阿萦,拍拍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道:“你万事当心,多问着点许诣,他伺候皇上年头久了,多少都了解些,还有,千万别为我求情,没用。” “姐姐你不知道,一早上你被遣到浣衣房的事儿就传遍了,咱们宫里都为你担心着呢,尤其是许公公,我来的时候他还嘱托我给你带了吃食。” 容妆随着阿萦的目光,这才去注意到她脚边的八角褐红的提篮,不禁笑道:“替我给许诣道声谢,告诉他不用为我担心。” 阿萦点点头,垂着眸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姐姐……皇上今天似乎格外暴躁……” 容妆目光复杂,但始终浮着一丝忧色,低声叹息道:“你小心伺候就好,不会有事的。” “姐姐别着急,也许等皇上气消了就让你回去了呢。”阿萦起身,“我是抽闲偷着来的,不敢久留,得回去了……” 容妆随着站了起来,正色道:“不必为我求情,免得连累了你们,也告诉许诣。” “嗯。”阿萦敷衍的点点头,不舍道:“姐姐,我这就回去了,改日得了空再来看你。” 容妆挥挥手,笑道:“赶快回去吧。” 直到阿萦走后许久,容妆跌坐在石凳上,神色尚处在茫然中。 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阿萦的话,“皇上今天似乎格外暴躁……”“也许等皇上气消了就让你回去了呢。” 阿萦一心满是为她担心,可阿萦又怎知,并非乔钺不允容妆回去,而是……她本就不想回到玄景宫…… 怕见乔钺。 这时,一个面熟的姑姑走了过来,见容妆发呆,尖声喊道:“喂,你这婢子,还有空在这坐着!还不去给我把衣裳洗干净!不然有你好受的!” 容妆没做声,只是站起身拾起那八角提篮,岂料下一刻就被那姑姑抢走,那姑姑膀大腰圆的极是强壮,哪里是容妆能抵抗的了的,容妆也没防备,被她使劲一推就摔到一边儿地上了。 青石板的地面浮着砂砾,容妆的掌心着地被硌的生疼,而脚上也是突地一个刺痛,容妆紧皱着眉头。 却原来,离开了乔钺的庇护,她在这宫里已是寸步难行。 宫人间也如同嫔妃,也是相互打压气焰,高位压迫低位,相互争斗,相互迫害。 那姑姑厌恶的‘嘁’了一声,白眼道:“真是没用,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说着,她掀开八角提篮,看见里面的点心,顿时喜笑颜开,对容妆道:“不过倒是吃的挺开的嘛,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人给送吃的,得,这些就当是孝敬姑姑我了,赶紧起来干活!” 她转身晃着庞大的身子离开了,容妆缓缓的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却一下子倒在一边儿,原来扭伤了脚。 幸好不算太严重,容妆坚持着起了身,一步一颤的走回房里。 坐在简陋的床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两膝上,昨夜乔钺的神色还历历在目,他蹙眉,他闭眸沉默,他愤怒的瞪着自己。 容妆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沉闷的痛感汨汨的流淌在心间,脚上的痛却仿佛配合着她的心境一般,渐渐痛感袭上了心头,让她紧紧蹙起了眉心。 她不能这样下去,还要好好活着,否则,怎对的起容策,怎对得起爱她的人,又怎对得起她自己,这么多年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 何况,还有白翾,她还安稳无恙的活着,尚活的那么肆意滋润。 容妆打定心思,缓慢的走出去,叫来一个已经略为熟悉的宫婢,求她去叫来管事的姑姑。 主管浣衣房的人唤作齐姑姑,也不是善茬,但她听说过容妆的大名,也知道容妆不同寻常宫婢,倒不似她手下的几个老姑姑那般难缠嚣张,此时她一进院子里见到容妆神色异常,也迟疑了起来。 容妆叫她派人去御医院请人来,道是受了伤。 她犹疑着,大概在权衡利弊,容妆不耐,到底拿出了那玉龙纹的令牌。 容妆心里蔓延上苦涩,原来,乔钺,走到哪里都需要你方能周全。 齐姑姑一见令牌上的龙纹,再也不敢迟疑半分,赶忙叫一旁的婢子去请人来医治容妆,并让容妆进房休息。 来人是个医侍,因为宫婢没有权利让御医来医治,年轻的医侍放下药箱,坐到床边给容妆诊治。 只不过是轻度的踝关节扭伤,道是多休息几日,加以热敷便能痊愈。 容妆听闻此言,这才安了心。 但看着那医侍离开的背影,不禁便想到了叶羽铮,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和容衿的情况如何,一颗本就悬着的心更是踌躇难安。 然而,占据更多的,始终是乔钺。 容妆不知道,不知道乔钺现在是如何想她,当然,她也没有办法。 乔钺倘若知道了…… 不必倘若,以他的睿智,一定猜测出来了,她并不是目的单纯的为助他入宫,依他的秉性,必生愠怒。 其实容妆何尝不知,云妃亦无辜,可到底因她而生事,这份牵扯,是怎么也无法改变了。 至于已经铸成的心结,只能待时间化解。 如此,也只能在浣衣房安分的走下去。 连嚣张跋扈惯了的白清嫱她都不惧,何况这群乌合之众。 幸好,还有解语笛陪着她,万分冷寒之中,总算能有一些温暖她的东西。 而且,还有那牵引出旧事的…… 容妆抬手摸摸披散的发丝,眼眸倏地一紧,不对。 青玉簪,不见了。 怎么能丢掉,怎么能遗失,哪怕它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但若非那簪子,又怎会顺利破解当年之事,她又怎会圆满了这么多年所希冀知道,盼望了解的事情。 何况,那还是……云妃唯一留下,能够让乔钺怀念的东西,不能丢,怎能丢。 容妆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挣扎着就下床。 整整一天了,竟才发现,早上尚在红妆阁绾发时,看到那梳妆案上的绸带,一想在浣衣房不需细致,恰也没心思,随手便捡起来系在发上,一心全是燥乱,却未曾发现簪子丢失了,此刻才知懊悔。 走出院门时,有个婢子尖叫着提醒容妆道:“你要去哪里,浣衣房的人不可以随意走动的!会被惩处的!” 容妆没有做声,那婢子一见,忙就扔下手里活计,跑去通知姑姑。 齐姑姑从堂里走了出来,容妆恰要走出院门,她快步赶上容妆,身后跟着两个婢子,齐姑姑问道:“你要去哪里?” 容妆此时心下异常焦急,并不想多与她周旋,只得从腰间束带里掏出令牌,告诉她:“这个令牌是皇上赐的,不用说你也看得出来,可在宫里畅行无阻,我虽被贬到这里,但皇上没收回令牌,说明我还有权利使用,你没有资格拦我。” 见齐姑姑并不让路,容妆不耐烦的喝了一声,“让开!” 齐姑姑想了想,最终身子往里侧,让了路,容妆从浣衣房的大路缓慢的踱步离开。 第35章 横眉冷对 脚踝的痛楚还未减轻,此时一走路倒是加重一分,容妆咬着牙,脸上尽是倔强与坚持,义无反顾的往前走,挑了一条并不起眼的小路,走向昭汀宫附近。 她分明记得,从昭汀宫离开时,她是从贤太妃手上接过簪子放在腰间的,也就是说,是出了昭汀宫,和乔钺争执不休的时候,她曾大力甩开过乔钺,大抵就是那时,遗落了簪子,现在也只能寄托希望于此,希望顺利找回簪子,容妆方能安心。 霞光晚照,暮色已沉,天边的云朵浓稠融辉,一层盖过一层,侵染了金黄光华。 到底是入了春,即使已经傍晚,也没有那么寒冷,容妆尚觉燥热,许是心下被烦恼占据,一心急着只想赶紧找回簪子,不由便越加烦乱。 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了昭汀宫附近一带。 天色已经暗下,幸好尚能借着未消的光芒看清事物,否则容妆就得后悔没带灯笼来了。 凭借记忆,容妆依稀找到与乔钺争执的地点附近,半弯着身子仔细的寻找着。 宫道的白石砖上一眼滤过便能看清大片,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容妆跌坐在地上,不乏失望,眼神空洞的落在地面。 “在找什么?”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淡漠,是乔钺。 容妆缓缓抬起头,见乔钺立在不远处,还是熟悉的黑衣,几近面无表情,唯有许诣与两个年轻内监跟在身后。 容妆顺势动了动身,似跪在地上,也似半坐着,“罪婢参见皇上。” 容妆低着头,但几乎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不善,僵持许久,乔钺才道:“看来,你是在玄景宫待久了,不知道宫里规矩,浣衣房的末等宫婢,是可以在宫里随意走动的?” 许诣劝道:“皇上,也许容妆有什么苦衷呢……” “那就说来听听。”乔钺看都未看许诣,只是直直的盯着容妆。 “奴婢遗失了东西。”容妆的话,说的不卑不亢,似完全不惧乔钺的质问一般,她抬起头,仰视他,“那皇上又为何来到此处?莫非,皇上派人盯着奴婢?” 乔钺的身躯微微颤了颤,目光敛下,许诣见此,想了想道:“皇上方从千霁宫出来,正要回咱们玄景宫。” 千霁宫,那是谨嫔元旖的寝宫…… 容妆垂下眸,隐匿下眸中一抹失落,原来,是去看元旖的,与她无关。 乔钺神色不明,道:“朕看你在浣衣房也不安分,那不如,调到千霁宫伺候元旖吧,许诣,明日落实。” “是。”许诣应道,偷觑了乔钺一眼,又看向容妆,满含担忧。 容妆冷笑,她无法拒绝,不是吗? 乔钺没有再多说什么,越过她离开,容妆缓缓起身,腿上有些酥麻,不稳的颤了两颤,方站定。 容妆沉重叹息了一口气,簪子没有找到,反而,要去伺候元旖。 容妆轻笑,多么讽刺,是的,她不喜欢元旖,很不喜欢,没有原因。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权利去选择。 容妆没有回头,径直的踱步离开了,所以,也并没有看到乔钺回望过来的目光。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脚踝上,微微颦眉,诚然,乔钺是知道容妆受伤的,他确实有派人盯着,也明白容妆心里那道坎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她在浣衣房干粗重的活,总不会好过在嫔妃宫里,仅仅一日而已,就受了伤,浣衣房的老宫婢岂是良善之辈,他怎会不知,虽然心里对容妆还存在怒气,但却无法看着她受苦不管。 第二天一大清早,容妆收拾好东西,踏出浣衣房婢子所居住的屋子,一众婢子尽数站在院子里,看着她。 容妆撇撇嘴,且打算告别,就听一个老姑姑刻薄的道:“哎呦这御前的人就是有手段,都到这地界儿了还能走出去……啧啧……” 容妆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这群老宫婢,一辈子在宫里服役久了,心理上或许早就不正常了,浣衣房的人没有资格往玄景宫去,原本御前的人都是她们企及不到的,容妆突然被打发到她们这儿,原以为走不出去了,挤兑欺负什么的也就敢随意了,这会儿突然调走,反倒挑起这群女人的嫉妒心了,不刻薄几句,哪能轻易过去…… 而容妆也知道,这已算是轻的了,宫人之间欺负新人,便是上手打人的也不在少数,她们到底因为是御前的人有所忌惮,也就只能费费口水刻薄几句。 容妆本不想搭理,但见那会儿推倒她害她受伤的吕姑姑啐了一口,“哼,又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勾引皇上未遂,才被打发到咱们这儿的。” 一听这话,任容妆再是淡然从容,也不禁蹙起了眉,她踱着步子,一点点走向那吕姑姑,直到咫尺距离,近乎能看到吕姑姑眼角的宛如深壑的皱纹,轻轻笑道:“我看在姑姑年岁大了的份儿上,本不想计较,各自留几分情面好相见,可姑姑却一再恶语相向,是何道理?” 容妆虽然笑着,但眼里的冷冽却愈来愈甚,那吕姑姑亦是退后一步,容妆笑道:“我入宫五年,虽不敢说宫里规矩倒背如流,但好歹伺候过两朝皇上,阑廷尊卑有别,即便是宫人之间,亦是如此,且不说我未曾勾引皇上,便是勾引了,你又怎样?御前之事,又岂是你等可以随意谈论的?我虽沦落至此,但到底是御前的人,而你虽然年岁长我,但到底是末等宫婢,期间差的,可不是微末之距,莫非姑姑以为浣衣房卑微,没有主子会去注意,就刻意放任纵容?” “齐姑姑,你说呢?”容妆挑眉,看向正中间的齐姑姑。 齐姑姑脸上挂不住,眉眼四顾,终是道:“姑娘,我们无意与你为难……” 容妆不再言语,往大门方向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容妆道:“拜高踩低的伎俩你我心照不宣,提醒有些人,与其把精力放在打压别人上,还不如想着怎样提升自己的身份,免得做了几十年还是最低等的,徒惹笑料。” 走出浣衣房大门,清风徐徐过处春晖绕绕,驱散一切阴沉,容妆回身,望着庞大的匾额,素手扶上一侧的青石低栏,不由发笑。 第36章 千霁宫内 容妆慢悠悠的到了千霁宫,望着眼前连绵亭台楼阁,暗自稳定心神,守门的宫婢进去通禀,然后传了容妆进去,走到正殿内,宫婢道是元旖在小阁里看书,还尚未出来,且让容妆等候着。 容妆暗下顾盼四周,千霁宫不同于白清嫱的永宁宫华美金碧,也不同容衿夙玉宫的清净。 唯独长处是四处布置的极是精致秀气,与元旖本人倒是相符。 容妆倒并不担心,元旖会对她怎样,毕竟元旖不同于白清嫱那般嚣张刻薄,但她也是不喜元旖的,元旖在她眼里太过骄矜,眉眼里都透着傲气,似乎很不屑与人为伍,也太过喜欢缠着乔钺。 因为不担心,此时心下倒是还算安稳。 反而乔钺却非如此,玄景宫里人人自危,唯恐牵连到自己。 乔钺镇日沉着脸色,那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不悦。 侍茶的宫婢将茶盏颤颤巍巍的递过去,乔钺端起来方入口,眉头便皱了起来,太浓了,和容妆泡出来的味道差异太大。 那宫婢偷偷觑了乔钺一眼,忙垂下头,这时立在一旁的阿萦示意那宫婢下去,而后笑道:“皇上,妆姐姐不在,您看着也不舒心不妨……” “是谁教你来管朕的事?”乔钺抬眸,冷瞥了她一眼。 阿萦忙跪下道:“奴婢知错,奴婢只是为皇上考虑。” 乔钺未言,沉吟了许久,方道:“起来吧,磨墨。” 乔钺潜府时遇心烦意乱时喜欢练武,而如今登基后少碰刀剑兵器,便改为了执笔练字。 正如此刻,他覆手将大幅宣纸铺陈在桌案上,以雕刻眠龙的黄玉镇纸轻轻滑过,抚平褶皱,而后落于角落,压住宣纸。 阿萦起身走到桌边,忙一手牵紧袖口,为乔钺磨墨,她尚存余惊,此时手一抖,砚台里的墨汁一下就沾染到手上。 乔钺微微蹙眉,若是容妆,断然不会出这等错误,原来,他也只习惯容妆。 乔钺右手紧握着紫毫,下笔行墨。 略加思索,不出片刻写出了《诗经·邶风·击鼓》篇。 手依然持着紫毫未落,悬在半空中,而目光却落在宣纸上漆黑的铁画银钩,久久,眸中渐显沉色。 白纸黑字分明,依稀回忆起那日容妆向他求这幅一样的字时的神色。 恰此时,许诣进来禀报道:“皇上,容妆已经按您的意思调去了千霁宫,此时已经过去了……” 乔钺目光未动分毫,依然落在纸上,只是手一微动,紫毫上蘸着的饱满墨汁,倏地滴落下来,落在宣纸边缘,洇湿了一块儿,乌黑圆润,墨迹未干,泛着光点。 …… 乔钺凝着那一墨点,蓦然起身道:“朕去看看元旖。” “是。”许诣应道:“摆驾,千霁宫。” 阿萦一喜,忙跟上去,如是腹诽,反正都是千霁宫,看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方千霁宫,已有玄景宫的内监小安子来通报,容妆在大殿内站立着,一见是玄景宫熟悉的人,顿时溢起满面笑意。 小安子见容妆亦是,忙就跑过来道:“妆姐姐。” “瞧你急匆匆的。”容妆笑道。 小安子喘息着,忙道:“我们可担心你了呢!这不皇上要驾临千霁宫看谨嫔娘娘了嘛……” 容妆闻言笑意一滞,垂下目光,沉吟了片刻方抬头道:“你快去通报谨嫔娘娘,别给耽误了。” 寝殿里的元旖正靠在梨木榻上,一听见小安子的通报,忙起身,喜笑颜开的忙唤婢子梳妆粉黛、挑选衣饰,忙忙碌碌个不停。 约莫一刻钟,元旖方才从寝殿来到正殿里。 容妆闻听裙摆迤地细微窸窣,便见元旖盈盈从内殿出来,容妆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谨嫔娘娘,娘娘安好。” 元旖看着容妆,娥眉微颦,目光越发的沉冷,打量了容妆好一番,才唤来贴身殿里一婢子道:“去带她换上咱们宫里婢子服制,打发到……”说到此处,元旖想了想,又挥挥手道:“打发到茶房吧。” “是。”那婢子指引,容妆跟着便离开了大殿里,微微舒了一口气,心下松快了许多,也好,避开了见他,免得相见互相反感,徒添不快。 容妆换上了宝蓝色的宫婢装,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倒是从没穿过这等宫婢装。 宫里服饰制度很分明,御宫里的宫装不同于其它,是独一份的绛紫色。 而皇后宫里也不同,只有嫔妃宫里才是统一的宝蓝色。 而后随着那宫婢来到茶房,和正在忙碌的两个侍茶宫婢打过招呼后,便留了下来。 那两个宫婢一听说容妆是会泡茶的,忙就让她施展施展,容妆也不推拒,从容不迫的一步步施行茶艺。 而大殿里元旖尚在为容妆耿耿于怀,虽有许诣早来示谕过,但她始终觉得哪里不舒服…… 随着许诣高喊:“皇上驾到。”。 乔钺已然走了进来,元旖换上一副娇媚柔婉的笑容,施施然跪在地面,恭敬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起来吧。”乔钺径直走到主位落座,瞅着元旖。 元旖起身后盈盈走向乔钺面前,乔钺道:“坐吧。” 元旖落座正要说话,目光落到乔钺脸上,却见乔钺目光流转于大殿,仿佛在寻觅什么。 元旖不由蹙起眉头,娇嗔的唤道:“皇上。” 乔钺闻声回过神来,看向她脂粉覆盖细白的脸颊,问道:“怎么?” “皇上……在找什么……”元旖疑虑询问。 “找?”乔钺蹙眉,“朕何时说过要找什么?” “是……臣妾理会错了……”元旖指挥一旁宫婢,“快些去给皇上上茶。” “容妆……”元旖试探的觑着乔钺脸色,见他没有变化,这才大着胆子道:“皇上为何要将容妆赐给臣妾?” “你不愿意?还是容妆她不配伺候你?”乔钺反问。 “不……”元旖慌忙摆手,“臣妾怎敢,容妆是伺候皇上的人,怎会不配伺候臣妾,只是……” “你不必疑虑,她在朕身边伺候不得力,贬到别处是自然。”乔钺盯着元旖,半眯着黑眸,“莫非谨嫔你认为朕遣走一个奴婢让你觉得无法理解?原来容妆在你眼里这么重要。” “……” 乔钺挑眉,“你若不要,朕大可将她赐给丽妃,德妃。” 乔钺看向许诣,许诣意会,忙道:“谨嫔娘娘,皇上是在意您才先想到您,把自己的人赏给您的,可莫要拂了皇上的面子啊……” 元旖闻言一喜,看着乔钺的眼神越发含情脉脉,嗓音绵柔,“臣妾多谢皇上恩典,既然如此,那她今后就是臣妾千霁宫的人了。” 元旖虽然如此说着,但她不蠢,显然注意到,乔钺如此过多解释,是头一次。 但无论如何,一个奴婢,也不值得她如此费心,重要的是如何讨好乔钺,步步高升,才是主要的。 宫婢端着茶盘走上来,将茶盏放到乔钺身侧的案几上,垂身退了下去,元旖笑道:“皇上请用茶吧。” 乔钺瞥了一眼案上茶盏,执起置唇边,啜饮而下。 乔钺眉心一动,再抿了一口。 不浓不淡,茶香清幽,熟悉的味道。 心下了然,乔钺不禁将一杯茶尽数饮下。 第37章 太后寿诞 元旖见乔钺兴致盎然和喝着茶,不禁想到要重重打赏今日泡茶的婢子。 却闻听乔钺突然开口,似随意问道:“容妆在你这可还好?” “臣妾……已经打发她去了茶房……” 说完此言,元旖的水眸不禁睁大,原来如此,难怪乔钺今日多饮了几口茶。 乔钺脸上浮现熠熠笑意,元旖的笑里带着一丝尴尬,要她的脸往哪儿放,难得皇上来千霁宫,难得喜欢的茶竟然还是因为容妆这个外人,她千霁宫都是废物吗! 此时两个宫婢端着长木方盘远远走来,直到正殿门口,一见御驾在内,忙跪地道:“奴婢不知皇上在。” 乔钺打眼望去,那里面呈着两件薄丝毯,元旖问道:“怎么回事。” 那奴婢颤颤回道:“是……浣衣房的人不小心将咱们宫里的丝毯损坏了……” “……”元旖摆摆手道:“这等小事也需惊扰本宫!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乔钺蓦地一笑,颇觉意味不明,幽幽开口,“你也说了,这等小事,不值动气,朕帮你处置了就是。” 乔钺看了一眼许诣,二人目光交汇,许诣也笑了,走到殿门口,对守着的御宫宫人道:“浣衣房宫人懈怠,损毁谨嫔娘娘爱物,传皇上的旨意,主事姑姑全部撤掉,罚到内刑司杖责三十,赶出宫外,其余所有人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那宫人领命而去,许诣走到乔钺面前问道:“皇上,可行?” “嗯。”乔钺点头,望向元旖近乎呆滞的面容,问道:“你满意了?” 元旖怔忪的点头,目光疑惑不解,深深不懂,乔钺何时如此将她放在眼里,眷顾她? 而乔钺却缓缓笑了,意味深重。 他一早便嘱咐过许诣,调查了是谁欺负容妆,令她受伤。 而元旖丝毯之事出现的恰恰及时,乔钺怎会不知,不消多久,他为元旖惩处浣衣房之事必然遍传后宫。 假借如此之名,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元旖,出风头的是元旖,让人嫉恨的是元旖。 哪怕浣衣房不乏无辜,可容妆在那个地界受伤,谁也别想逃脱干系,一并处置了甚好。 *** 诚然,此事不到傍晚便已经阖宫皆知。 后宫里一向以皇帝所言所行为准,如此一来,众人皆以为元旖受宠的程度盖过了丽妃、德妃等。 元旖自己虽然也想不通,但是乔钺越发喜欢来她的千霁宫,是假不了的。 为了她惩处浣衣房宫人也是真的。 起先还担忧是因为容妆之故,但看乔钺几次来过之后,也只是喝了茶,甚至都没有传召容妆面见圣颜,也就渐渐放下心了,宁愿相信是她真的提起了乔钺的兴趣。 至于容妆,既然皇上都看不上她了,那她元旖也没必要给她留什么余地。 容妆过去多么嚣张倨傲,除了皇上可就没人敢使唤起她了,伺候哪个嫔妃一次都算得莫大殊荣了,风头都让她出尽了,如今落到她元旖手里,怎可轻易放过这绝好的机会? 容妆暗中打听着,闻得贤太妃自从颐宁宫走水,搬入昭汀宫后便已闭门不出,宫里仅有两个贴身侍婢留着伺候。 乔钺也下了令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贤太妃。而宫中人也只以为贤太妃被走水之事吓坏了,情绪尚未缓过来而已。 事情就这样僵持着,便到了三月初十,太后寿诞之日。 天气仿佛提前转暖,没有了凛冽寒气,呼应着这一天的到来,甚是宜人。 为此事已筹备了许久,自然隆重非常。帝都永焕满城锣鼓喧天,同庆嘉日。 宫中流云台前,赐宴设酺,六佾之舞列,自晨开始不断。 太后一身正红九凤朝阳吉服,独立高台之上,接受王公百官的跪拜恭贺,风吹起她的鲜红衣袂,如血濡染,一双狭长凤目半眯,点点扫过台下众人。 她要的,就是如此,踏过万千枯骨,傲视众人。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接近晌午之时,一向隐居简出惯了的贤太妃竟然出现在大宴之上。 所有王公大臣对于先帝嫔妃,亦是要正式见礼,于是便闻得流云台上呼声震耳,“颐贤太妃。” 贤太妃只携带一个侍婢跟在身后,此时难得着了一身偏红的衣裳,衬得整的人精气神儿也好了许多。 她对正位的乔钺与太后笑着点点头,后对太后躬身一礼道:“太后寿辰如此隆重的日子,本太妃就是再深居简出,也得来观礼贺喜,才不失妾妃规矩。” 太后眼里流转着探究,却不得不端庄笑道:“贤太妃有心了,便坐在哀家身边吧,素蒲,快扶太妃入座。” 太后以眼神示意,身边站立的素蒲姑姑立马走向贤太妃,而贤太妃却回避开素蒲伸出来虚扶的手,一个人带着侍婢走到太后身边,宫人忙碌着搬来桌案靠椅,贤太妃不慌不忙的落座,脸色从容淡然,淡淡观着宫人搬来小熏炉,点燃熏香。 贤太妃望着缓缓升腾的烟雾,掩袖咳嗽一声,袖中消瘦的指节紧紧攥在一起,眸中也渐渐凝聚冷冽,余光不着痕迹的睇向太后,一向温和的她眉目动了动,那是少有的恶狠。 舞姬、乐师、琴师等一众于大台中央各司其职,金丝翩然的霓裳舞衣起伏跌宕,舞姬们为太后寿辰之日早已排了许久的舞,只为了此刻台上博得众人欢欣,倘若知道此刻几个主角,眼睛都盯着她们,却根本就无一人真正注意她们的舞姿,该是如何伤心。 伴着一支长长的《凤鸾舞》走到结束,太后身旁的老太监宣布道:“寿宴开始。” 而此时,贤太妃突然厉声喊道:“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贤太妃身上,只见贤太妃抬手摩挲过鬓边发丝,慢盈盈笑道:“本太妃避世许久,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什作为贺礼,但总是不能空手而来,所以,在寿宴开始之前,本太妃想讲个故事赠与太后,便作寿礼了罢。” 太后的面色稍稍缓和,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妹妹便开始吧。” 贤太妃点点头,侧目笑看乔钺,“那就请皇上,让所有歌舞乐器尽数退下吧。” 乔钺点头,让许诣去照做。 所有台上之人循规蹈矩而离,站到台阶之下。 乔钺眉目淡然,轻声道:“太妃请说。” 第38章 寿宴反目 贤太妃目光扫过乔钺与太后,缓缓站起身,脚步有点不稳的颤了两颤,旋即站定,端起桌前案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举到半空中,因为太满而从酒杯边缘流淌出两行,贤太妃笑着,目光扫过流云台两侧的众位臣工与嫔妃,说:“这杯酒,我敬给已逝去的先帝,和他一生最爱的女人,云妃程绫。” 说着,贤太妃将酒杯半倒,酒水漫洒而下…… 泛着白花落到地面,所有人都在议论,交头接耳,为贤太妃的话惊讶与震慑。 太后的脸色沉到了底,她用尽力气拍击桌面,猛地站起身喊道:“贤太妃!宫外待久了你连谨言慎行都不懂了吗!” 贤太妃幽幽笑着,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怕了?” “胡说八道!”太后身躯气的颤抖,发上珠玉琳琅颤动,泠泠作响,“来人!贤太妃醉了,把她给哀家拉下去!” “慢。”乔钺阻拦道:“朕看贤太妃似乎有话要说,太后如此,怕是不妥。” 所有侍卫一见乔钺发话,纷纷退回原位守着,不敢再上前。 太后眼见如此,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得猛地跌坐回去,不屑冷声道:“哼,哀家倒要看看,你到底要如何!” “不急,我们一点点算。”贤太妃笑,倒了一杯酒,顾自喝着。 天际流云攒动,湛蓝如海,容妆站在元旖身后,明眸直盯着贤太妃,她如今身份低微,本该没有资格来的,但是乔钺特意下了令,允许千霁宫所有人前来观礼,所以此刻,元旖在一众嫔妃当中,占地是最大,最隆重的。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格外厚待谨嫔元旖,还记得接到旨意时宫人纷纷给元旖道喜,然而容妆明白,乔钺是要她来,那么一定是寿宴之上,不会平静。 容妆看向乔钺,距离不近,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神色,但容妆能够想到,他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预料之内,惊无可惊,喜无可喜。 只听贤太妃道:“我今日就来讲一讲,当年的先帝与云妃,这个故事的背后,保准你们闻所未闻。” 这时白寰站了起来,一身庄重官袍随着他剧烈抖动,他阻拦道:“贤太妃这是何意,当年云妃与陆绰被发现私情,先帝念旧情未曾追究,云妃畏罪自杀,你今日旧事重提,到底想干什么!” “是吗?白丞相,我以为,你会比我清楚,原来你也不知道。”贤太妃嗤笑,讽刺道:“那本太妃说给你听,别急。” “你闭嘴!”白寰恼羞成怒大吼道。 贤太妃不怒反笑,早已料到,而夏归年面对白寰,道:“白丞相,贤太妃是先帝嫔妃,你对她不敬,便是对先帝不敬。” 乔钺目含冷意,但却云淡风轻般道:“白丞相,稍安勿躁,不妨与朕一同听一听。” 白寰看了一眼太后,面色沉闷隐忍,最后对乔钺俯首作揖,“老臣遵命。” 白寰坐下后,乔钺看向容妆的方向,见容妆端立在元旖身后,乔钺的目光越发深沉,只希望今日真相大白后,她能想通一切,莫要再继续耿耿于怀,不能放开。 贤太妃依然从容的笑着,她倒了两杯酒,以袖掩杯,走到太后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太后道:“第二杯,我斟给你,太后姐姐,咱们做了这么多年姐妹,你不喝,可不够意思。” 太后本不想理会,然而余光见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她自知不可失了气度,于是接过贤太妃手里的酒杯,迟疑片刻,终究一仰头喝了下去,而后将酒杯扔在桌子上。 贤太妃亦喝下手里的杯中酒,再走到自己桌案前,拿了个新酒杯,倒了一杯酒,从太后前面绕过,走到乔钺桌案前,递出酒杯,目含温和道:“这第三杯,姨娘敬钺儿。” 乔钺凝视贤太妃须臾,接过酒杯,“谢太妃。” 贤太妃笑着,小声道:“这么多年了,姨娘对你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姨娘怕见你,怕想起当年的事,以至于我们之间连母子感情都那么淡薄,钺儿,姨娘不求你原谅,但是姨娘不会再错下去了。” 贤太妃说完,不待乔钺回答,转身急速离开,三尺裙摆迤地,恰如桃花灼灼。 贤太妃停在自己桌案前,面对众人,以最大的声音嘶喊道:“今日,我要给云妃程绫作证,证明她是清白的,这份悔悟,迟来了太久,今日,我终于能将它公之于众。” “所有的事,都是她!太后白翾所为!”贤太妃指向太后,大喊道:“二十年前她嫉妒云妃得宠,怕危及道自身地位,她陷害云妃与陆绰,散布私情谣言,挑拨先帝与云妃,她派人在官道上杀害陆绰一家,她以我亲人的命威胁我帮她陷害云妃,她害云妃走投无路自杀身亡,在我带三皇子乔钺离宫后,她更多次派人追杀我们,若非容策派人保护,就没有今日的承衍帝与我!而这,也是我这一声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云妃直率善良,待我如亲姐妹,而我却助纣为虐,帮外人陷害她。前几日颐宁宫走水,便是她害怕我说出当年之事,派人所为,她要杀我!” 闻言,太后手里的酒杯被她自己用力压倒在桌面,酒水汨汨流淌,太后的眸子里起了寒色,恶狠狠的瞪着贤太妃。 这时,白寰道:“你没有证据,说一切都是枉然,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谁都不会听你片面之词。” “证据?”贤太妃笑,“容策就是证据,当今皇上就是证据。” 说吧,贤太妃再次指向太后,边大步走到她桌案边,“她,这个恶毒的女人,当今皇上尊她为太后那是仁义!否则她也配!” 太后努力镇定着,故意勾起的唇角有着颤抖,“哀家配不配,都是太后,你是妾,永远都是!贱婢永远都是贱婢!” 白寰一见太后占了上风,便也冷笑道:“容策在外征战,怕是无法给你作证了!” “那我可以。”说话之人缓缓站立,所有人看向他——容徵。 容徵看着白寰,定定再道:“我可以。” 他走出桌案里,对乔钺作揖,“臣能够证明,家父曾向臣提及,曾经多次派人刀剑之下救出皇上,与贤太妃,倘若家父此刻在这里,也是如此说辞,绝无二意。” 第39章 酒中下毒 此时台下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但容妆听得出,大多人言下之意都相信贤太妃。 这时,许诣大声道:“皇上,颐宁宫走水那夜,颐宁宫宫人曾闻到油味,可见有人蓄意纵火,而奴才手下曾抓到一个疑似纵火之人。” 乔钺故作惊讶,“哦?那还不带上来。” “是。”许诣领命,抬手喊道:“来呀,带上来。” 两个灰甲侍卫带着一个小太监缓缓上台,一个侍卫跪下道:“回皇上,人带到。” 下面有嫔妃尖声喊道:“我认得他,他是太后宫里做粗活的奴才。” 那小太监连连磕头,撞得台面哐哐响动,他哭泣道:“皇上,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是奉太后懿旨,这才去贤太妃宫中放火的……” “你胡说!”太后拍案而起,她忙看向乔钺,道:“这是诬陷!” 旋即,她便看到乔钺眼里的笑意,也只有她的距离才看得清,太后几乎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乔钺授意,这是陷害,皇帝的陷害,谁又能够阻止。 太后却不服输,大喊道:“哀家是太后!无论如何皇上是没有资格废掉哀家的!除非先帝再世,否则这世间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废掉哀家!” 贤太妃突然冷笑,她对太后小声道:“但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毒死你。” 太后倏地盯向贤太妃的眸子,恍惚间明白了什么,“那杯酒……”太后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你这个疯女人。” 贤太妃拂袖大喊道:“是!我疯了,从被你利用那日开始,我就没正常过,你可知我这二十年的愧疚痛苦,是怎样熬过来的,白翾,我要你死,才能平息我这么多年的痛苦隐忍!” 太后突然身体猛地向前一耸动,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血色暗红。 她抓起贤太妃的领口,拽向自己,贤太妃身体横在桌案前,却仰天大笑,凄厉而冷绝,她亦突的吐出一口血。落在桌案领口,血色黏稠,拉长了血丝滴落着,太后在没有力气禁锢贤太妃,她缓缓松开手,几乎同一时刻与贤太妃一同倒在地上。 乔钺见状,眉头蓦地一紧,慌忙过去,扶起贤太妃倒在地上的身子,喊道:“传御医,快!” 白寰亦冲上来,扶起太后,对素蒲道:“无论如何太后还是太后,叫太医来,快去!” 一场寿宴急转直下,竟变得如此不堪,所有的人几乎都尚未从这场轩然大波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突然面对后宫两位重要人物毒发当场,所有人都已震惊之极,流云台上慌乱异常。 乔钺吩咐众人离开,容妆迈开步子方要去看贤太妃的情况,却被元旖拉住,元旖冷道:“你已经不是御前的人,不要去掺合这等事情,免得连累我千霁宫。” 容妆与元旖冷冷相对,又看向乔钺与贤太妃的方向,终究妥协,她的确没有资格去管这件事,便只好随着元旖回了千霁宫。 一路上容妆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忐忑难安,若是按照方才在流云台前所见所闻,太后突然吐血倒地,绝非偶然,看贤太妃的模样,怕是那杯酒里被她下了毒,否则,以她对太后的恨意,断不至于上赶着去给太后斟酒。 太后是该死,但是容妆只想让她死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死在这毒上面。 回到千霁宫时间已久,容妆在这期间没少出去打听,但都没有结果,直到向晚黄昏时分,西边儿霞光渐渐沉了下去,夕阳失色,内廷司方有太监来各宫通禀。 颐贤太妃,殁了。 容妆闻听消息时,心下一个咯噔,一颗悬着的心几乎跳到了嗓间,惊的无以复加,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贤太妃竟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杀死太后,而乔钺呢,乔钺此刻一定不能平静,那是他的养母啊,哪怕她做了那么多错事,可到底,相伴了那么多年。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了七日,容妆的心也总算安定下来。 太后却没死,被救了过来,但是已经神志不清,乔钺下了令,命刑部重审当年陆绰之死,牵扯出后宫之秘,有容徵证词,贤太妃死前证词,终为陆绰一家翻了案,洗了污名。 云妃自戕虽是事实,但因其乃是遭人迫害,由夏归年打头上书,为云妃正名,当然,无非是揣测乔钺的意思,死了的云妃看不见迟来的恩惠,但乔钺看得见,谁不想在君王面前博个好名,朝臣一大波的附议夏归年,齐齐要为云妃正名,也正中乔钺下怀。 终是功成,云妃追封为华佑太后,且乔钺正式下了圣旨,在先帝陵寝旁,为云妃修陵,应那句,生不同衾死同穴,也算是为先帝与云妃之情,做个成全,至于贤太妃,她奄奄一息之际曾留下遗言,不愿葬入先帝妃陵,而愿南下归乡,她说生前已是身不由己,死后不想再被囚禁,而当年之事被查出,她亦有罪,已无可加封,她唯有乔钺养子一人,乔钺只得下令,由封铭替他之名,扶灵柩还乡。 但太后之事,哪怕昭然若揭,暂时也没人能拿她如何,所有人都在避讳此事,也就暂时压下了,端仁宫腾了出来,太后迁居了宫内角落的一所空阁里,太后已经失势,而依附她生存的白清嫱也受到连累,但她到底还有一个身为丞相的爹,只要白寰还尚在,她就安稳无虞。 这整整七日之内,乔钺都没有入过任何嫔妃居所,当然包括千霁宫,所以至今容妆都未曾见过他,不是没有担忧,不是没有胡思乱想,但是,元旖似乎却不容她有闲暇,从寿宴回来后,元旖就将她调出了茶房,而在外守夜,元旖不信任她,不让她进内殿伺候。 脚踝上的伤倒也慢慢稳定了下来,行动虽然不便,但守夜到底不是力气活儿,也不影响。 后宫难得的消停,一点事儿几乎都没有,前头贤太妃与太后出事儿的气氛还没褪去,任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出事端,自找不快。 第八天里,乔钺终于踏足后宫,首当其冲便是千霁宫,小安子来通报之时,元旖满是欣喜,赶紧的就让人准备沐浴梳妆。 容妆守在殿门口,依稀能听见里面元旖和侍婢娇嗔的笑言。 第40章 夙愿得偿 戌时初,乔钺到了千霁宫。 容妆看着夜色里他缓慢行来的墨色身影,依稀神色恍惚,忘了下跪。 身边一同守在殿门的宫婢使劲的拉了她一把,冷不丁的没有防备,容妆扑通的跪倒下来。 耳边响起呼喊万岁的声音,容妆轻启唇,音色低的几乎自己都听不到,用余光觑他,他的步伐仿佛越发的慢了下来,容妆几乎能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眼,是盯着她的。 他缓缓越过一众跪地的人,踏入大殿。 容妆侧目,殿门被宫人带上,隔绝内外的厚重无疑令她的心一沉,落寞丛生。 一刻以后,许诣从里面出来,挥退了一众宫人,唯独留下容妆。 容妆一见许诣,站的笔直的身子也不禁放了松,半靠在了金漆楹柱上,满脸疲惫色。 许诣紧张的问:“你没事儿吧?” 容妆摇摇头,尽量瞪大了眼睛反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有句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 “皇上说,太后所居住的阁里只有一个素蒲贴身伺候着,太后已经神志不清,若是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儿,谁也没办法不是?” 容妆闻言顿时怔住,身子缓缓离开楹柱,严肃而端正的看着许诣,许诣轻轻点头,却深意十足。 容妆明白,乔钺还是了解她的,恰恰,也和她不谋而合。 乔钺没有再千霁宫留宿,他离开的时候已经近二更。 他踏出殿门,瞥向右侧的容妆,容妆也抬眸,目光交汇,却谁也没说什么。 许诣见二人如此冷漠,便道:“皇上,小心脚下。” 便将这一尴尬打破了去,望着乔钺离开的背影,容妆心里一隅,苦涩纵横。 *** 隔了两日,容衿宫里派了人来千霁宫,道是请容妆叙旧。 元旖即使不待见容妆,但到底也知道容妆与容衿的关系,而容衿位份高于她,也无意与容衿过不去,便允了容妆去夙玉宫。 约莫正午,手头上杂活都做完了,容妆便往夙玉宫而去。 只是途中,改了方向。 机不可失。 太后所在阁名为曦安阁。 是个很僻静的所在,与众多殿宇间隔着一个莲渠与园子。 曦安阁只是一所独立小阁,没有大门,直接便可进入,容妆推开门,一片寂无人声,唯闻铜漏细微声响,一点点的数着光阴流逝。 外头只有刚发了芽的小矮树,不足以遮挡阳光照进店里,一片明光落在雕花窗棂上,暖气入阁中。 太后坐在床边,早没了往日凌厉风华,只是一会儿呆呆傻傻的笑着,一会儿又突然发狠的嘶吼起来。 素蒲在一旁安慰组织着,也是多年历练的老姑姑,见容妆进来,本没说什么,直到容妆盯着太后看了好一会儿,安慰着太后睡下,她才道:“太后是真的神志不清了,你不要再来试探了。” 容妆没有答言,她也信了素蒲姑姑的话,一个人的眼神,是伪装不出来的,太后的眼里,此刻全是呆滞。 疯了呆了又如何,做过的事造成的伤害总还在,狠毒的过往总还在,一个疯了,就能弥补一切了么,不,不可能。 离开曦安阁后,容妆往夙玉宫而去,一路上宫婢们三两成伙,对她指指点点嗤笑着。 不就是被贬么,见怪不怪了,夙玉宫还有容衿等着她。 然而,还有叶羽铮。 容妆见到叶羽铮在夙玉宫里,先是笑道:“你也在啊,还真是尽职尽责。” 也不过是一句玩笑的话,然而容妆去看到叶羽铮慌张的神色,不由疑惑。 但也好,免了她再去御医院找他。 容衿早把宫人挥退,大殿里就三人,围着坐在桌边,容衿欲言又止,但神色似乎和往日不尽相同。 容妆反而察觉,叶羽铮与容衿的感情…… 似乎又进了一步,两人之间总有暧昧旖旎的气氛流转着,恍惚竟让人有这是一对夫妻的错觉。 容妆摇摇头,撇去自己这莫名又好笑的想法。 容衿的脸色红润,仿佛比初入宫更为娇艳。 “衿儿,叫我来可是有事?”容妆笑问道,目光流连于二人间。 容衿看看叶羽铮,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这令容妆蹙起了眉。 “你怎么了?”容妆不由严肃了声音,容衿一怔,旋即看看叶羽铮,踟蹰道:“没……没事……就是想你了姐姐……” 叶羽铮接话茬道:“衿儿最近总是担心你,听说你又被贬到浣衣房,又调到谨嫔娘娘宫里,她可担心的不得了了。” 容妆轻轻笑,“担心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又看向叶羽铮,正色且严肃,“既然你们没事,我却有一件事需要羽铮帮忙……” 叶羽铮当然没有拒绝。 所以,在这几日后,太后便薨了。 乔钺没有再计较什么,仍旧让她以太后之礼下葬,帝都鸣钟,天下无乐,禁嫁娶欢愉之事,大殓过后,太后梓宫入端仁宫,受各方祭拜。 轮到千霁宫时,元旖带领一宫众人,齐齐跪下,容妆面色从容,无喜无忧。 只是默默在心底说了一句,陆家,我为你们,报仇了。 白翾,是死在容妆手里的。 在太后疯癫以后,乔钺曾派叶羽铮给她诊治,名义上如此说,但实际,乔钺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太后到底是真是假。 容妆便拜托了叶羽铮,在太后的药里,循序渐进的下了丹毒,日复一日,次复一次。 实则太后的药方中本就有丹毒一味,为的是以毒攻毒,但只要掌握好量,是无碍的。 容妆却让叶羽铮,一点点加多。 没有其他御医侍奉太后,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敢知道。 便是白寰怀疑,又当如何,他不敢违逆乔钺,太后已死,白寰不傻,不会因为一个无用的棋子去挑起与乔钺的矛盾。 容妆明白,乔钺有太多种方法可以处置白翾,但他却派许诣提醒她去做,无非是让她,报仇。 所以,听叶羽铮告知她,太后心血所剩无几之时,容妆去看了她。 也当然记得她的神色,她在死前,终于恢复了清明,她已然摔倒在地上,嗓音沙哑,骂容妆,“你这个贱人。” 容妆笑的蛊惑,“是啊,太后争强好胜了一生,却死在我这个贱人的手里,恨吗?恨吧。” 太后喊道:“素蒲,素蒲!” 容妆只是笑着提醒她,“素蒲姑姑已经被皇上找了个借口打发到内刑司了太后,别喊了,没有你的人。” 太后指向容妆,“哀家是太后!永远都是太后!不是你们这起子贱人可以作践的!” “是啊,永远是太后,你一个人的太后。”容妆敛了笑意,阴沉道:“在先帝眼里,你就只是一个皇后的名分,你连云妃在他心里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太后娘娘。” “我希望你死得明白,不要像当年的云妃和陆家人,死的不明不白。”容妆蹲下身子,看着摔在地上的太后道:“我的父亲,叫陆绰,你死在我手里,不冤。” 容妆说完,缓缓起身,再不理会任何,径直离开,任由白翾声嘶力竭。 太后死前恶狠狠亦无助的神色尚在脑海中闪现,她让太后在死前体会了一把无助的心情,眼看着自己毒发,没人来救,心里那口气,终于松了。 *** 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容妆抬起头,望着看着白清嫱站在殿侧,一张娇俏的脸儿哭的梨花带雨,眼睛倒真肿成了杏眼。 容妆暗笑,她哭,怕不是为了亲情吧,那是为了她没有了太后这棵大树的依靠!说到底,哭的是她自己罢了。 走出端仁宫那一刻,容妆舒了一口气,眼里涌上酸涩,掉了泪。 然后抬头看看天空,湛蓝无云,万里晴空如洗。 白翾终于死在她的手中,这一切的恩怨情仇,终于告一段落。 她完成了夙愿。 从一个期盼中解脱出来,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是怎样,一步一步的跌进另一个深渊。 这次,是无底的。 感情,没有底。 第41章 事端又生 太后逝世以后,后宫白清嫱的势力渐渐沉匿,不再敢生任何事端。 白清嫱锋芒尽数收敛,生怕牵连到自己,于是便整日里闭门不出,礼数也是能免即免。 她便是再蠢,也该知道太后死因异常,连御医都宣布过,太后中毒以后不过因为救治不及时才导致毒素侵体,头脑不清,可她身体还好好的,试问又怎么可能会突然之间长逝。 而乔钺却从未下旨意调查太后死因,态度可见一斑。 如今后宫苏令芜与元旖分庭抗礼,皆是冲着那皇后宝座使劲儿。 苏令芜虽然掌管着凤印,然而元旖突然得宠胜过她太多,乔钺多日来进后宫便只来过她千霁宫里,众人谁又能不侧目? 何况还有容妆,御前第一大红人儿,竟然被赏给了元旖,众人便猜测乔钺到底在乎元旖,否则也不会这么做。 然而,容妆听到这种传言时,心里五味杂陈,此事多少又将她卷了进去,这种时候,断然不该再有事端惹上身的。 乔钺当然不是在乎元旖,容妆也很清楚这一点。 如此频繁的来千霁宫,其实容妆也不是没想过,是因为她在,可是也只能想想罢了,乔钺不会。 那该是因为什么?因为如今后宫里风向变了,太后与白清嫱的势力不再独大了,已经不足以令他去费心。 然而其次便是苏令芜,他当初那么给苏令芜面子宠幸她,只不过是为了平衡太后白家势力,如今需要平衡的白家都沉了,苏令芜这颗棋子,也用够了。 然而,苏令芜聪明伶俐,手段高明,极会拉拢人心,治理后宫又井井有条,没人能挑的出什么,左右不过抱怨几句她太过苛责严厉。若按照眼下境况如此下去,她岂非一枝独秀?那么后位,也不过囊中之物,早晚罢了。 况且此前朝中已有大臣上书,后宫频频事情不断,请求乔钺尽早立后,以稳定后宫惶惶之心。人选无疑就是苏令芜。至于那谏言的幕后之人,当然是苏令芜她爹,苏炀。姜自然是老的辣,苏炀很清楚自该避嫌,故而没有直接自己出口谏言,撇清了自己可能惹起的嫌疑,利用别人之口,求立苏令芜为皇后。 可乔钺怎么会允许,他不会让苏令芜做皇后,起码眼下他并无立后心思。所以容妆知道,乔钺在利用元旖,抗衡苏令芜,分她的势力,令众人看不清形势,揣测不出他的心思。 已是五月落梅天,宿燕翩飞于空,料峭春寒不复,不冷不热的天气极是喜人。 千霁宫后阁的院子里栽了大片的栀子花,白皙的重瓣散着芳香,枝叶葱郁繁茂,碧绿沁光。 后阁是元旖的观书阁,阁门大开通风,容妆手执着棕苕在院子里清扫,脚踝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步伐缓慢的挪动着,清眸不时流连花间,眉心微蹙,流露郁色。 阁里摆着一圈紫檀木书架,铜铸雕花鼎散着袅袅烟雾,元旖着一身藕荷织金的丽水裙,微微依靠在架子边儿,手上拿着一本古籍翻阅着,偶有抬头透过大开的门扫一眼阁外,便见容妆缓行在院子里的身影,元旖上扬的唇角勾勒出一丝不屑。 约莫一刻,许诣高唱‘皇上驾到’的高声响彻四方院子,元旖一喜,忙就拂理衣衫发髻,而后走到阁门处跪地。 院子里一众宫人,也匆忙成排跪下,元旖暗自瞥了一眼容妆,心里竟微微发憷。 她总明白,她如此为难容妆,本不该被乔钺看到,但事已至此。 容妆将棕苕放在地上,缓缓跪在细碎红石摆成花草图案的路边,目光垂地,有墨黑衣袂缓缓略过。 容妆的心一动,越发垂下头。 直到听到元旖娇娆的唤了一声‘皇上’,容妆的心方沉下去,而听乔钺淡淡的应了一个‘嗯’。 许诣叫宫人们起身,容妆站立后,对他轻笑,许诣看她身侧拿着的棕毛笤帚,眼含担忧的叹了口气,转身守在阁门口。 容妆偷偷往里窥视了一眼,乔钺背对门口,负手而立,一袭黑衣映入目,格外令容妆的心凝重一分。 元旖走到门口,目光落在容妆身上,却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 一众宫人次第离开,容妆在最后,元旖盯着她的背影,直到转角后,方才走回乔钺身边。 乔钺坐在檀木椅上,似漫不经心问道:“你宫里缺洒扫宫人?” “不……”元旖娥眉蹙起,观乔钺神色道:“不缺。” 乔钺随手拿起一本案几上的书,无言翻阅,唯留元旖茫然惊动在旁,坐都未敢坐,立也神色慌张。 许诣越门进来,道:“皇上,奴才想起一事。” “说。”乔钺头也未抬,许诣道:“太后的七祭日眼下就快到了,沉香塔的师父说需得取后宫嫔妃中德高望重的一位,手抄佛经焚烧,为太后祈祷。” “哦?”乔钺挑眉,轻笑,看向元旖,而许诣同样觑了一眼元旖,又道:“可是德妃娘娘管辖后宫琐事,已然脱不开身,如今后宫得人心的,也便只有谨嫔娘娘了。” “还真是。”乔钺笑。 元旖咬唇,惊讶事情转变如此之快,而后忙对乔钺笃定道:“这等积福积德之事,且还是为皇上分忧,臣妾自然愿意。” 她当然只能愿意,且不说此事之重要,便是乔钺的期望,她也不可能去辜负,只得应允了下来。 “谨嫔娘娘仁心仁善,是后宫之福。”许诣奉承道,却在低头瞬间不禁嗤笑。 “朕还有事,你安心抄录佛经,改日朕再来看你。”乔钺起身,走出阁外,许诣紧紧跟在身后。 元旖望着他的背影,俯身道:“臣妾恭送皇上。”抬眸里,尽是疑虑。 而乔钺走出阁外,侧目看了一眼许诣,道:“你倒长本事了,为她出头。” 许诣则道:“奴才跟着皇上久了,皇上的心思多少也能知道些,奴才不单是为了她,也是为了皇上。” 这个‘她’自然是容妆,乔钺但笑不语,许诣也算老奸巨猾了,不过这次奸猾的,倒符合他的意思。 元旖这佛经,怕是得抄的比容妆清扫院子还累的多。 从在观书阁前被元旖遣开之后,容妆便回到宫婢寝阁,原空无一人,歇息了一会儿,却有几个同住的宫婢亦是回来了。 容妆便问她们为何不回阁里伺候,这些千霁宫的宫人原本不爱搭理容妆,毕竟容妆为元旖所厌,宫人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当然也就随着看不上容妆。 但也有好事儿的人回答了,所以容妆知道乔钺令元旖抄录佛经之事,元旖专心待在阁里,并不需要太多人伺候。 已是黄昏光景,时候倒还早,可容妆已准备烧水沐浴,难得不用守着,打算完后早早入睡,可突然便有夙玉宫的宫人来请,因元旖已应允过可去夙玉宫,此刻也不便打扰她,容妆便随着去了,想来元旖不可能在此等小事计较。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在宫道上,容妆一直迟疑着,为何容衿这么晚了还叫她过去,心下慌乱不能平息,便问那内监宫人,“公公可知夕昭仪为何这么晚了找我?” 那内监领路,头也不回便道:“姑娘可高看我了,主子的事儿咱们哪里能知道,姑娘也莫急,到了便知道了。” 尖锐的声音越发刺激容妆的不安,一路眉头都未松一分,走了约莫一刻方到夙玉宫,容衿近身侍婢拂晓已恭候在宫外,一见容妆便道:“大小姐,快进去吧。” 因为拂晓是从家里带来的陪嫁侍婢,如今对容妆尚未改变称呼。 容妆突然明白,如此重视,必将不是小事,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蔓延入心,令容妆慌乱不已。 越过夙玉宫大殿,来到容衿寝阁。果不其然,里面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容衿自己站在香炉旁,一袭宽松不合体的碧色大衫,完全看不出她秀气的身形,她在漫不经心的拿长挑玉匙拨弄着香灰。 寝阁昏沉无光,只点燃了一灯如豆,光芒微弱不足以构成通明。容妆勉强看的清容衿的死寂神色,心里的不安转化为冷凝,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强自镇定告诉她,不会有事。 这才能稳定了心神,不能怪容妆,她从没看过向来欢愉的容衿有过这等近乎赴死的神情,她怎能不忧,怎能不寒。 容妆渐渐走近后,拂晓从外面关上寝阁门,守在阁外,而阁里失去霞光来源,顿时更加昏暗。 一片沉寂,容妆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么快,那么不安。 容衿抬头看她,将手里的玉匙放在梨木高案上,身子微微挪动,落在容妆眼里,一举一动皆是那么僵硬。 容妆走近她开口道:“衿儿你这么急匆匆找我来有何……” ‘事’之一字还含在嗓中,尚未吐出,却停滞在口中,她见到一步之遥的容衿,扑通跪在她面前,膝盖落地的声音令她一震,回过神来径直去扶容衿。 容衿推开她的手,面色还是沉寂无波,仿佛死心,也仿佛无力。 容妆见她推拒,便退后一步,静待她开口。 静默半晌,容衿启唇,嗓音沙哑冷寒,“求姐姐,救我。” 第42章 怀有身孕 “到底何事?”容妆冷问。 容衿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声线清浅而淡漠,“姐姐,我有了身孕。” 容妆只觉得双腿一软,连连后退,扶着寝阁楹柱才勉强稳了脚步。 她的心几乎停了一般,刺痛的感觉如同拿着针刺破了心脏流出了滴滴血色。 容衿,怀孕了。 容妆勉强笑了出来,却不知苦涩遍布了满面。 开口,嗓音已沉到极致,“衿……衿儿说的什么傻话……” 容妆脚步颤抖的走向她,“怀孕是好事,皇上他,可知道了?” 容衿闻言,眸子倏地一紧,猛地连连摇头,“不!” 容妆眉头一蹙,脱口问道:“为何?” 容衿突然就噤了声,有一缕晚风从半开的雕花绮窗中吹拂而过,微凉而清浅,容衿鬓边发丝翩动着,半晌,才低声喃语:“皇上……从未临幸过我……” 容妆的眼眸瞬间睁大,几乎就要惊呼出声,她慌忙以手捂住了唇。 容衿再次说,“自我入宫,皇上就从来没有临幸过我。” 容妆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再问,“皇上从未与你圆房?” 容衿点头,神色突然就笃定了,“是,从未。” 容妆望向容衿的肚子,目光仿佛定格了一般,再也没有移开。 容妆嗫嚅道:“那么……这个孩子……” “是我和羽铮的。”容衿义无反顾的神色令容妆心里一痛,这一句话,让她内心积攒的痛苦瞬时爆发。 容妆上去扬起手,‘啪’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容衿脸上,即便寝阁里阴暗如夜色,容妆还能看清容衿的脸上升起了嫣红色。 容妆怒目吼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嫔妃私通是要诛九族的!当年云妃被诬陷没人有证据,而今你却是证据确凿!你让容家的脸往哪放,你让英勇一辈子的父亲的脸往哪放!你不知道一损俱损吗?” 容衿反而镇定,只是眼里的泪珠滚落不断,轻吟低语,“姐姐,我没有选择,我爱叶羽铮,这辈子我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是完完整整的属于我,从小到大都只有他,皇上天下无双,比叶羽铮强万倍,然而我爱的只是叶羽铮,我爱他,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容妆怔然,淡漠的听着一句句发自肺腑的真言,眼圈儿泛着点点莹亮的泪光,心中万千叹惋,容妆走过去,跪在地上,将容衿搂在怀里,同是哭了,“姐姐不该打你。” 她从小都没对容衿重话过,何况是动手。 容衿无辜,叶羽铮无辜,乔钺更无辜,错的,是权力倾轧,人心险恶,错的是宫闱,错的是皇权。 拆散的何止容衿与叶羽铮一对有情之人,牺牲品又何止陆家、云妃,自古至今,每朝每代数不胜数。 “姐姐。”容衿抑制不住,隐忍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痛哭出声。 呜咽的声音令容妆心酸难忍,再错,都是她的妹妹,再错,都是容家人,她不能不护,她欠容家的是生死恩情,也是多年的感情。 容妆扶起容衿,起初腿上酸麻的痛感让容妆步伐颤了两颤,然而她还是用力的扶着容衿趔趄的身姿,坐在低榻两侧,容妆的手紧紧攥着榻边雕花纹路,硌的手生疼,她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目光滑落在容衿的腹部,“……多久了?” 容衿亦抬手抚摸着腹部,深深一叹,道:“是羽铮被派来伺候夙玉宫之后……” 容衿目光看向阁中大鼎的袅袅烟尘上,悠远而深沉,“算来快三个月了……” 容衿摩挲着衣裳,抻的紧贴,容妆才看清楚,方明白为何容衿选择如此宽松的衣裳,“是有些显身形了……” “以前初知道自己怀孕时,我也很害怕很无助,曾派人去请你,可你那时为太后抄录佛经太累,没有过来,之后时间越久,我便越不敢对你坦白,上次羽铮和我请你来,只是想看看你的态度,也没有敢说出口,我也没有脸面说出口。”容衿木然的见着容妆,“姐姐,我现在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腹中胎儿越来越大,我怕,真的怕……” “叶羽铮呢?”容妆问道。 “他不敢见你……” “做都敢做,如今倒畏惧了。”容妆冷笑。 “姐姐,不要这样。” “如果我说,让你落胎,你可会?”容妆问,却已知答案,多此一举。 “不会!”容衿决然的神色令人心惊。“我会拿命护着。” “可牵扯的,又怎是仅仅你一人。”容妆叹息,喃喃开口。 “姐姐,我求你,这么多年我没求过你什么,求求你帮帮我,别人都说皇上待你不同……” 容妆默然不做声,便是待她再如何不同,可这种丑事,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何况他是龙颜一怒,流血千里的九五之尊。 哪怕容衿尚连他的女人都不算,可毕竟名义上是他的妾侍,怎么办,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容妆心里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但她也无法明对容衿说,三个月了,人都说三个月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胎儿已渐渐成形,如今让容衿落胎,身为一个母亲,岂非要了她的命? 前一步深渊,后一步黄泉,差不了多少,进退皆不得。 容妆笑了,既然已经到了绝境,那就尽量从容的踏下去吧,若能赌这一把,赢了便是保住容家,输了,那就一起死,容家,容衿,叶羽铮,还有她容妆,这么多人,也不会寂寞。 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 若问赌的是什么,是情。 容妆走出夙玉宫,抬眸,墨色苍穹悬挂一弯弦月,恰如乔钺清澈的眸。 容妆的心尚不能平静,容衿的话反反复复一幕幕滚过脑海。 容妆不再责怪容衿,容衿没有错,爱有什么错。 况且若论罪魁祸首,还不是非她容妆莫属?是谁求乔钺让叶羽铮侍奉夙玉宫,给了他们独处之机?是谁在容衿派人初知怀孕,派人来请却推脱疲惫没有去? 是她,都是她,若没有她,叶羽铮和夙玉宫毫无瓜葛,若不是她,便可以趁早替容衿作出决定。 让叶羽铮去伺候,原本是为了容衿好,却未料将所有人推到了一个深渊中,连自己,都泥足深陷。 然而即便从开始便让容衿落胎,她又会顺从吗?想必不会的。 就这样吧,那就这样吧。 容妆望向东方玄景宫的方向,目光微微一沉,该面对的,逃脱不掉。 而她,也只能迎难而上。 第43章 雨中相拥 容妆走在宫道上,心绪沉沉,而天色仿佛呼应着容妆的心情,越发的阴郁起来,黑云压顶,雾霭朦胧,如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回到千霁宫时早已入夜,容妆绕过观书阁旁路,打算走到后面角落的宫婢寝阁,赶得也巧了,恰逢遇见元旖揉着手腕从阁里走了出来。 容妆忙靠边行礼道:“谨嫔娘娘。” 元旖扫她一眼,院子里灯光火红,她的脸庞耀的一片潋滟嫣红,满目却皆是冷然,细声问容妆:“你去了哪里,宫门都快上锁了才回来,本宫怎么不知道?” 容妆不卑不亢回答道:“夙玉宫夕昭仪派人来传,娘娘在专心致志的为皇上抄录佛经,奴婢不敢打扰,便自作主张随着去了,奴婢想娘娘大度,必不会在这等小事斤斤计较。” 这话落在元旖耳中,自然是怎么听怎么刺耳,“小事?”元旖嗤笑,“你如今可不是御前的人,在本宫宫里是最低等的婢子,哪里有资格肆意进出!” “娘娘息怒。” 元旖抄了许久佛经,心里的怒气正无处发泄,如今看着容妆不卑不亢的面容,顿时激起了燥烦,便恶狠狠道:“贱婢,你就给本宫跪在这里,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起身。”元旖挥手示意,她身后两个贴身侍婢过去,按着容妆,踢她的膝盖。 令元旖吃惊的是,容妆这次没有任由她摆布,捏圆捏扁。 而是甩开了那两个侍婢,对元旖道:“娘娘若是不想在皇上面前破坏了那副仁德的印象,就请放了奴婢。” “你敢威胁本宫?依你的意思,本宫连惩处自己宫人的资格都没有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若是真有本事,也不会成为玄景宫弃婢,皇上会为了你不喜本宫?”元旖冷笑,走过去,扬手落下,‘啪’的声音回响,容妆被她打的头一偏,脸上登时火辣辣的刺痛,元旖傲然相问,“你当如何?” 容妆抬手捂着脸,轻轻摩挲,没有作答。 而元旖冷声,“你就给本宫跪在这里,一夜!”随后元旖唤来两个守在近处的内监,合力将容妆推摔在地上。 容妆不再反抗,跪在原地不语,元旖嗤笑一声,水袖一甩,盈盈离开。 静谧的院落唯闻风声拂过枝叶簌簌,天际轰隆隆的作响,沉闷的雷声如擂鼓,却压抑到了心底。 豆大的雨滴稀疏落下,不出片刻即成磅礴之势,哗哗落地的声响在耳际响起,容妆心里的痛楚也一点点随着浮现。 心里蔓延着苦涩堵满了一颗心,大雨打落在身上,微微的疼,却也盖不过心里的疼。 深宫冗长的岁月已让她心力交瘁,却还要尽力保护着想要保护的人,呵护想要呵护的人。 时日漫长而艰辛,唯有那一个人是救赎,入目是慰藉,想起是充实。 却终究不能并肩而行,比肩而立。 爱恨苦,相思苦,求不得。 她没有容衿的勇敢无顾,她不敢尝试去争取那个人,他太过高大,已令她觉得无法企及。 也想过,当然想过,只是心底描绘过千万遍的希冀,也抵不过现实的参商之距。 容妆被雨濡湿的墨发紧紧贴在脸颊,丝丝缕缕紧密缠绕着,难离难解如用情如用心。 倾盆大雨如幕,一刻都没有停,丝毫不留情的打在容妆身上,仿佛身上疼的越狠,心里的疼才能越轻。 面容上的凉意侵入肌肤,清冷而舒逸。 约莫半个时辰,容妆的双腿跪的已经僵硬,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 乔钺出现在她面前时,容妆不惊,不忙,也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扬起雨帘滑过的脸颊,定定凝着他。 乔钺大步走向他,不顾许诣在后举着雨伞慌忙大叫。 相距咫尺,乔钺蹲下身,容妆低喃道:“你来了……” 乔钺看着她,点头,许诣终于赶上来,递上披风,乔钺把它披在容妆身后。 容妆牵唇故作一笑,嗓音沙哑淡淡问:“皇上不怪我?” “蠢,朕不来怕你冻死。”乔钺冷道,双手将披风系紧。 容妆眼眶一酸,泪水就着雨水刷刷而落,分辨不出,容妆双手环上乔钺脖颈,紧紧搂着他,靠在他怀里,发泄着一切委屈与怨怼,哭声由最初的呜咽渐渐成了嘶吼,乔钺手覆着她的背脊,紧紧抱着她。 靠在他胸膛这一刻,心头一切的不安与慌乱尽数融没,全是充实与静好。 就这一刻,容妆的心再柔软不过。 乔钺不顾大雨淋湿,只是不懂分毫的任由容妆倚靠,也只给她倚靠。 这时,元旖已经得到禀报,急匆匆便来了后阁,连宫婢打伞遮盖雨注都不去顾,匆匆而来,却在看到乔钺与容妆时,只能矗立站在一旁讶然看着,不敢上前。 许诣小声道:“谨嫔娘娘素来仁善,何时也如丽妃娘娘一般,喜欢惩罚宫人为乐?” 元旖瞪他一眼,却不敢说出什么。 半晌后,容妆的哭声渐渐止住,乔钺拉起容妆,容妆脚下趔趄,身子一歪便忙扯进了乔钺的手,倒在乔钺怀里。 乔钺蹙眉,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紧紧揽在怀里,许诣亲自打伞跟在旁边,看也未看元旖径直离开了千霁宫。 容妆紧紧搂着乔钺,一丝一毫不松懈,亦紧紧盯着他的冷凝面容,心里少有如此宁静的时候。 原来有时候,只是注视着一个人,都会觉得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而对容妆来说,这样的幸福太稀少,太难得,只有乔钺给的起。 乔钺,纠缠了这么多年,依然是她的命数,她一辈子的劫。 不想躲,也不会逃。 大雨冲刷掉一切泪水,掩盖掉所有痕迹,爱还爱,恨不在。 第44章 痴吻迷醉 一路沐风栉雨,清冷侵体,容妆在乔钺怀抱中蜷缩着身体,瑟缩颤抖。 乔钺步伐急促,许诣几乎一路小跑也未赶上,没有雨伞的遮挡,大雨直接扑打在两个人身体上。 容妆目光一直不离开乔钺半分,看着雨水如注从他眉间滑落,墨黑长睫上雨滴颤落,衬托的乔钺整个人越发寒冷澈然。 哗哗雨声击打在容妆的心上,已成天地间最美的音符。 容妆一定知道,她的目光里有多少留恋,多少痴迷。 乔钺也一定知道,从他不顾风雨来到千霁宫那一刻,容妆在他心上,从此分明,无人能替,深入骨血之重。 雨势越发的大,如瀑布纷乱,近乎看不清前路,地砖偶有不平,乔钺的步伐微有踉跄,却极力稳住手臂力度,稳住怀中人不被打扰。 容妆将头靠在乔钺尽数洇湿了的胸膛衣衫前,他身体的温热透过紧贴的衣衫传到容妆脸颊,听着他稳稳实实的有力心跳,便是亲密无间。 回到玄景宫后直奔宣裕殿,乔钺抱着容妆踏进后,许诣关上殿门,阻挡夜色与风雨,扑面而来的无尽温暖柔和。 乔钺直接把容妆放在龙床之上,把她身上被淋湿的披风拿了下来,自己离开床边,亦褪下被雨淋透了的衣服,扔在一旁衣架之上。 容妆顿时脸就红透了,如同喝醉以后的酡红一般,快能滴出血来了。 因为乔钺上身不着寸缕,露着光洁的胸膛立在殿中,容妆的目光尴尬的四处胡乱游弋,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宣裕殿侧有一小型方池,作为沐浴之用,与外殿隔着帘幕,乔钺绕过帘幕踏进水池,濯清身上雨水痕迹。 容妆看不到他的身影,一颗不住砰砰跳动的心方缓慢下来。 片刻后,乔钺只着一袭薄黑绸衫走到龙床边,衣衫与肌肤的水渍紧紧贴合着,容妆盯着他看,乔钺蹙眉,坐到龙床边。 气氛微微沉寂,一丝尴尬。 容妆压下复杂心绪,对乔钺故意妩媚的笑,“皇上怎么那么恰好救下奴婢?” 乔钺一怔,清亮的眸子一转,掩饰道:“……突然想去看看元旖,就看见你在那里跪着。” 嘴硬。容妆笑,仿佛不疑有它的点点头,“那还真是巧了……” 容妆的青丝被雨水打的披散了下来,发髻散乱,却有独特的美感,乔钺盯着她,眸色渐渐有了变化,略显沉重。 容妆暗暗关注着他的神色,烛火摇红,熏烟雾绕,格外暖人心,催人欲。 容妆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动着,恰与乔钺合成一拍,容妆坐在床里,乔钺坐在床边,容妆微微笑着,迷人的笑靥勾起恰好媚惑人心的弧度。 她从不曾笑的这样谄媚,娇娆…… 还有,蓄意。 乔钺微微蹙眉,容妆缓缓凑近他。 容妆抬手,却微微颤抖,伸向他的脖后,搂着他,也察觉到乔钺的身体蓦地轻颤,有着迟疑。 容妆压低了声音,移动身子凑近他耳边,呵气温暖,“谢谢你,乔钺……” 乔钺。 这样大逆不道的称呼帝王,世间再无一人胆敢。 偏容妆唤了。 偏乔钺允了。 乔钺闻听,推开容妆,凝视她的眼眸,那里是水色潋滟,含着婉媚,如水一样的柔软。 在这样娇柔却昭灼的目光下,乔钺失神了。 眼里是无尽的情意与惊讶,“你叫我……什么?” 容妆笑,“乔钺。” 乔钺勾唇,疏狂肆意的笑,扯过容妆猛地覆身吻了过来,粗暴而炽烈。 这不是称呼,这是容妆的态度,乔钺不是帝王,只是乔钺。 容妆没有抗拒,而是更加贴向他,回应着他溢满情意浓烈的深吻。 温软而绵柔。 容妆的身子渐渐瘫软在他怀里,一双清澈眸子漾起迷蒙之色,毫无神采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乔钺。 她不想闭上眼睛,她想看着乔钺,不管是霸道还是柔情,都想看着他。 乔钺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容妆脸上,温热而暧昧。 容妆心中一动,贝齿不由轻轻咬下乔钺的唇。 乔钺微一蹙眉,咫尺凝眸。 容妆没有给他思索的机会,只是更加贴合他的身体。 身上湿着的衣服不知何时渐渐也失去了寒冷,反而被身体浸润的温热。 容妆不在抱着他的脖颈,松开手,身体往后移动,绯红唇瓣与他分开,只是目光幽柔的定责他的眸,四目交汇,脉脉含情,任由乔钺双臂把她禁锢在他的胸膛中,容妆手攀上自身腰带,轻轻一带,衣衫散开。 唯余白绸里衣,光滑温润。 容妆迷蒙的唤着,“乔钺……” 婉转含情,火热陡升,乔钺渐渐压下容妆,倒在龙床之上。 容妆呢喃一声,“乔钺……” 每一声,每一语,轻轻柔柔,却无一不是唤到了乔钺的心上,令他心乱如麻。 容妆从未唤过他的名字,从三皇子到皇上,唯独没唤过乔钺。 此刻才知道,原来,从她唇中吐出的乔钺二字,那般令他内心火热,柔软。 也从没觉得,这么好听。 容妆颤栗着,目光里是蓄意纵情掩饰下的惊惧,但不会让乔钺看到。 身体也不由逐渐燥热起来,肌肤皆浮上一层红晕。 乔钺的一手插在容妆发丝间,青丝四散在锦铺上,光滑如抚缎,柔顺的覆盖上乔钺的手。 一手游弋在她身上,容妆的呼吸渐渐困难,娇弱而隐忍。 乔钺手上的力度越发的大,带过之处皆绯红一片。 褪下的里衣滑落在身下,容妆肩下已然平复的疤痕,不仔细去看已经看不出来。 然而乔钺此刻的目光却定格在那之上,乔钺的目光愈发深沉,覆唇吻上那如肤色白皙的疤痕。 沉默无声,唇瓣温热。 这疤痕,五年了。 容妆还记得是初入宫,为了取得先帝的信任,乔钺派人所射的箭伤。 也是因为他,容妆第一次受伤,那一晚是怎么熬过来的,历历在目。 创伤药粉洒在伤口,真如同撒盐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几乎所有受过的伤痛,都能够随着他这一吻,尽数融化湮没。 深情动容,旖旎光景,不管是碧瓦琉璃宫阙诡计,还是帝里天家权柄玉座,皆抵不过此刻赤诚热忱,视如珍宝。 情至深处,亲密无间。 如鱼如水,难分难舍。 若不能相携相伴,起码回忆炽热,好过深宫冷寒,一人独守寂瑟到天明。 漫开的春色无边,如弦歌,如仙舞,蛊人心,惑人目。 几分缠绵,几分相思,总归是完整的一颗心,一独爱。 纤长羽睫颤动,清眸翕张,眼里是熟悉入骨的身姿,气息。 五年的韶华光景一一略过脑海,容妆泪光闪动,盈盈于睫。 第45章 他的女人 乔钺覆手带过金缕帷帐,随之翩然而落,遮挡住满殿烛华荧荧,蓦然一黯,不厚重,却令人心安。 帐顶悬着的流苏颤动,而帐上绣着的龙凤呈祥,终究应了。 芙蓉帐暖,一晌贪欢。 没有嫁裳,没有婚娶,没有名分,有的只是尚未两心相知的情,和一片不可说的茫然,就这样,容妆成了乔钺的女人。 夜缱绻,无止休,但白昼终将来临,天光渐渐明朗,雨势却未歇,殿里未开窗子,一片晦暗无光。 满室馨香,缠绵情韵尚未淡去,容妆在乔钺怀里缓缓睁开眼眸,瞳色迷离,身上酸疼的感觉让她不由紧蹙了眉头。 侧目,乔钺的手紧紧揽着她,容妆有一瞬间的失神怔住,旋即反应过来。 容妆身子微微移向一旁,想离乔钺远一分,这样近的距离,令她觉得压抑,然而刚触碰上他的手臂,乔钺便察觉到,醒了过来,墨黑深邃的眼眸盯着容妆。 容妆因他的目光,心中猛地一跳,旋即努力平复心绪,面色毫无波澜,也再无笑容,就那样冷漠的与乔钺对视,乔钺见此,微蹙眉,谁也没有先开口。 静默半晌,容妆挣扎着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拿薄衾裹起身体,不顾身体疼痛,径直跪在床上铺的锦上,屈膝敛眸,毫不犹豫的便给乔钺磕了一个头。 乔钺疑惑的看着她,眼底失了原有的欣喜,问道:“你做什么?” 容妆将头紧紧扣在床上,不敢抬起,由此声音也显得沉闷,她说:“奴婢从未给过他人做事,一直都只有皇上一个主子,如今……也只有皇上一人……” 由于容妆起身扯起了山河锦绣被,如今已掀起了一半,露出柔软的锦缎铺榻。 容妆言至于此,微微侧头,乔钺随着她的指引望过去,墨金相间的铺锦上,明显的一抹殷红。 格外耀眼。 容妆沉了声,“皇上明鉴。” 乔钺何尝不懂她的意思,那点点落红,却是最清白之物,但他并不惊讶,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容妆。 但此时,他着实不明白容妆何意,于是便不动声色,沉默静待,既然她要说,总会说的。 帷帐未撩,依然遮盖着偌大的龙床,掩了外头的微光,也方能看清事物。 屏息静气,静的可怕。 容妆故作沉稳,然而声音里那止不住的颤抖不匀,早已出卖了她此刻的惴惴不安,她道,“奴婢从始至终都只是皇上一个人的,以后也会是,永远都是。” 乔钺挑眉,身子往后软枕上靠过去,边问道:“所以呢?” “奴婢知道,皇上对奴婢并非毫无感情,奴婢愿意永远跟在皇上身边,永无二心,祈求皇上给奴婢这个机会,以奴婢替换容衿。” 容妆抬起身,盯着乔钺的眸子,片刻,“求皇上,宽宥容家死罪。”言罢再叩首,重重落下,无声亦不痛,却可见真诚。 乔钺眸光一紧,正思索她的话,容妆却继续道:“容衿心智不成熟,尚是小女儿心思,且她并非皇上真正的嫔妃,能否,让奴婢替她伺候皇上。” 容妆抬起身子时,眼泪瞬时由脸颊滑落,却令乔钺无端心中一紧。 “皇上知道奴婢与叶羽铮自幼情分,那么皇上也该知道,容衿与叶羽铮,更是自幼情意……” 乔钺捕捉到她话中隐含之意,不由反问,“情意?” “皇上能否……成全他们二人……”容妆盯着乔钺,原是满面视死如归的神色,“容衿……已有孕三月……” 气氛几近凝滞,容妆几乎不敢去看乔钺,但她不能不观察他的神色,于是,那张越来越凝重的脸,生了怒气。 “你在和我开玩笑?嗯?容妆?”乔钺的声音尚平静,却冷如数九寒霜。 容妆镇定心思,摇头,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乔钺一念之间,一念生,一念死。 就在容妆踟蹰间,乔钺蓦地凑到她面前,“所以,你在设计我。” 这不是疑问,这是肯定,容妆一惊,忙俯首急言,“奴婢不敢。” “不敢?”乔钺冷笑,抬手托起她的下颌,“还有你不敢的?” 乔钺几乎是从喉咙里溢出了那一声冷哼,“原来昨夜的谄媚逢迎,皆是为这番话,做的手段。” “容妆,你够毒,也够狠,拿身体当赌注,赌我,赌你?” 容妆压下就快跳到嗓子里的一颗心,沉吟道:“赌的是,皇上对奴婢有情。” 是,赌的是情。 遇到元旖不是偶然,激怒元旖不是偶然,被元旖责罚更不是偶然。 一切都是设计好了的。 看准了时间回千霁宫,看准了时机出现在元旖面前。 容妆沉浮宫闱多年,怎会不知说话的规矩,又怎会不知怎样激怒一个人,何况是元旖那样高傲如斯的女人。 只消稍稍刺激,再违逆她的意思,一切顺理成章。 然后,便是跪在阁里,跪到乔钺到来。 乔钺是有派人盯着她的境况的,不用猜,已知。 赌乔钺不会坐视不理,赌乔钺按耐不住,那场暴雨下的真是及时,真是配合,那么天衣无缝。 所以她能表现的那么惹人怜惜,惹乔钺一人怜惜,就足够了。 倘若自己送上门,主动去找乔钺提及此事,那意图便太过明显,乔钺对她也不会有一分怜惜,不足以立稳。 只有乔钺主动去找她,一切才能顺利的走下去,起码乔钺的心面对她,柔软了,一切才不是问题。 两下相较,总比直接让他怒气横生,来的要好。 容妆也只有这个办法,再无其它。 容衿不会落胎,便是落胎,难保不会有风声传出,有把柄留下。 既然无法落胎,容衿亦不能出宫,所能求的,唯有乔钺。 求,当然是没用的,那便换吧。 总好过容衿腹中胎儿大了,身处被动要好。 所以,一切就这么过来了。 容妆很清楚,乔钺心明眼亮会看得出来她主动谄媚的心思。 但肌肤之亲总不是假的,再怒再恨,也抹杀不掉。 如同此刻,乔钺离开她身边,靠在软枕上,唇角含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盯着她宛如刀剑。 容妆再叩首,墨发顺着两颊一同垂落在铺上,伴落泪无声,声音里已有了嘶哑,“求皇上,放过容衿。” 许久,久到容妆的身子已经止不住颤抖,她微微抬头,偷偷觑着他隐在帷帐里的轮廓,苍凉而静寂。 乔钺瞥了一眼,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沉着脸说,“好,既然你这么费尽心思连身子都能作践,那朕就如你所愿。” 乔钺起身,不着寸缕,挥开帷帐,容妆更加不敢抬头,待他下地穿好衣物,打开殿门,雨肆哗然,纷然击打着汉白玉地面儿,有高檐遮挡,顺着碧檐坠落的雨流更是迅疾,许诣守候在殿门外,乔钺冷言,极力掩盖那一抹肃杀,他道:“传朕旨意,夙玉宫昭仪容衿,怀有身孕,晋位贵妃,赐号……”乔钺转身,看向龙床帷帐里容妆隐隐跪着的身姿,半眯着眼睛,“赐号,贞。” 一言入耳,容妆身子猛地一颤,贞?贞洁的贞?乔钺如此讽刺,岂非令容衿长久不安悔恨? 许诣明显极是震惊,往里窥了一眼,不可置信的询问道:“皇上?可是夕昭仪容衿?”而他想问,不是容妆? 乔钺冷眼瞪他一眼,吓得许诣忙低下了头,“是,奴才遵命。” 乔钺回到床边,大力扯开帷帐,灼灼直视容妆,“你拿身体换来的,朕怎能不给面子?” 乔钺的话如此冷漠,如此讽刺,也如此陌生,容妆不是听不出来,但她也只能淡淡应声,“谢皇上成全,奴婢铭记于心。” “你要的,朕都给你,回来玄景宫,依然住在红妆阁,朕还允你可随意去夙玉宫走动,不必告诉朕,不过,记得你的新身份,不过是个可侍寝的婢子。至于容衿,你能拿身体来换,下一次还有什么?命?朕看着,看你能保她多久。” 容妆点头,低眉顺目,“是。” 不后悔,不后悔。 乔钺那样的人,被人如此背叛,又被她如此设计,没有处死她,当真已恩典。 不怪他,不难过。都是自找的。 悲欢不提,眼下重要的不是自己,是容衿,乔钺的意图何其明显,他如此蓄意给的荣耀,是让容衿成为众矢之,众人的眼中钉的啊…… 容衿怀孕,外人不知,只以为是龙胎,何其如履刀锋步步深渊?又晋位贵妃,岂非惹得阖宫不满,脚下的路依然荆棘丛生,而这个孩子,到底又能否保住…… 当然,乔钺已然给足了面子,但不代表后宫所有人都如此。 罢,她已无力去思考,她的能力也已用尽,再没有任何筹码。 乔钺转身离开时,眯眸深思,幽然冷道:“容策的女儿,真令朕刮目相看。” 尾声那一抹冷笑,疏离而孤寂,刺痛了容妆,久久回荡在容妆的心里,一声一声不断绝,心痛无以复加,寒意渗入骨髓。 枉她自诩聪明,懂得独善其身,却如今赔进去的,何止是人。 容妆捡起衣服穿上,眼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哭的是前路茫然,抑或痛苦蔓延?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憋得慌,找不到宣泄口,沉闷的比这阴沉的天儿更甚。 去御事房取回红妆阁的钥匙,久违的殿阁,久违的感觉,都让她心酸,却也带一份欣悦。 摩挲着堂里一切摆设物件,一一略过,最后看到那个熟悉的妆箧,拿起打开,宣纸露出了头,容妆将它打开,铺在桌案上,熟悉的字迹,乔钺的笔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眼泪一滴滴坠落在宣纸上,晕染化开了墨深字迹,如远山出岫,浓浓淡淡。 若从弱冠到白首,要经过多少年,要经过多少事。 世间万物斗转星移,变化无端,要有多坚定的信念,多无谓的勇敢,才能濡沫百年。 终究会有一夕风雨,一身寒凉。 去年冬天,曾一起游梅园,行夜路,雪伴笛声,漫天月华星辰耀清眸。 而如今,怨之深,恨之切,两相无言,空庭泪痕心酸无处诉。 明月不谙世间苦,一切尽在人心,冷暖自知。 窗外雨急风紧,阁内默然无声。 素衣银钗绾,玉阶凉彻骨。 眼角眉梢那抹清冽如霜,终究湮于流光折磨中。 第46章 前路茫然 容妆沐浴梳妆过后,身体依然不适,拿起纸笔,写一封信让宫人送到夙玉宫交给容衿,信中只有八个字,一切尚安,静心无忧。 只觉得此刻的状态,并不适合去见容衿,难免惹起不开心。 更是心结难舒,遂看看门外雨势似乎减小了些,便拿起阁里的油纸伞,缓慢的走到存酒堂,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姚姑姑。 姚姑姑一见她神色倦怠,忙就问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上下打量后又问道:“时日没过多久,却怎么瘦了?可是在谨嫔娘娘那不如意?” 容妆摇摇头,大门敞开,堂里酒香浓重,额外舒畅,容妆搬了两个小矮凳,放在门两侧,挽着姚姑姑落座,自己坐到另一边,道:“姑姑,我已经调回到玄景宫了。” “我知道,宫里流言最快。”姚姑姑一笑,眼角深深纹路落在容妆眼里,却无比亲切,比宫妃的妖娆艳丽,更为温暖可亲。 “是啊……”容妆叹息,看来乔钺雨夜抱着自己回到玄景宫的事,并没有传开,否则姚姑姑不会不知道,大抵,是乔钺吩咐下去,让元旖宫里闭口不言了吧。 姚姑姑问道:“可是有心事?” 容妆凝眸,姚姑姑眼里有着担忧,恍惚看见了一如当年容夫人的慈爱。 眼里浮上一丝酸涩感,容妆忙将目光转移,看向外头潇潇落雨,生怕泪水再度侵袭。 容妆抬手抚过沾染了微雨湿润的一绺鬓发,目光空洞而无神,“姑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却注定得不到,也不敢得到。” 姚姑姑随着她的目光,同望门外,“是你的一定就是你的,没有敢不敢。如果注定得不到,那就不是你的,你也无需强求。” 容妆将目光移向她,怔忪的点点头。 姚姑姑笑了,“你酿的流年酒已经没了,前些日子皇上总派人来取。” 容妆一怔,目光里闪过欣喜,却见姚姑姑盯着她,神色了然且从容,目含笑意对她颇有深意的点点头。 容妆几乎瞬间明白,对姚姑姑一笑,“谢谢姑姑告诉。” 诚然,姚姑姑是明白容妆言下之意的,流年酒的配方早已交出,不需容妆酿制了,此刻告诉容妆流年酒没了,不是主要,重要的是,被乔钺取走的。 所以,姚姑姑笑道:“流年酒虽可口清醇,但并非上等,可做偶尔消遣之用,以皇上之尊,必不至留恋,所以追根究底,饮下流年,为的不是酒,是酿酒的人。” 姚姑姑眉眼弯弯的笑着,极是亲和,“若两心同,早晚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许。”容妆手抚着素蓝裙裾,呢喃道。 外头晨色昏暗,伴着潇潇雨声,听姚姑姑道,“但你要记得,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可要收敛锋芒,莫要失了分寸……” 容妆怅然一叹,羽睫微垂,点了点头。 院子里有大片的槐花,雨中空明,清意凉飒,昨夜被暴雨骤然打落的花瓣残留在青石地上,落英纷繁,繁花空寂。 容妆拿出腰间的解语笛,放置唇边,清幽一曲,无关风月,唯有愁绪细微。 姚姑姑面带笑容在旁静静聆听,不是第一次听容妆吹笛,却是第一次如此愁笛。 有些人,有些事,只能自己慢慢体会,旁人说再多,徒劳无功。 难得容妆回了玄景宫,阿萦整日里一有闲暇就跑到红妆阁缠着她说着说那。 在那以后乔钺几乎就未同容妆说过一句话,容妆也只在外伺候,近身伺候的尚是阿萦,没变动。 说到阿萦,实则乔钺能够信任她,无非是因为容妆举荐,却不想,如今阿萦却已然超越了容妆的地位一般。 容妆自觉尴尬,也是能不进去便不踏进宣宸殿内,大多数守在门口,看着阿萦许诣进进出出。 许诣有几次欲言又止,容妆知道,他一定是想问她和乔钺又生了什么间隙,以致如此。 连日的雨总算歇了,雨后湿润的空气异常新鲜,便是容妆那般压抑的心,也终于能随着舒畅了一分。 万里碧空无垠,阳光朦胧。 乔钺很平静,平静的令容妆觉得心惊。 他不动声色,不去夙玉宫,甚至……甚至还允许叶羽铮继续留在夙玉宫伺候,竟未下旨调离,甚至赐死,都没有。 反而就仿佛这所有的事,都只是一个梦境,不存在一般…… 玄景宫的日子尚且那般平静如水。 只是后宫,波澜滔天。 所有的嫔妃都以为,容衿这一胎,生下来便是皇长子,阑廷有立长的规矩。 容衿生下的若是儿子,便是长子,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是太子,而容衿还没生,便已成了贵妃,将来保不齐母凭子贵便成了皇后。 那些存了夺权夺位心思的嫔妃,必然都是这般一样的心思,是不可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而坐视不管的,她们要为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去斗,去争。 所以容妆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容衿。 夙玉宫来贺喜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容妆来到夙玉宫,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喧嚣不绝,容妆深觉厌恶,容衿尚坐在主位应付着众人,脸色略显苍白却在强撑着笑意盈盈,大抵她近日也不得安然,且惊惧且忧虑,心力不支,而坐在下面的有夏嫔夏兰懿和沈嫔沈茗禾。 容妆一一见礼,旋即便来到容衿身侧,对她耳语,示意她推脱身体不适,容衿依言而行,容妆扶着她回到寝阁,对拂晓道:“你在外边守着。” 拂晓应下,关好阁门,容衿忙就拉起她的手,眼含愧疚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容妆凝着她的眸光,扶着她继续走到榻边坐下,拿了个软垫子放在她身后,轻声道:“不要担心,安安静静养胎,有我在。” “姐姐……”容衿一听此言,心中顿觉暖意蔓延,眼泪便也扑簌落下,“我对不起你。” “你是我妹妹,没有对得起对不起的。”容妆答道,从桌案上倒了一杯热水,将杯子递给容衿,“皇上已经知道了,你安心吧。” 容妆道:“我知道,虽然不知道姐姐用了什么办法,竟让皇上态度如此异常,但我只希望姐姐也能安然无恙,不要为了我受到伤害……” 容妆摇摇头,方要劝慰她,便听拂晓推开殿门道:“主子,大小姐,叶御医来请脉,在大殿里候着呢,可要请过来?” 容妆眉头不由蹙起,看向容衿,方对拂晓道:“请进来吧。” 拂晓看了一眼容衿,容衿点点头,拂晓领命离去。 容妆看向容衿,分明见她清秀的眉眼中闪过的喜悦与期待,故而明白,她对叶羽铮的爱也那样深沉。 不过须臾,叶羽铮迈着大步,御医的官府妥帖的覆在身上,俊秀儒雅,丰神如玉。 拂晓早已打开阁门,等待他进来,他甫一迈进来,眼睛便落到了容衿身上,温柔而缱绻的笑着,饱含情意。 容衿的眼里似也能柔的滴出水来一般,软糯的唤了一声,“羽铮。” 叶羽铮笑应,转眸看向一旁的容妆,面色顿时严肃了许多,对视片刻,不待容妆说话,叶羽铮敛衽,直腾腾的便跪到了地上,膝盖与生硬地板相撞,连容妆都觉得疼痛,但是叶羽铮却哼也未哼一声,垂下头沉声道,“谢过妆儿,你对我和衿儿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 容妆叹息一声,端肃的眉目顿时放松了下来,仿佛释然般,对他勾唇温笑,“说什么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你们死?” “快起来,被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容妆缓了神色道,“衿儿现在很危险,你我都清楚,千万要小心,平素用度定要仔细检验过后方能用,我大概不能常来夙玉宫了,这里一切都拜托你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只会待在玄景宫,皇上身边。” 叶羽铮起身,拂理衣袍沾染的尘埃,再道:“谢谢妆儿。” 容妆轻笑,故意转了气氛戏言道,“不是说大恩不言谢吗?” 叶羽铮一怔,便也随之缓缓笑了。 容妆没有再继续久留,而是告辞,回往玄景宫。 容衿的事只是个开始,她很清楚。 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且不提,便是生下来,又如何,要怎样出宫?一切尚不分明…… 容妆何尝不知道,容衿其实是不负责任的,太过骄纵且不顾后果,但是她在怀孕后完全可以去主动引诱乔钺,把孩子名分冤枉在这上,但是容衿没有,因为容衿是那种很分明的人,宁愿冒死,也不愿背叛爱,不愿污辱爱。 而乔钺那边…… 又当如何。 一阵苍白无力浮上心头,容妆叹息。 可这一切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无法告诉容衿,容衿怀孕已然辛苦,必然不可再令她心烦忧虑,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回玄景宫,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第47章 池边晕倒 乔钺遵循自己说过的话,容妆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可以侍寝的婢子。 所以连日来的肆意纵欢,毫不避讳,也似没有间隙。 也只有每当在夜里,那张偌大的龙床之上,他和她才是最亲近的姿态。 但到底,疏离与火热是并存的。 明明互相抱着最冰冷的心思,却在以最亲密无间,最热烈灼灼的方式,云翻雨覆,抵死缠绵着。 那颗心,沉到了深渊。 五月,陌上花已开,然而她和乔钺的心,何时才能缓缓归矣。 *** 这夜里,乔钺纵情后沉沉睡去,容妆身子裹在山河锦绣被里,白皙却泛着潮红未退的胳膊,露在外面,以手细细摩挲被子上的刺绣纹路,目光微微一侧,恰落到乔钺半露着,精壮的胸膛上。 脸色微微一红,便叹息一声,容妆颤抖着抬手,在半空中停留半晌,终究伸向乔钺的脸颊。 指尖流连摩挲,像抚摸挚爱宝物,轻轻柔柔。 乔钺睡的尚轻,蓦地一蹙眉,惊醒,睁开眼睛时,容妆来不及收回手,便被他看了个正着。 乔钺半眯着眸子,噙着一抹寒色,脸色还是冷沉,对她道:“拿开你的手,装的如此可怜,暗地里又装着什么计谋?” 容妆一怔,颤抖着收回手,收回目光看向自己身前的被沿,“皇上太高看奴婢了,奴婢就一颗心,装不下那么多计谋。” “高看?说的对,你还真不配让朕高看,满腹心机的女人,只配当床第间的玩物。”乔钺翻身,亦不去看她,幽幽浅声道:“朕当初说过,你至纯至净,朕收回,你不配。” 容妆在一片暖红昏暗中,咧唇苦笑,“皇上高兴就好。” 乔钺的眼睛,一直睁开着,盯着床边帷帐的金丝,明亮的眼中不乏孤寂。 容妆原本半靠在软枕上,此刻她慢慢把身子滑进被子里,素手紧紧攥着被子边缘,心中一片苦涩寒冷。 转过身,背对乔钺。 两个人中间隔着很宽的空位置,一张庞大的被子中间凹陷下去,仿佛隔断了两人中间,隔断了一张床。 容妆知道,乔钺现在尚在气头上,无论说怎样的话,都当不得真,她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但是,怎么就那么痛。 听着那些伤她入骨的冷言冷语,怎么,那么痛,因为,那是从乔钺口中说出来的。 但容妆可以等,等他消气,态度不再如此强硬,只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 就像姚姑姑说的,乔钺取走那些流年酒,为的不是酒,是她这个酿酒的人。 怀念的不是流年,是流年里相处的人。 如果容妆能够摒弃一切杂念,去仔细想想,她必然能明白,乔钺口口声声那么厌恶,那么痛恨。 道她只配做个侍寝的婢子。 然而试问,有哪个侍寝的婢子,是能够伴着帝王,睡在天下间那唯一的龙床之上的? 便是嫔妃,也没有这等资格。 容妆早晚会想通此事。 这些天的夜里,乔钺几乎未入后宫,除却批阅奏折独自而眠,便是招容妆侍寝。 每个夜里,无不同床而眠。 也无不,同床异梦。 玄景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玄景宫的宫人从来都守口如瓶,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将此事传出去。 连阿萦都时常担忧的询问容妆,但容妆的苦闷,却无法向任何人道出。 就这样过着,熬着,等待着。 *** 五月初五,端午节。 一大早内廷司的宫人便送来了端午所需要佩戴的香袋。 不提御用,便是玄景宫宫人所用的,也比其它宫里的要精致许多。 一众伺候梳洗的宫人,连带许诣、阿萦、容妆、尽数随着乔钺来到九龙池。 九龙池位于阑廷宫东方,是天然温泉,水质清晰温润,是帝王御用沐浴之处,除却伺候的宫人,连嫔妃都无资格进内,因距离较远,素日里乔钺也少往那里去,今日是因着端午以兰草沐浴。 池内为圆,壁雕九龙,出水口是白玉雕成的九头龙,汇成一条水流进池中。 一众宫人在外等候,只有容妆在池边伺候。 水雾朦胧氤氲,周身觉得温润,容妆在架前以香熏衣,还是曾经她挑选的合心香,闻之便觉得舒心畅然。 容妆微微侧目,见珠帘那侧的乔钺露在外的肩头,心下微微一动,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 半晌后,将衣裳放在檀木白玉架上,过去撩起珠帘,走近池边垂首静待乔钺使唤。 然而乔钺压根不打算用她。 直到许久许久后,乔钺沐浴毕,直接便踏着玉阶出了池子,瞥了一眼头快垂到地上的容妆,容妆完全不敢抬头去看他,脸红的能滴出血来。这青天白日里,虽然这里昏暗…… 许诣进来伺候乔钺更衣,拿起容妆方熏好的一袭墨裳,乔钺则完全将容妆视为空气,随后阿萦等纷纷进来,阿萦端着檀木方盘,呈着流苏如意香袋,待乔钺佩戴。 端午日的香袋是尤为重要的,每人必戴,里附蚌粉、朱砂、雄黄粉,有驱凶避邪之寓意,在阑廷民间,皆是要重要的人给戴上,才作数的。 例如娘子给夫君,母亲给儿女。 但到了宫里,这一切便都摒弃了,因为没有哪个贵人之尊,是愿意亲手绣制,亲手赠与他人的,便只得从简。 阿萦放下托盘,拿起里面的香袋,走到乔钺面前,容妆垂首立在原地池边。 阿萦方要给乔钺戴在腰间鞶带上,但乔钺却突然出口阻止,“慢。” 阿萦不解的看着他,乔钺瞥了一眼容妆,似不耐,又似深意。 缓缓再道:“你让开。”乔钺伸手一指容妆,面无表情,“你来。” 容妆闻言,抬头看他一眼,遂走向阿萦,接过那香袋,手攥着顶端悬挂的丝绦,走向乔钺。 半跪在地上,将香袋系在他腰间。 随后缓缓起身,退回池边站立,容妆腿在起来后便有些颤抖,被湿润的空气闷的太久头疼不已,眼里迷迷蒙蒙,有些眩晕…… 终于,体力不支,身子一倒,便摔进了池里,也幸好她临近池边,否则摔到这池内的汉白玉地面上,可真要彻底休养了。 乔钺正闭目养神,却惊听噗通一声响彻池内,猛然睁开凌厉的双眼,便见容妆全身湿漉漉的摔在池子里。 乔钺心惊,不顾任何的扑进池子里,忙过去抱起她,唤道:“容妆,容妆!” 回应他的是一片空寂沉默,乔钺忙起身,抱起她,随着玉阶走出池子,将她放在珠帘后的榻上,自己不顾一身水珠洇湿,旋即便喊道:“许诣,宣御医。” 许诣一进来,见此忙就差人离开,乔钺守在榻边,诚然,面色无波,一颗心却惴惴不安。 冷声不耐道:“御医怎么还没来?” “皇上,奴才已经差人去请了,您别急……”许诣回答,而心中却叫苦连天,分明人才刚走,便是飞去也不可能那么快。 在乔钺问了无数次后,一个老御医慌忙过来了,一进来便被乔钺吓到,乔钺喊道:“去给她诊脉,为何会突然晕倒。” 老御医毕竟年岁大了,察言观色极是有两下子,一见乔钺如此紧张,便已觉异常,对容妆也就越发细心起来,他跪地方希药箱,拿起素色帕子放在容妆手腕,搭手诊脉过后,对乔钺道:“皇上,容妆姑娘并无大碍,皇上尽管放心则可。” “为何会突然晕倒?”乔钺问道,眉头紧蹙。 那老御医迟疑了片刻,环顾周围,方道:“她连日来忧思过度,加之……床第之事似频繁,耗精伤气,身血亏虚才导致晕厥……” 乔钺一怔,也极是意外。 一众宫人纷纷垂下了头,阿萦和几个年轻宫婢的脸上也都生了绯红。 乔钺命御医跟随,一同回了玄景宫,给容妆开方子熬药补身体。 红妆阁里,接近晌午容妆才醒过来,这一觉瞌睡了一上午,补充了体力,一醒来反倒精神不错。 阿萦守在床边,一见容妆醒来忙喜道:“姐姐你可醒了,都昏睡了一上午了。” “一上午了?”容妆抬手揉揉额头,睁大了带着迷蒙的眼睛,回想起了清晨种种,旋即赶紧问道:“皇上可有生气?” “你放心吧,没事的。”阿萦笑着安慰道,容妆蹙眉,狐疑的看着她,于是阿萦只得又重重的点点头,“皇上还叫了御医来看过呢。” 容妆问道:“我是怎么了?” 阿萦便把御医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听完,容妆白皙水润的脸颊顿时绯红一片,羞赧之极。 阿萦见她如此,原本想问的话,也没再问,一肚子疑惑无处询,但其实问不问都一样,看着乔钺和容妆二人相处的境况,心里早明白了几分。 容妆让阿萦回去伺候,阿萦也的确是要离开的,她是奉乔钺命令才在红妆阁守着的,如今容妆醒了,自然要回宣宸殿复命。 阿萦走后,容妆再次躺下来,盖起被子,她的确太累了,既然有这个机会,那便借机好好休息,方有精力去做事。 第48章 再次侍寝 约莫下午申时初的时候,容妆才回到宣宸殿。 这几日的天气都一连着阴沉沉的,清凉湿闷,澄澈的凉意纷扰在周身,许是端午多雨的缘故,此刻天际灰蓝,日渐西斜,天幕霞光也分外浅淡,蕴出朦胧的光华。 容妆踏进宣宸殿,对一众宫人以和善亲切的笑容,往里走着,见几处门扉之上皆悬挂了菖蒲艾叶等,驱邪避毒之用,容妆蹙着眉头,忍着厌恶的气味走到宣宸内殿,彼时乔钺正在练字,一见如此,容妆便知他心绪难平,遂越发小心翼翼起来,俯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乔钺闻言,执笔的右手瞬间一顿,旋即放在笔搁上,抬眸凝视容妆,见她蹙眉,心下也同生不悦,问道:“还没好?” “奴婢已经没事了。”容妆回道。 乔钺闻言,心下舒了一口气,口中却冷哼,“既然没事了,你就给朕笑,摆个脸色给谁看?” “是。”容妆勉强勾勾唇角,反倒惹得乔钺越发不耐,“啧,笑的比哭还难看,谁欠你的?” “……” 乔钺的态度,实则已经大大软化很多,容妆突然晕倒那一刻,到底是怎样焦急,唯有心知,但心里那股难以咽下的怒火,此刻随着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又惹出了火来。 容妆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道:“奴婢身体刚好,便想着过来给皇上回禀。” 大殿内安静如斯,乔钺清晰闻得她叹息声音,一挑眉,问道:“和朕说话让你很不耐?”旋即嗤笑,“再不耐,你也得给朕忍耐着。” “……”容妆哭笑不得,着实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但如此,总好过冷冷相对。 阿萦和许诣在旁,对视一眼,不由憋笑,又隐忍着不敢笑出来。 “朕看见你就烦,滚回去歇着。”乔钺说完就后悔了,遂蹙眉又改口道:“身体好之前别出现在朕面前,朕最厌恶你这幅病恹恹的样子。” 是厌恶,还是心疼。 是希望她休养,还是不愿见到。 容妆自然不知,乔钺自己,心知肚明。 容妆道了声“是”便告退,踏出宣宸殿那一刻,徐徐清风拂过,容妆微微笑了,剪水双瞳半弯如星辰,眉如远山色。 百花儿渐起,绿荫蔓盛,到底,是初夏的光景,一切总是柔柔和和,温人心扉。 容妆也不傻,乔钺给了她机会休养,那便养着,再是怎样,也不会去作践自个儿的身子。 转眼便过了半月,这半月里,容妆一直安静的待在红妆阁里,极少出去,素日里也就一银簪、一薄衫、一盏茶,素颜无饰铅华,日子过得淡薄温和,阿萦许诣常来看望,也不知有几次是奉了乔钺的命。 期间去看过容衿一次,当然,叶羽铮也在,而容妆之于乔钺,容妆没明说,但叶羽铮和容衿早已猜出了□□不离十。 乔钺一次都没有召过容妆侍寝,许是在乎她的身子虚弱,容妆这样想,心也舒坦几分。 已是五月下旬,天儿也渐渐暖了起来,红妆阁也着实是个钟灵毓秀的所在,冬暖夏凉,舒心也安谧。 院子里的高大树影透着日彩斑驳,容妆坐着摇椅,在院子里乘凉,素手执着一封信,细细的读着。 信上那清秀的簪花小楷,是乔觅薇的字迹。 乔觅薇嫁到祁国以后,第一次给阑廷宫寄回了信笺,也只给了两个人,乔钺和容妆。 这一封信笺,是方才阿萦匆匆给送过来的。 容妆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字,把信笺放在一旁小案上,勾唇笑的清浅。 乔觅薇说,感谢她。 元麓没有食言,对乔觅薇,是万中难寻的好,近乎百依百顺。 乔觅薇说,除却起初到祁宫的不适,和元麓冷战了一段日子,余下的几乎都是愉快的时光。 所以,她已有了许久的身孕。 元麓还对乔觅薇说,那夜乔觅薇的一舞,注定了牵绊他的一生,乔觅薇说,这句话她当记一辈子。 容妆暗暗想着,元麓也当属人中龙凤,尚且肯为一个自己爱的女人做到这般平和,那么,乔钺呢。 心里那一丝原本沉到底的希冀,又鲜活了许多,充盈了许多。 这一晚,也不知是乔觅薇的信笺令乔钺重新想起了容妆,还是乔钺看容妆的日子过得踏过安稳滋润,他心里不愉快了。 总之,他召幸了容妆。 容妆着了一袭沉香色的软烟罗裙,进了宣裕殿,久违的宣裕殿。 给乔钺下拜,低婉道了声,“参见皇上。” 彼时乔钺坐在棋案边,右手捻着黑子,思虑着落下,闻得容妆之言,淡漠的继续手中事物,头也未抬便道:“过来,陪朕下棋。” “是,”容妆缓缓过去,落座在他对面,目光盯着他,而后才落到棋盘之上。 棋如人生,一子错,则满盘皆落索。 但是在落错棋子之前,自己又怎知?若知,便不会错了。 容妆将棋盘收拾好,重启一局。 容妆为白,乔钺执黑。 玉质棋子捻在指尖,冰凉而润泽,然而,三盘尽输,容妆挫败。 她本就不擅棋艺,当年和容衿一同和容夫人学习,容衿学棋,容妆学笛。 对棋艺,算不得精通,也就是个普通。 输给乔钺,也在意料之中。 但到底挫败感油然而生,不由便蹙眉嘟起了红唇。 乔钺见此,暗自一笑,后道:“再下多少盘都是个输,你就认命吧。” “奴婢认了,本就如此。”容妆忽而转眸,道:“当初奴婢和母亲学笛,容衿学棋,若此刻是容衿,或许能和……” 宫灯倾红彩,黯然映苍凉,容妆见乔钺的神色沉了下去,声音便随着越发的低,原本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乔钺的意思,此刻,罢了。 容妆转移话锋道:“长公主信中说,她现在很好……皇上可以放心了。” “朕从来就没有不放心。”乔钺嗤笑,目光流连在容妆脸上,因她那一句话,生了愠怒,尚未消褪。 “奴婢失言了。”容妆垂眸,不去对视他昭灼的目光。 大殿中央香鼎中,暖香悠远,在一片红润的光影里,乔钺盯着容妆,神色沉静,目光却含复杂。 第49章 绵长的夜 殿内宁静一片,容妆渐渐觉得气氛沉闷难忍,却听乔钺蓦然道:“朕允你,改回陆姓。” 玉漏香渺,轻轻薄薄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清水如溪流,容妆缓了半晌,才叹息道:“不必了,我自幼在容家长大,父亲对我恩重如山,母亲对我视如己出,在我幼年的时候,有个家仆苛待我,骂我是外人,结果就被我哥哥容徵挥拳头打到他求饶,虽然那会儿容徵也只是个小孩子,但毕竟是少爷,那人也不敢抵抗,就任由他打,我在旁看着,那人求我,但我也没为他求情,在我心里,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后来容徵告诉了父亲,父亲很生气,叫人把那人打了几十板子扔到了府外,在我印象里,父亲虽然在外凌厉严肃,但在家却极少发脾气。” 容妆抬手轻挽鬓边青丝,幽柔婉转,轻笑,“姓什么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就像皇上对我无论如何,因为我只是我,不管是容妆,还是陆红妆。” 乔钺沉默凝视她片刻,容妆也与他对视,如星子般的眼眸中含着浅笑,盈盈而视。 而后,乔钺似漫不经心般说:“容徵请旨入宫,去看容衿。” 容妆闻言,神色一滞,霍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乔钺身边,跪于地,“请皇上给奴婢留有余地,让我哥……入宫……” 乔钺漠然一笑,抬手扶起她的下颌,让她与他对视,而问道:“朕还等着看,这出好戏,你要怎样收场。半个月了,怕是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容妆不言,将头垂的更低,乔钺起身,打横抱起容妆…… *** 温软的龙床之上,乔钺的吻深刻而绵长。 仿佛在诉说着多日久违的思念,也仿佛要弥补这些日子里的疏远与寂然。 容妆还是那般配合,当然她也不能拒绝一丝一毫乔钺的施予。 但此刻,她是愉悦的。 不消说,是长日的相思侵心。 帷帐上龙凤呈祥,帷帐里,成双影叠,是入骨的缱绻难舍。 细微的烛火,燃到了底,兰烬幽梦,长夜未央。 许久的纵情过后,容妆紧靠在里侧,脸颊泛着欢情余韵后的潮红,瞳光尚还迷离。 努力平静身心,将注意力转移到四周,龙床、帷帐、山河锦绣被、尽数一一略过…… 容妆的心瞬间猛地一动,几乎恍然大悟,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龙床,她睡了这么多个日夜的龙床,向来是阑廷帝后二人才能享有之列。 ……而乔钺,竟从未将她遣离过一次,就任由在侍寝过后,睡在他身边,睡在这独一无二的龙床之上…… 到底,还是有情。 可是,那又能怎样,身份悬殊,如同参商,距离咫尺,但和天涯有何分别? 无力再想其它,容妆也累了,一切就留给时间慢慢明朗,好的坏的,终将在时光消逝里,妍媸毕现。 *** 清晨的风顺着半掩的雕花绮窗吹进殿里,薄透的帷帐随着轻柔颤动,微风中吹来了鼎中幽香,细微而袅柔。 容妆缓缓睁开眼睛,纤长的羽睫扑动了几下,转目看向身侧的乔钺,他尚在睡梦中,闭着的眼睛安静而清隽,容妆微颦眉,挪动身子到床尾,轻手轻脚的生怕碰醒了他…… 又是一个阴沉沉的天色,凉爽清风相伴,沉云雾霭相映。 风吹动她微微纷乱的鬓发,容妆深深叹了口气,想起今日容徵大概会进宫,那么便一定会来红妆阁看她。 容妆心里猜测着,按照昨晚乔钺的态度,今日大概会允容徵入宫的,毕竟,她已然那么低三下四的去跪求他,会的。 至于上次拒绝容徵,闹得不如意的事毕竟过了那么久,以容徵的性子早就耐不住了,如今说是看容衿,必然也有一部分是要来见她的。 回到容妆阁,沐浴过后,容妆坐在梳妆铜镜前,绾青丝,匀了淡妆,换了一袭水烟色竹叶纹罗裙,看着长镜中衣裳上那竹子纹路,容妆不禁想到了那被她遗失的青玉竹节纹簪子。 到底是意难平,心难静。 那是乔钺生母的爱物啊,如今想来,已然不是可惜所能道明,仿佛已在她心上成了新的伤痕,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憋闷的难受。 约莫巳时的时候,容徵由宫人指引来到了红妆阁,容妆忙出门迎接,见到容徵那一刻,容妆重新挂起笑容。 唤了声,“哥。” 容徵勉强笑了出来,目光直盯着容妆,那目光里含的苦涩和坚韧,令容妆也不由欷歔感慨,便不敢任由他期待下去,忙就急急地唤他同去了夙玉宫,看容衿。 宫人引领在前,容徵一袭利落的褐衫,紧随在后,容妆则有意和他拉开距离,默默走在最后。 容徵虽尚武,但为人也极是聪明,当然也能察觉容妆的情绪,但管不住的,是心。 他还是有意踱慢了步子,边问道:“皇上对你竟如此的好?赏赐独处一阁?” 容妆心虚的掩饰道:“大概是因为父亲和衿儿的关系吧。” 容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一些隐隐浮起,却无法问出的情绪含在心里,渐渐成刺。 夙玉宫的匾额隐在琉檐下,天际是浓重的阴云迭起。 宫人打开厚重的宫门,径直行进,踏进夙玉宫正殿,容衿不顾拂晓扶着就迈着大步迎接上来。 容徵宠溺的笑着,唤了声,“衿儿。” 容妆瞥他一眼,容徵则了然改口,作揖道:“贵妃娘娘。” 容衿笑容褪去,环顾四周,冷了眉目道:“你们都下去,拂晓,去守着殿门。” 拂晓应声“是”,带着一众宫人缓缓离开殿内,天色本就阴沉,此刻殿里未燃烛火,越发的冷寂,一片昏暗。 众人落座围着案边,容徵笑道:“恭喜衿儿,这么快就要做母亲了。” 容衿满面的低落,目光睇向容妆,容妆面色无波,亦给她眼神示意,不可说,旋即柔柔安慰笑道:“可不是么,衿儿年岁最小,却比我们都要……幸福的多……” 换个角度来看,抛去深宫枷锁,抛去君臣俗礼,容衿,的确是最幸福的。 容徵也无非安慰容衿,多歇息,莫要劳心伤神,好好养胎之类的言语嘱咐,却带着无尽身为兄长的关心爱护。 容妆默默听着,面上笑意不减。 恍惚脑海中闪过年幼时三人一同玩乐的欢愉场景…… 容衿则坐立不安,面对容徵尚蒙在鼓中的呵护暖言,着实令她越发满心愧疚难忍。 几次都要脱口而出真心实话,却都被容妆阻止,何必呢,告诉容徵,无非多一个人跟着分心,痛苦,实在是没有必要。 正聊着素日里的事儿时,容妆忽然想起什么般严肃了面容,提高了声音问道:“羽铮呢?” 容衿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的一头雾水,呆了半晌才回答道:“在小厨房亲自照看着熬药呢。” 容妆一笑,心道叶羽铮着实也做得够好了,到底没辜负她的话,容妆道了声,“我去看看他,你们先聊着。” 便急匆匆的离开了正殿内,不顾容徵和容衿不解疑虑的神色。 小厨房里药炉上烟雾弥漫,缓缓升起,叶羽铮不顾烟呛,丝毫不退却的尽心守在旁边,旁边站着两个宫人,他确不让他们帮忙,不假手他人,可见怕容衿受到伤害。 容妆抬手轻敲门扉,低唤了声,“羽铮。” “妆儿。”叶羽铮回头,笑应。 容妆对宫人道:“你们退下吧。”旋即自身往旁边挪动几步,让开门口位置,看着宫人离去,关上小厨房的大门。 而后凝神矗立在原地,对叶羽铮正色却沉冷道:“上次的药,用完了,再给我一些吧。” 叶羽铮猛然一蹙眉,大吃一惊的问道:“这么快?” 容妆没有回答,而是缄默,叶羽铮垂下眸子,了然的点点头,重重叹息了一声,“都是我和衿儿害你如此。” 容妆苦涩一笑,“过去的事了,要面对眼前不是么。” 叶羽铮点头,蹲下身子打开随身的药箱,将一薄木盒递给容妆,神色忧虑叮嘱道:“自从上次你像我要那药以后,我就随身带了些,怕你什么时候需要而又不便在御医院拿,你尽可放心,这是我私人给你准备的,御医院和御药房皆没存档。” “谢谢你。”容妆接过,攥在手中,轻笑,转身欲离开,却听叶羽铮叫住她,容妆没有回头,而是听叶羽铮直接说道:“妆儿,你要保重,这药,切记不可过量服食,以免日后……” “我懂,我心中有数,会量力而行。”容妆沉吟半晌,终是推开门,踏出门外。 叶羽铮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许久后,才从怔然中回过神来,沉沉叹息一声,似有许多压抑在心头的沉闷与难解,方转身回到药炉边继续熬药。 第50章 故意打扰 出夙玉宫时已经午后,天空弘大而寥廓,浓云徐徐飘动,昭示着风雨袭来。 拂晓将容妆二人送到宫外,小丫头和容衿差不多年纪,自幼就在容府服侍,长得清甜秀美,容妆笑让她留步,拂晓暗暗瞟了一眼容徵,目光里似有什么星火闪烁,明明艳艳,容妆敛眸,暗下一笑,便转身离开。 风越加的重而急,距离规定容徵离宫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容徵随着容妆一同回到红妆阁。 一路顶风疾行,回到红妆阁,引路宫人守候在外,容妆坐在桌边给容徵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道:“哥在宫外,对这深宫内闱有许多地方有心无力,所以衿儿的事,一切有我,我会保护她的,哥尽管放心。” “放心,有你照拂,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容徵笑,相处十几年,怎能不知容妆稳重聪慧。 容妆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兀自执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指尖细细摩挲茶杯沿壁,轻柔抿了一口茶水,垂眸默然思索着。 容徵环顾四周,见阁里摆设异常清雅,却辉映的恰到好处,终道:“此阁当真佳地,令人置身在此,仿佛再烦乱也能平息的安稳。” 容徵将目光定格在容妆身上,眸中精光闪过,挑眉疑惑,“皇上对你……当真如此注重……” 容妆轻笑,抬手轻拂过鬓发,挡了眼里那抹异色,掩饰道:“跟他做事久了,许是不愿换人吧,总得对我好一些不是。”容妆眸子转了转,却道:“不知爹那边可有消息?” 容徵置杯于桌上,前事不再多提,只回道:“战事正酣,按照目前来看,阑廷处于上风,不必担忧。” 容妆点点头,微微安心,而容徵眉峰微皱,迟疑片刻后问道:“妆儿,我上次同你说的事,可有考虑?” 容妆终究不愿再与他过多敷衍,便径直言,“我这一生,大概也离不开阑廷宫了。” 容徵思索须臾,正色道:“那又何妨,只要我们两心相系,不在一起,亦可相通。” “心心相通?”容妆反问,是真的想讽笑出声,但不是对容徵。 她的心,早就遗失了,遗失在那抹墨色牵绊里。 尚且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犹如迷雾在前,遮挡了心神。 又试问,还能妄想和它人相通? 若真的有此机会,容妆也惟愿,此生只与那一人,相知相惜,携手共从容。 哪怕,在权谋无尽的漩涡中,只要能够得到那一人心,也从此甘之如饴。 容徵揣度着容妆似笑非笑里蕴含的意味,半晌才道:“妆儿,莫非你对我没有一丝感情?” 然而,容妆明白,容徵问出这一句话,已是用尽了心气,他骁勇善战,屹立如铁,岂非妙龄少女眼中的无双之选? 堂堂铁血男儿让他说出这等卑微的话,足以见得是用了多大的心,多深的情。 是啊,多年的感情,连何时生根发芽都不知,就那么潜藏在内心深处,能不深,能不深? 正如,自己。 容妆笑,“哥哥在我眼里,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纵然我们没有血脉相连,但我把你当亲哥哥,爱你如同爱爹和衿儿。” “但妹妹心里所期盼的那份感情,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我希望,他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都不及的光彩,只要他在,我就不怕。” 而我,已经找到了。这句,容妆保留在心里,默默的念给自己听,并未宣之于口。 容徵的目光瞬间黯下,容妆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他容徵在她心里,是和所有亲人一样的重量,一样的感情,而她爱的那个人,会是独一无二,情意无双的。 生出无尽的酸涩感浮上心头,容徵的声音也喑哑许多,他道:“只要妆儿尚未遇到那个人,我就尚有可能。” 容妆摇摇头,有些话,依然不可说。 阁里沉默着,似静水无波,窗扇间有冷风嗖嗖的灌进来,容妆双手放在腿上,点点摩挲着缎纹,以安稳心绪。 外头鸟鸣声叽叽喳喳,乱人心神。 乔钺,却在此刻来了。 宫人打开门,他卓然高立在门外,沉色的光影洒落在他墨色周身,看似平静的面目里,却带着森然笑意。 容徵忙起身,迎上去跪在门边叩拜唤礼,容妆则起身,俯身一礼,低唤了声‘皇上’。 乔钺走进阁内,他身后只跟着许诣,留在门外,坐在主位上,似不经意的挑眉看向容妆,问道:“朕突然想起今日容徵进宫,于是,料到了他会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说到此处,眉眼轻佻望容妆,“没打扰到你们‘叙兄妹情’吧?” 料到了,说的真简单,还赶得这么巧?那么那些暗中的眼线呢,容妆腹诽,却只能同他一起作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给容徵看,也给自己看,便莞尔回道:“当然不会,皇上多虑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钺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表示了然,却含着谑色,盯了她打量一会儿,旋即才看向容徵道:“赶紧起来吧。” 容徵起身,侧着站在一边儿,暗自斜觑了一眼乔钺,却不曾想恰恰对上他的目光,而乔钺那双凌厉的眼里,分明有不悦与……敌意? 容徵顿时心中沉重一分,不知何处惹得君王忌惮至此? 乔钺轻笑,对容徵道:“都午后了,朕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归如何?”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分明了,容徵若再听不出来,那他岂非愚蠢? 于是便请了告退,乔钺连挽留也不曾,任由他离开,容徵踏出红妆阁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容妆,没有怨怼,唯留一抹苦涩的笑,令容妆辗转心酸。 而容徵也分明感受到,乔钺那不善的目光,一直在他背后盯着,那目光里含的凛冽,令他如坐针毡,便是再停留片刻,也不愿。 容妆送他出了阁门,同样盯着他的褐衫背影许久,却脚步踟蹰着,不愿转身,余光往里瞥了瞥,虽然对阁内的什么也看不到,但就是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现在的神色。 努力扯动唇角,换上一抹莞尔笑靥,终究缓缓转了身,回去面对乔钺,面对那份意味不明的目光。 第51章 缠绵与痛 阁前梨花重重如醉, 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 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清香沁袭,暖意正浓。 容妆瞥了一眼许诣,对他笑笑,收回目光,回到阁内。 在她转身进去时,许诣了然笑笑,已经很有自知之明的走远了些,隐去身影,不去打扰他们二人。 踱着小步走到乔钺主位面前,微微一俯身唤了声,“皇上。” 乔钺挑眉‘嗯’了一声,旋即似漫不经心道:“你最好给我离容徵远点。” “皇上莫非也太……”容妆还没说完,就被乔钺打断,他斜眼望她,“欺人太甚?那你也得受着。” 对,只能受着他一人的欺人太甚。 “奴婢不敢。”容妆垂首,暗叹乔钺是真有自知之明,比如今的自己强得多,她从前那些谨小慎微,都扔到哪里去了。 乔钺忽然起身,走到方才容徵坐过的桌案边,微微抬手提起容徵用过的茶杯,蓦地往边儿上一扔,茶杯应声落地,碎瓷一地。 乔钺嗤笑道:“他对你的心思可是比火还灼热,你不是向来懂得避嫌吗?今时今日日子太安稳,抛到脑后分不清了是吧?” “奴婢知道了。”容徵垂眸那一刻,唇角缓缓上扬,一抹轻笑不知不觉已映上眉间,留与心上。 乔钺冷哼,“朕只提醒你这一次,下次别让朕再看到你和容徵独处,一次也不行!” 乔钺在乎她。 乔钺吃醋了。 乔钺仿佛察觉到容妆的异常,一蹙眉,意识到失态,抬手掩饰般的轻声咳嗽,容妆便忙去倒茶水给他。 而乔钺突然扯过她的胳膊,容妆顺着他的身子压了过来,乔钺是可以支撑住的,但是他没有。 就这样,两个人以上下的姿势摔在地上,紫檀矮凳被两人挤得倒在一边儿。 花纹地毯柔软而厚重,容妆压在乔钺身上,四目相对,浓浓的暧昧萦绕在两人间。 乔钺勾唇邪邪的一笑,清澈而风流。 乔钺猛地一翻身,双手支撑在地毯上,把容妆禁锢在身下。 乔钺低头在她耳畔温然道,“离他,远点。” 温温软软的气息吐出,吹的容妆耳边酥酥的痒着,不知怎么,就启唇说了声,“好……” 乔钺满意的笑了,于是顺其自然的吻了下去。 舔吻着容妆绯红柔软的唇瓣,温柔而细腻,手缓缓移向容妆的腰间,越过解语笛…… 却怎料,容妆猛地一颤,眉头紧蹙,推开他忙就起身,颤颤退后,然而步子却突兀的绊在凳子上,整个人就瞬间摔到了一边。 容妆在落地的瞬间,不由自主的惊呼了一声‘啊’,伸手忙捂住腰带里的东西,却已然来不及,薄木盒子从她腰间簌簌滚落下来,停滞在地毯上。 乔钺在旁,尚不明情况,见此忙起身走过去,原想扶起容妆,却见容妆慌忙以袖子欲挡住盒子。 乔钺蹙了眉,伸出去的手再次退了回来,蹲在地上问道:“这是什么?这么重要?” 容妆眼神闪烁不明,掩饰道:“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怕污了皇上的眼。” “哦?”乔钺挑眉,看容妆那副做贼心虚,抬手拂开她的袖子,捡起木盒,抬眼时,已见容妆满脸凝霜,骇然到了极致。 乔钺眉头攒的越紧,不由冷了声音道:“你自己说,这是什么?” “不堪入目的东西,请皇上还给奴婢。”容妆坐在地毯上,面容清冷决然。 “既然如此,那朕还真要过过目。”乔钺倏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呈现许多细小的药丸,乔钺不解,看向容妆问道:“这是什么药?” 容妆不言,乔钺瞧着她这幅模样,越发的不耐,提高了声音冷寒道:“别让朕去传御医,那会让你罪加一等。” 容妆抬眸,望着他半蹲在地的身姿,缓缓上移到眸中,低沉道:“避子药。” 仅仅三字,落在乔钺耳中清而浅,然而却可令乔钺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但却在努力控制自己,容妆怔然的看着他,容妆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在乔钺的脸上,看到苦涩的笑,那么让人心疼,仿佛自己的心都随着他颤动的唇角,深深扯痛了。 是,那是避子药,如今境况复杂,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她怎敢在此刻有乔钺的孩子横阻?让她又多一重困难? 乔钺的笑在脸上并没有停留太久,他已无法稳住,随着笑意渐渐消逝,他轻声道:“你在后宫多年,耳濡目染,不会不知这种东西里面含有麝香,原来你这么怕怀上我的孩子,连麝香伤身你都不惧?容妆,从容衿怀孕,你设计把自己献给我替换她,你就在践踏我对你的心,也是在一点点的磨灭我们之间存在的感情,你一直在设计我,是从何时起,你我共同前行,变成了如今的背道而驰?” 他的一声声质问含着颤抖,宛如利剑,一下下刺在心尖上,眼眶渐渐湿润,容妆默默落了泪,却没有回答他。 乔钺冷笑,“是自身利益,还是荣耀权利?还是,我对你太过纵容?” 乔钺喃喃道:“也对,为利而合,利尽而离,我原以为,只有你于我而言,不是如此。” 乔钺缓缓靠近容妆,自顾自的点头,苍凉无边,“既然对你纵容多了,如此,那我就改。” 一直都是乔钺在单方面的说着,容妆一声不发的缄默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打湿衣衫一片洇染。 此刻乔钺的靠近给她带来了寒意,那是从乔钺的神色中散发出的至冷寒意,容妆身子看似没动,却在以细微幅度的向后颤抖着。 乔钺扯过她,墨眉张扬出一片厉色,“不想怀孕,我若让你如意,你是不是当我对你百般纵容都是应该的?继续设计我?嗯?” 乔钺覆身而上,将她再次压在地毯上,双手钳着她的皓腕,桎梏在地毯上,只是这次,没有缱绻柔情,没有温柔细语,再也没有,唯有冷意环绕,寂寞如斯。 容妆没有一丝抵抗,只是眼泪再也止不住,为乔钺的满目伤痛,为自己的许多不可说的晦暗心思。 外面聚合的阴云,终于在此刻下起了大雨。 倾盆的大雨顺着半开的窗棂闯入阁内,冷风呼啸,纱帘徐徐飘舞,外面的珠帘泠泠作响,此刻落在耳中,却不觉丝毫动听,唯有喧嚣扰心。 容妆在乔钺身下,默然承欢。 容妆不再去犹疑,也不愿再约束自己,就这样吧,倘若怀孕,那就怀孕吧,未来的事,就让未来再说,未来再想。 容妆知道,这辈子她的生命里,注定了全是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这一切的主宰王者,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眼里的伤痛是为了自己而生,他的情绪曾随着自己而变化,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能如此几次三番令他不快。 姹紫嫣红,满园潋滟,都该为他而生,没有人有资格拒绝他,何况是伤。 第52章 暴雨重雷 转眼五月已过,已是六月中旬,自那日以后,乔钺让御医给容妆诊了脉,并连日来不断地调养麝香所伤的虚寒。 浓黑的药汤每日一大碗一大碗的喝下去,还真起了作用,容妆也觉得原本寒凉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也比寻常更有了精气神。 和乔钺的关系依然处在死气沉沉之中,乔钺还是多数召她侍寝,仿佛真的打定主意让她怀孕才算完。 容妆只是觉得,以现在的身份怀孕又能如何呢,孩子夹在二人之间,反而让她无法平静的看清前路,无法看清乔钺对她的态度,到底为她,还是孩子,这是她心里隐隐作痛的地方。 然而,在那以后,乔钺再也没让容妆留宿过宣裕殿。 容妆回忆起二人在红妆阁发生矛盾以后,第一次去宣裕殿,夜深以后,乔钺让她离开…… 那一刻,容妆的心顿时一沉,但很快反应过来,慌乱的穿起衣服,借着烛火的关芒,掩藏起内心的落寂,跌跌撞撞回了红妆阁。 那一晚容妆近乎彻夜难眠,以清笛润心,以清酒暖身,洗尽铅华,素颜远望,漆黑的夜色如那人的眼眸,深邃无边,也似心底的哀凉,一点一点的沁入心脾,折磨人辗转反侧,一直沉沉到如今。 今日又是个阴雨的天,容妆站在廊下里,清风袭过梨花树,白瓣落了满地,清香阵阵,有宫人拿着笤帚一下一下缓缓扫着,容妆让她停下,将人打发走,自己独观。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容妆是喜欢梨花清雅的,咏颂梨花的诗词看过不少,这首尤为喜欢,恰恰也那么巧,很符合她此刻的处境和心境。 容妆怅然一叹,脑海里那抹墨色就好似挥之不去一般,占据了她整个神思。 抬目望天,昏暗无光,远处朦胧氤氲成苍白一片,大抵是雨水倾泻而生的寒雾,有雷声轰隆隆由远渐近,每一声都仿佛击打在心上,生出一片恐惧和惊颤。 容妆怕黑,怕雷…… 恰恰此刻,天际突然一声霹雳惊雷,响彻了四方,容妆身体一哆嗦,忙就转身跑回阁里,嘭的一声重重把门关严,身体靠在门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长久以来积聚的痛楚,被这一声响彻九霄的雷声激起了,抑或许是太过惊惧,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没有人,不用怕。 她靠在阁门里,一双素手紧紧攥成拳头,却无力的垂在身侧,那一声声嘶泣仿佛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越发的浓重。 半晌,大抵精疲力尽了,而天色也越发的昏暗,阁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看个轮廓,容妆颤颤巍巍的走到桌边砰然摔坐在凳子上。 泛红的双眼含着泪滴,趴在桌子上,是无声低泣。 *** 宣宸殿里,乔钺本在查看边关传来的军情折子,被窗外雷声一惊,心里便猛然一动,拿着折子的手便不由一紧,脸上渐渐覆上忧虑的神色。 她怕雷,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感受。 乔钺眉头一蹙,突然扔下手里物件,起身就大步走到雕花窗边儿,顺着半开的窗子,抬眸望向天际,豆大的雨珠哗哗而落,沿着高檐顺流而下。 窗外汉白玉的地面潋滟一片,泛着白泽的水花儿,乔钺的目光渐渐悠远而空洞,深邃的瞳孔仿佛潜藏着无尽情绪无处言说,只能留存在心底默默的冷暖自知。 神思渐渐悠远,仿佛回忆起五年前,那个少女站在青石桥头,整个人被雪色沾染,霜雪落满青丝,鲜明而活跃,那一眼,就已深刻。 五年的时光流逝里,改变太多东西,星霜露转,一切不复,但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对他,所以在那些真切确凿的事实面前,他对她的信任,一瞬崩塌,可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再恼再怒,爱还是爱,所以此刻,他的心是慌乱的,‘她怕雷’这三个字一直不断地回响在脑海里,不断地,令他心绪烦乱,却驱之不散。 可那份身为帝王的傲然,不允许他低头,所以乔钺唤来阿萦,命令阿萦去了红妆阁,陪她。 说到底,放不下,无法坐视不理。 *** 几日后,封铭替乔钺之名送颐贤太妃灵柩归乡,而后又守灵足日,如今总算风尘仆仆的回归帝都,乔钺与和睦宫苑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许诣立在乔钺身侧,而阿萦则为乔钺添酒,封铭终究忍不住蹙眉问道:“皇上身边……怎么换了人,容妆去了哪里?” 乔钺闻言冷了眉目,瞧着封铭的神色也不禁多了一份寒意,许诣觑了一眼他,忙回封铭道:“容妆近日里入夏身子不适,已经少了出门。” 封铭亦暗窥乔钺一眼,似了然的点点头,端起一杯酒,饮下。 这时乔钺道:“阿萦,你去给封铭斟酒。” 乔钺执杯示意,兀自敬了封铭一杯,封铭忙起身而对,慌忙起身的瞬间恰恰碰撞了阿萦手中正拿着的酒壶,封铭以臂阻挡,酒壶翻转,稳稳落在他手掌中,封铭对着酒壶释然一笑,而后猛地一抬头,正撞上阿萦略带惊讶却笑弯了的晶亮眉眼,封铭微微失神,那般一动不动的盯着阿萦,阿萦不自然的低下了头,羞赧道:“多谢大人。” 封铭不止为异姓王,且兼任为禁军统领,担任帝都戍卫之责,掌帝都兵卫实权,而王爷实则只是虚衔,乔钺封他也只不过以显示厚待罢了。 朝中上下惯称他为‘大人’,而非王爷。 阿萦替他斟了一杯酒,姿态柔柔缦然,并浅笑道:“大人请用。” 阿萦说话间一直没有抬头,而后直接回了乔钺身边,只是封铭,盯着她的身影,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乔钺不是看不出,只是,乐见其成,随它去了。 第53章 谋害初生 当日夜里,阿萦来到红妆阁陪伴容妆,容妆坐在临墙的桌案边,旁边铺陈开的是乔钺的字迹,那副写着诗经的宣纸,折痕深深,容妆右手攥着细笔,左手轻压着薄纸张,细细模仿着乔钺的笔迹,但到底多了一份秀气,而没有刚劲。 阿萦坐在桌角不远处,看着她的举动,细细柔柔的说着封铭之宴的事,容妆面色无波的静静聆听,素手不停旋动着。 夜深了,容妆把写了一沓的纸张尽数扔在一边,拿了两本书压着。 阿萦见她要起身,也便先站了起来,就要告辞离开。 容妆留她在红妆阁同宿,阿萦道是许诣腿脚的老毛病犯了,她要替着守夜,容妆也就没有多留,起身便送阿萦出门,然而阁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阿萦看了容妆一眼,忙先跑过去把阁门大开,见是守着红妆阁的宫人匆匆忙忙正跑过来,于是问道:“这么晚了这是怎么了?” 那宫人唤做小景子,是分配到红妆阁的宫人,许久了,他喘着粗气道:“妆姐姐,阿萦姐姐,夙玉宫出了事……” 容妆墨眉顿时一蹙,忙就疾步出了阁外,问道:“怎么了?快说!” 阿萦忙劝慰道:“姐姐你别急,小景子你还不快说!” 小景子道:“姐姐放心,贞贵妃娘娘没事,但是她宫里的一个近身侍奉的宫女死了。” 容妆的心微微平复,舒了一口气,但随后一想,此事害至性命,也绝非小事,便问道:“事情起因为何?皇上那边可知道了吗?” “是被毒死的,皇上知道了,因着此事惊吓到了贵妃娘娘,动了胎气请了御医过去,如今阖宫都惊动了。” 容妆一听便耐不住了,很明显是有人终于动手了,蓄意要害容衿,于是便让小景子守着红妆阁,自己忙就往夙玉宫方向而去,阿萦进阁里忙拿了一盏灯笼,便追着容妆一同过去。 一路疾行,容妆一刻也不愿耽误,气喘吁吁的总算赶到了夙玉宫,夙玉宫里灯火通明,格外明亮,一进容衿寝殿便闻到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容妆厌烦的蹙着眉,寝阁里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来看容衿的。 当然容妆很明白,有人可能是真心,但大多都是来看容衿怎么痛苦、怎么难堪的。 容妆方进阁内不久,挨个给后宫各妃行礼,离她最近的是元旖,容妆想起那夜在千霁宫里的事,心下有些不自在,抬眸看向元旖,元旖也恰恰看向她,目光冷漠而高傲,隐隐还带着一丝怨恨。 容妆垂下眸,不愿意去面对她那样让人反感的目光,这时,乔钺身至,许诣腿脚毛病犯了,没跟在身边儿,只听小安子高声喊着‘皇上驾到’,寝阁里所有人依次跪地,乔钺一踏进殿内,尽数高呼‘参见皇上’。 那一袭墨色身影格外耀了容妆的眼眸,略过她身前,容妆微微抬眸,暗觑他的身影,不由自主。 乔钺淡漠令众人起身,端坐在正榻上,正对容衿寝床,众人起身,纷纷让开中间路,站到两边。 容衿忙起身下床,跪地道:“皇上。” 乔钺漠然示意拂晓扶起她,没有说话,拂晓扶着容衿重回床里,为她盖上锦被。 容妆抬头,在对上乔钺目光的一刹那,心猛地一跳,旋即暗自平复心绪,乔钺又将目光移向前方,而此刻元旖和苏令芜一左一右纷纷涌向他身边。 苏令芜还假惺惺的劝慰乔钺道:“皇上别担心,贵妃娘娘腹中的龙嗣有上天庇佑,一定没事……” 这一句话不待说完,却只见乔钺突然瞪向她,目光冷寒如霜而复杂,苏令芜因着一惊,话语便渐渐沉了声,消匿了去。 阁里突然就静了,苏令芜和众位嫔妃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唯有容妆心里恐惧惊颤,苏令芜的话无疑刺激了乔钺,她并非蓄意,这一点容妆知道,但令乔钺再次升腾怒气的后果却造成了。 叶羽铮不在,似乎是在小厨房守着熬药,抑或故意躲着,没有胆量见乔钺,总之不在阁里。 乔钺看向容妆,仿佛知道她心急难耐,没有让她过多寒暄,只冷冷道:“你去。” “是。”容妆闻言,急忙就转身走向容衿床边,蹲在地上,容衿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是受了惊吓,容妆过去握起她的手,担忧却谨慎道:“贵妃娘娘,你没事吧?” 容衿眼圈有泪珠就要滑落,嗫嚅道:“姐姐,我没事,可是小箬死了……” 拂晓在旁对乔钺道:“回皇上,小箬是除了奴婢以外最受主子青睐的宫婢,奴婢不在的时候许多事都是她近身伺候的,方才不久,主子喝下安胎药准备睡了,小箬从御膳房里拿回了一碟紫薯糕,主子近来都没什么胃口,就没吃,赏给了奴婢和小箬,奴婢肚子不饿,便也没有吃,都给了小箬,结果小箬回房不久后吃了点心就中毒而死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主子听到宫人慌乱通报以后惊吓的动了胎气,这才惊动了皇上和各位娘娘,此事并非主子所愿,主子也是为人所害,还望皇上恕罪,各位娘娘见谅……” 容妆抬头看拂晓一眼,目光中带着微微赞赏,应对得体,还不忘顺带请罪以平息各人深夜急来的怨气,且能不着痕迹的道出容衿是‘为人所害’,夹在话里而不让人觉之突兀。 乔钺只是点点头,而元旖道:“哪里的话,贵妃娘娘动了胎气这样大的事,同身为后宫姐妹,我等自然必要来探看的。” 容妆暗暗嗤笑,如今众人都盯着容衿的肚子呢,总以为那是承衍第一位皇子,如今出了这等事,便是死是生,也总要亲自来看才安心不是? 至于乔钺,怕是为了来看笑话吧,他早便曾同自己说过,就亲眼看着自己怎样收场,怎样保住容衿,如今正应了他的话,事情一桩一桩的,启幕了。 容妆不是不怕,容衿如今已有四月,此时孩子已然成型,若是出了什么事,就不是落胎的事儿了,连母体都必将损伤。 何况眼下,暗中那人下的哪里是落胎的药,那是毒药,那不是为了孩子,更是要除去容衿以绝后患。 最毒妇人心,也最令人防不胜防,试想一下,总有无数双眼睛,无数颗恶毒的心在暗中窥视你,想方设法的谋害你,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令人想之便觉悚然,然而这就是后宫历来的生存方式,适者生存。 第54章 夜色携行 各宫嫔妃每人三言两语的陆陆续续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乔钺静默淡观,许久后才启唇道:“小安子,交代内刑司彻查此事。” 小安子道了声‘是’,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再置言。 其实这些日子里宫中不是没有流言蜚语,乔钺越发的少入后宫,即便乔钺吩咐了千霁宫不许宣扬那夜的事,但众人不是傻子,只需要稍微动动脑筋,便能想明白容妆和乔钺不同寻常。 谁也都能看出来乔钺对容衿态度并不好,哪怕是封了那至高无上的贵妃位份,可态度在明面儿上摆着,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玄景宫离夙玉宫并不是最远,然而他却是最后一个到夙玉宫的,可见并不把容衿放在眼里,也不甚在意。 后宫风向迷人眼,君心难测,谁也不敢断定到底帝王之心所谓何处,所恋哪姝。 一见乔钺如此,各妃也兴致缺缺,但谁也不敢离开,因为乔钺还在,当然,也有人留下是为了邀宠,难得见着乔钺一次,便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机会上了,希望乔钺能注意到几分,也不是没有的。 一屋子的美人儿,个顶个的娇艳馨香,可见这阁里该有多么浓厚的香味弥漫着,加之寝阁里苦涩的药味也太过浓重,着实熏得人头疼不已,容衿便让拂晓去打开了窗子,有夜风灌入,吹拂的各处帘帐尽舞,有人头戴的玉步摇亦响的玎铃清脆,容妆来的急,也忘了带个披风,此时被风突然扑了身子,也是一个激灵,便忍不住瑟缩。 阿萦原本是跟随她来的,但在乔钺入阁后,便只能跟在乔钺身后,此时容妆又是独身一人半跪在容衿床边,替她掩好了锦被一角。 容妆对她莞尔笑笑,尽力让她看起来能够觉得温暖而从容,容衿也只得随着她勉强的微微勾唇,露出了笑靥。 都道是安抚容衿,然而这满屋子的人,大概也只有容妆是真正的惦念容衿、为了容衿罢了。 半晌后,容衿道:“皇上,臣妾已经没事了,寝阁里药味重,请皇上移步大殿吧。”她的目光扫过各姝,笑道:“各位姐妹漏夜前来夙玉宫,着实辛苦了,本宫心领了,如今已无事,姐妹们便赶紧回去歇着吧。” 乔钺看容妆一眼,转身离开,再不发一言,各妃一见正主都走了,谁还乐意留下面对容衿这个眼中钉,于是便也循序假意安慰容衿几句,便纷纷前后离开了。 阁里突然归于静寂,容妆笑笑,唤拂晓道:“把窗子合了吧,如今人都走了,有药味也不怕的,别冻着了衿儿才是。” 拂晓依言而行,关了斓窗,散了帷幔,重帘影深,烛火薄了,几许寒意尚犹存,容妆回过眸子,忧虑的叹了口气,对容衿道:“事情怕是还没结束,我又能力有限,无法镇日守在夙玉宫,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容衿却是一笑,“姐姐为我做的够多了,若是真的不成,便只有各安天命了。” 容妆站立起来,转身将玉钩放下,一米处远的三重纱帘翩翩落下,转回坐到床边,劝慰道:“别想太多了,保重身子要紧。” “姐姐,我真的吓坏了,宫人来告诉我小箬死了,我就赶紧去了宫婢寝房里去看,她倒在地上,嘴唇发紫,鼻边嘴角全都是血,我就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她是因为我……若这场景是我自己……” 容妆眉头蹙起,忙慰道:“别胡思乱想,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好好养着。” 扶着容衿躺下,给她盖严了锦被,容妆看着她入睡,而后离开了寝阁里,来到大殿,不知道是乔钺有谕还是各人真的乏了,各宫的人都已散去了,唯有乔钺与一众宫人尚在大殿。 大殿里灯火清浅,而自容衿怀孕后就不再燃香,此刻尤觉静谧冷清,容妆简单行了礼,乔钺视而不见,径直起身离开,但容妆明白,他是要她跟着离开,是在等她。 容妆凝眸盯着他的背影须臾,便跟了上去,甫出大殿,夜里凉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吹得裙裾飒飒,微雨初霁,云雾缥缈,深重的夜带着雨后浓稠的湿润气息,周围尽是雨后的清新与芬芳,高大的树影隐匿在夜色里,枝叶簌簌而响。 烟柳拂露,寒阶华垣散落雨,一地零落萧寒,青石地砖上淋湿未干,有大片大片的水泽涟漪,如同镀上一层薄凉冷色。 连容妆衣上也染了湿意,触手润凉,心旌摇曳不宁,有虫鸣扰人心绪,但也打破静寂的尴尬。 一路宫人抬着轿辇跟在后,乔钺则徒步而行,步伐不快,似乎也是在享雨后清爽,半晌才徐徐道:“朕说过,你没有办法护她周全,朕也说过,朕会看你一步一步走下去。” 容妆很想告诉乔钺,她知道,离开了他的庇护,她寸步难行。 也想告诉他,可否,可否再帮她一次,然而她知道,乔钺已经仁至义尽,没有牵连容家,没有牵连任何人,她是真的不愿再为难他。 静默了半晌,缕缕愁思萦绕心头,容妆终启唇道:“未来无论怎样,奴婢都认了,但奴婢还想求皇上一次,只这一次,若是此后容衿再出事,那也是人各有命,但倘若容衿有福气顺利过了这十月之劫,请皇上看在奴婢伺候皇上这些时日里,放过容衿和叶羽铮,让他二人离开,奴婢则别无它求。” “朕应你。”乔钺不曾太过迟疑和犹豫,这是给她的机会,也是给自己的机会,如果这一切能过去,如果这一页可以翻过。 容妆微微释然的笑了,那么此后惟愿容衿相安无事,顺利度过余下几月,顺利产子,顺利离宫。 乔钺的心结,待她慢慢解,时光久长,心香一瓣,且行且看,总会前尘消散,后路尽安。 容妆想至此,看向前面不远处的乔钺在夜色烛火掩映下的身影,不由莞尔浅笑,一切总归有解的。 不知是乔钺感受到她的目光,抑或乔钺也突兀的看向她,总之乔钺蓦然回首,灯火阑珊里望向容妆如水的清眸。 容妆将目光移向夜色的苍穹,有阴云缓慢行着,似乎又是一场新的风雨欲来。 然后,被容妆料中了,天际洒落细小的雨点,沾衣黏稠而不适。 容妆穿的单薄,不由哆嗦起来,衣裳被打湿紧紧的贴合在肌肤上,透着几许寒凉是沁入肌肤的冷。 *** 这鬼天气,阴晴不定的,容妆在回到寝阁里不停打喷嚏之后,如此在心里骂道。 烧了水,沐浴过后赶紧就换上寝衣上了床铺,还得等睡着,头就还是晕乎乎的,还有点热。 容妆睡过去之前清楚的知道,她很荣幸的受了风寒…… 翌日一早,阿萦来红妆阁给容妆送赏下来的点心,就发现了她躺在床上根本就失去了意识,便想到是昨夜淋了雨病倒了,赶紧回了宣宸殿禀报给了乔钺。 乔钺听闻,除了阿萦一个宫人都没带,匆匆忙就来到红妆阁,和对容衿的慢待不同,对容妆他不管再怒再恼,也无法去坐视不管。 疾步到容妆床铺边儿,阿萦眼疾手快的搬了个矮凳过去,乔钺落座,抬手覆盖在她额头上,然后便是蹙眉,又将手放在自己头上,温度不同,她不止病倒了,还发了烧。 额头的热度高的连乔钺都被吓到了,让阿萦赶快去传了上次在九龙池给容妆诊脉和连日来调养身子的老御医,那是御医院的院首冉缜,自从叶羽铮侍奉夙玉宫以后,乔钺就转为用他侍奉御前。 虽然守旧迂腐了点儿,但到底医术高超、德行堪钦是不容置疑的。 乔钺此刻静静守着容妆,看着她睡梦中尚紧闭的双眼和眉头,终于给了他这一安宁的机会,摆脱长久以来被愠怒桎梏住的心结,开始细细的回想近来的事。 抬手抚摸容妆因发烧而如酡红的脸颊,细腻的温热感从指尖传到心里,仿佛与他灼热的血液相融合,让他心头一热。 这么多年让他看了最多的睡颜,是容妆;在他面前痛哭失声的,是容妆;唤他名字唤的令他觉得温暖的,还是容妆。 所有的一切,数不胜数的感受,都是容妆给他带来的,牵扯他的情绪,打乱他的心思,让他的目光永远不由自主的寻觅着她。 这辈子想必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让他如此鬼迷心窍,还隐藏那么一丝甘之如饴。 容妆的蹙眉,落在他眼里,就是不舒服,他以指尖抵在容妆眉间,却令容妆肌肤一颤。 乔钺收回手,暗自一叹,这些日子她也苦了,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情深,她对容衿都已经仁至义尽。 后宫中的波云诡谲任是谁也不能一览无遗,容妆即便能从他这里保住容衿一时,也绝不可能从那些以别人鲜血浇灌活下去的女人手里,护她永久。 第55章 昏迷胡话 御医冉缜到来的时候,见乔钺握着容妆的手,并没有过多讶异,只是过去请了脉。 御医院的历届院首只为帝后二人所用,到他这里倒出了与众不同,自从在九龙池看到乔钺紧张的神色后,他就知道容妆不同寻常,素日里诊治用药也就越发斟酌用心,生怕出了一点差错,若惹得君王一怒,血流三尺的是他的家族,这个本事,想必眼前昏睡中的女子,是有的,他又怎敢怠慢。 无非是连日来忧虑,如今容易风寒侵体,最为普通不过,开了方子让阿萦取了药,再给容妆服下,也就没事了。 偏偏乔钺命他就镇守在红妆阁,直到容妆醒过来,所以还是得去帮宫人一块熬药,怎么也跑不掉了,多少年没亲自熬药了,冉缜抬手抚抚发白的胡须,还真想不起来了。 冉缜和阿萦还有小景子都被赶去熬药,乔钺独自留在阁里,眉头深锁,一双墨瞳里阴霾仿佛无法消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容妆不安的睡颜。 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开始转晴了,朝阳尚不强烈,洒进淡薄的浅浅金色,朦朦胧胧却甚是舒爽。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如诗所言,此是阑廷宫的雨后,繁花似锦,雨珠洇润的花瓣饱满而鲜艳。 红妆阁的雕花窗半掩,窗畔有风拂入,轻纱浮动,伴有蝉鸣声传了进来,杂音再多到底也是外头的,乔钺心里是安静到了死寂的地步。 恍惚间听容妆呢喃了一声‘乔钺……’。 乔钺刹那睁大了墨眸,唤了一声,“容妆?” 回应他的是虚无,床上的人并没有醒来,乔钺尚不清楚那一声轻唤,到底是出现了幻觉,还是真切存在的,但那一声低柔的呼唤,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也恰恰此时,容妆再度唤了一声‘乔钺’…… 乔钺听清了,容妆睡梦中唤的是他的名字,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乔钺,终于毫不掩饰的笑了。 那一声唤到了心底的乔钺,顿时湮灭了连日来一切怒气与冷然。 等了许久,冉缜等人熬药也未归,乔钺起身在阁里转了转,四下看看,容妆连日来所居之处,倒真没时间仔细去一观。 转目看到临墙边的桌案,乔钺走过去,看看她素日里都阅的什么书,金丝楠木的桌案是乔钺赏阁时一并赏的,桌案占地不大,虽比不得赤金华美,但也极是珍贵雅致,且质地柔和细腻,散着幽柔香气,有安神的效用。 乔钺走到桌案内,看到右侧摞着的一沓书籍,拿起了一本,是《妙法莲华经》,乔钺想,大概容妆以诵读经文来安心定神,平稳心绪所用,放下佛经,拿起第二本书,《楚辞》。 乔钺正要放下,手拿着书籍悬在半空中,侧目随意一瞥,只是随意那么一瞥,便蓦然见到那一沓被容妆昨夜里压在书下的诗经抄录。 乔钺眉心一动,将手里书籍放在桌案上,伸手捻起了那一沓纸张,字迹干净清晰,却是在刻意模仿他的手法。 而那一沓下面压着的被折了几折的大幅宣纸露出了面,乔钺捡起观看,那是当初在太后面前赏给容妆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赏罢了,且也只是一幅字,若流落在宫外大抵值千金,可在玄景宫里,容妆见过他练字次数太多,纸幅也太多,却也不曾料到,她会这般视若珍宝,如此妥帖保管…… 将所有纸张摆回原处,乔钺转眸,看向床上依然昏睡着的容妆,那双眸子依旧深沉如海,只是谁知道他也只是个溺水的人,在容妆那如水柔软的心里,溺了水,沉沦到了底,大抵也浮不出来了。 须臾后,冉缜和阿萦进来,阿萦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唤乔钺,“皇上”。 乔钺抬眼,没有说话,微微靠边,让开地方,阿萦将托盘放在小案上,端起药碗,拿起瓷匙,打算喂容妆喝药,却听乔钺迟疑道:“等等。” 阿萦不解,乔钺却平静道:“朕来。”阿萦微微诧异,旋即便将药碗递给乔钺,乔钺接过来,浓黑的药汤刺鼻难忍,乔钺拿起瓷匙撩凉了药汤,方递到容妆唇边,那边儿容妆已经自己启唇唤道:“乔钺……” 乔钺执匙的手一抖,险些洒了药汤,后边矗立的阿萦和冉缜对视一眼,纷纷深吸了一口气,偷偷觑着乔钺神色,却见乔钺微微勾唇,便继续喂容妆喝药,丝毫不为所动气。 *** 容妆醒过来的时候,乔钺已经离开了红妆阁,容妆缓缓坐起身,抬手抚上额头,昏昏沉沉,隐隐作痛,就如同宿醉之后的难受。 容妆微微侧目,床边小案上是剩了底儿的药碗,容妆颦眉,想来是自己病倒之后,阿萦喂自己喝的药,也真是辛苦她了。 容妆起身正要下床,方掀开被子,就见阿萦恰恰走进来,阿萦一见容妆如此,忙把手里食盒放到了桌案上,过去就扶容妆,容妆笑道:“哪有那么娇弱。” 谁知道阿萦却不是扶她下地,而是把她往里推了推,蹙眉道:“这都晌午了,姐姐你病还没好利索,不要下来,赶紧回去歇着,我给你带了点心呢。” 容妆一笑,想想也是,方伸出去的双腿又缩回了床里边,扯过薄被,却在被子反动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样幽微的香气,分明是合心香,当初自己之所以选中合心香熏衣,也是因为香气清新且持久不散,乔钺来过…… 容妆收敛心绪,又侧目看了看空碗,对阿萦道:“那边伺候着宣宸殿,且还要抽空想着照顾我,喂我喝药,真是辛苦你了阿萦。” 阿萦一怔,随着容妆的目光看向那空碗里,蹙眉摇头道:“不是我啊。” 容妆不解,阿萦想了想应道:“是皇上,是皇上亲自喂你喝药的,姐姐,你昏迷的时候还说了好多胡话呢。” “……”闻得乔钺,容妆眉心一动,平复后再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动不动就直呼皇上的名讳,我和冉院首吓得,害怕皇上生气呢,幸好皇上没有,皇上对你可真好……” 阿萦暧昧的笑着,容妆闻言脸不禁一热,红了起来,丢死人了,清醒的时候谨慎万分,昏迷的时候却怎么如此不堪口无遮拦的…… 阿萦一见容妆如此,戏言道:“哎呀,我可听说人在病中意志脆弱的时候,最喜欢唤心里重要的人的名字了呢……” “去……”容妆推她,惹得阿萦咯咯一阵嬉笑,随后阿萦起身拿过来红木食盒,将里面一碟碟点心摆放在小案上,纤细的小手托着一碟粉白相间、煞是好看的精致点心递给容妆,一边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只是淋雨着了风寒,但是你如今体力还未恢复呢,吃点东西吧。” 容妆此刻浑身乏力,哪里还有胃口,便推拒道:“没什么胃口,晚些吧。” 阿萦嘟唇不悦道:“那怎么行,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虽然退了烧,但是整个人都没精神了,不吃东西这么伤害自己身子可怎么行,旁的也就罢了。”阿萦又把手里的一碟小块点心递了过去,“这桃花糕可是我亲手做的,里面放了阿胶和桃仁,给你补气血的,你这样镇日心绪不宁又憔悴的,别说皇上,就是我也很是心疼嘛,吃点啦,别辜负我一番心意好不好?” 容妆无奈一笑,阿萦立刻递过去银箸,容妆接过来,笑着夹起一块点心,置入口中,香甜软糯,容妆是很喜欢,也难为阿萦待她如此用心,容妆突然想起乔钺,便问道:“皇上人呢?” 阿萦闻言,叹了口气,正色回道:“朝中几位大人紧急入了宫,连日来阴雨天气,引起了江河中下游出现洪涝,河水泛滥淹没了农田,皇上过去一同商议了呢。” 容妆心下一惊,心中浮现了乔钺蹙眉的神情,心就越发抽痛。 阿萦随后便离开了,容妆靠在床头,心中却因为她的话久久都不能平静。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又逢水患迫在眉睫,既要攘外又要安内,可谓内忧外患,国库必将入不敷出。 而阑廷天威不可侵犯,外敌必得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也必得稳。 容妆思至此,掀起被子下床,走到临墙金丝楠木桌案边,捻起信纸,研墨执笔行字。 一张信笺写的急促,勾画间手都无力且带着颤抖,将信笺装在封里,转身走到梳妆台边,打开妆箧,一一挑出里面的物件,有各色的玉佩,金簪,玉步摇,玉镯等等……容家清廉,可自己不同,这些年先帝赏的东西不少,何况还有各宫送的,这些东西闲置也是闲置,若此刻拿去换了银子,自有用处,也就值了。 打定主意,将东西装在一方盒子里,容妆唤小景子进来,将盒子和信一并交给他送出宫外。 信为容徵亲启,东西也是交给容徵,小景子走后,容妆回到床里躺下,容徵办事稳妥,最迟明日也就有消息了,安心等待即可。 诚然,翌日收到消息时,容妆正在院子里坐在靠椅上,闲散的翻阅着《诗经》,面色虽苍白,但亦别有风华,仪静体闲,而风姿姽婳。 风拂过,草色葳蕤衬的梨花如雪,白瓣落在她的单薄纱衣上,落在泛黄书籍的字迹上,落在她身侧檀木小案上,她的墨发随风翩舞,静的波澜不惊,时光滑过无声。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那厢小景子匆匆而来,却也被这静好的场景震慑住,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容妆不发一言。 容妆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没有开口,只是淡薄的盯着书面,不急,不急,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无可心急。 直到半晌后,容妆将书看完,阖上,放在案上,抬眸笑问道:“怎么了?” “姐姐,今晨容大人在早朝之上奉出将军府银钱以做赈灾之用。” 容妆轻笑,“结果呢?” “一见容大人仁义之举,各位大人不甘落后,纷纷奉出了银两赈灾。” “白寰丞相呢?” “也在此列,且还是捐献最多的一位大人。” “他哪里肯屈居容家之后,哪怕万般不愿……”容妆低声喃喃自语,兀自笑了,小景子没听清,便问道:“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你去歇着吧,昨日阿萦带来的点心,我留了给你,昨日昏昏沉沉的,竟忘了给你,我放在小厨房了,你自己去取了吧。” “谢谢姐姐。”小景子欢喜离去,而容妆抬眸,目光望向高大的梨树,花瓣不时飘落,散一地落英纷繁。 凡事总要有个带头的人,向来如此,无往不复。 一旦有了开头,就必会有附和的人,也自然就有无可奈何却不甘落后的人,如白寰。 赈灾的银子,怕是够了吧,容妆笑笑。 容家一份,自己一份,已不是小数目,抛砖引玉,引的自然是朝中各臣,那些人各自付出来的数目必将不低于容徵献出来的,总结一起数目庞大,那才是‘玉’。 不为别的,为了乔钺,为了乔钺分忧,为了乔钺不再蹙眉。 第56章 恶梦连连 为表重视,乔钺特意派遣了苏炀为赈灾大臣,前往洪涝灾地,亲自督视修筑河堤,抚慰灾民。 这可确确实实的是个苦差,想必养尊处优的苏炀大人宁愿出翻倍的银子,也不愿意去那等清苦的地方,这可大大挫伤他近来的锐气了,谁让乔钺为了防止他中饱私囊,还派了一名御前侍卫名为保护实则监视,随着队伍前去了呢,他就是想做什么,也得有那个机会才行,一路被人暗中盯着,那滋味想必不好受极了吧。 时过一月,已是七月中,正是炎夏暑热最盛的时候,而乔钺近来朝务冗杂,几乎没有时间来看过容妆,容妆也不曾主动去过宣宸殿。 正所谓多事之夏,近日里,边关战事失利,吃了败仗,丢了城池不说,兵将亦大有折损,粮草也所剩无多,又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时又值炎夏,如今怕是已经困顿到了极致,故而边关告急的折子一本本的加急送到御前,朝野惶然惊动,户部已经在筹集粮草辎重,而朝廷也在选送粮草押运官。 *** 盛夏酷暑难耐,早已不是阴雨天,碧天灼灼,骄阳似火,虽然风寒已经好了,但容妆近来身子也是疲乏不堪,许是入了炎夏的缘故。 然而红妆阁已是极为凉爽的地儿,尚且一入院子里便觉得热气陡然环绕周身,闷得人心发慌,就更别说别处了。 本该迁移到避暑行宫的,可是乔钺迟迟未下令,也就这么延迟着。 听小景子说莲池里的花儿都开好了,清莲濯水,绿粉相映,接天莲叶无穷碧。 容妆想去看看,奈何身子实在疲惫的厉害,天那么热,实在没办法出去,便镇日里窝在铺着冰簟的榻上看书或小憩,总之就是不愿意踏出阁外。 大概是乔钺属意,内廷司的宫人一天几次的送来冰块,容妆的日子倒也好过。 但她始终最担心的还是容衿,容衿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子,行动已然不便,且她素日厌食乏力,如今还顶着这么热的天儿,当真难为她了。 容妆同样也很担心容策,近来偶有入梦时,常梦见容策战场浴血之景。 容妆想起乔钺的话,大抵是太过惦念父亲,才会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容妆便强自镇定,告诉自己疆场之上两军对阵,胜败乃是不可避免的常事,哪怕容策带兵多年,亦不能避免,告诉自己不要太过担心。 许是夏日炎热的缘故,近来身体时常疲乏懒怠不说,连胃口都没有,时常是肚子饿了才吃点清淡的东西,否则也就那么无所谓的过去了。 夜里早早就睡下了,但还是浅眠,意识里迷迷蒙蒙的又做了梦。 梦中是所有亲人,朋友,爱的人,容衿,容策,容徵,阿萦,叶羽铮,容夫人,许诣,甚至有模糊的看不清楚的面容,容妆却在那一瞬间刹那明白,那是她的亲生父母。 他们所有的人,一个个围着她,将她团团围在正中央,正当容妆伸手去触摸容衿的时候,容衿的身影却渐渐模糊,一点点变透明,随着她的身影彻底湮灭,一声柔弱的唤着姐姐,仿佛从她心底响起,容妆心里惊怕,又去伸手抚摸别人,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从她的身边消失,容妆的心情沮丧到了极致,觉得自己一个人孑然一身,孤立无援,正当此时,淡淡的一声妆儿朦朦胧胧的响起在她耳边,容妆睁大眼睛,一身黑衣的乔钺从她对面的白雾氤氲中走来,容妆顿时觉得所有的光芒都向她纷涌而来,瞬间驱散了长久压抑在心底的昏暗。 她想过去抱住乔钺,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容妆急的都快哭了出来,然而乔钺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惊觉他的气息,容妆猛然转身,却发现乔钺拿着那被她遗失的青玉簪,狠狠的戳向她的心口…… 容妆闭上眼睛,没有躲一分一豪,就算清楚乔钺要伤她杀她,她也没有躲开,只要他还在面前,而不是像所有人一样,离她而去。 然而簪子刺在胸口的一刹那,没有痛意,容妆便已从梦中惊醒,猛的坐了起来,额前冷汗涔涔,容妆抬起手擦掉汗水,却在触碰到眼角时,猛然发觉,原来早有泪水为梦而生。 容妆细细回想着梦境里的一切,难以名状的恐惧与孤独油然而生,蔓延在身体每一处,蔓延到心间每一隅。 这样众叛亲离的梦,对容妆来说无疑是无无以复加的最大恶梦。 容妆口渴,借着小夜烛的微弱光芒,抬手撩起床边绯红纱帐,外面不远处是内廷司宫人临睡前送来的冰雕,用来抵挡一夜热意。 容妆怔怔的坐在床边,看着融化的不成形的冰雕,心里孤独万千,双腿落地,打算去倒水喝。却听见外头敲门声嗵嗵响起,一下急于一下。一股莫名燥乱的感觉伴着惊惧从心底生起,容妆甚至失神到没有去应答,然而外面敲门声却不止。 容妆披上外裳,走过去开门,心中想着这么晚了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样急促。 小景子站在阁外,带着一身夜色微凉,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容妆看到小景子一脸复杂的神色,于是不安渐渐升腾,以至于她开口问什么事的时候,竟然带着莫名的颤抖。 小景子告诉容妆,夙玉宫出事了,容衿出事了,容妆就那样盯着小景子的眼睛,发现他也在担忧和不忍,那么重,那么浓,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于是容妆明白,不同于上次,这次,他没有急着告诉她容衿无碍,所以,容衿真的出事了,容妆意识到却打心底不愿相信这个令她无法忍受的事实。 容妆急匆匆转身,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到了一边,肚子里蓦地一个刺痛,容妆眉头猛然一紧,旋即不顾自己的疼痛,急着起身,小景子伸手扶她,被她挡开,急匆匆进了阁内换下寝衣,慌乱翻出了一袭墨红相间的衣衫就奔向夙玉宫。 那么多人聚集在大殿内,她们喧嚣吵闹的谈话愈加打乱了容妆的心。 来到容衿寝阁里,便听见容衿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那一瞬间,容妆觉得仿佛有人遏制住她心脉的跳动,让她的心闷到了极致。 容妆赶紧奔到她床边,三重纱帐外跪了一地御医。容妆慌忙问道:“贞贵妃怎么样了!”容妆目光扫过一群御医,竟然没有叶羽铮,一阵压抑的怒气生出,让她的语气也更加不善,其中一个御医回答道:“贵妃娘娘小产,胎已然保不住了,如今便是想保住性命已然困难……” 容妆闻言脚下不稳,几乎没了力气,倒在一边,好在有个眼疾手快的宫婢扶住了她。 容妆疾步奔到里面,却在撩开纱帐见到容衿境况那一瞬间,怔愣在原地,绯红的唇瓣嗫嚅着,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她一点点走近容衿,容衿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脸上全部因为疼痛而布满了冷汗。满床的血色晃花了容妆的眼睛。接生的婆子和医女尖锐的叫喊着,刺耳也刺心。 第57章 悲恸之伤 夙玉宫里的主事姑姑现在一边满面焦急,见容妆怔愣在原地,忙过来唤道:“姑娘还是出去吧,这里如此……” 容妆抬手阻止她不必再续言,目不转睛的盯着容衿的床上,面目似冷寂似失神道:“不必说了,衿儿一定希望我留在这里陪她……” 容妆走近她床边,容妆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离床榻越近,血腥的腥气便越发浓重…… 容衿该有多痛,容妆不敢去想,几欲落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衿儿还在,还在坚强的忍着痛苦,她不能哭,不能懦弱,不能。 容衿虚弱的唤了一声“姐姐”,却仿佛瞬间戳破了容妆强忍痛意的面具,让她所有的理智都尽数临近崩溃的边缘,眼圈瞬间红了。 容妆跪在榻边,纤弱的身姿在一群女人里格外惹人怜惜,容妆抬手,颤抖着素净的手为容衿抚理被汗水染成一片的颊边发丝,声音里带着喑哑和哽咽,“衿儿,我在,别怕,我陪你。” 容妆的心里乱成一片,过往和容衿的一切温暖一点一滴浮上心头,心里无限酸楚与说不出的凄冷。 她此刻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够告诉她,容衿会没事的。可是她眼前看到的,只是那群医女垂头丧气抑或连连摇头的情景,将她所有的希冀尽数打回原形,一丝余地都不曾留下。 容妆的心里隐隐觉察,这一夜初时的梦,成真了…… 窗子外的风丝丝缕缕吹进来,就好似容衿渐渐消逝的生气…… 外面,是无尽浓重的夜色。 而容妆,终于明白了,她这时候,多希望乔钺能在她身边安慰一句,又哪怕甚至不说话,只要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最大的支撑,与她一起抵挡迎面袭来那些无边的孤寂与痛苦。 长夜未央,而这一刻,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固守凄寒,得不到心中所念之人给予的救赎。 胎儿当然没有保住,看着那已近成型的胎儿被拿走,容衿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而心里的痛楚盖过了一切,激起了她所有的力量,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惊彻了整座夙玉宫,那声音里的凄厉萦绕在容妆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容妆并没有阻止她的哭闹,容妆知道,容衿只能以这种凄凉无助的方式,告别她的孩子,告别做为母亲的五个月,告别一切曾存的美好。 容衿的气力耗尽了,只是气若游丝的流着泪,一滴接着一滴,就好像源源不断地。 医女拿着参片让容衿含着,可是容衿却摇头,御医诊脉后宣告无回天之力。 就在这一刻,容妆脑子里登时嗡嗡作响,一阵晕眩。 容衿让所有人都出去,阁里死寂。 容衿虚弱道,“姐姐,我想爹,想哥了,也想羽铮……” 容妆边含泪劝慰道:“衿儿,羽铮就来了,就来了,你撑住,他会救你的!” 容衿无力苦笑,“姐姐,你从来就不是会说……这等傻话的人,我知道你可以……面对一切,不要为了我……我对不……对不起……对不起你……” 容妆泣泪,“衿儿……” 容衿断断续续的说着,眼里静静流着泪,“姐姐表面不说……可我知道你一直在责怪羽铮,不要了……” “姐姐和皇上……衿儿只望姐姐以后一切安好……没有了拖累……”容妆无声低泣,却没有说话。 容衿眼皮无力的半垂着,“就算没有血缘,你也是我的亲姐姐……姐姐……” 静默了许久,她又启唇默默低言,“有今生没来世……羽铮……” 容妆闻言,想到叶羽铮不在,心里更生无限酸楚。 容衿抬起颤抖的手,想替容妆拭去泪痕。 一阵风蓦地吹起纱帐,迎着殷红烛火涌动着…… 而容衿的手,还没触碰到容妆的脸颊,已在刹那,溘然滑落。 容妆的身体狠狠一颤,却随后失神的一动不动,目光空洞的看着容衿失去血色的素白面容…… 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尽数抽干,她无力地趴倒在床边。 容衿,不在了…… 从小到大的妹妹,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种切肤之痛,是真的痛到了极致。 容妆的脑子里在之后许久,都是一片空白,静静地…… 直到许久后,拂晓进来通报,“主子,叶御医来了,叶御医来……” 拂晓的满面急促与跃然,在见到床上容衿死寂的苍白面容时,瞬间哽咽在喉,一个字也都无法再吐出。 拂晓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扑到床边哭的撕心裂肺,容妆静静的听着,默默流着泪,一声不发,缄默成伤。 叶羽铮匆匆而来,脸色沉痛而悲切,如同拂晓,他一进门便已停滞住脚步,面色变得沉着,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床边,跪在床边,一声声轻柔爱怜的唤着“衿儿……” 可是容衿,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唤他一声,羽铮了,永远都不能了。 叶羽铮竟然一滴眼泪也无,容妆却知道,他不是不爱,而是爱到了极致,容衿的死,让他的心都跟着死了。 泪又算什么,哭能抵何用。 心都,死了。 容妆再也无法任由自己看下去,一个沉冷如死,一个悲恸哀哭,再也没办法看下去。 容妆起身,走出了寝阁,一步一滴泪,无一落空,眼泪是如今唯一一种让她为容衿而悲的方法,也是最好宣泄她此刻闷痛的方式。 尽情流,最好把这些年的一切痛苦都流干了。 所有的宫人守在阁外,见她出来如此神色,纷纷意识到了什么,冲了进去…… 容妆一步一步如同没有了灵魂一般,失神的踱着步,又几步几乎就已是趔趄。 有宫人高声喊着:“贞贵妃娘娘殁了……” 贞贵妃,殁了。 容妆停下了脚步,木然回头,那间来过多次的阁里,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容衿,再也没有她的妹妹,一切欢声笑语终成过往,湮灭于此。 第58章 失子之痛 不知怎么走出的夙玉宫,容妆抬头望着漫天夜色繁星,在这一瞬间,有尖锐的悲痛袭涌上心头,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如同被人遏制住,酸涩不可抑制的涌上眼眶,眼泪温热,再也无法忍住的滚滚而落…… 身体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容妆的身体,转身向雕花镂案的宫墙走去,她太过失神,以至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的逼近。 在被人恶狠狠且重重的推摔在坚硬的青石地板时,容妆根本来不及反应,待神思有了意识的时候,腹中的刺痛已经席涌而上,突如其来,却令容妆顿时就冒出了冷汗。 容妆试图起来,却没用成功,再次摔回了地面,小腹仿佛有什么汨汨流了出来…… 容妆看着墨夜隐隐里,有人飞快离开,那个凶手。 容妆的一颗心如同被匕首剜着,她无力阻止那人的离开,顾自己已是勉强。 她伸手摸向身下的衣裙…… 触手的黏稠让她再也忍不住,哭声响彻夜霄。 远远见到有急促而来的一众惶惶人影灯辉,容妆脑海里闪过乔钺清冷的面容,而映入眼帘的是看着乔钺近乎飞奔向她的一幕,仿佛和去年冬天,他来救下在内刑司将要殉葬的她那一幕重叠。 容妆身心俱痛,泣不成声。 乔钺喊了一声容妆,回荡在寂寂夜空中,竟隐隐有那么一丝颤抖。 乔钺停在容妆面前,蹲下身子慌忙扶起瘫倒在地的容妆,许诣上来帮他,却被他以臂挡开,独自把她拉向自己怀里,在容妆耳边连连呼唤着:“容妆,容妆!” 容妆怔了片刻,旋即扑在他胸膛上,并没有力气,却捶打着他的肩膀,凄哀痛哭。 乔钺环拥住她单薄的身躯,尽量压低了声音道:“朕来迟了。” 容妆浑身无力,腹中的痛意一点没消退反而越发如绞,让容妆再也没有力气坚持着,她越发只是轻轻的捶打着乔钺,到最后已经不再动,只是紧紧攥着他肩膀的衣衫,墨色的缎面在她手里生了褶皱,容妆将头深深埋在乔钺怀里,哭声由嘶喊变的低沉呜咽,眼泪濡湿了乔钺的前襟一大片,融墨色深沉。 容妆哭累了,也乏了,身子疲软的没有力气,脑子里嗡嗡作响,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而意识也在渐渐迷蒙,她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 乔钺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意识到什么,忙抱起容妆起身,御驾疾行回了玄景宫,而同时吩咐小安子去传冉缜到来。 玄景宫宣裕殿里一片死寂,驻守在旁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圣颜,毕竟乔钺此刻阴沉的可怕,令人骇然。 冉缜为容妆细细诊脉,丝毫不敢懈怠,连带着后来的两个医女也在旁紧紧皱着眉头。 容妆睡颜苍白,惹人心疼,乔钺的心也确实被她打乱,心旌摇曳不安,担忧肆意蔓延。 冉缜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背对龙床,跪在地上面对乔钺,沉重道:“望皇上保重,莫要过去伤心,容妆姑娘已有身孕……然而在这之前遭受过重力创伤,胎儿已然保不住……” 乔钺如墨的双瞳讶然睁大,旋即便已渐渐黯然。 只是须臾间,乔钺的嗓音已然黯哑颤抖,再也没有那份清晰理性的感觉,“你先……下去吧……” “是……”冉缜敛衽起身,缓缓告退。 而许诣上前一步劝慰道:“皇上您……” 乔钺已然阻止他,“你也先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许诣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敢说什么,一挥麈尾拂尘,示意所有人一同离开,将乔钺独自一人留在大殿内,伴着昏睡中的容妆。 乔钺亲自吹熄了各盏烛火,放下帷帐,合衣睡在容妆身侧,抬起胳膊将昏睡中的她揽在怀里,乔钺凑近容妆,微微俯首,唇贴在容妆肩膀散落的一缕缕馨香发丝上。 闭上双眼,乔钺在她肩旁蹭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紧紧挨着她,静静陪着她。 此刻的乔钺,无疑是孤独的。 从没在乎过什么,唯一入心的只有容妆,却偏偏跌跌撞撞至此,时光不能倒流,发生的事无法转圜,爱了也从没后悔,唯一令他意难平的是容妆如此设计过她,哪怕知道她有苦衷。 但此刻,他是真的不想再去注重那么多了,一切因果背离的已经成殇,如今一切都没有容妆无虞来的重要,天之骄子又如何,帝王权柄能怎样,他还是没能保护好他的女人,还有他和她的孩子。 甚至连孩子的存在,他还不知,就已经失去了,不管是今夜发生的意外还是幕后有人指使,从今以后都绝不该再发生。 乔钺伸手揽紧了容妆的腰,让她离他的身体更加地近,阖眸蹙眉间却是无尽的贪恋与不舍。 就这样抱着她,亘古不变又何妨。 甚至乔钺很怕容妆醒过来,他不敢面对,失去孩子的痛心他此刻已在经历,容妆只会比他更痛,不想,是真的不愿看到这一幕。 加诸在她身上的痛,总也是他乔钺的。 乔钺这么多年以来,是真的头一次心绪慌乱,茫然无措。 睁开眼睛瞥过头看向帷帐外的夜色茫茫,真如他的心,一如死灰,唯有容妆之安,才能令他复燃。 清漏冗长,长夜未央,而这一夜,也注定有人悲恸,有人难眠。 第59章 前事永伤 晨时的熏风细暖,翩然了一地落花,玄燕飞旋在檐前似舞动着,烟笼薄雾,绮窗风静,白昼的光芒一束束洒进殿阁内,透过帷帐,愰扰了床上人的睡颜。 容妆微微蹙着眉心,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色反应了身体的虚弱,她微微侧身起来些,青丝发梢却被乔钺压在身下,容妆揉揉额头,意识总算清楚明朗了一些,与此同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她扯动发丝的痛意似乎带动了心底某一隅被暂时隐匿起来的悲恸,眼泪忽的就翻涌到了眼眶,盈盈含泪欲落。 乔钺被她的举动惊醒,一时睁开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容妆眼中有潋滟水光流转,久久相互未曾开口,直到容妆沙哑的问着,“孩子……” 乔钺的唇扯动了动,却终究没忍心开口,而容妆却越发冷沉了声音问着,“孩子……” 冰冷的语气落在乔钺心上,陡升痛意,乔钺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靠着软枕,冰凉却有力的右手抚上容妆的背,颤着声音道:“孩子,还会有的。” 透过柔软的晨光,乔钺分明看清,容妆清澈到苍白的脸上,顿时扑簌簌的滑下两道泪痕,越发潋滟了水光坠落。 乔钺不忍,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用紧了力度,虽然心痛,但心痛之余却有一丝莫名的心安,当初容妆偷偷背着他吃避子药,着实给了乔钺彻头彻尾的打击,所有帝王的高傲与尊崇仿佛尽数被她踩在脚底,让乔钺一度失落到了心里,便以为,容妆是真的不愿有他的孩子,也不愿和他有这层不可言说却亲密至极的关系。 直至那日看见容妆金丝楠木桌上保存完好的书帖和字迹模仿,还有睡梦里口口声声呼唤他的名字,有些东西,有些感觉,方才逐渐明朗,不需要再费心去猜测,去揣度,而此刻容妆失去孩子的痛,也让乔钺清楚明白过来,容妆不是不愿,否则如今,该如意才是,而绝非哀哭的如此悲戚。 容妆在乔钺难得柔和的安慰之下,终于放声大哭,宣泄这么久以来,所有积攒的怨气与痛楚,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辛酸。 乔钺总会有能力,让她所有坚固的伪装和防卫尽数瓦解如散沙,在他面前,她就几乎快成了透明的。 容妆哭闹不安,她不是没有理智的人,只是痛苦的程度盖过了理智,那便再也无法阻止一个女人以眼泪来宣泄情绪。 对,她只是个女人,她不是后宫那些拿他人性命视如蝼蚁,拿孩子当争宠筹码的女人,亲妹妹在自己眼前逝去了年轻的生命,继之而来的便是亲生骨肉从她腹中一点点流逝,她只能跌坐在地板上,看着那恶毒的凶手得手无恙离去,感受着那股流逝,抚摸着地上那一滩血迹,那就是她还未出世的孩子。 怎能不痛,死一般的痛,有哪个母亲能忍受的住,有哪个女人能承受的起。 容妆嘶吼哭喊,但一切都不顶用了,都没有了,她所用心去保护的,却终究成了一缕飞灰,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筹谋,都成了讽刺,讽刺着她最终人心两空,顾影自怜也没资格。 乔钺把她胡乱捶打被子的手攥紧在胸前禁锢住,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试图平息她的情绪,乔钺急促的唤着,“妆儿,你冷静点!” 容妆哭着,闹着,不要停歇,不要停止,只有这样,脑海中才会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用尽了力气去宣泄,去释放,才不会想起那一幕幕令人刺心的场景,容衿撒手而去那一刻,抚摸到身下浓稠血迹那一刻…… 这辈子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再也不想! 乔钺贴近她耳边,桎梏着她胡乱扭打的身体,“过去了,都过去了!妆儿,都过去了!” 容妆深深明白,她曾多少次暗自期盼,能得到乔钺的慰藉,却从不曾想过,竟是以如此沉痛的代价,换之而来。 她才知道怀孕也不过短短几日,犹记得近来不思饮食,疲惫乏力,无一不是有孕之兆,而容妆却一直以为只是盛夏暑热的缘故,直到几日前,午后悄静,容妆觉得无趣便翻了翻医书,看到一篇治女子体虚的古方子,猛地发觉葵水未至…… 兀自压下疑虑,去找了冉缜,也就证实了一件已经注定了的事,她怀孕了。 冉缜则说,她的脉象不稳,容妆便悄悄稳住了此事,谁也不曾告诉,并嘱托冉缜先不要告诉乔钺,原本冉缜是不愿意的,那可是欺君。 他不会傻到不知道容妆肚子里的孩子是乔钺的,可是他也不敢得罪容妆,再者禁不住哀求,这才答应了容妆。 而容妆本想,待一切安稳了,待乔钺不再忙碌的整日见不到踪影,待和他心结稍稍纾解,再亲口告诉他,她和他,有血脉相连的骨肉了。 她那么小心,就差足不出阁门一步了,却终究顾此失彼,两者皆失。 妹妹没了,亲生孩子没了,是不是真的就应了那个梦,她孑然一身,众叛亲离了,容妆打了个冷颤,那么乔钺呢。 容妆靠在乔钺怀里,紧紧拉着他的衣衫,素手指节都泛了白,也不肯放松一分,不想让他也离开。 如果说别人的离弃,让容妆心痛,那如若是乔钺离开,便是让容妆心死。 乔钺当然感受到容妆的异常情绪,微微俯首,吻上她的眉心,缓缓下落,带着微微凉意的唇顺着容妆的眉心吻了下去。 直到咸咸涩涩,那是容妆的泪,乔钺细细的以吻拭去,容妆的泪水却蔓延的更加肆意汹涌,总是她对不起乔钺,一切因果,咎由自取。 如果这么多的痛苦还不能抵消一切恩怨,那么她还能以何得到救赎,她不是一个活在过去阴影里的人,但接踵而来的双重痛苦的打击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消褪。 容妆沙哑着嗓音,轻柔启唇,“不要怪我……” 乔钺覆在她脸颊的唇一顿,旋即离开,把她继而揽在怀里,沉沉一叹道:“没人怪你,不要自己乱想。” 乔钺的理解和乔钺的安慰,都让容妆暖心也痛心,为什么要在一切发生过的痛苦都无法挽回了,才看透,才看懂。 那股痛楚那么浓烈,肆意流传在容妆的心上,就是不肯退去,让她的眼泪随着一刻也未消去。 第60章 脉脉两情 容妆在乔钺怀抱中,一动不动,痛意蚀心破骨,但总算多了一份依靠,还是她最稳实的那份依靠。 容妆想,乔钺也是心疼的吧,那也是他的孩子,但他还这样一味安慰她,容妆顿觉不该,于是抬眸看乔钺,声音里有着哽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这次真的没有,有人推我,是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才摔倒了。” 乔钺也大概想到了,听着容妆哽咽的声音,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但好在容妆总算镇定了下来,“是什么人?” 容妆沉思片刻,以漫长的语调缓缓说着,“我原已经睡下了,被恶梦惊醒之后小景子就敲门告诉我,容衿……出事了,我惊慌之下摔了一下,但是不重,从夙玉宫出来就被一个穿着内监服饰的人推倒了,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容妆脑海里回忆昨夜的情景,蓦地,语气突然就沉重了,“也怪我,如果不是听到衿儿出事的消息惊慌失措,也不会摔倒,也许就不会……” 乔钺当即打断她,“少乱说,你在明敌在暗,暗箭难防,不要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乔钺的语气微急,带着几许责怪却是柔情,听的容妆心里一暖,眼泪来的更加汹涌。 乔钺问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容妆方才哭的太过声嘶力竭,如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你一直忙到如今,我并没有机会见过你,而且,我是想等稳定了再亲口告诉你的,你国事那么忙,岂可为我分心?” 乔钺沉沉一叹,拥容妆更紧,低沉柔声道:“昨夜累了,好好睡一会儿,我陪你,不怕恶梦。” 容妆往他怀里蹭蹭,浑身早已精疲力尽,倦意也是袭了上来,闭上双眸。 晨曦的光芒越来越明,鸣蝉莺啼,绿意葳蕤。 许诣进来通报,站在帷帐外唤道:“皇上,封大人来了。” 乔钺闻言,看了看睡眠中的容妆,压低了声音轻柔道:“朕知道了,你先出去。” 许诣走后,乔钺看着容妆苍白的睡颜,眸色复杂而柔和,抬手为她拂理脸颊滑落的鬓发,乔钺轻轻柔柔的为容妆盖上被子,缓缓离开。 *** 宣宸殿里封铭已在等候,见乔钺进内,忙作揖道:“臣参见皇上。” “免虚礼,说。”乔钺疲道,径直坐到主位赤金龙椅上,“什么事?” 封铭转身面对乔钺,见乔钺神色疲乏,便问道:“皇上怎么了?” 乔钺揉揉额头,“一夜未睡。” 封铭蹙眉道:“皇上可要保重。” 乔钺点点头,询问道:“所为何事?” 封铭上前一步,深色官靴重重踏在缃丝毯上,凛色道:“潇王这么多年来表面对任何事都提不上心,只顾游历四方,实则狼子野心招兵买马,俟时而动,如今边关战乱,又生天灾,灾地以南一带,近日谣诼横生,便是他潇王的功劳,他总算找到机会施展一番了。” 封铭觑一眼乔钺神色,继续道:”想必皇上早有所闻,外有谣诼谓承衍年……气数将尽,故而才上有天灾下有*……” 乔钺冷笑,墨眉微挑,“气数将尽?朕不愿担一个对亲兄弟赶尽杀绝的恶名,留他一命,倒让他觉得他有篡位的本事了。” “皇上仁德,他人却不见得领情,近日里水灾之地传说潇王拿出了自己的俸禄布施灾民,皇上当初为他建的府邸,倒成了他收留灾民的场地了。” 乔钺冷笑,“朕还真小看他了,还懂先给自己造大声势和仁善名声。” “正是如此才不好除去,倘若此刻加罪,百姓必然以为皇上气量狭隘容不下仁臣,若是不除,任由他如此下去,势力必将越发庞大,到成气候便不易了。” “那朕,就给他加官进爵。”乔钺轻笑,眼里眉间皆是不屑,“既然你也说了他如今在百姓眼中是仁臣,朕又怎能不善待?” “皇上的意思是?” “朕会加封他亲王爵位,赐领精兵一万,奔赴边关,襄助容策杀敌,他不敢不去,有容策镇守,他生不出事端,若他不能隐忍下去,等不及起了事,那在任何人看来,都将是乱臣贼子。若他心思沉稳就此隐忍下去,十载沙场受苦辛,年深月久,且……”乔钺挑眉往封铭,意味绵长,“古来征战几人回?” 相对间,封铭了然一笑,“皇上远见,臣,明白。” “你且密切注意着。”乔钺方说完此言,那边阿萦已经急匆匆进了来,忙通报道:“皇上,妆姐姐醒了见您不在……” 乔钺眉头顿时一蹙,目光隐隐含着担忧,封铭闻言,虽然觉得震惊,但到底早已猜出七八分,见怪不怪了,见乔钺如此,忙道:“事情既定,臣便无事了,臣告退。” 乔钺点头,封铭转身缓缓退去,路过阿萦身侧,略一停下脚步,纁紫相间的长衫颤动,侧目瞥阿萦一眼,阿萦亦侧目,对上他的目光,先是蓦地一惊,旋即微笑点了点头,封铭这才加急离开。 而乔钺亦在他走后,急忙出了宣宸殿,回到宣裕殿见容妆,一走进偌大的龙床边,明明还余几步之遥,容妆却已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安,盯着他,容妆颤声道:“我醒过来就不见你。” 乔钺坐在床边,抬手抚上她的发丝,低声道:“封铭有事禀报。” 容妆双眸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眼眶渐渐蓄上了泪水,惹得乔钺连连蹙眉,问道:“怎么了?” 容妆咬着下唇,直到将嘴唇咬的绯红,也一言不曾发,看的乔钺焦急无奈。 而容妆心里早已五味杂陈,只有她自己知道,睁开眼睛那一刻不见乔钺,那一刻心里的慌乱,已经到了极致,孤独陡然升起,让她坐立不安,见到乔钺这一刻,方才微微平静。 容妆扑过去搂住乔钺的脖颈,哽咽道:“昨日夜里我做恶梦,容衿离开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的身边,就剩我一个人了,一个人。” 容妆此刻,怕极了孤寂,怕极了想起容衿和孩子之后,浮现的那种几近令人窒息的感觉。 然而,她又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不想乔钺离开是真的,想在乔钺身边是真的,乔钺是她最大的慰藉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所以,感情也是真的。 所以,爱也是真的。 容妆想此,将乔钺抱得越发的紧,乔钺微微惊讶,旋即拍拍她的后背,“是你太紧张了,不要怕。” 而他心里说,有我在。 *** 容妆翌日回了红妆阁,乔钺派了阿萦过去照顾,但阿萦到底年岁轻,尤其生育一面更是茫然一片,断然是不懂照顾,乔钺本有意调内仪司的老姑姑和医女来红妆阁当差,但容妆不愿意让陌生人进入红妆阁,也厌恶那些姑姑们拜高踩低的嘴脸,便拒绝了,但她也怕自己有所不懂,伤了身子,便向乔钺提及了存酒堂的姚姑姑,道是老熟人了,乔钺自然也就没有不允许的道理,另外容妆还特意向乔钺提及了拂晓,原本宫妃陪嫁的侍婢,若是宫妃已逝,按理来说是也要继续留在宫里,经由内廷司分配到其它宫里的,容妆怕拂晓受委屈,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人,知根知底,放在身边也不是祸害。 红妆阁里原本只有一个做粗活的宫婢和小景子,如此一来,人数陡增,但到底都是熟悉的人,容妆尚还能无所顾忌,平日里姚姑姑照顾容妆细致周到,当真如同对待女儿一般。 论及和姚姑姑相识之初,还是当初姚姑姑从酿酒局向存酒堂送酒,然而却打碎了贡酒,原本是要打发到内廷司赐死的,恰好被去取酒的容妆见到,容妆便为她求了情,彼时容妆已得先帝青睐,说话自然有分量,宫里的人哪有不是对上极尽奉承之能事的,所以姚姑姑便被打发到了存酒堂看守。 再后来的许久里,姚姑姑对容妆极是感激,直到如今,一直以来都是真的把她当女儿一样。 阿萦则是变着法的给容妆做点心,精致无比,比御膳房的都要合容妆胃口,原本身体就虚弱,要不是有阿萦的手艺,容妆还真是食不下咽了。 拂晓则整日里伤心沮丧,一双水灵的眼睛不断肿的红红的,姚姑姑便不让她出现在容妆的所住的主阁里,生怕她引起容妆的伤心悲痛。 八月中旬了,天气尚炎热,但好在红妆阁里冰雕够多,很是凉爽,乔钺每日都会来看容妆,相处间少了曾经的剑拔弩张,有些事总算都想通了,不再逼迫了。 经此一事,容妆的身份彻底浮现于众人面前,和乔钺的关系,以及落胎,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阖宫惊动,一时间后宫所有话锋都围绕着容妆而来,许多人来访试探抑或看笑话,无论如何,总之都被姚姑姑寻了由头挡在外面了,一个也不让进来,这不单是姚姑姑保护容妆不受伤害,也是遵从乔钺的意思。 而在容妆调养身子的这些平淡的日子里,也自然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而对容妆冲击最大的是,叶羽铮死了。 是的,自尽。 彼时听到叶羽铮死讯传来的时候,容妆正坐在冰簟上抚摸着垂落的凉玉穗子,一阁的人闲闲谈天,小景子不经意的将此事脱口而出,顿时惹得容妆一惊,一手瞬时猛地扯下了凉玉穗子,散落了一地,众人面面相觑,暗骂小景子口无遮拦。 而容妆久久不曾言语,目光扫过众人,无一人应答,全都垂首愧疚,不敢看容妆。 这自然是乔钺吩咐的,乔钺陪容妆再次受到打击而伤了身体,便吩咐下去,阖宫不准提及叶羽铮之事。 但百密一疏,容妆还是知道了。 由叶羽铮之事,令容妆重新回忆起了容衿,初时时常梦见容衿,后来乔钺时常来红妆阁陪她同眠,也就渐渐过去了。 如今再次想起,悲恸亦同时再次席卷。 容妆觉得最遗憾的,始终是容衿在香魂消散最后的那一刻,终究也没能等到叶羽铮,没能等到她为之孕育血脉,付出了年轻生命和万千锦绣的那个男人,容妆想,容衿大抵也是不后悔的,至少她勇敢过,哪怕注定了万劫不复。 对于叶羽铮,容妆没能止住泪,到底是自幼长大的情谊,也就只有他一人能抵如容家的兄妹情。可是现在,三个人不在了两个。 叶羽铮终究以结束他年轻的生命,来成全了对容衿的爱。 上穷碧落下黄泉,容妆只愿,愿叶羽铮和容衿总有一处能相见,从此能安遂,那便是最好的,最好的了。 而非像容衿说的有今生没来世,硬生生的将爱和情湮灭在这逼仄的一生里。 叶羽铮是在夙玉宫撞柱身亡的,经不住容妆的逼问,姚姑姑缓缓道出了此事,那一日,叶羽铮为容衿守完了三七祭,穿着一身白衣,去了宣宸殿,向乔钺认罪,随后便到了夙玉宫,在容衿寝阁立床铺最近的大楹柱前,逝世。 大抵他是为了能与容衿,魂魄相近,再续情缘,所以选择在此,了却残生。 第61章 两心分明 弦月弯弯悬挂在苍穹中,星子璀璨将它团团围绕着,煞是好看。 容妆趴在半开的大雕花窗棂边儿,仰头观赏着夜空星光与月华。 乔钺轻声在她身后缓缓走向她,容妆侧目,借着火红的阁灯,见到他的影子,却没有说话,兀自仰望。 乔钺把她揽在怀里,轻声道:“方得闲,就过来了。” 容妆回道:“下次别这么折腾了,好好歇息才是。” 乔钺轻笑道:“如此善解人意?” 容妆淡淡白他一眼,转过身不去面对她,素手抚着窗棂木格子,腰身微微往前倚靠。 八月里的夜风已少了湿腻,多了凉爽宜人,此刻着实舒心。 乔钺手揽着容妆的腰间,与她一同并肩仰望夜空繁星。 容妆微微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 灯火纱帘掩映着她淡薄的眉目,随风浮动的发丝,丝丝缕缕与乔钺的缭绕在一起,难分难解。 “可否让衿儿和叶羽铮合葬在一处,就当是做了善事,了结他们二人这残破不全的一生,给他们一个圆满。” “我答应你。”乔钺点头,侧目望向容妆,“容衿和叶羽铮与我,不重要,你若喜欢,那就让他们同葬。” 容妆低眸一笑,脑海里仿佛闪过曾经同乔钺说过的话,于是便道:“我记得我曾说过容衿倘若不进宫,而是和喜欢的人从青丝到白首,百年后夫妻同墓,对她而言,幸福莫过如此。” “我记得。” 烛火随风颤了几颤,差点就要熄灭了,但就那么咫尺之间,却燃烧的更旺,容妆轻声说着,“如今,也算做到了,哪怕没有青丝白首,但却真正做到了许多人都做不到的生死相依,想必容衿一定不会后悔,在宫里苦苦煎熬百年,不如短暂的欢乐对她更好。” “不要再说了。”乔钺打断她,“你若再说下去,保不齐惹起情绪,我可不想再安慰你第二次。” “……”容妆噤了声,默默抬眸望向天空,有流行滑过,明亮闪烁着银白的光泽,听人说流星许愿会实现。 容妆默默闭上了眼,双手做祈祷状,默默在心里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没办法挽回,希望未来,一切安稳。 容妆睁开眼睛时,微微一侧目,便对上乔钺灼灼而望向她的目光,乔钺道:“妆儿,我知道你心里还没过去,我希望那一天早些到来,只有你释然,一切才会好起来。” 容妆目光沉了沉,迎上乔钺熠熠的目光,“谢谢你,从一开始,一直是我在说,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阑廷宫,其实这么久以来,却是你一直没有离弃我,还要我,没同我计较当初为了衿儿违逆你,哪怕你曾生气恼怒过,但终究没有真的惩处过我,但是你不知道,你的冷言冷语,对我来说,真正如同刀锋,没差别,所幸都过去了。” 乔钺把容妆揽进怀里,并肩同看月色正清明,低沉的嗓音响在容妆耳际:“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你是唯一一个能牵动我的心的人,在我心里,除了你,所有人的背叛都不算背叛,因为,我不在乎,无非杀之泄恨即可,唯有你,杀不得,打不得。所以我不能容许。” 容妆轻笑,随着被他牵着的手,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之上。闭目,轻道:“我从来没有告诉你,你的拥抱可以抵挡一切恐惧与黑暗,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光。” 容妆怅然一叹,柔声道:“你不要怪我,因为你母亲的事耿耿于怀,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只是起初得知事情真相的时候,难以控制自己去迁怒于你,但真正想通之后,便不了,可是我还是躲着不愿见你,是因为那时,我发现,我见不得你也难过,其实在对你发火,让你恼怒的时候,我也跟着难过,我怒气正盛的时候曾想过,上一辈子你父母欠下的,让你还给我,我疼一分,让你也跟着疼一分,但那也只是一个念头,事实却是恰恰相反,你疼一分,我也跟着更疼一分,绝不比你少,我是怕了,怕在你身边,看你的一切,甚至宠幸别的女人,我怕我越来越离不开你,然而你却可以轻而易举离弃我,你还,生我的气吗?”容妆试探的问着,乔钺并没有即刻答言,而是沉吟须臾,方抚摸着她的发丝,柔柔暖暖,说,“我对你,没有脾气。你也做到了,你如今心疼一分,我是真的跟着同样疼。” 月华透过窗棂的格子洒了一片,溶溶银辉,在漫天月色凝星光里,容妆眉开眼笑。 “不是因为歉疚,而是因为我爱你。”乔钺说,“其实从一开始得知你是陆绰的女儿时,我对你也并没有歉疚,后来有的也只是心疼,因为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和我并没有关系,你若怪我,便切切实实是迁怒。我知道,所幸的是,你我皆及时明白自己的心,哪怕有过彷徨和犹豫,但终归没有错失,没有离疏,这才是最重要的。” 容妆点点头,笑意渐渐褪去,反而满目动容,凝了泪光,说也奇怪,从不曾轻易哭泣的容妆,近日来落泪的次数多了,眼泪仿佛越来越容易滑落了。 乔钺凝重着深色,没有冷意,只有情意,“从那一日你昏迷中唤我名字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永远都没办法放下你了。若说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反应过来时,早就已经无法全身而退了。” 容妆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在乔钺的怀里蹭蹭,掩起一脸哭相,一个人同一件事做多了,是会让人觉得乏味的,所以她不愿再当乔钺面前哭。 第一次第二次的眼泪可以是珍珠,三番四次之后就连雨水都不如,哪怕知道乔钺不会这样想,但是容妆就是怕在他心里,她有太多不足,即便瑕不掩瑜,但承衍后宫里,毕竟还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女人,如无暇之玉。 如苏令芜,如元旖,如夏兰懿,都是那样天下无双的女人。 容妆从来不拿自己和她们比,她从没这样在乎过,大概因为爱,才更在乎,也更在乎他身边的人,也就更没了那份傲然。 乔钺静默了须臾,道:“如今有些事,阖宫尽知,我担心你,正是风口浪尖。” “我不会怕,容妆不是软弱的人。” “你不怕,我怕。” 容妆笑了,“荣幸之至。” “我怕你出事,这一次,这一辈子都够了。”乔钺眯着眸子,隐着伤。 容妆眨眨如星子一般的眸光,“那我就借花献佛,只要不是你给的伤害,其他人的,都能过去,都不会怕。” “我知道你不在意位份。” “是,所以得过且过。”容妆微微笑着,红唇在烛火摇曳下,越发嫣红润泽,惹得乔钺目光流连,乔钺凑近她,唇顺势贴过去,吻上容妆的红唇,辗转着细细吻着。 两个人的唇皆是冰冰凉凉的,但贴合在一起,便越发灼热炽烈,不是欲,只是情。 两个人缱绻难分的吻着,逶迤到了床边,乔钺顺手拉下帘帐,掩盖春色无限。 *** 有些沉默隐忍了太久的感情一旦开了口,便如摧枯拉朽,迅速升温,势不可挡。 红烛帐暖,温存旖旎,寸寸相思涅槃重生,再也难熄。 *** 翌日乔钺早早去上了朝,姚姑姑为容妆梳妆,拿着象牙梳子一下一下梳理她如墨的青丝,一脸欢喜的姚姑姑道:“妆儿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姑姑。”容妆微微一笑,从镂花铜镜里看着姚姑姑,“谢谢你。” “哪来的谢,你就像我亲生女儿一样,今后我就留在你身边,为你打理一切事。”姚姑姑说着,手上为容妆挽着发髻,容妆正思索着她的话,容妆明白,姚姑姑的言下之意,她会被封妃,届时姚姑姑便是主事姑姑。 容妆知道,姚姑姑这是为她好,但是,她的心没人懂。 有些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却并非是适合她的。 姚姑姑突然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姚姑姑问道:“妆儿的头发真美,墨黑墨黑的又顺滑,摸起来就如同丝绸一样。”姚姑姑从妆箧里捻起一个莲纹玉簪子,“戴什么样的发饰都好看的。” 姚姑姑拿着簪子替容妆簪上,容妆却突然想起那个青玉竹节簪子,唯独只能怅然一叹。 失去的再回来,自然倍加珍惜,人是,物亦是,也许该问问乔钺,让他派遣宫人四处找找,哪怕几率渺茫,但总要尝试过,否则簪子的事,就会如鲠在喉,想起便是忍不住的不舒服和遗憾。 梳妆台旁边的窗子有风吹过来,容妆的鬓发被吹起,容妆看着镂花铜镜里静默淡然的自己的容颜,笑不出,只是淡漠的看着,似乎脸色恢复红润了些。 这些时日里,乔钺也着实不易,朝中政务繁忙,他还要每日抽空来红妆阁。 若不是他的在意,她也无法恢复的这么快,比如调来合心的宫人,比如冉缜一日三次的诊脉,比如御膳房每日不断送来的各色食物,比如御药房每日送来的安神药,等等一切冗杂事物。 皆是因为乔钺的怜惜,皆是他给予的好。 第62章 失而复得 八月里的清晨已生了风凉,晨光熹微,菱花窗斑驳了溶溶光影。 用罢了早膳,容妆闲暇无事可做,闲散的靠在花榻上看着阁里众人忙碌的身影。 姚姑姑在清点着各宫送来慰问容妆的礼品,还有众多的滋补品与药材,不时打开看看,和容妆细细讲来,容妆淡淡听着,不时回个浅浅笑容。 阿萦坐在一旁的紫檀茶盘边儿泡茶,一边同容妆说着近日她休养以来宫里发生的事。 贞贵妃突然失去了腹中胎儿已是轩然大波,然而却更加严重到波及了身家性命,阖宫揣测自然不断,流言纷乱。 加之容妆之事曝光与后宫众人眼前,更是引起波澜若滔天,借着慰问和看望之际来试探的人不在少数,所幸有姚姑姑挡着,至今容妆也还没见过谁。 加之叶羽铮撞死在夙玉宫,虽然有人理解他是身为御医却没能保住容衿的愧疚,但有心的人自然会往深处去想,再加之容衿逝世那一夜,并不是叶羽铮在旁救治,综合以往乔钺的态度,虽然并没有确凿证据,但大抵也能明了几分。 容妆曾写过信给过容徵,不乏安慰之言,也不少真意实话,来来往往,一番经过,尽数道出,因为瞒也瞒不下去,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还不如亲自告诉他,也让他明白,容衿一直都属于叶羽铮,而不是乔钺,不是后宫,也为解开容徵的疑惑,只有如实交代了。 容妆央求乔钺之事,乔钺顺了她的意思,让容衿和叶羽铮同葬,故而,容衿表面葬入妃陵,实则是一座空衣冠冢。 暗中则已被运出宫外,由容徵亲自打理,葬入叶家墓地,以叶羽铮妻子之名与他一同供奉在叶家祠堂。 容妆一直想出宫去祭拜一番,与乔钺提及过一次,但乔钺不允,只说待她身体好了,必然陪同她一起出宫,也让她散散心。 容妆便安稳的等待着,总之乔钺君无戏言,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近日来身体已调养的差不多了,这也多亏了姚姑姑和阿萦等。 容妆此刻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不由莞尔,后宫真情寥寥无几,她也何其有幸,得爱如乔钺,得友如面前二人。 容妆笑着道:“姑姑,阿萦,这段日子以来辛苦你们了。” 姚姑姑正拿着一柄玉如意打量,闻言放回盒子里,方直起身对容妆道:“如今看你身体好了,再辛苦也值了。” “就是。”阿萦笑着附和,摆上几小杯,从紫砂茶壶里倒了茶水,递给小景子和姚姑姑,又慢悠悠的端着茶盘来给容妆送来。 容妆接过轻柔啜一口,眸子扫过阁里,放下茶杯在身侧小案上,问道:“拂晓她人呢?” 闻言姚姑姑叹了口气道:“唉,到底是从小到大的,那孩子对贞贵妃娘娘的感情太深了,到现在还不能释怀。” 容妆的眸子黯了黯,旋即敛眸道:“也难为她了,把她叫来吧,我同她谈谈。” “好,我这就去,姐姐等着。”小景子匆忙离去,碰的罗幕泠泠脆响。 还没等小景子回来,宣宸殿却派人来了。 那宫人将一个碧色玉盒子递给容妆,容妆正不解,那宫人道:“这是皇上亲自派奴才送过来的,道是姐姐的旧物,皇上方下了朝,正换下朝服,稍会儿便过来了。” 让姚姑姑送走了宫人,容妆打开盒子,青色的玉簪,竹节的纹路,让容妆的心头一喜,惊笑出声。 这是失而复得,很微妙的感觉。 看着容妆连日来久违的头一次展颜微笑,阿萦和姚姑姑也都不由连连欣慰。 彼时姚姑姑结果与簪子相成一色的碧玉盒子,容妆把簪子放在手心,细细端详着。 该是她的,终究还是回来了。 片刻后,小景子带着拂晓人进来了。 这也是容妆和拂晓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正面相处,拂晓跪地道了一声:“姐姐。” 容妆点头,暗自也觉拂晓聪慧,当着众人面前,很有主张的便改了称谓。 容妆笑道:“赶紧起来。”阿萦扶起拂晓,双双站在一边儿,容妆手心攥着青玉簪,温润的感觉摩挲在手心里,容妆道:“衿儿不在了,我不想你受委屈,就向皇上把你要过来了,拂晓,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谢谢姐姐。”拂晓红了眼眶,垂首道。 容妆让小景子去守着阁外,而后对拂晓道:“不用拘束,这里都是自己人,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搁在心里,想问问你。” “姐姐尽管问,我知道的必然知无不言。” “那好,我就直说了,我怀疑容衿的死因存在蹊跷,想问问你,近日来她可有不妥之处?” 拂晓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道:“主子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容易心慌乏力。” 容妆蹙眉,“那叶御医当夜为何不在夙玉宫侍奉?” 拂晓摇头道:“奴婢不知。” 容妆同是摇摇头,暗自嗤笑自己,真是待傻了,这等事问拂晓又能如何,回头去问问冉缜才行。 容妆安慰道:“逝者已逝,你再伤心也无济于事,我希望你在我身边能够好好的。” “拂晓知道,姐姐为主子的事已伤透了心,却还安慰我,姐姐好心心疼我,拂晓永远铭记于心。” “你懂就好。”容妆莞尔浅笑,来来去去劝慰了一番,拂晓看似也释然了一些,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过去的,容妆明白,正是容妆沉思之际,外头守着的小景子高唱道:“奴才叩见皇上。” 乔钺没有带宫人,就只有许诣,也不见唱礼,只是寻常的走了进来,容妆笑着随意道:“来了。” “嗯。”乔钺点点头,过去坐在容妆旁边,目光落到容妆手里攥着的青玉簪尖上。 容妆的目光随着他落下,目光深了一深,后道:“怎么找到的?” 乔钺抬起头,凝着她的眸子,“何须找寻,那日夜里你与我发脾气,把簪子甩到地上却不知,你走后我在地上捡到的。” “我后来回去找了。”容妆低低一笑,仿佛无关紧要,又仿佛释然。 “下次再弄丢了,就没人给你送回来了。”乔钺觑她神色,淡薄的笑意漾在唇际。 “本就不是我的。”容妆抬手挽过鬓发,目光瞥向别处,故作姿态。 乔钺一笑,兀自起身,随即便扯过容妆,容妆一惊,落在他怀里时抬眸望他。 乔钺低柔的笑了笑,拽过她手掌心里的簪子,道:“别动。” 旋即轻轻的持着青玉簪,缓缓将它送到容妆松松挽就的墨髻中。 乔钺持青簪,绾墨发,怀里的人儿素影翩然可入画。 容妆微微笑,抬眸看进乔钺的眼里,那里有她的影子,那么清亮,光明。 晨曦的光束落在乔钺的身后,他一袭墨色的颀长身躯掩映在浅暖的光芒中,般般分明,折了谁的心,又灼了谁的目。 乔钺轻笑:“现在是你的了,你最好不要再拿它可有可无,可要可丢。” 容妆满意的点点头,要的就是如此。 第63章 心生怀疑 乔钺将簪子戴在容妆发髻上,收回手,广袖轻拂,转身落座。 容妆抬手摸摸发髻上的青玉簪子,触手微温,乔钺的温度此时此刻不止是留在簪子上,也似乎烙印进了容妆的心里。 容妆不知不觉的勾起唇,恍然坐下,一边儿的姚姑姑和阿萦看着二人,憋不住的笑着。 容妆瞪了她们一眼,觑一眼乔钺道:“我找了这么久,你可够沉的住气,居然才拿出来?” “前阵子太忙,忘记了。”乔钺手抚额头,无奈道。 容妆一叹,“是啊,你可是心怀天下的人,这等小事哪里值得放在心上。” 乔钺低声一笑,从不见容妆如此娇柔的一面,掩藏起愉悦心绪,只装淡然道:“今后别再弄丢了。” 乔钺知道,这些日子,她也闷坏了,旋即望容妆又续言道,“待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好。”容妆展颜一笑,目光欣喜的对着乔钺点了点头。 乔钺走后,容妆派小景子去请了冉缜,冉缜及时而来,将御医行执录呈给容妆看。 原本容衿有孕后,一向由叶羽铮照料,他是需要每日值守在宫里的。 但偏偏容衿出事那几日里被白丞相府召出宫,道是丞相府内有人抱恙。 当真如此巧合么,说服不了任何人,明显有问题。 但容妆倒也觉得诧异,只因她从没怀疑过白清嫱,她怀疑的,是苏令芜。 如今后宫内风头最盛的女人,是苏令芜,并非白清嫱,在众人眼里,唯独苏令芜是最有资格和可能成为承衍皇后的。 此时容衿有孕,便是对苏令芜最为不利的,旁人哪怕再嫉妒,也看得清形势。 可偏偏,苏令芜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反而竟然是白清嫱出了问题,在人的食物里下毒,倒像是她白清嫱能做得出来的,然而事实是如此简单吗? 容妆越发觉得,自己的面前就是一片朦胧的雾气,明明答案近在咫尺,但她就是被雾气隔着看不尽澈。 推自己摔倒的那个小太监是谁的人,幕后那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毕竟当时是对外瞒着的,连乔钺都不知道。 而给容衿紫薯糕里下毒的,就真的是白清嫱吗,那小箬死的不明不白,这两次又是否是同一个人在幕后所为? 内刑司迟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指着他们,当真是白白浪费时间。 眼看八月十五就要到了,那一日为何重要,因为它不单单是中秋团圆节,还是乔钺的生辰,帝王生辰,是阑廷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称为江山节,又和中秋节重日,乔钺虽已下令从简,但毕竟是乔钺在位第一个生辰,所有事宜均由礼部与内廷司共同管辖,容妆觉得那帮人必然极尽奉承之能事,再是从简,也必隆重非凡。 至于乔钺说带她出宫散心,怕是怎么也得推到江山节以后了,时间也好,那时她的身体一定完全恢复了。 就不必像近来似的,出去散个步,姚姑姑都得拿个披风给她披上,生怕被风吹着似的,容妆想着笑笑。 约莫日头西沉的时候,封铭来了,彼时小景子通报,让容妆微微讶异,于是忙叫请进来。 封铭一进来就毫不拘束的四处观望,边走向坐在桌边喝茶的容妆,边笑道:“之前入宫就听说你抱恙,总算有机会来看看你了。” “多谢封大人记挂,容妆有幸。”容妆一笑,替他倒了一杯茶,缦然道:“坐吧。” 封铭依言落座,而容妆笑道:“满朝上下也就只有你有胆量这么毫不避讳了。” 诚然如此,也只有封铭曾被乔钺允许过,可随意进出玄景宫而不必通禀。 封铭亦不吝啬笑容,从进门就满面笑意的对着容妆,此刻亦然,“阿萦……人呢?” 容妆一怔,几乎瞬间明白过来,笑意越发的深重,言笑晏晏,“阿萦在小厨房忙着做点心呢,如果这就是你来的主要目的,那就可以在这安稳坐着了。”容妆抬手握着茶壶的把手,笑言道:“看,茶还有这么多,满满一壶呢,我们慢慢喝,等会儿还有点心吃。” 封铭一向爽快利落,此刻倒有些扭捏起来,不好意思了,忙道:“都说了是来探望你的,这么扭曲我的意思不大好吧?” “好好好,就算是有,哪多哪少,你自己心里有数。”容妆说罢,端起茶杯自斟自饮,不顾封铭促狭的辩解,暗自腹诽着,不知封铭何时相中了阿萦?无论如何,倒也是好事,曾经不是没和封铭接触过,早已知道他是爽直的人,且容貌也不逊色,气宇不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功夫又在世难寻其二,且从曾经话语言谈间便可看出,亦是性情中人,若是阿萦得夫如此,人生也算圆满了。 就是不知阿萦心思如何,待找个机会试一试,即便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 眼下就不妨先让封铭与阿萦多接触接触,到底,感情是可以日久而生的。 想至此,容妆放下杯子,突兀启唇道:“以后你每日都来我这里,阿萦每日也都在,你懂我的意思。” 封铭一怔,旋即了然的点点头,对容妆爽快的笑笑。 封铭走时天色已接近昏暗,乔钺在宣宸殿的晚务结束了,来到红妆阁,恰恰撞上往外走的封铭,封铭作揖行礼,乔钺则墨眉攒起,狐疑的看着他,容妆在旁道:“封大人有心,还惦记着来看看我。” 乔钺没说什么,让封铭离开了,揽着容妆回到阁里。 从此以后,封铭就成了红妆阁的常客,每天必得来一趟,或早或晚。 往红妆阁跑的比上朝都勤快,就连阿萦都意识到了不对,她问过容妆,为什么封铭总是来此。 容妆只是轻轻笑笑,对她说,为了人,弄的阿萦一头雾水。 第64章 幸好有你 封铭连着几日每天必到红妆阁,一坐时常就是半个时辰多,乔钺这厢先忍不住了。 这日乔钺一如既往的结束冗杂的朝务,入夜时,来红妆阁歇息,一进阁里就听见一阁的人欢声笑语畅然倾泻到耳际。 他来红妆阁向来不让宫人通禀,依旧只带了许诣一个人跟在身旁伺候,如寻常人归家,为的就是放松身心,若是带了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反而觉得厌烦,适得其反。 但此刻乔钺深深觉得,还不如带一大群宫人来,起码红妆阁里这群欢声笑谈的人,不会这么无视他,连他走进来了都不知道。 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尤其他看向容妆,容妆正和封铭不知道说着什么,容妆大大方方的微笑着,还亲自给封铭倒了一杯茶,一群人围着一个桌子不分主仆没有上下的谈天说地,笑语声声。 乔钺心里就越发一阵酸涩,看向封铭的目光也就越发的不善,许诣在旁觑他神色,方要唱礼通报,却见乔钺抬手阻止。 乔钺示意他留在原地,独身一人向阁内走去,目光扫过桌子一圈的人,容妆,姚姑姑,封铭,阿萦,小景子,还有拂晓。 乔钺目光落到阿萦身上,上次酒宴之上,封铭分明盯着阿萦目光不移,此刻却和容妆相谈甚欢。 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浮在心间,属于自己的,被人染指了的感觉,也是从未有过的。 尤其当看见容妆的冉冉笑靥,不由愠怒。 容妆总算最先察觉到他的气息,转目望向他,却旋即从容起身,一众人侧目,纷纷起身行礼,立刻敛起了笑意,一脸严肃端正。 乔钺反感,一句话未言,径直走到容妆身边,伸手扣住她的腰间,不由往自己身前一拢,对封铭挑眉笑道:“你倒是很闲啊,总往红妆阁跑。” 封铭看看容妆,又觑着乔钺的神色,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笑意,却激怒了乔钺,乔钺失了笑意,蹙眉问道:“笑什么?” 这句话尚未落音,乔钺冷眸扫视周遭,却见每个人都在极力隐忍着笑意,乔钺不解的垂眸看向怀里的容妆。 容妆亦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乔钺道:“皇上你不也一样很闲?” 乔钺挑眉,不温不火的瞪她一眼,封铭笑似春风,咳咳两声道:“红妆阁里缺醋,皇上给送来了,够用好几天了吧。”封铭笑看阿萦,问道:“是不是,阿萦?” 阿萦瞧瞧容妆,又看乔钺眉目无波,大着胆子取笑道:“可不是嘛。” 乔钺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见一屋子的人纷纷憋笑,瞪了封铭一眼,封铭又咳嗽咳一声,装正色道:“哎呀,臣有罪,揭皇上的短了,臣怕皇上一怒牵连到九族,先撤了。” 这也就是封铭,追随乔钺多年,否则谁敢说这等戏言。 乔钺挥挥手,“赶紧走。”封铭望阿萦一眼,目光饱含深意,旋即转身离开。 阁门开启,夜里的冷风灌入,姚姑姑识趣儿,赶忙招呼着阿萦等人默默退下,留着容妆乔钺二人独处在阁内。 一切喧嚣热闹尽数熄灭,归于静寂后,容妆看着乔钺莞尔询问道:“朝中的事还顺利吗?” 乔钺点了点头,轻声一“嗯。”,旋即盯着容妆,目光灼灼如火,“封铭最近来的还真是够勤快啊。” 容妆低声一笑,挑了挑黛眉,素手拄着下颌盯着乔钺,“你总注意他做什么?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在玄景宫来去自由的权利嗯?” 乔钺撇撇嘴,是否有那么一点后悔。“你就不知道避嫌?再是亲近熟悉他也是男人!” “哦……?”容妆音色一挑,故意拉了长声,盯着乔钺道:“我为什么要避嫌?我又不是你后宫里的女人,可没那些规矩要遵循。”容妆一抬眼儿,目光挑衅的看着乔钺,跃跃欲笑。 乔钺闷声一哼,却对容妆突然一笑,邪邪的戏道:“名分上不是,身体不早就是了?” 容妆脸色变了一变,微微浮上潮红,旋即缄默不言,直瞪着乔钺。 乔钺又问了一句,“封铭……” “得。”容妆当即打断,略为不耐的撇撇嘴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他明明就是来看阿萦的,你的眼神呢?” “我倒是知道这事儿,但是他总来红妆阁也不是个事儿,朕干脆下旨,把阿萦嫁过去,看他还来?”乔钺眼睛一眯,对容妆似笑非笑的说着。 容妆却阻止,“那怎么行,阿萦对他什么样,你我还不知道,怎么这么莽撞,万一害了她呢,我这不是也正且观察着么。” 乔钺脸色冷了一冷,“那你要观察到什么时候?” “怎么?” “……你尽快。” 瞧着乔钺一副被堵的无话可说的模样,容妆不禁噗嗤的笑了出来,拉过了乔钺的手,嬉笑道:“我们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学的跟后宫女人似的,会拈酸吃醋了?” “……”乔钺白眼,“没有的事。” 容妆扯扯他袖口,蓄意做疑惑状,“没有?” “别闹。”乔钺扯过她扯着衣袖乱晃动的手,阻止道。 容妆悻悻然收回手,敛下了玩闹之意,起身拉起乔钺的胳膊,轻声道:“陪我去窗边儿站一会吧。” 乔钺抬眸凝着她的眸,点了点头,起身随着她来到窗边,夜凉如水,月将圆,洒银辉,透过窗棂丝丝缕缕投递在容妆和乔钺的身前,发间,蒙上一层流光潋滟。 容妆淡淡启唇,音如微凉而清澈,“我的孩子不会白白失去,我受过的伤害,该还回来的,我必要讨回来,谁欠我的,我也绝不放过,叶羽铮在出事那日离宫并非偶然,有人蓄意而为,前者还有紫薯糕小箬事件,推倒我的内监,这一切造成的后果,总要有人承担,我不要一个人承受痛苦,那些幕后的凶手,绝不让她们逍遥。” “我知道,我看过御医院档录。”乔钺侧目望她的侧脸,又将目光望向天际皓月,“不消你说,那也是我的孩子,一切有我在,别急。” “嗯,我知道。”容妆浅浅一勾唇,神色淡漠而迷离,素手扶着窗框,有一丝冷意,她贴近了乔钺的身侧,挽起他的手臂,“幸好。” “什么?”乔钺看她,不解而问,容妆说,“幸好我有你。” 乔钺没有说话,抬手抚上她的鬓发,一同看向天边,万里月光皎洁如水。 第65章 是夜不寐 乔钺没有留宿在红妆阁,而是回了宣宸殿独寝,大抵是容妆的话勾起了他心里不愿提及的一面痛苦。 但乔钺的话无疑不是给容妆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知道,乔钺也恨,乔钺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白白失去,白白成为害怕触及的遗憾。 如今只是时间和证据的问题,不急,她容妆不急,她向来沉得住气,哪怕再恨,哪怕夜里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忍受痛楚。 容衿的事情,容妆阻止了容徵,不让他告诉战场浴血奋战的容策,怕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全军将士便没了主心骨,定会军心涣散,要告诉,不是这个时候。 容妆想,待容策大军凯旋而归,她会亲口告诉他,亲口安慰他,哪怕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但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 洪涝水患之事传来消息,大体已无恙,苏炀虽然不得乔钺的心,但到底也算立了一功,又失去了身怀有孕的容衿,而乔钺待元旖也早没了兴趣,千霁宫的势头自从容妆离开后,已经不得圣心,早已消沉,苏令芜的风光,越发的重。 容妆也明白,苏令芜必将对付她,阖宫都知道乔钺是怎样待容妆,哪怕尚未封妃,外头已有流言渐渐浮起,道是容妆乃乔钺心上的人,日日相伴的感情之重不是后宫嫔妃可以比。 这样的话在后宫里就如同刀子匕首,而那群女人,就是拿着匕首的人,无一不是对着容妆。 容妆如今却丝毫不想去理会,能躲开的绝不逞强去针锋相对。 她只想尽快找出那幕后害死她孩子和容衿的凶手,找出证据,也让那个人,体会体会世间的痛苦,让她后悔,所做的一切恶事。 是,她容妆不是良善之辈,后宫里就没有人是良善之人,害她的人,必将报之。 皓月当空,流光千里。 容妆沐浴过后,披着寝衣坐在梳妆台前,姚姑姑拂晓等早去睡了,阁里只留阿萦伺候,一灯如豆的光亮掩映在旁,容妆神思早远,一点点过滤着一切的事情,想着应对之法,但奈何,今日提及那些伤痛,又仿佛揭开了心里的伤疤,蒙上一层晦暗难安。 阿萦站在容妆身后,为她梳理着尚未完全干好的发丝,阿萦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姐姐,皇上是不是快给你一个名分了……” 容妆闻言,蓦地眉头蹙起,从镂花铜镜里看阿萦,眼神寒凉,阿萦咬着嘴唇,拿着梳子的手一抖,戳痛了容妆。 容妆意识过来,淡淡的回了一句:“大概吧。” 然而心里早已波澜翻涌,名分?嫔妃,还是皇后? 有了这个名分,她容妆就再也不是自由之身,哪怕如今也不是,但到底有些事,还是可以随心而行,若是一旦冠上那个名分,是不是意味着,从此她不得不勾心斗角,不得不和三千繁花一起,分享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她心上的那个人,那么,掺杂了这样的利益牵绊,荣耀瑶华,这样的感情,还纯粹么,还能纯粹么。 阿萦见容妆的面色越发黯然,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便没有再敢开口说什么。 容妆半回过身子,青丝从阿萦梳子里幽幽滑落,散落在背后,容妆拍拍她的手,勉强一笑,示意无碍。 阿萦这才心神稳定了,询道:“姐姐,是不是怕?” 容妆回过身,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开口道:“是有一些。” 阿萦安慰的一笑,“姐姐别怕,依我看,有皇上在,姐姐什么都不用怕,姐姐难道不觉得,你已经很幸福了吗,你不需要像各宫娘娘一样,费尽心思去争夺圣宠,也不需要去揣测圣心。”阿萦抬头,手上一停滞,目光望进铜镜里,与容妆目光相撞,阿萦眉眼含笑,双颊梨涡极是可爱,她说:“因为皇上什么都会告诉姐姐,不让姐姐费心去猜,那些嫔妃们费尽心机争夺皇上一点点的宠爱,皇上却完完整整的给了姐姐,普天之下所有臣民都要避讳的帝王名讳,那样荣耀的两个字却被姐姐随意的叫着,唤着,姐姐你说,你是不是很幸福?” 直到阿萦说完这一番话,容妆都没有回过神来,一句一句的细细品味着,阿萦说的,也并没有错。 她不幸福吗?可乔钺给她的爱和护,从没给过任何人。 她幸福吗?可身处这无尽深宫,命不由己,身不由己。 外头的风突然大了,梳妆台两侧的珠帘玉幕泠泠晃动,相互撞出动听的音色,阿萦放下梳子,过去关了窗。 容妆勾了勾唇,缦然笑道:“阿萦心思,倒是重了。” 本事一句不经心的话,然而,阿萦此时正扶着窗子的手,突然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回过身子笑道:“还不是在姐姐身边看得多了。” 容妆将目光投递到她的方向,问道:“阿萦,你觉得封铭如何?” 阿萦闻言,柳眉一蹙,旋即笑道:“不错啊,年轻有为,武功又高,很能给人安心的感觉。” 容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阿萦却旋即再添了一句,“可是姐姐,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这些天里我不是看不出,你有意撮合我们二人,可我倒觉得,我配不上他,所以姐姐,不要为我劳神了。” 容妆想了想,低声道:“哪有配得上配不上,只要封铭觉得你配得上,天底下就没有人有资格说你配不上,不是么?”末了,又加了一句,“此事又不急,不要定论过早,日久见人心,也见人情,且待一阵吧。” 阿萦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将一切打点好,出了阁,容妆身子掩在夏季单薄的被子里,神思倦怠,阖眼却不寐,不由自主的回忆着阿萦的话。 外头的风又大了,吹得静夜陡然生了骇人,扰的人不得安睡,乔钺的生辰在即,各宫献上的礼数定然少不得一拼,谁都想着博得乔钺一喜。 那么她该送些什么,是该考虑了。 第66章 乔钺生辰 八月十五,江山节,乔钺生辰,亦是中秋团圆节。 依然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万里碧空漂浮着几缕云丝,恰恰是极好的点缀了晴空,有和煦的微风飒飒,吹得人舒爽,不燥不热。 时有鸿雁翱翔于九重宫阙的上空,破晓莺啼伴乐鸣,震九霄,慑寰宇。 羽鄣帘沉,玉阶金瓦,堆砌成的金碧薄凉的是人心,湮灭的是真情。 霁日醉暖,曛曛漾漾,翠幄华垣,瑞霭冉冉,檀香烟溶。 帝王之尊,八佾庭舞,檀板金樽,箜篌霓裳,华章起,千秋盛。 宣宸殿前广庭,高台置九龙金椅,众臣行最隆重的拜礼,稽首三拜三叩,齐呼万岁无极。 许诣矗立在乔钺身侧,唱礼平身,逢时擢升官阶,做赏赐,民间畅乐三日,官民同欢。 容妆身姿掩在后宫女眷间,随着礼官的指引同她们一众起伏跪拜,拜礼行过后,众臣依序送上贺礼贺言。 无非是国泰民安,昌盛繁荣等等台面上的话,乔钺并不在意,这等事也是能敷衍则得过且过,他在意的,只是那一个人的而已。 乔钺的目光流散在众人间,那道身影是烙印在心底的,只是扫过,目光便随着落到容妆身上。 容妆今日难得穿的极为正式,一袭菖蒲紫,墨绛为边的曳地深衣,整个人和素日里完全两样,素日里容妆喜欢着浅色衣衫,人便清澈灵透。 此刻,清如水不再,而妩媚端庄却盖过了那群浓墨重彩的女人万千。 她是那样美,乔钺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昭灼的盯着容妆的方向,哪怕距离遥远,并不能看清她的神色,只是一个轮廓便够加重他的执念绵长。 嫔妃献礼,各姝巧笑倩兮,所奉无非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当然,平淡无奇里,也不乏出众的。 例如夏兰懿亲手制作的七色点心,一块小点心中却饱含了七种色彩依序排列,融合的恰好,可见钻研用心,独具匠心。 乔钺也难得展颜笑了笑,开口称赞了一句独特。 夏兰懿这个女人,正如她的名字,蕙质兰心,聪明却沉稳,锋芒尽敛。 哪怕她曾帮容妆对抗过白清嫱,可容妆并不信任她,但容妆喜欢她的沉稳,可此刻,见乔钺称赞她,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还有苏令芜的百福画屏,是亲手以百种字体写成,且是自己独立完成,没有假手他人,据说练了许久,也是用了心的。 宫人若非随着自家主子,是没资格进来观礼的,但容妆不同,她的身份所有人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再傻到把她当奴婢看。 乔钺将目光再次睇向容妆,目含期待,可容妆距离太远,看不到,从容妆的角度来看,并不知道,乔钺到底是在看谁,容妆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她身边不远的夏兰懿,又看向远处的乔钺,心绪惴惴不安,连带着人也恍惚。 乔钺此刻,是很想走到她身边,牵起容妆的手,告诉她,他只要她送的贺礼。 可是不能,他的宠爱,会把她推上水深火热,已经宣扬出去的,不能避免的,他无法阻止,但此刻,能收敛还是要尽量收敛。 什么都没有容妆的安全来的重要,对他来说。 正午时分移驾和睦宫苑,举行宫宴,丝竹管弦,笙歌娆舞,络绎不绝,恭贺声不绝于耳,若流觞曲水,酒香弥漫。 容妆位子在最后,默默喝着酒,夏兰懿走过去,举杯示意敬她,端然笑道:“之前就去探望过你,但是奈何你身子尚未康复,不见人。”夏兰懿上下打量容妆,星子一般的眸子闪动着光芒,笑道:“看你此刻气色着实不错,可是都好完全了?” 容妆早已想过,今日一夕间,必然少不得敷衍喧嚣,从一开始,就没少接受众人瞩目的目光。 清晨她初初来到庭前,无一人不是停了动作,目光滞留在她身上,少不得打量一番,什么样的目光都有,欣羡,嫉妒,怨恨,冷漠,她坦然以受。 但此刻该守的规矩总得守,她微微一低头算做了行礼,举杯饮下,缓缓道:“劳夏嫔记挂,已经大好了。” 夏兰懿也没说什么,只是了然的笑笑,仿佛成竹在胸那般温和的笑,她何尝不是早就知道容妆是谨言慎行的人,哪怕如今亦是。 夏兰懿点了点头,抚了抚鬓发,从容道:“得空闲暇时,可以时常来我宫里坐坐,也好免得我一人孑然。” “是,记下了。”容妆微微笑应。 那边儿苏令芜往二人间瞟了一眼,缦然不屑的扫过容妆。 容妆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她,只笑着目送夏兰懿归案位。 夏兰懿起了个好头,便有其她的人来同容妆寒暄几句,无非是询问询问身体,侧面打听打听落胎的事,阿萦在旁抢着应对着,容妆不慌不忙,听阿萦说着,自己也不插言,就当省省力气。 那些女人一见也问不出些什么,也便了然无趣的四散了。 乔钺吩咐过,节省开销支援边关,但内廷司和礼部还是办的极为隆重,只是欢庆三日改为了一日,且取消了夜宴一部分,却已能省下无数银两,乔钺倒也满意,就批下了。 所有人都会说帝王仁德,而不会去怨念没有尽兴。 容妆已觉耳际喧嚣厌烦,期盼着夜色降临,再与乔钺共度,属于他和她的一晌时光。 容妆冷眼旁观,阖宫的宴饮就是这么无趣,少不得面具,也不乏借机卖弄。 例如嫔妃献艺,哪个人不是费尽心思筹谋已久,想借此机会博得头筹,让乔钺刮目一看。 可是乔钺,心里有了一个人,眼里又怎会容下其她人。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窈窕无双,例如苏令芜的舞,娇媚酥骨,夏兰懿的琴,宛如天音。 即便是白清嫱那跋扈倨傲的女人,一曲筝音,亦是世间罕见。 也对,若没头脑,再没其它一技之长去争宠,她又为何入宫给别人当垫脚石,想来白寰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白寰也不知该说他是幸运还是造孽,小妾不少,儿子也不少,但个顶个的庸庸碌碌,皆是无能之辈,也只有白清嫱一个女儿,想必再有其二,他都不会让白清嫱入宫丢人,可他野心就是太大了,还心系那皇后之位收入自家囊中呢…… 容妆不禁觉得,自己是不屑于同这些女人相比,但若是比起来,大抵也并不出众,忽然想起曾经别人说她的那四个字,近水楼台。 从没想过得月,却真应了那句先得月,那倘若换了别的女人在乔钺身边伺候呢,结局又会不同到哪里。 *** 熙熙嚷嚷的一天总算结束了,入了夜,深阙静了,一如浅墨的苍穹悠悠渺茫,凉露初降的月夜,流霜覆纤尘,皎洁波光滟。 沐浴过后,乔钺着墨色寝衣,站在绮窗边,静默远眺,夜里的凉气带着湿润,扑入宣裕殿里。 容妆拿着一条素白的棉帕,走到乔钺身后,为他擦拭着水湿的头发,一缕一缕擦拭过,再放下。 这时,许诣入内,托着一盘点心,容妆目光落时,乍然一惊,那不是夏兰懿送给乔钺生辰的贺礼么,为何出现在宣裕殿。 而乔钺一笑,示意许诣放下,容妆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盘七色点心,待许诣身影离开后,才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乔钺仿佛并不在意,只淡淡道:“这东西做的不错,我特意让人留下给你尝尝。” 容妆脸色越来越寒,对乔钺也生了怒气,但乔钺无辜,乔钺又怎知道她的小心思,无非是一心记挂着她,想把好的有意思的东西都给她。 乔钺只当做了件好事,却不料容妆一直低落着,不由也蹙了眉,问道:“怎么了?” 容妆摇摇头,半晌迟疑道:“今日送礼者众多,为何你只记住了夏兰懿……” 乔钺轻笑,“她人有心。” “那你也有心么……”容妆低声呢喃,这个‘有心’,自然不是一个意思,乔钺没有听清,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容妆隐匿下不安情绪,继续为乔钺擦拭着湿发,手上的力道却乱了,掌握不好轻重,扯的乔钺钝痛,乔钺一呼出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容妆沉着目光,并没有回答,却似乎不经意的转移话锋,问了一句,“今日里,我也是第一次见各宫娘娘献艺,当真姹紫嫣红各有风韵,相比之下,我倒单薄了许多。” 心旌摇曳如一旁的烛火,正因在乎,才想得多,才怕的多,也正因爱着,才嫉妒,才恐惧。 乔钺回身揽过容妆,轻声道:“你不需要附加的条件,你就多对我笑笑,就胜过任何人了。”末了乔钺大笑出声,可容妆只是抬头定定望着他,不言不语,偏生缄默。 半晌,容妆才有启唇问了一句,“若是当初,在你身侧相伴的不是我,是不是,会不一样?” 乔钺闻言,漾满的笑意渐渐褪去,盯着容妆的眸子,月光下,她的眸里流光熠熠,乔钺说:“阿萦也跟在我身边很久了,有什么不一样?” 容妆懂乔钺的意思,虽然心绪被酸涩填满,但听着乔钺亲口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动容。 乔钺续言,“以前的你,从来不会想这些。” 容妆一笑,“那是因为以前的我,什么都不怕。” 乔钺蹙眉而问,“那你现在怕什么?” “怕你。” “我?” 乔钺思索了片刻,恍惚明白了,于是轻轻一笑,把容妆拢的紧了些,“你最不需要怕的就是我,当然除了我你也不必怕任何人,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无论是谁,也只是个侍婢,再不会生出其它。” 容妆总算笑了,乔钺却推开她,道:“外面的东西看多了,挑不起兴趣,我现在只想看家里的。” 容妆一怔,“家里的?”旋即反应过来,不由笑意更深,“好啊,就凭你这句话,我也不让你失望,对月饮酒没意思,你喝的太多了,那我们就对月抚笛,你知道的,我可就这一个本事,你可不能嫌弃我。” 容妆并不在意乔钺接下来会回答什么,只是拿出解语笛,放置唇边,吹什么,自然是《凤栖梧》,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她容妆,非乔钺不依。 笛音一泻倾心,抚慰不稳的心绪,伴着月色清明,伴着凉夜流霜,伴着一双人静影缱绻,笛之解语,容妆解心。 一曲终时,相顾生笑,容妆咯咯的笑着,乔钺的眉眼也弯如弦月,故意戏言调笑道:“容姑娘的笛,倒是尚好,只是单单如此也太乏味了些,不如,加点别的……” “什……”话还没说完,容妆翕张的唇瞬间被乔钺覆上,乔钺双手搂着她单薄的身躯,辗转间,容妆身后披着的外衫掉落在地,不禁一个瑟缩,乔钺察觉到她的不适,旋即放开她,捡起地上的衣衫,重新给容妆披上,揽着她的腰转到窗边,容妆的脸不知是醉酒的酡红还是被乔钺吻的绯红,总之红润一片,乔钺那样看着,少不得心弦拨动,声音有些沙哑,问容妆,“似乎还差点什么?” 容妆挑眉不解,侧身望他,“差什么?” “少收了一份贺礼。” “方才不是收了?” 乔钺瞪着眼睛,“什么时候?” “笛声啊。” 乔钺嘴角抽了抽,“……容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哪有。”容妆一笑,看乔钺越来越黑的脸色,心里没了底儿,也不敢戏耍他了,于是正色,咳咳嗓子道:“好了。” 乔钺挑眉,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所以呢?” 容妆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解语笛,目光深沉而流连,半晌,将解语笛递至乔钺身前,“送给你。” 乔钺没有接,不解的望着容妆,容妆莞尔浅笑道:“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从前积攒下来的物件,让容徵都献了出去,此事我虽没提及过,但想必你也应该知道。” 乔钺点点头,“我问过容徵,我知道你要的不是感谢,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也没和你提起过。” “嗯。”容妆点头,目光垂落到白玉笛身,“我早就同你说过,这个笛子是容夫人留下来的,我很珍惜,甚至讨厌外人触碰,从来都带在身边。” 夜风阵阵拂进来,容妆抬头,将笛子抬高了些,目光熠熠,“我把它送给你,不是单为送笛,是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只给你一人抚笛,我最重要的东西,只会给你,也只属于你。” 乔钺没有笑,双眸如海那么深沉,静静凝着容妆,他没有接过解语笛,却重重的把容妆抱在怀里,侧首吻上她的发丝,“容妆,我爱你。” 容妆眼眶里渐渐蓄上泪水,她被乔钺禁锢在胸膛前,手拿着解语笛,悬挂在他腰间。 容妆头埋在他肩上,唇瓣贴着衣衫,声音沉闷不清,“如果这个还不够,那我把自己送给你吧。” 乔钺知道她又在开玩笑,于是接话道:“你早就是我的了,还送什么送。” 一句话,引得容妆大笑出了声,乔钺打横抱起容妆,窗边这么冷,哪有山河锦绣被暖身,夜露这么寒,哪有锦衾舒适,对不对。 第67章 出宫散心 章 翌日里,例行封赏,这也是众人所期盼的事情。 官员不提,只是后宫也着实热闹不起来,阖宫所有嫔妃,只有夏兰懿得了赏赐,位份从嫔位晋升为正三品的昭仪,依旧以姓氏为封号。 容妆想,对于夏兰懿,乔钺大抵不存在谋划,只是单纯的觉得她有心而独到。 她那样的性子,莫说昭仪,便是妃位,大抵也当得。 为何又有不安,为何却是心惊,阖宫嫔妃那么多,若是嫉妒,若是恐惧,要到什么时候,何苦对一个夏兰懿执着不放。 彼时容妆听到消息不久,正靠在窗牖边,婉约身影染着光芒,细细打理着盆栽,一壶香茗在旁边案上散着幽香气蕴。 正午的风微暖,掠窗而入,吹拂着容妆鬓边青丝,发髻上的青玉簪闪动着流彩,熠熠粼粼。 乔钺从外走进了红妆阁,见容妆呆立原地,原想吓她一吓,便悄然进了来,从后猛地把她扯进了怀里,却不料容妆一脸漠然,乔钺也失了玩笑心思,便向一边儿走了两步,问道:“怎么了?” “夏兰懿封昭仪,是你亲自下的圣旨吧?”容妆看他,目光幽深而静默。 “不错。”乔钺坐在一旁椅子上,手抚上容妆搭理的盆栽枝叶,“她们要的就是如此,夏兰懿再是心思独到,也逃不了世俗虚荣,用心做的七色点心,为的不是我真正喜欢,为的只是我满意,她得意,反正所有人都是这般心思,那夏兰懿既然从虚伪里脱颖而出了,就给她又何妨。” 原来如此,容妆笑了,她以为乔钺被繁花迷了眼,看不清许多事,却是她错了,乔钺的精明远虑,无时无刻不在。 自己何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乔钺见她神思不在,便伸手扯扯她的衣袖,不解的问道:“你为何总和夏兰懿过不去?” 容妆有些踟蹰,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清亮的眸子转了转,促狭中不曾回答,而乔钺打量了她一番,唇角生的笑意戏谑而隐忍,笑言问:“你不会吃她的醋吧?” “……”容妆把头垂低了低,不想搭理他,有些话心照不宣够了好么,何必说的那么明显。 乔钺噗嗤的笑出了声,惹得容妆一个白眼瞪过去,乔钺半晌才敛了笑意,对容妆柔声道:“我之前答应过你带你出宫散散心,如今是时候了,准备准备。” “出宫?”容妆瞪大了眼眸,面容浮上欣喜与愉悦,“什么时候?” 乔钺看她笑意盎然,也不禁勾起唇角,欣慰的笑了,“就这几日里,私下出去,不必带太多的人和物。” “好,我知道了。”容妆笑嘻嘻的回答道,心里是止不住的跃,那一片广阔天地,在等她出去。 容妆神思早远了,面上止不住欣喜,总算等到了,但是回想起乔钺说的不能带太多人,那红妆阁亲近的四个人,要带谁? 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些事情,便急着问乔钺,“你可带封铭?” “带。” 于是,有结果了,不需要再费心去想了。 乔钺走后,容妆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她坐在榻边,看着围了一圈的人,慢慢开口道:“近日要随着皇上出宫一行,但是不会带太多人。” 容妆的目光看向阿萦,道:“我打算带阿萦跟着。”对姚姑姑道:“还请姑姑留在宫里主持着事务,我方能放心。” “你安心出去散心比什么都重要,这里一切都放心,有姑姑在。”姚姑姑笑着,而阿萦自是止不住的欣喜,毕竟入宫后,就再未曾踏足过宫外的繁华世界。 *** 三日后,收拾妥当,一行人微服出了宫,宫外的碧空,万里无垠,没有繁复宫墙金瓦的遮挡,格外朗朗光明,畅通无阻。 容妆坐在马车中,外面有树梢上的小雀儿唧唧喳喳的叫着,不是什么名贵的鸟,却总觉得比宫里金丝笼里桎梏的鸟鸣,动听的多。 外头街道商家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甚至酒楼里一群人热闹的叫喊声,总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随着风传到车内,暖人心神。 乔钺带了许诣,容妆带了阿萦,封铭带着四个侍卫微服保护,轻装简行。 走出帝都繁华的街市,最先到了叶家墓地,在帝都郊边的一座半山腰上,是有人打理的,并不荒芜。 巨大的墓碑上写的是叶羽铮的名字,旁边写的是‘妻容氏’并未写出名讳,只是怕被人发现罢了。 下面一行小字,立碑者,容氏兄长,也并未写明,容徵到底办事妥当。 一众人守在几米外,乔钺矗立在一旁,容妆对着墓碑拜了三拜,轻声道:“衿儿,你如愿了。” 如今她终于不再是那个深宫里的贵妃,而是心爱男人的妻子,哪怕连名讳也不能留下,但到底永远同碑同穴,不再分开了。 拜祭完容衿,总算了却容妆的一桩心愿,容妆心里有一丝悲戚,目光无神的看着乔钺,乔钺牵起她的手,就怕她孤寂心生,温度从掌心传递着,容妆看了一眼乔钺,便是心安。 乔钺道:“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散散心,我们往南行,那里温暖,正是花开盛时。” “好。”容妆点头轻笑,碧空万里,时光恬然,二人携手相行,一路繁花在侧,暖阳相照。 最好的时光,莫过于此。 上了马车,封铭带人在前策马开路,乔钺和容妆坐在一侧,且格外允了阿萦和许诣在内照顾,四人闲谈之际,有微风从车窗拂入,阿萦卷起帘子用金钩挂起来,外面景色随着车马的移动,一点点的流逝,车速不快,足以看清事物,倒是打心底的舒爽。 暮色四合之时,到了言州境内,天色已经暗了,街上的灯也一盏一盏燃了起来,夜市里正是热闹。 下了车步行,乔钺牵着容妆的手,阿萦和许诣跟在身后,缓缓前行着,乔钺问道:“赶了一天的路,先去行宫歇着,明日再玩不迟。” 容妆点点头,她也着实累了,一路颠簸,便是身体再好,也快受不了折腾了,何况又没吃什么东西,于是便听乔钺的话,众人上了车,往言州这座主城的行宫而去。 行宫有官员驻守,见乔钺来此,大为惊动,但乔钺吩咐,不允外泄消息,吩咐众人退下了,只留下了一众伺候的行宫宫人。 容妆随着他一同住在主殿内,封铭带人守夜,容妆虽然很疲惫乏力,但终究欣喜难耐,一时也睡不下,缠着乔钺也不让他沐浴,非要四处转转。 于是乔钺只得应了她,带着她在行宫里先行转转,也不愧是行宫,自然和宫里差别不大,走了两处,容妆也就失去了兴趣,拉着乔钺又回了殿里,由于没带宫人,许诣人老了,受不起折腾,这会儿早就睡下了,容妆便亲自伺候乔钺沐浴,谁知道乔钺拉着她一块,免不得走火。 又是折腾了许久,才沉沉睡去,翌日里日上三竿了容妆还没起身,乔钺倒是起得早,吩咐人不许去叫容妆,让她好好休息。 赶得恰好,言州今日正将举办花灯节,乔钺便着意,让容妆睡个一天,缓过神来后,晚上出去游玩,总得让她尽兴。 第68章 结发夫妻 天地清肃,霞光晚照,日近黄昏,浓云缭绕,寥廓广畅。 暮色渐凝,白昼式微,初秋傍晚的风憔悴落叶纷飞,落日余晖脉脉,清秋涣,西风然,一叶梧桐栖凤鸾,花灯不散,欢歌不朽。 乔钺携容妆,身后跟着许诣、封铭、阿萦等人,一同在言州城燃满花灯的街道缓缓走着…… 远山起伏,岚烟峦影,掩映在初升的夜色里,如同一卷水墨画里的浓墨重彩。 花灯满街,如白昼,如星烁,曦光迷离,如画里仙境,逶迤十里不尽,一眼望去满是点点光。 人群若流水,喧嚣吵闹,容妆侧目,凝睇身侧一身墨黑寻常服饰的乔钺,笑靥点点缦在恍惚间,喃喃道:很美,不比咱们家里上元佳节差。 犹是心醉神迷,乔钺慵然笑了笑,“确是。” 容妆目光止不住的环顾四周,阿萦亦是,所有人无不心驰神往。 茶坊厅堂里有说书人拍案侃侃而谈,说到激动处眉飞色舞,惹得掌声连绵不断。 做的精致的小花灯摊铺前围着鲜艳衣裙的小女孩儿流连不舍,攥着母亲衣角目露希冀光色。 路边杂耍的队伍引得围观者众,纷纷叫绝,而一旁卖艺的年轻夫妇则显得有些清冷,檀板乐器数列在案,女子歌喉清唱,二人对视间温柔而缱绻。 溪水边河灯火红倒影,顺着水流而下,如同曲水流觞,好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落在容妆自己眼里尚且如此欣慰,况是这天下主宰的帝王,如是再喧嚣,也不觉燥烦,唯觉和乐融融,容妆侧目看乔钺,笑的璀璨鲜明,在那如履薄冰的阑廷宫里,容妆从不曾如此觉得自己的心可以这般跃然欢欣,眼前这一切美好,都是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给予的,一颗心被满足充斥,不由看对方的眼里便爱意融融。 容妆的裙裾在迈步间与乔钺的衣角摩擦,从后看来姿态极是亲近,容妆笑道:“宁愿时光就此停留。” “那怎么行?”乔钺启唇道:“以后的日子里,美景必更胜从前。“言罢,蓦然止了声,乔钺侧目低头望容妆,因着人群熙攘,离她近了些,才道:“人亦如此。” 容妆了然的点点头,续则未再开口,心且愿,愿暂且抛下过往一切辛酸与困苦,沉溺在此刻欢喜时光里,和身边这个万人敬仰的男人一起。 不觉夜已经浓重了,容妆透过过往行人的缝隙间,看见前面的一个面具小摊儿,觉得很有意思,便凑了过去,透过拥挤的人群,总算来到前面,挑拣了两个面具拿在手里看,一个是面容狰狞的怪物,另一个则是温温和和的美人儿,二者差距实在太大,小摊贩目不转睛的盯着容妆,容妆知道,他一定在想,一个看似娇弱的女人,怎么会去喜欢这样一个狰狞的面具,事实上她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有趣罢了,这两个面具,恰是后宫女人暗里明面的两张容颜。 人潮拥挤,容妆被后面走过来的人撞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涌,离开了面具摊的地方,也便没心思再回去,容妆转身,冲过人群,回到原点,环顾周遭,却早已不见乔钺身影,心蓦然一慌,遂目光急切的顾盼四周,陌生人,依然是陌生人,都不认识,所有的安全感尽数崩溃。 不是怕,只是怕与乔钺分开,周围行人围观者众,纷纷看向她,容妆心里不是滋味,转身随着人潮向前方继续走着,只是这次,只有她一个人,再无乔钺相伴在旁。 前方未知的路途如何,丝毫不知,唯独希望尽快与乔钺相归。 月高了,繁星相映,夜穹如一弯静湖,璀璨如墨点悬光,西风萧萧,犹存空寂寥,容妆的心,一落千丈,苍凉未温。 而乔钺未尝不惊不慌,一个转瞬目光的功夫,容妆便已消失在身边,乔钺自然后悔,为何没能早些牵着她,牢牢看顾在自己身侧。 事实就是没有,后悔若有用处,世间再无伤痛。 乔钺向来镇定,但面对容妆的事情除外,所以此刻,乔钺吩咐众人四散寻找,阿萦由封铭带着,许诣跟随乔钺,一众侍卫各自散开,约定一个时辰后在行宫会和。 乔钺带着许诣四下寻找,不顾许诣惊慌安慰,唯觉身心俱是惶然。 方在此前,和容妆并肩一同观看繁华璀璨,自是务必舒心,然而此刻,三千繁花再落于眼底,却皆失了色,暖不起一丝情意。 容妆走了许久,人群少了,路途也少了,前处有河水湾流,在灯火照耀下闪着暖红的光泽,细细长长的溪流蜿蜒不断,大抵经年如此,沧海桑田不改。 夜里霜寒露重,素霜如翦,静水白鹭,繁树鸣蜩,深黄的枯叶掉落在溪流里,顺水漂走,不知又将停留何方,停留何处,如人生浮萍,命不由己,难以掌控。 容妆坐在河岸边的木桥阶梯上,两边高处悬挂着火红的灯笼,照着河岸,波光粼粼,水里有形形□□的河灯漂流着,煞是好看。 此处的人极少,唯有三三两两,大抵是夜深了,容妆手拄着下颌,看着河里水光潋滟,恍惚有一种天涯尽头的感受,心里也越发的静,起初的意思慌乱也殆尽了。 若是乔钺找寻她,顺着人潮,一定能来此,不要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有年迈的布衣老伯来换了灯笼,霎时火红更盛了,那老伯关切的询问容妆:“姑娘独身一人在此,可是迷路了?” 容妆笑笑,道:“有个人一定会来寻我。” 老伯亦是笑了笑,“你这么笃定,那他一定会来。”说着,老伯走到容妆身旁,递给容妆两只未燃的红烛,只是普通的红烛而已,连在宫中,宫人用的都比这要好得多,但是容妆就是觉得暖了许多,容妆道:“谢谢您。” 老伯说:“若是那个人来的晚了,你可以点燃着烛火,一个人等着,也不怕。” “嗯。”容妆笑着点点头,素手握紧了红烛的身。 老伯离开了,佝偻的身影也极是孤寂,谁都曾年轻过,既然年轻,故事也定然五颜六色,容妆宁愿觉得,他每日来这里点灯,是为了等一个未归的人,照亮她归途的路,让那个人远远看见烛火,就知道,有人在等她归家。 月亮又高了,也更明亮了,容妆微微抬头之际,有薄薄的沉稳声音响在耳际,有轻柔的回声。 容妆回眸,对他笑了笑。 乔钺的颀长身姿伫立在木桥外,瞬时安了心,松了气,奔到容妆身边,与她四目相对,传递着无限动容。 容妆伸手,拉着他的手,示意乔钺坐下,低低的一笑道:“怎么才来?” 语气有一丝娇嗔,却没有责怪,而言下之意便是,知道他一定会来,所以愿意等。 乔钺蹙着的眉头缓缓平了,落座在她身边,“你倒是会逍遥,一个人躲在这里。” 容妆专注看着河水的侧脸静美而柔和,“你这不是来了么。” 乔钺目光落到她放置在膝盖的手上,问道:“这是什么?” “红烛。” “我知道是红烛。” “那你还问?” “我问哪里来的?” “一个老伯给的。” “合情合景。”乔钺突然勾唇一笑,容妆不解问道:“什么?” 乔钺笑道:“你看这场景,花灯,红烛,像什么?” “大婚喜堂?”容妆细长黛眉一挑。 乔钺灼灼而望,“这是你说的。” “……”容妆不曾答言,这是从未敢想的事,乔钺若成亲,那便是帝王大婚,也同时立皇后。 “既然冥冥之中来到此处,何不应景一下。”乔钺戏笑。 容妆抬眸望着他,神色失了笑意,“你是说真的?” “自然。” “好。” “我们,成亲。” 就是这么顺理成章,容妆起身,挑起灯笼的罩子,将烛火对着点燃。 上了木桥平处,将红烛立在木板上,火光被细风吹的摇曳,明明灭灭。 容妆和乔钺双双跪于地,容妆方要叩首,却被乔钺阻止,容妆不解,却见乔钺突然从腰间拿出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匕锋出鞘,闪着一丝寒光。 乔钺扯过自己一缕头发,瞬间擦过匕首锋刃,发丝瞬间断落在手里,乔钺将发丝递给容妆,凝重着神色沉重道:“我要你知道,此举虽突然,却绝不是一时兴起。”说着,乔钺扯过容妆肩前的一缕发丝,瞬间用匕首断落. 容妆一惊,旋即却见乔钺双手各自执着两人发丝,递给容妆一缕,对她道:“结发,就像这对头发一样,你与我,以后也再不会分开,我心可昭日月。” 容妆眼眶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却强忍着点了点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句诗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在之处,我心安处。” 乔钺总算展颜笑了,与容妆各执发丝,相系成结,难解难分,然后置于一只红烛,或许说是喜烛上,焚烧,恰是天地间再没人能分开他们二人。 三拜,苍天为证。 天地有光,二人有情。 流萤点点,乔钺扶起容妆,容妆微微湿润了眼眶,心里感动的无以复加,又有一丝别样情绪翻涌。 “叫一声来听听?”乔钺笑戏她。 容妆不解,“叫什么?” “成亲了,你说叫什么?” “夫君?” “嗯。” “……” 自是怕其他人等的急了再生事端,乔钺随后便带着容妆往回走,彼时又进人潮众处。 乔钺突然牵起容妆的手,容妆本一惊,但旋即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与熟悉,方才压惊,转而笑笑。 乔钺则道:“人这么多,我怕你再走丢,牵着我,不要放。” “不放。”容妆莞尔浅笑,怎么会放,当然不放,既然决定与他携手,共他同行,那便一辈子也不想再放开,无论前路险阻,还是波折横亘。 第69章 行船南下 方是回了言州行宫,只有阿萦已在等候,许诣原是跟着乔钺,但路途寻找中,乔钺心里着急,走的越发的快,不出多久便也分开了,好在许诣人虽不年轻了,但识路且有主意,一路摸索着也很快便回来了。 阿萦说封铭带人回来后,又出去找了一会儿,没多久也回来了,见乔钺和容妆安然无恙,众人终也放了心,一场虚惊,所幸有惊无险。 乔钺其实也不单单是怕容妆迷路不知归途,也怕她遇到恶人,为人所伤,毕竟她人虽聪明,但到底是女人,又不谙宫外多年。 找到容妆那一刻,悬着的一颗心也暗自平复了,容妆安然无恙,便是他的福泽。 众人分别,回到寝殿里,容妆为乔钺褪下外裳,侍他沐浴,换上寝衣,自己盥洗后,乔钺已在桌案里看书,七宝琉璃灯双侧高悬。 小香炉在案旁,容妆拿银匙挑了香料添上,盖上香炉的镂空盖子,香雾幽眇,乔钺眉心微动,放下书,牵过容妆占着幽微香气的手,笑道:“正是红袖在侧添香,夫复何求。” 容妆笑摇头,“想给你添香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乔钺亦笑,手上一用力,扯过容妆抱在怀里,唇贴上她的发丝,闷闷的声音穿过耳际,“没办法,我就只想要你一个。” 容妆哂笑,“这话如果让你的嫔妃们听见了,大概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乔钺一怔,贴着容妆发丝的唇蓦地一离,半晌沉声道:“若有疏漏令我护不了你,死生祸福,我必陪你。” 容妆坐在乔钺的腿上,这时终于缓缓转过身子,居高的环绕着乔钺的脖颈,清眸留恋处顾盼生辉,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就像今天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愿意静静的等。” 乔钺与容妆久久相视,静听窗外风扰叶飞,肆意的柔情流转其间,缱绻而旖旎。 水迢迢,长路遥,我必全力以赴,共你此生不虚度。 夜又深几分的时候,乔钺唤来许诣、阿萦,又令行宫官员送来了龙凤喜烛,许诣同阿萦一起点燃了满屋子的红烛,红光四溢。 末了许诣和阿萦离开时了然的笑容,更是挂满了面,容妆笑靥恬然,看着一屋子的红烛高燃,一时温暖溢满了心头,却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站在原地。 乔钺推了推她,笑道:“怎么,傻了?” “这是干嘛?”容妆侧目睨他。 乔钺道:“洞房花烛夜,没花烛怎么行?” “……” “拜了天地,不得抵赖。” “……” 容妆笑了,暗自腹诽着,为何要抵赖,此情此景,她寤寐求之。 就算他嫔妃众多,无论将来皇后何人,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何事,但在这个花灯满街的夜里,他以简陋的不符合身份的仪式,也是最深刻的方式,娶过一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女人。 这辈子,他也逃不脱这道回忆。 不是名义上又如何,只要是他心里真正承认的发妻,就够了。 乔钺拥着容妆,一同看烛火摇曳,而说:“除了红烛,缺的一切,总有一日,我都给你补上。” 容妆点点头,无疑,信他。 绮窗罗幕共月明,芙蓉帐里为情暖,帐顶流苏颤动,承载的是一对悬殊夫妇的新婚情浓。 白首成约,鸾凤和鸣。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无言痴醉,自是一夜缠绵不提。 翌日继续南下,言州主城乃临水之城,出城一应事物俱是州官与封铭拟定,走水路不单可欣赏两岸风景,亦是最快。 天色沉郁,苍茫水色一眼望不到边际,两岸山峦似隐在云雾飘渺里,千里烟波碧云天,河川迤逦,山河锦绣。 大船双层,可容纳百人宽松,除却一众船夫,船首船尾以及两侧,皆有侍卫驻守,行在水面荡起青白波澜,风吹拂过,亦格外舒爽清凉。 乔钺与容妆并肩立在船舷侧板,容妆扶着栏杆,看青白的水花翻涌,气息温润,清新且自在,心也越发闲散坦然。 风吹起两人发丝,衣裙边角,这样的时光,无疑是生命中难得的美好。 站在船板久了也生眩晕,乔钺早早拉着容妆回了船舱里歇息。 船舱设施完善,一应布置妥当,若非船行有小幅度的晃动,大抵也觉察不出身在船上。 过了午后也是百无聊赖,附近水域无人烟,容妆也不再出去观望,而是安静的待在船舱的榻上,乔钺睡了午觉方醒,许诣赶紧奉上铜盆洗漱,容妆叫了阿萦一块下棋,她下棋赢不了乔钺,再赢不了阿萦就不用活了。 乔钺在一边儿看书,许诣和封铭站在棋盘边儿看着两人下棋,到后来阿萦已经认输,换了封铭上,一行人倒是难得和乐融融,极是和谐。 南方温润,自是芳草连天时,本是落日之前便可到达言州统辖之下的副城,浔城,占地很小,但著名的是风景胜地,人杰地灵,山水栖居。 约莫快到了,乔钺让容妆先睡一会儿,容妆也应了,躺在榻上打算小眠一会儿,免得下了船却因为一天劳顿而没精气神儿。 乔钺守在容妆侧边的榻里,许诣递上来一卷书,容妆已有了倦意,阖眼迷蒙之际,船身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船内物件有的跌落在地,轰隆隆的响着,在一片寂静里煞是突兀,也怂人心惊。 外面下起了雨,今儿天色本就有一些沉郁,只是却并无风雨迹象,但水路之上阴晴不定,此刻已有雷声轰鸣。 容妆倏地就醒了过来,坐起了身,慌忙站了起来,却因为船身不稳跌回了原位,容妆慌乱的看向乔钺的方向,乔钺蹙着眉,尽量稳住步伐,来到容妆面前,封铭亦是慌乱的去行驶舱里询问船夫。 似乎有大浪冲击着船身,打着旋儿一下下的晃动着,众人乱晃,有外头的守卫慌乱之中冲入了船里,一众人摇摇欲坠,跌撞连连。 慌乱之中容妆似乎听见阿萦害怕的尖叫,还有许诣高喊的‘护驾’。 还有,乔钺把容妆紧紧抱在怀里,巨大的波澜袭来,两人不稳,一同摔倒在一旁。 乔钺在她耳际呼唤,“妆儿!” 巨大的压迫感传来,容妆心里一阵窒息,几乎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砰砰嗵嗵的声音响起,容妆知道那是船身在破碎分裂。 此时怕极了,是的怕极了,怕离开乔钺,怕像容衿说的,有今生没来世,她还没爱够,不要分开。 第70章 沉船溺水 天幕因雨完全昏暗了,闪电重重,雷声隆隆,毫不留情的袭击着天地。 船漏水沉了,水没过了一半,船缓缓沉落着,越沉,水就越多。 船舱的门被人用力砸开,人尽数跌落进水中,溺水而难浮。 不知何时,她和乔钺拥抱着的身体却早已经分开,只是还紧紧的牵着她的手。 容妆用尽了力气,声音沙哑,喊了一声,“乔钺,我爱你。” 也不知道乔钺听没听到,船内毕竟如此嘈杂,伴随着雷声隆隆。 容妆沉到水中之际,分明感觉到,乔钺牵着她的手,被阻力分离,一点点的远离…… 容妆多么希望此刻能和他相拥,但这最平凡的愿望,却已经不能达到。 自己完全掌控不了,只能一点点看着分离侵袭,这种痛楚,和当初失子又差的聊多少,没多少,都一样,那么痛。 容妆在水里完全分不清方向,但水势包裹着她周身,如同陷入沼泽,难以自拔,那种窒息的感觉太难受,耳中被憋得轰鸣刺痛,双唇一张开喘息,便有大量的水灌入,容妆努力往上浮去。 用尽了力气也只能露出一点头,勉强够呼吸,不知是谁却拽着她的衣角,不让她上去,大抵是在求救,容妆努力了,但是她反而无法浮动了。 那个人后来缓缓松了手,是因为水的阻力,容妆终于浮出了水面,但力气已经用尽了,沁在冰凉沁骨的水中,不知何时,眼前已越发昏暗,终于失去了意识。 天色越发狰狞阴暗,湖中惊呼声一片,寒一夜。 容妆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一早,身处在一只小船之中,船不大,篷子里仅能容纳三四个人,前后通着一眼能望尽,没有帘子阻挡,深黄色的木板并非名贵木材,船上还有鱼腥味,很浓重,想必这是一艘渔民用来捕鱼为生的船。 容妆一脸苍白,头疼的厉害,尤其一想东西,更是头疼欲裂。 有个中间男人走了进来,容妆迅速闭上了眼,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好坏,只要先一动不动装成尚未清醒。 随后有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粗糙而厚重,正是那中年男人,他冲着后头划船之人大声道:“这姑娘来历不明,看这穿戴不俗,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咱们救了她……”那男人叹了口气,又道:“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麻烦……” 那划船的年轻男人毫不犹豫的回道:“爹,既然都救了人,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有什么能比这姑娘一条生命还重要的,再说救人是好事,哪里会有什么麻烦,你想多了。” 那大伯又是一声叹息,“但愿如此吧,快点划船,咱们赶紧回家,这姑娘全身都湿透了,在那水里指不定多久了,再不赶紧喝点热汤换下衣服,可就要留下伤寒底子了。” 船的速度果然又加快了些,依稀听得见船桨用力敲击水波的声音,听完这一番话,容妆知晓他们都是好人,遂总算微微舒了一口气。 船行了许久,终于放慢了速度,是到了岸。 那大伯让年轻男人背容妆下船,容妆一惊,忙睁开了眼,反而吓得两人一惊,道出了心中顾虑,那大伯和年轻男人纷纷笑笑,自称是良善人家。 不消多说,容妆从他们言谈举止里已看的出来,是憨厚的人,容妆跟着他们缓缓走着,步子极慢,头疼也没减轻多少,胸闷气又难顺。 呛了太多水,此刻当然不好受,走了约莫半刻钟,便到了,那是那位大伯的家,岸边很普通的一座木房子,大伯说是自己盖起来的,所以不小。 里面有个中年女人和姑娘出来迎接,女人接过大伯手里的鱼,打量了容妆一番,问道:“这姑娘是什么人?” 容妆踟蹰着怎么说,年轻男人道:“是我和爹在河里救的溺水人。”旋即看容妆道:“我姓裴叫裴渔,这是我爹,他一直在这岸边以捕鱼为生,所以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你可以叫他裴伯。” 他又看对面的两个女人,道:“这是我娘,这是我小妹裴素。” 容妆听他介绍完,一一叫人,裴大娘和裴伯都笑着应下,还有小妹裴素,笑容纯净,裴渔人也憨厚,是一大家子的好人。 容妆道:“谢谢你们相救,恩同再造。” 裴大娘道:“姑娘哪里的话,遇上了就是缘分,怎么可能不救,换谁都得救你不是,赶紧别说了,瞧你脸色苍白,这穷乡僻壤的,好东西也不甚有,大娘去给你熬点鱼汤加姜暖暖身子,素儿快去带姐姐换一身干净衣服。” 说着便推推裴素,裴素这姑娘也就十六七的模样,长得倒甜美干净,又灵动,不似裴渔那般憨厚呆傻。 裴素扯着容妆胳膊就往屋子里拽,边道:“姐姐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换衣服,看你这么瘦,我的衣服你肯定都能穿。” 容妆不由笑笑,且先抛开烦恼,与裴素走进了屋子里,里面很大,屋子很多,拐到里边到了裴素的房里,裴素从木柜子里翻出一身淡粉的粗布衣裳,裙摆绣着荷叶与花,绣工一般,应该是裴家大娘自己亲手给女儿绣上去的,容妆伸手抚摸了一下,这份心意胜过任何出色绣娘。 裴素见她一个劲看,便道:“姐姐怎么了?这是我娘给我绣的,好看吗?” 容妆侧木,见裴素笑意盈盈,便莞尔道:“很好看,和你很配,都是那么出尘清丽。” 裴素笑意越发大了,露着一排贝齿清白,“那姐姐赶紧穿上吧。” 容妆换上了裴素的衣服,还真恰好合适,穿惯了绸缎细致的衣裳,如今穿这粗布,也是磨的慌,但容妆却很喜欢,总觉更有人情味,俗世之欢。 第71章 身处渔家 换好了衣服出了外堂里,裴渔打量了容妆半晌,旋即挠挠头憨笑道:“姑娘你穿这身衣裳比我妹妹还好看。” 容妆莞尔一笑,裴渔就更不好意思了,低了头,裴素则在一边儿嘟着唇不满道:“哥,我说有你这样的嘛,见着美人姐姐连自己妹妹都不要了。” “美人姐姐,你瞧我哥多讨厌。”裴素推推容妆胳膊,弄的容妆一时也不知怎么应对了,这姑娘也太自来熟了。 这边裴伯坐在木椅子上,插话道:“素儿,怎么这么不礼貌。”转而对容妆道:“姑娘,你可别见笑,我家这俩孩子自由在这乡野岸边长大,野惯了。” 容妆微笑道:“不会,性子爽直的人我喜欢。” “那就好。”裴伯指着一排木椅子,道:“快坐吧,你身体还没恢复,别站着了。” 容妆依言落座,裴素和裴渔同循序坐下,裴伯问道:“姑娘,恕我多嘴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为何流落到这溺水的境地?” 容妆和裴伯对视一刻,不消多想,便知道裴伯是不放心她一个外来之人,也是,平白无故遇到的人,他们不信任却也能做到如此热心帮助,已经不易了,容妆回答道:“我叫……”想了想,方道:“我叫容解语。” “解语?真好听!”裴素连连称赞,而裴伯却疑惑质问,“容?和当朝容策大将军一个姓?本家?” 容妆眉头一蹙,旋即迅速舒展,作从容道:“哪有那份荣幸,我只是言州普通小户人家的女儿,和亲戚坐船去浔城游玩,却不料遇上了风雨,翻了船。” 裴伯闻言,似乎安了心,道:“没关系,从救下你的位置来看,你们的船已经快到浔城境地了,两岸皆有人烟,不会有什么事的应该。” 容妆顿时一喜,目光也一亮,“真的吗?” “我爹不会骗你的。”裴渔抢着回答道,“我们家这里已经属于浔城管辖境内,我们这个渔村住户不多,都是以打渔为业。” 实则,容妆表面一切从容与淡定,都是装出来的罢了,她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惶恐不安抑或消沉倦怠的模样,哪怕对方是好人,她也不愿。 她内心的焦急只有自己能够体会,担心乔钺,担心封铭与阿萦,还有许诣,都不知道他们流落到何处,乔钺识水性,哪怕不算精通,但简单泅水保命,亦不是难事,所以容妆并不是很害怕,但还是不尽的担忧。 裴伯道:“容姑娘,你就安心在这住着,什么时候找到你的亲戚了,什么时候再安全离开,明天开始我和渔儿出去上工,就四处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别人救过你的亲戚。” 容妆忙道:“不管能不能找到,就先谢过裴伯了。” 裴素把容妆带到了一间空屋子,随后把素日所需都拿了过来,让容妆安心歇息,便去帮裴大娘煮汤了。 容妆关上木门,躺上木床里,素手习惯性的抚摸了一下腰间,却只摸到粗糙的布料,而空无一物,没有解语笛,她早就送给了乔钺,但是这个动作习惯却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改过来的了。 犹记得那日乔钺生辰,将解语笛送给他后,乔钺后来还给容妆,道是在谁身边都一样,然而容妆却说,从今以后,笛子就放在你身边,我若是要吹笛,便向你要,这样你就不能离开我身边,一直在了,这就是我希望的。 然而现在,她不是故意占用解语的名字,只是她不能将真名透露给外人,总隐隐觉得沉船事件不是意外,而是*。 有些话,总是说者无心,闻者有意,只身在外,没有乔钺的保护和照顾,她必须考虑周全,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她自己,所有有危险的事,都不能去做一分一毫。 又过了一会儿,容妆实在累了,意识半清醒半朦胧的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裴素敲敲门,容妆一下惊醒了,裴素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吓着姐姐了吧,我应该轻点的。” 容妆笑笑,“没事,我没睡着,怎么了?” 裴素双手端着一个白瓷儿的碗,往里边走边道:“我娘煮好了汤,让我给你送来。” 裴素走的缓慢,怕汤洒了,容妆赶忙过去接了过来,道:“替我谢谢裴大娘,烦劳你们了。” “没事儿,解语姐姐你就喝吧,有的是呢,你先休息吧,吃饭时候我会来叫你的。”裴素笑笑,离开带上了门,容妆把汤喝了,双手抱着碗暖着手,实则浔城的气候并不冷,反而很温暖,但那河水太凉。喝下了汤后,热意一点点覆盖到身体,总算驱散了体内寒气。 入夜时分,容妆用裴素的浴桶沐浴过后,回房擦干了头发,随手绾了一个和这里的女人所用差不多的简单发髻,此时不能张扬,一切越简单越好,越像她们当地的人越好。 镜子乌暗,只能看清个轮廓,这里的环境自然和阑廷宫里相差太远,但是好在没有压力,身心放松,这一家人对她都热忱相待,民心淳朴,这样的真情,在宫里的人与人之间,自然是没有的,碧金宫廷里,未必比那红尘俗世好。 容妆推开了窗子,木窗咯吱咯吱的响动,窗外的夜风迎面袭来,容妆沐浴过后尚未干好,被冷风一扑,一阵寒栗涌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双手环抱着自己瘦弱的身躯,往夜空繁星,不由怅然,喃喃道:“乔钺你在哪里,什么时候来找我……” 这一句话,注定得不到回应。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的分离,相见之期遥遥,如今出了这等事,必然是先安安稳稳的游玩也不可能,事必惊动朝野,但消息必封锁。 帝王失踪,则国必乱,朝心必浮动。 但愿朝廷出动人马,尽快找到乔钺封铭等人,保护乔钺无恙,她才能安心。 但让她坐在裴家安安稳稳的等消息,那也不可能,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除非自己努力过了,而无果的事,即便如此,她也尚要做最后的努力。 何况现在还不算大海捞针,所有人必都在浔城附近,即使四散,也都会在。 既然有界限,她总得去寻寻才行,等过两天身体好利索了,不虚弱了,就让裴素带她去浔城内看看。 翌日一早,早早的起了身,盥洗过后,容妆听见外面有响动,便出去看看,原是裴大娘起早从池子里捞鱼去集市里卖。 容妆过去打算帮她,裴大娘道:“不用,这样的小活儿我一个人就够了,哪还能用你。” 容妆笑笑,这样的活计,如果是宫里那群坐享其成的女人,怕是看都懒得看一眼,别说去做了,命不同,她们生活在宫里,靠心机,靠头脑,如裴大娘和裴素,生活临水村落里,有惬意,有自由。 正是什么样的环境铸就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也就适应什么样的环境。 不在其位,不知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裴大娘推着木轮子的四角推车往外走,容妆过去把院子木围栏中间的小门打开,裴大娘道:“素儿还没起来,饭菜都在厨房里给你们留好了,你们两个可要记得吃。” “您放心吧。”容妆笑笑,看着裴大娘离开,转身回了房里。 傍晚时分裴伯和裴渔归来,容妆正坐在木屋前的小凳子上发怔,裴渔忙就冲到容妆面前,慌乱中夹杂着惊喜道:“解语,我打听到了!” 容妆闻言,眸子顿时睁大,忙起身问道:“真的吗?” 裴渔用力的点点头,“隔壁村子里有一艘船,常载人出去,我一个认识的人昨天坐船回来的,他说昨天他们救下了好几个人。” “好几个人?都是谁?”容妆急促问道。 裴渔想了想,道:“其中有一对顶事的说是兄妹,男的长的高大英俊,还带着剑,女的就和你差不多,长的也很好看。” 容妆心下亦惊亦喜,按照裴渔这样的描述,那一对兄妹,大抵就是阿萦和封铭,谎称是兄妹的。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来了,原本并不担心乔钺,因为知道他有本事,但她担心阿萦,如今得知阿萦不但没事,还和封铭等侍卫一同被人救下,有人在她身边照顾她,容妆也总算安心了,在这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 而后容妆问:“那他们人现在在哪里?” 裴渔粗重的眉头开始蹙起,踟蹰着道:“那些男人都带着剑,没人敢留他们,到了岸边他们就离开了,大概去了浔城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容妆虽然有一丝失落,但旋即便恢复过来,笑对裴渔道:“谢谢你,裴大哥,多亏你了。” 裴渔一不好意思就喜欢挠头,憨憨的笑着。 容妆抬头望望天,她们都在同一片碧云天下,离得很近,早晚都会相见,只是早晚罢了。 第72章 浔城遇险 日子就这么四平八稳的过着,容妆身体早就恢复如常,寒气已去除,这几日里裴渔和裴伯每日出去都会顺带着打听消息,但每回回来容妆一问,总是失望。 容妆也终于按耐不住这样的平静,满腹之忧无处宣泄。 这日清早下了薄雨,凉意盛了一些,裴素年岁小,喜欢赖床,尚未起身,裴伯和裴渔因雨而闲在家里无事。 容妆便打定了主意,裴伯年岁大了不忍麻烦,只能求裴渔带她进浔城里看看,而裴渔也答应的爽快,出门之时裴大娘倚在门边嘱咐他们注意安全,两人就着晨色便上了路,容妆拿了一柄青翠竹纹的油纸伞,伞柄的木漆已经脱落了,年头久了的。 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小雨歇了,容妆收了伞,方看见伞面花纹,不由抬手,隔着束带,摸摸放置在束带里的青玉簪,只想着,乔钺找了她那么多次,给了她那么多次明光,这次她去找他,不管找不找的到,都要试一试。 裴渔见她面色骤然冷清了下来,便道:“伞给我吧。” 容妆没说什么,裴渔顾自拿过伞,容妆也就放了手,雨后青石路上侵湿了大片,颜色也更深了,走出了村落,鱼腥的气息也早淡了,此刻全是芬芳清新,容妆不禁大口呼吸着。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入了浔城城门,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刚开门不久,卖早点的吆喝声,路上行人的嘈杂声,马车疾行而过溅起的尘埃弥漫。 除却在言州,容妆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繁华三千,红尘缭乱。 前面拐角处有一家客栈,烫金的匾额极是夺目,这也是入城的第一家大客栈,容妆赶紧过去,进了里面便有伙计应了上来,容妆一笑问道:“请问这几日里有没有一个穿黑色衣衫的男人来过?大概这么高,束发。”容妆抬手比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样子给对方看。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容妆,看她穿着平凡,但好在容颜不俗,便回答了,“那倒是没有,不过前日也有人来这般向我打听过。” 容妆一听,脸上一喜,便追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还带着剑。” “那你可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这个我就没留意了。” “那谢谢你。” 容妆走出客栈大门,好在不是全无收获,起码知道了封铭和阿萦来过这里,一定还在浔城,没找到自己和乔钺,他们不可能离开。 裴渔在旁劝慰道:“别着急,我们再好好找找。” 容妆笑笑,点头。 又走了不远处,裴渔倒是有心,方才容妆在客栈里描述乔钺的话他已经记下了,此刻见路边有卖字画的,就过去问。 容妆站在路边看他,不禁笑了,就在裴渔手舞动着,就在他描述身高时,突然从对面楼台的二楼里飞下一群黑衣且蒙着面的人,剑锋寒光簌簌。落在容妆眼里,容妆忙离开路中,向一侧店铺的大门跑去,这时一个黑衣人急追了上来,容妆转身横踢了一脚,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力度也不小,足以令那人摔在一旁,容妆眼风一扫,起码十几个人,对付一个尚可,也不枉费容策教她一回功夫,但这么多人,实在无能为力。 只能逃跑了,那边裴渔见此,原想冲上来救容妆,但容妆大喊让他赶紧离开。 也许面对刀剑谁都会害怕,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是决计没必要为此搭上身家性命的,裴渔踟蹰了半晌,终究还是跑走了。 那群黑衣人一个个涌上来,电光火石间,眼前场景骤变,唯听见兵器撞击嗵哒声响,容妆趁着空子,逃离危险范围之内。 没多久后,那群黑衣人尽数倒在地上,容妆看向那群站立着胜利的人,个个执剑,杀气腾腾,其中一人的身影极是眼熟,他转过身来,是……封铭! 封铭穿着已换,早已不是落水前那一身,此刻容妆一喜,忙起身过去,见她迎面走来,封铭唤道:“容妆!” “多亏你来的及时。”容妆面色且惊。 封铭道:“没事了,不用怕,这群该死的人。”他对带领的几个属下道:“一个活口不留。” “等等。”容妆面色冷了一冷,阻止道,这时,容妆走过去,看着一个瘫倒在地腹部流血的杀手,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是的,杀她,这群人来意再明显不过,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和沉船遇险事件不同,船上有乔钺在,若有人只是想借机杀她,不会选在船上。 这次不一样,她独身一人,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容妆在心里迅速总结下来,这两次的事,大概不是一人所为。 沉船事件针对的,是乔钺以及船上所有人,一个不留,而面前这群人,不过就是要对自己下杀手。 所以,沉船事件若是*,则必然是朝中有异心的叛党所为,而眼前此事,大抵是后宫嫔妃。 那杀手完全不理会容妆,容妆踢了他一下,再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身体一锁紧,咬紧了牙关,硬是不开口。 “别问了。”封铭阻止道:“他们不会说的。” “那就搜身。”容妆冷道,封铭点头,让一众人挨个搜身,到底如容妆所想,有收获。 这群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武功又高,大抵也没想过自己等人会失手,所以有些东西敢带在身上也无可厚非,如果不是遇到封铭,大概他们真就得手了,而封铭带出来的人,无一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否则他们也就不配跟随御驾出来。 容妆笑了,伸手接过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搜出来的那东西,令牌,能有这种东西,大概那人也是个头目。 容妆落目看了一眼,神色变了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将手里观望的令牌攥在手里,放在口袋中,唤封铭问道:“阿萦呢?” 封铭带着容妆往巷里而去,一路也说了他与阿萦的遭遇。 他们一同被一艘客船救了起来,也就是裴渔所说的那艘船,而后船上的人见他们都带着剑,怕惹祸上身,便没人敢留,到了岸边就离开了。 一进浔城的城门,封铭和阿萦便去第一家客栈询问了乔钺是否来过,无所获,但察觉那家客栈不安全,便没有留宿。 一众人租下了一个后街小院,隐秘且安全,离客栈不远,封铭又派人盯着客栈。今日容妆去客栈,便被封铭的人看见,去报告了封铭,封铭带人赶紧去接容妆,就怕她有危险,却还是没逃过危险,所幸离得近,去的及时,没让容妆真出什么事,否则他还哪有脸见乔钺。 封铭如是说,走到小院大门,封铭使劲敲敲铜制门环三下,里面阿萦出来开门,一见容妆眼泪便扑簌簌而落,哭的梨花带雨,喊了一声:“姐姐。” 容妆一笑,赶紧拉着阿萦往屋里走,问道:“近日可好?” “好什么呀,一点都不好,一直担心怕你们出事,如今见着姐姐你,我总算也能安心些了,但皇上……”阿萦说此,噤了声,观望着容妆面色。 容妆却只笑笑,“不要担心,他没事。” “姐姐这么确定?”阿萦睁大了眼睛,疑惑的问道。 “当然,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容妆垂眸,暗自笑笑。 阿萦了然的点点头,唤封铭道:“去烧水吧,沏壶茶。” 容妆闻言,抬头瞅瞅封铭,又看看阿萦,不禁笑问道:“你们两个相处的不错啊。” 阿萦瞪容妆一眼,羞赧的低了头,封铭则一笑,转身离开,去应言烧水。 院子很小,有三间房屋,屋子也不高,院里有一颗大榕树,树荫下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阿萦带着容妆坐在石凳上,急切的询问容妆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容妆将被裴家父子所救,流落到裴家村落里的事,以及一路来浔城里发生的事,都一一讲述给阿萦听,阿萦听过还道裴家真是一家好人,也大骂那群黑衣人。 容妆忽然想起裴渔,和封铭阿萦相见的惊喜盖过了一切,直到此刻提及,方才想起他,裴渔离开是好事,否则依照他的憨厚,自己若不让他离开,若是他硬拼,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对于裴渔的当机离开,容妆只觉理所应当,没有谁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拼尽全力。 就算是多年的感情也不见得能做到,何况才相处了几日而已,容妆理解,遇到危险时,人顾自己没有错。 又想到那群黑衣人,剑锋寒光触目惊心,此刻亦然回荡在脑海里,还历历在目,想起也是后怕,若是封铭没出现,她的境遇又将如何,是否,是否永远都见不到乔钺了,一想到这里,容妆只觉得心中沉闷,堵得慌,失去和乔钺在一起的机会,正如毁灭她。 至于那群黑衣的杀手,大概也如封铭那般,早已派人守候在入城第一家客栈那里,就等着她入内,找机会下手,那么一定是早就知道她独身一人,与乔钺等人分开了,才敢如此下手杀她。 看来,后宫里的女人,已经收到沉船的消息,也知道众人失散,知道她容妆不在乔钺身边,失去了乔钺的保护,大抵也就是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才萌生了杀她的心思。 容妆手伸向口袋里,摸到那黄铜的令牌,触手寒凉,也寒人心,那个女人不会放过自己,容妆很明白,不管是为了荣华地位,还是帝王恩宠,她都不会放过自己,既然如此,容妆也不指着她高抬贵手,这次既然没能杀的了她,只能证明她容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有后福,自然就是那女人的劫,她休想再好过。 封铭煮好了茶,端着茶壶来到树下,把茶壶与杯子一一放在桌上两人面前,倒满了茶水,容妆看着杯子水面荡起的水纹,阿萦道:“姐姐喝点茶,以茶代酒压压惊。” “嗯。”容妆点点头,端起茶杯,一点点的轻呷着茶水,神思又远了,目光空洞的望着青石桌面,有树叶掉落,被风又吹落了下去。 封铭在旁突然道:“我已经让人去寻皇上,相信很快会有消息,另外我收到飞鸽传书的消息,朝廷已经派了人马来浔城,不日将抵达,所以你且安心,皇上的功夫少有人能及,又是容策大将军亲自传授的,你还担心什么。” “我知道,但是一日没见到他,我就是心慌。”容妆压低了声音,有一丝沙哑,微微低着头,淡薄的声线缓缓说着。 旋即却又突然转变了话锋道:“宫里都知道了沉船之事,我怕姚姑姑和拂晓她们担心,我想写封信回去,你能不能派人给我送回宫里?” 封铭想了想,点头道:“好,你写吧。”阿萦去房里取了纸笔等,铺在桌面上,容妆只是简单的当着封铭和阿萦写了为数不多的一些安慰人的话,‘尚安好,可安心做事,勿念。’ 末了,容妆拿笔蘸了一下墨汁,素手执笔悬在半空,突然笔尖饱满的墨汁往下一坠,便落在纸上,恰恰落在‘做事’二字后。 容妆‘哎呀’了一声,想拿手擦擦,可是墨汁已经融了纸里,擦也擦不掉,放下笔,容妆嗔怪一声:“又走神了,好好一封信成这样了。” 封铭笑笑道:“那有什么,像你常写字的,大概不容许这种瑕疵,我一写字就喜欢掉墨。” 容妆把信折好交给封铭,“帮我送回宫里红妆阁,只给姚姑姑亲收。” 封铭点点头道:“你别急,我这就去办。” 容妆点点头,心里回想着自己写在纸上的自己,以及那‘无意’滴落的墨痕,不着痕迹的勾勾唇角,笑了笑。 阿萦在一旁唧唧喳喳的把容妆落水后遭遇的事一一又告诉给封铭,旋即封铭听完问容妆,“要不你先回那村庄去看看?” 容妆思索了片刻,点点头,看着封铭道:“那里偏僻,虽然来往浔城内要耗费点时间,但是更安全,你们和我一同去,这里留给你的人住着。” 封铭和阿萦对视一眼,点点头,阿萦简单收拾了行李,封铭去派人送信回宫,容妆则坐在树下,心绪不停。 赶回了裴家,裴家一家人一见容妆回来,忙顾着询问,裴渔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解语,我知道自己一个人没用,我是想去叫人的……” “没事,我理解。”容妆笑笑,阿萦闻言看容妆一眼,“解语?” 容妆点点头,笑意盎然,旋即阿萦也明了的笑笑,看了一眼封铭,对裴家人道:“你们好,我是她的表妹,我叫阿萦,这是我哥哥阿铭。” 原本裴伯也想问突然跟来的两个人是谁,此刻阿萦解了他的疑虑,裴伯道:“既然是解语的亲人,那就好。” 裴大娘在旁问道:“解语啊,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听渔儿说有人竟然要害你?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容妆看看阿萦和封铭,旋即笑着解释道:“那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家仆,那家少爷是个作恶多端的人,他看我家没钱没权,便想抢我过去,我不是出来游玩的,我是逃难的,之前不敢告诉你们,是因为咱们刚认识,并不了解,请你们原谅我。” 裴家人了然的点点头,裴素则道:“就说嘛,解语姐姐长这么好看,当然惹那些坏人垂涎啦。” 容妆表面虽是一笑,但内心极是酸涩,她是真的不愿欺骗这一家人,但现实所迫,她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容妆旋即问裴伯,“裴伯,能否让我表哥和表妹也借住几日,待找到了其它亲人,我们便离开。” 裴伯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也是平静日子过惯了,本不欲惹麻烦,但你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天,也是有感情的,好在我们这里还算安全,你们啊,就都留下吧。” 容妆凝重的鞠了一躬,“谢谢您的大恩。” 阿萦也随着一弯身示意,旋即封铭和裴渔同住一间房,阿萦和容妆住在一间房里,收拾妥当后,裴渔突然来敲门,容妆让他进来,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裴渔欲言又止,看的容妆也是着急了,憋了半晌,裴渔才道:“解语……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后来没事吧?” 容妆摇头,微笑道:“没事,后来我表哥极是带人出现救了我,我没怪你,此事不用放在心上。” 裴渔神色纠结,粗黑的眉头都挤在一起了,“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赎罪了……你没事就太好了……” 容妆笑笑,“过去了,没事。” 裴渔离开后,阿萦笑道:“这个大哥还真实在,你说什么他信什么。” “是个好人。”容妆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是倒是,不过和封铭比起来,也太呆傻了。”阿萦语气里有欢快跃然,容妆很轻易便捕捉到了,旋即一笑问道:“我说你怎么了,不是对人家封铭没兴趣么,今儿怎么赞扬起来了?” “谁,谁赞扬他了,我说实话而已!”阿萦促狭的狡辩着,惹得容妆连连戏笑,“得,我可没说什么。” 容妆看得出来,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大抵阿萦也发现封铭的好处,也许封铭照顾她很细微,也许某一处打动了她给了她温暖。 总之阿萦对封铭的态度,转变了许多,这是好事,也总算因祸得福。 第73章 相思雨夜 南下千里,气候原是暖过帝都永焕,然而一场秋雨一场寒,入九月里的这场潇潇暮雨,带来了凛冽寒气,也是离宫后遇见的第二场雨。 之前那第一场雨酿成沉船之祸,打破了众人游玩的心境,令容妆与乔钺离失。 而这第二场雨,让容妆思念乔钺,正是相思入骨,念而不见便是极度痛楚。 屋外雨声沥沥,容妆站在木门边,目光空远,不时有雷声震起,容妆心生恐惧,不由瑟缩。 阿萦拿了个粉色布料的披风给容妆披上,容妆侧目看了看,是裴素的披风,容妆微微一笑,阿萦站在她身边道:“姐姐,回房吧,小心着凉。” 容妆摇摇头,“闷。” 阿萦没有再说什么,抬头看看雨注,“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了。” 容妆戚然的笑,“那就让它下吧。” 阿萦看出她心情落寞,便也叹息一声,想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有些心结,除了心里那个人,没人能解。 入夜了,更深雨重,容妆迟迟睡不下,双眼紧紧闭着,眉头紧紧蹙着,却怎么也难寐。 外头雨声萧瑟,屋檐落雨,以及雨水拍击房顶的声音纷纷绕绕,令人不安,雷声轰隆隆的响着,每一下都仿佛震颤在容妆的心上,惊惧难忍。 她怕黑,也怕雷,前提是乔钺不在,她一个人,害怕。 思念泛滥成灾,心绪难以得到救赎,容妆紧紧攥着被子,直到用上了所有力气,眼泪不争气的无声滑落,在黑暗里没人能看到,滑到唇边,所有苦涩只能自己慢慢体会。 如果这个世间还有一个人,愿意品尝她的喜怒哀乐,也就只有乔钺,而她,何尝不是也当如此。当然,她也只愿意将喜怒哀乐尽数暴露在乔钺面前,一丝一毫不相瞒。 乔钺为什么还不出现,这是离开她最长的一次,难道不知道,她在那般惦念么,就像整颗心都空了那般。 外面的雨还在下,容妆不知何时进入了睡梦中,梦到乔钺是理所当然,然而她梦到的却是乔钺差点被人刺杀……梦里容妆在那一刻,几乎是飞奔着过去扑在乔钺身前。让她替他,要杀杀她。 第二天一早,雨已经小多了,窗子不知夜里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大抵是昨夜也没关严。 容妆揉揉额头,头很疼,昨夜入睡的晚,如果让她选择,还不如一夜不睡,也就不会做那样如同天塌了一般的梦,乔钺可不就是她的天么。 容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封铭昨日寻人回来,已经说了朝廷派的人已经到了浔城,浔城已经严禁了,然而搜寻也才刚开始。 容妆正打算出去看看,却见裴伯和裴渔披着蓑衣才回来,容妆问道:“外面下着雨,你们怎么出去了?” 裴渔拿着两人脱下的蓑衣站在门口抖抖雨水,然后挂在门边儿的挂钩上,边说道:“这雨一夜都没停,渔业停止不说,村里魏婆婆的老房子年久了,怕是要漏了水,我昨夜就想到了这事儿,一早就叫上爹过去看看,一看真漏了,还挺严重,就在那给她修修,她儿子都在外面,一个老人家自己也不容易。” 容妆笑笑,“你这样事不关己也能主动帮忙的人,也不多见。” 原是真心称赞的话,容妆却不知,落在裴渔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裴渔脸色难看,容妆恍惚想起来,却想不通为何裴渔过不去,本身当初他遇到危险离她而去,她就没在意过,毕竟谁也不是谁非要舍命相救的人,为自己有什么错。 容妆想,裴渔大抵觉得此事伤了他一个大男人的自尊心,但那又何必呢,即便换作其他人,结果未尝不是如此。 裴伯抖抖袍子上沾染的雨珠,坐在椅子上,那边儿裴大娘从厨房里端着茶壶走了出来,倒了一大碗的茶水给裴伯暖身子。 裴伯接过茶大口就喝下了一半,两手捧着茶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恍然道:“这两日浔城戒严了,城门有大批大批的官兵驻守着,进出城都不让了,只听说是什么大人物来了浔城境内。” 裴大娘接话问道:“大人物?什么大人物啊?莫非是朝廷里的还是宫里的?诶,也没听说宫里哪个娘娘的娘家在咱们浔城啊……” 好闲话儿果然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中年女人,容妆抚额,不禁想了想,宫里的确没哪个娘娘的娘家在浔城。 那边裴大娘还在联想,“最近咱们浔城怎么这么多事儿,前段时间沉船,这又官兵森严……什么破事儿这都是……”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哎呀,我还得给入安客栈送活鱼呢,进不去城了可咋办啊……” 裴大娘将目光投向裴伯,而容妆却随着她的一番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便蹙眉,旋即问道:“裴大娘,您刚说是去给……入安客栈送鱼?”裴大娘点点头,觉得容妆的复杂神情甚是莫名其妙,于是答道:“是啊,就是那个一进浔城第一家很大的那家客栈,就因为守着城门所以才叫入安哪,一是说入客栈平安,二听说是因为挨着城门代表入城平安,生意火,有传言说幕后东家还是朝廷的一个大官,这事儿一般人还不知道呢,我和他们客栈里一个厨娘特别好,她也是暗中听到的,外人哪能知道。” “大官?什么大官?”容妆蹙眉,疑惑的盯着裴大娘。 “好像叫……”裴大娘垂下了头,陷入一片思索中,突然恍然大悟般,“哦对了,想起来了,叫苏汤,是当朝太傅大人来着。” 容妆的脸黑了一黑,正从外面走进来的封铭,拿着伞,嘴角也同样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那边坐着的半晌未说话的裴伯突然道:“什么苏汤,别给我丢人了,那叫苏炀。” 裴大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对对,是苏炀,听说他女儿还是娘娘呢。” “而且听说还很得宠呢。”裴渔补充道。 容妆不由笑笑,与封铭对视一眼,封铭表示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 容妆则转移话锋,再问道:“裴家与入安客栈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吗?” 裴渔点点头,“是,入安客栈本身生意就火,需求量一直很大,和咱们很多渔户都有生意往来,但是就最近一段时间,突然订货的量加大了许多,似乎近日来生意更火,客量更多了似的。” 容妆点点头,心下明白了许多,原来这家客栈,还真不无辜,那群驻守的黑衣人不是偶然,封铭的直觉敏锐,觉得客栈危险也不是偶然。 第74章 暴风雨下 容妆思索着,头却越发的疼,容妆揉揉额头,大抵是昨夜宿雨凉入了屋子,窗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着了凉吧。 也没多想,容妆目光示意封铭跟随,二人来到屋子弯廊下,容妆径直问道:“怎么样,可有他的踪迹?” 封铭沉叹了一声,缓缓摇头,“没有,但我想皇上若和朝中的人马会合后,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容妆的目光黯了一黯,封铭见此,劝慰道:“皇上是天命之君,不是凡尘俗世能够轻易损伤的。” 容妆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回了房里,约莫快正午的时候,雨势小了,有一点停息的架势,容妆站在窗边观望着雨丝细微,心里隐约低落,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惊慌且急,蓦地打乱了容妆地心,向来最厌恶这等急促的声音,预示着有事发生,还是急事。 容妆皱眉过去开门,是裴渔,容妆问道:“怎么了?” “快,跟我走解语。”裴渔也一副急匆匆的神色,不顾男女有别,突然扯起了容妆的胳膊,掐的容妆一阵疼痛,眉头便蹙的更紧了,边随他往外走,边问道:“到底怎么了?” “外头的人都知道我在找沉船失踪的人,雨后涨水,刚刚河岸边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他们来人告诉让我去看看……” 嘭—— 仿佛一把铁锤重重落在容妆的心上,容妆的心猛地一紧,便连着呼吸也刹那一滞。 怎么会,怎么会,那是谁?容妆惊惶失措,封铭和阿萦已在堂里等候着了,容妆连伞也不拿,直接扯着裴渔就让他带路,一开门,雨后夹杂着凛冽的冷风袭来,冷意也不足以镇定她的心神。 顶着小雨,一行人往河岸而去。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方到,一路无话,沉重而死一般的静寂,容妆脚步趔趄,如果不是裴渔扶着她,几乎就摔了好几次。 容妆甚至不知道,这一路她是如何走过来的,只知道心里有一股难言的惊惧与害怕几乎就要破裂而出,不受她的控制一般。 到达河岸的时候,那里已经围着一大群人,水泄不通,男女老少皆有,封铭拿剑撑开了一条路,阿萦扶着容妆缓缓走过去,其实只是外圈人多,到了离的近的地方,已经没有人敢过去了,一群人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对容妆等人指指点点,容妆不屑一顾,只是缓着步子往前走,其实她不敢去看,但她不能逃避,忍着心里溢出来的恐惧,向前走。 直到看清楚那抹身躯,容妆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因为绷了太久,此刻整个人宛如刹那失去了力气。可现实却不容许她松懈一分一毫,那尸体上的衣衫……分明是褐色,当初……许诣穿的,不就是这个颜色吗?是许诣?难道是许诣? 容妆瞪大了眼睛,疯一般的猛侧身撕扯阿萦:“是许诣!是许诣!” 阿萦这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同容妆一起,飞速奔跑了过去,容妆身子没力气,脚底不稳,一下子摔倒了,河岸边的沙砾硌的手心生疼,容妆不顾疼痛,半跑半走的奔了过去。 怎么能是许诣,怎么可以,照顾她那么久,容妆把他当成亲人一般看待的人。 越近,容妆的眼泪掉落的越频繁。 人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其实早已没了形态,只是容妆依然认识他的衣饰。 许诣死了。 在那个森寒的深宫里,给过她无数帮助的人,对乔钺忠心耿耿的人…… 他的沧桑面容却仿佛还犹在眼前…… 容妆不敢去相信。 *** 僵持了许久,后来,所有人都劝容妆,让她切勿再伤心。 再后来,封铭与裴渔合力,把许诣葬在了附近的山林里。 封铭用剑刻了墓碑,最后,容妆亲自双手捧上一抔黄土,慰许诣安息。 容妆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她说什么也不能再等下去,封铭看她态度坚决,便也随着她了,一行往浔城内而去,所幸封铭令牌在身,无人敢拦。 然而还没等入城,就下了大雨,容妆依然决定不返,裴渔也不回去,非要陪着容妆找人,就像要弥补上次临阵脱逃的过失一般。大雨滂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雨水来的好,掩盖了泪水,不用暴露在众人面前,她可以尽情的流,尽情的发泄痛苦,发泄思念。 容妆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她要从头到尾,挨家挨户的把浔城走个遍,一定要找到乔钺不可,否则她的心永远无法安宁。不管有多少人马在寻找,都不管。 她只要自己去找,她的夫君,她自己去找。 坐以待毙了这么多天,已经是她对不起乔钺。 雨势越发的大了,九月里的雨已经不是清爽,而是生了寒凉,如同鞭子一般打在身上,不是不疼,可是盖不过心焦。 前路一片水光,已经看不起事物,容妆摔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没有退缩的架势。 许诣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原想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短暂分离,用不了多久,乔钺就会回到她身边。 然而许诣的死讯彻底打破了一切希冀,容妆明白过来,是她把现实想的太过轻松了,伤痛无处不在,意外亦是如此,能够安稳无恙的相伴,便是最大的幸运和福泽。 若是再让她经历一次这样的生离死别,她那根心弦,怕是要断了。 眼前重影纷乱,容妆体力透支,终于昏迷过去,是封铭把她背回了裴家。 裴大娘把熬好的驱寒姜汤送进了容妆房里,阿萦坐在床边给容妆喂下,阿萦低声一阵叹息,想起了从前在宫里,容妆发烧那次,也是同样喂她喝药,可是那次,乔钺抢过了药碗,亲手去喂容妆。 原来一个男人不管多么强大多么骄傲,在他深爱的女人面前,也只是个收敛了全部锋芒的普通男人,也会细心,也会柔和。 阿萦侧目看了一眼站立着的封铭,恍惚想起了那日落水时,她与封铭等距离很近,封铭起先拽了她的手,让她离他很近,后来虽然放开了,但她似乎还听见了封铭叫喊她的名字…… 封铭也是个举世无双的人了,她何其有幸又怎配得他如此眷顾…… 第75章 爱归身侧 容妆一直昏迷着,已经入夜时分了,薄雾浓云,撒一片冷寂。 青黄的木桌上燃了两盏灯笼,光芒透过灯罩照亮了漆黑的漫长寒夜。 一众人也无事可做,便同在屋子里守了容妆到现在,裴素已是呵欠连连,阿萦不忍劝道:“素素还是去睡吧,裴大娘,你们都去睡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阿萦转眼对封铭道:“你也去睡吧,没事,我在这看着,姐姐不会有什么事的。” 封铭点点头,带着一群人离开屋里。 阿萦起身走到窗边把漏了缝隙的窗子又关严了些,转身坐回了床边小凳子上,阿萦望着容妆睡颜,暗暗叹了口气。 抬手给容妆掩了掩被子,默默说了一句,“你还是赶紧好起来吧。” 床上的容妆有些不安的皱了皱眉头,嗓子里呜咽了一声,虽然听不太清楚,但阿萦还是知道,她一定是在唤乔钺。 容妆睡得一直也不安稳,阿萦怕她半夜发烧抑或出别的事情,也不敢离开,便趴在床边,渐渐睡去了。 夜风呼啸过窗子,风声唳唳,灯火闪映在蒲帘子上,熠熠明暖,这并不强烈的光明却已是寒夜里难得的暖意。 过了三更,外头风越发肆虐的疾。 就在这须臾里,裴家的门突兀的被人大力撞开,所有房里依次亮起了烛火…… 阿萦被声响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阿萦打开房门,顿时怔住…… *** 又是一日的清晨,风停了,凉意徐徐,流云散去。 昏沉沉的屋子里半掩了窗,透过清风去除了闷气。 再凉的寒衾也被容妆的体温生了暖融,容妆意识醒了一半,闭着眼睛拽了拽被子,有些冷的往里蜷缩着。 朦胧中,仿佛有人走过去关了窗子,容妆蹙着眉头,而后睁开了眼眸,却在望过去的刹那,一瞬怔然,旋即红了眼眶。 那一袭墨色,那张在心底思念了千百回的面容,那个融入了她生命里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容妆不顾一切的掀开原本还努力覆盖在身躯的被子,赤着脚下了地,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扑了上去。 乔钺张开双臂,接纳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容妆紧紧拥抱在怀中,两人身躯紧紧贴近着,彼此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倾听的一清二楚,为对方的跳动,紧紧地,不放开。 乔钺的面容也有些苍白而憔悴,嗓音略为沙哑,“对不起,我迟到了。” 离人泪,相思冢。 容妆的热泪滴落在他薄衫的肩头,容妆攥起拳头捶打了两下他厚实的背,哭泣道:“你还知道,亏你还知道!” “我想你了。”乔钺轻声笑了笑,声音柔软而低沉。 容妆则冷哼了一声,狠狠的回道:“我不想你,我一点都不想你。” 乔钺微微松开她,近在咫尺的凝视着容妆的容颜,笑问:“是么?没关系,我想你。” 一言罢了,不待容妆回应,乔钺已经疯了一般的狠狠吻上容妆的唇,入骨的相思醒了,容妆不顾一切疯狂的回应着,直到没有办法喘息。 她太想他,想到发疯。 久违了。 真的,久违了。 容妆心里的惶惶不安,总算尽做烟消云散,一双空洞的眸子,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一吻深沉,诉不尽相思情长。 而后,乔钺把容妆抱回床上,他笨拙的扶着容妆的身子靠在床头,替她把被子盖过腿,让她好好歇着,而乔钺自身则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守着她。 失而复得,或许说的重了些,但容妆此刻就是这种感觉,无疑更加觉得宝贵,哪怕从来就再珍惜不过。 但容妆很清楚,她爱乔钺,甚于自己,甚于世间万物。 容妆愿意随心而活,心里那么爱,眼里就那么爱,容妆抬手流连在乔钺消瘦了几分的脸颊上,叹了一声,不由声音里就蕴含了许多心疼,“你瘦了。” 乔钺笑了笑,敛起了眼底一抹沉落,“你也一样。”停了后,转而继续道:“嘴还是一样硬。” 容妆实在没兴致在此刻和他抬杠,便道:“反正你都知道,我想你。” 乔钺在容妆脸上掐了一把,故作邪邪一笑,“回头这些日子缺的都给你补回来。”贴近容妆耳边,又压低了声音附加了句:“在床上。” 容妆白了他一眼,苍白的小脸儿上是溢满了的笑意,外头又下了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沿。 容妆望过去,窗子阻隔了一切寒冷,闻听雨声,却让她的心又生了涟漪,目光沉了沉,她对上乔钺的眼…… 唇瓣嗫嚅着,欲言又止,乔钺似乎也明白了她有事难言,脸上苦中作乐的笑意渐渐消退,又是长久的冷色。 半晌后,乔钺才开口:“许诣的事,我知道了,他的墓,我也去过了。” 乔钺牵过容妆搁在被子上的手,“你的身体还虚弱,不可太难过。” 容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反而紧紧攥着乔钺的手,他的手虽然也是同样的寒凉,但容妆就是安心,就是安稳。 亘古不变。 亘古,不变。 期间阿萦进来送过食物与热水,便再也没有让人进来打扰过他们二人。 乔钺御驾亲自伺候容妆梳洗,将热粥喂到她嘴边,眼看着她一口口吃下。 乔钺没有服侍过人,唯独就只有一个容妆,所以哪怕服侍的并不好,容妆也在笑着,欣慰着,体会着他在身边的欢愉。 容妆笑容恬淡,目光毫不吝啬的一直凝视着乔钺,不忍移开一丝一毫。 哪怕就这样看着他,看到天崩地裂,也是幸福,莫大的幸福。 容妆攥住乔钺的正抬起,喂她粥的手,眼眶又湿了,“乔钺,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这么久?” 容妆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可她就是想怪乔钺。 乔钺抬起的手顿了顿,旋即将一勺热粥依然喂到她唇边,声音低沉,“每一个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何止是对你,也是对我同样的痛苦,只多不少。” 乔钺的眸子灼灼的凝视着容妆,容妆努力将眼泪收回去,含下粥,换上笑靥道:“不要有下一次,让我等你这么久。” 乔钺看着她半晌,才点点头,二人目光交汇,笑意漾上眼里眉间。 第76章 你是我命 静静的和乔钺对视着,容妆的心终于安稳了。 在床上躺的也难受,容妆硬是要下了床,乔钺由得她喜欢,却一直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其实容妆哪有那么脆弱,只是身体尚处于虚弱罢了,是乔钺太过在乎,小题大作了,走到窗子边停止了步伐,容妆打趣道:“让咱们皇上照顾一次,真是荣耀九族了啊……” 说着,抬手推开窗子,目光随意的望向外面去,触及到铁甲寒光,心蓦然一惊,她这样安稳的待在房里,躺在床上,享受着乔钺在身边的愉悦,却不知,朝廷的兵力已经将裴家小院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向来朴素安宁的渔家,必然没见过这等场面,一定会惊慌不已。 容妆想到此处慌忙转身,脱离了乔钺的手。 乔钺追过去问道:“怎么了,妆儿?” 容妆随口反问:“你何时找到这里的?” “昨天夜里。”乔钺回答道,心中将昨夜来到裴家的场景一幕幕掠过。 昨夜,朝廷的众多铁甲护卫跟随他而来,一个将领撞开裴家的门,声响太大,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惊心。 灯火亮了。 里面的人依次出来了。乔钺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封铭,后出来的阿萦,但他除了眉心微动,再没有提起任何波澜,目光移过,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看他的目光也充满了敌意,也对,深夜闯入人家,还指望谁笑脸相迎,但乔钺已经了解,这是帮助容妆的裴家人。 封铭最先跪下,随后是阿萦,封铭憋了半天,才激动的喊出了一声:“皇上。” 阿萦也同样惊讶不止的唤了一声。 裴家人面面相觑,吓的惊惶失措。 阿萦忙做解释,而乔钺一心牵系在容妆身上,便问道:“她呢?” 阿萦回道:“姐姐今日不顾风雨,非入浔城找皇上,后来受了寒,昏迷了许久,此刻还在房里。” 乔钺一个人往里走去,没有眼力劲儿的护卫要跟随,被封铭拦下。 乔钺步伐急促,推开了半开的木门,灯笼还亮着,房里很小,走进去便看到床上容妆的睡颜。 乔钺蹙眉,万千心绪交错,都不及此刻见到她的酸涩难忍。 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容妆,独守至天明。 直到此刻容妆非要走出房里,乔钺也尚觉得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不真实,他要保护一切眼前的美好,再不容有失。 容妆来到大堂,见到早早在此的众人。 见乔钺走出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裴家一家人,看容妆的目光,都不同了,再也不是亲切,而是疏离与陌生。 容妆的心微微疼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意料之中的事,容妆什么都没说,而是示意阿萦扶起他们,而后对着他们所立的地方,挨个弯身鞠躬。 起身时,乔钺靠近她身边,牵起了她的手,给她一切心安,容妆抬眸,与乔钺对视一眼,乔钺的眼神无疑最能给她力量,让她可以不再惧怕一切的力量。 容妆转过眸子,身侧被乔钺牵着的手,反而旋动,与他十指紧扣,再启唇,对裴家人道:“对不起,实在是事态所迫,才多有假话,我不是逃难的人,也没有富家公子强抢,我也不叫容解语。” 容妆侧目对乔钺笑道:“你瞧,我居然抢了你给我们的笛子取的名字。” 乔钺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的看着容妆,容妆则继续道:“我叫容妆,正如裴伯当初所猜测,我是大将军容策的女儿,也是当今承衍帝的御前侍婢。” 裴家人的震惊已经过去了,此刻容妆的话并不能激起太大涟漪,昨夜所有的惊讶已经耗尽了,没有什么能比得知乔钺九五之尊的帝王身份,更能震慑他们的,不需多想,便可以知道容妆身份亦是不凡。 两人相处间的默契与深情,任人都看的出来,那不是帝王与宫婢,那是一对深爱对方的人,那是如至亲夫妇一般的神情。 裴渔与裴素到底是年轻,见此阵势早已经吓得不敢发言,而裴伯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解语……不,容姑娘无论相貌气度抑或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所能比的……是我们一家人有眼无珠,不识贵人面。” 容妆摇头,“不,裴伯,您不要这么说,如果没有您和裴大哥,就没有现在的我,裴大娘和素素对我正如对待亲人一般,而您和裴大哥也尽力帮我寻人,你们一家人,是我从未见过的善心,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们的善良就如同黑暗道路里突然出现的一盏明灯,让我知道,世间不止有黑暗,也有真情,也有善良,也是你们在我找不到我爱的人,而近乎万念俱灰的这段日子里,给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依赖,所以,我更要谢谢你们。” 容妆明显感觉到,当她说到找不到爱的人而万念俱灰的时候,乔钺与她十指相扣的手,越发紧了紧。似乎并未料到容妆会说如此敞开心扉的话,待她话落,一时气氛便静了。 许久,裴大娘才说道:“解语啊,不要怪我还这么称呼你,我们都习惯了,我们一家也已经把你当成亲人了,看你难过我们也不好受,我肯定的是这份感情与身份无关,况且,容大将军为国为民出去打仗,保护咱们的土地不被人侵犯,是咱们阑廷臣民的大恩人啊,他的女儿,我们也自当善待。” 容妆微笑道:“谢谢您,裴大娘。” *** 又过了两日,容妆的身子也好了,期间有不少的言州下的官员来觐见,这个渔家小院俨然热闹多了。 期间乔钺说起事情经过,落水后,他随一商船至浔城,也曾寻找容妆许久,但都未果。 再后来被朝廷的人寻到,许诣的事有人通报给州府,他便带人沿着许诣出事的河岸找寻过,沿途询问,来到许诣墓前,后寻到了裴家。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后,天气逐渐转晴,但总是入秋冷了许多,枯叶多了,正是黄昏光影,落日斜阳寂寥,也不免生了萧索的感觉。 但容妆的心绪,还是满溢的温和,毕竟,有乔钺在身边。 秋日里百花凋零,然而容妆想,两人心已缓缓归,她心里的陌上花,开了。 裴家院子里有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本就不浓的阳光,容妆和乔钺并肩而立,在院子里伫沐新风。 容妆的气色恢复了,温润白皙,笑意从来缱绻不离眉眼,依然是面若桃花,纤尘不染。 容妆此刻穿着一袭素碧裙,上绣着的梨花淡雅干净,如同红妆阁里的梨花纷扬。 此刻的风虽然冷了些,但好在不烈,时光轻轻淌过,得相伴时且相伴,才不枉相爱一场,也不负这一缕流年素光。 眸中笑意盈盈,转目挑起乔钺腰间的解语笛,不思不忧,静静的吹一曲,清风稀染,望天边落日的霞光正盛。 不管南朝旧梦,不想粉黛繁华,且并肩静看,一笛一黄昏,愿时光悄然些,流年无殇,度过白首如霜。 这就是最好的时光,一曲终了,乔钺笑道:“你这次,难得如此静心。” 容妆亦是笑了,凝眸望乔钺,“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不静也静了。” 乔钺未言,拥容妆靠在他肩头,并肩同看浩瀚长空,日隐月升。 容妆轻声道:“其实,这样悠闲的日子,即便清贫,也未尝不好,可我前些日子并未好好体会一番,只因无你在身边。” 容妆的瞳光渐渐悠长,声音低的宛如时光流过,“自从入宫开始,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了爱的资格,所以从没想过,我竟也能爱一个人爱的这么不遗余力,爱的这么深,我一直以为,世间根本就不会有谁离开了谁而活不下去,而若论及情深与否,也无非是当那人离开后,痛的时间长一些,短一些罢了,可是直到那日,我听到许诣的消息,而我彼时,并不知道那是谁,我甚至想到了,如若是你怎么办,而我想,你生,我生,你死,我不活。甚至,我自己也惊讶,竟会有这样的念头,我方明白,乔钺,没有了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你就是我的命,你不在,我没有心。” 静默绵长,乔钺牵着容妆的手,一点点变为十指紧扣。 你就是我的命。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几个字,却又包含了多重的情,多深的爱,才能对一个人,说出这样非誓非诺却承载余生所有的一言。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不善于外露的,爱。 容妆这样善于隐忍的一个人,此刻毫不隐藏的告诉乔钺,她是那样爱他。 于乔钺,已经不可用珍惜来形容,所能做的,无非是最爱。 乔钺说,“我不是你的命,是你与我,早已一命相连,如你所说,生同生。” 白昼与碧天不离,月色与墨穹永伴,而容妆,决不离乔钺,生则深阙伴君侧,死亦同陵共长眠。 容妆远目而望,霞光璀璨,苍穹无限,而心里默然对自己说,所以乔钺,我不会把你拱手让人,不管是夏兰懿,还是苏令芜。 第77章 云开雾散 乔钺召见一众言州官员,裴家院子周围禁卫重重,乔钺一袭寻常墨衣,但傲然端方而立,眉目凛冽,威严自显露无疑。 群臣循序跪于地上,乔钺负手伫立,远观群臣,萧瑟长空,时有冷风过,吹起衣袂纷纷。 群臣神色各异,各个垂首目落于地,极力克制想偷觑眼前帝王的心思,自不必说,每个人都是惴惴不安,心惊且惧。 且不论沉船落水事件是否有人暗害,便是御驾众人在言州境内出了这等事故,便是他们摘不掉的责任。 容妆站在乔钺身后,观察着群臣神色,却不置一言一语。 言州知州谢缙乃一众官员之首,从前也是朝中官员,是后被乔钺调遣至言州为知州的,年岁已高,自是阅历丰富,自然看得出乔钺召见此举,非同寻常,便了然直询问道:“皇上召见臣等来此,想必是有要事,请皇上明确告知,臣等也可如实相答。” 乔钺未言,瞥封铭一眼,封铭了然,走上前一步,厉色唤道:“陈大人。” 被唤的人名为陈子瀚,乃是言州州丞,三十出头,但看起来极是老成,他身子猛然抖了一下,旋即抬头,对上封铭道:“下官在。” 封铭冷面道:“当初你与我一同商定行船事宜,我欲清晨起行,你却阻拦此举,道是应近正午起行最佳,我当时只当你是本地人,了解本地风土人情,自然也就信你之言,然而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话,出了沉船之事,你如何解释过得去?” 封铭的眸子渐渐冷冽,语气也随着相同,但那陈子瀚大人除却起初抖了一抖,便是面不改色,哪怕面对封铭言如刀锋的严厉质问,亦是如此,期间他亦是不敢去看乔钺一眼,乔钺则淡漠冷观事态发展。 容妆从那陈子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很淡定,如同当初容衿告诉她怀有身孕那一刻的视死如归,怕是心里已经打定了心思,才如此无惧无畏。 陈子瀚面色不惊,磕了一个头,起来道:“皇上,臣俯首认罪,此事除臣之外并无牵连。” 封铭冷道:“哦?有没有牵连不是你说了就算,从头说来。” 乔钺微微勾唇,冷意浮上,终于开了口,“你家中三代为官,你在职期间虽无大功绩却也无纰漏,唯一在先帝病重期间白寰苏炀掌权,你曾被人陷害贪污,险遭斩首,是乔允疏下令重查案件才救了你,而你父亲更是一生清廉,他若尚在,知道自己的儿子成了不忠之人,不知是何心情?” 陈子瀚落寞一笑道:“皇上圣明。” 乔钺则冷笑问道:“所以,你为了报恩,替乔允疏谋害朕,也顺理成章。你没想供认乔允疏,所以你将事情揽在你身上,这就叫并无牵连?” 陈子瀚道:“恩不报,不义,害君王,不忠,所以臣并无谋害皇上之心,但却做了谋害皇上之事,御船本应清晨起行,午后便至浔城,然臣否定封大人之意,故而御船在近晌午起行,入夜可至浔城,但浔城境内水域,在黄昏时常有风浪,这是浔城当地尽知之事,所有船行不会选择在黄昏时分出船或行船,御驾等人从帝都至此,自然不知此地风俗习惯,利此生事,臣亦打定主意,若皇上无事,那臣便俯首认罪,绝不苟延残喘辩驳,若皇上……那便是臣报了恩情,后自誓死追随。” “好一个誓死追随。”乔钺冷笑,一丝一毫不达眼底,昭然冷视陈子瀚。 陈子瀚则再一叩首,沉声道:“臣甘愿认罪。” 容妆从未说过一句话,但此刻亦忍不住开口道:“陈大人好有本事,一番话将大逆不道的逆臣贼子驳斥的就仿佛是多大的忠臣,若是处死了你就是罪过一般,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掌的是天下百姓的安康,阑廷的国泰民安,自皇上登基后革新吏政,纳谏听贤,赏罚分明,励精图治,虽时日尚短,但亦可见海晏河清之初景,如今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潇王叛党谋害皇上,幸得上天庇佑,若祸事铸成,让你得逞,天下岂非失去一个明君!你有何脸面面对天下人,你又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届时你将成为天下的罪人,受万千骂名。” 容妆已生了怒气,心里波澜难平复,是,天下人岂非失去一个明君,她容妆,岂非失去夫君? 群臣暗觑容妆,惊讶于她的异常举动,而乔钺则看容妆,眼睛里饱含柔和,给她慰藉。 容妆转眸,再看陈子瀚,眸光渐冷厉,暗腹诽,何况,还有许诣的一条命,你做下的孽,你不赔,谁来赔。 尘埃落定,容妆心里那个沉船的疑团,也终于尽数解开了,不管陈子瀚不得已为之抑或蓄意行凶,他都是难辞其咎的凶手,惩是必然。 乔钺下令,去陈子瀚一切官衔职禄,戴枷锁,押解至京,交刑部审后定案,斩首于众。 经此一事,乔允疏恶行昭然于世,然而乔允疏早收到消息,已连夜逃离容策大军。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处理完了,即将要启程归宫了,在裴家这儿住了这么多个时日,容妆总归恋恋不舍,为做留念,容妆想要留下一个贴身物件,而审视自己的东西后,解语笛当然不能送,青玉簪亦不能送,那唯有龙纹令牌了,容妆摸摸那令牌,又询问了乔钺,乔钺也没有不允的道理,也只道随她心。 于是容妆便将东西留给了裴家,原本裴家觉得太过贵重不愿留下,但容妆说,就当做是留个纪念,这才收下。 容妆还觉得庆幸,幸好当时在宫里犹豫过后,还是把令牌带着了,她也是很在乎这东西的,毕竟也是乔钺赏赐的,且还帮过她好几次,如今留给恩人一家,也算是个好去处。 直到离开后,船已经行了许久,乔钺见容妆闷闷不乐,便问道:“是舍不得裴家,浔城,还是舍不得令牌?” 容妆望向海天一色,如今踏上归途,不知该喜该忧。 原本开开心心的出来,却生如此事端。 若说有什么值得,是她与乔钺成亲了,哪怕只有二人知晓。 还有就是,让她明白了,该得到的,就要得到,任人宰割,任人杀戮,再也不可能。 历经此前劫难,就算浴火重生。 没死在那群黑衣杀手的手里,没死在幕后那个女人的手里,是她的福泽深厚,既然深厚,自然长远着呢,无论于哪一方面。 容妆转眸,对乔钺展颜一笑道:“总归相处这么久了,哪能说离开就离开,那般潇洒的人,该多凉薄。这两个词语,说到底意思相差也不多。” 转而又目光垂落看水里起波光,道:“现在再坐船,还真是后怕。”说罢,弯唇自嘲一笑。 许是再不愿提及此事,容妆旋即便转了话锋,“回宫了,再也不能只有你与我,但是心在一处,也算百般烦忧里的弥补了。” 乔钺则道:“回到宫里免不得还是尔虞我诈,我护你,我始终在你前面,为你挡着一切,若难免疏漏,你记得,信我。” 帝王一诺,重如天下,容妆笑笑,“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让她们任何一个伤害我,我会尽我所能,襄助你,也保护自己,不让你分心。” 容妆当然知道,这次回宫后,也必然不会平静,尤其是,她不想平静,更会去面对。 离宫这段日子,乔钺不再宫中,那群女人必然无所忌惮,寂寥之下,也一定愉悦肆意着呢。 而之于容妆,没有乔钺,无论在哪里,她皆心如死灰,这次归宫,再也不会有从前的沉默与木然,不管沐风栉雨,也不怕弱水三千,只要在他身边,不惧任何风雨。 既然独善其身也不足以立足,那就争来想要的安稳,权柄在手,自然安稳。 如若平添杀戮,将来她和乔钺一同下地狱又何妨。 转眸,人在身侧,甘之如饴。 行了大半日的水路,总算入了言州,言州的主街道走过一遍,自然熟悉一些,而容妆最喜欢的,也正是言州。 当初就是在言州,那个满是花灯的夜色里,她和乔钺走失,重逢,成了亲。 花烛,点灯老伯,花灯,静夜如水,月色如雪。 留在她心底里最美好的夜,莫过那一夜。 如今重新再次走在这条街道上,满溢的幸福占据了全部一颗心,侧目,又有乔钺在侧,没有走失,没有分离,还能相伴,还能牵手携行。 这种美好的感觉太微妙了,容妆舍不得离开,便央求乔钺,能否留在言州几日,再让她,好好回忆回忆,好好留恋留恋。 乔钺应下,容妆正高兴的很,却被人打扰了,甫回到行宫不久,便有宫中书信传来。 容妆知道,嗯,言州留不成了,但是无妨,她还会再回来,这个让她终生难忘的言州,一定会再回来看看,和乔钺一起,回来看两人的成亲之地,结发之处。 等着她。 第78章 御驾归宫 宫里来到书信上说,谨嫔元旖突然中毒,事情牵连德妃苏令芜,德妃为避嫌,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暂时在令内刑司调查下毒之人,而元旖情况尚不明确,希望乔钺尽快回宫处理此事。 彼时坐在寝殿的青玉案边,乔钺和容妆一同看完了信笺,容妆笑道:“这么大的事,我们可得赶紧回宫了。” 乔钺不置可否,反而容妆着意回宫,于是收拾了行装,封铭打点好一切,往帝都永焕而归。 在路上,乔钺问容妆,“元旖中毒之事如此突兀,你有什么猜测?” 容妆只笑笑,回答道:“我们连事情经过都不知道呢,就别乱猜测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回宫再说好了。”说着,容妆抬手抚上乔钺手背,试图给他安慰。 二人相对一笑,其余自是陪衬。 北归的路途越可见冷,树木多半都是枯叶纷纷,早不见夏日里的葳蕤时态。 到达宫里时已经黄昏时分,容妆与乔钺更衣妥当后便去了千霁宫,彼时有太医守在千霁宫里,元旖已经脱离了危险,性命保住了。 一众嫔妃一听御驾回宫了,纷纷来了千霁宫,有人为讨乔钺欢欣,打扮的花枝招展,鲜艳欲滴,完全不顾元旖正缠绵病榻之事。 而如苏令芜、夏兰懿之流,皆是聪颖的女人,素衣素钗,让人一看便觉素净,然而苏令芜眼里眉间的凌厉,容妆依然不喜欢。 难得的是白清嫱来了,当然,她就是没有头脑那一类,大抵她太久没有见到乔钺了,想借机讨个宠什么的也是有的。 她们也不怕元旖恢复之后,得知有人趁着她中毒的机会打扮鲜艳而去邀宠,该多嫉恨? 那边元旖中毒事件上演着,有脑子的人想都想得到,乔钺当然开心不起来。 如夏兰懿苏令芜,皆懂素衣对乔钺是安慰,然而容妆也注意到了,夏兰懿发髻上有一只碧色玉簪子,形如莲瓣,颜色和容妆的竹纹青玉簪差不多,和夏兰懿一身青白相衬的衣服霎是相合,点缀的极好。 容妆也注意到,乔钺看了夏兰懿发髻上的簪子,且不是瞬间,是凝神了片刻,心里又一隅不安渐渐升腾,但旋即便强制压抑下去,她不该怀疑。 夏兰懿见容妆盯着自己,微微颔首,对容妆清浅温婉的一笑,无需刻意,百媚自生。 容妆亦回报以一笑,乔钺在旁问苏令芜:“谨嫔的事从头道来。” 苏令芜道了声‘是’,旋即召唤来元旖的贴身侍婢,唤作芊宁,让她从头说起。 而芊宁跪在地上磕了头,垂首道:“主子前日说是觉得闷,出去散心,奴婢便跟着,在百花园的亭子里遇见了德妃娘娘的婢女,打了招呼,她说是德妃娘娘让她来百花园采些这时令盛开的花,回去放瓶子里观赏的,后来回了宫,主子莫名就昏迷了。” 苏令芜敛裙跪地,忙辩道:“回皇上,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臣妾是派了侍婢去采花观赏,她也遇见了谨嫔等人,但只是行了礼说个话罢了,从未做出其它,而芊宁却一口咬定谨嫔从未吃过什么特殊东西,一应饮食皆是膳房寻常所做,御医检验过,也并无不妥,可臣妾一个婢女,能做的了什么,皇上明鉴,臣妾无辜。” 容妆隐隐笑了,她无辜,她手里沾染的鲜血,多了,怎会无辜?即便这里无辜,它处总有确凿。 那边儿一个御医道:“回皇上,臣检查过谨嫔娘娘所食所用,皆无毒无害。” 回了玄景宫,容妆没在宣宸殿停留,而是回了红妆阁,小景子和姚姑姑、拂晓等,见容妆回来自是高兴,姚姑姑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肴给容妆,用过晚膳,几人无事,便坐在阁里,容妆和她们讲起南下一路的事情,只是只字未提成亲。 姚姑姑道:“一听说你们遇险,宫里传遍了,我都快吓死了,幸好妆儿无事,老天保佑啊。” “我怕你们担心,所以写了信回来,姑姑。”容妆看向姚姑姑,目光意味深长,姚姑姑笑笑,“当然,妆儿的信,姑姑我懂。” “姑姑乃我知己,先谢过姑姑如此为我。”容妆微笑,为姚姑姑颔首,姚姑姑连忙扶起容妆,两人一对视,目光所传递的深意,别人自然不懂,唯对视者,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容妆转开话锋道:“不知我走这么久,宫里有什么趣事儿?” 小景子和拂晓抢着道:“有啊有啊。” 容妆让她们一个个说,小景子先道:“这可是咱们自家说的,让外人听见,可了不得了,听我道来,德妃娘娘和谨嫔娘娘争位早就相互为敌了。”小景子说着,还边一敲击茶杯于桌面,做说书人状,道:“前段时间德妃娘娘和谨嫔娘娘为了几匹绸缎争起来了,司衣局的人把原本给谨嫔娘娘的缎子送错了,送到了德妃娘娘的宫里,德妃娘娘瞧着好看就留下了,谨嫔娘娘知道以后,罚了司衣局那宫人不说,还找上了德妃娘娘宫里,不依不饶的非要她将缎料交出来。” 容妆微微一笑,轻饮了一口茶,而后道:“她们那哪里是为了几匹布料,分明是拿对方过不去,故意找事争一个高下罢了,夏兰懿安稳收敛,不露锋芒,在外人看来不成气候,原本后宫嫔妃里能和苏令芜争个高低的,也就只有元旖,苏令芜自然想尽了办法的打压,元旖也自然看她不顺,如芒刺。” 姚姑姑赞同的点点头,“妆儿所言极是,恰是如此。” 容妆问道:“那后来呢?” 这回拂晓白了小景子一眼,急忙抢先对容妆道:“后来呀,德妃娘娘说早就不稀罕那布料了,当着谨嫔娘娘的面儿,就把那些子布料赏给了宫人,这可把谨嫔娘娘气坏了,说德妃娘娘把她比作宫人,争执了一番,就离开了,布料也不要了。” 容妆笑笑:“都赏给宫人了,元旖自然不会再要,她们两个不合已久,如今也摆上了明面里,看来是仇怨太深了。” 容妆转眸看姚姑姑道:“姑姑,她们吵架这个契机,来的真巧。” 姚姑姑笑应,点点头。 容妆目光沉沉,含着戏谑与嘲讽,“看来有此事在前,元旖中毒之事在后,任何人都会认为是苏令芜所为了,包括元旖自己以后也会如此认为,苏令芜也倒真有这个动机。” 容妆抬眸看了看天色,宫灯早亮,已经入夜了,阿萦道:“姐姐,舟车劳顿,你早些歇息吧。” 容妆笑道:“好,你也早点歇息吧,我去看看皇上,姚姑姑陪我去吧。” 阿萦等人回去歇息,姚姑姑陪容妆去宣宸殿,容妆可想而知,宣宸殿里一定有堆积如山的奏折事务等待乔钺处理,想去陪他一会儿,帮他分分忧,哪怕只是在旁陪着也好。 宣宸殿里灯火通明如白昼,可惜,见过了言州那花灯满街,明光十里的夜,再看如今这宫灯流光,总觉差了些什么,失了韵味。 容妆刚想唤许诣,猛然惊觉,故人已不在,有一瞬间的心紧了紧,旋即平复心弦,不敢再触动,眼里有微微湿润的光,在宫灯之下闪动。 小安子一见容妆,忙迎上前来,神色踟蹰,容妆往里望了一眼,勉强对小安子笑道:“怎么了,皇上不在里面么?” 小安子欲言又止的道:“不……皇上在……” “那我进去看看。”容妆说着,迈起步子往里走,却听小安子唤道:“妆姐姐……” 容妆望他,有一丝不悦,问道:“到底何事?” “夏昭仪,在里面……她慰皇上行程辛苦,亲手做了宵夜送来……”小安子唯唯诺诺,生怕容妆生气,而容妆只是怔然一瞬间,旋即便从容笑笑,对他道:“我还以为什么事,瞧你这样瞒我的,既然昭仪娘娘在里面,我也不便进去,那我回去了。” 容妆转身,走了两步头也不回的道:“不必告诉皇上我来过。” 淡漠低沉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有一丝落寞,小安子回应了一声‘是。’看着容妆缓缓离开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转身回到殿门边守着。 第79章 决心调查 秋日里气候干燥,夜里更是干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扰人颤抖,容妆拢了拢外裳,姚姑姑来时怕容妆冷,私下里拿了披帛,此刻倒是正好用到,她把月白银丝披帛披到容妆肩膀上,沧桑的面容是担忧的神色,容妆回过头,清浅一笑,看在姚姑姑眼里却越发觉得惨淡。 容妆边走边笑:“姑姑,如此冷夜,实在劳烦你陪我白走这一趟了。” 姚姑姑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对前面缓慢行着的容妆道:“妆儿,为何不进去看看?” 容妆垂下了头,目视青石地面,声音在夜空里静寂而悠长,“夏兰懿发髻上的簪子……很好看……” 姚姑姑未料容妆这般答非所问,便问道:“什么簪子?” 透过宫灯溢彩,斑驳了月下疏影,容妆单薄的身躯在凄冷月色下显得越发凄清,容妆轻轻摇摇头,“没什么。”许是有意转开话锋,容妆微微沉吟,而后道:“姑姑,拂晓这丫头最近如何?” 容妆垂首走着,没注意宫道边儿溢出来的高大树枝,差点刮上她的脸庞,姚姑姑忙大步迈过去,拿胳膊挡开树枝,容妆侧目看了一眼,道了声谢,二人继续往前走着,姚姑姑回道:“那丫头如今情绪好了许多了,都说时间能平复一切伤痛,大抵也真是如此吧,毕竟贵妃娘娘之事,过了这么久,再不能释怀,也该释怀了。” 容妆听到‘贵妃娘娘’四个字,还是不由心弦紧了紧,世间万物大抵也真就如她所说那般,没有谁离开了谁活不下去,若论及感情深与否,也就是时间问题罢了,也许,她容妆是极个别的例外。 既然离开了他活不下去,那容妆又怎么会让他离开呢,决然不会。 容妆启唇,声音薄薄的道:“是啊,我今日也觉得她活跃了不少。” 姚姑姑点点头,“也是一个稳重的丫头,她是把咱们阁里当成家了,否则也不会如此随性,这深宫里的人,哪个的真性子不是被压抑着,不敢释放,主子要活就得相互算计相互谋害,奴才要活就得见风使舵八面玲珑,能如意的,太少,所以妆儿,姑姑希望你能是那过得如意中的一人。” 容妆莞尔,笑的清澈而温和,连带着声音都多了愉悦,“姑姑如此为我,那我自是要努力不辜负。” 容妆没有回头,但在灯火伴着夜色浓稠里,听到姚姑姑的轻柔笑声,安慰了一丝沉重的心绪。 眼前的夜空是一片墨蓝深沉,而地面的宫灯很亮很亮,但也让人觉得很冷清很荒凉,再多的灯火,也不是百姓人家。 这深宫里的每一丝烛火,其实都是一片凄凉。 容妆被灯火晃得眼睛半眯了起来,随意的问道:“姑姑,那件事……” 姚姑姑径直打断道:“隔墙有耳,你放心,绝无纰漏。” “那就好。”容妆往远处看了看,落在眼里的场景永远没有变化,是那连绵不尽的宫阙楼阁,是那蜿蜒逶迤的重台宫道。 “姑姑如此帮我,可会觉得不值?” 姚姑姑半晌没有开口,沉吟着叹息了一声,方幽幽道:“我家在江南一带世代酿酒为生,我也是继承了我父亲的本事,他离世后,兄妹几人把家产分了,我一分钱没要,只要了个酒坊,后来一个人打理着生意,没想到我还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没一段时间酒坊就败了,赶上酿酒局征酒娘,就报了名,我的本事还在,自然能过,给天家做事自然更是万分谨慎,我打碎的御酒,其实是被人冤枉的,别人打碎了,诬陷在我头上,确是百口莫辩,原是要进内刑司赐死的,内刑司那地方,哪里是人受的,那群执刑罚的人管刑久了,都心狠手毒,以折磨人为乐子,落在他们手里,便是死前也要掉一层皮。”姚姑姑叹息了一声,“一听到要被打发到那里,我几乎已经死了心,想要自尽了,而恰恰你来取酒,出言救了我,那一刻说是绝处逢生也不为过,从那以后姑姑我啊,就是为你拼了这条老命,也不悔。” “姑姑言重了。” “姑姑我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妆儿,我入宫前的的身份清清白白,读过些书,也能为你出些主意,你尽可放心,谁害你,我都不会害你。” 容妆轻轻笑道:“姑姑,我若是疑你一分,必不会将那般重要的事情交予你。” 人了红妆阁,容妆倒了一杯茶给姚姑姑,茶是阿萦临睡前煮的,还有温度,容妆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后续道:“姑姑,明日早上你去苏令芜的凌云宫,请她过来红妆阁一叙。” “若是……”姚姑姑迟疑,容妆当即笑道:“她一定会来的。” 姚姑姑凝视容妆眼眸,容妆的眼眸总是那么清澈真诚,姚姑姑重重的一点头,旋即便要伺候容妆沐浴,而容妆则让她去歇息,道是自己没那么娇贵,姚姑姑耐不住她劝阻,便离开了。 容妆一人煮水沐浴,期间一直在想,乔钺会否过来,她不骗自己,乔钺不会来的,他那么忙,是了。 容妆换上寝衣,坐在梳妆台前,雕花大镜里将她姽婳身姿倒映无疑,拿棉巾一点点擦拭着湿发,将纷杂的思路理清。 当初叶羽铮被白家调走,离开了宫里多日,恰恰就在这几日里,容衿小产离世,自从容衿怀孕以来,一直便是叶羽铮一个御医照顾在侧,唯有叶羽铮最了解容衿体质与胎儿情况,那夜叶羽铮若在,容衿绝不会死。 这已经摆明了是白清嫱所为,无可置疑,可容妆始终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她更认为,事情的背后,还有幕后更大的凶手。 那个人,若在她看来,一定是苏令芜。 且不提她落胎之事,只说容衿,容衿怀孕,威胁最大的便是苏令芜,彼时苏令芜一心盯着后位,容衿有孕,让她在争夺后位平坦的道路上多了最大的障碍,她怎会临危不乱任由发展? 容妆并不是此时才想起调查这些事,只是事情发生后,她的心境尚未完全平复,每每提及孩子与容衿,一颗心尚会痛如针刺,试问这样的状态下,如何去调查这些对她来说极为可怕的事情,便是面对,都难,何况去揭开真相,每天去想去思考去过滤,那岂非是对她无尽重复的折磨?但无论如何,事情所有的细节已经烙印在心里,一丝一毫也不会忘记,一切的真相,如今也是时候去揭开了。 乔钺那边,也一定有了答案,容妆知道,自从离宫南下,乔钺也从未淡过对此事的调查,南下时曾与他提及,他却对此缄默不言,容妆想,大抵一切真相尽在掌握之时,乔钺会主动告诉她的。 第80章 皇帝吃醋 朝霞的光华越发浓重了,阁里弥漫着浅浅馨香,容妆梳洗毕,端坐在梳妆台前,把青玉簪缓缓置于发间,微微莞尔,一抹笑意明媚如焰火,漆黑羽睫之下一双明眸熠熠潋水,顾盼而生辉。 阿萦推开窗子,有清晨微凉的风即刻扑了进来,容妆走过去向高处眺望,晨雾弥漫,远处渐渐淡去的山岚隐在雾色里,痕迹越来越浅,落在眼里清澈无比。 而窗外已枯的枝桠显出了秋日的萧索,朝阳迸发的明媚光彩洒落在院子里,驱散了落寞丝丝,彼时容妆已经伫立窗前许久。 拂晓忙着在侧阁里布早膳,阿萦站在容妆身后随着她观望庭院景致,半晌无言。 直到容徵来了,小景子引领着他入阁,一见容徵,容妆便缓缓笑了,唤了一声,“哥,许久不见,你还好么?” 容徵消瘦了许多,也似沧桑了许多,一双噙着厉色的眼眸此刻满是沉寂,直直盯着容妆,点了点头。 容妆走过去,伸出手想拉着他的袖子,却又缓缓放下了,而是抬手示意让他落座,二人对坐在圆桌边儿,容妆倒茶递了过去,容徵问道:“离宫这段日子,你没受伤吧?” 容妆摇摇头,“并未受伤,只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 “你无事就好。” 容妆往窗边看了一眼,缓缓沉了神色,郑重问道:“朝中形势,你可有去注意?” 容徵点了点头,“白寰自从前阵子病倒之后消沉了许久,如今朝中势力也大不如从前,只是不知他到底是真正消颓了,还是利用这个机会韬光养晦以求再起,而苏炀则不同,他自从水患之事后势力越发的大,又隐藏的深,苏炀一党铲除异己越发嚣张,欲将势力分布在各州县,胃口比白寰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妆沉吟了许,缓缓道:“他太看重权势地位,他想在朝中屹立不倒,他的女儿想在后宫一手遮天,这父女二人,倒真是一脉相承。” 容徵道:“苏炀此人与父亲相处还算融洽,他得势对我们虽无裨益,倒也无害,他与白寰不同,白寰当初欲控制乔允洵做傀儡皇帝,他摄政而把控朝政,可见其心早已不甘为人臣。至于苏炀,他虽看重权势地位,但并无叛逆之心,对皇上还是忠心,虽然也老谋深算,但到底不是如白寰那般毒辣。这就是二者最大的区别。” “他不毒辣,倒是养出了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女儿。”容妆讥讽的一笑,“白寰算计了一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生了白清嫱这个无能的女儿,也断然不该将她送入宫中,反添笑料。” 容徵定定的看着容妆的面容,直到容妆被他看得有些蹙眉,他才道:“妆儿,你变了。” 容妆一怔,问道:“变了么?” “变了。”容徵毫不迟疑,回答的利落而干脆。 容妆一怔,沉重的点了点头,“心境所致,可是不管怎么变,我还是容妆,还是你的妹妹。”垂眸思索了片刻,又道:“不管是白寰还是苏炀,皆要继续注意着,未雨绸缪,不管谁对容家有益无害,有些东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对我们才是真正的有益无害。” 容徵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后宫嫔妃不多,但却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如此一来,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后宫与朝堂有这层关系在,终归是盘根错节,息息相关,你如今和皇上……可要小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我不能在你身边,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容衿已经不在,她的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谢谢你,哥。” “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但我不会让你为难,你还是我的妹妹,容家的人,虽说要小心谨慎,但也绝不能任由旁人欺负,所以你记得,不要怕任何人,你的背后还有容家给你支撑。” 容妆闻言,眼眶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容徵起身要离开,容妆也随着站起了身,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容徵的怀抱和乔钺不一样,很踏实,也很温暖,但容妆不贪恋,不痴迷。只是亲人的安慰与温暖。 恰是此刻,容妆目光瞥到阁门前,已经进来的墨色身影,忙就推开了容徵,然而也晚了,乔钺还是看到了,容妆心里有一丝不安,容徵随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忙跪地行礼。 乔钺盯着两人看了半晌,才问道:“起来吧,叙旧完了?” 容徵缓缓起身,拂理衣袂,“臣正要离开。” “那就去吧。”乔钺走到主位,看了容妆一眼,坐了下来。 容徵走后,容妆站在原地不动分毫,乔钺道:“朕来红妆阁是常事,早就不让人通报,如今看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打扰?蓦然听见这一词语,容妆想起昨夜里去宣宸殿之事,心里也是有些微怒气活泛起来了,便赌气道:“皇上既然知道是打扰,那何不改改这习惯?” “你……”乔钺瞪了她半晌,才道:“我说说而已,你少顺着话往上爬。” 容妆闻言,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乔钺伸出手,容妆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他掌心里,紧紧挤在他身边。 乔钺用力攥紧了她的手,想把她手上的寒冷驱走,捂暖她的手,略为蹙眉,问道:“他抱你干什么?” 容妆不耐的回了一句,“那是我抱他。” 乔钺手顿时就停了,盯着她的眸子看,容妆忙道:“哎呀,好了好了,你别闹了,他是我哥。” 紧紧盯着乔钺深邃如海的双眸,又说了一遍,“容徵是我哥。” 说罢,容妆把手从他掌心里拿了出来,抬起胳膊用双手食指指尖抵着乔钺唇角往上提起,还边道:“笑笑给我看。” 不待乔钺笑,容妆自己已经是笑个不停了,其实容妆心里很明白,她自然看得出乔钺的改变,若在往常,看到这样的场面,他早已生了怒气,而如今只是略为不悦,不是越来越不在乎,而是他越来越相信她,也知道他在她心里的重要,不是别人能够替代,还有什么好在意其它的琐碎小事。 但吃醋这种事儿,永远也改不了了。 第81章 敞开心扉 乔钺面对容妆如此调戏,冷色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无奈的笑了出来,瞪了她一眼道:“玩够了没?” 容妆嘿嘿一笑,收回手再牵起他的手,温婉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有吃过东西?” 乔钺摇摇头,“吃过了,晚些回宣宸殿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你去元旖那看看她如何了。” “嗯,好,你别担心。”容妆劝慰,而乔钺却一笑道:“何来担心,不过看她是死是活罢了。” “昨日御医已经说过,她会没事的。”容妆敛眸,压低了声音又道:“帝王薄情,果真不是说假的。” 然而乔钺斩钉截铁的回道:“分人而已,对她从未用情,所以无情非薄情。”乔钺双手扳过容妆肩头,让她抬眸与他对视,而道:“而你之于我,已非情之一字可解。” 容妆盯着他半晌,微微弯了眉眼,笑意盎然,“我才不管你对别人是薄情还是无情,反正我赖定你了,你对我一个人好就行了,作为回报,我也会对你好的。” 说罢,容妆哈哈大笑起来,乔钺亦附和的笑道:“成,我答应你。”说罢,低头迅速吻了下去,重重的亲在容妆一边脸颊上。 那边儿阿萦忙侧过头,容妆推开乔钺,白了他一眼,惹得乔钺隐忍低笑,容妆抬手缕缕鬓边发丝,平复了心绪涟漪,唤了一声,“阿萦,你去隔壁帮拂晓忙吧。” 阿萦道了声‘是’,便离开了,很聪明的带上了门,这边儿容妆见阿萦离开了,方正了神色道:“自从回宫,除了一起去千霁宫,你一直忙着,我们也没有机会单独聊聊,今日你就晚离一些,给我一些时间,不光是想与你说说离宫在外的事,也有一些其它的事情,我们需要谈开,我不想留在心里,铸成心结。” 乔钺闻言,靠在软榻后,侧目看容妆,脸色微沉,“怎么了?” 容妆侧过身,目光只盯着乔钺,“我知道你对元旖没有感情,苏令芜大抵也没有。” 乔钺点头,而容妆再继续问道:“那么,夏兰懿呢?” “夏兰懿又如何?”乔钺蹙眉反问,容妆笑道:“你不要再告诉我她和宫里的嫔妃都一样,我的眼睛看得见,她是特别的。” 乔钺眉头深锁,沉思了许久,红妆阁里静无声,唯闻穿堂风过,拂动珠帘相碰脆声泠泠。 僵持半晌,乔钺方道:“既然你这么说,好,那我告诉你,你说的没有错,在夏兰懿入宫之前,我就已经认识她了。” 果然如此,容妆弯唇一笑,“如果我没猜错,昨日在千霁宫,她发髻上戴的簪子,是你送的?” 乔钺点点头,“是,我送的,我在宫外时,曾多次去过夏归年府邸,与夏兰懿早已相识。”乔钺看着容妆似笑非笑的眼瞳,心里也有了波澜,于是又道:“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觉得夏兰懿独特,在我眼里,她和后宫那群女人并无差别,只是更为八面玲珑,善于隐忍,这样的女人,恰恰也更有城府。” 容妆道:“可那又如何,无论城府深与否,她依然还是真正喜欢你的,我有女人的敏感细腻,自然看得出她看你的目光,那不是嫔妃对君王,那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慕,虽然这份爱慕里难以避免的掺杂了权势地位等,可不能否认的是,夏兰懿是喜欢你的。”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乔钺挑眉问道。 容妆无声缄默,盯着他看许久,才复启唇道:“昨日你盯着她发上的簪子看,我的心瞬间就紧了,一直想问你簪子的事,我想如果我不问清楚,闷在心里很难受,我不怕告诉你,我讨厌她那样含情脉脉看着你的目光,特别讨厌。” 乔钺脸上的冷漠终于随着这一句话褪去了,他把容妆大力揽在怀里,笑道:“所以就够了。” 容妆怅然若失,“其实我知道,身处后宫的女人,嫉妒是最不该有的情绪,何况她是你的嫔妃,而我在众人眼里才什么都不是,但是我控制不住,无爱不生妒,妒极是情深。乔钺,你会懂的对吗?” 乔钺下颌抵着容妆额头,他点头容妆感受得到,容妆把头埋在他怀里,衣上的合心香味道,是她最喜欢最熟悉的,这个味道就仿佛烙印在心底最深处,几乎这个味道,就代表了乔钺,每次一闻到,就觉得无比心安与静好。 乔钺开口道:“你提起身份,不如……”容妆知道他想说什么,便打断道:“等等看吧。” “行,随你。”乔钺当然不反对,容妆又道:“夏兰懿都是昭仪了,我若是答应你,你难不成封我个比她还低的不成?” 原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乔钺却当了真,便道:“宫婢封妃在阑廷开国以来,也不是第一回。” 容妆笑笑,“我开玩笑的,我身份的事,不急,以后再说,再者就是封,高低也都无所谓,不过是个表面的名分罢了,我做宫婢这么多年了,隐忍礼拜什么的,早已不甚在意。除了皇后,其它对我来说都一样。” 是的,除了皇后,其余位份品阶对容妆来说都一样,都是妾侍,不是正妻,天下唯有皇后有资格,百年后与帝王同陵。 乔钺闻言沉吟了一会儿,蓦地转了话锋,“封铭说,在浔城失散时,你曾被人行刺,为何你不曾告诉我?” “行刺?”容妆从乔钺怀里钻了出来,仰起头面对面的冲他笑笑,“可别抬举我了,宫婢的身份也能称遇刺?不过就是有人不待见我,不想让我活罢了,我曾告诉过你,浔城一进城的入安客栈,幕后东家便是苏炀。” “又是苏令芜。” “嗯。”容妆点点头,突然发现乔钺的话极是异常,便问道:“又是?” 乔钺盯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回答,而容妆想了想,也并未再问。 容妆道:“裴大娘向入安客栈送鱼,道是入安客栈那些时日需求量大了许多,当然,突然来了那么多杀手守在客栈,需求量能不大么,入安,真讽刺,我去了反而不安。” “既然不安,留之无用,不如付之一炬。” 容妆挑眉,“付之一炬?”旋即垂眸想了想,又道:“也好,既是红尘聚集所在,那就让它止于灰尘好了。” 第82章 后妃之讽 日正当午,秋风与暖阳相映,容妆带着姚姑姑去了千霁宫,一路遇见的宫人无不向容妆行礼,淡薄而过,直到到了千霁宫宫门口,恰好碰见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曲嫔与沈嫔。 那曲嫔讳曲玉戈,是肃远将军曲重斐的女儿,曲重斐为容策副将,与容策同在战场御敌,而那沈嫔沈茗禾乃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家世也是不低,这两个女人自从入宫便一直默默无闻,不生事端也不曾外露锋芒,容妆也不了解她们,但听说曲玉戈的性子直爽利落,和她爹相似,这样的女人大抵是没有心机的,默默无闻便是真的无心争夺。 此刻相对,容妆暗自打量了两人,曲玉戈果真长得便极是清澈,如朝霞映雪,明艳夺目。 而沈茗禾则恰恰相反,温温婉婉,大方而端庄,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美艳不可方物,二人也都称得上是倾城之姿了。 二人一见容妆,端视怔然了片刻,面面相觑,旋即沈茗禾作为主子,反倒给容妆福身行了个见礼,倒是没说话,容妆看了一眼姚姑姑,姚姑姑忙过去虚扶了一把,笑道:“沈嫔娘娘折煞了,您是主子,我家姑娘该给您行礼才是。” 容妆盈盈莞尔,弯身一礼,那边曲玉戈嗤笑了一声,音色泠泠道:“沈茗禾你还真是糊涂,她容妆再得宠也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奴婢,你一个嫔妃,倒先作践自己给她长脸了。” 沈茗禾瞟了曲玉戈一眼,温柔笑道:“这还不是早晚的事,皇上喜欢的人,将来位份必然在你我之上,玉戈姐姐你也太刻薄了。” 曲玉戈瞅了一眼低头含笑的容妆,道:“宫婢册封,惯例得先从最末等的答应做起,像咱们颐贤太妃一跃为嫔的,阑廷开国至今也不过就这一例,你莫非以为皇上喜欢容妆喜欢到愿意为她也破一会祖宗规矩?” 沈茗禾未再开口,两眉凝重的蹙紧了,似在思考着曲玉戈的话,容妆方要开口,却闻曲玉戈再道:“否则她就得一点点往上爬,终究比你我要低,你急着拜她作甚?” 容妆依然眉眼含笑,不卑不亢的道:“已经正午了,秋风凉身,两位娘娘还是尽早回寝宫歇息吧,莫要着凉了才是。” 曲玉戈瞪了容妆一眼,冷哼一声,拉着沈茗禾就要走,也没兴致再和容妆多言,反倒沈茗禾极是有礼,对容妆回以一笑,才被曲玉戈拉着离开。 这边儿容妆看着她们一行人的背影渐渐隐在暖光下,转身往千霁宫里走,姚姑姑道:“别往心里去,后宫嫔妃整日寂寥,也就练就了嘴上不饶人的功夫,入耳就够了,入不得心。” 容妆转眸看着姚姑姑,笑道:“姑姑,你看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么?” “当然不是。”姚姑姑欣慰一笑,快走了两步对守门宫人道:“我家姑娘奉皇上之命来看望谨嫔娘娘,劳烦通报一声。” 那宫人连连点头,进去通报元旖,元旖此时醒来不久,容妆派小景子来探视过多次。 径直入了寝阁里,正午旖旎暖光缕缕散了各处,珠帘轻轻的晃着,元旖正靠在美人榻上歇息,腿上盖着绒毯,见容妆来了,动也没动,仿佛充耳不闻一样,容妆俯身行礼,“谨嫔娘娘安。” 元旖此刻人很苍白,一双如水的眸子也不再灵动,可见病态尚未复原,粉黛未施,只眉心点画着银色花瓣,三千青丝半挽半散在肩膀两侧,少了平素里那份倨傲,也格外我见犹怜。 元旖抬眼瞅着容妆,半晌才道:“你坐吧。” 容妆寻了个离她近的位子坐了下来,未语先笑,复道:“娘娘可好些了?” “无碍了。”元旖一副冷颜,一边宫婢上了茶,姚姑姑在旁道:“皇上事务繁忙,所以特地派我们过来看望娘娘,希望娘娘早日恢复如初。” 元旖没有作声,而是看向容妆,神色微微一凛,“容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皇上看重你,我知道,自从那夜你在我宫里被罚跪,皇上亲自抱你离开,我就知道,他心上有你。” 容妆微微一笑,“所以娘娘的意思是什么?” “我今日醒来后,想了不少,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你在我宫里的时候我对你态度不好,但到底我与你并无大仇大恨,如今你封妃是迟早的事,而我无权无宠,即便当初有那么一点点宠爱,我后来也明白了,都是拜你所赐,皇上是因为你才常来我千霁宫。”元旖苦涩一笑,“唯一指望的,就只是我祁国长公主的身份罢了,但我知道,皇上并不在乎一分一毫。但是我还得活,还得顶着长公主的身份在这阑廷后宫好好活下去,我的敌人可不少,我不希望再多你一个,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吧,你这么冰雪聪明。” 容妆颔首,莞尔端然浅笑,“娘娘抬举,容妆之幸,自然没有不从之理。” 元旖没有即刻答言,似乎是在思索着容妆话里的可信度,容妆也没说什么,只继续道:“娘娘莫急,先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如此方不便宜了她人,至于今日的一番话,改日娘娘身子大好了,红妆阁随时欢迎娘娘。” 说罢,容妆起身,元旖点点头,容妆正打算离开,恰在此时,外头宫人来报苏令芜来了,容妆垂眸思索,复又落座。 苏令芜带人气势冲冲的来了,依然是那副凌厉高傲的模样,一成不变。 进了阁里,先是斜睨了容妆一眼,冷笑道:“呦,你也在啊。” 容妆一动不动,坦然从容的端起身侧茶杯,抿了一口茶,方悠然道:“德妃娘娘。” 苏令芜此刻也无心计较容妆未曾行礼,只一心扑在元旖身上,打量她一番,故作笑颜却极是勉强,道:“呦,谨嫔你可算醒了。” 元旖瞥了苏令芜一眼,冷冷笑道:“那不还是托德妃娘娘的福。”说罢,又抬眼,定定的带着深意的目光盯着苏令芜,时间越久,恨意越发昭然。 苏令芜先缓过神色,勉强笑道:“谨嫔,你也知道这后宫都纷纷传言着你中毒乃是本妃所为,但本妃问心无愧,也尽心的看着内刑司给你寻了凶手。” “哦?可有查到?”元旖挑眉问道。 苏令芜未曾答言,只冷傲一笑,唤侍婢道:“去玄景宫请皇上来此,就道是本妃查出了害谨嫔的凶手,快去快回。” 说罢,苏令芜顾自寻了椅子坐下,并未再开口,反而胸有成竹的闭目凝神。 而元旖瞥向容妆,二人目光相对,容妆轻轻一笑,示意她莫急,事情总要一步一步看下去,急不来。 而容妆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姚姑姑,姚姑姑点点头,目光凝重而凛然,容妆微微平复心神,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却心不在焉,思索着苏令芜说过的每句话。 第83章 查出凶手 乔钺来了,身后跟着夏兰懿。 一行主子宫人匆匆而至,元旖这寝阁里也顿时满腾了。 乔钺目光落在容妆身上,二人对视了一眼,容妆收回目光后瞥了一眼一身蓝裳素雅的夏兰懿,淡漠的目光旋即便不着痕迹的隐了下去。 夏兰懿最近是越发喜欢缠着乔钺了,这会儿大抵也是在宣宸殿跟着乔钺一块过来的吧。 元旖一见乔钺来了,连忙起身随着众人跪地行礼,乔钺缓缓走过去,端坐主位之上,挥手示意众人坐下,而后见众人依次落座,乔钺方问道:“德妃何事?” 苏令芜即刻从椅子上起身,跪地道:“臣妾为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帮谨嫔妹妹找出害她的凶手,所以一面督促着内刑司的人去调查,另一面自己也未曾松懈,让凌云宫的宫人也着手查了此事,到底幸不辱命查出了那可恶的凶手。” 寝阁里所有人皆是一惊,乔钺半眯着眸子,瞥了容妆一眼,旋即盯着苏令芜,待她说完,方问道:“你说是谁?” 苏令芜环顾众人神色,自己亦是神色冷凝,唤人道:“把她带上来。” 苏令芜身边的人立即跑去外头通传,半晌后,两个凌云宫里的小太监羁押着一个宫婢就进来了,苏令芜冷声道:“抬起头来。” 那宫婢依言抬起了头,容妆这才看清,那不就是苏令芜近身宫婢中的一人,也是熟面孔了。 那边儿元旖已经冷笑道:“德妃娘娘莫不是说笑吧?这可是你的贴身宫人,你如今告诉我们她是凶手,那你身为她的主子又能跑得了干系?” 苏令芜则冷冷回道:“谨嫔你急什么,皇上还未说什么,你倒先没规矩起来。” 元旖瞪着苏令芜,又瞅了乔钺一眼,到底止了声。乔钺面无表情对苏令芜道:“你继续说。” 苏令芜俯身道了声“是”,继续道:“这婢子叫云水,自打臣妾入宫就跟在身边儿的,聪明伶俐的让臣妾也格外喜欢,平时也就做着端茶倒水的活儿,从来也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 苏令芜说着看向元旖,“那日臣妾让她去百话园采些花儿,结果回来慌慌张张的说是碰见谨嫔了,臣妾还想着碰见谨嫔慌什么,后来也就没在意,直到得知谨嫔中毒了,可是那臣妾也没怀疑这丫头,谁能想到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否则臣妾也不会那日替她争辩了,想来真是枉费臣妾对她的一片信任,她竟做出这等事。” 乔钺淡漠问道:“动机呢?” 苏令芜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在强自稳定了心神,才缓缓道来,“前些日子皇上不在宫里,有一日臣妾收到司衣局送来的布料,看着花样甚是合心就叫人留下了,谁知道后来司衣局的宫人又来取回,道是这布料该是给谨嫔宫里的,新人不知道给送错了,臣妾当时自然很生气,于是也就没让他们拿走,后来谨嫔亲自来找上门了,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臣妾一怒之下就把那些子布料赏给宫人了。” 苏令芜目光一侧,看向跪在地上的云水,“就赏给了这丫头。” 苏令芜给乔钺磕了个头,阁里没人敢开口说话,一时间静默一片,只闻听她头上步摇颤动叮铃叮铃的脆响儿,苏令芜抬起头来,继续道:“当晚云水便来告诉臣妾,臣妾赏给她那些料子都被人撕碎了,此事不消深思,便可想而知是谁做的,云水这丫头也就因此恨上谨嫔了。” 容妆在旁暗暗笑了,原来小景子当初告诉她的这件趣事儿,还有这样精彩的后续呢。 还不待容妆思索完,那边儿元旖已经大喊道:“不是这样,臣妾没有撕碎她的布料!” 苏令芜水眸微眯,冷漠中带一抹得意之色,她呵斥道:“谨嫔何必还强自辩驳,你暗中派人做的事,此时当然不会承认,我宫里可还有碎布料的证据在。” 容妆瞥向元旖,微微摇头示意,元旖这才黛眉轻舒,止了叫喊。 一旁那云水丫头哭泣不止,苏令芜道:“臣妾都审问过了,这丫头入宫前学过点医术,在百花园那会儿,她拿着花给谨嫔行礼,谨嫔就顺势上前看了看,她是在那花上洒了药粉的,谨嫔中毒便是由此而来。” 真是好一番说辞。看似全都对上了,其实又漏洞百出。 阁里空静了好一会儿,表面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着,元旖和苏令芜目光冷冷相持,针锋相对,许多人大气也不敢出,大多偷偷窥探着乔钺的神色,容妆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冷笑掩过,面容缓缓沉静了,似忧虑似沉思。 不管元旖再恨再怨,再不甘心,她始终无能为力,苏令芜还是胜了,当苏令芜得意的笑容盈盈于面时,元旖那眼神里恶狠狠的光芒无处发作,容妆知道她和苏令芜的关系,永远都将处于敌对,永远都不可能再挽回与缓和。 那便对了。 容妆目光扫过一屋子的众人,目光落在乔钺身上,而容妆感受到,夏兰懿亦在看着乔钺,灼灼的目光丝毫不加避讳。 出了千霁宫,乔钺行在前,夏兰懿紧跟在后,容妆慢悠悠走在后头,乔钺不知何时停住了步伐,停留在原地,待容妆离得近了,乔钺方对夏兰懿道:“你先回去,朕还有事。” 夏兰懿道了一声‘是’,又看了容妆一眼,恰恰容妆也看向她,二人目光相对,夏兰懿莞尔浅笑,那目光里没嫉妒也没怨怼,唯有淡然与温婉,这样和善又隐忍的女人,想必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她付出的好。 看着她莲步轻移离开的背影,逶迤的裙摆只是小幅度轻轻颤动着,没有大的涟漪,正如她的人一样。 容妆缓缓将目光游弋到乔钺的面容上,强自压下心绪,弯了弯唇角勾起一丝勉强笑意,笑道:“我们走吧。” 乔钺执起容妆的手,并肩而行,离开了千霁宫范围内,容妆方开口道:“云水被赐死了,苏令芜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了。” 乔钺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容妆的手紧了紧,容妆侧目望向他,他的侧脸模样,已经烙印在容妆心底,每看一次,也加深一次。 云水自然是冤枉的,众人心照不宣,苏令芜这一招弃卒保车用的很高明,不管那幕后真正的凶手是不是苏令芜,这件事既然牵扯到苏令芜,她都难辞其咎,她不会任由人冤枉自己,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去找出真正的凶手,她只能出此下策,让云水替她承担这一切。 想必在苏令芜看来,失去一个宫婢,保住自己的名声,尽快结束这一件谋害案子,很值得,她们都是这样冷血无情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此时乔钺自然是洞察的,但他不会去戳穿苏令芜,容妆更是知道的,她也自然不会去戳穿。 苏令芜为所有盯着这件事的眼睛找出来的真相,那么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哪怕漏洞百出,容妆想,比如那云水丫头性子为何那么烈,身为宫婢被主子折辱岂非常事,便是受鞭挞之刑,巴掌之罚,也是再寻常不过,何况区区撕碎一些布料,哪怕苏令芜说自己很宠云水,不让她受累,但这解释依然不能成立,并不能足以构成她去为此谋害元旖的缘由,何况,她那毒药从何而来,一个深宫里的小宫婢,要取得外物何其困难。 苏令芜给出的解释表面看起来真就是天衣无缝,可是一旦细心去咀嚼,漏洞当然百出。 素色衣衫单薄,午时风虽重,却幸好暖阳更绽,耀眼明金悬挂于碧蓝苍穹里,容妆抬眼望去,泛出的光圈重重,极是美好。 回了红妆阁,容妆坐在椅子上,兀自牵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忙就喝下,又给姚姑姑倒了一杯,待姚姑姑关上门坐下的时候,容妆把茶杯往前一推,递给她道:“姑姑压压惊。” 姚姑姑端起茶杯喝了去,旋即舒了一口气道:“我未料到德妃竟如此狠毒,为了保住自己一时,自己的宫人都能弃了。” “大抵为自己没有错。”容妆浅笑,“可惜云水了,跟了她这样的主子,为她受这样的冤枉。” 容妆缓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今日一早你可去请了苏令芜过来?” “已经去过了。”姚姑姑回答道:“但德妃一早忙着,大抵晚些会过来。” “是啊,她忙着给自己开罪呢。”容妆笑笑,起身往阁里深处走去,“姑姑,我累了,午饭就不吃了,我去睡会儿,待她来了你叫我》” 姚姑姑应了声,开门出去了,容妆在临近床铺的软榻里睡下了,直到过了许久,已经下午了。 姚姑姑来到榻边叫醒了容妆,容妆睡眼朦胧,闻听苏令芜来了,便对姚姑姑道:“叫阿萦给她上一壶茶,我去梳洗,让她等着。” 姚姑姑迟疑的看着容妆,问道:“这……不大好吧,再怎么说也是德妃……” 容妆笑了笑,“无妨,我心中有数,姑姑你就去吧。” 姚姑姑蹙着长眉,终究应声出外阁里去了,对坐在椅子上的苏令芜道:“回德妃娘娘,我家姑娘午睡初醒,未曾梳洗怕见娘娘有失规矩,劳烦德妃娘娘稍等须臾……” 苏令芜柳眉斜斜一挑,瞪看姚姑姑,半晌才冷笑道:“她容妆可越来越有本事了。” 姚姑姑未曾答言,苏令芜自顾自的摆弄着金丝广袖,缓缓道:“好,本妃就给她面子,等她又如何。” 阿萦上了茶,苏令芜看了一眼阿萦,目光幽深,并未开口说出什么,阿萦见她目光含着不善,便往里阁去请容妆,一进来却见容妆坐在梳妆镜前早已妥帖,只是闲暇无事的抚弄着簪子,阿萦一蹙眉,过去忙道:“姐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外头德妃都快等急了。” “哦?”容妆挑眉戏笑,从镜子里反观阿萦,悠悠把簪子戴在发髻上,才起身道:“那我们出去看看。” 容妆定定的看过苏令芜,与她四目对视,苏令芜的目光还是那般凌厉,容妆微微笑笑,俯身淡淡道:“德妃娘娘。” 苏令芜凌厉带着烦躁的目光直直盯着容妆,容妆便笑了,轻声道:“劳烦德妃娘娘久等了。” “你也知道?”苏令芜冷冷的目光如刀锋划过,瞪的容妆都觉得一阵寒凉,容妆笑道:“娘娘能来,想必是想和我聊聊的,大抵也不差这一会儿,如今毒害谨嫔的事尘埃落定,也不需要娘娘再去调查什么,可不就闲了。” 苏令芜着了一身淡紫云雁流彩缎裳,低绾青丝,镶翠玉钗,真正是夭桃浓李,姣容绝世,她的双眸不住的扫视四周,闻听容妆之音,转过眸眉黛细挑,淡淡‘嗯’了一声,苏令芜又如此打量了容妆半晌,容妆缓缓起身,到一旁桌上倒了一杯茶,茶水顷刻间润暖了杯身,容妆的手很凉,抚摸着杯身的温暖很受用,她缓缓走向苏令芜,边道:“多谢德妃娘娘肯赏脸,来此相见。” 一言罢了,容妆已至苏令芜身前,双手似恭敬般的递上了茶杯,笑意盈然道:“德妃娘娘请。” 苏令芜接过茶杯,余温赏留在手心,容妆缓缓收回手,坐在她对面,姚姑姑站在容妆身侧,与她一同面对苏令芜的方向。 苏令芜红唇微勾,笑意媚人而蓄意,对容妆道:“你容妆姑娘来请,本宫怎能不来?” 容妆笑笑,无疑与她在口舌之争上多费时间,阿萦递上来一杯茶,容妆缓缓喝了,茶香弥漫在喘息间,容妆定了定心神,缓缓道:“御驾离宫这段时日里,多亏了娘娘一手执掌着后宫的事物,为皇上分了忧。” 苏令芜冷然一笑,倨傲的神色显露无疑,“那是本妃执掌凤印的职责,个中辛苦,自然不为外人道。” 容妆双手抱着茶杯,放置在腿上,垂目凝着圆口杯沿,低低笑道:“自然,娘娘辛苦了,我归宫后便第一个想与娘娘一叙,却因谨嫔娘娘的事情耽搁了。” 苏令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容妆,仿佛想透过她的神色,看出她的心思,但容妆只是淡淡的笑着,端庄而温婉,全然看不出其它的情绪。 容妆凝着苏令芜,眉眼弯弯道:“娘娘和我妹妹,也就是贞贵妃,关系一向融洽,那么我自然也要待娘娘如此。” 苏令芜闻听容衿,柳眉蓦地一蹙紧,虽然只是刹那,但亦尽数落在容妆眼底,容妆垂眸一笑道:“贞贵妃奄奄一息之际,还和我说,德妃娘娘对她……” 苏令芜身形明显一顿,往前了一些,肢体语言已经告诉容妆,她急切的想知道容妆接下来的话,容妆则不慌不忙的转开话题道:“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香,如果我阁里有,便叫人燃上。” 苏令芜一怔,未料容妆如此变化,想了想道:“不必了。” 容妆点点头,苏令芜思索了片刻,试探的问道:“她说了什么……” “什么?”容妆挑眉反问,状似不解,旋即如恍然大悟般,突然一拍手笑道:“哎呀,瞧我都忘了,容衿离开前告诉我德妃娘娘对她很是照顾……” 苏令芜舒了一口气,容妆则暗自一笑,这一会儿的阳光甚好,容妆早让阿萦去开了门窗,丝丝缕缕的暖阳洒落进来,倒影重重,容妆盯着地面的阴影,笑道:“娘娘若不急着走,不如我给你讲讲我和皇上在宫外的事吧。” 苏令芜点点头,盯着容妆,容妆莞尔浅笑道:“沉船事件想必娘娘都知道了,罪魁祸首也即将斩首了,皇上仁德,念他家几代忠良,没有牵连。” 容妆眼眸带着笑意,弯弯的眼睛清澈而纯净,盯着苏令芜,缓缓道:“后来我和皇上分散了,却在入城的时候被一群黑衣人追杀……” 苏令芜的瞳光明显一紧,容妆了然于心,然后笑道:“幸好封铭大人及时出现救了我,否则娘娘此刻还真看不到我了,不过我从黑衣人头目的身上搜出了一个令牌,娘娘不妨猜猜,那上面写着什么?” 苏令芜端着茶杯的手顿时一抖,她故作镇定的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勉强笑道:“本妃怎么知道写的什么?” “既然娘娘不知道,那我告诉你,那令牌被我放在内刑司了……”容妆依然轻轻笑着,波澜不惊,笑意也一丝不达眼底,“那上面写的是,苏家……” 是的,当初容妆从黑衣人身上拿下来的令牌,就是苏家通用令牌,所以容妆判断,那群要杀她的人,就是苏令芜派去的。 但她不确定,不确定容衿和她落胎这两件事,到底是不是也是苏令芜干的,她只是怀疑,哪怕表面一切矛头都指向着白清嫱,但她还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就有了今天的试探,她不需要立刻得到证据,她只要尽快知道,幕后那人到底是不是苏令芜,就够了,哪怕没有证据又何妨,只要她确定这两件害她之深的恶事是苏令芜所为,哪怕不能立刻将她绳之以法,她容妆也可以一点点去报复回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容妆报仇,早晚必报。 苏令芜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稳定着心绪,容妆笑道:“娘娘不必惊讶,我相信此事绝非娘娘所为,必然是被人偷了令牌,被人陷害的,所以我并没有将令牌的事告诉皇上,娘娘不必担心。” 容妆笑的温婉清然,任谁也看不出有一丝假意,苏令芜也自然分不清,只能在心里暗暗猜测分析着。 容妆也确实没有将令牌之事告诉乔钺,她怕的是苏家势力如今如此的强大,一时不能连根拔除,反倒徒惹得乔钺烦心,也怕他陷入两难。 有些事情权衡利弊过后,还是选择沉默,容徵说得对,朝堂与后宫,真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荣辱皆成一脉,苏炀完好,苏令芜则难动分毫。 苏家此刻正是春风得意,所以容妆不会选择此刻与苏令芜针锋相对,她会等,等苏家登高跌重那一刻,无非是早晚罢了。 但是容妆此刻也着实不想给苏令芜好脸色,哪怕表面必要小心翼翼维护着一触即碎的关系,但她已经在话语言谈中警告着苏令芜,警告她不是没有把柄,至少令牌就是一个把柄,让苏令芜最好不要再生事端。 容妆是希望今日和她这一番话,能够让苏令芜暂时安分下来,不要以为承衍后宫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白清嫱必然已经和苏令芜联手,否则绝不会那么巧合,在容衿出事那几天把叶羽铮支开。 白清嫱和苏令芜联合一派,不能说是如虎添翼,但也绝非善事,所以容妆不会任由苏令芜的势力再继续壮大。 苏令芜匆匆离开了,出红妆阁阁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容妆,容妆只是笑着面对她,目光里没有惧意也没有敬重,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苏令芜转身离开,容妆倒了一杯茶水,端着茶杯陷入沉思,一旁姚姑姑道:“德妃少有如方才那般失神,其中必然不同寻常。” “是,我看出来了。”容妆回道,转眸看姚姑姑,笑道:“过会儿我猜元旖还会过来,不如姑姑与我打个赌?” “好啊。”姚姑姑笑道:“看来我是输定了。”说罢,两人相对一笑。 容妆早早让阿萦煮好了新茶,不出半个时辰,元旖便来了,元旖脸色恢复了一些,大抵是薄施粉黛之故,唇色也鲜红了许多,病态是消了,但人还是看似低落着。 宫婢芊宁扶着她落座,容妆倒一杯茶递了过去,笑道:“你倒是会看时候,德妃娘娘方离开不久。” 元旖盯着容妆,问道:“我可不想看见她那副嚣张得意的面孔,我派人看着她离开了才过来的,你为何要与她相叙?” 容妆回答道:“试探试探罢了,你可好些了?” “不好也得好,总不能让她长久得意。”元旖凝神看着容妆,面色沉重的问道:“你对我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容妆笑答道:“当然了。” “苏令芜的话是假话,她根本就是推那个宫婢云水出来顶罪,她根本就是罪魁祸首,就是她要害我,她不待见我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见事情败露了,就派个婢子出来顶罪,真是最毒妇人心,尤其是帝王妇。” 听着元旖的话,容妆缓缓笑了,口中默默轻声念着,“帝王妇……”抬眼儿看元旖,“你不也是?” “怎能一样,我便是再坏,也不会害自己的人。”元旖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外,“苏令芜那个女人,简直恶毒的令人发指。” 元旖转过身,面对容妆,笃定道:“我知道你是皇上心上的人,我也看得出你对皇上有情,我这次死里逃生之后,便已经死了心,不想再争宠夺位,只想安稳度日,你若得势,只需保我安定度日则好,我不求名利,也会尽心助你,苏令芜这个恶毒又有野心的女人侍君侧对你我都不利,若我们同心同德,必不至于为她所害。” 容妆点点头,眨了眨清亮的眸子,细细笑道:“当然,求之不得。” 说是容妆蓄意拉拢也好,说是元旖有意投靠也罢,也不管二人是否合心,但就是如元旖说的,就此同心同德了。 第84章 成全之意 日薄西山的时候元旖方离开红妆阁,容妆亲自送她出去,往回走时,姚姑姑问道:“妆儿觉得谨嫔可是真心?” 容妆心中难得有一丝畅快,笑着侧目看了一眼姚姑姑,反问道:“姑姑说呢?” 姚姑姑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方道:“无论是真心与否,都不是善茬,表面安分下,指不定存了什么心思,到底也不能松懈了。” 容妆浅浅笑道:“其实都只是相互利用罢了,我明白,为利聚,自然也能为利散,但眼下是需要她的,总不能任由她们全去投了苏令芜,也好让苏令芜看个清楚,并非她一手便可遮天,否则倒真是遂了她的心了。” 姚姑姑轻轻的‘嗯’了一声,低微轻叹,声音在落霞漫天里显得格外沉重,容妆微微昂首,不由赞叹道,霞光真美。 阵阵凉意袭来,容妆却觉得风过格外舒爽,连带着一颗心也静了不少,环顾了四周,还是不想回阁里,于是便停驻了脚步道:“姑姑,我想去夙玉宫看看,就让拂晓和我一同去吧,你回去歇着。” 姚姑姑回去叫了拂晓出来,阿萦一听出去散步,也跟了出来,手里拿了个披风,和拂晓一溜小跑就奔容妆过来了,容妆站在原地瞅着她们二人纯澈的笑颜,也不禁莞尔笑了。 阿萦把披风给容妆披上,缓缓离开玄景宫,拂晓和阿萦一左一右走在容妆身旁,寥阔宽广的宫道上,晚风四面八方的袭来,容妆见拂晓一直闷闷不乐,便问道:“拂晓怎么了?” 阿萦看了看拂晓,低低笑道:“拂晓听说容徵大人来了红妆阁,结果她却没见到,一直遗憾着呢,难以释怀啊。” 容妆闻言眉头一蹙,旋即缓缓展颜,她怎么差点忘记了这茬,自从那次和容徵一同去夙玉宫看容衿,而拂晓面对容徵的羞赧与欢欣,容妆心中就已是了然拂晓的心思,拂晓爱慕着容徵。 容妆侧目,借着黄昏的光芒细细打量着拂晓,一双熠熠清眸潋滟生光,峨眉如新月,姿容纯然,虽非天姿国色,但到底也称得上天生丽质的美人,这些年在容府她也是真的未曾受过苦楚,容家待人一向和善,从不颐指气使,何况容衿向来对她极好,有什么都想着她,连自己读书习字都得带着她。 容妆也一直很喜欢她的名字,拂晓拂晓,黎明日出,恰是一日白昼光明的开始,小的时候,拂晓和父母家乡遭灾,来永焕求生,被容妆和容徵所遇到,就带回了容府,拂晓一直陪着她们长大,后来拂晓父母相继去世,剩下她一个人,也就把容家当成家了,容妆入宫后,拂晓就一直跟着容衿身边伺候,算来其实和容妆感情也不浅。 容妆想来,如此拂晓和容徵,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近日沉重的事情如此之多,那么何不成全一桩鸾凤和鸣的好事来共同欢喜欢喜。 何况她那个哥哥,也该成家立室了,看看旁的同龄公子,况且还在朝中为官,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只是容徵连个妻尚且没有,容妆也当然不愿容徵向这些人学习这等陋习,得遇一个对的人,就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爱怎容分享,深情又怎容践踏,拂晓若是真跟了容徵,也必然得是正妻,不管旁人如何看,她容妆可没门第之见,门当户对又怎么抵得上一个有情的人来的值得。 如果被附加条件左右一个人,大抵也不会开心,日子过得也绝然不可能洒脱淋漓,容妆知道,容徵一定也不会这样目光狭隘如俗世中的人。 不远处澄澈的小湖静水无澜,倒映着霞光红灿,容妆一双明眸皆覆了喜色,转目看着拂晓道:“原来拂晓这么惦念容大人,那不妨明日我再请他入宫来,弥补弥补你的遗憾,可好?” 拂晓只当容妆是打趣她,脸色一红便脱口而出道:“姐姐你快别开我的玩笑了。” 容妆笑道:“怎么是开玩笑?你既然喜欢,我若能做到的,自然为你做了,也不枉你在我身边,你看,我和阿萦都不是外人,若有什么心思,你但说无妨。” 拂晓瞧了瞧阿萦,一双清亮的眸子眨了眨,瞳光如水涟涟,咬了咬下唇踟蹰道:“姐姐既然问了,那我便说,从前在府里,大人就对我照顾有加,入宫之后,也自然是惦记他的。” 容妆满意的笑笑,再开口问道:“那若是让你嫁给容大人,你可愿意?” 拂晓的一张俏脸顿时僵住了,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拂晓不敢。” 容妆瞥了她一眼,“有什么不敢的。” 拂晓撇嘴道:“身份有别,拂晓有自知之明。” 容妆叹了一声,后道:“你与他相识多年,想来也无人比你了解他的脾性了,也就不会有人能将他照顾的更好,让他更能去喜欢。” 拂晓并未再答言,容妆也未再继续说什么,容妆知道,拂晓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大抵拂晓也怕,怕容妆只是拿她打趣,怕自己心生希冀,然后再失望,人人都怕失望。 容妆垂眸兀自笑了笑,她不会拿这等大事,还有拿别人的真心去当做乐子,当做玩笑,当然不会。 缓缓慢慢的一行,总算来到了夙玉宫,彼时晚霞早落了,一轮圆月如玉盘悬挂在夜空上,明亮熠熠,散发着幽幽白光,有稀疏的星子作为点缀,格外空阔静美。 容妆站在夙玉宫前,看着金玉嵌边的匾额,目光越发悠远深沉,不由怅然一叹,夙玉宫自容衿走后空了许久了,除却玄景宫,这宫里她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夙玉宫了,不,也不能说熟悉,只是给她那种很安谧和温暖的感觉。 容妆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夜幕里想起,格外沉寂,“我想容衿了。” 拂晓看了容妆一眼,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姐姐,我也是……” 容妆侧目看了拂晓一眼,与她不同的是,容妆此刻的内心,格外的死寂。 第85章 凤龙玉璧 翌日清晨,黑云笼罩,阁里也冷沉沉的,外头偶尔惊起一声沉闷的雷声,轰隆隆的惹的人心燥乱。 容妆站在临窗的高案边,素手持着小银剪,细细打理着碧绿盆栽的枝叶,修剪去碍眼多余的。 拂晓站在阁门旁静默不语,面容沉静,而阿萦坐在阁中央的桌边,一手翻着茶杯玩儿,一边低声嘟道:“瞅这外边的天阴沉的,都快赶上入夜了,这雨倒是下啊,清爽清爽也好,省的这么沉闷。” 姚姑姑站在容妆身边,一直透过窗子瞧着外边的天,回应了阿萦道:“都已经进了九月中旬了,这雨啊,怕也是最后一场了,下回就该下雪了。” 容妆闻言,素手一顿,半弯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也瞅向窗外,听着姚姑姑的话,脑海里不由便想起了去年隆冬的凛冽大雪,却原来,不知不觉都已经快过了一年了。 一阁的人无趣的无趣,发怔的发怔,这外边的雨,说着也就落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其间寒冷更深。 小景子从外头匆匆进了阁里,惊了容妆静默思忖,姚姑姑蹙着眉心瞪他一眼,问道:“怎么了,瞧你就不能稳重点,小心把你打发到内刑司服役去。” 其她人均是一笑,小景子抬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惊着姐姐了,对不起,不过姐姐肯定舍不得把我赶出咱们红妆阁的。” 容妆轻笑,挑眉问道:“谁说不会的?” “姐姐你就别吓我了。”小景子走到阿萦身边,端着茶壶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拿袖子一抹嘴角,然后才肃穆道:“姐姐,也就咱们阁里头安静着,这不,一大早的外头又有事儿了。” 容妆闻言蹙眉问道:“怎么了?”说着,往桌边走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小景子,小景子一扫众人端肃的神色,不由就撇撇嘴,“阖宫都传开了,内刑司杂物房被人偷了。” 容妆一蹙眉,小景子又想了想,又道:“哎,不对不对,不是偷了,其实也压根没丢东西,就是被人翻了个遍,连带着一群守着的人都被人打晕了,结果没丢东西,那群人肯定都吓死了。” 容妆眉头缓缓舒展,而后唇角带着笑意,敛眸思忖着,旁边儿小景子还不断叨叨着:“这内刑司的杂物房无非放一些查案的证物什么的,莫非有人做贼心虚想销毁什么证据不成?” 容妆瞥了一眼姚姑姑,目光幽深,所有的事情便是连阿萦也并不全然知道,许多事也不过一知半解罢了,更别说拂晓和小景子,许多事他们自然是不知道,也唯有姚姑姑,容妆从未瞒过她。 如今在小景子这般猜度中,容妆觉得,有一句话总是对的,那便是做贼心虚。 容妆说,苏令芜做贼心虚,昨日她曾故意告诉苏令芜,那令牌放到了内刑司,也不过是试探罢了,如此看来,那令牌不是假的了,从前容妆并不能够完全确定那令牌是否真实,又是否真实偷盗所得。 但从昨日苏令芜微微慌乱的神色,与今日内刑司杂物房失窃一事,她可是万分的确定,令牌是真的,也不存在偷盗所得,那就是苏家的令牌,要杀她的那群黑衣人,也就是苏家派遣去的,不再容置疑。 至于令牌,那么重要的证物,她当然不会放到内刑司那种地方,容妆只觉得,凡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实无虞的。 这令牌如此虽然如同一块废铁,毫无用处,但将来若是想扳倒苏令芜,罪证一一列出,数罪并罚,那便是罪上加罪,若此刻单一的拿出来,大抵她还有辩驳的余地,再说,现在她的势力如此庞大,也不能正面争锋。 *** 约莫晌午的时候,雨也歇了,而千霁宫派来了人到红妆阁,是元旖贴身侍婢芊宁。 容妆以礼相待,芊宁却是真正的以‘礼’相赠,是元旖派她来给容妆送东西的,几碟点心,道是元旖亲手所做的,算是心意。 还有便是一块浅金色的龙凤纹玉璧,容妆搭眼一瞧,旋即双瞳倏地瞪大了,怔然了半晌,才问道:“这是……” 芊宁恭敬道:“谨嫔主子为示与姑娘交好的诚意,特意送上此物,主子说,姑娘精通诗书,定然知晓此物来历与其珍贵,更甚之寓意。主子说,她恭祝姑娘与皇上,如此物之寓意。” 容妆将装着‘龙凤呈祥玉璧’的锦盒阖上,从桌面推递给芊宁的方向,道:“我不能收,此物非我的低微身份所该持有之物。” 芊宁也不急,大抵是元旖料到了容妆不会收,她只轻轻笑道:“我家主子身子尚未好,昨日来姑娘阁里已是事情急迫,勉强撑着,御医早说主子近日不能见风,所以近日她未能亲自送来,主子说,姑娘若是不收,那此物就此碎于红妆阁。” 容妆并未再去拒绝,元旖既说的出,就必然做得到。此物若是碎于红妆阁,岂非长久的遗憾。 芊宁走后,容妆细细抚摸着玉璧,金色的玉璧并不大,可做贴身玉佩之用,却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珍贵之宝,便是在这晦暗的阁里,依然可见熠熠光辉,雕刻精细,棱角般般分明,通体散发的磅礴气势,实是耀目而撼动人心。 阿萦在旁问道:“这点心……” 容妆头也未抬,便回答道:“你和小景子,拂晓一同吃了吧。” 阿萦等离开了阁里,唯有姚姑姑站在旁,看容妆神色,微微疑惑的问道:“妆儿何故如此看重此物?” 容妆微微抬眸,与姚姑姑目光相对,容妆定睛沉色道:“姑姑,你虽未见过此物,但必将知道它。” 姚姑姑看向玉璧,问道:“是什么?” “此物叫凤龙玉璧。”容妆轻声说着,姚姑姑惊讶的神色尽收眼底,意料之中,容妆轻轻笑了,道:“现在看姑姑的神色,姑姑也知道我为何如此了。” 姚姑姑忙落座在椅子上,细细打量着玉璧周身,喃喃细语道:“这竟然就是凤龙玉璧?没想到我竟有幸得见真东西了,早年民间就流传着凤龙玉璧的传言……” “正是。”容妆神色端然,泠泠声道:“我早听我父亲讲过凤龙玉璧的事情,阑廷开国皇帝原是前朝武将出身,故而阑廷至今尚武,无论是先帝抑或当今皇上,皆是自幼习武,太祖娶了前朝的公主为妻,据说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公主善谋,为辅夫君更是尽心竭力,身为一国公主,却为夫家亡了国,经历了许多年,帮助太祖终于夺得了天下,而那公主,因觉有愧于她的父皇,有愧与她的臣民,在那之后即便是做了开国皇后,也一直郁郁寡欢,她的势力没有了,倚靠也没有了,然而太祖并没有离弃她,反而对她更加的好,因为怕她想不开,特意命人做了一块龙凤纹的玉璧送给她,并且给了她可用此玉璧调阑廷举国一半兵力的承诺,以稳定她的不安,更亲自为玉璧命名为‘凤龙玉璧’,凤在前,而龙在后,更是寓意永远尊重他的皇后,以她为重,已经成为皇后的公主,得到这样重的承诺,自然是应该高兴了,但调兵一说,她却从未用过,因为她和太祖一生和睦,从未生过事端,直到太祖夫妇离世后,玉璧也消失无踪了,有人说被人偷走了,有人说陪葬给皇后了,事实是什么却没有人知晓了,而流传到现在,这块玉璧调兵自然是不能了,但有这等帝后和睦相敬的缘由在,这块玉璧,便是至吉祥尊贵的东西。这个公主,后来的皇后,便是开国文穆皇后。” 容妆微微笑着,沉吟了半晌,方又道:“如今得见,也是我之幸运。” 姚姑姑沉了神色,却蹙眉道:“妆儿,你可要想好了,这东西虽是珍贵美好,但这龙凤纹,并不是你可执掌,天下间也唯有皇上和皇后才可以用这样的纹饰。” 容妆闻言,亦是一蹙眉,她何尝不知,可如今她推拒不得,也不能给乔钺一观,毕竟是元旖送的,若是乔钺问及送礼缘由,她该怎样告诉他,她也变得和后宫那群女人一样,用心计权谋的心思,来度日,来喝他相处? 既然没办法,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姚姑姑在旁劝慰道:“妆儿切不可因为此物便对谨嫔没了戒心,她也是知晓此物不是她该持有的,哪怕再喜欢,也不过是博你信任罢了,还能将这危险的东西甩了手,想必她也是喜欢之极的,否则也不会冒着危险留着它。” 容妆笑道:“她也用心良苦了,且行且看吧。” 容妆轻笑,倒了杯茶,敛袖端起杯子,缓缓的轻啜着。 元旖,她当然不信任。 元旖对她做过的伤害,都已经尽数归还了。 巴掌,罚跪,讽刺,都不及一个下毒。 诚然,苏令芜是冤枉的。 元旖中毒,是容妆蓄意而为,哪怕她当时并不在阑廷宫里,所以没人能够怀疑到她。 第86章 下毒之事 元旖中毒的时候,容妆并不在宫里,即便容妆不在,可姚姑姑还在。 容妆在回宫之后,几番言谈间曾心照不宣的谢过姚姑姑,而姚姑姑也曾回答说,肯为容妆做任何事,任何事,那么也当然包括为容妆伤害别人,以及为容妆清除障碍。 容妆又何尝不知道,能得如姚姑姑这般忠心之人,自是她的幸运无双,当然,也不乏她从来和善待人,善因而得善果。 是的,元旖中毒,正是容妆命姚姑姑做的事。 为的并不是除掉元旖,元旖和容妆并无甚大仇恨,没有这个必要非要她的命不可,且一旦元旖突然一死,必然在后宫引起风波,彻查此事,难保查出,甚至引起祁国离心,容妆会以大局考虑,后宫女人之间的事再大,和朝廷国事比起来,亦是小事,她到底是祁国公主,若如此令元麓不安,着实不值得。 而容妆为的,是彻底离间元旖与苏令芜。 从表面白清嫱与容衿的事扯上关系后,容妆便猜测,白清嫱已经和苏令芜结成一派,倘若元旖再同苏令芜联手,那么苏令芜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容妆选择让元旖归顺自己,对抗苏令芜,削弱苏令芜的势力,才是正途。 在出宫之前,容妆便已经有这个心思,但是她迟迟没有真的去有所动作,也是没想主动伤害元旖,毕竟她是无辜之人。 令容妆下定决心的,是在宫外那时,被那群黑衣人追杀,在看到那令牌,心里已大部分确定是苏令芜所为的时候。 容妆方下定了决心,苏令芜此人,对她已起了杀心,便必然不会放过她,那她容妆何必求她高抬贵手,当然不会,人不犯我,则我不犯人,苏令芜先害她,那也别怪她,何况,苏令芜身上,也许还背负着容衿和孩子的两条命。 在那在黑衣人刀口下脱险之后,容妆便在封铭和阿萦两人面前,借口往红妆阁写信报平安,是,一路上容妆并不是第一次给红妆阁写信报平安,但那次,是唯一掉了墨迹的一次。 那似不知不觉掉落的墨滴,并不是真的不知不觉,不是偶然,是容妆故意所为。 因为她离宫之前,便已经和姚姑姑商量好的事,有些话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写在信中被人看见,所以那时容妆告诉姚姑姑,若是她写回去的信有墨滴掉落,便是令姚姑姑去着手办,二人曾商议好之事。 所以,便有了元旖中毒。 姚姑姑办事利落,并没有留下痕迹。 而因为这件事,苏令芜为了脱罪,不惜让自己的宫人云水去顶罪,其实最无辜的,该是云水,因为她跟错了主子,元旖也不是在百花园闻了花里的药粉而中毒,这一番搪塞说辞不过是唬傻子的罢了。 真实的情况是,姚姑姑在御药房,把事先准备好的毒药,下在了元旖的养颜药膳中,且有冉缜协助,为姚姑姑作不在场的证明,更为姚姑姑善后,无人能够察觉,因为毒药便是容妆向冉缜要的,药量不足以致命,只不过损伤身体,昏迷罢了。 人算不如天算,也许原本并不能那么天衣无缝,而元旖去百花园散心遇到苏令芜的宫人云水,那还真就是巧合,也是苏令芜活该被嫁祸。 原本就是要嫁祸给她的,事情就那么凑巧赶到了一起,她注定了不能逃脱关系。 尤其是苏令芜急急抛出云水脱罪,表面是条条合理,没人能说什么,却也正让众人以为,她不过是为了脱罪,从而会觉得,事情就是她所为。 愿意当然更是如此想,所以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斗不过苏令芜,顺其自然的投靠了容妆,甘愿助她,容妆的目的,就此达到了。 ***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一场秋雨过后越发的寒凉了,早过了繁华盛开的季节,大多数已经凋零枯黄了,唯是如今秋菊尚好,内廷司便将培育好的盆栽送到了各个宫里。 内廷司一众人到了红妆阁的时候,小景子叫容妆来到院子里看看,容妆着了一袭墨绿的衣衫,深秋的午后恰是睡意正盛,容妆一双明眸惺忪半眯,在院子里扫了一眼各类花色,容妆并不是很喜欢菊花,一般罢了,但如今菊花也是最符合时令的,自己不喜欢,留在阁里给姚姑姑、阿萦她们观赏也是好的。 容妆顾盼四下,唯有其中的几盆花瓣垂丝最长的菊花还勉强合心,阿萦在一旁似乎也是喜欢,便指着那几盆粉白色的菊花问道:“这几盆还挺好看的,叫什么呀?” 内廷司管事的太监叫徐子河,也是个惯会拜高踩低的主,好在和容妆早熟络,如今倒也并不敢亏待,他回头瞅了瞅那些花儿,刚要回答,容妆却已经回道:“那几盆花叫做十丈珠帘,是菊花里花瓣最长的品种。” 阿萦了然点点头,徐子河则谄媚笑道:“姑娘好见识,正是。” 容妆一丝笑意也无,半是困倦半是乏味,只淡淡道:“既然阿萦喜欢,那这几盆十丈珠帘就留下吧。” 容妆方要转身回阁,扫了一眼徐子河,却见他皱着眉头踟蹰,便问道:“怎么了?有问题?” 徐子河抬头望了一眼容妆,后道:“姑娘可要见谅,这是今儿一早上凌云宫派人来定下了的,留下怕是不妥呢……” 小景子见状,在旁呵斥道:“既然先拿到了我们红妆阁,就该我们先挑着,我家主子喜欢,凭什么不能留下。” 其实小景子说的没错,若是内廷司送下来什么时令的东西,都是按照每个人的位份,一一轮着挑下来的。 徐子河一脸为难的道:“姑娘可别为难咱们,按理说姑娘并没有位份,也不是嫔妃,原本嫔妃这面该是先送到凌云宫的,再怎么说这后宫也就属德妃娘娘位份最高,最尊贵,但咱们最先来了御前,也是想着姑娘,才顺路到了红妆阁这里。” 容妆瞪了一眼小景子,望着那几盆十丈珠帘,目光沉了沉,敛眸轻声道:“小景子护我心切,徐公公不必在意,我也无意为难你,红妆阁里无人喜爱菊花,徐公公便带人离开吧,别让德妃娘娘等急了。” 徐子河福了福身,一甩拂尘带人离开了,一行内监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红妆阁,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容妆看了看众人,笑了笑道:“小景子别委屈,若是我们红妆阁连这点小气都承受不下,还哪里来的什么长久?” 众人面面相觑,小景子点点头,容妆转身回了阁内打算小睡片刻,上午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容徵,料想他该要进宫来了吧。 靠在软榻上,眼睛还没阖多久,小景子便开门进来禀报道:“姐姐,容大人来了。” 容妆闻听,缓缓睁开眼睛,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薄毯,挥手撩起软榻边的珠帘,起身往外阁走去,容徵已落座在墙边椅上,拂晓侍立在旁,容妆见状,微微勾勒唇角,一边走过去,一边笑言道:“我正要睡会儿,哥你倒是来的正是时候,恰好扰了我的清梦。” 容妆轻步踏过,不经意碰的帘幕泠泠脆声,容徵侧目,见容妆出来,便一直盯着她的方向,亦是笑道:“妆儿,这可是你叫我来的,那就别怪我耽误你休息。”容妆转眸看拂晓,又道:“拂晓,你在妆儿这里如何?” 容妆将目光投向拂晓,拂晓微微一笑,道:“劳大人挂心,奴婢一切都好。” 目光偶尔不经意的扫过容徵,眼里含着羞赧,大抵拂晓并没有想到,容妆竟真的会让容徵再次入宫,和她相见。 容徵摆摆手,笑道:“从前你在府里的时候衿儿就告诉过你,不必自称奴婢,如今你倒忘了。” 拂晓的面色微微惶恐而不知所措,容妆走过去一手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以力量。 阿萦上茶后便在一旁笑嘻嘻的看好戏,容妆和容徵浅淡的寒暄了几句,便借口道:“对不起啊,哥,我突然想起来,皇上来人宣我下午过去,差点给忘了,你先坐着,不急,我去宣宸殿看看。” 容徵微微蹙起眉头,而容妆看拂晓道:“拂晓,你就伺候在大人身边,等我回来。” 拂晓低眉顺目,暗暗瞥了一眼容徵,旋即道了一声:“是,我知道了。” 容妆拿了一个披帛,急着就离开了红妆阁,顺便把阿萦也扯了出去,让他们二人独处,带着阿萦便往宣宸殿而去。 容妆并不打算眼下就告诉容徵她对拂晓的打算,那样只会惊了容徵,且会让他心生抗拒,对拂晓反倒不好。 不如先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虽然青梅竹马的感情已经不需要培养,但毕竟很久不曾在一个家,低头不见抬头见那样,到底感情也是会淡薄一些的,还是先让他们生情,才是最重要的。 而她,也得先问问乔钺的态度。 第87章 真正凶手 一路走来的碧绿已换枯黄,寒风刮过脸颊也是生生的疼,寒意正如同深入骨髓般驱之不散,容妆揽紧了披帛,却也没加紧步伐,依然缓缓走着。 按说宫里的女人无所事事,除却勾心斗角,无非就是闲暇赏玩。 如炎夏采莲荷,冬日踏雪折梅,而深秋里,自然也就是赏菊为乐。 苏令芜倒是乐在其中,先下手为强了,早早就令人去要了花,旁的人倒是晚了,想抢也抢不去了呢。 那也不过就是花罢了,她也就只能在这小事儿上争锋了,论及大事,她便是想抢,费了几番思量,也必然抢不去。 一路清寒,重宇深深,落叶寂寂,没了青翠欲滴,没了繁花争艳,深秋绵延的萧瑟终究覆盖了偌大的阑廷宫,平添无数寂寥。 午后的日头正浓,却也照不出暖意,唯剩凄寒。 轻缓的步子也抵不住心思沉重,整个人便有些失神,阿萦跟在身后,捂手呵暖,轻声道:“这天越发的冷了,内廷司的冬衣炭火也快下来了吧。” “快入冬了,快了。”容妆淡淡回了一句,二人已是步入廊下,容妆抬手,不经意抚过廊柱的金漆纹路,抬眼往近在眼前的宣宸殿望了望,拾步入去,殿前小安子静静矗立,容妆望他,小安子还是那副踟蹰的面容,容妆心里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却笑道:“怎么了?莫非这次夏昭仪又在?” 原本只是随口说的玩笑,容妆并未料想,一语成谶,小安子略带疚色的点点头,容妆脸上勉强撑起的笑容顿时褪去,垂眸呆立在原地,阿萦在旁碰了一下她的胳膊,望了一眼宣宸殿门,不耐烦道:“姐姐,咱们已经来了,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 “是啊……”容妆半眯着眼眸,看着暖阳照耀下,熠然而浩大的宣宸殿,喃喃轻声道:“夏兰懿,上次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这次……” 容妆蓦地敛起眸光,笑意盎然的对小安子道:“既然夏昭仪在,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尽管去通禀,若是你觉得怕打扰了,那就不去也无妨,我等着。” “姐姐可别这么说,我这就去……”小安子皱眉,急惶惶的转身便进去了。 不待他通禀后出来,容妆却已见一袭墨色衣衫的乔钺急匆匆的出来迎她,目光往后看去,夏兰懿确在。 容妆看着夏兰懿,不消说,目光里自然隐含着敌意,再掩饰也难全消,微微俯身道:“夏昭仪安。” 夏兰懿很得体的回了句:“容姑娘。”旋即便是一阵静默的尴尬,夏兰懿笑道:“皇上,那臣妾先回去了。” 乔钺点点头,夏兰懿带着侍婢莲步离开,容妆的面色稍稍缓和,随乔钺进了宣宸殿。 进了内阁,关了隔门,容妆随手拿下披帛放在一旁案上,顾自倒了一杯茶喝,乔钺则坐在九龙椅内看着她的举动。 容妆举了举茶杯,问道:“你喝不喝?”旋即目光落到乔钺身前的桌案上,两个茶杯,还有一个不大的红褐色的小食盒,容妆轻轻笑道:“哦,你和夏兰懿喝完了。” 乔钺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你这是又和她过不去。” 容妆走过去,腰间碰到了桌案,抬起素手挑起盒盖,里面是绿豆汤与点心,容妆微微勾唇道:“夏昭仪倒是想得周到,知道皇上用过了午膳,特地做了甜点来。” 乔钺随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耸肩,无奈道:“你看我不是没喝。” 乔钺即刻唤宫人来拿走,扯过容妆笑道:“容徵又入宫干什么?” 容妆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兀自整理着桌案上的纸张,曼声道:“用一句你方说过的话,你这是又和他过不去。” 乔钺昂首瞪了她一眼,“我这是关心你。” 容妆看向她,目带无奈道:“那你快别关心我了。” 乔钺身子靠后椅圈上,“莫非你要我关心夏兰懿不成?” 容妆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盯着他的眸,目不转睛半晌,旋即手上拿着的一摞纸张,全部摔到他身上,作势离开,“那你去吧。” 乔钺忙捡起纸张扔在桌子面上,起身追了出去,容妆正要打开隔门,乔钺从后面扯过她的胳膊,把她往里一拽,道:“开玩笑的你认真什么?” 对视着乔钺墨黑的双眸,容妆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可夏兰懿不是开玩笑的。 乔钺拽着容妆的手,往回走,把她塞在椅子里,边道:“容徵还在红妆阁,不说清楚你就别回去。” 容妆心里一阵愠怒,也懒得回答,就倒了一杯茶,兀自缓缓喝着,也不理会乔钺。 终于在静默僵持了许久过后,乔钺先忍不住了,期间瞥了容妆好几次,容妆皆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反倒显得乔钺焦急难耐,其实也是事实,就像此刻,乔钺起身走到容妆旁边坐下,抬起胳膊碰了碰容妆,容妆没说话,乔钺又碰了碰,容妆没忍住撇撇嘴,乔钺微微勾起唇角,又碰了碰她,这回容妆算是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 她转眸看向乔钺,“我说皇上,有你这么不顾身份孩子气的吗?” 乔钺半弯的眼眸,微微的笑意,清澈而干净,对容妆道:“我在你面前有过身份?” “……好吧。” “你叫容徵入宫干什么?”乔钺的话题又回到了容徵身上,容妆瞥瞥他,微微沉了神色道:“我是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乔钺盯着容妆的眸,问道:“怎么说。” 容妆继续道:“容家只有他一子,容衿不在了这个消息我们虽然瞒着我父亲,但若是待我父亲凯旋归朝那日,得知这个消息时,必然痛难承受,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想若我哥成亲了,届时有了孩子,那对我父亲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慰,多少能弥补他的痛苦,而我哥,也不至于再孤身一人,孑然独存于世间,一举两得。” “是一举三得。”乔钺笑道,容妆则不解的盯着他,乔钺道:“以后他也不必再惦记着你。” 容妆扶额无奈,“所以你觉得如何?” “好事儿啊。”乔钺回道:“我当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你莫非已有人选?” 容妆点点头,“你看我身边的拂晓如何?” 乔钺蹙眉,“你确定?” 容妆挑眉问道:“怎么,你嫌弃拂晓身份低微不成?” 乔钺摇摇头,“不是,我是觉得,拂晓性子和你相差太多,大概不是容徵喜欢的类型。” 容妆思忖了须臾,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清楚的知道,拂晓就是拂晓,会温柔体贴,她不是容妆,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对拂晓才是最公平的。” 乔钺点点头,不置可否,容妆续言道:“最重要的我哥与拂晓相识多年,同在容府长大,知根知底,自然算得上青梅竹马,拂晓了解我哥,会照顾的很周到,而且她喜欢我哥,这也算是对她的成全了。” 乔钺问道:“你可有问过容徵愿不愿意?” 容妆摇摇头,“我想他会答应,但不会愿意,你知道我的意思,届时要你下旨赐婚。” 乔钺点点头,牵起容妆的手,神色端肃道:“你替她们想得如此周到,容徵会明白,别太担心。” 容妆微微浅笑,“嗯,希望顺顺利利。” 乔钺正色道:“有件事,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容妆凝眸盯着乔钺端肃的神色,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他想要说什么,却也只道:“怎么了?什么事?” 乔钺迟疑刹那,方对上容妆的眸光,道:“关于容衿之死,和失子之事。” 容妆身体微不可见的一颤,哪怕已经料想到,却也不由自主的还是一惊,眸光不由瞪得更大,问道:“你查清楚了?” 乔钺点点头道:“是,之前离宫,一是希望你出去散散心,纾解心结,二来则是给那些暗地里的人创造了机会,我不在宫中,有些人无所忌惮,就会更加肆意妄为,也就更容易寻到纰漏,抓到错处。” “原来如此……”容妆方知,乔钺离宫,含义之重,容妆问道:“可是苏令芜?” “我知道,你会怀疑她。”乔钺点点头,“正是。”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妆急迫的问着,她虽知道了苏令芜是幕后那人,却不知来龙去脉。 乔钺沉叹,缓缓道:“你可还记得,夙玉宫紫薯糕之事?” “记得。” “那紫薯糕并非主要目的,那个小箬,本来就是被白清嫱买通的人,那紫薯糕本来无毒,否则若是容衿吃下之前,必然会被御医发现,是她后来自己下毒,自己吃下,目的是为了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让所有人以为,凶手会在食物上动手,实则,和食物并无关系。” 容妆对于小箬之事,倒是震惊,从前并没有对她有过怀疑,因为毕竟她失去了性命,容妆也从未想到,小箬竟然不惜赴死来害人,这等玉石俱焚,当真是令人发指。 容妆蹙着眉头问道:“实则呢?” 乔钺握着容妆的手紧了紧,容妆的手心有着湿润的汗渍,是因为紧张,乔钺细细摩挲着,给她支撑。 乔钺说,“实则小箬早已将容衿平时所用的脂粉用度等做了调换,那里面都含了水银,御医告诉我,水银乃是大毒之品,寻常人用尤其还要谨慎不可过量,况且有孕之人,接连外用人便越发萎靡,容易晕倒,毒素累积侵入了体内,导致了小产,人体损伤大了,人亦保不住性命。” 容妆闻言,喃喃道:“难怪……难怪衿儿总是乏力消沉的模样,我竟以为那是炎夏暑热倦怠……” 转目又问乔钺道:“你是如何知道小箬是白清嫱的人的?” 乔钺道:“我们离开永焕之后,我派了人暗中各自守在白家、苏家还有苏令芜和白清嫱的宫外,白清嫱以为我不在宫里,也就肆意起来,她给宫外的信件,尽数被我派去守着的人截取下来,临摹了一份给白家送去了,真的就留了下来,还有那些水银脂粉的小箱子,也留了下来,没有给白家。” “信呢?”容妆问道,乔钺起身走过去,从赤金桌案里拿出了信件,容妆拿了白清嫱的细细看着。 乔钺再次落座,缓缓道:“白清嫱答应了小箬给她家人足够的银子,却在信中告诉白家派人去杀了小箬全家。” “斩草除根,白清嫱真够恶毒,小箬为她送了命,她竟还对一个已逝之人食言。”容妆叹息一声,“这件事,你不觉得很像一个人么?” 乔钺神色沉了沉,“太后和贤太妃?” 容妆点点头,“正是,当年太后就是威胁贤太妃帮她害你母妃,我想大抵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妥协,毕竟家人的性命,最为重要。” 乔钺道:“正是,每个人都有弱点抑或*,若被敌人掌握了,自然是把柄,后宫里收买和威胁这种事尤为最多,无法避免。” 容妆半勾勒唇角,冷冷一笑道:“所以其实,一个忠心的人,要比万千荣华的位子抑或是真金白银还要难得,毕竟,位份是可以争取得来,熬的来,一个忠心的人,确是要长久交心下来,人心最难掌控,也最难得。” 容妆转开话锋,又问道:“后来呢?” 乔钺回答道:“我派去的人救了小箬家人,将他们安置在稳妥之处,不会再有危险。” 容妆特谄媚的说了一句,“皇上仁德。” 乔钺正色道:“苏令芜是如何说服白清嫱归顺与她的,你我自然不知,无非也就是许她携手统辖了后宫,抑或假意称是甘愿帮助白清嫱出谋划策登上后位,白清嫱嚣张有余,心智不足,她尚且不知自己被苏令芜利用,听任苏令芜摆布,还一心帮着苏令芜铲除异己,苏令芜一直拿她做挡箭牌,如今哪怕出了事,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白清嫱,苏令芜倒是逃脱了关系。” 容妆笑笑,“从白家招走了叶羽铮,我就猜测,白清嫱和苏令芜联手了,不必说,如今想来,必然又是苏令芜指使的。” 乔钺讽刺的一笑道:“白寰当初确是真病倒,苏令芜那时定然预料到容衿身体损害的差不多,就快出事了,白寰适时病倒,苏令芜都不消找别的借口调开叶羽铮了。” 容妆冷声道:“正是,苏令芜很清楚唯有叶羽铮熟悉容衿体质,她怕叶羽铮在会将容衿救过来,她大概也是怕容衿若是被救了过来,你为了抚慰容衿失子之痛,会加封,届时风头又大大盖过了苏令芜,甚至是威胁到后位,所以她就非要容衿的命不可,叶羽铮一离开,所有御医都不敢胡乱用药,尽数束手无策。” 乔钺冷笑道:“苏令芜很聪明。” 容妆冷着声道:“也很可怕,乔钺,有这样一个女人整天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觉得令人发指?” 乔钺目光落在容妆面容之上,轻声道:“再有心计,在我眼里她也翻不了天。” 容妆目光黯然了些许,垂着眸问道:“那我们的孩子?” “推倒你的那个内监,是苏令芜的人,她派人长期守在夙玉宫外,那个宫人在我们离宫后,苏令芜派人把他送出了宫,被我派去守着的侍卫跟着,在半路拦了下来,苏令芜并不知道,如今那人已经锁在了玄景宫暗牢里。” 容妆眼里凝着冷漠,凄厉笑道:“还真是她,也不枉费我一直怀疑她了,她为什么会知道我怀孕?我猜猜……”容妆苦涩一笑道:“大抵是冉缜给我开的安胎药,被苏令芜的御医瞧见了,她也一直在找机会害我,恰好那晚无人,我自己在夙玉宫外,我实在想不出其它的缘由了……” “你没猜错。”乔钺道:“我亲自审问过那个宫人,他受不住刑,全都招了,苏令芜的确是听御医说的,一时找不到机会接近你,便告诉了那宫人,若是遇到你单独从夙玉宫出来,就下手。” 容妆点点头,面色似波澜不惊,只是眼神里那种凝聚的死寂,说明了她此刻有多恨。 迷雾终究散了,所有的一切终于都拨云见日了,可她能怎么办,是要报仇,但是报了仇,她的孩子也失去了。 但苏令芜,绝对不会放过。 容妆冷着神色,定定神,问乔钺:“谋害贵妃,这个罪名还不足以治她们的罪吗?” 乔钺闭口不言,容妆也不曾打扰他,只是定定的凝眸看他,目不转睛,直到半晌后,乔钺方道:“你别急,用不了多久。” 容妆轻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我当然信你,我等。” 乔钺抬手抚摸着容妆脸颊,细细柔柔的视如珍宝,“你若害她,我助你,而她若害你,我必为你还之。” 容妆勾唇,温温和和的笑着,乔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承诺,都是她的幸福。 这个世间,她信的人不少,但能让她生死不疑的,唯有乔钺。 “我哥还在红妆阁,我回去了。”容妆起身,对乔钺笑道:“夏兰懿做的东西不吃浪费了,我瞧着小安子守在门口挺辛苦的,还得尽心怕我打扰到你和夏兰懿,这么尽职尽责,你就赏给他吃吧。” 乔钺无奈一笑,“你就别在这里过不去了。”旋即想了想道:“晚上来宣裕殿睡。” 容妆微微一怔,旋即道:“嗯,那我回去了。”转身离开那一刻,笑意攀上脸颊。 *** 红妆阁里容徵还在等候,拂晓一见容妆回来,忙奉上了茶,容妆接过,喝了一口,放下道:“拂晓,你先出去吧,我和大人还有事要说。” “是。”拂晓行礼,和阿萦一同离开阁内。 容徵见状,问道:“怎么了?这么严肃?什么大的事连拂晓都不能听?” “怎么,舍不得?”容妆戏谑的问着,素白手指轻轻转动着杯盖,泠泠叮叮的响动着。 容徵没料到容妆突然如此一问,促狭的回道:“别乱说,什么舍不得,到底什么事?” 容妆沉默了许久,小香炉里的安神香袅袅幽微的的飘散在空中,香气稳人心弦,容妆将茶杯放置在桌面上,对容徵道:“哥有没有想过娶妻?” 容徵的神色顿时垮了下来,冷了神色问道:“你知道我的心思,不可能。” “但是你得为爹,为容家着想,我已是皇上的人,我很爱他,如同我的性命一样的爱着,我毫无可能出宫,更不可能陪在你身边,亦不希望你对我再存有一丝一毫的其它心思,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娶一个贤惠的女子,将来子女绕膝,让爹安享天伦,爹已经年岁大了,我不希望他再战场厮杀,等这次凯旋归来后,我会向皇上请求,辞去爹大将军的官位,让他过些清闲的日子,况且衿儿离开的事,他并不知道,一旦他回来,我们瞒不住,他该有多伤心,老来失子,哥,即便爹他能够承受的住,我却不想见到那一幕。”容妆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容徵,声音温软,神色也近乎祈求,“倘若你有了孩子,爹一定会好过许多……” 容徵已经沉默怔然,丝毫不去看容妆,也不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容妆的话。 容妆继续道:“哥,你去试着接受别人,也许会过得更好,也许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那样的日子,不必你一个人孑然一身要好的多么?” “妆儿。”容徵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沙哑,落在容妆耳中,那般心酸与凄楚,容徵说:“你真的希望我成家?娶妻生子?” “是。”容妆笃定的回答,“为了爹,为了你自己,为了容家。” “你与我……”容徵想说什么,却被容妆即刻打断,容妆毫不迟疑,话语如利刃一般落入容徵的耳中,“如果这么久还不足以让你死心,那么我现在就再告诉你一遍,我爱乔钺,无关身份地位,哪怕他是普通的凡夫俗子,我一样深爱他,我不喜欢你,不管是你不是我哥哥的身份,我都不会喜欢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希望你就此死心,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再对我抱有幻想,这辈子我都是乔钺的女人,到死都不会改变。” 容徵再也没有说话,盯着容妆看了许久,目光里的失落与黯然显而易见,随后他颤巍巍的起了身,越过容妆,往阁门走去,不再留恋一丝一毫,脚步有些趔趄,也不曾回头,他也自然看不到容妆同样难过的面容与近乎落泪的眼眶通红。 拂晓守在门外,见容徵如此神色,忙焦急的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容徵甩开拂晓欲扶着他的手,兀自一人往外走,拂晓提着裙摆忙跑到阁里,容妆挥挥手,“拂晓,你陪着他出宫吧,回容家照顾他一阵子吧,告诉宫门守卫,是皇上口谕让你出宫的,无需去拿玄景宫令牌,你快去追上他。” “是。”拂晓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不待迈开步子,又转身回来,对容妆深深一鞠躬,压低了声音道:“谢谢姐姐。” 望着拂晓转身离开,飞快的背影与飘飞的裙袂,容妆微微失神,目光空洞的望着地上,希望容徵能够好好的对待拂晓,按照他敦厚和善的性子,大抵也不会把她赶回来的。 那么拂晓,为你做到这里,如何能得到容徵的心,就只能看你自己了,无能为力了。 姚姑姑进了门,边问道:“妆儿,拂晓那丫头匆匆忙忙的做什么去了?” 容妆微微苦笑,回答道:“追寻她的幸福去了。” “啊?”姚姑姑不解,而容妆看着她,笑道:“姑姑,我好想喝酒,你去存酒堂帮我拿一坛,要烈的才好。” “妆儿怎么了?”姚姑姑不解的看着容妆,微微蹙眉,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入手。 容妆依然莞尔笑着,唇角勾勒出的弧度那般勉强,“突然想喝酒,回来我再与你细说,姑姑,你去吧。” 姚姑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红妆阁。 容妆静静起身,走到内阁榻边,躺了下来,静静等待着,约莫半个时辰后,姚姑姑回来了,身后跟着存酒堂的宫人拿了一坛酒,放在外阁,姚姑姑将酒装在酒壶里,端着酒壶与杯子拿到了里面,放在软榻边的小案几上,轻轻柔柔唤了一声,“妆儿。” 容妆闭目养神,听到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姚姑姑,又看了看酒壶,方咧唇笑道:“谢谢姑姑。” 容妆坐直了身子,姚姑姑拿着毯子给她盖在腿上,并唠叨道:“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可千万莫要着了风寒,盖上点暖和。” 容妆眉眼含笑,望着姚姑姑如同慈母般和蔼的神色,终究微微红了眼眶,再道了一声:“谢谢姑姑,幸好有你在我身边照顾我。” 姚姑姑也笑着,搬了个窗牖旁的小凳子过来,倒了两杯酒,递给容妆一杯,笑道:“姑姑我一切以你为主。” 容妆端起酒杯,示意敬了姚姑姑一杯,兀自喝下,酒烈呛口,但却最能暖身,一杯下去瞬间暖和了不少,缓缓和姚姑姑诉说着心里的无可奈何与痛楚,说出来也许会轻松许多。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也唯有酒最能解开惆怅。 容妆神思悠远了许多。 容妆想,这辈子她注定要辜负容徵了,然而她不后悔,因为乔钺,值得她为他辜负世间任何人,任何事,她不后悔。 她并不想伤害容徵,但若不狠下心说出那些极致伤人的话,容徵大概一直都不会彻底死心,也就不会尽心对拂晓,那样无疑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伤过了便罢了,未来能幸福才是最好的。 希望容徵能解开心结,不要再执迷不悟,莫待无花空折枝,别等拂晓死了心才明白过来,有个女人曾经那么爱他,他却为一个不可能的人辜负她。 希望容徵不要将来后悔,珍惜当前。 第88章 黑夜相依 自从容徵和拂晓离开后,哪怕是喝过了酒,容妆的心里依然不减低落,入夜时分沐浴更衣,来到了宣宸殿。 雕花宝鼎里烟霭冉冉,绵绵尘色,苍穹月明润如玉,绮窗花棂月华缕缕,清寒穿罗幕,庭前流光疏影,静夜缱绻。 乔钺伏案忙于批折,容妆添香磨墨,彼时望着乔钺微微蹙起的眉心,与专注的神色,落在容妆眼里,无疑觉得这一场景如此平实而美好,这样的乔钺,难怪能令夏兰懿那样恬静出色的女人付出一片痴心。 而容妆心中何尝不去想,如此静默时光,夫唱妇随,四目相对,便是岁月里难得的柔和光景,惟愿慢一点,再慢一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伴着他。 其实容妆近日并不喜欢来宣宸殿,似乎内心有意去逃避,每每在宣宸殿矗立,她望着一众宫人,唯独却了许诣,心里的酸楚溢于言表,也不敢对乔钺说,怕引起他心中不舒服,只能自己默默忍着,也是煎熬,所以宣宸殿能不来,则不来,直到能从悲痛里完全抽出身来,彼时方能安。 玉漏声细,不时目光交汇,乔钺眼神中的沉静让容妆亦是觉得安心,约莫初更末时,乔钺方处理完政务,与容妆共同回了宣裕殿,容妆伺候他沐浴换上寝衣歇息,乔钺遣离了守夜宫人,与容妆共寝。 容妆躺在龙床上,透过帷帐看着外面的烛火色,半阖眸,状似思索,须臾后,她蓦地起了身,撩起帷帐出了去,乔钺微抬身,想看清她在做什么,却忽然间光亮陡暗,乔钺微微蹙眉,眼见着灯盏被一点点吹熄,乔钺问道:“你做什么?” 容妆在黑暗中声音低沉,回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睡觉时有光在侧,所以不要为了迁就我就不让宫人熄灯。” 乔钺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借着月色的光亮隐约能看清容妆的轮廓,缓缓向她走去,直到容妆面前,乔钺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道:“你也别逞强,我也知道你怕黑,你等着,我去传人掌灯。” 乔钺方转身,容妆已经扯住他的衣角,黑暗里乔钺闻听容妆清浅的笑,容妆说:“你不必去,有你这么一盏最能照亮我的灯盏在,我又怕什么。” 乔钺笑出了声,转身回来罢了点灯的念头,搂着容妆的腰往回慢慢的走,黑暗里的相互依赖与眷念,两人心照不宣的情愫。 重新躺在偌大的龙床之上,容妆完全脱离了自己的部分,整个人黏在乔钺怀里,紧紧贴着,乔钺一直隐忍着没有开口,直到喘息浓重之时,容妆方意识到自己错的时候,可也晚了,一个朦胧间,乔钺已经整个人覆上她的身躯,温热的喘息倾洒在她的脸颊。 容妆心里暗叹一句,莫非这就是自作自受,送羊入虎口? 玉漏声,夜正浓,自是一番久违的缠绵不提,翌日里是个晴好的天气,容妆一夜睡得踏实,比自己睡在红妆阁更加的踏实,因为乔钺在身边,日头都高照了,方醒来,朦朦胧胧中抬手往身侧拍了拍,却只摸到柔软的缎面,容妆缓缓睁开眼睛,转头侧目瞧了瞧,意识清醒时方想起来,乔钺今日早朝,应是早走了,大抵朝中近来事物繁多,否则也该下朝了,容妆往外瞧瞧窗纸透进来的明暖日光,若是事疏,也不至于拖到此时。 容妆半眯了眼,望着雕花窗棂半晌,才缓缓起了身,姚姑姑早在外头候着,同容妆回了红妆阁。 理毕一切之后,容妆寻思着去早朝大殿后等着乔钺下朝,便带着姚姑姑出了红妆阁,走在九曲长廊之上久久,眼见着就要到了,却遇见了夏兰懿。 彼时夏兰懿清姿毓秀,灵透如水,一身蒲光锦的外裳,披帛加身,难掩了窈窕芊芊身姿。 容妆挑眉,面对岔路走过来的她,微微蹙着墨眉,眼里眉间难掩寒色,待二人渐渐走进,容妆方挑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对夏兰懿相迎行礼,“昭仪娘娘万安。” 夏兰懿微勾绯唇,盈盈虚扶起容妆,笑道:“姑娘别多礼,我可不敢承受呢。” 虽知夏兰懿脸上带着笑意,说出这句话也是玩笑罢了,但容妆还是心下微微不顺,容妆顺势起身道:“娘娘折煞了,我给你行礼理所应当。” 夏兰懿抬起素白的手掩掩鬓发,柔声道:“姑娘才是言重了,你是皇上的人,我虽在嫔位,但也不敢怠慢了。” 容妆沉默了半晌,这样台面上虚伪的话,不该是和她夏兰懿这等聪慧的女人相持的,容妆轻微的笑着,“娘娘,你在我眼里可和旁人不一样,这样绵里藏锋的话,我们之间就不必了,否则,我倒是白高看你了。” 容妆一言罢了,清眸昭然凝视夏兰懿,对视间,夏兰懿突然一笑,道:“你说的是,容妆,你在我眼里,也从来都是后宫里最独特的女人。” 容妆亦是一笑,相对间保持的笑意,有一丝锋芒与心照不宣,容妆她受做了请姿,二人并肩而行,宽阔的长廊白石地面很是光亮,映衬着二人衣袂簌簌,随风而舞。 夏兰懿先开了口道:“容妆,你可是要去迎皇上下朝?” 容妆敛眸,目光落于地面,思索了少许,轻道:“并不,我只是觉得天气尚好,出来走走散散心罢了。” 夏兰懿轻轻‘嗯’了一声,旋即道:“不瞒你说,我是要去迎皇上下朝的。” 容妆微微侧目,便见夏兰懿身后的宫人提着食盒,容妆冷漠一笑,无非又是亲手做了什么东西要给乔钺献殷勤,几次三番的,倒真是煞费苦心。 容妆笑道:“娘娘辛苦,这般惦记皇上起居,也真是难得。” 容妆的话语咬重了‘难得’二字,夏兰懿不是听不出来。 而夏兰懿言语中捎带的醋意,容妆自然也是听得出来,容妆也毫不掩饰,便又加了一句,“娘娘倒是替我分担了许多。” 容妆末尾冷哼一声,夏兰懿微微侧目望她,旋即笑道:“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也很生我的气。” 容妆神色淡漠,回了一句:“娘娘多虑了。” 夏兰懿微微蹙起了柳眉,道:“方才是你说的,你我之间不要那套虚伪的说辞,如今怎么却明知故犯?” 容妆微微一笑,言道:“娘娘,莫非你要我告诉你,我讨厌你,甚至恨你,你就开心了?不会的,因为没有人喜欢听有损自己的话,你不例外,我也不例外。” 第89章 情敌相见 夏兰懿有意无意的笑着,二人步伐缓慢,静了一时也是尴尬横生,夏兰懿漫漫道:“其实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为何自你们回宫后,我对皇上的态度转变了如此之多,又为何变得如此明目张胆的示好,是这样吧,容妆?” 容妆目光微微一滞,迅速恢复如常,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的确。” 长廊幽静,石雕静静矗立着,伴着时光一同孤冷寂寥,有玄景宫的宫人行过,靠边对夏兰懿见礼,也同样对容妆恭恭敬敬,越过了一众宫人,夏兰懿婉然笑道:“你瞧,连这御宫里都没人敢拿你当奴婢,何况是别的宫里,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容妆淡漠道:“自己的路唯有一分一分走过,才是真实的,也才知道有多艰难,若是恃宠而骄,便不是我容妆。” 容妆无疑在此话题上与她多费唇舌,便续言问道:“娘娘既然问我,想必也是打算告诉我,那么我洗耳恭听,娘娘请说。” 前路不远恰是四角闲亭,琉璃碧瓦,飞檐楹联,亭旁植有白玉兰,九月的天气重开了花也是难得,在日光映照下,白的清冽毅然,正似美人冷颜与傲骨。 容妆落座于石凳,夏兰懿正坐在对面,石桌不大,仅仅四人围坐已是拥挤,故而容妆能够很明白的看清夏兰懿的一丝一毫表情变化,不会错过。 夏兰懿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让容妆想起同乔钺在言州花灯满街那夜里,她在小摊贩前看到的那些面具,夏兰懿未尝不是如此。 石凳上的寒意令容妆有些难忍,微微垂眸时听得夏兰懿道:“其实我早有心去拜访你,我想,你也一定对我有所疑惑,今日既然遇见了既是巧合也是契机,不妨你我好好聊聊。” 容妆点头,冷风过处萧萧瑟瑟,对面的美人青丝衣袂翩飞,也真是秋日里的好风景。 夏兰懿目光透过容妆身侧,望向远处,空洞而无神,似乎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无尽情绪,“你也看得出来,我是喜欢皇上的。” 容妆眸光一紧,眉心不由动了动,夏兰懿却丝毫未发觉她情绪变化,也或许夏兰懿意料之中,她目光动也为动,依然顾自道:“我认识皇上很多年了……” 容妆敛眸,暗自心道,认识又如何,若论及早晚,我们还从上一辈就注定了牵绊,岂非比你缘起之早,容妆忽然想起了当初入宫时,容策说过的那句,纠缠不休,皆有命数。 容妆此刻毫不怀疑,她和乔钺,命中注定,不是也是。 夏兰懿缓缓收回悠远的目光,抬起素白的指尖扯下发髻上簪子,目盯着手里物件道:“皇上潜龙时来过我夏家同我父亲议事,一来二去我们便认识了,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男子……” 夏兰懿的眼中痴迷几分,幽幽叹息,“他对我的态度一向很平淡,有一次父亲他要离开,父亲让我送他,你知道,我父亲早已看出,他是天命之人,将来的九五之尊,所以有意让我接近他……走在街道上我看他沉默,便有意引起他的注意,被人一碰摔倒在地,是,我是故意的,我头上戴的玉簪子摔碎了,头发也散了许多,我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我永远记得他的神情,他只是蹙眉,走到街道一旁的玉器店随手挑了个簪子,就递给了我。”夏兰懿凄惨一笑,“我觉得那就是对我的辱没,我再不济,也是堂堂夏家的女儿,我再温婉,却也还是一个女人,面对皇上那样光芒万丈的男人,我本就有些胆怯,他确还那般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当时很失落,但亦挡不住我早已对他生出的一腔真情,那个簪子我尤其珍爱至今……” 夏兰懿细细摩挲着簪子,可见是视如珍宝,视如珍宝的不是簪子,是乔钺,是乔钺送的东西。 容妆心里微微酸涩,嫉妒是人的天性,嗯,她嫉妒。 夏兰懿轻轻对容妆笑着,“其实我有自己的思想,不会单单凭着我父亲的一句话,就去接近一个人,除非,我是真的倾慕那个人,所以对于皇上,从头至尾,我都是真正的喜欢,并不碍于身份地位,否则我必然不会委曲求全,去逼迫自己对一个不爱的人百般奉好千般殷勤。” 夏兰懿笑靥清浅,“起初入宫,我以为我与皇上早相识,他会待我与旁人不同些,可是没想到我错了,他对我和对所有人并无不同,依然是淡漠的,我开始并不想太露锋芒,一直以来都避免正面争宠。” 容妆闻听‘争宠’二字,觉得极是刺耳,若是一个女人真爱一个男人,对他的好却被人尽数看成争宠,也真是难以忍受,便不论旁人眼光,便是自己也觉得,真真讽刺。 心里有那么一丝同情夏兰懿,但同情归同情,依然不会心软,得到一个人的心是本事,争不来也是自己能力不足。 虽然这二者和她都无关,容妆想此不由微微露出了笑颜,她和乔钺之间早已不是得到便可形容。 乔钺说过,他与她同命。 夏兰懿再爱,也终究是外人。 夏兰懿隔了半晌,终究说出了容妆最想知道的话,她说:“原是以为宫里时日长久,我早晚能打动他,却怎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另有其人。” 容妆不禁笑了出来,问夏兰懿,“这个词形容的恰到好处,怕是你已经厌恶极了我?” 夏兰懿似是而非的笑了,“如果我们换换位置,也许会不一样。” 容妆了然的笑笑,垂眸沉思,世上没有如果,哪怕有,哪怕不是近水楼台,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她相信她与他早晚也会相遇,而在相遇之前,不会爱上对方以外的人,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一定会尘封着,直到四目相对那刻,都会明白,所有的等待得到了救赎,唯有对方才能填补上内心的一部分,才不会再孤寂,其它任何人都是徒劳无功。 夏兰懿泠泠续言,“直到听说皇上在宫外遇险沉船,那一刻我想我的慌乱与担心并不比你少,我怕极了,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对他好,在他身边。” 容妆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讽刺的意味,夏兰懿单方面的以为她爱乔钺爱到深处,担忧并不比她少? 夏兰懿,又何尝了解她的心,就敢如此肆意妄言? 她不同夏兰懿去相较谁担忧的多,谁又爱的多,因为容妆会觉得,那是对她自己的亵渎。 她不和任何人比乔钺。 容妆挑眉问道:“所以得知他没事,我们回宫后,你就想通了?不再隐忍也不再逃避?” “不错。”夏兰懿点头,目光笃定,“我想对他好,所以就大大方方的告诉他,至于接受与否,我凭他喜欢。”夏兰懿看着容妆,有一阵寒风突兀的袭来,她两鬓边的发丝随风飞舞,衬托的整个人越发空灵,夏兰懿的目光也似入冬的天一般冷清,“至于你,我知道你和皇上感情很深,但是容妆,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他,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天下的皇上。” 天下的帝王,她容妆一个人的乔钺,她不阻止,因为没必要。 夏兰懿沉色道:“看你与皇上相处,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我知道,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所以我敢将事情明白的告诉你,而不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除去你我对立的关系,其实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的淡然自若,和你在一起,仿佛整个人也随着安心,若非如此,你我一定能相处的极好。” 容妆温然浅笑,对夏兰懿点点头道:“那我是否谢谢你,如此看重我。” 容妆说罢,看着夏兰懿,目光越发的沉寂,“这辈子我看重的东西不多,被毁了的自然也有,但唯有他,是和我的命一样重要,你觉得我可能把自己的命拱手让人么?你可以讨厌我,也可以恨我,但是你决不会从我这里抢走他,我既然说得出,就必是过了心,也做得到。” 夏兰懿盯着容妆久久未言,容妆眼里的厉色渐渐化解消散,换上浅淡笑意对视她,直到夏兰懿讶异过后笑道:“那容妆,我们各自周全,能否如意,全凭各自的本事。” 容妆笑笑,“既然你铁了心,那便随你。” 夏兰懿听容妆如此笃定确凿的话语,心里也是不快了,已经僵持至此,断然也没有再相对下去的道理,夏兰懿缓缓起身,面容漾起素日里端庄的笑意,“我去待皇上下朝,你且随意,恕不奉陪了。” “娘娘好走。”容妆浅笑,起身目送她离开,夏兰懿裙摆的银丝闪着光芒,令容妆的目光微微一眯,盯着她的背影徐徐,风过洒凉,冷意陡然又升了。 姚姑姑在侧道:“妆儿,这里凉,快别坐着了,还要去等皇上么?” 容妆摇摇头,“姑姑,我们回阁里吧,我不愿意让他看到二人相争的场面,我确定,夏兰懿不可能撼动他与我的感情,所以姑姑,我们回去。” 容妆转身时微微一笑,夏兰懿是为了得到乔钺青睐才去献殷勤,而她容妆,不需要做什么,献殷勤的事,乔钺也不会让她做。 第90章 流言贬低 姚姑姑在回红妆阁的路上对容妆说,“夏兰懿如此势在必得,还是应当提防着。” 容妆自是应下,同道:“夏兰懿是这后宫里唯一帮助过我的嫔妃,如今却也是唯一用真心与我敌对的人,这阖宫里,也唯有她敢如此坦然直言,她想爱一个人并没有错,我也并不想与她敌对,但涉及到乔钺,我想我大抵无法坦然自若,只要她不做的太过分,我都可以过去,否则我也不会心软,姑姑,你且安心,无事。” 甫一回红妆阁,姚姑姑给容妆倒了杯茶,刚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双手捂着杯子传递暖意,容妆垂眸思索着,心绪尚未全然平静,外头又起了喧哗。 容妆听着外头吵闹声越来越近,不由蹙起了眉头,为何连一刻安生都不给她。 既然有事找上门,那就等事到临头再说好了,外头那么冷的天,她才懒得出去,反正有人会登堂入室。 少时,似有一行人破门而入,连带着门口守着的阿萦都被撞到了一边,阿萦同样恼怒的看着来者不善的人。 容妆挑眉看去,曲玉戈,当真贵客。 女子刚烈,风华正茂,一副稚嫩冷傲的面庞,处处透露着傲然睥睨,一身浅绯色梅纹软缎锦服,衬得人明丽鲜艳。 一见曲玉戈怒气冲冲的脸庞,容妆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没的什么好事,容妆笑笑,起身以礼道:“曲嫔娘娘莅临红妆阁,不知有何事?” 曲玉戈冷哼了一声,让开了门口被她堵住的位置,众人便见到曲玉戈宫里的人押着小景子进来了,瞧见小景子脸上青紫了一片,容妆顿时失了笑意,与小景子对视一眼,容妆心旌不宁,眸子瞥向曲玉戈,往她那里走了过去,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曲玉戈瞪了容妆一眼冷冷道:“你宫里这奴才……”她复瞥了一眼小景子,又继续道:“竟敢打我宫里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闻听她的话,这时容妆方看清小景子身后的一个宫人,方才却是没注意,那人年岁是要比小景子大上几岁的模样,如今脸上红了一片,确实是被人打过的样子,而人也是贼眉鼠眼,搭眼一瞧便觉察不是什么好人,也是跑不了刻薄圆滑那类谄媚之人,否则也不会哄得曲玉戈如此看重,还特意来兴师问罪。 容妆问小景子,“为什么要打曲嫔宫里的人?” 看着小景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容妆心里也极是心疼,连带着质问的语气也是柔和低微,却听得曲玉戈又是一声冷哼,“你对宫人还真是温柔,收买人心的手段真厉害,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么纵容宫人,所以你的宫人胆子越来越大,都敢欺负到本嫔头上了,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容妆侧目瞅了一眼,没理会她讽刺的话,只是问小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景子回身对那被打的宫人啐了一口,才对容妆道:“这人对姐姐不敬,我自然要给他点教训瞧瞧。” 容妆微微皱眉,冷道:“你别怕,如实说来,这里是红妆阁的一亩三分地,还不至于让外人为所欲为。” 容妆瞥了一眼曲玉戈,是,她很生气,曲玉戈打了她的人还敢跑来兴师问罪,是何道理,不管到底为了什么,小景子被打成如此,什么气还不能消散,至于如此抓着不放。 小景子一听容妆的话,眼泪顿时唰的就下来了,容妆呵斥了一声,“哭什么!” 小景子使劲挣脱束缚着他的两人,岂料那两个宫人就是不放手,容妆冷道:“有事说事,你们先放开。” 那两人不为所动,曲玉戈一脸看好戏的态度瞅着这一场面,容妆瞪了她一眼,冷喝道:“放开!” 目光里的凛冽和寒冷也是容妆少有的神色,便是曲玉戈也不由讶异,许是见惯了容妆低眉顺目,此刻倒是惊诧,她挥挥手,那两个宫人原本就有点惧怕容妆,此刻刹那间松开了手,小景子身子微软的半瘫在地上,阿萦和姚姑姑连忙上前扶起他,小景子靠在姚姑姑腿上,缓缓道:“姐姐,我没错,我去领冬衣,遇见了他……”小景子瞪那宫人一眼,“这人叫任衡海,以前我们就认识,他如今在曲嫔宫里当差,从内廷司出来之后,顺路就一起走了,因为认识说话也就没顾忌,他就说跟着姐姐在红妆阁当差没前途,让我去求曲嫔把我调到他们宫里,我当时很不乐意听,但是旧相识碍于面子也没说什么,谁知道他还蹬鼻子上脸,话越说越难听,他说姐姐被皇上临幸这么久了也没个名分,被皇上宠幸只是一时兴起,连个名分都没有就像通房丫头,需要的时候就招来,不用的时候就当破布一样丢在一边儿不理睬,连个最末等的答应都不如,还说姐姐不是什么好东西,靠着近水楼台勾引到皇上,指不定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从回宫后乔钺的确并未常来红妆阁,一直在宣宸殿忙碌,大抵是给了阖宫一种假象,以为他对容妆的感情也淡了,后宫里无论嫔妃宫人,哪个人不是看乔钺的脸色生存做事,如此一来,什么流言蜚语都四起了。 议论她名分的,议论乔钺对她的态度的,容妆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说的这么难听的,还真就是第一个。 容妆的脸色起初一片冰冷,如置隆冬,但旋即便恢复了,姚姑姑和阿萦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听着如此贬低容妆的话,任谁都是怒在心里。 曲玉戈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暗暗瞪了那宫人任衡海一眼,也被容妆收于眼中。 小景子道:“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住,什么早就认识,什么好心,都是狗屁,他敢侮辱姐姐就是侮辱我,不!侮辱我可以就是不能侮辱姐姐,所以我就把他给揍了一顿,后来他逃回曲嫔宫里带了人把我抓去了,就成了现在这样,曲嫔娘娘不辨是非,因为看到他被我打了,随口一问就听信了任衡海的片面之词,让她宫里的人把我打成现在这样……” 容妆勾勾唇角,却是笑不出来,走到曲玉戈面前,容妆与她对视,冷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娘娘,这句话我借花献佛,送还给你,是,你的宫人说什么话与你无关,我也知道不是你教唆的,但是你身处嫔位,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加罪于人,合适么?小景子这一番话你也听到了,至于掺不掺假,你的宫人平素为人如何,想必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曲玉戈面对这般气势凌人的容妆,底气也稍显不足了,语气带着迟疑,说道:“我才不管其它的,反正你的人打了我的人,你就要给我个交代,而且我的人也没说错,你本来就没名分,说好听了皇上对你有那么点情分,不好听的你就是个侍寝的婢子,我平素最讨厌仗势欺人的人,就像你这样的,整日里装的比谁都和蔼,背地里指不定一肚子坏水!” 容妆反而笑了,质问道:“我哪里表里不一被你撞见了,我又害了谁?没关系,话都说到这里了,你尽管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曲玉戈垂眸惶惶思索,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阁里静的可怕…… 蓦地闻听一阵掌声响起来,众人回头,却见乔钺正走了进来,众人跪了一地,乔钺却道:“来的真是时候,朝里一场好戏刚落幕,这里倒是正启幕。” 一声声慌乱的‘皇上万安’中,不知夹杂了多少人的心绪不宁与恐惧,乔钺令众人起身,面对曲玉戈说了句;“你说什么,重新说一遍,瞧你们有多聚精会神,朕方才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久,你们竟一个人都不知道。” 曲玉戈顿时就有些慌了,瞧了一眼容妆,乔钺离开她身前,曲玉戈方松了一口气,乔钺在阁里走来走去,似刻意似无心,最后停留在任衡海身前,任衡海身子低的已经要贴到地上了,身子颤抖不堪,乔钺脸上蓦地一阵冷冽,抬腿瞬间把他踢出了门外,滚了老远,由此可见乔钺的怒气以及所用力度,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唯有小景子和阿萦得意的笑了出来。 任衡海倒在地上呼疼半晌也没起来,乔钺冷着神色道:“曲嫔,朕在外头听得明白,你是非不分任由宫人口出秽语,对红妆阁不敬,不问缘由一味袒护宫人,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来此生事?” 曲玉戈跪地道:“皇上,臣妾失察有罪。” “你是欺负容妆无名无分,还是你看不惯朕对她好?”乔钺问道,这一句话却无一不是陷阱,若是承认了,前者便是嚣张跋扈,毫无仁德可言,后者则罪名更大了,嫔妃善妒,那可严重了。 曲玉戈半晌没说话,反而容妆道:“皇上,曲嫔娘娘年岁尚浅,还是孩子心性,不可较真。” 容妆与乔钺四目相对,容妆微微点头,眼里的笃定传递着她的心思,乔钺了然,便开口道:“你回寝宫闭门思过,想通了再出来。” 曲玉戈看了容妆一眼,转身带人离开红妆阁,乔钺却阻止道:“你的宫人出言无状,如此放肆岂可留在宫里,朕给你个机会,你亲自带人把他送到内刑司,自此服役不出。” “是,臣妾知道了。”曲玉戈离开后,容妆赶忙过去扶着小景子,叫阿萦道:“阿萦,快去御医院找冉缜,带他过来给小景子看看。” 小景子安慰道:“姐姐,我没事。” 容妆越发觉得难过,乔钺令身边的宫人抬着小景子回了宫人居所,姚姑姑跟着去照顾了,红妆阁里唯剩下乔钺与容妆,又安静了下来。 第91章 名分之争 喧嚷归静,日光绽微暖,投窗而映出斑驳碎影。 容妆静坐于桌前,倒了一杯茶,静静不发一语,置杯唇边轻饮,目露淡漠之色,悠远而沉静。 乔钺落座在软榻上,亦是静默的看着她,神色是忧虑。 半晌,乔钺方抬头,神色清冽,对容妆道:“你过来。” 容妆瞥了乔钺一眼,神色尚没恢复暖意,目光相撞,顿时惹得乔钺眉头不由一蹙。 容妆把茶杯里的茶都喝了之后这才缓缓起身,拂拂袖子走了过去,停驻在乔钺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乔钺。 乔钺伸手一把把她扯了过去,坐到他身旁,乔钺侧身对着她问道:“还在生气?” 容妆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你早来了不早出现?” 乔钺轻笑一声,“其实来的也不早,早阻止了怎么帮你立威?” “得了吧,你就是看好戏。”容妆瞪他。 乔钺半冷了神色回道:“我早有意给你正名,你哪次正视过,你知不知道面对曲玉戈之时,我甚至想直接封你为妃,让她不敢在名分上与你过不去,我在心里思虑再三,终究不曾说出口,我知道,你不愿。” 容妆微微侧身,看着乔钺略带急色的眸子,“御前宫婢的身份再卑微,到底还是我容妆,若是做了嫔妃,我便再也没有自己了,乔钺,你懂吗?你不可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我也不愿就此只占着你无数妾侍中的一个名分,百年后世人不会记得容妆,只会记得是承衍后宫里的某个嫔妃,一个冰冷的毫无暖意的封号。” 乔钺凝视着容妆的眸,容妆眼神间传递的感觉,微带苦涩而祈求理解,乔钺能够读懂,乔钺缄默无声,而后容妆却缓缓笑了,安慰道:“好了,我想经过曲玉戈这件事之后,也没人敢再拿我的身份做文章了,我都不在意,你也就别在意了,好不好?” 乔钺唇角动了动,点了点头,将目光再次定格在容妆面容上,轻声道:“曲玉戈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也说了,她年岁轻,没经过事,又是武将之家,性子难免骄纵直率。” “我可不是那么薄弱经不起刺激的人,你就别安慰我了,没事。”容妆轻轻笑,笑靥如桃花灼灼,光彩耀目,“她父亲如今在战场保家卫国,她便是在后宫里犯了多大的事,你也得宽容一些,所以我没有让你惩处她,一切以大局为重。” 乔钺点头,将容妆揽入怀中,柔柔一言:“谢你如此解语。” 容妆目光顺着微微低下,瞧见乔钺腰间佩着的解语笛,白丝穗子闪着光泽,容妆莞尔,随后听得乔钺隐忍的一声低叹,心里蓦然一酸,旋即有念头闪过,便急着挣脱出他的怀里,促然询问道:“你之前说的朝里一场好戏落幕……是怎么一回事?” 乔钺闻言,眸子不禁一眯,眉心微动,半晌才道:“乔允疏逃离边关一带,占据西南一带的溯城自立为王,公然反叛朝廷,他是走投无路了,若非陈子瀚的事,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容妆闻言,刹那眉头紧皱,问道:“他有多少兵力?” “三万。” “并不多。” “溯城富庶,所以军需不缺。地势俱佳,所以他会选择作为驻扎。” 容妆牵起乔钺的手,安慰道:“他虽善于隐藏,有些小聪明,但到底不是久经沙场,不是善于用兵之人。” “不管如何,有我在,他就翻不了天。”乔钺看着容妆,眸里微微寒冽,“但朝中不干净。” “还有别的事?”容妆蹙眉问道。 乔钺并没有再说下去,只道:“事情尚无定论。” 容妆思忖了少许,看着乔钺的神色,并未再继续追问下去,门外小安子禀报,道是夏归年求见,乔钺嘱咐容妆好好歇息,便匆匆回了宣宸殿。 姚姑姑随后不久也回来了,容妆问她道:“小景子如何了?” 姚姑姑叹息一声,回答道:“身上也是青紫了一片一片的,这曲嫔宫里的人也是真下得去手,逮到机会就来劲儿。” “哪宫的宫人不是看主子脸色行事的,曲玉戈也是多少把对我的厌恶付诸在小景子身上了,别急,待会冉缜来了给他敷上药就好了。” 姚姑姑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咱们皇上心里终究还是以你为重,即便那夏昭仪亲自带了东西去接皇上下朝,可皇上还是先来了咱们红妆阁,夏昭仪倒是白忙了,指不定心里得多恼火,无处发作呢。” “那倒不至于,委屈大抵是有的,但夏兰懿不是那嚣张的人,她的本性还是善良的,性子也沉静。” 姚姑姑笑笑,“你倒是不吝啬对她的赞扬。”容妆瞅着姚姑姑,不由一笑,姚姑姑道:“我怕你心里难受,才回来瞅瞅,你可别把曲嫔和那死奴才的话放在心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猜疑嫉妒罢了。” 容妆回道:“容妆能屈能伸,姑姑放心。” 姚姑姑这才释然一笑,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先去照顾小景子那,妆儿好好歇息歇息。” “姑姑,我和你一同去。” “不妥,小景子情绪刚刚稳定,怕见了你又要难过一番,不如等冉院首来看过之后,你再过去,经过方才这架势,你心里也肯定不好受,先在阁里歇着,别出去了。”姚姑姑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对容妆严肃了神色道:“妆儿,你下次切不可再如此使唤冉缜,今日是曲嫔走了,而皇上以你为重,不去计较,否则这就是一个最大的僭越,冉缜是谁?御前侍奉的,皇上允他为你所用那是因为你是他心上的人,小景子不过是一个宫人,便是你再仁善待下,也绝不可如此落人口实,传出去别人便会说你恃宠而骄。” 容妆怔了片刻,思忖着,半晌缓缓笑道:“姑姑教训的是,我是太过着急了,确有不察,多亏姑姑一语点醒。” 姚姑姑道:“哪来的敢教训你,能提醒你一次,就怕不在你身边,不能帮你周全,下次千万谨言慎行,我先过去了,你好好歇息。” 容妆冁然而笑,轻轻点头,看着姚姑姑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一点点冷寂,转身回了软榻小睡,一切烦心的事,暂且留在梦外。 第92章 出宫归家 晌午过后,天色有些阴沉了,阁内幽静,容妆午睡初醒,靠在梳妆案边慢悠悠绾发,换了衣裳打算去看看小景子。 却不料负责传话的宫人来报,将军府派来了人在宫门守候,容妆便匆匆过去了。 容家极少派人来宫里,几乎就没有过,如此必然是有急事的,外人是不允进入宫里的,唯有宫人通传,征得皇后允许方可去见,抑或召见,但此刻凤印在苏令芜手里,唯有告诉乔钺了。 把前后可能造成的事端理清了,容妆出了阁门,恰好阿萦回来,容妆便让阿萦去宣宸殿找乔钺拿令牌,自己一人先去了宫门处,阿萦急匆匆的后赶了上来。 彼时容家的护卫已在等候,容妆认识他,的确是容家人,不是作假,容妆便问他出了何事。 那人道是大人自从回家以后便一直酗酒,早就醉了,夜里又在外头喝了一夜,早上便病倒了。 拂晓亲自照顾不敢有误,脱不开身便派人来通知容妆,希望容妆能否去看看。 容妆乍然一听此言,心下便已焦急难耐,容徵必然是听了她的话,心中难过,才导致如此,若是容徵出了什么事,岂止是心疼,她便该愧疚终生了。 容妆想了想,应出宫一趟,容妆先是迟疑片刻,便是笃定的让阿萦去请冉缜,容妆明白,正如姚姑姑所说,她不该再如此使唤冉缜,但是如今也唯有冉缜还能让她信任,容徵的安危,当然重过别人的流言蜚语,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冉缜还要用。 阿萦很快就回来了,可见是一路疾行的,怕容妆等急了。 容妆告诉冉缜需要出宫去将军府一趟,冉缜当然不去推辞,冉缜和容策是多年挚友,而这,也是冉缜为什么帮助容妆的原因,更是容妆多少信任冉缜的原因。 若非如此,容妆断然不会那么轻易便相信他,就连姚姑姑也多次提及,让容妆别太过信任冉缜,容妆也从没解释过,从前冉缜便是将军府的常客,容妆把她当成叔伯一般,入宫之后懂得避嫌,也就淡了。 所以,当初她怀孕被泄露给苏令芜之事,她都没去质问冉缜。 车马停在偌大的府邸前,还是烫金隶书书写的将军府匾额,先皇所赐,天下独一无二,唯有一个将军府,这是容家无上的荣耀,也是容策在战场浴血奋战,忠勇披靡而换来的最好嘉奖。 府里的路容妆熟悉到了极点,匆匆奔向容徵的院子里,进了房,便见拂晓守候在床边,床边小案上放着一盆水,拂晓拿着棉巾在里面浸泡着,然后拧干,铺平叠起来放在容徵额头上,动作细致,而小心翼翼,全然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容妆开口唤了一声:“拂晓。” 拂晓回过头,一见容妆,一脸喜色浮上,“姐姐。”拂晓目光转到容妆身后的冉缜身上,急道:“院首大人,您快给我家大人看看,他已经昏迷不醒又烧了一上午了。” 冉缜背着药箱走到床边,边道:“姑娘别急,我这就看看。”拂晓接过药箱,一脸担忧的站立在旁,容妆将一旁的小凳子给冉缜搬了过去,冉缜坐下细细给容徵把脉。 冉缜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是有多大的愁事,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容妆闻言蹙眉,忧虑的问道:“冉叔叔,我哥怎么样?” 冉缜怔了一怔,侧目看容妆微微笑了,道:“妆儿真是多少年都没叫过我了。” 容妆回道:“那是在宫里,这是在容家。” 冉缜道:“病邪侵体,是着凉引起,但要比风寒要严重许多。” 拂晓一听,顿时就嘤嘤哭了出来,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惹得容妆心下也不禁一沉,容妆镇定了心绪问道:“那会怎么样?” 冉缜道:“别急,重是重了些,倒不是大事,只是很麻烦,需要慢慢恢复,只要祛风散寒,再加以调理则可。” 闻言,容妆和拂晓同时送了一口气,拂晓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容妆敛眸想了想,问道:“能否快些?” 冉缜道:“我尽力,调理的同时适当进补,我去药房抓药熬药,让厨房去熬点姜汤喂他喝下去。” 拂晓问道:“用不用派人陪他去?” 容妆道:“不用,他自己能找到。” 拂晓咬着下唇,就在容妆走近去看容徵之时,她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容妆被惊吓,退后了两步问道:“拂晓你做什么?” 拂晓道:“姐姐,谢谢你。” “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容妆扶起拂晓,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容徵昏迷中微微泛红的脸,轻声道:“若是谢,也是我谢你,我伤害他,而你却照顾他。” 拂晓没答言,容妆突然想起来之前就忘记问拂晓的话,此刻才问道:“拂晓,容衿出事之前,是不是经常晕倒?” 拂晓一怔,对于容妆突如其来的问题,旋即面对容妆道:“姐姐你怎么知道,当时主子怕你担心,以为是炎夏闷热的缘故,就没声张。” 容妆闻言,再也没有开口,沉默,还是沉默,拂晓还想问什么,被阿萦阻止了。 夏季暑热?当然不是,乔钺曾经说过,容衿当初是因为水银……更是因为,苏令芜,白清嫱。 片刻后,厨娘端着姜汤送了进来,拂晓坐在床边,喂容徵一点点喝下。 容妆看着这一幕,心下也是动容,喂药之时拂晓的眉头一直是蹙起的,可见心里是担忧的。 傍晚的时候,容妆没有回宫,按理不该在外过夜,但她担心容徵,便留下了,早已经让阿萦回宫告诉了乔钺,也不怕什么。 一个人闲走在府里,内心竟是无比沉静,因为这里她再熟悉不过,是无忧无虑成长的地方,站在这一方土地,仿佛就能抛弃一切忧愁,脑海里回想的是曾经愉悦的画面。 走着走着便到了后苑,回来容府,当然要回后苑看看,看那大片高大的梧桐,想想那从前的岁月。 再次踏在青石低桥上,手扶着雕花栏杆,仿佛重演着六年前,和乔钺初见那一幕,那时落雪,此时黄昏,但人未变。 容妆微微回头,以为自己眼花了,当真就是六年前那情景,乔钺在桥头那方看着她,只是此刻,她并未吹笛,而解语笛,在乔钺腰间。 乔钺怎么会在这?容妆瞪大了眼睛,顺着青石桥跑了过去,画面演绎反了,六年前明明是乔钺走向她,现在确实她不顾一切跑向乔钺,但管它呢。 乔钺微微笑了,待她近了,伸出双臂,戏笑道:“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容妆拍了他想拥抱她的手,喘息道:“你怎么来了?” 乔钺把她打量了一番,蹙眉问道:“你出宫也不知道带个披风,还在这闲逛,怎么不冻死你?” 容妆白了他一眼,“你要不提我还没觉得很冷,你这么一说,我还顿时就冷了,都怪你。” 乔钺蹙眉,丝毫未犹豫的脱下自己的披风,将墨色银丝绣腾龙纹的披风给容妆披上,系上带子时满意的点点头。 容妆不曾开口,从头到尾也没有阻止,注视着他的举动,微微笑了,暖的不是披风,暖的是他。 乔钺给她,她就要。 容妆紧紧靠着乔钺,乔钺一手揽着她的腰间,一同凝眸梧桐树影。 容妆问道:“你还记得这里吗?” “嗯。”乔钺低声哼道:“六年前,我在这里遇见一个吹笛的女子,看着很端庄安静,没想到一开口倒是骄傲蛮横。” 容妆莞尔一笑,“六年前,我也在这里遇到一个穿黑衣的男人,除了有点无礼倨傲,他确实夺目,至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那时候,我知道我们会相伴走下去,我一定会告诉他,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乔钺没说什么,却放开容妆,容妆不解的看向他,乔钺笑道:“六年前你吹笛引我注目,六年后的现在,换我为你吹一曲凤栖梧,应景应心。” 容妆瞪大了眼睛,诧异的问道:“你会吹笛?” “你以为就你会吗?”乔钺白她一眼,从腰间拿下解语笛…… 容妆目不转睛的凝视这一幕,看着乔钺缓缓的将解语笛置于唇边,动作美好,有着男人的傲然与气概,和容妆的笛音温婉不同,乔钺更多的是冷冽与激昂。 容妆方觉,乔钺的笛,似乎更胜自己,亦或许是气势的缘故,一温一燃,二者当真绝配。 容妆听得入迷,笛音停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乔钺一扬解语笛道:“你看,曲景多和。” 是啊,多和,凤凰和梧桐是绝配。 有小丫头来禀告,容徵醒了。 容妆一喜,拉着乔钺急忙回容徵房里,路上容妆问道:“你怎么会来?” 乔钺回道:“你一个人出来,我不大放心,容徵病了,我也该来看看。” 容妆侧目看他一眼,问道:“是不是病的不是时候?” 乔钺沉默须臾,道:“是。” 至此,容妆也明白了乔钺的意思,早就有想过,乔钺会派容徵领兵出征。 容妆隔了半晌,才道:“冉缜一定和你禀报过了,会尽力让他尽快好起来,大抵不会耽误太久,你放心。” 乔钺问道:“事情突然,你有什么打算?” 容妆想了片刻,回道:“我希望能在他出征前,与拂晓成婚,否则人在沙场,归期不定。” “只要容徵同意,此事可行。”乔钺回道,彼时二人一同踏入了房门。 众人见乔钺,纷纷行了礼,让了路,乔钺和容妆径直来到床边,容徵神色有些迷离,唤了一声:“皇上。”复又看向容妆,唤道:“妆儿。” 乔钺点点头,问道:“你怎么样?” 容妆亦询问道:“哥,你觉得怎么样?” 容徵看了一眼拂晓,神色有些不自然,拂晓亦是低下了头,容妆觉得奇怪,容徵环顾周围,才道:“喝了两次药,起码不再昏迷了,没有力气,什么都做不了。” 容妆给他掩了掩棉被翘起的一角,浅笑安慰道:“别急,冉大人说了,要一点点恢复的,他会每天过来给你把脉的。” “谢皇上。”容徵看了看冉缜,对乔钺道。 乔钺微微点了头,“你无事则好,朕和妆儿要回宫,拂晓仍然留在这里照顾你。” 容妆没有反驳,随了乔钺的意思,看了看拂晓,拂晓微微点头,容妆道:“哥,拂晓照顾你到现在,就让她留下继续照顾你把,换了人也不见得比她好。” 容徵凝视拂晓半晌,瞳光有些涣散,但神色犹疑,似在思忖着什么,半晌才回答道:“行,就应皇上和妆儿的意思。” 容妆总觉得容徵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别扭在哪里,拂晓低眉顺目温婉惯了,此刻似乎也越发不敢去与容徵对视。 容妆抱着怀疑的态度,和乔钺一同离开了将军府。 暮云尽,一路天色渐渐黑暗了下去,苍穹有月,半圆朦胧,夜空如墨,星辰稀疏,霜寒重。 街上灯笼处处,光芒早照亮了来时路,来往人群不少,抵着寒风夜凉,店铺前熙攘热闹,极是有生气。 入了宫里,容妆问乔钺:“可要留下?” 乔钺自也此意,便直回了红妆阁,彼时姚姑姑已在等候,阁里早已掌了灯,灯火通明而温暖。 姚姑姑敬上两杯热茶,容妆双手抱着茶杯缓了一会儿,方觉得身子暖了许多,方想起来问姚姑姑道:“姑姑,小景子他怎么样了?” 姚姑姑觑了一眼乔钺,回答道:“怕是有一阵子不能下地了,曲嫔娘娘宫里的人下手太重,身上伤痕虽然多,好在已经上了药,小景子嚷嚷着浑身酸疼呢。” “我要去看看他。”容妆忽的起身,对乔钺道:“等我回来。” 乔钺知道容妆心急心疼,便没有阻止,任由她去了,她要是那种狠心不顾宫人的主子,也就不是容妆了。 乔钺端着茶杯,气定神闲的兀自喝着茶,容妆带着姚姑姑往宫人居所而去,宫人居所在玄景宫的偏角,越走越偏僻冷清,幸好是御宫,处处都有灯盏矗立,也能照亮了脚下的路,不至悚然。 彼时小景子盖着棉被躺在木榻上,同住的小太监照顾着他,一见容妆来了,小景子忙想起来,容妆阻止道:“你快躺着,别起来。” 小景子安稳了,唤了一声:“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么,你可好些了?”小太监搬了凳子放在榻旁,容妆坐下,瞧着小景子青紫的脸,有些不忍,遂安慰道:“皇上把那姓任的宫人罚到内刑司了,也算是对你的安慰了。” 小景子恶狠狠的咬了咬牙,“哼,活该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容妆蹙眉微微带了斥责之色,“你也是,怎的不能忍了一时之气,何苦和他如此?” “不行,姐姐是宫里对我最好的人,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才不让他言语侮辱你,下次要是有人再说你,我还打他。”小景子撅嘴笃定地说。 容妆信,当然信,小景子一向最能不顾一切的维护她,心里不是没感动,于是嗔怪了一眼,便道:“他说得对,跟着我也让你受人挤兑了。” 小景子忙道:“没有没有,姐姐是最好的主子,伺候你一辈子都愿意。” 容妆笑道:“我这一来,你又精神了,身上不疼了是吧?” 被容妆这么一问,小景子顿时又呲牙咧嘴的疼了起来,“方才那是转移了注意力。” 容妆安慰道:“皇上还在阁里,我得回去了,你且好好歇息,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姐姐快回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容妆走在宫道上,任由冷风吹过,心绪被烦恼所占据,又想着拂晓的事,唯有乔钺是唯一的慰藉,此刻也不由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回到乔钺身边,让她安心。 第93章 棉被藏针 又是一个阴郁的天,风雨欲来,一宵寒,阴云滚动,天越发晦暗如土。 暴雨急冽,细细冉冉了一上午,大抵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所以它尽情的倾泻而下,冲刷着世间一切晦尘,隐匿去一切肮脏,降下清澈与空明。 容妆坐在金丝楠木的桌案旁,桌面立着的云母嵌红玉的座屏正挡在正前,为她挡了细风。 容妆一手拿着书卷品读,姚姑姑见外头天色越发的昏沉,便端了小灯盏过来,暖黄色的光透过灯罩投映在桌面上,染了一片墨色倒影。 容妆抬眸,与姚姑姑对视,同是微微一笑。 午后又过了许久,约莫未时中的时候,雨势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落着,外头的天色也缓过来一些,但还是沉色朦胧。 姚姑姑将窗扇微微打开了小缝隙,流进了新鲜空气,雨后的空气煞是清新,寒气流传到容妆身上,容妆起了身,往窗扇边走了去,姚姑姑让了地方。 容妆抬手抚上雕花窗棂,目光落到外头地面上,雨水铺满了地面,青石地面全成了暗墨色,就着梨花枝头,如同展开了一幅山水画卷,抬目高眺望去,连绵高耸的楼阁遮挡着远处的天,如同入了云端,半空隐隐的雾气恰是点缀了画面,恍惚的好似仙境一般空肃安详,也是难得的美景。 远远有举着纸伞的小太监来了,他是玄景宫的宫人,每日为容妆通传容徵消息的人,每日固定的时间他都要出宫去容府,替代容妆去看容徵的近况,然后再回宫向容妆通报,这自然是乔钺下了令的,为了了解容徵的消息,也怕容妆每日担心难安。 让人进了阁里,容妆问道:“容府如何了?” “回姑娘,容大人照常喝药,拂晓姑娘在旁伺候,尚未下床,但精神已经好了些,拂晓姑娘让奴才告诉姑娘,让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她会好好照顾容大人。” 容妆点了点头,目光示意阿萦给了赏银,带人出了阁。 容妆复回了桌案里,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小座屏的纹面儿,姚姑姑劝慰道:“别担心了,会没事儿的。” “姑姑,你说拂晓和我哥……”容妆挑眉,凝眸忧虑道:“有可能么?” 姚姑姑想了想,回道:“当然,拂晓如今也算是和容大人甘苦与共,不离不弃的照顾着他,这份感情,容大人怎会不知呢?再说了,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内心最脆弱,这个时候陪伴在身边的人,也就最容易入了心。” 容妆笑笑,“阿萦也这么说过我,希望如此。” 雨停了,天清了,外头的圆口瓷缸里灌满了水,波纹粼粼,夏日里原是养了小红鲤的,后来便空着了。 阿萦站在门口,闲暇无聊的捡了盆栽里的碎石子,往瓷缸里扔着玩儿,偏生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容妆打眼瞅着,问道:“阿萦怎么了?” 姚姑姑笑了笑,回答道:“这几日封大人常与皇上议事,一直在宫里住着,晚上常来宫人居所附近……” “见阿萦?” 姚姑姑点点头,“应是如此,可阿萦一直闭门不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别的心思……” “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随她去吧。”容妆拿了纸张,想写写字,约莫申时初的时候,内廷司的宫人来送了寒冬里的用度。 前日小景子已去领过,若非因此事,小景子也不至遇到那任衡海,也不至于伤成这幅样子。 容妆心里还是不大开心,便没去瞧,阿萦一直在门口待着,便去接了。 朝中仿佛有什么事情在进行着,朝臣接二连三的入宫觐见,乔钺来过红妆阁两次,都是匆匆待了一会儿,神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隐隐有剑拔弩张的诡秘气氛回荡在阑廷宫上。 而容妆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日乔钺说事情还未有结论,到底是什么事情?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容妆还是派人去打听过几次,小安子因着是容妆,也就没太相瞒,只说似乎是边关大军那边出了问题。 容妆的心便悬了起来,一直暗自担忧着,只祈祷容策不要有事则好。 容妆侧目透过窗扇望向外面,天越发的冷了,这是在外征战的将士们最难捱的季节,幸是阑廷粮饷辎重充足,否则岂非令他们生不如死。 姚姑姑抱了一床新送来的棉被进来,棉被用缎布覆盖着,叠的整整齐齐,放到床上,边道:“如今的天是越来越冷了,幸亏炭火冬衣什么的都送下来了,薄被是不能再盖了,否则可要着凉了,我瞧着内廷司新送来的几床被子倒是好料子,那徐总管想必也听说了曲嫔的事儿,总是不敢再对红妆阁懈怠一分了。” 姚姑姑一边说着,一边将叠好的墨蓝色的被子打开,要给容妆看看,却不料下一刻突然惊呼一声。 容妆一惊,忙从桌案里起身过去问道:“姑姑,怎么了?” 姚姑姑紧紧蹙着眉头,将被子推了一推,摊开手掌,她的掌心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滴。 容妆忙坐到床边,扳过来细细一看,问道:“怎么会这样?” 姚姑姑抬眸回道:“好像是棉被里有东西扎到了……” 容妆忙伸手就要去翻看棉被,却被姚姑姑阻止了,姚姑姑看着容妆道:“你别急,我来看看。” 姚姑姑的动作小心翼翼,一点点查看着棉被里的不妥之处,原来叠起来的被子里,竟隐藏着数根银针,短小不易发现。 姚姑姑拿起被子,在床边抖了两下,几根银针应声落地,容妆眼看着,神色越发难看,与姚姑姑对视一眼,姚姑姑转身就往外走,边道:“我去看看其他的几床被子。” 待姚姑姑再次归来,容妆问道:“如何?” 姚姑姑摇了摇头,神色冷冷道:“也巧了,就这一个有,我要不是瞧着这个墨蓝色的最亮眼,我也不会拿,大概对方也是看这个最注目才放了的。” 容妆垂眸,盯着地上的银针,缓缓道:“不知又是谁的杰作?” “这样的小事才不好办。”姚姑姑叹息了一声,“若是闹大了,做不过几根针,也会有人说我们小题大做,更会有人说可能是巧合,若是就此忍下,还真咽不下这口气,这次是针,下次指不定是什么了?” 容妆冷冷一笑,“也许是刀子。” 姚姑姑摇了摇头,安慰的拍了拍容妆的肩膀,拾掇起了东西,打算拿去偏地扔了,却被容妆阻止了。 容妆接过了那几根针,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对姚姑姑道:“一样都别丢,先留着吧。” 姚姑姑想了想,“也好,若是能查出来,便当做证据了。” 容妆将东西收好了,又去放药物的小案里拿了创伤药粉递给姚姑姑,让她上了药。 第94章 乍然变故 夜幕降临,冷月高悬,寒霜降。 容妆早早沐浴,换了简单的衣饰,散了发,轻轻挽了薄披肩,倚窗伫立。 烛火摇映,剪影交错,燃烧殆尽的是韶光,熏香散在空气里,浑然一体,经久不散。 阿萦在门口守着,容妆心里还过不去今日棉被银针的事儿,姚姑姑走到容妆身边,叹了口气道:“妆儿,要不……咱们告诉皇上吧……” “……”容妆侧目看姚姑姑,摇摇头,“不,他太忙,不想让他分心为我。” 姚姑姑同是摇摇头,叹息道:“妆儿对皇上的感情,可真是不浅。” 容妆明白姚姑姑的言下之意,与对她的忧虑,都道帝王薄情,姚姑姑也并不了解乔钺,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入夜的寒气又深了几分,雨后清寒过,霜露未晞,阁里烛影摇红,一片暖融。 姚姑姑早叫人将炭炉搬了进来,此刻里燃了炭火,熏熏漾漾的暖意四散,抵挡即将入冬的无尽寒冷与凉寂。 容妆看着门边的阿萦,轻声道:“阿萦,你回去睡吧。” 阿萦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打开阁门,却见封铭恰走近院子里。 阿萦怔在原地,容妆问道:“怎么了?” 在阿萦原地怔忪间,封铭已经进了来,一身寒衣似铁,阿萦见此,忙退后几步,不想靠近他,容妆微微蹙了眉,走过去问道:“封铭?你为何此刻来了?” 封铭神色一滞,望向阿萦,旋即看容妆道:“来得突然,有些冒昧,但我非来不可。” 容妆看了看面无表情一片冷寂的阿萦,蹙眉道:“什么事?” 封铭走近阿萦身边,一把扯过了她,紧紧的禁锢着,任由阿萦怎样挣扎,就是不肯松手,一边扯着阿萦往外走,一边高声道:“容妆,我找她有事,说完了就把她还给你。” 容妆往门口走去,盯着他们二人出了院子,阿萦回头望容妆,但容妆没有去阻止,封铭此举这般果决,必是有事令他铁了心,这一身战衣,又是为何?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容妆蹙着眉,站在门口久久,任由寒气扑打她温热的身子,凝着夜色伴雨露,心弦微动。 容妆思来想去,还是来了宣宸殿,见乔钺。 彼时自己一人独行,没有让姚姑姑跟着,天冷不想折腾她,便一人来了宣宸殿,彼时恰好遇到夏归年从宣宸殿出来,行了见礼,便入了殿内。 大殿里温度比红妆阁还要高,熏的人温暖舒畅,容妆径直走进了内殿,打开门,有细小的风灌了进去,烛火微微颤动,容妆的脚步刹那停滞,她见到乔钺手扶着额,阖眸轻寐,大抵,是累了。 容妆再次迈开步子,却是有意轻悄悄的,一直走到乔钺身旁,平息静气的看着他的睡颜,他还微微蹙眉。 容妆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披风,从后面想给他盖上,刚一放上去,就听见乔钺轻声开了口,“你来了。” 容妆一怔,旋即道:“你没睡?” “蠢,夏归年方离开,我怎可能睡着。”乔钺懒散抬了眼,瞧了容妆一眼。 容妆撇撇嘴,“好吧。” 乔钺扯过容妆的手,将她拽到腿上,所幸赤金龙椅宽大,容妆往旁边坐了过去,看着近在咫尺的乔钺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乔钺神色微微变幻,勉强道:“没事。” “乔钺。”容妆抬高了音调。 乔钺注视她的双眸半晌,才又道:“朝中有人暗中勾结乔允疏。” 容妆几乎瞬间蹙眉,“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还未定论的事?” 乔钺没有回答,容妆继续问道:“是谁?” “白寰。” “白寰?”容妆讶异,这老狐狸终于不肯安分了,乔钺在位一天,他就惦记一天,是啊,他早就知道乔钺早晚容不下他,先下手为强了。 容妆思忖片刻,又问道:“如此可是证据确凿?他是否还能脱逃?” 乔钺神色沉了沉,仿佛有什么忧虑,“还需时日。” 容妆想起封铭的事,又问道:“那封铭呢?” 乔钺却挑眉反问道:“你见过他了?” 容妆点点头,如实说出,乔钺双目冷寒又甚许多,沉声回道:“封铭带兵去处理白寰的事了,今夜动身,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容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沉寂,却又波澜更迭翻覆,封铭带兵而去?此举岂非等于和白寰就此翻了脸,那此次,怕是无论如何,乔钺都将决然不会放过白寰。 有罪无罪,他都得有罪,何况可能证据确凿,白寰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说心里不出了一口气,那是假的,此刻容妆当然很愉悦,白寰和容策对头多年,如今白寰这个大奸人倒了,真乃是一大快事。 既然白寰倒了,那么倚靠他而构建的一幕幕荣耀与根结,当然也该坍塌,云散烟消了吧。 所以白清嫱,也高兴不了几天了不是,但是总要有理由去除掉她。 女人之间,后宫之事,乔钺当然不该插手,也不至于让他分心。 容妆默默笑了,那就让她为乔钺办好,夫唱妇随,这阑廷,国姓永远都是乔,决不会变。 白家的荣耀,毁于一旦,白翾,白寰,白清嫱,造的孽,总要还的。 除了白清嫱,不单是帮了乔钺,也是为容衿和她自己报了仇。 容妆愿意去做,双手染血又如何,白清嫱也不是什么清白之人。 况且这后宫,没谁干净,要下地狱,一起去。 她还有乔钺。 第95章 容妆之谋 容妆留在了宣宸殿,乔钺深夜成眠,她便伴到深夜,明明暖暖的烛火里,缱影成双。 翌日天光未明,乔钺早早起了身,例行早朝,容妆伺候更衣栉沐后,便回了红妆阁。 乔钺与朝堂之上披荆斩棘,她虽不能伴随在侧,但也绝不会畏首畏尾,也该是时候幕后里尽心。 出了宣宸殿,天还未尽亮,云霭沉沉,东方泛白,光明初现,不再是雨天,却格外的空冷。 偌大的阑廷宫隐在晨色苍茫里,绵延不尽的殿阙楼台格外空寂。 这一场寂寥的雨,仿佛是宣告了一年岁末深寒的到来,雨后格外冷入了骨。 冬将至,百花落尽,又快到了梅花傲雪迎霜,却灼灼怒放的季节。 恰是我花开后百花杀。 容妆见天色尚早,便去看了小景子,彼时他已好了许多。 待了一会儿,闲谈一番,言语间嬉乐仿佛忘却前尘烦恼,而离开后,再回到红妆阁,阿萦和姚姑姑早早已候。 为容妆重新绾发时,容妆从铜镜里看到阿萦心不在焉,容妆觑了她两眼,她却皆没有意识到。 容妆放下手里的青玉簪,触碰案面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震慑阿萦,她愣神的看着容妆,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容妆无奈,“还我怎么了?”容妆侧目,挑眉抬眼看她,“是你怎么了?封铭昨夜同你说了什么,致你越发的走神?” 阿萦和封铭之间一直藕断丝连,封铭的心意昭然若揭,容妆不是看不出,是阿萦一直回避,一直不正视,反倒是封铭不计任何的一直努力,容妆不是有意去左右阿萦的决定,只是她把阿萦当做妹妹看待,深怕阿萦倘若做了错误的决定不可挽回,误了自己,也误了封铭,余下遗憾终生。 阿萦垂下眸子,长长的双睫投下暗影,低了声道:“姐姐,不瞒你说,自从前些时日出宫,沉船后我们二人一直在一起,已经很熟络,感情也很深,回来后,封大人很坦白,他有意让我嫁给他。” 容妆凝眉问道,“这不是很好?” “昨夜里,他说他要出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让我想清楚,若是我同意了,他回来就向皇上请旨娶我,若我不同意,他就等到我同意。” “那你的意思呢?” “我不能嫁给他……” 容妆闻言,神色冷了下来,“为什么?阿萦,封铭他能如此喜欢你,也是你的福分,我说的福分,不是因为封铭有多高的权力地位,是因为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你,这对你来说难道还不够吗?” 阿萦咬咬唇,神色纠结,半晌才开口,依然是满面倔强,“是,我无以为报,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配不上他,我也不可能嫁给他,他可以娶世家小姐,可以娶郡主,甚至娶很多很多,可我就是不能。” “你不喜欢他?” “不是……”阿萦脱口而出后又懊悔道:“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若喜欢,又何必如此决绝?”容妆想了想,还是告诉了阿萦,“封铭昨夜所说,出去办事,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这一行,安危不定。” 阿萦一惊,抬了头,满目惶然,问道:“会有危险?” 容妆觑着阿萦神色,故意道:“他去查办罪臣,对方虽然没有收到消息,但不能保证届时不会死拼……” 阿萦急了,“真的会有危险吗?” 容妆点点头,“可是你担心晚了,现在他也不知道你在担心,留在他心里的,只有你一贯的冷漠。” 阿萦噤了声,一双柳眉紧紧地蹙着,容妆观察了半晌,看得出来,阿萦不是不担忧封铭,可那又为何这般态度?真的仅仅是因为身份悬殊而不敢高攀? 抑或,阿萦心底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见阿萦如此,容妆也实在不忍心,便让她回去歇着了,阁里只留下姚姑姑在。 容妆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日光隐在浓重的云层里,又是个沉郁的阴天。 姚姑姑端上了茶,给容妆递了一杯,容妆走到了临墙桌案里,让姚姑姑搬了椅子坐在对面,端起茶壶注满了茶水,递给姚姑姑一杯,容妆笑道:”姑姑,你也喝茶吧。” 姚姑姑点点头,满目笑意端起了茶杯,容妆兀自喝下茶,缓缓道:“朝里不安稳了,白寰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大概人心惶惶,皇上已经容不下他了。” “真的?竟出了这等大事?”姚姑姑蓦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容妆,容妆笑道:“我初听见时,也有些讶异,但旋即想来,也就是那么回事,早晚的事。” 容妆冷笑一声,翻了翻桌案上的纸张,随手拿了一张没写字的,研墨,执笔,缓缓落了字迹。 姚姑姑在旁问道:“那丽妃呢?” “白清嫱,那自然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况池鱼并不无辜,她怎可能逃得掉?”容妆手腕缓缓的动着,简单的字迹也如同她的人一般,美好而透彻。 “好!真是大快人心!”姚姑姑一下来了精神,容妆笑笑,容妆明白,她的仇人,自然也是被姚姑姑当成仇人,如今想来,也是暖的。 容妆写着字,红唇翕张,一言一语笃定万分,也铿锵有力,“但是姑姑,我们还要推波助澜,做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否则没有一个好借口,又怎么能让众人信服,要避免悠悠之口,说咱们皇上不仁,而当初她同苏令芜一起害容衿的事,若此刻曝出,未免令人觉得太过巧合,但此刻若有人因为白清嫱再出了什么事,再牵扯出做过的恶事,来锦上添花,那么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我想,非我莫属,我也愿意去做这个借口。” 姚姑姑皱着眉问道:“妆儿你想干什么?” “姑姑,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容妆挑眉,睨着姚姑姑。 姚姑姑思忖了一会儿,道:“莫非你要……” 姚姑姑迟疑了,但容妆却笑笑,点了头,“正是。” “不可!”姚姑姑断然否决,“为了丽妃你若是伤害自己,那可就万分不值得了,不管是在皇上眼里,还是在咱们红妆阁所有人眼里,便是所有嫔妃加一块,也不如你的安然来的重要。” 容妆笑笑,身子凑上前,轻轻拍了姚姑姑挡在桌面的手,“姑姑你别担心,帮我去把那被子和被子里的银针拿来吧,然后你再去御医院叫来冉缜。”容妆把写好的纸张对叠成小方形,递给了姚姑姑道:“把它交给冉缜,切记要找无人之处给他,待他看完了信,你便收了再带回来,万不可让别人瞧去信的内容。” “好,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姚姑姑走后,容妆走到梳妆案前,落了座,神色淡漠,静坐了半晌,才打开了妆箧,最底层的小屉里,有一个密封的白色小瓷瓶,容妆拿了出来,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方起身,来到外阁,彼时姚姑姑已经把蓝色棉被和那里之前藏的银针放在了桌上,人离开了红妆阁,去了御医院。 容妆放下小瓷瓶,把那已经被木盒子里装起来的银针,一一接连的摆到了桌面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姚姑姑从御医院回来了,带回了冉缜给容妆的东西,还有回信,姚姑姑给了容妆,容妆看完信后微微笑着,走到炭炉前,从赤铜炉盖的缝隙间,将两张信笺尽数扔了进去,一瞬间燃烧成灰,黑屑纷纷散在铜炉里的四边去了。 而后,带着姚姑姑去了永宁宫,白清嫱的寝宫,怎样能够让一个人放下戒备,便是给她最大的奉承,让她得意过头而飘飘然,一心满是得意,其它一切自然都降低了,是很有效的方法。 容妆笑笑,看着永宁宫偌大的烫金匾额,极是耀眼,容妆让宫人通报,道是皇上派来。 白清嫱不敢不见,如此多事之时,她便是再傻,也不至于厌烦容妆到敢于违抗圣意的地步。 所以当容妆进入永宁宫大殿的时候,白清嫱已经端坐在正位,容妆缓缓走到她面前,行了礼:“丽妃娘娘万安。” 白清嫱爱好浮华奢靡,她的宫里永远都金碧染光,熏香浓稠。 容妆忍下几乎让她无法忍受的厚重香气,对白清嫱笑道:“娘娘仿佛消瘦了。” 白清嫱脸色变了变,“容妆,你如此可是蓄意折辱我?” “当然不是。”容妆摇摇头,正色道:“我奉皇上的命令前来慰问娘娘。” 白清嫱一瞬亮了眸色,“真的?皇上让你来安慰本妃?” “正是。” 白清嫱顿时喜上眉梢,脸上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那股媚笑,旋即她又狐疑的望着容妆,问道:“你不是来看本妃笑话的?” “那娘娘觉得有什么笑话可看?”容妆挑眉,清亮的眸子瞪大了,一副不解神色,“我可不觉得,皇上担心娘娘,便让我过来看看,娘娘这样误解皇上的意思,可不好了。” 白清嫱的怀疑消了些,容妆趁热续言道:“有些话,皇上让我告诉娘娘,但此处宫人如此之多,怕是眼杂,指不定被人听了去,就不好了,不如,咱们去娘娘寝阁相谈?” 白清嫱觑着容妆神色半晌,仿佛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便应下了,带着容妆去了后寝阁。 容妆跟在她身后,不由笑笑,到了寝阁里,容妆四处看看,一边儿赞叹道:“娘娘的寝阁果然与众不同。” 白清嫱得意的弯了弯唇角,对容妆道:“若是差了,本妃可瞧不上。” 容妆眸子游弋,环顾四周,“娘娘可否容我参观参观,毕竟在别人宫里,可看不到如此修缮华美的寝阁。” 白清嫱还在得意中,随口就应了,容妆迈开步子,四处瞧着,不时暗暗用余光窥着白清嫱,白清嫱倒是悠闲,自己喝了茶,也不急着催容妆,直到容妆自己回到她身边,“娘娘的寝阁实在美极了。” 白清嫱冁然笑笑,问道:“皇上有什么话让你带来?” 容妆眸色一沉,暗暗在心里思忖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反正此刻,也都无所谓,便抬眸笑道::皇上让娘娘不必担心,皇上一向圣明,洞若观火,自然能够明察,不会冤枉了人的。” 容妆也不想和白清嫱过多纠缠絮叨,便说了些假意逢迎的话,尽快离开了永宁宫。 第96章 诛杀叛臣 出永宁宫的一刹那,容妆抬头看看天色,眸中带笑,似漫不经心的对姚姑姑道:“姑姑,丽妃的后寝阁真是华美,尤其是隔窗前高案上那个细口瓷瓶,最得我心。” 姚姑姑了然笑笑,“是,我知道了。” 姚姑姑说罢,递上了小暖炉给容妆,容妆接过去,不打算回红妆阁,而是四处转转,走了不久,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夙玉宫。 夙玉宫宫门紧闭,早已封了宫,阴云笼罩下,一片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可言。 容妆微微昂首,看着匾额怔在原地,默默低语,“衿儿,姐姐这就给你报仇。” 姚姑姑一怔,担忧的看着容妆,劝慰道:“妆儿,我们走吧,不要留在此处,触景伤情。” 容妆侧目,目光里全是凛冽,似有什么决绝之意不能逆转,“姑姑,我们去千霁宫。” 元旖既然已经归于她,那么当然不能置身事外,还得让她死心塌地别再暗生什么心思才好。 千霁宫还是老样子,和她被罚在此当差的时候,一个模样,不同的事,此刻元旖再不敢颐指气使,而是笑脸相迎,对容妆是恭敬到了极致。 *** 回到红妆阁已经午后,天是真的冷了,连午后也不见一丝暖意,天穹仍是一望无际寂寥的灰暗,虽然压抑,却也觉得格外静谧。 容妆让姚姑姑把内廷司总管徐子河请了来,彼时容妆站子炭炉边暖手,徐子河进来便赔笑道:“姑娘找奴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徐公公,你我可不是第一天相识了。”容妆一边看着灼灼燃烧的炭火,一边漫不经心的道。 徐子河一笑,就要回答,容妆却不待他说话,又轻声续了一句,“我对你也还算尊敬,你何苦这般害我?” 徐子河瞬间脸色就垮了下来,忙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奴才哪敢害姑娘您,这阖宫里谁不知道您可是皇上心上的人。” 容妆冷笑,让姚姑姑端来了那些细针,容妆挑眉看他,故意斥责道:“既然知道,你还如此对我?你送来的棉被,里面藏了针,这还不是害?” 徐子河张着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连连摆手,“这不可能,奴才害谁也不敢害您啊!” “徐公公这话可严重了,如此说来,想必是它人陷害你了。”容妆轻笑,徐子河重重一垂头,“对,就是陷害,肯定是有人眼红姑娘得宠,找不到机会,就拿咱们内廷司下手,一举两得!” 容妆讪讪一笑,“那照这么说,莫非公公知道是谁所为?” 徐子河连连摇头,“奴才要是知道,还不让她陷害了呢!” “公公不知道,我知道。”容妆盯着徐子河,缓缓又道:“听说丽妃的永宁宫昨日派了人去内廷司……” 徐子河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盯着容妆略带深意的眼睛,回道:“奴才知道了,还请姑娘看在相识早而我也从不亏待您的份上,照顾奴才些……” “徐公公严重了,这宫里怕是除了丽妃娘娘,也没人不给你些面子,若是丽妃娘娘失势了,那不止是公公,便是连我这红妆阁,也会觉得轻松很多,甚至阖宫,乃至皇上都会觉得高兴,没人会去惋惜的。” “奴才明白。”徐子河笑笑,“奴才听姑娘的意思,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如此你我都好。”容妆微微一弯身,对他笑笑。 徐子河离开后,容妆径直进了内阁,对姚姑姑深深一笑道:“姑姑,我要睡一会儿,我记得内廷司送来了新棉被,咱们一直放在配房里没动过,我现在觉得冷,你去拿来吧。” “是,我这就去。” *** 宣宸殿里一片肃穆,夏归年、苏炀等众多大臣各立在下。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容策。 监军萧訾乃是白寰一党的人,此前萧訾于军营传回了折子,称容策侵吞军饷,中饱私囊,请圣意裁决。 此事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番轰动,一时乱人心,这也就是乔钺那日所说的,一幕好戏。 这也是乔钺告诉容妆,事情尚无定论的原因,他怕因为牵扯到容策,让容妆知道,会令容妆担忧不安。 刑部刚派往钦差调查此事,接着便是夏归年在朝堂之上弹劾白寰与萧訾才是真正贪污军饷之人,苏炀言语支持夏归年,仿佛有一种共通的默契,便是要一同除掉白寰。 一见四大臣之首的二人合力弹劾,朝臣纷纷附议,更有甚者白寰一党的人也渐渐开始避嫌,除却两个死忠之人,其余皆是为名为利,此刻白寰骤然颓势,他们当然不敢多为白寰说话,白寰势单力薄,此刻也不能翻天。 在那之后,众大臣同气连枝般的的弹劾白寰,罪名有四,条条当诛不可恕,一为结党营私侵吞军饷,二为勾结逆贼乔允疏,三为蓄意栽赃有功之臣容策将军,四为白寰以养病之名,实则暗地里招兵买马,养兵为用。 朝臣无旨私自养兵乃是大忌,说白了就是有反叛之意,且夏归年随后还奉上一封信,称是截获白寰勾结逆贼乔允疏,所来往的信笺,其上确凿了白寰前一阵子以缠绵病榻为由,暗中外出招兵买马,想待届时乔允疏攻入永焕时,欲同乔允疏里应外合,至于时间便是叶羽铮去白府给白寰诊治那时,众人以为白寰是真病了,却不料方知,原是阴谋诡计暗度陈仓。 所以此刻,白寰已被囚府中,待审。 封铭带兵昨夜已去往白寰操练兵马之地,只待封铭一归,白寰百口莫辩,罪责在劫难逃。 而众臣请旨,不可由刑部调查容策,道容策乃忠勇良将,侵吞军饷之事是白寰陷害无疑,不可伤了在外浴血将士的心。 而这些话,也正符合乔钺之意,乔钺更下了旨,安慰容策,让他放心,同时允他可先斩后奏,斩杀监军萧訾之权。 正如此刻,宣宸殿里众臣齐聚,封铭已派手下回来报信,白寰兵马余孽死忠者已尽数诛杀,余下者归降充入边关为苦役,凡是头目者活捉,待同白寰一起判罪。 众臣纷纷进言,必要处死白寰,更有甚者,苏炀有言,该诛白寰九族,然而九族则牵连到先太后白翾,是为不可行。 此刻乔钺下令,白府抄家,所有人一并下狱,去白寰丞相之衔,贬为庶人,囚禁于刑部大牢,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实则也不过因为白寰位高权重走个程序,罪名已经定下,不可逆改了,三司会审,无非通告天下。 至此,白寰算是再无翻身机会,白家一脉,终于没落,一夜间地覆天翻,繁华尽湮,所有往昔辉煌荣耀,皆付与红尘烟消,转瞬尽是空无一物。 按理来说,嫔妃的娘家有何变故,并不至于牵连到已经入宫的嫔妃,乔钺掷笔于案,揉揉额头,事情似乎还没有完,白清嫱该找个机会拾掇了,留着终究碍眼,也是祸害。 至于夏归年,当然是乔钺早有属意,让他留意白寰,找出错漏之处。 夏归年见乔钺如此,忙道:“皇上不必为此事伤神,如今尘埃落定,白寰翻身无门,皇上要保重龙体才是。” 乔钺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乔钺起身,有些累,异常想去看看容妆,唯有容妆的笑颜,最能安慰他有所波澜的心绪,最能让他安神。 众臣告退之时,外头小安子匆忙进来,慌忙跪地颤抖道:“皇上……红妆阁派人来了……” 乔钺拧眉问道:“你慌什么?”旋即意识到不对,忙越过桌案上去,眸中凛冽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安子一见乔钺临近,忙把头垂在了地上,“姚姑姑来求见,说容妆姐姐出了事……请皇上尽快过去……” 乔钺身子瞬间一顿,诧异间缓缓抬眸,眸子里已起了杀意,众臣纷纷暗窥,又面面相觑,忙不迭让开路,生怕遭到迁怒。 乔钺冲出了宣宸殿,见到姚姑姑,忙就奔向红妆阁,一路无话,唯是疾行而过,剩风声在耳边呼啸。 一路上宫人纷纷跪地,见到的是乔钺身后小安子带人一路跟着小跑却也追赶不上。 大抵他们也从未见过,身为帝王的乔钺如此急切失常的画面,久久都望着一个望向,惊诧未动。 第97章 针上之毒 红妆阁里阿萦守在容妆床边,冉缜在旁开药,异常的是一众嫔妃早就赶来了,声势浩大,乔钺方知道,这是最后一个通知他的。 容妆已在床上昏迷不醒,睡颜沉稳。 乔钺慌忙坐在床边,扯过她的手,唤了两声:“容妆!容妆!” 当然,容妆不可能像从前那般,温声应他,乔钺冷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姑姑、阿萦、小安子等跪了一地,姚姑姑回道:“回皇上的话,午后姑娘要小睡片刻,奴婢想起昨日内廷司送来了新的棉被,便给姑娘拿了一床来盖,姑娘体谅我老了人手笨重,便自己接了过去打开了,却不料手心被扎出血迹了,我和姑娘打开棉被一看,里面有数根银针,原以为是内廷司疏忽的小事,便没在意了,岂料过了一会儿,姑娘便昏了过去,奴婢才知道,原来那针上有毒,便赶紧去御医院求了冉院首过来给看看。” 乔钺目光落到床边小案上的根根针上,眼里凛冽越发的浓烈,扫了一眼众人,神色冷漠,又看冉缜,询问道:“结果如何?” 冉缜道:“回皇上,臣已检查过那些银针,看似是银物,实则是白铜所铸造,而且沾染过毒,若是银针,沾了毒药必然会发黑,此物却没有,请皇上放心,容姑娘中毒不深,臣赶到及时,此刻吃过了药,驱了毒,再连着吃几日药,调养调养就无碍,只是用毒之人当真狠毒,针尖透过被子扎到人身上,真是防不胜防。” 姚姑姑暗中窥视着众位嫔妃的神色,而后对乔钺道:“皇上,内廷司的徐总管已经在赶过来了。” 乔钺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盯着昏迷中的容妆,神色担忧,半晌后,内廷司总管徐子河来了,一进阁里一骨碌的爬到床边,慌忙求情道:“皇上,此事奴才实在不知啊皇上,奴才是冤枉的!” 姚姑姑忙道:“徐公公,没人说此事是你所为,只是棉被经由你内廷司送下来的,你总得有责任不是?如今当着圣驾面前,你还不快说,那害了我们家姑娘的棉被,到底是被谁动了手脚?” 姚姑姑抬手一指扔在一旁的墨蓝棉被,徐子河颤颤巍巍的过去看了看,思索了半晌,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不再踟蹰的道:“回皇上,奴才……奴才想起来了……” 乔钺蹙眉问道:“到底是谁?” 徐子河回头扫视众位嫔妃,目光落到白清嫱头上,回答道:“皇上……来红妆阁前,丽妃娘娘的宫人曾来过内廷司,呆了好一会儿,还四处看了看……” 白清嫱瞬间一个惊颤,猛烈摇头道:“不,你说假话!皇上别信他,臣妾的奴婢昨日是去过内廷司,是去记名领冬衣的,而且是一早就去过,也没他说的那么夸张,什么呆了好一会儿!分明到那就回来了!” 姚姑姑瞅着白清嫱道:“丽妃娘娘,我家姑娘近日与你并无恩怨,你为何下如此重的手,伤她至此?有何得罪之处你尽可说出来,我们姑娘一向和善待人,并不是与你为敌,你又何必呢!” 白清嫱连连摇头,目光扫视着众人,又看向乔钺,连连辩解道:“不,皇上,不是的,不是臣妾!” 她已经完全慌乱了,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白家一朝失势,如今又惹祸上身,她何尝不知百口莫辩,当然会怕。 嫔妃原站成了一排,此刻所有人不知不觉的都远离了白清嫱的范围内,唯剩她一人带着宫婢站在原地。 乔钺的脸色犹如寒冬霜雪,全是恨意,盯着她,久久不语。 阁里静的可怕,这时,曲玉戈突然跪地道:“皇上……臣妾……臣妾也看见丽妃娘娘的宫人去了内廷司……想必徐总管的话是真的……此事怕是丽妃娘娘所为……” 姚姑姑蓦地一蹙眉,旋即看向曲玉戈,曲玉戈也正对上她的目光,迅速的低下了头。 姚姑姑疑惑的是为何曲玉戈竟会帮红妆阁说话?她不是一向看不上红妆阁?白家虽然出事,可到底还未曾传遍,她不可能知道,也就不可能顺势打压白清嫱,那又是到底为何? 乔钺听了曲玉戈的话,冷对白清嫱,“人证已在,你还要继续狡辩?”乔钺突然冷笑,“好,朕会让你无所遁形,来人,永宁宫,搜宫!” 一众侍卫纷纷涌入待命,乔钺眼底最后一抹笑意消散之时,便再也燃不起一丝情绪,转眸看容妆,眸如死水无澜,只是静静的看着。 白清嫱还逞强的道:“好,臣妾愿意,搜宫以证清白,但臣妾不信任何人,一定要亲自看着他们搜,以免作弊!” 乔钺冷道:“好,朕就答应你,姚姑姑,你去永宁宫看着,小安子,你带侍卫队去给朕搜,谁敢暗中动作,就地杀了也无妨!” “是!”小安子领命出了阁,白清嫱和姚姑姑转身一同离开。 姚姑姑跟着小安子在前头走着,低声道:“一般女人放东西都喜欢放花瓶里,尤其是寝阁临隔窗的细口瓶,你可懂了?” 小安子侧目看了看姗姗在后的白清嫱一行,旋即盯着姚姑姑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笃定道:“姑姑放心,我会交代下去,谁害妆姐姐,就等于害咱们一样,玄景宫的人不会放过她。” 姚姑姑笑笑,众人便加快了脚步,这一行,必然有所收获,当然越快越好。 一经搜宫,永宁宫的华美不再,满地狼藉,连带着棉被和纱帘都被扯了下来,白清嫱冷笑看着,姚姑姑在她身边盯着她,同样冷笑道:“娘娘,可有想过这般场景?” “本妃当然没想过。”白清嫱斜斜挑眉,依然强自倨傲的瞪着姚姑姑,“别得意太早,倒是你们,本妃这是前车之鉴,该担忧的是你们!” 姚姑姑笑笑,“我们姑娘从不把自己看的太高,当然也就没有登高跌重,红妆阁什么都不怕,不劳娘娘操心,娘娘还是担心自己吧。” 当侍卫在隔窗前的细口瓶里倒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全是粉末时,白清嫱再也笑不出来,她连连摇头,说不可能。 小安子过来,冷笑道:“丽妃娘娘,咱们还是先见皇上再说吧。” 白清嫱已经颓废无力,连带着脚步都虚浮了,一行人回到红妆阁,小安子呈上药粉,道:“回皇上,这是在丽妃娘娘寝阁里临窗花瓶里找到的,证据确凿,是所有人都一同看到的,断然不会有假。” 冉缜忙接过去,查验了一番道:“回皇上,此包药粉,确实和容姑娘所中针上的毒,是一致的。” 乔钺结果药粉纸包,看了一眼,旋即一掷,甩到一旁,药粉洒了一地白清嫱慌了神,颓然的倒在地上,众嫔妃议论纷纷,有嘲笑的,有称好的,就是没有同情的,更莫说求情,由此可见白清嫱的人气有多低。 白清嫱匆匆看向苏令芜,用眼神祈求她相救,然而苏令芜就是不接招,连看她都不看一眼,白清嫱的眼里渐渐起了恨意,当然是对苏令芜。 姚姑姑瞥了一眼曲玉戈,见她面带微笑,似乎还松了一口气,由此对她的怀疑越发的深重了。 白清嫱在旁突然大笑道:“皇上,莫非你要为了一个奴婢杀了臣妾不成?皇上别忘了,我就是杀了容妆,也不足以构成罪名,我是妃,她是婢,何况她还没死!” 乔钺闻言,眸子一紧,瞬间瞪向白清嫱,姚姑姑等一众宫人看着白清嫱嚣张桀骜的神色也越发愤恨和不屑。 这时,姚姑姑突然道:“皇上,奴婢还有话要说。” “说。” “奴婢还在丽妃娘娘的寝阁里发现了这个,奴婢原以为是害人的药方什么的,便私下打开瞧了一眼,没想到却和贞贵妃之死有关。”姚姑姑抬手,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纸,不错,正是当初乔钺派人拦截下来,白清嫱向白府传递的信,乔钺和容妆说起容衿之死真相时,曾告诉容妆,在那之后,便把所有的证据,不管是信抑或掺杂水银的脂粉,全部都交给了容妆经管。 闻言,众人皆一惊,尤其以苏令芜和白清嫱为首,所有的目光瞬间飞向姚姑姑,姚姑姑也不管不顾众人,直截了当的道:“奴婢现在怀疑贞贵妃是被丽妃娘娘害死,请皇上明察。”姚姑姑跪地,递上了信纸,乔钺接过,扫了一眼,内容他早知道,哪还消此刻多看。 苏令芜和白清嫱此刻方对视一眼,无疑是骇然与心虚。 “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白清嫱早已倒在地上,此刻惊讶的喃喃自语,“父亲明明都收到了也烧了……” 这话一出口,她顿时等于招认,声音虽然小,但毕竟众人离得不远,都听得清楚,白清嫱意识到口误,忙扫看众人,连连摇头,苏令芜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旋即便恢复自然,但她的手微微颤抖,很明显是强自压抑着恐惧。 元旖上前一步,冷笑道:“怎么不可能,说不定是娘娘写的信太多,落下了这一张也未可知,娘娘,你别忘了,也许别的东西证据确凿了你也可以狡辩是陷害,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你自己的字迹,这可断然不会有假吧?” 乔钺不屑的看了白清嫱一眼,把信掷于地上,扫过众人,冷道:“给众人瞧一眼,也给她自己看看。” “是。”姚姑姑捡过信纸,敛裙起身,把信给所有人看了一遍,最后递给了白清嫱,白清嫱看完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眼睛里的惊讶早就昭然若揭,她当然不明白为什么被烧毁了的东西还能出现,她也当然看得出来那是她自己写的东西。 第98章 将计就计 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那信上分明写清楚了害容衿的过程,只是却没有提及苏令芜一丝一毫。 白清嫱此刻疯了一样把信使劲的撕成纸片,爬到苏令芜脚下求救,苏令芜有些慌了,觑了乔钺神色,忙踢开白清嫱。 这一幕看在眼里,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谁都知道,心照不宣罢了。 元旖转着星眸,看了看众人,蓦地对乔钺行了一礼道:“皇上,如果这证据还不够的话,臣妾突然想起来了,臣妾曾经去探望贞贵妃,在她那里看到她的脂粉很细腻,便讨了一小盒来,在宫里放着也忘了用,后来贞贵妃去世了,臣妾就想,这盒脂粉也是有纪念意义了,便更不舍得用了,那日御医来请平安脉,臣妾就想着让他瞧瞧这脂粉是怎么制成的,也好照着自己找人做些用。” 元旖的眼眸晶亮,潋滟流转,唇角勾起一抹讽意,睨了一眼地上的白清嫱,泠泠道:“臣妾却怎么也没想到,御医竟然告诉臣妾,这脂粉里是掺了水银的,那可是有大毒的,臣妾当时就吓坏了,御医说就是正常人都不可常用,何况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但臣妾当时实在吓坏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看夙玉宫那么安稳,臣妾便知道,贞贵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着毒脂粉,臣妾又怎么敢突然就跑去揭发,万一反倒被人诬陷,臣妾可是百口莫辩了,要不是今日此刻事情都这样了,臣妾想必还是不敢说呢,皇上可要原谅臣妾,臣妾胆子小。” 元旖说罢,忙唤了一声贴身婢女芊宁,“芊宁,你去把我保存完好的那小盒脂粉拿来。” 看着芊宁离开了阁里,元旖盈盈敛裙跪下,对乔钺一拜道:“皇上,臣妾知错了。” 乔钺勾起唇角,微带一抹冷寒与深意,“你无罪。” 元旖不再开口,看了一眼床上尚在昏迷的容妆,眼里微微含了笃定与深沉,她深知,此刻不顾阁里风霜雪雨,床上安然睡着的女人,有多厉害,又有多让人敬服。 元旖自然也看到,乔钺牵着容妆的手,就从没放开过,待芊宁回来后,元旖接过金丝镶边的小盒子,呈给乔钺,乔钺命冉缜一检查,结果自然无二,那盒脂粉里,便是掺了大量的水银。 白清嫱闭上了眼,深知自己一点希望都再没有,原本心里有的一丝侥幸,消失无踪,她睁开眼睛,冷眼瞪着苏令芜,恨意了然。 白清嫱还不至于傻到事到如今还不明白这是一个局,为她而设计的局,她便是咬出了苏令芜,也无用,因为苏家,还是苏家,可她的白家,却早已生了变故,早已不足以支撑起她的安然无恙。 白清嫱冷笑道:“苏令芜,你这个贱人,你不是许诺我会助我当上皇后吗!贱人!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不会比我白清嫱好一分!” 苏令芜神色有片刻惶然,旋即便装作无辜一般的笑道:“丽妃,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你了?你妄想后位也不用扯到我头上吧?” 苏令芜说罢,跪下最先起了头,对乔钺道:“丽妃白氏先收买小箬用紫薯糕毒害贞贵妃未成,后又用水银脂粉谋害贞贵妃与龙嗣至死,如今又以针毒害容妆,其心当真恶毒,如此德行的人怎么堪当阑廷四妃,臣妾身为四妃之首,又执掌凤印,请皇上旨意,将丽妃白氏打入冷宫赐死。” 苏令芜说完了,所有人纷纷跪下,齐声道:“请皇上赐死丽妃。” 乔钺眸子半眯,闪过杀意,望了容妆的睡颜一眼,沉声道:“小安子,传朕旨意,将丽妃白清嫱打入冷宫,褫夺名分,收回妃印与册文,贬为庶人。”乔钺冷冷一笑,“冷宫?她不配,打发到内刑司,赐死。” 白家的事告一段落,而乔钺的心弦还没有稳,因为容妆还没有醒。 在所有人离开后,乔钺再也没有开口,只是挥退了所有宫人,连姚姑姑也不曾留下,一个人守着容妆。 冉缜临出门时,说容妆很快会醒来,让乔钺莫要担心,但乔钺怎能不担心,冉缜没有走,只是在阁外守着,等待随时传唤。 天色还是那般阴气沉沉,不需要撂下纱帘,也仿佛如同入了夜。 容妆的脸色很正常,不似昏迷,就好像在安安静静的睡着一般。 乔钺捧着容妆素白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左侧,呢喃道:“你醒来吧,我想和你说说话,容妆。” 蝶睫颤动,可容妆没有醒,乔钺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倦意席卷,他趴在容妆床边,睡着了。 他累了,但再醒来,还要呈现最威严肃穆的一面,在容妆身边,歇息歇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乔钺被惊醒,彼时睁开眼睛,见容妆已经瞪着眼盯着他看,乔钺神色覆上欣喜,疲惫刹那消失无踪,猛地就抱紧了容妆。 容妆拍拍他的后背,长久未曾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乔钺。” 乔钺不答,闭着眼睛享受此刻怀里的最大温暖,许久后,容妆轻轻咳嗽一声,乔钺才放开她,一双墨瞳眨也不眨的盯着容妆看。 容妆微微笑道:“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 乔钺冷声道:“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乔钺忙喊人进来,传冉缜给容妆诊脉,容妆笑着拒绝道:“根本就没事,不用诊脉。” 冉缜也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附和容妆的话一般,乔钺怀疑的看了看两人,旋即依照容妆的意思,遣走了冉缜,容妆笑问姚姑姑,“姑姑,我昏迷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快说给我听听吧。” 姚姑姑觑了一眼乔钺,容妆笑道:“没事儿,你说。” 姚姑姑这才放下心,点点头,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容妆,容妆听完后,惊叹道:“真是曲折离奇啊……可惜我昏迷了,否则可要亲眼看看白清嫱的惨样,这场好戏还是错过了。”容妆想了想,“不过我要不昏迷,这场好戏还真发生不了。”容妆故意嘟嘟嘴,有一丝对乔钺和姚姑姑撒娇的意味。 姚姑姑笑道:“醒了就好,无事就好,可把皇上急坏了。” 容妆看看乔钺,嘿嘿一笑,姚姑姑识趣儿的离开了,容妆盯着乔钺的双眸,瞅着乔钺满面冷意,知道他担心也害怕了,于是过去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 可是乔钺丝毫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自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妆嬉笑,扯过乔钺手摩挲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告诉你啦。”容妆凝视乔钺的墨眸,缓缓道出,“白家失势,白清嫱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但她已是宫妃,也不可能欲加之罪,于是我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棉被放针?容妆,亏你想的出来。” “不……”容妆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摇头道:“不是我,乔钺,内廷司送给我的棉被里,是真的藏了针,就是你今天所看到的那些根,是真的有人要伤害我,但那针没毒,想必对方只是想让我难受,而不是要置我于死地的,而我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今日的事,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乔钺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说真的?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容妆笑笑,“我是怕你担心,怕你分心,朝里事都够你忙了,我才不去拖累你。” 四目相对,情意满溢,乔钺把容妆抱在怀里道:“来龙去脉,告诉我,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我要亲耳听听,我的女人有多聪明。” 容妆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唇角轻轻上扬,柔声道:“从我下定决心要除掉白清嫱的那一刻,我就开始谋划,其实本来还有一点犹豫,但是今晨我去了夙玉宫,所有容衿痛苦的画面尽数回荡在脑子里,我再也不去犹豫,而我知道,你缺个契机,你也容不下她,所以我愿意做这个借口,我会尽量做的圆满,堵住悠悠之口,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白清嫱自作自受,针上的毒药是我身边一直有的,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自保,我从妆箧里拿出了一瓷瓶的毒药粉末,用针粘了,用炭火烤了烤,那针上便涂了毒,我又倒了一小包,用纸折好拿着,去了白清嫱的寝宫,找借口进了她的寝阁里,放在了隔窗的细口瓷瓶里,然后我告诉了姚姑姑。其实我也想过,完全可以不去她寝宫,到时候说要搜宫,直接装作搜出来的毒药就好,但是后来我料想到她可能不相信,会自己看着搜宫,所以还是冒险去将药粉放她阁里了,至于后来的信,就无所谓了,只要众目睽睽之下被曝光一件阴暗的事物,那么再有多少,众人都会以为是一样的,不会再有人怀疑,所以那信是姚姑姑贴身拿着,然后假称是在白清嫱处发现的。” 容妆说罢,噤了声,在怀里抬眸望乔钺,嘻笑道:“不过还是你管用,我一说你让我带话给她,白清嫱这才让我进她寝阁了。” 乔钺垂下眸,望自己怀里笑靥嫣然的小女人,正色道:“别给我谄媚,对我没用。” “好吧……”容妆装作委屈的咬咬唇憋了回去,半晌才道:“然后我又去了元旖寝宫,把那害死衿儿的水银脂粉交给了她,把我希望她说的话,告诉了她,再然后,我就回了红妆阁,让姚姑姑拿了被子,再装作中毒,其实我没有中毒,但是我真的昏迷了,其实我很怕,我怕万一哪一步料想错了,出了纰漏,一切就都完了,幸好相安无事。” “为何昏迷?”乔钺蹙眉问道:“你吃了什么?” 容妆点头,“我一早让姚姑姑带了我给冉缜写的信去御医院。”容妆想了想,怕乔钺怀疑她和冉缜的关系,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便道:“我用你的名义求冉缜帮忙,哦对了,还有徐子河也是,我假借你的名义言语提点他,冉缜给了我昏迷的药。其实我原本可以不吃,但是我怕白清嫱不服,让别的御医来给我检查,虽然不是中毒,但是否真的昏迷也是能看出来的,只能浅薄的装一下了,谁知道那个笨女人,吓得连蛛丝马迹都不去管了。”容妆嗤笑道。 乔钺想了想,问道:“元旖倒是愿意帮你?” 容妆一怔,敛眸道:“不是我得人心,而是白清嫱太不得人心,所以墙倒众人推呗。” 乔钺冷眼看着她,神色没有一丝刮目相看,只是冷漠,“容妆,你知不知道,当我在宣宸殿,得知小安子来报红妆阁出事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 容妆怔住,目光渐渐暗了下去,“对不起,或许我该早些告诉你。” 乔钺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在我眼里,多少个白清嫱也不及你的安危来得重要,哪怕你为了将计就计除掉她吃了迷药,我也觉得丝毫不值得,想除掉她,可以有无数种方法,何必不急于一时,只是你比我还急,我也知道你为了我,但是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对付旁人怎么都好说,我就是不能让你有事。” “我知道了。”容妆眼眶微微泛起水气,往乔钺怀里使劲蹭了蹭,“别生气了,将来我会更加谨慎行事,为了你,我也得更看重我自己。” 乔钺双手揽着容妆的背,用力抱紧了,“记得自己说的话。” “嗯。”容妆闭上眼眸,感受从容。 乔钺很想告诉容妆一句话,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而容妆,就是乔钺的逆鳞。 所有触碰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只是早晚。 小安子来报,道封铭归来,乔钺回了宣宸殿接见,告诉容妆晚些会过来,让她再休息休息。 第99章 流云小筑 乔钺一走,容妆顿时蔫了下来,让姚姑姑进了阁里,姚姑姑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容妆道:“姑姑,之前各宫去请人来,真是辛苦你了,担心坏了吧?” “可不是,可把我吓坏了,今天真是惊险。”姚姑姑皱着眉头感叹道。 “可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 “意外的事……”姚姑姑想了想道:“还真有,那个曲嫔,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帮咱们说话。” “她说了什么?”容妆蹙眉,问道。 “当时说你被棉被里的针给扎了,矛头指向了白清嫱,徐子河说白清嫱的宫人去过内廷司,言下之意便是她放的针,曲嫔当时就说自己看到了白清嫱宫人去内廷司,岂不就是帮我们说话了么。” 容妆沉思了半晌,才换换笑道:“她哪里是帮我们说话,她那是帮自己。” “妆儿的意思是……?”姚姑姑不解。 容妆嗤笑道:“那针,想必是她放的。” “何以这么说?” “我原本就告诉你,借机观察众人的脸色,曲嫔她可是慌乱了?” “是有一些。” 容妆冷笑,“所以她会帮我们作假,我问过徐子河,白清嫱的宫人是一早上去的,她怎么可能遇到?所以曲玉戈说的是假话,至于原因,她没有必要帮我,那么一定是针就是她放的,她想让我难受难受,好一解气。”容妆停了会儿,又道:“那徐子河也是聪明人。” “妆儿,冉院首说那针不是银针,你可知道?” “嗯,我知道,白铜坚硬,银则易折,除却御医院,谁还用银针,当然是颜色相近的白铜。” 姚姑姑看了看窗外沉郁的天色,沉声道:“丽妃这回,是真的气数尽了。” 容妆低垂着眸,微微无力,“她的姑母白翾,起码至死还是个太后,也是荣耀了一生,而白清嫱,那狂傲的心性,当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出身。” 姚姑姑给容妆掩掩被角,温声道:“她已经被打发到了内廷司,说是赐死,依她的性子,没少给宫人罪受,这宫里没几个人看得上她,到了内刑司那地方,她想安生的死,都是做梦,所以还有的时间,想必你也有话想和她说,待你休息好了,姑姑陪你去。” “好。”容妆微笑,“姑姑,方才小安子来请皇上,不是说封铭回来了么,你去宣宸殿打听打听,看看如何了?” “嗯,我这就去,你先睡一会吧。”姚姑姑起身撂下纱帘,遮挡住外面本就不充足的光芒,蓦然一黯,容妆盯着那纱帘半晌,心里沉思。 其实,这场戏已经很完美了,倘若没有针毒事件作为引子,那么也不可能顺水推舟的拿出水银脂粉和信笺的证据。 如果突兀的直接把证据摆出来,旁人莫不会去想,是要蓄意除掉白清嫱,对乔钺的名声无益。 唯有如此,搜宫所出,才是最确凿的。 唯一可惜的是苏令芜的逃脱,当然,原本容妆的计划里也没有带上苏令芜,还不是时机。 这些证据能除掉白清嫱也是好的,时日还长,急什么,苏令芜自当一步步的来。 没了白清嫱,容衿的仇,也算报了一半,而苏令芜也等于少了挡箭牌,她,也无非早晚的事罢了。 容妆记得,容衿的生辰快到了,白清嫱,就算是送她的贺礼了。 容衿和容妆生辰相近,只是年岁不同,容妆方想到,原来自己的生辰也要到了,又要年长一岁了。 容妆也累了,闭上眼睛不消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梦里,春深花繁。 悠然的容家后苑,涟漪温润的小池,莲花盛放,梧桐高广。 有乔钺、容衿、容策、所有人,无不愉悦,无不展颜,恰似一家和乐融融。 在梦里乔钺不是帝王,是她一人的夫君,容衿不是嫔妃,叶羽铮也不是御医,容妆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平凡百姓未尝不是快乐。 庭前夕颜环绕,闲时饮茶观花,云卷云舒淡看,四季流年清欢。 再好不过,再美不过。 可惜,是梦,梦境短暂,醒时乍然失落,欢愉全无。 容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已经回来的姚姑姑,外头天色越发的昏暗,已是黄昏向晚了。 容妆微微起身靠后软垫上,问姚姑姑,“封铭如何?” “封大人受了伤。” “受伤了?”容妆惊诧,彼时阿萦正在给容妆倒茶,乍听此言,茶杯一刹那从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碎了一地,声响惊心。 容妆挑眉看了一眼阿萦,再问姚姑姑,“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知道,小安子只说封铭回来复命时已经受了伤,当时简单包扎的,肩膀还在流血……皇上允他留在宫里养伤,让太医诊治。” 容妆蹙眉,微微俯前身子,“他现在在宫里?我去看看!”说罢,容妆毫不犹豫的甩开被子,穿着寝衣便下了地。 “慢点。”姚姑姑忙扶着她,恐怕她迷药的劲儿还没过完再昏过去,阿萦也反应过来,收拾好了碎瓷片,神色忧虑,差点划伤了手,容妆让她停下,让姚姑姑去收拾了,阿萦便帮容妆梳洗更衣。 一切收拾妥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阿萦和姚姑姑拿了灯笼,和容妆一同去了封铭住所,并不在玄景宫,而在一个角落的流云小筑中,和玄景宫近,离后宫却远,按理说男子是不可留宿宫里的,封铭当真也是荣耀了,想必乔钺把他当亲兄弟一般,毕竟连亲兄弟都能反叛乔钺,而封铭这般忠勇的人却不会,如此荣耀,也是应该的。 流云小筑不大,却很雅致清幽,附近也没宫所,少有人来此,却是个安宁所在。 一面临水,而这水也非寒水,乃是引入的温泉水,只为观赏所用,便是冬日也不会结冰。 流云小筑前后都悬挂了灯笼,很是温暖,容妆环顾四周,真心赞叹的点了点头,是个宝地。 进了正厅中,暖意扑面袭来,温度极高,容妆侧目看去,不大的厅里燃了两个炭炉,烧的正旺。 将目光望向封铭,他恰在榻上休息,他赤着上身,左肩处包着白色棉布,隐隐有血色透了出来,封铭脸色苍白,御医在旁候着换药,阁里唯有个内监伺候,也不曾有宫婢。 阿萦一见这般场景,一惊,便抬腿要过去,旋即意识到不对,又停了步子,封铭冷眼看着,原本见阿萦急着上前而浮现在脸上的喜色,在阿萦停下步子时,瞬间脸色便垮了下去。 第100章 小聚一堂 寒气从容妆身后敞开的门进了堂里,宫人在后关上门,而后又把炭炉里加满了炭块,爆了火花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灼光更旺了。 封铭见来人入内,扫了刚入内的容妆一眼,目光落到阿萦身上,微微停滞了一会儿,旋即离开。 一边示意宫人递过外裳,给他披了上,掩盖了赤身,这才将目光落到容妆身上,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容妆向他走进过去,“我听说你受了伤,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容妆微微侧目,用余光扫了阿萦一眼,谁都看得出来,比容妆更担心的,当然是阿萦。 封铭靠在榻上,保持着不动姿势戏笑道:“你可别担心我,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不把我给废了。” 容妆白眼,落座在椅上,对封铭道:“你还真闲不住,这都受伤了也不忘玩笑。” 封铭低眸一瞬回道:“要不哪来的乐子,你说是不是?” 容妆但笑不语,瞥了一眼阿萦,又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那御医也是眼熟的,在旁回道:“姑娘放心,封大人的伤只是外伤,按时换药不出多久便可痊愈。” 封铭也道:“不过是小伤,那群亡命之徒死不认输,抵死拼了,不小心被人砍了一下肩膀,所幸闪避的快,也没怎么重。” 封铭身子动了动,换了个姿势靠着,外裳本就没穿上,此刻便脱落了些,容妆眸光扫视到他身上的两道伤疤,是有年头了,许就是当年白寰等派人暗杀乔钺,封铭保护乔钺被伤的吧。 阿萦咬咬下唇,唇色被她咬的更红了,大抵也是堂里炭炉烧的热,这会儿也暖和过来了,阿萦脸上也是一片红润。 容妆不禁想,阿萦这个人,其实不少傲骨和倔强,此刻面对封铭,她眼神里的怜惜和温情,不是假的,尤其是此刻看见封铭的伤口,眼眸里透露出那种难过又故意隐忍,却殊不知,越是隐忍越是明显昭然。 阿萦看封铭的目光,就如同她注视乔钺时眸里的灼灼光彩那般无二,所以容妆几乎就能确定,阿萦对封铭也是有感情的,至于为什么宁愿辜负了自己也伤了封铭,却还要去决然拒绝,容妆自然不知,唯有阿萦自己清楚。 封铭用另一只手把衣裳摆正了,续道:“白寰那个老匹夫,这回我看他还怎么翻身,凭他也敢陷害容策,要是出去游街示众一圈儿阑廷百姓们不把他吐口水淹死算我白说。” 容妆一怔,旋即蹙起眉头,从椅子上起身,疑惑问道:“你说什么?白寰陷害我父亲?” 封铭挑眉反问道:“你不知道?难道皇上没告诉你?” 容妆摇摇头,脸上已起了惊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日。” “他没有告诉我。”容妆低头,呢喃对自己说,猛地想起什么,复抬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如何?” “白寰党下的萧訾为兵马监军,他上奏诬告容策将军私扣军饷,中饱私囊,而后满朝文武多数为容策将军作保,而皇上自己更是相信容策将军,那萧訾已交由容策将军处置,私吞军饷的人正是白寰,其中一部分被他贡献给乔允疏那个逆贼作为叛军军需,私自养兵又勾结逆臣,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看他这次还有没有命受用那些贪污下来的银子。” 容妆默然,此事竟被乔钺瞒得滴水不露,乔钺只字未提,容妆缓缓又落了座,心思烦乱起来,她知道,乔钺是怕她担忧难过,但好在事情解决了,否则他若是没有告诉她,若是有什么后果,她该多后悔没有早些知道,早做努力? 封铭言语间激动,忍不住动了动,眼瞧着衣裳之下血色已经透过了素白的纱布,御医在旁提醒道:“大人,该换药了。” 封铭点点头,那御医上去换药,纱布和血迹已经凝固在一起,紧紧贴在肌肤上,那御医看上去也有年岁了,不知道是老眼昏花还是手脚笨拙,便扯痛了封铭,封铭眉头狠狠一蹙,口中不由发出嘶声,阿萦眼瞧着,那柳眉皱的就同封铭一般无二,真好像疼在自己身上。 容妆看不下去了,挥挥手对阿萦道:“阿萦,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御医给封铭换药?” 阿萦踟蹰了半晌,看看容妆,又看看封铭,然后才迈开步子过去,封铭没有拒绝,一直盯着阿萦的眼睛看。 阿萦的动作比御医自然轻柔了许多,但毕竟纱布和肌肤粘黏着,想不疼也是不可能。 但好在有阿萦亲自换药作为抚慰,封铭似乎也没觉得有多痛,末了阿萦看了封铭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旋即便想退后,谁知道封铭却伸出另一只胳膊猛地拽住了她,阿萦蹙眉挣扎了一下,奈何封铭力气便是受了伤也依然极大,阿萦脱逃不得,便直勾勾盯着封铭,眼神转的冷漠沉落。 封铭坚定的问道:“还是那句话,我要娶你,嫁给我,你愿不愿意?” 容妆一听这般毫无遮掩的直白话语,封铭当真是下定了决心,都敢当着众人的面儿放出话了,看来是非阿萦不可了,看了姚姑姑一眼,一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外头小安子高呼皇上驾到,声音乍然响起,容妆心里一喜,接着便是宫人打开了门,瞬间跪在地上,随着冷风与夜色袭入,乔钺甫一踏进门,他的目光首先便追寻到容妆,不由向她走去,问道:“你也在这里?” 封铭目光看向外面,阿萦趁他不注意挣脱了出去,跪到了地上,众人同跪了一地,乔钺阻止封铭起身,免了行礼,执起容妆的手,与她一同落座,笑道:“我还想看过封铭便去红妆阁。” 容妆勉强一笑道:“那岂不是正好了,免了你跑一趟,都见着了。” 乔钺神色担忧问道:“你可好了,头晕不晕?” 容妆凝视乔钺的墨眸,半晌唇角弯弯,“没事了,真的。” “那就好。”乔钺点点头,望着容妆的目光里不乏宠溺与温情,而容妆的心里,也不乏暖意与动容。 乔钺那样傲然的一个人,何时这般关心过别人,若非用了心,容妆眼底的神采,越发熠熠生辉,而乔钺自然是因由,也是唯一。 二人相对间仿佛天地无物,唯独成双,一旁的封铭自是不乐意了,咳嗽了一声道:“皇上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容妆的?” 乔钺展颜笑了,“看你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封铭脸都快黑了,“我这可是为咱们阑廷尽忠职守,一片赤忱丹心啊!” 容妆莞尔,缓缓道:“得了吧,你可别死,否则我这红妆阁可不消停了,有人心都得疼死。” 众人不由一笑,封铭目光老往阿萦那落,容妆拿余光扫了阿萦,阿萦自然听得出来,暗觑了一眼容妆和封铭,脸色依旧红了一片。 除却容妆心里有一丝不快,倒也其乐融融,约莫闲谈过了一刻,时辰也不早了,容妆和乔钺便一同离开了流云小筑。 第101章 缠绵痴吻 夜色浓稠,流云小筑前的小水池里倒影着朦胧月色,水波风过而荡漾起涟漪波纹,起了褶皱,却是清灵的美,霎是醉心。 双影偕行,一重墨色,一抹素碧,千万般合衬。 乔钺紧紧扣着容妆的手,就在她身旁走着,步履重合轻踏。 容妆却一直低垂着头,看着地上因宫人拿着的宫灯,恍惚重叠的流影斑驳,不发一言。 乔钺意识到气氛不对,于是问道:“怎么了?妆儿?” 容妆闻言,缓缓抬头,夜色深沉里,对上他的目光,容妆却觉得,乔钺的眼睛,比夜色还要深沉上许多,否则她也不会每每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容妆勉强笑笑,“为什么不告诉我,白寰陷害我父亲的事?” 乔钺将目光移看宫道,低沉着音色,缓缓说:“我怕你担心,不是不告诉,是不敢告诉。” “我知道,可你总不该因为怕我担心就瞒着我。”诚然,容妆只是嘴硬罢了,心里很清楚,善意隐瞒总是让人无法不去原谅,况且那人是乔钺,她也并不能真的生气。 乔钺却说:“在我不能确定事情对你是否有所伤害的时候,我只能选择为你抵挡它,我不可能去尝试一丝一毫可能让你难过的事情,所以容妆,你原谅我。” “我并未怪你。”容妆说话时,牵着乔钺的手越发紧了紧,与他十指紧扣,默默代替了语言,告诉乔钺她的心迹。 乔钺微微笑了,“那就好,既然你在封铭这听说了此事,想必封铭也告诉了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容妆点头,乔钺道:“你也不必气恼,白寰已收监待罪,容策自然无恙。” “我父亲无恙,那是因为,你是明君。” 容妆轻轻的一句话,却在乔钺心底掀起巨大涟漪,心爱的女人一句赞赏,抵得过万千臣子稽首三呼万岁。 乔钺默然,没有做声,容妆续言道:“自古君王忌惮权臣武将,功高震主之理,兔死狗烹,无往不复,而你并不。” 乔钺笑笑,容妆总是了解他的,正是自古君王忌惮权臣武将,容策重兵在握,民心多向,若是遇到疑心重的君王,必不得善终。 容妆道:“你从来知人善用,想必若是换一个人,都做不到如此大度对待我父亲,从他助你登基后,他手里握着兵马大权,其实我最初也以为你会收回,甚至可能让他卸甲归田,是我低估了你。” “为君王者,若嫉贤妒能,容不得贤臣忠言,不去信任臣子,亡国不远。”乔钺沉声说着,“容策忠勇仁善,又是难得的将才,若因掌权而误,那不单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更会使我阑廷失去一个栋梁,我依然是那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保容策无恙,就是保我阑廷永昌。” 容妆不由一笑,旋即戏笑道:“那我也还是那句话,我的乔钺最圣明。” 乔钺瞥向容妆,看着她笑嘻嘻弯起的唇角,也便不由勾唇笑了,凑到容妆脸上便亲了一口,很迅速的离开,小声在容妆耳边道:“何况容策还是我女人的父亲,我乔钺的岳父,这可是谁也撼动不了的地位。” 走在前面的一众宫人尽闻得嬉笑声声,却唯有阿萦敢偷着回头瞥一眼,然后和姚姑姑一对视,都默默笑了。 容妆白了乔钺一眼,却不由莞尔笑了出来,隐在夜色里自然谁也看不见。 乔钺那一句‘岳父’,自然令她心花怒放,乔钺既然说得出口,便是当了真,用了心,是真的把她当回事,也把她的父亲当岳父。 其它都不重要,容妆别无所求。 红妆阁里暖香幽静,时光柔软。 梳洗过后,遣走了宫人,容妆侍候乔钺入寝。 容妆一边给乔钺穿上寝衣,一边碎碎念道:“如今入冬了天这么冷,你别总觉得身体好就可以穿的少,你那衣裳还是秋日里的,便是有披风也太薄了些,这玄景宫的宫人自打许诣……”容妆蓦地止了声,手上也停滞了,心里微微疼痛,乔钺见状忙扯过她坐在床边,道:“你快停吧,什么时候这么能唠叨了,从前在我身边伺候怎么不见你这般。” 容妆微微敛眸,平复了心绪,轻声道:“从前你是君我是奴,而如今你是我的夫君,当然不一样。” 乔钺趁着容妆情绪低落没有反应过来时,猛地抬手扳过她,唇覆上去,用力的吻了下去。 容妆睁大了眼睛,推了两下没推开,也就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乔钺的吻长久炙热,直到容妆绵软无力的随着他倒在床上,覆手一带,纱帐缓缓落,遮掩旖旎馨香。 乔钺的寝衣本就没穿好,此刻便随手脱了扔在一边,露出精壮的胸膛,紧贴着容妆,容妆的寝衣早就被他剥了下去,扔到了大床一角。 赤诚相对早已不是第一次,容妆的身子他也看了无数遍,但每每亲吻那道箭伤留下的微小疤痕,乔钺还是微微不悦,仿佛能够体会容妆当时的疼痛,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当然,那时的乔钺,不曾爱容妆,也不会为她心疼,时移世易,此刻却成了他心底一隅最为愧疚的事。 论及当初,容妆为他,当真可谓尽心。 乔钺埋首在容妆锁骨间,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肌肤,喘息着问道:“你跟我,可有后悔过?” 容妆娇喘连连,闻听此言,静默了半晌,才缓缓启唇,声音带着未言的沙哑:“不悔。” 乔钺再次吻上容妆的唇,双手抵在她的发间,因她的回答,更为炽烈而深刻。 那一吻,有诉不尽的千言,尽数化作一腔热情,用身体,给她最炽热的爱。 无关*,有是情深。 爱到深处,言语难诉。 第102章 报仇雪恨 翌日晨,无例行早朝,乔钺便留在红妆阁未归宣宸殿。 一众宫人静侍在旁,容妆早早便派人去拿了御寒的厚衣裳来,此刻容妆一个人亲自伺候他梳洗更衣,这梳洗的场景,让容妆忽的想起了去年冬天,也是她伺候乔钺更衣,彼时总觉相对尴尬,也或许只是容妆一个人觉得尴尬,犹记得那时乔钺还说,早晚容妆为他更衣会熟练,容妆想到此处,不由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唇角弯弯,笑的恬淡温柔,此刻面对乔钺,自然全是从容,仿佛一切水到渠成,乔钺盯着她,略带疑惑的问道:“穿个衣服你笑什么?” 容妆撇撇嘴,收敛了笑意,然而脸上的柔和恬然始终未曾退却,紧紧瞅着乔钺的眼眸,又突然对他笑笑,“我笑你啊。” “笑我?”乔钺不由皱眉,旋即又半眯着墨眸,蓦地邪邪一笑,勾起唇角戏谑的看了容妆须臾,突然一把搂过她的腰,凑向自己身前,紧紧的贴着,相对咫尺,乔钺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容妆脸颊,有微微的痒,也让人心旌摇曳,乔钺问道:“莫非笑我昨晚太满足你了?” “……”容妆瞅了瞅一众宫人,一群小太监小宫婢低垂着头一眼也不敢看,但是总归听得到! 容妆的脸不争气的红了,瞪了一眼乔钺,使劲把他推开了,乔钺得意的笑个不停,容妆把他衣裳总算穿好了,狠狠拿眼神剜了他一眼,“再笑,再笑我就……”说到此处,容妆突然蹙眉思忖了好一会儿,乔钺也瞅了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就怎样?” “我就……”容妆急了,“你就别进红妆阁。” “呦,这你可挡不住,朕还就来,你奈我何?”乔钺挑眉,傲然睥睨视她。 “……”容妆蔫了,还真是,不出一会儿,又来了劲头,瞪着乔钺,“那你信不信我走?” 姚姑姑和阿萦在一边对视了一眼,神色无奈之极,这一早上……调什么情…… 容妆方拿了解语笛想给乔钺佩戴在腰间,此刻啪的一下放在了宫人托着的玉盘里,转身作势就要离开,乔钺一把扯过了她,“你还想往哪儿走,这辈子有本事离得开我?” 容妆嗤笑,“那可说不定,说不定哪日你对不起我,我就消失,让你找不到我,我还就不信,天下之大没我容身之地?” 乔钺眉目冷了冷,拽着容妆更紧了,也更近了一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是你容身之处,哪里也休想去。” 容妆满意的点点头,“行了,就冲你这句话,饶了你,哪也不去。” 容妆转身取解语笛,抚摸着素白穗子,微微的笑,别看乔钺说的多厉害,然而当容妆说离开之时,眉目霎时冷了下来,眼神里的惶然不是谁都能让他有这种神色的,唯有容妆,容妆说过,她从来不是一个自视过高的人,但此刻,她宁愿相信,唯她对乔钺,这般重要无二,嗯,无二,管她夏兰懿还是苏令芜,还是任何一个女人。 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容妆终于又想起了白清嫱,便问乔钺,“今日可是不忙?” “嗯。”乔钺点头,“怎么了?” 容妆把解语笛在他腰间系好,一边温声道:“你先回去,晚些我去宣宸殿陪陪你。” “好。”乔钺临走时,攥了一下容妆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厚重,容妆微微笑,看着他离开,心里满溢了温情。 乔钺走后,阁里瞬时恢复了安静,容妆很快收敛了笑容,拿了梳妆案底的小纸包,对姚姑姑道:“走,我们去内刑司看她。” 看谁,自然是白清嫱,姚姑姑了然的点头,容妆披了披风,拿了桌上的小暖炉便出了门,阿萦也要跟着,总是还觉得怕白清嫱伤害容妆,容妆只是笑笑,如今的白清嫱,可不是当初嚣张桀骜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丽妃了,当初有多骄矜荣耀,如今就有多落魄颓废,当初做下多少孽,伤过多少人,现在也只多不少的偿还给别人,便不说宫人多少恨她的,便是嫔妃间,指不定多少人给内刑司打过招呼,她的日子,可想而知。 内刑司在偏僻的一角,一路荒凉萧瑟,如血色一般嫣红的匾额霎时扎眼,也觉碍眼。 站在门口,容妆恍惚想起当年为先帝殉葬时,冰天雪地,在风雪交加里,跪在内刑司一方院子里,然后看到乔钺好似天神一般的降临在此,那一刻,说是黑暗里的光芒乍现,也是不够的。 时过一年,此刻再入,心里依然不舒服,那种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完全难以预料接下来自己有何遭遇的感觉,重现在心,容妆努力的挥散掉,端正身姿,缓缓慢慢的进去。 内刑司的总管如今是个老婆子,称是宋姑姑,一副恶狠狠的样谄媚起来,那张笑意夸张的脸格外违和,容妆看了一眼,便垂了眸,那宋姑姑弯身陪着容妆进去,双手互相插在宽阔的袖子里,一边道:“姑娘怎么来内刑司了,莫非皇上有什么旨意?” 容妆勉强笑笑,目光不住环顾内刑司的宽广院子里,“皇上有旨意也是不需要我来传的,总管姑姑,我听说丽妃落魄至此,来看看罢了,不知姑姑可否行个方便?” 宋姑姑忙逢迎笑道:“姑娘的事便是咱们内刑司的事,不方便也得方便。” 容妆假意笑笑,懒得同她多说废话,便道:“那劳烦姑姑带路。” 一路上容妆询问了白清嫱的情况,那宋姑姑大吐苦水,说足了白清嫱的恶人行径,最后才遮遮掩掩的说出了,内刑司对白清嫱私底下用了刑,容妆早就料到,便问了问,将她如何了,那宋姑姑道,怕外人查验,不敢动用大刑,便用了针刺,细小的银针往肌肤里扎了数不清多少下,直到白清嫱痛晕过去,醒来再如此反复,容妆蹙了蹙眉,内刑司当真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而白清嫱受刑的画面随着宋姑姑的话在脑海里展现出来,又是针,容妆不由一叹,她已经快被这针弄出心理恐惧了。 来到了刑房里,破落阴暗的房屋倒是宽阔,房檐楹柱等上朱红的油漆已经脱落了许多,锁链刑具等类一应俱全,容妆皱皱眉,顾盼四周,白清嫱近了奄奄一息,开门的光芒霎时照了进来,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睛,见是容妆,瞬间瞪大了眼睛,沙哑的嗓子恶狠狠的问道:“怎么是你!” “不然还有谁?”容妆笑笑,走近颓废的坐在草席子上的白清嫱,挑眉问道:“莫非你在等皇上?” 白清嫱冷漠的看着容妆,没有说话,眼里恨意越发的浓重,容妆不是看不出,但无非一笑而过,“丽妃娘娘?丞相小姐?还是现在落魄庶人?我该叫你什么?” “贱人,都是你害我!你说!”白清嫱发疯一样的想冲向容妆,却摔在原地,她靠在后面的墙壁上,喘息道:“都是你!” 容妆瞥了一眼阿萦,阿萦会意,把宋姑姑请了出去,把门关上,守在外面,姚姑姑扶着容妆,目带敌意的看着白清嫱,生怕白清嫱再发疯真的冲上来伤害到她。 容妆冷笑道:“我再坏,也不及你丽妃娘娘,我既然敢来,也就自然不怕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中毒,对,就是我陷害你,元旖也是帮我的,可惜苏令芜她不帮你,她也压根没想帮你,她从一开始就拿你当挡箭牌,当铲除异己的工具,其实现在最想让你死的人,并非我,也不是皇上,而是苏令芜。” 白清嫱无力的靠着,低声道:“她苏令芜不是好东西,你又是什么好人!都是一类的贱货!” “嗯。”容妆点点头,“一类,你说的是,后宫的女人若是有好人,也早成了红颜枯骨,还怎能安然的活下去,便是你,都绝不会允许,说到底,你一点也不冤枉,你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不会愧疚一丝一毫么?午夜梦回的时候,不会有噩梦萦绕,惧怕被你害的人找你索命么?娘娘。”容妆冷冷的笑着,眼里的恨也自然重了,“我妹妹容衿,那被你利用的小箬,我未出世的孩子,甚至叶羽铮,以及无数被你所害的宫人,还有,当初你在皇上赐给我的酒里下的毒,让我痛不欲生,这些帐,我都为你记着,你说,我能不一一和你清算么?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消我与你的仇恨。” “她们都活该!阻挡我的人都该死,还有你那孩子,孽种,凭什么你们容家的女人一个个的有孕!何况你区区一个贱婢!让你生出来岂非阖宫嫔妃的耻辱!便是没有我和苏令芜下手,也会有别人!看着你那孩子变成一滩血,你不好受吧容妆?呵……”白清嫱冷笑,苍白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隐隐能看见她那手指上渗出了血丝,她喏喏的说着,“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你这个贱人怎么就那么会蛊惑人心,皇上那般护你,连那谨嫔都帮你……” 容妆不由紧紧攥了拳,纤长的指甲扎痛了掌心,而脸上也早无法保持着笑意,此刻一片冷颜,低首俯视着白清嫱,“他人待我以真心,我自无假意,至于嫔妃间,何来真心,互相利用,达到目的则罢,你这样的人,便是终其一生,也难以了解我与乔钺之间的感情,至于孩子,怕是让你失望了,冉院首说了,我落胎之后,身体并未造成任何伤害,我很快还会有孕,届时依然是乔钺的第一个孩子。” 白清嫱冷笑,似嘲似讽,嗓中溢出轻哼,“成王败寇,你赢了,容妆,不过你最好别栽在苏令芜的手上,否则便真叫人觉得可笑……” 容妆半勾唇角,冷漠道:“你放心,我早晚会让苏令芜去陪你,你们的帐,黄泉清算去吧,不妨告诉你,你白家所有人已经收监了,斩首是迟早的事,白家所有钱财,尽数充做军饷,也算是白寰污蔑我父亲的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你与白寰。” 白清嫱的眸光黯了黯,旋即似死了心一般,再生不起一丝涟漪,她一动不再动。 容妆转身,从袖中掷出一纸包,落在白清嫱身边,“此药送你,你理解为我想报复你毒害我的事也好,可我更想告诉你,内刑司的老姑姑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有的是办法折磨的你生不如死,如果你还要最后的一丝尊严,这药算是我成全你的,不会有太多痛苦。” 白清嫱缓缓看过去,眼神一瞬间尖锐,旋即紧紧盯着那包药,容妆不再停留,也不屑于再看她一眼,姚姑姑打开了厚重的大门,容妆踏出了刑房,光芒瞬间亮了满目,抬眸,天色灰暗里,日光朦胧。 路上姚姑姑问道:“那药就那么给她,会不会节外生枝?” 容妆轻笑道:“那毒药和在她宫里搜出来的是一样的,没人知道那是我的东西,只以为是她寝宫的,所以无事,她吃了以后,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畏罪自杀,姑姑且放心吧。” “那便好,其实妆儿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她在内刑司生不如死的受罪,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那便算是最后的仁慈吧。”容妆摩挲着暖炉,心中微微漾起一丝苦涩。 容妆回到红妆阁不久,传来了消息,白清嫱殁了,彼时容妆微微一叹,所有对她的仇恨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没必要对一个已逝的人再去执念。 白清嫱的事情算是过去了,这个女人至今尚还不能算小半生,却就这么悲哀的结束了,她自己了结,也是保留了最后的颜面了。 然而,宫中不曾有任何一人为她惋惜,所得知者,无不暗暗拍手叫好,她可恨,也可悲,作为家族权利政治的牺牲品,她自己却也沉沦其中,在后宫妄想争夺一切,一颗心被*占满,一心登上瑶华巅峰,以至于越发的欲壑难填,是她自己迷失了路途,没有人愿意给她救赎,那是她一手造成,便是有,她也不曾要。 这样的结局,是必然。 第103章 温情脉脉 不管对方是任何人,这样的死别,容妆都打心底里反感,便觉人生无常。 她很想乔钺,容妆遵循自己的心,即刻便去了宣宸殿,彼时来到宣宸殿外,容妆正撞见小安子匆匆去宣旨,进了宣宸殿便随口问了乔钺。 乔钺让容妆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双手攥在掌心里,给她捂暖,盯着容妆的眸,目光毫无波澜道:“我已下旨,晋夏兰懿为贤妃。” 容妆的眸子忽的一闪,旋即敛眸道:“该如此,听说她父亲在弹劾白寰的事上立了头功,仅这一点,晋封也是应该的,何况白清嫱一死,四妃失去一位,苏令芜又成了独占鳌头的局面,也是不利的,用夏兰懿牵制着,最合适不过,夏兰懿晋封之事,你做得对。” 乔钺释然的笑笑,原本还是有一丝担忧,此刻见容妆如此,也便敞开了,“看来解语笛的名字,真应该给你。” 容妆勉强一笑,手也暖了些,便从乔钺手中撤了出来,缓缓起身踱步悠闲走了出去,“我该去恭贺她的,晋封为妃这么大的喜事,不去就说不过去了,等到她册封仪式举行那日的吧。” 乔钺神色一变,“你要去?” “你怕什么?”容妆挑眉,“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还是你怕她吃了我?”末了,容妆带着嘲讽的白了乔钺一眼,眉目间的不悦和酸涩早就让人尽收眼底,显露无疑。 乔钺暗暗笑了笑,起身走出了桌案里,彼时容妆正往炭炉里添了炭块,乔钺的气息渐渐接近,从后头抱住了她的腰,下颌搭在容妆肩膀上,气息温热,侵袭上她的耳际,乔钺说:“你就别再吃醋了,夏兰懿虽然不同白清嫱那类,但也绝非能让我动心的,我对她态度之所以会不同于别人,那是因为相识的早,别无他意。” 容妆微微侧目睨他,“那什么样的女人让你心动?” 乔钺想也不想的便回道:“说起这个最让我苦恼。” 容妆皱眉,询问道:“你什么意思?”语气不善,大有‘你敢说别人看我饶不了你的架势。’ 乔钺笑道:“有一个叫容妆的女人,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比下去了,看来我这下半辈子,面对别的女人,恐怕是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了,下次朝堂之上,看来我得好好和众臣讨论一番,三年一度的选秀,不妨在我这废了算了。” 容妆闻听此言自然开心,旋即又蹙眉,思忖了半晌才低声道:“皇室最重视的便是血脉延续,这种玩笑千万别开,让别人知道我可成了罪人。”口是心非,容妆心里却说,其实她很愿意。 “不,我没有开玩笑。”乔钺的声音高了几分,他缓缓松开了容妆,抚着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四目相对,乔钺笃定的看着容妆清亮的眼眸,“我没有开玩笑,有你一个人,抵得过全天下,选秀之事,形同虚设,不如废了,也免届时天下大选各方耗费。” 容妆抿着唇,缄口不言,乔钺兀自继续道:“至于子嗣,我并不看重,何况未来时日长久,你我指不定有多少孩子,何愁不能延续血脉?” “乔钺……”容妆心里酸涩,感动自是溢于言表,“谢谢你……” 谢他这么为她,谢他这么爱她。 乔钺牵起容妆的手,走到雕花窗边,边道:“权利惑人目,遮人心,若是兄弟相残,骨肉亲情尽数成了夺位的垫脚石,有何如无。” 容妆微微昂首,凝视着乔钺微微落寂的侧颜,没有说什么,被他牵着的手使劲动了动,变成了十指相扣。 夏兰懿晋封为妃的消息很快阖宫谕下,容妆心里那一丝不悦,自己将那一丝火苗硬生生的给湮灭了下去,乔钺已经那般对她,还有什么不能释然。 夏兰懿原来的寝宫简陋,封妃后乔钺让迁了新宫,这新宫是个早就修缮好的宫殿,名为昭汀宫,正是临近贤太妃的颐宁宫旁那处,当初颐宁宫走水,贤太妃便是临时安置在了昭汀宫里,这可是个好位置呢,离玄景宫近的很,岂不是又方便了夏兰懿去给乔钺献殷勤。 内廷司的宫人见夏兰懿恩宠日甚,又封了妃,自然是极尽了的奉承,迁宫一事办的极是迅速利落,几日里就将昭汀宫按照夏兰懿的意思重新布置了一番。 十月初二是个大吉且百无禁忌的日子,夏兰懿的册封仪式便在这日举行,四妃可非同寻常,又有夏归年的面子,礼部自然办的更加盛大而隆重。 夏兰懿穿着海棠红的七凤华服,金丝镶宝极是亮眼,这一日的她很美,绽放出来的光彩大概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约莫入夜的时候,元旖来了红妆阁,非要拉着容妆一起去昭汀宫给夏兰懿贺喜,容妆对此表示无奈,元旖这个女人,从前一度表面看似骄矜傲气,如今深入了解了,也不乏有小姑娘的心性,看玩爱热闹。 容妆并不开心,被她一折腾心里更加憋闷,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她本来是该去拜访夏兰懿,恭贺一番她的,早前便一直想去,但是真正是打心底不愿意看见夏兰懿那副模样,何况是今天这个属于夏兰懿的好日子里。 乔钺现在一定在昭汀宫,那自然不必说,嫔妃行册封仪式当晚,都要侍寝的…… 想到这里,容妆的心就不由堵得慌,就像塞了一团棉絮似的,拿出去了心空,不拿出去又似如鲠在喉,反正就是怎么来怎么不舒服。 元旖看出来容妆不大好受,一路上便同她说一些闲话给她听,约莫快到昭汀宫的时候,元旖说起了祁国,又说到了元麓许久没给她来一封家书,上一次还是在乔觅薇诞下子嗣那些日子里,容妆听到这里,方提起了一丝兴致,便问道:“我记得好像长公主是生了个女儿吧?” 元旖点点头道:“嗯,是个女儿,大概我哥哥娇妻爱女在怀,也想不起我这个远在异乡的妹妹了。” 从前倒未曾和元旖仔细聊过她家乡的事,此刻打开了话锋,容妆便延续了下去,问道:“那你当初为何同意嫁到阑廷?” 元旖回道:“我和我元麓哥哥其实关系还可以,他继位以后也蛮辛苦的,我无意中听见臣子建议和亲,我自幼生长在祁宫,也没见过什么男子,没有感情牵绊,我想着替我们祁国做点事情也好,便主动同意了这件事,其实还有……” 元旖的目光游弋不定,容妆不解的问道:“还有什么?” 元旖思忖了半晌,才笑道:“我早听我哥哥说过,阑廷的承衍帝是个天下无双的男人……我想嫁给这样的男人,才不枉费我元旖……” 说完了这话,元旖的目光又落寞了些许,“其实我挺后悔的,尤其是知道我哥哥和嫂子那么恩爱,羡慕的不得了,我这个人很自信,因为自幼没什么阻碍的关系,我觉得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得到,自从来到阑廷后,却无数次打破了我的幻想,我以为凭我的能力,可以让任何男人为我动心,没想到咱们皇上……心里早有了人……” 元旖自嘲的笑笑,看向了容妆,容妆微微一笑,没有答言。 “所以我当时特别厌恶你,其实我在祁国对待宫人都很好,在阑廷亦是,唯独那时对你的态度很差,我觉得是你抢走了原本皇上该对我的心,我当时就是那么不可理喻。”元旖看着容妆,微微带了歉意,“直到我中毒昏迷,意识游离,明白了很多,皇上从来就不是我的,争抢也没用,便罢了,我元旖依然还是骄傲的,不想委曲求全,也不想为了一个完全不喜欢我的男人费尽心机,他看你的目光那么温柔,他从来没有那般看过别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个。” 容妆侧目和元旖对视了一眼,笑道:“其实我该谢谢你,过去的事都无所谓,你没有真正伤害到我,否则我此刻也不可能和你站在一条路上,一同向前走着,所以过去的我们都不必在意。”容妆将目光看向远方,夜色再深沉,也抵不过她的目光,她说:“我也很爱他,他也没有给我任何压力,我在他面前不需要小心翼翼,也不需要去努力维护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真正的感情不需要维护,而是两个人心里把对方当成生命一样重要。” 容妆垂眸笑笑,对元旖道:“其实我们两个人像现在这样闲谈,也挺怪异的,而我,竟然和我爱的男人的妾侍聊着这样的话题,是不是很奇怪?” 元旖撇撇嘴,白了容妆一眼,“什么妾侍,说的真难听,那从今以后你还把我当祁国公主好了,什么谨嫔的,从我昏迷醒来以后,这个名分就跟摆设没差别了,我没厌恶死它已经不错了,你如果还怀疑我对你的诚意,那我真是看错你了。” “没有。”容妆忙道:“你帮我除掉白清嫱,我对你的怀疑也消了。” 元旖目色沉了沉,“其实我们之间依然是互相利用,你利用我替你铲除障碍,而我利用你和皇上的亲近,希望得到庇佑,让我能安稳的在阑廷后宫存活下去,还有我要告诉你的是,那块玉璧……” 容妆眸子一紧,便看向元旖,夜色融融灯火里,她的双眸如星子一般潋滟,元旖道:“我父王在世的时候很疼我,那块玉璧就是他赏给我的,我也知道它的故事,玉璧本身并不是多稀有的东西,但是正因为有那个独一无二的寓意,它才比玉璧本身更珍贵,所以我一直很喜欢,为了表示我对帮你的诚意,还有就是我怕那东西泄露给我惹来祸端,才献给了你,其实也是我自己想明白了,那东西就该是你的,只要你好好收着,将来总有一日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别再说了。”容妆皱眉,“这里已经接近昭汀宫,你也不怕隔墙有耳。” 元旖看了容妆严肃的神色,于是点点头,止了声。 容妆脑海里萦绕着元旖的话,不由思忖,光明正大,何谓光明正大,岂非皇后之尊?元旖当真把她看重了,容妆不由笑笑,岂是那么轻易说得到就得到的,未来的日子里,谁又能说得准呢,依然还是那句话,前路翻覆无常,此时唯有顺着脚下的安稳,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尽量平稳,方是好的,但荆棘,何处不生? 第104章 嫉妒争吵 昭汀宫里灯火如白昼,暖漾如熏夏,香气缭绕,连外头都撒着无数香屑,香气飘散悠远。 元旖笑道:“还真是大举动啊。” 容妆环顾四周,这大红的灯笼,好似新婚燕尔,赶上年节了。 心里越发的不得劲,总觉得夏兰懿娇俏而得意的脸庞老在眼前闪过,好在她今日穿的海棠偏红,不是正红色,当然,那正红色也不是她可以穿的,那是皇后尊位才可以的,容妆心里安慰自己,又不是成亲。 笑是笑不出来了,但好在还受得住,封妃而已,容妆把心里那一丝惶然掩藏好,和元旖随着宫婢指引踏了进去。 正如容妆料想的丝毫不差,乔钺在,夏兰懿在,其乐融融,那一美好的画面刺痛了容妆的眼睛,容妆微微低下了头,和元旖一起拜了拜。 乔钺在主位端坐,夏兰懿在旁笑颜如花,乔钺让她们起来,夏兰懿起身迎了迎,看容妆的眼里有一丝满足和得意。 容妆没有答话,只是让姚姑姑送上了贺礼,若说送嫔妃贺礼,送什么最合适,当然是玉器,容妆亲自挑的一柄白玉如意,元旖送的则是个金蝶步摇。 便是夏兰懿想借此礼物做文章,玉器之下,她也是做不出来的,一不能吃,二不能喝,三是玉质表面光滑不沾脏污,断然是毫无纰漏可寻。 但想来,夏兰懿也不会借此发作,便是再敌对,毕竟她还是有端庄底子的。 容妆勉强撑着故作出来的笑容道:“恭贺娘娘晋升之喜。” 夏兰懿欢喜的让人收了礼物拿走了,赶忙让宫人上茶上点心给二人,她已经尽力在乔钺面前表现的端庄得体,又温婉大方,容妆暗觑了乔钺一眼,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眸,容妆不由笑笑,诸如眼前场景,当真谓可笑。 情敌相见,不是分外眼红么,夏兰懿倒是能装,容妆当然也不能落她后头,表面自是将虚伪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满目笑意却达不到眼底一丝,夏兰懿言笑晏晏,时不时瞥一眼容妆,观察着乔钺神色变化。 容妆和元旖挨着落了座,乔钺凝望容妆,不由道:“容妆和谨嫔倒是相处的越发的好?” 容妆和元旖对视了一眼,元旖抢先答了话,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和容妆毕竟曾经同处一宫,虽然当初有些不愉快,但到底相伴了好些时日,也是有情分在的,何况臣妾兄长送来的家书上也告诉臣妾,容妆曾经帮助过她,让我好好同容妆相处。” 容妆瞥了元旖一眼,微微浅笑,心道元旖倒是临危不乱还能胡乱编造一通。 乔钺瞅了元旖一眼,目光迅速离开,最终落到容妆身上,若有所思半晌未言。 夏兰懿见乔钺一直盯着容妆看,脸上有一丝挂不住,便笑唤宫人给容妆添茶,容妆看了看她,没给她留一丝面子,直接道:“贤妃娘娘,我的茶可还没喝一口。” 夏兰懿怔了一会儿,元旖打圆场道:“啊,我的喝了,正想添些,贤妃娘娘体恤了。” 夏兰懿勉强笑笑,乔钺眉心微动,有些憋笑,却轻轻咳嗽了两声掩盖了过去。 夏兰懿含情脉脉的看着乔钺,方游弋到容妆身上,温和笑道:“多谢容妆和谨嫔的礼物,如此本宫必定会珍视万分的。” “娘娘客气了,应该的。”容妆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对夏兰懿清冽一笑,端的潋滟无方。 大殿里陷入了一丝尴尬的气氛,伴着炭炉中噼啪轻响,微微有点诡异。 容妆偷偷窥视乔钺,心里不由浮现起他和夏兰懿亲热的场景,心痛的简直难以抑制,连带着面色也越发的难看。 元旖就坐在容妆旁边,隔了小方案,此刻碰了碰她的胳膊,问道:“怎么了容妆?发什么愣?” 容妆摇摇头,低声回了一句,“没什么。” 看容妆如此失神,夏兰懿的神色也越发异常,也不知是得意还是思索着什么,乔钺皱着眉,同样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气氛里的尴尬丝毫未褪去,却越发的浓烈了,元旖和容妆四目相对,一时也没人说什么。 元旖看气氛如此僵持,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既然贤妃娘娘累了一天了,就早些歇息。” 夏兰懿点点头,看向乔钺道:“皇上不妨去后寝殿歇息吧。” 乔钺没答言,容妆闻得此话,目光冷了一霎,旋即恢复如常,起身看也不看夏兰懿,便开口道:“既然贺喜过了,那么我也该离开了。” 夏兰懿唤宫人送二人,甫一踏出大殿外,容妆长吁一声,心里那口憋闷始终不散,外面再冷,也抵不过在殿内面对夏兰懿的心冷。 元旖见容妆如此,便叹了口气道:“难受吧?那也没办法,谁让你的男人是皇上。” 容妆答非所问,淡淡回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元旖也没过多停留,便应了,带着一行宫人回了自己千霁宫的方向。 容妆抬头看了看夜色,朦胧中仿佛滚动着阴云,一弯月牙整个乌突突的没有丝毫光亮,让容妆的心更觉得压抑沉重。 近日来的天色一直阴沉沉的,平时也倒不觉什么,如今心情本就压抑,再一照应天色,真是越发的觉得悲戚苍凉。 姚姑姑对容妆道:“别难受了,天冷,咱们回去吧,别冻着了。” 容妆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昭汀宫的宽广宫墙,有一丝哀凉自心底蔓延上来,一点点沁入心脾,凉透了她整个身体,转过身,迈开步子,一步步仿佛踏在心上,沉重而落寞,然后有一道声音凭空响彻,回荡在容妆耳际,空灵又笃定。 那是乔钺,他喊容妆。 容妆身子停滞在原地,转身回眸,回眸,心微微一疼,几欲落泪,强自忍了下去。 乔钺几步奔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容妆甩开他的手,步伐停在原地,揉揉被攥疼的手腕,冷声道:“皇上这样出来,贤妃娘娘怕是恨透了我。” 乔钺也同样冷着神色,宫人们都跟在后头,这里只有宫灯的亮,映衬一片火红,乔钺冷声道:“我就知道你又过不去。” 容妆憋了许久的烦躁一瞬间就爆发了,喊道:“对,我就是过不去,我依然是那句话,我就是讨厌夏兰懿,我一想到你会搂着她亲密的样子我就恶心!我也知道我怎么了,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 刹那静默。 乔钺半晌无声,最终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拂袖而离。 容妆蹲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再也忍不住,恍惚觉得,这场景,为什么这般熟悉,昭汀宫,又是昭汀宫,她和昭汀宫还真是有缘,从前就是此处,她和乔钺听贤太妃诉说那些尘封许久的前尘往事,然后吵架,讽刺对方,将对方贬低的一文不值。 如今又是此处,她嫉妒,发疯一样的嫉妒另一个女人,又是此处,又是和他吵架,不同的是乔钺此刻拂袖离开,不管不顾。 容妆呜咽出声,她何尝不知道,她不该如此,根本就是她在无理取闹,她在恃宠而骄,她在矫情,可是她忍不住。 看着乔钺和夏兰懿在一起的样子,容妆的心就酸的不得了,就像要溢出来一般,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 姚姑姑不忍心,扶起容妆劝了一路,走回了红妆阁,阿萦一见如此,忙询问怎么了,姚姑姑简单答应了两句,阿萦忙去给容妆倒茶,煮水沐浴。 许是回到红妆阁熟悉的环境,待沐浴梳妆过后,容妆的心绪恢复了许多,想起之前的发疯,容妆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乔钺一定很生气。 想到此处,心里沉沉闷闷的,她到底是怎么了,何必那么针对夏兰懿,乔钺已经无数次的解释了,他对夏兰懿就是普通情分,她还何必,又在怕什么,怕夏兰懿抢走乔钺,还是那么不信任乔钺对自己的感情?显然不是后者,而前者,她也不至于这么没自信,想来想去,容妆都觉得此事太过无理取闹,乔钺今日那一番话,那是多重的承诺,能抵挡过一切不安,她真是莫名其妙。 总结下来真是,一设计到感情问题,女人就变的不可理喻,嫉妒能令人发疯。 容妆抬手扶额,心思越想越远,最后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乔钺到底又回没回昭汀宫…… 思绪又折腾了半晌,夜已经深了,容妆还是没有丝毫睡意,除却烦乱还是烦乱,坐在金丝楠木桌案边抄了会儿佛经,总算是再次安静了许多。 阿萦坐在桌边昏昏欲睡,容妆便让她赶紧回去歇着,姚姑姑劝了半天,总算把容妆劝到上床休息,姚姑姑正要去守夜,容妆却突然道:“姑姑,把灯都熄了吧。” 姚姑姑一怔,容妆怕黑是红妆阁都知道的事,如今却要熄灯,甚是出乎意料之外,姚姑姑半晌才反应过来。 容妆想,从前只有乔钺在身边自己才肯熄灯,如今,也是该改改这个习惯了,乔钺总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伴她入眠。 姚姑姑拗不过容妆,最终熄了灯,自己靠在外阁守着夜。 一片深夜黑暗里,容妆禁不住孤寂感袭上心头,不争气的又落了泪。 第105章 犯错身偿 夜深三更,寂寂夜色里,风急寒烈,朦胧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应进沉冷的阁里,炭火熄了,有零星的微光闪现,仿佛夜穹里的星子,却点不亮容妆渐渐沉落的心。 容妆躺在床里,偌大宽阔的黄花梨木围床,此刻却容她只身一人,另一半空的让人深觉孤寂清冷,容妆微微蜷着身子,冷意蔓延,宽厚的棉被不足以抵挡她由心而生的寒冷。 三重帘帐纹丝不动,有丝丝缕缕的清浅月色照耀进来,斑驳倒影投在帘帐上,容妆睁开了眼,看着那漆黑的影子,落目依然是一片寂寥。 阁里空寂,唯闻姚姑姑在门口守夜的喘息声。 容妆微微闭上了眼,脑海里全是乔钺的面容,直至许久,意识有些迷蒙,微微有了困意。 半迷半醒之间,仿佛听见有人进了内阁…… 容妆并没有睁开眼睛,只以为是姚姑姑为她盖被子罢了。 有人停在床前,容妆微微睁开眼,从帘帐上看到一片轮廓,高大颀长的身形,那绝不是姚姑姑。 容妆不会不认得,那是乔钺,心下一惊,方要开口,便见乔钺往前走了两步,临靠床边,乔钺解衣躺在了她身边。 夜色里,容妆微微弯唇,伸出手臂抱住了乔钺,乔钺一怔,旋即开口问道:“你没睡?” “被你吵醒了。” 乔钺半晌未言,叹息了一声,把容妆的头按到自己怀里,紧紧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容妆亦是沉默,半晌才问道:“你不怪我了?” “你知不知道错在哪里了?”乔钺反问她,语气有一丝责怪,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我知道。” “那你说,错哪里了?” “我不该嫉妒。” 乔钺闻言,当即便打断道:“不是。” 容妆从他怀里微微伸出了头,黑暗里却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注视着他,问道:“那是什么?” “你不该不相信我。”乔钺淡薄着声音,极是沉稳,“你忘了,当初在那言州河边,你我结发,你曾说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你却怀疑我,你说,你错没错?” 容妆噤了声,又埋首于乔钺怀里,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香气息,半晌才道:“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乔钺没答话,容妆不甘心的摇晃着他的身躯,一边撒娇道:“原谅我了,乔钺,阿钺,夫君……” 一声夫君音方落,乔钺接了一句,“以后还犯不犯?” “你猜……” “……” “好了,都说了知错了,我回来也想了很久,我今日的确是有点过分了……” “知错?那该怎么惩罚?”乔钺的话里一丝邪意,容妆不是听不出来,于是问道:“那你要怎么样?” “我要怎样?”乔钺冷笑,二话没说,直接把她压在身下亲了上去,狠狠一吻后,离唇道:“犯错身偿。” 言罢,也不等容妆反应过来,又覆身上去。 折腾了半夜,第二天容妆醒来晚了,乔钺尚在身侧,睡得安稳,容妆微微一笑,日光恰好,投了一地暖色。 容妆半起身看了看,又看看尚在熟睡中的乔钺,而后把头靠在他身旁,继续闭上眼睛,不睡,只是静静享受这样好的一刻时光。 容妆何尝不知,乔钺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对她的百般纵容,怕是给不了以外任何人,哪怕昨日吵闹不合,他还是忍不住来看她,而不是扔她一个人孤独以伴。 容妆再睁开眼睛时,乔钺已经醒来,正凝视着她,容妆微微一赧,低声道:“你醒了?” “嗯。”乔钺起身,靠在床头,容妆随着他起了身,一同靠后,侧目凝视乔钺,乔钺道:“因为夏兰懿生出的事端已经不止一次。” 容妆一怔,低下了头,有一丝愧疚神色,“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嫉妒而引起的,我也怕,乔钺,你是否还会喜欢一个如我这般善妒的女人?” 乔钺用行动回答了容妆,把她搂紧了怀里,启唇又道:“我的女人善妒,是因为她爱我,我当然不会责怪一分。” 乔钺微微低头,正对上容妆挑眉看他的目光,乔钺续言道:“我会生气,是因为她不信任我。” “……”容妆眼里的愧疚又深了一分,乔钺望着她如水潋滟的双眸,不忍的轻笑了出来,无奈道:“行了,没多大事,我告诉你,昨晚我就没想留宿在昭汀宫,我原想过完了场面,就回红妆阁。” 回,乔钺说的是回红妆阁,容妆心下一喜,能回来的,而不是去,当然是家。 容妆心下欢喜,连带着眉眼便弯弯笑了,离开乔钺怀里,扑上去冲着他的脸颊就亲了一口,笑意盎然,如春风拂面。 乔钺一笑,心结尽纾解。 容妆心里被满足充斥,天寒风冷,仿佛都算不得什么,心里暖,便真暖了。 仿佛每一次的误会过后,都更加的融合,起码容妆近日里,对于夏兰懿的风头无双,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很多事情一笑而过,能不在乎就不在乎。 夏兰懿从来就没赢过,她和她争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也不是皇后之尊,而是乔钺的心,就这一点上,夏兰懿从未赢过,一分一毫都不曾有,赢家只会是她容妆,永远都是。 所以容妆想想,也便释然了许多。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容妆将这句话描摹了无数次,宣纸上的墨迹一横一竖都折射着她的心迹,每一次练习,这一句话的字迹便更美一分,就好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若是横亘中间的阻碍能够破解,便是越磨越深,而不会离心,只会越来越近。 她和乔钺,便是如此。 天越发的冷了,是真的进了冬日里,初冬萧瑟干冷,所有人都懒于踏出宫门,宫里反倒安静了许多。 这日拂晓回来了,容妆倒是惊讶于她的变化,不多日的功夫,拂晓整个人都显得越发有韵味了一般,脸色都红润了许多,小姑娘那份青涩仿佛褪去了,一举一动都更加动人。 容妆默默笑看,心只想着,大抵是待在心爱的人身边久了,心下欢愉,人便越发的舒心,出落的就越发美丽,这无疑是好事。 第106章 成亲之事 自打晋封四妃后,夏兰懿的风头越发的盛了,她整个人锦衣华服,珠钗环佩,显得也越发明艳妩媚,当然,昭汀宫离玄景宫那么近,她素日里便越发喜欢往玄景宫跑,容妆见怪不怪,心中始终有一句话告诫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一句话,抵得过万千不安。 况且世间的事,又不止夏兰懿,容妆着实没有必要为她去再费心思。 令容妆最宽心的是,白寰被问斩了,按理说白寰的罪便是凌迟了谁也不敢说什么,可乔钺也不屑为难一个将死之人,白家众人,亲者尽数陪葬,疏者发配边关为奴,而白清嫱,也不曾葬入阑廷后妃陵,容妆后来打听过,她是被内刑司的人扔到了宫外,想必连一抔黄土一张草席都不曾得到。 宫里的人就像心照不宣一样,在不曾有人提及永宁宫,也不曾有人提及白清嫱,仿佛她不曾存在过一样,她的痕迹被尽数抹去,竟连一缕烟尘都不如,就这样云散烟消。 阑廷内曾依附白寰的官员,尽数被夏归年与苏炀的人以各种罪名悉数除掉,轻者革职查办,重者便是加罪处死的也有。 平步青云和过眼烟云也不过区区之差,白家的声势,如今已经成为了历史,最后留下的,不过是史书汗青上一抹骂名,将载负万年。 容妆召来拂晓,同她说说话,阿萦沏了雨前龙井,各自个众人递了一杯,容妆扶着杯身,对拂晓笑言,“在家里待的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许是容妆语调太暖,拂晓眼眶登时就红了,半晌才道:“姐姐,真的谢谢你……” 见拂晓如此,容妆垂眸笑笑,也就明白了,过的当然是极好的,拂晓的泪意也不是难过,而是感动和愉悦。 容妆笑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若说到争取,那是你自己得来的,毕竟是你不曾懈怠的照顾在我哥身边,他对你的态度,可是改了?” 拂晓闻言,缓缓笑了,带着一丝羞赧与喜悦,“是啊,大人说要……” 拂晓抬眼看了看容妆,容妆也凝视着她,期待的目光等着她的话,拂晓又是恬然一笑,这才缓缓道:“大人说要向皇上请求……让我回容府……” 拂晓说的隐晦,但容妆听明白了,便戏言问道:“回容府去做少夫人吧?” 拂晓含笑不言,容妆满意展颜,想了想,虽然早有宫人来报过消息,但此刻还是想亲自询问拂晓,“不知我哥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拂晓回道:“这些日子里大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姐姐不要担心了,否则我也不会回来的。” 容妆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心里也安稳了许多,容徵既然好了,想必尽快就会进宫的,拂晓如今是红妆阁的人,届时他一定会来红妆阁。 只是容妆隐隐还是觉得不妥,按照容徵的性子,何以被拂晓打动如此之快,便说是病中意志脆弱,可一个人的心性也不至于转变如此之快,原本容妆还曾想过,只要拂晓这些日子在容徵身边能够站稳脚,她就求乔钺让拂晓离宫回容府,让拂晓日日相伴容徵,日久生情总是没错的,却也不曾想到,事情转变竟如此突兀,但眼下看来并不坏,那便好的。 且走且愿,且行且看。 翌日午后,容妆闻听容徵入了玄景宫觐见,随后乔钺便派人来宣容妆过去。 宣宸殿里炭火炽热,温暖如春,容妆踏进大殿内,宫人俯身给她浅浅行礼,容妆点头轻笑,将雪色披风递给姚姑姑,径直走进内殿。 乔钺端坐赤金龙椅上,而容徵已得赐座在一边,容妆进了桌案里,坐到乔钺身边,笑对容徵,容徵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慌忙移开目光,觑了乔钺一眼,有些茫然无措,容妆深觉气氛尴尬,便轻笑着打破了沉寂的局面,“哥的身体可是好了?” 乔钺扯过容妆的手,放在手心里给她捂暖,容妆对他一笑,旋即看容徵,容徵盯着二人如此亲密的举动看了看,目光有些空洞,垂眸道:“好利落了,妆儿不必担心,还要谢谢皇上隆恩,容冉御医给臣诊治,谢过皇上。” 容徵抬手作揖,乔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乔钺道:“于情于理容家的人朕都不会不管。”乔钺说着,望向容妆,目含笑意。 容徵兀自道:“臣身受皇恩,自当为我阑廷赴汤蹈火,如今边关战乱不止,又逢潇王反叛,臣闲于家中实在惶恐,今日也是特来请命,带兵出征,讨伐叛贼孽党,扬我阑廷国威。” 乔钺满意点点头,“你不必急,待你身好,朕自有决断。” 容徵称是,旋即思忖了半晌,又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臣请皇上允臣娶拂晓为妻。” 乔钺瞥容妆,容妆沉了脸色,看了看乔钺,后又抬头问道:“哥可是认真的?” “当然,我容徵说一不二。” “好,妹妹替皇上答应了你!”容妆的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乔钺见她如此,自然乐见,便点了点头,随她心思。 容妆正色道:“拂晓对你可谓用尽了情,你病中的日子都是她照顾不离不弃,我希望哥你若娶了她,便是真心对她好,不好辜负抑或掺杂其它东西在这份感情里,方好。” “……”容徵微微迟疑,低了头,容妆见此,便觉有异常,但又不知该如何问起,毕竟让容徵娶妻之事,是她向来所愿,而如今容徵真的有了人选,她若是再去质疑,岂非矫情?也便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容徵为人憨厚,也不至于给拂晓冷眼。 结亲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乔钺特意将此事交由了礼部和内廷司全权打理,一为表重视容家,二也是圆容妆一份心意。 因要出征,事情便加急操办,日子定在了六日以后的黄道吉日。 至于拂晓的身份,当然不能是宫婢,容妆不怕人说闲话,但她怕拂晓嫁过去内心不安,于是便求乔钺,给拂晓正名为陆家小姐。 ‘陆’自然是陆绰,陆绰早已平反昭雪,他的女儿也自然该是忠臣之女,容妆想,这无论于拂晓,容家,抑或她的亲生父母,都是一个安慰。 她依然是容妆,容策的女儿,陆家也不至断后,陆家的女儿,从此便是拂晓,陆拂晓,晨曦的光明。 如此,方算圆满。 第107章 一切如心 时光清漏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在等待正日到来这期间,拂晓既忐忑又欢愉,容妆瞧在眼里,心里也不禁感叹,拂晓才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容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是要八抬大轿从正门进入的,还是御旨赐婚,这已经是再好不过了,对她终究不亏。 司衣局制好了霞帔喜帕,送到了红妆阁,拂晓抚摸那摆得整齐而鲜艳红火的物件,不由喜极而泣,而容妆呢,只是淡漠的看着,微微弯了唇角,她也不知道,何时能穿这么一回嫁衣裳,也许无期,也许无命,哪怕再怎么喜欢,眼下也不过就是想想罢了,容妆分得清轻重,嫁衣如何,明媒正娶又如何,哪怕是皇后之位也无所谓,都抵不过乔钺爱她。 六礼过五,唯剩下迎亲一礼,便算是圆满了,原本只待结亲那日到来,只是却不料到底出了岔子。 乔允疏占据西南之地溯城,因为地势俱佳,久攻不下,今日清晨,有紧急军情传来,阑廷带兵守在溯城的将领阵亡,如今将士们群龙无首,情况可想而知。 离成亲之日还有三日,是日下午容徵紧急入宫觐见,乔钺允他即日领兵征伐叛党乔允疏,如此一来,想必婚期便要延迟推后,却又仿佛茫茫无期。 容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事从权宜,便即刻让拂晓嫁过去,问及之下,乔钺同意,而容徵也没有意见,拂晓更是此意。 事情一定,红妆阁便忙了起来,事情紧急,一切便从简而行,但该给拂晓的嫁妆奁具,容妆还是一点没少准备。 红妆阁四处张灯结彩,天还没暗下去,大红的喜字灯笼已经点燃了个遍,红纩结在各处,渲染出大片的红红火火,驱散战争带来的阴霾,与人心底的不安,一切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因是御宫,便是嫁娶之事也不得入内,队伍喜轿只能在宫外等候,小景子在玄景宫外边守着迎亲队伍,姚姑姑给拂晓绾发,内仪司的教仪姑姑在旁讲着成亲需守的规矩。 红妆阁里难得这般热闹,也是头一次,元旖带人过来帮着忙活,苏令芜一应嫔妃也打了照面贺喜一番便离开了,所有人都是看容妆和乔钺御旨赐婚的面子上来送了礼,容妆一件没留,全和嫁妆放在了一起,让它们尽数陪着拂晓进容府,总不能让外人瞧不起她的出身,该照应的,容妆都得帮她照应周全了,方才是好。 黄昏渐渐到来,也便是迎亲队伍快来了,晚霞西风,薄云涌动。 天色又暗了些时,小景子慌忙来报,道是迎亲的队伍这就到了,此时拂晓一切准备妥当,然而拂晓显得有些局促紧张,容妆拍拍她的肩膀,对她笑笑,旋即从案上拿起摆在那里许久的镂空金丝盒,里面是一只金色耀眼的坠穗金钗,镂以蝶形,大气厚重亦不失温婉,此物是司宝局送来的,乔钺赏下来的,只因为容妆和乔钺说过,想送给拂晓一个陪嫁之物,能够对她有帮助的,当时乔钺只笑说,容妆对拂晓的帮助,已经够多了。 但今日便让司宝局的人送来了此物,御旨赏下的,可不是对拂晓有帮助么,便是容徵,也得让三分。 容妆笑着拿起金钗,半弯下身,给端坐在鸾鸟图镜前的拂晓,戴在头上,边说道:“此物是我和皇上送给你的,也算是御赐的,不比平常的东西,可别随意丢弃了,而你从此便姓陆了,记住了,你是前朝陆大人的女儿,再也不是宫婢拂晓,千万当好了家,想必容家都熟悉,也没人会欺负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叫人来宫里告诉我。” 拂晓瞬间就掉了泪,抬眸看容妆道:“谢谢姐姐,姐姐大恩,拂晓当真无以为报。” 容妆满意的看看已经戴好的金钗和拂晓泪颜,轻笑道:“咱们一块长大的,你又忠心衿儿这么多年,这些都当的起,以后就别再说谢字了,再说了,以后我可得管你叫嫂子了,别再哭哭啼啼的。” 拂晓勉强笑笑,咬咬下唇,容妆蹙眉道:“可别再哭了,瞧瞧,涂好的口脂都被你弄掉了。” 小景子在外催促,姚姑姑忙就要给拂晓盖上红喜帕,拂晓阻止,置身跪在地上,对容妆磕了一个头,旋即方起身,容妆和教仪姑姑一同扶着拂晓走出红妆阁,容徵只身在外等候,一同去宣宸殿,叩拜了乔钺,方出玄景宫门。 容妆对一身喜服高大清俊的容徵,他鲜红的衣袂随风嫳屑着,煞是耀目,容妆微微一笑,道:“恭喜哥哥。”容妆转眸看向拂晓,又看看容徵,把拂晓胳膊递过去,边温声道:“我便把拂晓交给你了,从此可要对她好,愿你们二人琴瑟在御,举案齐眉,还有就是,早生贵子,为容家延续香火。” 容徵凝视容妆好一会儿,容妆垂了眸,教仪姑姑在那边咳嗽一声,容徵方道:“承妆儿吉言。” 容妆笑点头,看着容徵牵着拂晓,上了喜轿,渐行渐远,宫灯流光四溢在他们周围,朦胧而不真切,仿佛一场幻境,迷离了双眼。 半晌,姚姑姑才道:“都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容妆点点头,转身的一刹那,心底莫名涌上一股酸涩,容徵娶亲了,他总算没有再继续辜负他自己,也没有辜负拂晓,这场亲事,这个新妇,想必容策归来,也是会满意的。 霞光薄了,沉沉了黯色,又一个夜。 这夜里,风清月明,红妆阁里却寂静如斯,都是舍不得拂晓的离开,哪怕知道她时常可以回来,但到底相处多日,如今怎会不留恋。 乔钺早早过来了,也许是知道容妆心里会不好过,乔钺甫一进阁,所有人赶忙退了出去,姚姑姑关上门,容妆便过去抱住了乔钺,乔钺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不用难过,可以让她随时进宫。” “我是为我哥和拂晓高兴,虽然很舍不得拂晓。”容妆抱着乔钺不松手,站在原地也不让他走动一分,最后还是乔钺好说歹说了半天,才把她抱回了床上。 翌日,增援兵马由容徵统辖之下,离开永焕。 彼时容妆听到消息,已是正午,容妆和姚姑姑叹息道:“拂晓刚成亲,便要夫妻分开,她现在一定不好受。” 姚姑姑回道:“可这也不是容大人的错,男人保家卫国,志在四方,女人在家守候待归,也是应该的。” 容妆点点头,站在窗边,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点点散在她的身上,斑驳了时光。 容妆抬手抚着身前青翠盆栽的枝叶,目光低垂,如果乔钺有征战在外的那日,她必然誓死追随在侧,决不与他分离,决不饱受相思之苦。 *** 后又猛然回想过来,乔钺身为帝王,朝中武将臣工如此之多,更有容策金戈在外,绝不至御驾亲征,想必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容妆摇摇头,讪笑自己的心思。 时光无声过,到了拂晓回门的日子,她没处可去,唯有红妆阁能称为娘家,如今拂晓不同以往,有容少夫人的名分,还有命妇的头衔,一举一动都不再如小姑娘那般浮躁,也是内仪司的教仪姑姑着实厉害,把她打理的规规矩矩,想必也是拂晓自己肯去认真,怕丢了容徵的颜面,的确难为她了,原本纯真性情的小姑娘,转眼却要去变成另外一个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端庄婉嫕的女人,这一副伪装,哪怕是有人在旁指导,也会累的。 容妆亲自迎出了阁门,看着高绾发髻渐渐走近的拂晓,她的头上还带着容妆和乔钺送的金钗,折射了暖阳流光,容妆不由勾唇笑笑,唤了一声,“拂晓。”转瞬又有些觉得不对,便道:“该叫嫂子了。” 拂晓半弯唇角,恬静的笑着,勉强的笑容里难掩忧愁,她启唇道:“姐姐,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否则我总觉得折煞了。” 容妆同她一起进阁里,对面而落座,问道:“一切可还好?” 拂晓轻轻叹了一声,“一切都好,只是大人离开了,我觉得家中的一切都冷清了下来,找不到能够让我提起精神的事物,姐姐,我可怎么办?” 容妆垂眸蹙眉道:“我了解,不然就住下来吧,宫人居所不能住了,不如住在侧阁吧。” “……”拂晓想了想,“可以吗?”容妆点点头,“当然,这里也是你的家,就留下来吧,让小景子带人去打扫打扫。” “那好,我一个人在府里,总是忍不住想起大人。” 容妆劝慰道:“别想太多了,午膳还没用吧?阿萦方才做了点心,你吃点吧。” 阿萦闻言,将桌案上摆满了的点心,拿过去一碟,递给拂晓道:“喏,你喜欢吃的糯米肉粽。” 一起在红妆阁待了这么久,阿萦当然是了解拂晓的,拂晓笑笑,接过点心碟子,放在身旁小案上,拿银筷夹了一块放在口里,瞬间便紧紧皱起眉头,端起一旁的小瓷碗就吐了出去。 阿萦和容妆面面相觑,不解的看着拂晓,拂晓拿起鲛绡帕子擦擦唇边,面对二人打量的目光,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恶心想吐,我想可能是累着了……” “……” “……” 容妆看姚姑姑一眼,目含深意,姚姑姑亦是如此看着拂晓半晌,才缓缓道:“莫不是……有了吧……” 拂晓神色一怔,慌忙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勉强笑道:“不会吧……” 容妆思忖了须臾,让阿萦去请了冉缜过来,拂晓开始紧张了,直到冉缜到来,把了脉,确定了姚姑姑的话。 容妆嘱咐冉缜,此事不宜张扬出去,冉缜表示明白,待冉缜走后,容妆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质问拂晓,“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容妆眼底的冷漠,拂晓慌神道:“姐姐,你千万别误会,我也是才知道的。” “你们才成亲几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容妆的语气有些不善,只是被此事的乍然震慑了。 拂晓忙回道:“是之前,大人从咱们红妆阁回家,我跟了去,那夜里他喝醉了酒……” 容妆闻言,神色缓和了下来,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拂晓答道:“大人不让,大人说他会娶我的,我怕他生气。” 容妆皱起眉头,没有说话,神色不明,拂晓却继续道:“姐姐,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么?” 容妆缄默不答,拂晓轻声道:“他把我……当成了你……” 容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喝了一声,“拂晓!” 拂晓蓦然苦笑,“所以我怎么可能跑来告诉你……如果不是今天……” “别再说了……”容妆当然不高兴,脸色也难看了许多,拂晓道:“姐姐,说不在乎是假的,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帮我,我也想着,以后陪伴大人日子久了,他会看见我的,会转变的,姐姐说,是不是?” “……”容妆迟疑了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自这番话以后,容妆总觉得面对拂晓时,气氛极是尴尬,许是她小心眼了,但就是过不去,于是能不见,则不见,但到底一个屋檐下,容妆也总不能把她赶回去,毕竟留她一人在容府,还怀着孕,容妆也是不放心的。 再之后,乔钺夜来红妆阁,容妆避重就轻的告诉了他此事。 岂料乔钺却笑道:“容徵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没多长时间,孩子都有了。” 容妆叹息道:“可他自己还不知道,也是遗憾。” 乔钺蹙眉,“什么遗憾,别胡说,等他回来不就知道了。” 容妆也觉得不妥,于是笑道:“对,瞧我,高兴的都说错话了,我就要当姑姑了。”容妆笑着眨眨眼,盯着乔钺道:“还有你,我小侄儿出生以后就有个皇帝姑父呢。” 乔钺缓缓笑了出来,笑意中不乏宠溺,盯着容妆半晌,开口道:“我不想做姑父,你让我做父亲吧。” 容妆一怔,瞪了乔钺一眼,嗔怪道:“又不是我说了算,你别找我啊。” “那我找谁?”乔钺手抚着下颌,纠结了一会儿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容妆蹙眉,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乔钺打横抱了起来,扑腾了几下,表示没用,于是就不挣扎了,谁让她也想当娘。 *** 容徵不在,容妆自觉有责任代替他照顾拂晓,于是容妆咽下和拂晓之前的话语不合,待她如常,每日里,按照冉缜开的方子仔细给拂晓补身子,膳食上也格外用心,把她照顾的妥妥帖帖,几日下来人也迅速见了胖,单薄的身子丰满了许多。 容妆很是满意,这样将来生出的孩子也一定白白胖胖,到时候容徵一回来,看到孩子,大抵不管有什么过不去的,都能过去了吧,毕竟那是血脉相连,骨肉亲情,而功劳,当然是拂晓,两个人有了共同骨肉的牵绊,一定会感情越来越深。 说到孩子,每每容妆看到拂晓喝下安胎药,虽然苦的皱眉,却满脸甜蜜,那是即将为人母亲的喜悦,那一刻,容妆都会觉得很心酸,乔钺想当父亲,她何尝不愿意成全他,可是命不由人,自从滑胎以后,她无时无刻不想再有个孩子,安慰乔钺,也安慰自己,可始终未能得偿夙愿。 有些事情不去希冀,也许就会如愿,而有的时候投入的希望过大,却总会越来越失望,到最后或许会不敢再去抱有幻想。 十月中旬,冬意渐浓,初冬的风总是格外凛冽,吹打在人的身上,透过厚重的衣裳触到肌肤,冷到了骨子里。 冬日里阳光便是再暖,也抵不过冷寒,容妆已经很久懒得出去了,最多到偏阁瞧瞧拂晓,要不就是窝在阁里喝茶看书,再不济和阿萦下下棋,和姚姑姑学学刺绣,过得也是闲散,听闻容徵首战告捷,到达地点后并没有大肆宣扬,而是迅速以群龙无首之兵诱敌深入,前后夹击大大意外挫了乔允疏的锐气。 对方原本三万兵将已增至五万,这一战足足又打回了原形,将消息告诉了拂晓,拂晓为之欢愉又担忧,容妆莫不如此。 然而事情就是巧合,一方胜利,另一方却出了事端,边关大军遭人毒害,是大军里出了内奸,曲重斐麾下将士多有中毒者,轻者救了过来,重者死去者也不在少数,这其中,包括将领曲重斐。 据查是粮草的问题,有人在粮草里下了毒,还是曲重斐麾下出了内奸。 此事一经传回来,曲玉戈当时就晕厥了,乔钺亲自去探望了,并嘱咐御医好好照顾,听闻曲玉戈醒来后迟迟缓不过来,整个人都呆滞在床,也不愿意见人,起初还嚷嚷着要去报仇,后来也颓废下去了。 听到消息时,连容妆都觉得心惊肉跳,惋惜不已,乔钺也是低落,容妆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只好静静陪在他身边,给他吹笛解忧,静看天边,千里月明如水。 思及驻守边关的容策,容妆微微叹息,大抵都觉得武将家的女儿也该巾帼不让须眉,然而人心都是需要温暖来驱散寒冷的,她是,曲玉戈亦是,乍听如此噩耗,她一介外人,尚觉惋惜,况且是曲玉戈其人,再坚强的女子,也该无法忍受这等生离死别的。 人生之苦,何止于七,处处皆是。 第108章 嫉妒之心 翌日里乔钺早朝,晨光正熹微,霏微溟蒙,容妆去了曲玉戈处。 曲玉戈居住的宫所不大,也在偏处,乍见有些冷清,容妆称奉旨而来,宫人这才放行。 彼时曲玉戈正躺在榻上,盖了个厚绒毯,阁里炭炉烧的暖和,她脸上很红润,但面无表情,犹可见泪痕。 此刻没有嚣张没有桀骜不训,她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姑娘,容妆摒弃前嫌,坐在她榻边的椅子上,曲玉戈瞅了她两眼,终于开口道:“怎么是你?” “我来看看你。”容妆也不去客套,盯着曲玉戈有些憔悴的目光,“节哀,保重身子。” “……”曲玉戈盯着容妆的一双清眸,似乎是在思索她眼里的感情,到底是真的抑或作假,踟蹰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还是容妆道:“你要是难过,那就难过,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谁劝也没用,我让你节哀,也是顺口俗言,我知道这并没有用,但是你这么聪明,该知道难过以后,你的人生还要继续,不要因为一时之痛,失去不该失去的东西,比如,你倒下了,会有无数人在背地里嘲笑你,而不是同情。” 曲玉戈垂下眸子,想了半晌,冷冷勾唇道:“这话说的倒不假,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对我说出这番话的人会是你。” “正是。”容妆点头,眼里波澜不惊,淡淡道:“我原可以不来,但我父亲亦在战场,我也会担忧他能否吃得饱,穿得暖,安然无恙否,所以我想,整个宫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担忧和痛苦,因为我都经历着,所以我来看你不是我可怜你,是同病相怜。” “你不恨我了?”曲玉戈抬眸问容妆,眼底的敌意少了一些,容妆想,曲玉戈这个女人,的确也没什么高深的心机,也不过是那种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冲动直爽的性子。 容妆回道:“你屡次伤害我,责打我的宫人,纵容宫人辱骂我,你自己也冲撞过我,甚至你给我的被子里放针。” 容妆说的清浅,一句话说完,本是轻松的语气,却骤然令曲玉戈惶然,她看容妆,“你知道?” “你没理由帮我对付白清嫱,没理由帮我说话,所以那针之事,无疑就是你做的,对付白清嫱那时,你是与我一条心的,就是把罪名推到她的头上。” 曲玉戈半眯着眼眸,“容妆,你真可怕,原来你都知道,却从来没有质问过我,现在还这样淡然的告诉我,你到底什么目的?” 容妆撇撇嘴,盯着她榻边小炉里的火焰腾腾,“是你问我恨不恨你,我才说的,我不恨你,最多是讨厌过你罢了,你还不足以让我去恨,我也没兴趣没事儿就找个仇人来恨,我没那么多闲空。” “好看得开。”曲玉戈冷笑,“真可笑,我把你当敌人一样,你却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原来我连让你把我当敌人的资格都没有,我还真是失败。” 容妆思忖了一会儿,挑眉问道:“我到底是哪里惹了你,让你如此厌恶我?” “你并没有惹到我,只不过从一开始我入宫,听到的传言全是你如何得势如何厉害,从那时我对你就没有好印象,私以为一个宫婢,如此张扬,能是什么好人?”曲玉戈半眯着眼眸,冷视容妆,“后来沈嫔,就是沈茗禾,她当我说了许多你的坏话,我就对你更加的厌恶。” “沈茗禾?我与她并不熟络,何故这般诋毁我?”容妆蹙眉,她着实没有得罪多沈茗禾,也不知背地里沈茗禾这般恶语相向,想不到曾经相见看似贤淑温顺的沈茗禾,却是存了如此心思,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容妆心下迅速的思索过,若是她从未得罪沈茗禾,那便是沈茗禾投靠了苏令芜,所以才会替苏令芜暗中诋毁她,让她尽失人心,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曲玉戈冷笑,“不过那个沈茗禾,枉费我和她如此交心,姐姐妹妹的称呼着,我如今落魄了,她却不曾来看我一眼,安慰我一句,倒是你,我眼中的敌人,竟然来了,人心难测。” 曲玉戈怅然,往窗外看了看,风吹枝动,光芒丝丝缕缕的照射进来,她半眯着眼,有些怕光的抬手挡了挡,“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容妆起身,原也待够了,走了两步,停下步伐淡漠道:“如果你觉得孤独冷清,红妆阁比你这里热闹,随时过来皆可。” 曲玉戈没有答言,也不曾看容妆,默默的闭上了眼,接连而来的是困倦与思考。 曲玉戈除却有些毛躁冲动之外,她可不傻,面对面的直视人,她当然看得出来容妆到底真心与假意,况且嫔妃重家世,一脉相连,她的父亲丧生,她最多落个忠臣之女的名声,但对她的深宫生活,毫无帮助,反而是堕落,因为她没了依靠,虽然乔钺一时同情,但并不能长久,深宫时日杳渺,帝王同情一时,并不足以支撑她存活下去,此时大抵别人避她都来不及,人都说落难之时最能见人心,曲玉戈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见到的,是容妆的真心安慰,却不是她那好姐妹沈茗禾的,是非分明,妍媸毕现。 她想,像容妆这样的傻子,还送上门来安慰她,也真是傻透了,难怪她总被人伤害,也难怪,身为九五之尊,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的乔钺,那么爱她,这样傻的女人,别说宫里,便在天下也难得,难怪苏令芜的凌厉能得人敬重,而她容妆,能得人心,如元旖,如宫人,如那帝王。 曲玉戈望向窗纸外的天色,微微笑笑,她明白了。 *** 十月下旬,深冬。 大军下毒的内奸已被处死,也算是告慰曲重斐这忠勇之人的在天之灵了。 容妆向乔钺提议,晋封一下曲玉戈位份,抚慰她的心里创伤,乔钺也正有此意,便颁旨封了她昭仪,岂料宫里不知怎么就传出了流言,说乔钺原本要封曲玉戈为妃位,是被容妆进了谗言,才降为了昭仪,只因为容妆和曲玉戈不合。 此流言后不久,夏归年带头上奏,清君侧,整肃后宫,言下之意便是质疑容妆的位份和为人。 乔钺大怒,斥责夏归年,下令从此决口莫提此事,惹得朝中惶惶。 下朝后,乔钺径直奔了红妆阁,容妆闻听此事,心下一惊,原来她便是想安稳的待在乔钺身边,竟然也这般不容易,不做嫔妃也是错,莫非这熟悉到血脉里的阑廷宫,也容不得她了么。 乔钺的怒气正盛,乔钺少有喜怒形于色,如今是涉及了容妆,容妆就是他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底线如此,万人难敌。 容妆点燃了伽南香,稳心弦,静思绪。 而后容妆拉着乔钺坐在榻上,伸出素白的指节轻轻揉揉他的脸,轻笑道:“看来我真要把自己变成透明了,否则老有人去挑我的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怕是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成祸国殃民了吧?” 容妆笑的花枝乱颤,丝毫不理会乔钺的冷颜,故意做作的笑,掩饰下躁动不安的心,也为安慰乔钺,告诉乔钺,她不在乎。 乔钺冷道:“只要你不后悔,哪怕是祸国殃民,谁也休想动你一分。” 容妆缓缓收敛笑意,正视乔钺,眼底有一丝浓烈的哀伤,仿佛就要溢满了眼眶,看的乔钺心惊,容妆说:“如果一开始,选择追随你是错的,那么,我情愿就让它错下去,绝不后悔。” 乔钺扯过容妆,亲吻上她的双唇,粗暴而炽热,宣示他的爱,宣示他对她的心,决不妥协,决不离弃。 过后容妆想过,此事绝非偶然,还是有人蓄意的,大抵是夏兰懿,夏兰懿安分太久了,因为对乔钺的爱,夏兰懿可以做出超过她端庄身份的事,那是一定的,女人都是如此,为爱,为情,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做得出来,夏兰懿是按耐不住了,她是迫切的想让容妆离开乔钺身边,离开乔钺的心上,她才能有所施展。 夏归年也不傻,早知道乔钺对容妆的用情之深,然而他为了他的女儿,还是去尝试试探乔钺,揣测君心。 容妆很清楚,此事哪怕没有人敢再提及,但到底给众人心上留下了疑影,她的身份,终究成了问题。 如果不是有容策依靠,是不是众臣都要附议夏归年,抑或进言废她出宫?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眼下事情还没解决,哪里管得了那么长远。 随后的几日里,容妆闲暇无事,大冷的天儿又不愿多出门,就想趁着这些日子,为边关的将士尽尽心,容妆让让司衣局送来了材料,带人亲手缝制冬衣,红妆阁人少,也只能多一件是一件,希望她亲手缝制的衣物,能够穿在容策身上一件,也算尽心了。 不料此事却传开了,容妆闻听小景子来报,各个宫里纷纷效仿红妆阁,容妆也只是坦然笑笑,正如从前让容徵起头捐钱赈灾,有了开口,便会有人随之,也会有人不甘心落于后,比如苏令芜。 这样贤德的好名声,她怎么会甘心让容妆一人独吞,但无论如何,开头之人都是容妆,那是不争的事实。 容妆想,夏归年既然说要清君侧,清的该是奸妃,她当然不是,她的名声虽然不到贤德,但也绝不是妖女。 她总不能坐以待毙,别人就是说她做作也罢,她也是真心体恤那些在外将士风雪寒冻岁月苦辛的,因为她的父亲就在其中,但若说她是为了好名声,也并无不可,二者皆有,她可以大度,也会时而自私,她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内心愿意相信良善,因为她遇到过很多良善的人,比如浔城裴家一家人,比如父亲,容家一家,也始终相信真情,因为有乔钺的爱,她过得很累,她不否认,但她也很充实满足,还是因为乔钺,才不像从前那般,苟延残喘,而是有血有肉,真真切切的活着,感受着他的爱,他的保护,他的一切。 所以这一切外来的诋毁,她没能力制止,但她会尽量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转圜,她的颜面无所谓,但她要乔钺完好无损。 容妆捡起一块墨黑的布料,不是什么好料子,但好在摸着还算舒心,她手工并不好,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完美,毕竟没有真正去学过,好在从前深宫孤独的时候,时常打发时光做做,此刻也是能应对的,慢是慢了点。 这墨色布料,该是属于乔钺的。 容妆便用此,做了寝衣,还特意让司衣局的人指点指点,才做的有模有样,寝衣做成了后,容妆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了柜子里,想着回头给乔钺穿上看看合不合适。 容妆笑笑,脑海里想着乔钺穿上以后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亲手给乔钺做衣服,虽然只是寝衣,想必她如此用心,哪怕不是最合身,乔钺也该会喜欢的吧,嗯,会的。 翌日,容妆把寝衣拿出来看了看,检查了一番,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便询问姚姑姑,姚姑姑说绣上点图案,容妆想来想去,图案太复杂了,而且她就是希望乔钺穿着舒适,绣上东西之后,若是不舒服怎么办,再说她的绣工又不好,于是就拿银线在领口绣了小小的‘妆’字,就像她陪着乔钺入眠一样,容妆细细又打量了一番,心里还挺得意的,恰好封铭来了,阿萦又出去了,封铭的伤也好了,人也更精神了,内阁里就容妆自己,封铭也没避讳就进来了,容妆也没想那么多,毕竟封铭又不是第一次来,姚姑姑带着人在外阁做棉衣。 封铭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自己就倒茶喝,容妆也没管他,兀自瞧着自己得意的大作寝衣。 瞧容妆这般瞅个没完,封铭不乐意的道:“我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伤好没好利索?就瞧你那件破衣服。” 容妆瞥了一眼,懒散道:“瞧你那样子准时好利落了。” 封铭起身走向容妆挂衣服的柜子前,问道:“呦,你还会这个?这是给皇上做的?” 容妆点点头,瞅向他问道:“怎么样,不错吧?” “比人司衣局的差多了,就你这水平。”封铭嗤笑道。 容妆脸色顿时就难看了,“你做一个试试?” “做我是不会做,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当例子试试,我觉得你这衣裳尺寸好像小了,我和皇上身段差不多,不然你对比对比试试?”封铭戏笑道:“我说皇上总来红妆阁,你连他衣裳尺寸都不知道?” “……”容妆白了他一眼,封铭一向如此大胆,什么话都敢说,毫不避讳,不过封铭好像没说错,容妆瞧了瞧,莫非真小了?不可能啊,乔钺早已如烙印在心里一般,她怎么可能记错,容妆抬头瞅着封铭,现成的人不用白不用,于是道:“那我比比试试。” “喏。”封铭倒是听话,横伸了手臂,让容妆比量,容妆正拿着寝衣覆上封铭身上,那边阁门被人推开了,容妆傻眼瞅着门外刚踏进来的乔钺,四目相对一刹那,乔钺脸上的柔和瞬间退却,冷意满溢。 容妆又看看自己和封铭,心下一惊,顿觉完了,怕是解释不清了,怎么会这样?望着乔钺渐渐走近,那脸上覆上犹如数九寒天的冷色,容妆的心都凉了,手缓缓就滑了下来,封铭也愣了,唤了声:“皇上……” 乔钺打量容妆,又看封铭,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乔钺的脸上缓缓浮上一抹冷笑,盯着封铭,便连封铭也不禁害怕,不敢触及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回了句:“容妆做……” “我没问你。”乔钺打断他,封铭头一次这么听话的噤了声,而没有打趣。 容妆喃喃回了道:“我做寝衣……” “很好。”乔钺冷笑,目光犹如淬毒的锋刃,滑过人身上,犹如凌迟一般,容妆浑身不自在,忙辩解道:“不,乔钺,你别误会……” “误会什么?你给封铭做衣,还是寝衣?”乔钺冷目视容妆,容妆忙道:“不是,我给你做的。” “那你们在做什么?白日里关门做寝衣,朕如果来晚了,你是不是要给他换上试试?嗯?换寝衣?”乔钺的话一句一句的犹如刀子一声声下来,压迫的容妆心下沉闷,就快难以喘息了,既然解释不通,索性就不解释了,容妆把寝衣一掷到一边,冷道:“你信不信都是这样,不信就算了。” “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容妆。”乔钺还没说完,封铭大抵鼓足了勇气,道了一句:“皇上,你真误会了。” “滚。” “不是……” “不滚是吧?”乔钺目光直射过去,看的封铭脊背发凉,下一瞬间乔钺一拳打了过去,封铭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倒在了地上,封铭抚抚被打的脸颊,动了动,疼,眉头紧紧皱到了一块,冤不冤,太冤了!明明好心好意帮着对比对比,结果是这么个结果!他才是招谁惹谁了,好人难做,封铭心都纠结到一块了。 容妆见状一惊,忙过去扶起封铭,问道:“你没事吧?” 容妆这会儿怒气盛了,冷对乔钺道:“你疯了吧,封铭伤刚好,你怎么这么打他!” “心疼?”乔钺瞪容妆,眼里冷意四散,落如锋,容妆不再顾及,扶起封铭,封铭不乐意,推推容妆,他可没胆量再靠近容妆,不想被打第二次,若有第二次,指不定不是打,是杀了…… 容妆目光看向封铭,正对上封铭看过来的目光,二人一对视,封铭微微摇摇头,目光示意她别再忤逆乔钺。 结果这一场面落到乔钺眼里,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乔钺此刻完全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什么风度什么傲气,都在此刻尽做烟消云散。 封铭赶紧逃脱了,两个相爱的人之间若是有什么事,第三个人在场反而难以解决,只会越来越乱,还不如让两个人自己解决去,也许吵着吵着就甜了,不是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么,封铭如是想,兴许没人在场容妆态度就会软下来,美人温言抚慰,乔钺的怒气大概也就消的快了。 封铭走后,乔钺冷冷喝退宫人,整个阁里唯留二人冷冷相对。 僵持了半晌,容妆情绪缓过来了些,便问道:“你怎么回事,发什么疯?” 这一句话却瞬间又点燃了乔钺的怒气,原本就没怎么平静,又被惹起来了,乔钺冷道:“你还有脸问我,你和她在干什么?我如果再晚来一会,还能看到什么更精彩的?” “……”容妆摇摇头,无奈道:“就这么小的一件事,也至于你如此?” “小事?”乔钺点点头,冷笑,“很好,小事,原来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在你眼里是小事。” “我……”还不待容妆解释完,乔钺已经拂袖离开,转眼便离开了阁门,都不待容妆反应过来,容妆怔楞在原地,事情发生的太过突兀,怎么就变成眼前这样了?好好的一件事,亲手做的寝衣期待他穿上的模样,结果误会至此…… 第109章 甘愿妥协 争吵之事,表面上虽然没有被传扬出去,但暗地里谁知道又落入了哪个人的耳中。 容妆心里也一直憋着气,乔钺也太过小题大做,是,她和封铭当时的举动是看起来很不妥,但他起码也要听解释啊,而不是这般一味的自以为。 所以直到晚上,容妆也都没有去宣宸殿,没去见乔钺。 翌日清晨,容妆看着窗外雾气蒙蒙,心里有一丝沉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过,容妆的心绪渐渐平复,对乔钺的怨气也少了。 梳洗着装后,终于还是打定主意去了宣宸殿,矗立在殿门前踟蹰了一会儿,容妆迈开步子正要进去,谁知道有宫人告诉她,乔钺一早便被昭汀宫请过去了,道是夏贤妃病了。 容妆半眯起眸子,望向肃穆广阔的宣宸殿,眼里渐渐泛寒,夏兰懿哪是病了,只怕是害了相思病吧。 姚姑姑在侧小声道:“既然贤妃娘娘病了,无论情分礼数,咱们红妆阁都是该去瞧瞧的。” 容妆侧目望向姚姑姑,轻笑道:“算了,她夏兰懿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理由,咱们何必去碍眼。” 甫回了红妆阁,暖温的香气扑袭而来,容妆脱下披风,坐到榻上,拂晓从外头随后进了来,一见容妆便开口道:“姐姐,我眼瞧着你回来了,就跟过来了。” 容妆笑笑,招呼她坐在一边,而后捡起针线,穿针引线继续做活,一边聊道:“看来我得好好学学绣工,趁着这段日子多给我小侄儿做点衣裳,待他出生以后好穿的上。” 拂晓白嫩的手抚上尚算平坦的小腹,勾唇软糯的甜笑道:“都说十月怀胎,这才不到俩月,还早着呢,倒是姐姐,我记得十一月初就是你的生辰了,我得趁着这些日子,给你亲手做个贺礼,到底是亲手做的东西方能算尽心。” 随着拂晓的话落,容妆猛然回想起来,是啊,快到生辰了呢,于后微微轻笑道:“你小心别太劳累了,累到我小侄儿可不好了。” 拂晓笑笑,微微思忖道:“也不知道大人喜欢男婴还是女婴……” 容妆回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容家的血脉,再说了,这次是男孩,下次就再生个女孩,还不是你们夫妇间的事儿。” 拂晓眉目间浮着忧虑,轻声呢喃道:“但愿真的如此吧,只是很可惜,大人还不知道,也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你怎么这么傻。”容妆含笑嗔道:“那可是他的孩子,他怎会不高兴,哪有人做了父亲会不高兴的……” 容妆说罢,脑海里浮现过乔钺曾说希望做父亲的话,摇摇头驱散思绪,目光重新落到手里针尖上,可是心就是不听使唤,总往乔钺和夏兰懿那想,一走神,手上一个不小心,便刺入了指尖,顿时一滴鲜血便从白皙的指尖上冒了出来,容妆眉头一蹙,姚姑姑忙从一旁取出药粉素布,过来帮她小心包扎好,拂晓在一旁嗔怪道:“姐姐这样心不在焉的,不如还是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容妆勉强一笑,摇摇头道:“不用了,我不累。”转瞬想了想,又唤姚姑姑道:“姑姑,让阿萦带上点礼物去昭汀宫看看吧。” 姚姑姑点头,道了一句明白,便转身离开阁里吩咐下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多,阿萦才回来,进阁后,姚姑姑问道:“怎么让你过去瞧瞧就去了这么久,昭汀宫怎么样?” 阿萦端了个茶杯,倒满了一杯热茶,大喝了一通,才道:“冻死我了,早知道让小景子和我一块去了。” 容妆蹙眉,瞧着阿萦问道:“怎么回事?” 阿萦愤愤的道:“昭汀宫也太猖狂了吧,便是德妃的凌云宫里也不敢这么对咱们啊。” 眼瞧着众人疑惑的目光瞧着她,阿萦忙又补充道:“我到那以后让宫人去禀报,谁知道那宫人出来说皇上正陪着贤妃,愣是不让我进去,非让我在外边等着,要不是怕被人说恃宠而骄什么的,我肯定转身就走才不在那儿等,一定是故意的。” 容妆心道,乔钺还在她那里,眼底的平和渐渐退却,覆上一脉冰冷,心绪难平,抬眸问阿萦,“贤妃她人怎么了?” 阿萦道:“我在那儿等了好半天才让我进去,按理说咱们红妆阁的人就是到了御前,也是和别的宫里不一样的,今天倒是例外了,皇上见了我就像没看见似的,贤妃还挺得意的,连连让我回来传达谢谢咱们红妆阁的好意,看她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大病,好像就是着了风寒,躺床上都不下来,以前也没见贤妃身子这么弱啊。” 容妆嗤笑道:“想得风寒还不容易,拿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来,再在外边站上一会儿,何愁风寒不找上门来。” “姐姐的意思是,贤妃是故意装病博皇上同情的?”拂晓狐疑的问道。 容妆笑笑,手上继续挥舞着针线,仿佛从容无波,“装病那是欺君,她不敢,博同情倒是真的,想必是看准了时机了。” “看准时机?”姚姑姑皱眉问道:“莫非昨日皇上不悦离去的事儿被她知道了?” 容妆点头轻声道:“昨日司衣局的姑姑在咱们阁里,事情传到夏兰懿耳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拂晓担忧的看着容妆,道:“那这么说来,岂不是贤妃想利用这个机会离间姐姐和皇上,以此接近皇上?” “如果她能离间的了,我也就没必要坚守了,所以,哪怕很反感,可我选择相信我爱的人。”容妆轻轻笑,仿佛一切淡看,波澜不惊,“吵架之事,便是再怎么严重,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永远是外人,如果她以为能借此机会横亘在我们之间,那她就太小看我们的感情了。” 容妆说的就是她的心思,丝毫不掺假,哪怕也反感,但选择相信。 寝衣早已经完成了,昨夜被怒气之下掷到一旁不曾理会,今日被容妆重新捡起,细细洗濯了,又亲自细细熏了合心香,打算晚上送去宣宸殿。 吵架之事不能避免,便是感情再深,也逃不掉偶有不合,事情初起一时气愤,过后也就过去了,乔钺已经低过头一次,这次她哪还能攥着不放,况且她也有错。 最重要的是,谁低头都无所谓,毕竟是她和乔钺之间。 第110章 寝衣之事 夜里起了雾,落在人肌肤上凉凉的,很是清爽,夜雾朦胧笼罩下的阑廷宫宇,阔广而浓重,高耸的楼台,宛如飞扬的檐角,半隐在雾霭中,无不恢弘壮丽。 容妆披着紫红羽缎披风,手上紧紧拿着那亲手缝制的墨黑寝衣,在夜雾苍茫悠远里,走向宣宸殿,宫灯散着寂寥的光泽,斑驳了她前路倒影叠叠。 无风无霜,而冷意却仿佛无孔不入,一钻到人身上,就是沁了骨的寒冷。 容妆步伐不慢,她知道乔钺在宣宸殿中,早已叫小景子去打听着,知道乔钺从夏兰懿那儿回来,才决心过去的,只是不知,乔钺还是否生气。 心里有一丝惶然,容妆暗自收敛不稳的心绪,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呼出的热气上升又缓缓消散在眼前,半晌,终于是定了心神,迈进了宣宸殿内。 温气陡然环绕周身,驱散了冷意,容妆一边放慢了步子,一边将目光往里瞥了瞥,隔门未关,进了内,打眼便看见乔钺端坐在桌案里批折子,全神贯注,神韵冷澈。 琉璃流光,宛如有碧波荡漾,容妆有一瞬的失神。 乔钺微微将目光上挑,深邃墨黑的瞳孔里,隐约映入容妆身影,眉心微动,旋即再次垂目于纸上,挥动笔墨。 容妆长睫扑扇,迈着碎步,裙摆动漾,缓缓走向乔钺桌案边,将手里叠好的寝衣放在一边,在看出乔钺还有余怒,容妆不觉中弯唇,轻展笑颜,有一丝讽刺,一丝凉意,亦不知笑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什么。 只是,目光游弋,落到一侧榆木雕花高案时,眸光倏地一紧,刹那疑惑。 容妆清清嗓子,启唇道:“歇歇吧。” 乔钺挥毫的笔乍然顿住,昂首看容妆,目光淡漠。 容妆敛眸,思忖了一会儿,到底瞥向那高案上的物件,那是同样的寝衣,墨黑的,无疑是给乔钺做的,看那布料,仿佛不是司衣局供上来的,大抵也是有人和她想到了一处,抑或向她学习了。 乔钺顺着容妆的目光看过去,眸子半眯,没有开口,他在等待容妆,也同时将目光睇向容妆。 容妆抿抿唇,目光闪烁,忍不住问道:“这寝衣,以前好像没见过,不知是哪宫娘娘有心,亲手做的?” 乔钺瞥了门口的小安子一眼,小安子忙道:“回姐姐,这寝衣是贤妃娘娘亲手给皇上做的。” 容妆心下已有计较,并未太过讶异,但听闻夏兰懿,眼里始终流露出了不善,目光看向乔钺,只见乔钺亦是盯着自己,他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挑衅,唇角微微勾勒一丝嗤笑。 容妆想,也就只有夏兰懿肯耍着柔情战术了,指不定又是听司衣局的姑姑透露的做寝衣的消息,容妆不由冷笑,夏兰懿还当真用心,也当真聪慧,她很清楚,乔钺若是要寝衣,再珍贵的料子也放不进眼里,唯有亲手所做,便是用了粗布,也是一份心意,而这份心意,也最能让人动容。 她夏兰懿,其实也是那样工于心计,和柔情计。 这样的想法容妆明白,可于容妆来说,她是真心想为乔钺做一件寝衣,让他能够感受到其中她的温暖,让他穿的舒适而已,而到了夏兰懿那里,却不乏是因为要博取乔钺的欢心,至于穿着是否舒适,那倒是其次了,所以容妆过去抖落寝衣看了一番,那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金丝龙纹,煞是威严耀眼,哪怕是普通的料子,也挡不住绣工的利索,而展示出的浩气慑人。 第一次知道,原来夏兰懿的绣工这样好,也是,她是大家闺秀,哪像她容妆,年少性子便傲气,偏是宁愿习武,也不屑于女儿家的物事,多少次容夫人央她学习,却只道声俗气。 如今比来,还真是自愧不如,容妆重新轻柔叠好放下寝衣,面对乔钺道:“贤妃娘娘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看来大抵是希望皇上入睡时也能时时刻刻想着她吧。” 乔钺淡扫容妆一眼,目光落到桌案漆黑的铁画银钩上,沉声道:“你这寝衣,莫非是封铭不要,才拿来给我?” 容妆眸光变了变,“皇上真会开玩笑,放眼天下谁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将人弃之物赠与皇上,莫非活够了不成?”容妆摇摇头,笑道:“我可还没活够,所以也没这样的胆子。” 乔钺半晌未言,眼里的愠色渐渐加深,“你成心来让我不快?” 容妆笑笑,“不敢。” 嗯,成心来给他送寝衣,成心来给他示好,如今落在他眼里,却全然成了给他找不快,容妆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失望,可是她都没有,心里倒是寂静极了。 许是感受到乔钺在有意赌气,也许是太过相信她与乔钺之间的感情,总之,她并不害怕,说恃宠而骄也无妨,谁让她有宠而侍。 至于乔钺怎么折腾,随他去,总之折腾完了,他还得回到她身边。 容妆腹诽半晌,听得乔钺那边挑眉冷道:“夏兰懿送来的寝衣,无论好坏与否,她是一心一意为我,美人心意,怎容辜负?” 容妆漠然道:“那请皇上好好珍惜吧,毕竟贤妃娘娘一针一线做的,当然辜负不得,至于我这寝衣,与贤妃娘娘的当然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惹皇上生气不说,如今对比一瞧,也真是不堪入眼了,为恐污了皇上的眼睛,我这就拿走。” 容妆说着,拿起了寝衣转身就要走,心里默默想,乔钺有几成的几率会唤她留下,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性还是极大的,容妆不由暗自笑笑,眸里闪过精光,便慢慢悠悠往门口走去。 到了隔门门口,甫要迈开步子踏出去,乍然听闻乔钺在后唤道:“你给我站住。” 容妆微微侧目,不由笑靥越发深了,缓缓转过身,“还没走,不知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乔钺目光乱转,最后底气不足的对上容妆的眼,促狭道:“你给我回来。” 容妆憋笑,往回走,一步两步,直到身边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乔钺一把扯过了寝衣,“难不成让你拿回去送给别人不成?” 容妆瞅着乔钺一脸好笑的神情,到底没能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旋即忙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两声,故意掩饰又忍不住笑意。 乔钺被她的举止气恼住了,神色一派烦躁,“我已经下令,以后封铭没资格在宫中走动了。” 容妆撇撇嘴,“我无所谓,倒是苦了他和阿萦,相思相念不想见,哎,真是不易呀。” 乔钺看着容妆故作惆怅,眼里浮上微微笑意,神色也缓和了些,扯着容妆坐在身边,“我早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以后如果再接近别人,小心我把你关起来。” “好,你关了我吧,还省得我莫名其妙的就被你给冤枉了,真是的,我才是受害者,你还生大气了。”容妆轻轻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满,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把我关起来,就得亲自给我送饭,要不然我就绝食!” 乔钺被她逗笑了,神色恢复了面对容妆时一如既往的柔和,“谁让你离封铭那么近,拿着寝衣的手都贴到他身上了,我一进去就看见这么火热的一幕,我没把他打死已经是仁慈了。” “……你能不能分清楚情况再说……” “我不管,再正当的理由他敢碰你,也决不行。” 容妆微微抬眸凝视乔钺,“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咱们皇上这么小心眼这么……善妒……” 说罢,容妆不由再次笑了出声,乔钺哼道:“还不都是你容妆的错。” “好啦。”容妆挽起乔钺胳膊,依依笑道:“这事儿就别提了,你瞧我都主动送上门来给你示好,你要是再不领情,那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玉?得了,你最多是一块石头,还是千年寒石。” 容妆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推了乔钺一把表示不满,旋即目光落到夏兰懿所送的寝衣之上。 后又阴阳怪气的对乔钺道:“我说皇上,您一晚也不用穿两件寝衣吧?就像你总不能同时宠幸两个娘娘吧?” 乔钺蹙眉,“你这形容用的。” 容妆挑眉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贤妃娘娘可是病了呢,皇上不去陪陪?” 乔钺揽着容妆,“我和你可是小别胜新婚,哪儿也不去。” “小别?” “一天一夜没见了,可不是小别。” “……” 容妆翻白眼问道:“那您想怎么样呢?” 乔钺奸笑,“既然你提到宠幸,那你今晚就宠幸宠幸我呗,保证伺候的你欢心。” 容妆见乔钺如此调笑,不由笑了出来,清清嗓子故意扭捏道:“我还真是为难啊,那好吧,瞧你长得倒是配得上我,那就给你这个伺候本姑娘的机会吧。” “那好,咱们床上怜香惜玉去。” 乔钺说罢,大笑着抱起容妆,容妆在他怀里不由咯咯颤笑了起来。 还真是小别胜新婚,夜还不深,不过急什么,折腾折腾,也就深了。 第111章 生辰惊喜 夏兰懿送来的寝衣,后便被束之高阁,乔钺从未穿过一次,也仿佛从未放在眼里一分。 容妆当然满意,就像乔钺说的,在那之后,封铭再也不曾踏入后宫半步。 入了十一月里,尽是满目冷寂,连着两日扬风夹雪,仿佛是一个过渡,在这以后,天乍然冷透,正是冬天了。 初九这一日,是容妆生辰,红妆阁里很是热闹,阁里黄铜炭炉烧的极旺,小景子每隔不一会儿便往里添炭火,容妆拿着书坐在矮凳上,坐在炭炉边,旁边小案放置了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看书,悠闲自得。 阿萦一大早就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临近晌午的时候,又接连不断的开始做起了午膳佳肴,连拂晓都去小厨房帮着忙活了,原本容妆是不让拂晓过去的,可挡不住拂晓硬是要帮阿萦一块做一顿丰盛的午膳给容妆。 姚姑姑为了给红妆阁添点喜气,还特意起早给容妆准备了红丝绣了小鸢尾的衣裳,也不管容妆说没有必要,非要容妆穿上不可,又和小景子剪了精致窗花贴了上去。 容妆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虽然她自己不是特别看重,许是这些年默然过惯了,但到底还是动容于一众人对她的在意,也就随她们去了,反正这些年自从入了宫也没好好过过生辰,此番就随心点吧,也没有错。 至于乔钺,容妆从未向他提及过此事,容妆想,乔钺大抵还不知道,不过那也无所谓,不过就是借着生辰的契机,给自己寻些高兴气氛罢了,和乔钺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心里几乎都是高兴的,也就不差这一日。 宫人生辰,都是不过的,好在当初先帝体恤,每当到容妆生辰,便会给了赏赐,还每每命人给容妆做过长寿面。 今日一早的长寿面,是姚姑姑给做的,姚姑姑厨艺也很好,尤其是天还未亮她便起来忙活,就为了给容妆做一碗顺意的面,这些容妆都知道。 约莫正午的时候,元旖过来了,容妆讶异她竟然记得,却见元旖笑道:“别惊讶,我当然记得,素日无趣,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我哪能不过来。”说着幽幽一抬手,又示意侍婢芊宁上前,斜眼一瞥,又对容妆道:“喏,我可没空着手来,这个是送你的贺礼。” 容妆落目看去,莞尔问道:“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看吧。”元旖兀自摘下披风,宫人接了过去,她坐在桌边喝茶。 容妆接过芊宁手里的檀木箧放在桌面上,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一应瓶瓶罐罐的,倒是香气浓稠,容妆挑了其中一个精致雕镂美人图案的小盒打开瞧了瞧,是敷面粉,不由瞥元旖,问道:“送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缺。” “你可别小瞧它,这是我祁国宫里送来的,这是一套的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灼颜粉,意思是美人面比桃花灼灼,这里每一瓶都是数名师傅精心调制得来的,所用之物都是天然的药材与鲜花提炼而成的,这可是千金难求的。” 容妆凑近闻了闻,香气很好闻,虽然浓重却不刺鼻,当是好东西。 元旖笑道:“你可别怀疑我,我可不像苏令芜和白清嫱,往脂粉里加水银。”元旖说罢,斜斜一挑眉,眸色潋滟波光,看向容妆,盈盈笑道:“要是还不信我的话你就扔了,我知道你向来不屑这些俗物,瞧你素来粉黛薄敷就知道了,可是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美不是罪,锦上添花不是更好?” 容妆也不由随着笑笑,“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怀疑你,我只是不太在意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用又何妨。” 元旖闻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抚弄绯红蔻丹,美目低垂幽幽道:“我一共才得两套,就送了一半给你,之前就想着送你点什么才好,想来想去女人最需要的莫过于脂粉,我是,你也一样,你是需要的,我只是觉得,你看看人家昭汀宫夏贤妃,自从晋升妃位以后,每天都是容光焕发的,在不僭越的情况下,穿着打扮哪一样不是细心再细心,再看看你,哪一样不是随意再随意,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虽然你也不曾落于她之下,可是她的光彩也的确是无法掩盖的,尤其是骨子里透露出的那股温柔,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我怕你败在她手上,作为你的盟友,届时我也一样没脸面。” “……”容妆半晌才道:“你想多了,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担心今晚会不会下雪来的有意思。” 容妆挑眉,眉目含笑的看向元旖,元旖不由一笑,顺着她的话道:“好吧,依照天色来看,那我猜今晚会下雪,至于这盒子东西,反正我都送来了,你用就是了。” 闲话了一会儿,阿萦和拂晓总算把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都端了上来,才招呼容妆用午膳,容妆便留元旖一块留下,结果元旖瞪了她一眼道:“我可是把那么好的东西都奉献给你了,本来就没打算走。” 容妆无奈笑笑,自打熟络以后,元旖在她面前越发的不遮掩不伪装,其实以她的年纪,也就像容衿一样,是个小妹罢了,原本是互相利用,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真情谊。 容妆看着围了一圈的众人,笑道:“都别傻站着了,赶紧坐下吧,平时你们几个就不肯和我一起吃饭,今天可不能推辞了,当做我们一块吃个团圆饭,可好?” 阿萦、姚姑姑几人面面相觑,到底犹豫着坐了下来,容妆瞧元旖,问道:“如果不嫌弃,咱们就一块用吧。” 元旖也不顾忌,径直敛裙坐了下来,笑道:“没什么,我从前在祁国时,时常一个人觉得孤寂,也常让宫人陪我一块用膳。” 容妆笑笑,心道真是难得,元旖一说这话,连带着姚姑姑对她也不禁起了几分敬意。 看重宫人的主子,当然能够让人心神敬重。 午膳过后,原本容妆和元旖要出去走走,散散心,不曾想曲玉戈却突然而至,打开了门,寒冷的气息丝丝缕缕飞进了阁里,阁里所有人尽数惊讶异常,唯有容妆淡定自若,对方踏进门的曲玉戈莞尔笑笑,轻声道:“曲昭仪难得来红妆阁一趟,阿萦,给上热茶。” 曲玉戈冷淡的瞥了一眼元旖,又看看容妆,一边落座一边道:“你说的没错,你这红妆阁里还当真是热闹极了,我冷清了这么久,一进来这里一时还真不习惯。” 容妆笑道:“那你可以经常过来坐坐。” 曲玉戈望向容妆的眼底渐渐起了一丝笑意,若有若无,却极赋深意,细声道:“如你所言,我这不是来了。” 容妆手里握着茶杯,细细摩挲,幽然的笑意低敛在眉间,垂眸略思忖,没有开口,元旖在一旁观察了半晌,这才笑着轻启绯唇道:“曲昭仪姐姐,怎么想起来这儿了,莫非和我一样,来给容妆庆祝生辰的?恕我真没看出来,不知道昭仪姐姐这么有心呢。” 话说得不卑不亢,却也不怎么善意,曲玉戈也不恼,坐在椅子上,让贴身侍婢站门口守着了,便清冽的道:“我自问不是什么城府高深的人,很多情绪不愿多加掩饰,这不,曾经的厌恶消失殆尽了,就来了,莫非红妆阁不欢迎我,容妆不欢迎我?还是你元旖不欢迎我?” 元旖执起茶杯,慢悠悠低声笑道:“这红妆阁的主子是容妆,我哪有资格不欢迎你,既然是庆贺生辰,那不妨把贺礼拿出来一同瞧瞧,让我开开眼吧。” 曲玉戈兀自喝了口清茶,也不急,半晌缓了端肃面色,才笑道:“贺礼倒是没准备,反正时日长着呢,回头碰到合适的,再补上也未尝不可。” 容妆轻笑道:“你既然能来,已经比送了贺礼还让我觉得有意思了。” 曲玉戈默然低笑,看着容妆点了点头,加之元旖,三人对视不由同笑了出来。 曲玉戈的话隐含的意思,容妆明白,元旖也看得出来,自然是比贺礼还要重要的。 说是去外头散散步,可这会儿外头的风又急了些,着实更冷,越发刺骨了,容妆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阁门口厚重的御寒帘子遮掩了外头白昼的光芒,屋子里发幽暗,炭火旺盛,火光灼热,衬了一屋子的红火光泽。 一番闲谈之际,元旖调笑容妆,问道:“皇上什么时候过来?” 容妆缄默不言,元旖笑笑,也没再问,元旖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扯过容妆的袖口,笑意盎然道:“那不如,我们就趁着他来之前,给你好好装扮一番,顺便试试我送你的脂粉是不是比宫里发下来的好用。” 容妆方要开口拒绝,谁知道一屋子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一个一个竟然同时点头,于是容妆只能默默无言的被她们拉着坐到了梳妆案前…… 乔钺一上午的忙碌结束后,便迫不及待的来了红妆阁,彼时一室熏香,暖意沁肤,珠帘倾垂,雕花绮窗上贴着窗花,入目便是温暖。 阿萦和小景子守在阁门两旁,拂晓坐在榻上,给乔钺见了礼,姚姑姑守在内阁门外,见乔钺,遂挥手推开了门,帷幔垂帘之下,姽婳身姿端然坐在榻边,乔钺撩开帘帐,目光有一刹那惊变,旋即定定看向容妆。 彼时的容妆,满目从容浅笑,神色悠然无波,一双美眸宛如荧光流转,顾盼而生辉,容妆从未这般浓重的装饰过自己,无怪乔钺讶异。 乔钺缓缓走向容妆,而她娇俏瘦弱的身姿也在一点点映入眼瞳里,愈发靠近,容妆缓缓勾唇冁然而笑。 女子眉黛如远山,皎若天上月,不,是更加艳烈,更加能燃起有人心中那抹动容。 窈窕姝色,璀璨明眸,宝髻松挽,铅华绰柔,素日的容妆清姿如水,然而疏冷暗藏之下的这娇媚,却宛如天成,稍加粉饰尽显耀彩,美人妆,光可冠群芳,秀色掩今古,绝世独立,月光不及。 然而在乔钺的眼里,她此刻难见的艳光之下,无一处不是清透,哪怕此刻锦衣加身,浓妆覆颜,但那股清澈,仿佛就是她的象征,牢牢刻印在骨子里的,无人能够改变。 无数个深宫日夜,六载韶华,瑶华浮沉,折磨苦痛,终不改红颜,不负痴缠。 他很庆幸,庆幸她依然是容妆。 乔钺缓缓走过去,收敛起不同寻常的神色,与瞳中几分深沉,一如既往对容妆笑笑,轻声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 容妆思忖了半晌,眸中难掩失望,莫非乔钺是真的丝毫都不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罢了,那也不能如何。 乔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容妆,坐在金丝楠木的桌案里,静默的递上解语笛,示意容妆吹一曲,容妆迟疑片刻,掩下眸中那细微涟漪,终是点了点头,既是吹给乔钺观听,也是用笛音来驱散自己微微不悦的心绪。 却也是难得的温柔时光。 暮色浸,残阳薄雾尽,湮没了霞光,迎来了黑夜。 飘渺夜穹,淡月星悬,内外灯火早燃,打眼望去红光倾泻,彼时容妆靠在榻上阖眼微眯,乔钺见她瞌睡,眉心微蹙,直接过去扯起了她,容妆受到惊吓,揉揉惺忪迷蒙的眼睛,潋滟泛光的看着乔钺,一瞬间,乔钺的心近乎融化了,怔然看了容妆半晌,直到容妆蹙眉问道:“捏疼我了乔钺,你干什么?” 乔钺蓦然回过神来,一松手,容妆连连后退了几步,脚步不稳瞬间趔趄摔在了地上,乔钺赶紧过去扶起她,皱着眉头问道:“妆儿,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儿?” 容妆冷了眉眼,甩开他关切伸过来的手,问道:“你干嘛?” 乔钺有点愧疚神色,不由弯唇笑道:“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我才不去。”容妆兀自起身,拍拍衣裳上沾染的尘埃,一边随口道:“外边冷死了,干嘛出去。” “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乔钺冷着脸,扯过她就要往外走。 容妆急了,张牙舞爪的推拒他,一边嚷嚷道:“外边冷,我不去!不要拉我!” 最后是乔钺没了耐心,没松手,转身一把扯过容妆,瞬间贴上她说个不停的唇瓣,任凭容妆怎么挣扎就是不放开,直到半晌后容妆几乎开始没有办法呼吸,乔钺这才放手,容妆的眼前天旋地转,窒息的意识都快停了,只好任由乔钺拉着出了红妆阁,姚姑姑和阿萦等一众宫人紧随在后。 甫出了阁外,容妆顿时被寒冷打透了全身,口中嘶嘶嗉嗉了两声,乔钺停下步伐,让姚姑姑递上披风,亲自给容妆披上,衣袂随风翩跹,缓缓系上缎带,乔钺又接过小暖手炉塞到容妆手里,夜色灯火摇曳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低低的声音在容妆耳边响起,“走吧,跟在我身后,我给你挡风。” 乔钺随口一说,虽是真心,但他却不知,这一句话正如漫天寒雪里的一抹火光,温暖了容妆心里某一隅,融化了无尽冰雪,容妆默默勾唇笑了,挡风是挡不下多少的,可是这句话却比得过最温暖的衣物。 容妆随着乔钺一点点走在宫道上,思索着目的地是哪里,直到穿过亭台楼阁无数,来到临近璀烟台的碧霄楼上。 众人顺着阶梯一层层的上去,容妆讶然于这高耸的楼阁里,竟是如此的温暖如春,想必是早有人布置过的,瞥目望去,四周空旷无高耸所在,夜空也格外看的广阔,月华倾洒浅淡的光,那般凉瑟。 飞檐弯翘,悬挂着一派火红的琉璃灯盏,璀璨耀眼,而这夜,自当长明。 由窗扇望下去,高大的苍松在下,有霜雪绽放在枝头,仿佛盖了一重月光,在灯光下,明明闪闪。 乔钺端然落座蟠龙椅上,一边示意小安子,小安子领命离去,须臾后,一众宫婢接连奉上膳食点心,偌大的黄玉案上,顿时被占满,乔钺兀自倒了一杯酒喝下,眉眼含笑的看着容妆。 乔钺端着酒杯的手轻轻落到案面,也在这一瞬间,窗外乍然惊起震人心魄的响声,容妆回过头,望着璀烟台那飞舞升腾的烟火如星,缤纷溢彩,四散在夜幕苍穹下,艳丽而美观。 簇簇烟火如花,合而分散,演绎出无数华光美景。 在声响如雷中,容妆的心不乏颤动,有什么感受破土而出,缓缓回过头,凝视乔钺,眼里不知何时起了雾,朦朦胧胧的温热遮住了映入目的男人。 这是她的万劫不复。 这一夜,乔钺轻笑的眉目里有着无尽的深情,容妆铭记在心。 乔钺倒了两杯酒,端起白玉杯,缓缓走向容妆,递上一杯酒,轻笑道:“我的容妆又长了一岁。”乔钺端杯示意,微微弯唇带笑,落在容妆眼里,是无尽的温暖。 容妆接过酒杯,静静的盯着乔钺眉眼半晌,昂首一饮而下,曾兀自饮酒维以不永伤,今与乔钺共执杯,也仿佛带着乔钺浓烈的爱,重重饮下那一杯带着温度的清酒,是两个人的相携相伴,不在是孑然一身酒入愁肠,有泪落下,热泪贴着肌肤。 容妆上去抱住乔钺,哽咽道:“原来你没忘记,原来你没忘记。” 乔钺抚上她的背脊,隔着厚重的衣物摩挲安慰,“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当然不会忘,从今以后,每个生辰,我都会在你身边,为你斟上一杯酒,同饮同欢。”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甚至已经不曾抱有希望你能够记得。” “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还真就记得。”乔钺低声一笑,扶过容妆,面对面凝视她,她的瞳孔里是乔钺高大颀长的身姿,乔钺的眸中是容妆纤柔的倒影。 眼里心里唯有彼此,容不下外人。 外面的烟花不断的湮灭升起,绽放在夜空里,打破静谧,粉饰这夜幕的沉冷,添上一丝明艳的暖色。 黄玉香炉立在黄玉案上,散发着袅袅幽香,静静的飘散,笙歌喧哗,舞乐渐起,至于有多少舞姬歌姬翻覆闪过,容妆未曾记得,眼里唯有一抹墨色镌刻。 阿萦和姚姑姑、小景子几人都伏在另一侧的窗扇旁观看烟火,不时指指点点,那是素日里少有的欢愉时刻,容妆看着,也觉得更为欢乐。 第112章 再次怀孕 一场繁华,曲终人不散,光阴逝,夜渐深了,依照乔钺的意思,今夜是要来一场宿醉的,看着一众人的欢喜神色,似乎也没有人愿意将快乐就此停歇,那容妆当然不会去扫兴,也不会扫自己的兴。 容妆看完了歌舞,其实一点都没看入心里去,目光止不住的流连在乔钺身上,可怜舞姬尽心尽力。 夜深时折腾的累了,眼皮沉重,身子倦乏,也觉得肚子饿了,可是看着满桌子的精致佳肴,却不料一点食欲都没有,恍惚恶心,待容妆反应过来的时候,神色里的惊讶让乔钺不解,乔钺问道:“怎么了?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我都记得。” 听得乔钺一言,容妆再次将目光投向每一道菜上,这才发现,只有极少的几个,其余竟然都是她平素爱吃的东西,心里更是不由感动,心里更有一种惊喜的感觉渐渐浮上,于是容妆笑道:“我肚子疼,让冉缜来给我看看吧。” 乔钺神色一瞬间就绷紧了,蹙眉问道:“肚子疼?怎么回事?” 下一刻忙唤人道:“小安子,快去传冉缜来,立刻!” 小安子忙领命离开,乔钺再问容妆道:“怎么样?要不我们回去。” 容妆笑道:“没那么严重,你别急。” 乔钺不相信的看着容妆,满心焦急的等待着,直到冉缜的到来,行了礼,冉缜拿了帕子搭在容妆手腕上,细细诊脉,容妆唇畔含笑道:“冉大人,我心中忽起疑虑,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 冉缜对上容妆的目光,明白容妆眼中的深意,遂言道:“诚如姑娘所想,一切安稳。” 容妆眉眼弯弯,忽的一笑,明媚盖过漫天星火,乔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皱眉问道:“冉缜,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肚子疼?” “肚子疼?”冉缜瞧瞧容妆,不由跪地笑答道:“臣恭喜皇上,容妆姑娘有喜了。” 乔钺身形一顿,眯起墨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冉缜笃定回道:“当然是真的,臣怎敢欺君犯上。容妆姑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只是姑娘体寒,又曾有过滑胎,故而并不明显,此时脉象不稳,有些虚弱,细细调养便可。” 乔钺看向容妆,目光交汇那一刻,乔钺不顾众人在侧,直接起身冲过去抱着容妆吻了下去,这一吻缠绵久长,他心底有无尽的高兴由此宣泄。 一旁姚姑姑等人掩面不看,却都忍不住笑意。 乔钺放开容妆后,挥退了一众取乐乐舞和冉缜,对容妆道:“咱们呢这就回去,免得你累着。” 容妆无奈的笑回了一句:“哪有那么娇气。” 乔钺却颦眉道:“那不行,我得保证我儿子的安全。” 容妆不悦挑眉,“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女儿也一样,男女都一样,只要是你我的孩子,哪怕你以后给我生一对女儿,我也照爱不误。” 闻听乔钺的回答,容妆的面色这才缓和过来,略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还不错,啊……” 一句话尾音刚落,容妆已经打横被乔钺抱了起来,容妆挣扎了两下道:“你这是干嘛,赶紧的放我下来!” “你给我闭嘴吧。”乔钺看向怀里人的眸子,笃定声道:“夜深了,我怕你摔着,别动,我抱你回去。” 容妆一看无法,也安静了下来,任由乔钺抱着她,迈着宽广的阶梯,一步步下去,容妆缓缓闭上了眼睛,小憩片刻,乔钺的怀里毕竟是最让她安心的地方,心道一声,真好。 沉浸在欢喜里,乔钺一路展颜,不停的和容妆说话。 如下:“取个什么名字好?” “……你急什么,还有八个月呢。” “会不会是双生子?” “……想的真美。” “你说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天知道。” “好吧,那你喜欢儿子女儿?” “……废话,我自己生的,我当然都喜欢。” “能不能早点出生……” “……你能不能闭嘴。” 容妆从未见过乔钺如此开心的时刻,哪怕登基,他也只不过冷漠的笑过便过了。 容妆缓缓笑看乔钺喋喋不休,急着宫人提着的灯盏,紧紧凝视着乔钺的侧颜,原来,他也会这么开心,更原来,他这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容妆想,幸好苍天怜悯,成全了他们。 路途过半,天际有飒飒的小雪徐徐飘落,容妆看着灯火下的雪色,洋洋洒洒的翩然飘落着,映着灯盏红光,霎是美好。 乔钺兀自说到最后,容妆已经困倦了,时不时的轻轻哼一声表示回答。 甫一进了红妆阁,容妆便急着从乔钺怀里扑下了来,乔钺小心翼翼的躬身把她安稳放在地上,直起身来不由长吁了一口气,精神抖擞的看着容妆。 容妆深深觉得,现在的乔钺,就像一个孩子,早就没了帝王威严,眼里流露的是爱怜,不知该是喜是忧,乔钺,真的变了,容妆知道,因为她而做出了改变,容妆也知道,那不过是面对她一个人的变化而已,于外人来说,乔钺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承衍皇帝。 容妆轻轻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未动,又上去抱了抱乔钺,松开了手,姚姑姑扶着容妆进了里面,落座在软榻上,甫一落座,容妆便觉得身体酸酸涩涩的,果真已经忙碌了一天,身子越发的疲乏了。 姚姑姑带着人守在外阁,隔门关了,乔钺半蹲在容妆身前,盯着她的腹部道:“怎么样,累不累?” “没事儿,不大累。”容妆笑笑,旋即扯过乔钺手,抚摸着她的小腹,满目慈爱,“这是你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乔钺轻笑,过去把头贴在容妆的肚子上,闭目,满面凝重,沉沉的叹息一声,“你才是上苍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容妆婉然一笑,随口戏言道:“说到礼物,你今天仿佛还没送给我吧……” 乔钺闻言抬起头,轻笑道:“我知道。”说罢,乔钺迅速起身,出了去,容妆还寻思,乔钺会送她个什么,真想不出乔钺能有什么心思,簪子、金钗、还是镯子,金银玉器…… 容妆摇摇头,拭目以待吧,反正也没抱太大希望,送什么都无所谓,今日乔钺能够记得,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她不曾再奢求什么,这就够了,知足惜福,方得永久,然而乔钺给她的惊讶,当然不止于此。 乔钺缓缓拿出那一小块印章时,容妆震惊了,久久才惶然问道:“这是……” 乔钺正色道:“这块玉印,和阑廷凤印是同样的章案,我特意命人打造的。” “什么意思……”容妆喃喃的看着乔钺,满目讶然。 乔钺扯过容妆的手,摊开她的手心,把带着微凉的小玉印放在她的手心上,然后让她紧紧攥住。 乔钺凝视容妆的眼眸,眸中深沉不可抗拒,他说:“我要送给你的,不单单是这块东西,它只是个替代品,将来那个承载阑廷后宫的真物,我会补上,亲自送到你的手里。” “……”容妆缄默无言,想来想去也不知是否该接受,也不知该说什么。 乔钺轻笑,抚上容妆垂在肩侧的发丝,“你不用太在意,也不用考虑是否能承受,我说你能,你就能,而我给你的,你就接着,什么都不用担心。” 乔钺的看重,让容妆觉得沉重到了心底里,容妆同样凝视乔钺的墨眸,半晌,终究轻轻点了点头,而这轻轻一点,却是重重的承诺。 既然乔钺这么说,那她就接受又何妨,携手并肩,不正是她想要的么,而那生同寝死同陵,不也正是她万千希冀的么,此刻何必拒绝,那就不再拒绝。 乔钺这份生辰贺礼,当真重过泰山,一度让容妆惊讶难缓。 夜更深了,乔钺催促容妆入睡,容妆听话的赶紧便梳洗了,容妆趁着难得的机会,央求乔钺伺候他一回,乔钺只是笑笑没有拒绝,笨拙的拿着檀木梳子给容妆梳着长发,容妆从铜镜里看他,不由发笑,心想,倘若在宫外,二人拥有一家商铺,一个宅子,醉卧听暮雨潇潇,看晨光乍现,骄阳映空,故时花繁,一世长安,同行并退,该是多美好,纵无倾世权谋,却可举案齐眉,鸾凤和鸣。 睥睨天下,瑶华巅峰,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怀有爱的女人想要的,至少不是她容妆想要的,她的野心没那么大,纵使天下,也不及乔钺一人,可这天下,却在乔钺心里。 夜里乔钺陪着容妆入睡,乔钺索欢却又害怕伤着容妆,于是只能憋气的忍了一夜,容妆看在眼里,笑在唇边,于是更加故意的撩拨乔钺,惹得乔钺最后离她远远的靠在床侧睡了。 后来,听闻乔钺下了令,并没有将容妆怀孕的事泄露出去,可是容妆知道,这种事情防不胜防,红妆阁一下有了两个孕妇,实在成了宫闱里重中之重,御赐的东西不断,什么好东西几乎都不缺,而冉缜这回也算是离不开了,整日里都得守在红妆阁待命。 容妆曾对乔钺说过,不必这么夸张,却被乔钺拒绝,因为于乔钺来说这不是夸张,这是重视。 容妆无法,也就随他去了。 拂晓亲自绣了一床被面与枕面给容妆做了贺礼,容妆看了觉得绣样甚好,便喜欢的不得了,因是鸳鸯,栩栩如生的煞是美好,拂晓绣的用心细致,所以迟了两日才给容妆补上,拂晓亲自洗濯了,便给容妆换上了。 阁里换了有益药材作为熏香,辅助睡眠,容妆的睡眠越发的好,而胭脂水粉等,都换成了天然草药提炼精制的,所饮所食也格外注重了,一时间日子过得滋润的过分。 然而容妆虽然沉浸在怀孕的喜悦里,却并未迷失,她还有担忧,那就是身份问题,如今有孕了,并不似从前那般无拘无束,她得为孩子考虑,将来孩子出生,不能无名无分,所以这些问题,她还得细细的考虑起来,所幸的是时日还长,可以慢慢去想通,说是思考,然而容妆心里隐约却已经有了想法,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 白驹过隙,转瞬就要进了腊月,而腊月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帝忌辰。 这是先帝第一个忌辰,自然是要慎重的,乔钺亲自写祭文,御驾亲赴皇陵祭礼。 原本容妆是可以跟去的,但容妆怀孕三个月了,乔钺怕她受不了路途颠簸,不敢带她,生怕路途受到损伤。 容妆也没太过强求,毕竟她自己也怕是否能够受得了一路颠沛,最终顺了乔钺的意思,留在宫里安心养胎,所幸乔钺三日便能归宫,三日而已,三日罢了,不用担心,反正乔钺曾经下令,她怀孕的事大抵也没多少人知道。 乔钺离宫时,一众宫妃送到内宫门,姚姑姑扶着容妆,容妆半眯着眼睛,任由风雪打在脸颊身上,所有的感受都随着乔钺而去,乔钺临上御辇之际,停驻回眸,看了容妆一眼,容妆缓缓对他展颜笑了,向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神色,而后看着威凛隆重的队伍渐行渐远,心也随着他而去。 所有嫔妃都转身即将离开,唯有容妆矗立在原地,直到眼中什么都看不到,姚姑姑扶着她道:“妆儿,别看了,我们回去吧,天冷,你可不能着风寒。” 容妆垂眸,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前头苏令芜等人走了不远,见容妆便都停了下来,苏令芜故作笑意问道:“容妆这么得圣心,怎么皇上这次却没有带你去?” 容妆眉目弯弯,笑看苏令芜,“那皇上那么看重娘娘您,怎么这次也没带您去?” 苏令芜被噎的没话说,一旁的沈茗禾等人讪笑,苏令芜觑了一眼,有点恼羞成怒的神色,容妆一见,心觉不好,如今苏令芜手持着凤印,有管辖处置后宫所有人的权利,乔钺离宫,她如今怀孕,是断然不可以去触怒苏令芜的,这无疑是有害无益的事。 容妆后悔于逞一时口舌之快,思忖了后还是给苏令芜补上了面子,便道:“是我失言了,德妃娘娘一向是后宫的典范,更是不辞辛劳的为皇上管辖着后宫,大小琐事不断,皇上便是想带娘娘出宫,也是有心无力,毕竟换了任何一宫的娘娘,都是没办法一时接管的了娘娘的位子的。” 一句话道明了苏令芜的重要性与权威,既给足了她面子,又说了不少谄媚好话,想必苏令芜该消气的。 诚然,苏令芜的神色的确渐渐缓和了,盯着容妆勉强笑道:“容妆这张嘴,真是越发的厉害了。” 容妆没答,元旖见状,过来站在了容妆身边,而夏兰懿亦过来了,对苏令芜笑道:“德妃姐姐,这大冷的天儿,咱们赶紧回去吧,况且眼看就要年下了,皇上不是吩咐姐姐与我一同打理年下的事儿么,咱们就回去商量商量吧。” 苏令芜应了一声,总是要给夏兰懿面子的,况且她说的是实话,于是盈盈转了身,夏兰懿在她身边,也回了头,与容妆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容妆勉强回了一笑。 元旖道:“她倒会做好人。” 容妆笑道:“不管怎么说,都算是给我解了围。” “那你也用不着感激她。”元旖撇撇嘴,不屑道。 容妆点点头,姚姑姑扶着容妆小心翼翼的走在滚着风雪的地面,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元旖见状,便笑道:“容妆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容妆闻言,猛然惊觉,原来元旖还不知道,看来宫中还没有散出流言蜚语,可那又能如何,又能隐瞒多久,这种事情,怎是隐瞒的了的,无非也就三四个月罢了,早晚都是要露出来的,用隐瞒逃避的方法,始终是不可能彻底解决事情的。 翌日里正是腊月初一,先帝忌辰日,清晨薄雪落,众嫔妃便先后入了太庙,祭拜先帝。 第113章 事发被囚 自打乔钺离宫后,一连着下了两日的雪,天空灰蒙蒙的,外头风在不停的刮着,没人愿意出去,原本小景子守在外头,容妆怕他冻坏了,便让进来了,一屋子的人聊聊笑笑,也甚是温暖,而自打怀孕以后,姚姑姑照顾的越发细致,连阿萦素日里爱偷懒,如今都勤快起来了,什么都不让容妆做,一个劲儿的抢着做。 容妆伫立在窗边儿,透过窗纸打眼往外望去,隐约能看见高耸楼阁矗立在飞扬风雪里,岿然不动,冰冷无情。 心下一思,今日已是第三天了,明日乔钺就该回来了,隐隐越发期待,也有些担忧,苏令芜想扬威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真的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吗? 午后元旖过来了,小景子撩开厚重的帘子,元旖满头落雪,一时就好似白了头,容妆微微笑道:“你怎么顶着风雪就过来了?也不怕冷。” 元旖抬手拂落雪花,一边走近容妆,一边把手炉放在案上,笑道:“这大雪天守在阁里实在无趣,而且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容妆颦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两日,安静的过分吗?就好像故意沉寂一样。”元旖挑眉看容妆,眸光流闪。 容妆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我也隐隐觉得不妥。” “算了。”元旖挥挥手,“管她的,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说罢,元旖拿眼睛不断的打量容妆,笑道:“我怎么瞧着你最近胖了许多。” 容妆低眸一笑,轻声回了一句,“我怀孕了。” 元旖一惊,“你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个月了,皇上没让传扬出去,能安稳一时是一时吧。” “恭喜你。”元旖笑着,容妆点点头。 元旖想了片刻,未语先笑,“如果生的是个儿子,那不就可以和我小侄女结娃娃亲了?” 容妆不由一笑,“想得早了点吧,至少半年后才见分晓呢。” 二人闲话许久,元旖也未曾离去。 约莫未时中的时候,苏令芜带着人来了红妆阁,毫不客气的便径直闯了进来,容妆和元旖面面相觑,元旖冷笑道:”还真是大举动,来这么多人,果真安稳多了,总会有风雨的。” 容妆缓缓起身,问道:“德妃娘娘,这是做什么?” 苏令芜冷笑,眼角眉梢透露着势在必得与得意,“有人告诉本宫,你容妆私藏凤纹玉,本宫为堵悠悠之口,自然要来查证一番,若所言属实,那可是触犯了大忌。” 闻言,容妆与元旖一刹那都不由蹙紧了眉,凤纹,凤龙玉璧? 容妆看向元旖,二人对视,元旖目光里的紧张担忧若隐若现,容妆沉默了半晌,复才问道:“那德妃娘娘想如何查证?” “当然是,搜宫。”苏令芜说话间,凤眸微微眯起,寒光乍现,便是容妆也不由一惊,心下了然,看来苏令芜是胸有成竹了。 容妆当然不能允许此事发生,但心中也明白无疑是螳臂当车,遂沉了心绪,冷声道:“搜宫之事,不可行,我红妆阁不在后宫,乃是玄景宫所属,恕我直言,娘娘并没有权利搜宫。” 苏令芜缓缓走到容妆面前,左手抚摸着右手腕的玉镯子,细细转动,弯唇嘲讽一笑,打量容妆道:“看来近日过得太滋润了,你人倒是胖了一圈,胆子也大了,本宫的话也敢驳,你真当皇上还能给你撑腰呢?” “是非恩怨如何,德妃娘娘心里有数。”容妆抬眸,对上苏令芜的眸,苏令芜虽然比容妆高出半头,但容妆的气势却丝毫不弱于她。 容妆本也不想此时开罪与她,然而她已经找上门来了,躲是躲不过的,依照苏令芜阴狠毒辣的性子,哪怕是妥协卑微,也打消不了她心里的半分嫉恨。 苏令芜冷道:“本宫执凤印,对后宫里的一切都有处决的权利,至于你,大家心知肚明,往高了说你是嫔妃,往低了说你不过就是个侍寝的奴婢,到底都是后宫的女人,既然是后宫,那么就在本宫的管辖之下,本宫当然有权利!” 苏令芜招呼一众内监,“给本宫搜,有敢阻拦者,就给本宫抓起来!” “是!”齐齐的一声应吼,仿佛雷声一般击打在容妆的心上,身子不由一颤,有人从她身边穿过,撞了她一下,身子摇摇欲倒,一旁的姚姑姑和元旖赶忙一同扶住了她,容妆稳住身子,被姚姑姑扶着往旁边空地而去,眼瞧着宫人的动作,她的确没有办法阻止的,只能干看着,小景子和阿萦阻拦,不让他们搜查,那些人上去就踹了小景子一脚,阿萦赶紧过去扶起他,容妆启唇道:“你们靠边吧。” 一言方落,只见苏令芜得意讥讽的一笑,容妆很清楚,苏令芜是胸有成竹了,她打定了主意突然赶来,一搜之下,凤龙玉璧自然是暴露无遗,只要届时人证物证俱在,便是乔钺回来,也没法去怪罪苏令芜。 连拂晓给绣的鸳鸯被,都被扯到了地上,这架势,当真是想把她置于死地。 翻箱倒柜,满地狼藉,容妆冷冷发笑,冷眼观着这一切。 直到有宫人翻到妆箧里,最底层那带锁的小盒子,苏令芜才看向容妆,目光带着挑衅与得意,锁自然是得不到,苏令芜自然知道,所以连问也没问,直接让宫人撬开了,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无疑是那块世间无双的那年久故物,凤龙玉璧。 容妆微微阖眼,总算结束了,有些事情确凿在眼前的时候,却比担忧悬心那种感受要好过几分。 宫人拿着凤龙玉璧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苏令芜接过来,对容妆冷道:“证据确凿,你就是嘴巴再厉害,也该百口莫辩了,容妆。”苏令芜冷冷的递到容妆面前,让她看,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容妆不答,任由苏令芜冷目视她,苏令芜道:“你不说无所谓,本宫来说,这是凤龙玉璧,阑廷第一位皇后,文穆皇后之物,这凤纹龙纹,又有哪一样是你区区一个容妆所该拥有?” 苏令芜眸如利刃,做足了气势,直逼迫的容妆心绪难平,容妆思索了半晌,只淡淡道了一句,“此物是皇上所赐,娘娘若是不信,就尽管处置了我。” 苏令芜果然当即迟疑,半眯着凤眸后退了两步,气势消失无踪,旋即半晌才恢复过来,眸子转动不定的道:“来人,先把容妆给本宫押到内刑司关起来,口说无凭,等皇上回来再行处置。” 元旖见状,目光落在容妆的肚子上,蹙眉过来求情道:“德妃娘娘,此事是否先暂时搁置,容妆的身体弱,内刑司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怎么能去得,还望德妃娘娘能网开一面,暂时先容她留在红妆阁里,娘娘若是担心,禁足便是。” 姚姑姑等人也同是咬着牙求情,委曲求全只为容妆安全,心里的怨恨也不敢流露出一分,容妆瞥向元旖,容妆清楚,求情是没用的,苏令芜逮着这个机会,哪里会让她好过。 苏令芜看看容妆,对元旖道:“少在这装姐妹情深,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和容妆沆瀣一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后宫谁人不知。” 苏令芜拂袖转身,两个内监作势上来要押着容妆,容妆当然知道求情没用,只会更惹起苏令芜的厌恶,遂不去抵抗,只甩开内监的手,冷道:“我自己走。” 众人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容妆被带走,姚姑姑等人急的团团转,偏偏求助无门,红妆阁里一下子就陷入了死寂的气氛。 内刑司的牢房里阴暗无光,是关押犯错宫人的地方,四周墙壁潮湿晦暗,一灯如豆不单没有光明之色,反而平添沉闷诡异,容妆眼瞧着,不免心生寒凉,浓重刺鼻的潮湿气味扑面袭来,容妆抬手掩鼻,不由皱起了眉。 四处一打量,高耸的墙壁一方小窗透进来的疏影浅光也不能增添光明,同样反而令人觉得萧条凄冷,潮湿气贯穿本就不大的牢房里。 容妆不由冷笑,真没想到还能来到这个地方待上一待,这经历,也是不平凡了,内刑司的总管姑姑也不敢给容妆气受,只是表面应和苏令芜,当苏令芜带人走了以后,所有人对容妆也不敢亏待了,依然还是恭恭敬敬的,又给添了个炭盆御寒,倒暖和了许多。 约莫傍晚的时候,天色暗了,牢房里自然也暗了下去,有宫人来给添了蜡烛,容妆盯着红烛泪层层流下,就那样呆呆看了许久,直到有人打开门,是元旖和曲玉戈一同来了,容妆笑笑,看来还没孑然一身。 元旖眉眼打量四周,厌恶的以锦帕掩起鼻子,沉闷的声道:“这破地方,怎么是人待的了的。” 容妆轻笑,“这里可太多人待过了,不过我倒是第一次进来。” 曲玉戈唤宫人进来,宫人抱着两条棉被,得令过去给容妆铺好在地上,元旖带来了食盒,一应饭菜让宫人都端了出来,倒是点心居多,元旖道:“你落在这地方,我估摸着你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所以就和姚姑姑商量着,让阿萦给你多做了些点心,不会冷掉,饿了的时候就可以吃点补充补充体力,毕竟你现在可不是……” 元旖说着噤了声,余光瞥了一眼曲玉戈,容妆看了一眼,笑道:“无妨。” 元旖再道:“毕竟你可不是一个人了。” 曲玉戈闻言,倒是震惊了一时,旋即便恢复过来问道:“你怀孕了?” 容妆点点头,对曲玉戈笑笑道:“多谢你能来看我。” 曲玉戈无奈笑笑,“我落魄的时候,唯有你记得我,我当然记得,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忘。” 有些人就是如此,黑暗寒冷里有人给了一点星火的温暖,哪怕是极微小极微小的,也能够铭记在心。 容妆是,曲玉戈这直爽的性子,自然亦是。 元旖在旁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容妆问道:“怎么了?” 元旖喃喃道:“容妆,是我对不起你,玉璧的事都是因为我,我当初也是有私心,怕玉璧事发,所以才借花献佛给了你,没想到,如今真的被人盯上了。” 容妆垂眸思忖了,后道:“既然你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怪不得你。” 二人不敢过多流连,在离开后,容妆抱膝坐在了棉被之上,心中思索着,凤龙玉璧的事,苏令芜因何得知,许是自己闲暇的时候把玩,被有心的外人瞧见了,毕竟红妆阁来往的人也不少,再谨慎也许也有意外的时候,也兴许是元旖送来的时候便被人盯上了。 容妆抚摸着肚子,沉落之中,总有一点温暖燃着,她不是一个人,她的孩子在陪着她,总是有依靠的,况且明日乔钺就回来了。 再晚些时候,宫人送来了晚饭,容妆瞧了瞧,当然不会吃,容妆在这等陌生又脏污晦暗的环境里,自然是睡不好的,浅眠朦胧中,仿佛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容妆有些心惊,于是端起蜡烛,借着微弱的烛火,瞧见竟然有老鼠正在吃着那些宫人送来的饭菜,这潮湿阴暗的环境,生老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容妆心里一阵失落,沦落到与鼠作伴了,还没想一会儿,那老鼠嘤嘤的异常叫了几声,便倒在了一边,容妆大惊,赶紧过去瞧了瞧,竟然,竟然被毒死了,容妆把目光转移到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菜之上,没有什么异常,却触目惊心,容妆连连后退两步,却没有惊叫出来,先熬到明日再说,今晚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对方下毒的人若是知道失手,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容妆拼不起,她现在不是一个人,有些事情,能隐忍下来的,就隐忍下来,上次触碰到身下血液的感觉,那种生不如死,她这辈子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容妆这一夜睡的也是极其不安稳,动不动就醒来,烛火燃尽了,只有炭盆里有零星的火点,容妆只好在无尽的黑暗里睁着眼睛四处看看,什么也看不到,黑的让她格外害怕,没有乔钺在,没有烛火在,只有她一个人,她那么怕黑,只好静静的闭上眼睛,抵挡着那份黑夜里的凄寂和寒冷。 容妆把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腹中的温热,幸好,还有孩子陪着,她想乔钺,很想很想。 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熬到了清晨,天光透过小窗投射进来,不浓,只有浅浅的白光,但容妆知道,天亮了。 祭礼结束后,御驾一定是起早便返宫的,现在大抵已经动身了,皇陵处于帝都之外,约莫两个时辰能够回来,容妆心里微微安稳了些,悬着的心也落了几分。 目光再次望向那些饭菜上,眸子不由寒了一分,这毒药是谁下的,谁要杀她。 应该不是苏令芜吧,苏令芜没那么蠢,她容妆若是死在被苏令芜囚禁的时间里,苏令芜也不可能逃脱的了关系,苏令芜便是再心急除掉她,大抵也不会选择这般近似玉石俱焚的办法,莫非,是夏兰懿…… 容妆摇摇头驱散心思,应该也不可能,夏兰懿应该不会恶毒至此,但又会不会是被嫉妒蒙蔽了心,也未尝可知。 容妆暗自庆幸,幸好,幸好安然无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夏兰懿竟然来了,容妆微微讶异,想着夏兰懿来此,是存了什么心思。 夏兰懿一进来,看向那死去的老鼠尸体,又看了看那饭菜,不由目光一紧,问道:“容妆,这是怎么回事?” 容妆面无表情,冷道:“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有人想要毒死我,结果失误了,我还要感谢那只老鼠,救了我一命。” 容妆挑眉,看向夏兰懿,目光冷漠,想看清楚夏兰懿的表情,奈何牢房里如此阴暗,她终究只能看清楚一个绰约的轮廓。 夏兰懿道:“你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我去求求德妃,让她先放你出来。” 容妆笑道:“不必了,进都进来了,一夜也过了,我也不差今日,倒是多谢贤妃娘娘的好意,容妆心领了,这里环境肮脏,娘娘贵体,不可久留,就请回去吧。” 夏兰懿盯着容妆看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听见牢门再次上锁的声音,回忆着夏兰懿的话,容妆的心,如沉到了寒潭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第114章 御驾回宫 在等待乔钺归来的这段时间里,容妆反而松了一口气,毕竟时值白天,牢房里即使阴暗,却也终究比黑夜要好得多,容妆的心也算微微平稳了,昨夜总是惊醒,如今困倦感浓重,容妆也不强迫自己硬挺着,困了就靠在破落的墙壁前睡了,顺手卷起被子盖在了膝盖上,以来抵挡寒气,这牢房里确实湿冷沁骨,阴气森森,若是待的久了,指不定留下什么风寒的底子,幸好才一夜,应该不会有影响的,容妆心里想着,隐隐有担忧浮在心头,而后意识迷迷蒙蒙,游荡在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被人大力踢开了,本来睡的也不安稳,这下更是惊的容妆一下便清醒了,倏地坐了起来,惊惶间抬眼就望向牢门的方向,一群宫人纷纷各守在两侧,而后见到乔钺急促的走了进来。 容妆不由心下一喜,旋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乔钺依然穿着端肃的墨青团龙衮服,那是举行祭祀等大典的庄重场合所着服饰,由此可见,乔钺尚未去换衣服,便赶来了此处。 想至此,容妆不由会心一笑,一双稍显黯淡的眸子与乔钺对视上的一刹那,一弯如弦月,恢复了许多神采。 乔钺见容妆眉目生笑,不由便松了一口气,冲过去蹲下身抱她在怀里,容妆拍拍他的背脊,目光游弋间,见到苏令芜等人已站在牢房门外,容妆的脸色,瞬间又冷了许多,唇角的笑意没有褪去,却极是勉强冷漠。 乔钺放开容妆,把她缓缓搀扶起来时,一双深邃的眸子不由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身上沾了脏污尘埃,便蹙起了眉头,问道:“你怎么样?” 容妆摇摇头,抬眸对视他道:“不要担心,我没事。” 说罢,容妆将目光望向门外,苏令芜脸上的嫉妒怨怼很明显,那双带着厉色的眸子变得恶狠狠的。 容妆过去以礼唤了一声,“德妃娘娘。”苏令芜碍于乔钺在,便硬是笑应了一声。 乔钺不善的扫了一眼苏令芜,冷声道:“回宣宸殿。” 小安子赶忙开路,出了内刑司,明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容妆站在乔钺身边,有些微的不适,不由便眯起眼睛,回眸,内刑司的宫人跪在雪地里,黑压压的一片,容妆随着乔钺上了轿辇时,回眸看了苏令芜一眼,苏令芜是想阻止的,但是她不敢,容妆冷冷一笑,上了轿辇,轿帘一被阖上,容妆瞬间瞧了乔钺一眼,瞬间就扑了上去把他压住了,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道:“乔钺,你总算回来了。” 乔钺笑笑,把她挪到一边坐好,低声道:“我一回来就见着了小景子守在宫门那,我就知道出事了,直接就来了,苏令芜消息倒是灵通,跟着就过来了。” 乔钺打量着容妆凌乱的发丝,不由笑道:“你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别致了。” 容妆攥起拳头轻轻捶打了他一下,“亏你还笑得出来,再晚点回来我就被人弄死里头了。” 乔钺顿时就肃穆了,盯着容妆的眸问道:“怎么了?” 容妆叹了口气,“有人在我昨夜的饭里下了毒,幸好我没吃,有老鼠被毒死了,半夜里我听见有人来收拾了,否则你今天就能看到了。” 乔钺把容妆搂在怀里,不顾她身上灰尘缭乱,紧紧贴着,“幸好你没事。” “如果我出了事……” “别乱说。”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如果你下次再离宫,一定要带着我,我可不想再担惊受怕。” “我在宫外的这几天也不安心。” “……乔钺,我困了……”容妆靠在乔钺眼里,一边轻轻浅浅的说着话,一边闭上了眼,疲乏加困倦,与乔钺在旁给予的安全感,都让她忍不住阖上了眼。 归宣宸殿,乔钺把容妆抱了下来,一路进了殿内,苏令芜气恼也无处发泄,只能瞪着眼睛干看着,可苏令芜切切实实的拿住了把柄,所以苏令芜并没有丝毫退却,一路跟进了宣宸殿内。 容妆在这一路上确实小睡了一会儿,如今醒来也精神了几分,乔钺端坐主位,容妆识趣的站在了阶下,苏令芜与容妆并排而立,对视间暗潮涌动,表面却平静如斯。 乔钺一路已经听了小景子说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苏令芜依然重复了一遍,依旧是言辞凌厉,句句逼迫。 容妆按下耐心听完了,苏令芜冷冷瞥了容妆一眼,再看乔钺,垂首恭敬的奉上了凤龙玉璧,边道:“皇上,这凤龙玉璧,当世无双唯有这一件,是极珍贵罕见之物,甚至可以说是我阑廷定国之初传世的故物,又是文穆皇后之物,玉璧上雕刻的龙纹与凤纹,天地间也只有帝后二人之尊才可享有,容妆一于家国无功劳,二于后宫无位份,怎配拥有此物?这岂非是对我阑廷的亵渎!她胆敢私藏此物,往低了说犯了宫规忌讳,往高了便是说有谋反之心也未尝不可!” 乔钺和容妆聆听着苏令芜激动的话语,二人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皆没有作出回应,甚至连波澜也不惊起一个。 小安子接过玉璧送到了乔钺手里,乔钺的眸光里闪过一瞬讶异,他知道,这玉璧是真的,旋即又将玉璧把玩在手中,沉着目光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攥着玉璧,抬眸轻道:“德妃,你就是这么给朕打理后宫的吗?”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能瞬间让苏令芜黑了脸色,伫立在原地诧异着目光,盯着乔钺久久,许是在思索乔钺云淡风轻的表情之下,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又像是被乔钺突如其来淡漠又锋利的话语刺到一般,半晌,苏令芜才问道:“皇上这是何意,臣妾不明白。” 乔钺从赤金龙椅上缓缓踏了下来,步履落在玉阶上,一下一下,淡漠的面容笑的疏狂而清冽,苏令芜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只是盯着乔钺,看着乔钺走向她。 乔钺立在苏令芜面前,负手轻声道:“你听信谗言在先,抑或是你一直在派人监视红妆阁,而后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将朕的人关入内刑司,倒是伶牙俐齿,几句话把矛头都指向了容妆,莫非是这凤印太重了,压得你头脑不清、是非不分了?” 苏令芜一惊,忙敛裙跪地,“请皇上息怒。” 乔钺顺势蹲下来,挑眉轻笑道:“你何时见朕怒了?” 苏令芜抬眸看向乔钺,“皇上,臣妾一心为皇上,并无私心,还望皇上明鉴。” “并无私心?”乔钺冷笑,“看来还是朕误会你了,无妨,那朕来告诉你。”乔钺把背后手里攥着的凤龙玉璧递到苏令芜面前,目光里含着嘲讽的笑意,“这东西,被你看的太重了。” “太重?不,皇上……”苏令芜想打断他的话,却被乔钺抬手示意噤声,容妆在侧冷眼看着,心道苏令芜面对乔钺这般厉色质问,竟然还能如此镇静并迅速作出应对,也真是不容易,她的确很厉害,不容小觑。 “你先起来吧。”乔钺示意苏令芜起身,旋即缓缓走回龙椅前,落座后,手里把玩着凤龙玉璧,目光悠然的轻道:“这不过就是个陈旧的东西,虽然是有些年头了,你看没看见这玉璧上划痕无数,便是龙凤纹也被损坏了,有还不如无,所以朕告诉你,你看的过于重了,这东西在朕眼里,不过就是一块玉,还不是最好的,你为了这么个东西大动干戈,甚至把朕的人囚禁在了内刑司一夜,德妃,你觉得值得吗?” “可是皇上……”苏令芜一急,却依然不肯放过。 “朕知道你的意思。”乔钺看向容徵,神色里微微带了责怪,“容妆,朕一直觉得你冰雪聪明,没想到如今怎么这么迟钝了,朕赏赐给你的东西,怎么随便乱放让人瞧见了还引起这么大风波,这么不重视朕上次给你的东西,你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容妆闻言,盯着乔钺的眼睛,距离不是很远,她轻轻一笑,配合着乔钺的话,遂垂首道:“皇上教训的是,容妆知错,可是我已经告诉了德妃娘娘,此物是皇上赏赐的,奈何德妃娘娘不相信。” “德妃,你不信?”乔钺挑眉,气息略带压迫的看向苏令芜。 苏令芜一怔,旋即似思忖了一会儿,便笃定道:“皇上,是臣妾的错,冤枉了容妆,皇上教训的是,臣妾谨记。” 乔钺与苏令芜对视了一眼,眉目含笑,满意的点点头,旋即乔钺又将目光移向容妆身上,眉目微冷,“德妃,容妆怀孕了。” 苏令芜的脸色瞬间冷了,不可置信的看向容妆,半晌僵硬的面容才缓过来,颤颤道:“臣妾知道了,恭喜皇上。” 乔钺端肃而正色的看着苏令芜,“此次你不知道,朕不怪你,可是你趁着朕离宫的日子里,如此找容妆的麻烦,让朕不得不怀疑你到底居心何在?莫非是有意针对容妆?” 苏令芜又跪了下去,“臣妾冤枉,臣妾丝毫不知容妆怀孕之事。” 乔钺冷道:“那想必是凑巧了,可是德妃,朕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容妆这次是无事,如果有事,那你,就是罪魁祸首。” “谢皇上信任臣妾,皇上的孩子就是臣妾的孩子,臣妾日后自当好好代替皇上照顾容妆,不让她受到伤害。” 苏令芜到底还是比别的女人镇定,虽然语气里也有轻微的颤抖,在说完这一番话后,苏令芜便寻了由头告了退,容妆盯着她的背影瞧着,直到她出了殿门,想必今日之事的急转直下,连带着怨恨和怒气,她都得需要一阵子消化了。 第115章 吐露实情 在苏令芜离开后,乔钺瞬间从玉阶上冲下来,抱着容妆往内殿走,碰的珠帘泠泠撞击,进了内殿,乔钺把容妆放在榻上,自己拿了小凳子坐在她身前,由下而上的仰视看着她。 乔钺攥着容妆的手,蹙眉道:“我应该让冉缜过来给你看看,我才能放心。” 容妆拉紧了着他的手,摇摇头,轻笑道:“不用,真没事。” 乔钺不理会容妆的话,直接唤宫人去传冉缜来,容妆只好无奈的在一边看着,宫人走后,阁里又是一片静默,乔钺和容妆对视,沉思了片刻,乔钺攥着容妆的手,安慰道:“怀孕的事想瞒也瞒不住,索性告诉她,顺便提醒她注意分寸,你别怕,以后我着陪你。” “我明白。”容妆轻笑,“你是故意告诉苏令芜,此次已经惹起你对她的怀疑了,所以如果再出什么事,她就成为了你第一个要怀疑的人,接下来她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最近她怕是担心我的安全还来不及。” 容妆轻笑,乔钺点点头,却缓缓敛起了笑意,换上一脸端然沉默,拿了凤龙玉璧,放在掌心里端详着,半晌才低声道:“此物,当真罕见,连我都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一次,当然我对它也没甚大兴趣,可话说回来,再珍贵又如何,你都因为它被人拿住了把柄,不值得,所幸的是此事并未张扬出去。”乔钺挑眉,神色微微沉重,看向容妆,举起凤龙玉璧,清冽声道:“现在你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得到的了。” 容妆垂眸思索片刻,她知道若不是乔钺维护,她此次将在劫难逃,也幸亏乔钺将此物贬低的仿佛一文不值,否则苏令芜依然还会不依不饶,眼瞧着在帝王眼里什么都算不得,苏令芜当然也就没兴趣再去计较,况且苏令芜也一定没有想到,乔钺竟会这样维护自己,定然是出苏令芜意料之外的,也定会引起苏令芜越发的嫉恨,这是必然的。 容妆抿唇,略为苍白的唇上缓缓恢复了血色,对上乔钺的眸,眨眨眼道:“那我告诉你,但是你千万不要生气。” 乔钺斜眼,“你先说。” “……”容妆踟蹰了片刻,又紧张的打量着乔钺的神色,嗫嚅道:“其实那个凤龙玉璧,是元旖送给我的。” 乔钺眯眼,露出狐疑的神色,“她为何送你如此贵重之物?我要是没记错,你们可是对头。” 容妆嘴角抽抽,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说了出来,遂一边觑着乔钺神色,一边颤颤道:“其实当初元旖中毒……” “是你所为。”乔钺的尾音上挑,同时挑眉凝视容妆,语气有一半笃定一半疑问。 容妆脸色微微一沉,点了点头,随后便见乔钺沉默闭口。 容妆一急,忙蹙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当时苏令芜和白清嫱已经联合,我在后宫孑然一身,又担心元旖也落入苏令芜的手下,反倒多了一个敌人,所以……我们在宫外的时候,我就让姚姑姑给元旖下了毒,目的是嫁祸给苏令芜,让元旖恨苏令芜,后来也正如我所料,元旖怨恨苏令芜,成了死对头,主动给我示好,送了凤龙玉璧……” 乔钺一双如刃黑眸凝视容妆半晌,挤出一丝笑意,凛冽清冷,“我早就怀疑过。” “那你不问我?”容妆瞪大了眼,看着乔钺。 乔钺笑道:“我早说过,有人害你我必护你,你若害人,我必助你,所以此事是否要向你求证真相,一点意义也没有。” 容妆缓缓莞尔,扯过乔钺袖子,摇晃了两下,佯装撒娇的展颜笑道:“你对我最好了。” 乔钺宠溺的一笑,“所以以后有事不用瞒我,而且这后宫里你也不是孑然一身,有我就有你。” 容妆还沉浸在欣喜里,冉缜适时而来,给容妆诊脉,最后给乔钺吃了定心丸,容妆身子无碍,只是有些疲乏虚弱,不妨事,调养几日便大恢复了。 乔钺和容妆同时都松了一口气,冉缜告了退,乔钺将容妆送回了红妆阁。 一见容妆回来,一屋子的人欣喜的不得了,乔钺回了宣宸殿处理三日来堆积的事务。 姚姑姑服侍容妆沐浴梳妆,阿萦赶紧去做了一桌子的菜和点心,拂晓陪着容妆吃过东西,又闲谈起来,容妆和姚姑姑暗下谈了一番,将内刑司饭中投毒之事告诉了她,并且让姚姑姑去内刑司暗地里打探打探,姚姑姑依言而行,便去了内刑司。 容妆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查到蛛丝马迹,也只是求个安慰罢了,而乔钺那边,也一定派了人调查此事。 日薄西山,渐入夜,红妆阁里早点了灯,从外头看来一片暖色。 乔钺带着小安子一人回到了红妆阁,挥退了一众宫人,容妆站在桌边,拿起银筷,夹了一块瓷碟里的点心,示意乔钺张口,乔钺抬手按下她夹着点心的银筷,旋身落座在椅子上,把容妆抱坐在腿上。 容妆娇俏一笑,与乔钺对视一番,却发现乔钺的眸中,渐渐沉着,有*,有热情,容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不安的问道:“你想干嘛……” 乔钺低声笑了两声,拉着容妆的手覆在自己胸膛上,戏谑笑道:“三日不见,我可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容妆从他手中抽出手来,作势护住自己,一脸谄媚的笑,“……那个,我有孕以后,御医可是说过的,咱们不能亲近……” 乔钺缓缓起了身,遮住了大片烛光,颀长的轮廓被暖绯色的光芒包围,容妆眨眨眼,听得乔钺道:“冉缜今日已经告诉过我,过了前三个月,没妨碍了。” 容妆柳眉紧紧颦了起来,一双素手来回绞着帕子,心下哀嚎,在落到乔钺怀里的一刹那,不禁翻了一个白眼。 三重帘帐落,遮住烛影摇红,散落旖旎媚色无双。 窗外月影清寂,玉漏声声细,挚爱在身边,无处不天明。 第116章 宠亦是爱 乔钺和容妆,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的欣喜中,每日都是无限欢愉。 乔钺每午后与傍晚,必会如时赶回红妆阁,陪伴容妆庭外散步,不顾外头风寒交加,执意让容妆免于懒惰,事实上身子逐渐大了,容妆便的确越来越懒惰,有的时候一靠榻上一下午,连动也懒得动一下,乔钺最后无法,怕她那般待着对身子没有好处,只好规定了每日午后与傍晚,必须出去散步一刻钟,而他无论再忙,也必然都得赶回来陪着她,红妆阁里守卫渐渐森严,由最初的一队变为两队,还在依着日子的过去而增加。 腊月底了,外头不时的下了雪,每每都要扫的一干二净,深怕容妆出门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到了雪上滑倒等等。 而御医冉缜,原是御前伺候的,如此也成了红妆阁的奉召御医了,一日里头大多时辰都得在红妆阁守着。 各州省有进贡的珍贵物件,也都是可着红妆阁先挑。 这些事情看似盛宠无限,其实也无非都是乔钺对容妆的爱护罢了,可偏偏落在旁人眼里,必然就是生了嫉妒怨怼,碍于乔钺,没人敢对容妆做出什么,而那最大的威胁苏令芜,正如容妆所说,她为了避嫌,如今红妆阁的大门,可都不会踏入一步,暂时她当然不会耍什么手段,可怀胎十月,如今才四个月,剩下的日子长久着,难保她能一直甘于安分。 容妆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现在可是后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把她吃了都不解恨,真正的煎熬,也许不是痛苦摆在你面前,而是在隐匿在黑暗里,你看不到,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伤害到你。 容妆如今,便是这种处境。 冷冬深寒,就要年节了,所有事情自然不干容妆的事,都是夏兰懿和苏令芜在负责。 容妆看得明白,夏兰懿和苏令芜表面无论再怎么和气,背地里都不把对方放在眼里,都不过是乔钺用来制衡后宫的棋子罢了。 如今苏炀并无纰漏,人虽自私傲慢了些,但对阑廷且还算忠心,乔钺自然没有除掉他的心思。 至于夏归年,那更是乔钺的忠心之臣,连带着夏兰懿脸上也有光,还是相互依存的。 如今战乱不平,宫里便是年节自然也不会太过铺张浪费,那些在外征战将领的家眷,体谅她们独守孤寂,夏兰懿特意请求了乔钺,下旨让她们入宫过年,共同守岁。 乔钺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宫里纷传着夏兰懿不同于苏令芜的凌厉毒辣,却端庄温婉识大体,更有慈爱之心,当得起母仪天下,不知道怎么起的流言,道是唯有夏兰懿才是承衍皇后的唯一无二的人选。 容妆却觉得,这流言是有人蓄意挑起的,定然是苏令芜。 乔钺命苏令芜和夏兰懿一同打理年节事宜,就好似苏令芜权柄下移,与人与其比肩同尊了,定然已经让苏令芜觉得不甘和含恨。 她到底是想借着这个流言,来试探试探乔钺的心思,若是乔钺有意让夏兰懿登上后位,那么流言之事便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大抵也不会去管。 若是相反,乔钺对于后位不曾属意于夏兰懿,那么此事一出,则会让乔钺觉得,夏兰懿迫不及待想当上皇后,反而会更加厌恶夏兰懿,便是在乔钺心上留下不能磨灭的抵触。 苏令芜也真是用心,容妆想来便觉得好笑,晚上乔钺宿在红妆阁时,容妆便同乔钺提了此事,恰恰乔钺和她想法相同,都看出了此事的端倪。 苏令芜便是再精明,也难抵乔钺明见万里,彼时的容妆握紧了乔钺的手,心里浮现起这一句话。 大年三十这日,难得的晴朗天气,原来的积雪覆了一地,日光笼罩下,如星光潋滟。 容妆早早打理好了一切,因着多日来的细细调养,如今哪怕因为怀孕腹部大了一圈,却也遮不住昔日风华,何况此刻满面细白如瓷,许也是因为有孕之故,一颦一笑更显成熟风韵,耀眼无方。 晚宴之时,乔钺御辇亲自来接容妆前往和睦宫苑,殿门大开,一袭墨衣的乔钺,携着步伐缓慢的容妆缓缓走进大殿内,顷刻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原在嬉笑谈论的女眷们,瞬间噤了声,齐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射到二人身上,旋即所有人出了桌案内,跪地行礼,三呼万岁,声震天,乔钺摆摆手,道了一声:“平身吧。” 众人起身,回到了自己位子,掠过百米长的大殿,越过众人,缓缓来到主位,容妆目光止不住的游弋在四周,而后不由蹙眉低声询问乔钺:“我的位子呢……” 乔钺勾唇一笑道:“别找了,你的位子自然在我身边,我早已吩咐过。” “……”容妆眉头皱的更深了,“可是那是皇后的位子,这绝不行。” 眼瞧着容妆冷了神色,乔钺也不由蹙眉,最终也没能拗过容妆,便唤来小安子,给容妆挪了位子。 夏兰懿眼瞧着这般场景,便解围道:“皇上,容妆虽无位份,却有孕在身,也该是落座上位的。” 容妆不是不愿意坐在乔钺身边,只是这一顿年夜饭,她还想好好的吃下去,而不是让众人的目光像针刺一样挨个的落在她身上,她可不想如坐针毡。 元旖也起了身道:“皇上,不如让容妆和臣妾坐在一起,桌案宽敞,加了椅子便好,我也几日未见她,如今正可借此机会好好谈谈心。” 容妆给元旖投去感激的一眼,忙赔笑道:“皇上,谨嫔娘娘好意,自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乔钺点了点头,唤人给容妆搬去了椅子,特意嘱咐多加了软垫,这才安心落座在主位之上。 墨眸扫过殿下众人,加上许多外命妇,难得的人数众多,一时间也是极了热闹。 第117章 夜宴守岁 乔钺执着酒杯,目光幽深扫视着殿下众人,再之后,左不过众人挨个的敬酒,说些个国泰民安、国运昌隆诸如这般好听逢迎的话。 伴着宫灯溢彩,舞姬乐师登台演绎,笙歌喧哗里,熙攘纷繁,显出一派祥和之景象。 嫔妃们各自献艺,以博尊上者目光,却偏偏他的目光始终只往那一人身上投。 容妆坐在元旖一旁,元旖披了红绫披肩,端着酒壶亲自给容妆倒满了一杯酒,凤出云步摇随着动作而泠泠颤动,方把酒杯递到容妆面前,却又仿佛突然醒悟一般的道:“瞧我都忘了,你怀着孕哪能喝酒,得,我还是自己喝了吧。” 说罢不待容妆回答,直接端了酒杯一饮而尽,旋即又端起酒壶倒满了一杯,容妆蹙眉看着,半晌才问道:“除夕守岁夜,本该与亲人一同相伴,你是不是思乡了?” 元旖端着酒壶的手刹那停滞,瞥了容妆一眼,苦笑道:“你真是心明眼亮。” 容妆笑道:“因为我也算感同身受啊,我也很想念父亲和哥哥,以往除夕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围在一起守岁,嬉笑谈天的感觉特别温暖。” 元旖看容妆的神色变了变,她很清楚,容妆比她更加思念亲人,她元旖只是思念祁国故土,而容妆,还夹杂着担忧,以及对失去的容衿的那份缅怀,每逢佳节倍思亲,此刻的心情,自然是不比自己好受多少。 眼前的喧嚣吵闹,越是热闹,心里便越是寂寥孤独,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元旖嗤笑一声,似释然了一般的故意道:“得了,别提这茬了,你我可都是坚强的人,有些情绪的,就让它压抑在心底吧。”元旖说罢,转眸眺望居于主位的乔钺,再对容妆道:“何况,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皇上,还有你腹中的孩子,多少……”元旖凑近容妆,压低了声音不让被旁人听了去,“多少也算是有夫有子了。” 容妆转眸,和元旖对视了一眼,不由笑靥越发浓重,兀自拿过元旖面前的碧金酒壶,倒了一杯酒端了起来,身后姚姑姑要阻止,容妆目光带了一抹企求,姚姑姑终究退了下去。 元旖劝道:“酒伤身,你不能喝。” 容妆笑道:“多谢关心,不过我就喝这一杯。” 元旖没再说什么,噤了声看着容妆,容妆执着酒杯,兀自遥遥敬了乔钺,后将目光投于雕花窗棂外的漆黑天际,遥祝身在远方的父亲和兄长安康顺遂,也祝阑廷,国泰民安,虽是已经被人说过多次的话,但容妆却自问比任何人都真心,这阑廷的主宰,是她的夫君,更是如今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当然比任何人都看重。 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白头,数与君相见。 宫灯流光投影在酒杯里的液体,映一片耀眼的红光,容妆敛眸,默默饮下酒,宛如饮下无尽流年里的苦涩不安,但愿新的一年里,一切都能如愿,没有苦痛,不曾离殇。 透过舞姬霓裳旋动的身姿缝隙,容妆瞧见对面的封铭恰好将目光投了过来,于是对他点头,微微一笑而示意,封铭亦是点点头,容妆收回目光,看向主位,见乔钺盯着自己,略微抬了唇角,低低的一笑。 殿里很暖,容妆的脸颊有些微微泛了酡红,身子坚持着端正的坐姿,开始有些吃力,也有些疲乏倦怠,不由闭上了眼,姚姑姑有些担忧的在后问道:“不如我们和皇上说,提前回去了吧。” 容妆也正有此意,面对这般繁华喧嚣,她本就不尽喜欢,何况如今怀孕已是坐久了都觉得疲惫,元旖见此,突然在旁开口道:“我陪你回去吧。” 容妆看了她一眼,旋即点点头,“也好。” 二人越过了大殿中央,来到主位前,对乔钺行礼,元旖道:“皇上,臣妾和容妆想先回去。” 乔钺看着容妆,道:“你早些回去也好,早点休息,守岁这习俗可有可无,别熬着。” 容妆点点头,垂眸看地,道了一声,“谢皇上。” 元旖扫视了众人道:“祝皇上和众位姐妹新年愉悦,我们告退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盯着二人,姚姑姑给容妆披上了素色披风,在众人的注视下,同元旖一起转身离开,容妆转身都快走出了大门,依然觉得有冰冷目光盯着她不肯放过,如芒刺在背。 出了和睦宫苑大殿外,夜风夹杂着冷冽却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顿觉精神抖擞,容妆缓缓笑了,眼下已是亥时初,这夜宴大抵还得些时候能散。 突然从喧嚣熙攘中抽身出来,此刻倒觉得冷清的有点溘然,宛如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诚然,容妆的心绪此刻是低落的,如果不是时候太晚了,大抵她是要去夙玉宫看看的。 容妆与元旖并排行走,走的很缓慢,容妆怕摔倒,姚姑姑也怕容妆摔倒,故而在一旁虚扶着。 元旖讽刺的一笑道:“今晚还算安分,这样的场面,最容易生事,我还真讨厌来。” 容妆冷冽笑笑,“人多的时候的确容易发生事端,但毕竟御驾在前,大概谁也没那么大胆子,何况外命妇许多都在,家丑不可外扬,便是皇家也一样,这群女人当然谁都明白,眼下若是丢了人,让臣子们看了笑话,那才是不明智的举动。” 元旖道:“你是没心思看,否则你挨个看一圈,就知道到底有多少双眼睛都时不时的盯着你呢,都快把她们嫉妒死了。” 容妆轻声道:“人之常情罢了,我也嫉妒过别人。” “哦?”的一声,元旖故作惊讶,侧目挑眉看容妆,一双灵动的眸子转个不停,带着点点笑意,“让我猜猜,这宫里还有你容妆会嫉妒的人?莫非是……夏兰懿?” 元旖盯着容妆,容妆转眸看着她,不由弯唇笑了,元旖是聪明人。 便是容妆这一笑,并未否认,元旖已经了然于心,便兀自悟了一般的点了点头。 第118章 早产之危 一路踏雪而行,寒风猎猎。 璀烟台的烟火不断升腾的夜空之中,绽放出大朵大朵的荧花,然后散落如飞灰,消逝无痕迹。 轿子跟在身后,容妆见元旖已有几分醉意,便打算和她走走醒醒酒,约莫一刻多,方回了红妆阁。 阁里暖和,香气清雅,阿萦端了热茶来,容妆和元旖喝了下去,身子也暖了些,容妆侧目瞥见桌子上有几簇红梅置在了广口瓶里,容妆看了半晌,恍然呢喃道,“梅花都开了。” 这些日子待的安稳,除去今日,她几乎都闷在阁里,却不知梅花都开了,正是深冬了,闭门不出期间有嫔妃等人来看望,也是不见,左不过一张虚伪面孔,表面道贺连连,心底指不定将人贬低如卑微尘土,为此敷衍劳心伤神着实犯不上,反正她容妆在她们这群女人的眼里,早就罪不可赦了,她也不介意再添一条傲慢。 不久之后,拂晓也回来了,原本容妆也是担心她的,可她乃和命妇等人坐于一侧,容妆也不好过去,此刻见拂晓回来,总算安心了。 拂晓净了手,拿棉巾轻轻擦拭着,边道:“我看姐姐不在,皇上也没什么心思待在那儿,一直在独自饮酒,也早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容妆端着茶杯,瞧着拂晓轻笑道:“那也没办法,有些场面总得应付,我们不爱待嫌厌了,可以逃回来,他可不能。” 拂晓站在了窗前,透过高耸楼阁的罅隙,依稀还能看到烟火散花,拂晓的背影有些寂寥,容妆和元旖对视一眼,元旖笑道:“拂晓是想容大人了吧?” 拂晓回过身,幽幽轻声道:“关山路遥,千里相思隔断天涯,佳节思念,也是无处寄,眼下唯有守着孤寂,空怅然。” 拂晓实际上不比容衿差多少,人又机灵,差的无非是身份地位罢了,当初容衿学过什么,拂晓几乎都伴着学过。 容妆目光沉了沉,垂下眼睛瞧着茶杯中水波映光,安慰道:“瞧你说得多心酸,这不是有我们呢。” 元旖接话道:“可不是么,你可别守着你心里那个人自己在那孤独,把我们都当成不存在看不到一样。” 拂晓闻言展了笑颜,三人闲闲谈天,总比在那夜宴之上,面对众多表面热情,实则冰冷凛冽的目光来的要好得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过了承衍元年这最后一刻,新的一年到来了。 容妆侧目,见小景子和阿萦已在炭炉边靠着椅子睡着了,容妆自己也同样困倦极了,元旖也是疲惫不堪,加之醉意,便回千霁宫了,容妆和拂晓一同送她上了轿子,拂晓才回了偏阁歇息。 容妆梳洗过后便躺上了床铺,很快便昏昏欲睡,轻盈的步伐声渐渐走近,不用说也知道,是乔钺回来了,容妆迷迷糊糊的想着,他步子走得很稳,看来是没多少醉意。 乔钺让姚姑姑下去了,换了寝衣熄灯后奔上了床,抬胳膊搂着容妆,没有试图叫醒她,只是在她耳边轻柔的说了一句,“其实我只想和你一同守岁。” 容妆恍惚是听见了,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又仿佛听见乔钺低笑了一声,而后便顺利的睡死过去了。 翌日二人醒的晚了,年节休朝,乔钺也早起,容妆醒来时眼睛转了转,虽然不知道乔钺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在自己身边的,但是容妆知道自己此刻整个人都蜷缩在乔钺怀里,腿还压在他身上…… 这寂寥深冬里有个人给自己取暖,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所以容妆能够理解自己被惯出了这‘疏狂’睡姿…… 夜冷衾寒,当然寻着温暖而去。 容妆动了动身体,旋即便把乔钺惊醒了,乔钺睁开眸子,盯着她半晌问道:“不老老实实的睡觉,折腾什么。” “时辰不早了。”容妆眨眨眼睛,胳膊碰着乔钺胸膛,温热的感觉传递过来,让她也觉得暖了起来。 乔钺未言,半眯的眸子乍然起了点点笑意,猛地凑上去在容妆唇边用力亲了一下,容妆没等反应过来人都离开了,容妆白了他一眼,“起来啦,我们去梅园转转,梅花都开好了,要是不去赏赏,岂非辜负了它傲雪凌寒而放?” “行。”乔钺翻身下了床,外头等待伺候盥洗的一众宫人一应而入,乔钺脱下寝衣,领口银线绣的‘妆’字格外清晰,目光撞见之时,乔钺不由勾唇漾起笑意,“妆。” 容妆挑眉,从他身后跃了上来,“干嘛?” 乔钺笑的一脸轻松,“没叫你,你瞧。”乔钺说着,将寝衣领口扯给容妆看,一边撇撇嘴道:“这字绣的,也太难看了。” “……”容妆怒目冷视他半晌,“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剪掉?” 乔钺作势护住了寝衣,“你可别剪,因这寝衣可没少生波澜,第二个就没这意义了。” “意义?”容妆目光变得恶狠狠的,“你冤枉我的意义嘛!” “……”乔钺咳了一声,调戏适可而止,惹火了就不好收场了,于是赶紧转换了神色,深情款款的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你绣的东西最好看。” “真假。”容妆白眼,不过脸上的笑意倒是不由浮现了出来。 用过了早膳,二人出了红妆阁,一众宫人跟随在后,双影携手同行在宫道上,缱绻美好,连周围的雪色,也显得格外有了生机,不再是清冷寂寥。 新年伊始,总是处处喜气。 寒梅园里红梅居多,灼灼绯色艳丽无方,容妆折了一枝梅,把玩在手心里,便不由想起了那句咏梅的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乔钺点点头,“和你一样。” 容妆轻轻浅浅的笑着,摩挲着怀里的小暖炉,不置可否,积雪覆了履边儿,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着,乔钺紧紧牵着容妆,一手揽住她腰间,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 容妆素色披风和雪色皓然同连,恰是融合的极好。 这里有她和乔钺的记忆,去年冬天一同散步在梅园中,乔钺的清冷神色,容妆此刻还记忆犹新,想想便不由轻声笑了出来,一脸的怀恋。 乔钺问道:“笑什么?” 容妆抬眸,凝视着乔钺微微蹙起的没有,眉眼含笑道:“我只是想起了去年我们一同来这里,你是主子,我是奴婢,而那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今年是第二年,只不过今年多了个人。”容妆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笑的清澈恬然。 “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可以带你来。”乔钺轻声说着,抬手拂去容妆墨发上的落梅。 “好,君王一诺,该是金口玉言,以后每一年,我们都来。” 乔钺轻笑,目光里含着宠溺与温和,无声应下。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夜里,容妆想要出宫去游玩,便和乔钺说了,乔钺怕路途不安,便没有答应。 为此容妆郁郁了很久,乔钺也哄了很久,乔钺何尝不知容妆不是想凑热闹,她性子淡薄,许多事情都不甚在意,她之所以想看花灯,无非就是怀念当初在言州城,花灯满街的夜里,共同拥有的回忆。 可永焕到底不是言州,便是出去了,她也不见得会开心,指不定会更触动,如今她情绪需得稳定才好。 况且最重要的是,宫外上元夜这夜里,想也知道必然会人群熙攘,车水马龙,他不会去冒这个险。 *** 时光如流水,新年的喜气早消退了,但雪初融,开春了。 容妆曾询问过小安子,连日来夏兰懿的昭汀宫多次派人来请乔钺过去,亦或是夏兰懿自己亲自来宣宸殿见乔钺,偶尔乔钺会去瞧瞧,时日一常也不顾拂了夏兰懿面子,便少了过去。 夏兰懿那样冰雪聪明,怎会不知最好保持新鲜感的方法是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她是急了,大抵是想冲着她容妆怀孕这段时间,想让乔钺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夏兰懿也算是做得够好了,起码没有滥用阴谋诡计,去伤害她,容妆如是想,对她的行为,也得过且过了。 一个男人的心里若是有了人,她再厉害再聪明,也是没有办法的,或许能博得一时好感,但到底长久不了。 容妆选择相信乔钺,也基本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夏兰懿,但容妆总要去注意着夏兰懿,知己知彼,才是好的,玄景宫所有的宫人,都会帮着她,比如小安子,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然是向着容妆的。 容妆眼下倒是不担心,最重要的是好好安胎,如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素日里无事闲暇,便邀了曲玉戈和元旖一同来下棋赋诗,取新露烹茶,也是欢愉。 再不然拉着姚姑姑和阿萦、拂晓,一块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然后都叠好了放在一处,时间久了,已经快做满了一柜子那么多了。 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四月里,春日里的气候微暖了,但乍暖还寒,料峭春寒,早晚格外寒烈,依然冷入了骨。 许多花儿也快要开了,草木新生嫩芽,处处散发着生机,于这些嘉景里,容妆的心也越发活泛。 彼时已有孕近八个月,她的孩子快要出世了,而一众医女稳婆已经开始日夜守在红妆阁里以备所需。 身子重,已经许久不曾出去了,容妆伫立在窗棂前,素袖碧裙,目光幽幽望着外头,窗子半开,有微风拂入,微凉。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一大片遮阴蔽日,白的纯净,日光透过罅隙照射进来,暖暖的。 恰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好光景。 下午时分了,容妆素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淡淡的笑着,心里思虑着,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知道乔钺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容妆不由笑了出来,当初还说人家拂晓傻,落到她自己身上,这不也傻了么,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总归都是两人的亲生骨肉,都是一样的。 看来应该提前取好了名字,二者都取一个也好,剩下的也可以留着以后用。 容妆如是想着,顾自笑了出来,不过还有另一重忧虑,眼看临近预产期,后宫平静了这么久,倒挺让人心惊,越是平静,则越是不平。 日薄西山,黄昏晚霞落时,元旖和曲玉戈来了,素日里无聊,乔钺忙碌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二人时常陪着容妆,早就是红妆阁的常客了,姚姑姑和阿萦等人待她们也不生分,小景子因着被曲玉戈打过的事儿,对曲玉戈本来没什么好感,但见曲玉戈已经没了桀骜不驯的架子,又失去了父亲的依仗,在红妆阁也很亲近,所以小景子对曲玉戈也渐渐没有多少怨气了。 元旖一进来便嚷嚷着道:“这阖宫里就属你红妆阁最暖和了,我们宫里的炭炉可早都撤了,还是皇上心疼你,怕你冷着。” 容妆望了一眼阁中央的瓷炉,对元旖笑道:“原本已是撤了的,皇上来阁里说冷,就吩咐让内廷司又给送来了新的小瓷炉。” “我瞅着也挺精致的。”元旖凑过去瞧了瞧,莲花形的瓷炉,霎是好看,元旖和曲玉戈一同坐在桌边,曲玉戈道:“这事儿虽然是小事而已,但是皇上吩咐下去的时候就已经传开了,落在旁人眼里就是盛宠,指不定又有多少人嫣眼红的睡不着觉了。” 入夜的时候,元旖和曲玉戈离开了,乔钺忙完了一天的事儿,回到红妆阁,彼时容妆正靠着楹柱,对着炭炉沉思。 乔钺凑到她身后,搂着容妆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安静?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容妆抬眸望进他的眼眸里,轻轻柔柔的一笑道:“我在想,该给咱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你该等我一块商量着的。” “我只是先想想,那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容妆挑眉看乔钺,眼里眉间说不出的柔和和期盼。 乔钺见她的神色,不由心也软了几分,轻笑道:“那得看是男孩女孩,如果是龙凤胎就更好了。” “……”容妆不敢奢求那么多,只要这个孩子能够顺顺利利的生下来,安然无恙,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好,都好。 小景子和阿萦等人守在一旁,阿萦端上了茶,小景子去给炭炉里填了新炭,一瞬间炭火灼灼燃烧,炽热如火海。 乔钺思忖了半晌,才道:“如果是男孩的话,就叫乔……” 话还未落,猛然听见‘嘭’的一声,炭炉崩裂,震天撼地,瞬间无数火光飞溅出来,让人避之不及,乔钺反应迅速,瞬间喊了一声:“妆儿!” 刹那间以自己的身躯覆盖上容妆的身前,抱着她扑到了一旁,红妆阁里乱成一团,容妆恍惚见听见了阿萦、姚姑姑、小景子几人凌乱的嘶喊,还有乔钺呼唤她的名字,容妆没有被飞溅出来的碎瓷片伤到,但她却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容妆忍着腹部传来的疼痛,挣扎着起身去看乔钺,一边虚弱的唤道:“乔钺,乔钺……” 乔钺的衣裳被火星烫了无数个小窟窿,他忙过去看容妆,“妆儿,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乔钺吓得近乎魂飞魄散,一个心瞬间宛如被人重重扼住,容妆见乔钺没事,松了口气,却瞬间因为腹部的疼痛叫喊了出来,她紧紧攥着乔钺的手,喊道:“宣太医,快……冉缜……” 乔钺瞬间反应过来,忙呼唤宫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小景子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飞奔出了门外,乔钺过去抱起容妆,容妆呼唤着疼痛,乔钺把她放回了床铺上,眉心紧紧皱起,整个人陷入恐惧之中。 姚姑姑过来看容妆,皱着眉道:“怕是要生了……”姚姑姑转过身子对乔钺道:“皇上,您快请出去吧,这里有我和阿萦在在,女子生产,您不可留在这里的。” 乔钺皱眉,丝毫不理会姚姑姑的话,径直的坐到了床边道:“妆儿,你别怕,我在这。” 说罢,执起容妆的手,紧紧盯着她因为疼痛皱起的眉眼,心疼的无以复加,他极其害怕,怕容妆出事,看着容妆如此疼痛,恨不得都加诸在他乔钺的身上,让他代替她承受一切苦难与疼痛。 容妆极力的隐忍,但身体的疼痛早已盖过了她的理智,更为严重的是她害怕,她真的好害怕,一颗心快被害怕堵得窒息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在冉缜到来之前,容妆忍着疼痛,使尽全力平复了思绪,尽量稳着口气,对乔钺说:“如果有差错的话,乔钺,你一定要答应我,保住孩子,放弃我,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乔钺,你答应我。” “不。”乔钺意外的平静,一双墨眸宛如沉入了寒冰之中,冷的彻骨,“绝不可能,即便孩子保不住,我也不会让你出事,你别忘了,我曾经说过,你我同命,哪怕这一生你我没有孩子,只要有你在,一切都无所谓。” 容妆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颗接这一颗的滑落,真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一会儿便打湿了她身下拂晓所送的鸳鸯枕面,濡湿了一片深色。 她不曾再与乔钺强硬下去,她尽心了,真的,她宁愿放弃自己,而保住她和乔钺的孩子。 冉缜到来时,亦是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上去查看,确定是因为意外导致的早产,急忙嘱咐医女和稳婆,然后自己从药箱里拿出了参片给容妆含在口中,又忙开了药,让人去调制好送来。 容妆的一张面容此刻极为虚弱泛白,指节用尽全力的攥住了被子,一屋子的医女来来往往,阿萦和姚姑姑煮了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来,端出去时尽数都是血红色。 乔钺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一切,那一盆盆血色,心沉落到了谷底。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容妆千万不能有事,眼下什么都顾不上,那一地的碎瓷片,还没有人清扫,也不会有人顾及的到,乔钺盯着那些锋利的瓷片看,眼底渐渐升起了厉色,这必定不是意外,是*,是有人蓄意所为,待容妆顺利生产之后,必要权利追查此事,谁做的,九族尽诛。 容妆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声如针,刺在乔钺的心上,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乔钺尽力稳住自己的心,却不知一开口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抖,他对冉缜以及诸位御医道:“如果容妆无事,你们无事,如果她有任何事,你们所有人,也都休想好。” 他并不想这么做,可他眼下只能给这群御医施加压力,他从来都知道,这群庸碌之辈,面对诊治,只会保守守旧,丝毫不敢越矩,便是有一线生机,都让他们两下犹豫给错过了。 不这样警告他们,他们是不会尽心尽力的,此时哪怕是因为自己的命,他们也必须要尽全力救治容妆。 床上的容妆哀嚎不断,乔钺真的快受不了了,他的情绪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只需要再有一丝一毫的打击,他一定会失去理智。 他爱容妆爱到了骨子里,他爱她如命,她在生死边缘挣扎,他的心就跟着她死去活来,一刻都不可能安生的了。 也是这一刻,乔钺更加确信的知道,这一辈子只要容妆在,就是他的逆鳞,他的底线,谁也不能触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乔钺已经害怕到了极致,他受不了了,乔钺在这一刻,瞬间起身,几乎飞奔出了阁里,也是在即将踏出阁的一刹那,他听到了婴儿强烈的哭声…… 一屋子的人精神紧张过后,此刻大喜,姚姑姑更是喜极而泣,忙奔出来对乔钺道:“皇上,妆儿生了,生了!” 乔钺步伐停滞在原地,就那么静静矗立着,也没有转身,半晌,很久,他才从慌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没有去看孩子,而是奔到床边看容妆,哪怕床上全是血污,哪怕床上一片狼藉,哪怕容妆满面憔悴。 他的情绪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高兴欢愉,只是静静的拉着容妆的手,看着容妆疲乏之际昏睡过去的憔悴容颜,眼眶微微湿润了,水汽闪烁。 容妆此时并没有昏睡过去,只是她累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好静静的闭着眼睛躺着,其实她很像睁开眼睛,对乔钺说一句,她没事,让乔钺安心。 她能够感受到乔钺那双手的温度,也能感受到乔钺攥着她的手时,他在颤抖,他在止不住的颤抖。 容妆知道,他吓怕了,自己何尝又不是吓怕了。 她也很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她用尽全力,哪怕付出生命都要保住的孩子,她和乔钺的第一个孩子,真好。 乔钺,你说你要当父亲,容妆让你如愿了,你高兴吗。 这一句话,容妆没有疑问,只是确定,乔钺此刻同样很欣喜。 满屋子血腥之气散不出去,姚姑姑和阿萦清理着脏乱之处,各个面上满含欣喜。 孩子让奶娘抱去清洗了,冉缜去厨房亲自看着熬药。 总算是一切都过去了,总算是一切顺顺利利。 第119章 有夫有子 夜里无风,难得晴空。 时当晚些时候,奶娘抱着孩子进来了,彼时容妆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姚姑姑一脸喜色的接过棉被里的小婴儿,让奶娘出去,随即忙就抱过去给乔钺看,乔钺扶起容妆靠在床头,姚姑姑弯下身,将包裹严实的婴儿送到容妆怀里,容妆欣喜接过,看到孩子柔软小脸儿的一瞬间,眼里唰的落了下来。 乔钺将目光投向襁褓之中的孩子,神色忽然便惊喜了起来,眼底的柔和,愈渐愈甚。 那是他的孩子,他乔钺做父亲了。 乔钺转眸深深望进容妆的眸子里,把她抱在怀里,孩子也在怀里,一家三口拥抱在一处。 容妆靠在乔钺厚实的胸膛上,努力弯唇笑着,眼泪止不住的落,虚弱的声音尚清浅,“乔钺,你知道吗,是个男孩,我们有儿子了。” 容妆依稀记得,生下孩子以后,阁里人声噪杂,而稳婆那句‘恭喜姑娘,生了,是个儿子,姑娘好福气。’宛如从她心底响了起来,听得极其清楚,那一刻,容妆释然了,怀胎八月再苦再累,她值了。 乔钺闻容妆的话,邃目里闪过一丝惊喜,从嗓子里轻柔嗯了一声,掩饰不住的激动,乔钺微微俯下头,冰凉的唇吻在容妆的额头上面,发自心底的说了一句,“幸好你没事。” “没事,都没事。”容妆呢喃低语,眼眶泛红。 乔钺目光深邃,凝视着容妆,恰是怀里的婴儿突然转醒了,哇哇哭了出来。 乔钺接过去,神色异常温和柔情的轻轻哄逗着,孩子的眼睛很大,晶亮通透,是不经世俗污染的纯澈干净。 容妆看着眼前这一幕,满心欢喜,越发喜极而泣。 她是有夫有子的女人,那样莫大的幸福,心里一隅被欢愉充斥满溢,整个人仿佛都获得了新生,看起来虽然无力虚弱,但眼神里那份毅然,是磨灭不去,消退不了的。 悄声在旁道:“给咱们儿子起个名字吧。” 乔钺神色渐渐平缓下来,抬目幽幽而望,半晌,才道:“就叫乔执。” 容妆抬目凝他,口里翻覆念道:“执,执子之手?” “嗯。”乔钺点头,睇容妆明眸,眸光幽深,笃定道:“执子之手。” 容妆缓缓展露了笑颜,毅然的应道:“好,就叫乔执。” 目光交汇,彼时间对视一笑,容妆复又低下了头,看乔钺一手托着的孩子,她颤抖着抬起手,努力抬手抚摸上孩子柔软的脸颊,目含温情脉脉,笑言道:“儿子,你有名字了,叫乔执,以后爹娘就叫你执儿,好不好?” 满室温情融融,一旁看着的姚姑姑重重的叹了口气,深知容妆此刻,是最幸福的,大抵在容妆心里,比之失去的,她一定不曾后悔一分。 许是母子连心,孩子听懂了容妆的话,登时哇哇大哭的越发响亮,容妆看的心疼,忙就要去哄,姚姑姑忙上前道:“妆儿,你身体还未恢复,可得休息了,把孩子给姑姑,奶娘在外头候着,没事的。” 容妆迟疑的看了看乔钺,乔钺点点,将孩子递给姚姑姑,对容妆道:“别担心,没事,你的无恙最重要,暂时什么都不要管,好好休息。” 姚姑姑抱着孩子转身离开了,容妆目含留恋的看着姚姑姑离开的背影,旋即目光沉了沉,投到乔钺身上,问道:“那你呢?” 乔钺轻柔笑道:“我在这陪着你。” 乔钺扶着容妆躺下来,乔钺方转身,容妆竟扯住了他的手臂,乔钺回头道:“我去放下帘帐,很快就回来。” “不,不用……”容妆目光依依带着恳求,乔钺坐了下来,给她盖好被子,“那我不走,你睡吧。” “乔钺……”容妆声声唤着,乔钺自然不知为何,容妆脸上的悲戚之色越发浓稠,看的他也不由心惊寒凉,容妆苍白的唇瓣翕张,呢喃的低语,“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乔钺将容妆伸出来的胳膊放进棉被里,一边笑着安慰道:“乖,不急,待明日你好了再说给我听。” 容妆踟蹰的看着他,半晌才缓缓点点头,神色有些呆滞,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滴缓慢的溢了出来。 乔钺抬手抚摸上她苍白的脸颊,容妆感受到他的动作,便闭着眼睛,伸出手覆盖上他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颊,神色满是不舍和满足。 乔钺见此,心底没来由的蓦然一酸,对容妆的心疼越发浓重,铺天盖地的占据了他整颗心。 解他心者唯有容妆,而容妆的一举一动,他又何尝不明白。 眼下的容妆,像极了孩子,她这样依赖他,是在害怕,在恐惧。 可容妆,她又知不知道,他的害怕,不曾比她少一分。 *** 翌日清晨,外头降了薄雪,洋洋洒洒,无风无冽,天清月明。 一大早各宫嫔妃惊闻红妆阁之事,前后都过来了,皆被乔钺遣人拦在了外头,不让入内,怕惊扰了容妆,所有人谁也都不曾见到容妆,唯有姚姑姑守在内,连拂晓和阿萦都在外阁不允进来。 姚姑姑在旁试探的问道:“皇上,外阁那一地炭炉碎瓷片,眼下可要收拾了?” 乔钺彼时正坐在床边,神色有些倦怠,“不用,留着,晚些你叫内廷司的人来查查。” 姚姑姑应声离开,从乔钺的神色,能看出他是一夜不曾好眠,的确,他合衣守在容妆床边一整夜,期间宫人多次来换,皆被他打发走了,生怕吵到容妆。 容妆许是太过劳累,一夜好眠,竟醒也未醒,她若是醒来,看到乔钺如此守在一旁,定然会心疼无疑。 大抵是乔钺说话惊着了睡梦中的容妆,此刻她皱皱眉心,却没有醒来,反而露出不悦的神色继续睡了。 乔钺默默在旁看着,不由弯起唇角笑了出来,含宠溺之重,含怜惜之多。 晚些乔钺趁着容妆还睡着,离开了一会儿,回宣裕殿清沐更衣,岂料他走后不久容妆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见帘帐遮挡住白昼的光,沉暗之色宛如黄昏,才令她睡得如此安稳。 开口唤了一声,“乔钺。” 姚姑姑忙走近,对她道:“妆儿,你醒了。” 容妆点点头,姚姑姑扶容妆下床,容妆抬手敲敲额头,神思还有些迷蒙,恍惚问道:“姑姑,皇上呢?” “皇上回宣裕殿更衣了,临走前告诉我很快就回来。” 容妆方点了点头,又问道:“孩子呢?” “孩子在侧阁,奶娘看着呢,别担心。” “我去看看。”容妆说着便要出去,姚姑姑忙就劝阻道:“妆儿你别急,你还在月里可不能出去,见了风着了凉可是要落下遗症的,可不敢。” 容妆应了,甫出了外阁,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那一地纹路纷断裂的碎瓷片,容妆一惊,旋即便恢复过来,神思开始清明,脑海里回忆起了往昔种种,眸中覆上一层寒意,淡漠的不去再流连目光。 沐浴净室一番过后,已经临近正午了,冉缜按时而来,对容妆施礼,容妆勉强笑道:“冉大人,你坐吧。” 冉缜闻言,与容妆对面而做,容妆道:“冉大人,我有孕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冉缜笑应,“如今见姑娘和皇子母子平安,为臣的也是跟着高兴,并不辛苦。” 容妆闻言,却忽的神色一凛,乔钺给予的温暖近乎让她忘记,她的儿子,亦是承衍第一位皇子…… 容妆的浅淡笑意僵在脸上,半晌才复正色道:“我此次并非顺利生产,而是遭了意外早产,不知这对孩子可会有影响?” 这个问题萦绕在容妆心里很久了,也是真的担心,冉缜想了想,抚了一把长须,这才道:“姑娘多虑了,按理说时将近八月,胎儿早已成型,况且早在有孕期间,你便服了安胎的房子,如今早产无非导致出生后婴儿有些虚弱,好好养护过些时日也便无异的。” 容妆听闻至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冉缜思忖了片刻,又道:“倒是姑娘……” 乍一听闻此话,容妆抬眸看冉缜,姚姑姑却先急了,问道:“妆儿怎么了?” “姑娘临产时遭到撞击,又加惊吓,这一胎耗了元气,可是伤了身子,若不好好调养,怕是会亏虚的。”冉缜略带担忧的看着容妆,扫了一眼碎瓷片,微微蹙眉问道:“却不知又怎会突然遭此意外?” 容妆笑了笑,垂眸道:“天灾还是*如今尚还不清楚,不过妆儿相信,有冉大人在,妆儿的身体定会痊愈。” 冉缜了然的笑了笑,点了点头,“用药诊治方面自然是不必担心,这一个月来只要你小心些,大悲大喜伤身,医女会在红妆阁里照顾着你,一方面自己也得当心,少出去见风,千万莫要再伤了身子。” “谢谢大人提醒,都记下了。”容妆谦卑的笑着,对冉缜点了点头。 第120章 执手相依 晚些时候曲玉戈和元旖一同过来了,各自带了许多补药吃食等送给容妆用,一进来元旖便笑的花枝乱颤,急着连连道了恭喜,容妆眼瞧着,知道她是真心真意的,便也为之笑了,看着她二人身后宫人抬着的东西,便让小景子和阿萦尽数收下接了过去。 元旖满目压抑的拉着容妆,目光游弋在容妆恢复单薄了的身上,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当真是做娘的人了,瞧瞧这整个精神面貌都有些不同以往了。” 容妆勾唇笑笑,没说话,元旖又接着道:“孩子呢,快来让我们看看。” 容妆应了声,让姚姑姑去侧阁里把孩子抱了来,乔执被小锦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在姚姑姑的怀里还香甜的睡着,长长的眼睫毛好似小扇子一样不时轻微扑动着,元旖和曲玉戈一见,都是喜欢极了,容妆伸手抚摸孩子娇嫩的小脸儿,不由欣慰的弯唇浅笑,祥和安宁。 而后曲玉戈也是笑意盎然,给容妆道喜,道:“这宫里就属你最有福气,当然,也该是如此。 曲玉戈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乔执的小脸儿上,细柔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将来也是个好看的,必定像你和皇上。” 容妆笑笑,轻声道:“我只希望他一声喜乐,哪怕将来只做个闲散王爷。” 说完后容妆脸色蓦地一滞,沉了下去,便噤了声,曲玉戈方道:“这孩子可是皇长子,怎么可能只是个王……” 她的一句话尚未说完,元旖便扯着她的袖子,瞪了一眼,让她噤了声,旋即觑了一眼容妆神色,元旖打了圆场道:“孩子才这么小,现下说这些还是太早了,咱们那,就别想远虑了,来。”元旖说罢,招手示意宫人上来,宫人将食盒里的食物一碟碟的端上桌面,元旖道是自从祁国带来的厨娘所做的,容妆道了谢,和她们一块用了些,而后言谈间提及了早产之事,任那一地碎片刺眼,便是皆看得出是有人暗害。 对于此事容妆也未曾愿意多去提及,便将话头岔过了,乔钺不久之后回来了,元旖和曲玉戈请了安以后觑觑二人,也都识趣的不敢打扰,便离开了。 姚姑姑过去将孩子送到乔钺怀里,乔钺接过去便展颜笑了,目光流连在孩子小脸儿上,端视怜爱。 容妆送她们两人到门口,便没再往外走,看着人离开,便返了回来,彼时乔钺已落座在椅子上,容妆目光睇他,问道:“用过午膳了?” 乔钺颔首,应了声:“方在宣裕殿用了些。” 容妆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随后姚姑姑带人收了桌上菜品,奶娘抱走孩子,乔钺携容妆入内阁,落座在软榻。 乔钺将薄毯叠了两重盖在容妆膝上,询问道:“怎么样?” 容妆摇摇头,轻笑答道:“不用担心,我并没有事。” 乔钺扶容妆依靠在榻后,一边道:“炭炉爆裂之事我已命人调查,你只管安心休养,天还寒着,外阁也少出去,晚些我命人将藏书阁的书挪到这里一些,平日闲了你可有消遣。” “好。”容妆对他笑笑,努力看起来明媚而不苍白。 乔钺喟叹,眸里落寞凝重的覆盖上来,视容妆,“你可知道,昨夜我很慌,至今想起来,犹是后怕。” 容妆扯过他的手,“我也怕,每一刻身体上的煎熬和想着可能与你分离,那种悲痛窒息就让我不能自抑。” 乔钺眸色沉重,“我爱孩子,可我更爱你,看你为他受尽苦楚,我当时真恨不得从没有过。” 容妆瞪他一眼,“别这样,我都没事了。” “在许久以后,我都缓不过来,整个人一直陷入低落之中,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想不起。”乔钺攥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目光深邃,低声道:“以后再也不生了,见不得你受此般罪。” 容妆随着他的的话出口,整个人的脸色也越发的悲戚,旋即又故意换上戏笑道:“不生?这可不能保证。” “我能保证。”乔钺亦笑。 容妆瞪他,“不正经。” 二人原是笑着相视,却在对视片刻后不知怎的,目光皆幽深了起来,甚至容妆的眼里越发沉寂和动容,隐隐有光亮,乔钺目光越发熠熠,灼灼盯着容妆。 容妆攥紧了乔钺的手,不肯放开一分,盯着他道:“昨晚我好怕。” 乔钺点头,“我知道。” “好怕这一闭上眼,就再也无法醒来再见到你,我不能够,我一定要好好的在你身边陪着你,陪着我们的儿子,不敢奢求白头偕老,但求不要这么短暂,让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长一些,再长一些,我还没爱够你,是真的还没爱够你,乔钺。” 乔钺附身过去,抱起容妆一同靠在榻上,让容妆靠在他的怀里,一手揽着她的肩,“我们还有很多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白头偕老不是奢求,是必然,我这一生,只想与你一人共白首,唯有你容妆,待儿子大了,边关战事平定,我就带你和儿子出宫,游历山河,看遍美景。” “锦绣山河,万千美景,其实在我心里,都不敌一个你,但若是能够出宫,总是好的,这宫里就好像暗无天日,我时常都看不到它的光明,因为总会有人不愿意让我看到光明,想尽一切办法给我黑暗。”容妆侧目,凝乔钺侧颜,“幸好,她们不知道,你才是我人生里最大的光。” “所以为了我这道光,你也要坚定毅然。”乔钺笑凝容妆,伸手将薄毯一同盖在了二人身上,“困不困,再睡一会。” 容妆摇摇头,在薄毯下与乔钺紧紧握着的手动了动,回应道:“不,不困,就这样吧,让我靠着你,我们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数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也好。” “好。” 正午的时候外头的日光渗透进了雕花长窗,铺的窗纸上一片明暖洋洋,浅金色的光芒总让人觉得安心和温暖,容妆在乔钺的怀里蜷缩着身子,目光与乔钺一同望向了窗外,隐约见院子里的梨花皎洁如雪,容妆唇角不由半弯,浅笑萦然。 第121章 当面查案 炭炉爆裂之事,很快有了线索。 彼时正是午后,容妆懒洋洋的躺在榻上小憩,乔钺带一众宫人而至,铁甲侍卫守了满院,乔钺入门后便满目沉冷,笑颜也未展一个。 容妆心下惴惴不安,心知乔钺如此定是事情不小,方想开口询问事态如此,但见乔钺如此冷漠,便噤了声也未问,兀自坐在榻上觑着乔钺神色。 乔钺瞥了容妆一眼,蹙着眉冷冷吩咐道:“小安子,宣阖宫嫔妃尽数来红妆阁。” 小安子连忙垂首退了出去,着办宣召,事情缓急分的清,各个传召宫人纷纷一路疾行,很快后宫嫔妃众人便前后到了,一见如此大的阵仗,一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事情所为何来,但到底能猜想到个几分,所有人聚集在红妆阁,那么肯定和红妆阁有关,容妆意外早产与炭炉之事早就传遍了阖宫,于是眼下众人也都猜到了七八分,偷偷窥视着乔钺,行了礼数后谁也不敢先开口,恐怕一个不小心便牵扯到了其中。 元旖和曲玉戈自然而然的占到了容妆身边,夏兰懿和其她人兀自矗立,苏令芜与那沈嫔沈茗禾并存在下,如此便可见心之所向,派系所在。 乔钺冷面不怒自威,横扫了众人,僵持半晌,气氛极是剑拔弩张,身处其中容妆深觉心惊肉跳,平静的可怕,正如风雨欲来的前兆,这样的乔钺,她心疼。 乔钺将目光落到苏令芜身上,冷声道:“原本容妆早产,如今该静养,朕也不愿打扰她,可朕希望,她亲眼看着害她出事的人,是何下场。” “……皇上这是何意,莫非有了蛛丝马迹?”苏令芜目光闪烁不定,有些虚颓的看着乔钺。 乔钺凝她眸,神色越发的冷甚,回应道:“朕还未急,德妃你倒是先急起来了。” 苏令芜不是没有看到乔钺神色里的不屑,于是强自镇定的道:“皇上明鉴,臣妾并非心急,只是好奇容妆早产到底为何罢了。” 沈茗禾在一旁推波助澜,“皇上不要冤枉了德妃姐姐,臣妾等都是关心容妆罢了。” 这一句话说的有多虚伪,有多可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容妆暗自在心底觉的好笑,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反是乔钺不在乎,硬是冷不丁的嗤笑了一声,逼迫的沈茗禾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当然没想到,乔钺是如此的不给她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拂她面子,一时无法子,便瞟了苏令芜一眼,止住了话,退了几分。 元旖道:“皇上,臣妾等都等着知晓是何等角色有如此大的能力,丝毫不将皇子放在眼里,明目张胆的就敢害容妆和未出世的皇子。” 曲玉戈也附和道:“正是,如此胆大妄为,若是后宫由得此人继续肆意下去,指不定弄成什么乌烟瘴气的模样。” 曲玉戈说罢,竟同元旖一个样的将目光瞥向了苏令芜,苏令芜不是不知道,只是沉住了气,未与她们的话计较,倒是沈茗禾,瞪了二人一眼。 容妆觑沈茗禾,想着她还真是诚心归顺了苏令芜,多次的出言诋毁自己,表面又装的如此柔弱温婉,好似出淤泥而不染,实则暗地里一派污秽肮脏。 乔钺唤人传来了内廷司的宫人们,一群人进来又跪了一地。 一屋子的主子奴才各自占了地方,原本还算宽敞的红妆阁,此刻被几十个人占据着,倒空隙小的多了。 嫔妃衣裳发饰鲜艳璀璨,各色缤纷,一副副娇俏美貌的容颜搭着,当真是晃花了人眼。 内廷司的管事太监徐子河拿着红木的托盘跪在正当间,里面装的是炭炉的碎瓷片儿,众人的眼睛都不由被这物件吸去了,容妆瞧着各人脸上闪过的神色,苏令芜,还真慌了,原本容妆是怀疑苏令芜的,但毕竟没有证据,如此瞧她这闪过的异常神色,倒也猜的□□不离十了。 容妆最终看向乔钺,神色从容开了口,不再去作戏,也看厌了旁人做戏的面孔,便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皇上,容妆想知道,是谁所为?” 乔钺看容妆,重重而缓缓的点了头,目光里流露的决绝坚定,让容妆瞬间觉得安静了心,稳住了神。 乔钺令徐子河,“你如实说来。” 那捧着炭炉瓷片的徐子河此刻跪在地上,微微直起了身,眼里眉间极是精明狡黠之色,遂恭敬道:“是,奴才遵命。”他转了转眼珠子,又接着道:“此炭炉正是伤了容妆姑娘的那个东西,也是奴才内廷司经手送到的红妆阁,因是皇上下了旨意的,红妆阁炭炉撤了之后觉得寒凉,怕容妆姑娘冷着,奴才们便送了新的过去,原本最常用的都是铜质的炭炉,可是如今入了春,铜质厚重,摆在屋子里难免让人觉得沉闷,奴才便让人换了更为小巧的瓷炉。” 乔钺眼里仿佛早已了然,却明知故问的问了一句,“那又因何会爆裂?” 徐子河连忙答道:“因为容妆姑娘有孕在身,所以要送到红妆阁的东西内廷司的奴才都会格外小心,炭炉也是一样,一般常用的铜质炭炉都是耐热的,可瓷炭炉或者其它材质的却不同,平时用着都必须得在炉底下放上石英砂来隔热的,这样便可以防止了炭炉温度过热而突然爆碎。” 徐子河偷偷觑了一眼乔钺神色,见乔钺蹙眉,遂又忙低下了头,把头就快磕到了地上,忙辩解道:“皇上圣明,此事并非奴才内廷司办事不利,在来红妆阁检查碎裂瓷片时奴才便注意到,石英砂却不见了,必然是有人利用这一点,想出了这等狠毒的主意来伤害容妆姑娘,奴才好心办了坏事,却不知内廷司有这等奸细……” 乔钺嗤笑,扫着众人,缓缓道:“想必是有人早在内廷司埋了暗线,时刻为她打探消息吧?连炭炉这等小事都不放过,蠢奴才,还真忠心为主。” 徐子河颤抖道:“皇上,求皇上饶命,此事是奴才好心办了坏事,原是希望对容妆姑娘有所裨益的,却不料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皇上请恕奴才多嘴,奴才虽是如此,却并非有意啊,更是无心害容妆姑娘……” 徐子河似恍然反应过来般的又道:“回皇上,奴才身后这些人,都是接触过炭炉的人。” 乔钺唤小安子传进来内刑司在外守着的宫人,冷喝道:“拉出去,徐子河你随着,就在这院子里,给朕一一审过,若是受了刑还没有吐口的,要你们内刑司还有何用。” 内刑司宫人连连称是,慌忙的出去准备了刑具等。 一众侍卫进来将那些宫人拖走,徐子河把碎瓷片放在旁边宫人处,忙不迭的也跟着跑了出去。 容妆盯着一众人的背影,回过来时见到苏令芜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了碎裂瓷片,目光里的担忧越发昭灼,她也是开始怕了,想必。 此刻乔钺侧目,与容妆四目相对,容妆微微含笑,乔钺定了定神,扫了一眼众人冷冷道:“此事今天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之中所有人,不得踏出红妆阁阁里半步。” 乔钺说罢,起身拂袖,嘱咐小安子道:“你给朕守着,若是有人敢离开,给朕打。” “是,奴才遵命。” 在一众嫔妃的纷乱目光里,乔钺踏步往里而行,乔钺挑眉目视姚姑姑,姚姑姑了然点头,唤了阿萦一块扶起了容妆,乔钺给容妆施了眼色,二人前后回了内阁。 第122章 你的救赎 甫一关上了隔门,乔钺便过去从姚姑姑手里接过容妆,亲自扶着容妆坐到了软榻上,并坐身旁,让姚姑姑和阿萦守在门口,二人四目相对,容妆问道:“到底是谁?” 乔钺淡漠道:“有暗布的眼线禀报,内廷司一宫人多次去过凌云宫。” 容妆讶然,凝视乔钺的眸,问道:“当真是苏令芜?” “嗯。”乔钺淡淡点头,旋即笑道:“这些事你不用管,安心养着就是。” 容妆蹙眉,担忧问道:“可是并没有证据,便是说出来,众人也不会信服。” 乔钺云淡风轻的说道:“所以此事不是重点,拉出去审问的那些内廷司宫人里,就有那宫人,他一定会招。” “会吗?” 乔钺淡言,“会,且并不止如此。” 容妆挑眉,不解的问道:“还有什么?” 乔钺抚摸她的鬓发,含笑道:“晚些你就知道了,乖,别想太多,忧思对你恢复没好处。” 容妆敛眸思忖了片刻,摇头忧虑道:“不,乔钺,若此事当真是苏令芜所为,那我们又能拿她怎么办?她爹苏炀毕竟是朝廷里的股肱之臣,虽说行事作风有些嚣张跋扈,但到底是年岁长者,辅佐过先帝,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白寰也辅佐过先帝,可辅佐过先帝又如何,唯得老奸巨猾,亦非不世之功。”乔钺神色微微起了冷意,容妆盯着他的眸,无意因此与他不合,想来想去,便弱了声儿道:“苏炀的确并无滔天大错,但他也没少结党营私,朕收到的弹劾亦不少,朕眼里揉不得沙子,何况苏令芜,罢了,你别管便是。” 容妆惊听乔钺自称朕,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便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为了这等外人惹得乔钺不快,当然不值得。 苏炀此人除不除掉实则都无所谓,他在,亦非功过社稷,他不在,也不是无人可替代。 既然如此,既然成为乔钺眼中钉,当然除之后快,又不是什么骨鲠忠臣,何况还有那么一个狠毒的女儿,留其何用,将来若是苏令芜再有个一儿半女,指不定苏炀胃口越发的大,保不齐不会成为下一个白寰,抑或发了外戚之祸。 那便断之,除后患。 外头凄厉的受刑宫人叫喊声不绝于耳,许是乔钺故意,还让宫人开了窗子,于是吓得各个嫔妃花容失色,呆在原地小脸儿纷纷煞白。 容妆甫一踏出去便见了此等场面,瞧着苏令芜疲惫纠结交加,她想必是不好受极了,心里煎熬加之站了这么久,容妆倒觉得过瘾,合该她受罪,兀自落座榻上,瞧着众人烦躁的神色,心里倒觉得快意。 让人给元旖和曲玉戈搬了椅子,就坐在了她旁边,三人兀自谈笑,也不理会其它纷扰。 直到来人禀报,那宫人,终究招了。 闻听‘德妃指使’一言,登时阁里就乱了,苏令芜忙上前,跪在了乔钺身前,忙辩解道:“皇上,不,臣妾冤枉的,一定是那宫人陷害臣妾。” “你还敢喊冤?”乔钺冷冷的瞪着她,“德妃,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苏令芜一时噤了声,伸手抓了乔钺衣袂,眼里带着泪光看着乔钺,乔钺不屑,甩了她在地上,冷道:“朕就让你心服口服。” 苏令芜盯着乔钺神色,尚还不明白乔钺言里意味为何,也就在这时,一个玄景宫的宫人走了进来,对乔钺行礼,“回皇上,一切都办妥了。” “那就带进来。”乔钺淡漠道,只是冷漠的盯着苏令芜,目光一点也不曾怜惜。 那宫人领命而去,不时后,带着两个瞧着有些虚弱的明显是受过刑的人进了来,容妆认得他们,那是苏令芜凌云宫的宫人。 苏令芜一见她们如此,清亮的眼眸里显示露出疑惑,旋即便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盯着乔钺,眸子里全是冷笑与失落,“皇上,你是如此容不下我了吗?” 乔钺俯身,以极小的声音在她面前道:“你害容妆的时候,就该知道朕必然留不下你,自作孽不可活。” 至此,容妆恍然明白,乔钺所说的‘并不止如此’,原是如此,竟是如此,看来乔钺当真要彻底铲除了苏氏一脉不可,先前倒看不出一丝一毫,果真是帝王心,难以揣测么。 容妆兀自低头冷笑,却听见苏令芜连连的冷笑,苏令芜当然会惊讶,会害怕,为何来红妆阁一个多时辰,她的宫人便被如此带到了这里,那是乔钺蓄意之为,他笃定了便是内廷司宫人不招,凌云宫宫人也总会有人受不住刑而招供,苏令芜的罪行,他说有,便是没有也得有,何况她当然有罪,罪无可恕。 内刑司管事太监进来禀报道:“皇上,这二人皆是德妃娘娘凌云宫的主事宫人,这是罪状,他们对此供认不讳。”说罢,呈上了一叠纸张,白纸黑字分明,红印扎眼。 “当着朕再说一遍,你家主子都做过什么。”乔钺看完了那些罪状,陡然神色越发冷如霜寒,随手指着一人,“你说。” 那宫人跌跌撞撞的跪在了地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哭哭咧咧的道:“奴才招供奴才招工……是德妃主子指使内廷司的人将红妆阁炭炉用来隔热的石英撤掉了,换了假的其它东西,还有……曾经和白丽妃合谋害死了贞贵妃,在皇上出宫时派杀手杀容妆姑娘,派宫人推倒容妆姑娘害的容妆姑娘滑胎……” 其余大大小小的罪状数不胜数,容妆只细心听了这几条,苏令芜早就颓废的倒在了一边,连请求乔钺原谅,呼喊冤枉的力气仿佛都没有了,然而傲气如她,事情已经到了这份儿上,她想必也是不会再苟延残喘的求饶的。 连带着沈茗禾也不敢相信,便是这么快,苏令芜就如此登高跌重,转变的太快,众人只好眼瞧着喟叹,反应不及。 乔钺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苏令芜连连大笑,“皇上,你从来就看错了我,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安稳的人,我岂会让容妆这样的障碍存在!我想要的何止是区区一个德妃,我想要的是承衍皇后的身份!我要的是名垂史册,与你并肩!” “凭你也配。”乔钺冷声,压根不屑看她,目光示意小安子,小安子忙召唤来两个侍卫把她架了起来。 乔钺决绝道:“你过去,给容妆磕头忏悔。” “绝不!”苏令芜反映过来,乍然喊了一声,一双美目顿时瞪得硕大,恶狠狠瞪向了容妆,纤长素指一指,“要我向她叩头,便是死也做不到!” 乔钺挥手,不耐烦的示意侍卫二人把她拖到了容妆面前不远处,两个侍卫狠狠按了下去,苏令芜的金钗步摇散落了一地,还有她用力挣脱时飞溅撞到墙壁的,啷当作响。 苏令芜死命的挣扎,最终突然挣脱了二人的束缚,她冷笑,瞪着容妆,恶狠狠道:“让我给你磕头,绝不可能,容妆,你永远都不如我,你在我面前,只有被我折辱的命。” 这一言方罢,苏令芜突兀的高声冷笑,颤着身躯环顾过众人,最后目落乔钺,在还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然奔向了墙壁,嗵的一声撞了上去,顿时血迹四溅,这一声,怕是用尽了她此生最大的力气,来结束她这骄傲又不堪的人生。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兀,容妆在那一瞬间,紧紧闭上了眼睛,眉头皱成了小山,半晌都不曾睁开,耳边尖叫声纷纷嚷嚷。 乔钺走了过来,把容妆揽在怀里,瞥向苏令芜流血的脑部,冷道:“你死了,苏家也逃脱不了,苏家便是灭族,都还不清你所犯下的罪孽。” 在静默了须臾之后,乔钺淡漠而决然的开口:“小安子,传旨,苏家诛九族,男女老幼,无一赦免。” 乔钺的话说的云淡风轻,却令众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作孽不可活,容妆不知道此刻该喜该哭,闭着眼睛靠在乔钺怀里,心里道了声,孩子,衿儿,叶羽铮,我和乔钺,为你们报仇了。 她喜不起来,也哭不出来,心里只是很沉落。 苏令芜至死也没失了傲气,可那又怎样,哪怕她容妆的确受尽苏令芜折辱,可最终,苏令芜也折在了她之下。 乔钺扶起容妆,往外走时,蓦然停下步伐,对跪了一地的众人道:“前车之鉴在此,朕不希望再见到有人重蹈覆辙,朕今日便撂下一句话,害容妆者,必诛九族。” 甫出了阁门时,容妆问乔钺,“诛九族,是否太过?” 乔钺摇摇头,“我本不想与她计较,然而炭炉一事令我再也无法容忍,害你的人,就当诛杀。” “苏炀朝中余党必然会为此事动干戈。” “待苏家一落,苏炀所有做过的事,证据必然公诸于世,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确有罪孽的人费心对抗,苏炀的罪名,当然不止一条。” 容妆回眸,红妆阁在一片暖阳下,光芒暖黄,却不知那阁里正陨殁了一个年轻鲜活的俏丽女子,她曾经那样凌厉叱咤,她为了得到想得到的不惜一切手段,至死都不曾个厌恶的人低过头,苏令芜其实,也是一个厉害的女子。 再后来,容妆搬出了红妆阁,红妆阁封了,容妆遵循乔钺的意思,搬进了宣裕殿,与他同寝同居。 苏家满门抄斩,九族尽诛,苏令芜想名垂史册,乔钺却下令,史书工笔,不曾载入她一分一字,就仿佛她从未在承衍后宫出现过。 那独一无二的凤印,重新落到了乔钺手里。 沈茗禾落魄了,独独守着寝宫,再也不敢生事,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做过的恶事,此刻犹躲避不及,当然不敢出现,阿萦时不时的吩咐宫人苛待她,容妆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茗禾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里不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阿萦才是为了她好,她不会去为了不相干的恶人让爱护自己的人伤心,那么便就由她去吧。 容妆拿出了当初缴获的苏家令牌,让人拿出去扔了,没用的东西,不必留着了。 还有那凤龙玉璧,容妆拿出来抚摸着,细细看过,还是当初乔钺从苏令芜手里夺回来的,又还给了自己,容妆把它同生日时乔钺所送的小凤印放到了一起,都是回忆,都是惦记,也全都是感动,一个也不能少,都要留着。 没有苏令芜那双眼盯着,容妆觉得日子都轻松了许多,总不用去担心她会在暗中突然害你一把,如此当然好过多了,就这样时过月余,已是五月中,容妆出月,身子已经完全恢复,且身材丝毫不弱于生产之前,更加的窈窕又多了韵味。 可是容妆却发觉乔钺近日心情不佳,遂连带着她自己也随着心情沉闷,一时也没有察觉到底因为什么,乔钺没说,容妆也没有去问。 这夜,宣裕殿里依然宫灯如昼。 容妆坐在椅子上,案上摆了金丝针线等,素手拿着半完成的小孩儿衣裳细细缝制着,姚姑姑抱着乔执在旁逗弄着,乔执咯咯地笑,浓眉大眼霎是好看,容妆不时侧目瞧着,面上也不由欣慰的笑着。 乔钺进来,阿萦忙上了热茶递过去,乔钺喝了两口放了下,眉头蹙着,容妆没来由的心疼,便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姚姑姑手中接过乔执,走到榻边,坐在乔钺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朝中有事?” 乔钺迟疑了一会儿,对上容妆的眸,“近日与乔允疏之战,已是最后对决。” “战况如何?”容妆忙问道。 乔钺道:“容徵带兵有道,我军大胜,乔允疏手下死忠将士已毙命,众多余军纷纷归降。” “那是好事啊。”容妆笑道:“我怎么看你不高兴呢。” 乔钺骤然蹙眉,神色踟蹰,容妆恍惚觉得不妥,忙询问道:“乔钺,到底怎么了?” “……”乔钺看她的眸,不曾回答,可容妆越发觉得不对,连连追问:“到底怎么了?” 乔钺看进容妆眸中,目光交汇,乔钺缓缓道“容徵……” “我哥?我哥怎么了?”容妆心里溘然生起一阵不详的感觉,让她整个心都慌乱了起来。 乔钺蹙眉,“容徵在最后一战中陷入阵中与乔允疏厮杀,与乔允疏,玉石俱焚。” 容妆摇摇头,不可置信,“不,这不可能……” 乔钺忙禁锢住她的肩膀,怕她无法支撑,“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早晚都会知道。” 容妆猛然一抬头,方想说什么,余光却见拂晓正进了殿内,一瞬间,拂晓听到了乔钺的话,大惊之下顿时便摔到了一旁,殿里的宫人慌乱的扶起她。 容妆瞬间便奔了过去,见拂晓身下出了血,容妆慌了,道是快生了,便连连催促小安子赶紧去传御医,乔钺亦是急了,唤宫人把拂晓抬回阁里,自打从红妆阁里搬了出来以后,拂晓便住在玄景宫里一处宝云堂里。 容妆一脸焦急,随行而去,一路拂晓哀哭喊叫不断回响在她耳边,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堂里,容妆坐在床边,紧紧攥着拂晓的手,而拂晓也因为痛苦,把容妆的手掐的已是发白。 容妆焦急询问道:“拂晓,你怎么样?” 拂晓哭泣不止,口中哀嚎不断,断断续续的道:“姐姐……大人他死了……” “拂晓,你不要想太多,现在顾好自己最要紧,听到了吗?”容妆说话间,没能忍住,终是哭了出来,姚姑姑在后头唤过伺候拂晓的婢子,冷喝道:“夫人眼看就快生了,你怎么能让她出去!” 那宫婢吓得浑身颤抖,哭哭啼啼的道:“姑姑,不是奴婢的错,是夫人听到宫人们议论战事,听说咱们阑廷打了胜仗,夫人非要去问妆姐姐容大人的情况……奴婢拦不住啊……” 容妆摇摇头,头也不回的道:“别哭了,你去帮着熬药,出去吧。” 容妆很明白拂晓的痛,不管是身体抑或是心上,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唯有一点,她无法感同身手,那便是拂晓此刻身心经历的双重打击。 夫君战死沙场,不管在别人眼里是忠勇可嘉,还是丹心赤诚,可对于拂晓来说,那是天塌了。 容妆哭着连声安慰拂晓,可是自己心底的悲伤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冉缜和医女也都慌了,拂晓突兀悲伤过度,又受到惊吓,气血逆乱,难产,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住一个。 拂晓的求生意志低,用尽全身力气连连哀求冉缜和容妆,保住孩子。 容妆不同意,只是呵斥御医,保大不保小。 拂晓苦苦哀求容妆,“若是保我活下来,又有何用,大人已死,我身为他的妻子,断然不会苟活于世。” 拂晓拽着容妆的衣袖,“姐姐,拂晓求你了,保住孩子,保住容家唯一的血脉,不要让容家绝后……拂晓求你了……” 容妆阖眸,眼泪止不住的落,拂晓还在哀求,“若是没了大人,没了孩子,我也不会苟活,我已抱了必死之心,如今只想留下孩子,我和大人的孩子是容家唯一的血脉,姐姐,我知道你会替我和大人好好照顾孩子的,姐姐,保孩子。” “……不能。”容妆唇瓣翕张,只吐出两字。 拂晓决然道:“若姐姐不允,拂晓立刻咬舌自尽。” “不,不可。”容妆睁开眼睛,摇头,“拂晓,你不要逼我。” 拂晓用尽力气,喊声响彻堂内,“孩子,娘不能陪你长大,原谅娘!” 医女连连催促,“姑娘,快做决定,再晚孩子会窒息而死,大人和孩子便都保不住了。” 容妆以长吁气来平稳心绪,终究道:“保孩子。” 这一言方落,容妆的眼泪流淌的越发肆虐,拂晓却欣慰的笑了起来,那笑容苍白无力,看的容妆心疼的无以复加。 若是设身处地的想,换做她是拂晓,她也会做出拂晓的决定,势必会追随心爱之人而去,不管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一同。 所以拂晓的决定,她替她成全,拂晓不会后悔,可是她却好痛苦。 为什么要做这样艰难的决定,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她已经满心伤痕,却还要强自支撑。 随着婴儿响亮的哭声,撕破了紧张的气氛,可是拂晓的气息开始渐渐弱了下去。 容妆看着拂晓苍白的面容,觉得很难受,却无能为力。 “拂晓,让你嫁给他,是否是我做错了。”容妆喃喃的问着,似是对拂晓说,也似是对自己说。 拂晓却勉强笑着摇摇头,眉头紧紧皱着,容妆知道她疼,拂晓说:“姐姐,你是我这一生之中最感谢的人,你成全了我的福分,成全了我的夙愿,我要去找大人了,我不曾后悔过。” 容妆哭着摇头,“拂晓,拂晓你看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能离开,不可以。” 拂晓虚弱的笑,“姐姐,我没有力气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让我……让我看看孩子……” 容妆忙把包好的孩子从奶娘手里抱过来,那稳婆道:“是个儿子。” 容妆喜极而泣,“拂晓,你看是个儿子。” 拂晓欣慰的笑着,抬起颤抖无力的手想要抚摸孩子的脸颊,而就在这一瞬,悬在半空的手溘然滑落。 拂晓去了。 容妆怔怔的看着,半晌没有一丝动作,就这么呆滞的看着。 拂晓去了,拂晓就这么去了,容妆不能相信。 为何人生竟是如此无常,前一天还好好的谈笑,眼前却已经没了气息。 奶娘极有眼力劲儿,见容妆如此,连忙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容妆的手滑落在腿上,也不曾动一动,姚姑姑扶着容妆,连连呼唤了好几声,这才扶着她走出了宝云堂。 五月里的夜风凉凉爽爽,本是宜人,可吹在身上,却让容妆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四肢百骸都快要冻僵了。 她甫一出来,便扑到了乔钺怀里,乔钺在门口不曾进去,此刻见容妆出来如此,也知道事态严重,忙抱着她,只是静静陪着她,便已经是最大的安慰,此刻说什么都没用。 乔钺一路抱着容妆回了宣裕殿,亲自给她洗漱好,容妆受的打击太大,哥嫂一日内双双逝去,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她的情绪,要怎样缓的过来。 宣裕殿里的过堂风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容妆盯着幽幽火光,心如同沉到了冰窟,冷的仿佛数九寒天。 什么都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偌大的龙床一角,把头埋在膝盖上,什么都不想理会。 乔钺见此,皱着眉头,把她圈在怀里,柔声道:“妆儿,人各有命,你心疼他们,我心疼你。” 容妆缓缓抬起头,对上乔钺充满怜惜的眼眸,容妆的眼圈还隐含着泪光,两道泪痕清晰可见,她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乔钺,为什么我哥和拂晓会是这样的结局。” “世事无常,许多事情都是预料不到的,所以人生有苦有甜,而苦大于甜。” “是苦是甜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容妆失声痛哭,“我好害怕有一天你我也会……” 乔钺以吻缄封她的话,不让容妆再说下去,半晌才放开容妆,乔钺呼吸有些急促,认真正色的见着容妆道:“这些以后想也不要想。” 容妆哭着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紧紧勾着,主动亲吻他的唇,很少主动那般浓烈而炽热,口中连连动情呼唤:“乔钺,不要离开我……” 若有一日…… 不会有那一日。 手勾帐落,不管有多少惶恐与不安,都湮没在无尽的爱意里。 不要分离。 *** 半夜里容妆于恶梦里惊醒,惶惶不安的拽着山河锦绣被喘息,豆大的汗滴和眼泪纷纷坠落,乔钺被她惊醒,问道:“怎么了?” 容妆声音里带着颤抖,缓缓道:“我梦到哥哥,浑身是血,喊我的名字,让我好好照顾拂晓,而我却让拂晓出了事,我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拂晓,也对不起那刚出世的孩子……” 乔钺把她拥在胸膛上,安慰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容徵不会怪你,你不要再自责。” 容妆靠在乔钺的胸膛上,无声落泪,自责在心。 于后的几日里,容妆都不曾好好休息过,每每到了夜里,便会无休止的做恶梦,幸好有乔钺在旁陪伴,因为容妆总是半夜里惊醒,最后乔钺也没有了办法,每晚都抱着容妆睡,是减轻了一些,但到底没能完全安稳,后来乔钺把乔执抱了来,晚上一同陪伴容妆入睡,乔钺发现,原来儿子比自己好使,容妆渐渐的少了做恶梦,每晚逗弄着乔执,仿佛心情也好了些,乔钺大为满意。 因为怕再次唤起容妆的那些悲痛,这几天里拂晓的孩子都不曾抱来给容妆看过,直到容妆自己要求看看孩子,乔钺这才让奶娘抱了来,容妆看着孩子,便哭了出来,乔钺蹙眉,转移了话题,道是孩子还没起名。 容妆这才被吸引了思绪,让乔钺赐名,乔钺道这孩子该是容妆给起名的,容妆没再推拒,便想着拂晓拼尽全力也保了这孩子,她才是牺牲最大的,便叫‘容念晓’。 乔钺说有些女气,容妆却不以为然,名字女气又如何,将来长大了,照样是铁血男儿,等他长大,再同他讲述讲述,这名字的来历,他母亲的付出。 停棺三日后,拂晓葬于容家墓地,与容徵同墓,容徵是为衣冠代替,二人一碑。 宝云堂缟素七日,容妆素衣白裳七日。 乔钺于后下旨,感念陆拂晓忠贞,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以容徵正妻之名供奉于容家祠堂。 乔钺陪容妆一同出宫,亲自去祭奠,拂晓走的安详,容妆站在墓碑前,脑海闪过拂晓临去那一刻的面容,她在笑着。 一众带刀侍卫重重围着墓地一圈,容妆把酒杯倾倒,看着酒水汨汨洒落在墓碑前的土地上,微风里,容妆轻声道:“拂晓,哥,我来看你们了。” 乔钺一手揽着容妆肩膀,给她倚靠,容妆忽觉哀伤袭来,身上无力,便顺势靠在乔钺身上,“孩子很好,不要担心,我给他起了名字,叫容念晓,拂晓,将来他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他的母亲很伟大,让他记着你。” 容妆将目光落到墓碑上镌刻的‘容徵’二字,勉强笑道:“哥哥,你看你娶了个好妻子,她那样爱你,生死愿意陪你,容家有后了,你有儿子了。” 五月里的微风徐徐拂过,吹起容妆鬓发纷乱,薄披风的衣袂颤动,在树影婆娑之下,她单薄瘦弱的身影,落在乔钺眼里,心疼的无以复加。 第123章 纵情纵你 六月里已是深夏,一日的时光总是绵长,气候湿热,容妆的悲戚随着时间过去逐渐没那么浓烈,但人却已经清减了许多,见了消瘦,原本身子就虚弱,加之了夏日闷热,更是不思饮食,冉缜整日便得往宣裕殿跑。 容妆和姚姑姑亲自照看两个孩子,不忍全权扔给奶娘,素日里也真是不易,乔钺每每瞧见容妆被折腾的疲累,便让她安稳待着,可容妆自然是呆不住的,自己的孩子没有给别人照看的理儿,谁也不如她用心,那是必然的事,十月怀胎的苦,血脉相连的情,一切对乔执数不尽的疼爱,只有她和乔钺能懂,乔执这孩子不足月便生下来,身子骨本就不似一般孩子那般强,眼下容妆细心照看,加之冉缜帮着调养,看起来也才没多大差异了。 令容妆最担心的还是容念晓,这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父母,实在也是可怜,幸好他还有她容妆这个姑姑,否则当真是存活不下去了,毕竟容妆是拿容徵当亲生哥哥对待的,加之拂晓同容妆感情也深厚,容家如今留下的就只有这一根独苗,容妆当然也是放心尖儿上疼爱的,容念晓哭一声,容妆都是心疼的很,就仿佛通过这孩子的哭声,总能回忆起那日拂晓的悲痛泣血一般,隐藏起来心里那股无尽无诉的悲恸,容妆知道,唯有好好照顾这孩子,希冀让他平安长大,喜乐顺遂,才是让容徵和拂晓安心了。 六月的天实在恼人,甫一出去都觉得天像落了火一样,浑身炙烤的很,容妆呆在宣裕殿里,大殿阴凉,又有列着冰雕生凉,总算是好过些。 如今阖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乔钺心尖上那个女人,是容妆,有心的不愿去和容妆对抗,少不了也是没胆子。 如今容妆放眼后宫众人,唯有一个夏兰懿能称得上对手,可容妆不甚在意。 今日听闻朝廷里的大臣纷纷劝谏乔钺给予容妆名分,皇长子满月便入了宗谱,生母却是一个奴婢身份,这群大臣是要给乔执正名,容妆彼时闻听这番话,不过一笑。 夜深时乔钺回了宣裕殿,疲惫色重,容妆不忍的给他换了常服,扯着乔钺坐在榻上,笑道:“都回来了,就别拘着了。” 说罢,容妆靠在榻上,拂理下裙裾,伸直了腿,让乔钺躺在她腿上,容妆拿着早拾了竹篦栉,给乔钺散了发,一下一下细细替他梳理着,一边笑道:“这样多少可以缓解疲劳,我特意问过冉缜,以后每日我都替你篦发,给你驱乏。” 乔钺阖眸假寐着,听了容妆的话,小声对她说:“成,很舒服。” “那就好。” “容妆,你该有个名分了。”乔钺一动未动,淡淡的说了一句,惹得容妆不由一笑,柔声道:“那我的皇帝陛下,您要赏给奴婢什么位份呢?” 乔钺唇角微微弯了,“皇后如何?” “奴婢可就不敢当了。”容妆轻笑,清亮的眼眸一点波澜也无,只是手腕轻柔的动着,一下都不敢放松,生怕重了手惹得乔钺不舒服。 乔钺噤了声,容妆又接了一句,“我瞧着正五品的婕妤尚合适,不高不低。” 乔钺蓦地起了身,惊的容妆手便悬在了半空中,不由蹙眉道:“一惊一乍的。” 乔钺亦是攒眉,问她,“你说真的?” “这样个小事儿,我何必逗你。”容妆伸手要去压下乔钺继续躺着,被乔钺给挡住了,问道:“你想通了?” 容妆点点头,幽柔笑道:“生死都过来了,这也算不得什么,真的。”垂眸似是自嘲那么一笑,“乔钺,我们儿子也有了,我为了他几乎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一个人的,说到底都是因为我爱你,这些苦便都算不得什么,庆幸的是千帆过尽后,我如今还安然无恙在你身边,这点小事儿又还能算得了什么,区区一个名分罢了,原以为成了你的嫔妃,我就会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在你心里抑或是在我自己心里,都变成了深宫里祈求圣宠的可悲女子一个,现在想想也是可笑,生死都挺过来了,我为何却执念于区区一个名分,何必又过不去。” 容妆止了声,思忖了些许,脸色微微沉了沉,方启唇说:“拂晓倒是正妻,容家唯一的少夫人,那又能怎样,如今只落得个生不同衾死同穴,我都是一点点看过来的,活着的时候容徵对她便不够诚挚,拂晓空担了个正妻的名分,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了年华。” 容妆凝眸,看尽了乔钺眼里,笑的盈然,“所以乔钺,我宁愿与你活着的时候爱的淋漓尽致,不遗余力,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也不想再去争那身后空名,人生在世,我能得到你的青睐,已是旁人毕生难求的福分,我不为难你,也不为难我自己,知道你对我好,就够了,现下不管是婕妤还是最微末的答应,于我而言都无所谓,反正……”容妆说罢,抬起纤长的指尖,点上乔钺胸膛,“反正在你心里,当我是妻就够了。” 乔钺捉住容妆点着他胸膛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着,笑的轻柔,“是妻,你是我乔钺的妻,你我拜过天地,想逃也逃不掉,这辈子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这辈子爱的多,奢求的多,不如罚你我来生再不相见,可好?” 容妆摇摇头,笑的恣意,“不好,我贪,贪今生,也贪来世,贪个生生世世,生生有你,世世爱你,如此才好。” “好,就生生有你,世世爱你。”乔钺笑揽容妆入怀,唇瓣轻点她白皙光洁的额头,吻的轻柔却深沉。 纵情,纵你。 乔钺的吻加深的时候,容妆适时推开他,瞪了一眼,“我给你研墨,下旨吧,给个名分,堵上悠悠之口,从此你我耳根都清静。” 乔钺笑,“急什么?” “不急?那什么急?”容妆挑眉瞪他。 “当然是……”乔钺扑过去的时候,容妆明白了,当然是,*一刻值千金。 第124章 死而复生 翌日,乔钺下旨,封皇长子生母容妆为婕妤,未曾赐号,阖宫诏下,册封礼应容妆要求,简行。 如今这些明面上的事儿,做不做都无所谓的,阖宫谁都清楚,乔钺看重容妆,那是旁人都比不了的,不是一个册封礼简单抑或名分低了就能否认的。 容妆行了册封礼之后,一一去拜会了比她高的嫔妃,头一个便是夏兰懿,自然表面都是温和有礼的,夏兰懿嘱咐一些后宫女子遵守的规矩等等,容妆也没往心里去,实则夏兰懿也不是不知道,容妆在宫里多少年,她又在宫里才多久,哪里轮得到她夏兰懿警告容妆这些个话,夏兰懿只是要以此侧面告诉了容妆,她夏兰懿始终比她容妆位份高,说什么她容妆都得听着,无非如此罢了,容妆也是看得出来,不想在这些小事儿上和她过不去,夏兰懿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何必互相为难,只要夏兰懿安安稳稳别生事,一切都好说。 眼下的容妆,自觉随着时间经历一步步走到如今,心也真的就宽了许多,许多事情在经历过面临生死之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都再不值一提,红尘俗事罢了,现在么,只要无伤大雅的事儿,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轻松得多了。 傍晚日落西山的时候,容妆回到宣裕殿,脱下冗繁沉重的册封吉服,沐浴过后换了素衣,黄昏的天凉爽了些,窗扇开着,偶有微风吹拂动珠帘,催生叮铃的响动着,多的岁月安然之感。 一头青丝还尚未绾起来,容妆便站在了窗边,透过敞开的窗扇往远处眺望,霞光万道,浓重的云一层盖过一层,云卷云舒,晚霞簇簇,美妙的景色入眼,连带让人的心都渐渐静下来了,容妆觉得这样好的暮色,也算是劳累一天伪装一天的安慰了。 阿萦从外边回来,慌慌张张的唤了一声姐姐,容妆的平静顿时被打破,歪头看阿萦,蹙眉询问一句:“怎么了?” 甫一问完话,容妆便觉阿萦神情有些不对劲,而且脸上的表情甚是纠结莫名,似喜又有惊,容妆便正色转身面对她,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萦点点头,说了一句便是容妆也刹那哑然的话,阿萦说:“姐姐,容大人回来了……” 容大人回来了,容大人回来了。 这一句话登时宛如在容妆脑中轰然炸响一般,着实令她一时也接受无力,容妆眼睛瞪着阿萦,不可置信,再相问:“阿萦,你说什么?” 阿萦亦是瞧着容妆,定了定神:“容大人他回来了,现下就在宣宸殿……”末了说完话,阿萦又加了一句,“姐姐,是真的,我没有戏耍你,我怎敢开这样的玩笑……” 容妆定定看着阿萦,旋即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不管不顾的飞奔出宣裕殿,身上的薄纱裙随风颤动的厉害,一头半束的青丝纷纷扬扬,尤可衬出容妆此刻心之所急,难以自持静待。 姚姑姑和阿萦连忙在后追了出去,一进宣宸殿里,容妆反而停下了脚步,她知道,始是近乡情更怯,她不是不怕,而是太怕了,怕这激起的心思宛如重新活了再被无情熄灭,怕若此刻非是真实…… 若此刻容徵不在,若此刻不过是个白日里的幻梦,她的心,将再一次痛不欲生。 宫人缓缓推开了隔门,里面两个熟悉到骨子里的男人,闻声正一同看向她,容妆的脚步停在了原地,泪水刹那夺眶而出,呜咽的哭泣让乔钺都跟着蹙了眉头。 是容徵,就在她眼前的这个大活人,是她的哥哥容徵,哪怕此刻他人已见消瘦,哪怕他脸上有着风霜的痕迹,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疤痕…… 容妆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容徵,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哥,哥……” 容徵笑着应声,环臂膀抱着容妆,掌心轻轻拍了拍她地后背。 容妆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坠落在他的肩膀上,印的蓝衣宛如滴上了墨迹,容妆不可置信的问着,“哥,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当然是我。”容徵放开容妆,面对面看着对方,容妆仔仔细细的将人看清,摇摇头嗫嚅道:“命运竟是如此弄人,负了拂晓,负了拂晓……” 容妆一边说着,一边失神的向乔钺身边走去,容徵看着她,一脸茫然的问了问,“拂晓呢,我在外也惦记着她一个人就在府里,我回来匆匆到了府里,门口的白布还没收,这下我回来了,可都该收了,府里没人,拂晓也不在,我就匆匆赶进宫觐见了。” 容妆闻听他问拂晓,一刹那惊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看向乔钺,乔钺紧皱着眉,盯着满眼期待的容徵,缓缓开口,正欲说话,却被容妆阻止了,容妆看着他,四目相对,用眼神示意乔钺不要说出来,旋即强装出了笑容,对容徵道:“我在你走后接了拂晓来宫里住,前些日子传你出了事,我便把府里人都打发了,哥你刚回来,风尘仆仆的急什么,你这次逃过一劫,妹妹实在太过高兴,今晚定要同你好好喝个不醉不归,听你说说征战一路之事,其它的过后再说不迟。” 一段话说完,容妆的心里止不住的泛酸,一颗心苦涩的不得了,眼下拖延一刻是一刻吧,实在不忍见到容徵甫一归来便得知这等噩耗,容妆又道:“哥,你还没看到你的侄儿呢,先去沐浴,晚些我带你过去。” 容徵眉开眼笑,“好,我得赶紧去瞧瞧妆儿的孩子……” 容徵说着,又觑一眼乔钺,“妆儿和皇上的孩子一定是天成睿智。” 容妆笑笑,道:“还是小孩子。”旋即赶紧召唤小安子,吩咐人伺候容徵带入温泉池沐浴,容徵作揖告退,乔钺看容妆,说:“你这样没用,瞒的了一时半会,不是长久之计。” 容妆叹了一口气,目光望着容徵离开的方向,眸色幽深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想让他不要死里逃生后又痛不欲生,我知道,他对拂晓的爱可能并不那么深,可到底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却不浅的,加之我哥向来耿直善心,若是知道拂晓为了保住孩子失去性命,他必然会愧疚痛苦。” 乔钺沉色道:“即便如此,你却也不能瞒他,他也有权知道,拂晓已是冤,若是容徵再不知道她为他做出的牺牲,她岂非不能瞑目?” 容妆喟叹,沉重点头:“是,我知道,我不会那么自私,为了我哥不愧疚就把拂晓的好给抹去这样的事,我可做不来。” 乔钺下了台阶,手臂环上容妆的肩膀,低头视她一眼,旋即同她望向一个方向,低声道:“你我能做的无非将念晓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他,人皆有命,你无法替他分担苦痛。” “但愿他痛的少些,可如果那般,我却又替拂晓惋惜,罢了,就如你说的,我们走吧,去看看执儿。” 容妆转身,牵起乔钺的手,踏过漫漫光阴,携手同行。 第125章 不醉不归 容妆和乔钺一同去宣裕殿东配殿看了乔执,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一同去了东锦阁,彼时的容徵已在等候,整个人果决利落,还是那个忠勇无双的少将军,还是那个无畏无惧的容徵哥哥。 容妆牵着乔钺,如是想着,眼里便不觉蒙了一层水雾,酸得很。 乔钺见状,攥着容妆的手紧了紧,像是给她安慰一般,二人一同落了座位,乔钺抬手示意,让容徵坐下,容徵行礼作揖,旋即落座在二人对面。 菜品一道道布好了,容妆端起了自己桌案上的酒壶,在乔钺与容徵共同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了容徵桌前,压低了身子,往他面前的酒杯里住满了一杯酒,压低了神色掩盖了面上的沉痛之色。 容徵目光抬看容妆,缓缓笑道:“谢谢妆儿。” 容妆点点头,走回乔钺身边,坐下,二人一桌,共同面对容徵。 乔钺端着酒杯,敬了容徵一杯,容徵连忙回礼饮下,乔钺道:“你我自己人,不要拘束那些虚礼,现下你只管当我是容妆的夫君,你的妹夫即可,就当时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可行?” 容徵点头忙道:“是。” 容妆兀自倒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她酒量不大不小,却着实也不能多喝,乔钺眼见这般,耐不住的阻止,容妆端起酒壶正要倒酒,乔钺覆手再她要端酒壶的手背上,凝冷色道:“你真当要来个不醉不归?” 容妆挑眉,目光微微示意了容徵在这,旋即道:“当然,我都说了,要和我哥不醉不归,皇上不如允了,醉了就让我哥留在宫里可好?” 乔钺亦是眉目无波的笑了出来,收回手端杯子置于她面前,“要喝也是朕和容徵喝,你只管倒酒看着。” 容妆正要反驳,一抬眼便对上乔钺的墨眸,乔钺又眉眼含笑的补充道:“喝醉了你照顾我,我值。” 容妆敛眸笑笑,“当然是我照顾你,哪里容的了别人,喝吧,痛快一时是一时。” 乔钺应声点头,微微扬首喝下杯中酒,杯随手一空掷,待容妆倒好酒后又归身前,示意容徵,容徵也忙抬杯,二人一同喝下,容妆唤宫人给乔钺和容徵布菜,一边随口漫不经心的道了句:“独独喝酒太伤身,吃点东西也好,也免得空腹醉的快。” 乔钺和容徵看她,皆不由生笑,容徵道:“边关苦寒,偶有夜深难寐之时,便在心里一直想念咱们帝都的酒,和亲人的暖。” 容妆正亲手给乔钺夹菜,闻听这一句话,执银筷的手登时一个停滞,旋即又恢复如常,听得容徵继续道:“在外也惦记拂晓,我不在,她在府里一个人,空旷寒冷,日子大抵也不容易过。”容徵顿悟一般的笑笑,“委屈她了,所幸我这次死里逃生,将来还有机会弥补,对她好些。” 容妆这次没能忍住,手上的动作怔然一顿,连带着筷子都掉了一只,无尽苦涩蔓延开来,顿时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深深的低下头,不肯抬头,弥补?要怎样弥补?如今拂晓她芳魂消逝,香消玉殒,碧落黄泉任何一处再也寻不到,纵然此刻容徵你把万千宠爱都给她,还有何用,她看不到,感受不到,都没用了,晚了,没用了。 容徵自然意识到不对,便问道:“妆儿怎么了?” 容妆摇摇头,低着头闷着声音说道:“没事,只是想起来念晓那孩子。” “念晓?”容徵蹙眉,问道:“那是谁?” 容妆回道:“晚些我会让你知道,来,接着喝酒。” 将在外,除却紧急军令,是收不到家书的,容妆不曾发过,也怕影响了他,万一他思子心切急于求成,便是反而坏事,所以说来,容徵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已然有了儿子。 美酒金樽,玉盘珍馐,却依然还是应着那句,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否则要怎样去驱散无尽的伤痛累累,展颜以对。 容妆静默了,倒酒喝了几杯,乔钺见她实在是难受的模样,便没再阻拦,却也依然担心她。 容徵一边喝酒一边同二人讲述这一路的遭遇,原是和乔允疏死战之后受了伤却并未毙命,之后为人所救,自家手下兵将几次寻找不获,又有人见他受伤,便以为是同乔允疏同归于尽了,便将消息报了朝廷。 容徵养好了伤后便急着回来了,至今伤也是刚好,本是不宜喝酒的,却耐不住归家心上高兴。 听过容徵缓缓倒来的这一番话,容妆只觉得,误了拂晓,真的误了,世事难料,容妆侧目瞥乔钺,应在能爱的时候用力去看,尽情的去爱,到头来无论如何,只要无怨无悔便是正确的事。 拂晓是让人敬佩的女子,哪怕表面柔弱温婉,只能依靠男人,依靠夫君,她可以把男人照顾的妥帖有方,毫无顾忌可以大展拳脚,默默做男人身后的支撑,得妻如此,何尝又不是男人的幸运,而一旦涉及到真正利害之时,骨子里那份坚守,不管是对是错,都是勇气毅然。 毅然的女子让人敬佩,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份勇气和深情厚谊。 容妆想,身为姐姐,她是为拂晓骄傲的。 拂晓的事何尝不是给了容妆一个提醒,让她看清楚许多事,庆幸的是她从未犯过,她会和乔钺好好过,好好走,绝不放开他。 酒宴持续了很久,到最后容徵已经醉了一半,容妆让冉缜去照顾他,派人把他送到了封铭入宫时所住的流云小筑。 容妆和乔钺同往流云小筑,二人站在阑干前,凭栏远眺,望碧波荡漾,泛着潋滟光痕,闪耀的容妆不由半眯了眼眸,唤姚姑姑带人把两个孩子抱来。 乔钺侧目,容妆看着他,定定凝眸,“等他醒来,我便让他看到念晓,看看拂晓对他的爱,他会明白,遗失了什么,遗失了多少,我也希望他明白一切之后,能够更用力更用心的去好好活着。” 乔钺抬手搂着容妆肩膀,紧了紧,安慰道:“你若难过,便看看我,我在这。” “乔钺。”容妆转身双臂环上乔钺脖颈,埋首在他胸膛前,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馨香,心里波澜苦涩就像是得到了救赎。 第126章 直白相告 灯笼映水,惊一片火红光泽,深夏的夜晚浓稠粘腻,蝉鸣扰的人烦躁,湖边的微风吹皱了一池水光,波纹粼粼里透着月华如练。 微风撩起容妆的发丝,整个阁里一片死寂,容妆和乔钺各自坐在青玉案边,幽幽望外头池下水波荡漾。 奶娘抱着容念晓在一边,容念晓这孩子眯着眼儿睡得正香。 阿萦守在边上,给容妆和乔钺添了凉茶,唤了一声,“皇上,姐姐,用些凉茶解解酒意吧。” 乔钺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哼了一声,瞧了容妆一眼,容妆执杯二话不说就喝了一整杯,搁下杯子,旋即定了定神,对流云小筑里的宫人道:“好好照顾大人,待他醒来若是看到小公子,尽管告诉他,那是他的孩子,让他来宣裕殿见我便可,其余不消你们多说。” 两个宫人道了声‘是’,容妆点了头,和乔钺一同起身出了流云小筑,夜里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微凉,驱散了些温热湿腻的气息,携行在宫道上,灯火翩然,葳蕤的草木格外显得厚重,乔钺有些倦乏,问容妆:“喝了不少,看你也有些醉意,头疼么?” 容妆点点头,“有一些,无妨,回去洗洗就好了,我困了。” “我们回去。”乔钺牵着容妆的手,加紧了步伐,夜又深了。 翌日是个好天儿,暖的很,一大清早枝头鸟鸣的悦耳,容妆梳妆毕了,站在宣裕殿的窗子前眺望,远处山峦迭起的青影连绵,煞是好看,宣裕殿不同于红妆阁,空旷的很,也庄重的甚,但到底和乔钺在一起就像是家一样,容妆也不觉得有什么拘束,何况早先便是在这儿侍奉的,一殿的宫人都是老熟人了,一口一个妆姐姐,如今改口唤了婕妤主子,容妆听不惯,便吩咐了私底下还叫姐姐,婕妤主子那名头那自然是当着外人看的。 容妆心里压抑,站在窗子边重重长吁了一口气,那边有宫人来禀报,道是容大人来了,容妆倚靠在窗边,挥挥手让人去请进来。 待人走后,容妆心里便好似压了一块石头,又沉重了几分,容徵进来以后,容妆瞧见他身后跟着奶娘,抱着容念晓,心下反而静了一分,也没去理会容徵一脸的茫然焦急,兀自对姚姑姑道:“姑姑,劳你去把执儿抱过来,给他的将军舅舅看看。” 姚姑姑瞧了容徵一眼,应了声离开,容妆安慰道:“别急,先坐吧,看看你的侄儿。” 容徵见容妆如此神色,也没说什么,落座在椅子上,阿萦点了安神香,又泡了茶给容妆端去一杯,又给容徵奉上。 殿里静了,静的悄无声息,不消一会儿,姚姑姑抱着乔执过来了,容妆上去接过来,走向容徵身边,容徵起身,容妆把孩子递给他,容徵小心翼翼的抱了过去,细细一打量,旋即道:“这孩子,长得漂亮,将来长大也是聪明伶俐的,一定像你。” 容妆面无表情,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回道:“他叫乔执,皇上取的名字。” 容妆说罢了,冷冷地侧目,示意姚姑姑抱走孩子,姚姑姑连忙照做,容徵见她来接,便送了过去,容妆道:“姑姑,见也见完了,把执儿送回去吧。” 是啊,她的孩子这样小,还不足百天,容妆怎忍心让他瞧见那些世间一丝痛苦。 二人都盯着姚姑姑离去后,容徵才冷了神色,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容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奶娘怀里的小念晓,便不由软了神色,过去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复又站定在容徵面前,似漫不经心的说:“你看,这小嘴长的多像拂晓。” “妆儿,你没和我开玩笑?”容徵冷了眉目,一脸疑惑的看着容妆,那眼里分明写满了不相信。 容妆轻笑,带了一丝冷漠,“哥,其实我觉得你挺残忍的。” “为何这样说?”容徵更为不解,神色有些急了。 容妆依然在笑,可是那笑容里分明尽是疏离和讽刺,“我还道你为何那么快便接受了拂晓,原是醉酒惹祸,平白毁了拂晓清白,是,你倒是也没对不起她,不管怎么着还是明媒正娶了,若是换做旁人家的公子,大概是收了房做个小妾便罢了的。” “妆儿。” “你听我说完。”容妆和容徵四目相对,相互僵持间略带了怒气的味道。 容徵蹙眉,瞥了一眼容妆怀里的小念晓,询问道:“那这孩子,莫非是我走后……” “是。”容妆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你走后我接了拂晓入宫,便发现拂晓有了身孕,算算时间,恰是拂晓告诉我的,你那日醉酒与她那阵子。” 容徵有些不可置信,诚然,容妆可以理解,许是容徵还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快做了父亲,但是亲生骨肉,怎能不爱呢,当然爱,所以容妆就这么眼睁睁的盯着他,容徵颤抖着手臂,接过了孩子,眼眶竟都泛红了,却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这是我的孩子,我竟做父亲了……” 一时也是喜上眉头,连带着容妆都觉得眼眶开始泛了酸,便别开了目光,岂是团圆时,却缺那一人。 容徵抬头焦急的问道:“拂晓人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容妆摇摇头,似是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拂晓死了。” 登时那一瞬间,仿佛夏日都悄静了,时光凝固住了一般,容徵半晌才缓过神来,不信,“怎么可能?别闹了妆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容妆抬眸,凝着他慌乱的眸子,“不,我不曾骗你,容府的白绫并非独独为你一人所悬,也是为了容家的少夫人,陆拂晓。” “你说什么?”容徵眉头紧紧的皱起,一双眼睛顿时覆上了杀意,那是只有面对敌人或是危险才会自然流露的光芒,容妆清楚的知道,他到底还是在乎的。 容妆缓缓轻声说着:“我说,容家少夫人听说她夫君阵亡了,一时支撑不住,倒下了,难产,为了保住她夫君唯一的骨血,她选择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她去了,不在人世了。” 其实,容妆并不想说的这样直白冷漠,可是这样死别生离的话语,无论是换了哪一种方式,都是一样的结果,都是必然的伤痛,最柔软的和最直白的,其实都并没有差别。 第127章 不留祸患 外头的天那么晴朗,万里碧空湛蓝如洗,是不是落在伤心人的眼里,也都是黯淡无光的了。 容妆有许久没有将目光去看容徵,只是投向窗扇里投射进来的明光,暖的甚,也冷的甚。 就在殿里所有人的注视下,容徵缓缓蹲下了身子,堂堂七尺男儿,那个顶天立地的少将军,在这一瞬间,哭的像个孩子。 那悲戚的呜咽里,是忏悔,抑或是什么样的情绪,容妆并不能感同身受,她只能眼看着这一切,一个人默默把苦楚含着。 或许在某一方面来说,容徵是合该承受这等苦痛的,因为他的不珍惜,让拂晓至死,都是抱憾的。 还有一些话,容妆并没有告诉容徵,拂晓的难产并不是单单因他的死悲伤过度造成的,那只是一个引子。 实际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拂晓怀孕期间忧思过度,是,容徵生死拼杀在外,拂晓爱他,便时刻担心他,致使伤了身。 容徵就是拂晓一辈子的劫,偏偏拂晓爱他爱的万劫不复也不悔。 容徵算不算负了拂晓,也许外人看来是负了,可对于拂晓来说,便是不知了,这个谜题,永远不会有解开的那一天了。 宣裕殿里的宫人眼看着这一幕,几乎所有人都跟着红了眼眶,阿萦和姚姑姑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容妆让姚姑姑带人出去了,她哥哥在战场所向披靡,于内也从不懦弱,眼下这等脆弱的一面,自然不该为外人看,还得守。 容妆亲自去关了窗,殿里沉了一些,幽暗了一些,容妆没有去安慰一句,就是知道没用的,所以不必去。 容妆抱着容念晓,坐在榻上,一言也不发,不知道是不是父子连心,小念晓竟也哭了出来,一声声的让人心里跟着抽痛,容妆逗弄了许久,这孩子才缓缓静了下来。 容徵一句话也不曾说,双臂环着头,颓废的靠着椅子腿儿,容妆也不去打扰,直到乔钺下朝归来,容徵意外没有动,没有行礼。 乔钺当然不曾怪罪,只是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容家向来忠勇至上,礼数从来周全,如此,也是可见容徵真正难受到了心里。 乔钺过去把容妆揽在身前,容妆抱着孩子,将头靠在他身上,乔钺吩咐人备了车,亲自陪容妆带容徵赶往墓地祭奠拂晓。 山间格外凉爽些,微风拂着,林间荫翳,高大的树木枝叶纷繁,绿意盎然,和苍白的墓碑形成最为鲜明的对比。 容徵颓然跌坐在墓碑前,许久许久,才挪动着身凑上去,抬起手颤抖着覆上墓碑上的字——陆拂晓,容徵,夫妻之墓。 这一幕容妆看着都觉得讽刺,原以为至少拂晓落得碑刻同名,却不曾想到峰回路转,事至这般田地,衣冠冢都是假的了。 如今容徵无恙归来,那么这衣冠冢也是不必的了,容徵一点点抚摸着墓碑上镌刻深重的名字,缓缓呢喃,声音已经沙哑的很,他说:“拂晓,容徵谢你。” 他说:“拂晓,容徵欠你。” 他说:“拂晓,容徵记你。” 却为何,为何独独没有拂晓最想听到的那个字,那一句爱你。 虽然不爱一个人无罪,可容妆此刻,却深深觉得容徵错了。 待要离开之时,容妆给拂晓告别,轻声问了一句:“墓碑上的名字,是否要动?” 容徵双目无神的看着,沉默了许久才说一句,“不,不必了,就让我的名字陪着她,虽然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万分之一,可是,拂晓自幼就在容府,日日伴着,如今她独自在这偏僻之处,我怕她孤单。”末了轻声重复了一边,“我怕她孤单。” 容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那句,为何独独不说他爱拂晓,回到阑廷宫时时候已经不早了。 容妆担心容徵,便没有放他出宫,依然还是住在了流云小筑。 傍晚一同用了晚膳,容徵席间不曾说一句话,甚至回宫以后也不曾说过些什么,容妆很担心他,只是尽可能的陪他待着,入夜时一同席地坐在了栏杆边儿,望碧波悠悠,四方宁静。 容妆目盯着波纹泛光,低声说:“哥,我知你难过,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如此方对得起拂晓。” 容徵不答,容妆喟叹,半晌复又道:“回头我让人将以前府里的人都找回来,你一个男人,带着孩子也不便,别人照顾我也不放心,念晓就留在宫里,留在我身边,我一同照顾他和执儿,你看如此可好?” 容徵半晌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容妆心方静了一分,却听得容徵突兀的问了一句,“妆儿,拂晓为什么从不怨我怪我?” 容妆想了想,目光盯着湖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大抵是她想怨你怪你,可是怨不起来,也怪不起来,大抵是爱的多,所以胜过了一切。” 末了容妆思忖了,又添了一句,“哥,你我兄妹也许就不曾这样静下来谈谈心了,却不想是这样的情况下。”容妆转念苦笑,又说:“其实我对皇上未尝不是如此,有的时候就想啊,为什么我要受这么多的苦痛,丽妃白清嫱活着的时候给我下毒,德妃苏令芜派人杀我,又推我失去了孩子,把我打发到内刑司的牢房里,还有许许多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的事情,大事小事,骂名恶名,苦的酸的,大抵这酸甜苦辣人生辛苦,我都经历的差不多,唯一庆幸的是我不曾求不得,所求不多,唯一乔钺而已,得之我幸,如今这些苦痛都过去了,可是有些夜深人静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惊,也怨过,只是因为爱大于了一切,所以这些苦痛,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容妆说:“拂晓之心,必与我同,可是我却比她要幸运的多,至少皇上他很爱我,你呢,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拂晓任何依靠和慰藉,不知她是怎样一个人忍受下这许多的,甚至是忍受你不爱她……” 容徵斜倚在栏杆上,双目空洞的听着容妆的自言自语,一点神情转变也无,容妆叹了口气,不管他听不听,她都得说,侧目瞥了一眼,灯影光芒散落在他身上,一片红光,容妆轻声说着:“其实啊,拂晓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一定会很高兴,所以你已经负了她一回,这第二回,可莫要再负了,好好的活,好好的过,就是成全了她的那份爱,才不枉费她用性命去爱你,而且,哥,你还有念晓,这名字是我取的,想来你也会觉得合适。” 容徵这方微微抬眼看了容妆一眼,似是而非的模样,可容妆知道他应下了,不怕他消沉,只要能过去。 容妆吩咐宫人照顾好他,念晓也留在了他身边,想来对着念晓,容徵许能好过些。 回到宣裕殿时,乔钺已在等候,容妆过去给他倒茶,递杯过去,“早些睡吧。” “嗯,你也累了。” 容妆伺候乔钺躺下,自己洗尽铅华方躺了他身边,青丝铺散,凑过去牢牢地把乔钺抱住,闭目把脸贴在他身上,贪婪一般的吸着他身上的清香,那是她最熟悉最温暖的香气。 乔钺环着手臂抱着她,下颌抵在她头顶,轻声问道:“容徵如何?” 容妆哼了哼,懒懒的应答:“很消沉,但是他悲痛过后,一定会想明白。” “这两日辛苦你了。” “嗯。” “睡吧,睡吧。” “嗯,累了,睡了。” 能抱着你入睡,何尝不是幸福之至。 后来容妆一直没放容徵出宫,就让他在流云小筑和念晓一块静静过着。 转眼便是八月初秋,许多花儿都谢了,桂花倒是开的馥郁。 乔执百日宴便到了,当然是隆重异常的,内廷司早早便开始筹备了,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也算是为她的儿子积德了。 和睦宫苑宴间,数不清的皇亲国戚,王公贵臣,这场百日宴也是荣华云集了。 众人纷纷献上了贺礼,一个比一个的精致华贵,容妆岂会不知道,他们献媚的当然不是这方足百天的小儿,自然还是给这九五之尊的王者看的。 夏兰懿和一众嫔妃上来敬酒,先是敬了乔钺后又敬了容妆,容妆喝罢了酒正要从姚姑姑手里接过乔执,岂料对面的夏兰懿却开口道:“大皇子这样可爱,我也喜欢的紧,不知皇上和妹妹能否让我抱一抱他,也沾沾喜气。” 夏兰懿盯着二人看,而容妆略有些踟蹰,犹豫不定的看了看乔钺,乔钺自然也是不乐意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拂了夏兰懿的面子也着实过不去,容妆想来想去,还是退了一步,让姚姑姑把孩子给夏兰懿,夏兰懿满眼含笑的接了过去,抱在怀里逗笑。 几个嫔妃也凑上来一块逗乔执,半晌过后,夏兰懿道了一句:“这孩子长得实在漂亮,将来一定也是人中龙凤。”停了一停,转念又道不对:“瞧瞧我说得,咱们皇上的孩子,天生就是人中之龙的。” 容妆笑说:“小孩子不讲究那么多,平平安安的便是福气了。”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可是妹妹,他生在咱们皇家,天生就注定了尊荣万千,这大赦天下,可不是哪个孩子都可以做到的。” 夏兰懿说罢了,一双灼灼的眸子直盯着容妆,微微带了戏谑。 容妆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这孩子不单单是她的儿子,还是阑廷的皇子,很多事不是她容妆这个母亲就能决定的,比如平安。 容妆无意和她争论,再说也实在没有必要,遂便敛眸笑而不语。 夏兰懿眼瞧着容妆不尽上心,一时也悻悻然,便欲将乔执归还,甫迈出了一步,岂料她脚下一个不稳,竟要摔倒,因着动作,乔执也被她扔高了许多,这一刹那,所有人都惊慌叫了出来,容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幸好容徵在侧不远,他踏桌轻巧纵身一跃,将乔执稳稳接在了怀里,落地面,有惊无险。 容妆赶忙过去接过乔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她几乎要被吓死,一颗心都停了那么一刹那,却又仿佛翻了个个,当真是吓到了极致,若是当真这样一摔,乔执怕是不被摔死,也摔傻了,容妆暗自庆幸。 夏兰懿跌了一跤,起身愣在原地,怔怔然不知所措,容妆冷冷睨着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应该不是蓄意的,容妆目光扫视她身边离得最近的女人,沈茗禾,夏兰懿侍婢,唯有这二人,容妆不是不怀疑,夏兰懿不是故意,那不代表别人不会故意。 容徵转身回座位里,一边冷道:“娘娘方才可是口口声声道出大皇子的重要尊荣,现在又为何如此不小心,出这等失误,若是真正伤了这孩子,你伤的也不仅仅是皇子,更是我容徵的侄儿。” 容徵本就英气十足,如今冷冷的说出这番话,当然是震慑住了众人一番,可容徵哪里管,又直道:“日后若是谁再动不该有的念头,伤我侄儿,我管她是什么,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容妆瞥了一眼容徵,容徵原并不这般,他当着乔钺的面从来小心翼翼,大抵如今重伤过后又遭受重创,性子变狠抑或冷冽,也是没有错的。 无论如何,容徵却还是将乔钺视为上者,不敢侵犯权威一分,所以他接着对乔钺作揖道:“臣乃武夫,心直口快,况且皇上爱护我妹妹并不比我少,想必皇上不会介意臣维护自家妹妹。” 乔钺眉目冷清,却举杯,对容徵正色道:“不谈其它,朕谢你。”乔钺说着,瞥了一眼容妆,复道:“道一句谢不为过,执儿有你爱护,是他的福气。” 容徵二话不说,喝下杯中酒,他从来都敬佩乔钺,为帝王者,并非一脉刚愎自用,而是刚柔并济,礼贤下士,乔钺在他眼里,是个难得的君主。 夏兰懿半晌才缓过神来,容妆少不得打量她,看似大抵她也是被吓到了,夏兰懿幽幽跪下,语气里还带着惊颤,“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的,是有人拌了臣妾,有人想借臣妾的手杀了皇子一举两得,臣妾是当真喜欢孩子,再傻也不会傻到他在我手里时让他出事,皇上明鉴。” 乔钺瞥她一眼,冷声道:“起来吧。” 夏兰懿道谢,起了身,诚然如她那句话,她才不会傻到众目睽睽之下不要命的去杀乔执,她会赔上性命,她清楚的很,况且夏兰懿是真心爱慕乔钺,怎么会让乔钺因此恨她入骨,便是有动机,也有无数理由可以消弭,她不会那么做,所以容妆目光冷冷扫过其它人,最终落在沈茗禾的身上,她的神色已是不那么自若,有些慌张,看来着是真的,便是真有那般狠心,连乔执一个方足百天的孩子都不放过,这样的女人,怎能留着,岂非祸根。 到底是虚惊一场,众人静寂过后,又各自欢声笑语,毕竟,这该是个喜庆的日子。 夏兰懿受了惊,去了后殿休息,容妆应付众人恭贺,不久之后找了借口也去了后殿,夏兰懿正坐在椅子上安静着,容妆打破了沉默,唤了一声:“贤妃娘娘。” “容妆。”不当真大庭广众的面,夏兰懿也不曾来那套虚伪的假面,便直接唤了容妆的名字。 容妆点点头,坐在她旁边,“所幸虚惊。” “真不是我。”夏兰懿手紧紧扳着桌角,盯着容妆。 容妆笑看她,“我说过是你吗?” 夏兰懿依然辩解,“你这般心思通透,阖宫也唯有你能入我的眼,当然该知道,说句实话,你儿子的命在我眼里没有那么重要,死活与我无关,可我不会为此让皇上恨我,那对我来说不值当。” 容妆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旋即平静的点点头,复问:“我知道,是沈茗禾吧?” 夏兰懿思忖了一会儿,方回应道:“应该是,当时只有她和我的宫人在我身边。” 容妆抬眸,笃定冷道:“她不仁在先,那就无怪我不义,苏令芜死后我原并不想再牵连她,她却想要我儿子的命,贤妃娘娘,换做你是我,你还会忍么?” 夏兰懿蹙着柳眉盯着容妆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又问道:“她这样狠毒的人,留着也是祸患,你既然如此问我,想必是有想法,你想让我做什么?” 容妆不答,转眸望阿萦:“去请沈嫔来,偷偷的请。” 夏兰懿再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容妆冷漠轻笑,嘴角带着一丝嗤讽,“我儿子的命在你眼里是不值一提,我知道,娘娘你只看重皇上,不过可惜,因为我儿子,让皇上对你的好感都没了,想必娘娘也想挽回来是不是?” “怎么做?”夏兰懿的眸子在宫灯流光下闪过一丝光彩,她当然不愿意乔钺就此厌恶她。 容妆但笑不语,起身走到身旁一个高案上,上面是个双耳小瓷瓶,容妆抬手轻轻捏着,悬在半空中,又是轻轻一松手,登时碎了,碎了一地,容妆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个碎瓷片,走到夏兰懿面前,夏兰懿退后了两步,有些慌道:“你要干什么?” 容妆笑道:“娘娘不傻,我当然也不傻,不会伤你把矛头指向自己,不用怕。”容妆伸手把碎瓷片递给夏兰懿,目光幽深的盯着她,夏兰懿有些不解踟蹰着接了过去,问道:“你想让我……伤己陷害……” 容妆点点头,“对,就是这样,沈茗禾不值得你我用心思,那便送她个最简单的。”容妆打量夏兰懿的神色,又加重了口气,“娘娘若是想让皇上就此厌恶你,那么尽管拒绝。” 夏兰懿思忖须臾,笃定而重重的点点头,“好,我应。” 后殿里静谧异常,仿佛隔绝了世间的喧嚣,门开了,伴随着初秋的风袭来,沈茗禾进来了,瞟了一眼容妆,走到夏兰懿身前,问道:“贤妃姐姐找我有事?” 容妆坐在椅子上,但看不语,夏兰懿瞥了一眼容妆,又看沈茗禾,道:“有事。” “何事?”沈茗禾疑惑。 “我摔倒,是你做的吧?”夏兰懿直言不讳,惹得沈茗禾一惊,一瞬间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姐姐说什么呢,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你就别装了。”夏兰懿手里捏着的碎片抬高了,沈茗禾惊慌失措,问道:“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帮你赎罪。” 沈茗禾就那么看着,连连摇头,惊的遏制不住,因为夏兰懿,就那么直直的用那碎瓷片,划伤了手臂,血顺着一溜的流了下来,鲜红刺目。 容妆的目色沉重了几分,盯着夏兰懿看好一会儿,方沉声道:“阿萦,还不赶紧去外头通报,沈嫔娘娘恼羞成怒,伤了贤妃娘娘,顺便再派人叫御医来。” “是。”阿萦看了一眼夏兰懿,脸上是解恨的得意,忙转身跑了出去。 沈茗禾连连摇头,“你们这群疯子。” “不。”容妆亦是摇摇头,起身一边道:“我们不是疯子,只是比你会生存,贤妃娘娘,对不对?” 夏兰懿脸色惨白,疼的直咬着下唇,却是一声不吭,这样的毅力,让人害怕,连容妆都觉得心惊。 看着她汨汨留下来的血迹,容妆不是不动容,但容妆不觉得惋惜,夏兰懿既然说她的儿子性命不值一提,若不让她夏兰懿痛上一痛,怎能理解她容妆的痛。 原本容妆来找她,只是想问个清楚,再同她一起出了沈茗禾便罢了,谁让她,非要触碰她的逆鳞。 夏兰懿自残,都见血了,沈茗禾还能活么,这才是真的一举两得。 夏兰懿跌坐在了地上,柳眉紧紧的皱着,她当然疼,容妆顺着椅子慢悠悠的坐在了地上,对沈茗禾笑道:“我不想把你如何的,可是你为何如此不肯放过我。” 沈茗禾冷笑,“你不想把我如何?是你派元旖她们给我脸色为难我的吧?” 容妆摇摇头,“不是我,只是你不得人心罢了,当初曲玉戈落魄那么痛苦的时候,身为好姐妹的你,去了哪里?她会不记恨你?她是一个直爽的女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和我无关,若说元旖,大抵也是瞧不上你,你追随苏令芜,就是她的对头。” 沈茗禾冷笑,“不管怎样,有些人天生是敌人。” “你多想了,我从没把你当敌人,犯不上。”容妆漫不经心的说着,眼睛一瞥,是乔钺等人过来了。 乔钺甫一进殿,见容妆摔倒在地,连忙奔过去扶起容妆,询问着,“没事吧?” “没事。”容妆答道:“快去看看贤妃娘娘。” 乔钺闻听容妆无事,眼里的焦急少了些,顿时覆盖上冷色,唤侍卫抓起了沈茗禾,才过去看夏兰懿。 夏兰懿捂着胳膊,血从她指缝里渗透出来,乔钺冷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夏兰懿撑着,虚弱道:“回皇上,是沈嫔绊倒了臣妾,才害的差点摔倒了皇子,臣妾心里过不去,便叫人让她过来问问,原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心里不痛快想问个清楚罢了,沈嫔见躲不过去便承认了,臣妾要去告诉皇上,她却恼羞成怒,打碎了花瓶威胁臣妾不让说出去,臣妾反抗,她便伤了臣妾,皇上再晚些不来,怕是她也要伤了容妆,沈嫔疯了,这样恶毒的女人怎配侍奉在后宫。” 沈茗禾大喊大叫,乔钺冷冷瞥了一眼,让宫人捂住她的嘴,夏兰懿瞥了一眼容妆,又道:“皇上,容婕妤可给臣妾作证,她是皇子的亲生母亲,若是臣妾要害皇子,她自然不会维护臣妾。” 容妆点点头,扫了一眼众人,“皇上,正是如此。” 乔钺和容妆四目相对,乔钺定了定神,下旨:“沈嫔心如蛇蝎,欲加害皇子未遂,又伤贤妃,着褫夺嫔位,废为庶人,打发到内刑司服役。” 沈茗禾恶狠狠的瞪容妆和夏兰懿,嘴里呜咽不止,却再也不能辩解,便是给她辩解的机会,也不会有人信。 一个是贤妃,一个是宠妃,二人放在这,便不是证据也是证据,没人会去反驳,况且是证据确凿。 第128章 唯有一子 众人眼瞧着沈茗禾被带出去,都不禁唏嘘了一把,上一刻还是多少尊荣的嫔妃,下一刻就这般成了苦役奴隶,当真是一夕风云变,至于事情背后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谁都会在心里猜测着,但谁也不敢开口质疑什么,惊讶也只惊讶于眼前这两个女人的手段。 乔钺令众人散了,扶着容妆,关切的打量她,确定没事后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安下心来,侍婢扶着夏兰懿,夏兰懿冷眼瞧着乔钺与容妆那般和谐,面色也越发的冷了下来,冷声淡漠的道了一句:“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乔钺抬眼觑了一眼,淡漠开口阻止道:“你就在这等着,已经有人去宣了御医,让御医给你包扎。” “是。”夏兰懿低了低头,没有反驳,转身回了座位。 乔钺见容妆脸色不好,便要带她回去,二人方踏出了几步,容妆微微回了首,瞧向灯影下一脸苍白的夏兰懿,容妆神色沉沉,而夏兰懿却顶着手臂上的痛楚,硬是对上容妆的眸子,对她冷漠的笑了笑。 容妆想,夏兰懿这个女人实在可怕,可怕的不是她有多坏,也不是城府多深,而是她为了乔钺那份肯牺牲的情意,她为了乔钺能够有好印象,连自残身体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这样的毅然决断,试问还有什么干不出来?也是真正……爱的不浅啊…… 除去想惩治惩治夏兰懿,容妆的确也是想借此机会试试她,结果倒也不算出乎意料,却也实在了解了,夏兰懿对乔钺用情之深啊…… 容妆心里泛起微微苦涩,那点女人的小心思又忍不住萌发了,出后殿大门的时候,容妆不由侧目望了望近在咫尺的乔钺的侧脸,眼里有一些失神。 回到宣裕殿,乔钺让容妆坐在榻上,屏退了宫人,问容妆,“到底怎么回事?” 容妆想了想,转移了话锋,起身道:“我得去看看执儿。” “不用去。”乔钺拉着她重新坐了下来,凝视道:“执儿好好的,方回来你抱了一路,这会儿还去看?” 容妆坐了下来,瞥乔钺微微不善的道:“你去给我倒杯茶,我渴了。” 乔钺二话没说,起身就去倒了茶,送到了容妆手上,坐了下来靠在榻里,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容妆凝乔钺半晌,心里便也思忖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毫无头绪,用时间理清了,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就回了,“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沈茗禾绊倒夏兰懿,却不承认。” 乔钺冷笑,“沈茗禾没那么蠢,她不会蠢到事情还没有定论,谁是谁非还没有个结果之时就去伤害夏兰懿,如此反倒先给自己扣上了伤害贤妃的罪名。” 容妆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所以?” “所以夏兰懿宁愿以伤害自己相搏,也要除了沈茗禾,她可不想当了替罪羊。” “你在这里是个什么角色?”乔钺调笑一般的问了出来。 容妆白他一眼,“夏兰懿品行多少还算纯良,倒是沈茗禾,和我不睦已久,执儿差点出事以后,我瞧了瞧沈茗禾,感觉到她的神色有些慌张,应该是她,夏兰懿没有说谎,所以我助夏兰懿除掉她,也是为了以后安心些,你可怪我?伤害了你的两个美人儿?” 乔钺一笑,一把把容妆扯进了怀里,“不怪,只要你不瞒我,其它的都无所谓,我说过,旁人害你我护你,你害旁人我助你。” 容妆靠在乔钺怀里,神色渐渐沉落了下去,她的确也称得上一个狠毒的女人了,是啊,狠毒的女人,可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造成的,都是这个阑廷宫逼的。 窗外是宁静的夜空,微风轻轻拂进半开的窗扇里,纱帘摇曳,烛影摇红,容妆靠在乔钺怀里,喃喃细语,“乔钺,夏兰懿将来若是有了孩子,你会否为此轻视我们的执儿?” 容妆问这话,心有微微的酸涩,明知是废话,却还是忍不住的问,这点小心思,全都是拜乔钺所赐,这辈子都注定败给他了。 乔钺一怔,低头看容妆,容妆也正抬眸盯着他,四目相对,乔钺叹了口气,不由道:“你傻。” 容妆弯唇苦笑,“是,我傻。” 乔钺凝视着容妆的眸,定定道:“夏兰懿不会有孩子。” “为什么?”容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乔钺,隐隐生了一丝怀疑漾在心上。 乔钺笃定道:“有些东西,你不曾得到唯一,但有些,我势必会给你唯一。” “孩子?”容妆蹙眉,从乔钺怀里腾的起了来。 乔钺怀里一空,点了点头,“是,孩子,你生执儿经历的种种痛苦历历在目,我不忍让你再经历一次,所以这一生,我乔钺只会有乔执这一个儿子。” 容妆大为震惊,垂下了眸子,想了许久许久,不由恍然大悟般笑了出来,“难怪,难怪……” “嗯。”乔钺点点头,“难道阖宫嫔妃无一有子嗣,唯有你。” “为什么?”容妆问乔钺,眉头紧紧的蹙着,眼里有光流动。 乔钺目光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像是一个漩涡,黑漆漆的,衬的容妆明亮的眼睛就像是星子,乔钺缓缓道:“我尚年轻,无需早有子嗣,而后宫嫔妃多是重臣之女,亦是担心外戚之祸,她们的饮食中都有用药,后来有你,很多心思都不一样了,从你第一次失去孩子以后,我想做父亲的*就越来越强烈,但只是因为你,所以执儿是上天赐给我的,他理应得到一切,不需要有人来争夺,我也不会让。”乔钺看向容妆,“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 容妆与他目光交汇了半晌,容妆执起他的手,眨眨眼,“是,你残忍,我狠毒,残忍的男人和狠毒的女人,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执子之手,一切都让我和你共担。” 乔钺不由笑了,神色里流露着宠溺,抬手抚上容妆鬓发,容妆不高兴的称揉乱了,然后笑意盎然的投到乔钺怀里。 第129章 难得缠绵 自从乔执百日宴后,容徵本应离宫的,容妆也并不想再加以阻拦,然而容徵眼看着那百日宴上的种种,也是担心极了容妆和这两个孩子,便和容妆商量着希望能留下来,保护孩子和容妆,容妆也如此希望,一是怕容徵回了容府触景生情,再者他一个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在宫里还能互相陪伴着,又能时常见到念晓那孩子,还能多少保护自己,也是很好的,可是外臣不得在后宫,这是万年不破的规矩,容徵和封铭在宫里留宿,也实在是乔钺恩德,可是容妆虽然知道这等事不应该,可还是动了心思,心下不由计算着,待乔钺回来便同他说说,行最好,不行也便罢了,都是没关系的。 八月里的天渐凉,夜色浓稠,有浓云团团叠叠悬在空中,不时遮住了那一轮银白月色,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容妆现在敞开的雕花窗边,往外瞧着,风吹进来,划过身体激起了一起冷意,她的鬓边青丝被风吹的翩翩舞着,颇有寂寥微凉的感觉,阿萦走过来手拿着外衫给容妆披上,容妆回眸对她笑笑,阿萦站到一边儿,同她目光一处眺望无尽的夜色,容妆打破了沉寂,问了问:“阿萦啊,你和封铭可还好?” 阿萦目光悠远,叹了口气缓缓道:“姐姐,他太坚毅……” 容妆敛眸,意料之中的笑了笑,“你若是考验,也考验够了,姐姐还想劝你一句,给他个机会吧,这么久了,也别再难为他了……” “姐姐,我知道了。”阿萦喟叹,目光里始终沉甸甸的,让人看不透。 阿萦转了身,对容妆又说:“姐姐,这天眼看便要下雨了,风大,别站在这里了,小心着了凉。” 阿萦心事重,容妆看的出,容妆也不答言,转身走回了榻,乔钺从外头回来了,阿萦便带宫人都出去了。 容妆笑着给他倒茶递过去,道了一句:“下雨了,我还担心你回来再晚些会被雨淋。” 乔钺坐在她身边,笑道:“怕什么,大不了淋淋雨更清醒,怎么样?” 容妆白他一眼,“我可不陪你发疯。” 乔钺撇撇嘴:“没情趣。” 容妆皱眉怒了一分,“谁有情趣你找谁去?” “不不不,情趣哪有你好。” 容妆平复了脸色,端着紫砂壶给乔钺身旁案上的茶杯添了三分,觑了一眼,缓缓端着杯子递给他,“乔钺,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乔钺随口问,兀自执杯喝茶。 容妆想了想,略迟疑才道:“我想让我哥能留在流云小筑,想问问你……” 乔钺抬眸望她,邃目里不起任何波澜,轻声道:“这没什么,你喜欢就好,我当然不会反驳。” 容妆一听眉开眼笑,故意调戏道:“我这不是怕你醋劲儿犯了嘛……” 乔钺瞪眼:“吃醋?” 容妆戏谑的笑意越发盎然雀跃,故意灼灼瞧着乔钺。 乔钺伸出手臂一把把容妆拉进怀里,容妆一个没稳突然便落到了他怀里,把乔钺压到了后边脸庞相对咫尺,容妆晶亮的眸子如星烁一般眨了眨,眉眼弯的好似弦月,直勾勾瞅着乔钺,带着点挑逗,外头风雨飘摇,二人之间却热情的很。 容妆目光顺着乔钺的眼睛往下游移,落到他的唇上,凑上去对着亲了亲,眉目含笑微微起身一些,启唇道:“忘了当初你吃我哥的醋……” 乔钺笑道:“容徵现在看你的眼神,并没有昔日那么炽热了,他是收了心,最重要的我现在相信你。” 容妆笑笑不语,身子又往上蹭蹭,对着乔钺眉心吻上去,落唇温热,一点点下移,眼睛,鼻子,脸颊,一寸一寸的仔细吻下去,深情而温柔。 乔钺感受着容妆亲昵的动作,很动容于此,容妆这样温柔,点燃了他的*,更点燃了他的爱。 待容妆安稳了,乔钺才抱起她走回了龙床之上,温柔的把她放下去,覆身上去,顺手扯落了帘帐。 容妆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脖颈,意识渐渐游离,目光泛了空蒙痴迷。 乔钺旋即便越发炽热的吻上,顺手将她衣裳解了,细碎的吻从容妆的红唇上游弋往下,锁骨到胸前柔软,拽了锦被覆盖身躯,赤诚相对,痴缠在一处。 容妆配合着乔钺,低着声音情不自禁的呼唤了一声儿,“乔钺……” 乔钺动作一顿,抬身看着她的眼眸,四目相对,爱意流露。 从容妆口中呼唤的这一声乔钺,太过动听太过令乔钺动容,因为用心,所以痴迷,也因为痴迷,所以更用心,直到用尽了一颗心,再也容不下外人,全都毫无保留的奉送给她,而容妆莫过亦是如此。 翌日乔钺早早上了朝,折腾晚了容妆没起,昨夜半夜雨便停了,容妆梳妆完了,正无所事事,过去流云小筑告诉了容徵留在宫里的事儿,小坐了片刻便回了宣裕殿,彼时阿萦正站在了殿外,殿外的瓷缸因为昨夜骤雨来的急冽,已经蓄满了一整缸的水,原本红妆阁也有这样一个缸,是夏日放花鱼用的,其实也就是个摆设,阿萦没事儿就喜欢往里投石头子儿,现在也不例外,阿萦百无聊赖的往里扔小石子儿,听着落水泠泠声儿还玩得挺上心,容妆摇摇头,不由无奈进了殿。 叫小景子去打听打听了那沈茗禾的情况,小景子回来禀报道是沈茗禾在内刑司服役苦的很,知道她触怒了圣颜,又得罪了贤妃,必然是无法翻身了,故而内刑司的宫人也是可了劲儿的欺负她,日子自然是很难过的。 容妆虽然觉得有些怅然,却也并不同情她,一切后果,都是自己种下的前因造成的,无怪任何人。 只是…… 第130章 血染的路 只是容妆从没想过,沈茗禾还会要求见她。 连着几天的阴郁天,晦暗朦胧,一点生气也没有,落花随着雨水零落成泥碾作尘,清新的香气和雨水清新混合着,倒是令人处之神清气爽。 午后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着,宣裕殿里静默沉沉,夏末的午后总是令人昏昏欲睡,容妆瞧着姚姑姑和阿萦等人都有些瞌睡,便让人都回去休憩了,殿里守着的人少了,连呼吸都近乎听不到,太沉静,以至于容妆都觉得有些无趣,侧目一瞧,乔执正在矮榻上睡得香甜安稳,容妆拿着书卷坐在桌案里,也不由露出了恬淡静好的笑容。 这一刻,她满足,守着儿子,等着乔钺忙完了朝务回来,大抵也没有更能让她思之便觉欢喜的了。 容妆坐在桌案里,细细翻书读着,外头突然有宫人进来通报,道是沈茗禾求见。 容妆微微怔住,旋即便蹙了眉,沈茗禾,沈茗禾来做什么?心里加以思忖,半晌了才回过神来道:“让她进来吧。” 宫人离开后,容妆抬眸望向殿门口一眼,敛眸不加以理会,兀自继续看着书面,半晌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容妆微微抬了头,沈茗禾渐渐走进来,走向她的桌案。 眼前的沈茗禾已经不再是当初风姿绰约的那个沈嫔了,她的目光很沉冷,整个人穿着一身深蓝破旧的衣裳,不再神采奕奕,而是颓废了许多,脸上还有几道泛着红的鞭子伤痕,是受了打了,她没有带伞,身上被雨淋得都湿了大片,头发也贴在额头两鬓,很是落魄的模样。 容妆心里一闪而过了苦涩,旋即定了定神,看着她问道:“你要见我,为什么?” 沈茗禾盯着容妆久久,眼里越发的散了凛冽,冷笑应道:“当然是看看你得意的模样。” 她居高临下的站在桌案前,容妆过了须臾,觉得无趣也冷了神色,回道:“既然你并没有事情,那你就离开宣裕殿吧,我并不想看见你。” 沈茗禾笑的花枝乱颤,四下环顾,目光落到矮榻上的乔执身上,突兀的闪过一丝异样,旋即便恢复如常,她看容妆说:“我在这次偷偷跑出内刑司来见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容妆扬眉问道:“为何?” 沈茗禾回道:“我可以想办法帮你除掉夏兰懿,但你要想办法送我出宫,我不想留在内刑司,那里生不如死。” 容妆缓缓笑了,“你找错人了,我和夏兰懿并没有仇怨。” 沈茗禾反倒冷笑:“别以为就你聪明,夏兰懿看皇上的眼神儿,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爱皇上的,所以她是你最大的威胁。” 容妆勾唇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反而来了一丝兴致,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沈茗禾道:“我反正也是废人了,我不在乎拼这一把,毕竟在宫里浸淫这么久,手段自然是有些的,夏兰懿宫里也有受过我恩惠的人。” 容妆冷笑,挑眉望沈茗禾略有精光的眼眸,道:“想必你是想来个一举两得,把夏兰懿害死了,再嫁祸到我身上吧?那么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你那么恨我,如今又因我落魄,除非我疯了,否则对你避之不及,怎会与你做事?” 沈茗禾眉目蓦地一蹙,像是被人猜中了心思一般,眸子里的神采越发黯淡了,她想了半晌,又重新换上一副冷笑对容妆道:“容妆你很聪明,是的,你如此害我,我怎会让你好过,我抱了必死的心,但是我要的是……玉石俱焚……” 容妆眉头一皱,不悦的看着她,还在容妆尚未反应过来时,沈茗禾已经抢走先机,飞奔向乔执,原本她离的就近,这一刹那容妆瞪大了眼睛忙急速从桌案里跑了出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茗禾从矮榻上抱起了乔执飞奔出去,殿里守着的人不多,事情又发生在一瞬间,着实是太过突兀,并没有人能反应过来,一个个宫人都杵在原地,容妆最快的反应过来往外跑去,旋即一殿的人都慌了神。 殿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大了,沈茗禾疯了一般的连声大笑,墨黑的发丝被雨水浇打着,一声声仰天大笑,在此刻宛如鬼魅幽灵,也极是瘆人。 她一眼便看见那殿外蓄满了水的大瓷缸,眼里闪过一丝狠毒,她怀里的乔执早就被惊醒,一声声大哭着,小小的孩子被雨珠子打的睁不开眼睛。 沈茗禾飞奔到大瓷缸前,垂着眼睛看着乔执一眼,有一刹那的犹疑,但当她回过头,看到容妆和一众宫人侍卫奔跑追赶过来的身影时,她便下定了决心,一松手将乔执浸入了那满满一缸的水中。 雨水击打着水面,泛着水花,乔执在水里扑腾个没完,沈茗禾像是发了疯一般的使劲推着乔执的身子把孩子往缸里按下去。 容妆眼见这般场景,一刹那几乎要晕倒过去,但她心中救儿子的信念支撑着自己,脚下不小心摔倒了,她赶紧不管不顾的起来,侍卫们脚速快,最先来到缸边,一群人把沈茗禾扣住了带到了一边,又手忙脚乱的救乔执,待乔执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窒息了,身上的水瞬间哗啦啦的往下流淌,容妆奔过来的时候哭的不能自已,从侍卫手里抢过了乔执抱在怀里,慌乱的压着乔执的身上,企望他能够把水吐出来,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御医!御医!” 乔执在被容妆击压了无数下之后,突然猛地吐出了一大口水,哇的哭了出来,哭的响亮,也明亮了容妆的一颗心。 容妆安抚乔执,抱着孩子走向沈茗禾,在她面前抬手,用尽了全力打了她一个巴掌,清脆响亮。 容妆大声喊她,“稚子何辜?稚子何辜!” 沈茗禾被容妆打的歪了头,睁着眼侧目看她,嘴角流了血丝,冷笑,“错在他是你的儿子,该死不无辜!他死了,你将生不如死!” 容妆摇头,头一次这么希望亲手手刃了一个人,她几乎咬牙切齿的对沈茗禾说:“你该死。” 容妆侧目瞧着乔执苍白的小脸,冷道:“既然我护不了我的孩子,避免不了着明刀暗伤,那我就让他从小耳濡目染,教会他所有要害他的人,敌人,仇人,通通不留,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就拿你的血,祭奠我执儿从此失去的赤子之心,让他学会踏着别人的尸体,来成全自己保护自己。” 容妆冷冷的眯起眼睛,唤侍卫把沈茗禾拖下去,自己抱着乔执跟了过去,众目睽睽之下,谋害皇子的罪名,你死一千次也够了,沈茗禾。 那侍卫的刀刺进沈茗禾身体的时候,容妆并没有一丝难过,只是那般淡漠的看着,看着沈茗禾缓缓倒下去,身体流淌出来的血染红了身下大片的雨水,流了很远很远…… 容妆默默呢喃,“怕什么,这后宫,不就是血染出来的,这江山,不也是血染出来的,而玄景宫,亦得见血红……才能永久巅峰至尊……” 在那之后让人把沈茗禾的尸体扔出宫外,容妆在凄风冷雨中身体发着颤,却怎么也不肯松开乔执,任由宫人要也没有用,抱着孩子走回宣裕殿,就在已经到了宣裕殿前的时候,容妆终于忍不住,跌跪在了地上,乔钺已经得到禀报赶了回来,远远便见到容妆这般颓然,乔钺甩开宫人遮挡的雨伞,忙奔过来二话不说把她抱在怀里,容妆抬眼看了看乔钺,乔钺让小安子抱走乔执,容妆给了。 乔钺抬手将容妆淋湿的鬓发拨到一旁,目光里全是心疼,容妆一接触到乔钺温情脉脉的眼神,瞬间变哭出了声,不顾风雨凉,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 “乔钺,她要杀执儿,执儿只是个孩子……” “乔钺,为什么都要针对我,为什么都要害我……” “乔钺,带我走,带我走,离开是非,离开这肮脏的一切。” “乔钺,我怕,我真的怕,执儿若是出了事,我要如何活……” “乔钺,我好累……” 容妆最后在乔钺的怀里昏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冉缜已经守在了殿里,乔钺也在床边守着。 容妆神思方清明过来,就拽着乔钺衣角嚷嚷着要乔执,冉缜忙回道皇子没事,只是呛了水。 姚姑姑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容妆接过来,一见到乔执清亮的大眼睛,容妆已经含泪盈睫。 环进了胳膊把乔执紧紧抱在胸前,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乔钺紧紧皱着眉头,在旁手覆着容妆的背,缓缓安慰着,屏退了宫人,乔钺对容妆道:“妆儿,我已下令沈家抄家处斩,为你雪恨。” 容妆歪歪头靠在乔钺胸膛一侧,呢喃道:“幸好执儿没事,幸好及时……否则我要怎么面对你,又要怎么面对自己……” “宫人都告诉过我,你不该让她进殿,她服役是不允离开内刑司地界的,她能出来说明是暗地生了不轨之心,否则不会逃出来。” 容妆想了想,回答道:“是我的错,我一时大意以为出了什么事她才出来的,都是我的错。” 乔钺抬手拢紧了容妆娇弱的身子,“不怪你,过去了,都过去了。” “嗯,乔钺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乔钺接过了小乔执唤奶娘抱走,扶着容妆躺下,给她盖了薄衾,“睡吧,我在这看着。” 容妆闭上眼睛的时候,心也跟着渐渐沉静,有你在旁,便能得个好眠。 第131章 晚宴刺杀 自打那日以后,乔钺便下令撤了宫中所有的花缸,甚至连为防止走水,以备不时之需置水的水缸也未曾留下,只为了容妆安心,为了她不再睹物思及此事。 乔钺希望容妆好,很多事,还是忘了的好,想起是伤,想多了伤上加伤,得过且过来的比较容易,比较快乐。 也是自打那日以后,容妆越发喜欢陪着乔执,许是怕了,连奶娘都闲了起来,容妆亲自带着乔执用膳、散步、盥洗等等,就怕乔执离开自己身边儿,乔钺眼瞧着一时也没法子,只能喟叹,心疼容妆又无法可行。 夜晚相拥而眠,容妆靠在乔钺怀里对乔钺道:“执儿已经能开口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小声儿了,我好高兴。” 乔钺把容妆搂紧了,低声在她耳边道:“我也高兴,待再过几个月,大抵就会喊爹娘了,那时你再高兴不迟。” 容妆笑笑,“想来也是觉得美妙。” 眼瞧着容妆一天不光是人,连闲话起来也离不开小乔执,乔钺有些吃味了,虽然心疼,但也暗叹容妆对他越发的不关心起来了。 乔钺在山河锦绣被下的手捏了捏容妆的腰,在她耳边呵气道:“你更美妙……” 容妆闻言咯咯笑了起来,半起了身覆在了乔钺身上,柔软抵着胸膛,容妆抬手拿指尖戳着乔钺的脸颊,笑道:“还有更美妙的……” 容妆笑着亲吻乔钺的唇,乔钺一个翻身双手抵着,把容妆禁锢在身下,眉目弯了,深笑道:“那还等什么?” 容妆难得娇柔的模样与声音更能轻易撩拨起他的动情,是啊,还等什么,乔钺笑,暖意覆上心头,吻上那双最熟悉的红唇,吻势越发炽热。 一夜欢颜一生欢颜,拼尽所有只为你安,只愿个白头不分。 殿里只燃着一豆烛火,幽暗而昏红,兰烬渐落,越发的衬托了欢愉旖旎色,明媚浓烈情。 任心纵情,*不歇。 *** 八月十五是乔钺的生辰,边关战事正酣,按理宫里为表意总应缩减开支为好,故而今年依照乔钺的意思,硬是简简单单的过了,如此不说,却在这国库需得充盈之际,乔钺却下令减少赋税。 容妆明白乔钺的意思,民安则国安,民心稳则社稷稳。 当晚乔钺只留在宣裕殿,和容妆一起过,容妆亲自带着阿萦和姚姑姑一块下厨给乔钺做了一桌子的晚膳,这也却是他过得最舒心的生辰。 后来民间纷纷道帝王仁德,体恤民情,而那些附属小国,总会借着战争的名头横征暴敛,容妆虽然不了解此番战事,但从乔钺言语间,也能分析的出来,赫钦此人带兵有道又诡计多端,善于行兵布阵,才能领得对方多战持平,但到底是乌合之众,若要悉数摧毁,也是早晚之事。 眼看着气候越发的凉了起来,清寒多,枫叶红,已是九月。 容妆也是日复一日的闲暇,素日里也只瞧着两个孩子,其它事也少了上心,秋日虽凉倒也不至于冷如冬,实则也是好时节,不冷不热,恰是最宜人最宜散心,元旖和曲玉戈来宣裕殿的时候越发的勤快,期间少不得和容徵碰面,倒也越发熟络了起来,容徵一直未离宫,乔钺虽然允许他留在宫里,但容徵为人淳诚,总也是尽量的避免着忌讳,故而平素就留在流云小筑里,外出也便是来宣裕殿看容妆和两个孩子,从不去接触后宫女眷,倒也安稳。 这九月里眼看就到了小念晓的百日宴,乔钺原要仔细办着,也恰热闹热闹,可容妆却有自己的意思,想着念晓原是外臣之子,留在宫里已属是恩泽,若是大操大办,惹人嫉恨不说,还少不得难听的话,所以容妆便劝了乔钺,只要请了亲近的人聚一聚,便也当团圆宴就罢了。 秋意浓,残花枯叶多了,却是显得寂寥,漫天星辰也带着潇寒,傍晚时分在东锦阁置办了夜宴。 容妆随着乔钺入阁,身后是宫人抱着两个孩子,一众人见乔钺来了,忙便齐齐的起身参拜,乔钺示意不必多礼,牵着容妆一同坐下了,容妆扫了一眼随后方落座的众人,却是并无外臣等。 封铭在列,最先抢着道:“皇上与容……容婕妤还真是鹣鲽情深,总是同出共进,真叫臣羡慕。” 容妆知他素喜玩笑,便应了一句:“那封大人还不赶快找一个合心的姑娘成家立室才好,人都道先成家后立业,大人现在可算是年轻有为,功成名就了,只是这家室却还没着落可不好。” “臣倒是想啊,也得有那个机缘才行。”封铭笑着,神色虽然无波无谰的,却让容妆觉得他好生落寞,许是知晓他与阿萦纠缠已久却未能真正携手之事,因为了解,所以才更能体会他的心境。 封铭端起酒壶倒酒喝酒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容妆侧目瞥了一眼身边的阿萦,见阿萦垂着头一言不发,便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乔钺有点不高兴,一个人寂然饮酒,容妆不由暗笑摇摇头,看来他对封铭的劲儿还没过去呢。 一时间宽阔的阁里寂静无声,却听闻夏兰懿突然道:“本宫听后宫有流言称封大人爱慕咱们容婕妤的侍婢阿萦,也不知是真是假……” 封铭抬头瞧着夏兰懿,脸上一派懒散笑意,“真作假时假亦真,娘娘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何必还问臣?” 容妆接话道:“贤妃娘娘,莫非你也有门当户对之见?我的阿萦虽然身为宫婢,但心地善良,容貌虽非倾城之姿,但到底也是佼佼者,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而我更是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便是真嫁给了封大人,又有何不可?” 夏兰懿敛眸笑笑,喝了一口酒,半晌才慢悠悠的抬头瞧向容妆的方向,“你多心了,我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掺和其中,只不过随口一问,莫要当真了。” 乔钺见状,瞥了阿萦一眼,幽幽道:“既然容妆这么看重阿萦,那不妨朕成全一桩好事,阿萦照顾容妆劳苦功高,不妨就让容妆收做义妹嫁了封铭。” 封铭一怔,旋即便是喜上眉梢,忙就要起身谢恩,却见阿萦抢着跪在了中央,狠狠磕了一个头,也不曾抬起一分,垂着头道:“奴婢谢皇上恩典,感念在心,奴婢卑贱之身,自觉配不上封大人……” 容妆觑一眼封铭,眼看着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喜色消散的丝毫不剩,神色全然是失落,容妆心里暗斥阿萦太过倔强,却已经听见那边夏兰懿笑着开口,“瞧瞧,婕妤妹妹,你看重她是真的,可是人家阿萦可不领你的情,也毫不避讳的拂你面子。” 容妆脸色也有些难看,勉强笑了,方要回应,却听阿萦已经笑道:“贤妃娘娘,您太心急,奴婢的话还未说完。” 夏兰懿没说什么,乔钺瞪了夏兰懿一眼,对阿萦道:“你继续说。” 阿萦笑靥浓了几分,瞥了一眼夏兰懿,神色满是决然,泠泠复开口:“奴婢卑贱之身,自觉配不上封大人,但奴婢爱慕封大人已久,如今得皇上隆恩赐婚,又有婕妤主子如此看重,若是封大人愿意的话,奴婢自当不辜负,奴婢说完了,皇上,贤妃娘娘。” 阿萦瞥夏兰懿,如此转折之下,此刻脸色难看的自然不再是容妆,而是夏兰懿,然而容妆却也开心不起来,表面故作了一丝笑意,却依然是勉强撑着的,神色里含的担忧才是真正。 陪伴了这么久,她多少还是了解阿萦一些的,以往那般倔强不认,哪怕封铭受伤都不曾去主动示好,此时态度转变如此之重,那必然是为了驳回夏兰懿的话,为了给她容妆挽回面子。 阿萦啊阿萦,真是拿她没法子,斥责不是安抚不是。 容妆摇摇头,兀自倒酒喝着,而封铭听闻阿萦如此一说,虽然起初神色纠结,也是在不解狐疑,但到底还是深深喜欢阿萦,所以也因为阿萦的一句爱慕,而欢喜的合不拢嘴。 出了桌案和阿萦一同跪在了地上叩首谢恩,乔钺下旨赐了婚,满堂似喜气,实则暗暗波澜,随后容妆让姚姑姑过去扶起了阿萦,回到她身边,容妆什么都未曾说,阿萦也沉着神色不发一言,容妆不时觑一眼,也不知道阿萦是否在内心开始后悔,抑或是怎样的情绪。 封铭高兴,和容徵举杯畅饮,过了许久,二人皆有了醉意,容妆也没去阻止,只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能欢喜时且欢喜着。 夏兰懿送了项圈给容念晓,亲自过来给戴上了,容妆和容徵道谢,夏兰懿提议,外头月色正浓,不妨去赏月。 容妆没有反驳,乔钺也没有拂她面子,便应下了,一直在东锦阁坐了这么久也是索然无味,出去散散心吹吹风也好。 乔钺和容妆最先出了阁门,所有人都在后头跟着,宫道上宫灯火红,也是清亮,穹旻如墨,圆月临空,流光洒飞檐,正是夜凉如水好时分。 秋夜的凉风吹拂过,激起一点冷意,也清醒了许多,原本那点酒意也消退了不少,容妆脸颊有着酒后的酡红,神思有些迷离怅然。 夏兰懿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前来,走在了乔钺身侧,容妆有些厌恶,却又不能说什么,若真说了显得她恃宠而骄,反而落人口实,于是一直忍着,通往碧霄楼的路还远着,中间经过一个假山园子,不高的假山遮挡了灯光,唯有月色映照,周遭有些冷寂空旷,所幸是人多,许是因为这里黑暗了许多,念晓在后面奶娘的怀里哭了起来,哭声回荡着,有回声传来,微微的瘆人,也一下下打击在人的心上,容妆松开乔钺牵着她的手,道了一句:“我去看看。” 乔钺点了头,容妆忙转身后去看孩子,去在她刚走出不远的时候,乍然听见慌乱叫声,容妆回过神转身看过去,有一柄寒锋正飞快的刺向乔钺,慌乱中容妆跳动的心几乎停滞了,待反应过来时她不顾一切的推开身边的人,冲上前去,可到底,没能来得及。 见到乔钺无事,容妆长吁一口气,可是他身边的夏兰懿,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乔钺面前。 乔钺原本酒意也深了,否则也不会让那黑衣人得逞,这个刺客还真是会隐藏,这里假山多,藏个把人根本就不露痕迹,任是谁也不可能看的出来,看来是预谋好了的。 容妆这才看向夏兰懿,彼时她已经倒在地上,不,准确的说是倒在乔钺的怀里,她在乔钺身边,以最快的速度为乔钺挡了那刺过来的一剑,如此便自然顺势倒在了乔钺的怀里。 夏兰懿疼的嘶喊出了声,宫人都慌乱了,容徵和封铭也顿时精神了,奔着那黑衣刺客的方向追去,方跑出不远,三两下便抓到了人,把人扯了回来,扔到了地上,那人还不老实想要挣脱,容徵早已缴获他手里的长剑,不由分说一把就刺向他的腿,随着声嘶力竭的喊声,那人已经颓废了,乔钺冷扫了一眼,让两个太监扯着人走。 乔钺抱起夏兰懿,让宫人去宣御医,所幸夏兰懿的昭汀宫就在附近不远,乔钺步伐急促,一众人跟随在身后匆匆往昭汀宫赶去,封铭带着刺客去内刑司审问。 而容妆慌忙拜托容徵带奶娘和两个孩子回宣裕殿等着,说完话赶忙一路小跑跟上了乔钺。 这一路,容妆走的漫长,乔钺自然不会去注意夏兰懿的神色,他一心都在赶路,可容妆会,容妆很多时候都在盯着夏兰懿的神色,夏兰懿那张俏脸虽然痛苦的扭曲,却在灯火光明处,容妆分明的看到她脸上有着释然和欣慰。 容妆的心仿佛空了,夏兰懿为了乔钺,当真拼尽了全力。 诚然,容妆由夏兰懿的神色联想到,此事若是夏兰懿一手幕后操控…… 从差点摔了乔执那时起,乔钺对夏兰懿便冷淡许多,夏兰懿当然怕,她小心翼翼苦苦经营的感情,她当然怕就此消散了,那么如此说来,她自己演绎了这一场苦肉计,也是有可能的。 若真如此,夏兰懿当真是用心良苦,宁愿伤害自己也要博得乔钺的同情。 容妆心里不由暗自苦笑,换做她容妆定是办不到,她不会傻到伤害自己去博取任何人的同情,可便拿今日的刺客来说,若是容妆在乔钺身边,结果也定无二,她也会毅然决然的为他挡下那一剑。 也正因为爱乔钺爱的深,她才不会伤害自己,她要好好保护自己,在乔钺身边和乔钺走下去。 一个男人的同情也许能让一个女人死灰复燃,但到底那不是爱,终究不会长久流连。 昭汀宫的灯都燃了,火红火红的,乔钺将夏兰懿放在床上,坐在床边守着,容妆心里不是滋味,但她能够理解,乔钺可以对后宫薄情,但他有责任心,一个女人为了救他而受伤,他是决计不会放任不管的,否则他便不是乔钺了。 容妆一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心里还是很乱,五味杂陈,根本一点都平静不下来,只好坐在临墙的椅子里看着。 御医来了,不是冉缜,看着面熟但不认识,夏兰懿脸上已经冒了冷汗,一张原本端庄明媚的娇颜已经惨白惨白的,看的人也是不好受。 她的衣裳都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看着触目惊心,容妆又想起了沈茗禾死的时候,那被血染红的雨水,一大片一大片的令人悚然窒息…… 夏兰懿紧紧攥着乔钺的手不松开,口口声声唤皇上,直到御医说没有伤到要害,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伤到要害?原来刺杀皇帝的刺客都这么不争气,容妆不由冷笑,不知是谁家派来这么没用的刺客,是来找死的吧,还是来演戏的。 伤口在左肩,眼下也不顾不得什么,那老御医带着侍婢一块给夏兰懿上药包扎,乔钺就在旁边瞅着,脸上也有焦急的神色。 容妆没有过去安慰,何必自找没趣。 约莫折腾了一个时辰,夜已经深了,兰烬落,烛火幽暗了,夏兰懿喝过了药镇静了下来,睡着了。 乔钺起身走到容妆面前,揉揉眉心闭着眼道:“你回宫歇着。” 容妆挑眉问道:“那你呢?” “我在这看着,她毕竟受伤了。”乔钺睁开眼,垂首看着容妆。 容妆思忖了一会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闷声道:“你也记得休息。” 听得身后乔钺淡淡‘嗯’了一声,容妆这才快步离开了,走出昭汀宫,冷风扑面而来,好像冷了许多,一下子打透了身子,容妆不由长叹,仰头看月色,唇角微微弯起,不由扬起了一抹苦笑。 姚姑姑道:“妆儿,皇上留在这儿……” 容妆沉声道:“咱们也不能把他绑回去,他爱留下,那便留下吧,夏兰懿这般折腾,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可是若是……” “若是因为怜惜而用了心?”容妆侧头看姚姑姑,不由发笑,清亮的眸子越发睁大了。 姚姑姑硬生生点点头,容妆却怅然一叹,幽幽回道:“有些事情若是真要发生,你也阻止不了,就像今晚的事。” 姚姑姑低声叹息,怕惹得容妆不高兴,也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扶着容妆道:“夜路难行,慢些走。” 容妆欣慰点头,伴着姚姑姑一块回了宣裕殿。 也许这一夜注定难眠,梳洗过后,容妆换了寝衣,躺在偌大的龙床之上,没有觉得舒服,只是觉得空落落的,身边少了一个人,少了他身体给予的温暖,连山河锦绣被都显得太大,让容妆无法适应。 阖眸难寐,睡不着,依然睡不着,脑海里混沌不明,昧然不清,干脆只能眼睁睁的瞪着夜色,所有的轮廓在一盏小灯散发的昏暗光芒下,都是朦朦胧胧的,就像她的心此刻一样,孤独寂寥,心里一遍遍描绘着乔钺的轮廓以慰藉,嗯,她说不担心才是假的,她担心,她担心的要死,因为太在乎,所以草木皆兵,并非是对乔钺没有信心,只是夏兰懿太过用心。 那一句怕怜惜而动心,不是说假的,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例子,哪个男人面对舍身救自己的女人会不怜惜。 容妆翻了个身,叹了口气,抬手拍拍额头,她都在想什么,不要乱想了。 万籁俱寂,唯有玉漏浅声,月光透过窗子照耀进来,倾泻了一片惨白如霜,恍惚就像夏兰懿的脸色。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有些难以入眠,容妆索性起了身披了外裳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扇看月色正浓,明月不谙离别苦,叹了一声往天际望去,隐约有高耸楼阁掩在夜色下,只见黯淡轮廓。 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桌案里,乔钺心绪不宁时喜欢练字镇静,久而久之容妆也习惯了如此。 点了小灯,打开宣纸,拿了镇纸压住了边缘,执笔狼毫,研墨,一行一字过,也不知写了多久,觉得累了便趴在桌案上歇着了。 翌日一早姚姑姑见此,皱着眉头叫醒了容妆,姚姑姑慌忙责怪道:“怎么在这睡了,啊?这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容妆迷迷糊糊的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呵欠,方要开口身子一动,便觉得浑身酸疼的不得了,果不其然还真受风了,身子难受,蹙紧了眉头瞧着姚姑姑关心的神色,也没忍心说出来,便道:“没事啦,我好好的,姑姑帮我准备礼物,我梳洗以后就去昭汀宫看看贤妃。” “知道了,我这就去。”姚姑姑有些不悦,容妆知道那是她关切自己。 天光初明,容妆带着姚姑姑便来到了昭汀宫,彼时入寝殿时询问了宫人,宫人称夏兰懿已经好些了。 容妆让姚姑姑在外等着,独身踏进了殿里,悄无声息的看过去,夏兰懿已经醒了,靠在床边,正和乔钺说着什么,容妆方要开口,夏兰懿余光已经瞥到了容妆,下一刻夏兰懿突然身子一颤,手抚上肩膀伤口,蹙眉道疼,乔钺凑过去询问时,夏兰懿顺势便倒在了乔钺怀里。 容妆心一滞,勉强撑住了脸色没有沉下去,迈开了步子,乔钺闻声回过头,一惊之下注视着容妆缓缓走进,容妆将手里提着的檀木盒子放在案几上,走过去道了一声,“皇上,贤妃娘娘。” 乔钺回身看了一眼容妆,倒是镇定,只是将夏兰懿扶住了,不让她靠在身上。 夏兰懿靠向了床榻上,半直着身子,瞧一眼容妆,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却仿佛多了一些欣喜雀跃。 乔钺侧目道:“你来了。” 容妆点点头,夏兰懿道:“妹妹坐吧。” 容妆依言落座在旁的小矮凳上,盯着夏兰懿询问道:“贤妃娘娘可好些了?” 夏兰懿点了点头,瞧向乔钺的眼神里含情脉脉,“还得多谢皇上在我身边守着。” 容妆敛眸笑道:“娘娘为救皇上受的伤,皇上守着娘娘是应该的。” 夏兰懿却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妹妹好大度。” 容妆也不避讳,只笑回了一句,“抵不过娘娘好聪明。” 夏兰懿目光睇向容妆,眼角的光微微带冷,容妆却笑与她四目相对,仿佛有什么了然于心,却又心照不宣,背地里怎么告诉乔钺都行,表面没必要惹她夏兰懿,撕破了脸谁都难看。 僵持了一会儿,容妆道:“皇上不如召冉大人来给贤妃娘娘看看,皇上也好安心,大家都好放心。” 乔钺点点头,算是应了,唤宫人去传冉缜。 夏兰懿倒也不管,只静静的听从吩咐,她现在可气血亏虚,不管什么是作假的,她的伤总是真的,她也不敢在这期间再做出什么,事情过分了便容易露出本来面目,物极必反。 夏兰懿一向不是急功近利的人,她做事会循序渐进,这样的人在身边,也时刻都是不让人安稳的,容妆如是想。 冉缜来了之后给夏兰懿重新诊治一番,又开了方子,嘱咐宫人去熬药,后来回禀乔钺情况,冉缜看了看容妆,容妆瞥了他一眼,目光接触,容妆不曾说什么,冉缜又对乔钺道:“回禀皇上,贤妃娘娘只是失血过多,皮外伤并无大碍,只需要好好调理,不出多久伤口愈合也便好了。” 乔钺点点头,冉缜又补充道:“皇上的脸色有些不好,听闻皇上已守了一夜,眼下便交给老臣看着,皇上也可回去歇息。” 乔钺看向夏兰懿,二人四目相对,夏兰懿许是要说什么,但她没有开口挽留,懂得进退才能保持不败,不争一时之气,所以她弯唇苍白的笑了,“皇上赶快和容妆回去歇息吧,劳累了一夜,臣妾心里已是过意不去,怎敢继续劳累圣体。” 乔钺点点头,唤了一声:“容妆,我们走。” 容妆应声‘是’,看了一眼夏兰懿,夏兰懿垂下了眸子,分明有些落寞,容妆看冉缜,嘱咐道:“还请大人替皇上好生看顾贤妃娘娘,让她的身子尽快好起来,如此皇上才能安心。” 冉缜和容妆对视,忙道:“是,老臣谨遵。” 甫出了昭汀宫,乔钺对容妆道:“我去内刑司看看封铭审问的如何。” “回来。”乔钺刚要转身便被容妆拽住了袖口,乔钺回身问道:“怎么了?” “晚点再去,你这一夜大概也没睡好,回去睡一觉再说,况且封铭手上有数,大抵也不用担心。”容妆不由分说,扯着乔钺就走。 乔钺无奈笑笑,顺着她道:“好好好,慢点走,我和你回去。”旋即看着容妆脸色,又蹙眉道:“你脸色怎么也不大好,是不是我不在你也没睡好?” 容妆瞪了他一眼,“知道还问,你在别的女人身边,我哪能睡好。” 乔钺表示了然而满意的点了点头,半晌开口道:“方在寝殿里我可没想抱她,是她自己靠过来,我总不能推开不是?” “我知道,我又不瞎,看到了。”容妆语气不善,乔钺无奈道:“那你还对我冷冰冰的?” “那我难道把你双手奉上扔她床上?”容妆停了步子,瞪着乔钺,眼睛瞪的越发的大。 乔钺悻悻然道:“我还想着你万一生气怎么办?” “我才不生气。”容妆冷哼一声,“我早就和你说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当我说着玩的?” 而容妆心虚的低了头,心道我才不告诉你我的小心眼。 乔钺点了点头,把容妆搂在怀里,“知道了,待她好了,应该晋位份了。” 容妆挑眉看他,“晋位?她已经是妃了,下一步莫非是皇后?” “皇后当不得,贵妃可行。”乔钺正色,容妆也敛了心思,道:“那也好,总归是有功,虽然这功尚且不知是真是假。” 乔钺复看着容妆眼眸,沉色道:“你也该晋。” “晋什么?婕妤不是挺好。” “晋妃吧,妃位以上才可执掌凤印。” “不了吧,我觉得婕妤最合适。” “为什么?” 容妆笑笑,轻声念说:“婕妤,婕妤,解语。” 乔钺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展颜笑道:“还真是。” 容妆浑身酸疼,回了宣裕殿便倒在了榻上,乔钺见她如此,便询问道:“你怎么样?” 容妆道:“昨夜受风了,身子不舒服。” 乔钺蹙眉,赶紧坐到她身边,急切询问道:“叫御医来看看。” “不用了,小事儿。”容妆阻止,手扯着乔钺胳膊,没有松开,而是凑近了些,将脸颊贴在他的胳膊上,“你都守了夏兰懿一夜了,也守守我吧,陪我一块休息一会儿。” 这一句话落下,乔钺的心顿时软了,他哪里是守夏兰懿,那是责任使然,他想守着的,就只有容妆一人。 第132章 治罪与否 歇了一个上午,近晌午的时候容妆去小厨房亲自做了些午膳,拿到了宣裕殿里,一一摆上了桌,又斟好了茶,等着乔钺醒来。 容妆兀自站在窗边,往外瞧了半晌,心下仍是有些不稳,又是前路未卜…… 乔钺随着也醒了过来,一起用过午膳,恰是外头内刑司的人来禀报,宣人进了,那宫人称是刺客熬不住刑,已经昏死了,封大人还在守着。 挥退了宫人,乔钺看容妆,冷笑道:“封铭审了一夜竟都未曾得手,这个人骨头倒是硬。”乔钺起身,瞥容妆道:“走吧,去瞧瞧。” 容妆点了点头,起身随着乔钺身后便往出走,一路御轿行的快,很快便到地儿了。 内刑司的宫人一排排的恭迎跪拜,乔钺先进了刑房,容妆只站在院子里四处望了望,也是半年多不曾来过了,她又回忆起了怀着乔执那时,因为凤龙玉璧被苏令芜关到了此处,还被人在饭菜里下毒,容妆不由哂笑,这个地方给她的回忆当真不好,为先帝殉葬跪在此处,被人关在此处等等,倒也不少了,所幸最后都是乔钺来救了她。 容妆摇摇头,驱散了烦乱思绪,迈着碎步进了里边儿,站在乔钺身旁,与他一同打量那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刺客,人模样都快看不出来了,他被绑在粗木架子上,嘴里堵着一团麻布,看似已经没有了气力,颓废的垂着头奄奄一息,浑身都是鞭子的血痕,那身夜行的黑衣已经破开了一道道口子,占着血迹,房里血腥味很重,又昏暗,容妆不由蹙起了眉,封铭在旁道:“这人还真有点傲骨,愣是没招供,起初还惦记着逃跑,也不想想落到我手里还能让他跑了不成,后来我怕他寻死,就把嘴给堵上了。” 乔钺问道:“一点没招?” 封铭有些懊恼,点了点头:“一点没招。” 乔钺道:“你应该从别处入手。” “……”封铭皱着眉头看着乔钺,有些不解,容妆瞥了一眼乔钺,对封铭道:“宫门守卫森严,岂是常人能随意进来的,必然是有内应的。” 乔钺和容妆对视一眼,从容点头,对封铭道:“你带着小安子各宫查查是否有不妥之处,再去出入宫门登名处看看进出记录。” “是。”封铭做了个揖便匆匆离开了,方要出门时,容妆补充了一句:“重点是昭汀宫。” 乔钺和容妆随后也便离开了,出了内刑司,容妆见乔钺眉头紧锁,心下一思忖便了然了,不由苦笑道:“走吧,我陪你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乔钺不由便笑了,“你还真是越来越大度了。”想了想又问道:“让封铭着重昭汀宫,你怀疑夏兰懿?” 容妆沉着脸色点了点头,“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容妆停住了脚步,昂头盯着乔钺的眼眸,蹙眉道:“昨夜里是夏兰懿提议去碧霄楼赏月,而那刺客是埋伏在路上的,因为什么?那是因为玄景宫重重守卫他根本混不进来,只能隐藏在假山那种地方遮掩。” 乔钺道:“若如你所说,夏兰懿何必?” 容妆冷笑,迈开了步子边走边道:“女人为爱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夏兰懿那样沉静睿智的女人也不乏变得蠢笨。”想了想,又道:“也不能说蠢笨,谁让她爱你。” 感受到乔钺静默,容妆有些不安,便补充道:“我知道,一个女人因为爱而做出这种事,身为男人大概是可以原谅她的,因为那样被她深爱着,可是乔钺,你可以不治她的罪,但你绝不能纵容她,作为我来说,我不希望你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乔钺沉默半晌,只道了一句:“你想多了。” 入了夏兰懿寝殿,容妆行了礼,问一句:“娘娘好些了?” 夏兰懿点点头,挣扎着要起身给乔钺行礼,乔钺让她免了。 寒暄了一番,夏兰懿有意无意的提了刺客的事,乔钺只字未提,夏兰懿见也问不出什么,便没有继续追问,当然,她也不敢那般明显。 容妆暗想,大概她也怕,有的时候心里的煎熬比身体的煎熬都来的痛苦,何况她现在是双重皆备,不好过啊不好过,偏偏都是自作孽,不值得同情。 乔钺大抵心里也生了嫌隙,只是略作了片刻便离开了,夏兰懿也不曾留他,大概是看出了端倪。 乔钺回了宣宸殿处理政务,今晨本该早朝却因而耽误,众臣的请安折子也是上来了。 容妆想到前几日有大臣进言选秀,倒是后宫嫔妃多空悬,又不厌其烦的劝乔钺,切莫独宠一人,要雨露均沾,届时子嗣多了延续皇家血脉,也好选立国本。 这一人是谁,谁都知道是容妆,此事被乔钺压下不提,与此相同的折子也留中不发,阑廷谁人不知当今承衍帝专宠容婕妤,同榻同行,同进同退,俨然就好似夫妻一般无二,听闻民间都纷纷流传着关于容婕妤的流言,那自然是有褒有贬,有人说能得帝王专宠的女人定然是聪明绝顶倾国倾城的女人,自然也有人艳羡容妆有手段,能从一个婢女一跃而成宠妃。 这样的话听了也不少,容妆便想了,她并非倾国倾城,也不曾聪明绝顶,还有那一跃而成,这一跃啊,底下却包含了多少隐忍苦痛,所有人都能只看到表面,只会看到风光荣耀的一面,没人会去深究所受过的苦痛,也唯有自己回想回想,再祭奠祭奠那些难捱的日子。 至于调查刺客的事,容妆此刻倒觉得并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查出来,亦或是查不出来,结果都是一样的,是夏兰懿无疑,便是证据确凿了,乔钺也不会拿她如何,毕竟此事不曾伤害到任何其它的人,还是那样的缘由啊…… 因着乔钺赐婚,本该尽快办了此事,但发生了刺杀之事,阿萦和封铭的事情反倒延迟了些。 眼下容妆才想起来,招来阿萦,与她谈及此事,午后的阳光还算暖和,容妆端了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阿萦,对坐着相谈,容妆先道了一句,“恭喜你。” 阿萦却不见得如何喜悦,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谢谢姐姐。” “其实我很想责怪你。”容妆苦笑,手抚了鬓发,往窗外碧云天瞧着。 阿萦怔住了,忙询问道:“姐姐,这话怎么说?” 容妆看也不看她,依然盯着窗外湛蓝的天儿,淡漠道:“我不是看不出,你是想要拒绝皇上的赐婚的,就因为夏兰懿的一句话,你为了我的面子好看,便就此应下了。”容妆缓缓慢慢的说罢了,这才转目看了阿萦,“阿萦,我虽不知道你为何不愿嫁给封铭,但你因此应了这门婚事,是对他的不公平。” 阿萦握着茶杯的手不断摩挲着杯沿,容妆知道她心里乱着,便道了一句:“我是你的姐姐,你和我无需藏着掖着,我只会希望你好,总不会害你就是。” 阿萦长叹了一口气,无声缓了半晌,才道:“姐姐,你和贤妃是对头,我不想你在她面前丢了脸面,至于封铭,我是真的觉得我配不上他就是了,不过既然已经应下了,我就好好对他,也不会负了他这一番心意。”不知为何,阿萦说完了话,又轻声添了一句:“希望不会负了……” 声音极轻,但容妆听见了,阿萦的心思藏得深,容妆也并不能全看懂,但毕竟相伴这么久,到底还是感情深,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不尽了解便疏远的。 容妆想了想,只道一句:“那希望你和他都能好。”容妆看看阿萦,又低笑道:“我这身边,又要嫁出去一个啦……” 阿萦双眼已是泪光闪闪,唤了声姐姐。 容妆笑道:“以后就叫容萦吧,我收你做妹妹,让你以容府女儿的身份出嫁,容府会给你准备嫁妆,我也会给你准备一份,你不必再觉得身份低微,在封铭面前也不必抬不起头。” 阿萦欲言又止,终究只说:“谢谢姐姐。” 午后的阳光总是让人觉得格外暖和,照进了殿里也令人越发的慵懒倦怠,容妆靠在榻上小睡,朦朦胧胧中仿佛见到了梧桐正盛时,一袭墨影缓缓向她走来。 第133章 私密夜谈 封铭带人各宫查了许久,也许早晚是会查到蛛丝马迹的,毕竟这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毫无痕迹可寻,便是再精明,也会有纰漏,但容妆很清楚,这都是没用的,查不查的出来皆是徒劳无功,那么又何必兴师动众呢。 所以赶着傍晚时分,容妆让阿萦去请了封铭过来宣裕殿。 清寒夜,冷意蔓延,大殿灯火通明,宫人尽数退了外头,唯有容妆榻前坐着,棋盘在身前,黑白纵横的绿玉盘上摆了一局残棋,容妆一个人静静看着,葱白素指夹了一颗晶莹的黑子,与手指的颜色斑斑分明,姚姑姑把茶杯放在了她身边,默默退到一边没有开口打扰,直到阿萦和封铭一同开门进了殿内,安静之下脚步声分外清晰。 容妆也未抬眸,只淡淡启唇说了句:“来啦。” 封铭垂首作揖,“见过容婕妤。” 容妆手停了,斟酌的落了棋子,才抬眸笑看二人,“得了,这里没外人,坐吧。” 封铭笑坐在旁椅子里,阿萦立在容妆身边,封铭瞧了阿萦一眼道:“容妆,你叫我过来什么事?” 容妆沉默片刻,示意姚姑姑给上了茶,半晌才回道:“我想问问,今日忙了这么久,可有查出蛛丝马迹?” 封铭回道:“你既然让我着重于昭汀宫,想必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乐于助你,所以昭汀宫的人无论是宫里还是登名记录我都格外留意了,这两日确实有所不妥。” 容妆笑道:“是吧,意料之中的事。” 封铭似有顿悟一般,缓缓的点了点头,“昭汀宫少了个宫人,依我的猜想那刺客若真是因为昭汀宫,则必然是此宫人带了令牌出宫换人进来的,且还得是在守门侍卫交换的时间,两拨守卫才都未曾有疑。” 容妆端杯喝了口茶,缓缓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封铭想了片刻,回道:“我打算调集这几日当差的守卫,先录了口供再说其它的。” 容妆敛眸,似漫不经心的掸掸衣裙浮尘,“其实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求个答案,看个彻底。”容妆看封铭,微微笑道:“如果翻来覆去用尽了心思得到的结果是不尽如人意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封铭有些犹疑的看着容妆,面色微拧,眉头皱了起来,仿佛是在思考着容妆话里的意味,而容妆只笑笑继续说道:“所以封铭,你且听我一言,此事就此打住吧,不必再继续调查下去了,皇上若是询问此事,你便告诉他毫无进展。” “为什么要这么做?”封铭不解,眉目蹙起直盯着容妆。 容妆沉了神色,敛眸叹息一声,“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因为,她不想乔钺为难,她要为乔钺肃清障碍,这次也不例外,届时事情若是闹大了,将一切摆上了台面,那将再无挽回之地。 一旦查出来是夏兰懿所为,乔钺将陷入两难之地,于刑法规矩他需得惩处夏兰懿,可于人情来说,乔钺并不能把她怎样,也许可以斥责她冷漠她,但却不至于惩罚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爱呀…… 以爱为名做出的事,无论好坏总能轻易让人动容,让人原谅。 所以容妆不想让乔钺为难,乔钺好便是她好,乔钺为难便是她为难,爱的深了,是真的可以感同身受的,那些说无法感同身受的,不过是爱的不够深罢了。 封铭等着容妆解释,可容妆却沉思了许久,直到阿萦唤了唤她,容妆这才反应过来,一笑对封铭道:“咱们这么久的朋友,我连妹妹都给你了,你还不相信我?放心,有什么事我会一力承担着,绝不会连累到你身上的。” 封铭瞥了一眼阿萦,皱眉无奈的看容妆,“我不是怕连累,我只是不明白也什么你要袒护她贤妃,若如你所说真是她自己一手控制的此事,那么这个女人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封铭的脸色又沉重了几分,“容妆,这些后宫的烂事我没兴趣参与,因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咱们才是一处的,所以我也很想找出证据让贤妃彻底失去皇上的心,可是你又如此,让我真是看不明白了……” 封铭说完撇撇嘴,容妆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那就听我的话。” 容妆瞧阿萦一笑,又看封铭道:“这事情早点平息,你和阿萦就可以早点成亲,如何?” 封铭凝阿萦一眼,重重地点点头,“成,那就这么办!” 容妆满意的点点头,笑容溢上了容颜,眉眼弯弯,笑意盎然。 封铭起身打算离开,容妆抬高了声音添了一句:“容妆谢你,谢你不问缘由便助我。” 封铭回身笑道:“哪来的谢不谢,回头你还得喊我妹夫,咱们就是一家人。” 容妆欣慰一笑,了然的点了点头,看着封铭离开了大殿,目色才又恢复了凝重。 阿萦盯着封铭身姿彻底消失不见,这才转眸对容妆道:“姐姐,为何这样做?为何要维护她贤妃?” 容妆重新捻了一枚棋子,缓缓落定在棋盘上,幽幽笑道:“我啊,并不是为了贤妃,我又不傻,只是贤妃一时对错并不能怎样,虽说行刺是大事,可毕竟贤妃挡了那一剑锋,所以终究也不过就是个争宠的事端,这件事并不足以把她压垮。” 是啊,容妆又不傻,她不维护夏兰懿,夏兰懿死活都和她毫无关系,只是她得顾及乔钺,她爱乔钺呀,就不能让他为难不悦,一切都得以他为重。 而且这件事,她已经点醒过乔钺,乔钺这样精明的人,自然心里已经有数了,所以他对夏兰懿那点愧疚怜惜,大抵也快消失殆尽了,夏兰懿到最后依然会人心尽失,她一开始便错了,一个男人若是爱你,便不会希望她受到伤害,反之一个男人不爱她,她便是伤透了,也不过是得到一时怜惜。 夏兰懿的爱太狭隘,也许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可她和夏兰懿不一样,容妆想想,原来自己也逃脱不了这自私占有,她也不想乔钺去沾染夏兰懿一分…… 容妆唤姚姑姑,抬眸:“姑姑,你去宣宸殿瞧瞧,若是皇上忙完了,就让他回来吧。” 容妆不是看着他,只是不想让他在那边直接去看了夏兰懿,无论乔钺何时去瞧夏兰懿,她都得陪在身边,敌人,是得共同面对的,对吧,当然。 第134章 你的温暖 夜莺啼,晚风急,骤雨仓促。 西风呼啸过窗扇,带着清寒,容妆站在窗边依着沿儿,瞧着旁边高几上青瓷盆里的秋菊,一叶叠一叶,重重叠叠。 容妆身披着素茶衫子,发丝多散,只绾起了少许,点缀了青玉竹节簪,一副家常闲散的模样。 乔钺回来了,进了大殿里,宫人撤了竹骨伞,容妆忙拿了绵帕子给他擦拭身上沾染的雨渍。 待擦拭完了,将帕子扔给了宫人,拉着乔钺往里走,“忙到站在累了吧,饿不饿呀?” 容妆带着乔钺坐在了呈着棋盘的双榻一侧,绕到他身后,覆手柔柔的给他按着额头,“我给你揉揉。” 容妆又唤姚姑姑拿来了蓖子,给乔钺散了发,一下一下的柔柔梳下来,一边道:“你看啊,你面前这盘棋局是我在旧书上看到的,今日闲暇无事就摆了玩玩,不过还是未摸索通,这不等你教教我呢。” 乔钺凝目半晌,缓缓问道:“你不是素来对棋道没有兴趣么?” 容妆手摩挲着乔钺的发,笑道:“素来不爱的东西也可能因为一个生了兴趣就此爱上,世间多如此,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乔钺正要去捻棋子,一闻听容妆此言,不由一蹙眉头,停顿的手继续捻了一枚棋子,才道:“你这话颇有言外之意啊?到底是警醒我还是说你自己?” “都有吧。”容妆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满目沉寂,缓缓从后面抱住了乔钺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脑后发丝上,萦绕的一缕缕清香格外安心,容妆闭上了眼眸,轻声说着:“所以你啊,可不要和我离心,乔钺。” 乔钺默了许久,感受了半晌和容妆紧贴的温暖,目色渐渐沉了,才缓缓道:“容妆,不要想太多。” 灯火融浓彩绯绯,沉了数重倒影黯淡,乔钺将手抬起,覆盖上了容妆搂着他脖颈的白净手背,缓说:“不提是否蓄意,哪怕夏兰懿真正为我挡剑锋,我可能有怜惜,也可能有不忍,但终究不会因此爱她一分,你不需要担心。” 容妆搂着乔钺的脖颈,一动也不曾动,还是那么静默,“那夏兰懿的事情就这样让它过去吧,若你信我,你的心里则必然已经有了答案,放在心里也罢了。” 乔钺从嗓子里沉沉的嗯了一声,再细看着棋盘黑白交错,依然捻白子置下,旋即不由笑了出来,一手拍拍容妆的手背,“你瞧瞧,可是解了?” 容妆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直起身走到乔钺对面坐了下来,盯着棋盘半晌才反应过来,却是精妙之局,看似本无意之处,却恰恰一子反转局面,不由一惊,随后恍然大悟般笑叹道:“都道棋道如人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还真是睿智,当局不迷,旁观亦清。” 乔钺含笑不语,一个一个收了棋子,分放回去,方笑道:“学学棋艺也不错,回头我派个棋待诏来陪你练练,如何?” 容妆瞧着乔钺,勾唇道:“不用那么劳烦,只要每晚回来你陪着我练就可以了。” 乔钺不由扬笑,“你怎么说那就怎么办。” 阿萦从外边走进了,收了伞,端着檀木提盒放在桌上,从里端出了宽碗,把白玉镶边的碗放在桌上,盛了一碗晶糯的白粥,恭敬的送到乔钺面前。 容妆道:“这是应时令的菊花花瓣煮的,可以起到清火明目的作用,我瞧菊花开的正好,便亲自采摘了些花瓣用来煮粥,你劳累,用些很好。” 乔钺点点头,侧目瞧了一眼阿萦,“朕已经给你和封铭赐婚了,大可不必在这服侍,早些筹备成亲事宜,过几日便办了吧。” 阿萦脸色一沉,便退到了一边,恭敬的回了一句,“奴婢但凭皇上做主。” 乔钺端了碗,笑道:“你已成为容家义女,不可再称奴婢。” 容妆亦是笑意盈盈的添了一句,“就是就是。” 阿萦垂眸想了想,才勉强笑道:“是,臣女遵旨。” 乔钺又道:“你在玄景宫伺候这么久了,在朕身边一直稳重妥贴,在容妆身边也周到,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嫁妆不止容府和容妆给你准备,朕已经吩咐了内廷司额外给你准备了。” 容妆瞧瞧乔钺,又瞧瞧阿萦,笑道:“我们阿萦这可了不得了,这三下集起来,大抵比十里红妆还要隆重了。” 阿萦慌忙敛裙跪地,抬高了声儿,“谢皇上恩典,谢姐姐恩德,阿萦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容妆对她招招手,“赶紧起来,说什么傻话,姐妹之间不谈谢。” 阿萦许是太过动容,起身的瞬间已经泪悬了眼眶就要滚落下来。 容妆忙安慰道:“快别这样,阿萦,时候不早了,皇上在这,也不必守夜,你快和姑姑一块回去歇着吧。” “是。”阿萦含泪转身唤了姚姑姑,二人一同告了退。 容妆盯着乔钺半晌,目带迟疑的问道:“听说……朝中众臣纷纷建议选秀……” 乔钺一怔,将碗推到一旁,缓缓看向容妆,点头道:“嗯,有此事。” 随着乔钺的话落,容妆心下微微一惊动,面上不露半分,仍然似漫不经心的从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乔钺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随他们折腾,我不置可否,因为说了也没用,有些人想把女儿送入宫,用尽了心思劝谏,既然我说了也没用,那就干脆不去管了,对我来说这不过是没有丝毫影响的小事。” 容妆满意的点点头,缓缓展颜笑了出来,“那很好。” 乔钺挑眉凝视她,不由含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允了此事吧?” 容妆撇撇嘴,作势不乐意的道:“碧鬟红袖,一为年轻,二有新鲜感,自然是比旧人更为吸引人。” 乔钺也故意道:“可不是么,红颜未老恩先断,当然是新人更耀眼。” 容妆假意啐了一口,白眼道:“你敢。” 乔钺哈哈大笑,“你既然提起来,我自然也就顺着话逗逗你。” 容妆微正了正色道:“新人旧人,终究不一样的,新人再娇美,也难抵旧人年久情深。” 乔钺点点头,“正是如此,旧爱是爱,我有你,不需要任何新秀,多少都敌不上一个容妆之重。” 容妆笑弯了眉眼,满意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乔钺复道:“这事不重要,眼下倒真有一件事。” “嗯?什么事?” “元麓上了折子,要来朝贡,顺便带了乔觅薇来住一阵子。” 容妆惊讶,后笑道:“那太好了,长公主出嫁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回来,那就别让她和祁王住在宫外的长公主府了,多冷清啊,干脆来宫里住,方便又热闹。” 乔钺点头应道:“行,我知道了,就依你所言。” 窗外黑漆漆的,风雨呼啸的可怕,容妆瞧着殿里烛火也黯淡了,不由生了倦意,起身唤乔钺:“时候不早了,我伺候你沐浴休息。” 双影携手往池边而去,烛火的绯光映衬着,格外温馨惬意。 第135章 非你莫属 昧旦晨兴,乔钺上了早朝。 容妆又小睡了一会儿,看着天色亮了些,这才起身,收拾妥当了以后便让宫人去请了容徵带念晓过来。 姚姑姑早把乔执抱了过来,这孩子又长大了些,白白嫩嫩的很是喜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熠熠有神,简直应了那句话,和乔钺这当爹的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嘴绯红又薄,很像容妆。 这会儿小乔执已经自己能坐住了,容妆坐在榻上翻着书,小乔执就自己坐在了一边玩儿,柔软的小手拿着一堆小东西左摆右摆的,不时还自己咯咯的笑了起来。 姚姑姑在一旁虚托着,怕他摔了,眼神里溢出慈爱,也是喜欢小乔执喜欢的紧,不由便对容妆道:“咱们大皇子虽是八个月便出世,但好在一点也不必旁的孩子差,看样子就聪明伶俐,也是天生如此的。” 容妆笑笑,瞅了乔执一眼道:“其实他若愚笨点,一世无伤,亦无大荣华,也是最好的。” 姚姑姑若有含意的摇摇头,瞧着容妆,“大抵是不可能的,咱们皇上可就这一个皇子,况且以皇上对妆儿你的感情,你们的儿子若是无大荣华,那谁还有?” 容妆叹了一声,“他还小,人生变数多了,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也不想管将来,且过好了眼下吧,我能为他谋划一时,也难谋划一世,终究这人生,都是要自己去走的。” “正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姚姑姑伸手逗了逗乔执,乔执和她熟得很,便眨着眼睛笑了起来。 辰时初了,外头的天儿也明亮了,昨夜的雨来得急消的急,今晨的天依然灰蒙蒙的,散着微微雾霭,有些朦胧,却又格外的好看,殿里有些暗,也没掌灯,眼瞧着秋末了,将要入冬,怕是雨夜没几回好下了。 容妆还是很喜欢雨天的,躺在榻上听着哗哗啦啦的雨声,也是悦耳动听,格外的安宁静谧,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只要别打雷。 暗沉的白昼光芒从窗扇照进了殿里,容妆动动靠在榻上的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外头容徵已经进来了,赶得也巧了,元旖也恰恰此刻过来了,二人一同进了殿里,元旖似乎挺喜欢念晓那孩子,便央容徵给她抱抱,两人之间便近了容妆身边,容妆见状笑道:“怎么一块过来了?” 元旖余光暗瞥了容徵一眼,容徵倒是未曾察觉,便道:“外头恰好碰见的。” 元旖也应了声,点点头,让落了座位,唤宫人上了热茶,容妆道:“这天越发冷下了,你们可都记得添衣保暖。” 两人点了点头,容妆把书搁置到了身侧案上,将覆盖着腿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缓缓笑道:“念晓和执儿都大了些。” 闲谈着两个孩子,相谈甚欢,于少时后,容妆突然想来昨夜乔钺的话,便对元旖道:“元旖,你王兄和王嫂要来咱们阑廷了。” 元旖乍然一惊,忙问道:“我元麓哥哥和公主嫂子要来阑廷了?” 容妆点点头,元旖喜不自禁,笑颜越发明媚起来,着实也少见她这般欢欣,容妆也不由弯唇笑了起来,“瞧你,还没等见到就高兴起来了。” 元旖笑的明媚动人,连带着一旁的容徵都不由被她牵动,难得的笑了几分,容妆眼瞧着,暗叹容徵也是许久不曾展颜了,敛了心下思绪,忙道:“我已经和皇上说,让他们来了以后再宫里住下,皇上也应了,到时候你们可以好好叙叙了。” 元旖笑道:“谢谢你。” 容妆点点头,随即又细细问了些元旖和元麓的关系,虽然和元旖交好的这些日子也察觉她和元麓的关系还不错,但也没太仔细询问过,眼下聊到此处便问了问,原来元旖和元麓的关系还真不错,虽说是生在王侯天家,兄妹亲情倒是续了下来,没有被权势蒙蔽了,所以元旖一向叫元麓哥哥,而非王兄,原本容妆一直以为元麓将元旖嫁到阑廷,只是利用她,对元麓还存着一些厌恶,直到得知元旖是自愿嫁过来的,这才解开了。 眼下这般和乐融融的气氛真是难得,容妆不忍心打破了,奇的是元旖也没走,容妆原以为她起的这么早,还不回去再寐一会儿,结果一直到临近晌午了,元旖也不曾离开,倒是和容徵甚是谈得来,不时问问他战场杀敌的情形,不时又问问日常琐事,倒是关心的很。 容妆心里有些觉得奇怪,那种感觉挺异常,但一瞧见了容念晓那孩子,容妆便不由得散了那个念头,她哥哥容徵孩子都有了,哪还招的桃花来,容妆暗想自己太过莫名其妙,便吩咐了姚姑姑去准备午膳,就在殿里和容徵元旖一同用了。 午后光景,阳光微暖,雾霭散了。 许是朝廷的事情繁忙,今日乔钺下朝很晚,容妆伺候他换了常服,想询问询问朝堂的事,又怕他不爱听,思来想去便还是没开口,只问了句:“选秀的事还在僵持?” 乔钺落座在榻,示意容徵揉揉肩膀,一边道:“我已在话里表明立场,虽未彻底说透,但有心的人一定品的出来,我有意立你为后。” 容妆倒有些惊讶,“你说真的?” 乔钺笑了出来,戏道:“朕,从来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容妆作势按在他两肩的手轻轻一推,“没个正型。” 乔钺抬手抚上容妆的手,“承衍帝的皇后啊,在我心里非你容妆莫属。” 容妆半晌没回答,手上揉捏的动作也停滞了,乔钺回过头昂首看容妆,挑衅问道:“怎么,不敢接?” 容妆一诧,旋即便瞪大了眼睛,对峙道:“我父亲为国征战,我哥哥保家卫国,我容妆还生了当朝大皇子,我有什么不敢!非我莫属,当然非我莫属!” 容妆嘴上犟着,其实心里早就因乔钺的话软了下来,其实啊,当不当皇后眼下都无所谓了,一个名位罢了,可是皇后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能和乔钺齐名,流传后世,青史载德,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帝后百年后同陵同寝。 想此,容妆还是笑了。 第136章 探望对峙 宣裕殿里安静如许,光阴寥寥,珠帘半卷,乔钺躺在榻上午后小睡,容妆给他盖了薄毯,转身打算继续看书,而乔钺却扯住了她的手,容妆回眸问他,“怎么了?” 乔钺静了一会儿,盯着容妆的眼睛,淡漠道了一句,“你去昭汀宫瞧瞧。” 容妆微怔,旋即点了点头应下了,询问道:“你不去?” 乔钺闭上眼睛,没有做声,容妆不由笑了笑,“好,那我去。” 这样的差事,她自然乐意,乔钺要睡,便让他好好睡,昭汀宫,她去,夏兰懿,她会。 虽是午后,但到底秋冬的交替时节,总是冷的很,风寒透过轿帘渗进了丝丝缕缕,容妆拢拢绒羽披风,唤轿侧跟着的姚姑姑让抬轿子的宫人脚步快些。 甫入了夏兰懿寝阁里,就闻到了丝丝药味儿,容妆皱皱眉,过去给床上靠着的夏兰懿俯身行了礼,“贤妃娘娘大安。” 容妆抬眼,觑了一眼夏兰懿,此刻她着了一身素净的淡赭衫子,靠在床上的模样很是娴静婉然,娇颜也已消了病态,不再那般惨白,脸上有了些红润,大抵已经没事了。 夏兰懿动了动身子冲外些,瞅着容妆,莞尔回道:“坐吧。” 容妆寻了个床边的矮凳坐了下来,定睛看夏兰懿,眼里平静,“娘娘可好些了?” 夏兰懿回道:“冉大人说本宫已经无大碍了,只要静静养着,很快便能恢复了,谢谢你的关心。” “那就好。”容妆点头,静默了一会儿,容妆唇角蔓延开一丝莫名的笑,盯着夏兰懿的眼睛,乍然问了一句:“娘娘觉得值得吗?” 夏兰懿细长黛眉不由一挑,反问道:“什么?” 药味儿萦绕在空气里,呼吸的气息都沾染了,让容妆的心里好不爽快,容妆眼神越发定了定,依然说:“我问娘娘,是否值得?” 夏兰懿颦眉,和容妆双双对视,半晌心领神会,却是幽幽笑了,“容妆啊,有你做我的对手,还真是我的荣幸,什么都瞒不过你那双眼睛。” 容妆敛眸笑的低沉,一字一句说的沉又脆,“娘娘大可不必把我当成对手,若是皇上对娘娘你有心,你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既然无心,便是争,也是争不来的,娘娘大可用心去领会。” 夏兰懿苦笑,眼里仿佛是一潭死水,沉寂里却带着空洞,“我听你的意思,你和皇上之间仿佛已经好到了无话不谈,无任何条件的信任对方?” 这声音里的末端陡然抬高了几分,容妆听完便笑了笑,“我只是替娘娘不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如此不爱惜,便是能换来什么,也是不该,何况,娘娘你换来了什么?” 夏兰懿正要开口,容妆又续了一句,“至于无话不谈与信任。”容妆点点头,笃定了神色望着夏兰懿,“我可以告诉娘娘,正如娘娘所说这样,我与皇上之间,早已不分彼此。” 夏兰懿的瞳色黯淡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神采,“既然你这么说,倒是让我很想试验试验你的话……是否真的如此……” 容妆有些不悦,冷了一分,“娘娘,这次的教训还不够?难道还不足以让你看清,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纵然再如何以伤自己为筹码,他依然不爱你,便是有,也不过是愧疚和同情,那又是你想要的吗?” 夏兰懿含着诡谲的笑垂下了头,“这些是非啊,我看的不比你逊一分,只是看的透了又能怎样,放不下呀,依然放不下,舍不了的,依然舍不了,人的七情六欲,岂是可以自己掌控的,若非如此,世间也便没那么多苦难了啊,其中千般心酸,也唯有自己一个人知晓……” 容妆看着夏兰懿的失落神色,眼里除了疏离竟也生了一分不忍,哂笑添了一句,“你所言这千般辛酸,却是只有自己知晓,那是因为,你从未想告诉过别人,那就莫怪别人不能帮衬你,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如此一意孤行,不惜伤害自己,注定了只能一个人走。” 寝阁里空旷,一股子药味充斥着,也是萧萧索索,夏兰懿神情淡漠,“前因已铸,后果,我自要承。” 容妆思忖了一瞬,起了身,对夏兰懿微微弯了身,“娘娘心思灵透,并非苏令芜白清嫱之流,也请娘娘别污了自身的清誉,有些东西不属于你的,强求亦是累,娘娘好好养着,皇上大抵午睡快醒了,我该回去了。” 夏兰懿斜眼扫了一眼,应了个‘嗯’。 容妆因为不再瞧她一眼,径直转身便出了阁,一路心不在焉,夏兰懿啊,天生的纯透如冰似雪,许多事皆看的开,性子又温和有礼,从不哗众取宠蓄意矫情,清澈如水,也是个妙人儿,偏偏栽在了情之一字上头,纵有玲珑心机亦是被蒙蔽了,看不清了。 许是情啊爱啊,看不见摸不着的,却是女人最大的劫啊…… 谁不是如此,大抵谁都是如此。 一路乘着寒风回了宣裕殿,乔钺午睡初醒,容妆记得准,乔钺午睡大多都是很短的功夫,解了披风递给姚姑姑,亲自斟了茶递过去,乔钺把茶杯接过去,抬眸道:“回来了,她怎么样?” “不用担心着,已经没有大碍了。”容妆靠在了一边儿,低了眸子。 乔钺目凝地面,半晌才点了头,复转了话题,“封铭成亲事宜,我交代内廷司协助拟定了。” 容妆一笑,“封铭可急得很,定不会多拖沓,大抵也就这几日。” 乔钺挑眉望容妆,“我这也算成全一桩好事。” 容妆想了想,“也许吧。” 傍晚的时候内廷司来报了成亲事宜,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礼循序渐进,依次进行着。 而阿萦既然入了容家的身份,那便得从容府出嫁,容妆本不想折腾,但想来容府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也为了驱驱一直以来的消沉,所以和乔钺、阿萦商量之下,便定在了容府。 赶着要去布置妥当,容妆打算陪着阿萦提早离宫,但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迟疑,今日夏兰懿的一番话始终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也不曾散去,惹得心里烦躁的很,之余也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 若说阿萦成亲,在容妆心里也算是大事了,毕竟是嫁妹妹,许多事都想着亲力亲为了,一方面还惦记着给阿萦送个什么贺礼才好。 容妆打发容徵带人先回去布置了,自己打算等纳征礼过了再去。 这几日夏兰懿倒是安稳,不曾来宣裕殿请过乔钺,也不曾有任何事端,容妆倒觉得格外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她这么沉寂,莫非是在积攒着什么不成? 罢了,眼下重要的是阿萦和封铭的亲事,也无暇想其它的事了,且任由她去,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她什么。 亥时一刻,外头的夜幕漆黑一片,弦月华淡,有朦胧的薄雾散在夜穹上,在月色掩映下好似丝丝缕缕,蔓延了一片一片,略带了一丝悚然。 乔钺在宣宸殿忙完了,回到了宣裕殿里,彼时容妆正在偏殿里和奶娘一同哄了乔执入睡,才回了宣裕殿。 容妆见乔钺已坐在榻上,便展了笑容过去了,“累了吧,洗洗睡吧。” 乔钺点点头,沐浴过后双双躺下了,乔钺换了寝衣,还是那个绣了‘妆’字的,一直未变,只不过容妆见乔钺喜欢,后来在闲暇的时候又多做了几件,每一件绣字的地方也都不同,领口,袖口,衣摆,乔钺的天下,简直要被容妆霸占了,或者说,容妆就是乔钺的天下。 容妆目光从寝衣上的绣字上移开了,不由低缓笑了笑,也觉得安心和满足。 乔钺振臂抱紧了容妆,龙床的凉意终究敌不过两人之间的暖意,容妆把双腿伸进了乔钺身底下捂热,顺便把手搁在他胸膛上,整个人缩在了他怀里,乔钺的气息就在她的头顶,温柔喷洒在她的发丝里,没有比这更温暖安全的了,真的。 容妆低着声难得娇媚的唤了一句,“乔钺……” “嗯?”乔钺身子动了动,把她搂的更紧了些。 容妆轻着声儿道:“明儿我就回容府陪阿萦,待事情了了再回来,至于我哥,他留在宫里也不是事儿,就不让他回来了。” “都成,你定。”停了一会儿,一殿的静默,唯听得到更漏的细微声响,乔钺又添一句,“待我散朝之后也过去看看。” “好。” 容妆喃喃道:“连阿萦都嫁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去,衿儿,羽铮,拂晓,许诣,贤太妃,还有后宫那些人,竟都走了这么多……” “别想太多,阿萦还可以经常回来。”乔钺安慰着,他此刻的声音沉沉的,好听又稳重,容妆受用,“嗯。” “睡吧,夜深了。”乔钺在容妆发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容妆在他怀里蜷缩着,夜深同寐。 第137章 难得出宫 翌日约莫辰时初时,天光方明,容妆收拾妥当了,车马已在玄景宫门外等候着。 天儿越发的冷,早晨的风格外的干冽,刮过面颊都能激起了一丝痛意,姚姑姑给容妆系好了披风,正出了殿门,迎面便见元旖急匆匆的过来了,身边就带了一个贴身的芊宁,其余人俱是没带。 容妆迎面过去,问道:“这么急做什么?” “我……找你……”元旖大抵走得急,此刻喘着粗气,也没了往日骄矜柔弱的样儿,容妆瞅着她的模样,不由生了笑,“你急什么,我还没走,慢慢说。” 元旖矗立在原地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我找你有事儿。” 容妆挑眉,“我知道啊,没事儿你也不至于这么急,说吧,什么事?” 元旖凝着容妆的眉,乍然粲笑,笑意里还带着一点谄媚,“容妆,让我和你一同去容府吧。” 容妆皱眉,有些讶异的问道:“你去做什么?” 元旖撇撇嘴道:“我这不是想去帮帮你么,再说我和阿萦也都这么熟了,她出嫁,我总要去看看不是,瞧,我还给她准备了贺礼呢。” 说着,元旖侧目示意芊宁拎着的锦缎包袱,容妆这才明白她是认真的,不知怎么,容妆就突然神思游弋,想到了容徵,可是元旖这般欢喜和好意,也着实不好驳了她。 容妆神思转瞬,随口说了一个由头,“嫔妃出宫,需得皇上允许,你去见过皇上了吗……” 元旖一时没了气势,瞪了容妆一眼,嗔怪道:“容妆,你故意的吧,你就是不想带我,你明知道我这个妃子不过是个摆设,还和我谈什么宫规,毕竟我在皇上眼里连个宫女都不如,他哪里有那空闲管我出不出宫,我瞧着啊,要不是碍于我元麓哥哥的面子和我的祁国公主身份,他怕是早就废了我了,我看那冷宫……指不定就是我过下半生的地方……” 元旖昂头望天,容妆瞧着她无奈的神色,不由笑了笑,顺着她一同微微抬眸,越过飞檐碧瓦,越过山岚叠影,望向千里万里遥远的天际,晨的灰蒙蒙,倒也越是显得静谧安宁。 容妆复敛了眸,眸里光彩熠熠,“既然如此,那就一道去吧,你自从入了宫,还未曾出去看过。” “可是我没有皇上的准许……”元旖自己倒是泛起难了,盯着容妆,弯起眼睛一笑,“你有办法的吧?” 容妆无奈摇摇头,“你都知道还问,赶紧走吧,我有令牌。” 容妆说罢,迈开步子,扯过元旖,一同往前走,既然天色还不错,那就干脆彻底欢喜一回。 容妆此刻的心,很明朗无尘,仿佛阴霾了很久的天儿,乍然破开了晴光,因为走出了这个牢笼一般的四方宫宇,哪怕只是暂时也是好的,这几日虽然大抵也会忙忙碌碌的,但起码心应该不累,那便是最好的,想想乔钺下朝之后也会过去容府,真是心情大好,连带着人也舒畅,笑靥明艳。 上了车,缓缓行出了宫门,永焕城不愧是帝都,极是繁华热闹,喧嚣来往,人群熙攘,明明是很冷的天儿,车旁的帘子多少可以抵挡寒风,偏偏元旖不管不顾的折了起来,非要往外瞧着街道两旁的景致,惹得外头的人纷纷都往马车里瞧,车辇精致,人更精致,换了谁都得多看几眼,元旖还不知疲倦一般,一路上笑个不停,指着这儿那儿非要容妆一块看,一会儿看到什么精彩的,惊讶咋呼起来,非要容妆也得跟着瞧一眼不可。 容妆表示很无奈,这丫头以为真脱离了宫妃的身份了么,这么张牙舞爪恣意玩闹一点不顾忌,不过,谁说不好呢,由得她去呗,难得开颜,一刻也是宝贵再宝贵的。 到了容府,阿萦和容徵已经带人在府门外迎接,容妆和元旖下了马车,两人都止不住的张望四周,此刻的容府哪里还有萧瑟的样子,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大红喜字耀红了容府的一片天儿。 元旖眼里闪着欣喜,将目光落到容徵身上,容徵一见她也来了,神色倒有些意外,容妆打眼瞧着这两人,便赶紧解释了,“元旖说要来帮忙,亲自送送阿萦。” 元旖点点头,眉目含笑的看着容徵,容徵看着她,却蹙眉不语,阿萦赶紧俯身对元旖行了礼,“多谢您挂心。” 元旖扶起她,笑道:“这可不是宫里,走吧,这天多冷,咱们快进去吧,等晌午过了阳光足些,你带我在容府里好好参观参观。” 容妆三人说说笑笑的往里走,容徵跟在后头,容府什么都没变,此刻多处悬了红绸,格外喜庆,看了心里也畅快,都道触景生情,莫不如此,容妆走在院子里,便想起了这和容衿多次踏过的一寸寸地方,多少次,一起走过。 姚姑姑眼尖,见容妆脸色沉下来,忙道:“咱们进去吧。” 容妆点点头,此刻天也越发亮了些,有簇簇的光芒从灰蒙的雾霭里绽了出来,耀的*阴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浅光。 进了大堂,容妆扫了一眼,一众家仆,多是熟悉的面孔,都是后找回来的,熟悉的人方能心里舒坦,众人恭敬的给二人见了礼。 容妆带着元旖落座在一侧的椅子上,瞧容徵道:“还妥当吗?” 容徵点了点头,回道:“请期礼昨日已行,迎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了。” “哪日?”元旖快了容妆一步问道。 容徵瞧了元旖一眼,再看容妆道:“五日后。” 小丫鬟上了茶,容妆端起了茶杯,热气散着,笑道:“倒还不算仓促,我以为封铭急的恨不得择日不如撞日呢。” “姐姐!”阿萦不快,容妆忙安慰道:“好好好,我不说了。” 闲谈了一阵子,容妆问了些容府以及封铭的情况,纳征礼都过了,容妆又顺便问了聘礼如何。 容徵把聘礼单子给容妆和元旖看了,元旖不住撇撇嘴,“封大人出手真是大方,真是不少。” 容妆也满意的点了点头,“是不少。”容妆瞥了一眼阿萦,“不过在封铭心里啊,人可是比多少聘礼都重要的多。” 阿萦没做声,垂了眸,容妆复对容徵道:“这些个聘礼,咱们不留,但也不能还他,待封铭来迎亲那日,转作为嫁妆,给阿萦带去封府。” 阿萦这才开口阻止,“姐姐,这可不行,我既然是容府的女儿,这聘礼自然是要给容府的。” 容徵道:“阿萦,妆儿说的也正是我的心思,你就别管了,老老实实等着做新娘子吧。” 容妆笑道:“可不是么,你啊,就等着做新娘子吧,其它的事我和哥会帮你办好了。” 元旖在一边儿打了个呵欠,看着阿萦道:“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真是困啊,起个大早。” 阿萦眼瞧也拗不过,便没再反驳,容徵叫人带元旖和容妆回房歇着,直到了正午。 容妆方醒了不一会儿,还坐在菱花镜前理弄鬓发,有风从窗外吹入,玉色珠帘微微响动。 外头有人来报,道是皇上驾到。 容妆不由勾唇一笑,他金口玉言还真不是说假的,大抵所有人都得去大堂叩拜,于是容妆也就过去了,彼时乔钺已端坐在主位上,容徵坐在堂下一侧。 元旖和阿萦也方到,赶紧的跪拜问安,乔钺瞥元旖一眼,“你倒是有兴致。” 元旖没答,暗觑容妆一眼,容妆走到乔钺身边,扯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乔钺抬头看容妆一眼,两人一对视,乔钺无奈的瞪她一眼,叫元旖和阿萦起来了。 寒暄了一番,容妆便称累了,也让姚姑姑去歇着了,自己带乔钺一同回了房,甫一踏进了房门,容妆便道:“我这闺房啊,还是一点没变呢。” 乔钺环顾四周,房里不是很大,所以不空旷,入眼倒还是清幽雅致。 容妆又叹了一声,道:“我入宫这几年,这房里东西都没变动多少。” 乔钺挑眉看她一眼,走近她身侧,拥她一同落了榻上,沉声问道:“看来你很喜欢这儿?” 容妆点头应声,素手摩挲着榻边的云母屏风,“当然了,毕竟住了这么多年,一物一件都是有感情的。” 容妆把目光落到屏风上,上是山长水阔,见之豁然开朗,容妆略带欣慰的笑了笑,“这个屏风原是我父亲很喜欢的,一直摆在他书房里,忘了是哪一年,被我看上了,于是我就缠着他磨啊磨啊,后来他终于受不住厌烦答应给我了,我当时迫不及待的就叫人搬到了我房里,后来也经常挪地方,但总归再也没离开过我房里。” 乔钺邃目幽深的盯着屏风上的寥廓景色,缓缓点了点头,“回头在宫里给你腾一间殿阁,修缮置办的和这里一样,如何?” 容妆笑着摇摇头,“如何能一样,再说,若真是那么做了,朝中的老臣指不定又怎么瞧不上我又要抨击我,说我狐媚惑主啊,说你宠信奸妃啊,多难听,就是我自己不在乎,可我还不乐意他们诋毁你呢。”容妆顺势依在乔钺怀里,“再说了,宫里有你在,宣裕殿就是家。” 乔钺眉目舒缓,笑了笑,搂紧了容妆,容妆把手攀在他肩膀上,在怀里凑了凑,“不如别回宫了,今晚留下吧,反正明日不用上早朝。” “嗯。”乔钺应下,容妆欢喜覆上心头,真好,乔钺在的话,她做什么都更能安心,更能提起劲儿。 午后未时中的时候,天还算暖了一些,容妆便和乔钺在府里散了散步,先前想起元旖挺喜欢宫外的热闹繁华,便让容徵带着姚姑姑和元旖出府走走,这会儿大抵在宫外正玩着呢,元旖指不定多高兴了吧。 走过之处,路过的家仆纷纷跪地叩拜,容妆有些厌了,便对乔钺道:“走吧,我们去后苑,那里清净。” 后苑是清净,高大的梧桐树,青石低桥,这场景,太过熟悉,不止在容妆入梦时多次见到,便是乔钺,也曾多少次梦到的故地,这里给他的记忆,也是独一无二的。 环顾了一番,似乎此处还未曾有变化,乔钺不着痕迹的笑了笑,解下腰间的解语笛,递给容妆,轻道一句,“你看,不吹笛子给我听,对得起这梧桐这回忆吗?” 望着乔钺近在眼前的眉眼,容妆缓缓笑了,接过了解语笛,凝目看了看笛身玉润,难得如此闲暇又有这故景,怎么能不好好对待。 玉笛触手微凉,容妆在掌心里摩挲着,缓缓置于唇边,美目低垂,呵气如兰,笛音起了,清音婉转流泻。 眸复抬起,远望千里空,流光转,低吟舒,这一曲啊,曲终人不散。 声如梦,锁流年,流年长欢,随着笛声悠悠,思绪也退回流年中,过往数载一幕幕的浮过。 多少后悔啊,多少痛楚啊,又多少快乐啊,怎来一较量,快乐不及,痛楚太多,侧目望墨影黑衣的男人,容妆轻轻眨着眼,似乎唯这一个快乐,就敌得过任何磨难苦痛了。 容妆缓缓放下解语笛,笛音消了,周围又恢复了一派静谧幽然,容妆挽起乔钺,道了一句,“走吧,再走走。” 二人下了青石桥,缓缓行去别处,记忆仍留在这里,是不散的。 第138章 成亲之事 夜有轻雾,雾过遮月,残月淡薄,悬在漆黑的夜空里。 房里烛火轻,纱帐掩映,床上乔钺靠在床里看书,容妆站在地下檀木高柜旁,一边翻着,一边唠叨,“都说了别看书了,你以为这烛火能比宫灯还亮吗?等年岁大了你眼睛不好用了,瞧我欺负你。” 乔钺无奈瞥了她一眼,容妆穿着素绸寝衣,身段玲珑有致,绰约婉柔,于是乔钺多瞧了两眼…… 容妆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些衣裳,拿在手里仔细瞧着,怅然叹息道:“这都是我早年的衣裳,以前也不曾注意,原来都留着呢,这么干净,看来还有人洗过。” 乔钺不耐烦的唤了一句,“大晚上你折腾什么,赶紧过来睡觉。” “好了。”容妆把衣裳挨个的叠好了放回去,慢慢悠悠的回了床上,一钻进棉被里,也不管身上带着凉气就搂住了乔钺,乔钺被她抱着,也没法儿看书了,于是把书阖上,放在了床头,又把床边的纱帐也放落下来,这才进了被子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严密的盖住了两人。 其实容妆心里还是不安的,她有些后悔没有把奶娘和乔执都带来,原想乔钺在宫里,谁能敢如何,可是乔钺未归,容妆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出来,“执儿在宫里……” 乔钺低声在她耳边道:“你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特意交代过,不用担心。” “那就好。”容妆听完了乔钺的话,终究平稳了些心绪,转念又想,宫里最有威胁的人无非就是夏兰懿,然而夏兰懿虽然有心机也有手段,但她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到底不会去伤一个孩子,想此也便放心了。 然而容妆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夏兰懿这个人,终究是让她不安的,虽然不能杀,但也不能留,看来得为她寻个好去处了,总不能一直放在宫里,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她留在宫里,不知道要费她容妆多少心思和担忧,眼下看乔钺,大抵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便是想让她离开,大抵也行得通。 乔钺啊,还是她容妆的,谁也抢不走。 容妆想着想着便笑了,把乔钺抱得更紧些,乔钺被她弄的一时全无睡意,翻个身压着容妆,双手抵在床上,看她道:“这里是容府,你的闺房,当然得做点有意义的事儿才行。” 容妆不由笑了,伸出胳膊攀上他的脖颈,面若桃花,应了声,“好啊。” 乔钺瞬时吻了下去,手剥的容妆寝衣滑落到身下,容妆脸颊生了绯红,柔软的手抚上乔钺的背脊。 凑上去在乔钺面上落下细碎的吻,乔钺笑道:“真看出这是你的地盘了,这待客之道……我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容妆蓄意媚笑,“何不反客为主?” “好啊。”话音刚落,乔钺在她唇上落下更炽烈的吻,直到两个人都喘息困难,这才落到锁骨。 容妆身子颤了颤,紧紧环抱着乔钺…… 夜正浓,迷醉啊,火热啊,取暖啊…… 纵情的结果就是翌日的早晨起晚了,外人又不敢打扰,容妆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乔钺比她早,已经外出散步了。 容妆眼瞧床上就她自己一人,乔钺身影已经不见了,心里不由有些空落落的,赶紧就穿好了衣裳,外头的丫鬟见她起了,忙进来伺候梳洗妆扮,姚姑姑端了热好的牛乳进来,容妆没胃口,被姚姑姑唠叨最终还是喝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去了大堂里,就属她最晚,元旖见她进来,打趣道:“昨晚莫非累了?这么晚才起身。” 谁知道元旖一句话正说中了,容妆嘴角动了动,没答,脸上有点不自然的坐在她身边儿,瞧了一眼正位上端坐的乔钺,垂了头。 元旖随口一说,没想那么多,眼瞧容妆这神色,心道居然说中了,便缄默闭口了。 容徵见状,在旁道:“妆儿,司衣局为阿萦和封铭制好了成亲所用的衣物,今晨已经送来了。” “那就好,一定很好看。”容妆笑了笑,嫁裳的绯红,一定很好看,她还没正式的穿过,大抵也穿不到了。 “还需采选些物件,妆儿你可要去?”容徵问道,容妆想了想,点了点头,元旖道:“我和她一起去。” 容妆应下,问乔钺道:“可要回宫?”乔钺正色道是,“宫里还有事,我先回去。” “好。”容妆点了头,众人送乔钺出府,上了车辇,直到走远了,容妆才道:“哥,你去列了单子,回头我和元旖去,我先去陪阿萦试试衣裳,不行好修改。” 众人回了府里,容妆和元旖一同去了阿萦房里,一众丫鬟端着火红的衣裳一件件列在眼前,容妆都觉得鲜艳的耀目,元旖也是喜欢的不得了,拿着嫁衣裳左看看又看看,半晌道:“我还没穿过这样的呢……” 容妆微微笑了,“所以阿萦是应该觉得幸福的。”元旖接话道:“对啊,你看封铭送了那么多聘礼,就看出来多在乎了。” 话糙理不糙,正是这个理儿,这也是一种表达重视的方式。 容妆从元旖手里拿走了火红的衣裳,走到阿萦面前,莞尔道:“试试吧。” 阿萦和容妆对视,点了点头,“好。” 嫁衣繁琐厚重,容妆和元旖一同帮阿萦穿上了,虽然阿萦的脸上只是薄施粉黛,但有鲜红嫁衣的妆点,明眸皓齿,皎皎艳光,此刻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元旖也不禁赞叹道:“真是美啊,都道穿着嫁衣的女人是最美的,此刻看来还真是不假。” 元旖说着,扯着阿萦就往菱花镜前拽,阿萦矗立在镜前,望着镜中一身嫁衣的自己,微微怔然了。 容妆打量了一番,“这个很合适,来试试这件寝衣。”说着,容妆挑起桌上托盘里那件红绸的寝衣,让阿萦试试,折腾来折腾去已经午后了,简单吃了东西,容妆和元旖就出了府。 街上繁华喧嚣,叫卖声不绝于耳,丝竹乐声,琳琅满目。 元旖看上了冰糖葫芦,给了人小贩一大块银子,那小贩乐的嘴都合不拢了,把手里装着冰糖葫芦的墩儿全都给了她,元旖拿了两串,身后跟着的容府家仆忙去接下来,容妆摇摇头,走过去无奈道:“你那块银子,买十个这么多都够了。” 元旖撇撇嘴,咬了一口那上冰糖,“真甜,咱们宫里怎么没有呢,不过也是,祁国王宫也没有,早年元麓哥哥给我买过,我可喜欢了。” 容妆从她手里接过另一只,笑道:“这回够你吃了,慢慢吃。” 元旖嘿嘿的笑了两声,两人往前走着,按照容徵给的单子,把需要的小物件都买齐全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容妆带着元旖赶紧便回府了。 晚上一个人站在窗前,观冷月如霜,寒风入,拂过脸颊,惊起冷意,容妆趴在窗沿上往外瞧。 今儿乔钺大抵不会来了,不过也好,他在宫里可没人敢生什么歪心思。 转眼便到了迎亲这日,天儿依旧阴沉沉的,秋末冬初总是这样,一大早丝竹管弦笙歌不断,吵吵嚷嚷的,连带着宫里内仪司来指导的两个老姑姑,带着一众人忙忙碌碌个不断。 阿萦坐在房里,姚姑姑和容妆一同给她梳妆,发髻高高绾就,铅华盛妆,且美且媚,风华璀璨。 元旖拿着一个碧金的盒子,递到阿萦面前,笑道:“按理说贺礼该是送到封府的,我这是给你的,我也算是娘家人。” 阿萦接过了盒子,打开看看,是一对白玉耳珰,阿萦方要道谢,只见元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从芊宁手里拿过来,递上来一个小盒子,道:“这是曲玉戈送的。” 阿萦道:“谢谢你们,阿萦心领了。”阿萦打开看了看,是一个玉镯子,展颜笑了笑,虽然都是平日常见的东西,但到底是心意,也是感动的。 外头小丫鬟来报,道是迎亲队伍已经到了,阿萦被礼仪姑姑搀扶着,盖上了红盖头,正要往外走,却不料封铭一身红色喜服便冲了进来,满目欢喜,目光落到一身嫁衣的阿萦身上,虽然看不清她盖头下的容颜,但开口朗道:“阿萦,我来接你了。” 阿萦点点头,封铭扫了众人一眼,和容妆点点头,抱起了阿萦,往外走。 这一刻容妆有些心酸,眼眶微微红了,元旖安慰她,“人家好日子呀,再说阿萦便是出嫁了,也会回宫看你的呀,离得又不远。” 容妆点点头,封铭就要走出去的一刹,阿萦掀起了盖头,在封铭怀里回过头,和容妆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这才重新又盖好了盖头,和封铭一同出去了。 容妆轻声道:“阿萦亦是幸福,迎亲素来都是女人自己上花轿,封铭却亲自进来接了,难得。” 随后容妆和元旖也收拾妥当了,便打算回宫,却不料宫里却来了人,是夏兰懿派来的,道是宫里出了事请容妆回去,元旖见来人如此肃然,便慌了神,赶紧拉着容妆便出府,容徵送出了门口,担忧的问道:“妆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容妆勉强笑道:“不会的,放心吧,没事,不用担心。” 元旖道:“别担心,有事的话我会派人通知你。” 容徵望着元旖和容妆上了车,一路上元旖似乎也没了兴致,不似来时候那般欢悦,也没什么心思往外瞧了,整个人颓然奄奄的,不时安慰容妆道:“夏兰懿这次指不定又打了什么主意,咱们要想好对策。” 容妆却仿佛有些意料之中,有些事情不怕敞开了,就怕她暗自琢磨惦记着。 容妆此刻反倒坦然了,无论前路如何,她给的风雨也不足以让容妆恐惧,乔钺总在。 乔钺不会离开她,她就什么都不怕。 进了宫门一路行到玄景宫外,宣裕殿里聚集了夏兰懿曲玉戈等人,容妆打量了一番,看来就等着她回来了,这阵仗,看来夏兰懿又是用了心思的。 容妆看向夏兰懿,夏兰懿不顾肩膀的伤势还未曾好,抬起另一只手就打了容妆一巴掌,这一巴掌来的太突兀太匆忙,容妆都来不及躲闪,夏兰懿冷冷一笑,问道:“疼吗?” 众人都是一惊,下一刻乔钺已经从主位上下来,一下子扯过了夏兰懿甩在一旁,夏兰懿一吃痛,脚下一个不稳,便摔到了一边地上,乔钺慌忙转身,把容妆揽在怀里,问道:“怎么样?” 容妆心里有些恼怒,脸上沉了神色,摇摇头道:“没事。”容妆故意瞧了夏兰懿一眼,“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力气,一点都不疼。” 转眼容妆仿佛故意的一样,笑的灿烂,笑靥嫣然,走向夏兰懿问道:“娘娘,这么大的阵仗,我做错了什么,又让你拿住了什么把柄,你的伤还没好利索,何必这么折腾,损人不利己呢?” 夏兰懿缓缓从地上起身,整理衣上灰尘,笑道:“容妆,是你造孽。” 容妆不解,问道:“我造什么孽,到底是你是我?” 夏兰懿突然冷了神色,唤宫人端上了一个托盘,里面盛着一个布娃娃一般的物件,上面还插满了银针。 容妆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去,眼睛瞪大了,皱眉摇头,看着那东西,连元旖也发出了呼声,有些惊惧。 乔钺的脸色亦是难看之极,殿内气氛突然就僵持了,谁也不敢开口,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死气沉沉的可怕,所有人不置一词,夏兰懿盯着容妆,冷冷的笑,仿佛成竹在胸那般。 第139章 巫蛊事端 偌大的一个宣裕殿,竟是鸦雀无声般,宫人齐齐的跪在地上,一分都不敢抬头,生怕被牵连上。 夏兰懿一丝戏谑的神色也再无,盯着容妆,目光阴冷,是从未见过的狠厉,原来温婉端庄的夏兰懿发起怒来,也是让人颤栗的,偏偏容妆不怕,容妆只是盯着那个托盘里的粗布人偶,那人偶穿了一身墨黑的衣裳,哪怕很粗糙,亦能看出来,那分明是以乔钺做的原型,那身上的银针,一根根的扎进了身体里,很诡异很惊人。 就那么看着,容妆始觉得像扎在她自己身上一样,真是笑话,夏兰懿便是要陷害她,也不必使这么卑劣的手段。 容妆看向乔钺,乔钺的神色已经平静了,仿佛不甚在意,又仿佛极其厌恶,容妆也并不能全然猜透他的心思。 容妆又看向夏兰懿,却看见夏兰懿时不时的打量着乔钺的神色。 容妆很想冷笑,但是她笑不出来,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这种巫蛊的事儿,都是最大的忌讳,万分的忌讳,历朝历代因为这种事牵连冤死的人太多太多了,那是数不清的,后宫里一旦出了这等事,便是有罪无罪,都是一击即中,逃脱不了的。 容妆的心生了波澜,她再望向乔钺,神色里悲悯而心疼,她的乔钺才是最无辜的,那巫蛊太毒,女人心更毒,夏兰懿怎么忍心让他不好受。 容妆有些站不稳,脚底有些虚浮,元旖扶着她,担忧的看着容妆,一起面对着夏兰懿,容妆看到夏兰懿身后的宫人捧着她的小箱箧,却是已经被破损了,容妆眼里有些诧异,于心底思忖着这次的事情,元旖看容妆垂着头,便也有些底气不足,阴阳怪气的道了一句,“贤妃娘娘这是做什么,急匆匆的叫容婕妤回来,莫非是以为这事情是容婕妤做的?既然如此,可是有什么证据了,总不好娘娘你随便的片面之词便定了人罪吧?” 元旖又扫视夏兰懿一眼,“再说娘娘你不是受伤还未痊愈吗?怎就有如此闲心管这等事了。” 曲玉戈在旁添了一句,“如果没记错的话,贤妃娘娘,凤印仿佛不在你的手里。” 夏兰懿看了两人,冷道:“自从苏德妃逝世以后,本宫虽无凤印在手,然而后宫之事一向由本宫打理,后宫之中亦是以本宫为尊,本宫不管事,难不成由你一个谨嫔一个昭仪来管?” 曲玉戈不耐的瞪了夏兰懿一眼,元旖却不服输的反驳道:“那又如何,谁人不知容婕妤是皇上心上的人,贤妃娘娘你可别说你不知道,臣妾等也不信,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事出突然,到底是不是容妆所为先不说,臣妾倒是怀疑娘娘到底是何居心,这般冲着容妆来?” 夏兰懿神色一凛,唤身边的婢子道:“谨嫔犯上,给本宫掌嘴。” 元旖那股子倔强的劲儿上来了,瞪着夏兰懿就是不服输,容妆看了乔钺一眼,乔钺冷冷瞧着夏兰懿道:“贤妃,谨嫔犯上,你呢?朕还在这,有你惩治的份儿?” 夏兰懿盯着乔钺好一会儿,才缓缓低了身子道:“臣妾错了,皇上请先息怒,让臣妾慢慢道来。” 乔钺不答,目色凛然望空,便算给了她台阶,夏兰懿暗觑他一眼,定了定神,顺势说了下去,“容婕妤这几日忙着义妹成亲之事不在宫中,我今日身子好了些,想起后宫里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前阵子我并未受伤时,曾来宣裕殿见皇上,皇上不在,殿里只有容婕妤一人在内,我进去便看见她在梳妆台边摆弄什么东西,见我来了匆忙的便放回了妆箧里,还上了锁,我当时便起了疑心,隐约见着个影儿,有怀疑但是并没戳破。” 夏兰懿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续道:“我今日便招了宣裕殿的宫婢来问了一通,人人都道容婕妤这妆箧,从来都上着锁,不与人看,也不让人动,如此隐秘,能是什么好事?我疑心便重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便来了宣裕殿,是,我是硬闯进来的,我也是在打赌,赌容妆有事,若能清肃了后宫,我这闯宫的罪名,也甘愿领了。” 夏兰懿挑眉冷冷盯着容妆,“容妆,还要我来说你这妆箧里都有什么吗?”夏兰懿目光示意宫人,“过来,给众位都看看。” 那宫人把容妆的妆箧打开,那里面很干净,东西不多,但是各个贵重——凤龙玉璧、乔钺曾誊写的诗经、还有去年生辰乔钺送的那做小的凤印…… 夏兰懿冷哼,一手捻着那小凤印,转了一圈给众人看,复面对容妆,“容婕妤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就连元旖和曲玉戈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二人便也不敢掺言,只能看着容妆,容妆勉强笑了笑,过去接过了小凤印,重新放回那宫人捧着的妆箧里,从容道:“这个娘娘应该认识,这是凤印的形状,是去年我生辰皇上特意命人制了送给我的,莫非娘娘觉得以皇上与我的感情,这东西送不得?再者,请娘娘明白些,容妆已并非当初的那个奴婢,我如今是承衍帝的婕妤,皇上赏赐的东西,我为何不敢要?我当然敢,只要他给,我就要。” 容妆斜瞥她一眼,“既然娘娘疑惑又喜欢研究我,那么我就挨个给你解释解释。” 容妆拿出了妆箧里的宣纸,缓缓打开了,脸上泛起柔和的浅笑,目光里有一丝慰藉,缓缓开口,“这个呀,是诗经中的一首,是皇上当初练字而写,我求了来,便留到了现在。”容妆盯着看了片刻,呢喃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娘娘,我想你从我如此珍视的程度就该知道我对皇上的心,我还期盼着与皇上白头到老,又为何要以巫蛊害他?” 容妆仿佛没有兴趣听夏兰懿的回答一样,又仿佛并不在乎她的反应,只是淡漠的继续拿起了凤龙玉璧,摊在掌心,一手轻轻抚摸着,目光柔和,“我喜欢这玉璧,不是因为凤纹龙纹,也不是因为它的高贵无双,而是——它承载了一对帝后夫妇的不渝爱情,那才是世间最难求的……” 容妆敛了心绪,轻柔的放了回去,回到元旖身边,与夏兰懿对立而视,缓缓道:“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最为宝贵的,上了锁是因为我怕被人损坏了,因为我珍惜它们,莫非娘娘就没有珍爱之物?每个人生活在世,都有自己所爱所喜,也有不欲为人知的一面,所以就有了*。”容妆冷漠的笑了笑,“我倒想问娘娘你,莫非这巫蛊是在我妆箧里发现的?” 夏兰懿傲着神色睨容妆,问道:“你这算是承认了?” 容妆敛眸无所谓的笑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眼下我承不承认还重要吗?你大可以问问皇上信与不信?这才是你想知道的不是?也是最能决定我清白的。” 第140章 我相信你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看向乔钺,容妆和乔钺离的最近,乔钺此刻倒已然淡定,原本那点波澜已经平复,乔钺不理会夏兰懿的目光,直视容妆,与她四目相对,不由低笑,乔钺突兀唤道:“小安子。” 小安子连忙过来,乔钺斩钉截铁的吩咐道:“去,把那东西拿去烧了。” 小安子称是,走到夏兰懿身边,恭敬道:“贤妃娘娘,请将东西交给奴才。” 夏兰懿并没有惊讶,只是淡漠的看着乔钺,眼里有些悲哀的意味,又似死心了,她眯着眼睛问,“皇上,你就这么相信容妆?” 夏兰懿的宫人将那人偶交给了小安子,容妆瞧着小安子离开了,垂眸松了一口气,复看乔钺。 夏兰懿被冷落无事,又似不甘心的再问,“皇上,你就这么相信容妆?一丝怀疑也无?” 乔钺牵起了容妆的手,颀长的身躯微微挡在她的前面,与她的肩膀交错,以护她在身后的姿势,面对夏兰懿,笃定的道:“对,朕信容妆,朕信她,就如相信朕自己。” 他笃定低沉的嗓音落在容妆耳中,容妆微微抬头,凝视他的侧脸,眼里模糊了,湿润了。 我相信你,就如相信我自己,这一句话真的太重了…… 得他这一诺,能抵挡所有不安。 这是世间最重的承诺,这是她听过最好的承诺。 夏兰懿与巫蛊事件带来的阴霾,仿佛荡然无存,心底的惊悸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去蛊惑她不安。 乔钺看向容妆,目光凝重,容妆的眼睛越发酸涩,四目相对那一刻,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了他与她静静的立着,彼此观望。 容妆想,此事自始至终,乔钺可能怒过,厌过,但他始终未疑过她,一直都是容妆在说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然而真正做到的,却是乔钺。 夏兰懿在一旁似乎已经临近绝望,竟然颤颤着身躯,笑了起来。 乔钺的眼里没有她,可夏兰懿的眼里都是他,乔钺细微的表情,与面对容妆的爱意,夏兰懿终于看清了,她不能再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昭然的不能再清晰。 乔钺将目光投向夏兰懿,神色变的肃穆而冷漠,“这场闹剧该结束了,贤妃,此事到底谁是谁非,朕相信你心中有数,朕念你无大恶,不想再追究,昭汀宫别回了,你搬去佛堂,好好静静心。” 乔钺随后吩咐道:“今日之事,谁若宣扬出去,朕必严惩,都散了。” 乔钺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还有,那凤印,是朕所绶,至于何意,有心则明,不消朕多说,都下去。” 众人行礼告了退,唯独夏兰懿留在原地呢喃着,“你相信她,你相信她……错了……错了……”说着话,语气带着颤抖,转身离开,单薄的身影有诉不尽的落寞。 情爱这一事,只要一时沾染上了,便一世都洗不清,逃不掉,夏兰懿这等睿智的女子,也不外如是。 宣裕殿的大门阖上了,凝重而阻隔了外头所有的一切,明光从窗扇透进来,一缕缕的,沉沉的。 容妆对乔钺微微的笑了,一笑里便包含了所有情绪,已是不消多言。 而乔钺呢,亦是随着容妆缓缓的笑了,心里有什么烦恼仿佛也随着容妆这么嫣然释然的一笑给湮灭了。 大抵两人之间也不需要再过多的去刻意说什么去解释,所有的信任,都来源于深爱。 容妆张开双臂抱住他,紧紧的贴合他的胸膛,以最亲近的姿态,再也没有什么能拆散他们。 就算是拿命来试,也不能离间一分。 *** 夤夜,烛华幽幽,明月清辉淡淡洒入了殿。 乔钺去宣宸殿接见外臣,至今过了半个时辰,才回了宣裕殿,他入内径直落座在榻,容妆在茶案边倒了一杯热茶,走到他面前递上去,笑说一句,“外头冷吧。” “嗯。”乔钺点点头,容妆见他有一丝疲乏,便道:“沐浴吧,早些躺下。” 沐浴更衣后已经夜深了,上了床,容妆窝在乔钺怀里,倒是没多大睡意,便问了一句,“今日大臣觐见,可是有事?” 乔钺应一声嗯,缓缓道:“夏归年为他女儿鸣不平,希望彻查刺客之事。” 容妆不由发笑,“他还真是宝贝夏兰懿,看来夏兰懿做的什么,和夏归年没太大关系,夏归年倒是骨鲠之臣,不似白寰苏炀那流,还是可用,也别太拂了他面子,还是要留余地的。” 乔钺回道:“我知道,话里话外的提点了,他年岁大了,老奸巨猾,当然懂得明哲保身之理。” 容妆没答,思忖了半晌,才道:“明日我去看看夏兰懿,她在佛堂……大抵不痛快……” 乔钺应声‘嗯’,容妆睁着眼睛,于夜色里凝视乔钺的轮廓,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可以想象到他的眸里并无波澜,他并不在乎夏兰懿的事,容妆轻声道:“我觉得,我和她还有一些话,未曾说个清楚明白。” “随你。”乔钺的嗓音依旧低沉淡漠,容妆觉得有一刹那的冷,她把山河锦绣被往上拉了拉,□□的肩头往里缩了缩,对乔钺道:“真的不怀疑我一分一毫吗?哪怕一刹那的迟疑。” 乔钺仿佛睁开了眼,容妆并不能全然看清,只是他的睫毛颤着,大抵也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乔钺轻声说:“不曾,一刹那的迟疑也无。” “可是我心疼。”容妆叹息一声,“夏兰懿弄这巫蛊之事,却是令人厌恶。” “我记得初见她时,并不这样,她如水一般温和。”乔钺的语气里并没有感情,只不过随口一说,却惹得容妆一阵不快,容妆的声音冷了一分道:“大抵这宫里待的久了,人都会变。” 乔钺却哂笑,半晌沉声道:“你呢。” 容妆笑笑,“变了。” “再变也是我的容妆。”乔钺低笑,把容妆搂紧在怀里,初冬的天儿寒意甚的很,以身取暖,以心取暖,都是最好的办法,嗯,比炭炉还暖。 容妆下颌在他胸膛里蹭了蹭,打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静谧了会儿,乔钺问道:“这几日在容府可还好?” “嗯,我相信封铭会对阿萦好,他是亲自抱着阿萦上的花轿,这算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尊重了,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 乔钺轻笑,“封铭有心,你也该放心了。” “是。”容妆刚应下,便突然转了话锋,“乔钺,其实我觉得夏兰懿不该再留下。” 乔钺略带疑问,“你想除掉她?” 容妆回道:“不,若是真要除掉她,今日我就会全力辩驳,巫蛊事件漏洞百出,我若拼下去,也并非不能扭转局势。”容妆停了话,哂笑道:“而我也看得出,你若是想除掉她,今日也不会就这么轻松的让这件事过去,我知道,你还未曾下狠心。” 容妆连声质问,“只是你想过吗,若是今天你迟疑了,怀疑了,将置我于何等境地?若是再继续纵容夏兰懿,她许变成下一个苏令芜,白清嫱。” 乔钺噤声未言,容妆心里沉了沉,”我知道你对她已经没感情了,无非是看在她并没什么大错的份儿上,还有就是她是真正的爱你,是,这深宫里有一份除却权势地位,而真诚的爱着,很难得,可是功不抵过,何况她有什么功,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容妆很少这般去言语损一个人,乔钺知道她是厌恶极了的,乔钺暗笑笑,哪有这么严重,便是十个夏兰懿也不足以构成障碍。 容妆道了一句,“我困了,睡吧。”容妆在给乔钺时间,她不让他为难,也不逼迫他,该说的都说了,便顺其自然吧。 容妆的身体不由离开了乔钺几分,乔钺意识到身边的空隙大了,便凑了过去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听你的,都随你。” 容妆一句一声听的真切,这方又在夜色黑暗里勾起唇角,默默笑了。 第141章 送了性命 翌日的天还算明朗,暖暖的浅光冲破霜寒洒落在大地,疏影斑驳,看似祥和一片。 容妆坐在桌案里看书,唯有姚姑姑近身在旁,容妆一手端着书卷,右手伸手去端了茶杯,不经意唤了一句,“阿萦……” 原想叫阿萦添些热茶,转眼觉察不对,眸一滞,抬眼扫视一圈,兀自摇头笑了笑。 姚姑姑亦是笑道:“妆儿糊涂了不成,阿萦已经不在咱们这儿了。” 容妆幽幽缦缦的点点头,嗫嚅道:“是吧,一时还缓不过来,习惯了,眼下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姚姑姑重重的叹息一声,在茶案上端了壶过来,给容妆的茶杯里添了三分的茶水,边轻声道:“谁说不是呢,莫说妆儿,便是姑姑我也是觉得孤了啊。” 容妆垂眸想了想,问道:“姑姑啊,后日阿萦该三日回门吧?送个信去封府吧,叫她直接回宫来,别回容府了,再派人通知我哥也过来。” “是,记下了。”姚姑姑点了头,踟蹰着问了出来,“那夏贤妃还在佛堂,妆儿怎么打算?那人可是不能留了啊。” 容妆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抬眼瞥了姚姑姑一眼,神色沉了沉,起身道:“我去看看她,大抵她此刻也想见我。” 出了宣裕殿,没有传轿辇,容妆仅仅带着姚姑姑一人往沉香塔去,一路的花儿草儿多是凋零了,风过激起寒栗,到底是入冬了,哪怕天儿看着暖和,外头待久了也是冷的很。 容妆着了紫红的披风,整个人冒着初冬的寒,却也格外的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相比跪在佛堂前诵经的夏兰懿,自然气势高的多。 大堂庄严宁静,檀香缭绕,缕缕荡开幽然,宛如亘古传来的诵经声声,让人的心也静了下来,夏兰懿披着素净梨花的薄披风,发上珠钗缀饰多数去了,墨发上只簪着那只乔钺所送的碧玉莲瓣簪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嘴唇微微动着,看似极是虔诚。 容妆挥手示意,姚姑姑便将大堂里的人都带了出去,容妆点了细香插在佛龛前的小香鼎里,随后跪在夏兰懿身旁的蒲团上,唤了一声,“贤妃娘娘。” 夏兰懿也不曾即刻答言,眉目动了动,并未睁开眼睛,半晌才启唇轻道了一句,“你来了。” 容妆双手合十,目视前方,回道:“来了,我想见你,我也知道你想见我。” 夏兰懿淡漠的笑了笑,“你如愿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容妆轻声问着,语气从容,并不逼迫。 夏兰懿回道:“你应该谢谢我,帮你试了皇上的心思。” 容妆不由哂笑,“为何要谢你,不劳你动手,我亦知道他的心思。” “我为你验证了。”夏兰懿彼时才缓缓睁开眼睛,手垂落在身侧,侧目望容妆,眸里有一丝冷漠,她盯着容妆问道:“你敢说你从没怀疑过,遇到事情,皇上会相信你,还是怀疑你?” 容妆亦与她对视,笑了笑,“自然有过,只是现在不会了。” 夏兰懿仿佛故意的一般,“那你自然要谢我。” 容妆依然笑,从容应一句,“谢你?那便谢又何妨,谢你让我看清楚,乔钺他对我有多么坚定,谢你让我看透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多么不渝,也谢你没有真的伤害到我们。纵使千帆过尽,他仍然在我身边,你做的所有事,都只是促进我们感情的升华,那我便……谢你夏兰懿……” 容妆的目光起了挑衅,嗤笑道:“不过巫蛊之事,漏洞百出,是你受伤过后头脑不清,还是嫌日子太平淡,给你我找乐子?” 夏兰懿笑的低沉,“其实我都知道,的确是漏洞百出,可是……我的目的并不是害你,我只是想试试……试试他到底像不像你口中所说的那般信任你……” 容妆问,“那你的结果呢?” 夏兰懿自嘲的勾唇笑,“输了,满盘皆输,我原想,只要他有一瞬间的怀疑和迟疑,于我我都不算输……”夏兰懿低垂了眉目,“我没想到,我是如此惨败……” 旋即,夏兰懿又点了点头,“是,他相信你,在没有调查之前,便一丝一毫都没有怀疑你,所以我夏兰懿,认了。” “既然如此……”容妆微微含了笑,询问道:“以后能否莫再伤我们?” 夏兰懿笑意蔓延在苍白的脸上,绵长而莫名,“我打你那一巴掌,是打你一泄怨气,你得到了所有我得不到的……”夏兰懿抬眼瞧容妆,“容妆,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痛有多痛……” 容妆缄默不言,夏兰懿自言自语一般,“我不伤你?我不伤你?哈哈哈……那我的痛苦,谁来弥补?” 容妆叹息一声,“这世间的苦痛都是自寻的,说苦也苦,可你甘愿深陷不离,便不能怨天尤人,怪不得任何人,皆是自己寻来的……” “你若不痛上一痛,我怎能甘心啊……”这一尾音拉的绵长,而后夏兰懿眉目含笑盯着容妆,莫名而森然。 容妆骤然觉得气氛寒了许多,容妆有些不安,起身欲离开,匆忙看了一眼夏兰懿,却正对上夏兰懿灼灼的目光,夏兰懿突然起身把容妆拽了回来,仿佛疯了一般用尽了力气把她摔在一旁,容妆瞪大了眼睛,事情发生的太过突兀了,容妆盯着夏兰懿,不寒而栗,夏兰懿竟然藏了匕首,她竟藏了匕首?这是预谋的,夏兰懿竟疯狂到了如此地步。 容妆逃离不得,夏兰懿拿着匕首渐渐逼近,容妆后退,再后退,直到撞上了佛像下面的檀木案,夏兰懿仿佛绝望一般的默默念着,“我已永失所爱……” 匕首直面冲来,寒锋绽白光,极是瘆人,容妆躲闪之下,双手攥住了夏兰懿的手腕,不让她的匕首落下,剑拔弩张的对峙间,容妆问道:“你要杀我?夏兰懿,你怎会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夏兰懿笑的阴狠,“不,我不杀你,只是让你痛一痛,我再伤伤自己,让外人看看,再看看皇上这次相信谁……” “你疯了……”容妆摇头,手上用尽了力气和夏兰懿对抗着,不让她的匕首落下来,眼看着刀锋闪寒,尖儿锋利让人胆战心惊,容妆急了,含了愠怒的喊道:“夏兰懿你疯了!你疯了!这样一而再的试探有意思吗!我告诉你,不管你再来多少次,乔钺依然还是相信我!永远是!” 夏兰懿似乎一怔,容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瞬间将她的手腕打歪一边,匕首顺着飞了出去,容妆迅速捡了起来,夏兰懿冷冷一笑,容妆竟觉得她的眼神里有解脱和蓄意的味道。 容妆觉得心里的不安更深了,但是,容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匕首,匕首都不在她手里了,她伤不到自己了,还怕什么,可是容妆却没想到,夏兰懿下一刻又冲了上来,二人本就距离咫尺,她一刹那突兀的冲过来,容妆根本躲闪不及,原本容妆拿着匕首就是以抵御的架势冲着她。 夏兰懿猛然过来的瞬间,身体直冲进了匕首锋芒,容妆听见了刀锋将皮肉刺破的声响,那一声音在她心底扩大再扩大,容妆瞪大了眼睛,唇瓣张开,整个人已经呆滞,容妆缓缓低下头,那匕首……那匕首就那么刺进了夏兰懿的胸前…… 血,血流出来了,鲜红鲜红的,侵湿了夏兰懿的衣裳…… 容妆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不,不…… 夏兰懿释然一笑,身体也未动分毫,她伏在容妆身边,轻声道:“这才是我的目的,容妆,我要让你亲手杀了我,我要成为你的梦魇,让你挥之不去,成为你和他之间永远的阻碍……你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让人通知了他……你猜他看到这幅场景,会怎么想……他会想,是你杀了我……呵……” 容妆摇摇头,已经有些慌乱,恍惚抬眸间,正见到乔钺带小安子姚姑姑等正往里进…… 夏兰懿余光似乎也看见了,她轻声在容妆耳边说道:“我生无可恋,你让我永失所爱,我就让你永无安宁……” 容妆从没想过,夏兰懿这样温和的女人,也会走上这等绝路,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也要将自己生生镌刻进别人之间,何必呢。 说完了这句话,夏兰懿用余光看了乔钺一眼,容妆看的分明,那一眼里饱含的情意,丝毫未减,还是那么浓,哪怕知道乔钺不爱她。 这个蠢女人,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甘愿连命都不要了,容妆突然觉得恨不起她来,恨不起来,只觉得她的一生都是悲剧,富贵荣华障目,掩盖之下的真实都是孤寂清苦。 夏兰懿的目光缓缓移回来,她突然再次用力的一耸动身体,匕首的锋芒整个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容妆再也忍不住,终于嘶喊了出来,那一声宛如震彻九霄的响亮,让乔钺瞬间加快了步子冲了过来,却在接近身边时,乔钺的步伐停在原地,目光里带着不可置信,就那么看着,也滞然了。 容妆哭了,真的哭了,她真的觉得夏兰懿做到了,容妆从没亲手杀过人,手上的鲜血是夏兰懿的,通红的一片,那将成为她的梦魇,午夜梦回一直跟随着她。 她忽然想起曾经问过苏令芜还是白清嫱的那句话,午夜梦回,你不怕被梦魇缠身吗? 真可笑,报应在她身上了,夏兰懿这个女人,温柔而决绝,宁死也不肯让她好过。 容妆推开夏兰懿,身上沾染了她的鲜血,容妆跌跌撞撞爬向一旁,夏兰懿奄奄一息,目光还看向乔钺,解脱而释然的一笑,溘然失了气息,夏兰懿,死了…… 容妆靠在朱红色的楹柱前,双手环绕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眼睛有些呆滞的看着夏兰懿,眼角泪痕未干。 乔钺回过神来,连忙过去将容妆搂在怀里,连声安慰道:“我来了,我在这,你别怕。” 容妆靠在乔钺怀里嚎啕大哭,乔钺把她抱的紧紧的,只能用身体给她安慰。 乔钺吩咐小安子,“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再提此事,贤妃自尽身亡,以贵妃礼葬,通知夏家,你该知道怎么说。” 小安子忙道:“是,奴才明白,皇上放心,奴才会派人处理好。” 乔钺抱起容妆,姚姑姑解下她的披风,盖住了她身上的血痕脏污,容妆目光空洞的环着乔钺的脖颈,一句话也不曾再说。 乔钺抱着她出了沉香佛塔,站在塔外往里看了看,那分明是虔诚礼佛之处,却成了殒命之地,果真这宫里,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乔钺丝毫不再停留,上了御轿回了宣裕殿,一路都抱着容妆,而容妆也一路无话,目光依然那般空洞而呆滞,乔钺的心一直悬着,一刻也不得安宁。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连乔钺也有些难以置信,夏兰懿转眼之间就香消玉殒了,可是那不重要,眼下容妆这般样子,他该怎样做才能令她恢复如常…… 第142章 没有杀她 回到宣裕殿沐浴梳洗过后,冉缜来给容妆看过,诊脉过,只开了些安神的药等,冉缜道是容妆受到惊讶,多少算是心病,不是吃药就能好的,看着容妆呆滞默然的模样,乔钺煞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一直坐在身边抱着她,姚姑姑叹息着去亲自熬了药。 乔钺靠在榻上,容妆穿着青色素衣靠在他胸膛上,默默然的一言不发,缄口不言,目光依然空洞望着满殿寂色。 安神静心的香静静的燃着,恬恬淡淡的,乔钺把盖在容妆身上的薄毯往上拢拢,目光深沉的看着容妆,叹息一声,道一句,“妆儿,你说句话。” 微光透过窗扇透进殿内,所有繁华喧嚣此刻尽数被隔绝一般,只有静静的,再静静的,一点声音也再无。 乔钺也没有办法,干在心里着急,光景一点点流逝,金乌西坠,暮色式微,夜色渐渐袭了上来,天边淡月升,有雾霭朦胧相伴。 瑟瑟的风声随着殿门敞开时吹进了殿内,拂的帘帐飘忽,玎玎颤颤。 姚姑姑走进来,唤了一声,“皇上。”她看容妆,又对乔钺道:“让老奴伺候主子休息吧。” 乔钺摇摇头,“你回去歇着吧,朕陪着她。” 姚姑姑叹息一声,便离开了,乔钺抱着容妆把她放到了龙床边儿,给她褪了衣裳,目对上她的眸,苦涩蔓延,沉声道了一句,“妆儿,你和我说句话。” 容妆只是看着他,还是不曾开口,乔钺一叹,看着靠在床头的容妆,乔钺伸手打算把她放下,让她歇息,然而容妆却突然阻拦他的举动,手扯住了他寝衣的袖子,缓缓启唇,唇瓣微微颤抖,嗓音带着长久未曾言语的沙哑,却只说了一句,“不是我……” 乔钺目光一亮,有些惊喜的道:“妆儿,你怎么样?” 容妆看着他,摇摇头,“真的不是我杀她……”容妆仿佛又想到什么,眸子突然变黯淡了下去,“是我杀了她……”容妆低头垂目,松开乔钺,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把匕首还在我手里……是我杀了夏兰懿……” 容妆突然扯住乔钺胸前的衣面,神色带着焦急的就辩解,“可是我并不想杀她的啊,是她要伤害我,我抢过了匕首,可我却不曾想到她竟然会突然就冲上来的啊……” 乔钺一见容妆絮絮叨叨的不断说着,也没有打断,只是蹙眉瞧着,容妆神思恍惚了一天,甚至都未曾开口,如今一开口便是停不下来,乔钺的心里不乏担心,但他觉得,容妆不断嚷嚷,总好过让她憋在心里来的要好。 容妆突然抱住乔钺,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嗫嚅道:“乔钺,那匕首冲破夏兰懿身体的声音,我想这辈子我都忘不掉……一天了,总是回响在我耳边……” 乔钺振臂抱着容妆,手抚摸着她的背脊,缓和了声音安慰道:“妆儿,你听话,不要去想,我没有怀疑你。” 容妆声音有一丝急促,急的仿佛快哭出来了那样,她说,“乔钺,你真的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想杀她,我原本只是打算让她离开阑廷宫,让她去寺院礼佛,只要不在你我身边便好……” “我知道,我知道。”乔钺只能连声安慰着,容妆喋喋不休,不肯放过,连语气里都带着颤抖和慌张,“可是她怎么就那么死了呢,我虽然厌恶她,但是还没到希望她去死的地步啊,她想试探你我的感情,就弄出了巫蛊事件,她说她要成为你我的障碍,于是她就设计死在了我的手里……” 乔钺蹙眉,“妆儿,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累了,好好睡一觉。” 容妆没有应声,乔钺缓缓松开了她,把她身子渐渐放平,让她躺下,乔钺躺在了她身边,把被子盖好了,夜静默,万籁俱寂里,乔钺仿佛听见了容妆嘤嘤低泣,一时心酸的严重,只是把她搂在怀里,没有去刻意说些什么。 从这日以后,容妆就便的开始沉默寡言,时常都是站在窗边望着天边,静默的站着,一言不发。 贤妃夏兰懿溘然逝世的消息早传遍了后宫,因着乔钺下过令,容妆去过佛堂之事不得宣扬出去。 但到底人多眼杂,事情还是起了流言,好在都只是说容妆曾去过佛堂,并未严重涉及到夏兰懿殁了的事,一大早元旖和曲玉戈便匆匆来看了容妆,原想着和她说说夏兰懿的事,元旖和曲玉戈都挺兴奋的模样,毕竟除去了夏兰懿,这阑廷后宫里便没了阻碍,虽不能说容妆等人一手遮天,但到底对手都没有了,日子总该好过了吧。 可二人一见到容妆如此情形,虽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少也猜到了和夏兰懿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二人捡着好听的话劝慰了一番,然而容妆也是浅浅淡淡的应了一句,平淡的就像一湖死水,一点涟漪也不曾泛起,甚至连个愉悦的模样也不曾露出来,久而久之元旖和曲玉戈也失了心思,便只好静静的陪着容妆,也不曾再提此事。 后一日是阿萦回门的日子,一大早姚姑姑便带着小景子忙活,挑了许多阿萦爱吃的爱玩的准备了出来,阿萦回来的早,封铭作为一个好男人好夫君,自然是陪着来了。 容妆靠在榻上,身上盖了素绒薄毯,姚姑姑早早点了熏香,香气细微悠然,又燃了炭炉,炭炉是黄铜的,自从上次容妆因为炭炉崩裂早产之事以后,乔钺便下了旨,以后阖宫不得用瓷炉,就像那口花缸一样,都是怕容妆触景生情,看了心里不乐,这是乔钺的体贴和在乎,姚姑姑不止一次说过,容妆也是笑笑,直到再燃炭炉,容妆瞧着这炭炉,心里却是有一丝异常,好在那黄铜厚重,让她多少能够安心些。 依照容妆的吩咐,姚姑姑早派了人通知了容徵今日来聚一聚,容徵也随后便到了,大抵元旖知道阿萦回来,也是一早便来了,不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在人,容妆皆没有心思去管了。 宣裕殿里很是暖和,阿萦恭敬的容妆行了礼,容妆也没阻止,随后觑一眼封铭,问了一句,“在封府过得如何?封铭可有欺负你?” 阿萦瞥了封铭一眼,二人的相处方式似乎变了许多,许是成为夫妇以后和睦了许多,阿萦淡淡笑笑,“没有,大人待我好得很。” 封铭笑道:“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我哪能欺负到她。” 容妆淡漠笑笑,封铭倒是会说实话,阿萦的性子和拂晓可不一样,拂晓逆来顺受,阿萦却一身傲气,唯有面对容妆才能安稳那么些,旁人接触多了便知道了,轻易是降不住的,封铭也就是个被欺负的命了。 容妆轻声道:“夫妻一体,哪有谁欺负谁的,都是生活里的乐趣罢了。” “可不是。”容徵附和一句,容妆瞧一眼他,又不知不觉瞧一眼元旖,元旖倒是没有察觉容妆的目光,只是一直在注视着容徵,容妆心下微微一叹,看来这是躲不过的了。 姚姑姑上了茶,阿萦笑着道了一句,“谢谢姑姑。”转眼喝下茶,又道:“姑姑真好,还记得我爱喝铁观音。” 容妆回道:“这可是姑姑特意给你准备的,瞧瞧,这桌上的点心哪个不是你喜欢的。” 阿萦笑笑,“那我可真舍不得离开了。” 容妆神思依然有些萎靡,元旖见状,便接口道:“那可不行,你要是总留在宫里,咱们封大人还不寂寞的来找容妆算账?” 阿萦瞪了一眼,“他哪敢。”封铭附和道:“是是是,不敢。” 眼瞧着谁都看得出来,这封铭待阿萦是真好,一点都不掺假,成亲以后好像更纵容她了一般。 容徵最先看出了端倪,便问道:“妆儿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乏了?” 容妆垂眸回了一句,“近日有些着凉,神思倦怠,不妨事。” 阿萦接道:“那姐姐你可要好好注意身体,别来操劳了。”阿萦这话音刚落,突然又问道:“听闻夏贤妃殁了,这太突然了,我和封铭听到这消息都太诧异了。” 容妆眉头蓦然一皱,旋即垂目缓然道:“夏兰懿自尽了。” 阿萦还要继续问什么,元旖觑了容妆一眼,忙就将话锋牵引离了这个话题,和阿萦闲谈起她在封府的日子来。 用过了午膳后,阿萦留在了宫里,封铭和容徵一同出了宫。 第143章 望你展颜 夜晚的风呜咽呜咽的,颇有诡谲的气息,容妆站在窗边,这寂寂寒冬,怕是难熬呢。 阿萦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容妆,站到她身边笑道:“姐姐,窗边透风,喝杯茶暖暖。” 容妆侧目看一眼,拿着茶杯啜饮了一口,复缓缓道:“封铭待你好,我也安心了,总算没做错。” 阿萦盯着容妆的侧脸,半晌担忧的问道:“姐姐,我这次回来,总觉得你很异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容妆目光悠远,透过窗子的缝隙,空洞而无神,“阿萦,你知道吗,是我杀了夏兰懿……” 阿萦一怔,目光一紧,急着问道:“姐姐,怎么会这样?” 容妆苦苦一笑,“都是她做的……我并不想的……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总是出现在我眼前,一闭上眼……” 阿萦见容妆如此,心疼的道:“姐姐,事情都过去了,没人怪你,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好吗?” “可是我自己过不去啊……”容妆声音拉的细而长,仿佛透过寂寞长夜幽幽而来。 “姐姐,这就是你自己看不透了,无论是皇上和我们,都希望你好,你这般谁也不会好受,反而让那夏贤妃得意,倘若她还活着,一定在嘲笑的,她会笑你败给了她。” 阿萦的劝慰并没有用,诚如冉缜所说的,容妆这是心病,容妆依然那副寡淡的模样,幽幽道:“可是……她已经死了,就死在我的手里……我现在想起来那个场景,整个人都觉得脊背发凉……后怕,后怕……” 阿萦一急,唤了一声,“姐姐!”这一声尖细而用力,声音还未落下,她已经红了眼眶,阿萦扯住了容妆的衣袖,“姐姐,我跟在你身边快两年了,我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懦弱,是懦弱你知道吗?夏兰懿死了又能如何,便是死千百次又如此,在我们眼里,都抵不上你一分,不值得你难过一分,姐姐,姐姐!” 可是无论阿萦怎么着急,始终也打动不了容妆,哪怕容妆的眉头蹙起了,嗫嚅着唇瓣却始终没能说出什么。 阿萦噤了声,只是眼眶含着水光一直注视着容妆,一时也没了法子,见容妆依然不为所动,手缓缓的松开了,阿萦陪她一直矗立了半晌,容妆乍然幽幽道了一句,“阿萦啊……你说乔钺心里会觉得我心狠手辣么……” 阿萦忙回应道:“不可能,姐姐你变傻了吗,皇上那么爱惜你,会因为这一件小事就改变吗?姐姐,你就别乱想了。” 阿萦没想到,夏兰懿的死会让容妆这般介怀,甚至性情都快变了,一时心疼也无法解,便连连叹息。 阿萦转身背靠着窗棂,窗边的金丝帷幔微微颤动,寒风浸进了丝丝凉意,灯火通明的大殿里,落眼无处不是阔而寂,窗外那遥遥殿宇映了夜色与灯火的渺茫,像是遮了雾气沆砀,淡淡的矗立着,静默如清歌。 容妆徐徐问了出来,“阿萦,封府的日子是不是比宫里好过。” 这一句话也不知是询问抑或是已经肯定的语气,容妆还是淡薄的神色,阿萦微微一怔,旋即道:“封铭真正在意我,府里唯有我一个正妻,并无侍妾,安稳无争,自然好过。”旋即阿萦仿佛反应过来觉得不对一般,目光微颤的看向容妆,容妆微微一笑,“那你该不怪我了吧。” 阿萦蹙眉,“姐姐,我从不曾怪过你什么。” “你起初并不想嫁给封铭。” “我有……苦衷……” 容妆侧目凝一眼阿萦,阿萦与容妆对视半晌,像是有些心虚的微微收敛了目光,对容妆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姐姐,是你不要怪我才是。” “你又没做什么令我不开心的事。”容妆的神色并没有多大波动,依然淡漠的看着阿萦。 阿萦素白的手指不安的搅动着衣袖,好好的紫缎都出了褶皱,似乎是欲言又止,踟蹰什么进退,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姐姐,若是将来你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能否……谅我一谅?” 阿萦紧紧盯着容妆的眸,眸子映着光芒熠熠闪闪,容妆蓦然笑了,“别说傻话。” 阿萦眼眶莫名又红了,声儿沉沉的,“姐姐,我是真的把你当姐姐,但亲姐妹还有生疑的时候,我若做错了什么,求你谅我,我不想失去你……” 容妆笑笑,“阿萦,你成亲的时候我并没有送你什么东西,我思来想去总觉得送什么都是虚的,便打消了念头,我始终觉得,那些俗物都没有必要送给你,可是我没用,也没想到什么不俗的,后来我就想着,等你回门的时候,我就向皇上请个恩典送与你,寻思给你个赦免,将来若是封铭那冲动耿直的性子犯了什么错,也好助你们逃过一劫。” “姐姐……”阿萦动容,神色略带了苦涩看着容妆,“姐姐,相比皇上的赦免,我更希望你的原谅。” “好。”容妆应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不强求,我答应你,若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会原谅你,不会让你失去我这个姐姐。” “既然叫了姐姐,自然是一辈子的……”阿萦微微带了泪光,却笑凝容妆。 大殿的门缓缓开启了,乔钺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阿萦忙擦了眼泪上茶,又行礼。 乔钺第一时间来到容妆身边,扯着她的胳膊往里走,“窗边冷,别总站在那里,该着凉了。” 容妆也不答言,随着乔钺就回到了榻边坐了下来,阿萦见此,便识趣的离开了。 乔钺一边喝茶,随后放下茶杯道:“夏归年仿佛骤然老了不少。” 容妆默然半晌,才道:“好端端的女儿突然殁了,自然是要伤心的,人便老了。” 乔钺自然察觉她依然不对,皱眉道:“妆儿,你不要让我着急了,能不能恢复如常?” 容妆笑笑,“我怎么了?” 乔钺瞪她一眼,“你这幅样子,我难受。” 容妆眉心动了动,侧目看乔钺,哂笑问道:“乔钺,夏兰懿的死你心疼吗?怪我吗?” “……”乔钺腾的从榻上起身,由于太急促,撞到了旁边的小案,案上茶盏轰然滚落在地,碎了一片一片的,碎裂声里,乔钺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有些不耐的对容妆道:“这件事能不能就让它过去,我都没提你到底想要怎样。”乔钺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告诉你,我重新告诉你,夏兰懿的死,于我来说丝毫不曾触动,也从没怀疑你,怪你更无从谈起,容妆,你听懂了吗?” 容妆木然的点了点头,起身丢下一句话,“我困了,叫宫人伺候你沐浴,我睡下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乔钺,也不曾看一眼他沉下的脸色,径直往里走去。 丢下乔钺一个人怔怔的伫立在原地,冷冷的瞥了一眼碎瓷片,随后怒气更盛了,一掌拍在案上,声儿震的极其响亮,里头的容妆,身子随之一颤,木然了久久。 便是这样僵持着,一连着好几日,阿萦在这期间一直的劝容妆,却没有用,封铭大抵是想了,两日后便把阿萦接回去了。 元旖还是每天都来看容妆,但是已经不提夏兰懿的事情了,她也怕容妆不好受,便挑好听的说,时不时的侧面问问关于容徵的事儿,姚姑姑还曾告诉容妆,说啊,元旖曾经向她问过,拂晓和容徵的事儿,容妆听姚姑姑这么说,也不曾在意,毕竟事情不是她能掌控的,元旖的心思也不是生了一日两日的,路得要她自己走,她容妆怎么能去左右,便不去管了,随她怎么发展吧,大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无路如何,在元旖那里来说,都是她自己寻的,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得受着。 这日,元麓和乔觅薇的队伍总算到达了帝都永焕,乔钺为表亲切,便亲自在宫门迎接了,容妆和元旖也一同去了,车辇高大宽阔,金碧璀璨的,霎为耀眼。 乔觅薇和元麓一同下了车,紧紧的环着他的手臂,看起来和谐的很,很美好,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那般。 乔觅薇容颜也有些变化,穿着王后的七凤朝服,整个人端庄而肃穆,早已不是那碧鬟年少的小女儿了。 容妆暗想,大抵也是被这身份磨练出来的,身上那气息,也多了许多孤傲清冷,就算是有元麓爱护着,到底她也是王后的身份,掌握着权柄玉座,哪来的那么容易,便是伪装,也两年的时间也够她学了,不过眼下看来,乔觅薇似乎适应的很好。 元旖一见元麓渐渐走近了,笑意盈满了一张俏脸,紧紧盯着他们。 元麓携着乔觅薇,身后跟着一群宫人,还有他们的女儿,缓缓走向乔钺,至御驾前时,行礼道:“祁王元麓携王后乔觅薇,参见阑廷承衍帝,愿君上长乐无极。” 乔钺端着神色,只微微勾勒唇角,“祁王免礼,王后免礼。” 乔觅薇和元麓缓缓起了身,元麓和乔钺相视一笑,久违一般,乔觅薇有顾自对乔钺施了一礼,唤道:“皇兄。” 乔钺点头应下,“觅薇,许久不见。” 乔觅薇温温然然的笑了,移目看向容妆,容妆也看她,四目交汇,同是相对一笑,各自点了点头。 元麓走到元旖面前,笑着唤了一声,“小妹。” 元旖笑的灿烂,冲上去就抱着元麓,元麓赶紧放开她,笑道:“瞧你,君上还在,又乱了礼数。” 元旖甚是高兴,看了乔钺一眼,乔钺也并未在意,元旖挽着元麓往回走,随后摆驾,一行人回了玄景宫。 曾经容妆让乔钺留二人住在宫里,乔钺便吩咐了人拾掇了流云小筑,舟车劳顿,先是让宫人带着二人回去歇息,乔钺设了宴接风洗尘。 元旖留在宣裕殿里和容妆闲暇的谈论着,眼里眉间掩饰不住的高兴,容妆也能理解她,毕竟一个人在异国快两年了,好不容易来了亲人,那种感觉大抵也仿佛久旱逢甘霖吧,自是该极尽欢喜的,看着元旖嘻嘻笑笑的面庞,容妆也觉得开心了些。 一直讨论着晚上该穿什么,戴哪些簪子饰物等等,于后元旖突然间问了一句,“夜宴可请了容大人?” 望着元旖灼灼的目光,容妆有一刹那的凝滞,盯着她看,直到元旖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的问道:“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容妆有些怔然的低下头,“没什么,我哥会来,封铭他们也会来的。” 元旖展颜一笑,也不知道是容妆精神恍惚还是真的,竟觉得那笑容里有些娇媚,按捺下心头一丝情绪,抬眸对元旖同样一笑。 第144章 省亲归来 夜晚于和睦宫苑设宴,月儿初升,华灯初上,清夜坠冷云,笙歌曼舞,觥筹交错,满殿和乐升平。 容妆随着乔钺进了大殿里,一众人已经等候在内,见乔钺进内,纷纷恭敬行礼道万岁,乔钺令平身,复携容妆落座,见乔钺落定,一众人方坐了下来。 乔觅薇领着她和元麓的女儿来大殿中央给乔钺请安,所有人都定睛在她们二人身上,那小女孩长得灵秀可爱,一看就是冰雪聪明的,一双眼睛乌黑熠熠,那孩子早已经会唤人了,乔觅薇道:“皇兄,妹妹带女儿元笙给您请安了,愿皇兄长乐无极,我阑廷国泰民安,万岁绵延。” 乔觅薇看那孩子,那孩子也同道:“笙儿祝皇帝舅舅长乐。” 乔钺赶快笑应了,“觅薇,无需虚礼,起了吧。” 容妆尽量保持着笑容,看着乔觅薇,乔觅薇与她对视,各自点了点头示意,容妆看着乔觅薇和元麓的女儿也喜欢的很,那孩子也是很有灵气的,容妆想起乔执,不由笑笑,她的执儿也快会喊爹爹和娘亲了吧,想到此处就觉得心里美得很。 宫宴都是无趣的,推杯换盏间脸上都挂着笑,仿佛真正和乐一般,真正心思自然都不会显露在脸上,都是暗藏于心的,其实这是很虚伪的,容妆想,所以并不是很喜欢应付这些台面上的事儿,如果不是乔觅薇和元麓回来,这宫宴真是能避则避。 容妆端着杯子,目光缓缓扫向众人,大殿空旷,丝竹笙歌越发显得空洞沉重,目光落及处满是琳琅华光,容妆有些不耐,阿萦和封铭似乎相谈甚欢,而元旖的目光似乎一直流连在容徵与元麓身上。 元麓也有些变化,他似乎感受到容妆的目光,遂举杯微笑与容妆示意,容妆笑笑,亦是举杯示意,同饮了一杯酒,容妆的目光微微凝重,打量元麓其人。 元麓比初见那时更显壮实了些,没有那么单弱的感觉,却还是那副幽然含笑的模样,甚是自得,一双遂目里还是精光闪烁,所幸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酒过三巡之际,容妆恰觉无趣,却见元麓蓦然起身,容妆以为元麓也要行个虚礼说说虚话儿什么的,却不料元麓举杯示意乔钺,敬了一杯酒,道:“君上,本王此次不单是陪王后回阑廷省亲,也是想同君上商议些事情。” 容妆与乔钺对视一眼,乔钺复挑眉问道:“哦?什么事情令祁王如此隆重。” 元麓衽绣的团龙纹在灯光下闪着点点光芒,裾上镂金围珠亦是璀璨生辉,他缓缓对乔钺道:“舍妹为君上嫔妃,而君上之妹为我王后,秦晋之好在前,附属盟约在后,祁国与阑廷的关系亲近如斯,自然是分割不了的。” 殿内早已在他说话之时便安静下来,此刻更是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他接下来的话,乔钺似乎并不是太在意,只是淡漠的喝着酒,若有所思的聆着。 元麓眉目含笑,长眉轻挑,颇有狡黠精明的意味,他停顿了会儿,缓缓道:“阑廷安则祁国安,所以本王愿意献上祁国兵力十万以助阑廷御敌。” 乔钺缓缓笑了,笑意有些莫名的道:“祁王有心,想必也有意,朕倒是想听听,祁王意在何为?” 元麓微微笑了,与乔钺对视间颇有胸有成竹的意味,“阑廷根基深厚,民心所向,自然不是那群乌合之众所能撼动分毫,敌方败寇乃是迟早之事,本王想请君上答应,待阑廷功成一统*之时,留我祁国周遭城池,划归我祁国舆图内,不知君上,可否应本王所求?” 元麓末了停了停,又添了一句:“当然,君上若是不应,本王依然会出兵相助。” 乔钺缄默,兀自垂眸倒了一杯酒喝下,所有人都在瞩目着他,屏息静气的等待乔钺回答,容妆给乔钺布菜解酒气,心下有所明了,乔钺自然是会答应的,这种有益无害的事,并没有拒绝的必要,且元麓话说得大义凛然,若是乔钺不应,反倒失了阑廷大朝的气度。 所以容妆并不惊讶于下一刻乔钺缓缓开口,他道:“承你言,阑廷终将捭阖天下,扫平八荒,你有助益,朕自然乐见,朕可诺你阑廷必不动祁国疆域,届时所得祁国左右城池,归你舆图,由你统辖,朕不插手。” 元麓郑重点头,“好,本王谢过君上,祁国早归心于阑廷,届时年供必将倍加。” 乔钺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元麓道:“本王明日便传书回祁,出兵与阑廷合力御敌,尽归容策将军调遣。” 乔钺道声好,容妆为他的空酒杯里斟上酒,看着清酒缓缓流淌进杯子里,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容妆的脸上强装了笑容,心里则暗道元麓这个人真是够精明的,这锦上添花于谁都是好处,无利不起早,还当真是,不过倒也并没什么影响,他虽精明,但到底臣服于阑廷,胃口不大,不过是要附近城池罢了,又有乔觅薇之系,到底也是向着阑廷的。 这方静默,那边乔觅薇见气氛沉闷,便道:“皇兄,阿麓,瞧瞧你们真是的,国事都搬到家宴上了。” 元旖接话道:“嫂子说的没错,瞧瞧好好一个家宴,弄的沉沉闷闷的,多不开心啊。” 容妆见状,把酒壶放回案上,便笑添了一句,“可不是如此,皇上,祁王,你们喝酒就好好喝酒,国事放在朝上去谈,况且我们这么多女人在,不是后宫不得参政?” 乔钺笑道:“行,咱们就安心喝酒。” 元麓亦是笑笑,坐回了原位,举杯敬了乔钺一杯,又敬众人,笑道:“成,咱们喝酒,我与君上也是许久不见,倒是该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乔钺笑应,唤容妆添酒,执杯再饮下。 容妆觉得有些醉,便出去透透风,乔觅薇随后跟了出去,二人相遇在殿前高阶下,容妆唤姚姑姑去取了软垫,垫在了凉阶上,与乔觅薇一同坐了下来。 容妆抬眸,月儿高挂,深色的浓云一点点飘过月前,时而遮挡了那点白光,略显得诡谲朦胧。 容妆笑笑,昂首往天际,低声道:“长公主,咱们也太久未见了。” 乔觅薇亦是随着容妆的目光往去,叹息一声,“是啊许久了,久到人事皆变了,你我已同为人母,而你也成了我的嫂子。” 容妆惨淡的笑了笑,“哪里敢当,皇上尚无皇后,便是再高的位份,也不过是侍妾,哪里担得起你一声嫂子。” 乔觅薇微微垂目,“并不是,我还未去祁国时就看得出来皇兄他很看重你。”乔觅薇侧目凝容妆,“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嫂子。” 容妆也侧目看她,“既然你这么坦诚,那我也不瞒你,我和皇上早已交心,你唤嫂子我很喜欢。” 乔觅薇拢了拢狐裘披风,“我啊,可还记得欠你一个人情未还呢。” 容妆目光淡漠的看着远处的枯木暗影,幽幽道:“看你如今过得好,我也安心。” “还得谢你。”乔觅薇叹一声,微微婉然的笑,呼出的白雾在夜空里缓缓袅袅的飘散了。 “世事错落不易得安,你自己惜福,无需谢我。” 乔觅薇淡淡道:“容妆,你给我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变化。” 容妆长吁气,微弱的雾气缓缓升起,寒风过,仿佛也将她的声音吹向了远方,唯余凉凉的浅声儿,“你知道吗,我受了很多罪,我失去过孩子,失去过亲人,许多东西都变了,我的心……似乎比以前更冷了,我还……亲手杀过人……” 乔觅薇的眸子沉了沉,有些悲戚溢了上来,“其实我开始也过的很累,其实我也……杀过人……” 容妆有些诧异的侧目看了看她,乔觅薇目光依旧望着前方,凉凉的道:“有个舞姬勾引元麓,元麓醉酒便和她……我很生气无处发泄,那个时候我和元麓的关系还并不稳定,但是我喜欢上了他,所以我很嫉妒,当着元麓的面把那个女人杀了……”乔觅薇的话停了停,“我只是怒上心头一时冲动,过后看着那地上的血,我就后悔了,可是都晚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元麓当时看我那惶然的眼神,大概他怎么也没想到我会下那么狠的手。” 容妆的心随着她的话不由惊讶,便问道:“后来呢?” “一个舞姬而已,总不至于让元麓废了我,我告诉元麓,我特别厌恶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也告诉他我很爱他,以后他宠一个我杀一个。”乔觅薇低声笑笑,“其实这是气话,杀一个都让我后悔莫及,怎敢再去呢……” 容妆追问,“那元麓怎么处置?” 乔觅薇突然笑的盛了,“他也是个妙人了,听我这么说,不但未曾怪罪我,还说他觉得很高兴,因为我在乎他。” 容妆恍然一笑,心下惊叹乔觅薇之言,便缓缓说:“所以说啊,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别人自然看不到,你看,我只看到了你的风光荣耀,爱你的男人,可爱的女儿,我并不能看到你受过的苦痛,正如你也看不到我的一样,但好在风雨过后总是晴朗,不管变与未变,值得就好。” “嗯。”乔觅薇点点头,“值得就好。” 容妆与乔觅薇相视一笑,月儿又高了,夜正浓,风吹走了阴云,月光都露出来了,明而亮的。 第145章 无尽梦魇 众人多宿醉,深夜未出宫便都留在了宫里。 乔觅薇和元麓落脚在了原本长公主宫殿——馥阳宫。 而封铭和容徵等皆留在了流云小筑,容妆早起,头有些熬夜加宿醉的疼,便独自出了宣裕殿散了步。 初冬的清晨,长空无垠,湛而澈,宫宇重重巍峨,飞甍鳞次,远处山岚如青烟。 遥遥便见乔觅薇迎面过来了,容妆便缓了步子,相遇寒暄了几句,乔觅薇原也是独自散步,提及孩子,乔觅薇便赶紧和容妆去看了乔执,乔觅薇见乔执长得好看又灵动,亦是喜欢的紧,还嚷嚷着要和容妆定下娃娃亲,容妆不置可否,转了话题就盖过了,孩子那么小,将来如何境遇又有谁知道,做父母的怎可自幼便给定下来束缚让他无从选择呢,不管别人,反正容妆自然是不会的。 送走了乔觅薇,容妆又去了流云小筑,闲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寻思着乔钺也该醒了,便告别了阿萦,往宣裕殿归,走在宫道上,容妆想着阿萦,原本不愿意嫁给封铭,容妆不止一次想过这背后的原因,阿萦其人身上不乏秘密相瞒,可到底这么久也没有伤害过她,反而帮了她很多,比如为了在夏兰懿面前维护她的面子,而答应嫁给封铭。 想到这里,容妆心头一跳,猛的想起来…… 夏兰懿的头七祭便是今日。 瞬间所有的不安情绪又续上心头,容妆整个脸色都瞬间苍白了,连带着脚步都有些不稳,抬头看看天色,望着分明尚好的天色,却始终觉得不好受,便加紧了步子赶紧回了宣裕殿。 容妆让小景子准备了纸钱等,原本该去沉香塔里为夏兰懿诵经焚烧的,然而,容妆并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不想再想起夏兰懿死时的样子,哪怕已经做过法事,可夏兰懿的样子于夜里已经是挥之不去了,若是白日再脱离不了,她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便带着姚姑姑在玄景宫里一个偏僻隐蔽的古树下烧了纸钱,容妆的心里很不平静,望着那火盆里灼灼燃烧的纸钱,那火舌,那灰烬,无一不刺目戳心,有些悲恸,也有些怅然和迷茫。 夜晚的风呜咽呜咽的刮着,月亮隐藏在浓云后头,夜空漆黑一片,森然的紧。 容妆一整日心绪都不平静,晚上便早早的沐浴躺下了,乔钺见她似乎不安,也知道今日是夏兰懿的头七,心明她不好受,便陪着她早早睡下了。 一灯如豆的留着,却更将空旷的大殿衬托的越发空洞寒凉,乔钺睡颜平静,呼吸平稳,而容妆却并非如此,她的手紧紧的攥着山河锦绣被,骨节都因为大力紧攥而发白了,衾面被她抓的全是褶皱,容妆身子不安的动着,额头已经沁出了点点的冷汗。 她做恶梦了,从夏兰懿殁了以后,每晚多多少少都会做梦,梦里无非就是满眼的血与匕首,还有夏兰懿不甘和扭曲的面容,今日尤为甚重。 梦里是夏兰懿目光发狠的瞪着她,梦里是夏兰懿冲进她手中匕首的一刹那,梦里是夏兰懿恶狠狠的告诉她,要成为她的恶梦,夏兰懿做到了,她做到了。 在梦里精神紧绷到崩溃的那一瞬间,容妆猛然惊醒,被衾随着她猛然起身的动作滑到了腿上,连带着乔钺那边也翘起了大大的缝隙,冷意灌进来,乔钺也被容妆乍然的动作惊醒了,乔钺也随着做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烛火光亮,乔钺见容妆如此,紧紧皱起了眉头,把她搂紧了怀里,手触碰到她额头上已经冰凉的汗渍,乔钺沉稳着声音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了?” 容妆埋首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每点一下都触碰在他肩膀,乔钺闻言未应,把被子扯过来盖住两人身上,抵挡了寒意,半晌才缓缓道:“别怕,我在这。” 乔钺把容妆抱得紧了一分,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乔钺感觉到肩膀的寝衣缓缓湿润了,带着凉意黏在了肌肤上,乔钺知道,那是容妆的眼泪,乔钺的心越发的跟着疼,一点点的像被侵蚀一样的疼。 乔钺抱着容妆靠在床头软垫上,惆怅叹息一声,缓缓沉声道:“妆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说说,你这些天里哪天得到安宁了,我已经无法忍受了,你这样没有逼疯自己,已经先把我逼疯了,我不能看着你这样无动于衷,我难受,我很难受。” 容妆在乔钺怀里,声儿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慢慢道:“乔钺,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这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过不去,夏兰懿也是我的劫难,她活着我嫉妒她,我厌恶她,可是她拼尽性命不要,也要成为我的恶梦,终是如愿了,死在了我的手里,我怕啊,我难受啊,我也难受啊,我从来没有这么不坚强过,乔钺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乔钺心越发的疼,像是窒息了一样,仿佛呼吸都困难起来,只能紧紧的抱着容妆,容妆这是心结,乔钺没有办法给她报仇与雪恨,夏兰懿已经死了,不可能将她挫骨扬灰,也不可能让她重新活过来。 容妆哽咽,呼吸急促,乔钺的心疼的不得了,只能把她圈在怀里紧紧的,乔钺在她耳边低语,“妆儿,睡吧,过些日子就会好了,没事的。” 容妆轻轻点了点头,与乔钺一同重新躺下,床上的温度已经冷了下去,乔钺紧紧抱着容妆给她暖身,乔钺道:“若是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 容妆闷闷的回了一声‘嗯’,乔钺接言道:“那我说你听着。”乔钺停了停,缓缓复道:“你生辰快到了,你跟了我七年了,那五年虚度,这两年相伴,整整七载了……” “嗯,我知道……” “你一定要好好的,那个凤龙玉璧就是预兆,你我也会声名流芳,而你会是我唯一的妻,承衍帝唯一的皇后,冠我之姓。” “嗯,会的……” “等你生辰过了,若是有闲暇,我带你回言州看看,我们曾在那里结发成约……” “嗯……” “言州的花灯节很美,以后每年我都带你去看看……” “……” 慢慢的,容妆没有了应声儿,呼吸渐渐平稳了,夜已经过半了,乔钺给容妆盖严实了被子,在她额头落下轻柔的一吻,轻声说了一句,“好好睡,我一直在。” 窗外无尽的夜色浓稠,殿里终于静谧安然了,这冬日初始的寒冽扰的人烦躁,容妆缺个好眠,今晚好是补了。 第146章 凤印落定 乔钺留乔觅薇和元麓长待下来,起码要给容妆过了生辰再归祁。 容妆和乔钺说起祁国助兵之事,容妆说元麓其人太过聪明,虽是同路人,但还是要乔钺留个心思,不可全信,元麓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赶在边关战事正值对决之时出兵相助,一来他祁国兵将不会折损太多,二来他自然明白,唯有阑廷才是真正赢者,借此机会得到数座城池,主意打的当真好,怎么算都是坐收利益。 乔钺自然也看得透,但到底有益无害,相得益彰,也就随他了。 一到这冬日里,容妆总是担心边关的父亲,苦寒之地,又战争缠身,这一年的冬总是最难熬的。 这一场战争持续的并不算久,但到底是战乱,受苦的总是边关百姓,而那赫钦当真顽强,竟能带领那一群乌合之众抵挡阑廷大军对峙两年,也算是人物了。 瑟瑟寒风日渐浓,转眼已经进了十一月里,是隆冬了啊…… 素日里容妆和元旖乔觅薇等人下下棋或是赏赏冬雪纯皎,倒也惬意,日子过的不咸不淡,不缓不慢,也过得去。 只是容妆依然很低落,晚上睡眠时候依然不安稳,虽不至于每日恶梦缠身,但也没有彻底解脱,眼瞧着容妆身形都有了清减,乔钺心疼的不得了,阿萦和容徵也时常被召入宫来陪容妆,元旖更是想了法的带容妆在宫里四处散心玩乐,却也没起多大的作用,幸好有冉缜帮着诊治调解。 乔钺本以为容妆会渐渐转变回来,却没想到夏兰懿那件事真成了她的心结,并且一直持续至今,乔钺有些慌了,但是又拿容妆没有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劝更是不得。 眼下就要到容妆生辰了,乔钺已然吩咐下去,届时那日好好置办大摆宫宴,一是为了容妆开心,而是为了一驱往日的阴霾,好好热闹热闹,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他要给容妆兑现一个承诺,一个搁浅了很久,欠了很久的承诺。 时间一点点的流过,转眼就到了容妆生辰这日,乔钺下旨,赦天下,除死罪外一律释放,各州县牢净,这是为容妆博了好名声,积福行善。 乔钺破例容众臣入宫为容妆庆生,残暮傍夜近,簇云成黯,夜晚阖宫宴饮在和睦宫苑举行,满庭华烛,光彩四溢。 容妆与乔钺入了席,众人稽首叩拜,呼万岁,唤容婕妤大安,乔钺命人都起了,入座。 寒暄一番后,众人献礼,眼瞧着乔钺如此重视容妆的生辰,甘愿大动干戈的举办,没人会傻到不去在意,所以这生辰贺礼,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华贵无双,然而提不起容妆一丝兴趣,小景子捧给容妆瞧了,容妆也只是淡漠的笑,乔钺见她如此冷漠,心越发的烦躁,整个人脸色也越来越沉,吓得满殿的人都屏息静气的不敢随便说什么。 阿萦和封铭一同献上了一对碧玉梧桐,阿萦亲自奉到容妆面前,没有经过宫人,笑着对容妆道:“姐姐,我希望这对玉梧桐能让你开心起来,你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你和皇上相遇在梧桐树下,我便想到了这个,告诉了封铭找人打造了这一对送予你,你对我的恩情我报答不尽,如今见你越发憔悴,我真的觉得于心不忍,希望这个礼物能让你开心起来,一分也好。” 面对阿萦和封铭如此真挚的感情,容妆怎能不动容,亲自过去从阿萦手里接过了玉梧桐,拿在手里端详着,喜欢的紧,让姚姑姑收起来后,容妆抱了抱阿萦,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萦,谢谢。” 容妆的眼眶有些红了,阿萦亦是。 容妆缓缓回座,今日她打扮的并不隆重,哪怕知道乔钺很在意这个生辰夜宴,可是容妆无心打扮,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唯有一袭紫妆缎大氅衬托了端肃威严的气势。 随后乔觅薇和元麓一同献上了一对血玉镯子,那玉是极难得之物,是元麓特意遣人万里遥遥从祁国王宫取来的。 容妆道谢让姚姑姑收下了,容徵送了一把匕首,容妆接过来神色恍惚,容徵说,让容妆防身用,然而容妆明白,容徵是有深意的,他知道夏兰懿之事,眼下见容妆日日消沉,便故意用匕首刺激她,希望她每日对着匕首,能渐渐克服那股惶惧,能幡然醒悟。 元旖和曲玉戈没送什么金碧华丽的东西,而是亲手做了一个枕头,按照冉缜的指导,在枕芯里面蓄满了安神药材,是为了让容妆安神入眠,可见是用了心的,容妆很是感动,收下了礼物,连连道了谢。 一些亲近的人送完了贺礼,而乔钺却沉默了许久,所有人此刻将目光都投向他,纷纷都想知道乔钺会给容妆一些什么罕见之物,容妆并没有太去刻意在乎,乔钺要给什么,自然就会给了,她并没有必要翘首以盼。 乔钺看了容妆一眼,见她依然淡漠,不由脸色也冷了下来,唤小安子呈上贺礼,小安子缓缓慢慢的走上来,厚重红木托盘上呈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金玉镂空方盒,众人皆惊,诧异的看着不敢插话。 乔钺拿过盒子,放在桌案上,缓缓打开了盖子放在旁边,里面赫然是——阑廷凤印。 凤印如名,剔透寒玉雕琢的一方上托着凤凰盘旋,那是后宫嫔妃勾引斗角所夺的东西,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权柄,于女人来说,重量不比玉玺差一分。 乔钺起身,执凤印高举,缓缓声,却震慑众人,如雷霆万钧,“朕今日当着众人见证之下,将凤印交予容妆,她将会是我承衍皇后,这是朕一直以来的夙愿,朕不瞒你们,曾在下言州之时,朕曾同容妆拜过天地,在朕心里。”乔钺侧目,对容妆对视,声音渐渐有了感情,“在朕心里,她早已是妻。”乔钺缓缓扫视众人,“而她在后宫一言一行,是你们有目共睹的,她从不恃宠而骄,为人和善温婉,在后宫也尽得人心,哪怕关于她的流言曾太多太多,好的坏的自然都不乏,但朕知道,一个人走得正行的端尚且还有人可以诋毁,何况容妆身处这宫里,御前,朕的身边,朕与你们心照不宣,于家世而言,她的父亲乃是阑廷大将军,辅佐先帝征战扩土开疆,保家卫国,攘外安内。”乔钺停顿少时,再动威严,问,“容妆为后,后宫安宁。” 乔钺微微笑了,看向容妆,“最重要的,是朕心在她身。” 容妆目光呆滞的看着乔钺,不置一词,只是淡漠的看着,可她知道,这番话并非乔钺询问众人意见,是他下定了决心的,这是最后的宣布,想必他早已于朝堂之上与众臣定夺下。 容妆不悲不喜,淡漠的听着众人再离席跪拜,呼唤着,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响遏行云的声音,好沉重啊…… 容妆恍惚觉得很累,一点都不轻松,她缓缓侧目望向乔钺,那是乔钺,她的夫君,她的帝王,那么相信她的他,不可辜负。 第147章 幡然醒悟 容妆面对着满殿跪拜叩首的众人,缓缓起身,绕过桌案,下了玉阶,乔钺随之亦是走到她身边,容妆与乔钺四目相对,而后她对众人沉声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 “谢皇后娘娘——” 轰天震地的齐齐谢恩声,这是朝堂的臣子们,对他们的帝王与皇后的敬与畏,沉重如石头压在心头,一句一字越发的沉下去。 乔钺牵着容妆一同回席,落座与赤金椅内,四目相对,容妆看到了乔钺眼里的凝重,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心下方才松快了一分。 容妆的目光一点点移向大殿中央,落及处华阶玉璀,盛宴尘寰,然而容妆却只觉满目空远和寂寥,这一夜后,似乎她身上的责任又重了,无时无刻不盯着她一言一行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了,容妆竟深深觉得有些累,有些压抑。 丝竹管弦声纷纷扰扰起了,圆台中央地石光滑如镜,倒影出舞姬翩翩美姿,熏炉里燃着龙涎香,青烟缕缕柔柔的飘散,大殿里充斥着袅袅香气。 容妆觉得很是疲乏,便垂了目兀自拿着酒壶倒酒,饮下一杯酒,冷暖自知。 御膳房的宫人一排排入殿上各色点心,先布御案,容妆没心思,也懒于抬眼瞧一眼,便依然兀自垂了眸,宫人从她身边走来,容妆余光不经意瞥到循序过来的宫婢其中有一人十分眼熟,心下蓦然觉得有些不愉快,闷得慌,正打算抬眼瞧过去看明白,然而只是这么一抬眼瞬间的功夫,局面陡然转变,那宫婢竟好似乍然疯了一般的剧烈推开旁人,继而从点心盘下抽出了匕首,那匕首并没有鞘,只是很小一把,粘在那圆盘的底下,并不能让人看出来,可见是早筹谋好的。 容妆近乎怔在原地,看着那宫婢执匕首飞奔过来,匕首折射着灯火的亮光,森森的寒,直对她便冲了过来,乔钺同是大惊,焦急之下一把扯过容妆护在自己身后,容妆身旁的姚姑姑见状,同一瞬间扑过来挡在容妆前面,容妆瞪大了眼,眼看着那宫婢手里的匕首就那么刺入姚姑姑的肩膀,就好像那夜里夏兰懿为乔钺挡的那一剑。 容妆登时眼神一痛,慌了神,那宫婢拔出匕首,疯了一般的想越过姚姑姑冲向容妆,小景子随后冲上来,却被她推倒在地,人一旦被逼到了极点,当真是有无穷力量的,什么都不惧怕了,诸如此宫婢。 大殿内喧哗一片,所有人都乱了,封铭和容徵以及一些朝中武将,纷纷涌上来,顿时御台上黑压压的一片,那宫婢很快被打倒在地,已经起不来身,匕首坠落在地,容妆投目瞧了一眼,那匕首…… 那匕首正是杀死夏兰懿的那一把,容妆惊诧,一双明眸顿时瞪大了,不可置信的摇头,眼里惊异的神色端是吓人,乔钺抱着她忙询问,“妆儿,你怎么样?” 容妆还是摇着头,脑子里嗡嗡的响着什么,耳边也轰鸣听不清声音,脸色苍白,唇瓣亦是苍白,嗫嚅道:“夏兰懿……” 侍卫把那宫婢擒了起来,她的嘴角流着血,鲜红的,容妆觉得刺眼,认识她的人都在旁边议论着,“这不是夏贤妃的宫人吗……” 容妆自然也认识她,此刻一对视,幡然想起来了,这是夏兰懿的贴身侍婢,容妆明白了,大抵是夏兰懿死后她的宫人被内廷司重新分配到了御膳房,而这个宫婢她大抵也早就在找寻机会杀她容妆为主子夏兰懿报仇了,夏兰懿养得忠仆如此,也真是她的福气。 容妆没有闲功夫去管她是何人,眼下重要的是姚姑姑的伤,容妆挣开乔钺的怀抱,忙扑到姚姑姑身前,姚姑姑被小景子和小安子一同扶了起来,肩膀的血汨汨流出来,姚姑姑带着皱纹的眉目紧紧皱着,容妆亦是紧紧颦眉,唤人去传御医,容妆看着姚姑姑疼痛,眼泪唰唰的便落了下来,姚姑姑声儿颤着安慰道:“主子,老奴没事儿,只是伤了肩膀罢了,疼疼也就过去了,你和皇上没事就是万安大吉了!” 容妆让小景子和两个宫婢一同扶姚姑姑回去歇息,而后容妆收敛泪水,再抬眸,目光里全是寒冽冷色,走到那宫婢身边,伫立着,可是容妆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只是恶狠狠的瞪着那宫婢,问什么,问谁指使她来刺杀自己?其实事情已然很明显,她是要为死去的夏兰懿报仇,那宫婢倒率先开了口,“容婕妤!你这个贱人,你害我主子性命!你真该死!” 容妆回想起来,夏兰懿死时这宫婢并不在她身边,这宫婢既然能知道是她杀了夏兰懿,想必是夏兰懿要耍什么手段从来没瞒过她,容妆想此摇摇头,冷道:“谁是谁非你心里本明朗,却执迷不悟。” 闻容妆这话,那宫婢阴冷一笑,目光看向大殿中央的夏归年,而后又将目光投向容妆,神色决绝,陡然大喊道:“主子!奴婢不能给你报仇杀了容妆这个贱人,奴婢无颜去黄泉见你!” 乔钺隐忍了许久,再一听这话,再也没能忍耐,墨眸里冷光乍现,拔出御前侍卫的佩剑,冲过去扯开容妆,一剑刺透那宫婢的身体,拔尖瞬间血溅落地,眼瞧着那宫婢染血的身体缓缓倒下没了气息,乔钺把剑冷掷一旁,脸色极是难看,却威严冷寒,厉声喝道:“从今以后,想害皇后的人,朕必要将其诛九族,挫骨扬灰!” 众人闻言皆惊,慌忙全跪地,唯唯诺诺应:“皇上息怒。” 乔钺不曾去理会众人,只是过去扶起容妆,其实在他亲手杀了那宫婢的一刹那,容妆也是一惊。 乔钺扶着容妆,对众人道皇后受惊,夜宴早结,便扶着容妆带人缓缓离开了和睦宫苑。 隆冬严寒,道路两旁的花草早就凋谢了,唯有傲雪寒梅屹立不倒,灼灼怒放。 御轿极快的往宣裕殿而行,宫宴实则也方进行不多时,便发生了这等刺杀之事,此刻时辰还尚早。 寒风簌簌透轿而入,容妆手捧着小手炉取暖,乔钺搂着她的肩膀,容妆的身子有些颤抖,不知到底是后怕还是怒气所致,亦或是又想起了夏兰懿,乔钺看的到容妆眼里全是阴寒之色和杀意,却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好静静的陪着不曾开口说什么。 回到宣裕殿,容妆和乔钺换下了正服沐浴,着了简衣,容妆的情绪也恢复了一些,只是还有些滞色。 容妆坐在床边,乔钺同落座下来,手里拿着素巾给她擦了擦还未干的发丝,边蹙眉安慰道:“别想了,不用怕,谁也伤害不到你,多的是人挡在你身边,当然包括我。” 容妆缓缓抬眼,对上乔钺的目光,颤着声儿问道:“为什么我就摆脱不掉夏兰懿呢……” 乔钺心底早已闷了很多火气,眼瞧容妆又是这般模样,心里更是恼怒,一把掷了素巾,冷对容妆,“你有完没完?” 与此同时,乔钺腾的起身,容妆一惊,旋即依然淡漠的缓缓抬眸看他,“怎么了?” 乔钺皱着眉一脸烦躁,原地转了几圈,火气无处发泄,遂对容妆冷喝道:“夏兰懿夏兰懿!夏兰懿已经死了!死了!不存在了!” 面对乔钺怒吼,容妆则道:“我知道。”乔钺依然冷问:“那你还想干什么!” 容妆撇撇嘴,扯扯乔钺衣袂,乔钺冷甩开了,容妆很从容的轻声道:“我没事了,真的,我并不是怕,我只是恨,你杀了她是对的,姚姑姑的血自然不能白流,连我都想亲手杀了她。” 乔钺闻言,缓缓平复了心绪,狐疑的看容妆问道:“真的?” “当然。”容妆垂目看空旷大殿,幽幽道:“这段时间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总觉得我手上染血了,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夏兰懿,有些觉得她爱的可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我时常恶梦连连。”容妆挑眉望向依然站立的乔钺,“其实我最对不起的是你,我分明知道你这段时间有多么担心我,我却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让你难受,让自己难受,也让爱我的人难受。” 乔钺瞪她一眼,心软了一分,强作冷道:“你知道就好。”容妆见乔钺的情绪明显软化了,便扯着他缓缓坐回了她身边,纱帘被乔钺碰的有些颤动,容妆微微昂首瞧了瞧,遂目光顺着落乔钺脸上,定了定睛,沉稳道:“我知错了。” 容妆本是要寻他原谅,然而说完这句话,不等他答话,复目光又看了满殿的空旷,缓缓的说着,“这宫里哪有真正的干干净净,我嫌弃自己受伤染了血,可是……那是活下去的必然,我不杀她,她会害死我,在之前那宫婢冲过来杀我那时候,在我看到那把杀了夏兰懿的匕首的时候,我想我不会再怕了,什么愧疚什么不忍,都让它见鬼去吧,我早在沈茗禾害我执儿那时就该想明白,亲手杀个人算什么,她该杀!沈茗禾为了自己的私心,连幼子都不放过,她才是真正的恶人,而我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不过是为了抵挡人来伤害我,我没有错,我没错!” 乔钺看向容妆,眸子里渐渐缓和,有一丝心疼,柔声道:“容妆,你总算醒过来了。” 容妆笑不出来,只是默默的与他对视着,烛火很明亮,也不及容妆此刻眼睛恢复的光彩明亮,容妆安安静静的注视着乔钺,听乔钺说着,“容妆,我今日说的你都听见了,从今往后谁伤害你,我必诛杀。” 容妆点点头,乔钺续道:“那你自己呢,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阑廷的皇后,夫妻同体,你不能不坚毅,你不能不决断,你要随我对抗一切外界的敌人,你不能懦弱,别忘了,从今以后你是乔容氏,是我乔钺的妻子,除了你,谁也伤害不了我,而你的难过,就是对我的伤害,我希望你懂。” 容妆眼眶微微发红,缓缓点了点头,急促道:“我懂,乔钺我懂。” 乔钺有些释然的扬了扬笑,把容妆搂在怀里,缓缓温声道:“这些都过去了,当个新开始。” 容妆吸了吸乔钺身上熟悉的气息,无比安心,仿佛处在阴暗的禁地久了,此刻乍然破开了光明,那光明引领她缓缓走出了禁锢着她的地方,走向晴空万里,那光明,是乔钺。 容妆释然一笑,心静下来了,静默半晌,轻轻浅浅的说:“我在宫里这些岁月啊,太累了,也太苦了,笑不多,泪不少。” ‘累与苦’简洁的二字概述了一切痛苦的过往与悲戚,容妆说这话时,眼角眉梢染了几分倦怠淡薄,几分释然,鬓发几丝濡湿贴在清颊,幽幽婉婉,是啊,在宫里这些年,怎会是短短苦累二字可述,可如今亦只能用这二字来形容,却又最为适合不过。 容妆缓缓笑道:“往后这日子若是不活得恣意妄为些,倒是太对不起自己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我甚至学会了如何去笑,面对不同的人的笑容该有几分弧度,眼里又该有多少笑意,真的很累啊。” 容妆低头靠在乔钺的腿上,“以后的笑只为你和我自己好不好,谁要是伤害你我,那就杀了他!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 乔钺手抚摸着容妆半干的发丝,应道:“好。” 容妆复道:“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是啊,乔钺终于把那去年生辰许诺的凤印,在今年生辰上兑现了,他终于给了容妆名分,不是妾,是妻,这是对两人的成全啊,都成全了。 乔钺觉得,今日的事多少也算因祸得福,能让容妆恢复如常,再好不过,也算是那宫婢大功一件了,便给她个死后成全吧。 翌日乔钺下了旨,内廷司总管与御膳房管事办事不利,差人出错,让宫宴生出刺杀之事,各自杖责三十,那宫婢留了全尸,让人带出宫安葬了。 第148章 苦过之乐 翌日容妆去探望姚姑姑,又惹一番不忍,姚姑姑极力安慰,冉缜也道姚姑姑并无伤及重处,好好调养便成了,如此一来容妆身边只有小景子一人近身伺候了,姚姑姑道是要尽快好起来,好回宣裕殿伺候容妆,容妆则安慰让她好好休息,出了宫人寝处时已经下雪了,纷纷扬扬的洒落着,青石路上一片薄雪,宫人在清扫,下雪的天儿无风,反而并不至怎么寒冽,容妆回了宣裕殿,入了偏殿看乔执。 小乔执一个人坐在矮床里,瞪着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容妆,容妆慈爱的唤了一声,“执儿,娘来了。” 乔执登时就咯咯笑了,容妆把他抱紧了怀里,把软衾裹好了,哪怕殿里很暖和,也怕自己的儿子冻着一丝一毫,容妆眼里是罕见的慈爱温柔,容妆陪着乔执玩了一会儿,便让人去请了乔钺,约莫他也下朝了,少时后,乔钺来了偏殿里。 容妆笑迎上去,乔钺一笑,就要抱乔执,容妆瞪一眼,转身护住了不给他,“瞧你一身寒气,把我执儿凉着。” 坐下软榻,容妆怀里抱着乔执,举上放下的逗乐着,乔钺对容妆道:“封后大典礼部已经筹备,届时再昭告天下。” “又要累一顿了。”容妆佯装叹息惆怅,似笑非笑的看乔钺,“我潜府时未娶过,如今你从婕妤封为皇后,便是帝后大婚。” 容妆笑笑,抱着乔执挑眉望乔钺,“为了元妻这个身份,我累倒是也值了。”容妆定眸想了想,复神色一谅,道:“昨夜那婢子扬言要给夏兰懿报仇而杀我,那个时候夏归年亦在宫宴之上,必然听得此话,我思来想去,怕是不妥。”容妆侧目看乔钺,“夏归年到底是老臣,又没错漏可寻,若是你执意除掉他,想必会惹起猜忌离心,四辅政大臣已逝其二,若是夏归年再……”容妆叹息一声,“终究会有人道承衍帝心狠手毒,容忍不下先帝老臣,是为兔死狗烹,是不利你的,我不想听到。” 乔钺正想说什么,那厢容妆怀里的小乔执突然嘤嘤咯咯的开口了,容妆和乔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去了。 容妆哄着小乔执,那边小乔执嘤嘤的说了一句,“凉……” 容妆乍然一惊,目光露出了欢愉喜色,赶紧抱紧了乔执,“执儿,执儿叫我,执儿你是不是要叫娘?”容妆慌忙看向乔钺,目光带着欢喜与急促,乔钺亦是一惊,同样不由笑了。 乔执水灵灵的大眼睛扫过了两人,红嫩嫩的小嘴儿又开启了,这回可是一句清清晰晰的呼唤,“娘……” 容妆顿时便怔住了,下一刻眼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眼眶通红,容妆这是喜极而泣,乔钺亦是高兴极了,却故意板了脸道:“执儿怎么只会叫你!” 容妆撇撇嘴,挥动袖子擦擦眼泪,得意的道:“谁让我是他娘呢。”乔钺瞪她一眼,“我还是他爹呢。” “我生了他!”容妆不甘心反驳了回去。 乔钺阴险笑笑,胳膊碰了容妆一下,暧昧的看她,“没我你自己能生?” 容妆瞪回去,“没你脸皮厚。” “皇后过奖了,夫妻同体。”乔钺得意的笑。 “……”容妆竟无言以对,只能瞪着眼儿瞧他。 乔执瞧着爹娘二人打的火热,许是故意的来了一句,“爹……” 乔钺一惊,忙把乔执抢了过去,对着乔执额头就亲了两口,放在腿上笑意盈满面,“乖儿子!” 乔钺瞥容妆,“看见了吧,这才是我儿子!”容妆摇摇头,“希望将来别和你一样蠢我就满足了……” 容妆此刻心里是无比喜悦的,她的儿子会喊爹娘了,真不枉费一直让奶娘引导着,总算见了成效,原先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儿,如今切切实实的喊出了爹娘,容妆怎么能不开心,简直欣喜若狂。 乔执许是刚学会开口说话,整日里不停的唤着爹娘,可算是把乔钺和容妆乐坏了,连着一整天一整天的抱着乔执不撒手,奶娘都闲下来了。 *** 午后时分,容妆站在窗外,外头覆上一层雪白,望着冬日里的素裹银装别有韵味,时光如梭,转眼又是一年深冬寒。 封铭和阿萦入宫来看容妆,他们前脚刚离开,随后容徵便来了,容妆知道都在关心她。 容徵坐在椅子上,对容妆道:“昨夜的事你受惊了。” 容妆点点头,微微笑道:“都过去了,我都想通了,念晓近来可好?” “很好。”容徵思忖了许,方又沉声道:“皇上是真在乎你啊,否则一个宫人,怎配他去手刃,可见是生了多大的怒气。” “夫妻同体,伤我就是伤他,若是有人敢伤他,我也会毫不犹豫手刃了那人!”一句话说的轻轻浅浅,容妆面儿上却依旧浅笑盈盈,而满目皆释然。 容徵则回应道:“你这么做是对的,你瞧瞧你之前那副样子,还是我妹妹容妆吗?我一直想劝你,但是我知道没用,所以就送了匕首,那把匕首你收到留作防身用,这宫里危机四伏,你想平静总有人会想尽办法不让你平静,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有人想伤害你,你一定不要手软,要保命,就要毫不犹豫杀死敌人,这是战场的生存之道,也同样可以用作是后宫的生存之道。” 容妆颔首,笑的温和,“我了解,谢谢哥。” 容徵神色肃穆,直视容妆,“不要惧怕任何人,你已经是阑廷皇后,有皇上,有我,有封铭阿萦,我们所有人都会支撑着你,你只需要做你觉得对的事。” “嗯。”容妆目光坚毅,神采奕奕,伤过痛过,恐惧过后怕过,如今已成过往,从今以后她还是那个坚毅的女人,容妆。 闲聊一番,不久之后元旖来了,容妆看着元旖盛装打扮盈盈迈着碎步走了进来,不由心生笑,元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哪儿放了她的眼线,容徵只要一入宫,她必然知道,用心程度不亚于嫔妃争宠。 元旖坐在了容徵身旁椅子上,转首对容徵温温一笑,容徵与她对视,二人都略有赧色的收回目光,容徵随后问道:“近来可好?” 元旖点点头,“你又如何?念晓那孩子可好?” “都好。” “那就好。”元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慌乱,一双素白的手不住的搅动着帕子。 容妆瞧着也没说什么,便唤小景子让人上热茶,边道:“天儿冷,喝杯茶暖暖。” 姚姑姑受伤休养,如今宣裕殿里也没个近身的人伺候,一个宫婢端了茶盘过来,给元旖上了茶,复又端了一杯递到容徵身旁,谁知道那宫婢的手一抖,杯子一歪,里头的热茶瞬间洒在了容徵身上,容徵的手当即就红了,容徵和元旖俱是一惊,那宫婢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饶命,奴婢从外头进来手冷没稳住,烫到了容大人,奴婢该死!” 容妆忙询问道:“哥,你怎么样?” 容徵蹙眉抬手看了看,元旖却突然起身扑到他膝前,扯过容徵的手小心翼翼的查看,目光心疼的道:“都烫红了。” 容妆颦眉道:“幸好这茶都是凉了两分才上来,否则当真要烫伤了。” 元旖转目怒对那宫婢,冷冷喝道:“你怎么这么没用!上个茶也能出错!” 容徵目光惊诧的瞧着元旖,元旖旋即也意识到不对,缓缓转过眸对上容徵的目光,容徵却微微垂眸,落在元旖扯着他的手上,元旖一诧,忙松开了手,两人四目相对,真有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模样。 容妆在旁再问道:“哥,要不要找御医来?” 容徵摇摇头,“真没事,就是红了罢了,我一介武夫,这点小事儿还算事儿,你当闺阁少女呢?” 容妆这才安了心,容徵瞧一眼那宫婢,劝道:“她也不是有意的,没大碍。” 容妆点点头,对宫婢道:“你把这收拾了就下去吧,去外头守着,以后别进来了。” 容妆也怕这情景再发生一次,看着那宫婢收拾好了残局离开,容妆又将目光投到元旖身上,元旖此刻已经落座,不过她的眼神里依然有些不安,容妆便若有所思的笑道:“元旖,你倒是关心我哥?” 元旖瞥一眼容徵,复定了定神道:“我们这么熟络,我哪能不关心他。” 容妆撇撇嘴,低声道:“是熟络还是……” 容徵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看了元旖一眼,打断容妆:“妆儿,别胡说。” 容妆笑了笑,觑了两人,忙道:“开玩笑开玩笑。”复又对容徵道:“哥,你来也有一会儿了,便回去吧,免得让人说你个外臣总入宫。” 容徵点点头,“嗯,那我走了,你记得我说的话。” 容妆点头应下,容徵起身离开之际,回首看了元旖一眼,二人目光相视,容徵才迅步离开了。 待容徵走后,容妆复看元旖,清了清嗓子,正色唤道:“元旖。” 元旖还有些望着容徵离去的方向微微呆滞,回过神来瞧容妆,愣愣问了一声,“啊?” 容妆也瞥一眼外头,才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元旖默默闭口不言,容妆摇摇头,叹息一声,心道动情都是孽,沉色道:“你说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旖依然满目疑惑,“你说什么呢?” 容妆看的出来,她分明是明知故问,便笃定了语气道:“你看上我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元旖眉目动了动,见容妆如此不容置疑的话,便敛玩笑,覆正色,思忖片刻回答道:“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你,我知道早晚你都能看出来的,我也没想瞒很久,是,我很喜欢容徵。”元旖垂目,声儿清浅柔和,“也许是百日宴的那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特别有气势的告诉那群人,若是伤了你,他容徵不会放过,也许是他忠勇踏实,他是我见过除了皇上以外最好的男人,在他身边的女人,一定觉得很踏实,他让我觉得有安全感。” 容妆蹙眉道:“他有亡妻,有幼子。” 元旖苦笑,“那又如何,他心里那一块属于她们的地方,我不会去争夺,我只要一席之地就足够了,念晓那孩子我也喜欢的紧。” 元旖突然起身,急促的奔到容妆榻前,问道:“容妆,能不能帮帮我?”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我一个后宫的女人,不该有这种心思,可是我忍不住,我真的不想在这四方宫无底洞再熬下去了,你有未来,我没有,你有皇上,我没有,你有所有人的爱,我没有,你帮帮我,若能出宫,若能陪在容徵身边,我愿意舍弃一切虚名!” 第149章 千回百转 容妆沉默,再沉默,就只是盯着元旖的眼,久久不曾言语,容妆知道元旖并没有说任何假话,她的眼里闪闪亮亮的,泛着期待的光芒,竟恍惚让容妆觉得有一种甘愿飞蛾扑火的感受,也让容妆不忍拒绝。 抛却一切虚外来说,元旖和容徵也是合适的,元旖灵动窈窕,是个极为聪敏的女子,而容妆憨厚耿直,恰是相辅相成,互相为补,亦是好般配,况且元旖方才那么紧张容徵,想都未想便冲过去,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举止。 满满的静寂,让元旖有些慌了,她目里含了焦急,唤了一声,“容妆。” 容妆不语,她再唤,“皇后娘娘!” 容妆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扶着她的胳膊让她起来,摆手示意她回去,直到见着元旖提裙裾缓缓起身,回了落座,容妆这才道:“元旖,我依然想再次提醒你,容徵也许……”容妆顿了顿,才定声,“也许他不会爱你。” 元旖厉声,“那我就爱他。”她眸子里的精光越发的坚定而决绝,仿佛已经不可逆转了,容妆只觉得心里有些闷的慌,飞蛾扑火,明知是错,却不惜为其湮灭。 容妆觉得其实并没有理由去挡元旖的决定,只是觉得为她而怅然,想想也是,容徵大抵不会续弦,一个人带着孩子也真的不易,元旖在宫里熬着也是不易,若是能补上一补,许还能全一全,大抵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一个人寂寞,两个人即便再不是爱,多少也能够相互取暖。 容妆思忖了一会儿,复又问她,“你想好了?” 元旖笃定道:“心下自是想过千百回了,你若成全我此一夙愿,从今以后我元旖任你差遣绝无二话。” “严重了。”容妆平然道:“你我同心同德这么久了,我自然希望你好,只是我哥那并不是这么容易的,而你想摆脱眼下的一切去享那夙愿清欢,也是更不容易的。” 元旖闻言咬咬下唇,半晌只道:“身份之类的事都不重要,若我打定主意,我定会全力拼了这一把,赌我往后长久幸福。”元旖说到此处,神色迟疑了许多,复又道:“可是容徵那头……才是我最为担心的,若是他当真无法接纳我……一切都是白费,我再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我知道。”容妆一应,瞧她,“我还想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悔?” 元旖定神,“我元旖做事,绝不后悔。”元旖凝目看容妆,询问,“你到底帮不帮我?” “帮。”容妆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若不谋,苍天便是想成全也无法子。” “谢你。”元旖展颜笑看。 容妆点头应了,“后宫谋的多了,若是谋这一次能让你得幸,倒是最值得的。” 容妆垂睫敛眸,思之怅然,希望她的决定没有错误,也算补偿当初给元旖下毒了…… 送元旖出了殿,容妆站在殿里投目望外,雪花纷纷扬扬,一片白茫茫似荒芜了世间,元旖执着竹骨伞轻巧的迈着步渐渐行远了,雪花儿一片片的落在上面上,风一吹就散了,身影也是寂寥的,大抵谁都是这样,既有机会渡她一程,有何不可。 容妆转了身回榻里闲着看书,乔钺不久后回来了,容妆头也未抬道了一句,“回来啦。” 乔钺应声,“嗯。”走到容妆身边,漫不经心的瞧了一眼,问道:“看什么呢?” 容妆笑笑,把书倒扣在旁案上,抬眸对乔钺道:“没什么,闲着无事随便看看。”随即扯着乔钺的手,让他落座在身边,问道:“累不累?” 乔钺点点头,叹一声,正色道:“夏归年向我打探夏兰懿之事。” 容妆蹙眉,看着乔钺:“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容妆微微睁大了眼,“那他什么意思?” “夏归年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没有野心,四辅政臣子里除却容策,我唯独对他戒心不多,所以我纵夏兰懿,多少也是因他之故。”乔钺看容妆,微微一笑,“夏归年声泪俱下怒斥夏兰懿德行有亏,道是求我体谅他老来失女求不加罪。” “那你怎么做的?” “他请告老离朝,道是无颜面对。” 容妆思忖了问道:“你没允吧?” “是。” 容妆点点头,思忖道:“是对的,夏归年到底是老臣,在朝中到底还是泰山北斗,如今边关不稳,朝中心需得稳,此时若让他离开,必然引起猜忌,当然是不利的,等到战事结束时便可行科举,届时朝中再清弊党,实新才,让他回去颐养天年不迟。” “你所言亦是我之所想。”乔钺笑笑,搂住容妆,“容妆我心。” 容妆默默没说话,岑寂了会儿,容妆心有点躁动不安,抬手推了推扣着的书,乔钺看出他的举动异常,遂扳过她的身子相对,问道:“你怎么了?” 容妆抬眸瞧了瞧他的眼,里面倒影着她的身形,容妆微微笑了,才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乔钺不答,蹙眉,示意她说,容妆踟蹰一会儿,手覆上乔钺胸膛,搅着他的衣裳,嘟嘴道:“心里有件事梗着不好受……” 一见容妆如此,乔钺的眉头皱的更重了,嘴角抽了抽,她这样异常,一看就没什么好事儿,乔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容妆撇撇嘴,抬眼可怜兮兮对上乔钺的眼,水光潋滟,手在乔钺胸膛打着圈,嗫嚅的唤着,“乔钺,阿钺……” “准没好事儿……”乔钺无奈,一手搂着容妆,一手揉了揉额头。 容妆谄媚的笑,“你挺烦元旖的吧……” 乔钺点头,容妆继续笑道:“阿钺……” 乔钺有些把持不住,脸上动了动,眉目闪了闪,这是……美人计? 乔钺不悦的说了一句,“正常点,否则不听。” 容妆靠在乔钺怀里,一个劲儿的白眼,但心底千回百转的想了好多,还是决定先隐瞒了,遂温声换了话锋道:“我想我哥哥了……” “我想让我哥哥带着念晓来宫里住一阵子,好吗?”容妆眨着眼抬眸看他,乔钺悠闲的靠在后头软墩儿上,“这点事儿也至于你大张旗鼓的?不过关元旖什么事儿?” “啊……突然想起来随口问问……”容妆长吁一口气,抬手轻锤了乔钺胸膛一下,瞪一眼,“我不是尊重你嘛。” 乔钺一笑,也没细想她的话,便戏谑道:“分明是你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干涉。” 乔钺抬身凑近了容妆几分,戏笑道:“有没有……” “有。”容妆笑得开怀,直接便抢着回答了,凑过去对着乔钺的唇瓣就啄吻了一口,离唇嬉笑道:“奖励!” 乔钺盯着她一会儿,眸子相对,旋即笑的开怀,把容妆使劲儿搂紧了怀里,手覆在她背上揉了揉。 第150章 为人筹谋 瑞雪皑皑的景啊,像雾气一样弥漫着,容徵抵着风雪入了宫,是乔钺下旨传的,谁也说不出什么。 容徵到了宣裕殿,扫了身上落雪,寒气重,扑面让容妆都觉得寒凉,容妆赶忙唤了小景子去上热茶,于后笑道:“哥,这么冷的天折腾你来,我真是于心不忍啊。” “无妨。”容徵说着落了坐,巧的是依然坐在上次元旖在时坐的椅子相同,小景子让宫婢上了茶,容妆笑着故意叹息道:“瞧瞧,要是元旖在就好了。” 容徵瞧了瞧当初元旖上次坐的空位,眼下唯能看到的是空气一片,容妆就着这会儿打量他脸上的神色,容徵的脸色很平静,只是目光有些滞然,容妆即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并不能看出来他到底作何心思,容妆垂了垂眸子,唤容徵喝茶驱驱寒气,复想了想,希望把容徵留下几日,让他和元旖再相处相处,看看事情如何发展,再定不迟,于是又道:“封后之礼不日便要举行了,这几日我总有些觉得慌,想想宫里也无人能解忧听诉,便央皇上让你进宫来陪陪我,哥不会拒绝吧?” 容徵道:“自然不会,晚些我叫人把念晓接来,想必你也想看看他了。” “那是,正好。”容妆笑笑,吩咐小景子送容徵去流云小筑住下,一边派人通知了元旖过来,待元旖解下披风坐了下来时,她直接就忙着问容妆,“他来了?” “嗯。”容妆点头,“我求皇上让我哥入宫住几日,也是为你创造机会。” 元旖笑着道谢,而容妆直奔主题,正色肃穆的看着元旖道:“元旖,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些地方不妥,你可并不单单是嫔妃。”容妆叹息一声,定神看着元旖,蹙眉道:“你可还是祁国宓靖长公主啊……” 元旖闻言脸色不大好看,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子,才抬眸道:“我懂你的意思,我并不单单是代表自己,我还担着祁国与阑廷的牵系。” 容妆点点头,微微担忧道:“正是如此,你也知道,宫中的嫔妃一旦出现什么事情,为了维护天家颜面,对外必然宣称人逝去了,而你若是要离宫,咱们便得直接说你离世了,如此一来,阑廷向祁国传去消息,必然引起猜忌,怕是会引起动荡不安……” “那你的意思,咱们该如此做?”元旖皱眉问道。 容妆想了想,还是应道:“祁王和王后如今尚未归国,你既和祁王兄妹情分不浅,那不妨私底下同他谈谈,若是有顾虑,可不必点破,他也会明白。” “如此甚好。”元旖应下,复问,“皇上那……” “……”容妆眉目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回道:“我打算先瞒着吧,毕竟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急。” “那也好。” 元旖走后,容妆带着小景子去瞧了姚姑姑,闲谈了会便回了宣裕殿,容妆有些受了风寒,晚些时候便咳嗽了起来,惊了乔钺,招了冉缜来诊脉,冉缜道是近来这股风寒传的很重,多人都染了。 晚些时候容妆觉得有些头脑发热,倒还影响不大,乔钺早吩咐过宫人好好照顾容妆,又连着嘱咐了容妆好几遍别出去受冷,好好歇息,这才放心,因国事忙碌,他便归了宣宸殿批阅折子。 容妆喝了药便睡下了,一睡醒来便是入夜了,起身梳洗装扮了一番,便带着小景子打算去流云小筑,宫人连着阻拦她,道是皇上有令让她好生歇着,容妆没法子,便说尽快回来,宣裕殿在里头伺候的宫人和容妆都是熟悉的,容妆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她好,便也不曾厉色冷言,只是好生商量了,这才带着小景子出去了。 连轿子也没传,所幸离的不远,小雪已歇,无风却是空寂的冷。 甫一入流云小筑里,便见到了堂中正是容徵带着容念晓闲着玩儿,容妆逗了一会儿小念晓,便让宫人给抱去睡了,又吩咐宫人都退下了,这才和容徵正经的说上话。 容妆带了手帕掩唇咳嗽了两声,平素里容妆并不爱带帕子,觉得累赘极了,眼下倒是无奈,容徵见状蹙眉问道:“妆儿,你这是受了风寒?怎么不注意些。”容徵叹一声,“我瞧着这里的宫人也有像你这般的,看来是大势头,你可要注意些。” 容妆笑着点了点头,头脑有些发热,便有些思绪不清,遂答道:“哥也是,冬日难捱,注意身子。” 容徵点点头应下,容妆也无意寒暄,心里也急乔钺怕是快回来了,便急着道:“自打你走后,我和元旖谈过许多,她……”容妆定睛睨着容徵,见容徵眉头蓦地一蹙,他虽然耿直但却也是聪明,容妆知道眼下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便径直道:“她对你的印象特别好,是有意的。” 容徵高了声音喝道:“简直胡闹!”容妆噤了声不说话,大堂里静寂的沉沉的,半晌容妆才开口道:“你先不要激动,我只是随口一提……” 容徵蹙眉,压低了声音,“她是什么身份?她是天子嫔妃!简直胡闹。” 容妆倒平静了许多,许是太了解容徵的性子,咳嗽了两声,半眯着眸子有些倦怠,清清嗓子,幽柔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到底只是一个女人,当初拂晓是什么身份?嫔妃宫婢,又能如何?我以为你不介意这些附加的东西,没想到你也逃脱不掉着红尘俗念,还看不透这些。”容妆哂笑,不由摇了摇头。 容徵一时也无了话,容妆起了身,打算离开了,拢了拢披风,迈了步子,停顿了却头也不回的又道:“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自己想想,无论如何只要你想,我就帮你,她很紧张你,从上次茶水之事便看的出来,我自认看人看的很透了,我觉得你并不讨厌她,甚至对她还是有好感的,你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我知道,除非逼到了份儿上,否则你便是对她如何都不会说,一切什么身份啊权利地位啊,都是虚假的,哥不该拘束于此,会累的,真的,我希望你自己想清楚,不要太为难自己为难别人,我先走了。” 容妆离开了流云小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的,加快了步子赶紧回了宣裕殿,所幸乔钺还没有回来,容妆忙就吩咐了宫人都不需说出去她离开过,她怕乔钺担心,有些善意的隐瞒并无伤大雅,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第151章 风寒温暖 容妆本就头脑发热,从流云小筑回来后就越发的严重了,早早沐浴下,于后吃下药很快便睡了。 一夜睡的沉,直到翌日一早乔钺醒来见她仿佛有些不对,容妆竟没比他早醒过来。 乔钺侧目见容妆睡梦中皱着眉头,而且脸色也是十分异常,乔钺赶紧伸手摸摸容妆额头,而后乔钺发现容妆竟然发烧了,比昨晚还严重的多。 乔钺摇晃她的身子,呼唤了几声,容妆却迷迷糊糊的抿抿嘴唇,一个劲儿的嚷嚷着好渴,乔钺瞧见她有些干涩的嘴唇,不由一阵心疼,赶紧让小安子派人去传了冉缜去,然后自己穿好了衣裳亲自倒了水,抱起容妆依靠在他怀里,拿着小瓷勺一点点的给容妆喂水喝。 容妆的两颊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乔钺伸手摸了摸,却是温热的甚,乔钺紧紧的蹙着眉,等着冉缜到来的功夫亲自给容妆穿好了衣裳。 待冉缜来后行了礼数便赶紧给容妆诊了脉,冉缜见乔钺着急焦躁的模样,便赶紧劝慰道:“皇上切莫担忧,这阵子时令风寒症蔓延,宫里宫外都不少着了的,倒并无大碍,唯有发烧咳嗽,却也是都无妨的,几日也就恢复了,皇上无需太过担忧,这股子疾疫来得快去的也快,吃下药娘娘很快便会没事了。” 乔钺闻言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挥退了冉缜让他去亲自看着熬药,盥洗罢了乔钺便坐在床边看着容妆,眼中的忧虑之色一点点蔓开。 外头的雪花飘飘飒飒,天儿沉,应和着心沉,一日罢朝未上,乔钺守了容妆一个上午,期间也食不知味。 众人得知纷纷前来探望,一个人也未见便全赶人离开了,乔钺此刻可没心情和任何人虚与委蛇的废言,他一整个心都在担忧容妆的情况,旁的事儿分不去一分一毫,所以此刻他也是无比心焦。 天色明亮了一些,时是晌午了,容妆幽幽醒来,眼皮沉重的睁开了,缓缓侧头见乔钺守在床旁,乔钺手搭着下颌垂着头阖眸小憩,容妆想开口唤他一声,却发现嗓子紧得很,清清嗓子开口,声音沙哑的很,“乔钺……” 乔钺本就睡得不沉,这一闻言便猛地醒了过来,对上容妆的眸,乔钺眼中瞬间迸发欣喜之色,容妆抬手过去想触及他,乔钺忙伸手握住了容妆伸过来的手,喜从心生,“妆儿,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容妆浑身有些无力,乔钺早就喂给她吃了药,此时发热已经减退了一些,不过尚还未全消,容妆的小脸儿依然红扑扑的,对乔钺道:“我渴了……” 眼神水润润的,乔钺心一动,赶忙道:“我去给你倒水。” 乔钺说罢了赶紧起身去倒了一杯白水,回到床边放在侧案上,复坐在床边把容妆扶了起来,靠在他怀里,容妆接过水三两口便喝了下去,把水杯递给乔钺放在了一边,容妆浑身绵软的瘫在乔钺身上,双臂环绕上乔钺的脖颈,声儿有些虚弱又柔媚的道:“好难受,一点力气都没有……” 乔钺一声低低的叹息回荡在容妆耳边,容妆撇撇嘴,乔钺轻声安慰道:“乖,没事,好好歇着很快就好了,我陪你,不会离开。” 乔钺吩咐了小景子去传膳,容妆道是吃不下,乔钺无奈只得劝她吃些甜点,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且她还病着呢,乔钺心疼的很。 眼瞧着乔钺如此担忧,容妆才是不忍心,便是不想吃也多少得吃点,当做安慰乔钺了,他开心就好。 大殿里炭炉燃的暖暖的,容妆靠在床里,乔钺让宫人搬了小桌子放在床上,御膳房的人奉上了一碟碟的点心,容妆打眼一瞧,见这些点心里头有桃花糕。 外形和阿萦给她做过的差不多,容妆拿起了银筷夹了一块尝了尝,旋即蹙眉道:“这味道……仿佛和阿萦做的很像……” 乔钺见容妆吃下东西,神色缓和了许多,便笑应道:“这就是阿萦做的。” 容妆顿了动作,抬眸望着乔钺,目光疑惑,乔钺见她如此,便笑着回道:“我就怕你醒来吃不下东西,我知道你喜欢吃阿萦做的点心,所以我就派了人去封府,阿萦得知你病了很是担心,赶紧就做了些你喜欢的点心让宫人带回来了。” 容妆顿时心里软成了一片,温暖的不得了,呆兮兮的看着乔钺不置一词,眼眶却一点点犯了红,心里感动的无以复加,尤其想扑上去狠狠亲乔钺一顿,来表达她的爱意和欢喜,但是考虑到她还吃着东西,也只是动动心思就作罢了。 乔钺见她如此,不由笑笑,伸手拂去她唇角沾着的点心碎屑,柔声道:“你乖乖的吃了我就高兴了。” 容妆还记得去年有一次也是发烧,醒来阿萦就送来了桃花糕非要她吃,她何其有幸,姐妹夫君皆是如此爱她为她。 口里吃下的桃花糕是什么味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份心思,那份爱心,容妆自然不能辜负。 用过了午膳容妆倒是恢复了一些体力,宫人撤了膳食,那边宣宸殿的宫人来报有边关战报送来,容妆便催促乔钺道:“你赶紧去吧,国事重要。” 乔钺蹙眉道:“我不放心你。” 容妆推他起身,看着乔钺不得不站了起来,容妆勉强笑道:“傻不傻呀你,宣宸殿和宣裕殿前后所在,我还能跑了啊?” 乔钺无奈笑笑,吩咐宫人好好照顾容妆,而后对容妆道:“你好好歇着,我尽快回来。” 容妆点头莞尔笑着,应声好,挥挥手让乔钺赶紧去。 乔钺离开后不久,元旖和曲玉戈便来了,见容妆有些虚弱的模样,都有些不开心,也各自带来了补品吃食等给容妆,容妆尽数收下了,闲谈了一会儿,那边流云小筑的人来报,道是容徵病倒了,来请容妆的意思,是否让哪位御医去瞧瞧,元旖一听这话便有些按耐不住了,容妆给她眼神示意安稳,先让元旖和曲玉戈回去了,容妆便吩咐小景子去带冉缜给容徵瞧病,奈何眼下她无力行走,否则定然也要去的。 第152章 病愈筹谋 夜初的明灯光芒缕缕映照着大殿,纱帘早撩了起来,容妆往外瞧着,落目之处静寂一片,唯有宫人垂首矗立的模样,无趣的很。 高热退了,身体有了些力气,但还是疲软,容妆一时也无法,心下惦记着流云小筑里的容徵,下午冉缜来回过话,他也还是染了这时令风寒罢了,虽说重不到哪里去,倒也真是不好受,容妆叹息一声。 殿内瑞兽香炉里燃着熏香,香气本是极为好闻的,可眼下容妆提不起什么兴致,却觉得有些作呕,遂唤了小景子去住了香,顺口问道:“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乔钺下午本是回来看过容妆的,但匆匆便回了宣宸殿,容妆理解大概是事务繁忙,也是心疼他的很,很想给他分担。 小景子那边应道:“回主子,皇上派人来过话,让您先睡。” 容妆心里微微失望,叹息一声,小景子等人自从容妆为后,就改了口,不敢再唤姐姐,容妆道是无妨,他们皆道规矩不敢破,容妆也就随着他们去了,反正一个称谓罢了,不作重要。 容妆真是待的越发无趣,一下午没出去,也没下床,她觉得腿都快不好用了,转来转去要么看书,反正也离不开床上,也是折磨的很。 外头宫人来报说是元旖来求见,容妆赶紧让人传进来了,元旖急匆匆的便进来了,她扫了一眼殿里众个宫人,遂一见容妆先是俯首行了个礼,“参见皇后娘娘。” 容妆抬眼瞥她一眼,应道:“起来吧。”后又对众宫人道:“你们都出去吧。” 眼瞧着众人都离开了,元旖这才安心,兀自落座在侧边的椅子上,急着便对容妆道:“他怎么样了?” 容妆道:“没事,左不过和我一样染了风寒,我原想等明日和你一同过去看看的。” 元旖柳眉紧紧皱着,“我很担心他啊。”她忽然又趴到床边,抬眸对容妆恳切的道:“让我去照顾他吧,好吗?” 容妆无奈皱了皱眉,叹息一声道:“你别傻了,他是外臣,你是后妃,这宫里哪怕我们已无对手,但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你若夜里去他住处,被人知道了这是何等大罪?万一被人冠上私通的罪名该如何?” “……”元旖一张俏颜顿时失了颜色,一脸苦色缓缓浮了上来,容妆也于心不忍,可下一刻元旖似乎又生出了什么想法,急促道:“那我可以偷着去呀。” 容妆抬手扶额,揉了揉额头,真心的就不想管,那就帮她这一回吧,许也是转机呢,容妆沉沉一叹,定睛看向元旖,“我今天很累,不能随你一同去。” 元旖知道容妆这般是妥协了,遂等待着她的后话,而容妆思忖了一会儿,皱眉道:“你换上宣裕殿宫婢的衣裳,让小景子送你过去,就称是我病中无法行动,所以派人去看我哥哥。” “太好了。”元旖抓着容妆的手,一脸喜色的激动着,容妆抽回手,唤进了一个亲近的宫婢给元旖拿来了宫婢所着的绛紫色衣裳,元旖打量自己一番道:“没想到我还有能穿穿这御宫里的宫婢衣裳啊,早就看着这独一份的绛紫色好看了,比我们嫔妃宫里的宝蓝色好看太多了。” 容妆瞪她一眼,这会儿还有心思打趣,元旖撇撇嘴,容妆正色嘱咐元旖道:“流云小筑平时没人会去,那里宫人不多,大抵也都没见过你,不过为了稳妥,我会让小景子把他们都支开,你自己也小心些。”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元旖喜笑颜开,容妆觉得心里闷闷的,怎么就任由她胡闹,还纵容她胡闹,不过罢了,总归没事的。 元旖跟着小景子,低低的垂着头怕被人瞧见,走出了宣裕殿,容妆微微叹息一声,嘱咐那唤做霜音的宫婢,切莫提及元旖此事,而后便是盯着窗牖前花瓶里的梅花枝怔怔的发呆,良久之后才缓缓捡起了身边的一本书翻了起来。 她不知道元旖这么孤注一掷到底是勇气还是疯狂,想必若是好的结局,那便是前者,希望如此,希望她夙愿得偿吧,对谁都是好的。 元旖随着小景子来到了流云小筑,小景子道是皇后派来的人照顾着容大人,便将流云小筑里的宫人调走了,赶紧带着元旖进去了。 后阁里静谧无声,一股子药味很是浓重刺鼻,元旖不由皱眉,灯火暗沉,只能看清事物的轮廓,帘帐未放,直接进去便看到了床上的容徵。 元旖让小景子回去了,待他离开,元旖方扑到床边唤了两声容徵,容徵到底是习武之人,便是如此发烧也未曾失去意识,他见到元旖先是一惊,遂平静了神色,元旖见他尚有意识,便缓缓笑了出来,去桌边给他倒水喝下,而后拿了铜盆盛了清水,让棉巾侵泡了凉意放到容徵头上,元旖做的笨拙,容徵看着无奈,却不曾责怪她,她本是养尊处优的一国公主,嫁到了阑廷亦是万千尊贵的嫔妃,何曾做过亲自照顾人这等事,容徵不是没有感动。 元旖在旁安慰着他,像哄小孩子一样,又非让他吃了白粥,亲自喂他喝了下去,二人四目相对,微妙的氛围静悄悄了,谁也没再说什么。 元旖就靠在他床边睡了一夜,容徵没有阻拦,翌日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小景子就来了流云小筑接了元旖回去,元旖一遍遍的嘱咐容徵好好养着、注意吃药饮食云云…… 容徵一一应下,许是半夜里容徵就已经退烧了,此刻倒是清明了许多,对元旖依然有些踟蹰,元旖知道他好了些,这才放心离开。 容妆这日清晨醒来觉得已经好多了,便早早起身了,乔钺昨夜回来的很晚,眼下还睡着,容妆便一直待在外殿,见到元旖那一刻,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了,所幸一夜无事,所幸,赶紧让元旖换了衣裳离开了,容妆这才彻底放心。 再一日后,容徵病愈,便带着容念晓来了宣裕殿,彼时正是午后,无风无雪的晴天,阳光还算充足,容妆站在窗边将窗户推开了条缝儿,瞧着外头,雪沾枯枝,雪蔓宫道,四处堆积的陈雪,都是雪白雪白的,尽是清亮的模样。 容徵抱着容念晓坐在椅子上,对容妆道:“把窗关上,病才好,别再染了风寒。” 容妆依言关了窗子隔绝了嗖嗖的冷寒气息,走到茶案边倒了一杯热茶亲自递给容徵,问道:“哥如何了?” “没事。” “宫里好些人都染了风寒,所幸来得快去得快。”容妆兀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神色像是漫不经心,却又沉着的很,“元旖宁可冒着被人揭发的危险也要去看你,她对你也是动了真心真意的。” 容徵半晌没应答,沉沉一叹,后目落地面道:“嗯,她很好。” 容妆轻笑,悠悠慢慢的在殿里散着步,挑眉望容徵一眼,“重点不是她好不好,而是你心里有没有她?” 容徵有些无奈的看向容妆,“妆儿,我容徵素来忠勇,怎可……怎可夺我君主的女人……” 容妆闻言哈哈大笑,目光里都极是肆意的笑,定定看容徵,“乔钺的女人只有我,你何时夺了!” 容妆心里是有些怒气的,容徵这般迂腐,容妆瞪他,眼神一点都不善意,冷声道:“你以为你那是忠?为何我不觉得?元旖钟情于你,你却连接受她的胆量都没有,容徵,枉你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竟连自己的天都顶不了,你还真是忠。” 容徵缄默不语,半晌神色淡漠的看容妆,“妆儿不用激我。” “我不曾激你,我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若是把你战场杀敌的本事和心思放在生活中,你会好过的多。” 这话不假,他战场英勇,平素却是迟钝的很,又是一片静寂,炭炉里有轻微火星噼啪的窸窣声儿,越发衬得静谧的可怕。 容妆落座在榻,盯着容徵瞧,过了许久,容徵抬眸对她竟然笑了,他缓缓道:“你虽算不得一语惊醒梦中人,倒也对我起了作用。” 容妆神色有些缓和,“所以呢?” “所以……”容徵笑了笑,有些释然的意味,“不提情分,若是元旖觉得跟了我她会幸福开心,我何乐不为作个成全,我们认识也有些时日了,情分自然是有,我若能救赎她出这个深宫,也算是功德否?”容徵微微叹息,目光挑了挑往殿梁上瞧着,“我亏欠拂晓的,罪孽偿还不清。” 容妆皱眉道:“你若接受元旖,并非是对不起拂晓,拂晓在天之灵,也一定为你高兴,她那般善良,有一个好女人照顾你的平素起居,她怎会不高兴,况且元旖也喜欢念晓那孩子,定然不会亏待,将来你若续弦个外人,没有情分在里头,谁知道会如何,如今元旖再怎么说你们早就相识,知根知底,她从前虽骄纵了些,但心地还是良善,这就够了。” 容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脸色凝重,重重的点了点头,仿佛诺下,也仿佛认下。 而容妆则缓缓的笑了出来。 第153章 我想要你 容徵离宫了,容妆随后叫来了元旖,问她元麓那边是否给了应答,元旖道是已给元麓透露过话儿,元麓虽然不置可否,但言语之下还是告诉她,妹妹能幸福才是重要,言下之意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妆对这个答案自然满意。 夜里又落了雪,灯火之下微微泛着浅淡的红,容妆让宫人出去采些新鲜的雪,用来泡茶,会格外清新。 戌时中的时候乔钺回来了,容妆递上茶,乔钺喝了两口,容妆绕到他身后,抬手给他轻轻柔柔的按捏着额头。 乔钺阖眸靠在椅圈里,容妆有些心疼,便道:“是不是朝中有什么事?” 乔钺低哼了一声,懒散的回道:“大军遭到偷袭,粮草焚毁了多数。” 容妆手上的动作一顿,忙询问道:“眼下如何?” “事从权益,若押运粮草往边关去,太耗费时日,不解燃眉之急,眼下容策打算用谋截取敌军的粮草。” “也是好办法,一是打压了敌方的士气,二来解决了我军的紧急所需,只望事成。”容妆轻声说着,收回手,转到乔钺身前,蹲下身子将头贴在乔钺膝上,柔声安慰道:“你莫要着急忧虑,安心些。” 乔钺抬手抚摸上容妆的脸颊,叹息道:“我知道,你别担心。” 容妆心下难受,声音有些哽咽,“我见不得你忧虑,我心疼的要命。” 乔钺低沉的笑了笑,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只道:“我明白。” 如此静默安稳了许久,容妆才同乔钺沐浴了,换上寝衣,乔钺站在床边问容妆道:“看样子你好利落了,我就放心了。” “嗯,已经好了,没事了。”容妆笑笑,熄了灯,坐上床边往里挪挪,让出了外头给乔钺,双双躺下了,容妆靠在乔钺怀里,问道:“若是为了我让你放弃满园百花,你会吗?” 乔钺以为她在玩笑,遂回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已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了?” 容妆声儿平稳,再问:“可会留恋不舍?” 乔钺还是听出了容妆话里的微微情绪,遂动了动瞧着怀里的她,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随口问问。” “好,那我告诉你,不曾流连半分,无论是夏兰懿还是苏令芜,抑或曲玉戈元旖,都无足轻重。” 闻听元旖,容妆心下一动,旋即平复道:“那就好,反正不重要,何不弃了?” “总有牵连在。” 容妆叹息一声,“嗯,我懂。” 乔钺有些觉得好笑,轻声笑了出来,问道:“你今儿怎么了?这么怪异?” “哪有,有你这么形容人的吗?还怪异!”容妆不满,覆在乔钺胸膛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乔钺不语,把她搂的越发紧了些,隔了会儿,容妆问道:“你说,我整日宿在宣裕殿,和你同寝同出,是不是会遭人诟病?” 乔钺道:“你想多了,宣裕殿虽是皇帝的寝宫,但历来皇后是可以留宿的。” “嗯,那就好。” 容妆心里被元旖的事情沾满了,沉闷闷的糟乱的很,就这么静默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乔钺突然道:“妆儿,我想要你。” 直白,太直白了,容妆一怔,虽是黑夜里,她的脸还是不由的红了起来,推了推乔钺。 乔钺才不管她乐不乐意,直接欺身而上,覆唇吻了下去,容妆在他身下挣扎了两下也没用,便安分了下来。 夜岑寂的深,殿里空廓安静,唯床榻上火热渐升,夜色里乔钺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容妆的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二人咫尺间,褪了寝衣,赤诚相对,容妆手臂攀上乔钺脖颈,目里含了微微的笑,晶晶亮亮的。 乔钺有些急促,细细碎碎的吻着容妆,从唇上滑落下去,下颌到锁骨,一点点的细碎吻过,都尽数留下他的痕迹。 容妆身子越发燥热,闭上了眼睛,声儿近乎呢喃的唤了一声,“乔钺……” 乔钺温这勾魂摄魄的一声儿柔媚呼唤,越发按捺不住,手游走在容妆身上,激起颤栗连连,火热相对,迎合痴缠。 芙蓉帐暖,贪欢并不止一晌,贪就贪一辈子,一辈子守着你,贪恋你给的好,贪恋你的温柔。 要是没有你,这世上该是多寂寞,可你的眼里若是还看着旁人,却是令人觉得孤独,乔钺多想把容妆藏起来,让外人都看不到她,他的占有欲从来都只对容妆一人,也是因为爱的入骨。 更漏声里待天明,天还未凉,外头薄雪纷飞了一夜,一层一层的雪白好看的紧,天光如雾,乔钺嘱咐容妆接着睡,独身早早起了上朝。 容妆也实在疲惫又困的很,便继续沉沉睡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儿大亮了,慢悠悠的起了身梳洗着了衣,唤元旖来相谈了一番,又去看了姚姑姑,归宣裕殿时已经午后,雪停歇了,天儿也晴了些,外头全是一片寂寞而清新的雪色,乍然觉得有些悲哀,有许多事都是不由自己,这宫里谁都是,元旖那份孤勇,也是难得的。 从檀木书架里挑了一本诗经翻看着,窝在榻里盖着薄毯,时间过的缓慢,容妆眼睛瞧着书,心思已经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 正端了茶盏想润润口,那边小景子来禀报,“主子,千霁宫谨嫔娘娘送来了信给您亲启。” 容妆端着茶的手一抖,险些洒了茶盏里的水,容妆赶紧放下了茶盏在案上,忙接过了信笺,抽出理由的白纸黑字瞧了。 那上簪花小楷写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切妥当。 容妆懒得动弹,遂把纸团了递给小景子,让小景子去拿炭炉里扔了,容妆亲眼瞧着那纸张瞬间化为灰烬,让小景子出去了,容妆又拿起了书继续看着,神思却已经极为沉重,一个字也没能看的下去。 夜幕低垂,无穷无尽的墨色苍穹就像压在头顶一般,沉的很,夜里总是一切静寂,也总是最易起事端,眼下万籁俱寂,宁静的甚,也寂寥的甚。 乔钺照旧在宣宸殿里忙碌,容妆端坐在宣裕殿里的铜镜前,一个人独独坐着,静默的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轮廓久久,一点点的散了发,却不急着沐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目光侧看外头,宫灯亮着,也没觉得暖,昏黄的光芒总是单调。 外头有人急匆匆踏着清雪而来,容妆定了定神,任由宫人禀报,千霁宫走水了。 容妆片刻没有出声,而后乍然忙起身披了衣裳,连发髻也来不及绾,手炉也未带,赶紧就带着宫人赶了过去,轿子停在千霁宫前,宫里的人纷纷闻讯赶来了。 站在院子里,望着已经燃尽了的一间侧阁,容妆暗暗叹息一声,这侧阁与主殿并不相连,只是独立的,便是大火将它燃尽了,今夜无风,也牵连不到旁的殿阁所在。 乔钺也正好赶到,容妆走到他身边,看着跪地的千霁宫宫人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宫婢哭哭啼啼的抬头,正是元旖贴身侍婢芊宁,容妆依稀看见她脸上还脏污了些乌黑,容妆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们,眼底的冷色更重了。 芊宁断断续续的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芊宁说着哽咽了,眼里泪水刷刷的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我们谨嫔主子……葬身火海了……” 乔钺闻言蹙眉,冷声问道:“走水原因。” 芊宁哭泣不止的答道:“……我们娘娘来侧阁里看书,不让人打扰便锁了门,奴婢想着……可能是燃了灯就着了火,娘娘怕是睡过去了否则也不会逃不出来……” 容妆瞪她一眼,抬高了声音喝道:“为何不早报!” 千霁宫的内监总管扑跪了过来道:“主子吩咐不允打扰,这阁又偏,主子没让人伺候着,奴才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书阁已经燃烧成灰了……” 曲玉戈在旁不相信,瞪大了眼睛看着容妆,颤抖着问道:“……元旖死了?” 面对着曲玉戈不可置信的脸色,容妆垂了垂眸,复看她安慰道:“我们也不想看见,不要难过。” 有些事情不让她知道,并不是不相信,少一个人,便少一分危险,容妆只能任由她为元旖之死难过。 乔钺看容妆,目光有些幽深,容妆慌忙转了目光不去看他,只淡淡的道了一句,“皇上节哀。” 乔钺似有深意的回了一句,“节哀?你也当节哀才是。” 容妆叹了口气,瞧着呼出的白雾在眼前,目光有些悠远,淡漠道:“如今冬日里各宫各阁都燃了炭炉,屋子里极是干燥,走水也是有迹可循的。” 乔钺却道:“朕不曾问原因,你不必急着帮死人解释。” 容妆怔了怔,旋即俯首道:“是,我知道了。” 小安子在旁劝慰道:“皇上,娘娘,夜深天儿冷,你们可要节哀啊,不如就回宫吧……” 乔钺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开,容妆看了曲玉戈一眼,轻声道:“你也回去吧,一切明日再说,夜深了。” 第154章 纵我一纵 曲玉戈点了点头,容妆转身离开,踏出千霁宫大门那一刻,容妆转眸回首看,宫灯之下,那阁燃烧殆尽的空地儿,是一片空洞漆黑,所幸是个小阁,并不是什么大损失,她也算欣慰些了。 同乔钺回玄景宫是一同坐了御轿的,然而乔钺一路脸色阴沉无话,也不曾看容妆一眼,容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淡漠的闭着眼不置一词,一路缄默至宣裕殿。 乔钺先进了殿门,容妆随后,气氛有些异常的阴沉,容妆也感觉的到,遂也没有主动说什么,待收拾妥当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容妆坐在榻上拿着棉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乔钺坐在床边,突然打破了静寂,问道:“容妆,你怎么看待元旖的事?” 容妆手上擦拭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停滞片刻,旋即继续,一边开口道:“我说过了啊,如今冬日里各处都燃了炭炉,气候干燥,走水之事并不是意料之外,是她太不小心了。” “有些话听一遍就够了。”乔钺漫不经心的说着,掀开被子躺下了,容妆则幽幽问道:“你是怀疑我什么?怀疑我纵火害了元旖?” “你想多了,不早了,睡吧。”乔钺放下了帘帐,兀自声沉沉在里头。 容妆隐下心里的不愉,擦干了头发方上了床,没有凑近乔钺身边,却也睡不下,心里凌乱的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失去了意识睡下了。 翌日醒来乔钺早已不在旁,容妆收拾妥当后外头有禀报,容府传来消息,容大人风寒反复,故而请旨让御医去看看,容妆去宣宸殿见了乔钺请求出宫回府看看,彼时乔钺正在和朝臣议事,闻听此事便允了容妆去,容妆遣了御医先去,随后自己带了宫婢上了车马,走到宫门处自然无人胆敢阻拦,顺利的出了宫门,容妆觉得松了一口气,一路皆是紧张的,谁也不曾开口,直到入了容府。 容徵迎出来,容妆打量他问道:“你没事吧?” 容徵摇摇头,“当然没事。” 容徵的目光落到容妆身后的宫婢身上,容妆忙把人拉出来,往容徵身前一送,高声道:“人我可是给你了。” 那宫婢缓缓抬头,哪里是宫婢,却分明是元旖,元旖泪水涟涟,瞬间就跪到了地上,对容妆道:“多谢你。” 走水是假,都是蓄意预谋好的,为的是元旖顺利出宫,若是论到什么能不露痕迹,那自然是火,燃烧殆尽,什么蛛丝马迹都寻不到,也无处可循,元旖放了火从偏门偷着逃了出去,容妆早给了她一套玄景宫宫婢衣裳,和红妆阁偏阁的钥匙,顺利的在红妆阁待了一夜,一大早容妆便借着容徵风寒反复的由头将元旖送出了宫,容徵自然没事,都是设计好的罢了。 容妆搭臂扶起了元旖,幽幽叹息道:“希望这把火葬送了阑廷宫的谨嫔,却救赎了一个元旖。” 元旖侧目看一眼容徵,回道:“那是自然。” 容妆道:“届时你可以用假身份嫁入容家,若是觉得麻烦,其实也大可不必,想明白了妻又如何,妾又如何?” 容徵点点头,元旖道:“正是,我并不在乎。” 容妆想了想道:“元旖这个名字是不能用了,便改一个称呼吧。” 元旖回道:“听你的。” 容妆思忖须臾,道:“如此也算涅槃重生,便叫冉笙吧。” 容徵疑惑,“冉?” 容妆笑着点点头,“对,冉,我同冉缜说过此事,可以让元旖做他的女儿,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也不至于元旖没有身份让人怀疑,冉缜会替我办妥的。” 元旖感叹道:“你想的周全。” 容妆过去拉起容徵的手,又牵过了元旖的手,对容徵道:“好好照顾元旖。”又对元旖笑道:“好好照顾我哥和念晓。” 容徵和元旖对视一眼,容徵点点头,元旖笃定的点头应道:“你放心,我会的。”复又目露担忧的道:“你一个人在宫里也要小心,哪怕已经没有了对头,可你说世事无常,谁知道下一刻会如何。” “我明白。”容妆笑笑,随后和二人一同去祭拜了拂晓,容妆便回了宫。 宣裕殿里乔钺已在等候,一见容妆,乔钺便启声道:“回来了。” 容妆有些心虚的点点头,乔钺望了望她身后,道:“出宫带了两个宫婢,怎么回来就剩下霜音一人了?” 容妆脸色唰的就白了,回头让霜音下去,这才缓缓走到乔钺面前,乔钺彼时正坐在榻上看书,容妆与他对视一眼,下一刻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乔钺一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妆低垂着头道:“求你原谅。” 乔钺缓缓笑了出来,问道:“何事求谅?” 容妆依旧低着头道:“你既然知道了,何必还问我。” 乔钺冷笑,“容徵和元旖得多谢你?” 容妆点点头,“正是,很感谢我,是我给了元旖新生。” 乔钺一嗤,伸出手里的书,挑起容妆下颌,对她四目相对,道:“皇后既然这么喜欢做好事,不妨也渡我一渡?” 容妆知道他生气了,遂宁愿卑躬屈膝,不愿和他顶撞,“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的女人送到旁人处。” 乔钺摇摇头,“你还是不知悔,想。” 容妆看着他略带怒气深邃的眸子,恍然大悟,睁大了清亮的眸,对乔钺道:“我悔悟,我不该瞒着你。” 乔钺这才满意,冷冷收回了书,扔到一旁,容妆见他如常了些,遂大着胆子伸手推推他的膝盖,柔声道:“我知错了,我不该隐瞒你。” 乔钺闭上了眼,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容妆摇着他的膝盖道:“你就纵我这一回……啊……” 乔钺睁开眼,声儿依然平淡,“地上凉,起来。” 容妆赶紧起来了,扑打扑打膝盖浮尘,坐到乔钺身边,乔钺瞪他一眼,“我让你坐了吗?” 容妆喏喏起身,“哦……”谁让她错了,忍了。 容妆可怜兮兮的望着乔钺,“饶了我吧,别生气了。” 乔钺看着她站立在旁,冷声道:“你什么时候能把我放在眼里一回?” 容妆嬉笑道:“我一直都是把你放在心里的……” “……”乔钺扶额,“罢了。” 容妆偷觑着乔钺,见他神色软了,遂弯着身子凑过去给乔钺揉揉额头,顺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乔钺瞪眼瞧她,败下阵来,什么怒气都消失不见了,容妆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百战百胜。 乔钺问道:“说吧,都是怎么设计的?” 容妆嗫嚅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了出来,一个劲儿的谄媚,就怕乔钺再火,虽然知道几率不大,但是心里还是颤颤的,她不是怕乔钺生气,而是乔钺生气她心疼,末了容妆道:“走一个后宫清净一个……” 乔钺不由笑了出来,满脸无奈的瞅着容妆,“将来你会有个绰号,妒妇皇后。” 容妆瞪眼,细眉挑了挑,“只要你身边没乱七八糟的人,妒妇的名头我也认了。” 容妆啪嗒坐在乔钺身边,主动投怀送抱,乔钺哪有不收之理。 翌日乔钺下旨,祁国长公主谨嫔元旖在后宫温顺有礼,追封为谨妃入妃陵,是为衣冠冢,千霁宫为她缟素七日,阖宫祭拜,请佛塔诵经超度。 入夜时分,容妆去了馥阳宫,元麓和乔觅薇倒是情绪尚好,容妆屏退了宫人,殿里仅有三人相对。 容妆扫视二人,而后道:“谨嫔之事,望你们节哀,她一日入了阑廷宫,便是阑廷宫的人,哪怕如今芳魂消逝,也不会影响祁国与阑廷之系,祁王可尽管放心。” 乔觅薇点点头,元麓面目平静的道:“有皇后娘娘此话,本王自然放心。” 容妆眸中渐起深意,宫灯的光芒太甚,她半眯起了眼,笑道:“祁王不必担心,她是享福去了,人之所愿,唯从心也,我们该为她高兴。” 元麓也缓缓绽了笑意,“皇后娘娘言下之意,本王明白,放心,元旖自己选择的路,祁国不会因此对阑廷有一分外心。”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总是要来亲自和你谈谈才行。”容妆笑笑,“在这里住的可还好?” 乔觅薇回应道:“我们待你封后典礼过后,就打算回去了。” 容妆想了想道:“为何不多住些日子,难得回来。” 元麓笑笑,“已经很久了,祁国虽小,但也不可无主,我不在,朝务必然堆积如山,我回去可有的忙了。” 容妆笑道:“祁王乃仁德之主,我明白。”容妆起了身,“只是来同你们说说元旖之事,既然心照不宣,我也就不久留了,皇上大抵也回来了,我便回去了。” “恭送娘娘。”元麓起身作揖,而乔觅薇则道:“嫂子好走。” 容妆闻言,与她对视一眼,不由笑意盎然,这称谓自然得容妆心喜,出了馥阳宫,寒气扑面袭来,容妆畏寒,赶紧上了轿子回了宣裕殿。 第155章 封后大婚 元旖的事情过后,曲玉戈整个人都消沉了,也是,这段日子以来她们二人已是情分深厚了,可是容妆终究没有将元旖之事清楚明白的告诉给曲玉戈,也不是不信任,只是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危险,哪怕如今的曲玉戈安分极了,多半都是帮容妆,自己早已无心后宫勾心斗角事,可容妆也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曲玉戈连着几日里,每日都给元旖亲手抄写佛经,除却来看容妆,几乎便是足不出户了,容妆偶尔过去瞧瞧她,少不得安慰一番,倒也不见她多难过,只是神色里少了许多涟漪,平静多了,许是看了这世事无常,又身禁在这后宫里,心灰意冷了罢。 乔钺果真是金口玉言,他说容妆会留下妒妇的名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不知道从哪宫里传出来的风儿,有人开始说起咱们承衍皇后如今后宫独大,无人争锋,阖宫嫔妃越发的渐少,但因为后宫人皆知容妆仁善,多都是敬重她的人,也不曾指责她什么难听的话,反之却有不少说帝后情深,堪是天下艳羡典范的,还有说不见承衍帝下令选秀新人,都道是皇后把皇上的心都收了,实际上这些子流言也无伤大雅,作不了什么数,容妆不曾去在乎。 听人说呀,容大将军府邸多了个女主人,平素少有人能见到,听说还是御医院院首冉缜大人的女儿呢…… 听见过的人说呀,那女子长得很美,和容大人鸾凤和鸣,相敬如宾……也有人称羡的很…… 白驹过隙,光阴更迭,温润的时光总是快的很。 承衍二年十一月二十五,大吉,帝后大婚,亦是封后典礼。 容妆终于等到了,她为乔钺穿上了嫁衣,天下间最尊荣最美丽的嫁衣,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与她比肩,因为她是承衍帝的皇后,自从这日起,她将母仪天下,与乔钺同受万民朝拜,最重要的,她终于能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乔钺身边,很好。 阖宫欢天喜地,火红一片,宫人纷纷着了喜衣,这嘉日,自当普天共庆,诸司妥当,告祭天地,后行正礼。 玄乾大殿里百官矗立,设案焚香,容妆与乔钺相携同入,容妆一袭正红九凤朝阳皇后喜服,衽绣凤凰,肃然端庄,威势顿显。 乔钺身御大红吉服,衽绣正龙,如翱翔于空,栩栩如生,镂金缀宝,与容妆所着九凤嫁衣相辅相成,这才是真正的龙凤呈祥,琴瑟和鸣。 乔钺望着容妆,眸里缓缓生笑,深知容妆觉得礼数束缚,乔钺故意张唇,以唇形发出二字,一点声音也无,可容妆却缓缓笑了,她看的出,乔钺说的是:“娘子。” 容妆微微点了点头,正式应下这一个久违的称呼,从此她是他的元妻,唯一的妻子。 容妆此刻绾着朝凰髻,九凤步摇随她一举一动而颤着,而那青玉竹节纹簪,哪怕不合时宜,此刻却也戴在容妆的发髻上,这么重要的日子,需得此物做鉴证,它陪伴容妆走了太久,承载了乔钺的爱,此刻容妆绯红的唇色略有张扬,却美艳之极,她从不曾将自己打扮的如此艳丽,但今日不同,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自然越艳冠群芳越好,哪怕她知道在乔钺眼里,没人能比得上她,一定的。 通殿作韶乐,内阁大学士夏归年宣读立后宝文,后奉凤印,乔钺却阻止,夏归年问因,乔钺不言,只从他手中接过了凤印,容妆看着他,明白了些,不由心里笑笑,于是在百官瞩目之下,乔钺亲手捧着凤印送到容妆面前,缓缓笑着,眼里满含柔情,看着容妆,哪怕她此刻华服罩身,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清澈干净的容妆,乔钺开口道:“朕的皇后,收下凤印吧。” 虽不合乎规矩礼节,但众人皆知这是帝王对皇后的爱惜,也只会默默在心里佩服乔钺,无人敢置一词,夏归年怔在原地,默默瞧着,自然也看出了这对天下至尊的夫妇,到底有多情深如斯,也许他该叹一声,有人不知进退,偏要插足二人间,自找没趣,夏归年苦笑,率先跪拜,众人复同跪地稽首以参拜,三跪三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呼声震云霄,*散音,容妆伫立捧绶笥,是以国母尊位受百官臣公跪拜,她当之无愧,这一声声高呼不知持续了几遍才停下来,容妆没有去细细的聆听,也没有去数数,她的目光全都停留在乔钺身上,从今以后,这个男人便真真正正的属于她容妆了,任何人都不会比她再有资格拥有他的爱,他的人,他的一切,无独有偶,乔钺此时墨眸紧紧注视着容妆,心中亦是如此思忖着。 乐声止,凤仪女官引领容妆归后宫,受阖宫叩拜礼,乔钺同行,百官随行,午后出宫,帝后往南郊祭天告地,一路众臣随行,容妆不敢怠慢,遂收敛一切不合乎礼数之举,同乔钺分辇而行,来往一路都未曾有过互动,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让人说新后礼数不周,于是只能眼睛见着对方,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却不能过去碰一碰,容妆被折腾的疲乏之余,心里也微微不愉悦。 回宫后已是日薄西山,又于明堂祭拜祖先表敬,后归宣裕殿,这一日繁冗礼数下来,容妆的身子早已是疲惫倦乏极了,眼下总算才得空歇息一会儿,眼前紫檀木圆案展着红绸,上数列佳肴,容妆看着都觉得有些饿了,她身侧立着凤仪女官与教习姑姑数名,容妆正要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倒杯茶喝,复余光瞥一眼众人,清清嗓子,才道:“给本宫倒杯茶。” 其中一个姑姑道是,忙个容妆奉上茶杯,容妆喝下一口,顿时暖意弥漫,今儿可把她给冻坏了,容妆侧目瞧一眼上座的乔钺,又道:“给皇上倒杯茶。” 那姑姑如是照做,乔钺瞥容妆一眼,不由笑了笑,外头光又沉了。 第156章 洞房花烛 香炉有烟雾腾起,一缕缕的缥缈在半空,静谧的大殿内唯闻酒声清潺,这酒,是合卺酒。 女官齐齐在侧唱合卺礼,乔钺与容妆共同举樽,缠臂而近饮下其中酒,清酒流入喉,甘洌香醇,容妆微微蹙眉,趁着相近空当,小声对乔钺道:“这酒……” 瞧着容妆迟疑,乔钺目光带笑,点了点头,对,这就是流年酒,乔钺和容妆的牵绊之酒,自然是乔钺差人办的,容妆眨了眨眼,心下感动给了乔钺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眉目弯弯如弦月。 大红羽幔罗幕数重,雕花的龙凤喜烛灼灼燃着,眼凝久了,恍然如梦,人不知时。 一樽合卺诺,共携百年欢,合卺礼成自是结发夫妻,此刻共享清欢,盛世拟安。 至了亥时,方屏退一切侍人,容妆也真是累了,坐在梳妆镜前呆滞的看着镜中容颜,乔钺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两肩,问道:“累了吧?” 容妆点了点头,望着景里大红喜衣的自己,微微苦笑,长吁一口气,缓缓的喘息,“乔钺,嫁给你……真不易啊……” 说罢便释然的笑了笑,乔钺亦是随着笑了笑,容妆无奈的看着乔钺,乔钺脸上却一派气定神闲的轻笑,抚着她的墨发到脸颊,柔声道:“总算是了了一桩夙愿。” “何尝不是我的夙愿。”容妆叹道,目光有些空洞的望着雕花铜镜里,想透过那里的自己,看到些什么,又回忆些什么,幽幽启了唇,“两年了。” “嗯,两年了。”乔钺低声的应下,目光投向镜子里,与容妆目光交汇,情意融合,乔钺说,“今儿累了,你别坐着了,早些睡下吧,明日各宫和命妇们还要入宫参拜,你还得受累。” 容妆轻轻点了点头,卸下了金簪发饰,缓缓起身,褪了外袍,与乔钺一同沐浴,换了寝衣,靠在床边,乔钺正拿棉巾擦着头发,容妆瞧他过来,半晌眨了眨眼,展开手臂对着乔钺道:“乔钺,你抱抱我吧。” 乔钺一怔,旋即展颜笑了出来,把棉巾扔在一旁案上,走到容妆身前,把她搂紧在怀里,一手覆在她脑后,一手放在她后背,闭目柔声道:“容妆,谢谢你嫁给我。” 容妆心里一酸,抱着他的腰紧紧的,闭着眼睛回应,“我才谢谢你娶我。” 乔钺低沉的笑,容妆亦是笑了出来,故意学着尖酸刻薄的样儿道了一句,“我跟你说啊,以后我可是这后宫的女主人,你休想给我弄一堆小姑娘进来,我可是有权利管你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妒妇皇后。”乔钺戏言,容妆却不肯服软,抱着他也没松手,动了动身子,虽然坐在床边但是整个人都贴他身上,乔钺站的稳妥,支撑着她的重量,容妆道:“哼,妒妇就妒妇,只要你就属于我一个人,什么名声我都认了。” 乔钺无奈的笑笑,心下亦是动容,他的容妆,他的妻子,永远都这么招人喜爱,当然,别人再喜也爱不起。 乔钺解开容妆的手,抱着她放进床里头,乔钺熄了几盏灯,唯独留下外殿堂前数只大红龙凤喜烛还在燃着,该是长明的,原本今日阖宫都该宫灯长明的,可是怕容妆睡得不安稳,乔钺只得熄了几盏,乔钺放下多重帘帐,一层一层红彤彤的,外头的光透过帘帐,都变得柔和了,一点也不晃眼,反而朦胧的越发好看,撩拨人心。 容妆瞧着乔钺眼里的火热欲色,不由笑的花枝乱颤,问道:“我说……可是你告诉我明天还要劳累的……” 乔钺笑道:“今日可是你我正式大婚,洞房花烛夜,你莫非让我梦中度过?” “……”容妆看着他,眼珠转了转,好像是有那么点子道理。 乔钺见容妆迟疑,手不老实的贴上容妆小腹,凉意激的容妆一个颤抖,乔钺皱皱眉,容妆亦是蹙眉,伸出双手把乔钺的手攥紧在其中,用她掌心的温度捂热了,一边不悦的嗔怪道:“怎么手这样凉,真是的。” 乔钺身处另一只手挑了一下容妆下颌,调戏道:“这不是等着□□焚身呢么。” 容妆白他一眼,“没个正形。” “只对你。”乔钺接的快,容妆很无奈,乔钺收回手侧身凑过去吻了容妆脸颊,“我今天特别想感谢一些人。” “嗯?感谢谁?”容妆侧目瞧他,乔钺的背后是大片的帘幕红绸,乔钺的神色容妆并不能看清,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乔钺叹息一声,手抚摸着容妆的手,细细摩挲着,沉声道:“今天大概是我感慨最多的一天,我得谢谢容策,他的善心收养,没能让你流落在外,谢他的割爱,肯让你入宫助我,我的养母贤太妃,我的亲生母妃,我的父皇,一切促使我们相遇相守的人,因为有这一切,我才有了你,最后最重要的我已经说过了,我要谢你,谢你相伴多年,谢你的痴心不离。” 容妆笑笑,“不用谢我,用你的余生对我好来报答我,不许你离开我,不许你喜欢别人,我嫉妒。” “傻子。”乔钺收敛了笑意,欺身而上,以唇堵上容妆喋喋不休的小嘴,辗转啃咬着,舌尖舔舐着描绘出容妆薄薄的唇形,牵扯银丝缕缕,呼吸越发炽热,声儿因难耐有些沙哑,“容妆,我大概永远都离不开你。” 容妆闭着眼迎着乔钺,这一句大抵算不得承诺,却让容妆觉得无比安心,乔钺的手游走在容妆身上,隔着单薄寝衣的料子,温热相触,自然是温热的越发甚重,容妆伸臂勾着乔钺的脖颈,声儿也有些急促,“那就永远都不要离开。” 乔钺嗓子里溢出了一声低哼,轻巧褪去二人衣衫,唇急促的吻着,容妆用最火热的姿态回应他,他是天。 夜色无边无际,他在身边就是最大的光明,有乔钺,一切足够,时光绵延的久远,双影叠乱,千秋共度。 第157章 相随出宫 翌日里受众人叩拜,连带着三日都没消停下来,不是这个来拜访,就是那个入宫来贺喜,按规矩大婚三日需得回娘家,皇后出宫阵仗自是非比寻常,宫人御轿早在玄景宫外等候,容妆在内殿里梳妆,姚姑姑已经好了,重活儿干不得,但已经能陪在容妆身边儿。 容妆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出去散散心,宫里憋了太久了,这两日又拘谨劳累的,总算回容府算是个安慰了。 乔钺陪在容妆身边,与她一同回了容府,乔钺牵着容妆的手一同上了御轿,暖轿厚重,一路街道上吵吵嚷嚷的声音却也可闻,容妆心下觉得,终于让她听到了红尘俗世,人间烟火的声音了,而不再是与世隔绝,一路上嘈杂的声儿却觉得甚是真动听,容妆盈盈浅笑,嘴角的弧度真切而温柔,乔钺与她执手,笑道:“我知你的心思,以后得空就尽量带你出来看看。” “你懂我。”容妆笑笑,明眸注视着乔钺,微微眨着,神采奕奕。 乔钺笑道:“既然出来了,那就在容府多住两日吧,也算了你心心念念。” “倒不至于心心念念。”容妆恬淡的笑笑,“到底是家,怎能不想。”容妆说罢了,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紧,有些促狭的看着乔钺,咬了咬下唇,有些欲言又止,乔钺自然开的出来,遂蹙眉道:“有事直说,不说你也瞒不过我。” 容妆不自然的笑笑,挑眉瞧乔钺,“那我倒要听听,看你是不是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乔钺淡薄的笑笑,低头漫不经心的抚抚袖口,“元旖在容府吧。”这话说的仿佛是疑问,却有笃定更为重些,容妆吸了一口凉气,暗觑着他的神色,“是……”拉长了声儿,紧紧盯着乔钺的反应,“那你……” “你放心。”乔钺抬眸对上容妆略有些担忧的眸子,笑了笑,“你无须担心。” 容妆敛眸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到了容府大门前,容徵带着一众人已经在等候,由于容妆早就给传来过书信,道出了乔钺明了元旖之事,遂此时元旖倒也没故意的躲下,而是随着容徵低着头跪在门前迎接,按说此事也当真好笑,但毕竟旁人不知,几个人心照不宣,倒也算不得什么,谁让元旖在乔钺心里一文不值,无伤大雅。 乔钺携容妆缓缓下了御轿,往容府走去,乔钺扫视了一眼跪了一片的众人,轻声道一句,“起来吧。” 容徵带着所有人缓缓起身,众人靠了两边让开了道路,乔钺带着容妆和众宫人踏了进去,路过元旖的时候,容妆侧目,对上元旖偷觑的眼神,容妆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元旖亦随着微不可见的点了头,容徵和众人随后入了,大殿里暖和安静,乔钺和容妆上座,容妆温和的笑道:“哥,你们都坐吧,别拘谨着了。” 容徵道了谢,侧目瞧元旖一眼,这才坐下,元旖站在他身后,一直没抬起头。 乔钺目无波澜的瞧向元旖,似笑非笑的道:“倒是恭喜容徵,身边多了个相随的人。”乔钺加以思忖,“哦?叫冉笙,冉缜的女儿,朕没记错吧?”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但好在乔钺并未有什么异常,容徵勉强笑笑,应声是,元旖则是低头道:“妾身贱名,不值皇上金口提及。” 乔钺笑笑,沉寂了一会儿这才道:“看着容夫人,朕倒是想起了一个已故之人,朕听说容徵的新夫人很像谨嫔,如今看来,倒是真有几分像,不过仔细看来,还是不一样,看来是流言无稽了。” 瞧乔钺这般说,容徵神色缓和了许多,容妆侧目与乔钺对视,乔钺眼里含着笑意,无所谓的耸耸肩,容妆唤宫人去泡茶,打破了沉寂。 容徵与她对视一眼,则问道:“不知皇上和娘娘此次在府里待几日?臣好安排下。” 容妆无奈的笑笑,“哥,你不用这么拘谨,就当妹妹带着妹夫回娘家就好了。” 乔钺依然淡漠的笑,不置一词,容徵自然是不敢,恭敬的回了句,“是。” 容妆摇摇头无奈,也懒得去嗔责他了,大抵他就这幅憨厚老实的样子,改不了了。 闲谈了一番,已经中午了,用过了午膳容妆和乔钺在房里歇息,容妆打量着自己闺房里的一切,又是怀念一番,乔钺看在眼里,目光深邃略有深意的笑着瞧她,容妆凑到他身边,在他身前,抬臂攀上他的脖颈,近距离的抬眸瞧他,凑上去吻了一下他微凉的唇瓣,缓缓嬉笑道:“在这儿你会不会觉得比在宫里轻松?” “嗯。”乔钺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环着臂搂着容妆的背脊,低沉的道:“你太过熟悉,所以会格外觉得安全舒服,我自幼也不是在宫里长大,永焕城内的宅子,我一直派人打理着,大抵还是早年我和贤太妃生活在那时的模样,这两年一直也没得空去瞧瞧。”乔钺亲了一下容妆的额头,“想必你也想出去散散心,晚些我带你过去看看。” 容妆一怔,不由缓缓笑了,乔钺当真了解她的很,她本来还真在心里暗自打算着,下午若是能带人偷溜出去散散心就好了,但是也只是想想,一方面路途不熟,也怕乔钺担心,没想到乔钺此刻却应了她的愿望,容妆自然开心的很,笑意溢满了容颜,“那就太好了,我还真想出去玩玩。” 容妆嘟着嘴唇,“你最了解我了。”乔钺眼瞧着她这幅可爱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直接把人扑到在屋子中央的桌案上吻了起来,容妆抱着他的脖颈回应着他炽热的吻,脸上全是满足和喜悦,然而外头突然想起了敲门声打破了这火热的场面,容妆推开乔钺理理衣裳和发丝,清清嗓子才道:“进来吧。” 原是姚姑姑带着府里的厨娘,端着一些食盒,将一众点心摆上了桌案,容妆瞧瞧,笑道:“看着真好,我尝尝。” 容妆拿起银筷夹起了一块红白相间的梅花糕,咬了一口又将剩下的塞到乔钺嘴里,一众伺候的人看的目瞪口呆,乔钺宠溺的笑笑,便把容妆吃剩下的半块糕点吞了下去,点点头称赞道:“还不错。” 容妆弯着眸子笑笑,背对着一众人,对乔钺一脸无奈,乔钺亦是皱了皱眉,好事被人破坏,多惹人厌。 第158章 帝后同游 不知何时落了小雪,纷纷漫漫的洒落着,天际一片宛如白雾的朦胧之色,别有一番清澈的韵味,笼罩的市井亦是美如画。 容妆拿着小暖炉跟随着乔钺缓缓踏着地上的薄雪前行着,四个侍卫换了常服随行在后头保护着二人。 这一副浩大的山河画卷,无边繁华,都是乔钺治理之下的啊……如今终于能同他一起,并肩看。 容妆光顾着瞧着周围的景色,也不曾嚷嚷天儿冷了,乔钺无奈的瞧瞧她,为她紧紧披风,并肩而行着道:“走吧,快到旧宅了。” 容妆眼睛亮了亮,她的确很想去瞧瞧,那毕竟是乔钺自幼成长的地方,承载了他那么多年的喜怒哀乐,去看看吧,总归是欢喜的,容妆笑了笑,如此想着不由便加快了步伐,不时扯着乔钺赶紧走。 旧宅隐在偏僻幽深的巷子里,不大,看起来周围很清净,乔钺动动门环敲了门,里头有人开了门,忙跪地叩拜,乔钺令人起了,这人也是个曾经伺候的老人了,乔钺态度很温和。 老伯引着乔钺与容妆往里头走,容妆走的慢,目光流连在周围的环境里打量着,院子里紧挨着墙边的绿萼梅花儿开的很好,是有人细心打理的,容妆心里五味杂陈,侧目看了看乔钺,乔钺的眼里神色不明,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容妆看的出来,容妆不顾手冷,直接从披风里伸了出来挽起了乔钺的胳膊,露出来的手拿着小暖炉取暖。 乔钺松开手臂,瞧她一眼问道:“你傻吧。” 容妆则道:“这样舒服。”乔钺不置可否,却也没再收手,而是赶紧带着容妆上了正堂,里头还算暖和,一应摆设俱全,都是老物件了大抵,容妆扫视一圈的出来这样的结论,容妆这才肯松开乔钺,一个人走到这儿走到那儿的胡乱摸着瞧着,乔钺目光追随着她而行,直到把大堂看遍了这才坐到乔钺身旁,乔钺笑道:“怎么,你很喜欢?” 容妆笑笑,目光抬起来望梁上,“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过这么多年的地方,感受感受你留下来的痕迹。” 乔钺微微笑了,不再言语,目光随着容妆一同望着四周,窗外的风雪轻轻扑打着门扇,发出微微的声响,这宅子虽然两年不曾有主人,但到底有人打理,还算舒适。 半晌,乔钺道:“一切都未变,还是从前的模样。” 容妆撇撇嘴,“那是,这可是咱们皇上的旧宅,谁敢随便乱动。” 其实并不是多么吸引人的地方,只不过是乔钺住过的地方,否则容妆也不会来,如今看到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思,容妆笑道:“若是以后你想了,我们就来这里住几日,也是再好不过。” 乔钺应下,知道容妆惦记着逛逛,便带着她离开了。 冬日里梅花总是最骄傲的,道路两旁也时有红梅绽放,容妆总觉得和宫里的不一样,那些被人悉心栽培的东西,美则美矣,又怎有外头自生的显得有生气蓬勃呢,人大抵亦是一样。 容妆瞧瞧乔钺,跟上他的步伐,迈步上了桥上,中间儿有个小姑娘在卖糖葫芦,鲜红的山里红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糖,看起来很诱人很好看,容妆看着那小姑娘穿着厚厚的大棉衣却冻得哆嗦,皱着眉拽着乔钺过去,小姑娘见来人了,忙甜甜的笑了起来,小脸儿冻得通红,甜甜的唤一声:“哥哥姐姐,买一串糖葫芦吧。” 容妆瞧着这孩子也就十几岁的模样,便问道:“家里人怎么让你出来,你还这么小。” 小姑娘笑道:“我们学堂夫子的生辰要到了,所以我们一些学生们就商量着都做些小东西出来贩卖,赚些银子给夫子买礼物。” 容妆与乔钺对视,不由皆是一笑,赤子之心淳朴,容妆有些动容,这个世间还是美好多,容妆觉得有些阴霾的心里都被这个小姑娘的出现明亮了许多,许是宫里待的多了,能够感动的东西越来越好,所有的肮脏不堪都聚集在那道宫墙里,哪里还有这等赤子之心,在那宫里多少年,大抵也见不到。 容妆身上也没有散碎的银钱,便唤了后头跟着的侍卫拿了,一块银子都给了小姑娘,那小姑娘原也是知书达理的,推拒着不肯收,容妆最后无法只好道:“你可以把你手里的糖葫芦都给我,我买下来。”那小姑娘计算着还是摇摇头,容妆又道:“这样吧,明日的我还来取,这样够了吧?” 容妆也无暇去计算,只把银子塞在小姑娘手里,侍卫接过了她手里的布墩儿,容妆和乔钺转身便离开了,那小姑娘在后边清脆的唤了一声,“谢谢哥哥姐姐。” 容妆觉得心里很敞亮,笑的也清晰明了,对乔钺道:“这小姑娘上学堂,是咱们当今皇上治国有方呢。” 说着还故意抱拳示意,乔钺无奈笑笑,“可不是,咱们当今圣山当真是一位明君。” 容妆嗤之以鼻的笑笑,小声嘟囔着,“是了是了,你就可劲儿夸吧。” 容妆说的没有错,历朝历代女子都不允入学堂,是乔钺颁布了新策,在那以后女子才可同男子一样,入学堂甚至是参加科考,这样的心胸,不是每个帝王都有的,有些人总将女子看的不如男子,男子顶天立地不假,可女子亦能不让须眉,何必加以各种束缚,纵胸怀大志,亦被打压的郁郁不得,所幸乔钺是一个明君,容妆道此乃天下之幸。 乔钺道:“买回去你都吃了。” 容妆低着头瞧着路上的薄雪,一边脑袋里思忖着,漫不经心的嘟囔着:“元旖喜欢吃糖葫芦啦。” 说完觉得不对,清清嗓子偷觑了乔钺一眼,有些东西能不提则不提,何必惹起可能的不快呢,容妆又道:“容夫人喜欢吃,带回去给她吃。” 乔钺不答,神色也没什么波动,容妆四处乱瞧着,外头的景色和宫里就是不同,总觉得视野更广阔,心里更舒服。 第159章 容妆怀孕 一路踏着纷扬碎雪回了容府,进了大堂抖落了身上沾染的风雪,乔钺与容妆一同坐在了正位上,得知二人归府,容徵和元旖也出来了,容妆赶紧让侍婢接过了侍卫手里的糖葫芦,奉给元旖,容妆手端了茶杯暖手,笑道:“知道你爱吃,给你带回来的。” 元旖笑道:“谢谢皇后娘娘还记得。” 容妆觑一眼乔钺,又对容徵道:“哥,你可别忘了,她喜欢吃这东西……” 容徵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元旖很是满足的从那墩儿上拿了两串在手里。 而乔钺则啜饮着茶,漫不经心的道:“容妆,你似乎也喜欢吃。” “嗯,喜欢。”容妆笑笑,唤侍婢拿了过来,兀自捡了一串在手里,“还真挺想吃的。”容妆送至唇边咬了一口,却顿时皱了眉头,有些作呕,厌恶的拿帕子掩唇吐了出来,乔钺瞧见,亦是紧紧皱起了眉头,目含担忧的问道:“怎么了?” 容妆蹙眉瞧向乔钺,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总是不好受,不大能吃下东西。” 乔钺眼里的担忧更深了,“回宫让冉缜看看。” 容妆见乔钺担忧,便赶紧笑道:“没事啦,还好。” 容徵亦是担忧,询问道:“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容妆摇摇头,“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啦。” 天色渐渐晚了,甫用完了晚膳,那边宫里便来了宫人求见乔钺,道是边关紧急战报传来,乔钺立刻起身归宫,一路御轿行的快,容妆在微微的颠簸之下,越发觉得身子不舒服,乔钺搂着她,容妆便一直靠在乔钺怀里闭目静心。 容妆却又岂能真的静下心来,始终觉得心里隐隐的不安,边关战报,是否是大军出了问题,亦或是容策出了事情?容妆担忧之下,还觉得不安,这种感觉袭击着一颗心,难安,难安。 乔钺也许是太过了解容妆,也许是看出了她的异常,便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没事,你安心些,一切有我在。” 容妆闭着眼睛在他怀里微微弯了唇角,是啊有乔钺在,乔钺是她的天,是天下的天,不怕什么,别担心,容妆这样说服自己,尽量平稳了心态,身子不适,越发觉得恶心难受,紧紧皱着眉,又怕乔钺担心,就不敢说出口,便一路忍到了宫里。 乔钺亲自把容妆送回了宣裕殿,安慰了一番,这才离开去了宣宸殿接见边关信使。 乔钺临走前吩咐了姚姑姑去传冉缜过来给容妆瞧瞧,姚姑姑此时一见容妆如此不好过的模样,也是心疼极了,便赶紧派了小景子亲自去召冉缜过来,容妆叫姚姑姑不必担心,姚姑姑带着人去小厨房给容妆熬了参汤又做了些小点心,端了上来布满了桌案上,原想着让容妆用一些补充补充体力,却不曾想容妆一见到这些精致的吃食,又是一阵恶心作呕,姚姑姑赶紧让人又撤下去了,连连叹息道:“这是怎么了?” 容妆亦是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几日总是有些无力,今儿更是不思饮食。” 姚姑姑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恍然悟了什么一般看向容妆的腹部。长着嘴半晌才问道:“妆儿,你该不会是……” 容妆顺着她的目光垂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继而猛然抬头,目光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道:“姑姑,莫非你是说我有了?” 姚姑姑似欣喜又似担忧的点了点头,“可是看你这么难受,怕是不太好。” 容妆皱着眉头目色深沉,没有说什么,而后姚姑姑又道:“等会儿冉大人过来瞧了就知道了。” 容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面色很是沉重的应了声‘嗯’。 冉缜很快便到了,姚姑姑赶紧让他给容妆诊脉,姚姑姑把丝帕搁在了容妆腕上,冉缜搭脉,而后他便皱起了眉头,抬眼望了容妆一眼,复又低下头凝神思考。 容妆有些不安的皱了眉,与姚姑姑对视一眼,姚姑姑见此更是急了,急促的问道:“冉大人,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您别光皱眉不说话呀。” 冉缜收回了手,站在榻边对容妆道:“皇后娘娘,您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容妆一喜,又有些惊讶,然而不待她高兴过后,冉缜又皱着眉头添言道:“可是……” 容妆失了笑,她很清楚,冉缜何其稳重,如今这般神色,必是事情不小,便定了定神道:“大人,您但说无妨。” 冉缜的目光很是复杂的看向容妆,也许他是想以目光先让容妆明白,先让容妆做好心理准备,他缓缓再开口道:“皇后娘娘,您此胎怕是难保。” 容妆正去端茶杯,闻言手猛烈的一抖,杯子瞬间悬空落地,碎瓷应声满地,茶水在缃金色的地毯上瞬间濡湿了一大片痕迹。 冉缜看着,担忧道:“皇后娘娘您保重身子。” 姚姑姑赶紧问道:“冉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冉缜沉沉叹息一声,随后道:“娘娘上次生产已是损及了自身,娘娘身子已经弱了许多,若是再细细调养着倒无妨,可是此时有孕,当真不合适,但此胎也并非保不住,只要娘娘细心养着,少忧心少焦虑,老臣适时加些有益养胎的补药给您吃下,应是可保的,可娘娘一定要想好,此胎生产,怕是比旁人要难些。” “什么?”姚姑姑惊讶的抬手捂住了嘴,摇摇头慌忙看向容妆道:“不,主子,按照冉大人的意思,此胎不可保!” 冉缜沉着脸并没有说话反驳,容妆看着姚姑姑,沉重着神色不发一言,脸色已经渐渐变得苍白,姚姑姑则继续道:“若是生产之时危及主子自身,若是……断然不可!” 容妆眼睛眨了眨,她明白姚姑姑的意思,若是届时难产,她怕是也活不成。 难怪,难怪近日身子不适,难怪不思饮食,她已经是皇后了,已经和乔钺成婚了,已经没有障碍了,原来她还是斗不过天意,好好的喜事变成了眼下的模样,容妆真的很想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却也不想哭,此刻什么都清晰了,心里反倒宁静了许多,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再担心,也不用再去猜测什么,只需要做一个决定,一个大抵不好做的决定,这孩子——要,还是不要。 可是,这两难的决定,又能如何,若是为了可能危害到她便放弃这孩子,她难以做到…… 可若是将来当真……她怕,真的怕,她还想陪着乔钺共至白头,陪他走很多年,看遍山河美景,共同俯瞰这阑廷,怎能拿自己自身的性命去冒险,不能。 容妆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许久都没有这么无力的感觉了,她缓缓闭上了眼,耳边姚姑姑的叹息声沉重而躁动,却已经激不起她沉下去的一颗心,没有任何涟漪,只是累,容妆往榻后缓缓靠了身子,轻声说着:“冉大人,你先回去吧,让我自己静静想想……” “是,老臣告退,娘娘还是要保重身子要紧,暂且切记不可情绪大动。” 冉缜最后叮嘱完了便退出了宣裕殿,夕阳西下,殿里很是昏暗,仿佛是衬托了容妆此刻的心情,夜风从殿门一丝丝袭进来,容妆靠在外殿的榻上,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和心里的冷融合了,那么冷,那么沉,容妆微微睁开了眼,眯着眼睛看的空洞,觉得倦乏了,便闭上了眼。 姚姑姑在侧心疼的道:“妆儿,听姑姑一句,不可拿性命当赌注啊,哪怕几率不大,那也不可,咱们这阑廷宫,咱们的皇上,不缺一个孩子,但绝对不能缺了你,哪怕是你们的孩子,你要想清楚。” “姑姑,我都明白。”容妆闭着眼睛,再也懒得睁开一丝,声儿乏的不得了,姚姑姑沉沉叹息一声,转身出了殿,也不曾叫宫人进来伺候,只让容妆自己静静。 容妆心里累极了,靠在榻上也不愿意去想,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外头昏暗,外头的宫灯亮着,可殿里光就暗了许多,并没有燃太多的烛火,是宫人进来的脚步声惊醒了容妆,原是乔觅薇和元麓来求见,容妆端坐起来理理衣裳,便让人宣了进来,又唤进了宫人点亮了满殿的灯火,通明如白昼,容妆微微勾唇尽量端庄而温和的笑着,是的,所有的一切苦难,都只有自己承受,她不会让外人看出她任何的不好,这样别人就伤害不到她。 元麓与乔觅薇并没太多逗留,只是来问问元旖的情况,容妆照实说了,元麓感叹,亦是谢了容妆,顺口问了能否去看看她,容妆答应了,让宫人交代了容府所在,元麓打算漏夜赶去看看,是看元旖,也是看他的妹夫容徵,容妆自然不会阻止。 元麓和乔觅薇打算翌日便动身回祁国,也是来向容妆辞行,道是已得乔钺同意,相互说了些客套的话,又互相嘱咐了几句,容妆觉得很累,心里沉闷闷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的笑意盎然,乔觅薇问了她为何脸色不好,容妆也只是道回宫路途劳累,闲谈了一会儿,夜深了些,乔觅薇和元麓要收拾行装,便告辞了,容妆亲自送到了殿外,望了望无垠的天色,风吹着她的鬓发飞舞,容妆眼里沉了沉,转身便回了殿里,想着乔钺大抵也快回来了吧。 第160章 若一场梦 戌时末的时候乔钺回来了,一脸凝重的神色,看的容妆心里也越发的沉落,一时也无倾诉的念头,便默默伺候他沐浴睡下了,乔钺亦是沉闷,也未曾说什么,脸色阴沉的可怕,偶尔看着容妆,也不明眼里的神色为何,看的容妆心惊,但也没心思去问问,真的没有心思。 熄了所有的明光,大殿内顿时昏暗下来,窗扇透着月色,容妆看着,却显得冷寂万分,那月光一缕一缕的,却都是冷冷的。 少有的相对无话,容妆也无暇去计较什么,只想着明日阳光出来了,一切大抵都会容易很多,且待明天吧,都等明天吧…… *** 翌日清早天光初明时,元麓和乔觅薇的队伍便启程了,乔钺与容妆率领众臣将他们送出了宫门外,待归宫时,乔钺在宫道上突然对容妆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容妆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乔钺,乔钺与她注视了好一会,才展露一笑,但却极是勉强,容妆看的出来,她并没有表露什么,只是微微的点了头,随着乔钺上了轿。 可这一路还是回了玄景宫,容妆有些疑惑,直到下了轿,望着眼前的独阁,这是玄景宫里一处僻静的独立小阁,并没有人居住,可眼前明显是修葺过的,容妆抬眼瞧着那崭新的匾额,那是乔钺的字迹,那上书的是——红妆阁,那是红妆阁三个赤红明亮的大字,很磅礴很端肃,乔钺的字一向如此。 容妆看向乔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微微勾勒唇角,勉强的笑了出来,“这是你送给我的新阁呀……” 乔钺抬手示意一个请的动作,“走,进去看看。” 容妆颔首,随着乔钺往里走,给门两旁守着的宫人将门打开,容妆与乔钺并肩进内,甫一踏进去,容妆瞬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向四周,张开了绯唇,微微有些颤抖:“这,这……” 无怪她如此震惊,乔钺意料之中,只是淡漠的笑笑,容妆急迫的看向乔钺追问道:“这是……” 乔钺点了点头,手覆在容妆背上,示意她往里走,“没错,这就是你的闺房。” 是的,正如乔钺所说,这就是容妆的闺房,不能说一模一样,但所差不多,差的也许就是装饰一新,不曾有陈旧感。 容妆眼里闪着光芒,往里走,往里看,四下打量,白皙的柔荑流连过那一件件熟悉的摆设物件…… 那曾经摆在容府,她闺房之中的,她珍爱的云母装饰的屏风,那山明水阔…… 还有那高案,那檀木柜子,甚至是红木镜架…… 容妆震惊久久不曾褪去,她转身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乔钺,浮在他怀里闷声唤道,“乔钺。” 乔钺抱着她道:“我知道你怀念容府,所以我将这里布置的和你的闺房相差无几,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些从前的感觉,能够开心些,也希望你能时刻记得,在这宫里除了冷漠以外,还有这一处是你能够安身立命的,还有我的心里,不管旁的,我的心和红妆阁这两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抢不去。” 容妆痛哭失声,是为了乔钺所给的感动,也是为了那心里憋闷了许久的难受。 乔钺安慰着,“本想借着回容府的时候把这些摆设就搬到宫里的,又想给你个惊喜,万一你看到闺房里的东西少了,肯定要怀疑,哪里还有惊喜可看,所以昨日咱们回宫前,我就早早嘱咐了容徵派人送来。” 容妆伏在乔钺怀里久久都没有说话,乔钺是那么为她着想,那么对她细心入微…… 她想要的他一定能帮她做到,她不曾奢求的甚至他都会给予她,比如后位,比如不顾一切的信任,这个世间只有乔钺,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这般对她。 乔钺继续道:“你不必在这住,怀念了的时候来看看便罢了,可惜了你那个床并没有搬来,太大不便,这个床是新的,但是按照你那个床做出来的,相差无几。” 乔钺松开了容妆,容妆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那偌大的雕花床,的确所差不多,不过是新旧罢了,容妆破涕为笑的看了看乔钺,又弯了唇角。 她该谢一谢乔钺,却已经无需谈谢,笑一笑已经足够代表她的爱意与喜色,足够了,乔钺懂。 *** 灯影憧憧,正宛如人心摇曳,容妆身着一袭青碧的常服站在‘新’红妆阁的窗前,就着宫灯往外瞧着,不远处树影绵长,远山更迭,尽数隐没在夜色里。 乔钺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的模样,却也不曾对容妆说一句,容妆转了身,为乔钺身旁案上的杯子里添几分热茶,黄铜小炉幽幽婉婉的散着烟雾,缥缈如云丝,安神香的香气并不足以令容妆凝神静心,她此刻的心,大抵怎么也静不下来。 容妆默默的将茶壶放回了原位,睨乔钺一眼,暗自叹息一声轻道:“我去看看执儿,等我回来。” 乔钺微微抬眼瞧了容妆一眼,那神色有些疲乏也有些凝重,看的容妆没来由的心疼,乔钺轻轻的点了点头,容妆亦是,转身披了披风,带着姚姑姑出了阁。 姚姑姑提着灯盏,哪怕玄景宫里向来灯火通明,她亦是小心翼翼的为容妆照亮了步履下的路途,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容妆满心沉闷,长长的叹息一声,呼出的气息在寒凛里转成幽幽白雾,散在夜色里。 这样的冷夜寒风,虽然透骨,可容妆此时却觉得极是清澈了心,丝丝缕缕的哀愁消失殆尽那是不可能,但好歹淡了一些,心中郁结难纾解,只好叹息以慰藉。 其实她该告诉乔钺的,但是她无法开口,她真的不想看到乔钺悲伤的神色,也不想给他再填一分一点的忧虑,哪怕容妆知道,乔钺的答案一定是滑胎保她安全,容妆知道啊…… 宣裕殿的侧殿光儿淡,一点也不刺眼,容妆觉得很舒适,挥退了奶娘和宫人,容妆走进了后殿里,乔执已经睡着了,睡得很香很安稳,小脸儿软软的,容妆轻轻碰了碰。 容妆觉得很疲倦,身子仿佛重了许多,她心里很明白,是她这一日太过忧心,太过焦虑,明明冉缜告诉她是不可以如此,可要她如何控制,她自问还做不到那般随心所欲,否则也不会成为情绪的玩物,这般悲恸难受。 乔执许是感受到容妆的抚摸,动了动小脸儿,歪向了一边儿,容妆绽了一丝苦笑,乔执与她血脉相连,母子情深,容妆的手落在平坦的小腹上,这里还孕育着一个生命,又何尝不是她和乔钺的骨血,何尝不是她的孩子,怎能为了那点不可预知的危险就这样放弃了呢。 不知不觉,容妆的眼里泛起了水光,却也不曾落下,容妆有些难受,伏在小床的围栏边儿看着乔执的睡颜,轻轻呢喃了句,“儿子,娘该怎么做才对……” 能够回答她的自然不可能是乔执,容妆只是发泄情绪而已,姚姑姑在一旁看不下去,唤容妆道:“妆儿,你不要这样,冉大人说了你不可以情绪波动……” 容妆不为所动,她现在好懒,一点都不想动,能够想象的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一脸苍白不堪,容色失了吧…… 容妆的心宛如被刀子一下下的割着,难受极了。 小床上的小乔执许是听到了容妆的话,被吵醒了,慢慢睁开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容妆看,半晌唤了一声,“娘……” 容妆的眼泪瞬间滚落了大滴大滴的,眼前模糊了一片看不清楚,抬袖拭去了泪痕,笑着抱起了乔执在怀里,亲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执儿。” 乔执此时已经能够很清晰的呼唤娘了,一声声唤的容妆心软又心酸,容妆也在这一声声呼唤中,终于下了决定,她要保住这个孩子,将来要让她和乔钺儿女绕膝,阖家欢乐。 乔钺为她都放弃了弱水三千,她定要让他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容妆的眼里坚定了许多,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就比时刻悬心的时候要轻松的多,因为不用再去纠结要做什么选择,正如容妆此刻,她要赌一把,这是一场——豪赌。若是赢了,得之她幸,那若是输了,她也认,失之她命。 姚姑姑看容妆憔悴的模样,有些担忧,便唤了奶娘进来,容妆也没反驳,便将乔执交给了奶娘接手,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便离开了宣裕侧殿。 外头的冷风忽然很冷,容妆压了压披风,加快了步子想尽快回红妆阁里,姚姑姑在旁扶着她,问道:“妆儿,我看你似乎有些变化,是不是有了决定?” “嗯。”容妆点了点头,一脸无畏的看着姚姑姑道:“我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姚姑姑皱着眉头看着容妆,半晌才道:“那好吧,妆儿既然做了决定,姑姑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希望一切顺顺利利的,你平平安安的。” “谢谢姑姑。”容妆收敛起了逞强的笑意,她看着前路蜿蜒的漫长宫道,乍然觉得她的前路,比此还要蜿蜒的深,来的长…… 这一腔孤勇,不想败,也败不起。 *** 待离得近了,容妆便看见红妆阁的灯火,像是等待着她归家,里头有乔钺在等着,比什么权势地位都吸引人。 容妆有些迫不及待,便又加快了步子,红妆阁外没有外来的宫人看守着,唯有一群侍卫远远的来回巡夜,而小景子靠在廊下倚靠着柱子打着瞌睡,姚姑姑轻声道:“瞧瞧,都是你素来温和宠着,把他惯坏了,守阁都敢偷懒打盹。” 容妆无奈的应了一句,“他近来守夜累了,随他去吧。” 容妆迈着步子正要往里走,远远就看见两个人从宫道上急匆匆的往过来,容妆在侧面儿还离得远,那两个人脚步很快,像是急着什么大事一样,容妆心里不由悬了起来,来这必然是见乔钺的,那领路的分明是小安子,后面跟着的一身劲装的人紧紧跟着他,容妆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打算去阁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妆来到阁门前,正要推开门,却听见里头的那个陌生男人高声有力的给乔钺请安,当然,传到外面站的容妆耳中就不那么清晰了,只是听了个轮廓,又是一句声儿入耳,他说——容将军殉国了。 殉国了…… 容妆眨眨眼,笑着看向姚姑姑,问道:“姑姑,你听到了吗?” 这一句并不是多么清晰的话却仿佛炸在容妆脑海一般,撼动了心神,所有的一切都宛如分崩离析。 姚姑姑连连唤着妆儿,却再也没有将她的问题回答下去,容妆推开了门,里面那男子正说一句:“容将军伤重不治,已经逝世了。” 容妆听得好真切,真的好真切,悲伤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容妆觉得身子一软,眼前晕眩,随后一黑,软软的便倒了下去,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乔钺眼里浓重的担忧与悲恸,然后再是觉得,她此刻好累。 可是还有什么在流失,为什么容妆觉得闭上眼睛前肚子里乍然绞痛的厉害…… 她再也没有精力去思索,去探究,很快,终于失去了意识。 红妆阁里乱作一团,乔钺最先大喊了一声,去抱起了容妆,姚姑姑赶紧去传御医,一切都乱了,都不平静了。 *** 容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了,阳光透过窗子投进来一片一片的,容妆恢复了意识,并未急着睁开眼睛,她觉得很空,到底是哪里空,心里还是哪里,身上也凉凉的,一点也不温暖,哪怕她感受到暖意就萦绕在周身。 容妆动了动,缓缓张开了眼睛,第一个便听见了乔钺的呼唤,他唤,“妆儿,妆儿。” 容妆嗓子干涩的厉害,无法应答,只得尽力睁开眼睛向乔钺投去一点目光,乔钺忙道:“你终于醒了。” 姚姑姑和小景子亦是在旁道:“主子,你可终于醒了。” 姚姑姑看容妆的嘴唇苍白干涩,赶紧便去倒了温水拿着小勺给她喂下去,容妆始终都没有说话,也没什么不一样的神色,只是淡漠的看着,不发一言,缄默无声,静的让人觉得可怕极了。 容妆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仿佛又失去了什么,是不是失去了原本拼了命也想要留下的什么。 容妆的目光有些迟钝和空洞,却乍然缓缓笑了,看着乔钺,嗓音沙哑极了,“乔钺,我做了一个梦。” 乔钺攥住了她的手,神色有些疲倦,大抵是守了一夜,缓缓问道:“是什么梦?” 容妆笑一笑,“我梦到了我父亲殉国了啊……”说着容妆忽然皱了皱眉,又添了一句,“好像还有我又怀孕了……” 乔钺神色蓦然怔住,脸上沉的难看,半晌没有言语,阁里突然又静寂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有的时候静起来,比暴风雨袭来却还要可怕,俨然如此刻。 容妆目光呆滞的扫了一眼众人,“你们都怎么了?” 乔钺挥挥手,姚姑姑带着众人都下去了,乔钺再将目光凝向容妆,那目光充满了心疼与恐惧。 是什么让一个帝王竟然会恐惧起来,是爱人难受吧,帝王也是人,也有想护的人。 他没护住,没护住啊…… 容妆一动也不曾动,就这么目泛着空洞的看着乔钺,乔钺的眼里竟缓缓落下了眼泪,容妆依旧一言不发,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哭,也没有神色,只是心里一隅如针刺一般的疼了起来,大抵是觉得,这样脆弱的像孩子一样的神情,不该是傲然如乔钺该有的,容妆明白啊,乔钺的疼不比他少一分,也许更深,她似乎没有办法去测量,但她可以用心去感受,就在此刻。 容妆微微抬了胳膊,有些颤抖在半空中,缓缓伸向乔钺,直到触碰到乔钺的脸颊,容妆的手还带着颤抖无力,缓缓的为乔钺拭去了泪痕,乔钺没有说话,而容妆却开了口,“别哭。” 乔钺攥住了容妆的手,不让她离开他的脸颊,乔钺的眼眶很红,容妆看着很是难受,整个心都像要被撕裂了。 容妆问乔钺,“是不是这些都是真的,我没有做梦……” 乔钺知道容妆心里很清楚,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乔钺低声,因为哽咽声音有些闷,“妆儿,孩子本就可能保不住,不属于你我的,留不下,你莫要为此太伤心。” 容妆又问,“那么,我的父亲呢?” 乔钺身子一颤,隔了一会儿才应声,“容策,殉国了。” “哦……”一声儿拉的长长的,容妆竟哭不出来,只是看着乔钺的泪,容妆疼,所以容妆说,“将军殉国,天经地义。” 乔钺沉沉的叹一声,无尽的情绪此刻都化为了一声长叹,里头有许许多多的悲恸。 容妆不是不想哭,容妆抬手摸摸眼睛,她哭不出来,她竟哭不出来,怎会哭不出来,是悲伤太大了,连眼泪都承载不住了吗…… 大概吧。 *** 乔钺的担忧自然不必言说,而容妆呢,事情来的这样突然,这样迅疾,容妆觉得好像一场梦境,可是梦醒了,一切也真正的都失了。 为何,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保住这孩子,却还是失去了,也许真的如乔钺所说,大抵就不属于她,强求不得。 再后来,不知过了多久。 有个宫人送来了一个物件,容妆目光触及到那一刹那,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呈上来的是一个项坠,那坠子平凡无奇,可那串着坠子的绳儿,是金丝与黑发混合成一股的,容妆的眼睛看的疼了,拿在手里,手狠狠的颤抖着,停不下来。 容妆还是哭了出来,这一刻眼泪决堤,她将掌心紧紧的阖上,将那项坠紧紧的攥在手心里,指节已经泛了白,可她还是不肯松手一分,乔钺看的心疼,赶紧坐在床边把她颤抖无助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掌心抚着她的背,安慰是厚实而用心的。 容妆手扯着被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大叫着,那绸缎的被面儿被她撕扯的不成形,褶皱的难看。 容妆哭的不遗余力,也让乔钺心里乍然破开了光明,乔钺深知她憋闷着更是没有好处,如今发泄了,未尝不是好的,任由她哭,只是陪着,并不拦着。 到最后容妆已经没有了力气,她浑身瘫软的倒在乔钺怀里,乔钺很心疼,容妆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又如此悲恸,着实害怕她出什么事。 容妆睁着眼睛一直空洞的看着前面,落目是床边儿的柔红帷幔,静静的过着。 乔钺叹息一声,劝慰道:“妆儿,你哭也苦过,痛也痛过,你眼下该心疼心疼你自己的身子,你不心疼,我心疼。” 容妆的嗓音沙哑到了极致,勉强能听出她说什么,她说,“乔钺,你看。” 容妆的胳膊垂在腿上,摊开了掌心,那里面是项坠,容妆用手指摩挲着那绳儿,眼里有化不开的浓重悲伤,她缓缓说,“你知道吗,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头发拧成的绳子。” 乔钺没有动,抱着她,静静的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这个啊,是小的时候母亲所做的,因为父亲时常外出,抑或是征战,母亲担心他,又不能阻拦,于是就将我和哥哥还有衿儿,父亲母亲,我们五个人的一绺头发混合了金丝做成了这个绳子,这个坠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容妆摸到了坠子,指尖点着,“是当年我在母亲的妆奁里随手挑的罢了,只是这绳啊,母亲说,这样就算父亲在外征战,就像是她和我们三个子女,都陪伴着父亲一样,都和他在一起……一直是父亲随身携带的……” 乔钺叹息一声,应道:“难怪军营回来的人独独把这东西呈上来,说是容策……最后的时候交待下来,一定要带回阑廷交给你和容徵。” 容妆微微的阖上双眸,眼角有泪水溢了出来。 午后的天虽然还算暖和,但依然驱散不了寒意与红妆阁的阴霾,气氛沉闷闷的,连带着宫人们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都很心疼容妆,一看她这般模样,一个个也都恹恹的都提不起精神了。 阿萦来了宫里看容妆,甫一来便被乔钺吩咐去小厨房给容妆做了点心。 待一盘盘点心端上来以后,容妆的反应却出乎乔钺和阿萦的意料,容妆大口大口的吃着,只是她边吃边流眼泪。 乔钺甚至都已经看不下去,可容妆却不停,阿萦连声唤着,“姐姐,姐姐你慢着些吃……” 容妆的神色很是刚毅,咽下了口中的点心,望向道:“我为什么要亲者痛仇者快,我只知道我难受你心疼,那些乌合之众害我父亲,早晚会被阑廷大军踏平,我的夫君不会放过他们,会给我父亲报仇。” 容妆的目光垂了下来,声儿也平稳了些,“痛苦归痛苦,可我会振作。” 她会振作,她是阑廷承衍帝的皇后,乔钺的女人,经历这么多,此刻这样危机的时刻,她不能给乔钺添愁,不能让他分心。 而让她更坚定她这个想法是对的,原因则是——乔钺为她而哭。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从未哭过,是多深的爱,才能让他落了泪,容妆又怎能辜负他,不能,当然不能! 她不可以一蹶不振,她要为乔钺撑起这阑廷后宫,为他斩断一些不该的牵扯,让他安心,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 夜晚时,容妆靠在乔钺怀里询问道:“父亲征战多年,缘何栽在赫钦手里?” “之前容策用计谋夺取赫钦那方的粮草,赫钦大怒,派人偷袭了容策的营帐,恰是容策感染冬疫风寒,对方人死,容策受伤,边关环境恶劣,药草不足,风寒与伤口加重迅疾,所以……” 乔钺借着微弱的灯火小心的看向容妆,而容妆并没有太大涟漪,只是低着头,脸上一片暗影,看不甚清楚。 容妆的声儿恢复了一些,也清晰了,她问道:“那你之前一直心事重重,就是此事?” “是,咱们从容府回来,就是因为此事,我已派了多个御医赶去,却不料随后便又有人来报,容策伤重已经逝世。” 容妆叹一声,不再言语,夜月高悬,万千里,照不到旧颜归,自是古来征战,几人回…… 容妆只道一句,“容家丹心一片,天地可鉴。” *** 乔钺下了令,容策将军灵柩运回永焕建塔厚葬,御笔亲提挽诗,百官出城届时十里跪迎,这是最高荣誉,自古百官只跪上者,乔钺是真正将容策视为重者,自然其中不乏容妆之故,那也是他的岳父。 宫里的人都自发的去沉香塔诵经,来为容妆那未出世的孩子祈福,这并不是乔钺下令的,只是众人都待容妆有心,因为容妆从来不曾亏待任何人,对宫人更是能照顾则照顾,深得各宫人心。 曲玉戈带头此事,说起来,自从上次得知元旖死讯后,曲玉戈人就淡薄了许多,许是想通了命运无常吧,素日里常待在自己宫里亦或是佛塔里诵经祈福。 容妆听闻姚姑姑说起来大家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此事,也并无太大情绪,只是让姚姑姑谢过众人。 而她自己,亦是早在红妆阁里设了香案等,可她不能下地动弹,唯有亲自誊写经文,一则静心,二则尽心。 她眼下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容妆知道,早朝必定商议边关之事,那是必然的,眼下众将无首,才是最急的事,乔钺早下达圣旨,令容策手下副将为将,统领全局,然而这也是暂定罢了。 此事关系甚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此人有一丝异心,都是对阑廷极大的不利,可眼下局势紧迫,也唯有如此。 朝中将才者并不少,只是能和容策相提并论者,却无几个。 容妆有些担心,乔钺想必为此事很是忧心,他下朝后一直皱着眉,容妆看的心疼,便赶紧让人传膳,让他用了,阿萦没有离宫,一直在红妆阁陪着乔钺,此刻便替代了姚姑姑给容妆跑腿做些琐碎的事。 乔钺的脸色很肃穆,像是有什么重大决策一般,他看着容妆,容妆有些心惊,隐隐也觉得不安,便问道:“事情有了定论?” 乔钺点了点头,容妆结果阿萦手里的茶杯,闻听乔钺接下来说的话,手一顿,茶水险些洒了。 乔钺说:“我决定亲征。” “……”容妆看着乔钺,眉头不由便皱了起来,半晌张着略有些苍白的唇,不言也不语。 阿萦也有些震惊,直到乔钺看她一眼,这才慌忙端走容妆手里的杯盏,乔钺让阿萦下去,而后唤道,“妆儿。” 他也不忍心说,所以神色很是迟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今日早朝已经定下。” 容妆问他,“御驾亲征?” 乔钺不敢看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垂目道:“我阑廷并非无将才可用,无需御驾亲征,但阑廷历来尚武,马上平天下,刀剑定乾坤,我亦不外如此,我要四海捭阖,天下臣服,让天下尽知,阑廷承衍帝,非守成弱者,犯我国威者,虽远必诛。” 容妆凝视着乔钺的双眸,看了半晌,乍然而笑,“好,我服从你的决定,我的夫君乔钺,并非只是一个帝王,他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值得天下赞颂的大英雄!” 容妆说的很是轻松,可乔钺看的出来她眼里的不安与不舍,是的,容妆怕了,她的父亲容策已经死在战场了,她真的很害怕,如今事情尚未过去,父亲尸骨未寒,她的夫君乔钺竟然也要投身战场,以身躯御敌。 她怎能不怕,她可以失去任何人,也许都能承受,唯有乔钺,若是失去他,等于要了容妆的命,她怕,她一丝一毫也不想尝试,甚至不敢去想,可眼下事实已经有了结论,他是帝王,他担负的不只是一个家,一个女人,他担负的是天下,是阑廷朝的兴衰荣辱。 她不能阻拦,也不可阻拦。 乔钺牵起容妆的手,轻声道:“朝中重臣异口同声,全数反对此事,他们怕我置身危险中,可是容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明白我。” 容妆缓缓的笑着,温柔而沉静,“乔钺,我不会反对你,你要纵横捭阖,你要天下臣服,我不会拖你后腿,我只会为你尽可能的清除一些障碍,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容妆叹息一声,“其实我很想追随你去,我有功夫,足够保护自己,然而,我现在这幅样子,床都下不了,何况是上战场御敌,其实啊。” 容妆强自隐下心里的酸涩与难受,只是弯唇自嘲的笑笑,恢复了些神采的眸子看向乔钺,“但我,支持你。” 容妆的一句支持,胜过万千人,乔钺没有后顾之忧,自然心悦。 二人对视笑笑,那是夫妻间,爱人间的默契。 午后的阳光微暖,映照进了殿里,仿佛是一个新的开始,仿佛是一个新的轮回。 容妆靠在乔钺怀里,微微眯起了眼睛,此刻甘愿收敛起了一切不安与情绪,只静静的和他待一会儿,靠一会儿,就是最好的,于容妆来说。 第161章 临别嘱托 承衍帝御驾亲征之事一时遍传朝野,连带后宫亦是惶惶不安,这于举国上下来说都是一件再大不过的事情,自然一时平静不得。 朝中文官等纷纷上书,请求乔钺打消御驾亲征的念头,然而金口玉言,岂有更改的道理。 乔钺钦点了封铭和容徵为副将,又从朝中定下四名武将随行,调遣帝都内外三万精兵良将与重装骑兵,定在三日后便出发行边关。 容妆的日子也不好过,整日窝在宣裕殿的床上,身子虽然恢复了些,但状态依然没有完好如初,加之得知乔钺离宫,越发也恹恹的。 容妆已经尽全力不让自己看起来难过,希望乔钺看到她的每一面都是正常如往昔的,而不是因为悲伤而痛苦不堪,若是如此,怕是乔钺在外行军打仗,也是要担心她而不能全心的,容妆不要拖乔钺的后腿,只好伪作如常模样,哪怕乔钺能够知道她的意图,但好歹看起来是好的。 这日早朝下了后封铭和容徵留在宣宸殿与乔钺议事,容妆早派了小景子去候着,遂将二人请来了,阿萦上了茶,众人便一同坐了下来,容妆靠在软垫上,瞧着不远处坐着的几个人,目光里的忧愁很显而易见,叹息一声,“这两日皇上大抵都在宣宸殿忙着,我得了空便想和你们聊一聊。” 容徵执了杯盏,“是,御驾亲征如此重大之事,朝中事务需得交代下去,还有出征之事所需要安排。” 容妆叹息一声,姚姑姑从外头进了来,将盛满了浓黑药汤的瓷碗递给容妆,容妆接下一口都喝了,阿萦赶紧呈上了清水漱口,而后又端上来蜜饯水果,容妆一口也未吃,便让拿了下去,这药天天喝几遍,再苦也习惯了,殿里周围一股刺鼻的药味,容徵瞧着不忍,连封铭都皱眉道:“我说,容妆……不,皇后娘娘,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先养好了身子,其它的事情就甭操心了,看着你这样子还忧心忡忡的,我们也都于心不忍。” 阿萦侧目瞧了封铭一眼,继而对容妆道:“对啊,封铭说的没错,姐姐,你眼下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如今你身子这么虚弱,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容妆笑笑,心里谢了二人关心,嘴上却也只道:“没事,我有数。” 容妆看向了容徵,沉沉叹息一口气,“哥,父亲的事并非你我乐见,眼下并不是悲伤的时候,大敌当前,我们都应同心协力的协助皇上御敌才是,届时踏平赫钦敌军,才是对父亲最好的安慰,他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你说可是?” 容徵目光暗淡了许多,低着头应道:“是,妆儿不必担心,个中曲折我都清楚,不会看不清当前形势,个人得失在国仇战争面前,自然是要靠后。” 容妆微微点了点头,手里攥着的发丝项坠微微松了松,白指细细上下摩挲着,像贪恋那上面的温度一般,复又抬了头看容徵与封铭道:“哥,封铭。” “在。”二人齐齐应一声,容妆的神色里多了些忧愁与落寞,思忖半晌才复开口,“战场上凶险万分,虚话咱们之间不必多说,我只以朋友和妹妹的身份拜托你们,务必要替我照顾好乔钺,一定不要……让他冲动……” 容徵和封铭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笃定的点点头,封铭道:“你放心,我本就是护卫出身,自然尽我全力护咱们皇上无恙。” 容徵亦是道:“妆儿你放心,于公于私我都会保护好皇上,只要我活着就会拼尽全力保护好他。” 容妆沉沉闷闷的笑了一笑,怅然一叹道:“其实我都晓得,战场上刀剑无眼,无论是皇上还是普通兵将,都是一样平等的,这样嘱托你们,无非是我的私心罢了。” 封铭道:“我们明白,你不消多说这些,我们势必将你的话铭记在心。” 容妆撑着笑一笑,目光流转在二人身上,“我也希望,你们二人都能够平平安安的,我和阿萦,嫂子,会等着你们,待凯旋而归时,咱们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封铭顿时欢快了,阿萦瞪他一眼,封铭悻悻然的消停了下来,容妆不由得笑笑。 “我啊,其实……真想和你们一起去……”容妆又是沉沉叹息一声,“我们容家的儿女,没有一个是孬种,我虽是一介女子,但亦非不可上阵杀敌,就如乔钺的母亲云妃那般。”容妆将被子往上扯了一分,苦笑道:“怎料现在却是这幅样子,别说跟随你们,就是出宫门怕是都费劲。” 容妆应道:“妆儿,你别想太多,好好养着身子,等我们大军凯旋归来。” “会的,我等着,”容妆蹙眉想了想,突然道:“待我身子好了,我可以去寻你们……” 容徵闻言蓦然一皱眉,厉色决然的打断道:“不行!妆儿不可胡闹,你也说战场刀剑无眼,带兵打仗本就是男人的事!” 容徵还是这样,憨厚又有些守旧,容妆无奈的摇摇头,也无意与他争论,便道:“我随口说说而已,哥不必当真。” 容徵担忧的看着她,“你不要乱想,好好的待在宫里。” 容妆‘啊’了一声,扫了一眼众人道:“你们都回去吧,阿萦,你也随封铭回去吧,好好聚聚。” 阿萦应下,与封铭一块叮嘱了一番,连带着容徵一块便要离开时,容妆叫住了容徵,让他来到了床边,容妆低眸看了看手里的项坠,摩挲了两下有些不舍,旋即微微上前扯过了容徵的胳膊,将项坠放到他的手心里,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道:“哥,一切顺利,咱们一家,伴着你。” 容徵低下头缓缓伸出手,在看到项坠的一瞬间,神色一滞,眼眶瞬间红了,有泪光闪烁,他强自忍了下去,重重的对容妆点了一个头,转身离开的背影决绝而坚定。 容妆看着众人都离开了,便让姚姑姑出去歇着,拉过了帘帐,靠在后头,时光又静了,她张着眼睛,不知看向何处,静静的。 第162章 夫妇夜话 夜很深了,月色溶溶雾,悬在穹窿散着浅淡皎光,乔钺归来后草草沐浴便上了床,容妆知他疲惫,乔钺靠在床头软垫上沉思,容妆便窝在乔钺怀里细语柔声的安慰着,乔钺却嘱咐道:“你别太过忧心,如今劳累不得。” 乔钺的话说得容妆心酸极了,容妆何尝不知乔钺的难,前有朝政乱,后有失子痛,容妆真的很想替他分担,可是眼下她只能看着他,然后将指尖贴在他的眉心,细细摩挲着,想要这样是不是就能抚平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和心里的悲恸。 乔钺抬手捉住容妆的指尖,握着她的手腕放到了他胸膛上,侧目凝视她道:“妆儿,你不用太过担心,他们的兵力已经损耗太重,怕是连粮草补给都将供应不上,我阑廷大军虽失主将,但眼下依然有无数骁勇将领在,我带去的人更都是精兵良将,不出三月,这最后一场决战,必定让他赫钦大败铩羽。” “那是自然,我从不怀疑。” 乔钺笑笑,“只是你担心对吧?” 容妆叹息一声,“这点你可不能要求我,这是必然的,谁劝都没用,我担心我夫君……” 乔钺低沉的笑笑,把容妆搂在怀里,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个吻,揉揉她的发丝,“乖,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容妆眼眶几乎一酸,就强忍着没有落下眼泪,闷着声儿道:“是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我不在你身边,千万要好好的,边关苦寒,别着了风寒……” “我都知道。” “还有,虽然说你御驾亲征最好能与将士们同饮同食一般不二,可是我还是存了一份私心,你爱护将士可以,那是一个为人君者必要的,可你千万不能为了旁人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我不依,你就当我自私吧。”容妆说着胳膊越发蹭了蹭乔钺胸膛,“我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我会等着你,带着执儿等着你凯旋归来的那一日。” 乔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容妆脸上,他轻声道:“好,我记下了。” 容妆闭着眼睛,静静享受着乔钺的温度,享受着在他身边的静好时光,这一分别,怕是得好些时候不能见面,这也是这两年来第一次和乔钺分开,这份牵挂,大抵要一直到乔钺归来那一日,方能终止,容妆的心里苦涩万千,强忍的感觉真不好受。 后两日姚姑姑把乔执抱来了,一家三口同饮同寝,两日后的傍晚,乔钺早早结束了政务,回宣裕殿陪容妆,沐浴过后,一同站在窗边,窗外雾凇沆砀,冰天雪地一片白,这样冷厉的天,容妆真不忍心乔钺受罪,越想心里越难受,明日他就要启程了,这一夜容妆的心旌摇曳,心绪格外复杂,各种情绪袭涌而来,不得安宁。 容妆抓着乔钺的手,紧紧攥着,然后抱着他靠在他胸膛上,炭炉细小的噼啪声都显得寂寥,殿里太安静。 容妆过了许久才道:“我给你吹一曲吧。” 乔钺应声‘嗯。’从腰间缓缓解下解语笛,递给容妆,勉强笑道:“来,好久没听了。” 容妆微微莞尔,接过解语笛,这笛子一直跟着乔钺,她倒真是许久没吹奏过了。 容妆靠在窗边,窗扇间的细风透进来,不一会儿身上就凉透了,她也不动分毫,任由寒凉侵袭,只是那样借着月色与烛火看着乔钺的眉目,满目眷恋,满目不舍。 乔钺亦是这般凝视着她,半晌缓缓道:“妆儿,去床上歇着,窗边有风,你身子受不得。” 容妆摇摇头,“不,乔钺,外头有月……”容妆幽幽侧身往窗纸外的月色,怅然一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乔钺目光滞然,没有答言,而容妆苦笑道:“以后不知道多少日子里,我只能看着这轮月亮,我们共同拥有的,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顿,容妆回首看乔钺:“乔钺,我心在你身。” 乔钺笑笑,“这话该是我说吧,我心在你身。” 四目相对不由笑笑,容妆将解语笛拿到唇边,“吹奏一曲,愿君凯旋。” 乔钺点点头,容妆吹一曲破阵曲,气势磅礴,笛音起伏跌宕,乔钺紧紧皱起眉头,这笛音,仿佛能够透过光阴罅隙看到战场上刀剑厮杀,铁甲交错。 悠悠过半晌,容妆一曲笛音落时,眼角已经浸出了泪光,灯火晃着,格外的清晰光亮。 乔钺笑不出来,冷着一张脸本想笑笑,却一刹那也没保持下来,容妆亦是面无表情,容妆扯过乔钺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向上,用自己的指尖细细摩挲了,笑笑,“你这手,执笔多了,还能拿出兵器吗?”容妆抬眼瞧他故意戏谑,打破了沉寂的时光。 乔钺笑道:“你拭目以待。” 容妆把解语笛放到乔钺手心,勉强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文武双全,又尚武,那些贼寇,岂是能比分毫。”容妆手压着乔钺的手阖上,让他攥紧了解语笛,抬眸,看着他正色道:“以后还是解语笛代替我陪着你,解语笛有我的气息,你想我了就吻吻它。”容妆眨眨眼,笑的轻。 乔钺则道:“我更想吻你。”话音刚落,不待容妆挣扎,直接便低下头对着她的唇落下一个炽热的深吻,容妆手臂攀上乔钺的脖颈,眼里止不住流了眼泪,以迎着的姿态回吻乔钺,与他拥抱痴缠在一处,唇齿相交,互相给予对方自己的温度。 容妆不知道下次再吻上他,要过多久,只好珍惜眼前,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乔钺并没有再做什么,他知道容妆的身子不允许,虽然很想,可是顾忌,乔钺拦腰抱起了容妆,把她抱回了床里,自己躺了上去,给她盖上被子,“妆儿,睡吧。” 容妆很想说,她不睡,她不能睡,明日乔钺就要走了,她睡一觉这一夜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可是容妆只是应了一声,“睡吧,你还要劳顿。” 其实这夜里,直到夜很深了,乔钺和容妆,谁也不曾真正睡着,听着对方沉稳的呼吸,感受对方的温度,哪怕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依靠着也好。 第163章 生不别离 翌日,腊月初六,有雪,从清晨便开始纷纷落下,洁白的雪色笼罩着阑廷宫,像是能洗净了所有杀戮与荼毒,又是新的积雪重重,扫雪的宫人纷纷忙碌着。 乔钺与容妆早早便都醒来,容妆望着乔钺,什么也不曾说,拖着病体起身伺候乔钺盥洗着衣,乔钺阻挡不住,便只好任由她,乔钺皱着眉,看着她脸色苍白的忙忙碌碌。 姚姑姑早去传了奶娘来,奶娘抱着乔执站在一旁,乔钺爱怜的亲吻着乔执的小脸儿,一派慈父模样。 容妆拿着战袍,为乔钺缓缓穿上,穿着战袍的乔钺格外英气,容妆痴迷的瞧着,心里苦涩的不得了,同时亦是骄傲的不得了,她的男人君临天下,所向披靡。 乔钺见容妆这般看着自己,情不自禁的去亲吻上容妆的唇,皱着眉头久久才分开,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曾开口说什么,似乎眼下,说什么都觉伤感,生不别离,容妆暗暗在心里发誓,只这一次,这是她身子不行逼不得已,从今往后,无论做什么,去哪里,她都一定要随着乔钺左右,阖宫宫人齐齐跪地相送,乔钺踏出宣裕殿。 玄景宫外数列将士铁甲昂立,与乔钺一同出宫,内宫门聚集阖宫送别之人,见乔钺和容妆过来纷纷行礼。 乔钺的眼里没有别人,只看着容妆,乔钺叮嘱小安子和内侍卫统领道:“朕离宫以后,宫里一切事务皆禀报给皇后处理,一切听从皇后决定。” 乔钺冷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容妆脸上时极是温柔,微微笑着说:“等我回来。” 容妆心里发酸,眼里几乎就要掉下泪来,眸子里满是水光,注视着乔钺久久,突然扑上去翘着脚亲吻上乔钺的唇,也不曾管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她就这样使劲的用心的亲吻乔钺,乔钺亦是毫不在意的回吻着她,一众人都不自然的看向别处,不敢去直视两人,直到容妆松开乔钺,点了点头,跪地垂目道:“恭祝皇上凯旋而归,阑廷盛世永昌。” 所有大臣宫人女眷等尽数跪在地上,齐齐高声道:“恭祝皇上凯旋而归,阑廷盛世永昌。” 乔钺让众平身,临别之际乔钺回眸看容妆一眼,眼神定定的,容妆含着笑,微微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在阖宫人的注视下,目送乔钺决然转身离开,容妆想哭,但是硬是隐下了,她夫君是去平贼寇,定当凯旋,要哭也是等凯旋那日。 容妆遣散众人,迫不及待的奔向角楼,只带了姚姑姑一人,姚姑姑撑着薄伞给容妆挡些风,一同来到角楼,与容妆共同站在高耸的角楼上往下眺望着,容妆手搭着汉白玉的栏杆,冰凉入骨,容妆的目光空洞的瞧着,看着乔钺率人越走越远,步兵营与骑兵营的人已都在等候,队伍马蹄纷沓,惊起雪色纷飞。 渐行渐远,到再也看不见,容妆闭目,风吹得鬓发纷飞,雪一点点落在她的墨发上,对比鲜明,远处尽是一片枯色净白,可是清净,也可是萧条,放在容妆现在的心境来看,就是冷寂的很。 姚姑姑劝慰道:“妆儿,你这身子还没好,可不能这么折腾,赶紧随姑姑回去。” 容妆点了点头,在这里也看不到乔钺的身影,周围只有冷意和寒凉,自然不要待了,她要回宣裕殿,宣裕殿那里都是乔钺的气息,捕捉到一点点也好。 朝中由夏归年执政,六部辅佐,后宫一切由容妆统辖,乔钺并没有后顾之忧。 回到宣裕殿,冉缜已经在等候,给容妆诊脉熬药依序进行,闲谈时看出容妆脸色不佳,便叮嘱她莫要再出去受寒凉,要好好歇息,又开了驱寒汤。 晚些时候曲玉戈过来了,她眼下素衣素面,真正做到了心静身静,陪着容妆用了午膳,容妆要去佛堂诵经祈福,曲玉戈不让,劝慰容妆,道是她已念佛祈福,不需容妆再撑着病体去,容妆只得作罢。 傍晚的时候阿萦入宫了,容妆知道阿萦是怕她难过,才入宫来陪她,便强撑着笑。 坐在床里,阿萦为她掩了被角,她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凉气息,姚姑姑泡了她爱喝的茶,又给容妆递上来一杯温热的白水,容妆捂在手里,她身上冰凉,只好借着这样外在的暖意来暖暖自己,身和心都凉。 外头小厨房上了晚膳,容妆也没胃口,便让放在一边了,阿萦叹息道:“姐姐,你可得好好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阿萦目光一暗,“我又何尝不是。” 姚姑姑在一旁叹息道:“可不是,妆儿啊,你午膳就没用多少,现在可不能再不吃东西了,身体熬不住的。” 容妆点点头,“姑姑,我知道了,你歇息吧,和我忙活一早上了。” 容妆心里没着没落的,让阿萦下去歇息了,一个人挥退了宫人,静静的待在殿里。 眼下目光流连四周,竟是从未有过的空旷,原来宣裕殿这么大,这么阔,大到让人觉得冷,让人觉得心寒。 渐渐的入夜了,容妆躺在偌大的龙床上,被子下只有她自己,身旁空空的,容妆苦笑,还真不适应。 想着乔钺夜晚能否歇息好,目光望向了窗外,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可也正是这个月,这个月是他们现在共同能望着的。 关山路遥,铁甲寒,梦里朦胧的见到乔钺战场厮杀的身影,他决绝,他狠戾,他杀人不眨眼…… 可是每一个样子的乔钺,容妆都是那么爱着。 梦里不知何时醒来,手碰到一旁,竟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摸到,容妆的眼角湿润了,她想乔钺,她懦弱了,就是发疯一样的想他。 梦里醒来,是那么空冷,容妆坐起了身,望向雕花窗外高高悬挂的苍穹的月亮,散着微光,这点光不足以暖她,却也没掌灯,有宫人守夜,过来询问,容妆让人退下了,靠在床边望着黑暗的大殿,心旌早就乱了,不知在想什么,脑子里闪过和乔钺在一起的一幕幕。 第164章 日思夜想 日子过的平淡无味,转眼乔钺已经走了半个月,容妆的身子也好了许多。 素日里去佛堂和曲玉戈一同诵经祈福,亦或是陪着乔执玩,阿萦又一直在宫里,元旖时不时的入宫看看,渐渐的,容妆的心情也平复了。 没过几天就是年下,内廷司已经筹备着过节事宜了,容妆也感受到了喜庆,毕竟这红灯笼,红窗花,许多东西都是红彤彤的,不免让人看着欢愉。 也让容妆想起了封后大婚那日的满堂红彩,满目红绸。 除夕夜,阖宫宴饮并没有在和睦宫苑举行,而是被容妆下令置备在东锦阁,宴请的人也不多,几个老太妃年岁大了不爱热闹,容妆便让她们留在自己宫里了。 阿萦、曲玉戈为主,还有一些熟络的人,不多,说来说去也不过都是容妆的亲信,说是家宴也无妨。至于元旖,入宫一次不容易,怕被人认出来,要小心翼翼,容妆病着的时候入宫看看已属勉强,如今年下宫门盘查严紧,更是人多口杂,容妆便没让她入宫。 夜里无月,冷风寒重,燃起的烟花点亮苍穹,宫灯流彩,映一片火红,容妆坐在主位,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心思拘谨,便随性了,一个人端着酒杯酒壶,一个劲儿的喝着酒。 阿萦和曲玉戈在一边儿看着,阿萦劝道:“姐姐,你少喝点。” 曲玉戈则唤姚姑姑道:“皇后娘娘身子不宜饮酒,姑姑,去给娘娘上茶。” 容妆看了看两人,知晓是关心不能辜负,便点了点头,最后拿过酒杯,倒了一杯酒,遥遥对夜色,高举着酒杯,轻声笑一笑,“除夕新岁,乔钺,我祝你万事顺遂。” 阿萦心情也不好,容妆看得出来,大抵是想念封铭了,在眼前的时候看不出多重要,一旦分开才知道,缺了对方,自己的心也就空了,这一句话最适用与阿萦和封铭了,大抵。 罢了,等不到新年第一时刻,容妆已经困倦了,便让人都散了,兀自回了宣裕殿。 路上抬头望着夜空不断升腾的烟花,明亮而美好,那一瞬间,孤寂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光阴飞逝,转眼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其实于容妆来说,乔钺不在,她最怕的就是过节,一旦身处喧嚣热闹的地方,尤其更能感受到自己的孤独,因为眼前的一切,无论再如何的热闹熙攘,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心里的空落无法填充,于是只能任由孤独肆意横行。 其实日子很难熬,一日一日的数着过,容妆几乎厌倦了,如今身子大好,一切都恢复如初,容妆已生了心思,乔钺不在,这座华美偌大的阑廷宫,于她来说就是一座空城,无谓她还守着,她要去寻找她的心之所向,哪怕前路是刀剑纷乱,硝烟弥漫的战场,她也不惧怕一分。 事情也赶得巧,边关恰是传来流言…… 小景子急匆匆从外边进来,容妆正坐在榻上看书,见他如此便知道有急事,遂赶紧问道:“怎么了?” 小景子噗通一声跪地,对容妆道:“主子,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着急。” 容妆皱眉,想到不是什么好事,便稳了稳心绪道:“你说吧,我无妨。” 小景子小声嘟囔一般的道:“外头传来留言,说皇上遭到偷袭受伤了……” 嘭—— 容妆手上的书瞬间掉落在地,她瞪着小景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小景子连忙回道:“主子,咱们也不确定啊……都是外头在传,这些日子并没有战报传回来,许是流言谣传也不一定啊……” 原本容妆的心正摇摆不定,她在犹豫是否要离宫,眼下容妆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便按捺不住了。瞬间便已经在心里下了最后的决定。 是,容妆决定了,要去边关。 容妆让小景子下去了,叫来姚姑姑,犹豫了一会儿,方对她笑道:“姑姑,我已决定,去寻皇上。” “……”姚姑姑瞪大了眼,呵斥道:“妆儿你胡闹!” 容妆不言,姚姑姑着急了,蹲下身子扯着她的衣袖道:“妆儿,千万不可这么做,皇上临走之前嘱咐我等照顾好你,你怎可去置身危险,届时皇上为你分心该怎么是好。” 容妆重重叹息一声,看着姚姑姑道:“姑姑,这些我都想过,我不是无理取闹,我本就有武功在身,虽然不高,但自保足以,我的父亲是容策,我是容家的女儿,我势必能帮他,绝不会拖累他。” 姚姑姑一见百般劝阻却丝毫动摇不了容妆的心思,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好急匆匆去找来阿萦。 二人一进殿里,便见到容妆已经在默默收拾细软,阿萦和姚姑姑对视一眼,走到容妆身边,容妆正把当初容徵送给她的匕首放进包袱重,阿萦紧紧皱着眉头,抬手压住容妆的举动,容妆抬眸看着她,二人对视,阿萦道:“姐姐,你不能去。” “放开。”容妆将她的手推开,一点也不给她留有余地。 阿萦急了,瞬间跪在地上,姚姑姑见此,亦是跟着下跪,容妆退后一步,蹙眉道:“你们快起来。” 二人不为所动,容妆叹息一声,亲自过去扶起姚姑姑,“姑姑起来。” 姚姑姑这次没有拒绝,顺着起了身,容妆又去扶起阿萦,对上她的眼,容妆道:“阿萦,旁人不能理解,你该理解我。” 阿萦思忖了须臾,终究起了身,容妆落座在最近的椅子上,轻声道:“让我在宫里静静等着消息传来,无法跟在他左右,生不如死,我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我愿意与他生死与共,一同面对敌人,我是他的皇后,也理应与他一同御敌。” “……”容妆忽然一笑,“若是说我任性,也未尝不可,我做事从来考虑后果,不该做的我不会做,只有这次,让我任性这一次。” 阿萦和姚姑姑一同沉默,眼瞧着这是阻拦不住容妆了,看容妆这般,二人也不由为之动容,阿萦突然道:“姐姐,我理解你,我和你同去。” “……”容妆抬眸瞧阿萦,“和我同去?”容妆摇摇头,“不可。” 容妆正要说下去,阿萦却摇头笑道:“姐姐,你方才说的头头是道,怎么到了我这你就阻拦上了,你和皇上是夫妻,难道我和封铭不是夫妻,还有,封铭这些日子教了我不少功夫,让我自保用的,我想应该可以,你不会拖累皇上,我自然也不会拖累你。” “封铭会怪我。”容妆皱眉道。 阿萦依然笑着,“皇上也会怪你,可不是照样阻拦不了你的心思?” “……”这回换容妆无言以对,确实如此。 阿萦落座在她身边,叹息一声,缓缓道:“我原本不想和封铭在一起,可自从成亲后,他对我很好,太好,好到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他,何德何能,得他这般倾心相待,他甚至答应我不会纳妾,唯有我一个正妻……封铭傻……” 容妆看着她,阿萦继续道:“可是我为他能做的却寥寥无几,他什么都不缺,我想陪着他,是,我越来越爱他……” 容妆沉默不语,心下思忖了一会,觉得阿萦并不是一时兴起,便看着她,半晌,缓缓点了头道:“好。” 阿萦惊喜的笑了出来,“好!太好了!” 姚姑姑摇摇头,看着两个疯狂的人,叹息一声,只好去默默给二人收拾东西。 晚上的时候,容妆找来曲玉戈和阿萦,同坐一起谈了谈。 容妆看着众人,将她的决定说了出来,收到的皆是震惊,容妆看着姚姑姑道:“姑姑,你走以后,你要帮我照顾好了执儿。” “知道,你放心。”姚姑姑点点头,容妆看向曲玉戈,笑着道:“玉戈,我希望你能帮姚姑姑照看着,还有后宫之事。” “你放心,我记下了。”曲玉戈点点头,“在外一切小心,我知道你的性子,这一走是必然了。” 曲玉戈想了想,拨动手上的翠绿念珠,又道:“皇后娘娘,待阑廷大军凯旋而归时,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放我出宫,我宁愿去宫外念佛修行,也不愿留在这充满杀戮的地方。” 容妆并没有吃惊她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离开未尝不好。” 曲玉戈这是深思熟虑过的了,容妆还是没有将元旖之事告诉她,眼下她念佛久了,已经很平静了,何必要再去惊起波澜,没有必要,就瞒下去吧。 曲玉戈满意的点点头,容妆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万念俱空。一心向佛,她的眼中满是平静无波澜,唯有提到出宫之时,才有那么一丝涟漪,容妆想着,她离宫以后,曲玉戈会帮着姚姑姑好好照顾着这一切。 一切收拾妥当了,晚上容妆让姚姑姑把乔执抱过来,在宣裕殿和她一同睡下,容妆瞧着乔执在她怀里的睡颜,有些不舍,这一夜不知何时才睡着,容妆在梦里回到了往日,和乔钺静静的在一起的日子…… 第165章 乔钺之心——白 我不是在宫里长大的,我和其他人不同,空有皇子名分,无实权,也无尊荣。 从我记事起,我的身边就只有一个柳姨娘在,她很照顾我,同时也很疏离我。 我很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每个月入宫给我的父皇请安,他从不正眼看我,甚至看我的时候眼里也是冷漠空洞,有一次提起我的母妃,他突然勃然大怒,我隐隐知道了一些,不急,并不急,我并不恨他,尽管他待我尚不如外人。 征伐夺天下,贤德载民心,为君者,当贤明。 我一直都知道,当今太后白翾与丞相白寰,他们不想让我活,几次三番的派人暗杀,都是容策相助,我视他为恩人,亦视为师父,他教我武功,助我一切。 那个冬日里,我入容府,在那个青石桥旁见到她,我这一辈子的女人,容妆。 她看似清冷傲气,实则又有赤子之心,嘴上不饶人,我被她说了一通,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原来她是容策的女儿,她很好,很玲珑剔透,彼时宫里传来消息,御前的侍婢死了。 我想,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容妆可以胜任,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其实她箭伤的时候,我不忍。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吾自非主不依。” 容妆没有让我失望,她很有能力,皇上渐渐的开始相信她,一直到他病重,乔允洵,不配为对手,他死在我手下,死得其所。 继位为新帝,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但出乎天下人的意料。 逼宫那夜,我再平静不过,看着乔允洵被囚禁,看着我的父皇死去,他口中还呼唤着我母妃的名字。 我看着容妆,想告诉她,她很好,很成功。 容妆为先帝殉葬,我废殉葬制度,我非忌心重之人,有功就当赏。 我救她,于情于理都理所应当。 容妆晕倒在内刑司的院子里,我皱了皱眉,亲自抱着她回玄景宫。 我留她在身边,依然是我的人。 “解语者即解心,白玉笛于你如此,你于我,亦如是。”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她的确是我的解语花,她聪慧,除却她,能知我者再无二。 原来她和叶羽铮早认识,故人相见相谈甚欢,我有些厌烦。 后来那个祁王元麓求亲,原是无所谓之事,乔觅薇嫁了便是,直到我发现容妆不见,而乔觅薇却在,意外的着急,追出宫去是必然,我的人,怎可离开我的身边。 在宫外,又是梧桐树,容妆为我吹笛,她冲上来抱着我,那一刻我觉得,幸好我没有犹豫追来了,她只能是我的,别人不配得到。 除夕共度,新妃入宫,再到上元夜酒后那一吻,其实我很清醒,那一吻,是不由自主。 容妆中毒,看着她疼,我亦是。 她陪我一同调查母妃之事,夜探竹林,再到去装鬼吓唬贤太妃,蓄意放火。 终于从贤太妃口中得知了一切关于我母妃的事,只是我不曾想到,她竟然是陆绰的女儿,她怨我,其实我们一样狠毒,可以为达目的不惜手段,但是也正因如此,她能懂我,她能吸引我。 贬她去浣衣房,她不在的日子里,我也过得不轻松,时不时的就会想起她,比如写字时习惯了喊一声,容妆磨墨,喝茶时她总会添上三分,声音容貌,无孔不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联想到,她已经在素日的点点滴滴里,占据了我生命里的每一刻。 我并没有真正生气,只是突然发现,她入宫原来是为了调查她亲生父亲之事,并不是为了助我,初初得知的时候,我怒不可遏,觉得这是一种背叛,待过了的时候,却发现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不管如何,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才入宫的,她都是我的人,都是为我做事,这才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必要为此去自寻不快。 贤太妃与太后双双殁了,容妆在千霁宫侍奉,我很想召她回来,但是又想磨磨她的烈性。 直到我派去看着她的人,来禀报她在千霁宫被元旖罚跪,我没有按捺住,我去寻她,抱她回宫,事情发生的很自然,她成了我的女人。 事后她告诉我,她是为了容衿,我再一次觉得,我只是她谋划中的一颗棋子。 后来容衿逝世,我与她的孩子也没了,她崩溃了,我又何尝不是,她可以哭,我不能,我是她的天,我要支撑着她的一切,无论我多难过,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为了让她散心,带她南下,同时也是给宫里那群乌合之众机会,让她们自己暴露了自己。 我渐渐的发现,我深爱容妆,爱到她成为我的命。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去爱一个女人,可是我没有后悔,爱她既然是宿命,那就爱下去,守下去。 寂寞深宫,有此一伴,不愧我自己。 容妆怀孕早产之时,我感受到了窒息,那是这个世间最黑暗的时刻,我的脑子里近乎空白,什么都停滞了,眼前恍恍惚惚,身边来来往往的声音,都仿佛淡了下去,只有她。 儿子平安降生,我取名为乔执,那是我想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正如她收藏的那张宣纸,我写下的这句诗词那般。 *** 封后,大婚,我终于娶了她成为我的正妻,我的皇后,我亲自将凤印交给她,就像在言州花灯满街的那个夜晚,我将我与她的结发焚烧,再也不分开。 我把凤印给她,她是我唯一的妻子,她将与我携手百年,我给她的爱,从最初的破碎,现在完整了,她就是我的唯一。 *** 元旖之事我不是不知道,宫里的暗人何其多,怎会不知她的小动作,我没有阻止,一是因为我并不在乎元旖分毫,容妆费尽心思想成全这件事,我得成全她,二是容徵觊觎她已久,容徵不爱拂晓,我看得出来,不管是拂晓生时还是死后,容徵爱的人,一直都是容妆,若是元旖能够分了他的心,岂不快事。 试想一下,若是一个男人总是觊觎你的女人,你也会厌恶,那已经不能用嫉妒形容,容徵和容妆自幼一起长大,那情谊不同寻常,青梅竹马,兄妹,这都是世间上重要的感情,我缺席了她的幼年时光,往后的日子,她的身边自然只能由我相伴,至于容徵,他喜欢容妆我无法阻挡,但在我面前,他必须得把那份喜欢藏在心里,他的女人无论叫冉笙还是元旖都和我无关,只要他不要再去注视容妆,他要谁都无所谓。 容策之死太过突然,岂止容妆,连我也一时无法接受,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的难受我都感同身受。 *** 我决定亲征,我要万邦来朝,寰宇舆归。 容妆的支持让我无比欣慰,她永远如此,能给我慰藉,我以拥有她为荣,对,为荣,她是我的荣耀之光,无人能比。 就要离开,看着她明明不舍却故意隐忍的模样,我心疼,但不能说开。 没关系,只要不久,我必凯旋而归。 她会等我,把酒以贺。 *** 容妆,等我回来。 第166章 夫妻团聚 清早天还未亮,容妆与阿萦便收拾妥当,八个侍卫与马车在玄景宫外等候,趁着天色晦暗,容妆和阿萦上了车,唯有姚姑姑和曲玉戈,以及宣裕殿的宫人相送。 姚姑姑在容妆上车之际还喊着,“千万小心啊。” 容妆撩起帘子让她回去,姚姑姑和小景子一直追着走了好久,容妆和阿萦坐在马车里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说什么,气氛静的吓人。 终究阿萦叹息一声道:“姐姐,既然出来了就别想太多,我们加紧赶路,争取快几日赶到。” 容妆靠在后面软垫上,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 若说容妆现在的心情,是迫不及待的,她想尽快见到乔钺,宫里已经传出了信,不消多久他便知道此事,容妆知道乔钺一定会很生气,她不愿意去想。 出永焕时天色大亮了,容妆有些困倦,昨夜没有睡好,阿萦让她歇息,容妆便睡了。 避免危险,容妆并没有去住行宫,晚上是住在一家普通客栈的。 白日里赶路时已经睡了许多,晚上容妆倒是精神了些,便没有早早睡下,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搬了个小凳瞧着院子里的风景,人间烟火,熙熙嚷嚷,热闹的紧。 阿萦的房间就在隔壁,紧挨着,容妆正打算进去看看她,突然看到一只信鸽从她的窗中飞出来,容妆皱眉看着那鸽子在夜空中,直到消失不见。 那鸽子很瘦弱很小,而是灰蓝色的,容妆记得在一本书中看过介绍,这种鸽子是一个小国独有的品种,只产很少只,虽然瘦弱,但比阑廷境内的信鸽要速度快上许多,且中途少停留,品种是信鸽中最为优良的。 巧的是,那小国,恰是如今对抗的赫钦手下盟国之一,也就是阑廷的敌军,却和阿萦扯上牵连…… 容妆回想起以往种种,以及对阿萦的怀疑,容妆突然觉得身子有些软,脑子里空了很多,心下惊诧难以抑制,阿萦竟是细作?不,怎么可能,阿萦是她的妹妹,怎么可能是细作。 容妆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如此…… 容妆身子有些颤颤巍巍的回了房,此事她着实接受无力,客栈院子里的灯火那么多那么明亮,那灰蓝鸽子的样子在容妆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看的真真切切的,不会有假,容妆不想去相信,但事实不能不信。 容妆没有去惊动阿萦,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坐在圆桌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里头的水已经凉了,很难喝,茶味浓厚刺鼻,她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大口大口的喝着,借此来压惊,来平复心绪。 阿萦怎么会是细作,阿萦怎么可能是细作,她在阑廷都不曾外出过,怎么可能牵连上敌国。 容妆在心里将一切重新掠过,想了应对方法,如今不可和阿萦戳破,先到大军驻扎的地方再说,说不定……还能借此,利用阿萦帮上些什么,也未尝不可,现在就将这层纸打破,是下下策,不能做。 容妆觉得头疼的厉害,赶忙洗漱了便躺下了。 翌日天还不亮就要出发,阿萦来给容妆梳妆,阿萦的手刚碰到容妆的头发,容妆一惊,猛地挥打掉了阿萦的手,这下换阿萦一惊,皱眉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容妆从模糊的铜镜里看着阿萦,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阿萦被她盯得发寒,容妆突然道:“你突然碰我,吓到我了。” 阿萦轻松的舒了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容妆微微一笑,掩藏下眼底的一样,手颤动着披落的发丝道:“快些吧,咱们还要赶路。” “嗯。”阿萦点了点头,从镜子里看了容妆一眼,便给她开始绾起发髻,容妆手里攥着青玉竹节簪,细细摩挲着,脸色沉默,晦暗不明。 除了一早上的事,这一路容妆都很平静,一点也不曾让阿萦看出分毫不对劲儿,只是对于阿萦递上来的东西食物等,容妆都加倍小心了,说来还真是不容易,好端端的姐妹突然变成无法测量的敌人,容妆的心一时还真接受不了,这是什么破事。 整整行了七八日,所幸没有出什么危险的事,顺利到了边关城池,这里不安生,近乎是空城,百姓大多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毕竟乱地,容妆和阿萦换上了男装,一行人小心翼翼,这样的地方,细作一定很多,容妆心里明白,便吩咐了跟随的侍卫们格外小心看着。 这已经是阑廷以北最边界的一座城,再往北便是阑廷大军驻扎所在。 已经午后,容妆决定往北行,大抵天黑就能到达,换了马匹等,一众人继续往北而上,这边天寒地冻,一路很荒芜,少有人烟,自然是这等地方无人敢来,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入了大军驻扎地便有人拦截,一见容妆,众人纷纷下跪,容妆问及,才知道是乔钺派人在此等候她的,众将接了容妆往城里行,这座城池不大,并非阑廷之地,原是敌军驻扎,后被阑廷大军所破。 城墙高,打开城门相迎,来到大堂,容妆和阿萦进去了,是乔钺,容妆抬头看见那穿着金色战甲的男人,熟悉的模样,梦里描绘了千百回的模样,容妆的眼泪瞬间而下,扑过去抱住乔钺,战甲寒凉,容妆不怕,乔钺皱着眉头任由她抱着,眼里惊诧还没退,半晌才推开容妆。 容妆擦擦眼泪,乔钺打量着她的模样,一身男儿装束,头发高高束起散在背后,还真有男子英气,乔钺摇摇头,紧紧皱眉:“容妆,你不该来。” 容妆低下头道:“对不起。” 容妆侧目扫过大堂里,才发现容徵和封铭也在,谁让她眼里只有乔钺,这才看见,忙唤一声:“哥,封铭。” 容徵亦是皱眉,怪责道:“妆儿,皇上说的对,你不该来,我们接到消息都吓死了,万一你半路出什么事……真是……” 容妆苦恼看着他们,“我来都来了,这不没事。” 封铭撇撇嘴,目光落到阿萦身上,阿萦亦是看着他,封铭道:“出事就晚了。”封铭向阿萦招招手,“你也任由容妆胡闹。” 阿萦走到他身边,赔笑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拦得住姐姐。” 容妆看封铭一眼,又看阿萦一眼,目光复杂,垂着眸思忖着,不过到底也没有开口说出什么,只是道:“封铭和阿萦许久不见,大抵也有很多话要说,你们去吧。” 封铭点点头,带阿萦离开大堂。 容徵识趣儿的赶紧道:“我还要去筹集粮草,先出去了。” 乔钺点点头,看着容徵离开,容妆瞬间扑到了乔钺身上,乔钺皱着眉头无奈道:“真服了你了。” 容妆没有笑出来,眼眶里泪光打着转,莹莹泛光,乔钺二话不说,扯着容妆就往后走,入了寝房里,还不待容妆反应过来,已经被乔钺扔在榻上,乔钺覆身而上,使劲儿亲吻着容妆的唇,容妆一点也不退却,疯了一般的回应乔钺,搂着乔钺的脖颈回应他的深吻。 幸好已经是夜晚,容妆不曾推拒,任由乔钺为所欲为,赤诚相对,乔钺伏在容妆身上,贴着她的锁骨,闭着眼睛轻声道:“我好想你,妆儿。” 容妆对着他的发丝印上一吻,“我也想你,好想你。” 缠绵过后已经深夜,乔钺搂着容妆一同躺着,容妆心酸的想哭,这样久违的拥抱,这样久违的胸膛,如今她终于再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而不是宣裕殿那冰冷的大床,冰冷的棉被,空寂的夜色唯有自己一人独享。 乔钺的身边,刀山火海她都愿意。 容妆眼圈红着,含着泪道:“我好想你,真的,从你离开宫里后我就一直疯了一样的想你,你不在的日子里我的心都空了。” “傻。”乔钺把她拥抱的紧了许多,“这一路赶来,累了吧,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你傻不傻?” “累,很累。傻,傻死了。”容妆心里苦涩纵横,“但是见到你,都值得了。” 乔钺笑笑,“我真拿你没有办法,你都不知道,接到消息说你来了那个时候,我多生气,我简直想揍你一顿。” “揍吧。”容妆手摩挲着乔钺胸膛,“我就在你身边,随便揍。” “算了,揍你有什么用,来都来了。”乔钺翻身而上,“还不如……” 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吻上容妆的唇,容妆热情的出乎意料,也许是太久不见,她太想念乔钺,她想以这种亲近的姿态,亲密无间的方式来诉说她对乔钺的思念。 乔钺明白,所以更加努力的用身体爱她,希望能填补上这一个半月的空白和思念。 容妆想把阿萦的事情告诉乔钺,但是又有些顾忌,索性便先咽在肚子里,回头再说,她怕,她很怕乔钺知道了处死阿萦,现在这样敏感的时期,阿萦这样的举动,便是冤枉的,处死也不为过,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乔钺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这样狠心,所以容妆不敢告诉,但又不能不告诉,有些为难。 但此刻容妆不想去思考这些事情,这般再次面对乔钺,她要忘记一切俗世,只想和他一同感受这一相逢的喜悦。 天再寒,风再烈,再危险,在能要见到他的欣喜与雀跃前,都是不值一提的,这就是容妆的心。 第167章 夫妻密谈 雾凇沆砀,四处冰天雪地,铠甲冷如冰,城墙高,肃杀重,旗帜高扬,随着烈烈寒风纷舞长空。 容妆一早洗漱好了,坐在房中,环顾四周。心里想着晚些出去转转,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其实原本大军都是营帐入驻,而这个城里,这个将营,是敌军所修缮,夺了城池直接便沿用了下来,这各个屋子并不严密,也破旧的很,只是炭火烧得暖,总比在营帐受冻强。 乔钺出去巡视刚回来,一扫身上落雪,容妆端上热水,乔钺坐在椅子上,问容妆道:“睡得不好吧?” 容妆笑着坐在床上,“没有,还可以。” 容妆脸色不是很好,连日赶路又水土不服,加之焦虑担忧,身子还是弱了些,乔钺有些心疼的道:“这里不比永焕,这座城本就是边境之城,非富庶之地,何况如今又遭战祸。” 容妆应道:“这已经很好了。” 乔钺叹了一声,打量容妆,问道:“昨夜见你太过欣喜,竟不曾问,你身子可好利落了?” 容妆把手伸在床边的炭炉上方,借着热气取暖,一边道:“大好了,不要担心,你当我是傻子啊,身子没好利索敢出来拖累你?” 乔钺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你就是傻子。” 容妆抬眸瞥过去,“你说什么?” “……”乔钺笑一笑,“没……没说什么……” “我怎么听见你说我是傻子啊。”容妆白眼,其实听的很清楚。 “你听错了吧……” “哦……” *** 外头的一丝光从窗子照进来,屋子里昏暗,地上铺了一缕明亮,乔钺打量容妆一会儿,沉了脸色,问道:“容策的事……” 容妆一怔,旋即似云淡风轻的道:“没事了,过去了,没有什么过不去,对吧?” 容妆抬眼看乔钺,乔钺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嗯,没什么过不去。” 容妆思忖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乔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乔钺闻听容妆这般正式的语气,神色不由得一紧,看容妆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容妆想了想道:“阿萦……”容妆盯着乔钺的眼眸,乔钺正等着她说下去,容妆垂下眼,又踟蹰会儿,道:“在路上的某个夜里,我们投宿在一家客栈里,晚上我心里很闷,就出去吹吹冷风,看到从阿萦的屋子里飞出来一只信鸽,那鸽子是灰蓝色的,正是……”容妆看乔钺,以乔钺的远见卓识,自然明白她口中灰蓝色的鸽子出自哪里,容妆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所以……” 乔钺有些不可置信的半眯起了眼,替容妆圆了这句话,“那是敌方所有,所以阿萦是细作。” 容妆很不想承认,心里沉痛,却又只能点了点头道:“是,是这样。” 乔钺神色很冷,久久没有开口,容妆觉得气氛很沉闷,于是开口打破了静寂,“乔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需要询问,她需要人告诉她怎么去抉择,那是她宠爱了两年的妹妹,感情之深便如同亲生一般,要她如何去面对这样残酷的事情,所以,乔钺依然是她唯一的支柱。 乔钺闻言,想了想,看容妆,四目相对,“我不会拿我阑廷将士的几十万条性命开玩笑。” 容妆瞪大了眼,“那你的意思是……杀了?” 乔钺摇摇头,乔钺明白容妆心里的情绪,缓缓道:“也许她还有别的用处。” 容妆一听乔钺这话,瞬间变明白了他的意思,遂道:“我懂了,但眼下也不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乔钺道:“此事不急,但你我必须要调查清楚,阿萦此人,非同寻常,她牵连之大,既是你的义妹,冠的是容姓,又是封铭夫人,若是没有证据贸然处置,必然引起猜忌和混乱,便是封铭就无法服气,以他爱阿萦之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容妆点点头,又蹙眉道:“可是我觉得封铭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乔钺笑笑,“你舍得阿萦吗?” 容妆摇摇头,乔钺又嗤笑问,“那若是有人对你说我的不是,你会怎么想?” “……”容妆看这乔钺,“自然是不信对方的话。” 乔钺恢复正色道:“所以,你的心思,便是封铭的心思,那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容妆叹息一声,“怎么会这样?” 乔钺亦反问道:“是啊,怎么会这样,容妆,这么久了,你竟才发现?” “……”容妆有些无言以对,觉得很愧疚,便垂下了眼睛道:“其实我以前就发现过阿萦不对头,但是也没深想,毕竟……” 乔钺则接话道:“毕竟你把她当妹妹看,不愿意去怀疑她。” “是。”容妆不得不点点头,“从未往旁处想过,我不是多疑多思的人,阿萦有一次问我,要是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会不会原谅她,能不能原谅她。” 乔钺问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容妆道:“我说原谅。”容妆盯着乔钺的眸道:“所以我的意思是,阿萦是迫不得已的,她有悔过之心,否则不会这么问我,她应该……还是把我当姐姐的……” 容妆叹息一声,到底这么久的姐妹情谊,怎么可能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乔钺蹙眉思索片刻,“其实这件事你告诉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太突然,但既然你说了,此时便不会是假的,若是依你所言,阿萦是身不由己。” 乔钺停顿了会儿,复目光沉静的对容妆道:“那我们便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容妆讶异,“这……不像是你的性格……” 乔钺苦笑道:“我不是给她机会,我是给你。”乔钺的眼里很沉重,“容妆,你不容易,我都知道,你这么告诉我,就是想给她一个机会,你之所以昨晚没告诉我,也定然是你自己左思右想之后,你是怕我直接杀了阿萦。” 容妆神色动容的看着乔钺,“是……” 乔钺面上并无波澜,淡淡道:“我不能不顾及阑廷将士,同样,我也不能不顾及你。” “乔钺……” 乔钺温柔笑笑,“若要试试,便想个法子。” “嗯,我明白。”四目相对,容妆点了点头,对乔钺莞尔笑笑。 第168章 容妆试探 正是又一日的黄昏,天寒,骤雪初急,北风呼啸在外,天空阴沉沉,晦暗绵延的一望无际。 乔钺与众位将领在大堂里议事,容妆收拾妥当,让护卫去叫来了阿萦,容妆在等待的时候煮好了热水,倒了两杯放在桌上,屋子里小,自然不比宣宸殿,也因为小燃烧了炭盆还算暖和,容妆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端起一杯热水缓慢的啜饮着,手捧着杯子温暖着自己,目光空洞的盯着门口看。 此时的容妆一身黑紫相间的常服,毫无装饰,一头墨发简单的高高束起散在身后,俨然一身男子装束,如此也是为了方便。 阿萦进了屋子里,容妆让护卫下去了,盯着阿萦看了一会儿,方笑道:“来,坐下吧。” 阿萦也不拘谨,到底是姐妹之间,她只是笑笑便端起了桌上放着的杯子,暖着手心然后放到唇边缓缓喝了几口,容妆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心下压抑的难受,这样的阿萦分明就是她的妹妹,怎么会是细作,怎么会。 在阿萦放下杯子的一刻,容妆敛眸掩下失落微微垂了眼,阿萦见状,自然看出她心情不佳,便笑道:“姐姐,你如今也来到皇上身边了,怎么还不开心呢?” 容妆目光游移向别处,漫不经心的回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担心。” 阿萦继续安慰道:“不用不开心啦,咱们阑廷大军都是精良的,还有祁国的十万兵马,我和封铭闲谈时,听他说,咱们没来之前,皇上部署的与敌军那一站,敌军可是损失巨大。”阿萦皱皱眉,“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到阑廷就是皇上受伤了。” 容妆叹息一声,“到底是流言无稽,如若不是此传言,我怎么会那么着急的赶过来。”容妆说着又轻柔笑笑,“不过也幸好如此,我一点也不后悔,能陪在他身边,苦一点也好。” 容妆微微眯起了眼,她还记得当时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乔钺的一刹那,看到他没事,那一刻容妆悬了多少时日的心,终于轻松的放下了,那一刻她暗自缓缓舒了一口气,安心了。 阿萦撇撇嘴,盯着容妆的神色道:“哪里是苦一点,咱们这一路行了这么多个时日,咱们二人可都是疲惫不堪了。” 容妆微微笑笑,没说什么,一笑算是回应了阿萦口中所谓的痛苦,诚然,容妆还是那一句话,在能见到乔钺的吸引力之下,受的这些苦,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她甘之如饴。 阿萦一手拄着下颌,白皙的指尖流连在杯沿上摩挲着,神色悠悠道:“听封铭说,皇上要趁着这次敌军兵败铩羽无法恢复的时候大举进攻呢,最后一次大战在即了……” 容妆挑挑眉,微不可见的神色一冷,看向阿萦,“阿萦,依你看,对方的将军‘赫钦’,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妆盯着她的神色,阿萦闻听‘赫钦’之时目光有一瞬间的停滞,旋即又缓缓的看向容妆。 容妆神色毫无波澜的淡薄的盯着她,却不曾错过丝毫她脸上表情的变化,阿萦没有立刻回答,容妆又问一声,“嗯?如何?” 阿萦渐渐垂下头,目光落在杯子上,勉强撑了笑道:“……姐姐在开玩笑吗?” 容妆盯着她,眼里含着笑,“嗯?我怎么会开玩笑?” 阿萦思忖了道:“我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容妆点点头,“我这不是觉得无趣,随口问问而已。” “哦。”阿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容妆笑了,起身过去拿起水壶给阿萦的杯子里注了新水,温润的笑意绽放在唇角久久不退,阿萦很聪明,容妆就是在试探她,她反应也算够快的了,她若是真的描述了对赫钦的看法,那才是真的出了问题,因为那说明了她认识赫钦,和赫钦此人有所接触。 阿萦倒是回答的并没有漏洞,但是容妆依然看出了不妥,她犹豫了,阿萦很少这般犹豫,这般神色异常,正是这,才更说明了阿萦认识赫钦,容妆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试罢了,却原来,阿萦真的是赫钦的人,容妆真不知道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的妹妹,成了细作,和她的夫君敌对。 容妆拿着水壶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水,端着水坐在了正案旁的椅子上,随手放在案上,不料手一抖瞬间碰洒了水杯,案上放着的黄绢差点被汨汨流淌的水流给濡湿了,容妆脸色大变,一惊之下赶紧噌的起身扯过了黄绢,去仔细检查,眼里难掩担忧之色。 阿萦见状赶紧过来,为容妆扫扫身上沾染的水痕,才抬头看容妆问道:“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容妆将手中黄绢检查完了折叠好了放到高案上,又落座在椅子上,脸色一释然,轻松的舒了一口气道:“这是新拟好的布兵图,若是损坏了,可是大罪。”容妆又将目光投向黄绢道:“幸好没事,幸好没事。” 从容妆重视的神色中,阿萦缓缓看过去,绯红的唇瓣嗫嚅道:“这么重要的东西……” 容妆一笑,应道:“可不是,皇上非要放在我这让我看着才安心。” 容妆说罢,暗自觑了一眼阿萦,阿萦眼睛直直的盯着高案上的黄绢看着,没注意到容妆看她的神色。 容妆清清嗓子道:“都怪我,最近疲惫过度,头脑不清,连带着手都不好使,总是不小心。” “姐姐该好好歇息歇息了。”阿萦转过头看向了容妆,微微笑着。 容妆皱着眉,沉沉叹息一声,对阿萦道:“哎,今晚皇上又要同众位将领商议部署之事,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他,你陪我一同给皇上做些吃的吧。” 阿萦笑道:“好,那我去准备准备。” “嗯。”容妆点了点头,看着阿萦走了出去,而她在转身之时,目光又扫了一眼那高案上的黄绢,容妆盯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不由得脸色沉了下去,静如死水,唯有一声叹息落在静谧里。 第169章 所谓真相 夜又深了,空寂朦胧的月色悬挂在苍穹,耀下惨淡的轻微白光,道路两旁篝火照亮了路途,旌旗舞空,残云翻涌,兵将列队巡逻,齐齐步伐在夜色里格外震慑,铁甲泛着寒光,透着一点森然。 容妆和乔钺从正堂缓缓走出来,封铭和容徵跟在后头,一同望向了乔钺寝居的方向。 封铭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沉重的令人觉得竟都有些悲怆,是的,容妆和乔钺告诉了他阿萦的事,一是怕封铭不了解阿萦,会不知轻重的什么都告诉给阿萦,二也是怕他被阿萦算计,早晚都要知道,那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容妆看了看封铭,又看了看乔钺和容徵,三人俱都是战袍猎猎,迎着北风飞舞。 容妆抬头望向阴翳的天色,叹息一声道:“走吧,我们该去看看。” 封铭有些迟疑,容徵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走吧,你不是也想看看结果么?” 封铭看着容妆,四目相对,重重的点了点头。 容妆和乔钺的寝屋外,重重兵将已经将屋子四周围住,见容妆和乔钺等人来了,众人赶忙跪地行礼,容妆令众人起了,只与乔钺三人一同走进屋子内,外人一律不曾带进一个。 寒风顺着大门吹进去,吹得烛火盘儿明明灭灭的,容妆回身关门,阻隔了一切夜色黑暗,屋子里烛火还很明亮,有些昏黄。 木质的桌子上正摆着那黄绢,静静的躺在桌面上,而那黄绢上面,竟一字也无。 彼时容妆将目光从黄绢上收起,看向阿萦,而此刻的阿萦,她正被两个护卫禁锢着肩膀,牢牢锁着不让她动弹,容妆与阿萦四目相对,容妆的眼里是失望和悲恸齐聚,而阿萦除却震惊之外,缓缓笑了出来,有些释然,也有些解脱,像是放下了背负已久的什么事,也的确是这样,她的心大抵不会再沉重了。 容妆没有说话,乔钺也不曾先开口,容妆看向封铭,而封铭一直都在盯着阿萦看,他的神色很震惊,同时也很痛苦,他皱着眉头,平时喜欢嬉笑乐观的一张面容,此刻全是阴霾与肃杀,而那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愁。 容妆的心隐隐作痛,她看着封铭一步步走向阿萦,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那么遥远,封铭的每一步都很稳很沉,容妆能切身体会他的失望与痛苦,就像她刚得知那时,也无法承受的来。 封铭走到阿萦面前,阿萦垂下头,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神色,也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封铭突然咧嘴笑了笑,全是嗤笑,容妆唤一声,“封铭。” 封铭头也不回的应道:“我没事。”他抬手捏起阿萦下颌,逼着阿萦直视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阿萦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看着他道:“放开我。” 封铭的手用力一甩,阿萦的头被他带的一歪,鬓发散乱,容妆上前几步,对护卫道:“你们下去,放开她。” 护卫依言而行,容妆走到阿萦身前,侧目看封铭一眼,叹息一声,看向阿萦问道:“我也想知道,我们都想知道,阿萦,为什么?” 阿萦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容妆,眼神里全是愧疚,容妆看的出来,容妆一时也不忍,便问道:“阿萦,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告诉姐姐?” “姐姐……”阿萦几欲落泪,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容妆看着她眼眶发红,心疼的皱眉道:“你说出来,皇上会给你机会的。” 容徵亦在旁道:“对,阿萦,你都说出来,如果你是被迫的,妆儿会给你做主。” 阿萦有些无力,浑身都颓然下来,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容妆面前,容妆要去扶她,迟疑了后又缩回了手,低头看着阿萦,叹息道:“阿萦,我不明白,你告诉我。” 阿萦摇摇头,泪水肆意纵横在娇俏的脸庞上,“姐姐,对不起。”她的双手支撑着地面,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直起身来时额头已经红了一片,“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是赫钦的人?”容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埋在心里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她盯着阿萦,而阿萦沉默半晌,才点了头,“是,我是赫钦的人。” 这一刻,听到这样的回答,容妆觉得自己有些无力,身子的力气都快被抽离了,她当亲妹妹看待的阿萦,竟然是赫钦的人,竟然是赫钦的人! 封铭的情绪也随着她这一肯定的回答近乎崩溃,封铭怒火中烧,眼眶都已经红了,他扑到阿萦面前,扯着阿萦的衣襟,一个巴掌狠狠的落在阿萦脸颊上,阿萦头一歪,脸颊明显红了一片,阿萦回过头看着封铭,问道:“如果你能好受些,随便打。” 阿萦的眼泪止不住似的汨汨的流出来,她说的不假,如果封铭能解气,随便打,她都受着,封铭怒哼一声,转身起来走到一边背过身,不去看阿萦。 阿萦颤抖着直起上半身,跪在地上抬头看容妆,“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不愿意嫁给封铭了吗?”阿萦苦笑着,瞥一眼封铭的背影道:“我是真的不愿意连累他……不愿意让他因我而遭受骂名……” 容妆明白了,容妆侧目,仿佛看到封铭颀长的身姿因着阿萦的话一个颤抖,封铭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也被情爱折磨的这般苦痛,容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觉得阿萦善解人意为人着想,还是骂她不忠不义,都不能,容妆只能点了点头,而没有说话。 阿萦道:“姐姐,你相信我,我是悔的,你也相信我,真的把你当姐姐看,信我吧……”她又冲着乔钺磕了一个头,“皇上,阿萦死罪,不求宽恕,只求饶了封铭,他丝毫不知情,阿萦不想连累他,阿萦求皇上明鉴。” 乔钺与容妆对视一眼,乔钺冷声道:“朕和容妆从未怀疑过封铭。”若是存了一分怀疑,便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封铭。 阿萦闻言,释然笑笑,“那就好。” 容妆察觉出了阿萦的决然,也察觉出了阿萦抱了必死之心,便道:“阿萦,姐姐不想和你成为敌人,也不想你死。” 阿萦脸上泪痕未干,映着烛火的光亮,明明闪闪的,她人也静下来了许多,不再哭泣,只是缓缓道:“姐姐,阿萦不配你忧心,你的身子需要休养,不能太过劳累,你怎么总不听御医的话呢。” 阿萦又连着缓缓的磕了三个头,不轻不重的,容妆没有阻止,阿萦道:“姐姐啊,阿萦真的不是想害你,姐姐你也知道我的家世,承衍元年那时,我还没有入宫,我的大娘为了稳固生意,要把我嫁出去,可对方是个老头子啊……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任由她摆布,我只好逃,我带着自己所有攒下来的银两,逃出了家里,我家当时在睦州的一座副城里,我打算去睦州,在路上却遇见了劫匪,我把银子都给了他们,可是谁知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就跑,没跑多远就被他们抓住了,他们撕我的衣服,我拼命的反抗,好危险好危险,只差那么一点,我就没有了清白,幸好,幸好有个男人带人路过救了我……”阿萦说着,抬眸看向容妆,容妆和她对视的一瞬间,也几乎明白了,神色一滞,蹙眉问道:“那个男人,是赫钦?” 阿萦淡淡的点了点头,“对,是赫钦。”她苦笑,“姐姐你知道吗,若是那些人毁了我的清白,我必然不会继续苟活于世,所以赫钦,他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阿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继续道:“而现在,我宁愿当初他没有救过我,让我自生自灭,那样我就不会遇到你,不会伤害过你,也不会……”阿萦侧目,看向封铭依然不肯转过身的背影,语气里多了几分悲戚,“也不会遇见封铭,这样,我就不会让你们失望,不会让你们伤心难过。” 阿萦继续道:“我当时也无家可归,就想跟着他,赫钦说让我回家,他派人亲自把我送回了家……他告诉了我他的身份,让我,给他做内应……” “不瞒姐姐,当时对他很有好感,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可拒绝,所以我答应他是必然的,他说他想办法让我入宫,于是我先回到了家,我爹见我宁愿离家出走也不愿嫁,便有些心软了,和大娘争执不下,没过几日恰好赶上宫里的许诣公公挑选宫人……”阿萦笑笑,“赶的多巧,都是业障,都是注定……” “爹娘听说他是御前公公,挑选宫人是要服侍皇上的,我大娘就又有了算计,想让我进宫……争宠……我并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只不过觉得入宫正能帮助赫钦,能逃开大娘的魔掌,是绝好的机会,而我家世清清白白,我也识文断字,我的亲娘原是宫中教习姑姑,我和她学过礼数,也听她说过许多关于宫廷里的事,我并不害怕,我入宫后遇见了姐姐你,那个时候是真的觉得你人很好,也没有一丝别的心思……” 容妆没有答话,她知道阿萦说的都不是假的,从目光里就能看的出来,容妆忽然想起来,承衍元年那时遇见赫钦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道:“我想,你遇见赫钦那时,也正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曾经代替长公主乔觅薇出宫,却在半路被赫钦的人劫走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反叛,他已有反心,他带人逃离阑廷,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路过睦州地界才救下了你……”容妆亦是笑笑,“果真都是注定的业障。” 阿萦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依然淡漠的目光垂着地,屋子里静的吓人,只听得到炭盆里偶尔噼啪的作响。 阿萦突然又开了口,“我有罪,姐姐,你可还记得你因为凤龙玉璧被苏德妃陷害入了内刑司的牢房时,曾被人在饭菜中下毒么……” 容妆的目光一紧,眉头攒到一处,不可置信的盯着阿萦的眼睛问道:“是你?” 容妆眼里的震惊清晰可见,阿萦看着她的眼睛,哂笑的回道:“对,是我,是我,我借着去看你的机会偷着去内廷司的厨房里……” “真可笑……”容妆嗤笑,眼里笑出了泪,“我的妹妹要杀我,因为老鼠吃了饭菜,我才有幸活了下来。”容妆的眼泪唰唰的落下来,瞪着阿萦,“阿萦,我那个时候还怀着孕,我还怀着孕,你要杀我?你竟要杀我?” 阿萦连连摇头,泪水纵横,“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真的后悔,幸好你没事,否则我就是万死也难赎罪,是赫钦,赫钦逼我,赫钦抓了我爹,我也没有想到……” 容妆就站在阿萦身前,阿萦去拽着她的衣摆,“姐姐,我本是拒绝的,我把你当亲姐姐看待,很久我都不曾给赫钦传递过什么消息,赫钦早看出了我的异心,他早就抓了我爹,威胁我,他得知你怀孕了,想借你的死打击皇上,然后他可以将这个消息告诉容将军,借此打击容将军,想让容将军因为悲恸而战场失利……” 容妆闭上了眼,泪水沾湿了长睫,从眼角滑落,乔钺扶住了她,容妆睁开眼睛,失望的看着阿萦,没有说话。 而乔钺问道:“所以,你今晚来偷布兵图。” 容徵摇摇头,失望的看着阿萦道:“阿萦,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只是你是阑廷人,竟然投敌叛国?为了你爹一个人,你竟来偷布兵图,陷阑廷大军于不顾?难道阑廷受制于赫钦敌军你就能解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届时岂止你爹,我阑廷大军人命要损多少!” 阿萦摇头道:“姐姐,我也猜到今晚不过是诱我出来……” 容妆声儿轻的很,有些无力,“从咱们在路上,我看到信鸽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阿萦,只是我不想怀疑你,我一直隐忍不发,哪怕见到皇上也没有立刻告诉他,我是怕,我怕伤了你,也怕你伤了阑廷,阿萦,你置我到何等境地了?直到今晚,我和皇上定了这件事,引你出来,你知道吗,我多怕看到你真的来偷布兵图……” 阿萦摇头道:“不,姐姐,我没有想偷,我只是想抄录下来,做出改动,把假的给赫钦,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是阑廷人,容徵大哥的话我都再清楚不过……可我不能不顾我爹性命,他生我养我不易,我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希望能周全两边,姐姐,阿萦知错了,姐姐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姐姐给我准备嫁妆,让我入容家,收我做义妹,处处照顾我,可是我却害你……可是姐姐,当初害你是不得已的,真的……我甚至当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你若能够逃过去,我就以死谢罪,你若真的被我害死,我便去陪你,去黄泉路上给你磕头谢罪……” 容妆有些动容,心里苦涩万分,脸上的泪痕泛光,她看到阿萦身边散落着白绢,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她是真的有自己的打算,她没想一心一意的帮助赫钦害阑廷,她也是被迫的。 可是做错事终究是做错了,不是一句悔过,一句迫不得已就能掩饰的过去的,幸好的是此事不曾张扬出去,外人皆不知道。 屋子里归于静寂,封铭不知何时转过身走到容妆身边,与她一同看着阿萦,眼神中有着怜悯与心疼,容妆与封铭对视一眼,容妆读懂了封铭眼中的怜惜意味,对他点点头,封铭迟疑一会儿,终究走上前去,蹲下身子,轻轻的抱住了阿萦。 阿萦也越发的悲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她声音哽咽着对封铭道:“对不起,封铭,对不起……我早就说过我配不上你,让你知道我是这样恶毒的一个女人,我很愧疚。” 封铭的情绪稳定了不少,沉着声道:“阿萦,我生气我恼怒,但是我没有后悔。” 容妆此刻清楚的知道了阿萦当初的心思,难怪她当初突然莫名要请求自己的原谅,难怪她要屡屡拒绝封铭,原不是不爱,也不是真的配不上,阿萦对封铭早已有了情愫,只是怕连累他,其实阿萦心里,大抵也挺苦…… 明明爱着,却因为外因不得不去拒绝对方,心大抵也很痛。 正如今日事发,按理说封铭的夫人是细作,连封铭此人都不可再继续为将,封家满门甚至都要被会审,阿萦当初的担心是对的,幸好的是封铭向来忠诚,乔钺最信任的心腹就是他,哪怕现在这种境况,乔钺和容妆依然不曾怀疑封铭。 封铭扶着阿萦无力的身体,她不肯起身,依然跪着对容妆和乔钺道:“姐姐,皇上,阿萦知道自己罪不可赦,阿萦认罪,请皇上赐死,否则阿萦终究愧对姐姐,愧对自己。” 容妆只道:“你先起来。”容妆示意封铭,“把阿萦扶起来吧。” 封铭点点头,阿萦一听容妆这么说,便没反驳,顺着封铭扶着起了身,却在起身的瞬间摇摇欲坠,昏倒了过去,落在了封铭的怀里。 第170章 落入敌手 容妆等人俱是一惊,容妆赶紧开门叫护卫去找军医,那护卫领命匆匆而去,容妆赶紧回身来看阿萦的情况。 封铭唤着她的名字,一声一声的脸上全是焦急不安,容妆劝慰道:“没事,军医很快就到了,别急。” 乔钺和容徵坐在一旁不说话,脸上也都是极为难看,容妆去倒了两杯水给二人,军医很快便来了,一进来便被封铭拉着赶紧去给阿萦诊脉。 军医一见封铭这般神色,赶紧就去诊了脉,而后作揖道:“皇上,副将大人,这位夫人是有喜了。” 所有人闻言俱是一惊,面面相觑,而后封铭震惊之余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容妆瞥了一眼,忙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 军医回道:“夫人已有近两月的身孕,只是怀孕迹象并不明显,夫人眼下身子有些虚弱,应当好好照顾。” “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此事不要传出去。”容妆嘱咐道,挥退了军医便去看阿萦,阿萦还没有醒来,脸色有些苍白,鬓边已经渗出了虚汗,容妆有些心疼的替她擦擦。 而后乔钺起身道:“封铭,阿萦之事暂缓,你先带她回房歇着。” 封铭应声,抱起昏迷的阿萦,容徵给打开了门,离开了屋子里,他们人走后,容妆扑通一下坐在了椅子上,长长叹息一声,乔钺走到她面前,容妆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身上,闷声道:“怎么会这样呢乔钺?” 乔钺的手抚摸着容妆的发丝,轻声道:“别太忧心,一切都顺其自然。” 容妆道:“阿萦也是逼不得已,她要害我虽然不对,我也很生气,但我没事,我也不想怪她,乔钺,她到底是我的妹妹。” 乔钺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依我,她害过你就该处死,就像你说的,到底你当她是妹妹。” 容妆松开乔钺,抬头看他,他背对着烛火,脸上一片黑暗,看不清神色,容妆道:“我本就不想让她死,而如今她还有身孕,更是处置不得,能否……饶她一命?” 乔钺不置可否,转身去盥洗,容妆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去伺候着。 翌日清早,乔钺去大堂与众人商定事宜,阿萦来到了屋子里,她已经平静下来许多,容妆见着她的那一刻,神色也没什么波澜,就仿佛平时见到那般无二,淡淡道一句,”坐吧。” 容妆兀自去倒了两杯水,递给阿萦一杯,自己捧着杯子喝着,阿萦坐在桌边,先开口唤一声,“姐姐。” “嗯。”容妆点点头,阿萦觑着她的神色,“姐姐,我也要……做娘亲了……” “嗯,我知道,恭喜你。”容妆淡漠的道,目光看向阿萦,“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这是封铭的长子。” 阿萦低下头,一脸的愧疚,低垂着目,“姐姐,你恨我吗?” 容妆喝一口水,回一句,“不恨。” “……我自己恨自己。” “没有必要。” “姐姐……” 容妆把水杯放在桌面上,脸上渐渐起了肃穆之色,盯着阿萦道:“阿萦,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姐姐,那我就当你还把我当姐姐,那我劝劝你,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封铭,你都不能想着去死,姐姐答应你,只要你真心悔过,姐姐和皇上都会宽宥你,可好?” 阿萦有些湿润了眼眶,容妆皱眉道:“不要总哭,哭只能宣泄情绪,无法助你,眼下情绪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命赎罪。” 阿萦点点头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容妆起身,从木箧里将一块白绢拿出来,就是阿萦打算临摹真正布兵图的那一块,她走到桌边放在桌面上,手指抚着推向阿萦面前,盯着她道:“阿萦,这是布兵图。” 容妆目光灼灼,意味深远,阿萦与她四目相对,低下头接过去,“姐姐,我明白,你放心。” 阿萦手抚摸着小腹,温柔的笑道:“我都要做娘亲了,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以后被人说他的母亲是坏人。” 容妆点点头,以为阿萦悔悟了,便缓缓笑道:“那就把这图让信鸽传过去吧。” 阿萦目光幽深的看着手里的布兵图,旋即对着容妆缓缓笑点头,“好,我知道了,姐姐放心,我不会再做错了。” 傍晚之时,乔钺回屋子里,神色有些疲惫,容妆过去给他揉捏肩膀,问道:“今日如何?” “阑廷已下战帖,与赫钦定下决战日。” “赫钦兵马上一战已经折损大多,他敢应战?” “他当然要应,眼下他军队粮草缺失,药物缺失,众多伤患不得治,军心涣散,粮草供应不上,他拖的越久便越失人心,趁现在他大军势头还未消,若是齐发还能与我阑廷有一拼,我阑廷虎狼之师,粮草充盈枕戈待旦,实力悬殊他心知肚明,只能剑走偏锋,来夺我布兵图以求生机。” 容妆笑笑,“既然他要,那咱们就给他。” 乔钺亦是略有深意的笑笑,“布兵图过后,阿萦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必再追究。”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容妆去开了门,来人是一个黑衣常服的人,对容妆说了几句话后,容妆便让他离开了,容妆脸色有些难看的回来,乔钺问道:“如何?” “阿萦的父亲已经死了。” 乔钺皱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容妆叹息一声,望向门口的方向,黑衣人正是她和乔钺派出去调查阿萦父亲之事的人,容妆脸色沉重的道:“阿萦父亲年纪本来就很大,被赫钦抓去以后水土不服,不久就染病离世了,赫钦没有告诉阿萦,还借此瞒着来控制阿萦,可惜阿萦还不知道,否则也不会为赫钦做事。” 乔钺道:“那你去告诉阿萦。” “好。”容妆点点头,起身出去,正打开房门,就见到封铭正过来,风吹起积雪纷纷,容妆喊了一声让封铭赶快进来,然后关山了门阻挡了寒风扑身。 封铭目光扫视一圈道:“阿萦不在?” 容妆和乔钺对视一眼,容妆皱眉道:“阿萦?我正要去你们房里找她。” 封铭脸色一黑,又问了一遍道:“阿萦不在这里?” 容妆追问道:“阿萦不见了?” 封铭这下子着急起来了,容妆也没好到哪里去,赶紧叫人去寻找,守城的将士们来报说阿萦出了城,并且出示的是封铭的令牌。 封铭焦急万分,容妆突然想起了之前和阿萦的话,看来阿萦是带着布兵图去找赫钦了。 布兵图之事封铭也知道,并且也同意,因为封铭也想让阿萦赎罪。 乔钺道:“看来阿萦是觉得亲手把布兵图交给赫钦更可靠。” 容妆叹息一声,“她怎么这么傻。” 封铭平静了许多,眼里仿佛一潭死水,“她是真的悔悟了。” 容妆喃喃道:“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封铭派了人去打探消息,今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深夜时分消息传了回来,道是阿萦确实去了敌军营帐。 容妆躺着想了很多,阿萦聪明,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一定会维护好和赫钦的关系,而她在敌军营帐,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有些消息,她可以传递出来,她在赫钦身边,所能得到的消息可不是那些小兵小将能比的。 可是容妆只是觉得,阿萦完全不必去冒这个险,布兵图由信鸽传递给赫钦就好,也不必管他是否怀疑真假,能起到作用固然是好的,能少些牺牲自然也是好的,但是总之,他注定要输给阑廷,眼下容妆唯有期盼着阿萦无事,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将来阑廷大军大胜之时,她还是封夫人。 *** 决战在即,众将领布置防守,四处越发肃杀,而容妆的心里也越发的担忧起来,离决战之时越发的接近,战场阵势诡谲,刀剑无眼,难保不会有意外,叫她怎能不担心。 阿萦那头还不知如何了,又是黄昏时分了,乔钺也不会这么早回来,容妆去煮水打算等他回来好让他盥洗之用,把刚煮好的倒进浴桶里,外头有人敲门,容妆还疑惑谁来找她,手还湿着,顺手捡了棉巾擦了擦,就走到门口开了门,容妆刚瞥见守门的两个护卫都已经倒在地上,容妆正要呼救,对面的黑衣人便向她劈来一掌,容妆的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意识失去之前感觉到被人扛起来,后面有兵将追赶的声音,这个人的武功极好,容妆感觉的到,几乎感觉不出他走路的声音。 容妆被扛着颠簸的有些恶心,直到醒来时也是难受的不得了,容妆缓缓睁开了眼,这里是营帐,看摆在正中央的舆图,战甲与剑,应当是主将的营帐。 容妆听见了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顿时紧张起来,容妆清楚,这里是敌军营帐,走进来的人是赫钦,时隔两年,容妆再次见到这个男人,他的面庞还是一如既往的棱角分明,透着刚毅狠戾。 赫钦坐在木榻上,看着被绑着扔在地上的容妆缓缓笑了,招手示意手下来解开容妆的绳子,容妆盯着他,半晌才开口,“赫钦,你抓了我两次,怎么我一见你就是这种场面?” 赫钦缓缓的笑了出来,“只能说你我注定敌对。” 容妆揉揉被绑痛了手腕,已经勒出了红痕,转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也不顾忌什么,直盯着赫钦道:“大晚上的把我折腾到这里,我也饿了。” 赫钦笑笑,让人上了食物,容妆见到了阿萦,在阿萦进门的一刹那,容妆眸子一紧,赫钦在旁盯着容妆的神色,容妆感受的到,容妆故意震惊道:“阿萦,你怎么在这里?” 阿萦没说话,瞥了容妆一眼,对赫钦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容妆问赫钦,“阿萦怎么在你这里?”容妆缓缓点了点头,故意装模作样的道:“是不是被你抓来的?” 赫钦嗤笑道:“还用抓?她本来就是本王的人。”赫钦从腰间抽出白绢,抻开正面,示意容妆看,“你看,这是什么?” 容妆故意瞪大了眼,作震惊状,“这不是我阑廷的布兵图?” 赫钦道:“正是,是我让阿萦临摹下来的。” 容妆摇摇头,“你太狡诈……直接偷走还有办法改变,如今被你临摹下来,神不知鬼不觉……难怪,难怪阿萦这么关心布兵图之事……” 容妆知道,赫钦在试探她,赫钦也迟疑于阿萦带回来的布兵图是真是假,容妆需要配合阿萦,给赫钦吃个定心丸。 容妆疯了一般的扑过去,一把扯过赫钦手里的布兵图,转身跑向炭盆里,扔了进去,转身对赫钦哈哈笑起来,“哼,我阑廷的布兵图怎能让你拿到,这下好了,都化为灰烬了,看你拿什么去对抗阑廷!” 赫钦不温不火的笑了出来,目光盯着火里焚烧的布兵图灰烬,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容妆,你倒还是一如曾经我见过的那样,直率聪明。” 在容妆得意的笑着时,赫钦缓缓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会不备上几份?” “……” 赫钦嗤笑,指了指桌上的食物,“你赶紧吃吧,吃完了休息,今晚你就住在我这里,天色晚了,一切明日再论。” “……” 容妆看着赫钦走出营帐,瞬间软了下去倒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拍拍心口安抚自己。 她方才真的就是在赌,她赌以赫钦之智,如此重要的东西,肯定会小心对待,留存翻版以备不时之需,如此一来,赫钦见她为布兵图这般拼,大抵多半是相信了布兵图的真实性。 容妆瞧了瞧桌上的食物,一路颠簸还真饿的很,赶紧吃了些,洗漱过后便睡下了,虽然睡不着,也不知道乔钺现在急成什么样了。 折腾了许久还真是睡不着,披了外裳,出了营帐冷意顿时袭来,抬头望晦暗不明的月色,乔钺此刻在做什么,怕是在极力派人寻找自己吧。 容妆分析了赫钦抓自己来的目的,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会放自己回去了,否则也不会轻易将布兵图之事告诉自己,起码在决战之前,是不会放自己回去了,赫钦大抵想让她当他的保命符吧,容妆眼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阿萦也在这里,看来得找个机会带着她一起逃出去才行,如此才不能拖累乔钺。 *** 翌日清早,容妆早早起来,一夜没休息好,整个人恹恹的,头也有些疼,烦躁的很,赫钦来了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容妆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赫钦道:“你暂且安心留在这里吧,不要指望我会放你回去了。”赫钦笑的诡谲,“你是我的保命符,也可以是我的粮草,甚至可以拿你换城池。” 赫钦身后跟随的手下武功极高,容妆知道他就是将她抓来的人,容妆暗自将此人和封铭容徵对比,想来武功不相上下,只是这个人轻功极高,怕是世间都少有人能比,否则他也不可能顺利将容妆掳来,而兵将竟都追不上,这点,封铭和容徵皆比不上。 容妆白了他一眼,“你也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女人,怎么会换的来粮草。” 赫钦嗤之以鼻,“阑廷举国上下皆知,承衍帝和皇后感情甚笃,鹣鲽情深,你当然能。”赫钦目光紧紧锁着容妆:“在我看来,你甚至有让他为你亡国的能力。” 容妆脸色一变,冷喝道:“闭上你的嘴,你当谁都是你这等无能之辈,我夫君骁勇睿智,岂是为女子亡国的昏庸之君,你说的怕是你自己吧,赫钦。” 那手下喝道:“你胆敢直呼我们将军名讳!” 赫钦抬手阻止他继续说话,容妆瞪那人一眼,冷笑道:“赫钦,你的手下真是规矩啊。” 赫钦笑的很平常,落在容妆眼里却觉得阴险之极,容妆厌恶极了,赫钦道:“你是故人,唤我名讳我便当成我们亲近了。” 容妆冷笑,“你还真是会给自己面子,拿我一个女人当筹码,你丢人不丢人?” 赫钦道:“既然好用,我为何不用?少拿你们那幅伪善的嘴脸说辞来对我评头论足,乔钺爱你之深,他此时想必已经方寸大乱了吧?哈哈哈……” 容妆皱了皱眉,“不可理喻。” 容妆开始打从心底厌恶赫钦,拿一个女人当筹码,他还挺高兴,乌合之众,注定败寇。 不过容妆倒开始回忆起赫钦的话,乔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甘愿为了她放弃些什么,其实容妆不看重这些,她不想和他的江山相提并论,没有必要,乔钺无论做什么,她都毫无怨言,毫无意见的支持他。 闲下来的时候容妆开始想念乔钺和乔执,心里又烦的很,恰好阿萦从外头进来了,阿萦来的急,看来是背着赫钦来的。 容妆连忙把她拉进来,问道:“你怎么样?” 阿萦抱着容妆,“姐姐,你被抓来的时候简直吓死我了。” 容妆松开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怎么样?赫钦有没有为难你?” 阿萦摇摇头道:“没有,我总觉得将布兵图亲自送来他会比较相信,我就谎称是怕被怀疑,将布兵图临摹好了以后偷了封铭的令牌出来了,他没有太怀疑我,我打算留在这里探听消息然后想办法传回阑廷军营。” “你自己千万小心。”容妆道:“不要逞强,保命重要知道吗?” 阿萦点头道:“我知道,姐姐放心,我错过一次,这次我要想办法弥补,姐姐,赫钦想拿你换粮草,阑廷不能受制于他,你得逃出去。” “这里兵将重重。”容妆眸子黯了黯,“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阿萦道:“我尽快将消息打探出来,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 容妆皱皱眉,“我总觉得不妥,你还怀着孕,在咱们大军那边总有封铭照顾你,在这陌生地方,我担心。” 阿萦无奈道:“姐姐,你就别这么犹豫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还不知道我,我可不是逆来顺受的拂晓,总会想办法周全自己的。” 容妆露了一个笑容道:“你照顾好自己就好,我这里你也别担心,我还不熟悉这里,让我先熟悉熟悉再想想办法,别急,我们还有时间。” 阿萦总算笑道:“好。”她又问道:“姐姐,我走以后,封铭怎么样?” 容妆回道:“还不是担心极了你,封铭那性子有些急躁,派了人来这边探听消息,他这个人算是被你牢牢困住了。” 阿萦目光沉了沉,叹息道:“这次赎罪,也是对我自己的救赎,只要能过去,我一定好好和他在一起,不枉费他这两年来这么真心真意的对我。” 容妆叮嘱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为了他和腹中的孩子,也千万小心谨慎,宁可放弃机会也不要和赫钦硬碰。” “是,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我先离开了,再找机会来看你。” 容妆点点头,送阿萦到营帐门口,目送她离开,叹息一声,回来坐下思忖着该怎么做才好,眼下对这个陌生环境一无所知,还得先熟悉好了才行。 至于赫钦那,暂时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阿萦,那么接下来重要的就只是计划着如何逃出去,乔钺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乔钺和封铭一定会计划着来营救,可是这里到底是敌军大营,若是想要进来的话,只能是很少人,也很容易被发现,容妆觉得,看来还得尽快想办法逃出去才好,赫钦这个人喜怒无常,留在他身边总是太危险。 第171章 夜逃之计 容妆打定主意,开始去熟悉这里的环境,所幸的是赫钦并没有绑着她囚禁她,只是派了两个兵将时刻跟随着。 旌旗飒飒迎风,烟尘缭乱,铠甲冷寒,北风呼啸着,雾凇沆砀,刮在脸上有些疼痛,容妆看着来来去去的兵将,眺望远处连绵隐在雾气里的山岚,一点点走着,把附近的地形都记在心里,可是这里兵将把守重重,要逃跑,几乎无门,越是出来走动,容妆就越是绝望,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乔钺那边怎么样了,乔钺该是多担心,容妆望向远方的天际,有些怅然,不禁叹息一声。 心里不断闪现乔钺的面容,继而是乔执,尤其是当入夜里时,思念便尽数清醒,占据着一整颗心,容妆几乎有些忍不住了,她想回到乔钺身边想的发疯一般,情绪已经接近崩溃,容妆打算全力一试…… 尽快,就在今晚。 容妆回了营帐里,坐在炭盆边上沉思,手里是阿萦上次给她带来防身的匕首,眼里闪过狠戾,迫在眉睫的情况下,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夕阳西下,夜渐渐的深了,苍穹漆黑一片,朦胧的半月悬挂在天边,墨蓝色的阴云漂浮过泛白的月上,森然而诡谲,有野兽嘶鸣的微弱声响传来,远而空寂,容妆撩开了营帐帘子,外头守着的两个兵将立刻举刀拦在她身前,问道:“这么晚了,阑廷娘娘哪里去?” 容妆冷傲的问道:“你们赫钦将军在何处?” 其中一人答:“将军在大营商议事情,不在后营这。” 容妆眸子转了转,复又冷冷的瞥二人一眼,随手指着一个小将,因这人和她身形差不多,容妆道:“你进来,我有封信,你拿去送给赫钦将军。” 那二人对视一眼,其中那人点点头,跟随容妆进了营帐里,容妆去桌边作势拿了一封信,招人过来,那人靠近桌边,眼里往桌上的张望着,容妆从袖中抽出了那把匕首,心下一发狠,对着那人脖颈就抵了上去,容妆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容妆心里也怕的很,她的手都在颤抖。 她身前的小将瞪大了眼看着她,容妆低声喝道:“不许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那小将低头看了看匕首锋芒正抵着自己的脖子,连忙点点头,容妆侧目看桌上准备好的砚台,拿起来一把砸向他,人顿时就昏了过去,额头上都出了血痕,容妆看着他皱皱眉,把他外头穿的赫军装束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幸好是数九寒天,棉帽足以遮盖容颜两侧,夜色黑暗,容妆熄了灯,冲着外头高喊了一声,“你出去吧,赶紧把信给我送到了,否则拿你是问。” 容妆一身高大的战袍装束,压低了帽檐,撩开几重厚重的帘子出了外头,余光瞥了一眼,守门的另一个将士道:“早点回来啊。” 容妆点点头,没说话,直接转身离开,加快了步子,幸好她已问了那守门的兵将,原来赫钦还在大营里商议事务,眼下她得先去找阿萦,阿萦还怀着孕,不管是否能够离得开,她都不能够丢下阿萦一个人,赫钦这个人喜怒无常,留在他身边真的太过危险。 容妆早已把这附近的地形熟悉好,并且记在心里,哪怕是夜晚,她也能很快的摸索到阿萦所在营帐附近,阿萦的寝营和赫钦的就挨着,容妆左右看看,阿萦的门口只有一人守着,看样子已经冻的难忍了,也无暇顾忌容妆,本来阿萦也不是囚犯,容妆还穿着赫钦军营的战袍,容妆心想大抵不会有人阻拦,容妆定下心神,便加快了步子,和大营离得越发的近,容妆突然看到赫钦带着一队人回来了,容妆一惊,慌忙就转身要离开,步履甫才落到地上一只,那边赫钦的声音已经顺着寂寂寒风吹进容妆耳中。 “容妆,要去哪里?” “……” 容妆所有的慌乱在这一瞬间都静寂了下来,许是尘埃落定,哪怕是不愿的结果,也是要比悬着心好的,容妆一边缓缓转过身,一边扯过帽子扔了,顺手脱下那套在自己衣裳外头,那厚的笨拙的战袍也同样扔了,容妆嗤之以鼻,若非情势所迫,赫钦军营这难看的破东西,她才不屑穿。 见到容妆转过身来,赫钦缓缓走过来,又问一句,“容妆,要去哪里?” 容妆瞪着他,冷漠一笑,带点嗤讽的意味,“如你所见,逃跑未遂。” 赫钦也不恼火,反而笑道:“你方才穿着我赫军衣袍,还真挺好看的。” 容妆不耐烦的回了句,“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没事我回营帐了。” 容妆说着抬步就要走,赫钦在后道:“等等,有些话想和你说。” 容妆头也不回的道:“那就一同去吧。” 说罢了,容妆也不理会赫钦是否应答,便兀自走向自己营帐的方向,容妆听着夜里窸窣的脚步声,知道赫钦跟着她身后走着,却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容妆满心的懊恼烦躁无处宣泄,心下迅速将眼下形势分析了个遍,眼下她尚占着上风,赫钦拿她做筹码,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她也势必不会给阑廷,给乔钺丢人,她不会向赫钦低头一分,便是死也不会。 营帐旁的篝火照亮周围,容妆一进去目光便扫了一圈,那被自己打晕的兵将早已不见,赫钦让随从留在帐外,赫钦一进去撂下帐帘,容妆余光瞥他一眼,冷冷转眸,去给炭盆里已经快熄灭的炭火中添了炭,容妆抬手拂理了发丝,幽幽坐在椅子上,平静的面目毫无波澜的看向赫钦,冷漠道:“不知道你在我这映照附近安排了多少人?埋伏的这样深,我竟都未曾看出来端倪半分。” 容妆说罢,与赫钦一对视,双双一笑,赫钦道:“所以,你就别想着逃跑了,你的一举一动,时刻都有无数人看着,你这样重要的人,我对付乔钺的筹码,我怎会轻看了去?” 第172章 她最重要 夜色依然深沉,风雪依旧凛冽。 炭盆里哔啵哔啵的轻声作响,容妆周身的冷意总算褪去了些,倒了茶自己喝,也不给他一杯,而后把茶杯放在了一旁桌上,慢悠悠再坐了下来,嗤笑道:“嗯,是我看清你了。” 容妆目沉如水,思忖了半晌,才又问道:“我想知道你身边那个心腹,是什么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进入我阑廷驻扎地夺了我来?” 容妆半眯起了明眸对着赫钦,眼里全是质问和怀疑,她想问很久了,只不过一直觉得赫钦也不会告诉她,眼下倒是有些无所谓了,与其压在心里还不如问问他来的好受。 赫钦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容妆问的这么突然,旋即撑着那副虚伪的笑道:“怎么?你怀疑什么?” 容妆也无意和他虚与委蛇,直直的话便丢了出来,“我怀疑阑廷军里有人配合他,是你的细作。” 赫钦见容妆如此直率,而她又是禁在他手里,自然也不怕什么,便也不相瞒,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如你所说,否则单凭青檐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躲过重重防守,那么轻易进去你们阑廷驻地把你抢来。” 容妆眸子沉了沉,问道:“所以是有人提早给了你们地形图和讯息?” “嗯。”赫钦点点头,“容妆,你还真是女人中少见的聪慧,不过,你思多少想多少都没用,到底已经在我的地界,你就安分些,别再想着逃走,我也就不会伤害你一分,再怎么说你我也是旧相识,当年若不是你留恋阑廷,你说不定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容妆闻听他的话,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颤抖,心里有些虚怕,以至于也不敢去看赫钦,生怕他再提当年事,再生当年心。 赫钦一见容妆如此沉默,随后便又添了一句,“若是……若是将来与阑廷战场你死我活,我想我不会对你痛下杀手,美而聪明的女人,应该活的好。” 容妆脸色也淡定,“那就先谢过赫将军了,但是……”容妆顿了顿,微微垂眸,现了一个似对自己而笑的笑容,声音又坚定了许多,“但是我相信,在战场之上,我阑廷一定所向披靡,则无需赫将军你来饶恕我,哪怕现在我身处你处,为阶下囚,也许是阑廷的疏漏,可那也是你不择手段在先。” 赫钦脸色变了一变,看着容妆垂眸的模样,倒也没恼怒,面上漠然了些许,起了身道一句,“承衍帝修书予我,问我如何放你,我要了大军粮草与三座城池,给了他五日时间考虑,你若觉得平日闲暇无趣,就别想着逃跑,还不如在心里好好的猜猜看,他会不会答应这件事,在他心里是你重要还是江山权利重要,其实……我也想知道……”赫钦冷哼一声,撩起帐帘离开了寝帐里,冷风灌了进来,容妆身上一冷,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赫钦的话还一句一句的回荡在脑海里,容妆抱着胳膊抵挡不知哪里来的寒意,跌坐在榻上眼里全是一片的空。 眼下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只有五天的时间了,而这五天里乔钺又会有什么动作,她完全都不知道,完全都得不到任何一丝消息。 困,累,疲倦,都是负面的感觉渐渐袭来,人一旦放松下来,就容易倦怠,容妆只想好好的先睡上一觉,今晚也算惊心动魄了,她得放松些,才能慢慢想出来个办法。 *** 阑廷的旌旗迎着北风烈烈飞舞,天色一如既往的阴翳,夜幕低垂的仿佛一张墨色画卷铺陈下来,漫天雪色在灯火映照下煞是清亮好看。 将军大营里,众将聚集,封铭将细作名单禀报给乔钺和众人听。 而那些细作经过严刑考问,已经招出来许多散布谣言,通外敌里应外合,又劫走容妆之事,乔钺脸色阴寒,下令全部军令处死,尸首悬挂城门外七日示众以儆效尤。 此细作之事方定论下不久,而后便有通信小将入帐奉上书信,乔钺端坐在案里,双手抵着案面,一堆信件兵籍摆在案上,乔钺读完了赫钦的回信,面庞上尽是阴霾与低沉,底下封铭和容徵与一众将领同样很焦急,容徵问道:“怎么样?赫钦他怎么说?” 乔钺沉吟片刻,皱眉道:“他要所有粮草和三座城池来换。” 底下顿时一片惊讶,乔钺扫视一眼,目光冷如寒冰,众人方噤了声,容徵和封铭对视一眼,纷纷蹙起眉头,封铭嗤笑道:“这死东西胃口还真不小。” 而容徵则道:“妆儿是我妹妹,又是阑廷皇后,身后承载着我容家荣辱,更承载着阑廷荣辱,可是……”容徵觑乔钺神色,再道:“若让我去拼命救妆儿,我是义不容辞也毅然决然的去,可是这所有粮草关系着我阑廷大军的命运,若是都给了赫钦,我阑廷兵马无粮草可用,朝廷筹备起来时间一久,更会民怨四起,后果不堪设想。”容徵叹了一口气,“所以我的意思是,不能答应。” 封铭为难的看一眼乔钺,叹息道:“我和容副将同样心思,此事需得好好商议,不可草率定夺。” 眼看着这两个人都说了意思,下边的将领纷纷附议。 乔钺整个过程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默的听着,直到众人定下意思去请示他时,乔钺方开口,意思果决而坚定,“我们要尽快想出一个营救容妆和阿萦的办法,若是没有,若是逼到赫钦所定时间,朕会答应他。” 乔钺抬手揉揉额头,不去看众人神色,兀自道:“也许朕会做错,但朕没得选择,赫钦为人狠毒,容妆在他手里一时,朕心就无法安下一刻,若是能以粮草和城池换她安全归来,朕毫不犹豫,朕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谈何保家卫国。粮草没了可以筹,城池没了可以夺,而容妆于朕,天下无双,不能有失。” 天知道当他得知容妆被劫走那一刻是何等疯狂的心情,那是接近窒息,他不能容忍容妆会有任何的危险,天下都不及她重要,若是真因她而愧对天下,乔钺当以死谢罪,他能负任何人,却绝不能负容妆,乔钺的心在此事上,从未动摇过一分。 第173章 前来相救 决战在即 布兵图阿萦没有暴露乔钺的人来救容妆没想到容妆已经被掉包朔风厉寒,霜雪漫漫。城门内外尽是灰白一片,萧瑟肃杀。 天还没放亮,便有人马匆匆出城,马蹄哒哒声踏着落雪声混合一处,那打头之人正是容徵,匆匆而去的便是赫军方向。 而彼时的容妆正在营帐里,靠在椅圈里看着书,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衫,外披了玄狐裘御寒。 这个营帐是赫钦新给她换的,不是原来所住的,一大早天还没亮,幸好容妆起的早,然后便被赫钦带人给拉到了这里,赫钦说是给她换住处而已,但容妆始终觉得不仅仅于此,但眼下无论如何还得受他摆布,也不能反抗。 这帐里很小,炭盆也小,也有些寒,容妆蜷在椅子里,把身子缩在玄狐裘里,拿着书的手已经冷透,容妆瞧瞧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心里越发的没底,若是依照赫钦所说那般,他威胁乔钺去下抉择,这几日想必不会平静,乔钺容徵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注定了是风雨欲来,自己既然能够想到,那么赫钦想必也能,肯定是多加防范了吧。 阿萦送了早饭进来,她身后跟着赫钦的人,容妆扫一眼,心里暗叹看来赫钦还是没有彻底相信阿萦,否则也不会派人跟着她了。 阿萦这些时日能探到的消息都传给了阑廷大军里,容妆知道这些,而赫钦军队里自然有阑廷的细作来与阿萦接头。 阿萦把早饭食盒放下,把里头的饭菜一并端出来放在桌上,阿萦抬眼看容妆,目光里意味深长,旋即又往下一落看那碗中白米示意,容妆眼神定了定表示明白,阿萦这才暗叹一声,佯装道:“娘娘,你吃些东西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容妆扫一眼她身后跟随的人,冷脸点了点头,轻应一句,“你们出去吧。” 阿萦点了点头,和那人一块离开了,帐门一开,寒风卯足了劲的往里灌,容妆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见他们彻底出去,容妆赶忙过去那一碗白米里翻找,拿筷子翻动了几下,果然在最下层发现了字条,上面的字写得很挤也很乱,但是容妆看得出来,那上面说,容徵来救她了。 容妆目光一凛,顿时蹙起眉头,看阿萦的样子,显然已经意识到赫钦将容妆住处调换之事的不妥了。 阿萦一定一早就传过消息出去,赫军营帐分布以及容妆所在之处,这样容徵等人一来,无疑就会按照预定好的去救容妆,而赫钦……这是挖好了陷阱就等着他们来呢…… 容妆摇摇头,有些焦急而无力的靠在椅子上,看着那一盘盘的饭菜一点胃口也没有。 阿萦的身份不能暴露,这是阿萦一再祈求过的,也确实如此,一旦她的身份暴露了,那么她送给赫钦的布兵图等同废物,便再无用处,也就不能在决战之是引得赫钦上钩了,所以阿萦不能暴露是对的。 眼下容妆不在原本的营帐之事阿萦也来不及将消息传出去了,容妆只能静静等着,确实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让她觉得很烦躁。 约莫晌午的时候有了消息,诚然如容妆所料想一般,容徵带着人以及赫军中的阑廷细作一同来救容妆,结果却是扑了个空,正中赫钦下怀,被围捕在大帐里,铩羽被擒,除容徵以外,所有人都被杀,是血溅三尺,是触目惊心。 正午的阳光破开阴郁,天气干燥的冷,容妆拢拢身上的狐裘,跟着赫钦走进了营帐内,见到手执长剑的容徵,剑锋下指,还在滴着血,容徵见到容妆很激动,唤道:“妆儿!” 容妆赶紧过去他身边,问道:“哥,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事,你呢?你没事吧?”容徵焦急的问着,待容妆点了点头,容徵的目光便投向赫钦,恨意了然一点也不隐藏,恶狠狠道:“赫钦将军竟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威胁我阑廷,岂是君子所为?” 容徵眼里含的嘲讽昭然,赫钦只是笑笑,回道:“兵不厌诈,既然有用的招数,能为我带来利益的人,为何不利用?本王才没你们阑廷那些伪君子的规矩。” 容徵冷哼,嗤之以鼻,“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阑廷人誓死不降,你也休要刑讯逼问,无用。” 容徵身上还穿着赫军军衣,容徵有些不耐烦的撕扯了去,容徵和容妆对视一眼,这一营救本就是兵行险招,明知成功几率很渺茫,可若不试一试眼下又并无其他办法,赫钦大军聚集一处,漏夜偷袭是没用的,唯有这样私下动作。 既然败露了,那容徵也认了,容徵面对容妆时面色柔和了几分,轻声道:“妆儿不用怕,我陪你。” 赫钦在旁道:“还真是兄妹情深,明知刀山火海也往进闯,阑廷人还真是大无畏。” 容徵冷道:“你这种人,只懂杀戮,怎有骨肉亲情,仁孝道义。” 赫钦此人表面从来淡定,便是咒骂他什么,大抵都激不起他太大情绪,眼下亦是如此,他只是淡漠的看着容徵,微微冷笑道:“那容副将就尝尝做本王阶下囚的滋味吧,你们承衍帝失一臂膀,不知会弱几分?”赫钦招人去绑住了容徵,容徵也不屑挣动,赫钦看着他道:“给本王押下去,看牢点,丢了人你们全都别活。” 一副温和样说出这样残酷的话,赫钦还真是绵里藏针,容妆越发厌恶他,容妆过去看着他道:“你若敢伤他,我保证让你什么都得不到,别忘了,你能囚禁我,可我的命,你管不住。” 赫钦的眼睛转了转,明白容妆的意思,半眯着眼含着冷意,问道:“你威胁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容妆淡淡道,去看被人押着正往外走的容徵,容徵也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容妆微微点头,让他安心。 容徵被带着离开后,容妆也没心思多待在这里一分,血腥气还存在,容妆厌恶的皱皱眉,转身也懒得理会赫钦,便回去了。 容妆出去被冷风一吹,清醒了许多,抬头看看天色,不由沉沉叹息一声,这一场闹剧,她很清楚,不管是乔钺还是容徵,都知道这样冒然的来营救她有多危险,可是他们还是做了,不管是与非,她都能明白他们的心。 第174章 再起厮杀 昧旦晨兴,天边薄雾不明,漫天都是灰暗,赫钦早早便派人来阑廷军中,通报容徵之事。 乔钺不见恼怒也不见神色有变,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乔钺没那么暴戾,放了人回去,让那人警告赫钦,需得保证容妆与容徵的平安无恙。 而后容徵麾下兵将一听容徵被擒之事纷纷请求去攻打赫军驻扎地,夺回将领与皇后。 而众将领则谏言需得从长计议,不可如此鲁莽行事才是,这番言论乔钺当然知,一方面安抚将士之心,一方面与众将研究地形图,与决战布阵防守之事。 *** 巳时近午,赫军军营,容妆住处。 外头早有消息,容妆听说赫钦带领人马亲自去接应粮草辎重。 这批粮草辎重只是一小部分,仅仅只能解决赫钦大军的燃眉之急,并不能持久所用。 赫钦亲自去接应,可见是对这批粮草的重视,眼下赫钦大军已经断粮多日,每日大军食不果腹,甚至已有人挨不住饿冻而死去,赫钦大军已然军心涣散,更有甚者不顾军法在附近城中抢夺老百姓家里的粮食,本就不得人心,如今更是败坏,恶名昭著。 容妆隔岸观火,观的心悦,他们内斗也好,生事也罢,反正都是对阑廷有利的。 *** 容妆出去转了一圈,眼瞧着附近巡行的将士们个个的唉声叹气,更有甚者饿的已经没力气站着,就干脆放下了刀剑倒在一边雪地里,容妆这会儿这般看着,心里也开始觉得不大好受,都是人,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还是那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悲哀的终究是老百姓,伤害的也都是老百姓,天底下的人只会记得那至高无上的成功者,成者为王自古不假,至于用鲜血骨肉铸就王者成功之路的那些背后英雄,自是埋骨无处,湮灭无名。 容妆眯起了眼,不由叹息一声,抬眼望了望苍白暗淡的天际,无边无际的空旷苍凉,不知哪块云彩之下笼罩的是乔钺,是阑廷大军。 容妆去了囚禁容徵的营帐,奈何守卫的人不让进,道是赫钦所下的命令,容妆也无法,只得回转了,慢悠悠的走在堆满积雪的地上,垂着眼看着脚下,心里思绪纷纷乱乱个不停,眼下已经是剑拔弩张之际,这样阶下囚的日子想必没几日了,但她不想看到结果,一想到乔钺会被胁迫着做出抉择,她心里就闷的不得了,但是谁也怪不得。 以前看守容妆的那些人,自从上次容徵之事除了以后就被调走了,眼下容妆身后跟随着看着她的人是赫钦新给派遣过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兵,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长得很白又好看,容妆倒也不烦他。 这孩子叫小七,和容妆处的还算融洽,容妆多次试探,觉察此人对阑廷并没有那么敌视,便也放心了些,后来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是阑廷人。 容妆觉得无趣,便边走边对他道:“若是战乱结束那时,你就带着你的母亲回阑廷看看吧,到底是故土,至于战乱,也不是任何人乐见的,都是情势所迫。” 小七弄着帽子上的绒毛,重新戴在头上,闷声道:“是,我知道了。” 容妆闻声笑笑,这孩子挺尊重她的,容妆便问道:“我得谢谢你,闲下来还能陪我好好说话,谢谢你没有彻底把我当敌人。” 小七想了想,半晌才回应道:“我母亲是阑廷人,而你,是阑廷的国母,我不能够言语污辱你。” 容妆带着他往回走,在回去不久之后,小七从外边冲进来,匆忙道:“外头来了人,冲了进来。” 容妆正坐在炭盆边取暖,闻声一惊,一起身碰了炭盆,从架子上翻了下来,炭块灼烧了她的裤边,小七见状,赶忙过来拉着容妆跑到一边,拎起了一壶水扑灭了炭火。 容妆余悸未消,瞪着眼看着熄灭成黑色,滋滋声后冒着白烟,容妆恍惚想起了曾经她生乔执的那个时候,那炭炉爆裂,里头的炭块灼烧的通红,也是这么洒出来的,乔钺奋不顾身的扑过去救她,想至此,容妆不由便红了眼眶,怔在原地。 小七一见她这般模样也有些慌神,皱眉问道:“您怎么了?”容妆不答话,小七扬手在她眼前晃悠了几下,容妆回过神,愣了须臾,旋即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小七见她正常了,呼了一口气,道:“外面有一堆人马冲进来了,看样子应该是救您来的。” 容妆一惊,连忙挥开营帐帘门冲了出去,真的听见纷纷乱的声,像是从空谷里传开,在雪地里蔓延,直蔓延到她耳中,这是兵将聚集奔跑的声音,并不是厮杀声,如小七所说,那些人冲进来,但还没到容妆面前,若是要到容妆面前,不知要经过多少厮杀。 容妆就要跑去看,小七忙扯住她,摇摇头道:“不能去,刀剑无眼,不如等吧。” 话刚说完,四周便冲出来许多兵将来看着容妆,容妆扫视一眼,这些人分明都是强自撑着的,那一张张脸上分明都是疲惫极了的神色,眼看着就撑不下去的感觉。 容妆心里开始着急,转身回到了营帐里,这些兵将纷纷将营帐围住了,容妆就静坐在营帐里等待,小七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其实说实话,这样的侵略,我并不知道谁对谁错,也不知道谁会赢又谁会输,但是我知道你是好人,至于我们的王,我不清楚,我们大军都在苦苦熬着,没有粮食吃,忍饥挨饿的日子不好受。” 容妆回应道:“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谁人都想自己的国土壮大,万国来朝,说不定赫亲与众国不来侵犯我阑廷,早晚也会被我阑廷所吞并,我不想论断此事,但我知,阑廷强盛于各国,终究不会败。” 小七看着容妆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默默转身去外头查看情况,再回来告诉容妆。 第175章 终于得救 过了许久许久,容妆一直静静的坐在桌边喝茶,但从她的手轻微颤抖中足以见她内心的紧张程度,无非表面故作沉稳安宁罢了。 小七也是个精明的人,看出容妆这般是心绪不宁,便在旁边时不时的安慰几句,容妆也听不进去,一双明眸沉着看桌面,柳眉皱起,看得人心疼。 外头厮杀的声音传来,越来越清晰,便是越来越近,兵将的嘶喊声和刀剑锋刃声混合着,仿佛就在外头,而事实也就是如此,就要到外头,这样近了。 容妆的手紧紧攥住了茶杯,茶杯里的水一晃一晃的往外洒了出来,容妆当然担心,她并不知道来者何人,是否真是阑廷之人,又即便是,又是否能够战胜这群赫姓衰兵,到底这里是人家的地界,哪怕赫军大部分都无抵抗之力,可依然以众而占据上风。 *** 乍然间,容妆惊觉有人踏着积雪来到了帐外,他的身影投在帐布上,很厚重很粗壮,那是个男人,他的手拉扯着帐门。 容妆和小七的目光在这瞬间,迅速一同看过去,容妆站起了身,自然而然的向后退了两步,小七扶着她,那人大力的踹开了帐门,这个男人呼吸粗重,显然很急促焦急,甫一进来便扑通一下的跪在地上,闷头对容妆道:“皇后主子,卑职来救驾。” 声音很粗重倒也踏实,容妆觉得仿佛很熟悉,这声音和这身影,是阑廷的人无疑,容妆心下确定了,便忙走过去扶起那人,男人的脸上有被血滴溅到,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英勇浩气,容妆这一离得近了仔细打量过后才发现,容妆确实是见过他的,见过不止一次,这人是乔钺麾下精锐军的统领齐铸,这支精锐军的存在,直属于乔钺统领,非羽林军,更非阑廷大军。 这是乔钺自己的人,从乔钺登基前便是,多年来一直跟随乔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身功夫,起码一敌几十不成困难。 齐铸匆匆起了身,冷如锋刃的目光瞬间投向小七,顿时起了杀意,挥刀就要向小七砍去,小七慌忙躲开了,容妆忙去拦住齐铸,慌忙道:“齐统领!” 齐铸看向容妆,收了刀皱着眉头问道:“主子为什么要阻止,这人是赫军的人,当杀!” 容妆摇摇头,看一眼小七道:“这孩子是赫军的没错,但他从来没为难过我,他的母亲还是阑廷人,放过他,不能杀他。” 齐铸想了想,点了头道:“那主子快走,咱们不能耽误,赫钦带出去的人都是精兵良将,他们接了粮草就要回来了。” “走。”容妆点了头,刚迈开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容副将和阿萦还在这里,我们得去救他们,绝对不能扔下他们。” “卑职知道,早与阿萦姑娘联络过,她誓不离开,她说一旦离开便是暴露了布兵图之事,她说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暴露。容副将要救,咱们这就过去。” 容妆正要说什么,齐铸忙就阻止她的话,仿佛知道一般,径自道:“主子,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我们不是放弃阿萦,这是阿萦自己的意思,她是要赎罪!我们没有时间了!” 容妆迟疑了片刻,眼里有沉痛,对齐铸重重点了头,齐铸明白,带着容妆正要出帐,小七在后喊道:“等等。” 容妆闻声回过头,小七道:“……您要小心。” 容妆勉强弯弯唇对他一笑,“小七,你也要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容妆转身,面对疾风,身出帐外。 容妆的眼睛顿时瞪大了,这一路,死伤无数,积雪被人的鲜血染红大片大片的,比烈日或者夕阳半边天那样的景色,竟还要灼目的多,容妆几乎觉得心在疼痛,不管是阑廷将士,抑或是赫军将士,这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这一路全都是这般景象无二,许许多多的赫军将士都倒在一旁或者躲在一旁,根本不敢抵抗,哪怕这阑廷精锐军人数是寡,但他们每个人都不要命一样,生死置之度外的往里冲。这一路,精锐军二百余人,只剩下五六十数,虽然损失惨重,但赫军起码死伤千数,却总算杀出了一条血路救得容妆,也威慑住了赫军衰兵,他们已经不敢抵抗,那是送死。 容妆长长呼吸着,心里闷的像塞了一团棉花,齐铸在她身边边走边解释着。 “皇上这些时日都令我们暗中留意赫军动作,我们潜在赫军里过,把大多事情都摸透了才敢动手,这次赫钦离开接应粮草,带走了他身边的精兵良将众多,是给了我们好时机,赫军兵将大多因粮草不足多日来饥饿难耐,早就没有了抵抗力,若非我阑廷是正义之军,早就该趁此时机大举攻入,何用还等赴决战之期。” 容妆此时心很乱,但齐铸到底是自己人,心下也安稳许多,便道:“赫钦明知自己实力,都能用上下作手段抓我来此,都一样,他们抵抗不了多久了。” 来回交谈间很快已经来到关押容徵的帐里,齐铸将守着的人尽数除掉,容妆闭了眼没有去看,直到厮杀停止下来时,容妆方睁开眼,容徵见是容妆带人来,神色一喜,齐铸去亲自给容徵挑断了捆绑的绳子,容徵拿起一旁扔着的他自己的随身佩剑,转身对容妆道:“妆儿跟在我后面,我们走。” 容妆笃定的点点头,神色毅然无惧,对齐铸道:“齐统领,我们走吧。” “是。”齐铸带人开路,容妆和容徵在中间,身后跟随着精锐军的众人。 踏着一路积雪咯吱的声音前行着,一路风寒一路凛冽,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或是身上或是脸上,大多都是血迹渗透了衣服,容妆看的心急,赫军驻扎地还未出,容妆想着得赶紧给这些人治伤才是,便对齐铸道:“齐统领,咱们再快些。” 齐铸带人几乎小跑了起来,这一路上还能看到血迹与积雪混合着,还能见那些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的尸体,容妆忍着难受不适,随着他们大步走着,心中万千情绪,由此可见齐铸这一队人冒着生死危险冲进来是多么不容易,又杀了多少人,自损失了多少人。 第176章 容妆被困 不知已经走了多久,容妆回头望去,一片白茫茫的素净天地,唯有血色成片,太过扎眼与令人心惊。 远处群山林立,依稀可见白茫茫的山峰在微弱光芒下闪着银光,只需要再继续走出这片土地,脱离这里,容妆便算是真正的解脱了。 容妆长长舒了一口气,呼出的白雾蔓延如烟尘,一行人往外继续行着,突然间便见一众银甲粼粼队伍迎面而来,由远渐近。 容妆众人立于原地,这些精锐之兵都是受过多年训练的,自然不会慌乱,齐铸与下属由列围成圈,将容妆保护在内,齐铸冷哼道:“看来这场恶战,在所难免了,没想到赫钦回来如此快,看来是收到消息了。” 前方迎面而来的队伍正是赫钦的人,押送了粮草赶回来,也许是半路收到了消息,本来应该晚些时候才能回到营地,眼下却如此迅速,应是收到飞鸽传信了。 容妆扫视一圈众人,都是生死无畏义无反顾的豪情之色,到底是乔钺的人,每一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哪怕身处敌营,此刻又被敌人围裹,可容妆一想到乔钺在等她回来,容妆的心就觉得很温暖很安宁。 容妆淡漠的笑笑,仰天看苍云雾色,这一次,乔钺怕是等不回她了。 容妆心里明白,精锐军的到来虽然意外,但因赫钦将重要的将士都带出去了,大抵赫钦是怕半路粮草遭劫,而他万万想不到,阑廷兵将竟会敢闯进他的大营,这样深入虎穴的事情,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甚至谁都会觉得这是送死,然而乔钺这样,正是出其不意,恰是赫军粮草不济,众将士早已无抵抗之力,才令精锐军能够救出她。 然而容妆知道,精锐军已经疲累到了极限,这一队的人只剩下她身边这些,若是眼下和赫钦等人对抗,绝无胜利之机。 若是赫钦没有赶回来,他们必然已经顺利逃离赫钦地界,安全无虞了。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眼下赫钦带人就出现在不远处,即将到来的就是一场恶战。 已经到了绝境,可却无绝处逢生之机,容妆的心跌落到谷底,却也出奇的平静下来了一些,大概是因为预料到结果了吧,反正也无法去改变,只得接受,只能接受。 赫钦的人马眼看越发接近了,齐铸也有些紧张,他看了一眼容妆,他高声喊道:“兄弟们!咱们奉旨前来!咱们就是死,也要保护好皇后主子的安全!” 话音方落,旋即一众将士高声应和,一声“是”声齐齐而震寰宇。 容妆看了齐铸一眼,缓缓笑了,旋即对众人微微弯身,高声道:“眼下也是绝境了,而我不惧,我相信你们也无所畏惧,我要谢谢你们,谢你们如此忠于阑廷,谢你们不顾性命为救我。” 齐铸慌忙回礼,急忙道:“主子哪里的话,不行,我们这么多人还没被杀绝,就不能认输!不能束手就擒!拼死也要救主子出去!” 容徵发话,“正是,妆儿,我们得护你出去!” 容妆闻言,与容徵对视一眼,容妆摇摇头道:“不,哥,将士们为了救我死伤无数,我怎可让他们用性命为我搭筑生路?” 容妆的话方落,只见齐铸已经跪地道:“我们愿意!”一众将士纷纷跪地同高声道:“我们愿意!” 齐铸道:“主子,容副将,赫钦的人马上就到了,迫在眉睫,不可再犹豫了!” 容徵闻言,笃定的点头,看容妆一眼,对众人道:“我带人纠缠住他们,抵挡一阵子,你立刻带几个人护皇后在后,一切……”容徵眯起眼看远处渐渐接近的赫钦队伍,声音带着冷漠,“拼。” 一切拼,是,一切只能拼了。 容妆闭上了双眸,让再次波澜万千的心平静一些,还不及抬眸,突然听见有人在后唤她,那人只喊皇后,那声音——是小七。 容妆急忙睁开眼,只见后面小七正急匆匆的跑来,容妆还来不及去思考,已经有将士去将他抓了起来。 小七被两个将士禁锢着送到了容妆面前,容妆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齐铸忙走到容妆身旁道:“主子,我之前在大营里就说杀了这个人,你就不该不让!” 容妆与齐铸一对视,从目光里仿佛明白了齐铸的意思,容妆微微一迟疑,旋即便道:“是我欠考虑了。” 容妆知道,齐铸文武皆备,毕竟能当上精锐军统领,为乔钺所用之人,必然那才得是人中精锐,眼下也却是如此,因为齐铸所想的事情,容妆也想到了。 齐铸目光如刀锋一般的看向小七,小七被他看得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恐惧,便低下了头。 齐铸冷哼道:“赫钦在外接运粮草,如何会这么快便赶回来的!必然是有人讲这里发生的事情飞鸽传信给他,他才如此迅疾的赶路,才会在我们未撤离之前赶回这里!” 容妆看小七,目光也变得冷冷的,缓缓问道:“是不是你?” 齐铸不等小七说话,便冷冷接过话回道:“主子,他到底是阑廷的人,你也不想想,赫钦既然能够让他去看着你,赫钦怎会让不熟悉的人去做这么重要的事?主子,你不该偏信敌人!” 容妆一时无话,只是低着头,然而她心下却很明白,齐铸说的一点都没错,她怎可被表面迷惑,这个小七……她到底,看错了,她不该心软,否则也许不至于将自己与将士们置于如此境地,她为了救小七这一条命,让众人陷入了劫中,她错了,却是命一样的教训。 容妆看着小七,冷道:“我看错你了,是么?” 小七没说话,只是盯着容妆的眼睛,片刻终于道:“是,但我请您,信我一次,我能救您。” 齐铸即刻打断道:“主子别信他!” 小七着急的瞪大了眼,眼眶泛红,不知是难过还是被冷风吹的,他红着眼道:“您是好人,我知道,可也是我们赫军的敌人,和您相处的时候,我是真的把您当姐姐看,我的母亲也确实是阑廷人,您信我一次,是,信鸽是放的,但我悔,我悔过了,您说的是对的,我深深记下了,战乱不是任何人想见的,一切都是情势所迫,我想救您,您是无辜的,我也无辜,这里所有的将士们,都是无辜的。” 第177章 脱离险境 苍茫素染的大地上点点血色犹如梅花瓣儿绽放,众人皆是面有惶然,赫钦的队伍迅疾的迎面逼近,势已迫在眉睫。 小七的面色仓促而慌乱,声音陡然高了许多,他着急的看着容妆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将军身边多是武将中出类拔萃之人,你们绝无活命之机。” 说至此,小七骤然停了,片刻又添言:“您的事,我赫军中都传开了,阑廷皇帝十分重视您,眼下这场决战是在所难免,并没有言和的可能,但我是从心里不想让您死,您若死了,届时阑廷皇帝必将为您报仇,许会一怒之下屠尽赫军之众,我想救您也是想少些生灵涂炭,哪怕我赫军战败,届时也希望阑廷皇帝念在您平安无事的份上,饶我赫军众将士一死,我不想您死,更因为……您是好人,心怀黎民。” 容妆将眸抬了一抬,沉着幽幽冷光,只是这须臾之间,便已将小七的话在心里咀嚼过了,他的话自是没有错。 容妆眯了眼眸,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与小七对视少时,小七的眼睛里有着少年独有的清澈,也很是清亮。 小七眼也不眨的再次说:“请相信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的颤抖,而语气却十分笃定。 容妆盯着他的眸,而后收敛目光时,微微一垂头,心下已有了定论,信了。 容妆一扫众人,目深几分,对齐铸唤:“齐统领。” 齐铸似乎明白容妆想要说些什么一般,他紧紧皱着眉头,手上紧握的剑柄连带着胳膊都颤抖着,指向小七,怒吼道:“主子,你决不能再次轻信此人!” 而容妆与容徵对视一眼,容妆眸中的意味透过目光传递给容徵,容徵诧异片刻,旋即轻轻点头,了然道:“齐统领,我们听皇后娘娘的。” 齐铸很不情愿,恶狠狠的瞪了小七一眼,眸中怀疑不减分毫,但碍于容妆和容徵之意,也只得妥协,旋即便将众人分成两队,一队随着容妆身边护卫,另一队则迎敌断后,那便是送死。 容徵剑眉凛冽,眉目全是杀气,冷声对齐铸道:“我带人断后,你带人护皇后娘娘走。” 齐铸看着小七,依然目光如刀刃,小七道:“你们进退都没有逃脱之机,为何不能信我?为何不信我已有悔?” 诚然就像他说的,前行后退无一生机,也只能赌这一次。 齐铸攒着眉头,很快便下了决定,他向来忠勇,自然不敢违命,只得浩然笃定道:“容副将文武双全,比我有谋略,为皇上左膀右臂,皇上能失我,却不能失你,断后之事,我来。” 容徵正要开口反驳,下一刻齐铸已经高声大喝,领着众人冲上去,迎上已经仅仅距离百米左右的赫钦队伍,容徵追之不及。 看着众人踏着积雪惊起如雾气一般的白蒙半晌,容徵赶忙召唤众人道:“走,快。” 容妆点头,小七也忙起来去搀容妆,容妆与他对视一眼,小七眼里依旧肃然清澈,容妆也来不及多想,赶忙便跟随众人疾行。 小七旋即冲上前与容徵一起开路,小七带路,一路有遇赫军兵将不甘心的冲上来,便又是一路厮杀,小七带队伍去的方向正是赫钦大营的副营,里头搁置兵器盔甲等,待队伍到时人数已折半,幸好赫军有胆抵抗之人并不多。 护卫踹开帐门,容妆和容徵一进去便环顾四周,容徵看着小七,冷冷问道:“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路呢?” 小七也不答话,急促的走到里面兵器架前,一脚踹开上面立着的兵器架,又弯下身嗖的一把掀开了地毯,露出了下面的木板,小七转身示意,容徵明白过来,便带人一同过去帮着小七将木板搬移到一旁。 容妆和众人的目光皆看过去,那地面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圆空,那是暗道。 容妆和众人俱是瞪大了眼,小七扫过众人神色,他显然很着急,语气极快的解释道:“这是赫将军派人修了很久的暗道,原本是以备不时之需,未雨绸缪所做,为了保命罢了。” 容徵直勾勾的盯着暗道口往下看,不由叹道:“赫钦这个狐狸,真狡猾。” 容妆也不由冷笑,“的确,他还留了这一手,看来他早就料想到会战败,想要留下性命东山再起,抑或……懦弱,怕了。” 容徵忙道:“管他是什么,先离开要紧。” 容徵过去一把扯过容妆,带着她就往过走,小七在旁道:“这里究竟通向哪里我不知道,我没参与修这条暗道,更不是赫将军心腹之人,这里平时是不允许接近的,军中也不允许谈论此处,所以,我也从未进去过,但我想来,既然是赫将军保命所用,必然不是死路,可以试一试。” 容妆目光顺着看下去,底下黑漆漆一片,容妆皱了皱眉,对众人道:“众位,是生是死,我们就走这一趟,没得选择。” 容徵忙道:“我们走,我在前开路。”说着容徵看向小七,小七会意,转身在帐里的桌案里翻出了一把蜡烛和火把,点燃之后给众人手中皆分了些,自己率先顺着阶梯下去了,容徵嘱咐两个护卫紧随容妆身边,旋即随着小七而下了暗道,容妆在一前一后的护卫保护中下了暗道,里面黑漆漆一片,有些潮湿的气息,湿湿腻腻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并不好闻,暗道宽度仅仅能容纳两人并肩之宽,很狭窄很逼仄,脚下的路也不平尽是坑坑洼洼难行,容妆并不娇弱,扶着墙壁走的也很快很舒畅,倒也不碍事,空间太狭窄,呼吸有些不易,容徵在前面的声音沉闷的传开,他令众人加快脚步前行。 容妆心下也思虑着,不知齐铸带的那一队人如何,其实结果可想而知,无非是阶下囚,抑或已战死,前路未平,一切都来不及去缅怀,还得面对未知的荆棘,而赫钦的亲信等人大抵也很快便会追上来。 容妆沉沉叹息一声,幽幽回响在窄狭的暗道里。 第178章 再陷危机 在这暗道中走得久了,火把的光也熄了,一众人只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前行,容妆手扶着潮湿的土壁前行,前后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容妆觉得发闷,连带着人呼出的气息都越发温热,这地下的环境实在太差,呛人的泥土的气味充斥着,直随着呼吸往鼻子里钻,难受的很。 起初容妆还会留意着走了多远,心里惦记着大概什么时候能走到出口,到后来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些,只能靠着本能往前走。 直到后来突然小七的声音破开沉默,闷闷的传过来:“到了。” 容妆这才感受到,前路有一丝微弱的亮色,容妆心下一喜,众人一闻这话皆是精神抖擞起来,容徵声音里也带着急促的惊喜,高声道了一句:“总算到了。” 容妆在黑暗里点点头,正要说话,便听小七在前面说道:“皇后娘娘,谢谢您信我。从这出去以后,也祝您一路安全。” 容妆问道:“那你呢?” “我,还得回去。” 容妆一惊,忙道:“那怎么行,若是这样,赫钦必然不会轻饶了你。” 容妆不否认开始并不信任小七,相信他的话也不过是拼死一搏,眼下已见出路,可见她的选择没有错。 小七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也是我的命,我从小也是读书识礼的,不能不义,所以我救您,不能不忠,所以我得回去。” 容妆沉吟不语,目光透过众人罅隙去看前处光亮,那是光明,幽沉叹息一声,便轻声道:“可我不能眼见你送死,和我回阑廷吧,你为赫钦送死不值得。” 别看小七长得柔弱,却是个顾大局的人,有胆识有见识,容妆也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很是喜欢,并不想因此让他回去葬送了性命,就像她说的,不值得。 容妆心里正五味杂陈,小七却道:“此事本就是我的错,我若不放走信鸽通知了赫将军,你们就不会落到眼下境地,我虽是弥补,却到底做错了,您不必管我,都是咎由自取的。” 前面的光亮越来越清晰,已经临近出口了,容妆道:“我知道放信鸽通知赫钦的事是你没办法,你是看守我的人,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我身边形影不离,若是我乍然逃走,你是脱不了关系的,赫钦不会饶了你,所以你通知他,是情理之中,而你迷途知返为我指路,可见你并非与赫钦等人沆瀣一气,那便随我去阑廷吧,你心之通透,应知择明主。” 小七没有再回答,容妆也给他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再说什么,晦暗的光线一点点渗在面前的空洞中,已经走到了尽头,是石头修筑的阶,很陡,就像直立的一般,容徵回头看一眼,对容妆道:“妆儿,你先等等,我先上去看看。” 容妆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容徵话语里的一丝不安,的确,上面是何处,是什么情况都并不知道,就像在这暗道里一眼,都是抹黑去走的一般。 容妆点点头,容徵和小七一起迈上石阶上去了。 随后容徵派人下来接容妆,容妆顺着上去后,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一口枯井,不,根本是假的,井下竟是暗道,想来谁也不会去井下,难怪从来没人发现过,也不会惹人注意。 容妆目光一扫四周,井边不远处是一座破败的石亭,目光可见处衰草枯枝弥漫,薄雪覆了一层层,高耸的山石嶙峋。 寒风过处裹带着雪色如烟尘,容妆不禁皱皱眉,目光有些迷茫,容徵道:“这里似乎并不是阑廷,而是附属国的地界。” 小七也道:“应该是,毕竟赫将军苦心建此暗道是为保命,总不会通到阑廷敌军的地方,暗道应该是反方向的,所以……” 容妆看了一眼二人,“所以我们只是眼下脱离危险了,随时仍然可能被发现,我们需要尽快赶回阑廷边城。” 容妆正要继续说什么,却突然听见周围异动,荒草枯枝里突然窜出了许多人来,竟是赫钦。 容徵一惊,与众多护卫赶忙护在周围随时准备动手厮杀。 容妆只是惊讶一瞬间便压下了,小七有一刹那骇然的神色,旋即和容妆一对视,二人皆面色了然,这暗道是赫钦所修,通向何处自然他最清楚,而容妆一行人在暗道里抹黑行走的缓慢,怎会敌得过地面上赫钦的人的速度,看来这是埋伏好了,容妆冷笑,赫钦走上来,并无平时惯用的笑里藏刀那般,一派冷色的瞪着小七,眼里都是杀意,“你竟然敢背叛本王。” 小七不言,脸色越发的难看,他很害怕,容妆看得出,所以容妆道:“这不是背叛,这是弃暗投明,你也配让人忠心?” 赫钦盯着容妆片刻,似乎已经没有耐心,他抬手一招呼作示意,众兵将纷纷冲上来,而阑廷护卫由容徵指挥也纷纷迎敌而上,周遭顿时陷入厮杀中。 两个护卫保护着容妆,容妆也会些功夫,并不至于任人宰割。 寒风呼啸,战马嘶鸣,刀剑厮杀声纷沓,灰白的天晦暗相衬,一切俱是肃杀之气。 对方赫军的人并不敢对容妆下杀手,只是想活捉,也不敢伤害,容妆虽有危险却并不会伤及性命,容妆也自然知道这点,捡起了地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长剑,对于冲过来的赫军,容妆并不留情,他们不敢伤容妆,容妆却可以杀他们,都是被逼的,容妆不想却必须要这么做。 在容妆执着的长剑刺穿敌人胸膛的一刹那,连赫钦在内的所有人尽数震惊,众人眼见容妆如此,更是士气如虹。 容妆的心很沉,像是堕入了寒冰中,心里支撑的希望,是乔钺,她得活着,更不能落到敌人手里,她必须要拼尽全力。 对方人多,眼见是敌不过,容徵派了几人护卫,而他与众人断后,拦住了赫军追上容妆的路,给了容妆离开的时机。 第179章 胁迫赫钦 寒凉凛风自四面八方袭涌而来,呜咽的刮过耳际,这一地界算得荒凉,枯枝积雪纷纷杳杳。 赫钦于马背上停在不远处观战,他眼见容妆被几个阑廷将士护卫着离开了战乱之处,便忙令几个亲兵与他一同策马去追。 容徵见状一惊慌焦急,迅速挑起地上散落的兵器刀剑,对准了赫钦等人的方向飞掷而出—— 因为一壁要抵挡身旁突然袭来的敌人,一壁又要寻空隙,故而容徵飞出的兵器并不准确,只击中了赫钦的马匹,而赫钦跟去的亲兵五人唯射杀一人,赫钦的马匹被射中锋刃,赫钦因此摔下马无法前行追赶容妆。 容徵看见那四个亲兵依然奔向容妆的方向,虽然担心却也隐隐觉幸,赫钦是众人中武功数一数二的,和他容徵不相上下,只要赫钦他未亲自追去,容妆的逃生之机便大的多了。 容徵欣慰,转身奋力杀敌。 赫钦在骏马疾驰时溘然跌落在地,一个翻滚手中长剑抵着地面勉强跌跪,他的眼神里带着杀意倏地射向正在厮杀中的容徵身上,面目寒色凛冽,像极了发怒的猛兽。 赫钦迅速起身奔向酣战内众人,加入了厮杀阵中。 容徵与他横眉冷对,刀剑来取间分毫不留情,点点皆往要害刺去,来而挡之翻覆几回合。 双双一接近,赫钦与容徵双方刀剑互抵,相距咫尺间,闻听赫钦冷哼道:“想逃,做梦!” 容徵眉目亦是锋锐异常,盯着赫钦的一双黑瞳,鼻音一嗤道:“阑廷皇后苍天庇佑,岂是你等奸佞能伤,她已离开,我便是死又何惧?小人!” 赫钦猛然退后几步,一壁执剑再刺向容徵,一壁应道:“那我就让你如愿!” 一言未落,赫钦话语厉声在空荡的四合回荡,赫钦每每出剑疾而迅猛,招招要置容徵于死地,杀气凌厉,风声呜咽不绝。 容徵先于躲闪,而后发制人,原势均力敌,而持缠几番下来赫钦势力渐弱。 容徵却在招式上意外的出了纰漏,便是给了赫钦可趁之机,赫钦一个腾空翻下,双腿集力踹在容徵心口处,他所用力道过猛又迅疾,容徵根本避闪不及,一中之下人即刻摔出几米开外,旋即容徵挣扎翻身,却未曾起来,他只侧身捂着胸口,嘴角绽出血迹,重重咳嗽几声又有淤血自口中溅出。 容徵依然手紧握着剑柄,保持姿势躺在地上看着渐渐逼近的赫钦,容徵眉峰紧紧皱起,人已似无力抵挡一般。 赫钦一点点接近他,赫钦的剑尖划着地上积雪出一道壑痕,他面色冷厉异常,目光亦是聚集杀气甚是邪狞。 赫钦有一些急功近利慢慢逼近,看着容徵已垂败挣扎的模样,冷嗤道:“立刻叫你阑廷的人停手,休要再做无谓的困兽之斗了,本王还能留你个全尸,如何?” 容徵目光一扫周遭还陷在厮杀之中的阑廷兵将,那一群铮铮铁骨的男人无一胆怯无一退缩,而后容徵看向赫钦讪笑,却并未答言。 赫钦似乎已经放松了一些警惕,距离唯有几步之遥。 容徵漆黑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身形,眼中猛然一狠,戾气重现,握着佩剑的手蓦然一动,旋即只是一刹那猛然一腾,旋身倏地以剑锋抵上赫钦脖颈。 赫钦眼见他突兀举动却是一惊,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抵挡,伸出的剑才悬空一半还未刺到容徵身前,就已经被容徵拿剑逼住。 赫钦冷哼一声,知道自己已经处于败势,便收回出了一半的剑,恶狠狠的盯着容徵,却只见容徵冷笑一声,喝令众人停止厮杀。 旋即容徵一脚踹下了赫钦手中的剑。 众人眼见为首王者已败于容徵之手,一时皆是慌了神,停在原地各自停手不敢轻举妄动。 容徵啐了一口血沫子,血色落在雪地上,他目光也不离赫钦,而后对赫钦满目讽然道:“败寇。” 赫钦怒目道:“阴险狡诈,胜之不武。” 容徵一嗤,不屑道:“论及阴险狡诈,我可不足你一半,兵不厌诈,用来对付你这种人,再下作的招数都可用,因为你配的上下作二字。” 赫钦被容徵的话激起了怒火,正要去驳,身子甫一动便被容徵手上的剑锋又一分逼近,赫钦垂目扫一眼自己脖颈旁的寒光冷剑,屈于形势压根也不敢再动分毫。 容徵步履稳健,可见赫钦那一脚并未伤他太重,他绕到赫钦身后,剑锋依然相胁,厉声道:“怎么样?赫钦将军,劳烦让你的人都给我退下吧。” 赫钦看着容徵,未曾即刻答言,容徵则不急不慢的又道:“剑在我手上,听的是我,不是你,除非你不要你的命,不过我想,能修暗道为逃生之用的赫钦将军,可是惜命的很,所以,让你的人即刻退出百米之外。” “……我让众人退下放你走,你留我命。如何?”赫钦问着容徵,眼里不甘却无处发泄,只得狠狠咬了牙,沉声让众人退出百米外。 容徵下令集合阑廷众兵,将赫钦押起来,容徵一壁研究四周地形,一壁道:“跟我们走一趟吧,啧,不用害怕,我可不是你,我容徵说话算话,你与我们同行,待我们安全,我自会放了你。” 容徵口中这样说着,确实也要这样做,但他心里恨不得此刻就一剑解决了赫钦,然而他不能够,一旦就此夺了赫钦性命,那么他容徵,与他带着的这些阑廷将士,都将葬身在赫军之手,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不能硬拼,与赫钦一命比起来,他更要保住众人之命,何况战场厮杀,如此暗害人命之事,只有赫钦这等奸邪小人才能干得出来,他容徵才不屑去如此做,眼下带着众人撤离此地才是当务之急。 第180章 山之绝境 一路周遭山石嶙峋,尘土地面与薄雪混合。 天色黯淡,寒鸦凌空,不时发出急促的鸣声,平添萧索感。 容妆和小七在几个护卫之下走了并不太远,容妆却始终难安,心里七上八下的惦记着容徵那方能否脱险,一双眉头皱的紧。 后头已经有赫军追上来,凌乱的马蹄声哒哒的响着,惊尘飞雪。 容妆身边的四个护卫一见追上来的赫军马匹接近,当即众人分开,其中一人护着容妆继续往前行,而留下来的三人停驻在原地作势抵挡,待对方人马经过之时,护卫三人便在前以剑斩杀敌人马匹,与那赫军四人纠缠在一起刀剑厮杀起来,这赫钦的心腹亲兵,各个都是功夫高深之人,三个护卫拼尽了全力的抵挡,却也只能以一敌一,对方的四个人终究只缠住了三个,余有一人追奔去了容妆的方向。 寒风萧萧,掀起地面薄雪纷纷。 容妆在急促前行的途中问那护卫:“这里你可熟悉?” 那护卫回道:“回主子,这里属下并不熟悉,只是这里虽是边境,却不是阑廷,我们在这里太过危险,一定要尽快走出去。” 容妆点了点头,皱着眉头看一眼周围,这周围荒无人烟,山路陡峭,脚底下的地也是凹凸不平,踩上去近乎摇摇欲坠。 后面那赫军的人追上来的很快,这个人的轻功很好。 小七和容妆继续往前跑着,护卫留下抵挡那人,二人刀剑拼杀持续许久,而后阑廷护卫终究抵不过那人戾气,身受重伤,最终倒在地上,也还抓着那人大腿不放手,口中的血顺着嘴角留下来,落到地面。 那人甩了几下看护卫还不放手,眼见着容妆与小七越跑越远,一急之下又是扬起重重的一刀砍在护卫身上,护卫看着容妆的方向,见她跑远了,奄奄一息却面色释然,最终安息闭目。 容妆和小七已经跑了许久,却怎么也没料到竟跑到了一个绝境。 这前面的山崖,溘然无前路。 头顶的天云雾缥缈,容妆临高往下俯瞰去,底下是一片漆黑忘不到边际。 风吹起衣裳,一片凄寂。 小七看着追上来越来越近的敌人,又看了看崖下,脸上顿时生了绝望之色,对容妆道:“追我们的这人我认得,您也见过他,是赫将军的得力手下,功夫高深,我们是断断敌不过的,您若是和他回去,说不定还有生机,毕竟赫将军的目的不是杀您。” 容妆看他一眼,眼底冷的甚,也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次既然离开,就是一死,我也绝不再落入他手,让他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有筹码与我阑廷大军对抗,我阑廷的帝王,我的夫君乔钺,绝不受任何人掣肘,我也绝不。” 小七盯着容妆少许,旋即似是有些敬佩,便释然一笑道:“和您这等尊位的人死在一处,大抵也是幸事一件。” 容妆看小七一眼,神色还平静,而后双手摸摸自己身上,发现身上什么除了头顶的青玉簪,就什么外物都没有,反看小七手上有一剑,容妆定睛看他道:“你走吧,他要的是我,不会去追你。等到天下战事平定以后,带你娘回阑廷吧,阑廷有一个……” 容妆说到此蓦然一笑,目光像是空蒙的看向远方,“阑廷有一个胸怀仁德的帝王,臣民能得福祉。” 小七看着冲过来的那赫军人,眉目越发皱起,压着声再一次道:“我们敌不过的,您不若……且先随他回赫营,再做对策……” 容妆嗤的一笑,赫钦这等人,若是落到他手里,怎会那么轻易再能逃的掉。 赫军那人已至崖边,与容妆不过几米远处,那人迎风冷道:“阑廷的,你们无路可退,和我回去。” 小七挡在容妆身前,容妆阻止他,扯了一把他的胳膊道:“你走吧。” 小七也没答话,兀自剑指着那人道:“能不能放过我们?” 那人冷道:“你这个逆贼,放你?笑话,不把你碎尸万段怎解我们死去的弟兄之仇!” 小七见无法言语打动那人,又受污辱,一时眼里也生了杀意。 容妆拦不住他,眼看着小七冲上去和那人厮杀在一起,刀剑相互碰击的声响清脆又刺耳,沉重的响在这空旷的山中。 容妆眼也不眨的盯着双方周旋,眼看着渐渐接近山崖边缘,小七已经呈现颓败之势,明显已经力不从心,招招越发的弱了下来。 容妆便也越发的焦急起来,就在一步之遥间,容妆捡了一块石头往那人身后砸了下去,中了那人腰间,那人一颤,让小七占了上风,小七一剑刺中了那人左肩上。 那人恶狠狠的瞪了容妆一眼,又与小七厮杀在一起,他大抵肩膀吃痛,却也激发了狠戾,手下一点情也不留,直逼小七性命。 容妆越发的着急,却也没办法,她是有点功夫,可那不过是自保,面对这等功夫高深的人,完全没有抵挡的力。 小七开始渐渐抵不过,最后被那人一刀砍伤了背脊,摔在了一旁,口子很大,衣服破了一大块,血蔓延而出,小七的脸上也都渐渐失去了血色,唇也苍白,面色很难看。 容妆一惶,忙过去扶他,却被那人拦住,那人的刀指着容妆不让她过去,旋即又将刀抵着小七,冷冷道:“阑廷的,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杀了他。” 容妆余光睨了小七一眼,旋即看那人,点头道:“好,我和你回去,放了他。” 容妆说着接近那人,唤道:“走吧。” 那人有些狐疑的盯着容妆,但看容妆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也就没了猜忌,收了刀就过去扯容妆,容妆往后退了两步,身后再走两步就是山崖边儿,容妆往后看了一眼,目光里顿时全是决然的神色,那是义无反顾,那是生死都无畏的模样,可赫军那人还浑然不觉。 第181章 山遇故人 那人方一扯住了容妆,容妆便对着他乍然一笑,很是惨淡的笑容,又都是些决绝和凄寂的意味。 那人一怔,容妆在那人惊诧间看了小七一眼,对着小七笑了笑,旋即一张明艳的脸一僵,恶狠狠的看回那人—— 容妆猛然伸手钳住他受伤还在流血的臂膀,那人凄厉的惨叫一声,却因被容妆扼住伤处失去力气,容妆狠命的拽他一把,僵持到山崖边—— 容妆用力一翻转,将那人身子冲下,自己则在他上面,这是容妆留给自己唯一的生机。 手臂一使力气,二人双双翻落山崖。 前半生有许多无可奈何,现在,她自己决定了这件生死事,且算她自私。 容妆知道,乔钺一定会责怪她的,可是她不悔。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容妆的脑中闪过乔钺和乔执的音容笑貌,容妆在坠落的时间里,缓缓笑了出来,眼里落了泪,身下那人用尽了力气想翻动身子,他只有一只手有力气,所以他有心无力,再挣扎也是徒劳。 容妆闭上了眼,不闻不见,任由风啸过耳,而后—— 她听见了‘嘭’的一声,那声音很重,很沉。她的身体跟着猛烈的一颤,像是整个人都震了起来,整个胸腔都有些窒息,这撞击的力度太大,超出容妆承受的范围,她整个人都近乎喘不过气,半晌才恢复一些神志。 容妆从那人身上滚到一旁,目光呆滞许久才定了定神,她微微抬头,看这眼前的悬崖绝壁,青灰漫雪,极是险峻,入眼便觉阴寒,挡去了一半的明光。 容妆的眼低下去,看身旁,那摔的血色四溅的男人,他的身子都已经扭曲,这样高的悬崖,试想,若是没有此人挡住了重力,容妆知道,她将会必死无疑。 容妆紧紧的闭上眼,顿时天光湮尽,任由自己沉浸在黑暗中,长长的一声叹息从嗓子里溢出来,这一次,是绝处逢生,是死里逃生,是劫难过后的重生,她很庆幸,自然也很后怕。 容妆挣扎着起了身,腿上有些软,目光一转,蓦然被一处绿色吸引过去,那是碎玉。 容妆想到什么,眉头一皱,手摸上发髻,她的发丝已经凌乱不堪,被风吹的飘拂着,漆黑的发丝上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容妆颤抖着过去,捡起那两块碎玉放在手心里仔仔细细的看着,青玉竹节纹簪子碎了,容妆心里有些难受,转念又想,碎了便碎了吧,许是乔钺的母亲庇佑,让她安然无恙。 有些已成定局的事,再去难过也是徒劳,容妆捡了几块碎玉,搁在束带里,赶紧便循着路走,想尽快走出这个地方。 不顾身上的尘土,容妆不回头,她不要回头,那人的凄惨模样,她不想看见第二眼。 许是惊骇,许是后怕,总之不去看就是对的,只能义无反顾的往前行走。 山林交错,青苍翠色和着薄雪,容妆环顾四周,这里真的很幽深,也很隐秘,小路周围杂草丛生,这里大约是一年四季的苍翠葳蕤。 容妆很疲惫,回过头已经看不见落下山的那处,越走越广阔,却也不见人烟。满目苍茫寥廓,四合林影深深。 一眼望去也没个边际,远处的树都似遮了半边天,容妆正打足了精神的往前走,撑着全身心的劲儿不懈怠,而前头突然从林中窜出一个影子来,容妆一惊诧,以为是什么野兽之类的,赶忙定睛看去,原来是人,这才放下心来。 那人也意识到容妆的存在,似乎奔着过来了,容妆停了步子提高了警惕,见人越发走近了,这才发现是一个姑娘。 容妆定睛再看一眼去,竟对这人有些熟悉的感觉。这姑娘看见容妆的面庞,竟突兀的惊讶喊叫了出来。 容妆被她一惊,她的声音还回荡在山里,容妆看着她扑过来,一张熟悉的恬然俏丽的面容,容妆心里的记忆翻涌出来,这才恍然大悟,她是裴素?她是裴素!那个当初在浔城收留她的裴家的小女儿。 一幕幕往事袭上来,容妆对她的记忆都复苏,曾经的感情使然,容妆并不觉得和眼前的裴素有任何的陌生,反而觉得这荒芜之地遇见熟人,很亲切很欢愉。 裴素转眼间已经跑到了容妆跟前,她打量容妆后,惊喜的唤道:“解语姐姐!” 容妆亦是欢喜的笑了出来,和裴素拥抱了一下,与此同时容妆也有无数疑问在心头,松开她打量,裴素这许久不见,出落的更漂亮了,容妆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陌生的地方见到故人,心下不胜欣喜,一张脸儿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容妆此刻所有防备尽数褪下,整个人不再强撑着,疲惫再次占据了身体,累的很。 裴素扶着她,边道:“这附近有屋子,看姐姐的样子必然是很累了,先和我过去歇歇吧。” 容妆点点头,和她一同往前走,没多久后,穿过大片竹林,入目的是一个简陋的木屋,于容妆来说可谓是柳暗花明。 裴素带着容妆赶紧进了屋子,给她从竹筒里倒出了一碗水,容妆捧着瓷碗喝了下去,放一旁道:“素素,我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 容妆虽然惊诧过了,却依然觉得很奇怪,裴素一个渔家姑娘,怎么会来到这两军交战的是非之地。 裴素道:“解语姐姐……”她想了想觉得不对,便又道:“娘娘。” 容妆环顾这房屋,再看她道:“素素不需这般,还叫我姐姐才是。” 裴素见此也没多推脱,看容妆疑惑,忙就解释了因由。“解语姐姐,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从你们离开浔城后我就很想念你呢。” 容妆拍拍她的手安慰,她继续道:“说起来还要谢谢姐姐,正因为姐姐与皇上的原因,我们家在浔城也是一举荣耀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格外照顾我们,说是皇上留下的话。” 容妆倒是没同乔钺提及格外厚待裴家的事,想来是乔钺在为她报恩吧,也是颇有动容。 裴素道:“渐渐的日子越来越好,父亲依旧坚持捕鱼为业,而哥哥不知为何,非要在浔城开个武馆,自己也跟着开始练武,我就跟着他去了,我问过他,他只说有了功夫傍身,就可以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大男人理应如此,而不是遇事临阵脱逃。” 容妆心下一惊,想起当初遇到杀手时裴渔独离的事,容妆摇摇头,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这事情并没有什么错,没想到在裴渔心里留下了芥蒂,影响他至此。 裴素也没看出容妆思绪,依旧继续道:“浔城有头有脸的人们都很照顾,官府更是,哥哥的武馆很顺利,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经常练功受伤去邻近的药铺搽药,后来我就索性在附近的药铺里跟着学徒了,一边照顾他们,后来……” 裴素有些恬淡的笑笑,“后来我就和药铺的掌柜在一起了,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医术很好,可是很少给人看,只卖药为生,我们刚成亲不久,结果就遇见朝廷征兵,这是保家卫国的事,我哥带着武馆的人几乎都参加了,我夫君也是,可他不会武,就随军做了军医。” 说到这里容妆也都明白了,“所以你舍不得离开夫君和兄长,就偷偷跟来了?” 裴素点点头,容妆倒是没看出她竟这般烈性……这么危险的地方也不顾,也是痴情。 裴素道:“这座山里有很多药材,附近采药只有这里,我经常过来这里,我采了药就会送到军营里,军中人多,药物稀缺,这些新鲜的草药虽不比药粉效用大,可到底是有助益的。” 容妆看着裴素笑笑,表示理解。 裴素则打量容妆,问道:“我倒是听说了姐姐落到敌军之事,还很担心,只是不知姐姐怎么来到这山里了?” 容妆叹了一声,目色深沉,将此事来龙去脉讲与裴素。容妆很信任裴素,拿她当妹妹看待。 裴素听完后不由惊叹道:“姐姐,你可是死里逃生啊,这也太危险了,听得我心惊。” 容妆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裴素想了想道:“姐姐,按照你这么说,那赫军的人一定会继续追踪你的,这里虽然不容易查到,可我还是怕,我带你回咱们军营吧。” 容妆实在是疲惫,但一听回乔钺身边,目里一亮,忙欣喜道:“好!好!” 裴素道:“我去将草药都装好,你也休息一会儿,晚些再走,这路我走过很多次,很熟悉,我们走小路,赶在天黑前就能到。” 裴素出去,容妆坐在小凳子上休息,这几座屋舍很是简陋,看来并非住宅,应该是为山里采药抑或打猎等建造的歇脚之地。 容妆很庆幸能够在这里遇到裴素,否则若是没有她引路,容妆当真辨不清路,眼下她要歇好,待体力恢复以后,能够快些回到乔钺的身边,想来这么多天没见过乔钺了,如今总算云开月明。 第182章 回归团聚 到达阑廷大军驻扎地时已是向晚黄昏。 这一路看着天色式微,容妆的归心也是急不可耐。 这一路皆从荒芜的小路上而行,其间并没有兵马驻扎,一路除了道路曲折难行,并没有其它阻碍,倒也算得顺畅。 看着高耸巍峨的城门,容妆长舒了一口气,正与守城门的兵将说话,对方不知容妆身份,在询问容妆。 此刻容妆身着男子粗布衣袍,原是怕路上遇见敌人被认出身份,才在那山间屋里找到了这件破旧的衣袍。 城门大开,众兵参拜。 容妆定睛看去,是容徵,看到他没事,容妆一颗悬着的心瞬间落下了。 容徵带着人急匆匆的出了城门,他目光瞥过来看到容妆,他也惊了一惊,旋即忙过来唤容妆,互相问了可好,容妆也来不及和他仔细诉说,忙就让他带自己进城。 容徵遣人进城将消息禀报给乔钺。 再之后过了没多久,容妆就见到乔钺飞奔而来的身影,他几乎一步都不曾耽搁,大步疾驰而来,毕竟这里有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在。 容妆怔怔的停住了脚步,乔钺就在他面前,不远了,越来越近,乔钺慢了下来,步子很平缓,只是一双极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容妆,容妆也看着他,眼睛也不曾眨一下,就这样的四目相对,默默之中相思得了解脱。 容徵与众人识趣的都纷纷退后了几步。乔钺走到容妆面前,一瞬间红了眼眶,下一刻用尽最大力气将容妆搂进怀里,乔钺什么也没说,闭着眼睛静享这一刻久违的拥抱,久念的人。 天地间都仿佛停止了喧嚣,这寂静很是柔和。 二人眼里的情意清晰可见,饱满而浓烈。 容妆环绕乔钺背脊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要把他牢牢绑在身边再也不离开,再观乔钺,情状比她更甚,他是真的不想再放开容妆,一刻都不想。 容妆的下颌抵在乔钺的肩膀上,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我想你。” “我也是。”乔钺的声里起伏颤抖,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风没消,压抑的呼啸而过。 乔钺一身玄袍猎猎,极是威肃。 容妆在夕阳余光中仔细的将他打量一番,然后笑笑,略有些释然又轻松的意味,“你清瘦了些。” “你也瘦了,回来就好,妆儿。”乔钺牵起了容妆的手,素来端冷的面上浮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大抵是发自内心的欢愉,才能让他不去加以掩饰。 “嗯。”容妆点点头,含笑看着乔钺,“走吧,我累了,回去歇歇。” 容妆是真的累了,这一天的奔波,这数日的流离,其中艰辛按下不说,自己咽下便罢,但见到乔钺这时候,有些酸涩终究还是忍不住涌上心头,谁让乔钺是她最大的依靠,伪装防备都卸下来,所有的疲倦都袭了上来,如此,累极了。 两人正并肩前行着,乔钺侧目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却看到容妆疲乏的颜容,瞬时他便眉目皆蹙起。 旋即乔钺突然送开了容妆的手,容妆正觉奇怪,便已见乔钺大步拦在自己面前,随后乔钺弯下颀长身躯,背对着容妆朗声道:“上来。” 容妆怔了一怔,旋即笑意油然而生,抱着他的身躯扑到了他的背上,这是最好的栖息地,她累了,哪里都莫过眼下在乔钺背上最安心。 容徵带着人缀行在后头,所有人都不由得去瞩目看一看他们二人。 青石的街道两旁枯枝纷乱,阑廷巨大的赤色旌旗随风翻飞,天地一片清肃萧寒。 容妆在乔钺背上闭上了眼想睡一睡,可也许是这时光太好,也许是这久违的相见太过动人心弦,容妆睡不着,再疲惫也睡不着,于是这一路便絮絮叨叨的小声诉说着二人分开以来她发生过的事,事无巨细,一一叙来,容妆知道,这些是乔钺想知道的。 在乔钺背上很妥帖,也不需要容妆去看前边儿的路,容妆说着话,乔钺时不时应一声,容徵带裴素去歇息了,而乔钺也背着容妆一路直接回了居处,把容妆放到木榻上,给她盖上了薄被,又吩咐了人去准备烧水沐浴。 窗外透过来的光阴阴沉沉的,屋子里也没燃灯,要入夜了。 气候已经没有那么寒凛,到底是快要进四月了,哪怕是这北方,也总算缓和了些,屋子里还燃着炭盆取暖,烧的火红的炭块哔啵的响,给沉静中填了一丝活气。 容妆躺在榻上,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乔钺,乔钺坐在榻边小凳上,给她把被子盖好,容妆鬓边的发丝挡在脸颊上,乔钺伸手抚摸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把发丝轻柔的拨到一旁,与她四目相对,容妆一笑。 乔钺亦是笑了,后才道:“睡吧。” 容妆点点头,闭上眼小憩一会。 再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沐浴梳妆以后又是许久,乔钺和容徵、封铭与众将士在前堂议事,回来时容妆已经梳洗毕了,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一头青丝也不绾起,柔顺的铺散下来,坐在榻里抱着被子蜷在一角,看乔钺进来,这才抬头道:“回来了。” 乔钺点点头,脱下外袍坐在她身边,把容妆搂进了怀里,叹息一声,而后道:“封铭早来看过你了,你睡着我就没让进来。” “嗯。” “裴素已经安顿下了,你放心吧,来龙去脉我也问过,她都说了。” “嗯。” “妆儿,无论什么代价,只要你回来就好。” “乔钺,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明白。” 外头的月色很薄,倾在窗扇上,昏黄的烛火摇摇曳曳,容妆盯着那灯芯儿,对乔钺道:“有些恍然如梦。” “有什么留到明儿再说,你无需想太多,我知你疲惫,今晚只需要好好歇息,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乔钺吹熄了灯火,借着清淡月色抱起容妆走到床边,一同上去,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道:“睡吧。” 容妆在昏沉的夜色里注视着乔钺,他的体温,他平稳的呼吸,这一切一切都是失而复得,虽然恍然如梦,但这压抑过后的欢喜滋味,让人沉沦其中。 久违了。 第183章 等你凯旋 翌日,清晨。 仍是风萧清寒。 因一夜好眠养神,容妆一早醒来便觉体力恢复许多,疲惫减轻了,人也精神些,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一大早乔钺就召了军医来给容妆诊了脉,只是神思忧虑又受惊,其它倒并无大碍,听完了这答案乔钺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容妆吩咐人去煮了药,坐在榻上揉揉额头,对乔钺笑道:“昨夜一夜无梦,也未醒,这些天也不曾这样好眠过。” 乔钺勉强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容妆和乔钺对视一同温和的笑了,容妆往门口瞥去,听是外头有人禀报,是封铭与容徵还有众位将领来求见了。 众人行礼,问了容妆安,寒暄一番后乔钺怕容妆疲乏,便让他们散了,只剩下容徵和封铭。 容妆一壁抬手端起茶壶倒了几杯茶,一壁微笑道:“哥,封铭。” 容妆莞尔看了他二人一眼,笑着一指对面的椅子,“快坐吧。” 二人应声而坐,容妆将注好了水的茶杯递过去给乔钺一个,乔钺看了她一眼,容妆墨黑的眼睛眨了眨,一笑,又分别端了茶起身去递给对面的封铭和容徵,二人见容妆这举动,便赶紧接了过来。 容妆走到二人面前正中央的位置,身子弯的极低的鞠了一躬,同时道:“谢谢你们为我劳心费力,还有哥,为我置身险境,我都记在心上。” 容徵忙道:“妆儿,咱们之间,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容妆直起身,看着他笑道:“我明白。” 容妆觉得有寒气萦绕在身边,之前在榻上还未觉得,这会儿站着却不由打了个哆嗦。 乔钺见此,便起身拿了榻上的披帛,走到容妆身后给她披上,嘱咐道:“虽说快四月了,但这北方之地寒冷不减多少,你得当心别着风寒。” “我知道了,放心吧。”容妆转眸看他,脉脉含情,缓缓绽了个温润的笑容,远远看起来便知二人情意深厚。 乔钺手臂搂着容妆的腰,带她回了榻上坐回去,又把毯子给她盖严了在腿上,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容妆询问了容徵从赫军那边回来的过程,容徵便一一道了一番,容妆让人将裴素请了过来,又将这一路遭遇细细说了一遍。 封铭和容徵惊叹容妆这一路境况之险,又道容妆化险为夷必有后福。 闲谈多时后裴素到了,裴素一进来看到乔钺三人,乔钺和封铭她倒认识,却不曾见过容徵,裴素有些紧张,容妆便让人搬了凳子,招手让她坐到榻前,温声道:“素素,我还未曾谢你,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回来。” 裴素忙道:“是姐姐……不,是皇后娘娘福泽深厚……” 容妆嗔怪道:“你无需这样,还叫我姐姐就是。”容妆扫一眼众人,一一介绍了道:“这些都不是外人。” 裴素看众人面色都很和气,便渐渐适应了,而后裴素要去见裴渔和她夫君,容妆便没拦,让她去了。 封铭有些沉默,半晌也没说什么,容妆看出来了,便问道:“你是担心阿萦吧?” 封铭点了点头,踟蹰的问了出来,“她……可还好?” 容妆垂眸想了想,“她没事,你暂且放心。” 封铭叹了口气,一双浓眉皱的紧紧的,“她在那边和身陷囹圄有什么分别,我实在担心。”说着转头看容徵,恶狠狠的眸光,“赫钦这个阴鸷狡诈的奸人,你就应该直接杀了他!” 乔钺和容妆对视一眼,容妆无奈道:“封铭,我哥做的没有错。” 封铭平复了情绪,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他顿了顿,续道:“无论阿萦能不能安然无恙,我都知道,她是心甘情愿的,她得赎罪,她必须这么做,我担心归担心,这些我都明白。” *** 封铭和容徵离开后,乔钺把容妆搂在怀里,说着点点滴滴的思念,分开那些天里寂静深夜里的相思入骨,这一切一切都是真情真性,容妆也不吝啬的说着她同样有多想乔钺。 容妆经过这连番的变故,人虽然见了消瘦,但心却更加坚毅决然,她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她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管是顺境逆境,她都得去坚守自己得到的,哪怕眼下的磨难比幸福多,但她相信,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相信经过这许多事,她与乔钺只会更明白和对方相守相依的不易,只会更珍惜这一切得到的,像曾经的猜忌抑或是误会,再或者宫中这一切纷纷绕绕,在他们二人历经沧桑千帆过尽以后,都将不再能成为任何阻碍。 芸芸众生,她要的唯他一个。 她像爱着自己一样爱着对方。 容妆向乔钺举荐裴渔,裴渔此人憨厚忠诚,容妆相信他是个可用之人,当初他独自逃离之事能让他耿耿于怀这么久,并且为此去努力改变,可见裴渔是个有心之人,而听裴素的话来看,如今他也有些本事,若是加以栽培,成就应不差于封铭和容徵,如此,容妆便给他这个提携的机会,容妆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擢任之事,并非只看对方能力,他能睿智固然是重要的,而忠诚更是重要的。 容妆告诉乔钺不需只看她面子,若是裴渔当真条件不足,那当以大局为重,不用便罢了。 乔钺派人去调查了裴渔素日举止,得上来的消息是大军里对他也是多有称赞,是个仁和的人,也有些智谋,待人处事皆是不错,于是事情便定了下来,擢升裴渔,授予从四品参将之衔。 裴渔来见容妆时已经是傍晚,他是跟着乔钺一同来的。 暮色覆残阳,西风里夹杂凛冽。 容妆正给火盆里添了炭块,有些袅袅的白烟散开来,瑞霭空蒙。 冗杂事物处理妥当,乔钺一回来便已有些乏了,坐在木榻上抬手揉揉额头。 容妆瞧见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裴渔,便挂起笑容唤了一声,“裴大哥。” 裴渔也不抬头,径直便跪了下去,“臣裴渔,参见皇后娘娘。” 容妆赶紧道:“快起来。” “谢娘娘。” 容妆看他起身,便让坐了,才道:“许久不见,你可好?” 容妆打量着他,眼前的裴渔,整个人看起来更成熟了,脸庞棱角更为分明,并且也健壮了许多,许是习武的缘故。 “一切都好,谢娘娘关心。”裴渔的手紧紧攥在一块,像是隐忍着什么,容妆知道,他是有些激动才会如此,容妆道:“裴大哥,你不用这么见外,还把我看作当初的解语就好,我说的是真心话。” 容妆莞尔一笑,而裴渔听她的话也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容妆,一时失了神。 乔钺有些皱眉,神色不悦的轻轻咳嗽了一声。 裴渔一抖擞,忙收回了目光道:“臣不敢,娘娘唤臣名字就是。” 容妆笑道:“也好,你谨守礼节没错。” “臣自知没有什么本事,空有些蛮力,要不是皇上和娘娘赏识,臣也就没这个能展露拳脚的机会。” 裴渔憨厚的笑笑,“臣不会说什么巧话儿,但臣必然对皇上忠心耿耿,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皇上和娘娘别怪罪。” 容妆和乔钺对视笑笑,乔钺道:“朕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知你忠心,与能力并重。” 容妆道:“就是如此,本事固然重要,忠心更重要,所以……” 容妆看乔钺一眼,乔钺对她点点头,后正色道:“朕手下有一支精锐军,由朕亲自统辖,为朕私用,这次深入敌营折损众多,朕有意重整顿,皇后与朕举荐你为统领,朕思虑之下,也觉合适。” 裴渔有些惊讶,好一会儿才起身作揖道:“谢皇上,娘娘。臣必然誓死尽忠。” 容妆道:“参将之名只是其外,你明白就好,还有你手下带来的人,你可挑出一些有本事忠心的,其它人容徵会交给你。” “臣明白。” 乔钺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容妆则皱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决战在即,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娘娘请说。” “当初与我同在浔城的阿萦,想必你还记得。” “记得。” “她落到了敌军手中,我希望决战那日,不早不晚,你能够将她救回来,其中因由我便不多说了。” 容妆想,若是早一时,必然打草惊蛇,阿萦所做的努力便白费了,若是晚了,赫钦得知布兵图是假,他若逃出生天,必然杀阿萦以泄恨。 裴渔道:“好,我记下了,你放心。” 裴渔离开后,乔钺问道:“阿萦如何?” 容妆叹息一声,凑过去给乔钺揉捏两肩,“我离开时她还好。” 乔钺搂过容妆,一同靠后,容妆道:“我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簪子碎了。” “碎了就碎了,一个簪子而已。” 容妆心下有些酸涩,“可那毕竟是你母亲……” 乔钺打断,“你没事就好,其它附加之物皆不重要。” “是呀……”容妆靠在他身上,相依相偎这时光,绵软又悄静,“乔钺,你执掌这万里华夷,你是这天下之主,也是我的信仰和期盼,你一定不容有失,你一定要安然无恙,我等你,决战凯旋归来时。” 乔钺的手心蹭着她的柔软发丝,应一声,“是,我会。” 第184章 这一切愿 清月悬空,银辉从窗棂投进屋子里,洒了一地如霜的光。 长夜里一盏烛火明明灭灭,投的烛盘边儿一簇一簇的暗影。 容妆窝在乔钺身边儿,隐约听见外头巡视队伍齐步行走的声音,叹息一声。 乔钺把她搂紧了,发丝互相缠绕着,“明日一早送你往南边去,决战之时我不想有后顾之忧。” 周遭又静下来,沉沉的,只有清寂的光和影,半晌,容妆才应一声,“嗯,你决定,我走。” 她自然是不愿意走的,但需得服从乔钺,也得让他安下心来,那便听了他的吧。 乔钺也没立时回答,隔了静谧的好一会儿才说:“保护你的人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就离开,在楚州等我。” “行,我去。”容妆应声时嗓子都有些沙哑起来,也不知是闷的还是哽咽,抱着乔钺也不撒手,越来越紧。 乔钺手掌抚着她脑后,揉揉她的发丝,将她往自己怀里搂紧,“用不了多久,别怕。” “说不怕是假的。” 乔钺沉声一叹,转开了话锋,“前些天你不在身边,夜不能安寝。眼下想起这种折磨也还后怕,平生再不愿如此重复一回。” “我明白。”明白那些个难捱的长夜漫漫里寸寸相思俱成灰,明白相思不相见的颠倒折磨,她明白乔钺驻守的万里河山不容有失,可乔钺一人之躯,却是她的河山万里荣光万丈,她也不容他有失。 *** 这一日的天色很好,云阳疏影。 容妆上了马车,裴素跟着她,侍卫前后骑行保护着,玄色的檐角,飞扬的旌旗,还有这一切入目的场景,容妆撩开车帘眺望着,目光最终落到乔钺等人身上。 封铭,容徵嘱咐护卫好好保护容妆。 乔钺一言未说,只是凝望着她。 容妆为宽他心,便笑了一笑,车马移动,往瞧缓缓行去,容妆回望着,依稀看到乔钺开口,口型仿佛是在说:“等我。” 等。 容妆翕张着唇,呢喃着一个等字,放下了帘子,这一时间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裴素眼见如此赶紧一番安慰,容妆也没多说什么,靠着软垫就闭眼歇息着。 这一路行的慢,赶到楚州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楚州的气候比以北边关要暖上一些,寒气只是隐隐的,不重。 因离战乱之地相近,这里也不太平,不时也有少许敌军出没。 众护卫将容妆送到城外一座名为雁回的寺院中,这里清净又安全,避人耳目,是个短暂的好居所。 这里来往人不多,况只收女客留宿,后院安静极了。 虽然陈设简陋,但好在院子里栽种数种植物,还算清幽。 容妆斋戒沐浴后,在大殿内诵经直到深夜,只求心能静下,安下。 她知道,乔钺带领着阑廷大军锢守金瓯,驱逐外敌,明知刀剑无情,容妆的担心根本无法抑制。 这一夜,容妆无眠,推开古旧的窗扇,咯吱咯吱的声音打破静寂。 墨夜浓稠阴云滚过一轮孤月,不时遮挡起如霜白光,再露出光芒洒下墨穹,不远处钟鼓楼在深夜里只看的到一片墨影,有些阴沉沉的。 后半夜以后,容妆半梦半醒,从半开的窗子里渗进来的风丝吹的帘子颤动,风犹冷,几分入骨的阴寒,容妆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已经是早晨,阳光朦胧。 容妆的头疼的厉害,梳洗后裴素端了清粥素菜进来,容妆吃了几口便带着裴素一同来到大殿内诵经。 香烟缭绕悠悠渺渺的几丝飘散在半空中,僧人姑子齐齐的都跪在大殿里。 容妆来时不曾提及过身份,众人也不知,见她便只当女施主称呼。 此刻大殿里如此肃穆,裴素打破了沉寂问了出来:“这是怎么了?” 一姑子低声答道:“今日咱们阑廷与敌国决战,女施主不知?是当今天子率军亲征呢,寺里众人聚集给大军祈福呢。” 容妆一愣,旋即眼中有些欣慰和忧虑,这是民心所向,定会护佑阑廷得胜。 容妆上三炷香,而后跪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大殿庄严肃穆,耳边响起的俱是诵经声声,青烟袅袅,而容妆,却仿佛透过这暮鼓晨钟的安谧之境,看到那尘土飞扬刀枪剑戟的修罗疆场。 那里烽烟蔽日战火连天,那是万人枯骨铸成的风华河山。 诵经送一送那些无辜的将士们,也存十成的虔诚来寄希冀在祈福上,夫妻同心,也希望乔钺能感知的到。 这一整天,全寺的人都在大殿中诵经祈福,经筒转动,一转祈乔钺平安,二转祈国昌民盛,三转愿消湮业障。 也不知是谁在叹息,落在容妆耳边,像击在了心上,容妆闭目不曾睁开,而眉目已皆蹙到了一处。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很漫长,像是煎熬了长长久久一样,直到日薄西山,大殿里点燃了次列的烛火,风吹进来,烛火的暗影投在地面儿,幽幽转转的纠缠在一起。 容妆的行踪是秘密,除却几个护卫并无旁人知晓,一路更是便衣简行,所以容妆完全无需担心自己,所以这一整颗心都系在那边关疆场。 容妆昨夜未曾休息好,这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头疼的厉害,也有些困倦,可每当睡去时总会朦朦胧胧的在脑海里展开浴血厮杀的画面,大约是想的,怕的,就更侵袭进了她的梦中。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裴素扶着容妆回了后院,院子里很黑,没有燃灯,屋子里也唯有一灯如豆,那么一点光什么都照不亮。 容妆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和裴素有一句没一句的闲叙着话,裴素知她心中焦虑,便耐下心的劝,可这些容妆都懂,都明白,只是心下牵挂无法抑制罢了。 夜深了,容妆枯坐在院子里两个时辰,夜色的寒凉侵袭上身体,腿上有些酸涩,容妆回了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第185章 再回大营 进了四月,天气已经转暖。 战场以南的楚州,雁回寺。 连日来还是每日每日的诵经祈福,容妆也不例外,大约是这样做能够让她的心平静一些。 春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天寒地冻渐渐消湮,料峭春寒也是不同隆冬的那股刺骨,一切都渐显生机,看起来心里那股期盼都越发活泛。 容妆跪在蒲团上拨动着念珠闭目诵经,裴素将窗子支开,春风涌入屋子里,扑在容妆身上。 裴素靠在窗那儿,一个人小声的嘟囔着:“也不知道我哥和皇上他们怎么样了。” 容妆的心被她打乱了,于是心中由她的话牵引不由又想到裴渔,他有功夫在身自是能够保护自己,只是他是否救出了阿萦呢。 正是胡思乱想之际,外头有姑子进来,看起来有些慌乱,“女施主,有……有一伙人找你们二位……” 容妆心下一惊,按理说并无旁人知道,也应不是敌军……想此一喜,那便是自己人了,至此容妆忙起身去外头,一伙黑衣的人腾腾的来了安静的佛寺后院内,带头的人是裴渔。 容妆让姑子离开,裴渔一见容妆立刻带人跪地,“主子。” 容妆让他赶紧起来,裴素喜笑颜开,忙拉着他进屋子里询问一番,裴渔一一应答,从他的话中容妆听出了个大概,赫钦并未发现布兵图之事,所做一切布置各处防守兵阵都在阑廷掌控之内,两军人数悬殊,赫钦带人拼死抵抗,阑廷损伤也不小,但这一战的胜利已是注定,毫无疑问。 容妆缄默许久,多日以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了,容妆问:“他们都怎么样?乔钺,我哥,封铭,他们都如何?还有……阿萦如何?” 容妆的话问到末尾已经有些急促,好看的素净眉目不由得蹙了起来,而裴渔的爽朗神色却一霎戛然而止,再是目光一个躲闪,他看了容妆和裴素一番,欲言又止。 容妆便已经察觉不对,问他,“怎么了?” 裴渔迟疑着没说话,眼神躲躲闪闪,容妆见他这副摸样,心下便更是惊起波澜,随后眉目一蹙厉色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裴渔看见容妆真是急了的样子,总算开口道:“……赫钦的人来偷袭大营,容大人受了……受了些伤……” 容妆顿时脸色就冷了下来,“我哥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裴素道:“姐姐你别急。”看裴渔,“哥,你快说啊,别吞吞吐吐的。” 裴渔道:“就是普通刀伤,军医细心诊治过,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阿萦……阿萦……” 容妆听到前面的话刚放下心来,结果就被后面的断断续续的话惹起了震动,忙询问:“阿萦怎么了?你快说!” 容妆神色难看的很,裴渔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那日你拜托我去救阿萦,时间还需赶在不早不晚,我听你的话记在心里去办,那日我带精锐军趁决战混乱之际去了赫钦后营,救了阿萦出来,但赫钦留守看着她的人拼死抵抗,阿萦受了伤,我们杀出来之后她就晕了过去,我当时吓坏了,恐怕她出点什么事对你没有办法交代,赶紧就带她回阑廷营地,阿萦没事,可是孩子没能保住,阿萦醒来以后很是难过。” 容妆有些不敢相信,缄默半晌才问道:“那阿萦现在如何?” “她已经好多了,情绪也缓和多了,你别太担心,这次她本来是要来的,可是我们连夜赶路,封大人怕她身体吃不消,所以就没让跟着一同来这。” 她盯着裴渔的神色,总觉得他还有什么瞒着一般,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怕容妆追问似的,容妆偏要问个明白,“那……皇上呢?有没有……”容妆的话末尾都有些颤抖,也有些不敢问出口却还着急想知道结果,也怕听到不愿听到的结果,“皇上有没有受伤?” 裴渔那儿噤声,没立时回答,低着头手把弄着兵器穗子,才闷闷应了一句,“没,没事,皇上和封大人都挺好的。” 容妆狐疑的打量着他,倒是他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来,但听到这么说,容妆总算是安心了许多,这连日来悬着的心,还真是不好受,终于能舒畅些了。 裴素去倒了茶来递给容妆,容妆手捧着热茶,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裴渔刚喝完一口茶,端着杯子神色一滞,问道:“动身?” “回营。” “……” 许是裴渔反应慢,呆呆看着容妆没说话,而后缄默对视后才道:“不,咱们就在这继续待下去。” 容妆不解,“那怎么行,已经没有危险了,我应当赶到皇上身边。” 裴渔皱着黑眉想了想,回答道:“容大人和……和皇上的意思是,让主子你不用回去,先安心在这儿住着,届时班师回朝,自然会来接你。” “……”容妆一时语塞,无奈的问道:“那你来是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皇上平安无恙,不必担心,也是为了保护你。” 容妆总觉得哪里不对,裴素在旁问七问八的,容妆也无暇理会,只是觉得有些异常,按理来说,边关战事已了,敌军已平,危险已消。那么乔钺必然会迫不及待的接她回去,便不提二人之间的思念,单单说安全之事,容妆还是了解乔钺,以乔钺的性子来说,除非是战场厮杀那样的状况,否则乔钺一定是觉得容妆无论在哪里都不如在他身边由他亲自来保护的好,没错,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可是眼前的情况却是裴渔说乔钺和容徵不让容妆回去,这莫非也太过奇怪异常? 容妆越想便越发觉得不对,心下已经笃定了,此事定然是有蹊跷,然而眼下从裴渔口中又问不出什么。 容妆捧着茶杯,脸色一直沉沉的,暖意从手掌心传到心里,容妆叹息一声,目光深邃的看他,“裴渔,你有事瞒着我是吗?” 裴渔有些局促,手在茶杯上摩擦,“没,没有啊。” 容妆冷笑,一壁幽幽的放下茶杯,一壁道:“你没说谎结巴什么?” 明光从门窗倾泻进来,洒在地面一缕一缕的,裴渔低头看着地上的光,叹息一声,“主子观察细致。” 容妆冷声,“还不说?” 裴渔眯着眼抬起头看容妆,“我说了,你莫着急,身子重要……” 容妆一听这话,心下便知十有*不是什么好事情,白皙的手攥紧了椅子的木质扶手,手上肌肤绷得极紧致,可见用力之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口,几乎是挤出来的音一样,“说。” 裴渔沉沉的开口,“……赫钦败局已定之时逃出战场,皇上亲自带人追杀,二人皆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容妆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四个字,像在她的心上重重的锤下一击。 裴素担忧的看着容妆,碰了碰她的胳膊,有些害怕的呼唤一声,“姐姐……” 容妆没回答,屋子里一时静默了,一缕烟从香炉里飘出来,容妆的声音决绝又有些颤抖,都沉的不像是她的声音,“现在呢?” “容大人已经派将士们四处寻找了,还没有结果……” 容妆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发沉,“为什么你们不想让我知道?”容妆用力一拍桌子,手顿时都震红了,“这种事情能瞒吗!” 裴素和裴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颤,旋即二人忙噗通跪到在地上低着头,裴素不敢说话,裴渔忙解释道:“容大人担心主子受不了,是为主子担心,并非恶意隐瞒,原想众人寻找一番,皇上洪福齐天必然会安然无恙,才让我赶到这里来保护也是拖延。” 容妆听完话后,冷声低沉的开口:“糊涂,糊涂!”而后扶着桌角站起身,手都在颤抖,目光看着门外,唤道:“裴素,收拾行装,立刻动身。” 裴渔再也不敢阻止,赶忙起身去外头准备车马赶路,裴素极快的收拾好了行囊,匆匆上了车,这一路上容妆都心神不定,不知乔钺现在是否安全,也不知是否受了伤,容妆并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强迫自己摇摇头,乔钺是天子,自然非同寻常,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他也不可以有事,裴素起初一直在安慰容妆,可是容妆根本就一句都听不下去,看容妆精神恹恹的,后来裴素也不再说什么,容妆便一路闭目养神,困倦却也睡的不踏实,心里一直慌乱,急切的想要见到容徵等人。 一路行的极快,车子颠簸的让人难受,裴素脸色都白了,容妆也有些疲乏,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恹恹的,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阑廷营地所在,看着熟悉的地方,容妆心里五味杂陈,其实很不喜欢这里,这里充满着杀戮的气息,大幅大幅的阑廷旗帜随风飞扬着,容妆长长舒了一口气,下了马车踏上这座熟悉的边境城池。 第186章 替他守护 四月的天儿褪去了严冬的寒冷,枯枝换新柳,青石板的长街两旁都是驻守的兵将,战甲麟麟持着长戟,折射着白亮的光,一动也不动的矗立在那里。 刚踏下马车,容徵、封铭、阿萦等人一一入目。 也不知是犹带寒凉的春风刮的,抑或是久违的见面动了心弦,此时容妆的眼眶都有些发红了。 几人赶忙带着各位将领们迎上来,久违亲人相见,免不了一番寒暄,一一的道安过后,容妆看着他们都还安康无虞,多少也放心了不少,而后阿萦上前抱住容妆,眼眶也是红了一圈,却也没顾忌身份又深深唤了一声姐姐,便随后一下子眼泪就扑簌落下来了,容妆拍拍她的脊背,“阿萦。”却又辗转思及阿萦失子一事,便又轻声一叹,咫尺的落在了阿萦耳中,阿萦便知她的思绪,容妆松开阿萦,看着她又道:“你没事就好,已是万幸了,切勿耿耿于怀,身体要紧,得保重。” 阿萦抬手拭自己的泪眼朦胧,接言道:“是,我都知道,你放心吧,我看的开。” “如此最好。”容妆应道,一行人簇拥着进了大堂,容妆一路顾盼着四周景物,熟悉也久违,竟也恍如隔世,猝不及防的一股悲怆袭涌上了心头,细细的眉蹙起了小山一般,阿萦倒了一杯温水奉上来,容妆托着水杯,从桐杯中传到手心的温暖让容妆很是受用,双手捧着汲取暖意。 众人在堂下顺序一一落座,便就都注视着容妆,脸上神色各异,但无不沉肃之色。 终是容徵先开口,神色郁郁,“你别太担心,皇上吉人天相,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容妆也丝毫不掩饰心思,她也实在无力去遮遮掩掩,“不担心?我怎能不担心,加派人去找,日夜不休,连夜搜,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封铭道:“你放心吧,人都派出去了,我们也很担心,但于事无助,安心等着岂不好?若是你急出个好歹,回头皇上归来,还不得罚死我们?” 封铭这话无疑是宽慰容妆,她也明白,也确实不忍心再将着急恼怒的一面展现给他们。 但封铭说的也确实没有错,容妆此时纵然担心悬心,可的确无济于事,那么她如今,只能稳住自己,也稳住人心,稳住局面。 乔钺失踪,皇帝失踪,这于朝廷乃至天下,都是轰动,若是说朝廷中有人蠢蠢欲动的话,那么此时,恰就是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契机,皇帝失踪啊,这样的大事,那些贼子,怎会不趁机挑事。 她不是巾帼英雄,也并非女中豪杰,但是,她起码要为她的夫君守住这一方卧榻之地,和他拼命保护的疆土社稷以及黎民百姓,决不容许任何贼子侵犯一寸,掠夺一分。 他不在,就由她来替他守。 至于那些朝中还对她有所诟病甚至诋毁的臣子,她不屑去解释,时间可以证明,经久见人心就是。 容妆神思游离,事情一一略过脑海,直到封铭呼唤了她一声,这才反应回了神,扫视众人一眼,脸色毫无变化,封铭和容徵请示,请示接下来容妆是何打算。 容妆沉吟好一会儿,这才坚定了语气,笃定的,无可置疑的开口,“回永焕。” “回朝?”封铭和容徵对视了一眼,齐齐问了出来。 容妆点头,“嗯。”目光往远处看去,“是,回朝。” 封铭和容徵都没有立即搭话,许是二人同容妆心思一般无二,大堂里静默沉寂,而后容徵道:“好,我明白你的意思。” 封铭歪了歪头垂眸道:“是啊,皇上失踪,此事必然震动朝野,众人心思各异,但……”他说到这里迟疑了,旋即看了看容妆,“但必然有借此机会起逆心之人。” 容妆颔首,“所以,我回去。” 容徵应声:“听凭你吩咐。” 容妆仿佛是呢喃着,“我记得当初出兵之时,皇上说过,待凯旋回朝之时,御驾会亲自出城相迎,是为了鼓舞士气,如今……”容妆神色一哀,旋即陡然肃穆的拔高了音儿道:“派人回朝传我的旨意,阑廷大军凯旋班师回朝,朝臣百官出城相迎,便算是履行乔钺的君无戏言,为将士们鼓劲儿喝彩了。” 而容妆更想的是,让那些有逆心的臣子,休想以为眼下是他们的机会,阑廷大军百万,是听命于九五之尊,是守护家国不受侵犯,届时必要震慑乱臣贼子之心,休得僭越妄想。 容妆命裴素取出她的凤印,盖在懿旨之上,让裴渔派人快马加急传回帝都永焕。 旋即吩咐下去,“哥,你带一半将士镇守这里不动。”再看封铭,“封铭,你带大军归朝。”再说裴渔,“你点一队精兵良将,随我暗中疾行回去。” 众人称是,随后容徵问道:“你是想暗中探探朝中如何?” 容妆点头,“没错,离朝已久,纵然有隔期禀报,但,毕竟朝中是夏归年把控,他向来与我不合,更有皇上失踪这一事,人心权欲,不得不防……必须要谨慎才好。” 不谋而合,众人颔首称是,事情吩咐下去便着手去做,容妆回后堂休息,一路舟车劳顿她身体也快吃不消了,思虑种种,她亦无法,眼下朝中需要安定,需要决断者,外人她不放心,纵然她很想在这里等候乔钺归来,但她不能,她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她得定下心,她稳着,容徵和封铭总归才有主心骨,才会更稳。 而乔钺,他又在何方呢,越过窗棂,容妆对着已经黑暗的夜空,星子闪亮,她想起乔钺那双凌厉的眼,在面对她时清晰可见的转化成的温柔。 无泪,只有想念,仿佛回到了乔钺御驾亲征那时,她留在宫里,只能看着那轮共同的月亮,同样的悬心,同样的遥远,唯共明月诉尽思念,它却不谙离别苦楚。 是啊,俗世多离别,亲人如是,爱人如是,朋友如是,容妆也曾问过容徵他们,可否帮助寻一寻,那个从敌对到帮助她的小七,可是终究没得个结果,找不到了,有些人有些事就是如此,一分开此生想必就再难相见,希望以后天高海阔,还能在某个日光明亮的日子里再遇见他,希望那时是没有战乱没有颠沛流离的。 夜深露重,歇了吧,整好了装束,明日还要踏上归途,而这归途,却无乔钺在侧,就像是拨着茫茫的雾,很多未知在等着她,她怎么能不养好精神来面对呢。 第187章 回到宫中 南归千里路,几多人不复。 这条沙场路,的确太多人埋骨在青山,不复归乡了,真真不堪说。 耳边过的风声,铁蹄踏土尘,野兽的嘶鸣。 按照容妆的意思,现下她随行的队伍是裴渔挑选的百余人,皆是精兵良将,随容妆前头快马归帝都永焕。 阑廷大军则由封铭带领,容徵则带人马留在驻地寻访乔钺踪迹。 众人几乎马不停蹄往南行去,越往南则越气候越暖,到底是春天,寒气再多也不至难忍,所幸这才让众人不用管御寒之事一心赶路。 阡陌田野不少花都开了。 帝都自是繁华地,比不得风霜裹苦寒的边关,四月春开,便城外也是极了明媚,行客,商贩,马队,酒肆长亭,匆匆来匆匆去,溪流绕青山,骄阳正暖。 为防眼线,众人分散安置在城里各处,裴渔容妆等人在城外一庭院落脚。 天正午,一路颠簸疲惫,沐浴过后众人小憩片刻,容妆还一副男儿装扮,一身黑衣落拓。 裴渔已吩咐众人四处打探消息,容妆让裴渔拿着令牌,挨个召集乔钺暗埋在各府的心腹。 入夜时,他们人渐次到来。 并着裴渔派出去的人打探的消息,加之各府暗线之言,容妆也算大体了解朝廷近况。 不管文武百官为失踪之事担忧乔钺是真是假,但所幸他们到底没人敢轻举妄动,不轨之心有,僭越之言亦有,暗线所呈上的名单容妆都一一记在心里,而后把纸张对着灯火付之一炬。 容妆笑笑,脑海里回想着暗线所说,那群老臣以夏归年为首,很不满她所下的‘凯旋归来,百官出城相迎’的旨意呢。 他们会不满,那是因为他们身处繁华的帝都城,他们坐享珍馐,身覆锦绣,他们未曾去见血流成河的战场,也不曾尝受过失去亲人抑或时刻悬心的滋味。 他们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惯了出则前呼后拥,也惯了颐指气使。 要让他们这群饱读圣贤书,满腹经纶口若悬河的朝廷栋梁大才子,去亲自相迎一群草莽武夫,他们当然不愿意! 容妆笑,早料到了。 他们为何不去拿着心想上一想,没有这群武夫抛家舍业的一腔热血,哪里来的他们坐拥高官厚禄,安稳前途。 既无阻碍,容妆便决定明日回宫。 她实在太想她的儿子乔执了。 思虑着明日召见众臣,大抵又是一场看不见的硝烟。 晨曦的光芒一点点破开天际,天气很好,浅蓝,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春风不比北边关的寒气,这里的春风很温柔,拂过面颊也很舒服。 容妆微微合眸,眼前从天光明亮变的黑暗一片,随后又睁开眼睛。 心说,久违了。 眼前是巍峨矗立的阑廷宫。 阔别许久,终究是回来了,眼前高耸辽阔的殿宇楼阁才是自己最熟悉的场景,也是许多个夜里梦归之处,容妆轻轻一扯嘴角,她算是这辈子也离不开这抬目只见四方天儿的宫阙了,早就成了她心底认定的,她的家,她的乡,她的归处,大抵无论这里如何斗,如何诡谲,终究也有一些回忆莫名让她有安心的感受。 一路走来思绪纷乱,感慨万千,早有宫人赶忙通报各宫,一路的宫人跪在地上喊着“皇后娘娘。”,容妆目光几许流连,却又恍惚迫不及待的往宣裕殿而去。 宫人通报最先去的便是宣裕殿,众人都已等候在外,容妆临近时,许是近乡情更怯,她反而放慢了脚步—— 姚姑姑、小景子带着宫人们一一入目。 她们齐齐跪了下来,高呼着“恭迎皇后娘娘归宫。” 容妆湿了眼眶。 缄默不语走过去,亲手的,一个个把人扶起来,姚姑姑和众人皆喜极而泣。 众人甫入殿,姚姑姑便赶紧吩咐下去准备沐浴,准备茶水,准备点心、衣物等等一切,生怕怠慢了容妆一分,整个殿里顿时就热闹了,宫人们行色匆匆的忙络起来,整个殿里像突然有了生机一般模样。 容妆让姚姑姑坐下,她依言而坐,褐色帕子擦了擦眼角湿润,对容妆道:“娘娘见消瘦了,想必是外头不比宫里,受了不少的苦了吧。” 末了姚姑姑叹息一声,“苦了你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容妆接了宫人递来的茶杯,饮了几口湿润了唇,才缓缓道:“苦累的,倒也无妨,平安就好,可是眼下……” 容妆眉头一蹙,满面忧虑,姚姑姑便知她的意思,接了言道:“咱们皇上吉人自有天象,更有举国爱戴,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容妆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嗯,会的。” 宫人撩开珠帘,容妆抬目看去,顿时惊喜的放下手中茶杯便匆匆起了身,“执儿!” 几月不见,乔执倒是长大了许多,眉目稚嫩中也有了明亮神采,举手投足倒是见出和乔钺三分相似。 一见着儿子,容妆顿时红了眼眶,眼泪不可抑制的簌簌滑了下来。 乔执被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姚姑姑在旁也看的极为欣慰,好半晌容妆才放开孩子,乔执软糯的声儿唤了一声,“娘。” 容妆眼神里都是满溢的温柔,一声呼唤也点亮了她有些灰暗的心,容妆庆幸当初教乔执叫的是‘娘’,而不是‘母后或者母妃之类。’如此方让人觉有亲近感。 容妆忍不住把乔执打量个许多次,又抱在身边亲近的一同坐在软塌上不肯撒手,没多久之后曲玉戈便急匆匆赶过来了,一进来给容妆跪行个礼,而后起来坐在对面,把容妆好是一番打量,“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吧?” 容妆笑笑,也只是不痛不痒的,非是什么真高兴的笑,“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在这宫里待久了,外头的日子,哪能习惯的了?何况是边关?” 曲玉戈也笑了笑,有那点子同情和了然的意思,“谁让你容妆乐意呢,当初还飞蛾扑火似的谁也拦不住要过去,如今我瞧着,你也不像后悔的样儿。” 容妆道:“有什么好后悔,苦是人吃的,皇上既然受得,我又有什么受不得?” 曲玉戈点点头,拨动着手里绿翠念珠,“成,你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个骨子里带傲的。” 容妆垂了垂眸子,把乔执让宫人带下去,而后她起来,给曲玉戈弯身鞠了躬,曲玉戈倒受的坦然,一愣以后也没阻止容妆,眼看着容妆缓慢平身,容妆对上她的眼睛,说:“谢谢你,玉戈。” 随机转身对姚姑姑同样一鞠躬礼,“谢谢姑姑。”姚姑姑可不敢受,赶忙道:“主子折煞老奴了。” 容妆却道:“受得起,姑姑和玉戈在我离开这段时日,将执儿照顾的如此之好,使我在外没有后顾之忧,自当受得。” 曲玉戈则道:“你不必谢我,只要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履行就好。” 容妆则点头,“不急,许诺给你的自会给你。” 二人闲碎言语着,从边关容妆遭遇等等一直谈至回忆过去,而这时曲玉戈才缓缓道,“其实当初我并非一心向佛,只不过是元旖离世那件事,给了我太大的震动,我有些怕了,我不想余生都葬送在这座无情的宫里,我不比你,我没什么心计,城府不深,我出身将门,我的父亲从小教我做人正直为重,阴谋诡计得一时快,却非正道终究是要败露的,我又怎想到我能置身这个勾心斗角的破地方?我嫌弃。”她嘴角一嗤,“你这个人,也算是这儿最快活的一个了,要什么有什么,有人人梦寐以求的位置,有她们翘首盼着的皇帝,可你偏偏还活的那么恣意,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幸运呢容妆,有的时候想想我都不由得嫉妒你了。” 容妆答,“冷暖自知罢了,谁没点难言的痛苦呢?但我也不否认你说的大都没错,我的确活的比许多人要快活。” 曲玉戈又说,“你都如此幸福了,就放过我吧,你知道的,我无意这里了,元旖那件事之后我就怕啊,好笑么,我本来性子也挺傲,偏偏也能怕了,这宫里冤魂多了,我不想把自己也填上,成孤魂了还脱离不了这座宫殿,我所幸去潜心礼佛好了,反正求求庇佑抑或自己给自己个安心,加之外人看来,我吃斋念佛定然是没野心的废人一个了,总不会再来折腾我,后来发现那清淡日子也挺不错的。我就等着寻机会求你让我离开呢。” 这番话也是够真诚,容妆知道她是真正腻歪够了这阑挺宫,“你的心意我知道,安下心来。” 后来二人也是谈了许许多多,难得聊的如此畅快,大抵也都是掏心窝的话,容妆觉得很珍贵。 曲玉戈也不容易,一个爽朗的女子,硬生生给困在了这里不得舒展,相处这么久了,容妆知道她没什么大心计,也不适合留在宫里,她该有外头适合她自己的一片广阔天地,容妆想,该是时候打算着让她出宫了。 至于由头,眼前不就有现成的?且也是最合适的,对曲玉戈名声也好,该好好帮她一帮。 所以容妆问她,“玉戈,皇上失踪,此事让我时刻悬心不得安生,你得帮帮我。” 曲玉戈不解,容妆干净的眸子弯了弯,“你吃斋念佛久了,若是离宫去皇寺为皇上祈福,岂非再适合不过?我自是去不得,你去了,也能让我安心些。” 曲玉戈注视容妆眸子少时,顿时反应过来,欢喜漾上眉间,“是,我明白了,容妆,谢谢。” 双双一笑。 第188章 广阔天空 曲玉戈离开后,容妆沐浴更衣在宣裕殿宿下,环绕她的是无比熟悉的感觉。 这毕竟是她呆习惯了的地方,比起这段时间在外颠沛流离以来,还能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好好的歇息一番,不用去防备不用去担忧,这真的是令她愉快的事情,也是和乔钺失去联络以来,她睡的最安稳的一夜,期间虽然也不乏醒来摸到身旁一片空凉无人处叹息一声。 翌日是个晴好的天气。 容妆醒的早,便吩咐人去容家把元旖接来。 许久不见,当叙叙旧。 元旖到时容妆已经备好了茶点等着她,乔执由奶娘和宫人陪着在一旁嬉闹。 容妆脸上挂着一抹淡笑,看着她到来时穿过宫人撩起的珠帘,珠玉碰撞时叮叮脆生的轻轻响着。 有风伴着她穿进殿里。 元旖跪身下去行礼,“妾身冉氏,叩见皇后娘娘千岁。” 容妆打量了她一番,“容夫人,快平身吧。” 元旖这才由侍女扶着缓缓起身,循座而落,与容妆目光相撞,莫不深意含笑。 容妆此刻是觉得呀,元旖着实变了不少,虽说容颜不改,但是那股傲然劲儿与盛气凌人,却是减湮了不少,整个人看似是个温柔大方的官家夫人罢了。 大抵是所处环境造就人,改变人。 元旖却觉得容妆没变什么,还是那副模样,有些世事看透却隐忍,眼里眉间却越发毅然英气。 想来大约什么看透世事,不过就是被世事折磨个透而已,经历体会过了多少人就淡漠多少。 容妆吩咐姚姑姑带一干人等下去,待殿里没了外人,容妆才问道:“近来可好?”是故人熟识的语气,极其平稳。 元旖见已经屏退外人,方无顾忌开口,回道:“尚可,你又如何?可有皇上踪迹了?” 容妆听到此处眼色乍然有些黯淡下去,执杯饮茶后方道:“尚未。” 元旖一时也有着不好受,便作劝慰道:“你也莫太忧心,照顾好自己身子才是好的。”话的末尾又漾出清浅的笑容,“否则等皇上回来还不知道得多心疼是吧?” 容妆瞅着她,薄薄一笑,“你还是最想问我哥的吧?” 元旖被她猜中心事,顿时不由也笑了,她不同旁的女子,她不会故作矜持,于是她笃定的说,“是啊,分开这么久,我当然想他担心他,不知可有受伤?” 容妆了然的神色,徐徐回道:“你放心吧,他没事。” 元旖闻言这才彻底安心下来,彼时日已升,光打在窗扇上,明晃晃的像一条条碎金一样,也像要照醒这个沉睡的大殿以及阴郁的心情。 乔执从外头闯进内殿来,小嘴里嚷嚷着要娘,容妆把他抱在怀里,不由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恍惚见他已有两分乔钺的模样。 *** 因着曲玉戈今日便要急着离宫,未免出什么差错,容妆没有让她见到元旖,在她来之前便让元旖离开了宫。 很多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知道一些真相未尝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日头已高悬,容妆站在窗前看远处连绵错落的楼阁殿宇,洒在身前的光暖洋洋的很是温软熏人。 曲玉戈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褪去了铅华粉黛,一身青衣,外薄披风,婢子在后头拿着行李,她是来同容妆告别的。 说到底虽然曾经为敌过,但好歹是和解了,她从来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恶人,都是环境性情所迫罢了,况且二人还同气连枝过,容妆终究也是很舍不得她的。 曲玉戈眼里的冷漠不复,多添了的是释然,如果深看进去,也许看见还有些不舍,容妆看见了,但容妆想,她终究得偿夙愿,就要逃离这座能禁锢人心魂的深宫,能出去看看湛蓝的广阔天空了,自然是该释然一切过往的。 容妆便道:“你该高兴的。” 曲玉戈敛目道:“当然,我很高兴。”话末了容妆并未答言,二人间缄默了一会儿,曲玉戈又道:“高兴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她的眼眶竟有些红了,“没想到心心念念着想要离开,真到了能够离开的时候,却出了这些子无用的情绪。” 容妆心下也有些不舒爽,“知道无用就是了,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待将来日子久了,便不会有人再去关注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兴许也不会有人记得还有你这么一个人,世事不过如此,人走茶凉,谁还会记得你的好你的坏呢。”容妆言罢笑了。 曲玉戈面色有些苦楚,“你说的是,忘了我这个人最好,最好连阑廷史上也不要出现我的名字,全都抹掉吧抹掉吧,最好。” 容妆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走吧,天下之大,找个安宁顺心的地方,去追寻你自己想要的好生活。”容妆示意姚姑姑,姚姑姑将手中的雕刻精致的饰物锦盒递过来,容妆接了过来,垂目将它打开,里面是几件金玉器之类的首饰,她递给曲玉戈,“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个带着吧,我答应你,将来日子一久,没人再去注意你的时候,就让大家以为你殁在了外头,且是为皇上为咱们阑廷祈福而出宫的,就算是阑廷史上,也会让史官写满你的好话,予你流芳,如何?” 曲玉戈接过来,“你给我的自由比什么都珍贵,至于这些东西,我也收下,是你的心意,我永远记得。谢谢你,容妆,你一定会幸福的。” 容妆撇撇唇角,“这谁敢说一定呢。” 曲玉戈笃定的目光,声音极是清脆,“我敢。” “为什么?”容妆不解。 曲玉戈只道:“因为你是个值得幸福的人。”许是这一句话包含了许多的心情,曲玉戈没有再说下去,当时便有些哽咽了。 容妆极是温和的笑了笑,颔首应下,“承你的吉言。” 末了容妆送曲玉戈出宣裕殿外,容妆尚还站在阶上,曲玉戈在下缓缓跪下去,对容妆三下叩拜,容妆让她起身,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容妆便随她去了。 没有再送她,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隐没在风尘中,容妆一声叹息,对姚姑姑说了一句,“愿她以后都好吧。” 姚姑姑应声,“有你如此费心助她出宫,想来既然出去了,以后总不会比在宫里的日子难熬。” 曲玉戈离开了,总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容妆的心放下了一些,容妆再瞥她离去的方向,没有在说什么,转身回了殿里去。 第189章 她的睿智 送走了曲玉戈约莫已经日中,天光正暖的时候,容妆命人将朝中大臣都宣到了宣宸殿。 容妆在众人到来之后方缓缓入了正殿,端然落座睥睨众人。 众人见容妆入座,纷纷拜礼,容妆示意众人平身,目光又是浅浅淡淡的将众人扫了一遍。 而后容妆像是很平和又似很疑惑的问道:“夏归年大人怎么没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气氛有些僵,而后内监上前禀报称:“回禀皇后娘娘,夏大人府上派人来过,称是夏大人得了急症,风寒侵体,故而今日不能过来觐见娘娘。” 容妆静默片刻,脸上仍是毫无波澜,堂上众人有年少者颇有胆量,道出夏归年无礼,便随即引得夏归年一党出言,堂上口舌之争纷纷。也许许多人都是被夏归年此番激怒。明显夏归年是故意如此给容妆示威与难堪。 容妆却不见恼怒,面色上仍是一派平静温和。 许是夏归年一党等着看容妆隐忍不住的怒气,颇带看好戏的意思。 容妆自然不会如此,她只是吩咐内监道:“既然夏大人病了,本宫也实在不忍大人再为朝事奔波劳累,如此,便传本宫旨意下去,让夏大人在府上好好养着,朝中诸事便先不必操劳了,本宫会安排好的,让夏大人只管养着便是。” 原本今日是容妆召见众人商议战后修复,还有抚恤金,迎接大军回朝之事。夏归年如此故意缺席,还找了个最简单的理由,任人都知道他是故意为之。分明是不给容妆面子,可众人大抵是没有想到容妆会顺此事架空了夏归年的权利,台下夏归年一党脸色着实不好看。 容妆只当看都没看见,自顾自又吩咐内监:“夏大人为国事操劳,本宫着实不忍,吩咐下去,让御医中德高望重者皆去夏府待命,让夏大人安心就是。” 容妆随后又做思考状,又对小景子添一句,“本宫今晚亲自去夏府看看夏大人,你去准备准备。” 众人面面相觑,大抵着实没想通容妆为何如此,一面摆明了架空夏归年,一面却要亲自去看他。 待商议妥事务后已经天色见晚,容妆带人在入夜时赶到夏府。车马轻微颠簸,容妆从打开的轿帘中看着夜色泼墨,远山迭起,白月光洒在世间万物,隐下的那股思念再次油然而生,也越发想尽快处理好朝中事务,赶紧去寻找乔钺的下落。 说实话,她不敢去深想。她怕极了会胡思乱想……却总是忍不住。 很多胡思乱想的担忧恐惧,时常穿透内心,让她身体都忍不住颤抖…… 她怕极了再也追寻不到乔钺的目光,怕极了不能和他携手走完这一生,如果没有乔钺,她不知道她故作坚强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她支撑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她所有的坚强勇敢果决,在于她知道,乔钺都在她身后给她力量,给她安慰,给她一个轻柔却重大的拥抱,可现在她只能带着这些希冀来苦苦撑下去,至少没见到乔钺之前,她不会泄气,也不会给人看她痛苦的机会。 夜凉如水,容妆将怀中汤婆子递与姚姑姑,风袭来时忍不住寒颤,夏归年倒是没有太无礼,已经带着夏府众人等候在门外,实则夏归年他自己也知道,纵然下了他的实权,可容妆能亲自来看他,已是给极了他的面子,他自然也不敢太过嚣张气焰。 而容妆这样一面打压一面安抚,却也着实让夏归年有怒气也无处出。 夏府众人由夏归年带头跪地行正礼,容妆让起身,便往府里走去。 夏府树木较多,尤其是高大的树木,矗立在道路两旁,整个府邸更显得极是深沉。 容妆入了大堂端坐在主位之上,夏归年随后落座于次。 夏归年精神矍铄,并无病恹之态。容妆轻笑了笑。 心照不宣便罢了,夏归年识趣,他知道当着容妆这个明眼之人,再装下去也无非自取其辱,没什么意思,索性该是什么样就坦然以对罢了。 容妆自然不会戳破他,也不会让他下不来台,只道:“本宫担心夏大人的身体故而亲自过来看一看,毕竟大人可不是一个人,您可承着阑廷呢。” 夏归年面色无波澜的应一句:“皇后娘娘厚爱,老臣受宠若惊。” 容妆回道:“眼下看到大人身体好多了,本宫也就放心了,也不枉费这一趟。” 容妆垂目,适逢丫鬟奉上茶水,容妆端在手中暖暖手,后缓缓道:“大人是阑廷栋梁,该知道以朝廷为重,以黎民为重,大人做的一向很好,本宫也钦佩之至,本宫虽是女子,却也深知这道理。身在阑廷宫,身在皇上身边,总是耳濡目染,他此生不只为自己活,还为天下活。我亦追随他,此生不悔。所以,本宫只望大人莫要陷本宫与大人自身入无义,若大人因为本宫而置阑廷于不顾,让朝廷失去大人这个栋梁臣子。本宫不忍,所以本宫会来这一趟。” “过去若有得罪,容妆跟大人赔罪了,希望能化解干戈,往事一笔勾销,本宫为阑廷,大人为阑廷。我们摒弃前嫌,可好?” 容妆起身,对夏归年深深一鞠躬。 夏归年不是不识抬举的人,眼见耳听容妆所 做所说,他不是不动容。他赶紧对容妆俯首作揖:“娘娘折煞老臣了。” 随后他沉重的叹气,“娘娘大度至斯,实是阑廷之福,百姓之福。” 末了,他释然一笑:“老臣,服气。” 容妆亦是一笑,“大人,朝中少不得你,早日归朝吧,此番战后事务冗杂,民心需安抚,战地需修复,许多事情本宫还得向大人请教,本宫还需亲自去寻皇上下落。朝中需要大人,届时大军回来,还要请大人领朝臣亲自迎接,本宫代浴血卫国的将士们,谢过大人。” 夏归年低头,不可抗拒的应答:“娘娘请放心,老臣遵命。” 容妆离去时,夏归年盯着她的背影,着实服气。这个女人,先下了他的权柄,给他看也给众人看表明朝廷并非缺他不可,后又亲自登门慰问。这一面打压一面安抚……嗯,是个好主意,他夏归年总算相信,她容妆能得皇帝倾心以待,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是如此聪慧过人,能让你无话可说,也能让你按她的意思走下去,毫无反驳之力。 难怪她能败了后宫三千,弱水独饮。 容策养了一个好女儿。 夏归年释然笑了笑。 第190章 好久不见 已经进了五月,气候转暖。 这里是原本的敌军附属小国境内的一处小县城,但现今已属于阑廷舆图。 这里倒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虽然很小也偏僻,但也算是山明水秀,不是战中那等穷山恶水之地,所以人心也随环境安稳,容妆这样想着,不由得笑笑,身旁是裴渝和裴素跟着,阿萦在家中养着身子,容妆并未让她跟来。 朝局在夏归年归附后初步安稳,战后百废待兴,百官亲迎大军之事天下口传,都道阑廷有明主,国运昌盛。 容妆亦给乔觅薇,元麓夫妇修书,以己名义谢过祁国行军支援之事,亦以阑廷名义履行当初之承诺,将祁国周遭城池划分祁国舆图内。 世事尘埃落定,可乔钺尚未归来。 但已有消息称在此城内见过似乔钺之人。 她们行走在城外的小路上,风吹脸上也不再那么凛冽,日光也很是宜人。容妆一身寻常女子打扮,但眉目英气是无论如何装扮都压制不住的,裴素在道边欢快的将风景指给容妆看。 容妆笑笑,却目底略带忧愁,问裴渔,“可是在这附近?” 裴渔道:“正是,据派出去寻找的人所报,曾在这里见过与皇上相似之人,但不敢确定。” 容妆点点头,想了想,回道:“你在这附近找个地方让我们借宿几日。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得把这附近亲自寻上个一遍。” 裴渔应是,派人去找住处。 容妆几人停留在一河边,裴渔饮马,裴素从马车里拿出点心呈给容妆,“姐姐吃点东西吧,着急归着急,可别饿着自己才是。” “知道了。”容妆笑笑,接过点心吃了几口。 而后没多久,派出去的人回来称已经找好住处,裴渔让众人过去歇歇。 就这样留在此处已四五日,期间附近都有寻找过,这时吃过了晚饭,天色已见暗淡,容妆准备出去转转,裴素带上了披风手炉陪在她身后,裴渔远远的跟着保护并为走近打扰。 走到那日的小河边,夕阳下河水泛着粼粼的光泽,耀眼夺目,霎时好看,风吹动附近的树木沙沙作响,裴素把装满热水的小手炉递给容妆:“姐姐抱着一会儿吧,有些天凉了。” 容妆接过来抱在手心里温暖着,沿着河边散步。可见青砖绿瓦,炊烟袅袅,行人正归家。 容妆忽然蹙起眉头,脸色变了变,因为,随着三三两两行人细小的说话声传来的,还有轻微的笛声,容妆以为自己听错了,匆忙的顺着笛声的方向追寻而去,裴渔见不对,赶紧奔过来,和裴素二人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赶紧追上去。 容妆脚步越来越快,笛声也随着越近越发清晰可闻,好熟悉。 是她的解语笛,是她的解语笛,换句话说,解语笛在乔钺身边! 容妆又惊又喜又怕,怕失望。 这里是一片林子,不茂密不幽深,却苍翠喜人,让人处之身心舒服。 容妆看见一处屋子,周遭种的花草。隐隐竟觉得有世外桃源的感觉,或许该说世外田园才对。 容妆走近大门边,一个看起来怀孕已有七八个月的女人,在费力坐着洗菜。身边儿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容妆还未等上前说话,随之就见一个熟悉身影在另一边,他执着笛,一身布衣,可风华是刻在骨子里的,眉目仍旧神采。 他收拾笛子,随后笑着替那个女人添上水。 容妆手里的小暖炉一瞬间掉落在了地上。 他落魄却也如此风采依旧。至少在容妆眼里是这样。 大门距离屋子很近,他们朝门口看过来,乔钺也显然一惊,随后眉目皆是喜色。 容妆站在原地也未动动,可眼睛却丝毫未从他身上移开过,他见了一点消瘦,可能是外头日子不如意。 他拄着拐杖,容妆看下去,是腿受了伤?一瞬间容妆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乔钺见此一急,腿脚不便,却也急匆匆地往她这走,瞅着他困难的行走,容妆叫他,“你不要动。” 话音刚落,容妆走过去,步子稳重而不急促,这十几步的距离,她和乔钺的目光交汇着,许多久违的感情尽在不言中。 容妆走到他面前,轻轻的抱住乔钺,眼泪落在他的背上。 裴素和裴渔傻傻的看着他们,愣在了原地。 乔钺手抚着她的发丝摩挲着,尽是怜爱。眼眶也红了。 可两人反而什么都没说,好一会儿后,乔钺的腿支撑久了有些困难,容妆放开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女人和孩子,女人和她年龄相仿,眉目清秀,乔钺道:“这是孟晓慈,是她收留了我。” 容妆弯身,给她鞠躬。“谢谢你照顾他。” 孟晓慈有点不好意思,赶忙摆手说不用客气,让容妆等人进屋一起吃晚饭。 容妆倒了谢,客气了几句,扶着乔钺进了屋子里。 这屋子外面看着简陋,容妆打量着,没想到里面却布置的蛮温馨舒适的,可见这个女人是个有心之人。 乔钺同她坐下,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容妆回道:“听见了笛声。” 乔钺手抚摸着她鬓边发丝:“好久不见,妆儿。” 容妆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抚上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是啊,好久不见,乔钺。” 乔钺不用她问便自己缓缓叙述来,“我和赫钦僵持了很久,后来都有些体力不支,他在被我杀死之前,用暗器打伤了我的腿。” “后来有人路过救了我,把我送到了这里,孟晓慈她丈夫是开医馆的,她略懂一些,她帮我治腿,如今已好转许多,她丈夫参军没能回得来。留下孩子和怀孕的孟晓慈。” 容妆问道:“你怎么不让人通知朝廷?” 乔钺回道:“朝中境况不明,我又受伤毫无抵抗之力,我怎敢随意暴露身份以及所处之地?况且这里偏僻,孟晓慈七八个月无法走远,一时也无法。我原想等腿好了再说。” 乔钺笑了笑,“可我没想到你能找到我。” 容妆:“一天找不到我就找一天,一年找不到我就找上一年,一辈子找不到,找一辈子又何妨,我不放弃,这不就天意怜悯,让我找到了?” 乔钺笑揽她入怀,连连称是。 容妆道:“我瞧这山清水秀的,我留下陪你养伤,也算是我们一起偷个浮生闲。” 而后容妆将朝中事物无巨细的一一讲给乔钺听,用过了晚饭容妆依照孟晓慈的交代给乔钺熬药,乔钺在旁陪着她,二人闲谈着,也看窗外的月光和星子。 容妆说着这些日子不见乔钺的担忧和思念,乔钺亦然。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天气炎热起来,乔钺的腿好的也差不多了,孟晓慈生了个女儿,乔钺给起了名字。 外出去县城采买一些物品,乔钺和容妆携手而行。 容妆不禁想到,好像还真的从没像寻常夫妻一样,出来买菜之类的。 听着路边小贩的吆喝声,和街上行人马车来来往往,倒是蛮享受现下这感觉的。 容妆心里暗暗欢喜。喜上眉梢。 乔钺笑问道:“怎么了,你心情不错?” 容妆道:“当然了,这么蓝的天,心情当然不错。” 说着便奔向路边的一家布店,想着给孟晓慈和孩子做几身衣裳。 有恩必报,何况是乔钺之事,对她来说可谓如此大恩。 虽然在战争之中失去了丈夫,可是她仍然,坚强面对生活,这个女人是值得敬佩的容妆这样想。 几日后出发回永焕,容妆欲把裴素留下来照顾她,可是她拒绝了,容妆也就不再强求。 第191章 大结局篇 承衍三年七月。 承衍帝伤愈归朝,由此亦遏制住风言风语,战争告一段落,阑廷大捷,天下大势所归,百废俱兴。 皇后容妆亦越发得人心,民间赞叹口耳相传。 帝后二人琴瑟和谐,伉俪情深,阑廷再无选秀一事。 实惹天下艳羡,成就一段阑廷佳话。 三年后。 言州的花灯夜。 一行人从言州行宫正走出来,为首的正是乔钺与容妆。 即使三年过去了,容妆也未见有变化,端然还是女子英气不改。 倒是乔钺眉目更凛然有威势了许多,越发成熟气度不凡。 身后跟着的是裴渔与护卫。 却不见容徵和封铭,阿萦。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花灯如昼,夜空星子闪烁。 容妆看乔钺一眼,二人相视一笑,握紧了对方的手,已是老夫老妻一般的默契。 容妆感叹道:“可惜封铭阿萦还有我哥都不在,不然多热闹,这里多美啊!” 乔钺回应道:“你也不必遗憾,容徵又做了父亲,在家陪着他夫人,对他来讲还不比这里高兴?” 容妆点点头,心想也对,还有阿萦,阿萦刚怀了孕,她头一胎就滑胎过,原也不易再有孕,此番实属不易,封铭在边上无微不至的伺候,生怕出一点差错,容妆可不敢叫上阿萦一同长途跋涉的来这里。 乔钺又道:“过些时候如果不忙,同他们再来一趟也未尝不可。”他看容妆:“早该带你来一趟的,这三年一直忙着朝里的事,也没顾上。” 容妆笑道:“能再来此地,我已经很满足了。想起上次来此……竟恍惚已经这么久了……” 这期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是有多幸运,才能携手乔钺再次共同踏上这片土地,看看一如当年的花灯满街。 她如何能不知足。 乔钺玩笑里带着正式:“没把你弄丢,我才知足了,老天眷顾。” 容妆笑嘻嘻的拽着乔钺在熙攘的人群里奔走。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容妆说着,乔钺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拥挤的人群中,二人相视一笑,眼里只有对方最为清晰。 河畔。 这里是安静的,灯笼稀少,水波潋滟,一层一层荡漾着银光,星星闪闪。 容妆:“四年前在这里,某人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就强迫我跟他成了亲。” 乔钺向她走进两步,一笑。从后面搂着容妆,在她耳边轻声道:“怎么?嫁亏了?后悔了?” 容妆爽朗一笑,挣脱乔钺,转身与他对视:“亏?我可没亏,我赚大了!更不后悔。” 不后悔梧桐树下得遇君,不后悔内刑司的冰天雪地里风寒入骨,不后悔与君共弈人生局。 记得这许多年来的陪伴与懂得。 记得顶天立地的你为我流的眼泪。 记得那没有理由的相信与维护。 “这辈子遇见你,才让我活出了自己。”这是容妆对乔钺说的。 乔钺回答她,“我亦是,谢谢你的出现,给了我一个精彩的尘世。” 携手远望。 灯火蜿蜒了数十里。 这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