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站在高台上,一袭白衣飘飘若仙,面上是精致的妆容,眉间,是细细描摹的花钿。 她挥袖,风牵引着水袖翩飞。 高台之下,两个军队兵刃相交,左方军队似乎颇占优势。 “快看,高台上有人!”不知是哪里冒出的一句话,在本是僵持的局面下,显得尤为突兀。 右边那方身着玄铁战甲的男子听见这话,竟是身子微颤,心跳更像漏了半拍似的。 还不及他看过去,趁着他愣神的空挡,左边军队身着银色铠甲的男子便将他擒住。 “有没有人教过你,交战的时候不要分心。” 却只见被擒的男子没有理会他,眼睛死死的盯住高台。 前者疑惑,正看去,却在转眼间,眸中的神色由愤怒到惊诧再到……惊恐! 她纵身一跃,身着银色战甲的男子一面高呼不字,一面伸出手,跑到高台之下,想要接住她。 而另一个被擒住的人只是眸光噙着泪,黯然垂眸,却无奈。 鲜血让白衣变得触目惊心。 冲过来的男子就这样呆楞的站在原处,没接住—— 鲜血已流至他的脚边。 男子就这样站着,一副没有缓过来的神情。 死了? 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他,他这样拼命,不就是为了遵守当初的诺言吗?而如今她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 就这样死了? 那被擒住的男子终是阖了眸子,温热的泪就顺着眼角略过英俊却疲惫的面庞。 原来,他竟然也会哭?真是讽刺。 第一章 二世 楚国景元三十七年 百里羡柔站在黄昏的宫道上,看着夕阳西下,落霞满天,面容不过稚嫩清丽,却与那端庄沉稳的气质,与那眉宇间的沧桑极不搭配。 在落地那刻,她就以为自己的这生结束了,却不然,她又活过来了,回到了尚未经世的年龄。 现在正值宣成王朝第一百二十七年,百里杜鹃开,布满楚国的王宫的花园。 身后传来细嗦的脚步声,掩春携了一件披风上前,轻轻为羡柔拢上,“公主,何故站在风口,风寒这才好些呢。”掩春柔声道。 自那日公主染了风寒之后,掩春便觉着公主怪怪的,却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只是总觉得公主并不开心。 羡柔拉了拉披风,唇角勾了几分笑意,玩笑道:“整日里闷在殿中,都快把我闷死了。你这丫头还想关我禁闭不成?” 掩春兀自脸红,嗔道:“公主且说什么浑话!奴婢不过关心公主,怎的生生被添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羡柔看着掩春的样子,觉着可爱,掩春性子总是活泼的,处事虽不拘小节,却是个心细的。 忽的,掩春抬眸,面色正经而严肃,却又是犹豫了片刻,方才对羡柔道:“公主近来可有什么闹心事?为何总不见公主如往常般欢快?” 羡柔一愣,没有往常欢快吗……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羡柔还能欢快的起来吗……? 看着掩春担忧的面色,羡柔也是不忍心的,便笑道:“可不是闷坏了吗,也有几日没有吃桂花糕了~” 掩春忽而眼前一亮,双手合拍,乐道:“原是公主贪嘴了却不好意思说,奴婢这就去吩咐膳房备着。” 羡柔点了点头,看着掩春一蹦一跳的去了。随着掩春的身形消失,羡柔的笑也显然淡了许多。 她抬眸看了看天,低低呢喃:“这天便要阴了,待会儿恐怕又是一场雨。”说罢便转身朝身后的宫殿去。 坐在铜镜前,羡柔再次打量着这张脸,的确是她自己少女时的模样。此时的她方过了及笄之年。 素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自己果真是又活了一次,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时候,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羡柔每每阖眸,往昔的事情却历历在目,这又叫她如何重新开始? “阿姐,今日我猎了只野兔,你可要吃?” 还不及羡柔多想什么,身后便传来声响。是云霁,那个她最疼爱的弟弟。 她知道以后的云霁将是了不起的人物。 “吃啊,等下膳房会送来桂花糕,你便留下吧。”羡柔轻柔的笑道。 云霁是楚国世子,仅比羡柔晚了几个月出生。楚国还有另外一个王子,但仅仅只是刚满月,名唤承逸,是云姬所生。柔嘉和清河是另外两位公主,一个九岁,一个五岁。柔嘉是皇后所出,清河则是由一个贵人所生。 云霁从小便被捧在手心,却孤僻,只与羡柔交好,甚至日日腻在羡柔身边。 楚王的后宫很是和谐,高位只有皇后和德妃,此二人情同手足。而云霁,便是德妃的儿子。 拉着羡柔坐到软榻上,云霁笑着靠在羡柔的腿上,一如往常一样。 “膳房的桂花糕固然好吃,却没有皇姐做的香。”云霁声音清亮,在太师和尚仪常年的教导下,云霁并不如同年的孩子那般好动鲁莽,他已具备了身为储君的一切特质。 羡柔抬手抚了抚云霁的发,满眼的宠溺,嘴上却道:“明知我懒得紧,还硬叫我动,生生拿我当丫鬟使。” 云霁挪了挪脑袋,换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轻声道:“阿姐,我只有你了。” 听到此言,羡柔微怔。 他只有她了……是的,云霁从小不负楚王之冀望,用功读书,勤练武功,从未说过苦说过累。 在他八岁那年,他因为犯了错被罚了一顿晚膳,还被打了几棍子跪在神殿前,他偷偷的哭了。 那是羡柔见过的,他为数不多的哭。 云霁只是让泪顺着脸颊滑过,未落时便迅速将泪拭去。羡柔何其的疼爱他这弟弟,故而悄悄进了殿中,送去吃的,云霁却没理,只道这是该罚的。羡柔心疼他,抱着他暗自落泪,云霁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宽慰。 就好像受罚的是她一样。 云霁在外总是有着世子的沉稳与庄重,唯有在羡柔这边,才松懈下来,恢复那原有的样子。 他也只是个孩子,才十五岁,便承担这样多,羡柔明白他的苦。当时自己年方十五也不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却一味劝着云霁忍,告诉他他是世子,他必须要记住这个身份。然而如今,她已不再是十五的心智。 她,有些后悔了。 待掩春端着东西匆匆忙忙进了殿,外面已是雷声轰鸣,顷刻间,便有雨飘下。 江南的雨,总是那样缠绵。 听到这雷声,羡柔不禁心惊。来了……这雷声何等熟悉……她双手成拳,微微阖眸。 “阿姐?”云霁拿着桂花糕吃起来,却见羡柔正发呆,心下觉得奇怪。 “……”羡柔回过神来,只是摇了摇头。 现下她才十五岁,那场改变她命运的雨,该是三年后的这个时候。 羡柔续言:“只是很想念桂花糕的味道。” 云霁轻咬一口桂花糕,笑道:“阿姐就是贪嘴,前几日才吃了的,如今却又想念。” 羡柔一口一口的细细吃着,笑了笑却不做回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所言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暗,宫灯渐明。宫女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今日午后赵国派人送来了一直雪貂,阿姐可曾看过了?”云霁一面给羡柔夹着菜一面说。 羡柔摇了摇头,轻言:“我今日都没有离开过昭文殿,听说雪貂被柔嘉要去了。” “嗯,本是想要替阿姐要来的,但转念想到阿姐这里已有一只波斯猫,怕是顾不过来。” “柔嘉是妹妹,她喜欢自是要给他的,你又何必与她争。”说来今日未见那懒猫,遂问道:“团团呢?” 一旁侍候的掩春应道:“昨日清河公主要了去,公主可是又忘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吃了几口饭菜,忽而想到什么,“掩香也不见人影。” 云霁扒了口饭,扬了扬好看的眉,“方才来时见得她在司苑房学插花呢。” 掩春撇了撇嘴,忍不住插嘴道:“她一天学什么插花,真是闲的。” 羡柔笑了笑没有搭话,她自然知道掩香为什么学插花,掩香那时幸福的笑容还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羡柔曾经也是那么希望……一生一代一双人。 这雨在饭后也就停了,并没有持续多久,雨后,天上的乌云也散了,天空被洗彻一番,竟依稀能见得几颗明星。 羡柔正斜靠在软榻上,云霁也坐在一旁捧着兵书看,掩春正撑着窗,掩香也从司苑房回来,正将新鲜的花卉插入雕刻精致的花瓶中。 “长姐~长姐~”清河奶声奶气的呼着羡柔,掩春从窗看去,只见清河抱着团团一路跑着过来,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乳娘。 清河轻轻一跳便跨过门槛,只是后面的乳娘差点被绊倒,待清河拉着羡柔的裙角时,乳娘才狼狈的整了整仪容恭恭敬敬的给羡柔请安。 羡柔点头示意乳娘免礼,然后轻轻抚摸清河的发。 清河的脸红扑扑的,绑了一个双鬟髻,只听她道:“长姐,我是来还团团的~” 一旁云霁没有抬头,只是从书后传出声音,“还团团何必亲自来,差人送来便是。” 清河有些委屈,抱着团团的手紧了紧,“世子哥哥,清河…清河想来找长姐玩,清河……无聊的紧……” 清河自小没长在生母身边,只在连月宫由乳娘照顾。云霁对着旁人总是不苟言笑的,所以清河尤为怕他,也因她生是贵人之女,练就了如此自卑的性子,不像柔嘉一样直接唤二哥。 “云儿你也真是,清河还小,仔细吓着她。”羡柔轻责云霁,一面命掩春端了牛乳茶来。 云霁不再搭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兵书看。 羡柔接过了清河递过来的团团,然后递给了掩香,随后她拉过清河的手,将她抱在腿上,柔语:“婉儿若是闲着无趣,可来长姐这儿玩儿,没事也可以帮长姐逗逗团团。” “好啊!”清河不假思索的答,话罢,清河又迅速转头看向云霁那边,见云霁没有反应,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长姐我好久没见母妃了……” 闻言,羡柔微微一愣,掩春刚好拿来了牛乳茶,羡柔接过后递给清河,“你母妃最近忙,等你母妃有空了,便会去看你的。” 只见清河乖巧的点了点头,但还是满脸的失落。只是听到她二人的对话时,云霁看书的目光从书本移到羡柔面上,停顿片刻,又埋头看书。 众人都知,清河公主的生母姜贵人因触犯了凤驾被禁足三月并罚抄女则女训。只是这话又怎能同清河说呢。 夜渐深了,云霁和清河则都走了,羡柔累了一天,也便歇下了。 “如今替你绑了这红丝带,你便再不能取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心怀天下,也爱着你,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柔儿,不要离开我……” 梦里缠绵的,是那挥而不去的声音。羡柔在梦中也皱着眉,极不安稳的睡过了一夜。 第二日羡柔起的尚早,在殿中踱步,只听说晋国储君到了楚国拜访,她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晋国储君……现在是一百二十七年,此时的晋国还是成祖时期,也就是他的父王…… “怎么会……他怎么会来……”羡柔一面摇头一面呢喃,对这是她记忆里没有的,她与他的初遇也是在晋国才有的,可如今这…… 羡柔不解,又有些恍惚,还不知以什么心态去见他。只见她坐在铜镜前发愣,直到掩香推门而入,羡柔才在掩香的帮助下装扮完毕。 推门出去时,只见云霁正站在门口。 “阿姐,这季子谦来楚国,必是不安好心的。”一见羡柔开门,云霁就急急开口。 “……”羡柔心里想着事情,全然没有听到云霁的话语。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云霁见羡柔没有反应,又连唤了几声,羡柔才反应过来,“必是不安好心……不安好心……” 云霁见羡柔这般模样,全认为是羡柔紧张所致,故而紧紧握住羡柔的手,轻言:“阿姐别怕,有我在。” 恍惚间,羡柔已然站在了延英殿前。 走进殿内,只见一袭蓝袍的男子,英容俊貌,一如既往的沉寂如海,深邃的眸子在羡柔进来时便一直锁定在羡柔的面上,唇畔那亘古不变的淡淡的笑,那目光却如深海寒冰。 这一切是这样熟悉……是他,真的是他。 未来的晋王……季子谦! “柔儿,这是晋国储君季子谦。”百里肃指着季子谦向羡柔介绍道。 他没变,只是少了些威严,却仍英气勃发,真的是他。 羡柔朝季子谦点了点头,便匆匆落座。季子谦也没有在羡柔身上多停留目光,又转而与百里肃谈论什么。 季子谦的到来意味着什么?过去要被篡改了吗?如此,未来又是否会变得不一样? 羡柔有些害怕,她怕一切又朝着另一个她无法掌控的局面前进,而她却手无缚鸡之力,她只能尽量的……远离他。 宴上,云霁警惕的看着季子谦,而羡柔只是有些无措的捏着手帕。 心细的掩春发觉了异样,只是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却不敢妄加揣测。 宴席罢了,羡柔匆匆便出了门,季子谦仍在位上坐着,唇畔笑意更深,而这一切云霁都看在眼里,他饮了一口酒便起身离开了。 昭文殿前的长廊上,羡柔紧握双拳,身子微颤,眸中却有水雾氤氲。 季子谦……子谦……我不想再面对你…… 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羡柔就靠在季子谦宽大而温暖的胸膛里。 “柔儿,让楚国劝降吧。”季子谦垂眸看着羡柔,轻轻抚过羡柔鬓庞青丝。 羡柔闻言,怔怔的看着她,随后她抬起头来正视他,面色“不可能的,陛下。我知道我在此便只是一个质子,可是陛下你啊,太小看我了。” 长廊之上,太阳升得越发的高了,那暖阳就如季子谦的胸膛般,温暖,却如此遥远。 羡柔换了一身衣服,便走出昭文殿,没走几步,她垂着眸轻声唤起一人的名字:“秦祁。” 一个黑影便不知从哪里出来,又迅速移至羡柔身前,单膝跪着,听候施令。 清冷的声音从垂下头行礼的男子那里传来:“公主。” 秦祁是一个话极少的人,他是羡柔的贴身暗卫,贴身保护,只是隐在暗处。 羡柔抬头看着远方,眸光虚渺:“我想出去走走,不想让人看到。” 秦祁闻声便起身,走上前低低说了声:“失礼了。”便打横抱起羡柔,施展轻功,几步跃出楚国王宫。 待到了一处林中,秦祁才把羡柔放下。林中树木高耸入云,绿叶苍翠,只林中地形复杂,常有人在此迷路,故而此处鲜有人至。 “秦祁,你说……历史可能改变吗?”没头没脑的,羡柔问出这么一句话。 秦祁跟走在羡柔后面,闻言只是抬起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自是不可更改。” 秦祁是个相貌极好的少年,虽话少孤僻,却是自羡柔懂事起,便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人,所以羡柔尤其的信任他。 “是啊,若是更改了,又怎能是历史呢。”羡柔低了低头,微微自嘲一番,可又忆起季子谦那年轻的面容,不觉皱眉,她摇了摇头,“可是若发生的事情真的不一样了呢?”羡柔轻声道。 这回秦祁没有回话,只是停下步子盯着羡柔的背影。羡柔似乎感觉到什么,急忙转过身,露出一丝笑意,“我也是随便想想,随便说说,你不要在意。”羡柔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重生之身,而现在自己才十五岁。 秦祁走到羡柔身后,声道:“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公主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做。” 羡柔没有回应,只是暗自下了决心。 此时的太阳已经横过高山,而林中因为绿木而显得格外阴凉。羡柔虽缓步走着,心却快速跳动着,难以平静下来。 回到王宫时,太阳已经傍山而下了。确定好羡柔的安全后,秦祁又回到了暗处。他总在羡柔看不见的地方,却出现在羡柔需要他的任何时刻。这是作为一个暗卫,不,一个忠仆应有的素质,秦祁这样想着。 刚进入昭文殿的羡柔被突然冲过来的云霁吓了一跳。 “阿姐,你又跑去哪儿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见你不开心,本想辗转过来安慰你,谁知你竟然不在了。”云霁的担忧溢于言表,羡柔只是摇了摇头,“没事。” 说罢,羡柔走到桌前,亲自倾了一杯茶。“就是出去走走,没有什么的,你不必担心。” 云霁也走了过来,接过羡柔准备放下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好在你身边有秦祁,我也不担心什么。” “那季子……晋国储君可走了?”羡柔不安的问道。 云霁似乎很不喜欢他,闻此轻哼一声:“没有,父王留他住一夜,明日再走。” 羡柔心里一顿,嘴上却说:“这是待客之谊,总不能直接赶人走吧。” 这话说给云霁,也说给自己听。 夜幕降临,云霁自然留在羡柔处用膳。 正是席间一件事却惊了楚宫众人——晋国储君出事了。 第二章 命途生变 待羡柔接到消息时,手上的剪子惊得落在了地上。掩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后,羡柔才舒了一口气,再看了看落地的剪子,羡柔暗责自己无能。掩春只当是紧张别国的储君在本国出事,也没有想太多,只是一声不响捡起地上的剪子。 折着手帕,羡柔看着窗栏发呆,陷入沉思。只忽而道了句:“宫里的侍卫越发贪懒了,竟能让人趁虚而入刺杀晋国储君。” 羡柔忽然开口,站在一旁的掩春倒是被惊了一下。 “现时夜里,又泛着薄雨,侍卫躲懒疏忽,也是难免。” 羡柔微微叹气,摇了摇头,“侍卫贪懒是真是假我不知,倒是那晋国储君……”话到嘴边,羡柔又住了口,季子谦的德性,久在他身边的羡柔,再清楚不过。 可这又怎么是羡柔这个久居深宫的公主可知晓的呢。 这边掩春倒是没在意羡柔的停顿,自顾说着:“只是这晋国的储君,有谁会来袭击他。” 羡柔默默不语,坐在榻上,静得出奇,凤眸却是一深。 有谁....自然是有的....那个人。 第二日的早晨,那雨又下了起来,看着外面珠串般坠落的雨,羡柔心如阴雨绵绵。 三年后的水患,还会有吗? 父王现因常年出征,积了些病根,如今年迈,那病却开始蔓延。 羡柔知道,父王的身子已大不如前,为今之计,只有缓住晋楚两国的关系。 而这一切都不能被季子谦所知。 云霁尚为年幼,无法继承王位,统领全国,羡柔需要的是时间。 心烦之下,羡柔决定出门走走。 见着羡柔动作,掩春上前候着,“下着雨呢,公主到处走,怕是会受凉的。” 羡柔理了理裙裾,淡淡道“无碍,撑着伞呢,哪里这般娇贵。” 那边插花的掩香缓缓开口:“公主就是想去,掩春你也拦不住,还不如由着。” 掩春听了撅撅嘴,只道:“是是是,你最知公主的意的。”话罢,从架上取了伞下来,走至羡柔面前:“公主真不用我和掩香陪着去?” 羡柔笑笑,接过了伞,“左右你俩关心我,我深知的,但不劳累你们,我独去便罢。” 独步长廊之下,羡柔抬头瞧着雨细绵绵,微抬皓腕欲想触得几丝雨水,入手微凉。 “季子谦,你为何总扰得我心乱。”羡柔轻言一语,心中却是万般无奈。 莲步慢移,身前昭武殿便是入了目,昭武殿,是每天云霁的必修课。 练武在一层,习文在二层。 羡柔到了,却没见云霁。 于是羡柔便坐在案前候着,却看见桌上一张纸,用书掩着。羡柔把书挪开,看了看上面的字,不觉鼻头一酸。 ‘天女拜入冠,凤凰犹不及。愿做青云烟,送姊直上曦。’ 这句诗之情深意切,羡柔怎会不知。羡柔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傻了,若是那日一死了知,云霁怎么办… 羡柔摇了摇头,不多想,把纸放回原样,站起身来在殿内踱步。 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听见启门之声响起,身后一人声起:“阿姐?” 羡柔回身望他,微微一笑:“云儿去哪里了?” 云霁将伞靠在门边,随后走近“去了一趟德文馆,想取几样书来看。” “找到什么好书,与我看看?” 云霁笑着将书搁在案上,“不过一些诗集罢了,随便看着玩儿的。” “好学是好,可别累坏了。” 云霁吃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姐何时来的?” 上前替云霁把外袍取下,“才来,你不在,就在这儿等着了。” 由着羡柔动作,眉上却是微皱,“雨下得不小,阿姐没得又白白受了寒。” 羡柔素指轻点云霁眉间,笑言:“你和掩春一样,就不知盼我点好的。” 云霁拉着羡柔坐在他们软榻上,“也不披个披风,可还怪我不盼好了。” “知你挂念我,我也不出去,就待在这儿。”顿了顿,挽起一笑:“不冷。” 听闻阿姐要留下,云霁自是开心,独自读书学习实在乏味,故而卖力点头,“反正雨大,停了我送你回去。” 羡柔颔首应下,看着云霁书案有些杂乱,便想替他整理一番,却被云霁阻止了,“阿姐,这种活儿,我来便罢。” 羡柔一念那字还在这下边压着,便没强帮,“怎么还不见先生来?” “先生旧疾又犯了,告假了。” “可怜了老先生了,满腹经纶,却落下一身的病。” “是啊,说道旧疾,父王他…”云霁欲言又止,面露担忧之色。 “父王身体康泰,定会没事的,你不要忧心。” “我也相信,父王会没事,最近总会忧心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云霁抬眸看了看羡柔,轻言:“可是阿姐啊,我觉得你变了。” 羡柔心头微怔,念想着莫不是被发现了…?面上却也不露声色,“哪里有变,是你多想了。” 云霁痴痴看着羡柔,复又微微低垂,“但愿是我多想了…” 窗外是下不停的雨,内里的人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两相无言,只听得窗外珠落罢了。 差不多到晚间之时,那雨才堪堪停下,云霁搁下手中毛笔,细细盯着羡柔观雨的侧颜。 许是觉得被人盯着了,羡柔才转过头来看向云霁,满眼询问之意。 云霁却也不避讳,只是直直看着,末了说了一句,“阿姐,你真好看。” 羡柔轻绽一笑,“你啊,一天没个正经,竟敢取笑你阿姐了。” “雨停了,我送阿姐回去吧,顺便…蹭饭~”云霁看着外面雨停,便这样道。 “是了,将东西好生收一下,便走吧。” 出了昭武殿,外面晚霞格外明艳,屋檐断断续续垂下些水珠,雨后晚霞之景,相当动人,不知…这楚国的晚霞,自己还能再看多久呢,羡柔看着也这般想着。 饭席之后,羡柔与云霁闲谈小聊,掩春便是启门进来,整理了一番衣衫,“外面雨又下来了,一点不消停。” 羡柔闻言,还是一阵心惊。她吹着茶杯里的茶水,那水泛起波纹,羡柔却又轻轻将杯盏放下,“云儿,对楚国往后的发展,有什么想法吗?” 云霁略带思索后,方笑言:“在其位谋其职,一心一意为百姓好,总不会错的。” “云儿啊,真是长大了。”羡柔宠溺道,“我是想说啊,咱们楚国靠海,赵国在上,中间却有渭河搁着,若是哪日生了水患可怎么好。” 说罢瞧了瞧窗外那绵绵细雨,“你瞧,像这雨没日没夜的,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羡柔话语柔柔的,只是回想起当年楚国水患,百姓皆苦,于心不忍罢了。 云霁瞧了好一会儿羡柔,才言:“水患若来,自有堤坝护着,况且咱们楚国在这水上之乡也不是一日两日,从未听过什么大的水患,怕是阿姐多虑了。” 羡柔摇了摇头,“倘若真的有呢?既然有此机会发生,为何不在开始之前便把他制止了呢?” 云霁旋着茶杯细思,殿内出奇的静,良久,才响起一声“阿姐说的是……改日我便去与父皇讨论一番。” 羡柔再次拿起茶杯,茶水微温,“掩春,替我再倒一盏茶。” 掩春奉命退下,云霁又凑近过来,“阿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羡柔摇头,拉过云霁的手,“云儿,我想出去走走,到处去看看。” 回想上一世,羡柔从未逃离那四四方方的天,生下来便在楚宫,后来又嫁去晋宫,常在书上看着这九州的美好,却实在是没有亲眼见过,自然心神向往。 ............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打算。 云霁歪着头打量着羡柔,“阿姐这又是什么奇思妙想?” 羡柔被逗笑,只言,“哪里是什么奇思妙想,不过是觉得自己阅历不够,如今已是及笄,想到处尝遍山水人情,也好日后辅佐你。” 云霁点点头,“那我也要去!…..只是父皇母后会答应吗?” 羡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好生与父皇母后交谈,她自不会拒绝吧。” 两人之后又小聊一番四海之光,云霁便回了宫内去了。 雨刚停过,那天上去缓缓的现了几粒星辰,一见那样儿便晓得明日准是个晴天。 果不其然,第二日阳光普照,推赶着把那阴郁扫去。 季子谦还未等羡柔露面,便离开了。 羡柔也恢复了日常的生活,便开始实施自己的出行计划,楚王听后倒是很乐意,可王后便心疼了。 只见这凤仪宫中传来了一阵对话:“柔儿啊,怎的突然有了这想法,母后担心你的紧。” 羡柔微微笑道:“母后勿要担心,柔儿不过想看看九州的大好河山。” 楚王后摇了摇头,“可你一人去我怎又放心?” 羡柔道:“母后你忘了?还有秦祁呢。还有云儿,作为太子总是要出去看看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楚王后闻言舒了眉:“这么说你们这是打算三人同行?” 羡柔颔首:“是了,化作平常打扮,去各国看看,体察体察民情,感受一下乡土,有何不好呢母后?” 楚王后微叹一口气:“云儿是储君,却也和你这般胡闹。”微顿,“不过也好,云儿……太苦了。” 说道云霁的苦,羡柔也是一阵感伤:“云儿他,该放松一阵了,日后,够他辛苦操劳的。” 楚王后还是放不下,“可我总是担心的,还有你父王…” “母后你看你,都说别提的,父王这身子很快会好的,您别太担忧了。” “也罢,你父王这,我和你德娘娘也照顾着,现下大臣们也还堪稳固。所幸是没什么大碍。” “是啊,母后无需担忧,女儿会酌时寄信来的,大抵报个平安,也不至母后忧心。” “你有心是最好,打算多久去?” “拾掇拾掇,明日也差不多了。” 楚王后微皱的眉一直没有舒展:“你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可要小心着,又走的这样急,要不……派些人跟着?” 羡柔靠在王后怀里,娇嗔道:“母后~您看您这,刚说的放心呢。再说了跟了一堆人去,可怎么玩呢?” 楚王后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说便是了,你去准备吧,母后有些乏了。” 羡柔出了凤仪宫,便上了观云楼。 观云楼有侍卫把守,登听雨楼可观楚国上京之景。 羡柔立于楼上,看着楚国大好河山,不觉鼻头一酸,这个她眷念的楚国啊。 站在观云楼上环观举国上下,羡柔不觉望向那遥远的国度。 “元旌,不知你过得……可还好。” 悠悠思,缓起缓行,羡柔似乎又陷入了前世回忆,久久无法回神。 羡柔决定出国四处游走,便是改变历史的发展了,是的上一世她未曾出宫,上一世的此时,她还懵懵懂懂,可如今,她不想坐以待毙,她不想……错过自己珍惜的一切!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观云楼时,一辆马车从楚宫中缓缓驶出… 第三章 初至江陵 数时的颠簸,三人换乘的小船总算靠了岸。 这边从未出国的云霁格外兴奋:“阿姐阿姐!这儿便是赵国的都城江陵?” 羡柔瞧那码头来来往往的人,笑道:“可不是呢,瞧这热闹劲儿。” 三人登上码头,羡柔环顾四周,牢牢记下,原来江陵和会稽一般美。 街上人来来往往,吵吵闹闹,三人决定先去客栈歇歇脚。 三人寻了个僻静位子,便坐下了,小二跟在后面点头哈腰的。 只是秦祁抱着把剑,面容冷峻的站在桌旁,惹得羡柔一阵摇头。 这边跟过来的小二看着,也是不太敢上前了。 羡柔看着秦祁轻言,“秦祁,坐下,你这样子像把人吃了一般。” 秦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面色一红,也不敢辩解,就坐下了。 小二乐呵呵道:“三位客官,吃点什么?” 羡柔笑着看了看他们俩:“你们点吧,我都行。” 秦祁生怕云霁问自己,于是赶紧接上:“我也随意。” 云霁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好好,我点我点。”随后他看向小二,“你们店里有什么特色好菜,都上些。”云霁想了一想,又道:“沏一壶好茶来。” 小二道:“得勒,咱这儿有千张肉,散烩八宝饭,冬瓜鳖裙羹,皮条鳝鱼…反正客官您是来对了,整个江陵就咱们家的菜最是江陵最正宗的!” 羡柔道:“瞧你也会说,那便上些特别的好了。” 这边刚点完菜,隔壁桌便坐下个翩翩少年郎。 这边小二下了单,立马到了隔壁去。 小二道:“诶哟,许少侠来了?还是老样子?” 那少年郎只是微微点头,未有多言 小二道:“少侠您等着,这就给您上菜。” 只见那少年郎思虑片刻,拦下小二:“多加份小菜罢,师弟师妹今日累了一天。” 云霁侧眸看了过去,对着自家低语:“像是江湖侠客,看这样应是好人。” 秦祁端端坐着,仍抱着剑,一副老实敦厚模样:“在数十年前,在赵国辖域有恒祉剑派,名气不小,而如今好些江湖门派都已销声匿迹。”秦祁瞧了瞧那少年身侧配剑:“我想旁桌这位,应该是恒祉剑派的弟子了。” 正说着,从门外进来了配剑的一男一女,走到了旁边的座位旁。 那小二瞧着羡柔这边挺关注隔壁桌的,就嘴快说了几句。“瞧三位客官初来乍到的,定不知咱们恒祉山弟子做的些善心事吧?”也不待羡柔这边回应什么,他边上菜边道:“恒祉弟子每月下山一次,都是替咱老百姓除霸呀。” 微微一顿而后又言:“别看在皇城根下,才是最容易有一霸作恶呢。” 云霁挑了挑眉,语道:“哦?这皇城之下还有人这般嚣张?” 方才进来的女子似是听见这边的对话,插了一嘴:“何处没有一方恶霸,赵王英明,朝纲理的有条不紊。”轻哼一声,打量这一行三人,“瞧你们这服饰,像是楚国的?” 女子正还要说什么,被一旁男子拉了拉衣角,便是耸肩作罢。 那翩翩少年郎对女子道:“快些吃吧,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别忘了咱们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吃完还得忙着。” “是是是,我堵住嘴。”说罢,竟就安安静静的吃起来 待三人吃完,旁桌的人早已经走了。三人也由着人引着往后院的住所去。 这个客栈装修的颇为精细,布局也十分妥当,方入了小院,确实那大堂里的嘈杂,是一点也不见了。 房间素雅简单,是羡柔想要的样子,说实话,她不太想住上房,本来出来玩,图个开心罢了。 秦祁环顾四周,微微皱眉:“这地方…要不臣去找别的客栈?” 羡柔阻拦道:“这里挺好的,不用费心了。” 秦祁显然觉得此处不该是尊贵的王族之人该下榻的,故而他看向云霁这边。 云霁微微一笑:“这里也安静,床也舒适,装扮也雅致,出来玩嘛,何必浪费钱在这睡觉的地方。再者,住太好的,也是张扬。” 秦祁微微叹了口气:“储君,您的房就在隔壁。” 云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忽而想到什么,抬头看他,“你给自己开房了吗?” 秦祁微微一楞,后言:“臣不在意睡处的,江湖险恶,在下还是守在廊下护好两位主子安全为好。” 羡柔与云霁对视一眼,之后便佯怒:“这怎么行!你我都是人,怎的就需要你不计去处了。” 秦祁微微垂首:“这是臣的职责,储君房内也有小榻,臣在那儿休憩便可。” 羡柔知秦祁性子倔,便没再多言:“等下去问店家要一床软被铺上,免得受寒生病。” 秦祁短短一字应下:“是。” 羡柔道“还有啊,现在是在外面,你唤我二人名便可,也不要自称什么臣不臣的了。” 秦祁一凛:“臣….怎敢直呼帝姬储君之名。”略微思索,“还是唤公子小姐为宜。” 云霁微微一笑:“行了,阿姐你也别为难他了,他一直都这样古板,你又不是不知。” 羡柔微微叹气:“秦祁啊秦祁,你叫我怎么说你好。” 秦祁没有接下话茬,只道:“舟车劳顿,饭后小休片刻,帝姬..小姐、公子早些歇下吧。” 说罢,二人也都转身离去。 刚吃完饭,肚子实是有些撑,羡柔立在窗前,看着赵国水乡之景。 忽而想起方才的恒祉剑派…记忆里…记忆….?可是好奇怪,前世的记忆,在最近愈发模糊了。 羡柔不觉皱眉,她怕忘记前世,忘记了自己的苦。 恒祉剑派…到底在哪里听过呢。羡柔拍了拍脑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了。 ………… 竹影浮动影堪直,庭院深深无人知。若使天女扶上台,会否菩提入梦来? 到达赵国的第一日,便在着昏昏欲睡的状态下过去了。 第二日,赵国的大街依旧热闹,外面的阳光也依旧明媚。 只见坊间有闻,郡主赵娴,率精兵凯旋。说起这赵娴,连着羡柔也略有耳闻。赵姬名娴,骁勇善战,率长兴府精骑,常战边疆而胜。说来羡柔至赵国,便也是想结识一下这位声名在外的郡主。 询问了小二,千戏坊是赵国极为出名的,羡柔想前去凑个热闹,便就多了解了一番。 千戏坊是赵国都城下最大的戏坊,其间戏子众多,其中佼佼者也是名扬各国。 千戏坊,那是皇家御用的戏班。 行至千戏坊途中,便见千戏坊关着大门,而街道两旁,站着一众的百姓。 且上前打听,才知千戏坊是赵姬回城必经之路,赵姬回宫复命后,都要在千戏坊听上一折才回府上。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一众马骑军队,浩浩荡荡的从远处朝前行进。 直到马队越来越近,羡柔才看清,坐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赵娴。 那是何等的风姿绰约,清俊的眉目在战甲的包裹下,有了几分坚毅。 羡柔看着赵娴,竟好生羡慕。怎会有女子生得如此潇洒倜傥。 羡柔读史时,常对上战场御敌的女将军十分钦佩。尤其欣羡平阳公主,那真是一位奇女子。 羡柔愣愣的伫立,待回过神来,只留得路上一阵尘土。 这世上绝妙之人何其多,从前羡柔见得少,也总是没有在意什么。 羡柔轻言:“看着她的面,便能想象到她战场杀敌是何等英勇。如此遥遥一望,便已是心生敬佩。” 那赵娴骑着马快速奔向了王宫宫墙处,身边的百姓才在闲谈,“不知为何每次郡主打完仗,去王宫觐见后都会到千戏坊点一出战禹州。” 听闻赵娴一会儿还要再来千戏坊,羡柔便朝着千戏坊去,现下已有小厮前来开门,看戏也好看热闹也好,大部分人也进了坊内。 羡柔他们自然是去了楼上雅间,说来着千戏坊修饰的十分雅致,每个雅间内都有小桌软榻,且每个雅间有不同的主题,就像羡柔他们这间,称竹间,便是一入门便有长竹立于门后三五步地,一应物品都为竹制,精致磨刻,不愧是皇家钦点的戏坊。 只见坐下宾客满盈,说来这战禹州一戏是从未听过的,看了那折子笺书方了解了大概,原是坊间由着赵国之史改演的一出戏,颂的是赵国兵将英勇杀敌,为国建功。 第四章 郡主赵娴 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座下便见一阵骚动,原是那郡主已至,正往楼上来。 秦祁有留意着座下,忽而他开口:“小姐您瞧,那不是昨日的恒祉剑客?” 是了,只见那绿衣少年倚着木柱,手执香茗,斜看戏台,甚是自在悠闲。 羡柔怪道:“他那模样,倒不是有心看戏。” 云霁这边饮着茶默默不言,只是看向那绿衣少年的眸中不禁多了几分戒备。 台下戏子入戏,只听得旁边雅间有动静,便知那郡主赵娴就落座于旁。 羡柔未曾做些什么,只认真看戏。 香炉烟袅袅,时间匆匆,只见那戏台之上,将军战死,其妻抱尸哭泣,隔壁恰好响起清脆落盏之声。 羡柔听在心里,吩咐秦祁:“说与门外小厮,给隔壁郡主点送一壶竹叶青,想来郡主连日打仗,匆匆进宫又匆匆来赏戏,实在辛苦。” 秦祁按吩咐下去后,隔壁便有侍儿过来道谢。 一曲折子戏罢,最惊心莫过于将军战死……言到战死,羡柔不由看了看身旁的云儿,脑海里又回想起元旌…还有晋国的…晋国的…?? 忽而,羡柔的脑海的画面像是被抽走一般,竟有好些事情,都回忆不起! 羡柔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紧咬下唇,惹得血色聚集。 “阿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太好。”云霁轻易发现了羡柔的变化,担忧道。 羡柔送了送紧握茶杯的手,摇了摇头,“就是忽而有些头疼,没什么大碍。” 云霁急道:“那秦祁送你先回去歇下,我去帮你找郎中。” 羡柔阻了云霁动作,摆了摆手:“不必费此周折。”羡柔举盏轻饮,“喝口茶压压,好了许多,戏也罢了,咱们走吧。” 秦祁打头撩起帘子,侧过身让云霁羡柔先行,二人出去之后,只见门口正立着人儿。 “阁下的茶,甚是安神,我赵娴在此谢过!”那人间羡柔她们出来,便拱手道谢。 “无妨,郡主觉得好便是万幸,百闻不如一见,今一见郡主,便觉英勇,叫小女好生敬佩。”羡柔道。 “瞧你这打扮,像是楚国的。”赵娴道。 “郡主慧眼,正是,小女与家弟出来游玩,赵国离楚国最近,便先到了这里。” “远到之客,我在此代表赵国向你表示欢迎,望你玩的顺利。” 这时一旁侍儿上前道:“郡主,时候不早了,再晚些宝华寺便不接香客了。” 赵娴颔首,对羡柔道:“后会有期,告辞。” 羡柔一边微施一礼,待人走后,才对云霁道:“我们来赵国,倒是应该去拜访一下赵世伯的。” 云霁颔首,笑道:“是了,世伯多年来的照拂,怎有不拜访之礼。” 羡柔和着云霁秦祁一道出了门,外边的天却有些阴沉,那乌云团团包裹着艳阳,倒是出了别番的风味。 羡柔抬眸看了看天,言道:“瞧着要下雨,先回客栈吧。” 三人同行,只秦祁走着走着微顿了步子,方瞧见身后千戏坊门前正立着那绿衣人,秦祁留了心眼,却也没有对提。 果真前脚刚到了客栈,外边便好一阵惊雷,不消半刻,那大雨倾盆一贯而下。 三人各自回了房内,羡柔坐在桌前,自倾了一盏茶,想起方才听戏时的头疼,羡柔不觉陷入沉思。 自重生以来,之前做事倒是按着原路走的,并未出事,而如今自己逆天改命,硬是在自己人生强加了一笔,恐怕有违天道,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前世记忆会越来越模糊,羡柔只怕记得了来路,却忘了归途,再是重蹈覆辙。 只是………若这样下去,自己会否忘记自己乃重生之身。 而那季子谦的出现,正是动摇了历史的存在,羡柔只怕冥冥之中,早已行了别的道路。 羡柔其实一直很慌乱,漂浮的心亦从未定过,为何自己死而复生,还魂归幼时…… 羡柔越想,心下便越是烦躁,索性启窗望远,听雨揽风。 赵国的雨与楚国有些不同,赵国的雨,略显得急躁,没有楚国那样柔。 遥遥的传来钟磬之音,在这瓢泼大雨之下,显得愈发空灵,也让人肃然起敬。 吹了吹风,羡柔脑子稍有些清明,这边云霁端着桂花糕就进来了。一问秦祁,果不其然是候在门外不愿进来。 “倒也罢了,他从来都隐着,但还好他都在,叫我安心。” 这方云霁却嘟着嘴,送上一盘桂花糕在羡柔面前,“我便不叫你安心了?哼,早知不该拿这桂花糕给你吃。” 学着戏里的腔调揶揄着:“小丫头片子的,这是闹哪门子的脾气呀~” 云霁轻哼一声,唇畔扬起那笑却是躲不过羡柔的眼,“什么小丫头片子,阿姐你整天就知与我打趣。” 羡柔没有回话,抿着笑意,细细吃着桂花糕。 “这桂花糕虽精致,却没有阿姐做的有韵味。”云霁一面吃着,一面点评道。 “瞧你把我说的,好似我就只有做桂花糕这点长处罢了。” “阿姐又歪曲事实了。”云霁没好气道。 一块桂花糕吃完,云霁拍了拍手上糕屑,凑上前对羡柔道:“阿姐,这里怪闷的,我们出去赏雨吧。” 两人出了门,云霁嘱咐秦祁不必跟来,好好休息就好,秦祁虽应下,可羡柔深知以秦祁性子,断不会只留在这边休息的。 两人一步一顿的走着,看着这赵国的街道,羡柔忽觉恍如隔世,又不可思议。 楚宫、晋宫,是上辈子禁锢羡柔的牢笼。除了这两处,羡柔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云霁缓缓开口:“阿姐你喜欢吗,这里。” 羡柔奇怪,“怎么突然这般问?“ 云霁道,“这里山好水美,比起楚宫那四方的天,这里自在许多“。 羡柔不回答,只反问道:“云儿,喜欢这里吗?“ 云霁看着羡柔,微微一笑:“只要阿姐在身边,在哪里我都喜欢。” 云霁一句话,惹得羡柔心中一阵暖意。 羡柔挽笑:“你就会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嘴可甜着。日后娶了妃,可不得天天围着说些好听的情话才是。” 云霁微愣:“这个事儿…还早着呢,阿姐成天想什么呢。” 羡柔掩嘴轻笑:“阿姐说笑的,你可这般急眼了。” 云霁轻轻拉过羡柔的手,轻言:“阿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闻此一言,羡柔有些痴楞,好想时间就停留在自在悠闲的时刻,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羡柔安抚道:“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还没看到你登上王位,娶个你爱的妻呢。” 云霁用左手食指轻轻靠在羡柔唇边,微微摇头,“阿姐,我不喜欢你说这个,娶妻…云儿不想。”只听他顿了顿,又续道:“若没有遇到像阿姐这般的人,我断不会娶的。” 羡柔面色微红,只道,“你阿姐我可是独一无二的,你可还想要孤身一人不成?” 云霁微微一笑:“那也罢,至少能一辈子赖在阿姐身边。” 雨依旧下着,他拉着她,他撑着伞,她红着脸,若他俩不是姐弟,必定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旁的看着,倒会觉着是神仙眷侣一般的人儿。 羡柔尚不知云霁内心,云霁却也不知此刻羡柔心乱如麻。 又相伴走了些路,便回了客栈,一夜浅眠,而羡柔却又坠入了沉沉的梦里。 那坚定的背影,那精致的妆容,那妖娆的身段,那坠地的重响,那如花般绽放的鲜血…… 第二日一大早,羡柔带着楚宫的宫令,请了辆马车,便至了宫门之下。 羡柔下马,宫门前是侍卫守着,羡柔将楚宫宫令给了侍卫,说烦请通报之类的话,那侍卫便去内里唤了个侍儿,侍儿急急忙忙的便往内宫去了,侍卫也老老实实回到原位站岗,同时还告知羡柔让他们先稍等片刻。 羡柔见这赵宫侍卫谨慎,且办事井井有条,却也安心。 罢了她回到马车之上,静候着,只看这宫门之墙,高大恢宏,只不知内里是否和楚宫无二。 等候的时间,羡柔竟有些困乏,可能是昨夜那梦惹的,现下又打起盹儿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敲马车的门,只见那侍儿端端跪下行了大礼,羡柔免了他的礼,只听他道:“楚公主殿下,王请您进宫。” 羡柔点点头,“那烦请你带路了,请上车。” 那侍儿也不推脱便上了马车,羡柔只会那车夫启了马车往王宫里行去。 羡柔一路透过小窗看着外边,无一例外是宫殿楼阁,一样朱墙碧瓦,一样的金碧辉煌。 只是比起楚国,这赵国确实略显得小了些。 只听帘外传来一声“到了”,羡柔一行人才下了车。一下马车,便有个年龄稍长的老太监在那大殿前候着,见羡柔他们下来,放快步上前。 “杂家给公主殿下,储君殿下请安了。您们这边请走,王已在殿中候着了。” 羡柔颔首,又小声吩咐了云霁让他懂事些,便随着那太监进了殿中。 三人步入后便见赵王端坐于主位,三人上前行了大礼之后,赵王很是热情的邀她们落座。 “贤侄何时来的赵国,也不提前知会世伯一声,世伯也好好生照应啊。”赵王开口道。 “侄儿与长姐只是出来游玩,便不想惊动众人,想着来贵国应要拜访一下世伯的。”这边云霁端端的回答着。 羡柔和云霁身后的侍儿为二人添茶。 “柔儿以茶代酒,敬世伯一杯。”羡柔豪爽举杯,惹得赵王开怀大乐,“好好好,柔儿也是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了,算算年岁可是及笄了吧?” 羡柔搁下茶盏,笑道:“世伯倒是糊涂,前个儿才给侄女儿送了及笄礼,这会儿却问侄女儿是否及笄。” 赵王一拍脑子,也是一阵笑意;“瞧我这脑袋,国事繁忙,倒忘了,是世伯的不是,世伯自罚,自罚,哈哈哈哈。” 喝了酒后,赵王道:“两位贤侄,孤已经安排好了房间休息了,往后贤侄便住在宫里吧。” 羡柔赶忙婉拒,“世伯,侄女儿和云霁前来,只是为了游山玩水的,天天进进出出这王宫,倒显得太过随意了,不好不好。” 赵王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也罢,那我便不拘着你们了,只是若有事儿你们定要告知世伯,啊,千万别在这赵国受了委屈。”微微一顿,“虽如此,但今晚,可必须留下来吃,怎么说你们初来乍到,我可不能连顿饭都不请你们吃,倒叫你们父王笑话。” 羡柔点头依道:“劳烦世伯了。” 这边有侍儿上来道:“陛下,赵娴郡主求见。” “行,让她进来吧。”随后对羡柔他们道:“两位贤侄,先去殿中休息一下吧,晚膳之时,便会派人来通传你们。” 羡柔依言,自觉起身。 “素宜,带两位殿下去稍作休息。”赵王这样吩咐道。 两人退下时,却是与那赵娴,擦身而过。 第五章 用心良苦 一行三人入了殿内歇息小谈,打发闲时。只听得窗下有宫婢行进闲谈,羡柔无意,却也听得几句入耳。 “咱们郡主打了胜战回来,陛下好一番封赏呢,看来长乐府又要回归昔日荣华了。” “你还别说昔日的长乐府了,我瞧着现下长乐府可是站在顶尖的,一个不小心可就粉身碎骨了。” 前头那宫女儿啐了她一口,“在宫里说话做事的,嘴巴这么没得把门,瞧让有心人听去,你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哟,好姐姐,你可别吓我,我不说就是。” “哎,可不是吓你,我倒也挺喜欢咱们郡主的,生得一副美艳皮囊,却生生去打仗,却也没失了威风,惹的边界那是一阵拜服。” “说起郡主那美可真是一绝········” ············ 那之后的话也没什么,羡柔也没记着,只是那“粉身碎骨”四字,实在惹人在意。 大殿门轻启,只见一袭红衣飘飘然入内,来人腰间别扇,步履沉稳,身段蹁跹,实在别有一番韵味。 来人不是别的,正是郡主赵娴。 那泠泠之音响在羡柔耳边,格外好听,却一点听不出沙场磨砺过后的沧桑。 “原不知是楚国来的贵客,只觉得有些眼缘,倒是我怠慢了。” 羡柔忙忙地邀赵娴落座,“别说这话,什么怠慢不怠慢,原是不想麻烦世伯的,却想着初来赵国也不可不拜访,倒是之前瞒着郡主了。” 自倾一盏香茗,旋杯微吹,唇畔噙笑,“你倒是个喜欢省事的,这性子我是喜的。” 一旁的云霁兀自察言观色,倒也老实不说话,而秦祁,自是不必多说,站的直直的,打死不肯坐下。 赵娴却恰合时宜的发现了云霁和秦祁,笑道:“你二人这般严肃,可是怕我吃了你们?” 云霁乐道:“郡主说笑了,只是怕你觉着我性子不讨喜,便也不白惹嫌弃了。” 赵娴道:“这话说的,倒像是叔父后宫里的妃子说的怨气话。” 云霁笑笑,也没再接话,一来云霁从不喜和不熟之人多话,也是作为储君久了,竟也学得些让别人琢磨不透的表现,比如现在。 羡柔看看云霁,微微阖眸复又睁开。 云儿,阿姐不希望你这样,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娴坐姿极为潇洒,只她不经意提起昨日的那一出戏。“公主觉得,昨日那戏如何?” 羡柔思忖半晌答曰:“演的极好。”眸光看向赵娴,“特别是将军战死,将军之妻声泪俱下一番话,尤为触动。” 赵娴闻言还是顿了顿手中动作,“将军战死,的确演的好,触动我心上的,不过那妻一句:‘我会替看遍你想要看的景,替你保护你想要的河山,只叹你终是不在。’” 赵娴神色恍惚,一旁的羡柔清晰可见那赵娴眼眶中氲着薄泪。 “可你终是不在了啊······”赵娴抬头望着窗外,眸光闪闪,神色分明是悲切。 饶是铁一般的女子,亦是有柔情之面,羡柔无措,她是有意道出昨日破盏之因,却不曾想竟真真惹她勾起旧忆。 “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羡柔脱口而道。 赵娴阖眸封了那泪,转而看向羡柔,“你也这般想?可我看,是存者且偷生吧!” 羡柔瞥了眼云霁那方,樱唇轻启:“且???偷生???么?”随后眸中却闪过一丝坚定,“逝者所想,必定是生者好好活着,不然怎叫逝者入土为安。” 赵娴轻哼一声,收回目光,玉首微垂,看不清表情,她将那一盏放下,随即起身。罗裙逶迤至地,说不出的美好。 “多谢公主为我解惑,叔父已设宴款待三位,三位请随我来吧。” 羡柔也未再多言,深知赵娴心内纠结,想她那心结便是她这一点‘且偷生’的执念吧。 第六章 人生六苦 晨光熹微,羡柔便已无睡意,羡柔一直在思量,赵王和这赵娴之间的事儿。 说到底了,赵国和楚国之间的也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这种关系并不会稳,试问,哪个做王的没有问鼎中原的想法,若说赵国只是一心辅佐楚国那自不必说,但念想赵国安插在晋国的线人便可知,赵王不是一个没有心思的人。 点了红烛,羡柔披了披风便缓缓出门,却见秦祁靠在墙上,见羡柔出来,立刻睁开了眸子,在看见是羡柔时,眸光才变得温柔些。 “公……小姐,这时辰还早,您怎么不多休息一会。”秦祁道。 羡柔拢了拢披风,笑道:“许是认床的缘故,竟怎也睡不久,倒是你,怎不去屋里睡?” 秦祁摇了摇头道:“我早便醒了,怕小姐这边有什么事儿,便守在门外。” 羡柔笑着看他,也没多说什么话,只顺势吩咐他去拿笔墨纸砚来。 秦祁领命退下,羡柔进了屋子,静坐在案前,候着秦祁。 少时,秦祁便带着笔墨纸砚过来,他轻轻关上门,为羡柔铺好了纸,便开始磨墨。 “秦祁,墨我来磨吧,你再去睡会儿,你时时守着我们,我看着也是不忍。” “不碍事,公主,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了,自秦家被楚王一力保下,秦祁入宫为侍卫后,便是忠心不二的对楚王,楚王派他来保护羡柔,她亦是忠心耿耿,一丝不敢怠慢。 秦祁少年学武,武功出挑,舞的一手好剑,做暗卫却着实委屈了他,羡柔总这样想,但秦祁却并不在意这些。 “什么应不应该,你这弄剑耍枪的手,怎能用来磨墨。”羡柔直直看着秦祁,郑重道:“你武功高强,我打心底里敬佩你,你是我楚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待我出嫁之时,你便不必跟我,你是楚国之栋梁,楚国的军队,还需你来领!” 秦祁闻言磨墨动作微顿,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羡柔,却终究不能说出什么字来,只能悄然退下。 羡柔早就这样想好,自己如何都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楚宫,而秦祁更不可能护他一辈子,就连羡柔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归宿是何处,羡柔只是一心希望,秦祁可以在楚国为将,替她,替父皇,替云霁,守护这万里河山。 羡柔提笔写了些名儿,无非是赵楚燕南诏等国之间的关系,再列那赵娴与长乐府,这思路说是清晰,其实盘根错节的,也是惹人头疼。 这点点画画,勾勾写写的,天也亮了不少。 羡柔将书的纸细细折好,随身拿着,便叫了云霁吩咐些吃的。 写了好一会儿的字,真当是饿了。 一些杂七杂八的拾掇完毕,羡柔他们便到了长乐府去,巧是在刚到府前便见得一袭红衣的郡主牵着马儿走来。 “嘿,真是巧了,我才溜了马回来。”今日的郡主显然心情要好上许多,说话也轻快些。 “郡主安好,今日气色尚好。”羡柔仍是那般柔柔一笑。 “阿才,把这马放回去吧,我且出去,若有人登门,便说我不在就是了。”赵娴将缰绳递给了小厮阿才,继而上前道,“托你的福,昨儿想个通透,倒也不那么郁结了。” “不郁结是好事,总是要放下些什么,才能走得更远的。”羡柔笑道。 “这时辰,静安寺的人正少着,我打完一仗便会去还愿,公主可愿同往?” “自当是愿的,静安寺之名,也是远扬至周边啊。” 四人同行,一路步行,听着来来往往的车马叫卖声,又路过小河闻其泠泠声,到了城南静安寺,倒是难得的闲适。 静安寺内,翠竹丛生于夹道,青石路见,摆放着香鼎,巍峨大殿内供奉着佛像,是一尊大日如来,除了翠竹外,便是海棠,这一红一绿,却不奇怪,甚至有了精致的意味,再来特别的便是夹道围栏里,竟有数株佛瑾,此情此景,竟让羡柔有些忘了来的目的。 此时寺内果然安静,只续续听得僧人的扫洒声,进了大殿,便是清脆的敲打木鱼之声,一声皆一声。 几人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各自拜佛,只不知各自都在想些什么。 羡柔起身,却见身后一僧人朝他微微颔首,口念:“阿弥陀佛,施主可否随我一去?” 此僧非是那德高望重的老主持,仅是一面容清俊伟岸的小僧,虽是如此,却觉他十分沉稳,看起来就像那佛道深重的人。 其他人闻声看来,一脸疑惑。 “大师,请。”羡柔不理旁的,只朝那边颔首,便挥袖引人。 “施主请。”那小僧也是引路,便稍多一步走在羡柔前面。 至一旁偏殿,小僧微微掩上门,羡柔只见那桌上香茗薄烟缭绕,冉冉升起,再看那小僧,似乎是早已备下的。 “清茶已备下,施主先饮茶罢。”小僧关了门过来,站在案旁道。 羡柔心下忐忑,不知此人意图。 “施主切莫惊慌,小僧只是有些话要说与施主听。” 羡柔颔首,微饮香茗。 “大师,您坐。”羡柔搁下茶盏,指着对面那方座。 小僧也不客气盘腿便坐下了。 “方在路上,我曾与施主擦肩,有感施主实乃贵命,却是命格…异数,天降异命??????”小僧抬眸盯了羡柔一会便迅速移开,朝着虚无望去,“不说多话,施主自然能领会,只是小僧想奉劝施主一句。” 那小僧微微顿了顿,又看着面前清茶余烟,缓缓道:“佛曰:菩提并无树,明镜亦无台,世本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说罢,摇了摇头:“施主执念太过了啊。” 羡柔惊愕,不知这小僧是何方神圣,竟能窥得天机至此,惊愕之余,细嚼其话,却是一丝无奈。 “多谢大师此劝,只佛也曰过: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眸中一片清明,“这放不下,便是我所执之处啊。” 小僧微微叹了一口气,又一声“阿弥陀佛”,“既施主言已至此,小僧多说也无益,此盏清茶全当小僧觉与施主有缘,请施主一尝吧。” 小僧转着佛珠之声不断,羡柔阖眸饮着茶,贪想片刻安宁,大殿之内,佛珠之声,檀香袅袅,当真一片清宁。 末了,小僧波动佛珠之声止了,只听衣袂交错,小僧起身了。 没走两步,小僧终是停下脚步,说了那六字才离去。 “逆天改命,大忌。” 小僧走后,羡柔仍是端端坐着,静静喝着那盏清茶,清茶微苦,羡柔心下也泛着苦涩。 何止是放不下,人生六苦,她便占了四苦。那苦字,字字戳心。 “求不得,放不下…”羡柔口中反反复复,皆这六字,一滩清茶,倒映着羡柔的面,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案上,寂静无声。 第七章 逆天改命 古寺钟磬音徐徐入耳,羡柔起身拂泪,整理心绪,一副淡然自若,放佛方才之事,皆为虚幻。 羡柔行于青石道间,赏其佛瑾,心思却与方才两异。衣袂翩飞间,少年落地,细瞧原是秦祁一个轻功,到了羡柔这边。 “小姐原来在这儿,许久不回去,少爷有些担心。” “与那大师谈论佛理,迟了些,亏你能找到。”羡柔笑道,敛了心绪。 “想必大家也是久等了,怪我怪我。” 便走便谈,也很快回了大寺,行走之人,也较方才愈发多了起来。赵娴立在一海棠树下赏花,云霁左右踱步,显然是一脸担忧。 “郡主久等,方才耽搁了些事儿。” “不妨事,走吧。” 几人出了寺,独羡柔回望寺庙,只见方才那小僧站在香鼎之前,单手独立胸前,目视羡柔,两人对视,羡柔微微垂首,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城南静安寺,城东画扇峰。 赵娴倒是一本正经的引着三人游玩,时不时介绍一番,几人来到画扇峰下,只见其间树木青翠,芳草遍缀。南朝盛宏之《荆州记》云:“修竹亭西,一峰迥然,西映落月,遥而望之,如画扇然。“可惜现下艳阳当空,自是赏不得那落日美景,不免叹惋。 一众悠哉悠哉,也是秉着赏玩之意把江陵游了个遍,最后在那挽月楼上歇下吃饭。 这挽月楼也是一处别致之地,这挽月楼的顶呀,被修的极高,颇有一副摘月之风。 四人饭后拜别,羡柔三人便朝客栈去了,回到客栈,羡柔重重呼出一口气,这走了一天,腿酸痛极了。 忽而窗外黑影掠过,一物“嗖”的一声穿破黑夜,飞进了羡柔所住之处,牢牢的钉在了床柱之上。 羡柔一阵惊慌,忙叫来秦祁朝外追去,自己上前查看,发现是一飞镖,而飞镖之下,则是插入一个字条。 羡柔取下镖查看,只见上面写着:郡主有难,务必一见,明日卯时湖心亭。 秦祁显然空手而归,到了羡柔身边,也看到那字条上的字。羡柔看向秦祁,显然一脸茫然。 羡柔抬腕托首,一手捻着字条,细细琢磨。秦祁叫来云霁,说了事由,云霁看了看那字条,便坐下了。 “阿姐瞧着,像是谁给的。” 羡柔凝眉,歪了歪头,“这又怎能猜到。”她旋着字条,最后揉成一团,“不论如何,也要去会上一面的。” 云霁微微皱眉,一手拉着羡柔皓腕,“阿姐,细想这郡主有难,当是谁下手?再者这赵国之事,阿姐怎能只身涉入,我们还是不要管了罢。” 羡柔推却云霁的手,轻轻握住,“云儿,有些事可以置身事外,有些事则……”羡柔缄口不再言语,言多必失,她也要在意自己的身份罢了。只能让云霁当是性子使然。云霁坐了一会儿,便是愤愤走了。 羡柔一面叹息,一面叫下秦祁。 “秦祁,明日你随我去吧,若有变故,也不至匆忙应对。” “是,公主。只是…”秦祁欲言又止,看了看羡柔,终是没说什么。 “我知道你也是想劝我,但有些事情没有那么浅显。那****在赵宫之时曾听到宫婢谈论长乐府之事,提及什么粉身碎骨,我听着毛骨悚然,料想事情定不会如此简单。”微微叹了口气,“此番若能助赵娴什么,日后……罢了,我意已定了,你明日随我去便是。” 秦祁闻言自然也没在说什么,悄然退下罢了。 人烟散尽散尽之后,羡柔立于窗前静静,遥遥传来钟磬之声,与上次此情此景不同,羡柔心里暗下决心。 逆天改命是大忌吗,那我重生之道是上天给的,上天待我如是好,我岂能辜负。云霁这路,我是铺定了。 羡柔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没几个时辰便起了,事关人命,羡柔也是胆颤,随意收拾一番,便与秦祁出了门,才走几步,便见云霁侧着头,双手环胸地靠在楼梯一旁。 听见声响,云霁便抬头看来:“阿姐既然以身犯险,就不可抛下我。” 羡柔笑笑,欣然颔首,“你不生我的气便好了,此行路不明,要小心。” 三人来到了字条上所说的湖畔,果见湖中有一亭,湖畔恰有小舟,三人乘舟上了亭内,却不见亭中有人。只一封书信端于其上,信封所书:楚公主亲启。 羡柔拿起信来,没有什么玄机,秦祁环视周围,却也没见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解的挠了挠头,目光又回到羡柔这边。 “不是说郡主有难,可传信之人又是谁?为何连脸都不曾露面。”云霁有些不满道。他将信从羡柔手里拿过翻看一遍,便将信拆开来看,看到最后,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信中写了什么。”羡柔见状,便问云霁,云霁将信收好放回信封里,“此事关系重大,咱们回客栈再细说。” 说罢,云霁将信揣在怀里,羡柔依言,三人便又乘着小舟返回。秦祁不住观察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阴谋之处。 三人下了舟便朝客栈行进,只他们不知道的是,湖心亭的对岸,绿衣少年靠在墙上,目睹他们行动之后,便是朝巷道走去,如此背道而驰。 回到客栈之后,云霁关上了门,“信中所书复杂,你们且看。” 羡柔拿过信翻看,信中言曰几则,一则长乐府旧事秘辛,原来当初长乐府声望极高,长乐府穆王爷赵谦是当今赵王赵岂之的侄子,赵王恐长乐府势力强大,危及皇位,便以穆王爷欲意谋逆弑主夺江山之名,将长乐府一番肃清,而当时赵娴远在崂山也是幸免,之后赵王便百般对赵娴好,而当年之事,天下尽知,从此之后赵娴一众与赵王实在是面和心不合。 二则恒祉山日渐衰败,只能依附王室,如今赵娴战功屡屡,虽为女将,但长乐府中却不乏男丁,赵王眼中自然容不下赵娴一众长乐府之人,再起杀念便吩咐恒祉剑派的人替他暗杀了赵娴。 三则送信之人便是此行派去暗杀赵娴之人,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是以此信告知羡柔让她转告赵娴,赵王之心。 “这送信之人……究竟是谁?是否与赵娴又当认识。”羡柔心下疑惑,盯着云霁那处发愣。 “这赵王,还真是下得去手。做君王的,疑心重是好事,伤了君臣之情,那日后可还会有人真心辅佐?”云霁皱眉,确实十分不赞同赵王的做法。 “不管怎么说,得先去长乐府一趟。”羡柔将信往烛火上一放,一瞬便燃起火来,顺势丢进了盆里,复而抬头像云霁:“云儿,此番你不便现身,你就在这儿待着。” 云霁倒是明白事理,依言承下:“听阿姐的,阿姐带上秦祁,我安心些。” 待到近黄昏,羡柔才出了门。 她令秦祁不要跟着,仅仅是在暗处护着周全便好,到了长乐府,门口的小厮还记得羡柔,便准备去通报,羡柔叫住小厮道:“昨日画扇峰落日之景没福享,今日邀郡主一同赏景,你便这样通传吧。” 不多时,一个小厮从一旁马厩中牵来马,而赵娴也从府中出来。 “昨日走得腿疼,今日乘马,也快些。公主你,会骑马吧?”赵娴遥遥便道。 羡柔颔首应下,上了马也不多话,两人便朝城东去了。 到了画扇峰,正好是落日之时,只见那落日余晖打在画扇峰之上,别有一番韵味,芳草鲜美,染上一层金光,煞是喜人。 “我听说恒祉剑派剑法绝妙,秦祁很是喜欢舞剑,正想一观呢,不知郡主可曾认识恒祉剑派的人?”羡柔淡然开口,一面赏景一面侧脸看那赵娴。 “认识倒是不曾,只曾见得几次恒祉山的弟子下山扶弱,其间那带头穿绿衣的甚有风范,我瞧着是有那番剑派之风,叫什么许无言,不过百姓都叫他许大侠。若是秦祁想看剑法,不若去街上转转,总能看到他们。” “这样啊,那我回去与秦祁说说。”羡柔顿了顿,环顾四周无人,遂靠近赵娴,于耳旁轻言:“赵王欲派人除你。”说了此话后,便又退后,“郡主要想办法脱身才是。” 赵娴闻言,粉拳紧攥,复又松开,她笑道:“说什么胡话,赵王是我叔父,怎会对我下手,况且你又何曾得知?” 羡柔亦不急躁,微微一笑:“我不害你,长乐府当年满门被杀,想来郡主记忆犹新,穆王爷可是赵王的亲侄儿,不也这般痛下杀手,何况是郡主你?” 赵娴微微垂首,声音有些低沉:“你一个楚国公主,何必涉险蹚着赵国的浑水,你有什么目的?” 羡柔笑得深沉,愈发没有符合年岁的样子:“和聪明人废话,总是不费劲的。为君者,心怀天下,谁知哪天赵国会不会不顾一切将楚国一举拿下。” 赵娴冷哼一声,侧眸看她:“赵王想杀我,那便杀吧,没人知道我盼死已经盼了多久,自从长兄含冤被杀,我便整夜整夜的噩梦缠身,前前后后都是长乐府满地横尸!如今正好摆脱了!”话末,赵娴竟是有些癫狂的笑了起了,而那泪也顺着流了下来。 “你一死了之,余下长乐府之人你当如何?一个赵娴不可怕,赵王怕的是你长乐府东山再起,功高震主!” 赵娴眼眶微红,看向羡柔:“真是小看你了,你的心思,真的不像寻常人那般,你小小年纪,却让人害怕。” 赵娴摸了一把眼泪,拱手作揖,“今日多谢你前来提醒,此恩难报,若长乐府有幸存活,必记你一情!” 二人再无后话,乘马归了长乐府,便各自离去。 遥遥古刹钟磬音,堪堪江陵风云起。 第八章 旧友新识 一纸诏书,传遍江陵城。说是郡主赵娴被封了定远将军,长乐府被封了远征军,久驻南赵边境,无诏不返。听说这还是郡主主动请的命,王却也应准了。 这一诏传开,便成了江陵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羡柔撑开窗,又是一个艳阳天。窗外有绿树伫立,又有鹃鸟盘旋。这一纸诏书,羡柔却也是听得入耳,自然是舒了一口气,但却也担心途中生变。 云霁在外敲门,羡柔应了声,云霁便推门进来了。他走至桌前,倾了盏茶,细细一吹,一饮甚是满意。尔后他抬头看向窗边羡柔,语道:“不知郡主何时走。” 羡柔走了过来,坐下挽袖,也自倾了一杯。“江陵游尽,我们也该送送,郡主此行赵国边境,正于我定的路线相符,恰也是去南诏。” 云霁搁下茶盏,“不知赵王是否真肯放过郡主,我们一路去,也算善始善终。” 派秦祁前去长乐府知会郡主一声,得信说长乐府上下,七日后便启程去边境。 长乐府的残兵多半是从小生长在长乐府的,在那年血洗长乐府时,家眷皆都死了不少,所以长乐府远征军却也没什么牵挂的。赵娴自那事之后,自当是不愿再回这污浊之地,如此走了也好。 远驻边境,以防南诏之兵,南诏一直并不活跃,去那边也算是清闲,再不担心什么战功能震主,想来赵王也不愿再多染鲜血,留下诟病。 羡柔几个也一番琢磨收拾,七日时间很快便过。走的头一天,羡柔他们辞别了赵王,便到了长乐府,赵娴也是好,给他们配了辆马车,也方便他们赶路,此去南诏路途遥远,却并不艰难,马车中备了一应食物够路上吃的。 长乐府的军队拜别了赵王,便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城中送军队的百姓整整齐齐的排在道路两侧,延续至江陵城门处。 从此江陵城中再不会有那红衣靓影,千戏坊的站禹州还会一遍一遍的演着,只那二楼的雅间,却再没了赵娴的身影。世上多了个定远将军,却再无赵娴。 出了城门,却遥遥见得一人跪在道间,见赵娴的马儿行至跟前,那人便是磕头。 “在下许无言,仰慕定远将军已久,望将军纳我入军,远驻边境!” 跟在后头的羡柔的马车缓缓至前,跪在道中的,可不就是那绿衣少年许无言吗。 赵娴冷面勒马,居高临下看他。“此行怕再无回江陵之日,你何必跟着受苦。” “自小修行之苦我便不怕,在下有心参军,有心跟着您上战场,还望郡主成全。”许无言目光灼灼,看着赵娴的眸子参了许多坚定。 赵娴轻哼一声,低低开了口,“本将军没有多的马儿,你若愿入我远征军,就跟着走吧。” 许无言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赵娴竟轻易让他跟着,他连磕了三个头,便老老实实跑到队末跟着。 羡柔放下车帘,让秦祁跟在赵娴前后行进。 “恒祉山,许无言。”羡柔轻念,转而微微一笑,撩开车帘往后看去,绿袍依旧,风姿翩翩,这还是当时初见的许大侠。 从此这江陵没了郡主赵娴,也没了大侠许无言。 行了好些时辰,总算达了个小城镇,赵娴吩咐了手下给许无言一匹马,便站在树旁休息。 羡柔下了马车,行至赵娴身旁,树荫遮面,捎来些许清凉。 “恭喜郡主如愿以偿。”羡柔道。 赵娴淡笑,看着羡柔,“我允你之事,我自会记得。但,我兄长拼命守护的天下,我自会替他继续守护!若你楚国并非一统中原之才,我赵娴,绝不助纣为虐。” 赵娴字字坚定,此等豪言,羡柔不得不服,“我们拭目以待。” 众人吃了些东西,便又继续赶路。 羡柔回到马车上细细思量,南诏位临巴蜀,都城大理,南诏本为先大晋王朝之附属国,今大晋四分五裂,云南王自立门户,称南诏国。而现今的王,则是一个十二岁的幼童。 赵国与南诏皆与楚国亲邻,这也是羡柔首选两处必去之地。 南诏,南诏,羡柔心思在上面,那时辰便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数日便过去了,临江县便是众人一别之时。 “阿姐,阿姐……” 不知何时羡柔竟然睡着了,听着云霁的叫唤声才堪堪睁眼。 “竟然睡着了,许是最近没睡踏实。”羡柔笑道。 “是呢,竟是睡得死死的,我叫了好久你才听到,到了驿站了,咱们歇一晚再走吧。” “从此便要与郡主分别了吧。”这么说着,羡柔还有些伤感,多少也相处了些时日,赵娴的率真直爽,羡柔是喜欢的很。 “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阿姐不要过于伤悲了。”云霁安抚着,一面递上水来给羡柔。 “没有什么伤悲,我自是懂这个道理,只可惜不知日后,还会不会再遇见个郡主这般人物。” “瞎想这么多做什么,咱们本是出来玩的,现下却又沾染了些宫廷之变,看来这想清静清静也是不行。”云霁叹道。 羡柔瞧着云霁,剑眉星目的,较成熟之后多了些稚嫩,却仍是英气勃发。 ‘哪里是你躲不过清净,不过是我一意孤行想要往这里边跳罢了。’羡柔这样念道。 羡柔与赵娴道别之时,便看见许无言远远站在一处,静静看着赵娴。那目光啊,像极了当年的云霁。 互道珍重之后,羡柔三人便与远征军队相别。又行进了许久,终是入了南诏的地界。 南诏多奇山异石,许多景致是在江南如何也看不到的,因此三人都十分惊奇。 途径饮绿镇,三人便在这儿下榻休息。饮绿饮绿,名字别致,也当得起这名。饮绿镇树木丛生,听镇上的人说,镇中有神木,是一个参天古木,生生不息,神木死则饮绿镇不久而亡。 饮绿镇的天都与别处不同吧,天是蓝,云是淡,好一幅云卷云舒的画面,住在此处,应相当舒适才是。 饮绿镇除有神木,亦有圣水,圣水便是那镇边一座瀑布,一至炎炎夏日,那瀑布之水飞流直下,给这炎炎夏日消磨暑气。 不过云霁途中脸色便不太好,到了镇中一看却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所致,云霁有些头疼便先去客栈歇下了,难得到了从未踏足的美景之间,羡柔有些贪念,便叫秦祁守着云霁,自己出门。 这个小镇的民风民俗甚好,众人皆是热情好客的,羡柔由镇民引导,到了那飞仙瀑布。 水声轰鸣,连带着空气都夹杂了些清凉,旁有绿树环绕,水光晶莹,是羡柔从未见过的。南诏的水,热烈而高昂。 站在岸边,瞧着眼底透澈的水,映出自己的样子,婉约静娴,顾盼生姿。 静下心来,羡柔想着,其实挺后悔的,当初自己的选择。如果她当初选择的不是季子谦,这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羡柔想着想着,微微仰起头,可那泪却在眼眶中打转。 “咦?”正在羡柔难过之时,一声咦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你这是怎么了?” 羡柔摇了摇头,看了看来人:“你是…饮绿镇的?看这服饰却不是很像呢。” 少女微微一笑,“我与兄长从遥远的燕国而来,久闻这边民风淳朴,景色宜人,也想来看看。”少女托腮,歪着头看向羡柔:“你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儿了吗,我或许可以提供帮助。” 羡柔轻轻一笑:“我没事儿。”遂而看向少女,“你们燕国人都很热情吗?” 少女面色微红,摸摸鼻子,笑道:“我们族人都很热情的,我呢,是之最!”说罢那少女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元瑶,元呢是元月的元,瑶就是瑶琴的瑶。” “是个极好听的名字。你好,你就叫我羡柔吧。”羡柔有适时将手却不知如何动作,只那少女用两只手将羡柔的手握住,笑脸盈盈的看着羡柔:“羡柔?好特别的名字。” 少女清脆笑声盘旋,便又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瞧你服饰也不是本地的呢,我却没看过,嘿嘿。” “与家人同来,他们在客栈歇下了,我就想出来走走。”羡柔答道:“我是楚国人,你是第一次出门吗?” 元瑶点了点头:“是呢,兄长不允许我出门,这回他出门我是求了好半天才带上我的,这不才到了南诏。” 羡柔看着面前的孩子,比自己小几岁,很是童真。 “一入这南诏,如入仙境。”羡柔这样赞叹道。 元瑶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随后又马上摇了摇头,有些骄傲的扬了扬头:“我承认这里景色极好,但我们燕国的景,才是这世间最好的!” 羡柔不禁对着单纯的少女夸赞:“我瞧也是,燕国景美水肥,才会养成你这般标志的人儿。” 元瑶不好意思的微微垂首,浓密的睫毛微颤:“谢谢你的夸奖。”随后元瑶睁大眸子看她:“柔姐姐长得也很标志~我兄长常说:今生有幸江南去,纵是梦死不言归。说是江南的女子,如画一般的美,如今看来,兄长诚不欺我。” 羡柔闻言,却也有些脸红了,“你是谬赞了,你兄长也是当真会说呢。” 说到这儿……羡柔突然一顿,这孩子叫元瑶,她还有个兄长,那她兄长莫非是…… “嘿嘿,柔姐姐不要谦虚啦,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我答应哥哥不乱跑的~” 羡柔颔首,轻言:“有缘再会。” “再见柔姐姐~” 元瑶再次提起她那欢快的脚步离开了羡柔的视线,曾几何时自己也像她这般活泼欢快。 下意识的,羡柔朝元瑶离开的方向走去。 元旌……元旌……元旌! 不知为何,元旌的样子和名字盘旋在羡柔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 ………… “帝姬嫁给在下,很难吗。嫁到燕国解楚国燃眉之急,帝姬不是十分大义?” “好香的味道……” “帝姬的步摇,在下收下了。” “我许你的比他许你的多,可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 …………… 那样的元旌…那般的潇洒…那般的痴情… 羡柔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漫步河道旁,凉风拂来,却见不远处背影伟岸,昂首观瀑布之态。 瀑布,青山,绿树,与这身姿,让人看了好是心动。 羡柔不忍扰了这晋景,眼见河水清冽,便蹲下身子,捧一手清凉的水,这水连味道都这般清新。 “这池水很脏的,虽然它看着清透。”遥遥传来男声,清朗而浑厚。 羡柔听了此话一惊,赶紧扔了手里那水,却在抬头之际,惊得泪落。 “元……”羡柔意识到此时的自己不该知晓元旌,拼命忍住泪却是心有余。 元旌伊人落泪,有些慌乱,急忙道:“我唬你的,你怎么就哭了,哎呀,这水很干净的,是饮绿镇的村民日日食用的。” “我不是……” 羡柔自然不是因为那句话而哭,而是眼前的人,元旌啊。“我没哭……”她一面胡乱擦着泪,一面道:“怎么擦不完呢,怎么停不下来了…” 元旌慌乱的翻找身上,却没有找到可以拭泪的东西,于是举起袖角:“喏,擦一擦吧…我没有帕子…” 羡柔略微抽噎,闻言失笑:“原不是你的错,是我失礼了,你别介意。” 元旌微微一笑,收了手,如从前般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打趣道:“姑娘这又哭又笑的,也是有趣。” 羡柔定定的看着他,是元旌..他永远都是这样,遂而她暖暖一笑:“公子,有缘再会。” 说罢,羡柔转过身去,不再回头,唯唇畔弧度依旧,久久没有散去。 一阵悠扬的笛声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那笛声悠远....... 一袭蓝袍,一眸秋水,一把横笛,一曲悠扬。 不知竟是谁的曲子,竟叫人断了肠。 第九章 下蛊迷心 归去的羡柔,却也被这一曲,扰了心绪。抬眸间,见远山有人伫立,似是笛曲来源。 羡柔使劲摇了摇头,朝客栈去了。而元旌遥遥望着少女离去背影,若有所思。 一切,都被扰乱了。 羡柔回到屋里,云霁还在沉睡着,向来谨慎的秦祁却也坐在床边打盹,想必都是累了,羡柔心疼没去打扰,回到自己屋内歇下。 躺在榻上,羡柔卷着绢被一角,双眸望着床顶发楞。 大概忆起元旌曾说:“若得佳人,如获至宝,必仿汉帝,金屋藏之。” 日渐黄昏,羡柔含着笑,靠在软软的枕上便睡去,梦里却多了元旌,但梦境却越发模糊。 第二日走的时候,羡柔再次见了元瑶元旌,他们也是赶路,元瑶挥手道别,而元旌只是淡淡看着,唇角一丝宠溺,却也没在意羡柔。 几人就此分道扬镳,三人路过昨日那瀑布之下,听着恢弘的瀑布水声,踏着南诏苗家的歌声,继续远行。 经了几日,终是到了大理城。而城中似是得了喜事般,街上也张灯结彩,以红为主。 拉人一问才知王最敬重的和静长公主,下嫁给了南诏最大的世家梁家,王命全城张灯结彩一月,以贺长公主新婚。 但不知为何城中气氛却是极其压抑的。 三人照样居客栈休息,闲暇便听坊间在聊这长公主大婚之事。 南诏的王,年仅十二岁,身后却有个了不起的长公主辅佐政权,以致南诏国固民安,天下顺遂,但朝中却有官员觉得长公主干政欲效仿古卷之女帝。 适时,梁家大公子爱慕长公主已久,便端了聘礼到公主府上,以此示爱,不知长公主所想,但长公主的的确确嫁去了梁府。 却在如今,王昏睡不醒,暂时查不出是何药物所致,所有矛头又再次指向长公主,说是长公主嫁入梁家,怕再不能掌权,如今害王昏迷,自己好趁机夺位。 虽说谣言四起,却始终没个准信儿,只四处寻医医治南诏王。 又听人说,十二岁的小王十分爱粘着和静长公主,竟有荒唐言语道长公主下了蛊术,让王一切听从他的。 谣言四起,主角儿一个昏迷,一个缄口,实在让人心生猜疑。 “在百年之前,五大门派其中便有碧琴谷一派立门于南诏国境内,以驱蛊之术独立江湖。但在王朝变化间碧琴谷一门早已销声匿迹。”这是秦祁听了谣言之后,回应的一句话。 “下蛊迷心…么?”羡柔盯着柜上瓷瓶看,眸光却未曾聚集,仿佛在思考什么。 南诏依附燕国为生,当初灭燕便也一道下了南诏,只南诏降国愿意归附晋国,封回云南王,这才得以保全。 羡柔对南诏国事不甚了解,便也只能摇头作罢。 羡柔来南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南诏的粮草,南诏粮草丰富又靠近楚国,若楚国一战,身后南诏支援粮草,又有何不可。 第十章 梁府阴谋 二日卯时,羡柔披了披风独自到了城边的海棠林,只见林间依稀有身影晃动。 “以为公子会不来了。”羡柔上前,将披风的帽檐放下,仰首看向元旌。 说来元旌真是生得高大,羡柔仰头,恰巧看到他那深邃的眸子。 “细看来,饮绿镇我们曾见过,只在下眼拙,先未曾认出公主身份贵重。”元旌就这样静静看着羡柔,那喉中发出的声音,是羡柔十分熟悉的。“在下燕国元旌,幸会。”元旌顿了顿,复言:“不知公主此番入局,有何指教?” “如今你我二人站在这里,必是信了长公主清白,则下药之人当属梁家嫌疑最甚。” 元旌闻言眉微皱,陷入沉思状,却显然与羡柔不谋而合。 “据长公主所言,梁家对南诏忠心耿耿,只因觉长公主干政,对其颇有微词,若此番是设计陷害长公主,那恐怕宫里的人……多半是被梁家安排好的。”元旌举手托腮,缓缓而言。 “所以如今之际,是长公主自己带着人去给王把脉,探明到底王因何昏厥,若长公主当真清白,则王醒来一切便真相大白。” 元旌赞同的点点头,“我早先便想到这种情况,故而将小妹带来,小妹略懂些医理,若能让长公主进宫时随侍在侧,便能替南诏王诊脉了。” 羡柔挑了挑眉,看向元旌:“梁府必看守严律,长公主若进宫也必跟着人,小妹如何近身伺候?” 天已渐明,林中鹃鸟已开始啼鸣,扰得二人心绪渐乱。 半响,羡柔笑靥轻绽,樱唇微动:“这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元旌歪头看向羡柔,静待后言,羡柔这方又道:“小可汗应也不是第一次来南诏了,故而朝廷要员大都实得你,而我是个未经世事的公主,游玩至此听闻王有病,探望一下也算合理,那时,我便带着随侍,也就是你小妹一起入宫,带上两个护卫,便是与我同行的人,就算梁府派人跟着,也必不会进了殿去。” 元旌思忖半晌,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有劳公主了。” 羡柔双眸含笑,“小可汗身份不宜多出面,此事还得去梁府寻得长公主同去,方能成事,小可汗莫要心急,等一下便让你小妹同我前去梁府。” 元旌点头,“如今也就这个办法,那便静候公主的好消息了。” 之后,海棠林倩影俊姿也不见了踪影,梁府门前,却多了四个人。 “诶,护卫哥哥,这儿是梁府?和静长公主的夫君府上?”元瑶端的是明艳动人的模样,眸光闪动带着几分娇俏。 那门口的护卫闻言,虽微微皱眉不过也点了点头,言道:“是的没错,你们是何人,找梁少爷何事?” “侍卫哥哥你误会啦,我是跟着我家公主来的,我家公主游玩至此,听闻王昏迷不醒,心生忧虑,便想要看望看望。” 这方元瑶说着话,羡柔已然将腰间楚宫令牌让秦祁递了上去,“我是楚国的公主,此令牌为证,路过南诏听闻王之事,我深感悲切,想要进宫探望,也代表楚国略尽些心意,但又不好贸然入宫,故而想请长公主带路。” 侍卫一听便拿不住主意,便叫几人在门外候着,自个儿进去通传,这方梁大爷听闻是楚国来了公主,急忙邀去一坐。 四人入内后说明来意,梁大老爷梁勤自然和自己大儿子梁承熠面面相觑,眉交眼互。 羡柔见二人样子,兀自面露担忧之色,“我出来游玩罢了,也没带什么,你们可不相信我的身份?”羡柔一副急了的模样,“我令牌都给你们看了这还能有假?”微微顿了顿,她续言:“哎,原是自己随时的婢女懂得些医术,想来替楚国探望之余,也能替王看看病。” 只闻梁勤道:“有令牌为证,在下怎能不信,公主好心想要看望王,在下怎能拒绝呢。” “梁大人这话说出来,我便放心了,不知长公主在何处,我想请她带我入宫,听闻长公主与王相交甚好,若我侍女真有能耐探得王的病,想必长公主也很是高兴。” 梁勤便使了眼色让小厮去请长公主,自个儿客气的请羡柔喝茶,待段姝出来,表面却是波澜不惊的,假意从未实得羡柔一般。 “我方才都听小厮说了,有劳公主挂心了。”段姝端庄得宜,不紧不慢道。 羡柔微微一笑,“也烦请长公主引路了。” 梁府自安排人备了马车,四人上了马车,梁府也自然安排了两人驾车,说是驾车,其实也算是监视了。 有长公主在车内,马车自然畅通无阻,几人路上也算安静只段姝和羡柔互相寒暄几句,也好不让驾车的生疑。 待马车到了偏门,几人便需要下车行走,羡柔身旁跟着三人,段姝身旁便跟着那两个驾车的,走了许久才到了南诏王的寝殿,护卫模样的秦祁和云霁老老实实呆在殿门口候着,那驾车二人见状自然也不好跟着,便也在门口候着。 段姝合着羡柔还有元瑶进了殿,遥遥看见榻上睡着的南诏王,果然稚童模样,若不是居在这高贵的王宫之中,何人会觉他是王呢。 段姝看见王如此模样,眼眶便瞬间红了,这是王昏厥之后她第一次见他,这是他的亲弟弟,如今亲弟弟这样了,哪有不心疼的。 段姝以帕拭了眼角,开口对元瑶道:“麻烦姑娘了。” 元瑶点了点头,便先行把脉,翻了翻眼皮。而长公主微微皱眉,开口道了句:“这殿里的香今日怎这般浓了些。” 羡柔闻言,只留意香自,下意识朝香炉看去,这边元瑶正要将手搭去南诏王段衡的头上时,那梁府的人便冲了进来,却急急忙忙的碰到了羡柔。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是看这小侍女欲对王做些大不敬的事儿,才急急忙忙过来拦着,却没想到冲撞了公主。” “狗奴才,本宫站在这里都没说一句话,哪里轮到你来操心了。”段姝这方看了,正是气不打一处来。 羡柔摔倒,虽有些痛,但还能忍着,只旁的东西被撞倒了,有盏香灰洒落在地,羡柔手便陷在那灰中,她皱了皱眉,捻了些香灰细看,只瞧那奴才眼巴巴的看着羡柔一地的香灰,羡柔这才舒展笑意:“不打紧,你也是太过小心,我侍女不过想要探一探王的体温罢了。” 羡柔拍了拍手中香灰,那梁府人忙是将羡柔扶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告退了。 段姝粉拳紧握,只愤愤低语:“这梁家肯定有鬼,不然怎会怕我这边探出衡儿昏迷的真相!” 羡柔低低安抚:“公主莫急,我方才听你说香料,我觉着是这里问题,具体如何,还当回去再探。” 羡柔瞧着门外那梁府之人鬼鬼祟祟的,羡柔移了步子,转至死角之处,夹了些香粉在指甲里,便若无其事的假装踱步,直到元瑶道:“恕奴婢无能,看不出什么原由,方才探看半响,却不见王有何中毒之象。” 段姝微微叹息,“我王弟这古怪的病变,却是连宫里的御医也没看出,也不知我王弟何时能醒。” 说着说着,段姝便又是一阵郁结,羡柔摇了摇头,轻言:“总会醒的,长公主莫要太过伤心,要保重凤体才是。” 之后离了段衡的寝殿,几人分道扬镳,而元旌早等候在羡柔的客栈之外,见几人归来,元旌急急走过去,眸光尽是询问之意,羡柔颔首,轻言:“进屋再说。” 方一进屋,羡柔便觉着脑袋有些晕,摇了摇头,便又清醒些,过了一会儿,却又是晕着难受。 随后羡柔将取得的香料放在桌上,细细品闻,却是越闻越觉头晕。 “长兄,我有些头晕。”那边坐在床榻上的元瑶难受的对元旌道。 羡柔听了甚是疑惑,便立马询问秦祁和云霁,而两人都说没有感觉。 “公主,可是这香有什么问题?”元旌急忙上前问道。 “当时在殿中,这香灰打翻,那梁府的人眼色就变了一变,加之长公主曾说这香比往常的浓,我便觉着这香是有问题的,今儿就我,元瑶,长公主三人在殿内,我和元瑶均是有头晕一症……” 羡柔一面闻香一面道:“虽我擅识香料,但这香料磨得细,得要辩些时候,而且这其间却有些磨的粗糙,想必是后加进去的。” 羡柔一面分析一面摇头,“这香我暂时探不出来,你们先回去歇息,替元瑶抓些醒神的药草服下,好好睡一觉,便不会再头晕了。” 第十一章 破局惊天变 各自散了之后,羡柔吩咐秦祁抓一份醒神汤,自个儿用银簪拨弄着香粉。 云霁一脸担忧的看着羡柔,“阿姐…你不会有事吧。” 羡柔摇了摇头,轻言:“不会,只是这香味,与在殿中闻到的又不同了。” 羡柔话罢,细搓一些香粉,阖眸微思,难不成内里掺有曼陀罗?但若是曼陀罗,王的身上怎探不出中毒的迹象。 羡柔摇了摇头,抬眸对上云霁,“这香定是有问题的,还需要让殿中撤下香料,才能让王醒转。”微叹一口,羡柔起身:“这香闻多了,脑袋有些晕,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云霁点头应下,羡柔将香收好后便出了门。 此家客栈修的极为雅致,房后便是一座青山,翠树环绕,庭院之中更有翠竹繁花。 未走几步,羡柔看着庭院之中看见淡蓝小花,其小苞片与萼片近乎等长,是长苞木槿! 木槿,木槿,可入药,误食花瓣可致……昏迷。 羡柔觉着有异,自己又拿不定主意,便想到了元瑶,元瑶通医理,没准会知道这各间细节。 羡柔让云霁留下来,自己采了一朵木槿花,便前去元旌元瑶的住处。 羡柔走的急,放到了客栈门口,便没注意前来了个庞然大物,原是一个身材魁梧雄壮之人,羡柔直直撞上,竟就被撞到在地。 羡柔吃痛,却还连连道歉,那人倒是没说什么,直接走了。羡柔双手被蹭破了皮,倒是使得晕眩的头清醒了不少。 忽然,羡柔身子便悬空而起,落在元旌有力的臂膀上。 “怎的坐在地上,地上凉。”虽这话语轻柔,却难免听得出一丝戏谑。 羡柔本是有些红了脸的,听了话却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也说不出个话来。 元旌满眼笑意,将羡柔放了下来,随后问道:“不知公主大驾前来,是有何事?” 羡柔理了理裙裾,这才正了神色,“我发现香粉里的问题了,这不来找元瑶问问她一些事情,也好确定。” 元旌也是立马正经起来,点了点头,便将羡柔引上楼去。 楼上元瑶的门大开着,而元瑶正在鼓捣案上的古琴。 “诶,柔姐姐怎么来了?”元瑶弯着眉眼,笑颜煞是好看。 “看你这样,应是好些了,头也不晕了罢?”羡柔前去坐下,柔柔的说着,随后又从怀中掏出采下的花来,“你且瞧瞧这个。” 元瑶接过花看来,便一口道出:“这是木槿花呀,前些日子在饮绿镇也见过,当时镇民便有给我介绍这花,说来这花小小的却真是好看,燕国却没这样的花儿呢。”元瑶滴滴溜溜的说了好大一通,这才拐了个弯进入正题,“柔姐姐带这花儿来是发现了什么吗?” 羡柔点了点头,说着:“是了,你懂些医理,这木槿花有什么效用,你可知?” 元瑶双目望天,细细悬思,“唔…木槿是可入药的花,不过,之前曾听宫里的老太医说千万不可误食木槿花瓣,轻则使人腹痛,重则使人昏迷。” 羡柔闻言,微微一笑,心下便是拿定了主意,“果然,那这木槿应是不伤身体的吧。” “没错,木槿常用于安神香里,取少量可安睡。”元瑶话落,便是高高的“啊”了一声,“所以柔姐姐,你拿回来的香粉里,掺了木槿花?” 羡柔颔首,笑着起身,“是的,就是木槿花,所以我们进了殿的人,才会有头晕之感,就是木槿的作用了,想必是木槿过量,且方才查看香粉,却有些杂乱的香添了进来,想必是为了遮掩住木槿。” 一直没说话的元旌这时上前道,“我想,这也是梁府谋划的了,为了拉下长公主,也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这梁家的官啊,到底也算是忠臣了。”羡柔叹道,顿了顿又接上:“罢了,我先去告诉长公主这个消息吧,这事儿耽搁久了,恐怕会生变。” 元旌点了点头,“也好,我身份不便出入,便麻烦公主了。” 羡柔当下便朝梁府去了,唤了长公主,要求再次进宫。 她环顾众人后方言:“我知晓王昏迷的原因了,我能让他在今夜便醒来。” 梁勤皱着眉,低沉着声音:“公主您……果真能救王?若是乱用药,这可就……” 羡柔嗤笑一声,扬言:“你大可派人跟着,何况我根本不用入药,我身后担的是堂堂楚国,我还能做什么小动作吗?” 段姝前来解围:“公主之言,我倒放心的很,公主有什么法子,不如一试,只不知我皇弟究竟是何缘故晕厥?” 羡柔神秘一笑,也不说出原由,只言道:“待到了大殿,公主自然知晓。” 话罢,众人安排了马车便匆匆进宫,梁家人自然也是跟着的。 羡柔一众人进了大殿,羡柔先是吩咐侍儿将门窗大开,又迅速叫人将香炉香盒全部撤掉,然后在殿中轻撒了些水。 羡柔转身看向身后:“这问题就出在香料上,这香料里掺了令人安神的木槿,多者,则可至昏迷,其虽无毒,常闻可致人久眠。” 羡柔眸光扫过众人,“究竟是谁下的手,在场的人该跟明镜儿似的。你国内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参与。” 话罢,又吩咐侍儿端了碗醒神汤药喂给南诏王,众人便候在偏殿。 只刚见落日余晖,寝殿便传来王苏醒的消息。 段姝自然急忙进去,轻握段衡的手:“衡儿,你可有不适之处。” 那段衡几日里昏迷,唇边发白,脸色也不红润,只道:“皇姐,我这是……睡了多久?” 段姝红着眼眶:“没有多久,没有多久,醒来就好。” 早早叫人吩咐的膳食也准备端上,羡柔想先行离去,却被段姝拦下。 “皇弟能醒来,全凭公主细心,公主大可留下用完膳再走。” 这方段衡喝了些水,才将将下榻,“多谢公主相救。” 羡柔摆摆手,“本不是什么大事,如今王你醒了,长公主下蛊迷心欲意夺位的说法也不攻自破了,家务事,我一个外国人便不插手了。” 段衡看了眼段姝,轻言,“委屈你了,皇姐。” 段姝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委屈的,你能醒来便是最好。” 一旁侍儿却来说,梁大人还在偏殿候着,问段衡是见还是不见。 段衡冷了冷眸子,别过头去,“叫他明日再来见孤,孤今日乏了!” 羡柔坐下安静用膳,不言不语,饭后羡柔便回去了,走的时候,段姝拦下,说道:“前些时候公主说要与南诏结下友路,如今南诏宫变已解,也甚是感念,不知公主有什么想法。” 羡柔颔首,只道:“南诏盛产粮食,我楚国愿用市价买你南诏粮草,只求南诏在楚国打仗用兵之际能送上军饷以救急。” 段姝微笑,转眼看了看段衡,只见段衡点头,段姝才言:“如此甚好,公主有心,多谢了。” 段衡稚音复起:“楚公主若不急着走,明日宫宴,已谢公主之恩。” 羡柔低笑,然而婉拒,“本是出来游玩,大张旗鼓不好,况且若再不回,家弟可要生气,改日若得空,再来南诏便是。” 段衡点了点头,也不再挽留,羡柔上马车出了宫,亦不留恋。 兵、粮皆有了,楚国自己再修建堤坝,待那时洪灾,却也不是大事了。 坐在马车里的羡柔,便是这样想着的。 看天上明星点点,入夜寂静,云霁遥遥站在客栈窗前,望着星,思绪翩跹。 见羡柔归来,对她微微一笑,从窗边走过来。 “阿姐,我们回家吧。” “好。” 此夜孤寂深深,天上缓缓被乌云遮住,可怜的人儿啊,殊不知自己已深陷迷局之中。 翌日,羡柔三人便上了马车走了,只到了城外,便见元旌早早候着,拦下马车,对里喊道:“在下有话与公主说,还请公主下马一谈。” 羡柔依言下了马车,元旌歪着头,双手环胸,笑意深深的看着她,见她来,便道:“公主聪慧,令在下佩服,只不知公主何时来与我大燕,结交个友路?” 羡柔低低吟笑,复而抬眸对言:“燕国太远,两国实在没有什么利益之交,大汗还是顾好南诏安危才是。” 元旌闻言不怒,只低低凑上前去,温热的呼吸洒落在羡柔耳畔,只觉发后一松,耳边再响起一句:“公主的步摇,在下便收下了。” 话罢,元旌离了羡柔耳旁,而羡柔则被这动作惹得一阵发麻,这话却也让她晃神,曾几何时,元旌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元旌笑意依旧,羡柔耳畔微红,却忽而觉着脑袋生疼,甩头之际,却被冷镖惊到,那镖穿过耳旁,直直插到那边树上,只见身后冲来一群人,身着黑衣,面覆黑纱。 秦祁急急下车拦住,招架几个毒镖,期间有人拿着大刀一挥,险些伤到秦祁,那群人也渐朝马车去,秦祁便前去护着云霁。 燕国人尚武,作为小可汗的元旌自然不弱,这之间,元旌一直护着羡柔,元旌下手也是狠辣,只见他眸色一深,便已是将来人的弯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解决面前的人,元旌边转身对羡柔道:“公主先朝那边树下躲着,且待这群人解决了再来。” 羡柔本是点头应下的,却是看见从远处快速飞来的一个飞镖,也不知为何,羡柔忙将元旌往旁大力一推,却也足足被这飞镖刺中下腹,登时一股腥热从喉咙冲了上来,大口鲜血便从口中喷出。 羡柔便是两眸微翻,阖眸倒下不起。 再后来,羡柔便不知了,只模模糊糊看到元旌惊慌失措的模样,羡柔好像挽起了一丝笑意,也不知道元旌看到没有。 南诏也下起了瓢泼的大雨,雷声轰鸣,煞是吓人。 南诏的雨啊,也是极不温柔的。 再醒来时,周身昏暗,只见得烛光闪烁,大抵是在深夜,羡柔轻轻动作,旁的云霁马上惊醒,“阿姐,我的好阿姐,你总算醒了。” 罢了,云霁便是低低呜咽,随后又急急忙忙从案边端起药来,“秦大哥,快去把药热热,阿姐醒了。” 羡柔摇了摇头,微微皱着眉,“我这是……在哪呢?” “阿姐受伤,我也不敢走了,便又回来住着,险些这银针点穴点得不准,仅一些南诏的毒,清的快便不碍事了。”随后又有薄怒,“阿姐你怎的,怎的替那小可汗挡了独镖呢,可吓死我了,你与他素来没有什么交情,提醒便也算了,竟要出身为她挡针?” 羡柔听着有些茫然,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与那元旌,不过两面之交,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冲上去,可能情急使然吧。”微微一顿,羡柔总觉得脑海里少了些什么,“对了,元旌人呢?” “之前一直守在这儿,赶他也不走,硬要看你醒来。”说着,云霁起身开门,正准备叫元旌进来,却是“咦”了一声,又折了回来。 云霁挠了挠头,一脸茫然:“他不见了。” 羡柔微微一叹,素手揉了揉鬓角,“头有些疼……” 秦祁将药端了进来,云霁喂她服下之后,便道:“阿姐,头疼了便先歇下,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回去。” 羡柔点了点头,便睡下了,只是她脑海里,闪现些什么,又消失了,有些东西流失了,未必看得见,比如记忆。 殊不知刚才门外的元旌听见内里的声响,便安心离开,也不知从此二人,会否再有纠葛。 南诏的雨猛烈的下着,清新的空气带走了暑气,夜半的南诏,也显得有些寒冷。 第十二章 一世长安 回楚国的这些天,羡柔却一直觉着,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抓不住了。 到了楚国,羡柔才觉着悬着的心,安稳下来。 一回国,羡柔便让云霁前去跟楚王解释说明以市价买南诏之米,楚王大赞云霁之举,欣然同意,便也分官员去做。 那是之后听说的,南诏王并没有为难梁家,那些刺客不必说定是梁家派的,羡柔没有声张,也便让它得过且过罢了。 自己自受伤以来,脑子便不太清明,这是羡柔一直不解的,前世的她……到底经历什么,为何一触及前世的记忆,脑袋便炸裂一般的疼。 久而久之,羡柔也不想想了,也不愿去想。 晃晃数月便过,夏转秋,秋转冬,冬转春,辗转之间,很快便又是一年的年末了。 江南的冬天一点儿不冷,雪却一粒粒下着,红梅相继开了,万白丛中一点红,也显得相当雅致。 羡柔烤着炭火,殿内格外暖和。云霁靠在软榻上看书,从冬天伊始,便喜欢赖在羡柔这里不愿离去。 炭火烤的噼啪作响,羡柔伏案练着书法,有一搭没一搭的,格外闲适。 “翻年柔嘉便十岁了,我允她要陪她放河灯的。”羡柔把指一算,轻声说道。 云霁将脑袋从书后钻出来,满脸笑意:“柔嘉又大了,再过个五年便及笄,该嫁人了。” 羡柔写字之笔微顿,“可不是,连我也难逃一嫁呢。” 云霁微微皱眉,有些不开心,“阿姐这就要抛弃我了。” 羡柔沾了沾一旁墨汁,“凭你这句,阿姐不嫁了还不成?日日陪你,看着你长大娶妻可好?” 云霁耳根子红了些,迅速拿书挡着,假意看书,“阿姐又乱说话了,不跟你说了。” 羡柔笑笑,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阿姐,你说那清平调,到底是什么?”安静少时的云霁,从书后传来话语。 羡柔被问的有些茫然,问道:“清平调?怎的突然想起这个。” “最近翻阅古卷,忽想起父皇曾提过的清平遗卷。”云霁道。 “清平调……?”羡柔念叨着,不觉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自也忆起,上古时期流传一个名曰清平调的天卷,有传得此天卷者,得天下。又有传从季氏太祖时期的清嘉阁那儿,便供有此物。自季氏天下散了之后,各国的王便四处寻找清嘉阁,而好像太祖一薨,清嘉阁便隐世不出,实际上,究竟有没有清平调,这也是个未知数。 倒是这清平调,却让各国的君主啊,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但是羡柔只要一细想这东西,便惹得脑袋生疼。 羡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是一番点评:“这古卷,谁知是否真是现世,若它在手,又如何治理九州天下,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罢了吧。” 云霁品了品这话,觉着也是,便没有多言又继续看书罢了。 院内冷风拂过,取得暗香入殿,尤是沁人心脾。 这一天天的日子便也过去了,很快便到了年下,江南的冬天总少些年味,不过大抵也会举办个家宴,请三两重臣,所以楚国也迎来了这不大不小的年宴。 三年便这一晃而过,羡柔才近了年,便觉着心慌慌的,却不知此是为何。 宫人们忙里忙外的准备着,虽然是简单的年宴,便再普通,也是皇家的,故而少不得费一番心思。 羡柔穿了件黛青色的宫装,将发垂放一边,耳后挽了个小髻,簪上簪子发钗,耳上垂了流苏耳坠,薄薄施粉,便出了门去。 今儿的年宴,遍邀群臣而庆,各宫也喜气盈盈的挂了红灯笼。 环廊之下,宫女们也在挂些大红挂饰,前面廊道中,也有序的挂着镂空打边儿的灯笼。 羡柔快速穿过廊道,遥遥走了挺远,便见云霁站在殿前理着袖子。 “云儿,正巧来找你,一同去给父王母后拜年。”羡柔盈盈上前,樱唇抬笑。 “我也正打算叫你一起呢,这也是巧了。” 罢了,二人相携而行,红木搭的廊道上,遍是来来往往匆匆而行的太监宫女,每到过年,这些小子们便忙了起来,到晚上也自己躲在屋里,过个年,盼个除夕。 二人先是去了三清殿,才得知楚王已经去了凤仪殿。于是二人又辗转去了凤仪殿。凤仪殿侍儿正候于门外,进了凤仪殿便是一个屏风立于殿间,左去便是休憩用膳之处。 只见得楚王,楚后,德妃都在此处,他们坐在软榻上,不知讨论什么,极是开心。既然三人都在,倒是省了云霁羡柔他们二人的事儿,故而他们上前行礼问安,一并拜了年道了喜。 “云儿,柔儿也来了,快坐。”楚后笑着邀二人坐下。 “正在谈论云儿长大了,也懂得和别国的拉拢关系了呢。”德妃这边也是满眼宠溺的看着云霁。 云霁挠了挠头,看了看羡柔,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的坐下。 “云儿长大了,懂得分担他父王的辛苦了。”楚后这边也搭着赞道。 羡柔看着云霁的不自在,故而解围道:“母后,德姨娘,瞧你们说得云儿都不好意思了,快聊你们的罢。” 正说着话呢,外边传了云姬带着二王子承逸来请安了,随云姬一起来的,还有清河公主。 “瞧瞧大冷天的,别冻着,快请进来。”楚后急急开口。 侍儿退下,羡柔寻思这宫里的孩子们都来了,却不见自己亲妹妹,也怪道:“说来怎不见柔嘉?” “你柔嘉妹妹啊,早早便出去了,说是要放风筝,拦也拦不住。”楚王道。 柔嘉贪玩,羡柔也习惯了,只是这大冷天的放风筝,也只有柔嘉想得出了。 这边云姬抱着承逸,身后侍女牵着清河便上来一礼,“想着大过年的,带着王子公主来讨个喜。” 这边楚后的贴身侍婢清秋将王子抱下,带着云姬先将披风脱下,又替她搬了板凳坐下,靠近暖炉。 楚后一面道:“老远来,怕是冻坏了,好好暖暖。” “清河,你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快过来让父王看看。” “……”这边清河唯唯诺诺的看着一众人,也没有上前的动作,只是黑黑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羡柔,似乎是想要羡柔解救。 羡柔盈盈笑起,“清河,过来长姐这边。” 清河闻言,却速速跑去羡柔那边,由着羡柔抱到腿上坐着。羡柔替清河理了理发,才对楚王玩笑道:“许是父王长得太凶,吓到我们清河了。” 楚王却也配合得表现的很委屈一般,“想抱抱自己的小公主,没想到小公主却怕我。” 清河皱了皱秀气的眉,忽而张开双臂,嫩语脱口:“父王,抱。” 楚王见状,自是高兴的抱过去,一阵哄弄。 只云霁拉了拉羡柔的衣角,一副委屈的样子。羡柔微微一笑,自也了了云霁的意思。 “父王,我和云霁带着清河去找柔嘉玩吧,你们继续聊你们的。” 那边应允了,便把清河放在地上,清河便滴溜溜的跑去羡柔身旁,拉着她的裙角。 道别之后,这两大一小才出了殿。羡柔牵着清河,云霁拉着羡柔,便这样走了好长一截的路。 “呼,方才在里面可真是闷。”云霁长吁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长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呀。”清河稚嫩的声音传了来。 “去找你柔嘉姐姐去。” 三人边走着,却见清河越走越慢。 “长姐,清河好累啊。” 羡柔噗嗤一笑,歪头看向云霁,云霁轻咳一声,低低发声:“我…我抱你吧。” 清河还是同往常那样,怕着云霁,“世子哥哥…我可以让长姐抱我吗。” “不行,你太重了,会累着阿姐的。” 清河听闻,好生委屈,十分不情愿的伸手环住了云霁的脖子,被云霁抱起了还一面说着:“清河才不重呢。” “是是是,清河不重,清河最轻了。”不知是否抱着这软软一团的清河,云霁的心情变得有些轻快,忽而觉得清河其实十分可爱,语气也变得柔起来。 羡柔看着,便是心满意足。清河却是很可爱,应让云霁多跟姊妹相处一下,这才能改改他那冷冰冰的脾性。 之后找到柔嘉,四人便一起放风筝,直到申时,四人才纷纷回自己殿中,为晚上年宴准备一番。 这次年宴请了些朝廷重臣,还有便是百里一族的亲戚。 羡柔换上了一身素色暗花内衬,披了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着散花如意云烟裙,令着掩春挽了个垂挂髻,身姿娉婷,大方娇俏。 再腰间别着新鲜落梅晾干而成的香缨,莲步轻移,步步生香。随后,她穿上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便出门了。 到了宴欢殿,羡柔落座于云霁身旁。 抬眼望去,大殿金碧辉煌,顶上垂着大大的暗花宫灯。主位两旁摆着精致的双兔抱月烛台,烛火闪烁间,映照帝后面容也是朦胧有致。 各个案上,摆放着四品蜜饯,四品乾果,以及一品碧螺春。 帝后落座,年宴便也开始了,只听着公公唱到:“赏诚郡王,一品御菜砂锅喂鹿筋。” “赏……” “…………” 每每过年都是这般,赏御菜,吃一桌子美味佳肴,品着皇宫才有的鲜嫩碧螺春,封存数十年的佳酿,饭饱食足之后,便是君臣间谈论些什么事情,自然小孩们觉着无趣,都自个儿出来玩,女眷们,自然也是都退下了。 羡柔被柔嘉拉到河边,应了与柔嘉放河灯的约定。 羡柔蹲在河边,将自个儿写着一世长安的河灯,顺到水边,轻撩了些水,那河灯便顺着水流,缓缓而行。 “长姐,你许了什么愿望啊。”放双手合十许完愿的柔嘉,好奇的问着一旁看着河灯远去的羡柔。 羡柔微微一笑,将食指举在唇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羡柔轻轻抚摸着柔嘉的头,柔嘉也是依言点了点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河灯走远。 “阿姐,跟我去个地方~”身后不知云霁何时来的,满脸笑意的看着羡柔。 这边柔嘉嘟着嘴,迅速拉住了羡柔的衣摆,“不要,二哥总是占着长姐,今儿长姐是我的。” 云霁轻哼一声,将手伸出来,拉过羡柔,“就借用你长姐一会儿,等下便还你,可好?” 虽说是问了一句,却也没等柔嘉回答,拉着羡柔便撒腿跑起来。 一路跑了挺远,云霁这才停下,羡柔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看着云霁,云霁笑道:“想了很久了,想和长姐这样不顾一切的跑着。” 云霁说着,看了深谙的天空,“如今也算是实现了。” 羡柔打量着云霁,这才缓过来,满脸不解,却也没说什么。 云霁转头看向羡柔,“阿姐,我们去观云楼。” 很快,二人便上了这楚国最高的高楼,站此高楼,临风而立,可观满城之景。 只见大街之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虽看不清那灯笼的模样,但那流彩明光却是看得真真的,年夜的大街上,十分热闹。 忽而从天空之上绽开了火花,随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烟火绚烂。 “阿姐,这烟火好看吗?” “好看。” 二人便是这样静静伫立在观云楼上,静默的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美。 宫灯映雪,烟火迷离,观景之人,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这一阵烟花过后,云霁凭栏远望,后又回头看向羡柔,他大声道:“这片美丽的地方,我会拼死守护!” 羡柔静静看着云霁,唇畔噙笑,羡柔低低声道:“我也是,这是我要拼尽所有,守护的地方。这里,还有你们。” 我的愿望啊,是愿我爱的人,我爱的楚国,一世长安。 第十三章 故人前来不识故 宫里的梅树开得沉稳,羡柔的殿前,栽种着白梅,白梅与落雪,不只谁系雪谁系梅。 上元前,羡柔便给戍守边界的赵娴寄去了问候的信,羡柔也是不便成天随意到处走动的,只说抽空便去看她。 上元节一过,城外又热闹起来了,摆摊的,游玩的,听书的,络绎不绝。 羡柔披上楚王新赏的南诏送来的狐裘,便带着秦祁出宫去了。而云霁因为要上课,无奈无法跟来。 “秦祁,你好似很了解前朝江湖之事。”二人歇脚在一处茶楼,薄纱覆面的羡柔好奇的问着秦祁。 秦祁是坐着的,当然是被羡柔以生气了为理由,迫使他坐下的。 “臣…确实是知道一些,更多是之前我爹告诉我的。”秦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 羡柔闻言,来了兴趣,将凳子挪近一些,“那你与我说说?反正也是无趣。” 秦祁微惊,却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道:“江湖之事多纷扰,公主怎的突然要听这个。” 羡柔白了他一眼,“都说了无聊了嘛,你便说说你知道的,恒祉山,清嘉阁云云。” 秦祁细思一番,将将开口:“那臣便说一些吧,关于大周朝未分崩离析之前,周太祖时期的事儿。” 羡柔点点头,衣服洗耳恭听的模样。 “太祖时期的清嘉阁,那可是高手如云的暗杀团体,那清嘉阁的阁主似乎与太祖颇有些渊源。那时候的江湖,有这么五个门派:桃夭岛、恒祉山、清嘉阁、碧琴谷。” 秦祁说着,缓了缓,只听羡柔问道:“四个,那还有一个呢?” 秦祁回道:“这剩下的一个,听着便有了一些玄邪意味,在太祖时期,在那华泠之巅的华泠宫中修炼着登仙的人物。也不知是不是后世为了渲染当年江湖传说,而有意添上的一笔。” 羡柔闻言,若有所思:“我觉着肯定就是后人杜撰的吧,这世间,哪有什么神仙呢。” 秦祁笑了笑,也不否认,亦也不回答:“那碧琴谷是专门驱使蛊虫一类,下毒的好手。而太祖时期,恒祉山每年便会举办一次的比武大赛。这大赛前三甲便能获得恒指山的修行资格。但也常常吸引一些武艺高强的江湖客,他们不为入门派而去,就为比武,想当年那种叱咤江湖的豪客。” 秦祁说着,面上却露着欣羡之意,想来秦祁内心里,也是极想像那些江湖客一样吧,仗剑天涯,行侠仗义。 羡柔喝了一口茶,眨巴眨巴眼睛,“那桃夭岛又是?我却从未听闻呢。” “桃夭岛是个行踪不定的门派,他们一般都居在桃夭岛上,因此而得名。其实关于太祖江湖的事,先人所述也不太多,说了些门派行侠仗义,又或门派间的打斗罢了。” “那如今这五个门派,不对四个门派,就只剩恒祉山了?” “碧琴谷早在太祖时期,便被灭门了。桃夭岛这门派一直都不知身影,但桃夭岛如今却还在。而清嘉阁…”秦祁抬眸看了看羡柔,低低道:“不知是谁的谣传,说是清嘉阁怀揣着一个清平古卷,那古卷记载着如何一统天下的秘密,但自太祖死后,清嘉阁便再也没出现过了。” “清平调…吗?”羡柔低头细细琢磨这个,“你相信这清平调是果真存在的吗?” 秦祁摇了摇头:“臣不知道,但若是我们楚国得了这清平调,便能统一天下,我倒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羡柔仍是垂着头,没有多说什么,秦祁这边也罢了口,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良久羡柔站了起来:“走吧,咱们去街上逛逛,大好的时光可不能只浪费在听故事上。” 秦祁依言行事,却是在与另一桌独自坐着暗蓝长袍男子擦肩时,迅速回头看向那男子,只见那男子歪了歪头,对秦祁笑了笑,便继续喝他的茶去了。 秦祁皱了皱眉,眸低微思片刻,便迅速跟上了羡柔。 这天也便在走走逛逛中,度过了。 日子过得快,小河上覆着的白雪也化了,城外的迎春花也相继开了,鹃鸟啼鸣声声入耳,楚宫里的杜鹃花,又开了。 楚国的百花节,也即将来临。 百花节,顾名思义,自是百花盛开,蝴蝶招来之际。 江南的春,暖暖的,娇柔的各类花儿竞相开着,惹得来往观花的人不在少数。 临安城内杜鹃开,城外却是桃林遍野,好不美丽。 百花节,宫里本是要举办百花宴的,而羡柔则因从未出城去看过这百花节盛开的桃花,便起了心思,趁着秦祁被父王叫去,也没知会谁,便偷偷跑出宫去。 近来的羡柔不知为何,就是一心想到处去玩玩看看,放佛迟了,便没机会了一般。 羡柔牵着马,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只有披风盖过脑袋,遮住了上半部分面容,隐隐有些看不清。 羡柔跨上马,驾着马儿便出了城,很快便至了溪流环绕的桃林。一入桃林,便是痴醉,也终于得知,临安城内的桃花酿,为何如此让人叫好。 这桃花开的密,花瓣层叠挨着,地上嫩绿的草丛间,掺杂着嫩粉的落花,临安城的春,竟有那么些诗意在里面。 看着桃花,羡柔便忘了情,索性将罩在头上的衣帽取下,伸手便想摘下那花瓣。 却从指缝间看去,一青袍男子,靠在树下,喝着囊袋中的东西,细发垂而,十分俊俏。 “呵,好悠闲的人。” 那男子却好似看到了羡柔,收了囊袋便走了过来,待从那桃树下走来,整个容貌便也才现了出来。 羡柔抬眼看着陌生的面容,却并不觉着来人陌生,反而相当的熟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站在此处,连桃花也失了颜色。” 来人当口,便是这样一句,令羡柔有些心慌意乱,“公子…谬赞了。” 羡柔慌乱间低下头,却没见那人听到“公子”二字时,微微皱起的眉。 “是姑娘你,客气了。”说罢,男子顺手摘了一朵桃花,别于羡柔耳际,“这花很衬你。” 男子目光灼灼,盯着羡柔便没有移开,羡柔的头便更低了些,这来人不知为何,让羡柔有些抗拒,但现实感受却是一阵温暖的。只听羡柔声音细如蚊蝇,“我与公子从未相识,公子可听过一句非礼勿视。” 闻言,男子朗声含笑,罢了便是作揖,“是在下失礼了,姑娘不要介意。” “在下久闻临安桃花酿甚好,便是慕名而来一品,不知是否有幸能得姑娘陪同。” 羡柔急急摇了摇头,“我…我不能晚归的,也来看看桃花便归了,恕不能奉陪。” 男子颔首,一副了然模样,羡柔说罢,便是转身准备离开,男子的声音却在羡柔身后传来:“在下季子谦。” 羡柔听下,也没回个声,便是匆匆离开了。羡柔的下意识里,却觉着这人亲切却危险,也不知为何,竟致羡柔如此慌乱。 羡柔脚步匆匆,却独留季子谦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第十四章 不过是想仗剑天涯 骑马回到宫里,不过是过了半个时辰,羡柔却觉着似乎过去很久,她坐在塌上,拍了拍脸颊,便不做声了。 自己前世一定见过这个人,羡柔这样想着,可为何,熟悉而陌生。 羡柔不愿再想,头疼到炸裂一般。 百花宴时,羡柔呆呆坐在案前,面前桃花酿的香味袅袅飘来,沾染在鼻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桃花,是极衬你的。” 闻香便引起这两句,让羡柔也吓了一跳,羡柔拼命摇了摇脑袋,暗自示意自己不要乱想。 百花宴后,正逢弯月清明,羡柔靠在廊下,静静听着云霁背书,只觉岁月正好。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云霁本是背对着羡柔在背庄子,却见羡柔盯着前处,痴痴发愣。 “没想什么,只是觉着,若时间就这样停留在这里,该多好。”羡柔抬眸看向云霁,眸色柔和,似有感慨之意。 “世人向往逍遥游,却不知逍遥谈何容易。”云霁自顾说着,“我也曾想过很多次,若是时间停留在这个时候该多好。可终究……一切还是还是要继续啊。” 羡柔闻言,从廊柱上跳下,摸了摸云霁的头,“瞧我将你带的颇为伤感的,走了。” 羡柔迈步走在前面,云霁却也紧紧跟在她身后。 走至宫里僻静一处月见池边,只见人影闪烁,瞧了地上的影子,却见树间一人豪迈一坐。 羡柔顺着影子看上去,可不就是一个人,靠在树上喝着酒吗,那桃花酿的香味,隔得远却也听得见。 “秦祁,你在上面干什么呢?”羡柔站在池边喊道。 那边却没有回应,只听得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影婆娑,朗月当空,少年执酒一饮,确实是一副画卷。 羡柔疑惑的与云霁对视,便不再吭声。 “许是伤春悲秋呢,也别打扰他雅兴了,长青殿不远,我且送你回去。”羡柔一面说着,一面推着云霁往另一边去了。 “阿姐,不用的,统共这么些路,我自己走回去便是了,哪需要你送。”云霁面露无奈,心底却是开心的。 “反正也无聊,全当散步了,从你殿再回我殿,这些脚程也刚好够了。” 云霁拗不过,自然只能点头应下。送回了云霁,羡柔便原路返回,到了方才的月见池。 羡柔坐在池边石椅上,一手托着脑袋,眼望树上秦祁,过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祁从树上飞身而下,却是看见羡柔低低笑着看她,一阵不解。 “公主何时来的?有什么吩咐?竟也不叫我。”秦祁一面上前,一面说道。 羡柔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可不是叫了,可你却不理人,自己如痴如醉的。” 秦祁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急急跪下:“公主恕罪,臣实在是没听见。” 羡柔没有去拉秦祁,而是拍了拍身旁的石椅说道:“你坐下来跟我说说你方才在想什么,我便饶你。” 秦祁舒了口气,笑道:“公主又想听故事了?” “你的故事?” 秦祁看着酒囊里的酒不剩多少,砸了咂嘴,“臣是在公主你九岁那年到你身旁伺候的吧,那时臣十四岁。” 羡柔伸手拦在秦祁面前,“讲故事,别什么公主啊臣的,累不累。” 秦祁毫不含糊的点了点头,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秦祁的话多了起来,看架势,是要讲很多事儿的样子。 “臣...不,我十四岁之前,都是在师父那边学武学艺来着。师父门下,仅有一个徒弟,便是我大师兄了。师父还是当年陛下引给我的,陛下对我们秦家啊,真是大恩大德啊。” “当年的秦家,为了躲避那些支持陛下的政党的追杀,过的日子,便是生怕在某个夜里,自己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当时我想着,为什么啊,明明我秦家,家业庞大,势力稳固,只是政见不和罢了,可陛下不计前嫌,派了暗哨跟着,才保下我秦家老小的命啊,想当年我吃的是什么,不过是山间挖来的野菜,山间采来的野果。” “直至追杀结束,陛下安排秦家一人暂住在青云山上。而师父也是受了陛下之托,收我们秦家几个少年公子当了徒弟。从此我们秦家,也才安稳的过活。” 秦祁说着,笑了笑,饮下最后一口桃花酿。 “其实师父教的最多的,便是剑法了。师父的剑法自成一套,精妙绝伦。所以,我也最喜欢舞剑了。” 说罢,秦祁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却没有摸到冰冷的佩剑,只是空空捞了几下,便收了手。 “后来秦家回京述职,我自请为陛下效力,陛下便把我安排到你这里,作为暗卫守护你。作为暗卫,长剑太过麻烦,不如短刀暗器用的方便。自那之后,我便再为配过剑了。” “还记得当年的我,在青云山上,拿着师父送我的那柄剑,起了誓。” “我说,我定会仗剑天下,扶贫救弱,兼济天下。” “可如今呢,我的天下,却是你了,公主。陛下的恩情,作为秦家的长子,我无以为报,陛下庇护我秦家一世,我便护他女儿一世吧,我这样想。” 秦祁说着,眸光流转,不知道是不是氲着泪。 “秦祁......”羡柔听着,却不知为何,自己先落了泪。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你可以仗剑天涯,没必要自己框在这重重宫闱,而独独守着我。” 想要逍遥天下的剑客,手中却不能执剑,这又是何等的悲哀呢。 秦祁许是醉了,破天荒的做了他清醒时绝对不可能做的一个动作,他轻轻揉了揉羡柔的发,柔语:“可是我不后悔我的决定,你也无须自责,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羡柔被这动作惊到,却也没有反抗。只是静静低着头,轻咬嘴唇,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懂秦祁的想法,还曾经说着,让秦祁当将军,辅佐云霁,可他何曾稀罕这劳什子的功名利禄,他想要的不过是仗剑天涯。 秦祁摊开自己的手掌,上面是常年拿剑留下的茧,但是却并不深,已经六年没有拿剑了,可能他也曾小心翼翼的抚摸那柄剑,可他却也再为拿起那柄剑。 “你以后,可以不要把自己作为暗卫吗,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知心的大哥,你知道的,我没有哥哥,而你却像哥哥一样,一直保护我。”羡柔眼珠子转着,躲避不去看秦祁,她怕看着秦祁清澈的眸子,自己会哭出来,半晌只憋出几个字:“谢谢你。” “我何尝不是把你当做妹妹一样护着呢。”秦祁温柔的笑着,使那天上的月都不再清冷,而是暖暖的,柔柔的。 羡柔突然站起来,“我陪你喝酒!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第十五章 此情不语 第二天,羡柔醒来的时候,头脑晕眩,大抵记得昨日不停的与秦祁喝酒,豪迈到不行,至于自己何时喝醉,何时回来,怎么回来的,却也一点儿都不记得。 懒猫团团趴在地上,两爪猛的伸前,实实升了个懒腰。 掩春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公主,这是秦大哥吩咐我拿给你的绿豆酸枣茶,醒酒的。” “诶,那秦祁呢?”羡柔揉了揉鬓角,问道。 “秦大哥说自己罪孽深重,跪在殿外呢。”掩春说着,一阵唉声叹气的,“奴婢是怎么叫也叫不起来啊。” 羡柔好巧不巧的喝了一口茶,听着掩春所言,硬生生呛住。所以她掀被踩上绣鞋,便“哆哆哆”的往外跑,一开殿门,可不就是一个暗袍少年跪在那儿吗。 “秦祁…你这是干什么呢?”羡柔不觉抽了抽嘴角。 “臣罪孽深重,竟当着公主的面喝醉,还让公主宿醉宫中,更给公主了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秦祁低着头,看不见面色,只是那语气急急的。 羡柔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这是做什么,你与我掏心窝子,怎的就罪孽深重了,我向来敬重你为大哥,我可不会食言,你快些起来。” 说罢,便上去搀扶秦祁起身,“你瞧瞧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了,还与我如此生分。” 秦祁眸中有些触动,羡柔接着说:“再宫里便罢,私下我也想唤你一声大哥,你也别再与我有什么虚礼。” 忽从身旁冒出“咦”的一声,“怎么大清早的挤在门口说话。”侧眸看去,原是云霁。 云霁今日换了一件白色暗绣金纹长袍,配了花鸟折扇,折扇上坠着白玉玲珑扇坠,公子如玉,不过如是了。 “大早的,今儿不上课了?”羡柔抬首问他,眉眼娇俏。 “刚去给父王请安,顺道过来看你,然后再去上课也不迟。”云霁缓缓道来,随后折扇一指:“怎的阿姐不请我进去喝口茶再走?” 秦祁趁机找了借口,一个翻身,便没了影,羡柔只得无奈摇头。 “阿姐,今儿秦大哥一些奇怪啊。” 自游玩这一事,云霁与秦祁关系有增,便也亲切一声大哥,按年龄,云霁理应叫他一声长兄的。 还是一样的碧螺春,还是那羡柔亲手做的桂花糕,云霁坐在羡柔对面,开心的吃着。 掩香拿着花儿从门外进来,关上门,才神秘兮兮道:“公主,世子,掩春,你们可知我听得了什么?” 云霁挑了挑眉,侧眸看她:“神秘兮兮的,有什么快说。” 掩香被这云霁一眼给弄得一哆嗦,也不再故弄玄虚:“可巧在百花节这期间,民间出了个采花贼,专挑些青楼的女子,这不昨日宫女太监的见家人,今儿都在讨论这事儿。” 羡柔闻言皱眉:“采花贼?这………” 羡柔看向云霁,又看向掩香:“这事儿可闹得厉害?” 掩香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虽说失踪的都是些青楼女子,又或三两妇人小姐的,但却是响动了整个临安的,陛下应是接到了奏折了。” 云霁皱着眉,吃东西的嘴也停了,只手上留着半截桂花糕,唇畔粘着写桂花糕末儿,他道“这采花贼如此嚣张?看来今日的早课,便是这个了,父王也刚上朝,我去含元殿侯着吧。” 说着云霁搁下桂花糕,拍了拍手,便准备往外出。 “不急着走,你看你嘴角还有桂花糕呢,这幅模样,怎么见父王。” 羡柔拉过云霁,拿着帕子替他擦掉碎末儿,然而递了茶给他:“说是来讨茶喝的,却也没喝一口,白白浪费我好茶了,喝了再走吧,父王刚上朝,也不会立马就下朝了。” 羡柔慢条斯理的替云霁收拾好,这才满意一笑。 “储君便应有储君的样子,做事切勿浮躁。” 云霁点了点头,依然那番独有的笑,便转身出门了。 云霁走后,掩香又道:“听小礼子说起,那采花贼将那些青楼女子抓去,便再不见人,如今算了,已经三天了。” 正说着,地上的团团叫了一声,掩香便将她抱起,抚摸着,也没再说什么。 “若说能这么成功的将青楼女子掳走,也应是武功不错的,但既然武功不错,又为何要干这样的事。”羡柔从掩香水中接过团团,自个儿小声嘀咕着,一面又顺着团团雪白的毛。 一个时辰后,云霁便又来了,只平淡说着:“父王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派了些人去驻守各家青楼。” “但愿能快些抓住,也好不致城中上下人心慌慌。”团团在羡柔膝上睡着了,羡柔也不忍将它吵醒,“这懒猫压得腿有些酸。” 话音刚落,被称为懒猫的团团就叫了一声,见它醒了,羡柔索性将团团放在地上。 “掩春,你去将秦祁找来。” 少时,掩春便是跟在秦祁身后进来了。秦祁行了礼,道:“公主找我来有何事?” “有件事儿想拜托你。” “拜托不敢,公主吩咐,臣当尽力完成。” “想必你也听说了采花大盗的事儿,我想让你去暗中查看,想必那采花大盗应是江湖之人,朝廷的官兵未必能发现些玄机。” “臣是有听说,既公主吩咐,臣即刻便去。” 秦祁领命去了,云霁也去上了课。 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七日,才有了进展,秦祁来报,说抓住了采花大盗,却没有上交于楚王,只那些被带走的青楼女子和妇人又都回来了。 只是到最后,却没见秦祁的踪影。 到了晚间,秦祁才来寻了羡柔,一见羡柔当即便是一跪。 “臣斗胆,请公主帮我这个忙。” 羡柔微微蹙眉,忙起身将他扶起:“什么事也不用行这大礼,你且快说说是个什么忙。” 秦祁抬头看了看羡柔,似乎此话难以脱口,仅悬于口中半晌,方才脱口而出:“说来话长,是关于这次采花大盗的……” “说到采花大盗,我也要问你,你不是抓住他了,可他人呢?” “正是为他而来……他,是我师兄。”秦祁微微垂首,声音越发低了。 羡柔听着,面露震惊之色,“你师兄?!他怎会干起这采花之事?” “这………”秦祁微微叹气,只有些为难道:“我将师兄锁在客栈,公主我们边走边说吧。” 羡柔点了点头,跟着出了殿,秦祁照例一个失礼,抱起羡柔便是几步轻功,却也无声无息出了宫殿。 到了客栈楼上,羡柔一瞧,果真一蓝袍男子坐在床榻上,阖着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闻声,那人说了一句:“回来了?” 秦祁上前,对那男子道:“师兄,这是公主。” 蓝袍男子睁眸看了看,冷哼一声,也没有什么反应,更没有行礼。羡柔对这个只是微微皱了眉,却惊叹着秦祁讲他关在客栈,他竟不逃走。 “师兄,不得无礼,这是……”秦祁对于蓝袍男子的反应很是反感,便重了些语气,却被那男子打断:“凭他是谁,别人给他下跪,我可不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向个小姑娘下跪。” “秦祁,别为难他,你且先说,我也好想想如何处置。” “呵,我唐赢无须一个女人来同情,我做的事我自然承认,要如何处置,且把我叫去衙门按律行事便是!” 羡柔拉住正要发作的秦祁,冲他摇了摇头,二人坐下,唐赢便也不再理会二人,再次阖眸。 秦祁微微叹了一口气,“还请公主不要介意,臣替师兄赔罪了。” “无碍,你且快说吧。” “是这样的,我自回临安已六载,这六载师父却发生了变故,秦家回朝,父亲复职,师父带着师兄继续留在青云山,没过多久,他们二人便开始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却也居无定所。” “因师父侠肝义胆,在会稽之时,师父受请在会稽一商行李家里护卫金玉银饰,车子贵重,且随行还有李家小姐李月瑛。” “途中遇歹人想截获钱财,师父便是对与其他护卫好生护着这几车宝贝,虽然劫财的人全被杀了,而师父却也为了保护李月瑛而受了伤,伤虽不重,李家人却硬要师父留下来养好伤再走,师父耐不住李家人的热情,便也和师兄住下了。” “这李月瑛,则是日日尽心尽力为师父换药包扎,起居住食一样不拉下,只因她说,伤是为救她受的,她必不能忘恩负义。” “这受伤容易养伤却难,打底足月,师父这伤才将养好,而师父与这李月瑛,却也在这一朝一夕的相处之间,互生了情愫。” 说到这里时,那唐赢便是冷冷嗤笑一声,“这女人,当时我瞧他知书达理,行为举止也是优雅得体,便觉着配的上师父,也鼓励师父去求亲,谁知这一家子人,当真是黑了心!” 秦祁看了看唐赢那边,微微一顿,“所以师父也成功求娶了李月瑛,在会稽花了半生积蓄置办了一套房子,便将李月瑛风光娶进门。” “师父娶了妻,师兄自然是不可能留下了,于是便继续行走他的江湖,直到那之后的三年后,师兄再回到会稽,却见师父缚上破败不堪,家里也蒙了几层灰,连蜘蛛便也开始结了网,家里更是寂静无人。” “结果师兄打听下来,才知这李月瑛之前嫁过两次,都因为自己不检点,嫁人了也不安分,到处勾三搭四的,这李月瑛才嫁了师父不足三月,便被师父发现她私下与人在自家屋里行苟且之事,只因李月瑛啼哭说到自己只是被迫的。” “可怜我那痴情的傻师父,不知是否真的相信了被迫一说,便说绝不可能再有下次,却也是悄无声息将那男子杀了,那李氏安分了一年吧,便又忍不住,穿着妖艳,与男人勾三搭四。” “之后邻里所知便是李家来了人将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将师父的家砸得破烂不堪,从此便再也没见我师父,那李氏,也只落得孤寡在家。” 秦祁说到这儿,便是生生止住,他看了看唐赢,没有再说下去。 只见唐赢睁开眼睛,冷视前方,“你说不下去了?还是我来替你说吧。” “那之后,我便将那贱人抓去,关在城外山里的茅屋里,捆着她,给她喝的,吃些粗粮,不让她死,便让她生不如死。” 唐赢目光恨恨,说话也狠了三分,“我恨透了那些不知检点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都该死!” “所以我一面找师父,一面带走这样一般喜欢勾三搭四的女人,关在一个地方。” “所以但凡有人失踪,便倒是采了花,有钱有势又如何,声誉不在了,凭什么来勾引男人?” “我寻遍江南,却没有找到师父,今儿,该到了临安,之后的事儿,你们也知了。” 唐赢短短几句,竟惊得羡柔半天没有回神。 “……那些你抓来的人,当真的德行有亏?后来呢,他们怎么了?” “有的受不住熬已经死了,有些已经疯了。”唐赢说着这话,面无波澜,甚至有了些残酷的意味。 “师兄,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杀人!师父教的武功,可是用来帮人的!”秦祁愤怒着,剑眉已是竖起。 “师弟,没想到啊,数年不见,如今你已不是同我站在一边的人了。” “师兄………” “罢了,我也算听明白,这忙,我也帮不了了,父王在上,纵然这些女子德行有亏也罪不致死,虽他们并非你杀死,死却由你而起,我会尽量与父王说情,却不能为你欺瞒。” 羡柔看着唐赢,兀自皱着眉头,静静说了这些话。 “无须你说情,我都说了,我干的事,我自然能担住。”说罢他扭头,“本这事儿我是打算藏着一辈子的,可师弟,全因你,我认了,此生能再见到你一面,我纵是死也甘愿。” 唐赢说着,看着秦祁的目光有些柔情在里面,秦祁不可思议的看着唐赢,唐赢却不再说话了。 羡柔听在心里,亦觉着话里别有韵味,便起身朝门外去,留了一话“久不见今重逢,你师兄二人且叙旧吧,到时到了衙门,可见不到了。” 说罢,开了门,到了屋外。 羡柔凭栏看着楼下,来往食客匆匆,在发呆之际,却依稀听得内里传出“情真意切”“死而无憾”一类的话。 “谁啊,都躲不开这个情字。” 羡柔这样想着。 第十六章 水患 自唐赢走后,算到现在,也已过去了两年了,又是一年春。 随着雪化,迎春花也渐渐争相开着,江南恢复了些暖意,太阳照着也是柔柔的。 一直阳光明媚的楚国,这几天却变了脸,狂风卷着巨浪袭来,竟冲破了才修好大坝,那些沿河的居民村镇,皆被淹没,死的死伤的伤。 楚王听闻此事,心下烦躁,又甚是担忧。 可祸不单行,坏事成双,晋国竟然举兵攻向赵国。只因赵国与楚国比邻,而楚国间搁着渭水,晋军不擅水战,故而绕了一大个弯子,去了赵国。 赵国派兵去护卫边境,赵王这方急了,以这赵国兵力根本打不过晋国。 故而赵王亲自到楚国与楚王商议对策,双双焦头烂额。 这日,羡柔和云霁从皇宫带着数节粮车,便朝患灾地去了,颠簸不久,便到了临近的临渔镇。 “娘亲,娘亲,你在哪里啊娘亲……” “我的儿啊,你别睡啊,你快起来…” 耳边回荡的,都是这样的声音,整个镇子,都陷入一阵惶恐之中,活着的人,衣衫褴褛,泪眼婆娑,死的人,或横或竖,就这样冷冰冰的躺在地上,有些家子人手握着手,便这样死去,大水来的太快,好好的镇子,便这样生生淹没,摧毁殆尽。 临渔镇是楚国主要的渔场,这边的鱼鲜美,又大又肥的,临渔镇许多渔户,时常向王城进献新鲜的鱼类,自而,临渔镇靠着卖鱼,也是十分繁华。 大雨虽停,河口却涨了不少的水,羡柔环顾一周,这才微微叹息。 朝廷早先安排了人搭建避难的住处,羡柔不忍再看,也朝镇中的避难所去。 吩咐几个下人将赈灾的口粮放上长桌,随身带的人便开始喊着让镇民们排好队来领粮。 一时间,人齐齐冲来,治理了好一番这才整顿好队,于是一人一袋米的这般拿去。 只听队伍里有人道:“公主竟亲自派米,真是活菩萨现世啊。” “是啊太好了,朝廷不忘我们,我们也不用饿肚子了。” 羡柔听着,心里难受又加几分,却只觉心中郁结,似乎忧上添忧。 此情此景……似曾现过。 散了些米后,人大抵都散了,羡柔和云霁才双双进了帘帐之内。 “公主,这些粮食,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仅凭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南诏那边新米才刚种下,储粮想必不断往这边送,想必也是会不够的啊。”羡柔皱着眉道,心里却急得不成样子。 云霁站在身后,思量着什么,没有作声。 忽而听到外面有马儿嘶叫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有人掀帘而入。 “我这儿运了些大米,用来救急吧。”来人声音清朗,身姿伟岸,笑得也好看,不正是元旌吗。 “你...怎么?”羡柔看向元旌,满眼惊讶。 元旌也没有多回话,只是吩咐人将米一袋一袋的搬了进来。 第十六章 酒醉生香情愫现 羡柔这边方坐下,云霁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阿姐,你可不能答应!这季子谦诡计多端,谁知道你嫁过去她会不会返回,反倒阿姐你羊入虎口,到时候被季子谦拿来当人质也未可知!” 云霁急急说出这些,羡柔却并非没有想过,亦不知父王那边是怎么想的,只是觉着现在心下压抑,羡柔把一切都归结于这晋国的停战要求之上,竟生生忘了自己是重生之身。 “这事儿也不是我私欲便能拒绝的事儿,晋国堂堂大国,并非一个承诺都会当中违背,如此这般,这大国威名还要不要了。”羡柔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云霁垂着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阿姐……” 羡柔没再说什么,却到了第二天也没听到楚王赵王对于这件事有什么回应,而羡柔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下。 这天午后,便传燕国大汗到访楚国。 掩春从外推门而入,“燕国大汗方到了咱楚国来了,现下正在文英殿,陛下设了简宴招待了大汗,公主殿下快些去吧。” 你朝身后云霁看了一眼,云霁满眼的担忧道:“燕国大汗此番来,可有什么事儿?” 掩春摇了摇头,只答道:“奴婢也不知。” 羡柔思忖半晌,对云霁说着:“云儿,你且回去换身衣服吧,方才风尘仆仆回来,整理衣装不要怠慢了去。” 云霁点了点头,便退出了殿。 羡柔独坐菱花铜镜前,凝睇许久妆奁内满目珠翠琳琅出了神。想着那宴会,觥筹交错,却是心下一阵厌烦。 掩春端了盆水进来,却见羡柔坐在镜前发呆,便搁下盆唤道:“公主?” 唤了一声,见羡柔没得反应,又低言续道:“现下也不早了,您可切不能迟了去!” 羡柔倏地回过神来,颔首端正仪容,任凭身后掩春绾髻戴簪。 忽而羡柔喊道:“等一等!” 只见一支孔雀衔珠金簪没入望仙髻,又朝铜镜中打量一番:玫瑰如意红宝金钗,五瓣梅花流苏银步摇,血玉雏凤长簪盘踞青丝上,衬得人分外娇俏,只是个个皆是宫中珍品,奢华至极,羡柔不禁皱眉。 “如今水患四起,洪涝不断,田间庄稼被淹,民不聊生,人心惶惶,我打扮的这么雍容华贵是给谁看?便是见了燕国大汗,也不至这般盛装。” 你一边脱簪,一边睨了眼掩春,语气隐有不悦。 掩春哑然,只得帮着脱簪。适时掩香拿来耦合色宫装,代替掩春取钗一并替羡柔装扮着。待羡柔整理完毕,却见云霁身边侍奉的吉安过来说云霁先行去了文英殿。 很快日渐黄昏,该是出门的时候了,方推开门,羡柔便遇见了楚后在门口等着。 羡柔抿抿唇,上前柔声道:“请母后安。” 只见楚后轻轻打量羡柔,随后笑道:“柔儿果真是懂事的。” 羡柔搀着楚后走在宫道上,思璇片刻,便也是忍不住问道:“母后,不知此次燕国大汗来凉国所谓何事?” 楚后轻轻拍了拍羡柔挽着她的手,话语声起,那声音却有些沙哑,近来水患操劳,身为国母自然也十分担忧。 只听她道:“是你父皇宴请的,说是要洽谈借兵一事。” 羡柔闻言点了点头,再不作他问。 待羡柔入殿众人目光皆投于你身上:上身耦合色对襟掐丝云纹宫装,衬月白海棠纹撒花裙不失身份,流云髻上银钗几根,饰羊脂白玉簪,白檀木翡翠步摇投下来的流苏熠熠生辉。宛若空谷幽兰,素雅高贵。 羡柔坐在了云霁旁边,举止优雅端庄,云霁凑上前来夸赞,羡柔也只是轻睨了眼云霁,唇畔那抹弧度仍未消散。 令人诧异的是席间并没有歌姬表演庆贺,也无舞蹈助兴,只有几乐师在一侧敲击编钟,菜肴也并无大肆铺张,只皇家普通小宴款待,虽不隆重自然也失不得体面。 后宫女眷也只有羡柔,皇后,德妃三人,燕国大汗携使节在上座,也不过五六余人,倒是见殿外文武重臣相侯。 羡柔无心应付这场宴会,正无趣把玩腕上珊瑚手钏,却听见元旌那清朗声音响起—— “在下敬楚王一杯,愿大燕与楚国永睦!”说着,元旌便站起身来,脱了外袍斗篷扔给随侍,端起酒盏豪饮。 “此次我楚国与晋国之战需得燕国一臂之力,这酒自然是孤敬燕国大汗。我们两国世代交好,还望燕国大汗肯借兵联手对抗晋国!” 听着楚国沉声说道,见他继而将酒盏内的琼浆一饮而尽,侯着元旌的答复。 元旌本是悠然品酒,却忽而意味深深望了羡柔一眼,随即勾唇爽朗一笑:“借兵自然没问题,只是……燕国的兵,只借给姻亲关系的人。” 楚王一听,声色又是一沉:“这……” “若楚王割爱让羡柔公主嫁作我的阏氏,我燕国便兴兵南下,立讨晋国。” 听到这话,羡柔身子一怔,坐下粉拳轻握。楚王也是微怔,重重搁酒盏于桌案,乐队演奏戛然无声。羡柔抬眸看向楚王,又转视元旌。 粉拳紧握不松,只紧紧盯着元旌,这元旌如今也只二十出头,少时在西域军中历练,年纪轻轻便夺了不少人心,燕国先汗有九子,元旌排行老七,先汗逝世,元旌自然是继位的唯一人选。 且不说这七子聪慧擅战,性子豪爽耿直深得先汗喜爱,便是他广邀民心,便已然是做定了燕国大汗的位置。 对于元旌的异样情愫,此时又再次浮现出来,羡柔觉着有些头疼。 但在羡柔现下的记忆,不过是这些,还有那几次照面,却再没别的。 元旌虽是西域人,但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仪表不俗。身上特有着西域的粗犷豪迈气概,又是西域大汗,元旌对于羡柔紧盯他的行为,只是唇畔含笑,对对着羡柔挑了挑眉。 羡柔不断旋着桌上酒樽,云霁面色也怀怒,却不好大声说话,只轻言道:“一会儿是晋国,一会儿是楚国,阿姐你便这样就变成各国争夺的筹码吗?” 羡柔没有回话,复看了一眼元旌。便仰头饮去了小半杯的酒。 燕国,晋国,一方借兵,一方退兵。 如何抉择,却成了两难,羡柔正难以启口,楚王亦然,却元旌一句话,打破了这尴尬局面。 “公主下嫁一事却也不急,本汗给公主五日考虑,若是公主不愿,那便作罢!”话罢,他继续悠然品酒,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楚王只得暂允。 宴席又恢复了方才氛围,元旌惘若未曾发生方才之事,席间畅饮不停。 而羡柔借醒酒之名,匆匆离场。 待屏退宫娥,羡柔孤身独坐柳下芙渠边,怅然眺满池菡萏。 怎么办?如何是好? 千丝万缕的疑问在心中扎根,掺杂无奈与惆怅,结成大网网住了羡柔的心。 ——咚! 只听得小石子落入碧波池水,激起丝丝涟漪,羡柔心底亦泛起波浪。 转视身后,元旌站在她身后,面色酡红,带着不明意味的笑意凑近几分。 “好香的味道…” 元旌醉意上头,抬臂拦过羡柔,硬是拉了羡柔坐下。 月色皎皎光华衬的羡柔肤若凝脂,娇俏动人。元旌一愣,痴痴凝睇你不语。 羡柔一惊,欲失声惊呼,元旌的大掌已封住住了羡柔檀口,沉声道:“陪我坐会儿。只是坐会儿就好。” 羡柔的心似乎被什么牵绊住,元旌的声音似乎有股奇异的魔力,她点了点头,转视芙渠。 微风吹拂,暗香浮动,沁入人心脾。 羡柔虽目视荷塘,心中惴惴,因元旌在身侧,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元旌身上的酒气掺杂了羡柔腰间配系的熏香异常醉人,他凝睇羡柔的眼神似乎泛起了别样情意,甚至有些痴然。 在琼浆玉液的作用下,元旌伸手抚上羡柔脸庞,满是柔情,与往日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个元旌截然不同。 羡柔只专注于夜色,丝毫没有留意元旌,倏的见元旌越发靠近她,她略有些惊慌,唇瓣翕动却不知说什么好,杏眸圆睁,四目相接,在元旌眸中见到了一个惊慌的自己。 元旌的心也被什么所牵绊住,手掌的温热贴在羡柔脸庞,见羡柔娇媚面庞浮上两朵红霞,俯身在她唇瓣上蜻蜓点水一啄。 酒气与花香所混合,男子手掌的温度竟也成了羡柔今夜的依恋,月色皎皎笼罩着二人,羡柔只觉得面庞灼热,菱唇的一瞬温热让她如一只惊慌的小鹿。 羡柔当下反应便是扬手欲掴,却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落也不是。 夜风习习,许久,元旌回过神来,勾唇一笑伸手取下羡柔云髻上的白檀木翡翠步摇,握在手中缓缓起身。 元旌一面笑着:“今夜还真是花好月圆的夜,公主的步摇,本汗暂且保管了。” 未等羡柔回过神来,元旌已哼着小曲,带着醉意扬长而去。 羡柔竟有些痴痴的看着元旌的背影:“又是步摇……” 竟不知元旌竟如此喜欢自己发上步摇么,羡柔这般想,却许是醉了。 寂静夜里,只听得三两声蝉鸣,心醉的人儿坐在湖畔,也不知心下是什么滋味。 第十七章 重蹈覆辙择晋国 这没完没了的雨又下了起来,天空布着乌云,阴郁又沉闷。 羡柔轻触唇畔,忆起昨日那吻,竟生生贪恋着。 却转而想起季子谦和元旌,却一时又皱了眉头。 当下,掩香携着一篮子时新花卉便入了殿,口中还哼着曲儿,看样子高兴极了。 “每日只见得掩春欢天喜地的,今儿倒换成你了。” 掩香一面将花放进白瓷暗纹的瓶中,随后转过身来:“公主今日倒是开始取笑我了,就不许我欢喜一回~?” “今儿有什么喜事,还不说与我听听,让我也跟着乐呵一下。” 掩香听着话,却是双颊染上红霞般,她娇羞的垂了垂首,而后上前,神秘兮兮的:“奴婢同公主说了,公主可别急着告诉掩春,省得她又到处拿我取笑了。” 羡柔意味深长一笑,只道:“你且说吧,这么神秘,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羡柔这么一猜,也不是瞎猜,这些天看掩香喜上眉梢的,又是绣荷包,又是绣衣带的。只是没想到掩香便这样含羞承认了。 掩香羞的拿帕子挡住脸,正要说着什么呢,便见得掩春提着食盒进来了。 羡柔推了推掩香,指着门口道:“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掩春滴溜溜的凑了过来,“公主,什么曹操啊,你们在说什么历史趣闻呢?” 羡柔素指一点掩春眉心,只笑道:“真是哪儿也少不了你的份儿。” 掩春笑笑,将食盒搁在羡柔面前的案几上,“方才吃了些藕粉桂花糖糕才来的,也给公主和掩香留了些。” 说罢,她揭了食盒盖子,将内里的白瓷盘子拿了出来。 “你啊,最近愈发好吃懒做了,怪不得越来越胖了,看来我得罚你几日不许吃东西,不然都听不得我使唤了。” 早已敛了情绪的掩香现下便开始揶揄掩春:“公主可别这样,若罚她不吃东西,她定要闹得整个大殿都翻了天呢。” 掩春应声拼命点头,“公主我日后肯定多劳少食,你可莫要禁了我的食。” 你没有理会掩春了,只是低低一阖眸,掩春也开始忙活,出去廊下吩咐事情了,掩香则又开始摆弄那花卉。 檐下垂着落雨,羡柔的思绪也纠结着,过了未时,方是雨过初晴,羡柔换了身素净衣服,朝宫门去。 只羡柔刚至宫门,便见元旌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来,很快便停步在羡柔身旁。 “公主这是要出去?”元旌弯着眉眼看着羡柔。 羡柔看着元旌的眼神有些躲避,只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正是,大汗有何事?”羡柔语气生硬,心下也是别扭。 而元旌似乎不想放过羡柔,只继续道:“去哪?在下初来乍到,公主可愿带我同去?” 羡柔轻抿嘴唇,言道:“女娲神庙,大汗如今已成了燕国最高的统领,手持强大的兵力,想必没有什么好求的。” 元旌双水环胸,睥睨着她:“你又知道?”他顿了顿,身子前俯一步步逼近:“听闻楚国女娲庙能求得姻缘,而在下正缺这枚姻缘红线,公主可觉着我是有了姻缘而不用求了?” 羡柔也被逼着步步微毅,只道:“大汗既然开口,我若不带大汗去,可不是阻了大汗的好姻缘。” 正巧掩春备好马车过来了,羡柔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而掩春站在马儿旁,看着快速钻进马车的羡柔,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笑得诡异的元旌,便也明了了什么。 “大汗万福,大汗可是要同出,奴婢这就去备马。”掩春机敏,不急不缓道。 “不必。”元旌也没有多看掩春,毫不客气的大步跨上马车。 元旌坐进了马车,羡柔心下咯噔,有些紧张,掩春担心的掀帘看了看,与羡柔眼神交互,便放下帘子,驱马驶出了楚宫。 马车之内,羡柔紧靠马车左壁坐着,而元旌也没有刻意坐在羡柔旁边,只是坐在羡柔对面,双目紧闭,双手环胸的坐在那里,也不知是否真的在睡觉。 车内一片寂静,羡柔呆呆看着元旌睡容,想起昨晚之事,面色不禁微红,这时元旌突然睁开眼睛,与羡柔四目相对。羡柔惊着了,竟也没移开眸子。 元旌勾唇一笑:“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羡柔强作镇定,目不转视,只定定道:“……没有。” “那是公主见本汗玉树临风,决定要嫁给本汗了?” 元旌以同样冷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而羡柔则是细声道:“才不是呢。”话罢,羡柔便迅速低下头去,不再看元旌了。 忽然马车剧烈一震,羡柔心不在焉地被这一震险些甩了出去,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揽住,随后便靠在了元旌厚实的胸膛上。 还没待羡柔反应过来,便听得头顶一阵闷哼,羡柔急忙要起身,却被牢牢禁锢着,只能侧过头去,却发现元旌胸前一块衣料被血染得颇深。再看羡柔的发饰之上,也染上几丝殷红。 “你……流血了,你还好吧?”羡柔指尖微触元旌被血染暗的衣料,柳眉微蹙,实是深感歉意。 元旌握紧羡柔的肩膀,微微垂首凑近她几分:“公主是在担心我吗?” 羡柔偏过头去,“我哪里担心你了。” “嘶——” 元旌忽而轻嘶一声,羡柔以为又是发簪划上了伤口,故而急忙看去,却发现元旌一脸轻松的笑看着羡柔,这才明白自己被元旌耍了。 羡柔没好气道:“你就别闹了,还是先寻了医馆快些包扎伤口吧,到时候伤风感染可如何是好。” 元旌却是佯装痛苦道:“这寻医馆得花多长时间啊,待寻到了,万一在下因失血过多而有什么闪失,这可怎么办。”他话里兜兜转转,最后却是道明了意图:“不若公主替在下包扎一下吧。” 羡柔张开樱唇准备辩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吐出二字:“好吧。” 元旌面上带笑,满意的将羡柔松开,让羡柔正过身子,她拉开元旌本就微敞的衣裳,只见那条口子不深也不浅,却还有血从中汨汨流出。 羡柔从马车座下拿出一个备用的小药箱,取了白布替元旌缠上,她细心的为元旌包扎着,却愈发被元旌注视得红了脸。 接下来,马车一路平稳的到达了女娲庙,羡柔又是急急下了马车,方才马车内气氛压抑,现下大口喘气这才舒了心。 与元旌并行至青云殿,羡柔跪在佛前,双目微阖,十指并合,只念道:“愿天佑楚国万世昌盛,佑天下百姓再无战争之苦。” 庙内寂静,没有人烟,羡柔匐地,发间簪坠轻响,这一叩,羡柔便也拿定了主意。 “愿我的选择,不会是错的。”她这样想到,却终是在看到身旁阖眸认真求姻缘的元旌时,有些动摇。 羡柔摇了摇头,没有等元旌,独自起来出了殿,青云殿这边人烟稀少,而另一条路,却是人头攒动。 从青云殿走出,便见一个僧人引着一衣着翩翩的男子走了过来。 走至羡柔面前时,僧人对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番礼她也同样合了双手还礼,却发觉有目光游移她周身,羡柔移了目光看去,却觉着男子眼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所以羡柔并没有多管男子,而是又看向僧人,“近来寺庙可还安好?” 僧人颔首,道:“蒙王上圣恩,一切都好,香火旺盛如初。” “今儿见了庙里不似寻常,可是来祭拜河公河婆的?” “近日来祭拜河公河婆的人愈发多了。这不,这位公子也是来寻河公殿的去处的。” “姑娘虽穿着素雅,气质却不凡,想必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羡柔只是浅笑不语,不答亦不否认。身后元旌已经找了过来,“不过须臾,你便到这边来了。” 那边男子也没有多的在意,只还是礼貌的礼了一礼,“在下还要去寻了河公殿,告辞。” 男子走时,却也是看了看元旌,这才由着僧人指引往人流那边去了。 元旌倾身过来,“不知公主接下来要去哪里?” 羡柔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语惹得耳畔酥麻,却连退几步道:“该回宫去了。” 这一路,元旌也没再做什么惊人的事儿,便这样安安静静的回了楚宫。 而羡柔回了楚宫,与元旌拜别,就径直朝修文殿去。一进去,只见楚王扶着额,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看羡柔进来,楚王才搁下笔来。 “柔儿,找父王什么事儿?” 羡柔上前,端坐在楚王桌案一旁的位子,“女儿有想法,想听听父王的意见。” 楚王闻言侧身过来,“什么想法,你且说。” “女儿无能,非是男儿身,不能为国效力,女儿眼看如今晋、燕两国均以和亲为由,一个助战,一个停战。” “如今形式,女儿想父王也不愿百姓受了天灾再受这人藿,打仗,对百姓对父王都不好。” 羡柔说着,略有担忧的看了看楚王,又道:“父王的身子……” 楚王闻言也是拂袖叹息,“其实父王是希望你嫁给元旌的,季子谦这个人,太阴险了。” 羡柔摇了摇头:“如今若燕国相帮,女儿和亲过去,若有朝一日一统九州,这王,是父王做还是元旌做?” 不待楚王说话,羡柔续道:“女儿知道父王心怀鸿图,若嫁去晋国,即便晋国有了女儿这个把柄,但楚国强壮兵力,大力修缮,弱不得晋国去,燕国势力亦不弱,今若是服了软,这燕国怕是以后最难除去的一方。” 楚王听着,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思量,良久才言:“季子谦话中有套,并未说明是嫁去内宫还是和亲与王爷,这样…你也愿?” “若去内宫,自然是好,前朝一动内宫必动,女儿在那里也好有个照应,若是嫁给王爷,那也再做打算罢。” 楚王微微阖眸,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强忍着情绪。羡柔静坐着,没有再说话,直到楚王一句打破了沉寂,却让羡柔心下更是难受。 “柔儿,父王无能啊。” 羡柔一手拉过楚王饱经沧桑的大手,轻言:“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止战,纵使女儿嫁去又如何,女儿相信父王会来接我回去的,所以父王和母后都要好好的,等女儿回来。” 楚王眸光闪烁,定定看着羡柔,郑重点了点头:“父王无法像当初允诺你那样给你训了好人家,但父王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之后,羡柔出了殿,她抬首望天,遥望天茫茫,卷地风偶尔撩起地上丝丝尘土,落日余晖倾洒在宫殿之上,朱墙碧瓦,琼楼玉宇,透着清冷的气息。 第十八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回了宫去,却见云霁已然端坐在软榻之上。 “阿姐…”见得羡柔进来,云霁两眼放光,唤了声阿姐,便又神色黯然。 “阿姐想选谁,燕国吗?”云霁双手撑在榻上,看着前方问道。 “晋国。”羡柔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轻抚云霁的头。 听见晋国,云霁似乎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猛的抬头,“为什么是晋国?我以为三年前…阿姐,季子谦这个人让我感觉很危险。” 羡柔轻叹一声,“不想欠燕国的,这样楚国便永远欠着燕国一个情,这样父王如何一统天下,再者,父王的身子…万一打仗,也实在让我担忧。”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云霁耷拉着脑袋,喃喃道。 羡柔皱着眉头,只拉过云霁:“其实我有件事情十分在意,楚国兴修的大坝,怎的这洪水一来便被冲垮了,竟一点有没拦住?工程浩大,按理并不会……” “雨太大了,河水汹涌,也未尝不可,但阿姐如此说来,可是怀疑地方官员私拿建坝的银两?” 羡柔点了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缓了缓,羡柔却也无奈,就算是疑惑那又怎样,始终是洪水已发,房屋已塌。 “阿姐,这个你拿着。”云霁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此玉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实是大好的羊脂玉。轻触此玉,触手生温,那玉佩后雕刻的字,又是让羡柔眼眶温热。 青女拜入冠,凤凰犹不及。 这句话第一次看到,是在云霁一叠书本之间夹杂的墨宝里。羡柔攥紧玉佩,心内自然是感动着。 云霁被楚王唤走之后,羡柔想起一件极其要紧的事,便是掩香的事儿了。 掩香掩春是自小与羡柔一起长大的,与其说侍婢,不若说是玩伴,掩香掩春能嫁的好夫婿,那羡柔便会让他们风风光光出嫁。 想着,便去了丹凤门,丹凤门四周皆是重兵把守,羡柔拦下正在巡逻的侍卫,命他寻了郑英来,侍卫领命便告退了。 郑英,正是掩香心上人的名字。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郎便款款朝羡柔走来。 “末将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你便是郑英?”羡柔打量着来人,男子相貌堂堂,虽为侍卫,气度却不凡。 郑英毕恭毕敬道:“正是末将,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羡柔环顾四周,对郑英颔首,便朝宫墙边去了,郑英会意,自然也小心跟上。 羡柔来回踱步,郑英也没有急躁,只静静立在一旁,待羡柔开口。 “郑英……郑英……丹凤门正四品二等侍卫。”羡柔顿了顿,定了身,眯着眼睛看向郑英,“赵将军之妻郑婉的亲侄儿。” 如羡柔所想,男子满目震惊,却也是稳得住的,他略有迟疑,“正是…末将。” 羡柔唇畔噙着笑意,只问他道:“如此优越的身世,你甘屈于一个正四品的小侍卫?” 郑英闻言,郑重道:“郑英不想靠姑父的帮助,想靠自身的实力一步一步升迁。” “哦?靠自己?”羡柔笑意渐深,只又开始来回走着,“你既不要人引荐,也不去出兵打仗,只驻守在这丹凤门,你如何证明自己的实力?” “在其位谋其职,卑职在哪就会做好自己的本职。”郑英回答掷地有声。 “本公主倒是常听闻父王说赵将军常夸赞他侄子,如今一见,倒也不是平白夸赞的。” “公主谬赞了。” 忽然,羡柔话锋一转:“你应知我有两个贴身婢女,过几日本公主即将远嫁,如今见你也真如赵将军所说那般,本公主却有一桩心事,倒也放心来听听你的意思。” 郑英闻言,身子一抖,躬身就礼:“公主大可直言,末将定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羡柔笑着打量他一番,觉着他果真是个好儿郎。 “事情倒也简单,更是不必你赴汤蹈火的。本公主不过是想问问你可曾娶了妻了?”接下句前,羡柔便是刻意缓了缓,留意了郑英的表情,只见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着急的等着后话。“本公主宫中的掩春年纪不小,掩春性子强硬,如今本公主远嫁,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掩春了,本公主想将她赐婚于你,不知你的意思是?” 郑英郑重其事的拱手作揖,言语恳切:“末将谢公主美意,只是末将已有心上人,且已私定终身,请公主收回方才所言。” 羡柔心中哂笑,面上却一挑绣眉,故作疑惑:“哦?是哪家姑娘,还比不上掩春,还是郑侍卫看不上掩春的身份,找个理由来搪塞本公主?”说着面上便添了些薄怒,“方才郑侍卫还说着赴汤蹈火,怎么此刻便毁了意思?” 郑英心中微惊,面露尴尬之色,低头沉声:“实不相瞒,末将心仪公主身边的掩香已久,打从末将当职以来,与她互相照应,如今实在难舍难分……” 羡柔缄默不语,扬一扬脸示意他继续,而自个儿却思索着。 “末将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非她不娶,掩春姑娘自然是好,可……” 郑英真挚深情令人动容,更在话罢之后扑通跪地,“请公主收回成命。” 羡柔继续沉默着不作声,这可煎熬着跪地之人的心,让人猜不透。 郑英又急急重复一遍,“请公主收回成命!” 羡柔看他,也没有扶起来意思,只道:“这收回成命自然是不行,不过……我到可以将那人儿换作掩香。” 听着羡柔的话,郑英半晌没得反应过来,后慢慢松开了攥得紧紧的拳头,才后知后觉,满面欣喜的谢恩。 “谢……谢公主成全!末将定会好生照顾掩香,定不会委屈了她!若是末将对掩香有丁点不好,便让她抽末将嘴巴子!” 羡柔被郑英这话逗得“噗嗤”一笑,却是赞许的:“能听你如此说,那我今日也没算白来,你自然要谨记那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你违背你的诺言,待你功成名就后便娶妻纳妾,那即便本公主远在别国,也定不会饶过你。” 郑英郑重的发誓道:“公主请放心,末将断不会负了掩香的!” “这些话,还是留给掩香说罢。”羡柔这样回道:“耽误你时间久了,你快回去当职吧,你与掩香的事儿,我自会替你们安排好。” 郑英再次谢过之后,便匆匆回了岗位。 羡柔独步在宫院之间,脑海中便不断映着那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不知为何,每念及此,羡柔的心便抽痛着。 正走着,迎面来了元旌,他拉过羡柔的手,拽着她便大步朝前走,直到到了一处僻静之处,这才停下。只见元旌目光灼灼,面色阴沉,他道:“你宁愿嫁去晋国做妾,却也不愿做我的妻?” 看着元旌,羡柔觉着自己有些无力面对。 元旌就这样将羡柔按在墙上,面目询问之意,正等着羡柔回答,可羡柔却低着头没有作声。 元旌盯着羡柔半晌,终是深吸一口气,将羡柔放开了,羡柔的手腕被元旌抓得有些红印子,还清晰可见。 “你走吧,元旌。” 羡柔继续低垂着头,心里面很是难受。 元旌深深看了羡柔一眼,竟转身便走了,羡柔顺着墙滑下,最后蹲在地上,双手抱膝。 这一刻,羡柔竟然觉得自己好无力,她觉得自己十分迷茫,找寻不到方向,为什么她要重生一遍,为什么有些事情会让她心痛,为什么感觉自己被无形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天向应景一般,开始刮起了风,吹乱了羡柔的发,尘土扬起,迷了羡柔的眼睛,这大滴大滴的泪便落下来,竟不知是被风吹的落泪,还是情已至此。 第二十章 途中又生一变 几天后,掩香风风光光的出嫁了,顶着安定县主的封号,风风光光的嫁给了大将军的侄子,二等侍卫郑英。 应掩香的要求,宴席便无多奢华之处,时值天灾,掩香本想草草了事,却被羡柔一力拒绝。 即便天灾,人生大事岂能草率。 掩香带着羡柔替她备下的嫁妆,踏进了郑府的门。羡柔自然是在郑府,亲眼见证掩香出嫁的那一刻。 郑府自也懂事,并未铺张浪费,只宴请亲朋,摆了好些桌酒席,也便罢了。 羡柔站在一侧,看着掩香与郑英二人拜堂,想着那日郑英信誓旦旦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羡柔眉目柔和,淡淡笑着。 一生一世一双人,羡柔前世今生,都与之无缘了。 直到天已暗沉,繁星挂满天,掩香被送入了洞房,羡柔才悄然退出了喜堂,走至院落无人处,凉风送爽,可羡柔却觉着十分冰凉,迎风微颤。 “公主,怎么站在风口上。”掩春寻着羡柔的脚步而来,轻声在羡柔身后道。 “掩春……”羡柔微微垂眸,“只剩你了呢。” 掩春上前握住羡柔的手,只道:“掩香寻了如意郎君,还得封县主,掩春也高兴,往后掩春自然陪着公主,连着掩香的份儿一起。” 羡柔颔首,抬眸迎风,只觉眼眶微润,“有你在是好。”她微微叹息,抬首仰望苍穹:“你说,这晋国的天和楚国的还一样吗?” 掩春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犹豫了一会儿,方道:“…也许吧,只是晋国到底不如在楚国自由。” 羡柔不再说话,只是拢了拢外衫,“你去与掩香打声招呼,我们也该回了,免得宫里担心。” 掩春领命下去,羡柔独自朝正府外去了,途经流水小桥,左侧便是宴请宾客之处,人人满面红光,喜气连连,而郑英呢,许是喝多了,红着脸儿,一杯接着一杯的敬酒。 看着如此,羡柔的脚步多少轻快了些,到了府外马车处候着掩春,待掩春出来,便一同回了宫。 到了宫里,云霁穿着一身暗红云纹裤褶,发也是牢牢束起。 “阿姐,父王令我带着人去萃林打猎,你可要等我回来再走。” “多久走?” “特意等阿姐回来,来拜别阿姐的。”云霁道,“即刻就要去了。” 羡柔微微一叹,当下便了解了父王的意思,就怕得知羡柔要出嫁会大闹一场,便打发他去萃林,萃林远来回也要一天时间,所以他短时间是想回也回不来。 羡柔摸摸他的头,笑道:“一路小心。” 云霁走后,羡柔便被告知三日后晋国便会派人前来迎娶自己,而同时也说着元旌已离开楚宫了。 那个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走了。 走了也好。羡柔这样想着。 静候着这三日,十三的早晨,带着露水的清新,带着薄薄的雾气。 羡柔端坐在铜镜前,头顶朝云近香髻,发上簪着点翠簪子,又有华胜配之,头饰皆是金簪金钗,贵气逼人。颈上戴着璎珞,身上穿的,则是晋国亲自送来的嫁衣,虽无凤冠却着实有那霞帔,只见嫁衣颜色胜火,内有里衣,再有交领儒裙,外缀宽袖褙子,那长裙逶迆至地,被人仔细铺好,足踩一双连翘履,方才至一套嫁衣连成一线。 掩香嫁去了,却也在羡柔出嫁这日急急从郑府赶了出来,现下掩春便顾着整理衣裙,而掩香则为羡柔施粉上妆。 先是画了三叶形的画钿,又涂了红色的唇脂,双颊施樱粉,眉目盈盈,红色衬得羡柔更添几分娇媚。 外边来了侍儿禀报:“公主,时辰到了,王上和王后已经候在朝英殿了。” 羡柔抿了抿唇,打量镜中的自己,美则美矣,只眉间那愁容,却也是挥散不去的。 羡柔搀着掩春掩香,就这样一步深一步浅的走至朝英殿,羡柔每一步都走得缓,离别的时刻,总是让人鼻酸的,待看到了楚王和楚后,羡柔眸中已然悬着泪。 羡柔长裙顺阶梯而下,她跪在楚王楚后面前,低低言道:“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望父王母后各自珍重。” 楚后早已忍不住泪,却又不住提醒自己不能哭出来,她忙拉着羡柔起来,只道:“是母后对不住你啊,都是母后的错。” 羡柔摇了摇头,轻拍楚后的手,哽咽道:“女儿不在,云儿会替着女儿的一份,孝敬父王母后的,女儿这一走,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地一见,父王你一定保重啊。” 羡柔的话,说的有些心颤,放佛早知此去,便再无重逢之时。 身后太监高喊,“吉时已道。” 一个身形健硕,身着软甲的男子便匆匆朝上来,跪在羡柔之后,言道:“臣夏奕见过公主,见过楚王楚后,我们王上特意派臣为公主此行护送,如今吉时已道,请公主上车吧。” 羡柔侧头一凛,又转过头来,重重给高阶上的楚王楚后磕了两个响头,才缓缓起身,朝台阶下的马车去。 每行一步,珠翠轻叩,清脆作响,整个空气十分安静,这时不时的声响,竟听得一清二楚。 马车启了程,直到身后楚王楚后和一众送行宫人变成了黑点,羡柔才依依不舍放下了帘子。 马车轱辘朝前行去,车内仅羡柔与掩春,羡柔强忍着泪,仰面却只见得车内四方的红顶。 车轮碾过的每一块小石子的声音都撩拨着羡柔的心弦。她终是……终是要离开这片她自小生长的地方。 此时耳边响起的是两国三面的水声,一众队伍安静却壮大,不知何时已经入了西市了,车外也逐渐有些响动。 “是百姓在为公主送行呢。”掩春道。 羡柔缄默,只是看着掩春微微撩开帘子的一角外,百姓皆被拦在道路两旁看着,或跪着,她缓缓闭上眼睛,令掩春放下了帘子。 没过多久,和亲队伍便渐渐远离了嘈杂之声,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 羡柔此番出嫁,连老天也跟着悲泣,正行了没几天,雨便开始下了,大家不得耽搁,只能冒雨行进,雨天路滑,大雨使得渭水涨了,需得行山路才能去晋国,雨天路滑,和亲队伍的每一步,都走的那样艰难。 一阵电闪雷鸣,只听闻外面慌作一团。 “不好了,是山洪!” “快保护公主!” “完了,我们肯定是逃不过了。” 事情只顷刻之间,羡柔便感觉自己合着马车被冲飞了起来,耳畔便只回荡着无数尖叫呼救。 再醒来的羡柔,是被震耳欲聋的惊雷给闹醒的,而这惊雷,不在现实,而在梦里。 陷入黑暗之后,羡柔反反复复做着这个梦,只觉脑子空白,却实在无法醒来。 羡柔睁开眼,却只见得屋内黑漆漆一片,登时心下便有了惊慌。 “有…”羡柔试图开口问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哑,发不出声音。 忽而鬓角抽痛,羡柔轻按,却发觉头上已然缠着绷带,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一脸茫然。 这里是哪,自己是谁,又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一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暗中一点烛光闪现,接儿四周皆亮堂起来,一个身着短褐姑娘,侧边垂挂着一卷细发,两鬓轻坠散发。 “您醒了,先喝些水吧。”来人声音轻柔,替羡柔递过一碗温水。 羡柔喝着,润了喉,才觉着有些舒缓。 “这里…”羡柔正要睡着什么,只见那女子站起身来,“我去禀报大汗,您好生休息。” 说罢,女子径直走开了。 羡柔看着满堂烛光熠熠,自己的软榻中央缀着紫色的薄纱,垂落开来,固定在四角,两旁青铜烛架,有一盏尚未点开。大榻之前,有一个宽大的紫檀木屏风,上有书画着一些异族女子载歌载舞大场景,其余的或灯光太暗,或被屏风挡着也看不真切。 她微微坐起身来,却觉着浑身酸痛,本好好盖在身上的锦被也就此滑落下来。 忽瞥见屏风之后现出一角长袍,眼瞧着来着,不知为何竟显得安心。 “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元旌大步进来,剑眉轻皱。 羡柔摇了摇头,元旌无法,只得安排人再拿了软枕给羡柔靠着,羡柔细细看着元旌,元旌这边倒没得注意,只道:“你已昏迷多日了,总不见醒,你现下感觉可还好?” “头有些疼。”羡柔晃神回来,话语间尽显生疏,“这是哪里,我是谁,你又是谁?” 元旌一听言,似乎甚至震惊,眼神示意一旁跟进来的胡医。 胡医不敢怠慢,速速上前替羡柔把脉,沉吟半晌,抬头看着元旌:“回大汗,这是头部受了重击的后遗症,故而记不起往事了。但是别的都已大好的大汗尽可放心。” 元旌点了点头,令胡医退下。这才轻握起羡柔的手,那清朗的嗓音便传了过来:“这里是燕国,你是我的阏氏,我是这燕国的王。” “我为何…”羡柔还是疑惑着,打量着自己。 “元瑶高热不退,你翻医书得知尧山有草药,便去尧山采,谁料大雨倾盆,山泥阻步,你不慎从山坡摔下,碰到大石。”元旌这样低低叙述着,始终拉着羡柔的手。 “那…元瑶如今好了吗?”羡柔小心翼翼的问着,想必这个元瑶对自己很是重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她去爬山采药了。 “瑶儿一切都好,你放心,现下已是丑时三刻,瑶儿已经睡下了。” 羡柔面对着一切的陌生,只觉着从喉下冠上一股腥热,她没由的咳了几声,丝帕便染了殷红的血渍。 羡柔有些急了,看着元旌的小脸,十分委屈。 “别怕,有我在。”元旌这样轻言,一臂揽过羡柔,让羡柔道头轻靠在自己胸膛,羡柔听着元旌有力的心跳,竟生出一份安心来,羡柔寻了个舒服的位子,头埋得更深了些,元旌轻拍羡柔的背以示宽慰。 “你叫什么?”羡柔在元旌怀里,轻声询问着。 “元旌。”元旌垂头看他,久经风沙的他如今却目光柔和,身上也少了肃杀的气息,仿佛羡柔与他已相处许久,“你的身世是你最不愿提的,不提到也罢了,你只要知道你唤羡柔便好。” “元旌…元旌…”羡柔轻念元旌姓名,却不是很在意后边那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那元瑶,是你的……?” “我的妹妹。”说着,元旌轻轻将羡柔放开,“你这几天所进之食吐多食少,我已经吩咐膳房去做吃的了,你先休息一下。” 羡柔被元旌安顿着躺回了床上,元旌抬手轻捏鼻根,羡柔这才发现元旌的面容,尽显疲惫。故而她也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不给元旌添麻烦。 吃东西端了上来,是鸡丝葱花羹,又有一份称为“西天茶饭”的八儿不汤,配着香梗米干饭,另有一盘切片的烤羊肉。 羡柔闻着饭菜的味儿,竟然胃口大开,足足吃了两碗饭,饭罢才发现元旌伏在她的床前睡着了。 于是羡柔轻手轻脚的收拾残局,随后又吩咐人拿了薄被,自行替元旌盖好后,便坐在床上,瞧着元旌。 此时她头也不痛了,只看着元旌纤长的睫羽,额上一角竟有着一条淡淡的伤疤,也不知是何时添上的,怕是很久了吧。羡柔情不自禁的抬手,轻轻抚上了元旌的侧颜,近乎浮空的掠过他的脸庞。 “你一定累坏了,好生歇息吧。”羡柔喃喃自语着,虽然脑中一片空明,但对元旌那丝丝好感却无法抹去,所以她也丝毫没有怀疑自己就是元旌阏氏这件事。 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困意,羡柔也头一偏,正对着元旌那边便倒下继续睡着。直到第二日自己醒来,却是规规矩矩被被子包裹着,头靠着软枕上,再一看床边,哪里还有元旌的身影! 但反复确认一番,的确,是昨晚的地方。羡柔见一个婢子端着香炉进来,便叫过来问话:“元……呃,你们大汗呢?” 婢子端端回道:“大汗现下在处理政务呢,您找大汗有什么事吗?大汗吩咐了您才刚康复过来,不能随意走动的” 这地方,羡柔觉着陌生,唯一熟悉的元旌如今却不在他身边,羡柔没有理会那婢子的话,急急往床下走,却觉着有些腰酸背痛的,脑袋一闪,也停了动作。 那婢子见状,赶紧扶着羡柔又躺了回去,然后跪下道:“您可不能这样,要是您有什么闪失,大汗会怪罪下来的。” 羡柔觉着委屈,却也不愿与这婢子纠缠,指翻了个身,背对着人,假装睡着。 那婢子见羡柔这边没了动静,轻舒了一口气,摆弄了一下香炉,便轻轻阖门出去了。 羡柔觉着憋闷,又不知该做什么,也只能生生阖眸假寐,只听见外边吵吵嚷嚷一阵后,便有人推门而入。 “柔姐姐……你还好吗?”元瑶抱着一盆铃兰,站在床边轻呼。 羡柔翻过身来,瞧着来人身段娇小,杏木圆睁,羽睫扑扇,很是可爱,她坐起身来,只揣测道:“你是……元瑶?” 元瑶急急点了点头,把铃兰搁在地上,自己便坐在了床上,“柔姐姐,你可吓死我了,你回来的时候全身脏兮兮的,还有很多血,那个模样,叫人害怕极了。” 羡柔微微一笑,对于这些描述倒是没什么感觉,又问道:“你的身子如今还有什么不适?” 羡柔想着,如果是没有失忆的自己,肯定会这样关心元瑶的。 只见元瑶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复又坐下,“你看,好好的呢~柔姐姐就不要担心啦!”说罢,她拉起羡柔的手,眉毛都皱在一起了,只听她道:“倒是柔姐姐你,如今可大好了?方才外边婢子不让我进来,说是兄长吩咐不能打扰你,可是不亲眼看看你,我总是不放心的。” 羡柔点点头,暖暖一笑:“我也都大好了,别担心。”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清喉的声音,两人纷纷看去,可不是元旌吗,只见他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斜靠在门上,睥睨着殿内。 “现在人也看了,你也该放心了,你可以先回去了。”元旌边走近边说着:“还有,她是我的阏氏,你怎么还叫她姐姐?” 元瑶轻哼一声,直道:“柔姐姐还年轻,叫嫂子岂不是叫老了?” 元旌闻言也只是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头,温言:“是了,都依你了,你好好回去,让你柔姐姐好生休息。” 第二十二章 情真情假 熟悉了几天,羡柔才大抵记住了柱州城王宫内的一片地方。 羡柔穿着下摆宽松的长裙,走在燕王宫内。来往的宫人皆垂首匆匆行进,只在见到羡柔时福身问理。 羡柔兜兜转转的在园子里,越发觉得无聊了,便去寻了元旌,有小侍从说是元旌在寝宫,可去了寝宫却无人,又有侍婢说他去马场取马去了。羡柔便又辗转让人带着她去了马场,燕宫也实在是大了去,走了这么些路,羡柔着实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一入马场,只见门口有侍卫把守着,马场颇大,地上有一大片的嫩草,却也不乏黄土贫瘠之处,亦可见平日马儿行的多了,竟生不出草来。 忽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吸引了羡柔的目光,羡柔便这样抬首看去,只见马上人儿洒脱自在,挥动长鞭,身子俯前,一个翻身到了马的一侧,背部完全贴住了马身,这一招英姿飒爽,元旌又正回身子,令马儿转了个弯,随后便将脚从马镫上抬起,一跃到马上,勒住缰绳,动作令人心惊动魄,但更多的却是震撼。 “好一个马踏飞燕。”羡柔不觉赞出口来。 不知何时,元旌已经又一圈转了回来,只不知何时从背后抽出一箭,拿弓对着场中的靶子,快准狠的射出,也不管射到靶子的哪里,只管收了弓,拉住缰绳,马跑了几步,才令马停下。 将马绳递给护卫,这才一抬眉朝羡柔这边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来的,竟躲在这边不出声?”元旌仍是唇角那微弯,却是摄人心魄的好看。 “才来。”羡柔微微抬首,“没想到你骑马之姿,如此飒爽。” “难得你夸本汗一句。”话罢,他微微一顿,将太监手中的斗篷拿起,替羡柔披上,话语也柔了几分:“虽是夏日,但燕国天气多变,现下起风了,你身子还弱着,我先送你回去。” 羡柔依言,顺势点了点头,元旌走在前边,而羡柔跟在后面,走着走着,羡柔微微抬起皓腕,拉着元旌的衣角,元旌身形微微一震,却也没停下来,只是脚步变得慢了许多。 回到殿内,羡柔犹豫很久,才对坐在一旁喝茶的元旌开了口:“元旌,给我说说我的事好吗?” 元旌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弯着眼道:“你想听什么?” “你是燕国的大汗,那作为你阏氏的我,应该不是什么身份低位的人,我想知道,我是谁?”羡柔说这话的时候轻轻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元旌,眸中却充满了渴望。 元旌抿唇一笑而搁下茶盏:“你啊,是楚国的公主,你是和亲过来的,百里羡柔。” 听到名字,羡柔缓缓点了点头,随后细细念了一遍,复而抬头:“那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呢?还是说我们素未谋面便已结为姻亲?” “说起我们相识,得是三年前的事了。”元旌眼眸深邃,定定注视着前方,似乎在回忆旧事。 羡柔已不止一次觉得元旌是如此熟悉了,就像认识了许久的人一样,羡柔抬手轻遮自己的心口,微微阖眸,似乎是想回忆起什么。但终究是脑袋一片空白,只能作罢。 元旌一直没有说话,羡柔睁开眼,却见元旌正看着他,眸光柔情似水。 “元旌……我很害怕,我怕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甚至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事,只是每次想努力回忆,就觉着心口一阵闷痛。” 元旌起身走到羡柔身旁,轻轻摸了摸羡柔的头。“别怕,忘记过去也无妨,我们还有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自那日后,有过去了几日,羡柔撇下随侍,沿流水渠一路走着。 只在转角处,隐约听见低沉的男声。羡柔只悄悄靠近,倚墙细听。 “大汗,晋国如今来了使节,当下如何应对?” “………” 那边元旌二人却也是一直在走着,加之元旌沉思,两人越走越远,羡柔也不好跟上便原路折回。 正走回天心湖,便有小雨倾泻而下,滴滴润土,羡柔便忙寻了凉亭躲雨。 进了小亭,羡柔轻拭着衣上的雨水。 可同期躲雨的可不止他一个,只见一男子落荒而逃一般进了亭子,看服饰又不像宫人,羡柔也没有多搭理他,只看着亭外落雨,甚是烦躁。 “好好的天,这雨怎的说下就下呢。”羡柔小声嘀咕一句。 “可不是呢,这雨竟扰了本汗的阏氏,真是可恨。”一声调侃从羡柔身后传来。 羡柔闻声,面色一柔,转过身去,“就你嘴坏,我不过感叹一句,你便在这儿生些是非。” “哈哈哈,雨天风寒,怎的还站在风口了。” “我刚沿着水走,就下雨了,刚躲进来,你便来讨人嫌了。”羡柔虽这般说着,身子却微微朝元旌这边移过来。 元旌也是一点都不含糊,一臂将羡柔揽过,靠在那个元旌自醒来就再难忘怀的胸膛。 “柔儿越是嫌我,我便越要烦你。”元旌眼睛眯着笑,很是好看。 元旌身上只有淡淡的檀香味,他不太喜欢用香的,现在夏日,点了檀香驱蚊罢了,羡柔深知这件事,自己也小心翼翼不点浓香,最多不过吩咐殿中多置一些新鲜的花卉蔬果,到显得整个殿内清新自然。 这雨毫不客气的下着,却一阵子便停了,阴郁的天瞬间被将落的太阳渲染的光彩照人,天也红了一片,在云间竟夹杂着几分淡紫色,这样的天空是极美的。 两人相携走在,宫道上,羡柔忽道:“元旌,我想骑马,想学射箭。” 元旌挑了挑眉,自然接道:“怎的突发奇想?莫不是被我马上英姿震撼,便也想耍耍威风?” 羡柔没好气的啐他一口,只道:“燕国民风如是,不论男女皆擅骑射,我既然作为阏氏,自当入乡随俗。” 元旌笑笑,便顺势垂首至羡柔耳边,轻柔道:“那为夫便亲自教你可好?” 羡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一个娘腔,脸泛绯红,“好…” 自己的恶作剧得逞了,元旌自然笑得开怀,每当他看到羡柔,都忍不住想捉弄一番,一抛常日沉稳,眼见的羡柔假装赌气的快步走在前面,元旌看着羡柔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百里羡柔……本汗当拿你如何? 羡柔发觉身后人没跟上,便转身朝元旌喊道:“呆子!干嘛痴痴站着。” 元旌闻言,敛了思绪,快步朝前追上羡柔,顺势摸了一把羡柔头顶的发。 “你唤谁呆子呢,即便你不叫我名字,也该唤一声夫君才是。” 羡柔瞥了她一眼,愣是没理他,自顾自的走,元旌摸摸鼻子,笑着跟上前去。 入夜,羡柔却被梦中惊雷惊醒,一味惴惴不安起来了,这梦却好似让她想起些什么,只让自己胸闷难受,好像是自己十分不想忆起的事。 辗转反侧了一夜,羡柔却是怎样也不能再入睡了,外边雨却停不下,自己背上却是大汗淋漓,羡柔心烦的很,竟大力推翻一个烛台,烛火碰到地上时便已灭了,只是烛台摔到地上,惹得一阵脆响。 羡柔赤脚站在殿中,大口喘着粗气,自己的突然发狂的也惊到了守在廊下的婢子,婢子匆匆进来,却见的地上那般狼藉,便是跪在那里,话也不敢说。 “出去。” 羡柔只冷道。 “可是阏氏,这烛台……” “我叫你出去!” 那婢子被这一吼吓得赶紧起了身,灰溜溜的往外跑。 殿内如此安静,一侧烛台翻倒,光线不是明了,竟有些阴郁。 这恼人的雨,总是不消停的。 第二十三章 此歌为谁唱 此舞为谁和 一通胡乱发泄之后,羡柔心情确实舒畅了许多,也是累了,便回到床上,心说能不能睡着。 梦里,似乎感觉到有谁在轻掖被角,又是谁坐在床前守候片刻,便离去了。 是元旌吧。 梦里甜甜的,而梦总是由做梦的人支配的,便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沉沉睡却,再醒来已经是艳阳高照了,一扫早前的阴郁,天气好了,心情自然也好了三分。只是羡柔大概再不能忘记,那梦中场景,那惊雷坠崖,那一幕幕惊心动魄。更有落雨倾盆,一袭红衣的女子,看不见面容,就那般义无反顾的跳下高台。 忽而一阵丝竹之乐遥遥传来,正在被服侍穿衣的羡柔有些好奇,便问着身后的侍女:“怎么有丝竹之乐,在干什么?” 侍女恭敬回道:“是晋国来的使者,现下在招待着。” 羡柔一紧张,急忙道:“哎呀,别国外使到燕国,我作为阏氏是应与大汗同去迎接的。怎么没人与我说道。” 侍女忙跪下,言语之间只带安抚:“阏氏放心,大汗已然吩咐下来,阏氏只需要在内宫好生修养,接见外客的事情就不必去了。” 羡柔闻言,才算安心,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那边丝竹欢快,羡柔合衣,正欲出殿散心,元瑶便启门进来。 “柔姐姐~”元瑶声音甜腻,若是男子听得,自然是会酥了心的。 “瑶儿怎的突然来了?”羡柔上前去,“正巧你来了,陪我去走走吧,闷得慌。” 说来倒是有几日没见元瑶,原是把自己关在殿里学琴。 “想不到瑶儿性子,竟也能静下来奏琴怡情?”羡柔一旁揶揄道。 元瑶一旁撅着嘴,仰首道:“兄长常说,江南女子柔美,擅抚琴,擅字画。总瞧不起瑶儿,说瑶儿只会骑马射箭,玩不清这柔美之物。” 羡柔“噗嗤”一笑,“别理你兄长,大燕儿女,可不是要会骑马射箭么?你若不会这些,才叫人笑话呢。” 元瑶挽着羡柔的手,轻轻摆动着:“柔姐姐,你的家乡在临安,楚国的公主,肯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罢?好姐姐,你教教我吧,我自己学着,总是没那个意思。” 羡柔微微一笑,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精通,但我可以试着回忆,这样就可以教瑶儿了。” 元瑶听了羡柔的话,才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了,故而也没再多话,只是垂首拉着羡柔的衣角,十分乖巧。 行至湖心亭,两人相携而入,里边有一石案,后方有一道屏风。 走到此处,那边的丝竹之声似乎是近了不少,声音也更响亮了。 “此处风景秀美,不如在此设下棋局,你我二人对弈一番?” “好啊,可是我不大会,柔姐姐可要让着我。” 之后,便吩咐下去了,备了玲珑玉子与棋盘一并承了上来。 二人衔子下着,羡柔却好像本性一般,虽是失忆了,却着实没有忘记这棋该怎么下。 一个时辰过去,羡柔胜绩连连。元瑶一抛子,便开始撒娇,“柔姐姐说好让着我,如今倒是步步紧逼,瑶儿不玩了。” 羡柔无奈道:“最后几次我却是让了你的,你看你说悔子就悔子,说让你几步也让了。”看着棋盘之上已成定局的棋局,羡柔摊了摊手,“你若不掌控那棋,那棋便会混乱你的视线,才致使你一招不成,满局皆输。” 羡柔如此说着,心下仿佛也被点露着。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便被消磨下去,听说那外使宴后便出了宫去,却到用膳时也没见到元旌。 剩下的时间,都是元瑶陪着说些话,聊着天,直到戌时三刻,元旌才差了人来请羡柔往落雪台去。 坐着轿撵,夜宫过眼而过,直到到了落雪台,只见元旌背对着羡柔这边,昂首看着天空,羡柔敛裾爬上高台,在元旌身后也以同样昂首之姿看向夜空,今夜星斗闪烁,明儿又是个晴天。 “元旌。” 羡柔轻轻开口,元旌闻声敛了心绪。 “你来了。”元旌声音略显低沉,“今日太忙冷落了你,晋国使节明日才走,只能晚些教你骑射了。” 羡柔听着话,睫羽微颤,只为他仍不忘自己随口一说的事,只为他忙中还惦念着自己。 挽了一笑,她轻飘飘道:“呆子。” 元旌听到了,也没有生气,只微微一笑,“良辰美景,请卿一赏。为了赔罪,我唱歌与你听可好?” 羡柔点了点头,端坐在台上软垫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元旌信手拈来,清朗的声音唱着羡柔听不懂的话语,是一首燕国地方的歌谣。旋律欢快,加之元旌声色,虽听不懂意思,歌声却让人陶醉。 羡柔听着,不自觉站起来以舞和歌,二人双眸相视,一歌一舞,许是因为本来就会,羡柔的舞步没有慌乱不堪,反而轻快柔美,随着歌声,羡柔笑的十分开心,这歌声让羡柔登时卸下心内的烦恼,只跟着边舞边轻哼着。 最后一个结束,羡柔挽着元旌,二人两相对望,双眸含情脉脉,此时风声似乎都已经止住了,只剩二人沉醉其中。 呆楞了半晌才元旌突然开口:“今夜去我殿中就寝吧。” 羡柔闻言猛的抬头,却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反倒害羞的缓缓了首。 元旌喜笑颜开的,将羡柔打横抱起,大步朝寝殿去,把那轿撵摇摇抛在后面。 羡柔挽着元旌的脖子,头深埋在元旌胸前,还是那般有力而熟悉的心跳。 到了寝殿,元旌将羡柔放在地上后,便屏退了一众宫娥。 元旌大张着手臂,朝羡柔看去:“傻站着干什么?替本汗宽衣。” 羡柔垂着头,慢慢的褪下元旌的外衣,元旌满意一笑,大摇大摆的坐到了床上,顺势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过来坐呀,我又不会将你吃了,站那么远干什么。” 羡柔默默向床边移去,元旌一把将她拉坐下,脸却朝羡柔这边靠近,“怎么?不想与我同床?” 羡柔微微向后靠了靠,背僵直起来。 “不是……” 见羡柔窘迫,元旌却心情大好,脸离了羡柔,便往旁一倒,靠在枕上,顺便往里挪了挪。 “既然不是,那边快躺下吧,难道阏氏你从来都是坐着睡的。” 羡柔狠狠瞪他一眼,才不过半个时辰,这人又变成泼皮无赖了,好也好不过半日。 羡柔只得依言躺下,元旌很快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怎样的,我就是想牵着你入睡,安心些。”元旌突然开了口,言语尽显温柔,又有些疲惫。 烛火已暗却一半,羡柔由着元旌拉着手,她阖着眸子,好似元旌在她身边,她也安心,她看看了元旌侧颜,双眸紧闭,听得均匀的呼吸声,好像是睡着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羡柔便也是很快入睡。 等羡柔睡的沉了,元旌那边才缓缓睁开眼,他紧了紧握着羡柔的手,另一只手以脑袋枕着。 “怎么办,我好像不想让你恢复记忆了。” “我不愿你掺在这国与国的争斗中,从你舍身救我时,我便觉着你真是天真极了。” 元旌看着这样呢喃着,随后只罢了,他摇了摇头,侧身搂着羡柔的腰,也缓缓睡去。 第二十四章 时日不多 暖阳攀上床头时,羡柔才醒过来,一看身侧的位子,早已是空空的了。羡柔抬手抚摸着那一方空位,却意外的感触到那残余的暖意,看来元旌没走多久。 羡柔醒来没有唤来侍婢,只是自己披上外裳,合带的时候,回想昨夜,竟是羞涩一笑,顿了顿手中的动作。 羡柔穿好了衣服,又再次坐到了床上,眷念之意油然而生,不舍离开。她想坐在这里,等元旌回来。所以她便那样坐着,等着。却低低打起了盹儿斜靠着床柱子阖着眸。 等再醒来,自己已经是倚在元旌的腿上了。元旌见她醒了,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的,睡床柱子竟还要舒坦些?” 羡柔霎时羞赧,急急抬头,却是一个激动用头顶撞到了元旌的下巴,那个冲劲儿,却是痛的元旌龇牙咧嘴。 元旌一面吹胡子瞪眼的,却将大手放在羡柔脑袋顶上轻轻的揉着,“呵,还要谋杀亲夫了?疼不?” 羡柔暖暖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元旌是待她极好的,羡柔这般想着。 揉了一会儿,元旌便起身准备朝屋外走,走的时候撂下一句话:“不是要学骑射,快些起了,我去书房等你。” 说罢他便出了屋子,随后便有两个婢女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 两个侍女侍奉梳洗,随后又一个婢女入了,后头跟了两个小丫鬟,她们手中分别端着檀木方盘,方盘上整齐叠放着一套衣物,鞋子和束带。 由着婢女帮着穿上了衣服,这衣服是十分轻便的短褐,料子却极为名贵,上绣着一些玲珑竹叶压边,竟比普通短褐要亮眼许多。 羡柔更是将入墨长发高高竖起,只见发带飘飘,眉宇间,到的确有威风凛凛的样子。 怕是天气烦热,羡柔并没有施以粉黛,仅擦了一些护肤的凝脂,便出了门去,羡柔本就生的白净,不施粉黛也显得十分俏皮。 羡柔往书房去找元旌,见元旌正在翻看书架,闲散的举止,倒不像是有心找书,实是打发时间罢了。 听得动静,元旌一回头,“收拾好了?” 羡柔点了点头,面色微微有些红了,“让你久等了。” “有美人兮,君子好逑,如此娇人,等一等又何妨?”元旌说话还是那般习惯性的揶揄着羡柔,放佛把羡柔说得脸红才安心。 羡柔也是不出意料的耳根子也红了起来,轻轻说了句:“呆子。”便转身朝屋外去了。 二人到了马场,只见小子已将马儿备好,见元旌上前,只恭敬给二人行了礼,便将马给了元旌。 “喏,这匹是你的,特意着人挑了温顺的马儿,你看看可还和你心意?”元旌牵着绳儿,将马儿朝羡柔那边拉了一拉,羡柔接过缰绳,轻轻抚摸这匹棕色的马儿,这马额头掺白,目光炯炯,有珠子由是黑黑的,倒是十分俊俏的一匹马。 羡柔紧了紧绳索,便一个借力垮了上去,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使得羡柔稳稳的坐在马上,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元旌低低一笑,只道:“看来阏氏不用从头学起了,倒省了为夫一点事儿。” 元旌将手中另外一匹马递给了小子,自己却一个跨步上了羡柔的马儿。他穿过羡柔的臂下,将缰绳握紧,薄唇轻靠在羡柔耳侧,低声道:“阏氏可要坐稳了。” 话罢,便一扬缰绳,马儿便开始跑了起来。 此时羡柔被方才元旌的动作扰得不能动弹,想必自己的脸蛋儿是极红的。元旌从马侧的挎袋里拿起弓箭,轻松瞄准场中的靶心射出去,便快速将弓背在身后,拉着缰绳加了速。 “阏氏可害怕?”元旌个头比羡柔高,自然坐着,也高出羡柔许多。 羡柔听到声音从头顶传来,自是不服软道:“害怕什么?你且快些教我,好让我与你比一比。” 元旌一笑,又从挎袋拿起一支箭,又从背后拿起弓来,前边还很宽阔,马儿平稳的跑着,元旌拉过羡柔的手放在弓箭上的,自己再将大手覆在羡柔的手上,做了拉弓的动作。 “拉得开弓吗?”元旌又问。 羡柔微微嗤笑,心说元旌你可小巧了我,说罢便用力一拉,那弓却稳如泰山,丝毫没被拉动。 羡柔有些尴尬,却又不服气,更加用力拉着,那弓却只是微微一弯,却丝毫没有将羡柔看在眼里。 元旌唇畔笑意渐深,握紧羡柔的手便大力拉开了弓,“嗖”的一箭,再次正中红心。元旌动作很快,射完一箭,便又拉着缰绳转了个弯儿。 羡柔看着自己的手略略有些泛红,心下却纳闷,羡柔觉着自己定是可以拉开弓的,可她却忘了,十多岁的弱女子,即便是已然出嫁,可她却是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又怎会有这般蛮力拉开弓呢。 “看来是本汗高看了阏氏了。”元旌忽然说了这意味不明的话。 羡柔心下一紧,身形微颤,元旌与她相贴甚近,又如何感受不到。羡柔忽觉一些记忆涌入脑中,头突然有些炸裂之感。 “是孤高看你了,百里羡柔。” “兵临城下,楚国不得不俯首称臣。” “孤便带你去看看,逆我者如那元旌,他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子!” ………………… “停下,元旌!”羡柔喊道,元旌却以为羡柔羞愤,才如此说,自然没理,只自顾驾着马,还十分得意的笑着。羡柔头痛,却也极了,竟急急跳马,实则是被摔了出去。见到此状,元旌瞬时停了笑声,急急勒马,旋身下马,朝羡柔摔下的地方奔去。 马儿高,羡柔着急着往下跳,摔了下去,便是吃痛的叫出了声,这一摔也算不得轻了,腿上了,登时泛起紫红淤青,但头上之痛却不亚于腿上分毫。 羡柔双手紧紧抱着头,面露痛苦之色,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坠,元旌见此情景,竟是有些呆楞。本欲责备的话,悬在口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元旌迅速蹲下,将羡柔拉过来靠在怀里,一面抱着,一面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 可惜元旌再温柔的舒缓,也似乎无法缓解这头痛之苦,羡柔就此晕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惹得元旌是面色苍白,显然是被惊到,他眉头紧锁,打横抱起羡柔便往外跑,旁的小子侍卫们都上前跟在后面,自然没人敢说替元旌抱着羡柔这样的话,却也是实实怕元旌受累,也怕元旌震怒,方才在场的人可看的是真真的,他们的阏氏便这样从马上滚落下来。 回到宫里,元旌自然命人仔细照料,自己自然也在那里守着,心里无限的自责,若是当时能察觉她的不对劲,也许自己就此勒马,她便不会这样,元旌不是有意让他受伤,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自己纵身跳下。到底是发生何事,是她行为如此偏激。 羡柔这一晕厥,没多久便起来了,太医把了脉说是羡柔惊悸不安,这才晕了过去,没什么打紧的,倒是脚上的伤,有些严重,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腿短时间内,也是行走不便的。 羡柔唇色惨白,她的瞳孔中透着恐惧,透着无助,元旌令人撤退,羡柔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元旌,死死抓住元旌的手。 “元旌,我怕……”羡柔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方才做了好可怕的梦。” “梦见你被杀害,我的国家也横尸遍野,我梦见我从一处高楼坠下,粉身碎骨……” 羡柔讲话有些哽咽,她紧了紧抓着元旌的手。 “元旌,我好害怕,那些场景仿佛亲身经历一般,那样锥心刺骨的痛,好像我曾亲自受过。” 羡柔眼圈红红的,可她哭不出来,只是眼睛红红的。 “山洪,好可怕的山洪……那洪倾盆而下,掀翻了马车,啊————” 羡柔激动的尖叫起来,抬起双手便蒙住脑袋,有些崩溃。 元旌不知他为何会做这样可怖的梦,他将她深埋在自己的怀里,她的手是如此冰凉,甚至是身形也有些颤抖。 但元旌心下强烈的预感让他知道,时日已经不多了,羡柔终究还是要回想起过去。 第二十五章 此去经年 那日事出,羡柔便不大爱出门了,总闷在房里,怎么劝都没用。 燕宫之内仍然井然有序,可天下却快乱了套了。说天下也许有些夸张,毕竟丢了和亲公主的事情晋国也不敢张扬,只是如今两月有余,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季子谦早就怀疑羡柔被元旌带走,可派夏奕去查探却丝毫没有线索,这可急坏了一向沉稳冷静的季子谦。 楚国那边水患虽说已经消退,可灾后重建却是阻挠了楚国向晋国发难的心,只能不动声色的向季子谦施压。 季子谦这局便无法掌控了,自己损失惨重不说,若这百里羡柔真的回不来了,那楚国定然会举兵北上,那时,可不是晋国便能轻易抵挡住的。 这天羡柔坐在房里一方软塌上,近日来天气骤冷,外边风刮的甚响,羡柔眼睛盯着面前这一架箜篌,静的出奇。 毫无疑问的,羡柔经上次的冲击,不但没有使病情恶化,反而使羡柔的记忆一点点的恢复,或在梦中展现,或是在闲暇时候,突如而来的头痛。 更无疑问的是,恢复的记忆让羡柔无法面对,所以她闭门不出,元旌只当她是受了惊吓,需要时间缓和罢了,全没想到就在羡柔不出门的这些日子,一切都已悄然更改。 她记起她是重生之身,虽然始终无法忆起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今世之事,却依依回归原处。 羡柔缓缓起身,前去箜篌那边,又再次双膝跪地,她素指轻触琴弦,清音就此便起,她记得楚宫的司乐司里,便存放着前朝昭德公主的凤首箜篌,那样的箜篌,比眼前这个,且精致,且壮观。 羡柔轻柔扫过细弦,和着乐,启口唱了起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是柳永的词,一字一句,却透着羡柔的情。 不知怎的,竟又落了泪。一曲终了,羡柔突然发觉,自己终将是要失去了,失去元旌这样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正想着,元旌便推门进来,他眸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他看着羡柔,便觉着那不详的预感,就要成真了。 “羡柔…”元旌有些迟疑的开了口。“羡柔所唱所奏,何故如此凄凄然。” 羡柔收了音,抬眸看他,压了一心想扑怀的冲动,冷冷清清一句:“你来了。” 元旌见此,竟有些慌乱,突想起来的目的。 “再过几日就是那达慕会了,我会带你出席。” 羡柔摇了摇头,指着身旁的座位,轻轻道:“你过来坐。” 元旌心内一顿,却也依言坐下,羡柔侧过身来看着元旌,看了好久,几度开口,却不知如何措辞,最后眼圈又润了,豆大的泪珠落在了元旌摆在腿上的手背上。 “我都想起来了,元旌。” 羡柔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她没有放纵的哭,却任由眼泪掉落。 “我要嫁的人不是你,是季子谦。” 她的声音满满平稳,眼睛直视着元旌。 “放我走吧,元旌,天下该乱了。” 话落,羡柔便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元旌,只是不再开口。 元旌微抿有些干涩的唇,没有多的话,只是他扬起了一笑,笑的如常那样,充满生气,若不是没有那掺杂的苦涩:“好。” 羡柔点了点头,元旌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他起身直立,背过身去,微微侧了一角过来,冷光打在他脸上,轮廓分明:“你若愿意,我可以当即昭告天下。” 羡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垂着头。 元旌等了几秒,没得回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时至今日,元旌大抵才参透自己的内心,自己多么希望羡柔能够留下,除了她背后的楚国,他更想要的是她的陪伴。他成为大汗虽然不久,却是在别的兄弟都娶妻纳妾时,自己仍然孤身一人,习惯一个人的他,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羡柔也不明白,元旌对他好,究竟是基于怎样的想法。 只是当木门微阖,羡柔才低低说出一句话:“数月朝夕相处,也曾同床共枕,虽清清白白,心上怎会没有波痕。只是元旌,大抵是我配不上你这番柔情,不论你至今出于怎样的想法。” 这一别,可此番将是错过了,便再无后悔的路了。 羡柔离开的那天,燕宫出人意料的静,元瑶红着眼拉着羡柔不让离去,还一个劲说自己骗了她觉得内心过意不去。 自然一切元旌都已安排妥当,他站在大殿前,看着羡柔道:“我已差人打点好开封城外的小村农户,开封属楚国地界,聪慧如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那眸也清透,看不出什么异样。 羡柔盯着他数秒,实实行了一礼:“多谢大汗。” 掷地有声的一句,却斩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牵连。“这三月我被农户救下,悉心照顾,如今记忆恢复,自差人往晋宫送信。” 元旌高扬了下巴,照例一笑,“珍重。” 羡柔也回以一笑,转身准备离去,却最终留着一丝眷恋,她走了几步便折回,紧紧抱住了元旌。 原来,她还是贪恋这样的怀抱,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心跳。 元旌一愣,却没有将手怀在她腰上回以一抱,只是静静地任由她抱着,直到羡柔自己松了手。 羡柔吸了吸鼻子,只道:“谢谢。”便头也不回转身走了。羡柔乘着马车悄悄的从侧门驶出了燕宫。 黄沙被风卷着细细的荡在空中,元旌凝视着早已消失不见的马车方向,眸中多少是含了情的。 恢复记忆的羡柔又回到了最初那般轻柔,成熟,甚至是沉闷,再无失去记忆那般无忧无虑,纯真无邪。不知为何,元旌的心上像被一根细针,重重的划了一道,心疼,真的心疼,这样的羡柔。仿佛背负着太多的重担,让她失去了最真实的自我。 一个十余岁的少女,到底经历什么,才能显得如此不符合自己的年龄,元旌这样想,他几乎有一种冲动,就是想守护这个女子一世纯真,可上天终究不给他机会。 也罢,此去经年,再重逢,又不知娇人该是何模样。 第二十六章 重归旧途 一路由元旌派的人加以看护,直到到了开封城内一间客栈外,蒙着面纱的羡柔下了马车,待到了安排好的房间,之间一个衣袍粗糙,缝满补丁的农妇,想来是从压箱底翻出来这么件干净拿得出手的衣服。 “贱妇恭请公主圣安,公主能够平安归来,是我大楚之幸。” 羡柔一弯眉眼,将那老妇扶起,只笑道:“多谢您老救命之恩,此恩我定会说与父王听,也好让您老颐养天年。” 那老妇也是反应极快,却也是宠辱不惊,“公主言重了,贱妇一人独居乡下,也没什么可求的,怕也受不起这赏赐。” “一人独居,我又怎能将您独自留在乡下,我会让父王予您一座良宅,安度晚年,以谢您此番帮忙。”羡柔虽笑着,话却也说到如此地步,那老妇只得再跪下谢恩。 “贱妇就住在公主隔壁,公主若有吩咐,随时吩咐贱妇便好。” 羡柔心里有些乱,便也随意应下,坐在客栈方桌前。本想只通知晋国,好让晋国不那么丢了面子,如今想想,却完全不知道如何联系到晋国,只能向楚宫送信,再由楚宫传信给晋国。 百姓们只知道自家公主和亲去了晋国,那山偏僻,少有人烟,即便发生山洪,消息封锁得当,楚国是没人知道的,所以这时候羡柔肯定不能露面,试想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公主,又出现在自己的国家,这事儿又怎说得过去。 羡柔想了想,只能让人拿着自己的令牌信物去找秦相,让秦相将消息传递给楚王。开封到洛阳,也是需要花费一段时间的。 羡柔便吩咐元旌的人暂且帮她将信物拿到秦相府中,那些侍卫也没拒绝,端端接过信物便很快出发了。 若一路顺利,去洛阳即便快马加鞭,也要两天时间。在客栈内羡柔静下心来,也就这么过了几天。 这日傍晚,羡柔立在客栈屏风前,不知想些什么。忽觉耳畔一阵风起,羡柔觉着奇怪,门窗紧闭,何故有风。却在转身之际忽然愣住。 秦祁蹲在窗上,一手打在窗栏上,见着羡柔便瞪大了眼睛,他的面容一些沧桑,从前干净的下巴也有了些青色的胡渣,只见他眼眶有些红了。 “公主。”他急急跳下,对着羡柔就是一个大礼。“果然是真的。” “这三个月,可急坏了王上王后和太子殿下了。”秦祁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样子。 羡柔急急上前,将他扶起,忽而见得故人,确实是有些感触,“秦大哥起来说话,几月不见,又生分了。” 秦祁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自从公主殿下你出事之后,王后成日以泪洗面,王上也是成日里皱着眉头,此时没有张扬,仅几个内臣知晓,那晋国可也是焦头烂额的,公主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怎的三月之后才………” 羡柔摇了摇头:“只因途中撞得山石,从而失去记忆,硬是缓了三个月才得以恢复,这得多亏救下我的老妇人,若不是她将我救下还悉心照顾,那晋楚两国的仗,是打定了。” 秦祁左右查看了一番,羡柔也没有形容消瘦,也没有磕着碰着,只是额角有着浅浅的伤疤,不过不经意看也看不清楚。 “本想直接通知晋国,奈何没有办法联系到,便差人去寻了秦大人。”羡柔再开口:“看你面容都如此憔悴,可怜我父王母后,竟因为我白白受累。” 想着自己的父王母后,羡柔没由的眼眶一热,便是滴滴落泪,无法抑制。 秦祁有些慌乱,手上又没个丝绢什么的,便只能干看着:“公主莫要伤心,王上王后也没什么大碍,爹已经入宫去告知王上消息了,晋国怕是很快便要派人来了。” 羡柔自个儿擦了擦眼泪,言道:“如今也不方便再回楚宫去,只能托你给父王母后带个信儿,说我一切安好。” 秦祁颔首,愈发觉着眼前这个如妹妹一般的公主需要承受的一切都太重了。 “臣…来的仓促,只为见公主安好,如今公主一人住在这里,臣也不放心,便在此等宫里消息,此番臣定要将公主亲自护送到晋国才行。”秦祁眼神坚定,自己从小精心守护的公主,如今受灾受难,他如何不气。 “你...”羡柔满脸感动之色,她微微叹了口气,只忽然放低声音道:“其实,救下我的并非那老妇人...我把你当大哥,你自然要替我保密的,救下我的乃燕国大汗元旌,所以我才能在那般精心照料下极快的恢复。” 秦祁有些惊讶,但却没持续多久,反而觉得这般的解释才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公主出事的三月楚国和晋国派出的人不少,自己一开始也和太子猜测公主是被元旌救下,可听闻晋国也派人去过燕国查看,却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没往那边去想。 “公主何故告诉我这些...”秦祁更为惊讶的是,羡柔将这样一件事告诉自己,但他突然想到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急急问道:“那燕国大汗...怎肯轻易放了公主您呢?” “天下皆知我楚国公主是嫁去晋国的,元旌即便强留下来,我若传递消息出去,于他自己也是不利的。”羡柔微微一顿,想到元旌这三月的精心照拂,虽不知出于何目的,却因为他相助而让自己身心受到的伤害,很快的愈合了。 实在不知,上一世,自己和这个人,是怎样的羁绊。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这燕国大汗,也把公主保护的格外好呢。”秦祁欣慰的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几月没见的缘故,公主的气色倒是十分好,似乎吃喝都是被娇养着。 “是啊。”羡柔不置可否,突然想起,“虽然我把真相告诉你了,你却再不能告诉第三个人了,云儿也不行,我怕他担心,只是...若有朝一日元旌若走投无路,你必要让云儿留他一命...”羡柔说着,声音越发低了,“罢了,不想这些,隔壁便住着那个老妇,定要让父王给她好生安置,那老妇无儿无女,看着很是可怜。” 秦祁应下后,两人再说了一些闲散话,秦祁便下楼又令老板开了间客房。再见故人的喜悦冲淡了与元旌别离的伤感,羡柔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晋国还没派人手来时,楚国已经差人传了信,大抵时听闻羡柔安好十分感慰以及已派人去晋国那边,晋国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楚王和楚后十分的后悔,却也知无法收回,如今的楚国,根本不是晋国的对手,这次的天灾,实在让楚国元气大伤。 晋国派来的迎亲队伍在晋国的边界常山大张旗鼓的驻扎着,而晋国的百姓早听闻有楚国公主要和亲过来,却始终没来,如今接亲的队伍更加的壮大,让百姓也家家好奇这楚国来的公主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羡柔也得知了掩春被夏奕救下,安顿在了上京的别宫里。 晋国的接亲使是在十几日后才来的,说是将接亲的大阵仗安排在常山,现下只派了一个马车,数十名护卫和两个婢女照顾。 秦祁一路细心护送,绕了离水最远的路,路上每经一县都会有一批车马护卫接上,羡柔也不禁暗叹这季子谦的好心思。 第二十七章 晋阳行宫 到了常山城门,实实看见了一整列的马车队伍,站立的侍卫举着晋国的大旗,被风吹的鲜明。 早秋的风吹在北方,到与燕国的不同,与楚国的也不同,到底还是楚国的风最柔。 接亲的队伍汇合之后,夏奕便上前来道在常山客栈歇息一晚再行赶路,唯恐羡柔身体吃不消,水土不服。 常山还未离楚国太远,只是到底是进入了晋国的国土,羡柔心里不免有些难受。 下车时,羡柔紧紧抓着秦祁的袖子,再看看秦祁,再过几天,便再也看不见了。 季子谦已差人安排妥当,将此处最好的客栈包了下来,给羡柔住着最舒适的上房,羡柔安顿好后,便关了门,只留下秦祁。 “已经到了晋国境内了,秦大哥。”羡柔看了看窗外,“再过不久,又是一别。” 秦祁微叹,却没有接话,只轻言:“经历山洪,一些嫁妆已经破损,晋国虽全部贴补,王上却不想委屈了公主,待公主入晋宫之时,便会差人再送来一批嫁妆,定不让其他人小瞧了公主去。” 之后又行进了十多日,一路折腾,总算是到了燕京的城门处,才进了城门,便是秩序井然却又十分热闹,甚至是吵闹。 侍卫们拦着长街,整座城张灯结彩,百姓被围在里边儿,肃清出一条长长的街道,十里红妆铺路,大抵说的便是现在。 季子谦因着此次事件,自然是点明了要将羡柔纳入后宫,礼部的人已经恭敬的候在一旁,一会儿,马车停下,原是有人到了跟前,着人通传一声,竟听马车外一阵娇声起。 “罪奴掩春给公主殿下请安,愿公主万福金安。”掩春跪在马车之外,玉首微垂,看不出神色,只是面上覆上一条薄纱,更让人在意。 “掩春?快些进来。”羡柔搁着马车珠帘薄锦唤道。 于是细嗦的声音响起,再来便是掩春掀帘而入,百姓巴巴的瞅着这边,妄想贪看一下陛下的新妃是何等容貌,可这哪是他们能看得见的,薄锦只开了一个小角,全被掩春遮挡住,掩春进了马车,那帘子便迅速下来。 “公主!”三月不见的主仆二人,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却再次相逢,掩春不觉红了眼眶,再见到自己熟悉的公主,她内心自然十分高兴。 还不等羡柔回个话,外边便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公主殿下,下官礼部尚书楚廉,陛下有令,先安排您去行宫居住,学习晋宫之礼,待礼毕之后,便入晋宫,适时会有宣旨太监与尚仪来迎接您。” 羡柔闻言,看了看秦祁,秦祁冲她点了点头,羡柔才言道:“有劳楚大人了,还请楚大人带路。” “公主放心,下官自然随护。” 车马又是行了一阵,已然没有那般的嘈杂,下了马车,才看见一座巍峨行宫,称“晋阳”,而正大门自然是那方才所言的宣旨太监和尚仪,还有一众侍卫婢女,待羡柔下了马车,那宣旨太监才上前堆笑文安一番,却又清了清嗓,满脸严肃端庄。 “晋将失职,致友国公主受惊,却无能救下,如今特以晋阳行宫为楚公主修养身子,待月末再行册封册封之礼,今特赐令牌,可出入行宫,令特支护卫把守,严以保护,派尚仪局尚仪出宫,专协晋礼。” 羡柔双手微抬,与眉齐平,也未跪着接着,只是端的尊敬,“楚公主百里羡柔接旨。” 是啊,她现在仍是自由身,仍是楚公主,而不是后宫里的娘娘小主,不过一个月后,就会是了…… 一番打点之后,秦祁便隐下了,因为还未亲眼看到羡柔入宫,怎么也放心不下,便没有回楚国,谁知道这个季子谦又会惹出什么幺蛾子。 那宣旨太监自然是回了宫去,只留下尚仪和一众本在行宫伺候的侍女。 羡柔居在一片荷花池后的大殿中,此殿名唤芙蕖,大概是因那十里荷花得名吧。 总之这殿后看得见小泉,殿前闻得了荷香,算得是一个清静去处。 这边尚仪跟着进来,方才有介绍自己名唤姜采芹,这人端的稳重模样,礼貌得仪,年纪倒是不小,估摸二十七八的模样。 “公主殿下,您来了咱晋国,自然要学学晋国的宫廷之礼,以免他日入宫礼仪不当,引得他人拿了把柄。”尚仪开口,说清这礼仪之利害关系,再道:“从今往后,每日学礼便从卯时二刻起,余下时间您可自行安排,这学礼势必辛苦,还请您保重凤体。” 羡柔瞧着她,言行举止,端庄大方,威严也在,像是宫中说的上话的人,便依言点头:“劳尚仪费心,一切听从尚仪教引。” 姜尚仪点了点头,再言:“舟车劳顿,殿下也十分辛苦,今个儿好生整顿,明儿再开始学礼吧,奴婢也便不打扰您了。” 尚仪欲退,羡柔自然吩咐掩春打点银子,尚仪看了看手中银两也没推拒,只是实实行了礼,便退了。 之后半盏茶功夫,又有两个侍儿进来,说是被安排在这段期间服侍她的,打发她二人下去,羡柔掩春这主仆二人才有功夫闲话家常。 “公主,出事那日,奴婢醒来便没看见能在身边,最后被夏将军救下,一直在燕京城内,奴婢可担心极了。”掩春握着羡柔的手,眼神上下打量着,似乎是要瞧瞧羡柔有什么损伤一般。 “我一切都好,这不也回来了?难为你们为我担心这么久,这过去的事就不再提了。”羡柔近来一直有些梦魇,特别是在进了燕京之后,那胸口便压抑着,有一种前世的预感告诉她,这燕京绝对是暗流汹涌,“如今咱们身在异国,但凡做事都要小心些,何况那深宫之中,指不定有什么勾心斗角,母后曾嘱咐,说与你你也要上心些。” 掩春眼眸定定,郑重点头:“掩春铭记。” 羡柔回握掩春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掩春啊,我只剩你了。” 夏奕站在殿门前轻叩门,只道:“陛下安排臣这几日随护公主,臣会居在西苑,若公主有要事,差人来便是了,臣为将功赎罪,还请公主成全。” 羡柔玲珑心思,自知夏奕是季子谦心腹,也没为难,只道:“行宫想来安全,将军安心在西苑便是,将军一路辛苦,早些去休息吧。” 夏奕在门前拜了一礼,高呼一声“谢公主”便退下了。 “久闻长安城很是繁华,方才大摇大摆进来很大阵仗,却只有红毯铺路,便没其他,找个时间一定出去走走。”搁下心绪,对新鲜事物,羡柔难免又提起了兴趣。 只是今日实在是累了,好好吃过晚饭后,便早早睡去。 学礼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三五天便过去,这日习完礼后,羡柔便拿了令牌想要出宫,竟也是一路畅通无阻,羡柔心道,这晋王还真是心大,竟也不怕自己偷偷逃跑,不过想来它也定会派暗兵把守,何况这燕京城门怎会是自己想出就出的去的。 羡柔着了平常朴素的衣装便出了门去,待喝掩春走到热闹的集市时,便见这燕京城的早市果然名不虚传,虽与楚国大街无异,可街上人的穿着,卖的东西,却是全然不同的,路上行走的男人,比起楚国那边,竟生的高大了些。 “让开,让开,快让开!!”忽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捎带着这句话,羡柔遥见一个人从远处驾马飞驰而来。 路人纷纷退至一旁,那人驾着马儿险些撞上了小摊,马上女子急忙拉了马头,可马儿却直直朝羡柔这边奔过来! “快让开!!”女子高喊道,手上却没有勒马的样子,羡柔一惊,直直被掩春往后拉了一把,那马儿才不至撞上。这人也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驾着马儿一路奔驰,朝街尾去了。 “哎!让一让!让一让!”还没等羡柔喘口气,又一个驾着马奔驰而来,道路上却真真是鸡飞狗跳,混乱一团。 “小姐小心!”惊呼,那马儿实实与羡柔擦身而过。 这回马上是个男子,只见他勒了马,将马头调转过来,喊道:“对不住了!改日再补偿各位!” 这话又捎着人,由近及远,同样向街尾奔去。 羡柔和掩春一阵莫名,可大街上的人似乎皆是习以为常,很淡然的恢复到方才的热闹,只听道一旁有人议论: 一个妇人开了口:“不知今日薛大人和徐姑娘又在玩什么?” “反正他们俩就没消停过,什么时候咱大街上不闹腾了,这才奇了呢,哈哈哈,不知道今日薛大人会补偿什么。”在旁的小面店老板道。 “上次他给俺家送了几只老母鸡呢!”老妇人“咯咯咯”的笑着,似乎很是心满意足。 ……………… 几个人聊着聊着,大笑起来,过一会儿也便散了。 羡柔“扑哧”一笑,听他们说着大人,却不想这朝臣竟也那么年轻,也跟个孩子似的,真是愈发不懂这晋国了。 羡柔和掩春便这么走着,走出了闹街,走得越远,拐了几个街道,竟走到了一条深幽曲水之间,羡柔环顾四周,耳闻虫鸣鸟叫,心下愉悦。 “公主,前面有人!”掩春指着湖畔边,低声说着。 羡柔透过树木间隙看去,果真有一人伫立河畔。 “那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掩春奇怪的嘟囔着。 忽而那人一转身,却让主仆二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八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那少年郎,眉眼狭长,肤白体阔,怀抱着蓝色包袱,发上束冠,尽管穿着平常,难掩天家威严。 这不是云霁,又会是谁呢! 羡柔惊得左顾右盼,确定是没人的,且还有秦祁在,羡柔自然放心了些。 掩春也是惊得捂住小嘴儿,低声道:“太子殿下!” 正当羡柔犹豫着步子时,云霁却一路奔着过来,一把将羡柔抱住,高出羡柔一个头的云霁,胸膛足够开阔,将羡柔揽住,那蓝色的包袱却早被弃在脚旁,长姐在侧,谁又会在乎这区区包袱。 “姐~”云霁腻声喊道,极富撒娇意味,转而抱的更紧些:“阿姐,我好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当我听说你途遇了山洪,我有多紧张,多害怕!” “阿姐,你答应等我回来再走的!”云霁说着,眼神竟藏了几分幽怨:“若不是郑英通知我,我竟不知阿姐已然嫁了!” 羡柔任凭他抱着说了好些话,伸手轻拍他后背,轻言:“乖云儿,你先放开我。” 云霁哪里肯依,反而将羡柔抱的更紧。 “你出事的三个月,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熬下去的吗……”说着,云霁垂在羡柔肩头,满眼悬着泪却迟迟不肯落下。 见得肩头人没了声响,羡柔才轻轻推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虽松开了,却死死抓住羡柔的袖子。 “云儿,让你们忧心了,阿姐…也很是想你。”入目是云霁闪烁的星目,倔强的神色,羡柔的话语也有些哽咽了。 “阿姐,水患没了,你明明可以回国,为什么还要执意嫁到这边荒之地!” “傻云儿,你以为季子谦为何瞒了这么久的消息?不过是怕父王反悔罢了,这出嫁的公主又回了楚国,天下怎想。” “大可差了平常那些献媚的狐媚子去!”云霁说话有些愤然,“怎能平白浪费了你的幸福!” 羡柔急忙制止:“休得胡言!你是太子,怎能说出这种话,且不说是晋国指名要我去的,让人代嫁,日后事发,你怎知楚国是否真能支撑过去!水患刚过,国库亏空,又能否担得起一场恶战!” 云霁闻言也愈发激动,似中了魔怔般,竟吼叫起来:“我说过我不想当太子!你为何时时刻刻都要把我当做太子!我不要这劳什子的太子!我只要你好好的……”云霁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 羡柔微微垂眸,难得一次云霁发狂,竟也是为了自己,她不觉有些自责,更多是难过,她的云儿,那样苦,一直那样苦…… “阿姐,随我回去吧,我带你隐居山林,不理这俗世………” 云霁话没说下去,可能自己也觉得荒唐吧,他默默面对潭水,静得出奇。 掩春一句“秦将军”打破了二人缄默的场景,只见秦祁面色有些凄凉,带着同情,默默过来。 “臣请太子殿下回宫。”秦祁跪下,掷地有声道。 云霁看了看秦祁,又转头看向羡柔,羡柔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侧到一旁。 云霁吸了吸鼻子,唇角微微上扬:“我回去就是了。”他微微一顿,转过身去:“只要阿姐愿的,我便做。” 秦祁起身,默默朝羡柔那边看了一眼,只道:“公主放心,臣定当护送殿下安全回楚。” “秦大哥,你也不必留了,云儿在这儿一天我也担忧,你直接送他回去吧,就算是在晋国,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的。” 秦祁缄口不语,却是权衡之后,重重点头:“臣今日便护送太子归楚。” 羡柔点了点头,只对一旁落寞的云霁说着,语气十分轻柔:“我等着你辅佐父王,待他日楚国强盛,再风风光光迎我回宫,我们楚国的儿女,不做逃兵。” 云霁紧咬下唇,最终是点了点头,而四人就此分别。 可能多年之后羡柔回忆起往事,或想起前世,便要后悔日子做的决定吧,可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