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羽清羽 【四十八章】 正值沧州准备建国大典之际,原本相对于各州安静很多的沧州涌来了许多客人。附近的旅店人满为患,而守卫也变得越加森严了。 从沧州乐坊出来之时,安蓉搀扶着清羽登上了驶回客栈的马车。扭头之际,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轻皱了眉头。 摇晃的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行驶得异常缓慢,才没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这样的节奏实在是令人恼火,而客栈距离此处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清羽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回客栈。 安蓉担忧她的人身安全,但是拗不过她,且四周有暗卫护着,半推半就的就随着她去了。街道上满人,一不小心转个身就会撞到其他人。清羽在安蓉的护卫之下走的不算十分艰难,再加上她已经许久未曾走下马车瞧瞧市井是何等的模样,一路过来但是十分的有兴致。 安蓉瞧着她东张西望的样子,也有心让她多玩一点,便随着她慢慢走。 行至热闹繁华之地,便有不少的商贩在贩卖沧州本地特色的小玩具。清羽一路看了过去,最终行至一个买面具的摊前,停下了脚步。 安蓉也跟着她停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她白皙的指尖摩挲着一张只能挡住半张脸目光痴痴。再认真一看,那面具刻的原来是只狐狸,栩栩如生。 安蓉见着她如此神情,想来对着小玩具上了心,便问,“可是要买下这个了?小公子。” 清羽点点头,又摇摇头。摩挲了一会面具,最终还是放下,离开了。 安蓉想了想,还是命人将这个面具买下,快步跟上了清羽。 大街上十分的吵,一路走走停停,听着熙攘人群里传来的吵杂声,倒是颇有另一番的宁静之感。又见一处热闹之地,来往的人围成圈看着几个的杂耍,高声喝彩。 清羽图新鲜,也跟着向前看了。可还未上前,周围一股大力袭来,撞向了她的肩膀,一个踉跄之际,害得她险些摔倒在人群中。 安蓉在一旁看着她快要跌倒,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伸开手臂去接。却不曾想,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眼明手快的拽住了她的胳膊,一个大力将清羽捞进了怀里。 人群里,木随风紧紧的拽着怀里少女纤细的胳膊,稳住她的身体之后,忙不迭的道歉,“这位女公子,实在是对不住,在下不是故意的……”说罢,低头一看,目光凝在了那张带了面纱的脸庞之上,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眸,愣住了。 脸上的面纱摇摇欲坠,隐约露出了绝色的面容。一点一点的,熟悉的感觉敲打在心间,下意识的,木随风握紧了手中纤细的胳膊,眼底闪过一丝狂喜,激动的说道,“清羽……你是清羽对不对?” 清羽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女子,皱起了眉头。挣扎着从她的手里离开,清羽望着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戴好面纱,转身进去了人群里。 安蓉见她面色十分难看,便晓得这个看起来是认识她的女子让清羽恼了。当下十分识趣的跟了上去,给周围的暗卫打了个手势,拦住了那个神情激动的女子。 喧闹的集市中,清羽娇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安蓉回头,依稀看得见那女子和暗卫们暗地里争斗,挣扎着朝这里走来的身影,听得她模糊的呼喊,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看起来,她是认识还在王府时的公子的,那么,到底是谁呢? 中间遭遇了这么一段,清羽的好心情的确是消散了不少。冷着脸回了客栈,命人准备好沐浴之后,这才松了眉头。安蓉瞧着坐在床边,自己给自己擦着头发的温婉女子,不禁哑然失笑。 果真是这样,除了大公子,旁人近她身,就会厌恶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一个固执的孩子。 伺候着清羽穿好衣服,安蓉又哄着她说了一会话,总算让这小祖宗消了气。与此同时,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是木将军的女儿,木随风木小将军。”安蓉瞧着靠在床头坐着看书的清羽,一边给她泡茶,一边温声细语道。 清羽的目光从书本挪开,颇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安蓉。这么多年的相处,安蓉多少还是摸得到这位主子的性子的,当下接着说道,“这位小将军是跟着秦王大将军来苍国的。近几年来她风头很胜,打赢了不少仗,在九州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巾帼英雄。” 清羽点点头,翻着书,一脸不甚在意。 安蓉看着她听听就不感兴趣了,心里也有了捉弄她的意思,便道,“不过这位木将军跟大公子一样大,却还没有成亲。听说求娶她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前段时日打仗,南夏皇帝将她调给了秦王,看样子,是想要将她配给秦王了。” 安蓉说着,偷偷的瞥了她一样,却见模样冷清面容精致的女子,捧着一本书认真观看,脸上一丝表情全无,不禁唏嘘道,“不过看今天这样子,怕是不仅仅只是要配给秦王了。听说前些年这位女公子就对你上了心,如今看这模样,怕是早已情根深种了。” “可怜的木小将军呦,痴恋一名女子至今未有姻缘,大公子与她一般大,都妻妾满堂了。” 啪的一声,手中的书本滑落在地上,毫无预兆的打断了安蓉的话语。安蓉压住嘴角那点坏心眼的愉悦,赶忙俯身把书捡了起来,眼尖的瞅见被揉皱的纸张,一本正经道,“小公子,天凉,手冻,要是冷了就钻被窝里看吧。” 清羽压住了心里的那点醋意,轻咬唇瓣,接过书本放在一旁,伸手取过一旁书案的纸笔。刷刷刷的,在那本特制的小本子上写下四个字,【妻妾成群】 写完,递到了安蓉面前,一副给我好好解释的模样。 姜还是老的辣,就清羽那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的醋意满满小模样,直让安蓉乐弯了眉眼。当下接着道,“是啊,前些天大臣们与陛下说为了延绵子嗣,让太子再纳几个良娣。而后陛下,就为太子挑了两个大家闺秀,放在了东宫里。” 安蓉说的的确是实话,可清羽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不是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两个太子妃,不是不知道她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可如今又来了两个,还是貌美如花的女子,若是她…… 只要一想,就会让人嫉妒的发狂。 揉着手里的那本小本子,清羽的面色难看至极。安蓉看着清羽那明显外露的情绪,想起几年前离开的时候,百里翼坚定的神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是,她也晓得,清羽这辈子是离不开百里翼的。这孩子也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样的性子,她还不晓得。可是,不会分开,不代表她不会心酸,不会委屈。尤其是年岁渐长,见识越广之后。 这三年来,她跟在清羽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成长,想到那些令人惊叹的手段,都不禁心头一跳。更加让她担忧的,是清羽对百里翼那股深深地执念。 无数次的看见,她一个人站在书房里,将从未开口的语言,浸在笔墨里,勾勒成百里翼的模样。一颦一笑,满满当当的藏在了某一个不为人知的房子里。深得让人觉得恐惧与心惊。 若是日子再久一点,怕是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可偏偏,她又极听百里翼的话,百里翼说,不能去找她,那她就三年未曾去找过她。从澜州到商州,跑商的时候一年路过黎州城两次,可是每次都在边境看着不曾靠近,那孤寂的小模样,看的她都要心疼了。 可他们大公子百里翼,却怎么能够这么心狠呢。一年只有四封书信,换个什么人,被这个对待着,也该变心了。 或许,应该是他们大公子女扮男装久了,一点小儿女的心思都没有了。 望着听了她的话以后,面色不虞的女子,安蓉小心翼翼的说道,“过了年关之后,我们要到澜州一趟,要不,这次就到黎州城去看看?” 清羽皱着眉,刚想点头,却又在意识到的那一刻赶忙摇头,那起纸笔,刷刷刷的写着,【沧州,她会来吗?】 沧州的开国大典还有一段时日,可北华的使者还未到,也没有跟外界公布是谁来,故此,一直忽略了这件事的清羽,心有期待的问道。 安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次各国君主派的使者,都是为挑选后君的人选护航的。太子为一国皇储,自然是来不了的。当然我想,小公子你也不希望她此刻来。” 清羽反应过来,后君是什么意思,当下面色越加难看,心里只道,最好还是不来了! 安蓉瞧着她这又纠结的模样,想着今天买下的面具,摇摇头。看起来,那个面具还真的有必要送到大公子手中了。虽然不晓得这有何意义,可看清羽的模样,怕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至于剩下的事,就轮不到她管了。 第49章 隔世经年 【四十九章】 苍国的开国典礼,作为大忙人的百里翼,自然是不会去的。而去的人,则是百里皇族的外交专业户,百里涵。 苍国立国典礼的两日前,百里翼收到了从沧州送过来的消息,这才得知了南夏去的人,是秦王商洛。看着那封薄薄的信纸被烈焰舔舐干净,隔着火光,百里翼仿佛又看了那一年,那个坐在大殿之下望着女人妖娆的步伐痴迷的模样。干净清澈,只有一个拳拳的赤子之心。 而今想到这两人天南地北的境遇,未免有些慨叹。若是当初没有答应楚芷钰,只怕秦王,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可自己,却永远不会成为他心里通透的瑞二哥。 火光燃尽了纸张,落下点点灰烬。百里翼扭头,看向了一旁放在桌面上的银色面具。火舌跳跃在精致的面具上,一点一点将小巧的狐狸影子勾勒出来。她伸手,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这个刚送来的面具,眸色深深。 离开的那一年,她与清羽说,等她回来就带她一起去逛上元节,在此之前,清羽从未在这一天出过门,也从未戴上过上元的面具。如今…… 叹息挂在唇边,良久,她放下了手里的面具,转身离开了书房。 苍国的开国典礼热闹异常,除了三天祭祖,新任的女帝段芷钰还下旨举国庆贺七日,以兆国恩。 入夜,新建的苍国皇宫后花园里,一片笙歌。这是苍国的第一次国宴,自然是十分的热闹。衣香鬓影,丝竹悠扬,商洛捏着手里的杯盏,看着大殿之中体态婀娜得舞姬,嘴角勾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有谁敢想,而今坐在大殿之中最尊贵的女人,曾如此刻殿中的舞姬一般踏在柔软的地毯上,露骨的挑逗着。 他看着这些舞姬,想着年少时曾与那些贵公子一般争得头破血流只为见她舞上一曲,眼底的厉色越发的浓郁。他甚至能看到,那个时候,那个女人是如何站在一旁,冷冷观望他是如何为了她要死要活,估计还会讥笑吧。 他以为她只是个舞姬,结果呢,呵…… 杯中酒一次又一次的饮尽,欢歌声里,谁也没有发现这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喝到双眼通红。皇座上一脸威仪的女人偶然扭头,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很快就挪开。 一夜尽欢,苍国的第一次国宴过后,新上任的礼官们就开始为女帝的婚姻大事操劳了。来自九州各地有意后君之位的人杰皆留了下来,准备后君挑选事宜。 南夏的人也留了不少在这里,包括商洛以及他那个明显是被送过来当做后君人选的兄弟。跟着商洛而来的木随风也留了下来,这几日里她派遣人搜寻着清羽的踪迹,倒是十足的痴人一个。 天下大事已定,边疆也恢复成了安静的模样。所有人都放下了肩上的重担,思恋着放在内心深处的人或事。执着于求得一个答案的商洛,总算是在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七天,得到了女帝的召见。 苍国新建的皇宫之中,他站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抬眸的一刹那,终究还是看到了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四下的人都退了下去,商洛行了礼,看向了皇座之上头戴玉冠的女人,紧抿了唇角。 段芷钰端坐在龙座上,双手担在扶手之上,凝视着汉白玉阶下一身紫袍的青年,望着他下巴上修理得十分秀美的长髯,眉头轻皱。好一会,才拉回纷飞的思绪,开口道,“大将军似乎很喜欢沧州,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一国大将军久居于此,南夏皇帝已经不放心边境,催着寡人把你送回去了呢。” 与印象里妩媚的语调不一样,眼前的这个女人,声音里包含着威仪。商洛先是一怔,心中的郁气翻涌而出,“沧州风景独好,本将军极是喜欢,多待些时日想来兄长也是能理解的。” 段芷钰笑的温和,脸上的表情让人瞧不出一点情绪,“看起来,并不是这样的。正值苍国挑选后君之际,大将军久留于此,只怕这天下人都以为寡人要把你留下来做后君了。” “哦?难道说,陛下还有这个意思?”心底的怒火越炙,面上,就越发的不动声色。 “只怕是不能的,南夏皇帝可是很器重阁下的。若是为了两国交好,大将军还是快些回去吧。”她轻阖了眼眸,将情绪隐在眼底,语气仍旧平淡。 南夏的大军已经隐隐压境,只要他再留一点,只怕多生事端。商洛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知道,所以就越发的悲凉。想起自己离开南夏来沧州前,兄长寄来的书信里,那一句“阿洛,莫要再惦念。”心中,便越发的郁结。 原来,他的兄长知道,什么都知道。当年那个在源州城害得他疯魔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从沧州来的舞姬,而是段家失踪多年的大小姐。或许,他的兄长,很多年之前就曾与她谋划了什么。才会在他一次又一次的飞蛾扑火之时,与自己说,阿洛,那个女人不适合你。 当时他只以为兄长是嫌弃她出身教坊,身份卑贱,却原来,是真的不适合。这些日子,他想起少年时为了一个女人耗尽所有的骄傲,远走北疆的情形,只觉得自己可怜可笑。更不用提,那年离开之际,冒着风霜一身狼藉翻入教坊问询她的话。 太可悲了,一个男人活成这个样子,太可悲了。 更可悲的是,当他在边境晓得她离开源州城杳无音讯之时,翻天覆地的派人寻找的荒唐之举。呵呵,如今想来,实在可笑。 这个在北疆之处磨砺得越发沉稳的男人轻轻一笑,眉目间含着少年时不曾暴露的颓唐,道,“我还以为,方才陛下,会唤我一声秦王。” 曾记年少时,他胜了以后,梦中的女子总会给他倒满一杯酒,唤他一句秦王。而今,已隔世经年。他笑的讥讽,瞳孔深处含着阴冷的光,偏偏,那张被风霜刻上了岁月痕迹的脸没有一丝情绪流露。 段芷钰看着他,面色平静,“难道大将军以为,秦王这个称呼会比拥兵百万的大将军王还要尊贵?” “与我而言,的确是。” 段芷钰轻轻一笑,道,“可是世人都只记得大将军王,而不是你的封号呢。” 商洛看着她嘴角的笑,心里只觉得越发的凉薄,问,“哦~难道陛下也是?” “那是自然。”段芷钰点头,回答得滴水不漏,“大将军名动九州,寡人也是只记得这个的。” “你忘了?” “不曾记得。” “呵呵,好一个不曾记得。”商洛一拂袖,冷冷一笑,“你果然是她。”他目光犀利,盯着那个身穿龙袍的女人,道,“可你却又不是她。哈哈,可笑,可笑。” 他晃着脑袋,连连叹了四句可笑。说的不知是皇座之上的人,亦或是自己。那模样,竟然隐隐有了疯魔之状。 段芷钰的双手扣紧了扶手,沉稳的看着台阶之下疯魔了的男人,面色沉稳。她看着他发疯,一如当年初见。 商洛自嘲许久,忽而猛的抬头,一双细长的眼看向了那个女人,双目通红,“陛下,本将军明日自会返回南夏,可,只望君能告诉我一件事。” “何事?” “我只问你,初见之时,我兄长百里可曾知晓你的身份?”他已隐隐晓得结果,却固执的不想去相信。就连自己的亲亲兄长都欺骗了他,更何况,是那个曾经被屈辱的被作为质子送到南夏的皇子呢。 段芷钰望着他凄厉的双眸,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未曾。” “哈哈……”得到这句回答的商洛,再也压不住情绪,半是喜,半是哀,一拂袖,踉跄的行礼,道,“陛下,末将告退了。” 说罢,跌跌撞撞的出了宫门,“半世迷茫半世忧,你说得对,当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恍惚间忆起醉酒的当年,百里翼陪着他凉凉的说道,“若是被情字所误,恐遗错终生。” 而自己回答,“若情是她,不惧遗错终生。” 而今,连她都是错的,这情,怎么会是对的呢? 大殿的周围都藏着暗卫,没有一个人明面上的侍人看到了商洛失态的模样。段芷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垂眸,长长的珠帘挡住了脸,良久,一声轻笑从嘴角溢出。 “呵……” 这件事,看起来谁都没赢。 只有百里翼,赢了个彻彻底底。当年自己为了得到商洛身上的秘图,偷偷接近百里翼,与太子合作,想要离间他们二人。却不曾想,到最后输得彻底的却是自己。 不得不承认,看着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颓唐在自己的手里,曾经如同星光灿烂的眼眸而今换为了满眼的沧桑,有那么一刻,心是疼的。可终究,这一切都抵不过国仇家恨,万里江山不是吗? 她垂着眼,忽然想到若是商洛知晓真相与自己安坐在皇位上的兄长反目的模样,心里忽然莫名的好上了一些。这么看起来,她还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不是吗? 第50章 皇家血脉 【第五十章】 已是深冬时节,寒夜里凛冽的北风拍打着纸窗,发出细微吱呀声。宽敞的屋子里,一豆烛火搁置在堆满奏折的桌面上,随着屋外呼呼吹过的北风,跳跃在书案之前,那人漆黑的瞳孔。 百里翼将批注奏折的朱笔放下,身体放松,轻靠在椅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望着轻摇慢摆的烛尾,她明眸,恍然间想起了今天看到的国书。 苍国的新帝已然挑好了后君,大婚定在了明年二月。可选的人,如同所料一般,不是商洛,而是沧州一位大家公子。 果然,那个女人还是初见时那般的看重大局。前段时间南夏军临苍国边境,足以证明,对于商博雅来说,这个能帮他打仗的弟弟,自然是会比苍国后君要有用的多,而且,更加体面。 想当年还在南夏之时,便显得这位装得儒雅的男人野心勃勃,自晓得他与段家那位共谋之后,更是如此。这样的人,让商洛看清,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如今的商洛也不是当年那个闲散的王爷,谁知道哪一天就会兄弟反目不再相见呢。 打了那么多年仗,不要只看到战场上面的人,更要看看打完了,你能得到什么。她长这么大一直都在算计,算计他,又或者算计她,甚至于这个真心待她的好友。一如当年,明明知道段芷钰心怀不轨,却还是听了她的话将他引到她跟前一样。 可终究,还是顾忌一些情意的。 不然不会想法设法瞒着他知道真相。 如果这一次,不是段芷钰私底下偷偷联系商洛,让他到了沧州,估计商洛永远都只会以为当年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女子只是一名舞姬,只匆匆相看一年,便离别。一如来时,如梦一般消散在他的生命里。 当时她还以为,段芷钰是对他有一点情意,或许可以在一起。毕竟这个男人痴到底,于一般女子而言不都是最好的归宿嘛。可段芷钰终究不是一般女子,所以,商洛彻底绝望了。 按照他这般重情重义的性子,应该是很难过吧。不然,也不会做出永驻边疆不回朝的请求了。现如今南夏君臣不合,倒是有一半是那位女帝的手段。 可真狠。 把每一个人都利用到了极致,这点,她还真的不如她。 跳跃的火光在眼眸深处逐渐模糊,百里翼窝在长椅里,叹了一口气,恍恍惚惚的,想起了她初见段芷钰的模样。 那时她说,“我晓得你知道我是谁,废话不多说,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你帮我引到商洛面前,如果他能看我多一眼,接下来在源州,我们互不打扰。如果不能,我便告诉你,无影的秘密。” “成交。” 结果,那个志得意满的女人,赢了。 拿到自己想要的段芷钰,曾在离开源州城的前一晚于百里翼见过一面。那时,百里翼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爱他吗?” 结果那个女人嗤笑道,“爱?那是什么?”说罢,勾着杯盏一饮而尽。那时候,百里翼望着她染了蔻红的指尖,想着远走北疆的商洛,轻抿了一口酒。 这个女人,如自己一般,七岁亲母被弑,九岁手刃兄长,十一岁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靠着母亲留下来的势力一步一步登顶。于她们这种人而言,没有比手中握紧权利来得更加有安全。 所以爱那种东西,是什么? 想起自己曾见过那个女人嗜杀的样子,百里翼伸手捂住了胸口。幸好,幸好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还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今会是个什么样子。 大概,来没有回南夏,便会派人手刃了自己的父兄吧。 如果没有你,我不能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模样。 指尖摸索着衣襟上细致的纹络,阖上眼,百里翼又在脑海里将那张精致却又青涩的脸仔细的想了一遍。 二月很快就来了,苍国继新君登基之后又操办了一件喜事。这一次,北华派遣出去的使者却不是百里涵。因为接下来的三月,这位出使过不少国家的年幼皇子要开始他的大婚。 百里涵娶的是一位贵族的大家闺秀,皇帝因着他这几年的功绩特地给他下旨赐婚,还命百里翼一手操办,给予这位年轻的皇子最隆重的婚礼。于是整个三月,百里翼几乎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着。 总算到了大婚当天,百里翼也算闲了下来,主持了典礼之后便退到一旁,侯着皇帝庆贺新人,待到他走了之后,方入了席。 翻新过的王府大殿里,此刻映着喜庆的红光。百里翼举着酒杯,回敬着群臣的敬酒,也是颇为高兴的模样。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肩上忽然多了一股大力,旋即,一道颇为讥讽的声音传到了耳边,“看起来,太子殿下这个礼官做的颇为开怀啊,不若臣弟请旨父皇,让这礼部给您带带,不要劳烦兵部的劳什子事情,岂不美哉。” 浓浊的酒气靠近,熏的百里翼眉头轻皱。她抬手,轻轻拂去搭在肩膀上沉重的手臂,忽略掉周围人或明或暗的视线,道,“这是十一弟的大好日子,做哥哥的上点心是应该的。七弟不也是为着他开心么,你瞧,都喝醉了。” 她扭头,对上百里雁迷离的眼,风轻云淡的说道。喝到双颊酡红的百里雁耸耸肩,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嗤笑道,“这点酒,还喝不醉臣弟。既然兄长都说臣弟今日也甚是喜庆,不若趁着大好日子,不醉不归啊。来来来,大家给太子殿下敬酒。”说着,取过身旁杯盏,就要往里面倒酒。 百里翼晓得他这是在耍酒疯,一来是示威,二来是让她难堪。谁人不晓得,她不胜酒力,就连皇帝也不会逼她多喝。这个弟弟还真有意思,这半年来把兵部取了一半,如今这是,来宣战? 自沧国立国之后,北华大军撤回,皇帝对百里翼的态度就由原先的宠信变为了不冷不热。甚至于还不断削弱她这边的人,几乎是一个劲的打压东宫,这半年来反复无常倒是折腾的厉害。如此一来,原本就野心勃勃的皇子们就动手了,而七皇子百里雁为其中之最。 而两个月前,皇帝甚至将百里翼禁足东宫,直到十一皇子百里涵大婚才松了口,让她出来操办。不过,实权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这样的做法,于百里翼而言确实不难想象。毕竟这段日子,自己插手的地方太多,明显是太过了。也幸好班子稳定了,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尤其是前段时日大皇子的正妃生下一王子,皇帝派遣医工到了东宫之后,宣了太子进殿,而后御书房里传出了杯盏摔碎的声音。漫天的流言就传了出来…… 无非是太子好男风,成亲多年未曾亲近太子妃,于是无子,惹得龙颜大怒罢了。 又一想到那与她亲近多年的姜邵阳,还有于南夏时的风流韵事,坊间都能流传好几百个版本出来了。为此,还有不少不明就里的忠臣语重心长的又跟百里翼谈起子嗣的问题,还劝她远离姜邵阳一类的云云。直弄得她被念叨得头都大了。 也亏得烦心事如此多,才能让她耐心越发的好,才不至于在这个一身酒气的弟弟再一次靠近她的时候一脚踢了过去。 望着酒杯里满了的清酒,百里翼不可置否的点头,应了一声,“如此大好喜事,倒是应该不醉不归的。诸位,今日若是有谁不是喝着被抬回去的,孤明日可就得赏他几坛子烈刀子让他第二天爬不起来上早朝了。”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百里雁瞧着她这幅豪爽劲倒是有点愣了,他还真没想到素来推脱的百里翼会这么爽快。后知后觉的跟着,也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顿时饮起一片喝彩声。 这边热闹的声音早就引起了新郎官的注意,百里涵见状,轻皱了眉头。这两位兄长素来不合他是晓得的,而且那位太子哥哥虽然也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可她身子弱在朝堂上也是不争的事实。见她喝了这么多,担忧会出事的百里涵赶忙跑了过去,劝道,“兄长们今天虽是开心,可也不是这么喝的。要是都倒了,十一光是抬人就得费上好多时辰。想来兄长们不会是这么坏心眼,让十一要冷落新婚妻子,洞不成房吧。” 他含着笑伸手夺下了百里翼的酒杯,言辞温和,倒是十足十的会说话。百里翼抬眸,饶有兴味的看了他一眼,“哦?你觉得哥哥们都是那么坏心眼的?放心好了,今晚没人打算灌你,毕竟,做兄长的还望着你给父皇再生个好孙子呢。” “可不是~生皇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旁沉寂了一整晚的百里鸿开了口,望着百里翼一脸的讥讽。百里翼扭头,看着这个失意了一整年的大皇子,看着他明显颓废了不少的模样,长眉一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大皇兄说的不错,所以今晚去新房之前,你可得好好跟他讨教一番,谁都晓得,大皇兄最会生了。” “你!”百里鸿瞪红了一双眼,望着对方目呲欲裂。 众人依稀想起了去年大臣们从皇帝剑下救下百里鸿的缘由,不由得心头一跳。不外乎四字,皇家血脉。 就算你有子嗣又如何,如今,坐镇东宫的,还不是她百里翼。 在旁的百里雁看清了百里翼眼底讥诮的光,眸光一闪,冷冽沉寂在了微醉的面容下。 第51章 一个约定 【五十一章】 百里翼也是下了决心要闹腾,于是那天晚上,倒是把那群眼睛长得比脑门还高的皇子都喝趴下了。收拾了那群趾高气昂的人,百里翼一撩袍子,施施然的出了王府,坐上了返回宫中的马车。 回到东宫之后,宫里的主蒲很快的迎了上来,见百里翼微眯着眼,步履蹒跚满身酒气便知晓她这是醉了。赶忙命人架着她到了太子妃的兰苑,将她交给了商秋。 彼时商秋刚沐浴完毕,正应对着缠着她下棋的叶娜,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在东宫,三位主子的住处是最为冷寂的,这个点出了叶娜会过来,商秋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毕竟除了年节,百里翼从来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听着侍女的通报,商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金发碧眼的叶娜公主,颔首,示意侍女开口。 娇小的侍女看了一眼只穿着雪白中衣,长发散开端庄雅致的女人,开口道,“禀太子妃,门外的是主蒲大人。说是太子殿下在晗王婚宴上喝醉了,今晚便宿在这里了。” 言罢,乖巧的垂了脑袋。下意识的,商秋扭头看了叶娜一眼,却见她眉头深皱,唇角也跟着不自觉抿了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点点头说道,“让他把太子扶进来吧。” 说着,起身,命宫人拿了一件外衣披上,便领着人到外屋侯着百里翼进来。叶娜见此,也连忙跟了上去,站在她旁边与她一道行礼。 主蒲命人将百里翼送到商秋房里时,赶忙给商秋行礼,“太子妃安。”说完之后,瞧见一旁的叶娜,愣了一下紧接着道,“叶侧妃安。” 商秋抬手,示意他起身,道,“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吧。” “诺。” 送走了房间里多余的人,商秋扭头,看了一眼被屏风挡住的内屋,对身旁的叶娜轻声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一旁的叶娜闻言不语,只伸手紧紧的拉住了商秋的手腕。纤细的手腕握在掌间仿佛一折就会断,叶娜低头,看着这个比她纤细的中原女子,圆润的说着中原官话,“答应我,你不能。” “不能什么?”商秋抬手,轻轻抚掉了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抬头,叹了一句,道,“难不成,你今晚也要留下来。” 叶娜紧张的伸手去抓她,急忙开口道,“秋,你明知道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前的人一个凌厉的目光止住了。商秋严肃的望着她,抬手,双指按在她柔软的唇上,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叶娜噤了声,一双碧绿色的眼眸颇为不甘的望着她。 商秋摇摇头,放下手指,轻声道,“夜深了,叶侧妃回去吧。”她的眼眸深处闪着坚定的光,让人无法动摇。叶娜轻咬唇瓣,有些委屈的看着她,但最终只是一甩手,满怀愤懑的离去。商秋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侍女低垂着脑袋,安静的好似空气。很快,商秋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内屋里。 灯火通明的内屋里,只侯着两个侍女。商秋抬手,示意她们准备好给百里翼擦身的热水,便挥手让她们退下。将锦帕浸湿,从热水里捞起来拧干之时,听着水滴滴答滴答的落在铜盆里,商秋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的安稳的百里翼,鼓起勇气走向了床边。 越是靠近,步履越是缓慢,双手握紧,紧张得连呼吸的频率都发生了变化。躺在床上的百里翼耳清目明,听着她这细微变化,也不想再为难她,索性一曲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番动作可把商秋吓了一大跳。看着忽然坐起来的百里翼,商秋手一抖,将锦帕掉落在了地上。 啪嗒的一声,两个人盯着落在地上的锦帕静默无言。最终,还是商秋平复了心情,镇定的说道,“殿下,臣妾再去……” 话未说完,就被百里翼摆手打断,“不用了,孤自己来吧。”说着,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到了铜盆旁。 伸手,从盆里鞠了一捧水,就往脸上抹。她身上浓郁的酒气让商秋觉得十分的危险,终究,理智还是压住了恐慌,一咬唇,向前,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百里翼,“殿下用这个擦擦脸吧。” 可百里翼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只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水渍。扭头,一扬眉,望着眼前这个雅致的女人颇为戏谑的开口,“太子妃想要个孩子吗?” 对面的商秋,听到这句话,心里狠狠地震了一下。手一松,那面精致的手帕缓缓的坠到了地上。百里翼凝视着那张终于变色的脸,觉得颇为有趣,好像根本不想放过她一样,步步紧逼道,“太子妃想要个孩子吗?一个,南夏和北华的孩子。” 她笑着,眼睛微眯,一举一动都危险至极。 最终,百里翼也没对她做什么。反倒是说完了那些让人不知所措的话之后,十分恶劣的笑道,“孤跟你开玩笑来着。”这样的话,莫名的让商秋松了一口气。 明明一开始,还对这桩联姻抱有希望的商秋,在漫长的冷落里早就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冷了心。而且,还隐隐有些抵触的心理。若不是之前她有说过绝对不会碰自己的话,商秋觉着自己的日子兴许会更加难过。索性她与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那种关系,身处异国的商秋,时间久了也能找到自己的安宁。 若不是底下的宫人明里暗里的提示她应该去取悦百里翼,只为了得到一个孩子,又或者是昨晚百里翼突然袭击,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太子妃的事实。 商秋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想着昨夜的事情,眉宇间颇为郁结。 叶娜一大清早跑过来见到的表示她妆容未梳,穿着中衣端坐窗前的模样。看着她如此失神,赶忙快步上前,伸手用力的握住了对方消瘦的肩膀,着急的喊道,“秋,你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迹,商秋抬眸,恰好对上了那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比阳光还要灿烂的金发,碧绿一如深潭的眼眸,自己,白皙如同初雪的肌肤,一切的一切,恍若初见之时。 她望着身前这人着急的容颜,耳边响起了百里翼的话语。她说,“你帮我一件事,我给你想要的自由怎么样?嗯,还有,那个总粘着你的羌胡公主,叶娜。你好像,很喜欢她不是吗?” 那时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那么的富有深意,似乎看穿了自己从未看见的东西。喜欢吗?对一个女子,是不敢承认还是觉得不可能。商秋叹了一口气,抬手,握住了叶娜的手,摇摇头,“我没事。” 叶娜一瞪眼,“胡说,都这么没精神了还说没事。是不是昨晚她对你……” 这么想着,那张本来就白皙的脸越加苍白了,她伸手,将商秋的手抓在掌心握着,“秋……” 商秋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摇摇头,“她昨晚喝醉了。”言下之意,是根本就不会发生什么事。 叶娜闻言,很是松了一口气,伸手,不自觉的揽住了商秋单薄的肩膀,欣喜的说道,“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商秋一时间竟然有些受不住她如同以往的亲密举动,只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希望从她的禁锢里脱身出来,平淡的说道,“该用早膳了,起来吧。” “好。”叶娜的下巴在她肩头上点点,松手,朝着一旁的衣柜走去,“那我帮你换衣服吧!” 商秋安静的坐在窗前,膝上放着一本书,静静地望着女子灿若金子的一头长发,抿紧了唇瓣。似乎有那么一刻,她忽然很想问问这个一直活泼的在东宫里闹腾的女子,如果有一天能够离开这里,她会去做什么吧。 貌似,她曾经有说过吧。 离开之前先把百里翼的房子烧了,然后骑上一匹最漂亮的汗血宝马,在九州各地奔驰,当然,首先要去的地方,是南夏的源州城。 她想要去看自己出生的地方,可作为被困在源州城几乎一辈子的商秋,却不想再回去了。如果有离开的那一天,她情愿寻个小镇,开个书院,做个简简单单的女夫子吧。 不过,只要她愿意跟前尘,断的一干二净。 想着昨夜百里翼的话,商秋摩挲着膝上的书本,陷入了沉思。似乎隐约的,她觉得自己发现了百里翼的一个小秘密。那么多年不碰女人,只怕不是因为不想吧。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听起来,坊间流传里说她好男风倒是说对了一半。可是,真的只是好男风吗?想着自己后知后觉才明了的这一点,商秋摇摇头,觉着颇为可笑,长舒了一口气。似乎郁结在心底里那么多年的愁绪,随着这一声轻叹,都消散了。 无论怎样,有些事情总归还是,结束了。 第52章 黎州□□ 【五十二章】 等到五月的时候,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一干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了。这包括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那一位。 御书房里,皇帝坐在龙案前,屏退了侍人,盯着台阶下的百里翼阴沉着脸发问,“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样难看的脸色倒是让百里翼觉得十分愉悦,她抬眸,脸上带着笑,十分温和的说道,“父皇说笑了,这孩子,自然是儿臣的。” 皇帝的脸色阴沉,“你!”他抓起手边的镇纸,豁然起身,手一扬便打算挥下,可看到百里翼那张熟悉的脸时,咬咬牙还是停下了动作,一脸怒容的坐回了龙椅上。胸膛极速的起伏着,一看就是被气得不轻,“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寡人,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必须得死!” 百里翼一脸父皇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一躬身,施施然的说道,“那既然父皇没事了,儿臣就回去了。”言罢,飘然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这番动作直把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望着百里翼纤细的背影怒不可遏,“百里翼!你给我回来!”可他那个任性惯了的女儿实在是一点也不给他面子,只自顾自的大步流星的朝着外面走去。 身后响起一大片瓷器破碎的声音,伴随着皇帝愤怒的喊道,“孽障,孽障!”吱呀的一声,百里翼推开大门,抬首,望着越发明媚的五月盛阳,微微眯起了眼,嘴角隐约的弯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这么好的天气,不做一些事,那就太可惜了。 太子与皇帝在御书房起了争执,以及皇帝暴怒将太子打了出去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各宫。不明就里的众人皆在揣测皇帝的态度为何如此,而东宫的大臣也在此刻焦急的去东宫问询发生了何事,以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可百里翼仍旧是不动声色,只让他们一切如前。可很显然,皇帝这一次真是气上头了,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不顾大臣劝阻,直接下旨,将太子废了。 老臣们跪在朝堂之上许久,仍旧劝阻不了心意已决的皇帝。就这样,百里翼这四年太子也算是做到头了,皇帝恢复了她的瑞王封号,将她扁到了凉州。 就这么的,七月刚开始的时候,百里翼携着自己的两王妃,前往自己的封地了。 太子被废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情,但是这并不影响其他人喜不自禁。盯着百里翼的马车离开黎州城之后,那些心思活跃的皇子们就开始有新的动作了。比如争夺百里翼留下的那些势力什么的。 奈何□□实在是太坚固,几乎都是伪装成了保皇党,只有少数利益能让他们得到之外,百里翼仍旧稳坐东宫。从百里翼离开黎州之后,皇帝病了好一会,开始不上朝。有心思的皇子们原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可谁都没想到,代天子处理朝政的竟然是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十一皇子百里涵。 七皇子百里鸿眼见着自己碗里的东西落入别人手中,气得将王府都能掀过来。等到百里涵处理朝政底下的人却无法给他使绊子时皇子们这才豁然省悟。原来宫中势力,除了太子和七皇子,还有那个成年不在国中的百里涵。 “这十一,藏的够深的!”晋王府中,百里鸿听着臣下的叙述,面色沉重的说道。“将人手都给我调回来,先把宁州那边的事情都摆平先,这件事要是给十一查出来,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想着百里翼一走,宁州就出的事,百里鸿的眉头都要皱断了。贩卖私盐的罪可不小,尤其是那群人身上牵连着不少朝廷重臣,若是追究起来,加上年年往上递的礼单,就不仅仅只是七皇子一人的事情了。 候在一旁的亲信听得他这么安排,略微一皱眉,沉吟道,“此事若是暴露,首当其冲便是司徒左相,他怕是会倾尽全力去处理的。只是瑞王那一边……若是不快些把那东西夺过来,只怕会落入他人手中。” “哼!”百里鸿重重哼了一声,“她的东西要是那么好拿,还会稳坐东宫四年!那边不用理,全力处理宁州的事,记住,左相要人手,你们就帮着。” “大王这是要……” 百里鸿一勾嘴角,意味深长的说道,“左相持中那么久,也是时候挑个地方站站了。” “大王高见!” 听出他言下之意的人面露喜色,又仔细说了一句之后,很快离去,安排余下的事情了。 很快,黎州城掀起新的一轮风云暗涌。 北华的各个皇子正忙碌于争夺东宫之际,前任东宫的主人百里翼总算千里迢迢的赶到了凉州的首府,夏凉城。行车半月余,终于来到了夏凉城里她的王府前,百里翼甚是开心的下了马车。待看到侯在门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不由得挑眉,“看起来这些年离了我,你过得很是风生水起。” 许久不见百里翼,却从未想过她会好心情的调笑自己的林安,颇有些哭笑不得。摆正了一张脸,林安站在王府旁的石狮子门前,弯腰答道,“隔了那么多年,大王还记得奴婢,奴婢颇为惶恐。月前太守给奴婢们下了命令,将王府好好整理了一番,还望大王会喜欢。” 这模样,倒是生疏得一本正经。百里翼也很默契的没有揭穿他,只抬头看了一眼门匾上用北华大篆刻写的三个字,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不错的地方,看起来陛下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说完了这句话,紧接着吩咐道,“带人去将王妃接下来,好生伺候着。” 言罢,十分轻快的走进自己的王府里,好好的查看了一番。 在皇宫里那个鬼地方呆了四年,好不容易到了外面,于百里翼而言,若是不好好享受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于是一到凉州,她几乎是闭门不见客,好生窝在王府里修养了一阵。 消息传回了黎州城,大臣们只以为她这是消沉了,不由得又在这些事上做了文章。说什么瑞王到了凉州思念父亲,忧思成疾之类的。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皇帝越加不想上早朝。 她要是对自己这个父亲还有一点点留恋,就不会好不容易从南夏回来之后,只待了几年就离开。想起那天自己在朝廷上说将她逐出黎州城,她一点也没有请求留下的意思,皇帝只觉得自己气的肝都疼了! 而最近那些不安分的儿子们明争暗斗得更加厉害,索性眼不见为净,窝在皇宫里不了任何人,久而久之还养了一个护理花草的新爱好。 远在凉州的百里翼听得自己暗卫,从那个除了皇帝的话谁的话都不听的大内侍嘴巴里探到的话,笑的十分欢快。恰好,她最近也有了一样的新爱好,因此,还特别体贴的从凉州买了一套十分耐用的种花工具,运到黎州城,托人送给了自己的父亲。 当然,百里翼不晓得自己可敬的父皇会不会用,她自己一个人弄得倒是十分欢快。许是这些年整治了不少人,倒是将她的性格养的越发好了,对于颐弄花草是越来越上手。 中秋过后,百里翼越发的惫懒,每日捧着那几十盆新买的山茶,在院子之中来来去去。 凉州的天气与南夏的相近,十分适合种山茶。这种花惯来是百里翼喜欢的,故而没来多久她就喜欢上侍弄花朵的日子。 今日也是如此。 她穿着入秋之后的长衫,将自己衣摆和袖子都扎好,拿着柄小铲子,给那盆长得绿油油的山茶松土,顺便用一旁的花洒壶浇水。 林安始一进入院子中时,瞧见的便是她一身白底墨竹长袍,弯腰站在摆满没开花的盆栽的庭院里。而离她五步远的地方,还站着几个乖巧的侍人。不由得捋了一把这几年才留长的胡须,走向前,唤道,“大王……” 百里翼听见声音,赶忙回头,一见是他,便举着手里的盆栽兴致颇高的说道,“主蒲你看看,孤这修剪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自然是的,大王。”林主蒲一躬身,颇为无奈的应道。百里翼见他回答的还算可以,盯着手里的盆栽,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嗯,孤也是这么觉得。不过,还有个地方没修好……”说着,转身拿起剪刀,又要往上修剪。 林安看着她最近休息得是越来越过分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喊道,“大王,方才医工来过,给王妃查了身子,说是一切康健,入冬便可待产了。” “嗯。”百里翼背对着他,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着,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盆栽。 林安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压低了声音与百里翼说道,“方才接到消息,说是前日中秋宴会上,大皇子于左相长公子打了一架,两人都被被晗王关进大理寺了。” “看起来没了我,大皇兄还真是越来越折腾了。”百里翼点点头,最后总结道,“小十一做的真不错,那老七呢?” “给他们求情了,但是没用,还是要关上一个月。”林安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说道。 百里翼闻言,弯了唇角,望着手里的盆栽笑的一脸的不怀好意,“看起来,十一还挺有能耐啊,都把老七逼得和左相有一腿了。” “可不是嘛。”林安也笑道,“其他的事情也很安好,只是……”他沉吟了一会,颇为犹豫的说道。 “只是什么?” “您要是再不见客,门房的拜贴都能够让里面的人烧过一个冬天了。”林安想到这些日子,夏凉城的官员惶惶不安的找自己打听消息的模样,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百里翼闻言,放下盆栽,拍拍手上的泥巴,转身,看向林安,脸带笑意的说道,“听起来,我们还真的得出一趟门了。” 第53章 又近冬雪 【五十三章】 百里翼倒还真的听了林安的话,出去应酬了那些难缠的夏凉城官员了。但是一入冬,随着愁云惨淡的天气倒还,又遇上了风寒,百里翼便不能出门了。只每日卧病在床,望着被她端回来的那些山药,托着下巴恋恋不舍的叹气。 而王府里的另一处,叶娜陪着商秋坐在床边看书。在偶尔几个陌生的面孔之中,表现出原本就十分融洽的姿态。 相对于凉州瑞王府里人人都十分轻快的模样,处在漩涡里的黎州政客可就没有那么开怀了。 虽则左相司徒敬已经派人到宁州去处理那边的纰漏,但还是不抵百里翼安排的周全,中秋过后,皇帝重新把持朝政,要求彻查宁州盐铁走私案。权利落在了百里涵的手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任权贵不畏那些守旧的贵族阻拦,但凡与这件事有关联的人,都被顺藤摸瓜一一抓了出来。 更何况,幕后还有一只强大的黑手推动,从脉络逐渐向最顽固的利益毒瘤的中心包围,一点一点,将深藏在黎州心脏深处的盘踞多年的一方贵族势力连根拔起。直到初冬之时,左相司徒敬因确认为贪污入狱,且,还有一项未曾证实的罪名,也让最随着他的势力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打入天牢而不能有所作为。 已经是初雪时分,黎州城的天色与昨夜里落在地上的白雪一般,是十分的惨淡。进驻吏部只有两月便风生水起的百里涵,在这样的天气里裹着大氅,带着一群金吾卫闯进了左相府里,将司徒家的一家人全部压下,宣了陛下抄家的旨意。 庭院里,昨夜落下的新雪还未被清扫,就被武装齐全的金吾卫沉重的步履于来回间踏成了泥泞。百里涵站在庭院中,望了一眼被金吾卫压走的最后一人,总算是常舒了一口气。 站在他对面的姜邵阳,一身深蓝色官服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踏着脚下泥泞的雪地,打量着身旁摆着的十个箱子。伸手,从打开的箱子里取出一枚沉甸甸的银子把玩着,扭头,看向了一脸轻松的百里涵,“司徒家的宅子倒是个藏银子的好地方,仅仅是这一处就足足有十万两,若是找到了其他地方,呵呵……国之幸事。” 与他公事了两个月的百里涵,听他这般调侃的语气,摇摇头道,“那也得老狐狸开口才行。好了,邵阳,银子点清了就送回户部,然后回宫里跟父皇禀报。” “嗯。”姜邵阳点点头,对左右金吾卫们说道,“将银子抬走,回宫。” “诺!”整齐划一的应承里,姜邵阳抬腿,快步走到百里涵身边,与他一起离开了司徒府。很快,纪律严明的金吾卫撤离了此处。这座原先是无数达官贵人都要踏足的府邸,空无一人。只有凄厉的北风在屋子上空打旋,发出了萧索的哀鸣。 进了宫中禀报了皇帝之后,总算将左相府中定下的青年才俊们松了一口气,在那么多忙碌的日子里找到了喘气的地方,走出御书房里时,露出了那么多个月来的第一抹笑容。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台阶上,百里涵眺望着远处宫门翘起的檐角,疲惫的神色里有着飞扬的光彩,长叹道,“总算是结束了。” 在旁的姜邵阳扶着台阶旁的栏杆,吐了一口冷凝的白雾,在清冷的冬日里神色晦暗不明,“暂时吧。”他看着远方,神色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接下来的事,还有很多呢。不过晗王殿下倒是不用忙了。” 百里涵一愣,扭头,便看到了对方朝着自己挤挤眼颇为滑稽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也是,你接下来的事可是很多。”姜邵阳去年的时候升为了刑部侍郎,接下来司徒一族犯得事,要定的罪,还得忙活他好一阵。于此,百里涵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颇为同情的安慰道,“好好干,等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再找你喝酒庆功吧。” “嗯。”姜邵阳点头,道,“到时再说。临近年关了,今年大事也落定,殿下趁这段时间也好好休整一番。王妃可是待产中,殿下好好陪着王妃,怕是很快就能做阿爹了。” 言罢,挤眉弄眼的看着对方,颇为揶揄。百里涵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骂道,“就你小子话多!” 两人说说笑笑的,一同离开了宫门。远处天色渐渐明亮,笼罩在天空之上的灰色云层仿佛被一点一点撕开一般,露出了清明的蓝色来。有光从云层之上透下,大雪过后的第一个晴天,似乎就要来了。 相对于北华那边的太子被废左相被抄的精彩曲目,南夏这一年的下半年倒是过得十分风平浪静,除了上半年时,大将军在御书房闹出的一场大风波,一切的一切,都在新帝的勤政下安安稳稳。又因着去年的取得的大胜,不用担忧战事的南夏百姓欢天喜地迎来了他们的大丰收。 当然,如此国运隆盛的一年,对于商人来说也是比较获利的一年。而作为南夏商会的头头,商家这一年的收益更是十分可观的。单单就从清羽的书桌上那比起往年还要多的项目就能看得出来。 宽敞的书房里,旺盛的炉火暖了一室。毛笔沾着松墨的汁液在新的账目单上晕开,香气顿时溢满了一室。 安蓉望着自己刚刚磨好的墨汁,扭头看了一眼端坐在书案前的清羽,不死心的又开口劝道,“小公子,用完了那点墨,就歇一会吧,你都搁这里坐了两个多时辰了,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 穿着墨色长裙披着大氅的女子,仍旧只把注意力放在新整理的账目上,没有理她。就快过年了,几乎已经掌管了商家的清羽比以往都要忙。 安蓉见她无动于衷,不由得又接着道,“这帐总是能算得完的,可身体要是垮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还是只有账目翻页的沙沙声。安蓉低头,看着女子精致的侧脸,终究还是认命的摇摇头,道,“好吧,我去给你端碗汤过来。不休息,总得吃点东西吧!” 说着,嘀嘀咕咕的离开了书房。 商州的冬天十分的湿冷,安蓉从厨房里端了一碗补汤出来之后,便觉着一阵一阵的寒气从内到外的透出来。这一冷,便一路小跑的赶回了书房。可还没有到呢,就被人给拦住了。 拦她的人是府里的管事,安蓉着急着回去,便问他是什么事。管事的知道这位是小主人身旁最器重的嬷嬷,对她的态度一向恭敬,弯腰便答,“沐小将军又来府上了,此刻正侯在正殿里呢,小的这是来替她问问您今天少主人有没有空见她一面。” 一听到这个沐小将军,安蓉眸光一闪顿时犀利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应道,“都到年关了,谁还有沐将军那份清闲劲啊,小公子忙着呢,让她明年再来吧。”这话说的,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大管事的一听,连忙应道,“小的这就去回话,大姑姑你慢走。” 安蓉也不理他,径自回了书房。关上门,将补汤给清羽盛出一碗放在她身旁,强逼着她喝下去时,安蓉看着眼前越发有韵味的女子,唠唠嗑嗑道,“今儿个沐小将军又来府里了,那么多人里就数她来的最勤快,风雨无阻的。生怕这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知道她的意图一般,呵,今儿个还拖管事的找我问话,我看呐,那管事的多半是给她收买了。” “小公子,这府里的事你可得好好管管,不然那一天被整个院子的人卖了你都不知道。” 清羽已经习惯了她越来越絮叨的性子,只快快的喝完了碗里的汤,沉默的点头算是回应她的话。只那弯弯的笑眼,暴露了她的思绪。 安蓉瞥着她的笑,觉得要念的更多了,“小公子你别不把我的话当真,还这么乐呵呵的笑,你呦……” 清羽喝完了那碗补汤,放在一旁,提起笔在小册子上笑着写道,【她来便来,姑姑不要管。】 “你倒是大方,也不管这商州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安蓉瞪了她一眼,道,“再让她上门,估计过几天沐老将军就会去商府问你爹要女儿了。” 清羽只是笑笑,并未作答。安蓉见她又是这般模样,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了,她爱来便来吧。”言罢,颇有些委屈的在一旁坐下,嘀咕道,“这沐小将军也是越来越能耐了,从沧州追到商州,从商府追到这个别院,但是死心塌地得狠啊。” 清羽只听了她一会的喃喃自语,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很快,就把这些从未在意过的事情放下,投入到工作中去。 喃喃自语完了的安蓉反应过来,盯着那张越发清瘦的小脸摇摇头。轻轻的上前,将桌面的清羽东西收拾好,转身又离开了书房。除了关门的时候发出的那一声吱呀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只是回来的路上,安蓉于冰冷的冬日里,再一次被管事的拦住了。 自安蓉关上门之后,书房的门再一次响起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 一道身穿着黑色大氅的身影轻轻的迈入书房,关门转身之际很快的就发现了那一个端坐在书桌前的女子。 宽敞的书房里,十分熟悉的檀木香在香炉中袅袅升起,混着松墨发出的清香,合成了记忆里十分熟悉的味道。来人将目光投在了浸在这一片馥郁芳香的女子身上,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步靠近。 坐在书桌前的清羽,身上披着黑色的貂皮大氅,长长的墨发铺散,与身上衣服的颜色融为了一体。她挺直了背脊,记着账目,认真而专注,一点也没有发觉身后有人在靠近。 黑色的影子走向前,距离她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俯视着她的发顶,凝眸不语。 察觉到身后有冷冽的气息传来,清羽的注意力总算是被唤醒。眉头一皱,握着笔的手仍旧是很快的记着账目,而另一手,则是不动声色的借着大氅的遮挡偷偷的伸到了书桌底下,摸向了铃铛的拉绳。 可手指刚一碰到拉绳,就被身后那个突然贴近的拥抱吓得顿住了。冰凉的气息从身后包裹住了她,那人弯腰,拥着她,将冰凉的面颊贴在她温热的脸上,旋即,耳畔传来了许多年都未曾听到的清冽声音,“你现在,是不是还要把护卫给叫来?嗯?” 第54章 喜相逢 【五十四章】 耳畔传来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清羽碰到拉绳的手指垂下,握着的笔沾着墨,停在了宣纸上,晕开了浓稠的墨点。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不是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怀抱让她有些惶恐,甚至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僵直了身体,任由身后的人抱着,一动不动。 她没有一点回应,让身后抱着她的百里翼有些不安。毕竟已经有四年没有见面了,而今重逢,又是用这么突然的方式,清羽觉得恍然是很正常的。或许,还会有些生气。她定了心神,揽住了清羽的腰身,将她整个人连带着椅子都转到自己面前,入眼的一刹那,那无声无息的在清羽脸上流淌的泪痕将百里翼给吓住了。 还是那张梦中熟悉的脸庞,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和圆润,经由岁月一点点雕琢成了如今清瘦精致的模样。百里翼松开怀抱,伸手捧着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仔细的端详着。 隔着朦胧的水雾,清羽随着百里翼的动作,望着身前那个与离开前并无变化的她,肆意的淌着泪水。她的嘴唇无法抑制的颤抖,似乎想要喊百里翼的名字,可那一刻,她悲哀的发现,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失去了喊她名字的机会。只能从喉咙里,涌出一丝丝极力压制的呜咽。 瞧她这幅模样,百里翼也湿了眼眶,捧着她的脸,俯身,用大拇指温柔的拭掉她的泪水,轻声细语道,“一见我就哭,怎么许久不见,反而喜欢哭了,嗯?” 清羽咬着唇,极力的压着自己身体的颤抖,伸手,探进百里翼的大氅里,搂住了她劲瘦的腰身,把脑袋靠在了百里翼的胸前,将面颊上的泪一股劲的往上蹭。 百里翼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裹在自己的大氅下,紧紧的搂着。下巴蹭着对方柔软的发顶,在怀里的那个小人儿哭的浑身颤抖时,拍着对方的背脊,轻声安慰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多年不见,乍然相逢,清羽一见对方便落了泪。窝在百里翼哭了很久,这才安静了下来,经历了相逢之喜的清羽,从百里翼怀里探出头之时,便觉着羞赧了。 百里翼见她微微红了脸,偏着头不给自己看她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倒是让百里翼找回了当年在源州城的感觉来,一瞬间觉着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将清羽拉了起来,百里翼坐在了清羽的位置上,便如从前一样让清羽坐在自己腿上,将她整个人都抱在自己怀里。 方才清羽站起来的时候,百里翼才发现,这四年清羽的确长了不少,已然从自己的肩膀长到了下巴的地方。可重新抱在自己腿上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人,还是如同以前一般轻飘飘的。 一手揽着对方的腰背,百里翼的另一手捏着清羽的下巴,凑上前,十分仔细的瞧了一番,半晌,才总结道,“瘦了。” 清羽方才哭过,一双染着红的眼看了百里翼一眼,抿紧唇偏头躲开了百里翼的视线。 百里翼见她这般小模样,搂紧了她的身子,挑眉说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清羽摇摇头。 她的表情没变,但是百里翼瞧出了端倪,她凑上前,湿润的唇瓣贴近了清羽冰凉的耳垂,轻轻吐气道,“那,你这是生气了?” 敏感的耳垂被人这么一袭击,惊得清羽差点从她腿上跳起来。百里翼搂紧了她的身子,阻止了她挣扎离开,探头,轻轻的吻上了对方哭红的眼。湿润的唇瓣非常细致的拂过了清羽每一寸苦涩的地方,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扫过百里翼的唇,银牙轻咬樱唇,静静地承受着百里翼的安抚。 唇瓣粘上的苦涩感觉很快被舌尖尝到了,百里翼吻过她的眼,顺着泪痕舔舐着她的面颊,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一寸一寸吻过她的脸,最终,落在她的唇角旁。 她抱紧了清羽,贴着她的唇角,叹息一声,“不要生气了。”说罢一手贴在她的脑袋上摁向了自己,轻柔的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苦涩的味道借由舌尖在彼此之间来回游荡。百里翼将舌尖用力的抵了过去,只逼着清羽不安的扣紧了她的手臂,呜咽间,泪珠从眼角沁出。 手臂上揪紧的疼痛让百里翼很快就回过神来,晓得清羽已然不能承受,将凶狠的吻一点一点慢慢的变为轻柔,最后难舍难分的离开了她的唇瓣。 银丝因着两人的分离扯断,百里翼抽身,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将目光落在清羽水光潋滟的唇上。不由得又探头,将唇覆了上去,吻掉了对方嘴角的银丝。清羽怕她再来一次,连忙伸手,抵着她的肩膀,摇头抗拒着她的亲密。 因着方才的一番动作,她的眼眶里还盛着泪,水汪汪的,十分惹人怜爱。百里翼望着她,无视肩上的阻力,探头,又亲了亲她的嘴角,逗弄道,“还生气?” 清羽偏头,摇头否认了她的话。方才的亲吻让清羽的头发乱了,又有一缕垂了下来,晃在脸颊上。百里翼见此,伸手,用指尖挑着她的发勾到了耳后,不疾不徐的给她整理着头发。 轻柔的动作让人无法抗拒,清羽垂眸,将目光落在了百里翼身上,抬手,将百里翼整理着发的手抓在手里,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微凉的面颊蹭着对方温热的手掌,清羽望着面前的百里翼,目光依恋。她们看着彼此,望着对方眼中只有彼此的倒影,一语不发。 凝视了许久,百里翼将空着的那只手,摸到了清羽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一点一点的撬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穿进去,十指相扣。 她看着成熟了许多的娇嫩脸庞,一声轻唤从唇边逸出,道,“清羽……” 清羽望着百里翼,忽然抓着她的手从自己的面颊上离开,摊在在身前。纤细的手指落在对方温热的掌心上,一笔一划轻轻勾勒着,【翼】 百里翼点头,“嗯。” 【翼】 “我回来了。” 【翼】 “嗯”…… 她将她的名字写上一次,百里翼就应她一次。无论她写多少次,百里翼一直有所回应。到最后,清羽在百里翼的掌心反反复复的勾勒了不知道多少个【翼】字,百里翼也还是应着。 整整四年,四载酷暑寒冬,这个字反反复复的在她的脑海里出现。每一夜每一夜睡不着的时候,清羽都会用自己的右手,在自己的左手认认真真的勾勒出这个名字。仿若无言的呐喊,祈祷心中之人能够听到,快快的归来。 而今,她总算是回来了。那么,所有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了。 分别如此之久,再相逢,两个人自然是依偎在一起好好聊聊的。恰是午饭时辰,安蓉想着这两人多年未见,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也不好去打扰。可又忧心清羽的身体,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把午饭送了进去。 安蓉是看着百里翼长大的,感情自然是亲厚,午饭的时候也是留了下来,三人好好的叙了旧。百里翼今日的造访,安蓉也是未曾收到消息的,因此给百里翼夹菜的时候,便开口问了,“大公子来商州,可是有要事?” 这个时候,来商州必然是有事要办了。清羽也好奇她为什么不说一句就来了,此刻在一旁也是假装着认真吃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百里翼是赶着风雪来商州的,早晨也未曾用饭,此刻处在温暖之地自然是饥肠辘辘。一边忙着填饱肚子,一边回应着安蓉的话,“嗯,的确是有些事要办。”言罢,还含着笑总结道,“还是一件大事。” 清羽抿紧了唇,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听起来这么重要的事,百里翼到底会留几天。安蓉不动声色的撇了清羽一眼,见她颇为忧愁的咬着筷子,便明了她心中所想,接着问道,“那大公子要在商州待多久?” 百里翼沉吟一会,说道,“怕是需要一些时日的。林安给我找好了住处,离这里也不远,不过,我还没有去看。”说罢,扭头看了清羽一眼,言下之意就是一来商州就来见她了。 清羽心里甚是欢喜,偏生面上不动声色,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淡然的用着饭。百里翼许久不见她,看着她这幅小模样倒是有些小诧异。这几年不见,倒是学会了生意人必备的技能,果然是长大了不少。 这么想着,百里翼伸手,在桌子底下轻轻的勾住了清羽的手。抓住的那一瞬间牢牢的握着,长指屈起,在清羽微凉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写道,【开心吗】 清羽被她撩得手心痒痒的,挣扎着要跑掉,到最后还是任由着她握着写完了。在还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等百里翼写完了之后,已经红了耳垂的清羽拿着小汤匙抿了一口汤,不着痕迹的,点了头。 百里翼注意到她的动作,扣紧了她的手,得意的挑了眉。 坐在对面的安蓉察觉到这两人的小动作,只觉得自己应该快点出去比较好。同时也暗暗的觉着欣慰,她们二人仍旧一如初时。 一别数载,相对如初,这世间的情深,只怕不过如此。 第55章 没标题 【五十五章】 擅离封地,于已经拥有一定地位的百里翼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不过她手底下多的是能人,顶替她待在王府一段时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故而身在商州,诸多事务也不需要她多费心什么,反倒是觉得比处在黎州城时轻松了好几倍。 尤其是,清羽还在自己身边。许久未见,自然是难舍难分的,故而天色渐暗之时,清羽眼巴巴的望着百里翼,希望她留下来。 于此刻的清羽而言,百里翼伪装的男子身份实在是不方便住在这里,虽然大夏民风开房,她也什么闲言碎语,不过未出阁的女子与男子同处一处怎么听也不是好事。原本百里翼也是顾忌这一点,才偷偷来寻她,先见上一面之后再到商府正式拜访的。 可一瞧她这幅模样,也就改了心意,顺着她住了下来。 如此这般,不仅是清羽开心,安蓉也开心的吩咐了厨房多做几个百里翼爱吃的菜,开开心心的用了晚饭。 原本是低调前来的百里翼,被主人家这么大张旗鼓的安排,便正式在清羽的院子中露面了。院子里的下人都在好奇,白天这位到访的公子是谁,竟能惹得冷清寂然的少主人另眼相看。要知道,清羽的别院,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就不曾留宿过的。 这般一来,送饭的时候,底下的丫头倒是抢着去送饭,只为看一眼那人究竟如何。只一眼,府中上下便热闹了起来。 看过的丫头都说,那是一个玉面俊秀的翩翩公子,长得极是好看,与少主人坐在一起很是般配。热爱八卦的丫头们沸腾了,暗搓搓的猜想百里翼与清羽的关系,想着百里翼是不是清羽跑商时候认识的情郎。 于是,当天晚上,别院里最热闹的话题,便是打进来一开始,就未曾离开清羽半步的风流公子了。 可清羽似乎还嫌事情不够热闹一般,入了夜也没有唤下人去给百里翼整理客房,而是将人留在自己的屋里。看着情形,今晚似乎要同榻而眠了。 而作为话题根源的百里翼,倒是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甚至在看到清羽给侍女写下备水沐浴时,年轻的侍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迅速涨红的一张脸,还颇为有趣的笑了一下。在一群年轻侍女红着脸低头将她引进屏风后的浴桶之际,还笑眯眯的转身,勾着清羽的下巴,问她要不要一起洗。 清羽的脸也泛了红,嗔了她一眼,便遣了周围的侍女,转身去寻给她替换的衣物。 百里翼瞧她这模样,调戏的心思却是越发浓郁了。半是哄半是骗,牵着清羽与她一起绕进内屋的屏风之后。 从浴桶里升起来的蒸腾水汽,如同云雾一般缭绕在屏风之上。隔着一层水雾,百里翼望着身前的可人,伸出右手,贴在了她的面颊上,粗糙的大拇指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一双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两人对视之时,百里翼伸出左手,悄悄地牵住了清羽的手,将她引到自己的腰间,轻松一压,将清羽的手压在自己的腰带上,“来,帮我把衣服解开。” 她望着清羽,轻声细语间充满了蛊惑。清羽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摸索到腰带的扣子上,轻轻的解下了百里翼的腰带。 百里翼轻笑一声,放了手,放松身体,让她帮自己宽衣解带。先是腰带,再是厚厚的棉袍,后是外袍,一件一件的,一直脱到了中衣亵裤。 纤细的玉指碰到中衣的襟口之时,顿住了。清羽看了一眼眼前被自己褪的几乎一干二净的百里翼,垂下了目光。 这一下子停下,倒是让百里翼觉着奇怪。她低头,望着清羽的发顶,轻声的问,“怎么了,还剩一件呢,怎么不脱了?” 清羽闻言,指尖一颤,几乎是立即抽手,欲要转身离去。仔细看过去,依稀能见到她通红的面颊和鲜艳欲滴的耳垂。 百里翼晓得,自己想要的达到了。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把揽住清羽的腰身,将她的背脊狠狠地压向自己的胸口,从背后紧紧的抱住她,一叠声道,“好了好了,别走,我不闹你就是了。” 清羽脸更红了,贝齿轻咬唇瓣,挣扎着就要离开。百里翼却含着笑,双手死死的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弓着腰贴近她的背脊,将脸贴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摩挲着,“别闹了,我也不闹了。清羽听话,乖,让我好好的抱抱你。” 几乎是开口的一瞬间,清羽停止了挣扎。就这这个姿势抱了好一会,百里翼才将脸埋在清羽的颈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道,“好了,你要是不愿意留下来,就出去吧,要不然,水都快凉了。” 说着,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正欲离开之际,右手一滞,却是被人抓住了。她低头,望着身前的女子,却见她缓缓的转过身来。那双记忆中清亮如水的眼眸,就这么坚定而执着的望着自己,生动的好像会说话一般。 她一愣,眼前的女子用纤细的双手勾住了她的脖颈,踮起脚尖,那双总是微凉的樱唇在下一秒,稳稳的烙在了唇上。 百里翼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伸出手,揽住了清羽的腰,温柔的回应着对方。柔软的舌尖吻暖了微凉的唇瓣,一直往前,勾住了对方同样温暖的小舌纠缠不放,恋恋不舍,一直到最后,喘不过气来。 一吻过后,素来害羞的清羽实在是架不住百里翼的热情,捂着微微红肿的唇瓣转身逃走了。百里翼穿着雪白的中衣,站在水汽蒸腾的浴桶前,望着清羽消失在屏风外落荒而逃的背影,勾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 这人,分明是她先勾引自己,怎么到最后还是她受不住跑了呢。这样就受不住,那今晚上,应该不会哭吧。百里翼伸手,手指屈起来无意识的刮了刮鼻尖,心里念着清羽今晚将自己留下来该不会是想着盖棉被纯聊天吧,伸手将自己扒得一干二净,跳进了浴桶里。 因着百里翼洗澡时逗弄了清羽的那一出,只弄得清羽将她的衣服收拾好之后,都不敢再靠近她一会。以至于百里翼换了衣服之后,披着外袍在床上坐了好一会,都未能见着她。 待到清羽重新出现在她跟前的时候,已经是要入睡十分了。清羽沐浴过后,总算是等侍女弄干了发,这才披着外袍回了房间。灯火明亮的房间外屋,侯着两个侍女,清羽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这才捏紧外袍的领子,迈着轻缓的步子,进了内屋。一进去,便看到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只有一人散着发半靠在床头,披着外袍捧着一本书认真的读着。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那人扭头,朝她看来,旋即展颜一笑,勾了勾食指,对她道,“清羽,过来。” 那样熟悉的动作,那番熟悉的情景,恍然间让她错以为,这人从未离开过。不由自主的向前,顺着她的意思,缓缓的走到床边,停住了脚步。 百里翼见她又傻乎乎的站在旁边,身上只穿了一件外袍,赶忙扔了手上的书,一边起身拉住清羽,一边温声细语道,“天冷,怎么还傻站着,还不快脱了衣服,到床上来。” 这么说着,百里翼伸手,将清羽的外袍脱下,将她整个人都拖到了床上。拥着对方靠着床头半躺着,百里翼将盖在身上的被子压好,低头,亲了亲清羽的面颊,便问,“我身上这套穿的,是你做的?” 起初清羽给她拿换洗的衣物过来时,她还以为是清羽催人新买的。可一穿上,才发现十分合身,仔细一看,才发现袖口小小的绣上了自己名字。摩挲着那个秀丽的小篆,百里翼总算是明白了,这衣服怕是清羽亲手给自己做的,当下就欢喜得不得了。 清羽伸手,与百里翼搭在自己腹间的手十指相扣,点点头,应了她的话。她将脑袋枕在百里翼的肩膀上,伸手,将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摊开,看不见的地方,柔软的指尖落在百里翼温暖的掌心上,一笔一划的勾勒道,【喜欢?】 虽然分别许久,可打小就熟知她一举一动的百里翼,怎么会不了解她的意思。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百里翼道,“喜欢,你做的我都喜欢。” 【那就好。】清羽轻轻一笑,很开心的写到。 百里翼挑眉,就问,“这绣衣服的本事,是安姑姑教你的?” 清羽摇摇头,写道,【绣坊。】 百里翼挑眉,便说,“这是苍绣的手法,我还以为你是从安姑姑那里学的。绣了多久?” 【没多久。】 “骗人。”说罢,百里翼亲了亲她的面颊,道,“这衣服花纹繁复,少说也绣了一年,你哄我不晓得呢。” 谁知清羽摇摇头,在她手上写道,【就一个字。】 “就一个字……”百里翼说着一顿,立刻反应了过来,才晓得自己是会错意了,便老神在在的说道,“就算是一个字,也是顶辛苦的吧?” 清羽晓得她这是在哄着自己说话,有些哭笑不得的戳了戳对方的掌心,写道,【不辛苦,我不笨。】 言下之意就是,学这个没有用了她多少时间了。百里翼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还说不辛苦……一个人在外那么多年怎么能说不辛苦?”她低头,将脸埋在清羽的脖颈处,沙哑了声音,“明明我当初答应过,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温暖的被窝里,百里翼的温度从身后灼热的包裹着她。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这分明应该是温暖舒适的举措,却烫的清羽几乎滚下泪来。 是啊,明明说过永远不会抛下彼此的,为什么一走,就是那么多年呢。 第56章 青藤院 【五十六章】 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越发觉着百里翼不易的清羽,想明白了当年的事情后,那么多年,却是从来都没有埋怨过百里翼。清羽摇摇头,柔软的指尖点在百里翼的手掌上,写道,【不辛苦,还有安姑姑。】 自打百里翼命安蓉送到她身边之后,她就想明白了,百里翼总有一天会回来,和她在一起的。而今,也算是等到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恨呢? 百里翼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指,将她牢牢的握在手中,俯身,贴着她的耳畔温声道,“那你以后,就会只有她一个人了。我答应你,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 无论她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一如既往地,清羽还是信了她。微微侧身,将脸埋在她的肩窝,轻轻点头。百里翼抱着她,半躺在床上,抬手,温柔的抚弄着她顺滑的黑发,下巴顶在清羽的头顶处,望着不远处葳蕤灯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自清羽离开之后,这还是百里翼心无杂念的得到的第一个安稳觉。一夜无梦,清晨醒来之时已经早已过了饭点。许是困乏得紧,百里翼醒来之时,清羽兀自窝在她怀里睡的极是安稳。她的手环在百里翼的腰上,搂的紧紧的,似乎生怕一醒来百里翼就不在了。 从睡梦中醒来的百里翼很快就察觉到眼角的异样,低头,便见着清羽安心的睡着。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自己雪白的中衣前襟,偶尔有几丝贴在唇边,雪肤黑发,更衬得樱唇鲜艳如血。 如此美不胜收的睡美人图,让百里翼甩掉了最后一丝的睡意,忍不住低头,亲吻对方柔嫩的嘴角。 抽身离开之际,意识到时间也不早了,百里翼轻轻拿下清羽环在自己眼角的手,掀开被子走下了床榻。 冬日清晨实在是冷的紧,百里翼一下床,便觉得冷冽的晨风扑面而来。赶忙取过放在衣架上的新衣物,三下五除二的便穿戴整齐了。 方穿上外袍,扣好腰带,仍旧未将长发束起的百里翼似有所觉的转身,便看到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清羽窝在被子里,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露了出来,直勾勾的望着她。 明眸善睐,当真是美人也。百里翼挑眉,问道,“要起来了?” 裹在被子里的清羽点点头,恬静的乖巧。见她如此,百里翼上前几步,取过她的衣物放在床边,坐在了她的身旁。“来,起来,我帮你把衣服穿上。” 说着,两手就往被窝里钻,将清羽从温暖的被窝中捞了出来。一手扶在清羽单薄的背脊上,一手拿起身旁的衣服给她套了上去。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她手臂上,黑黑亮亮的十分柔顺,触手却是丝丝凉凉。 隔着一床被子,清羽很乖的将脑袋担在百里翼的肩膀上,半眯着眼,仍旧是迷糊未醒的模样。百里翼帮她穿好了衣服,引着她下床穿好了鞋袜,再把蓝色的夹袄给她穿好,仔细的给她整理了一遍衣衫,拢了拢她未梳的长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俯身言道,“好了。” 她二人此刻均是散着发穿着整齐,清羽抬头,见百里翼散落了一肩的长发,不由得伸手,勾住了她鬓边的一缕发,抬眸,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她。 百里翼与她对视了一会,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想法,“你要帮我束发?” 果然,百里翼的话一出,清羽的眼睛又明亮了几分。颔首,清羽放下百里翼的发丝,伸手牵着百里翼坐到铜镜前,拿起梳妆台旁的牛角梳,站在可百里翼的身后。 坚硬的牛角梳穿梭在柔顺的发间,一下一下,从头梳到尾。百里翼看着眼前的铜镜映出身后人模糊的身影,不由得轻轻的扬起了唇角。 百里翼不晓得清羽是不是私底下跟人学过,第一次让她束发,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最后将玉冠扣上,竟和以往百里翼的贴身侍女所梳的一般,精致的一丝不苟。束起发来,又是一个俊美风流公子的百里翼,颇为满意的点头,“还不错,羽儿想让我奖你什么?” 她伸手,挑起清羽的下巴,一派的邪魅。清羽嗔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弯腰,抬手,仔细的给她整理好衣襟。这才转身,拉下梳妆台旁的开关,屋檐下挂着的一排铜铃响了起来。侯在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的侍女,端着洗漱的热水,鱼贯而入。 百里翼看着她的动作,扭头,将目光落在了紧闭的窗口之外,暗了目光。不能言语,就连叫人的方式也是如此的不同,这些年,商府里的下人,会不会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轻慢了她。 站在一旁的清羽敏感的察觉到百里翼的异样,见她望着窗口一脸沉思。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见她回神一般看着自己,扬起下巴,给予了一个轻柔的笑容。 她很好,她没事,她也没有觉得委屈。那双明亮的眼眸,直白的给百里翼透露了这么多的信息。百里翼一怔,不由得抬手,抚弄着她的发道,“等我下次学会了梳妆,你就不用她们了。”既然怕人轻慢她,还不如一切都和以前一般,都是自己亲手操办来的好。 清羽含笑,点点头,欣然应之。 就这么的,百里翼来到商州,并没有先去处理事物,反而是窝在清羽的房里,练习给她梳妆。清羽做账的时候,她便站在身后,拆了她的发饰随意抚弄着。这般的动作自然是很影响人工作的,可清羽也没有觉得不妥,任由她把玩,一脸乖巧的受着她摆弄。 安蓉偶然来到书房之时,便见着百里翼如此这般折腾清羽,心疼之余便要开口与百里翼说,莫要把小公子当个娃娃摆弄了。可清羽似是察觉她所想,给了她一个宽心的眼神,便把安蓉的所有心思都堵在了喉咙里。 罢了罢了,瞧小公子把大公子惯的,还不让人管了。既然你情我愿,又是情人间的小情趣,那她便也不好在多说什么了。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便十分识趣的离开了。 虽则百里翼一到清羽跟前,心思是浮动了些,但也就折腾了那么半日,便放弃了。看起来,她实在是不适合给女儿家梳妆的活。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百里翼抚弄着清羽的长发,总算是认了输。 见她这般,清羽抿着唇轻笑,拉着她的手宽慰的写了几句,这才把青年人浮动的少年心思平息了。 一直到用午餐,百里翼都乖乖的侯在一旁看清羽做账。许是太忙了,用了午餐之后,清羽便有些昏昏欲睡。百里翼见她劳累,哄着她上了书房的床榻,陪着她小睡了一会,一睡,便睡了一个时辰。 窝在静谧小院中安稳的睡在心上人身旁的清羽,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一件点燃年末的事正慢慢的向商府靠近。 商州乃是南夏颇为靠近北边的一州,位于商州中心的首府商城,有着于帝都源洲城截然不同的风貌。已是冬日,不似帝都那般仍旧是郁郁葱葱,商州的街道上只余光秃秃的树影。 从北门而来,一列押送着聘礼的镖队沿着南北大道主街缓缓向前,直直通往大道尽头的商府。沿路的百姓好奇的打量着这支队伍,认真的数了一数,竟然有一百二十多人。 只见为首一人,骑在膘壮的胡马上,一身青衫,留着一指长的山羊胡,瞧起来不像是押镖的,倒像是个书院里的夫子。看起来,这人想必就是这批货物的主人家了。 而跟在他身后的,皆是挎着长刀的精壮汉子,目光炯炯,凌厉骇人。如此大的阵仗,自然是惹得在旁的看客议论,“这么大的阵势,不是商府押镖的,也没见过南边有哪家镖局出了这样的人。难不成,是从北边来的?” 另一人听得这人如此说,颇为赞同的点头,“瞧见没,那马是胡马,八成是从北边来的!” 又一人接到,“若是从北边来,阵仗这么大,怕是要去商府,只是不知道北方三大商,来的是哪一家了?” 先前开口的那一人皱了眉头,思索道,“来商府,这个时间怕不是谈生意的,难不成……是为了那一位?” “哪一位?” “还能是哪一位,商府少主人,清羽公子啊。”另一人快嘴,赶忙接了过去。 众人恍然大悟,点点头,想着去年传来的谣言,心中通透。是了,这阵仗,怕是来议亲了。 只是,到底是哪一家?这没一点标识的,让人怎么认啊。就在众人都在猜想是谁家来商府提亲之时,整个马队仅有的一面旗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面几乎是立在马队最后尾的旗,黑底红纹,火一样的藤花绣着金边在阳光底下闪耀。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微微放大了瞳孔,失声道,“烈藤旗,是那一家的旗帜。” “哪一家?”身旁的人见他认了出来,急急忙忙的问。 “烈藤燃尽黑白事,除了宁州的青藤院,还能有哪一家敢用这个旗帜!”这人望着那在冷寂冬日里如同烈焰的旗帜,喃喃自语。不由得深想了一会,距离上一次青藤院的旗帜出现在九州时,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上一次,则是护送北华皇子到达南夏,而这一次,兴师动众,护送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第57章 求亲曲 【五十七章】 作为北华埋在地底下的一个组织,青藤院是鲜少有人知道的。不过因着二十几年前的频频活动,就算是沉寂如今,也还是有不少从商之人认出了这家只要价格给的厚道什么都能安全护送的护卫队。 大多数人都知道,青藤院只送贵重物品,为了不招人垂涎,一般很少插上旗帜。仅有的几次,也能引来腥风血雨。 这么一来,倒是把有人给清羽公子提亲的想法打翻了,皆认为商府运了一批明面上的贵货,才会请到青藤院。 就在众人私底下热烈讨论之际,那列彪悍的马队已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商府门口。为首的青衫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在门口护卫的好奇中扣响大门,将手中的拜贴递到了门房手中,劳烦他去通报。 整个马队也下了马,整齐的侯在货物旁,凝着脸不发一语。大冷天的,中年男人将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安静的站在门边等候下人通报。 很快,有一人步履匆匆,从门内走来。远远见到侯在门口的青衫男人,高声喊道,“原来真是荣兄来了,若不是收到拜贴,只怕下人说我都不敢信,来,来来,请进,请进。” 来人身穿华衣,风度翩翩,留着南夏风雅人士惯有的美髯,赫然表示商府的主人,南夏首富商之秋。大步走到青衫男子身旁,伸手拉着他便往里走,“来,天冷,快点进去。” 说着,便要走。 荣二看着眼前精明能干的生意人,推掉了他的手,脸上也跟着挂上了假惺惺的笑容,道,“承蒙商兄热情,多年不见还能把荣二记得如此清楚。只不过,我跟着你进去了,我这一队人可就难办了。”说着转身,伸手指向沿着街道排得整整齐齐的马队,道,“你瞧,我这里的人,还等着商兄安排呢。” 商之秋望着那列马队,心头早已知晓,面上只装作吃惊道,“这……荣兄来一趟,是送货的?” 荣二摇摇头,道,“这次可不是送货的,我啊,是来送礼的。商兄,恭喜啊,年关已近,好事将来啊。”说着,拱手道贺。 商之秋望着这副架势,沉吟了一会,便问,“可是那位也过来了?” 荣二闻言,摇摇头,“主子的事,做下属的可不一定明白。公子若是来,只怕是早到了。” 说完这话,荣二面色有些古怪,内里暗暗的想着,不只是早到,只怕是已然到了清羽公子身边,好生折腾了一番吧。 商之秋想着他说的十分对,也不在门口耽搁,当下下令,将人引了进去,当然,也包括那显眼的一堆礼物。 次日清晨,商府唯一的嫡系公子商清羽,与人定亲的消息传遍了商城的大街小巷,举城哗然。 九州第一押镖的青藤院亲自出动,已然是一份谈资,更惶论这主角还是商州首富之女商清羽。商清羽是谁啊,且不说她一回到商家便着手商家事务,四年里将商家的商铺都开到九州边境的手腕。单单只是商之秋之女的身份,也能引得无数人求娶。 毫不客气的说,作为商家产业唯一的继承人,谁能娶到她,几乎就是娶到南夏四分之一的银子。早在几年前,追求她的人,无论身份贵贱,已然把商府门槛踩破了。只商之秋一句,说是把她许了人家,年岁到了就成亲。 去年这位主成年之时,不信的人都来了,结果看到那位据说是商家少主人未婚夫送的贺礼,都没了争得勇气。原以为今年年初便能听到婚讯,可迟迟未见另一人,这一等,便等到了岁末。众人这才晓得,那位未婚夫的确不是随口杜撰出来的。 这一次,清羽公子是真的要嫁了。消息一出来,可是碎了不知多少公子女公子的心。 心碎之余,又想到这阵势,念着清羽公子的夫婿非富即贵,不然怎么能花费那么多银两,请得青藤院护送。暗地里便将九州未婚配的显赫人家逐一排了个遍,仔细核对着看看谁比较符合了。 处在底层的平头老百姓们可没那么多想,商家一直是良善之家,自从清羽接手一部分商铺之后,口碑是越来越好。这些年她善事做了不少,不是修桥补路,就是扶持旧业,九州各地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恩惠。这些小恩小惠自然是有人惦念着的,众人感激她,听得她嫁的人家挺好,也觉着高兴。 当然,也不是没有捻酸吃醋的。比如有些人听着,便说又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怎么可能娶一个哑女做当家主母,八成是给人做妾。 一时间,流言漫天。 等清羽收到商府传来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看着手中父亲写来的纸条,清羽扭头,看向半靠在床头借着灯火捧书阅读的百里翼,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将纸条烧点,清羽上前,坐在了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在看书的百里翼。原本认真读书的百里翼察觉到身旁传来的强烈视线,挪下了挡在眼前的书本,望着认真看着自己的清丽女子,笑着问,“怎么了,这般盯着我看?” 清羽望着她,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抓过百里翼的手,将她的手摊开在眼前,用柔软的指尖轻刮她的掌心,【你做的?】 百里翼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算算日子,荣二送聘的队伍今日也该到商州了,看起来,这时候也应该见到商之秋了。倾身,双手合十,将清羽的手夹在自己两掌之间,道,“嗯。方才你父亲传来的信,说的怕是这件事吧。” 清羽点头。 百里翼笑笑,又说道,“荣二也到了,想来我也应该出面了。明日带我回去,见见你的父亲怎么样?” 点点头,清羽答应了她的要求。 百里翼见自己说什么她都答应,不由得伸手,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都快见岳父了,却还没有问过你的意思。虽然我晓得你是愿意的,但是怕你反悔,我还是问上一句。”她凝视着清羽清亮的眼眸,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合了你我的生辰八字,婚期是在明年的大年初二,在此之前,你还可以反悔。所以,我问一次,愿意嫁给我吗?” 清羽也看着她,抿唇,静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的点点头。百里翼握紧了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确定了?” 点头。 “不后悔?” 点头。 “就算现在,我不能名正言顺的带你回凉州,成为我名义上的正妻,你也不后悔?” 点头。 百里翼快马加鞭的问了几句,可清羽一个劲的点头,没有一丝反对。百里翼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那就好,接下来事情都交给我,安心做新娘子吧。” 清羽点头,乖巧的应承。 这一直点头的模样,在百里翼的眼里显得实在是太淡定了点。原以为她会开心的哭出来的百里翼,忍不住的抛开放在被子上的书本,伸手抱住了清羽纤细的腰身,一个大力,将她压在了被子里。 将穿戴整齐的清羽压在身下,百里翼卷起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这么一折腾,冬夜寒凉一丝丝弥漫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体温暖的百里翼压着有些凉的清羽,凝视着她没有一丝慌乱的眼眸,眉头轻皱,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摸着清羽的面颊,有些懊恼的说道,“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的。难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你都没有表示。” 百里翼好好的反思了一会,只觉这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并没有那么不妥的模样。可是清羽的这个反应,着实让她有些泄气了。 清羽晓得自己没有表露出来的欣喜让她有些挫败了。安抚的抬起手,捧住了她的面颊,含着笑望着她。明明确确的将自己眼中的欣喜告诉她。但是如果此刻她能开口,她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如此成竹在胸的原因。 如果她能说,她一定会说,“因为我知道啊,我这辈子只能嫁给你。” 但她什么都说不了,只能捧着百里翼的脸,就这么注视着她,一直到眼睛里盈满泪水。 她的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惹得百里翼又是一阵心疼,一瞬间,鼻酸眼胀。伸手,温柔的用大拇指楷去她眼角的泪,百里翼温柔的说道,“怎么又哭了,这么爱哭的,可不好。再有下次,我都不敢问你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怪我,怪我。”她轻声哄着身下压着的女子,动作温柔的摩挲着她的面颊。 清羽眨眨眼,将眼眶里的泪水忍了下去。双手从百里翼的面颊滑下,沿着敞开的中衣衣襟往下,剥开了百里翼的中衣,将冰凉的小手贴在了百里翼的背上。 双手在百里翼的背后交叠,清羽用力的拥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自己胸前。 百里翼怕自己会压疼她,两手撑在床上,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盖的不够严实的被窝里,冷风呼呼的灌了进去。清羽瑟缩着身子,将面颊埋进了百里翼的脖颈处,用力的抱着她。 伸到百里翼背后的那双手,不安分的动着。右手食指轻点,从脊骨的末尾往上划,一遍又一遍的勾勒道,【爱你】 她每划一笔,便引起百里翼一次轻微的战栗。最终还是担心她冷,百里翼俯身,将清羽重新压回了床上。整个身子压着她,沉得让清羽沉不过气来。背脊牢牢的贴住床铺时,百里翼伸出右手,大拇指抵住她粉嫩的唇瓣,一遍一遍来回的摩挲着,沙哑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而另一手,却慢慢的探到了两人接触的腰间,摸到了清羽的腰带上。 衣衫滑落,从温暖的被子里一件一件扔了出来。百里翼偷闲扯了床帐,灯火照不到的床上昏昏沉沉。昏沉的光里,清羽□□着光滑的背脊趴在了床上。百里翼顶着被子伏在她背上,用力的吮吸出了一朵一朵红梅。没有光,清羽随着百里翼的动作起伏,那些印记,就好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随着风雪一点又一点的缓缓绽放。 红鸾被暖,一室暗香。 第58章 诸事起 【五十八章】 冬日的清晨十分的凉,冷气从窗外的凳子悄悄地爬了进来,一点一点弥漫了整个内室。幽亮的床帐里,隐约躺着两个人,在温暖的被窝下紧紧相拥。 万籁俱寂的时刻,忽然涌进了一缕风,一个身影闪进了房间里,半跪在床边,将怀里的信纸举到头顶,低头,恭敬的说道,“主子。” 他看着垂落在地的床帐,目光直视地板,丝毫不敢看向散落了一地的衣衫。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没一会,一道压低了的声音从床帐内里传出,“放下吧!” “诺。”一言罢,暗卫迅速的离开了房间里,一如来时无踪迹。 床帐里,穿上中衣的百里翼探出身子,俯身捡起放在阶梯上的信封,取到眼前拆开。借着晨光,扫完了整个信件的内容,百里翼嗤笑一声,随手扔在了地上。 司徒一族通敌叛国的罪名已定,定于明年二月斩首,其九族皆诛!这意料之中的结果,倒是让百里翼惊喜不起来。只不过,信里提起的另外一桩事,却让她觉得有些意思了 两日前晗王妃生了个小公主,可头生子未免体弱些,不足一日便去了。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暗桩们却说,孩子没事,却是皇帝派了暗卫把孩子给抱了。一个还在的小公主却对外说是没了,莫不是…… 思及此,百里翼勾唇一笑。这么说,她这个父皇看起来还真有意思,想把那小公主按在她名下,然后有了子嗣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继承皇位了。让她继位,她父皇是被人灌了药嘛竟然有这么不明智的打算。还是……她从来没有看透这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 靠坐在床头,百里翼凝视着幽暗的床帐,陷入了沉思。没一会,她便感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怕冷的清羽已经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腰身,将温热的面颊贴在了她的腹间。 白皙的肌肤在被子底下半遮半露,百里翼看了一眼,只觉得呼吸一滞。身子顺着被窝滑了下去,搂住了身旁那具柔软滑腻的躯体。用那双冰凉的手揉捏着女子腰间的软肉,百里翼将整个身子都埋在被窝里,于黑暗中,闻着香气,准确的叼住了清羽胸前的红梅,辗转吮吸。 呼吸声渐渐不稳,被百里翼唤醒的清羽紧紧的揪住了枕头两侧的被单,十指收紧,寒冬里,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咬紧唇瓣难耐的受着被窝里那人的冲击。 长指在身体里来回勾弄,清羽眼角沁出的泪顺着眼角,没入了汗湿的发里。在百里翼最后的一次冲击了,身体一颤,紧接着温热的内里紧紧的扣着百里翼的手指,清羽抓皱了被单浑身颤抖,在胸膛的激烈起伏中泄了身子。 等到一切都平静之后,百里翼从拱起的被窝里钻出脑袋,抬起左手,覆在了清羽紧紧拽着被单的手上,而沾满液体的右手食指,则是放在了清羽的唇边,下了点力道来回的勾划,暧昧的吐气道,“早。” 已然累得迷蒙的清羽抬起左手,搂住了百里翼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了对方汗湿的脖颈处,缓缓的点点头。 见她被欺负的这么乖顺,百里翼扬唇,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阔别许久,百里翼再一次体味到这是什么滋味了。以前顾忌着清羽还小,她也不敢多折腾,如今清羽身体的每一处都长大了,也能经得起她折腾了。 自昨夜到今晨,百里翼将清羽从脸色通红折腾到泪眼汪汪,到最后都快晕过去了也没停手。而且大冬天的早晨还十分的有兴致,清羽还没醒,她又折腾上了,原本就困乏的人经她这么一折腾,更是起不来了。 一直到用午饭的时辰,在百里翼的伺候下穿戴整齐的清羽坐在床上,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百里翼原本就不打算让她起来,喂着她用了午饭之后,拉着她坐在床上建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今晚上再过去,见见你的父亲?” 清羽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说罢撑起膝盖就要站起来。结果一踉跄,差点没把自己给摔着。百里翼瞧着这情形,也不敢由着她胡来了,急忙伸手把她拦入怀中,一个用力二人便跌坐在床上。 摸着温热的床榻,百里翼拉着她道,“就当是陪我吧,今晚再回去,如何?” 清羽无法,只能点头接受了,跟着百里翼又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一直到日暮昏黄,百里翼这才将她唤醒,两人一起乘坐这马车,回到了商府。 虽则商之秋已然猜到了百里翼在清羽的别院中,可当她二人一同前来之时,商之秋还是有些吃惊了。多年不见,百里翼长得越发的俊美风流,比起之前那副羸弱的贵公子模样,倒是隐隐有些美青年的感觉。 商之秋见她二人一同过来,按下了要说的事情,三人一起先用了晚饭。晚饭过后,又坐了一会,百里翼见清羽实在是困乏的要紧,便说要离开了。商之秋见此,表要留人。 百里翼晓得清羽与她这个便宜父亲不亲近,而且她也对这个抛弃正妻的男人不感冒,打了哈欠随便应付道,“若是成亲的事情,岳父和荣二说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也不必找我,反正你也晓得了不是吗?” 丢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百里翼看也不看这个风流英俊的中年男人一眼,搂着清羽就回了商府。商之秋想着他们之间的协议,也不好多多表现什么,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离去。 只是离开了商府之后,清羽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与那浓墨一般的夜色晦暗不清。似是晓得她心情不好,百里翼用力的搂住了她的腰身,揽着她上了马车,道,“你若是不想再见到他,成品之后跟我回宁州,可好?” 清羽窝在她怀里,缓缓的点了头。 很快,临近岁末,商州城也热闹了起来。商府全府上下都在忙碌着清羽大婚的事情。又因着年节,全府上下都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 而与此同时,关于清羽未婚夫的事情,又流传出了新的版本。 说是清羽的未婚夫压根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只是宁州一青姓书生。当年清羽公子流落在外之时,承蒙他照顾,清羽公子的母亲便与书生的父母定下了二人的婚约。可商老爷自然是不喜这穷书生与自己女儿婚配的,清羽公子回府之后便拒不承认这桩婚事。 奈何相处多年,情意渐生,清羽公子自然是不会答应,强硬的表示若不是他,她便不回商府。商老爷没了办法,也就承认了这件婚事。本来是想等到书生有了功名成亲才好体面些,可四年过去了,还没什么结果。眼见清羽公子年岁渐长,便只好成婚了。不过,得是入赘。 什么,你说那些生辰礼和青藤院送来的聘礼是怎么回事,那还用说,自然是清羽公子帮未婚夫置办的! 总之,这个版本的内容里,清羽公子的未婚夫大概就是没什么本事蹭饭吃的小白脸。 百里翼听完了安蓉所说的最新版本,扭头看了一眼身旁正在帮她磨墨的清羽,若有所思,道,“商家的生意遍布九州,财大气粗,说起来,我这个上门女婿做的可是一点也不吃亏,你说是不是啊清羽。” 在旁的安蓉见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不由得掩唇轻笑。清羽磨墨的手一顿,抬头,望了百里翼,认真的看着她好一会,竟一脸严肃的思索片刻,这才缓缓的点了头。 这意思,便是百里翼入赘,倒还真是一件便宜事了。百里翼一下就乐了,伸手,捏了捏对方的下巴,笑骂道,“你这丫头。” 安蓉见她们二人闹了起来,十分识趣的退了出去,诺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这两人。 良久之后,一道风从窗边吹来,窗户在开启的一瞬间就又立马合了起来,带动了整个室内的气流涌动。百里翼停下手,看向了进来的那道黑色身影,沉着声音问,“什么事?” 暗卫屈膝半跪在地上,低头恭敬的回话,“公子,前几日那位的暗卫已经到了府上,把暗一当做了你递交了密旨。”言罢,暗卫抬头,看向了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磨着墨的清羽,有些犹豫。 百里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清羽,沉声道,“继续说!” “那位的暗卫正把人送到王府里,还望公子早些返回凉州,解决此事,这是那位的密旨。”言罢,将怀里揣着的信封递到了百里翼手边。 百里翼俯身,接过信封,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诺。”暗卫应罢,一闪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百里翼轻皱眉头,捏着手里的信封,扭头看向了清羽,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打开看看。” 清羽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百里翼,但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手里的信封,撕开一看,便是怔楞。 一张信纸上,只用正楷写了两行字,“育惊鸿,诛夏妃。” 清羽抖着信纸,看向了百里翼,有些难以置信。百里翼轻笑一声,一派无所谓的应道,“看你这样子,怕是我父亲真的要派个孩子给我养了。”言罢,她凝视着清羽,慢悠悠的说道,“这孩子,你要是乐意养着,我们就将她接过来,要是不乐意,就把她给商秋可好?” 她虽是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清羽望着她讥讽的表情,上前几步,挽住了她的手臂,在她掌中轻轻写道,【孩子,我要。】 望着她认真的眼神,百里翼轻笑一声,抚弄着她凉凉的发丝,温柔应道,“好,你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只是……” 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书纸,颇有深意的道,“我还得给商秋一封信,告诉她孩子可以生了呢。” 第59章 又一年 【五十九章】 临近年关,北华又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小的事情。瑞王妃生产之时,不幸难产去世了,而刚出生的小郡主还来不及见到母妃一面便只能哇哇大哭了。 正值岁末新年之际,每家每户都是一派的喜气洋洋,只有瑞王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没有一点过年的感觉。远在黎州城的皇帝听到了报丧,亦是十分沉痛,将丧讯发往南夏之后,厚葬王妃的旨意也到达凉州。 于是,作为联姻工具的南夏公主商秋留下了一个在世人眼里具有两国血脉的孩子,失去了最后的价值,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还来不及用她来谋划什么的南夏皇帝听闻消息时,也是十分悲伤,写了一封家书传到了凉州,慰问了这个算是儿时伙伴的妹夫。 吊唁的信件接踵而至,落在百里翼手中的,却只有商洛一人。捏着那五张布满了字迹的信纸,看完了整篇内容的百里翼也不禁动容。多年未曾联系,想来南夏那群人里,能对她推心置腹关怀备至的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商洛了。 以前做太子时他们不方便多接触,如今做了亲王,也一样不能。百里翼狠了心,只回了他四个字,“一切安好”并无下文。而后,皇帝加封小郡主的消息紧接着告示天下。 赐名惊鸿,封号元乐,这位在岁末出生的小郡主,正式的出现在朝臣眼中。 听到这个封号的时候,原本还在担忧百里翼能不能复位的朝臣,心中咯噔一下,便知道有什么事要来了。元乐这封号,在北华,一般只会赐封给长公主。稍微有些心思的人揣测了一下皇帝的意思,结果不言而喻。 当初皇帝废掉百里翼的时候,朝堂上的纯臣都下跪求情,问明缘由。要晓得,百里翼入住东宫四年,做出来的成绩是十分的漂亮,所作所为也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应该有的姿态。可百里翼重用寒门子弟,多次触动贵族的利益,当年朝堂上贵族大臣居多,为了家族利益,百里翼下位他们自然是乐观其成的。 所以在皇帝以忤逆圣意这个荒唐的理由废掉一国储君时,大家都接受了。不能接受的官员都没有立足朝堂的机会,只能咬着牙收起了心中的激愤。 如今见到百里翼有复位的苗头,怎能不欣喜。 至于皇帝这诡异的态度,大多数太子党将他归咎为皇帝到了更年期父子两吵个架吵大了就任性了,之后便心情好又把瑞王拉到跟前了。这么说来,这两父子感情还真是好。 若是百里翼听到自己臣属如此评价,怕是要哭笑不得了。从来没有友好相处过,你们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父子情! 且不论黎州城的朝堂上如何如何又如何了,反正一切均有暗一与林安应对。远在凉州的百里翼收到暗卫给的消息时,已经是除夕之夜了。 依着约定,百里翼将商秋安置在了凉州的一出别院里,等到皇帝的爪牙离去,再放她自由。暗一给的消息里包括了此项,还包括了皇帝接下来的意愿。 果不其然,是要将百里翼复位了。 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不理大臣们的态度一意孤行,所以这一次百里翼特别体贴的回复了自己父亲的要求,言道没有功绩,不好再次入住东宫。言下之意便是,她明了了皇帝的想法,却觉得还不是时机了。 清羽从屏风绕进来之时,便见到百里翼正在给皇帝回信。见她在这大冬天里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立在案前,免不了有些担忧。从衣架上取了百里翼的大氅走到她身后,轻柔的给她披上。 百里翼早就听出了身后的脚步声,只是待到最好一个字只是,才停下了手中的笔,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娇小女子,“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这么说着,伸手牵着清羽,走到了床边,与她一同坐下,执着她的手温声言道,“此刻时辰还算是早的,城里的烟花也才开始放,真的不打算出去看看吗?” 今夜是除夕夜,两人重逢之后过得第一个新年,百里翼自然是希望清羽能够开心些的。可都是岁末最后一天了,手头上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从几天前开始百里翼就忙着给底下人吩咐如何应对年边和正月会发生的事。 这么一来,便是忙忙碌碌的到了除夕夜。清羽并非不想出去走走,只是一来今夜人多,太过热闹也不好,二来,百里翼也累了,出去一趟还不如待在家里休息。故而清羽摇摇头,再一次拒绝了她的提议。 反手,在百里翼的掌中写道,【不去,冷。】 这样的冬夜对清羽来说是有点凉了,百里翼点点头,抬起手,倾身轻轻的刮了一下对方的琼鼻,笑道,“那好,那就不出去了,今年在家中守岁。” 在对方含笑的眼眸里,清羽看到自己轻轻的点了头。 守夜自然是不能干坐着的,百里翼拥着清羽坐在一旁铺的厚厚的小榻上,用柔软的貂皮毯裹住了两个人的身体,面对着眼前铺满棋子的棋盘。 百里翼执白,清羽执黑,眼见着又要输了,百里翼连连摇头说道,“不下了不下了,下了一个晚上都是我在输,我认罚。”说罢,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盘里,拿起一旁盛满清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清羽见下了一个晚上自己都在赢,向来难得得意的人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骄傲的笑容来。百里翼搂着她,见她这般笑着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调笑道,“小娘子好生厉害,都能欺负到你郎君身上了。今晚一点面子也不给,看我待会怎么罚你!” 说着抬起手,作势便要张牙舞爪的将清羽扑倒在榻上。清羽见她气势汹汹的来,娇笑着要从她怀里逃开。两人这么一闹,小案上的棋盒不小心被撞翻,黑的白的,散落在鲜红色的小榻之上。 清羽见她扑过来不依不饶的,也起了玩性,伸出小手去咯吱百里翼的腰腹。百里翼有些怕痒,憋着笑,匆忙的便要躲开她。可清羽欺身上前,学着百里翼之前一般,将她压在身下。很快,二人在这宽大的榻上滚坐了一团。 正闹得欢呢,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耳尖的清羽很快便听见了,撑着百里翼的肩膀坐了起来。见她如此,百里翼也撑起身子坐在榻上,对着门外说道,“进来!” 端着汤圆侯在门外的安蓉很快便推门而今,绕过屏风,见到一本正经的坐在榻上整理仪容的两人,端着汤圆走了过去,“也差不多到子时了,吃了汤圆大公子和小公子便入寝吧,明早还有许多人来拜年呢。” 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上的汤圆放在榻上的小案上。百里翼见她忙,眼明手快的收了棋盘放在一旁,点头应道,“好,时辰也不早了,安姑姑吃了汤圆也回去睡觉吧,今年守岁到这个时辰便可以了。” “我晓得的。”安蓉这般应道,又说,“只不过夜里吃汤圆不要吃太多,容易积食,等会大公子不要给小公子喂太多。” 百里翼点头,“嗯,我有分寸,安姑姑回去吧。” “诺。”言罢,安蓉拿起托盘,转身出了房门。 汤圆还很热,百里翼怕烫到清羽,便舀了一个放在汤勺里吹凉,这才小心翼翼的喂着她吃了。 除夕守夜吃汤圆,折腾到子时听得一片爆竹声响起时,百里翼搂着靠在怀里的女子,只觉着今年总算是圆满了。 但愿年年岁岁如此,朝朝暮暮与你相伴。 大年初一的第一天,清羽窝在百里翼怀里,是被屋外震声的爆竹声唤醒的。时辰还早,两人还困得厉害。模糊醒来的百里翼下意识的翻身,将清羽抱在怀里,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整个人埋进被窝里,口齿不清的说道,“再睡一会。” 原本还念着要起身的清羽,听得她如此困顿的声音也就灭了起来的声音,安心的抱住了百里翼,将脑袋埋进她怀里,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几乎是要睡到午时。惊觉自从百里翼来了之后,自己越加懒惰的清羽总算是反省了一下,在午时之前起身,回了商府去应对那些来拜年的商户。 当然,百里翼也跟着去了,只是没有露面,窝在商府里属于清羽的院子打着哈欠补眠。昨晚上让了清羽一会,却不曾想她一声不响把自己折腾得如此困乏,百里翼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的想着明天晚上洞房一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才好,又迷糊的睡着了。 忙碌了一天,转眼到了年初二,总算是到了她们大婚的日子了。 第60章 花烛夜 【第六十章】 大年初二的早上,商府门口的鞭炮声从四更起一直响到了天大亮都没有停歇。几乎是一夜未眠,可清晨起来更换喜服之时,百里翼仍旧是精神奕奕。 说起来,这并不是百里翼头一回成亲,且上一次大婚之时礼节要比这一次繁复许多,可骑上马到别院门口去接新娘子的时候,额头上却莫名的有些冷汗。 大概,还是会紧张的吧。毕竟是一生一次的婚约,许下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将清羽背在背上走向花轿时,百里翼的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十三年前那个冬日清晨的情形。 就是那个时候,她朝清羽伸出了手,却不曾想握住了此生的唯一。 百里翼的步子很稳,清羽趴在她的背上,顶着红盖头看不清前方。周围的唢呐声十分喧嚣,热闹的人群里她趴在百里翼的背上揽住她的背脊,跟随着她一步一步前进。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的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 很多年前,她就梦想着能有这么一天,穿上嫁衣,成为百里翼的妻,跟在她身后或者是并肩走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于她们而言,此时此刻,什么都无所谓了。不管是权倾天下,或者是富可敌国,从来都无所谓。只要她们彼此能在一起,就足够了。 跨火盆,于黄昏之时完成了礼典,按照约定好了的一般,她们终究结了姻缘。 大婚当天来了许多人,多数是商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商府的亲属,看到新郎官的那一刻,也都有些惊艳了。这等容貌,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觉得勾人得狠,也难怪,商清羽难以放手了。 原本作为新郎官的百里翼是要给宾客们敬酒的,可今夜是她大婚的日子,可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只于自己伪装前来的部下喝了酒,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席。 新房设在了商府大院里,百里翼为了安全起见,在新房院子的周围设了不少暗卫,故而一路走来并没有人叨扰。匆匆走到新房门口,百里翼兴致勃勃的想要一把推开门,可手将将触在门的时候,却松了力道。 吱呀的一声,百里翼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望着被红烛映衬得十分喜庆的房间,一时间竟有些忐忑。 绕过屏风,一眼就见到身着红衣的清羽端坐在床边,百里翼不由得捏了捏掌心,压住了心中的激动与欣喜,走了上去。 来人的脚步声是如此的熟悉,就连惯来冷静沉着的清羽也不由得随着聊聊靠近的脚步声提起了一颗心。红盖头下,清羽抿着唇,脸上露出了羞涩又忐忑的神情。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则是略微紧张的揪紧了衣物。 百里翼走到清羽身旁,停下了脚步,仔细的望着自己的新娘,还一会才颤抖着伸出手,揭开了红盖头。 一如三月桃花的明艳面容出现在眼前。她抬头,她俯首,对视之间,将彼此的模样刻在了灵魂深处。 沉默的看着对方好一会,两个紧张的小新人都没有其他的动作。惯来主动的百里翼一时间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倒是清羽体贴的伸出手,扯了扯百里翼的衣袖,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掌中,抬眸,认真的凝视着对方的脸,曲起手指,轻轻划道,【翼】 “嗯?” 【成亲了。】 “我知道……”原本还颇为忐忑的百里翼,瞧着自己小妻子这般落落大方的模样倒是回了心神,定了定神,扬唇一笑,“所以现在应该是喝交杯酒不是吗?” 清羽点头。 言罢,百里翼起身,走向一旁的桌子,拿起酒壶,就往桌面上两只酒杯斟酒。酒满八分,她端起酒杯,走到清羽跟前,递到她手中,“来,喝了它。” 清羽含笑,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与她相对坐着。彼此交换杯盏,如同交颈的雪鹤一般,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自此之后,便是一体同心,甘苦与共。喝下这交杯酒,今天的婚礼仪式便完成了一半。 百里翼见清羽顶着妆容,便唤了人进来,将准备好的热水提起来,伺候着清羽沐了浴。待到二人一身清爽的躺进婚床里时,屋外已经是笙歌尽散,灯火阑珊。 许是今日诸事繁多,百里翼也觉得累了,上了床便躺在内侧昏昏欲睡。 融融的烛火在桌面上燃了小半截,烛泪淌下,越发耀眼的灯光笼罩了整个室内。没有放下床帐的婚床上,此时也是昏亮的让人难以入眠。 清羽躺在百里翼的身旁,想着今日种种,原本有些倦乏的身子却是渐渐的苏醒了过来。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她翻身,将自己整个人窝进了百里翼的怀里。藏在温暖被窝里的手,悄悄地跨过百里翼的腹部,握住了她的左手。 屈指,在对方的掌中轻轻的写道,【翼。】 原本就没有打算入睡的百里翼自然是察觉到她的动静,在她落下最后一笔时睁开了迷蒙的眼,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对方的发顶,轻哼了一声,“嗯?” 【不要睡。】清羽抱着她的腰,在她掌中写道。 百里翼翻身,将她整个人揽进自己的怀里,而后一个用力,便让清羽整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上。 胸口被清羽柔软的身子压着,常年习武的百里翼尚能承受的住,震动胸腔,闷闷的声音便传到了清羽的耳朵里,“我没打算睡。” 清羽怕自己压着她,急忙的抽手,两手撑在了百里翼的身侧,压在了百里翼的上方。 这样的姿势制造了大量的空隙,冬日的冷风趁机钻进了被窝里。百里翼见她如此,顺势的坐了起来,整个人靠坐在床头,掐着清羽的腰,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面对面的坐着。 “新婚之夜该做的事情我都还没做,怎么舍得睡。”她的双手掐住清羽纤细的腰,不怀好意的调笑道。 清羽由着她,顺势将脑袋靠在百里翼的肩膀,右手环住了百里翼腰背,用手指在上面写道,【那为什么不说话?】 百里翼沉吟了片刻,揽住了她的腰,才缓缓说道,“因为我在想,洞房花烛前,新婚夫妻会做些什么。”言罢,煞有介事的总结道,“看起来是盖棉被纯聊天。” 清羽一时无言,竟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只得伸手搂紧了百里翼。 百里翼拍了拍她的背脊,道,“说起来,回来那么久都没有听你说说这几年的趣事,现如今正有时间,与我说说可好?” 清羽点头,轻轻翻了个身,整个人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在百里翼的怀里。百里翼调了一下姿势,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揽着她的腰靠坐在床头。伸手,将清羽的手抓在掌中,食指抚弄着清羽的每一根纤细的手指,百里翼问,“华宇帝二十五年,有什么值得说说的趣事吗?” 【成亲。】清羽思索了一下,在百里翼的掌中写道。 收到这个答案,百里翼连连摇头,笑道,“这个不算好不好。” 【嗯,这是大事。】清羽凝着眉,一脸郑重。 “……” 百里翼无言,只得转了话题,继续问道,“二十四年呢?” 【沧州,学刺绣。】 “好简洁,就没有其他了的吗?”百里翼摇晃着她柔软的小身子,有些不满的抱怨道。可清羽仔细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与她说的,便摇了摇头。 百里翼也不为难她,便说,“那还有什么是比较好玩的吗?” 她把玩着清羽的手指,显然是十分兴致勃勃。清羽不好拂了她的意,便也就仔细想了些有趣的事情与百里翼说了。她这些年,因着商府的生意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也遇上了许多没有遇过的事。说着说着,竟也将百里翼心思弄得热烈起来。 因着不能说话,清羽落在百里翼掌中的字眼都是十分简洁的。老实说来,这样的叙述方式远远比不上那些能够开口的人说起来生动鲜活,更不提,这些事,都曾有人写信告知百里翼。 可感受着清羽落在自己掌中的一笔一划,百里翼却不觉得索然无味,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稳稳的落在心头。 烛火烧掉了一大半,而今只剩下一小节孤零零的立在桌面上。葳蕤的灯火落在清羽明亮的眼中,也点亮了百里翼眼底里深藏的光。 她想着她不在的四年里清羽经历的事,又想到了她们从前的日子,暗下了目光。 华宇帝十年初遇,十一年留心,十二年执手,十三年约盟言一生不弃,十四年不别离,十六年动情,十七年定亲,二十年色授魂与。到如今,已经是整整十四年,她终究还是成了她的妻。 百里翼握紧手,将清羽正在写着字的手握在了掌中,“清羽……” 她突如其来的制止动作让清羽抬眸,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在她问询的目光中,百里翼揉着清羽的手指,轻笑一声,慢慢的说道,“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好不好?” 清羽点头,顺从的靠在她肩膀上。放在百里翼掌中的手,仔细的写道,【翼,家。】 百里翼一怔,揽住了她的肩膀,搂着她轻声哄道,“清羽也是,是我的家。” 【所以……不要离开。】 “好,不会再离开的。”百里翼刚说完,便感觉唇上碰到了一个柔弱湿润之物,定神一看,却是怀里的清羽仰起头轻轻的吻住了她。不再多言,百里翼倾身,将所有的声音淹没在这个吻里。 *一刻值千金,碰到清羽的那一刻,百里翼觉得自己今晚实在是不应该太过紧张,耽误了那么多时间。果然,洞房花烛夜,盖棉被纯聊天实在是不太高明的一件事,还不如直白的脱了衣服就上。 第61章 温泉戏 【六十一章】 大婚之夜,新房可谓是热闹了一夜。饶是百里翼学武的,第二日都差点起不来,更别说娇小柔软的清羽了。百里翼揉着自己酸到不行的腰,望着床上蜷缩着身子窝在自己怀里的小女人,暗暗咬了牙。 明明昨夜她打的是将清羽啃的骨头渣都不剩的主意,却不曾想还是顺着清羽,将自己交代出去了。一连被压着好几日,百里翼着实觉着自己是不是太受了点,故而大婚两日后发了狠,将清羽折腾的都揪着被单如同小兽一般呜咽的哭得稀里糊涂的,都还没有停手。直到手掌心沾满清羽的液体,这才想到要放了对方。 不过,也因着百里翼的报复实在是太狠了,在此之后,清羽都不敢与她共处一室。只要只剩两人待在一处,清羽必定躲她躲的远远的,十分警惕的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百里翼一靠近,她便像只被惊扰的小兽一般逃窜得远远的。 妻子就在身旁,却连一个拥抱都不能,这着实是令百里翼郁闷不已。好说歹说,声明自己不会再欺负她了,担心她狼性大发的清羽这才慢慢的靠过来,小心翼翼的窝进她怀里。那股子担惊受怕的劲,着实是让百里翼哭笑不得。 日子很快便到了上元。 今年的上元节,清羽总算是出了门。人来人往,花市灯如昼。距离约定足有五年的上元节中,清羽握着百里翼的手跟在她身边遍览风景。 百里翼戴着那年清羽看上的白狐面具,牵着脸上并无什么遮掩的清羽,好好的玩了一整晚,总算是圆了她的愿望。而今,百里翼答应清羽的事,除了白头偕老,基本都完成了。 转眼间,入了二月,随着暖春乍来,百里翼也紧罗密布的准备着将清羽带离此处。 二月,草长莺飞,逐渐明媚的阳光底下,天地间终于有了柔软的绿意。百里翼见清羽为了将商府一部分生意转手出去,一连忙了好几日,总算消停之后,便带着她到郊外的温泉山庄去散心。 可不曾想,出了城门,便遇上了沐宛风从京城返回驻地的队伍,两方相遇,作为平民的清羽,自然是让路在旁,让沐宛风先过的。 可沐宛风一挥手,让随军的士兵先入城,之余她一人骑着马站在官道上,站在清羽的马车前,对峙着。微风习习,摇曳着她盔帽上的翎羽,一人一马,寂然立在这天地间。良久,她脚下的马用蹄子不安的蹭着地面,仰头,狠狠地打了个响鼻,她这才拽紧了缰绳,沙哑的开口说道,“清羽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啊?” 她通红着眼,一张清丽俊俏的容颜看起来十分的憔悴。驾车的马夫见她这副模样,又想到前些时候商州城的流言,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僵直了背脊。 马车里,清羽仍旧是一脸淡然的端坐着。倒是一旁的百里翼见她如此,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朝着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女子躬身行礼道,“草民青池,参见大人。今日沐休,草民携妻,到温泉山庄游玩去。不知大人挡在前,是有何事?” 沐宛风将目光落在了百里翼身上。身穿青衣的青年人,有着比女子还要俊俏的容貌,她深深地看着这个人几眼,挑眉问道,“你就是她的夫君?” 百里翼自知她问的是谁,点头应道,“是的。” “好,好,好!”沐宛风一连说了三个好,如疯似痴,侧目,将目光牢牢的锁在了马车上,隔着一层车帘似乎要望穿帷幕,直直的看向梦中柔软又坚韧的女子,“本将军不曾想,不过是早一天返回了京城,便赶不上你定亲的时候,等回来,你便已成亲。到真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她的悲怆藏在眼中,自言自语道,“无论是今时还是昨日,我始终还是追不上你。也罢也罢……”说着,一甩马鞭,驾马从百里翼身边疾驰而过,惊起的尘烟滚滚,落在了百里翼身上。隔着滚滚红尘,百里翼望着那道纵马疾驰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马蹄声远,女子失魂落魄的歌声却从远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百里翼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竟觉得有些同情。不过,人间本多痴情种,得不到,爱不到,本就实属缘分,强求不得。若不是少年时自己遇到了清羽,换做自己立在沐宛风这个位置,只怕心伤并不会比她少。 只可惜啊,她并不是她的情敌们,故而她唏嘘之余还有些得意。至于吃醋什么的,倒是不用想太多。反正无论如何,她的妻子,从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人的,不是吗? 想着这件事,百里翼一撩衣摆,上了马车,领着清羽朝着温泉山庄走去。 这温泉山庄原本就是商家的产业,故而就算是热闹的沐休,此处仍然留有给清羽的地方。尚未入夜,百里翼领着清羽到了温泉池,给她按摩,慰劳她这几日的辛苦。 空荡的温泉池中,蒸腾的水汽里,两人皆是散了发,一席雪白的中衣,赤足立在温泉池旁。百里翼将清羽按倒在床榻之上,揉捏着她肩膀,轻声问,“这个力道还可以吗?” 她柔顺的长发垂下,时不时扫过清羽的面颊,撩得人心痒痒的。舒适的力道中,清羽点点头,半眯着眼享受着百里翼的伺候。 百里翼见她露出小猫一样慵懒的神情,不由得将力道改变,渐渐往下,两手掐着她的细腰,用柔软的掌心揉着她敏感的腰间,俯身,贴近她的耳朵,暧昧的吐气,“那这样呢,嗯?” 她的动作充满了□□的味道,清羽脸一红,赶忙起身,脱离了她的桎梏,朝着温泉池走去。百里翼见状,赶忙跟了上去,急急伸手,扯住清羽的衣服,一个用力,原本就松垮的衣服从肩膀处滑落了大半,露出了雪白晶莹的圆润双肩。 清羽瞪大了眼睛,赶忙抬手护在差点遮挡不住的胸前,扭头,嗔了百里翼一眼。黑色的长发如同锦缎,铺陈在雪白的胸口处,遮住了若隐若现的娇乳。她回头,流转的眼波中,藏着风情万种。 百里翼呼吸一滞,继而上前一步,挑眉笑道,“既然你已经脱了大半,终究是要脱完的,不如为妻的帮你如何?” 言罢,一个手快,刷的一下便将清羽的衣服全部拔了下来。柔软雪白的娇躯□□的出现在人前,只惹得原本就害羞的清羽红了脸,连忙夹住双腿,抱住□□的胸口转身跳入水汽蒸腾的温泉中,只余下一个雪白的残影给自己的妻子。 黑色柔亮的长发堪堪可以遮挡住臀部,百里翼望着那道娇小玲珑的身躯跳入浴池中,措不及防的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一脸。她凝眸,望着从水中渐渐探头的身影,望着晶莹的水珠从她圆润细腻的肩头滑落,痴痴的说道,“好美……” 似是听到她的叹息,泡在温泉水中的清羽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水珠,扭头,一手抱住了自己雪白丰盈的胸口,一手自温暖的水中抬起,一眨眼,冲百里翼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下来。 原先羞涩的人儿一旦主动起来,娇媚得几乎可以要了人命,百里翼抱着手臂,凝视着浴池里活色生香的妻子,幽深的眼底藏着狼一样的光芒。弯起唇角,她言道,“你在勾引我,嗯?” 不怕死的小妻子入了浴池是越发的胆大,竟然还游了过来,趴在浴池旁边,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沾着水雾的睫毛微颤。抬起因着触碰热水而变得粉嫩的纤手,清羽伸手,勾住了百里翼雪白的中衣裤脚,露出了一个勾人的笑容,轻咬唇瓣,怯怯的点了头。 百里翼俯视着这张清纯又勾人的脸,呼吸乱了。她屈膝,半跪在浴池旁边,伸手,勾住清羽的下巴,眯起眼睛说道,“很好,你今晚别想跑了。” 第62章 意缠绵 清羽因着对方的动作,被迫的仰起脑袋,一双清亮的眼,毫不畏惧的望着她。她抬手,牵住了百里翼的手,一步一步的在水里往后退,引着百里翼向前。百里翼松开她的手,直起腰,望着浴池里含苞待放的小妻子,嘴角扯了一抹笑,上前几步,顺着池边的台阶往下走,将身体渐渐没入温热的水中。 温热的水没过脚踝,膝盖,腰腹,一直到胸口处停住。百里翼穿着被打湿的中衣,走到了清羽的身边。 清羽看着来到跟前,长发被打湿一半的女子,抬手,勾住了她的脖颈,湿漉漉的娇躯贴了上去。百里翼低头,压住了清羽的唇,一用力,将她压倒在温热的水里。 哗啦一声,惊起的水花碎成了无数片。激荡的温水之下,百里翼揉着妻子柔软滑腻的腰肢,来回反复的□□着她的唇瓣。清羽无力的挣扎,伸出手,将百里翼身上的衣服拉扯下来。没一会,雪白的中衣从水底升起,紧接着,亵衣也飘荡了起来。 哗啦的一声中,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清羽冒出来水面,整个人攀着百里翼的身体细细的喘着气,脸上的绯色一片。 百里翼单手搂着清羽的腰,胸口有些剧烈的起伏着。她低头,吻住清羽雪白的额头,从她的面颊擦过,喘着气的时候,另一只空着的手放在清羽挺翘的雪臀上,反复的揉捏着。 不算凶狠的力道让清羽雪白的臀染上了粉色,清羽勾着百里翼的脖颈,攀咬着她精致的锁骨,发出了娇媚的轻哼声。 温热的舌咬过锁骨,引起了百里翼身上一个战栗。想起前段时间清羽压自己技巧,百里翼不敢大意,一手揽着清羽的腰背,一手从她的臀绕过,摩挲着柔软的腰腹,她一挺身,将清羽压在了光滑的浴池壁上。 身后是冰凉的池壁,身前是百里翼温热的躯体,清羽浸在温热的浴水中的躯体无力的攀着身前之人。 百里翼怕她凉着,很快,就用手隔开她与池壁的接触,让她靠着自己的手臂窝在自己怀里,无力的承受着自己的挑逗。她低头,细细的吻住了清羽柔嫩的肩膀,另一手,则是从腹部滑下,落在了她私密处。 右手食指中指分开,重重擦着清羽的花瓣而下,引得清羽颤抖了一下,不由得挺起了身子。胸前的红梅早就挺了起来,百里翼低头,用口含住了一朵红梅,用力的噬咬着。 温热的口腔包裹着肿胀的敏感点,带了点力道的噬咬有些疼,可麻痒的感觉却从胸口传到了清醒的大脑处,再一路往下,反馈到私密之地,化作源泉流了出来,很快,百里翼的双指摩擦到了不一样的温热液体。 察觉到她的身子已经湿了,百里翼含着她的娇乳反复吮吸,底下的手指也不停的来回摩挲着。阵阵快感蔓延到身体各处,清羽两手紧紧攀着百里翼的肩膀,仰起脑袋,有些难耐的仰起唇瓣。 细细的□□从鼻尖溢出,越来越多的快感累积让她不得不绷紧了身子。忽然,百里翼原本摩擦着花瓣的双指并拢,重重的夹了一下早就红肿的花蕾,经受这么一个刺激,清羽猛的绷紧了每一寸身子,放在百里翼肩头的手握紧,瞳孔微微放大,颤抖着泄了身子。 窝在百里翼怀里,她两手虚虚的搭在百里翼胸前,细细的喘着气。百里翼搂着她的腰,低头,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没有给她休息的机会。猝不及防的,两指一个并拢,猛的钻进了清羽的身体深处。 突如其来的进入让清羽身体一僵,反应过来之后,她伸出手用力的推着百里翼的肩膀,想要让她放在内里双指抽离她的身体。百里翼急急俯身,用力的含住了她的小舌,另一手按住她的臀部,把她的身体死死的按在自己怀里,停在她温热体内的双指慢慢的动了起来。 手臂的来回抽动带的水声哗啦啦的响,拍打温水的声音一如深夜时,百里翼用手指进入她时,静静抽动发出的*水声。清羽攀着百里翼的肩膀,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处,感受着百里翼用手指擦过她的敏感点,无力的喘着气,脸上一片绯红。 静谧的温泉池内,百里翼搂着怀里的妻子,温热的肌肤相触间,只觉得自己也是湿透了。放在清羽体内的双指稍微分开了一点,撑在她的穴口处缓缓的进入她的深处,她开口,沙哑的唤道,“羽儿,抱紧我。” 清羽咬着唇,更加用力的攀紧了百里翼的肩膀,双腿内侧用力的收缩,夹紧了百里翼的手指。穴口一缩一缩的夹着手指,百里翼将下巴担在清羽的肩膀上,俯身用力抱紧了她。放在她体内的手指借着粘液破开层层紧锁的内里,一次又一次的顶在了清羽的敏感点。 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面颊淌下,挂在了下巴上。随着百里翼激烈的运动,缓缓的滑落在清羽漂亮的背脊之上。百里翼的呼吸变得十分沉重,双指用力的擦过清羽的敏感点,在清羽越发用力的握紧她的肩膀时,一个抽手,将手指抽离了清羽的穴口,不再动作。 已经接近制高点的清羽因着她忽然的抽离不安的扭动着身体,小脸磨蹭着百里翼的面颊,祈求她让自己到达那个点。 百里翼抱着她,沾满粘液的手于水中抹在了她的腰侧,仔细的安抚着她因为*焚烧难以忍受的身体。她低头,吻了吻清羽的汗湿的额头,哄着她说道,“天冷,我们到岸上去。” 这么说着,搂着清羽打横抱起,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岸边。她抱着怀中粉嫩的娇躯上了岸,随手取过屏风上挂着的两件浴衣,一件披在自己身上,一件裹住了清羽的身体。 抱着清羽,朝着浴池里的房间走去。垂在发尾的水珠顺着背脊滴滴答答的濡湿了一地,百里翼一脚踢开房门,碰的一声又一脚关上,抱着清羽急急忙忙的走向了床边。 烧着地龙的房间十分的温暖,她下把将清羽压在床上,就这她湿漉漉的浴衣给她擦了身子,便把她塞进了被窝里。 胡乱的解开浴衣擦干净身上的输给,百里翼俯身,将清羽再一次的压在身下。 可因着刚才这么一打段,清羽身体里的火也灭了不少。见百里翼欺身过来,她裹着被子一滚,整个人都滚进了角落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怯生生的望着对方。 百里翼看她这般避闪的动作,眼睛一眯,□□着身体欺身向前,邪魅的笑道,“我说过,你今晚跑不了的。”言罢,长手一伸,将清羽从被窝里剥出来。 盈盈娇躯在她掌中瑟瑟发抖,百里翼用手掐着清羽纤细的腰身,将她一个用力,压倒在了床褥之间。 她让清羽趴在床上,自己却匍匐在她曲线优美的背部之上。伸手托住了她的腹部,将她的翘臀托高。百里翼让清羽跪在自己身前,让她用双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俯身,用左手握住了她柔嫩的娇乳,把吻落在了她曲线优美的背部上。 湿滑的舌头划过滑腻的肌肤,在背脊的凹陷处留下濡湿的痕迹。百里翼舔着清羽的背脊,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朵又一朵粉色的梅花,另一手,则是探到她的双腿之间,用力的摩擦着,沙哑的说道,“我记得,羽儿对这个姿势,反应是最大的。” 言罢,双指并拢,用力的挺进了清羽的身体深处。抓着被单的手一揪,清羽仰头,绷紧了背脊。 底下的来回的动作着,百里翼俯身,两唇舌落在清羽曲线优美的脖颈处,烙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在激烈碰撞发出的细微水声里,百里翼含着清羽的耳垂,充满□□的说道,“看,我才刚进去,你都湿透了。” 似是为了回应百里翼的话,清羽绷紧了身体,紧紧的咬着百里翼的手指,很快,低喘着,第二次泄了。 撑起的身子的手一送,清羽整个人都软趴趴的趴在床上,细细的喘着气。百里翼撑着身子,侧躺在清羽身旁,从旁揽着清羽的腰,伸手,将她翻过来,面对着自己。 许是折腾的太厉害了,看向百里翼坏笑的脸时,清羽那双清亮的眼染上了些许的哀怨。百里翼抬手,将沾满清羽液体的手指放在她的唇边,弯了嘴角,“刚开始你就不行了,这夜还那么漫长,可怎么办?”到时候,你会哭的吧? 百里翼这么恶劣的想着,伸手一揽,一个翻身,把清羽放在自己的身上。她让清羽趴在自己胸口,扶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腹部上,一手撑起自己身体,半坐起来,抬头,吻了吻充满她味道的唇,笑着道,“这回,得轮到我了。”言罢,伸手,抓住清羽的手,放在了唇边,一根一根的含过清羽纤细的手指,调笑道,“你害得我,都湿透了。” 清羽的脸,蹭的一下更红了。被百里翼含湿的手,随着她的动作往下,划过腹部,最后隐没在她同样湿透的内里。 夜正漫长,你来我往之后,百里翼从身后抱着清羽,再一次无情的钻进了她的体内。 第63章 恩怨了 【六十二章】 这厢,百里翼仍旧与新婚妻子浓情蜜意,那厢,商秋正在揪心的等着百里翼最后承诺的一件事情。 凉州城郊外的十里长亭中,商秋穿着素衣戴着斗篷,眺望着通往城中的官道,目露焦急。身后的影九见她频频眺望,开口,颇为恭敬的说道,“商姑娘,还有小半刻钟马车才能到呢,你先别急,人很快就回来了的。” 心神不在的商秋恍惚的点头,目光仍旧落在雾蒙蒙的官道上,没有离开。身后的暗卫见她如此,摇摇头,便也不再多言。 半刻钟后,一辆被细雨打湿的马车从湿漉漉的官道上摇晃的驶来。商秋眼前一亮,差点忍不住飞奔过去,幸而暗卫拉了她一把,这才止住了对方不明智的举动。 马车停在长亭边,驾马的人一抬头,朝着影九道,“时间不早了,快点上来,走吧。” 影九颔首,对着商秋道,“商姑娘快上车,要去宁州,这路,可不算远呢。” 商秋没动,只抬头,看向驾车的青年女子,道,“她在里面?” 驾车的影六点头,“那是自然,商姑娘进来一看便知道了,公子做事,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我信。”商秋点头,言罢,冒着细雨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时,看到躺在小榻上的金发女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细雨蒙蒙的三月天里,一辆马车在凉州城外的官道上慢悠悠的离开了。摇晃的车厢里,商秋抱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叶娜,抚摸着她柔软的金发,垂眸。那些惶惶不安的日子,在看到怀里这个人的时候都消散了。 脱离了宫墙,脱离了荣华,脱离了皇权,消失在众人面前的南夏公主商秋,开始了自己另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继瑞王府王妃去世之后,去了二月染上风寒的侧妃叶娜,也在三月初病逝了。至此,百里翼原本就单薄的后院便是更加的萧条。恐是因着去年的种种打击,自侧王妃去世之后,瑞王病了一场,一直到四月多才好了起来。 原本就关怀瑞王的皇帝也着急了起来,等到百里翼病好之后忙不迭的一道圣旨下去,将瑞王召回皇都。可瑞王新丧王妃,不忍稚子受累,又不想待在伤心之地,便请旨,携女入军,请求皇帝将她调到宁州,守护边境去了。 这番意思,倒是显得瑞王有些心灰意冷了。皇帝不好再强求她,只得允了。于是四月过后,十万轻羽骑迎来了他们新的主人,身上毫无军功的百里翼成为了这对兵马新的主帅,赤羽将军。 无论是朝堂,还是军方,对于这次认命都震惊了。只有狄龙大将军很淡定,还特意吩咐自己在轻羽骑的旧部多听一些百里翼的话。这才让百里翼接受军队,变得顺利一些。 无论朝堂上大臣们反对的折子递了多少,都被皇帝一一否决,到最后,百里翼顺利的得到了这批军队官方控制权。紧接着,一件让朝堂上震惊的大事,也来到了。 因着二月春祭推迟的处决,在百里翼的任命下去之后,很快就来了。原先权势煊赫的司徒一族,在炙手可热的新权贵姜邵阳的手下,满门抄斩。而罪名,正是令人唾弃的通敌叛国。 那一天,司徒家的血染红了午门的青石板,鲜艳的红比太阳还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商州赶过来的百里翼看着溅满地上的鲜血,不由得扬起嘴角,轻声的笑了出来。 这些人的血再红,又比得过那一年,死在午门里秦家上下,十八口人的血,还要红吗?又比得过,淹没自己母亲的那场大火还要红吗? 她闭起了眼睛,仰头,刺目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投下以前鲜红。咬紧牙关,握着拳头,良久,她才将眼底的暴戾狠狠地压下去。又站在邢台之下好一会,百里翼这才平复了思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她这是趁着清羽午休的时候偷偷走出来的,再不回去,清羽就该问人了。 从遥远的商州出发,一路游玩,到达黎州城之际已然在路上行驶月余。因着百里翼有事耽搁,而清羽也想见识一番这座养育了百里翼少年时的城池,故而在这里停留了两日。 借着友人邀约的借口,百里翼早晨出了门,看完了司徒一家满门抄斩的大戏之后,吐出心中一口郁结的百里翼,脚步轻快的回到了她们入住的客栈。 走到客房里,百里翼这才知道原来清羽想逛逛黎州城,就让安蓉做向导,带着护卫出去了。心情甚好的百里翼随口问了几句,晓得清羽没有隐忧,便拿了本诗集坐在床上随意翻着。 原想着清羽这一逛怕是要很久的,却不曾想,百里翼才翻了一会书,清羽便回来了。 看着跟在清羽身后,提着不少吃食进来的下人,百里翼一扬眉,笑道,“安姑姑带你去玩了?” 清羽点头,扬手,示意提着东西的下人退下,听着房门合起的声音后便端坐在桌前,冲百里翼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百里翼扬唇,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走到了清羽的身边,笑着问,“叫我过来干什么?” 但见清羽剥开一个盒子,露出了里面精致的各色点心。细白的手指捏住一颗点心,清羽抬手,递到百里翼唇边,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百里翼了然一笑,低头,含住了糕点,一口下去之后,点心酥香的气息弥漫了口腔,美味的感觉让她眼前一亮,赞叹道,“味道不错,你这是在食宝斋买的。” 这偌大的黎州城,味道如此别致的,也就那么一家食宝斋了。 清羽眼睛一亮,伸出手,将指尖落在了百里翼的掌心里,【食宝斋的。】 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成功分辨出来是哪家的糕点,百里翼颇为自得,伸手,捏了一枚糕点,喂到清羽口中,笑着问,“去了食宝斋,安姑姑是不是还带你去了楼外楼?” 清羽低头,就这百里翼手上的糕点咬了一小口,点头证实了百里翼的推测。 这小口吃东西的小模样,倒是有些像荣二家那个小丫头养着的花栗鼠,娇憨的惹人怜爱。百里翼眯起眼,将清羽啃了一口的糕点扔入自己口中,拍拍手,点着桌面上的东西颇为愉悦的问道,“看不出来啊,你这几年倒是被安姑姑养成了爱吃鬼。不过这几个地方的东西,小时候我母后倒是常常买来给我吃,你也喜欢,倒也是不奇怪。” 说罢,伸手,点了点清羽的鼻尖,一脸的宠溺。清羽摇摇头,没有否认她的说法,伸手,在她掌中写道,【你去哪了?不是去楼外楼吗?】 百里翼眉头一挑,笑道,“我说我今天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开口,原来是打着偷偷跟来的小心思啊。怎么,这才嫁给我不到半年,就跟别家的小娘子一般疑神疑鬼,要死死盯着自家的小郎君了。” 笑嘻嘻的伸手,去刮了刮清羽光滑的脸颊。清羽别过脸,耳根染上了粉色。百里翼见她轻咬着唇羞恼的模样,也不舍得逗她了,笑着道,“我没骗你,是去楼外楼了,只是见了朋友之后,又去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百里翼含笑,深藏在眼眸深处的是凛冽的恨意,只是开口时,却化成了风轻云淡,“一个坏人。” 不过,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清羽点点头,似是看出她有些不开心,伸手,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百里翼的手,而另一只手,却在百里翼掌中轻轻勾勒道,【那下午还要出去吗?】 百里翼点头,“要的,不过,你得跟我一起出去。”她望着清羽,眼眸深处含着水光。 清羽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直直的望着她,点头应承。 用了午饭之后,百里翼带着清羽跳上马车,就往黎州城深处的大山走去。同行的还有安蓉,以及清羽上午买回来的各色吃食。 马车顺着通往郊外的官道摇晃许久,终于在一个山岔路口改道,驶进了一条幽深的林中大道。穿过茂密的丛林,一片青草地豁然出现在眼前,马车顺着宽敞的草地驶向了尽头,停在了绿色的枫林前。 百里翼牵着清羽下了马车,提着东西走进了幽深的枫树林里。身后的安蓉还有护卫,跟在她们身后,沉默无言。 百里翼没有说话,只提着东西一直往前走。清羽跟在她身后,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穿过茂密的枝桠,一片空旷的地方陡然出现在枫林中,而密林中央,空旷的地上,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坟。 百里翼停下了脚步,牵着清羽立在坟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百里翼俯身,清除着坟墓旁边杂乱的青草,没一会,就将原本就十分赶紧的坟清理好了。 清羽跟在她身旁,帮着她整理好贡品,点燃蜡烛,插在坟前,又将香点燃,递到了百里翼手边,之后,便与她站在一排,恭敬的朝着坟墓鞠了三个躬。 百里翼俯身,与清羽一道将香插好,直起身子,凝视着墓碑上的字眼,这才轻声开口道,“娘亲,我来看你了。” 第6章 红楼洛梵 【第六章】名 用过了膳之后百里翼就由着护卫们护送到了王宫中。皇子们来的也早,见到百里翼也纷纷打招呼。奈何此时夫子也进了来,于是就打住了话头,开始向夫子问好然后上课。 夏朝对皇子和贵族公卿子弟的文武教育还是十分重视的,十四岁之前的皇子都得和夫子还有侍卫们学习。当然,公主还有各家的女公子们在十二岁之前也得和女夫子们学习。 上课的夫子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奈何皇子们实在是好动了一点。于是趁着夫子摇头晃脑的念书的时候,都私下里你踢我一脚你踩我一下玩闹了起来。 百里翼捧着书认真读着,却不妨有一团纸越到了他的面前。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去搜寻,却看到斜前方的五皇子朝他挤眉弄眼。他愣了一下,就看到了夫子正朝他们走来。于是不动声色的将纸团收到了袖口,想待会在看。 五皇子是夏帝最为宠爱的凝昭仪的儿子,名唤商洛。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是为三公主,只比他大了一岁。而五皇子一向又是和太子玩的很好的,因此在诸位皇子中身份也是极为尊贵的那一位。 寄人篱下,下人们总得为自家主子打算。所以百里翼能与五皇子这样的人物交好,他们也是非常乐意见到的。但实际上,也用不着百里翼去刻意做些什么,他这样沉静秀美的模样已引来夏朝皇子公主大臣儿子之类的勾搭。没办法,夏朝就是这么一个为美至上的国度。 其中,又以五皇子勾搭的最为勤快。而且五皇子又是个话唠,于是……好在百里翼是个不多话的人,于是在五皇子喋喋不休的时候,百里翼只要抽空应一声好,或者是是就可以了……反正,五皇子也会一直说下去。 夫子走了过去之后,百里翼才从袖口取出了那个纸团,摊开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皱巴巴的纸张上跳跃着五皇子龙飞凤舞的文字。百里翼很是艰难的看完了,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斜前方嘴巴开开合合貌似在读书却一个节奏都没有跟上的五皇子,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又是去酒楼啊…… 大夏的风气相对于华朝来说是比较开放的,未成年的男女白日里可以肆无忌惮的在街头玩闹和游走,男女大防一向都是不怎么看重的。而且,夏朝的女子还非常的能干,就以皇族的公主为例,现今握着夏朝实权的公主可就不止一人。皇族对于各皇子也是较为宽松,秉承着天子当亲民的祖训,大夏的皇子们没少游走街头。 这不,前几天沐休,皇子们就扯了百里翼到源州城外的楹山去美美的泡了一个温泉。要不是百里翼早晨让荣二赶早回府,昨天又得被他们扯了去胡闹了。 也不知道这些皇子们怎么就那么有精力,又是温泉又是酒楼,哎,天天赴宴会赴得比君王还要忙。而百里翼一向就是不晓得怎么拒绝的,下人们对于此类的事情更是喜闻乐见,于是百里翼也只能跟着夏朝的那些皇子们折腾来折腾去。 这不,这一下课,五皇子商洛就招呼了一群皇子还有王侯世子带上了小瑞王百里翼出了宫门。 繁华的街道上,侍卫们明里暗里的布置妥当,五皇子带着一对人行在前头,百里翼跟在队伍的后面,默默的前行。街上的叫卖不绝于耳,对于这个年少的公卿队伍他们只是扫了一眼,然后继续做生意。对于这个点出现那么多贵族子弟,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在源州城,这个点要是没有在街头见到这些衣著华丽的贵人们,才是真正的不对劲呢。 只是……这次他们来的地方,可有些不对劲啊……今天陪着百里翼的人照例是荣二郎,这一度让奶妈团表示非常的羡慕嫉妒恨。 荣二郎来到百里翼的身边,伸手扯了扯自家大王的衣袖。他家大王回头疑惑的看着他,他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的开口,“公子……咱们回去吧……” 百里翼一脸的不解,都来到了为啥不进去?而且,刚走的时候你又为啥不说…… “额……”荣二郎还没有额完呢,走在前方的五皇子就眼尖的看到了没有前进落在队伍后面的百里翼了,他连忙招呼,“瑞二哥,快点快点……” 百里翼无奈,只得撇下了荣二,跟了上去。荣二看到前方彩旗飘飘红灯摇摇甚是招摇的高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跺脚,狠了狠心就跟了上去……罢了罢了,总归,是要到这里来一趟的。有他看顾着,他家大王也吃不了亏。回到去,那几个也说不了他什么…… 于是整理衣冠,仔细的跟在他家大王的身后。一脸的警觉,防止他家大王吃大亏…… 诸位没有猜错,他们这一行人来到的,正是源州城最有名的风月之地,吟风楼……咳咳,也就是传说中的,你懂的~ 一群小屁孩来到这样的地方能做什么啊,除了听听曲子看看舞蹈貌似也不能做什么但是也不缺有些面皮厚的小公子伸手去调戏歌妓……可是,也只是口头上的而已…… 跟着一行人进来的百里翼在热情的被引到雅间看到那些穿的甚是朦胧的小姐跳着甚是暧昧的舞蹈之后,他才发觉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但一向面瘫惯的人很强大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面无表情的观赏着舞姬们妙曼的身姿端着手里的杯子,喝着茶…… 站在他身后的荣二一脸的肃穆,发出生人勿扰的气息…… 坐在百里翼身旁的五皇子一向都是很热情的,他见百里翼这幅面无表情的模样伸手捅了捅百里翼的胳膊肘,“瑞二哥,昨日你回府去了,没有来到这地方。我同你说,这里有个琴弹的相当好的歌妓,今日我们便带你来看看罢了……” 一旁的公子甲插话了,“瞅瞅,大王啊,五公子对你可是真的好。昨日你未同我们一起来,今日又唤着我们一道了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是呢是呢……” 瑞王仍旧冷着脸,道了声谢,便不再说话。门外有人引着那歌妓进来了,众人熄了话……不一会,悠扬的琴声便响了起来。的确是很动人的琴声…… 诸位公子们都在小声的交流着对这个歌妓的赞赏,显得非常有礼数。 难得动人的琴音,难得动人的歌姬。待到一曲终了之后,老鸨便引了那弹琴的女子进来。诸位公子年纪都不算大,但有些公子在家跟着自家的父兄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目光落在了那清丽女子的身躯上时难免就带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五皇子是众位之首,见到那女子施了礼之后便有些高兴的往百里翼那边靠拢,语气里还带着邀功的意味,“瑞二哥,这位便是那弹琴的洛梵小姐,如何?” 百里翼微微抬眼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似是比他大上那么一点,面容秀美,整个人都透着安静的味道。他抿了抿唇,低头饮酒,“甚好。” “瑞二哥喜欢就好。”他朝百里翼露出一口白牙,然后腾出自己的位置,招呼在一旁侯着的洛梵小姐过来,“来,洛梵小姐到这里来。” 百里翼皱了下眉,捏住了酒盏的手一紧,但也没有说什么。那女子应了声诺,然后坐在了五皇子原先的位置也就是百里翼的身旁。“打扰公子了。” 百里翼摇了摇头,“不会……” 周围的公子都将视线落在了他们那里,一时之间气氛安静的有心诡异。 五皇子来回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然后笑了笑,笑的天真烂漫。“瑞二哥来源州城都快有半年了,府上却连个风雅的人物都没有。这洛梵小姐人也好曲子弹得也好,而且还是个清倌。我们昨天见到她时就想着送她到你府上的,今日带你来看看。如果二哥你喜欢,那我们就出资将她买下来,年关也快到了,这就算是弟弟们送你的年礼,可好?” 侯在身后的荣二郎表示很头疼,五皇子您可真上心,这半年你都送了我家二公子多少东西了。一次比一次有新意,好了吧,这次直接送个人了。虽说十二岁的公子哥就算是大人了,可以定亲了纳媵妾可是我家公子还没满十二岁啊喂。我知道您老早熟但是你也不要这么早熟好不好,还有周围那些公子哥收起你们那些邪恶的眼神好吗我们公子纯洁着呢不要这样看好吗?! 百里翼默然,然后在众人泛着绿光的眼神之下,点了下头。这就,同意了……好吧,带回去,不过是多了想口吃饭而已,反正又不是吃他们家的饭而是五皇子家的饭,荣二表示很淡定的接受了。 于是,该吃吃该喝喝,洛梵小姐就这么从一清倌成为了瑞王府上的第一名歌姬。 五皇子很高兴,因为他又送了一件礼物给瑞二哥,瑞二哥也接受了。代表着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于是喝的很尽兴在各自的家奴的搀扶中许下明天见的约定之后欢快的踏着晚风回家去了。 荣二跟在自家大王身后,默默的看了一眼她大王身旁总是落下一步怀抱弦琴的妹纸,然后望天欲要长叹。他家大王今日是要桃花开的节奏吗?昨天捡到一个妹纸今天又被迫捡到一个妹纸,真是……哎…… 百里翼将手畏缩进了宽大的大氅里,厚重的靴子在铺满雪的楼门前踩出了浅浅的痕迹。身后的高楼居高临下的将一片火红的光影打在了鞋面。红色的光影,惨白的雪地。没有星没有月的夜晚,只有空空的道路两旁那些人家从窗纱泻出来的微弱灯光,以及马车旁的灯火,还有在荣二手中那只在寒风中颤抖着身躯的灯笼照耀着前行。 待到回了府,百里翼下了车径直入门,对身后人不管不顾。荣二提着灯笼看着自家主子微微有些急促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朝还在马车上的洛梵伸出手,“洛梵姑娘,到了,下来吧。” 洛梵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放在了他手上。有些粗糙的手掌一片冰凉,她借着荣二手臂的力量下马车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男子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他说,“姑娘,大王是个心善的。虽然年岁尚小,但你在这王府也不用担忧。进了这门,只管放心就是了。” 他说,只管放心就是了。于是奇迹般的,这一路的微微不安,就那么消散了。 许多年之后,她问那个总是不言不语却能开解人心的灵慧女子为何会看上一个那么别扭的人的时候,那女子只用笔蘸了墨,笔锋浅浅勾勒一个字,“安”。 是的,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能让你心安。 第26章 序幕之章 【二十六章】 命人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商洛送回王府中,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百里翼陡然生出了束手束脚的感觉来。自端阳过后,各方势力对她的压迫是越来越大了。边境刚取上几场大捷,朝堂里又是一场风云变幻。 她那刚解除禁令的大哥被父亲委以重任,在北华皇庭混得风生水起。三弟前些时候又刚大婚,各位弟弟妹妹都被安置得非常妥当,只她一人被埋在这烟雨朦胧的源州城里做个令人艳羡的风流皇子。 一个名义上的质子混成这样也是必然的了,在别的国家长大的人回到国中那群老臣能让她有什么作为吗?除非她兄弟全部死绝了她才有可能爬上那个位置吧?!北华的御史迟迟不上书请求陛下给她指亲,想来也是那些贵族们的意思。当然,里面还有一部分她父亲的缘由,她那位做皇帝的父亲可是明明白白知道她身份的人,又怎么能够容忍这个皇家所不齿的秘密外露呢? 她很明白,非常清晰的明白,若不是忌惮母亲留下来的身后势力以及朝中那些曾经追随母亲的旧部,她父亲估计早就掐死她了。 呵,将她送到华夏,那群人就会一直跟着她然后脱离了权势中心吗?他以为她仅仅只是心甘情愿的坐拥一方财富吗?仅仅以为那触摸不到的位置只是她的肖想吗?那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好歹,她的身上还留着一半秦家的血,那个用苍狼作为图腾的氏族的子孙哪里是这么心甘情愿任由人摆布的人,更何况,她来这里的那一年已然十二。 她不是她的母亲,只是想扶持出一个贤明的帝王,她要的,是这天下。她要这九州,尽数掌握在她的手心里,所到之处,再无人可以阻挡她的羽翼。她要这天下,匍匐在她的铁蹄之下,每一寸践踏过的土地,再也没人说不。她要的,是一登高九州尽揽,她要的,是一望眼海清河晏! 这样,她才可以如同她母亲说的一般,自由自在的翱翔在这片天空之下。自由是什么,她的父亲用贴一般的事实告诉她: 自由,是绝对的权利,只有你强大到极点的时候,你才可以肆无忌惮。只有你可以让天下人都为你战栗的时候,你才有绝对的空间去遨游。无人能够反对你无人可以阻挡你,你,就是世界的王。 百里翼坐在马车里,身体随着车轮的滚动轻微的摇摆。她闭着眼,眼底的暴厉被尽数遮去。在她的十七年里,对于自由的理解一直如此,残暴的如同一位嗜血的君王。 只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她所谓的自由是用多少白骨堆砌而成的,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怀着信念的人,做的事总比人要好很多,可是这信念若是站错了地方,那会酿成什么的后果呢。 历史的车轮在缓缓的滚动,转眼,又是一个风起云涌的轮回。 车子驶到王府的时候,百里翼已然散去眼底的暴厉,毕竟清羽还小,总不能吓到她。因为最近自己在北华朝堂的势力被打压得太厉害而有些懊恼的百里翼在看到近在咫尺的寝殿的时候稍稍松了一口气,脚步也下意识的放快了些,只希望能见着那个自出门开始就心心念念的人。 绕过屏风,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倚在床头听安侍女说着话,唇角就止不住轻扬了起来。看起来,是好了不少,都能坐起来了,想来也不会疼了。安侍女见她走了进来,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带着一群侍女朝她行礼,微微躬身,“公子安。” 百里翼一摆手,示意免礼,然后开口吩咐底的侍女们,“备水,沐浴。备食,用膳。”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沾着商洛身上的酒气多少让人难受了一点,更何况,清羽也醒来了,想来一整天她也没有进食多少,趁着她精神足怎么也得陪她吃上一点。 安侍女是陪在她身边多年的老人了,又是奶妈团得力奶妈之一,也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就应了诺。百里翼只看了一眼坐在床头的清羽,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转瞬即逝,彼此心思俱明了。也没多做耽搁,还没有与清羽说上一句话的百里翼就去沐浴了,待到沐浴出来的时候,膳食已然备好,清羽也坐在桌上等她过来了。 刚沐过浴,百里翼丝毫不在乎自己松松挽发只穿着中衣的模样有多么的**,也丝毫不管在一旁的侍女是如何的烫着耳朵低着头的害羞,只自顾自的走到清羽的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清羽收到了惊讶,慌里慌张的扯住了百里翼的衣襟,待到闻到身上人的清香时才安心下来。百里翼将她放在膝盖上,也不问她要吃什么,只将她平时爱的那几样仔细的喂给她,待到清羽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自己才开始动手吃。 清羽坐在百里翼的大腿上,腰身被她半揽住,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比得了风寒还要烫。抱着她的那个人,是她最欢喜的,她的气息在耳边喷洒,烫得她耳朵都红了一片。她的长发略过她□□出来的洁白脖颈,撩得人心痒痒的…… 好不容易等百里翼吃完了,清羽也差不多成为一只煮熟恶螃蟹了。原本今早发生的事就足够让她害羞了,加上回来之后百里翼又如此亲密的对待她,她更加是羞涩到没边了。 吃完饭的百里翼将她抱回到床上,见她这幅粉颊扑扑,眼眸如漾春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俯身,用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眉目里都是轻佻的笑意,“害羞了?” 清羽望着她抿了抿唇,然后点了点头。见她回应得这么大方,百里翼倒是没有欺负她的念头了。“嗯,一会我给你念书怎么样?九州述异志?” 清羽点点头,青色的帐子里身穿白衣的少女粉着面颊,一双眸子如同盛了一汪泉水,看的百里翼心里又是一动,忍不住低头轻啄了她挺翘的琼鼻。她知道清羽还小,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一举一动都如此勾魂夺魄,她又如何能忍?更何况,十二岁已经是可以嫁人了吧,她这般动作也委实算不上过分。大概,算不上过分,大概吧…… 她命人从书房里取了书过来,然后坐在床边念给清羽听。左右的侍女都被她退下了,点着檀木香的房间里,只有百里翼清朗温润的嗓音在回想。她一个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就好是书里写的那种给精怪们勾引到破庙里的大家公子一般,一般的温润如玉。 如果她也是个精怪,她也要勾引她。清羽想,红着脸盯着百里翼手上的书,随着她清朗的嗓音进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入寝的时候,清羽微微有些难受,平躺着身子是不是伸展一下身子。她将手放在腹部,望着床顶。屋里的灯已然黑了,放下床帘的床里没有一丝光,眼前案得可怕。 突然,有只温热的手从身后覆盖在她的腹部上,轻轻的揉动着,缓解了那份难以说明的难受。 “还疼不疼?”百里翼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传来,慵懒的嗓音带着还没有睡醒的倦意。黑夜里,清羽做不了动作给她看,只得伸手摸到她放在她头上方的手,然后用指尖在她温暖的掌心上微微勾勒着, 【不疼】有你在,怎么都不会疼。 “嗯,我帮你揉揉,明日让他们将暖壶送来,多少也能让你在夜间舒服一些,是我疏忽了。”百里翼哪里不懂她的安慰,手底下的动作没停,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仔细的安抚着。掌心贴着怀里人滑腻的肌肤,这触感舒服得让人谓叹。 清羽用头顶蹭了蹭她的下巴,软软的撒娇。百里翼轻笑了一下,胸腔的震动从贴近的背脊传来,那种感觉安定的让人留恋。“我家清羽长大了呢,之后就是个大姑娘了。会长高,会长得更加好看,身子会越来越圆润,嗓音会越来越俏丽,会……”百里翼探身,贴近了清羽的耳朵,低声到,“成为我的妻……” 成为……我的妻…… 这句话,在黑夜里沉沉的落在了清羽的心间,牢牢的记住了一辈子。 不是不知道,外面的风起云涌,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即将要做什么,不是不知道……就算,不在意,就算不在乎,可一样还是会担忧。毕竟,她还那么年幼,年幼到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从现在起,有这句话就够了……百里翼的妻,不是摆在王府正堂的青花,她要的是一个能与她并肩的人。她名清羽,自是了翼,五年十年二十年,她总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她身边…… 清羽伸出手,放在了百里翼的掌心,摊开了五指,与她十指相扣。她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都是被人抛弃了的人啊,除了拥紧对方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八月,金秋时节,南夏今上指婚于六公主,至此,关于百里翼的流言稍稍停歇。 次年二月,又见大雪,溯北蛮族铁蹄掠下中原,九州各国备军代战,至此,那些隐藏在繁华灯火底下的幽暗腐朽,慢慢的浮现了出来…… 第27章 风云再起 【二十七章】 华宇帝十八年冬,大雪漫天覆盖了整个源州城。自前年蛮族南下入侵大夏之后,大夏的边境颇为不宁静。今年年初好不容易和溯北蛮族签下盟约了结了战事,今年五月朔州青州又发了洪水,加上云州的地震,这*天灾的可是让人好生折腾了一番。原本就因为战事而吃紧的南夏国库也就越发的紧张了起来,而这一到冬月的大雪就好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让原本就亏空的国库是彻底的填不满了。 “通州,济州,两州雪灾,这一次,哎……日子可是不好过了!”林大主蒲捏着百里翼方才递给他的信报,一双眉头皱得都展不开了。 “哼,这还是十天前的消息,运往通州的赈粮被截,而今仍只闻今上大怒,让太子彻查,查了十天。嘿嘿……这事情只怕是不了了之了。”赵大郎围着火盆搓了搓手,刚毅的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娘的,这雪是没完没了了,这还是初冬呢就成这个样子,若是如此再来半个月,来年的庄稼就不用收成了。”他啐了一口,语气里是北华汉子惯有的豪迈与毫无顾忌。 “说什么浑话呢,才让你回北华两年这一口一个娘的,倒是把跟在公子身旁几年学的礼仪有全都送了去,你这个赵大!”林安大主蒲一听他那个北华腔调一瞪眼,又要开始训斥了。 “好了,赵子敬你就别触林大郎的霉头了,他这会可正忧心着呢。”去年刚与落樊姑娘成了亲的荣二郎一脸的乐呵呵,又跑出来当和事老。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么,他这么一开口,倒是让林安不好开腔了,拢了拢自己缩在长袖里的手,收了收绷紧的面皮,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样子怂在了角落里,那神情,啧啧。 不算大的房间里,只有四个人呆在这里。这是瑞王府后院小街一个房间里的密室,向来都是百里翼和奶妈们开会的地方。大前年的端阳节过后,百里翼就将母亲留给她的元老们慢慢的换了一批,运用新人,一步一步的开始谋划算计。折腾了几年,也算是有了成效。如今留在源州城里的只有四人,其他人都被她遣回了各自的主子那里去,就连她的老师程蒙先生也不意外。 安侍女也是留在源州城的几人之一,她看着屋子里面的三个男人,伸手取过炉子旁的火钳,拨开那盆炉火,让周围温度更高一些,“这雪下的倒是及时,几位就别操心了,尽管按着公子说的去做便是了。”温柔清雅的音色在干燥的屋里里响起,脑袋里那根被烧的不清不楚的弦就这么松了一下。 赵子敬听到这里,不由得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难不成公子真要尚那南夏的七公主,那……” “这么糊涂的事情你都做不出来更何况是公子,等等吧,再等等就有了答案了。”林安将那张纸投入了火盆里,火势汹涌的席卷了那张薄弱的纸,一瞬间就只剩下灰烬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窝在火盆里。 荣二望着那张纸不吭声,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他去年与落樊成了亲之后,他开腔的机会就不多了。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一旦谈及百里翼的事情他们总不能多说一些,因为那个人现在所做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去议论了。 毕竟,他们是奶妈,不能够左右一个成了年的孩子的思想。 四下皆寂,在奶妈团的几人窝在冰冷的屋子里运作棋盘时,故事中心的主角百里翼正窝在温柔乡里醉的迷蒙。 炉火在屋子里的东西两处烧的火旺,屋子内的严寒被尽数驱逐了出去。百里翼穿着中衣依靠在床头,翻着侍官们为她寻来的话本子看的口干舌燥。 自入冬以来,瑞王府便是越加的萧条了。半月前今上罢了她的职之后她便日日窝在殿内足不出户,因此身上的檀木香气便是更加的浓郁了。 清羽刚踏进屋子闻到那股浓郁的檀木香气时,精致的眉宇就这么蹙了起来。待跪坐在地上的侍女们将她身上火红色的狐皮大氅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时,她吩咐人将两边的窗子打开之后才越过屏风进到寝殿内。一越屏风,见到那个分开半日的人时皱着的眉宇就这么松了下来。 似有所感一般,她才跨了一步,百里翼便从书中抬起头来,见是她,两道如远山的眉便飞扬了起来。百里翼靠在床头冲她招了招手,神色安然,“过来。” 那语气里的宠溺让原本想要唠叨她一会的清羽瞬间就没了脾气,听了她的话走到床边,刚及床沿刘被人揽了腰身,鞋子被迅速的脱下来,抱到了床上。 百里翼揽着长开了的少女,将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之上,一手扯过刚刚自己盖着的被子,一把覆了上去。柔软的少女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带着她身上的寒气也被百里翼裹了进去。 从屋外带进来的寒气从少女的身上袭击了百里翼的心口,让她止不住的打了个寒战。她伸手,握住了少女的手,如同屋檐上冰凌的触感使得她眉头一挑,“怎的如此冷,出门的时候不是带了暖炉吗?难道是七公主那里没有炉火不成,如此这般冻着我的人,下次定不让你出门了。” 她半是怜惜半是斥责,如此,清羽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酸味。清羽窝在她怀里,一双手被她牢牢的握着,整个人被她固定得动弹不得。百里翼像只暖炉一般紧紧煨烫着她,那种温度密密绵绵的缠绕在心口,身体的冰凉都被一点一点焐暖了起来。她安心的窝在她怀里,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弯成了月牙,仰着脖子望着对方漆黑如墨的瞳孔笑的潋艳。 她这一笑,倒是让一直低头望着她的百里翼心跳漏了半拍。她盯着这个娇俏的小人,颇有气势的瞪了一眼,“身上冰的和屋檐的冰凌一样,来人,备水!”说罢,双手便摸到了对方的腰带。 对此已然见怪不怪的侍女们低着头捂着嘴巴嗤嗤的笑了一下,彼此对望了一眼,称了诺便领命下去。 虽则这几年百里翼收到南夏这边的监管是越来越大了,可明面上她仍旧是南夏今上最为恩宠的一位主。就算如今处在半软禁的状态,也不是人能够怠慢的。更何况这两年百里翼府上的那些人送来婢子们都被他遣了出去,或是让其还了自由身,她在王府里的口碑是越来越好了。当然,加之前年秦王商洛去济州入了军之后,她去风月次数也少了很多,这风评也好上了不少。 毕竟,风流人物,一代胜过一代嘛。如此一来,名声没有彻底败坏的百里翼是日渐好了起来,如今说起她来反而有了几分温和有礼的评价。就连那些各家彪悍的女公子也对她高看了几分,甚至觉得嫁给这个人也是挺好的。当然,后半部分来源于对清羽的恩宠,毕竟这年头甜宠什么的还是比较受各家女公子欢迎的啊。 种种缘由加起来,瑞王府的侍女更是越来越欢喜能伺候这两位了,做事也更加积极了一些。 百里翼见那些侍女忙不迭的去准备东西,一挑眉,长指一掀,放在清羽腰间的手就将她的外衫除去,连带着腰带也脱了下来。这番动作,倒是让清羽又羞红了脸。忙不迭的,刚刚有些回暖却仍凉凉的小手覆盖在了百里翼的手背上,试图止住了她的动作。 手被人摁在腰间动作不得,百里翼低头一看,看着小人粉嫩泛红的耳垂,低低的笑出了声。“怎么,不给?”她的手放在了清羽的腰间,掌心贴着平坦的腹部,缓缓的在清羽小手的压制下来到了她的背部,掌心在她的腰间后背施力,这么一用力,那小小的人儿便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胸口。她倾身,在那通红滴血一般的耳垂上轻轻的呵了一口气,“若是我要,你给不给?” 怀里的人一听她的话,连忙从她的怀里挑了出来,摁着腰间散乱的衣带,赤足落在了白色的虎皮毯上。清羽咬着粉嫩的唇瓣,一双含水的眼眸瞪着百里翼,这人…… 自她过了十三岁生辰之后,这人在她面前就没有个正经的模样,当真是让人觉得可恶至极! 百里翼瞧着她这幅受了欺凌后的模样,手捶着床哈哈大笑了起来。众侍女瞧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哎呦,这哪里还是那个夜御数女的风流大王啊,分明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公子哥模样嘛。 大王您这么恶劣的逗弄清羽公子的模样,可不能更加纯情了,话说您那高超的*手段呢手段呢?!所以说以前那些传言果然是骗人的吧,其实人瑞王真心是纯情小处男吧……侍女们低着头,默默吐着槽。 她这种恶劣的行为,让清羽恨的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轻哼了一声,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便站在床边瞪着她了。 百里翼笑了一会,只觉得这心里埋了一天的郁结也散了不少,她伸手,摸了摸对方回暖的手,柔声道,“还是快些去沐浴吧,累了一天了,待会陪我用了膳刘休息,可好?” 她这种温柔体贴的语气让清羽一下也柔了心肠,本就没有生气的人又想到今日又将她扔在府里呆了一天,于是就有了疼惜的味道。反握住对方的手,轻轻的点了点头,在她温热厚实的掌心轻轻的划到, 【等我】 “好。”百里翼柔和的望着她,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似要滴出水来。清羽看着她的神情,轻笑,而后转身迈入西侧屏风之中。 原本含笑的百里翼,在她转身之后,望着那热气蒸腾的屏风上缘,一下子就冷了眸子。笑还在脸上,只是眸子却含了些许的深沉…… 她被今上软禁了许久,而今却是要清羽为她谋划了,时局是越来越乱…… 通州,济州,沧州……三分之一的九州大陆被雪灾覆盖…… 北华与羌胡历时七年的战争结束,冬天一开始,羌胡就派遣使者来定了和约,而今,那羌胡公主得马车也快要驶进北华国境了吧…… 南夏……呵,正是新老交替的多事之秋啊…… 她望着那处屏风,靠在床头,轻笑了一下。 无论如何,只要保证这个人都在不就好了吗? 第28章 暗潮汹涌 【二十八章】 通州劫粮的事情还没有个水落石出呢,那边难民暴动就起了。赵大郎这回可是猜错了,这还不用半个月呢,南夏的边疆又开始乱了起来。 南夏朝堂上吵的风云变色的时候,百里翼捏着从边境传回来的消息难得的喜上眉梢。呵,好家伙,虽说暴动得最为厉害的是济州,可暴动却是在沧州济州与北华三地交境的岳中城开始的,这地方三不管,倒不知道该是哪地出兵去收拾了。 自岳中城始,三地皆有难民暴动,因着大雪封路而断了粮食的难民们在这四州内掀起了风暴,这个冬天变得越加的难熬了。 “夏朝边境四县的县令都被难民们赶出来县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都能将夏朝训练有素的士兵挡在城外彻底占有一城,这南夏朝的兵士果真不怎么样嘛。”赵九嘿嘿一笑,相当的不怀好意。 百里翼眯着眼睛看他,不理会他的调侃,“你且说说,此事是何人所为。” 难得的,那精壮的中年汉子没有露出屠夫的气势,反倒是摸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大将军刚刚回京述职,就算有所布置也不会闹出如此动静,更何况文先生一向用的是阳谋,绝不会给大将军出这种主意,所以不是他。两国国君兼沧州段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犯这种糊涂的,那三个老狐狸……”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摸着下巴嗤笑一声,“哼,家国天下家国天下,这三人是绝对不会拿百姓开玩笑而辱了自个名声的。至于南夏的北定王,一向是野心勃勃,此事有可能是他所为。” 百里翼坐在太师椅上,裹着厚厚的大氅,长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她看向一旁拧着眉不说话的林安,问,“林公,你认为呢。” “此事,绝对不止是那么简单。在三不管的地方暴动,南夏北华沧州三地的军队无论那一方都不适合出面介入的。若是一方动,那八方皆动。三家对于这岳中城皆是垂涎已久,如此一来便免不了兵祸血光的。若是出兵,那北定王的兵马离此城最近,必然是他被遣过去。而北华那边,则是尉迟将军压境,至于沧州,那段正淳的名字公子您也是听过的。”说到此处,他抬了抬头,似要看清百里翼的反应。 百里翼点头,一抬手,“说下去。” “这三人都是威名赫赫的一地霸主,能力不相上下。可北定王世居边境,布置诸多,打起来必然是他得了岳中城。”林安沉声说出了结论,抿唇又继续言到,“北定王得了岳中城,南夏这里便是要派人去接管的。您也晓得,南夏太子明年就要登基,若是接替岳中城时出了问题,老皇帝也有借口……削了北定王!” “这还仅仅只是猜测,总之,岳中城大乱是必然的。”林安说完了话,静等百里翼发言。 百里翼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屋子里的檀香气浓郁的让人睁不开眼睛,“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啊,这群老狐狸一个把一个吃死,每一步都布满他们的棋子……哎,吾倒是也想分一杯羹呢。” “这……”赵子敬和林安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对了……”百里翼抬头望向林安,漆黑的瞳孔如夜一般鬼魅,“清羽那边的护卫可布置好了?” “布置妥当了。”林安躬着身体,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过两日便是她要与七公主带着南夏一群女公子在揽月阁义卖筹资的日子,场面必然有些控制不了,还得仔细注意些。”百里翼仔细的叮嘱,以防有个万一。 林安一听她这话,哑然失笑,“公子说的是,那日我会遣些暗卫随在清羽公子身边的,必然不会让她受到惊吓。” 百里翼闻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清羽年岁见长,到了十四岁年纪的时候已然是全源州城公子哥们的梦中情人了,就连一向正直的秦御史见着她也不免有了几分神魂颠倒的味道。如此一来,爱慕者众多的清羽难免不会遇上心思极狂的人,就好像今年端午节的时候,若不是百里翼护在她身边,她就要被那些心思不轨的公子给侵犯了。 这种行为,当真是让人心生杀意。筹资那天,揽月阁鱼龙混杂,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她一个小小质子的宠姬,若是出了什么事百里翼就算要追究也不能做太大动静,今时不同往日,失去南夏诸位皇子的看顾被父兄遗弃在此处的百里翼可没有人再为她鞍前马后了,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着呢。 “揽月阁筹资过后,将米粮送过去,通州那边的灾情也可暂缓一些。”百里翼长指夹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鬓发,沉声道。她将发丝缓缓的捋到了发未处,猛的抬眼嗤笑,“仅是通州安还不够,我要让这天下都安定,各家的打算都一场空!” 她笑,如墨的眼眸里迸发出如狼似虎的光芒,好像黑夜里窥视猎物的黑豹,暗藏的嗜血让人心惊。“三家皆争岳中城,可我要让这三家,一家都吃不到!” 林安与赵子敬对望了一眼,立马错开视线低头拱手,“公子英明!” “林公,用魑魅飞书回北华,让三娘在揽月阁筹资之后效仿清羽,给岳中城筹资。另,左少卿上书陛下,求兵士将这批筹粮送到岳中城!记得程蒙老师,是在镇南军中吧……”百里翼轻轻瞥了林安一眼,这其中的话语不言而喻。 “奴婢明白!”林安拱手,一脸喜色。 “赵公,十日之内将源州城中选好的掌事们的家眷送到黎州城,安排好人接应,这些人,是时候该回去了。”她看向赵子敬,又下了一个命令。 赵子敬点头,沉声应到,“诺。”他被召回源州城中,就是为了此事。百里翼无论如何都是北华的皇子,当初作为质子来到南夏,母亲给她留下的地下势力大部分都被奶妈们转移到了南夏。虽然这几年百里翼着手在北华布局,可除了原本就雄厚的财力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比不过南夏的。而今要回北华,自然是要将原本带出来的大部分北华人都带回去的。 毕竟那里才是根。 “再等三个月,就能回去了。”说完了这些事情,百里翼轻声叹道。 待百里翼布置好一切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林安带着赵子敬大摇大摆的从王府正门出去,反正赵大郎易了容,装成酒楼的管事,王府里再多的眼线也不会有空注意到这个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而今各家都在瑞王府里面布局,明里暗里都在试探这个北华质子的心思。 北华那边,太子迟迟立不下来,百里翼原本就是中宫嫡子,于情于理那位置都该是她的。加之前月与羌胡打了七年的丈还将先帝丢失的三座城池占回来的狄龙将军回黎州城述了职,百里翼的赢面大了更加多。 当年狄龙将军在金殿上与自己父亲割袍断义为了蓝颜远走边疆的事情,贵族们有哪个不知道的。而那蓝颜恰好就是百里翼唯一的舅舅,北华皇后秦岚唯一的弟弟,秦陌。这么算来,狄龙将军便是百里翼的舅娘或者是姨丈了。狄龙将军对秦陌也是个痴心的,这么些年从来没有拈花惹草,就算没有子嗣也丝毫不在乎,那一心一意的模样当真是让九州各家的女公子们伤透了心。 如此,若是那王座之争,这个手握北华一半兵权的男人必然是要站在百里翼那里的了。 虽则大皇子与三皇子在北华皇帝身边经营多年,有了狄龙将军的威势,百里翼在朝堂上的呼声也不会比他们低到哪里去。她自己甚至就能肯定,只要她能回到黎州城经营数年,这两人绝对没有翻身的余地。那个位置,迟早都是她的! 可是回去,谈何容易。 她的亲生父亲华宇帝百里宏是晓得她真实性别的,原本就是打算将她扔在南夏养废了的。若不是母亲昔年的下属尽职照料,早在北华宫中的时候她就被人践踏至死。对于这个父亲,她心里是有恨的,也因此,十三岁那一年她毫不犹豫喝下了那一碗断了后路的药。而今她要回去争夺皇权,第一个要弄死她的便是她那个父亲。为了掩盖耻辱为了能够让皇子们在棋盘里杀出一个王者,百里宏是绝对不会让这个能影响他棋局的女儿回到北华来的。 而南夏的今上,则是在她身上压下了赌注。想一手将她扶上王座,让那个两国永以为好的契约再延长五十年。当然,也不是没有条件的,联姻,是保持一份盟约能够拥有效力的最好手段。七公主商秋年近二十了,却仍旧迟迟没有嫁人,明眼人都看的出南夏皇帝是什么意思。而今羌胡的公主又去了黎州城,黎州城中还没有成婚的成年皇子只有百里翼,这么一来…… 南夏皇帝逼婚的手段是越来越猛烈了……对她的禁锢也是越来越重了……若是再待下去,她可没有功成身退的自信。 想到这里,百里翼阖了眼,靠在书房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房里面点着檀木香,那浓郁的香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似是累极了一般,窝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的。脑海里的事情纷杂的扑了上来,每一步的算计都得好生布置,实在是累的慌。 安侍女从书房外进来,一见她这幅模样,心里面咯噔一下,赶忙的走到了百里翼身旁。这么冷的天就在太师椅上闭了眼睛睡,就算是屋子里的炉火够旺,也是极为不妥的。一向担忧百里翼身体的安侍女,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轻声唤她,“公子,公子。” 如同以往一般,百里翼很快的就清醒了。只是这一次,那眼底的青影却是如此的深沉,让看的人都觉得累极了。 第10章 五年春风 【第十章】五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五载匆匆。转眼,又是一年新草绿。 城西的折枝楼是源州城内最有名的英雄冢,销金窟。但凡是南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喜欢进这里喝上几杯酒为了一个貌美的歌妓一掷千金。然后酿下一段佳话,传颂于世。就好像到处醉倒在花街柳巷风月之地的柳三郎那样,留下了雅致的风流史名。 当然,五公子商洛也是想这么做的,可是奈何他父亲的御史实在是看不惯他的行为。用那个胡子修剪整齐,衣冠笔挺,整个透出浩然正气的美青年御史的话来说就是,大王的行为可谓是有辱斯文,实在是羞煞我大夏皇庭。 于是乎今晨的朝会,御史大叔又参了他一本。弄得五公子,哦不,如今已经开了府的秦王,相当的郁闷。于是在整个香艳的舞蹈中,他一直保持着拖着腮帮子用手戳碗的姿势。 “哎……”如今已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万千深闺梦里人的秦王悠悠一叹,叹的那叫一个哀怨婉转。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锦衣公子则是抿了一口清酒,目光挪到他那里,开口的时候,清澈的流水之音便泻了出来,“怎么?” 四下的人都将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虽然歌舞仍旧在继续,但是看的人却没有了注意力。显然,这歌舞,还没有首席的那两个人好看。 美少年秦王商洛拖着下巴往说话的那人一转,脸贴着桌面视线就望向了他,“瑞二哥,我还是乐意听你说话。你说话可比这楼里的姑娘唱曲子的声音好多了,哪像那个御史啊。他一说话,准没有好话,聒噪。” 他身旁坐的正是百里翼,身穿着白色的王爷锦服,用红色的发带束着发。身体笔挺的坐在那里,整个人显得很柔弱,却有似修竹一般的挺拔。这几年来,他是长得越来越美貌了。如果不是那比秦王商洛还要高上一点的身高,以及那一身不弱于人的武艺,还有从他王府西厢揽月阁处夜夜传来的丝竹声,南夏王朝的贵族们该怀疑他们接来的是个公 主而不是个亲王了。 好在,在南夏也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男子,比他还娇媚的男子多了去了。就比如先帝宠幸的灵犀公子。当年可是风华绝代了整个源州城啊,听人说只要是见过他的人无一不拜倒在他长衫之下的。显然,如今的百里翼也有这个趋势。 源州城是个非常看重外貌的地方,因为南夏的皇庭都是相貌极佳的人,而贵族们的相貌也是非常不错的。所以说,如果你外貌好,在源州城就有混的好的机会。源州城,当真是给你脸面你就能做事的地方啊。 类似于百里翼的外貌,肯定是很多人觊觎的。当然,虽然正正当当欣赏的人很多,但是也不缺乏存有肮脏心思的人。美的东西,无论是男女,对于骨子里有这对美有执念的人来说,都是相当值得去占有的。可是目前来说,鉴于百里翼的身份,还没有人敢怎么样他。 他此刻正在往酒杯里倒酒,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拎着酒盏,手指修长白皙,却又在清晰的骨节中看出了蕴含的力量。酒流成一条线汇入了杯子里,他侧脸望着酒杯,红色的灯光打在了他白皙的面庞上,染上了几抹薄红,添上了几分娇艳。只让看着他这一番动作的人,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然后慌忙的拿过手边的茶盏连忙灌了下去。 杯盏碰撞的声音自然是引来了秦王的视线,他凌厉的扫过刚刚慌乱的几个人,发现是一群老玩伴,于是冷嗤一声,然后讥笑到,“一个个都没出息的,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就弄成这个德行?真丢人。”被自己的头子这么一说,那几个倒是习以为常的红着脸喝完了水,有一个喝完了之后,还面不红心不跳的回话,“大王这幅模样当真是绝色,不怪我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倒是说的坦荡荡了,有些人听的就是不舒服了。 秦王一拍桌子,怒到,“告诉你们几个,收起你们那些弯弯道道的心思,瑞二哥是我的谁也别想打他的主意。”他这话也不知道说了几遍,众人只当没有听见,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倒是有几个新来的不懂情形,听了这句话只目瞪口呆,然后面面相觑,视线交流了一下吃惊的咽下了嘴边的话。看,这铁定是又误会了。 当事人百里翼表示丝毫不在意,只晃着酒杯,一仰而尽。束起来的黑亮长发,则随着他的动作划了道漂亮的弧线。此番动作,只又让人看直了眼。他喝完那杯酒,唇边还沾着酒渍,在灯光下泛着清亮的光,眼波有流光转动,整个人都绝艳得好看。 他朝秦王商洛挑了挑眉,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御史又弹劾你什么了?” 相处五年,商洛对他这幅样子还是挺有抵抗力的。听他这么一问,迅速垮了那张俊美的脸,完全没有了刚刚拍桌子的气势。 一知情人士迅速发言,“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说说五公子不应该去这风月之地厮混呗,不过,而今又多了一条……”他是以前就和商洛一帮人玩在一起的老人了,如今商洛封了王,他还是随着儿时的称呼唤他做五公子。 众人一阵八卦的看着他,他将视线转到了百里翼的身上,百里翼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知情人士清了清嗓子,满足众人的八卦,“那我就说了啊,我在今上身边当差,听的今上身边那位宦官说了,今儿个御史上的弹劾奏章里,多了一条,秦王与瑞王似有断袖之好。当时那位宦官还问我,是不是却有其事,哎……啧啧” “噗……”众人默。各自在心里面吐槽御史,您早就该将这条写上去了…… 秦王哀怨啊,他哀怨的望着百里翼,又哀怨的叹了一口气,“哎,可不是嘛。下了朝之后父亲将我叫到了建章宫,我才晓得那御史没有说完的话里还有这么一条呢。哎,断袖,我倒是想啊,可瑞二哥不要啊……当真是愁煞我了。”他这幅表情,当真是比伶人还要丰富多彩。众人只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然后一把抓住了百里翼的手,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不若,二哥就要了奴吧……”说完了还一脸娇羞。众人只看的目瞪口呆。 百里翼只伸手将他的手拿下,“无怪乎御史要弹劾你了,是该好好收敛一点了。”他说的面无表情,声音清淡却让人莫名的觉得冷。 秦王商洛则一脸沮丧,故作哀叹,“哎,奴这是被弃了啊。罢了罢了,好人家何患无人可要,来来来,重来一曲。让我们好好尽兴。”他豪迈的端起了酒盏,然后一饮而尽。听的他一言,众人皆开心的附和。原本停下的歌舞又开始奏了起来,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待到月上柳梢,宾主尽欢。众人才皆欢愉的相携而去。 初春微凉,出了热闹的折枝楼一股凉风便侵袭而来。商洛只觉得一身的酒气都被吹散了,但是脑袋却有些晕乎乎的。他扭头一看缓缓走在后面的百里翼,轻笑了一下,“二哥,天色尚早,陪我在这街头走走吧。”说罢便往后走了几步,走到百里翼的身旁,与他一起并肩走着。百里翼看了眼天色,离宵禁还有段时间,走走倒也无所谓。 长长的巷子两旁,点满了暧昧的灯光。打在了人身上,旖旎的很。商洛走在百里翼的身边,难得的没有多话。两个人并肩在这长长的烟花巷子穿过,身后的随从跟在五步开外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尽忠职守。 “瑞二哥来源州城有六年了吧。”商洛开口,周围一片喧嚣,他的声音传到百里翼的耳朵里却是如此的清晰。 “嗯。”百里翼轻声的应了一句。 “六年,感觉过的好快,一下子就六年。可是明明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刚束发的少年,如今,就快到了及冠的日子了。” “嗯。” “太子哥哥前几年成了亲,这几年还纳了几个良娣和美人,他的儿子会喊我叔父都有两年了。去年三姐出嫁的时候,我们还一起骑着马在新郎的花道上拦了他的花轿,而今三姐的孩子都快出世了。” “嗯。”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他那一贯单字节的回应实在是逼疯了商洛,于是扭过头直视那个一直都习惯着面无表情的俊美少年。 “在听。”仍旧是一贯清冷的回答。 商洛微微有些泄气,扭过头来,慢慢迈开步子走,“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子哥哥成亲了,三姐姐也成亲了,总有一天会轮到我的。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我却没想到会那么快的到来。” “我是今上的儿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就好像是我太子哥哥,明明喜欢的是别家的女人,却不得不娶了大司徒家的一个嫡女。而我,也会这样……”他说的缓慢,却完全没有让百里翼插嘴的意思,一直连贯的说了下去。 “今日我父亲和我提了,让大臣们合计一下婚事,我的,还有四哥,以及老六的。我们都是快及冠的人了,按照常理是该成亲了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你明白吧?” “嗯。”百里翼点点头,他也是皇帝的儿子,这种事情,他知道的也绝对不会少。 “他们说是挑人,可是只是挑我的王妃而已。身为当事人,我却连那个女子的相貌和品行都不知道,这一定下来就是一辈子,一直到老。”他叹了一口气,“和一个人一直到老啊,不应该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吗?我不知道二哥你有没有想过,反正我一直都是那么想的。我会牵着一个姑娘,一个我喜欢的姑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在黄昏的时候牵着她走进我的家门,然后以后陪着她看过每一个夕阳,暮鼓晨钟,就这么一辈子。” 他难得的正经了起来,眼底带着一丝憧憬,“慢慢的和她变老。我将不纳妾只要她一人,一人足以。或许你会觉得很可笑,但是我却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他的语气有些寂寥,还带着些自嘲,“一个皇家子弟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在是过于天真一点。” “不会。”百里翼摇了摇头,末了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前朝不是有例子吗?” 商洛怔然,然后失声一笑,“也是。” “我以后,也会是这样的。不用想太多,娶了那个人就好好对她,更何况,你又怎么不知道你会不喜欢?”百里翼难得的多话,多说几句权当劝慰。 “也是。”商洛闻言有些小郁闷。 “阿洛,你一直这样,挺好的。”百里翼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惹得商洛一脸的疑惑。 “啊?” 他转头,去询问百里翼,却发现他已然抿了唇,不发一语迈着从容的步履向前走。他的步子永远不紧不慢就好像是他这个人那样,看似冰冷骨子里却是温和。虽然有了那么多的风流韵事,却是永远如松竹挺拔仪态优雅,完全不似外界所说的那样,是个好色的庸碌王爷。 百里翼加快步伐,“快宵禁了,再不回去,清羽该担心了。” 商洛看到他的背影,只一片哑然。他刚倾诉完少年维特的烦恼呢,这哥哥就要回去陪那小丫头了?商洛望着百里翼的背影神色古怪,没头没脑的嘀咕了一句,“瑞二哥,你还不是在学夏恒先帝吧?” 百里翼挺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商洛,神色很是难看,“清羽不会是凉钧郡主,我也没有学夏恒帝。” 额……一提到这个,每次百里翼的神色都很难看啊。商洛自觉的闭上了嘴巴。一向神经很大条的他表示早就丢掉了那些小哀怨小少年的烦恼,琢磨着找个日子将清羽那个丫头拐出来。不得不说,好久没听清羽弹的曲子了,耳朵真的很痒啊…… 六载匆匆,百里翼坐在马车上想的都是商洛的话。其实,最该担心的人,是他吧。无论是南夏的公主又或者是其他的女人,这每一个都不会是他百里翼要的。他要的,只是遥远的北华边疆传来的一个结果…… 第11章 暗夜涌动 【十一章】揽月阁 回到王府的时候,早已经是万家灯火燃尽。王府的灯光透亮,侍人们跟在百里翼的身后,低声恭敬的询问,“大王,今夜宿在哪位小姐处?” 长长的廊院被灯火照亮,只在转角处留下些许幽暗的光影。这样的长廊,走起来未免有些寂寥的感觉。百里翼听到身后人的问话,顿住了脚步,“不用。”他想了一会,又添上一句话,“让她们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说罢,长腿便往自己的主屋那里迈。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只看的身后的仆人侍官们直摇头。啧啧,这揽月阁处一群妙曼的女子,还比不上那么一个小小的女公子。不过,这也可以说的上自己大王是个心善的人吧。与那个孩子处了五年就宠了五年,换了旁的人,哪里会这么做。只不过……哎…… 底下的人唉声叹气的死八卦,可是当事人却没有想太多。他只迈着步子从容的往自己的屋子走。守在门外的侍女见到他来了就躬身行礼,他只推开了门,径直进去。 屋内很亮,檀木香气合着淡淡的酥油灯燃起的香味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让他放松了心底的那根弦,一下子心就安了。无视着其他人,绕过屏风,转眼就见到那个粉嫩的女孩穿着粉色的中衣披散着发坐在屋内的案前,执了一本书在看着。 周围的人要行礼,却被他止住了。他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到女孩的身后,刚要碰触她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安安静静似无所觉的人突然转过头来,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眼睛里含着得意的欣喜。 百里翼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哑然失笑。伸手用修长的食指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难得的带上了笑,满满的都是宠溺,“你早就知道了?” 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他身上,小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在掌心写下了一个字,“酒”。 百里翼顺势握着她的手,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罕见的露出了不快的感觉,“那么浓?” 小清羽重重点头,百里翼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走,“等等,我一会就回来。”他不用回答,也知道身后那个女孩会乖巧的点头答应。以往回房之前他都会先将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而今天有些高兴了直接进来却不曾想自己身上的酒味那么的浓。为了不影响那个小小的孩子。还是去沐浴吧…… 这五年来清羽一直都和百里翼住在一起,期间分开过一次。但是因为底下的人照顾不周,他就又让清羽搬回来了。仆人们虽然对于这样的情形觉得非常不合适,但是又不能多嘴说些什么。有资格说的不是不想管就是太远了管不了,也就任由他去了。虽然清羽还小,但是大家都自觉自动的将她归为百里翼所有这一类上,索性也就自我安慰般的接受了。 按理说宠幸府里的女子都是让人过到主屋里的,但是在瑞王府里却是不一样的,瑞王府的主屋,就只有清羽一个人可以进入。如果百里翼要宠幸谁,绝对不是召人过来,而是自己到那个女子的房里去。当然,这绝对不是恩宠,这是有典故在里头。 那还是前些年的时候,百里翼的寿辰,南夏今上的弟弟魏王送了他一个美婢。原以为长史会命人将她送到西厢的,可不曾想,新来的长史太会做人,直接将那女子送到了百里翼的屋子里。 当百里翼喝完酒沐了浴抱着清羽打算入睡的时候,一把掀起被子,脸都绿了。而跪在一旁的侍女,脸则是红了。 被子底下,是一个□□的女子,粉色的锦被,洁白娇媚的妖娆身躯,一双灵动的眼睛透着些许的茫然和无措,怎么看怎么香艳,只看的人热血沸腾……百里翼连忙的将被子掩下,而他怀里的清羽则是完全吓傻了的表情。 百里翼当时只摸了摸清羽的脑袋,然后将她放了下来,叮嘱周围的侍女好好照看,然后就向前,走向床上那位女子。裹着被子将她打横抱起,迈步就朝房门过去。然后,彻夜未归…… 第二天,那女子就成了王府里的第一个有名分的姬妾,而府里也出了这个规矩。当然,王府里的长史也被重重的赏了,真的是赏了,不过半年后被百里翼寻了个由头逐出了王府,此后再也不见踪影。 皇庭里的事,就是这样…… 百里翼将自己收拾干净之后才回到房里,自从有了其他女子不得在此出入之后,主屋的人都基本换成了很乖巧对清羽很好的侍女。所以,对于百里翼对清羽的宠溺一向都是很能看的过去的。当看到百里翼又将清羽抱在大腿上的时候,默默的低了头当做没有看见…… 大王不是夏恒帝那怪蜀黍,这不是怪蜀黍这不是怪蜀黍……自我催眠着,也阻止不了百里翼往怪蜀黍的方向走,虽然,清羽已日渐长大…… 百里翼坐在清羽身旁陪着她一起看手里那本书。虽然说清羽也越来越大了,按照男女有别什么的不应该这么亲密,不过,百里翼可不介意这些。反正也是他的人不是吗?…… 书是帝王史,百里翼早就看过了,但还是很耐心陪着清羽又看了一遍。酥油灯燃烧的时候,传来的香味和着屋内原本就有的檀木香并不难闻,反而有些让人眷恋。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因为这样的气氛太好,百里翼将下巴担在桌面上微微的闭着眼。 一派沉静,只剩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微微起伏的呼吸声还有轻微的翻书声。清羽似乎感受到身旁的人浓浓的倦意,想要继续将这本书看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于是放下了书本,轻轻的合了起来。 轻微的动作被百里翼所察觉,他微微抬起头来,睁开微眯的眼低头打量对面的人,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要睡了?” 清羽站起身子,然后点点头,就用手勾着他的小拇指往前走。百里翼跟在她身后缓缓的向前,一直走到床边,然后脱了鞋袜,躺下。百里翼在内侧,清羽外侧,一向如此。侍女们将床帐放下之后,非常自觉的退了出去。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人都知道,瑞王的床榻旁边,是不会容许有人守着的。 侍女们轻缓的脚步再也听不见,屋内只剩下帐子里两个人呼吸交缠的声音。 百里翼很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要入睡。倒是清羽,躺下之后又撑起身子,低头看着一旁面容沉静的百里翼。百里翼被她起床时的凉气所干扰,于是睁开微闭的眼,模糊的开口问她,“怎么?” 清羽浅笑,眉眼弯弯,伸手扯了扯百里翼的衣襟,然后指了指他的内里。百里翼看着她的动作,下意识的低头,瞬间明白了什么,“你帮我?困……”他说到最后,声音都似乎染上了几缕睡意,只让人听的软软绵绵。这哪里还是外界盛传的风流冷峻的王爷模样…… 清羽抿唇想了一下,然后低下~身探过头伸手往百里翼的中衣处放。从衣襟朝内探,瞬间就摸到了那一层不算粗糙的布料,然后轻轻摸索在源头,便开始剥除的工序。百里翼配合的抬起身子,不一会便将那光滑的布料从身上褪下来。 清羽将那段绸布放在枕下,然后便躺在百里翼的身旁。百里翼闭着眼睛,不一会便习惯性的侧身,将清羽揽在怀里,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香炉里传来阵阵的檀木香,是和百里翼身上一样熟悉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她从儿时便熟悉至今,于是也就在百里翼的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缓缓睡了过去…… 屋内燃着酥油灯,候在殿外的侍女轻轻的进来,吹灭了灯。清亮的月光便从窗外洒了进来,落了一地的白霜。给人一种非常清凉的感觉……一片宁静。 王府后院里,一支利箭破风而来,深深的扎在了林主簿的床栏处。箭尾处照例藏了一张纸张,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却瞬间让林主簿拧紧了眉头,“三……” 这个三,可真是让人头疼啊。 自去年起,北华皇庭就开始不太平。与胡人的战斗赢的越来越多,而皇子也越来越大……可是至今,华宇帝都没有策立太子,又因为皇帝唯一的嫡子百里翼被送到了南夏,皇庭的诸位公子未免心思浮动…… 从去年三月的百官上书起,朝堂之上纷争不断。年满十五岁的皇子,除了百里翼,还有五人……而今…… 因为争储的原因,华宇帝已经伤了两个皇子。一个是五皇子百里思海,还有一个就是二皇子百里翼…… 前几月那场轰动两国的刺杀,可是差一点要了百里翼的命。可也因此,清羽知道了自己的哥哥其实是姐姐的事实。 是的,北华皇庭的二公子,华宇帝唯一的嫡系子孙,是个女子,不折不扣的女子……这是一个,用血来守护的秘密…… “储位……你们想算计便是能算计便是算计的了了吗?那个男人,可还没老呢。”林主簿捏着那张薄纸,笑的一脸的讥讽…… 利箭穿梭之下,北华皇庭的天空越发的暗沉了。北疆七年的战争就要结束,贵族们都在蠢蠢欲动。那些为了承诺而追随一生的人都在跃跃欲试。风云动,这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不过,任北华皇庭争得你死我活,南夏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可是这样歌舞升平的日子,对于百里翼来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可是,这样美好的事,又怎么能强求呢…… 自那一剑之后,百里翼便知道,她与这高高的王座开始纠缠不清了。反正,从来也没有安稳的日子,不是吗? 第35章 笼中之鸟 【三十五章】 南夏皇庭的北宫,乃是整个繁华的皇城里最冷清的地方。多年沉寂的冷宫,此刻抹掉了廊檐的蜘蛛网,扫落了案台的落灰,迎来了新的住客。 相对于皇庭繁华之处的百花齐放,北宫的停云轩实在是太过朴素。除了庭院前后的那两排挺秀的青竹,甚至绿也不见。 这么冷寂的院子实在是非常适合如今被软禁起来的百里翼,无人打扰之处最适合修身养性。 这么清冷的院子,走动的侍从也是很少的。百里翼端了一张矮机,放在庭院中间,日日在太阳底下,一人两手,左右对弈。 一如,清羽还在时的模样。 时隔多年,商洛再次见到百里翼时,便是她端坐在一林青竹底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双手互奕的模样。明媚的春光透过翠绿的青竹,落在了她素白的长衫之上,斑斑驳驳。 她消瘦挺拔的身躯,在一林幽影之间,更显得清俊。褪去了往昔彩楼明月间的繁华奢靡,将那个干干净净俊秀挺拔的一朝皇子勾勒成了朴素的书生。 商洛站在回廊底下,远远的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兴许是百里翼太过专注,商洛在廊檐下站了好一会,她仍旧一无所觉。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商洛向前,踏了一步,走到了他身边。 他刚从朝殿出来,身上的盔甲还来不及脱掉,就从太子哥哥那里听到了百里翼的消息,生怕她有个意外,赶了过来。此刻一走动,挂在腰间的长剑拍击着身上的盔甲,发出清脆的响声。 厚重的盔甲沉吟渐渐逼近,似是惊扰到了认真对付棋局的人。商洛走到她身边五步远之时,那人似有所感,捏着棋子,将落为落之时一扭头,见到来人,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开开心心的唤了一声,“商洛,你回来啦。” 纤长的鬓发划过俊俏的面颊,轻巧的擦过熟悉的眉眼时,商洛望着这个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什么都变了的人,只觉得喉间一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倒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百里翼开心的放下了棋子,站直了腰身,含着笑,凝望着他,道,“前几日宫里的侍女都在传你班师回朝的归期,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的快。瞧你这模样,可是刚刚回到?” 商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松掉了手中的长剑,走到她面前的石凳,看着眼前的棋盘,点头,“是刚到,适才恰与皇上复命。” “一下朝就过来了?”百里翼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方才停留的位置上,伸手,捏起一枚白子,仔细思量。 “嗯。”商洛抿抿唇,沉默着。 百里翼敛去了嘴角的笑,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白子放下,伸手,长指推着棋盒来到商洛跟前,看着这个一身戎装未解的男人,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先陪着我将这盘棋下完吧。” “好。” 白子落时黑子起,清风摇曳着顶上的翠竹,默然无声。 安静的将一局棋下完之后,百里翼伸展腰肢,十分痛快的说了一句,“许久未曾与人对弈了,今日这局,下得痛快。” 对面的商洛瞧着她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又深深看了一眼她如今的朴素无华,眉头轻皱,道了一句,“二哥……” “嗯?”百里翼歪着脑袋,侧目望着她。 “你变了。” 闻言,百里翼哑然失笑。清朗的眉目间沾了丝丝的豁达,“人,总不可能一成不变的。而且……”她看着对面的男人,轻轻一叹,“你不一样也变了吗?” 对面的男人,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青涩,终于有了成熟稳重的模样。剑眉星目,英气的面容,因着下巴青色的胡渣带上了丝丝沧桑。一身戎装,带着边疆凛冽的杀伐,早已经,不是那个带着一群公子哥流连秦楼楚巷的风流少年了。 商洛端坐着,看了一眼对面朴实无华的年轻人,终究叹了一口气,“二哥……” “嗯。” “我听太子哥哥说了你的事。” “所以呢,你也是来当说客的?”百里翼轻挑眉,隐隐约约有着当年流连风月的倜傥风流。 商洛不直觉的,又握紧了长剑,接着道,“七妹,做你的妻子不算差了。更何况,父皇这些年待你也也不算差,你还是,接受父皇的意思吧。不然我怕你……” “怕什么,怕我死吗?”百里翼看着他,淡淡的反问,“如果真的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那就好了。” 她盯着少年时的好友,看了好一会,重新捏起了棋子,淡淡的说道,“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没有资格做决定。娶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北华皇庭那边不肯,我又能如何,南夏又能如何?” “这……” 商洛握紧了拳头,一如那年还没有远离源州城的懵懂少年。 百里翼看着他,一改少年时相对的冷漠,淡淡的接着说道,“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的处境如何了。若是我在这里成了亲,那么,回北华的途中,死,是有可能的。在那边,我一无所有,我的兄弟,不愿意看到我有这么一个强大的依仗,我父亲的臣子,不一样有那么一个不安定的因子出现,至于我的父亲……” 百里翼停了一会,思索了好一会,才轻轻一笑,“一开始就把我放弃了的人,自然,不会对我有所期望。哪怕,我是皇庭里唯一一个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所以,商洛你看,我一开始,就是个被抛弃的人。一个人连选择的权柄的都没有的人,怎么能够去做无妄的努力。这样的我,你忍心让七公主一起跟我陷入险境吗?” 她看着对面年轻的大将军王,凉薄的,轻轻一笑。 商洛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笑,记忆中,那个风流俊俏的异国兄长总是勾着杯罩,挑着一双长眉,或是轻快,或是得意的笑。就算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迈入这座庭院时,设想过她糟糕的处境,也未曾想到,她会有这么样的笑容。 冰凉……而又绝望。 商洛握拳,狠狠地冲石制茶几砸了一拳,胸腔只觉得压了一团火。提起长剑,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我去找父皇!” 既然这样不行,那就放了二哥行不行! 真傻。 百里翼这么想到。 嘴角悠然的勾着一抹笑,她颇为无奈的说道,“你觉得这么做会有用吗?” “可……”他扭头,盯着百里翼,目光复杂。 百里翼躲开了他的视线,望着廊檐,轻轻的说道,“过几日,北华的第二波使者就会来了,届时必有定论。老五不必为我担忧……” “你是拥有自由的人,而我不是,切莫为了我,去顶撞那个给予你自由的人。” 她的声音淡淡的,语气里透着无边的寂寥,捏着指尖圆润的棋子,叹了一声,“知道吗,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好男儿志在四方,虽不能如你这般身穿盔甲统领八方兵马,至少也应该占据朝堂一席之地。可我这辈子……” 抬头,望着一片碧蓝晴空,幽幽说道,“都只能是一只,笼中鸟。” 头顶的风摇曳着青竹哗啦啦的出过,商洛穿着冷硬的盔甲,握着长剑,低头,终于看清了百里翼眼中,幽深入夜,广阔无边的落寞。 第36章 惊天之变 【三十六章】 商洛最终还是提着剑,转身离开了。 百里翼端坐在案前,望着男人离去的挺拔身影,眼眸深处最终还是染上些许的落寞。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告诉自己年少的伙伴,自己挣脱牢笼的野望。 笼中围困的是金丝雀,可她百里翼,狠厉一如溯北的雄鹰,怎么会被小小的囚笼所束缚呢。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再相见,便旧情尽忘,兵戈陈前。 四月,南夏,商州城南。 已经是初夏的时节,地处九州南部的夏朝显得十分闷热。守城的士兵穿着厚重的盔甲,持着□□,仔细的盘查着来往的客人。 城门楼的泥黄路前,排满了一列行人,人头攒动间,依稀可见印在城门口旁边两张大大的盖了红章的通缉令。来往的行人被端详着相貌,交了令碟之后被驱赶着入了城门。 一出一入,皆是如此,井然有序。 忽然,城外平坦得一望无垠的泥黄大道上,有一列旗帜迎着风徐徐而来。排在队伍后面的人扭头一看,却见滚滚尘烟中,银白色的商旗上,黑色的锦线勾勒了一个墨色的大字,赫然,是一个“商”字。 望着迎面走来的一列马队,稍微有些眼色的人便恍然大悟道,“是商家的商队回来了。” 旁边的人一瞧,嗬,这阵势,不明就里的人就开口问了,“商家,可是城中皇商的那个商?” “可不是嘛。”开头说话的人接到,“这商州姓商的人虽多,回城这么气派的商队,可却只有那一家才有的。只不过,这一次但是比以往的还要隆重,难不成,领队的是商老爷?” 余下的几人猜测着,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 走进了一瞧,才发现,何止是隆重,简直赶得上太守出游了。 走在前头的是八匹马,后头跟着一辆马车,再后面,则是一望无际的黑马商队。皆是骏马劲装,威风凛凛。 众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又瞧着领头一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粗犷的胡子盖住了整个下巴,断得是凶神恶煞,也就不好多看。只想着,马车里坐的该是何人,或者是运得何物,须得这么隆重。 长队排了好一会,期间商队里出了几个人往前查看,却仍旧不得通行,便只得跟在一群民众身后,老老实实的排队。 终于将队伍排到尽头,走在前头的八个魁梧护卫依次走了过去。总算轮到了那一辆二马并驾的马车。 守城的士兵执意要掀开车帘,一探究竟,可护在马车旁边的一位中年人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最终,惊扰了守城的校尉。 校尉是个年轻的,却也认识眼前的老者,是难得多见的商家重量型人物,醉云楼的大掌柜,商莫桨。 一见老者,拱手作揖,打了个招呼。 “商老,何事不能掀开车帘?”年轻的校尉问询了士兵,又看到商老,这般问道。 商老眉头紧皱,“我家小姐怕生,何况里面也绝对没有别人,不如……” 校尉眉头一皱,有些为难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上面管的严,既然是无事,就委屈一下小姐,掀一下车帘便可。” “这……” 正时为难之际,一道温婉的女子声音从车帘后传来,“商老,小姐说,让他们掀便是。” 一听,不敢违背主人指令的商老便松了眉宇,点了点头。 校尉见此,冲手下的士兵一点头,手下的人赶忙上前,掀开了车帘。 车帘后,摆着一盘棋,端坐着两个人。梳着发髻的妇人坐在一旁,恭敬的侯在静坐中间少女身旁。正对着车帘门口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身穿粉衣,安然静坐在案前,眉目如画,一见,惊为天人。 瞥见少女容颜的士兵,不由得怔楞了。 商老见此,眉头不悦的皱了起来。 饶是很有定力的青年校尉也晃了神,好一会回过头来,看到商老的神情,才颇为不自然的重重咳嗽了几声。 这一咳,可把士兵们的魂都唤了回来。原本掀着车帘的士兵赶忙放下,匆匆退下马车,磕磕巴巴的说道,“大……大人……里面……里面没有可疑之人。” “嗯。”校尉换上笑脸,冲商老点头道,“如此,商老便可进城了。” 商老点点头,又想着今日盘查的状况,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今日,城中的守卫,为何还要比以往都要严?” 校尉朗声一笑,答到,“咱南夏的七公主要跟北华的太子联姻了,头上发了话下来,今日南夏各地不许任何乱事出现,否则……” 商老了然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模样,校尉不由得的又多说了一句,“这百里瑞王还真是命好,在南夏风流了尽十年,一朝被北华皇帝接回去,又是被封为太子,又是赐婚,还是七公主和羌胡那位双妃一起过门……啧啧,坐享齐人之福啊……” 话音刚落,哐的一声,棋子散落了一地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 马车里的少女望着散落了一地的黑白棋子,怔楞着,清亮的双眸,盈满了水光。 安侍女看着身旁少女的神情,不由得担忧呼唤了一声,“清羽……” 第37章 挣脱牢笼 【三十七章】 红色的灯笼点燃了整座源州城,火红色的光晕笼罩着繁华的城池上方,点缀着整座城市旖旎风光。 已经冷寂了大半年的长公主府重新热闹了起来,钟鼓齐鸣间,有飘飘彩衣流动。皇帝坐在主位上,与底下的北华使者轻声交谈,大臣们坐在自己位置上,望着这风流的景象,想起此前婚礼举行的繁华,免不了心下再次惊叹,接着跟着皇帝笑。 这是北华太子和南夏公主成亲的宴会,是源州城百年来难得的盛世之一,自然是办的热闹无比的。众人喧嚣间,独不见婚礼的主角。 商洛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场阿谀奉承的盛大婚礼,拿起旁边的杯盏,将酒一杯一杯的往嘴巴里倒。迷蒙之间,又想起那日再次见到百里翼的景象。 仍旧是一袭长衫,挺拔的站在翠竹之下,背着手,望着天空,风流而又倜傥。听得自己向她恭喜归位东宫之时,那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兄长,却望着一林翠竹,幽幽一叹,“是啊……只是从此以后,我却不能再听你喊上一句二哥了呢。” “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 是啊,商洛看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酒杯,醉眼朦胧。轻笑一声,唇边苦涩的笑意荡开,化作无数少年时的惆怅沉进心里,尽数掩埋。依稀间,又想起当年在父亲的殿前,第一眼,瞧见百里翼的模样。 只是隔世经年,再怎么想,都不能完整的拼凑那时,彼此稚嫩的模样了。 今夜过后,你回你的北华居东宫太子,我在我的南夏做大将军王,他日若是再相见,也只能叹一句,物是人非。 公主府的东阁中,大红灯笼印在红色的窗花上,折射出来的光芒,染红了廊檐下守在门口的侍女白嫩嫩的俏脸。连带着,将原本幽深而又寂静的夏夜也燃烧了起来。 透过朦胧的窗纸,依稀可见房间内的景象。 屋内的桌前,一盏灯,一豆星火在火红的烛光下慢慢的摇曳。 案前,坐着一个人。红袍加身,玉冠高束,更衬得那张如玉的面容绝艳十分。她侧头,望着桌前那一豆摇曳的灯火,静坐着,寂寂。 案前的床上,也坐着一人,凤冠霞帔。端坐在床边,掀起盖头,如画的眉目脸,威仪自显。 两人静坐着,各顾各的,默然无语。 不远处的蜡烛缓缓的淌着泪,无声无息的又矮了一截身子。七公主听着远处繁华殿中的喧嚣渐息,心头微冷。脑海中想着出嫁前母妃说的话,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扣,轻咬唇瓣,最终还是放下了矜持,开口,打破这一室的沉寂,“殿下……” 端坐在桌前的百里翼听得这一唤,长指微屈,轻点了一下桌面,才将茫然的眼神收回来,扭头,看向了床上的商秋。凝眸,清冷的嗓音让人察觉到微微的凉意,“公主可是要睡了?” 商秋不语,百里翼便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也是,时辰也不早了,公主若是觉得劳累,便自行歇下吧。” 商秋闻言,脸上的表情也收了,淡淡的应道,“殿下未曾歇下,妾身也不敢自行入睡。” 这番模样,倒是记忆中那个骄傲矜持却又极负才名的七公主了。百里翼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忽而一笑,说道,“你也不睡,我也不睡,两相对坐亦是无趣,不若,我们二人谈谈如何?” “殿下想说什么?”商秋反问道。 百里翼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先将凤冠取下来吧,顶了这个一晚上,你不累吗?” 她声音听着虽冷冷的,却让人不反感。商秋也累了,顺着她的话,把凤冠取下来。 大概是知道百里翼的态度了,无论怎么样,她与她,今晚,都不会发生什么。索性将拘谨放开了些,又唤了侍女卸了妆容,用了饭,二人,才相对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 百里翼望着眼前的袅袅茶香,轻轻的开口问道,“公主离开岳中城之前,可曾看到我家清羽了。” 商秋原以为她跟自己要说的是她们两个未来的事,毕竟已有夫妻之名,此后荣辱与共,却不曾想,一开口,说的却是那个女孩。心下一顿,抿紧唇,道,“看到了,殿下可是在担心?” “担心啊,长那么大,她这还是第一次离我那么远,怎么能不担心。公主……能同我说说,她在路上的事情吗?”百里翼看了她一眼,沉吟着,小心翼翼的问道。 “本宫与郡主并不在同一辆马车上,这一路,接触不多。”言下之意,就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也是……”百里翼有些自嘲一笑,“哪里会有那么多人能够看着她呢。” 商秋看着她略微失落的脸庞,无端端想起当日清羽扭头,看了她一眼,让她安心的模样,鬼使神差的接着道,“不过,我倒是知道,郡主在路上病着了。” 对面的人,脸色忽然变了,急急忙忙的开口问道,“病了,严重不严重?” 商秋有些于心不忍,摇着头,道,“不是很严重,到了岳中城就好了。”不过……她看着百里翼,想到了岳中城的情况,略微讥讽的说道,“殿下何须如此担忧,等回了北华,怕是就能见到清羽了。”如今岳中城都是北华的了,她的一个宠姬,怕是早就被人接应到北华。就是因为这个,南夏才对这个丢失了的郡主,不闻不问。 可是百里翼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她望着眼前的一星灯火,好一会,才缓缓的开口道,“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会……商秋心头一突,突然想到一件事。百里翼宠清羽,九州尽知,而这两年,清羽才名又如此之盛,怕是…… 对于已经被皇帝重新关注的百里翼来说,给予清羽的恩宠过剩,怕是会招来…… 商秋深吸一口气,望着百里翼,久久不语。 大婚十日后,北华迎接太子回朝的军队压在南夏边境。滚滚凉河中,百里翼站在船头,望着这涛涛的河水,静默无言。 商秋从手下人听说圣贤院再次失火,清羽恰好就在殿中,被大火焚尽的消息匆匆去寻找百里翼时,看到的,就是她背着手,眺望无边无际的江水的模样。 碧水间,她一人立在船头,形只影单。商秋心头一梗,想到那夜她对着烛火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她对那个少女的温情模样,慢慢的走上前,停在了她身后三步的地方。 望着这人的背影,商秋深吸一口气,稳着自己的声音问道,“殿下可曾听说了?” “九州都在盛传哀悼她的早逝,孤,岂会不知。”她仍旧背对着商秋,负手,声音淡淡。 商秋有些冷了,站在船头北风吹着,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外袍,问道,“后悔了吗?” 后悔,这些年对她的盛宠了吗? 百里翼摇头,坚定的说道,“不悔。” “悔只悔,没能早些遇上她。”那样,前些年的罪,她也不用遭受了。 迎着风,商秋站在百里翼身后,看着她的发带轻扬。青丝随着风缭乱之时,也将心底满满的青丝切断。就是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在那年七层楼阁间得到了什么,而今,又失去了什么。 很多年以后,她想,百里翼开始像个真正的帝王一般,就是在回北的船上,眺望江天的时候。从那一刻起,她将心底所有的柔软都用钢铁覆盖,所向披靡。 第15章 月华诗会 【十五章】 今年的诗友会南夏的今上带着太子出现过了一次,然后就没有了。之后的事情还是由着秦王商洛和瑞王百里翼操办,带着那群才子这里吟吟诗,那里泡泡温泉。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让百里翼非常不愉快的事情,那就是陈郡谢氏的一位才子谢源,看上了一直跟在百里翼身边的清羽,想要用两个美婢交换。 当时百里翼仍旧是冷着表情,只是牵着清羽的手紧了一下。她抿着唇,看着眼前那位素有鬼才之称的谢源,不紧不慢的开口,“孤王帐里的人,没有送过给人的先例。”那谢源也是相当的识趣,拱手回礼,“不才明白了。”两个人的表现一直都很平淡,直让身旁的人看的胆战心惊。 谁人不知瑞王百里翼是个冷面不好想与的大王,向她开口要人是个什么结果谁都不知道。可谁人不晓得鬼才谢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诗文笔墨,他的人和他的文章一样带着铁血的固执。许多贵族想拉拢他他都不屑一顾,而今他主动向瑞王打招呼说看上了她家丫头,按理说瑞王也会同意的。以他的名声,好像没有求不到的事情。而今被拒,指不定该怎么发作。 可如今两个人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让看的人揣测了一番,目光多多少少也就落在了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清羽身上。当然,他们都不晓得清羽不会说话,只是觉得那个漂亮的孩子安然自处得完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眉间眼稍都表现了她的不在意,让人不得不有多看了一眼,也多猜想了几分。 这样的一个孩子,又不是风华绝代的一代名姬,怎么就惹来了两个名声很旺的人呢。一个舍不得放手,一个求而不得。真是令人好奇。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天,原本冷清的清羽受到了许多有意无意的叨扰,渐渐的一批人开始了解她的才华,也渐渐的有人晓得她来不可口说话。当时,还曾有才子唉声叹气,“神女勿言”,由此可见清羽受欢迎的程度一般。 而鬼才谢源也是追随中的一个,还是最为热烈的一个。 今夜,是源州城一年里,最为热闹的一个夜晚。每年的这个时候,在凉水河畔的画坊还有烟花楼都会亮上一整个晚上的红光。杯盏横陈,丝竹悠扬。这是南夏年轻的贵族和各地的才子在月华阁上举行一年一度的诗画宴会。铺张至今,也是风流到了一个地步。 月华阁在凉水岸边,此刻是入夜,阁楼上的灯光落在暗沉的河水中变换处五彩的光影。远处的画坊轻轻的划过了河面,那一船的灯影趁着岸边孤高的月华阁显得更为旖旎。 月华阁一共七层,而今每一层都布满了人影,幢幢灯影之中,依稀可见女子妩媚的裙摆还有书生翩然的发带。作为这次诗友会一部分的负责人,百里翼自然也在此列中。 身份越高,处在的楼层也就越高。所以这七楼,也就是最优秀的人才的集中地。才子遍地,俊杰满屋。 七层楼阁之上,丝竹悠扬。男子都以商洛为首,在讨论诗文,品味美酒。而女子,自然也在其中,以七公主为首,谈的都是琴音雅意。到处都是一片风花雪月。 百里翼也在酒席之列,这么多的人中,也就是她一个人带了人过来。其余的男子,在这酒席中都是风度翩翩的状态。只有她一人,抱着清羽坐在首席左手边的位置庸慵懒懒。她将双手搭在清羽柔软的腰身之上,任由清羽将食物喂入口中,显得邪魅又轻佻。微眯着眼,透过亮堂的光线,看着那些在酒席中高声吟诗讨论风月的才子。 而她所在的地方,自然也是有无数人在观望的。尤其是右手女子那边,也在观看。那一群才女此刻正在说些各家琴师,正欲一较高下,而七公主旁边的侍女则微微倾身,朝着七公主轻声细语,“殿下,您看看那个瑞王,如此不知礼数,也不知道今上当初怎么会让他来主持这诗友会的。”语气里,有着百里翼所熟悉的不满和不屑。 七公主商秋一贯都是守礼而矜持的人,所以整个晚上都是面带微笑看着各家的女公子说些自己的看法。此刻听到小侍女的话,难得的抽空看了一眼商洛那边的宴席,看到百里翼此刻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咬着清羽的筷子不放,眼神微眯着,难得的带了一丝柔和。瞳孔深处,划过一丝莫名的暗光。清淡的抽回视线,然后撇了一眼小侍女,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中 带了些许的威严。那名侍女才止住了话头,不敢多言。 才女这边的话题说着说着就撤到了琴艺的方面,于是商秋左边的才女笑着开口了,“都说城中月二公子的琴艺乃是一绝,可这些时日我们都还未曾见过,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上一曲呢?”那女子是廷尉家的女儿,长得秀美却又有着南方人的娇小。她将视线落在了对面一名柔弱的女子身上,带着笑意。那女子,显然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月二公子。 南夏的称呼与北华是不一样的,在南夏,年轻的男女都是称呼为公子。而北华,男子才会被称为公子,而未婚的女子被称为姑娘。至于成婚之后的,称呼都是一样的。成婚之后的,男子称之为郎君,而女子,则是娘子。 所以,称女子为公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被称为月二公子的女子,是太仆的次女,名字是莫月,在源州城的贵族中以其琴音为一绝而得名。此刻被那个女子提到她,周围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众人的目光如此的灼然,她也有些压力。七公主此刻也望着她,扫了一下各家女公子的表现,然后轻笑了一下,“诸位公子都想听月公子的琴音,月儿你就奏上一曲吧。” 听到七公主这话,她才羞涩的咬咬唇,然后点头答应。见此,七公主眼中闪过了一丝难得的笑意。这个琴音一绝的莫月公子,实打实是个非常羞涩的人呢。 周围的女公子都眉开眼笑,招呼着人去取琴。侯在一旁的侍女很乖巧的应了诺,不多久就取了一把桐木琴来。显然,这样的事情,是早有准备的。 莫月坐在琴案之前,身似扶柳,柔弱动人。她抬头望了一眼对面一群身穿各色纱裙的女子,看到了那个始终都很淡然的七公主,才将手放在琴弦之上。抚弦而过,琴音从指缝之中泄出,周围的丝竹之音都停住了。而男子那边的喧嚣渐渐安静,整个七层楼阁中,所有的年轻男女都将视线落在了抚琴之人身上。 整个楼阁都好似安静了,安静得只听得到这如流水的琴音。不自觉的,都闭上了眼睛去聆听。只有百里翼,除外。她抱着清羽,然后将食物一口一口的喂进略显苍白的口中,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偶尔还非常恶劣的用筷子沾了酒水,放在清羽的口中,惹来清羽微微皱眉,然后自己浅浅的勾着唇角,任谁都觉得她很愉悦。清羽看了她一眼,然后抓住她拿着筷子的手,轻轻用力的拿了下来,显然,是不用她继续喂了。 百里翼挑挑眉,将空着的手抓到了清羽柔软的小手,用食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意思。 【饱了?】 微凉的掌心碰到她微微灼热的指尖,痒痒的,就好像百里翼现在抱着她在她发顶吐出来的气息,莫名的心暖。她望着百里翼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瞳孔深处都是一片的亮晶晶,温柔浅笑,带着尚算青涩的妩媚。 【听】 她反握住百里翼的手,在她温热的掌心上写下这个字。百里翼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眼角扫了扫此刻正在弹琴的莫月,然后回望着清羽,神色之中颇不在意。显然,那边动听的琴音吸引不了她。清羽只能浅笑,然后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襟,颇有些无奈之音。整理好她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衫之后,便乖巧的将脑袋放在了她的胸口,望着那边的弹琴之人专注的欣赏琴音。 百里翼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安静的清羽,看到她一片安宁的神色,伸出长指,勾了勾她挺翘的鼻尖。难得的,百里翼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紧接着就是扣住她细小的腰身,牢牢的抱住她。她这番动作,有心之人自然是看到了的。神色各异。 亲密如商洛,自然是不坏好意的笑笑,柔和的看了一眼清羽,然后古怪的扫了一眼百里翼。而外人如商秋,看到这一幕,却是难得的困惑起来。至于其他人,例如这几日与清羽切磋不少的才子这是一脸的惋惜然后复杂的看着百里翼,而其他人,更多的是不屑。 不屑于那位北华的公子,不屑于那个乖巧的女孩。 这样的眼神,百里翼自然是当做没有看见的。她一向孤高惯了,与其说是不计较不如说是不在意。 一曲终,自然是得来许多好评的。位于中心的莫月在此刻却显得落落大方,客气的回复他人的称赞。有才子还为此在赋诗,也就是这一曲,开启了整个夜晚的喧嚣。 年轻的男女不再分开坐,而是开始正真的交流。有人写诗,有人作画,有人奏乐有人吟萧。才子们开始更加高声阔论,就好像是孔雀张开了翅膀一样。而女子,也开始显露自己的才华。一片的歌舞升平。 一直听着人说话的商洛,难得的有了空闲,似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跑到了百里翼的身旁,倒了一杯酒浅浅的喝着。“总算是开宴了。”剩下的,就让他们折腾好了。 清羽看着眉开眼笑的商洛,难得的放下了朝百里翼投食的筷子,帮商洛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面前。 商洛望着她的动作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弯着眉眼收下了,朝清羽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是小清羽体贴。”可不是,听了一晚上的话,他真的渴了,周围的人一点眼色都没有。 清羽只笑了笑,示意他喝慢点。难得脱开那一帮文绉绉的人,商洛就在百里翼二人的身旁低声的交谈了起来。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而百里翼听,虽然时不时会发表一下意见,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言简意赅。而清羽,始终都是那副浅笑的模样,温柔得一如落在人间的仙子,在两个俊美的人物身边,空空灵灵。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洛离开太久,热闹的人群终于开始注意到他的去向,然后,就看到了那三个旁若无人的俊俏男女。于是,百里翼,重又进入他人的视线中。或许,她一直都在别人的视线里,就好像是风暴的中心一样,等待一个机会去勾动它。一如,五年前…… 她百里翼,在别人眼里,从来都是不容许低调的存在啊。 第16章 月华之争 【第十六章】 不知是何人开的口,在众人交赞莫月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今日听闻了月二公子的琴音,直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不过……”那人顿了顿,将视线落在了百里翼身旁的清羽身上,“不才近日也听闻了清羽小姐的盛名,据说清羽小姐也是位琴曲大家,今日盛况,有月二公子的妙音在先,不知能否有幸听到清羽小姐的琴音呢?”他望着百里翼身旁的清羽,眼神里却有着百里翼所熟悉的咄咄逼人,“清羽小姐,可否弹上一曲?”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清羽身旁的百里翼身上,目光各异。商洛的眸子里一刹那多了许多不快,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望着那人目光犀利。清羽小姐,这般的轻视人吗?在南夏,只有秦楼楚巷的女子才被称为小姐,小姐这个词看似风雅实则却是一个相当低贱的称呼啊。这样失礼的行为,你是在触怒那位大王吗?商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百里翼,果然看到她又冷了几分的面庞。 那个名叫清羽的女孩,是她的逆鳞啊。 百里翼是真的怒了,不为别的,只为那个低贱的称呼。她一手带大的人,放在心里面宠着明里暗里都护着的人,哪里容得了你如此轻贱。所以看向那个人的眼神也就冷了三分,直让人觉得似是有冬月的冷风直吹,冰寒刺骨。 坐在她身旁的清羽,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个人气场变化,不动声色的伸手过去牵住了她的食指,然后冲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百里翼收到她的讯息,反握住她的手,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可是眼底的暗光却一点没有敛去。 四周变得很安静,大家都静默着没有说话。楼下的喧嚣声清晰的传了上了,衬的气氛更加的尴尬。鬼才谢源看了一眼那个沉默的百里翼,然后收回目光朝着那个之前开口说话的人冷冷一笑,“杨哲你失礼了,这里不是折枝楼,清羽公子可不是你所谓的小姐。” 那个名叫杨哲的人,是源州城杨家的三公子,素有才名,帝都一派才子的有名公子。也是,最看不起百里翼那一派的才子。兴许是之前的酒喝多了,杨哲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他望着谢源讥讽的还击,“不过是瑞王府的一位小姐,你们还真当她是大家公子了?”这话,说的有些肆无忌惮了。百里翼的眼神一瞬间如刀犀利了起来。 “杨哲!”商洛望了一眼百里翼,然后青着脸色提了声音,望着杨哲目光凌厉。“你太失礼了!”这时,杨哲才似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望了一眼藏在人群中另外几人的神色,才抿了抿唇收了那副嘴脸梗着脖子道,“是在下酒后失言了。” 谢源冷冷的看着他,然后踱步到百里翼那边,“酒后失言,源州城的公子也不过如此!” “你!”杨哲瞪眼。 人群中有一锦袍玉冠的公子开了口,“是敬德失礼了,做哥哥的代他道歉。”他转身,目光与百里翼对视,“大王,还请不要见怪。” 百里翼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而是将眼神落在一旁一直面容平静的清羽身上。那公子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不过,对于清羽公子的琴音吾等是慕名已久,不知今日可否一闻。” 好像自他一开口,周围的一些人就开始附和。百里翼握紧了清羽的手,冷眼看这出拙劣的戏。她是知道这个人的,城北王家的二公子,王明偌,帝都才子排名第三的人物。她一向与这些人不相交,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些人却如此的咄咄逼人。气氛一瞬间更加僵硬了。 女眷一边的商秋不动声色的看完了整个过程,看到这里才决定出来和个场面。她坐在首位,眉目间有着南夏公主的威严,说出来的话语也带着重量一般轻易的让人信服了。“今日难得一聚,二哥可否让清羽奏上一曲,让人一饱耳福呢?”她嘴角含笑,语气轻柔,温和有礼的让人不忍拒绝。 商洛看着她,唇挪动了几下,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而是将眼神放在了百里翼身上,神色略微有些紧张。 百里翼握紧清羽的手,望着商秋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她低头看着一旁的清羽,清羽面容仍旧是那么的淡雅平静,然后将放在她手中的手微微抽离,曲起手指在她手心留下两个字。 【可以】 百里翼瞳孔微微一缩,扫了一眼商秋,然后收回视线,“可以”她答,“拿琴来。”在座的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的轻易。商秋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的反应过来,漾起了一抹笑,示意身旁的侍女,“将琴给清羽公子送过去。” “诺。”俏丽的侍女领命,抱着方才月二公子所奏的那把琴就要送过去。 百里翼却扫了那把琴一眼,冷冷淡淡,任谁都看的出她的不屑与轻视,“不用那把,将琼桐取来吧。”琼桐是这楼里最好的一把琴,也是整个源州城最有名的一把,非大家不能奏。闻言众人面色又是一变,那柔弱的月二小姐面色更是苍白了三分。 商秋望着她,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但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点了点头,“好。”然后轻声分付自己的侍女,去取琴。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百里翼才牵起清羽的手,将她引到座位上。她望着那个孩子小小的身子,以及漂亮白皙的面颊,再扫了一眼围着看戏的所谓才子公子,忽然低头,在清羽的面颊上,轻轻的烙上一个吻,然后才退在一旁,站在清羽身后守着她。 她这番举动,直看的一旁的商洛目瞪口呆。这是第一次,他看到百里翼与那个名叫清羽的[女孩]如此的亲密,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偷偷的打量着百里翼精致的侧脸,在看一眼人群中各色的目光,心底里那种狂风暴雨就涌了上来。这是在宣誓主权的节奏啊节奏啊,所以说二哥你果然是夏恒先帝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恋童啊!!! 商秋看着她这番举动,心底却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是错觉吗?她竟然在那个风流至极的公子身上看到了一抹刻入骨子里的深情。那样的眼神,深的让人心惊。而一旁的谢源,却也是如此一般,只不过多了些许的不甘。 每个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在这个看似很和谐却风起云涌的大厅里,那个女孩的琴音从指尖泻出,溢了满楼,一瞬间惊艳了月光…… 那个晚上,月光如水,亮的似乎连楼外河水的水光都很璀璨。如此绝艳的风景,绝艳的盛会,却只是为了记住一个人,一个名叫清羽的女子…… 后世里那个被无数野史话本子说书人称赞的南国王妃,堪称能与第一名家苏青阳并肩的女人就是在这场盛会里开始了她说不尽道不完的璀璨一生。 这场盛会羞辱的是谁,成全的又是谁? 琴音落下的时候,众人毋自还沉静在意境之中无法自拔,良久,才听到一句叹息。那是月二公子传来的声音,“今日听闻清羽大家的琴音,莫月自叹弗如。”那是,一个浸**琴曲十多年的人对年纪尚且年轻的抚琴者真挚的赞扬。 清羽目光与她对视,有些谦逊的笑笑,然后从座位起来,离开了琴。众人才回了神,望着抚琴的清羽眼神都变了几分。对着百里翼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复杂。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刚刚被他们当做枪靶子使的女孩方才真真折服了他们。 百里翼扫了他们一眼,勿自牵起清羽的手,从人群里缓缓穿了过去。抬眼扫了一眼众人,然后开口,态度仍旧是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夜已深,孤王就先回去了,诸位今晚尽兴。”然后牵着她的女孩,就朝楼下走去。人群自发的分开两条道,望着那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神色多多少少就有些不一样了。 七公主商秋也望着那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消瘦身影,眉头不经意的皱起。 七层阁楼有些安静,好一会才恢复了喧嚣,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没有此前那般热闹了。商秋坐在人群里,仍旧是如同以往的笑着,可是瞳孔深处的思索却表明了她的心不在焉。直到曲终人散时,哥哥商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微微回神。 那是一声叹息,浓厚得比今夜的夜色还要沉重几分。 第43章 鹿死谁手 【四十三章】 虽则皇帝并没有因为百里鸿的事情责怪百里翼,但是第二日,因为腿伤躺在床上的百里鸿却指使了底下的人,弹劾了百里翼。理由是,滥用私刑。 起因是前些日子,百里翼微服私访,出了宫门,与人起了争执。那时跟着百里翼的护卫便出了手,将人打伤了。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可放在有心人眼里却可以做出许多文章了。 被百里翼教训的人是一名三品大臣的嫡次子,平日里与七皇子百里雁走的极为亲近。那人处事风流,在黎州城口碑不算好,那日百里翼出手教训他,不过是又遇上了这位**公子强抢民女罢了。原本七皇子得了这件事的消息,伙同幕僚一起,散播了百里翼**不羁,当街强抢民女的谣言,打算等黎州城的流言烧起来添把火参她一本的。可不曾想,布置一半,却被人抢了先。 站在百里翼身后,百里雁一身大红朝服,望着跪在殿中举着玉牍的御史,唇角微勾。原本他还打算自己动手的,这次倒好,那个一贯急躁的大哥出马了,倒是省了他好大的一把力气。 如此,不如坐享渔翁之利。 大殿上一片沉寂。皇帝坐在高大的龙案前,望着台下低头举着玉牍一言不发的大臣们,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御史身上,目光犀利,“袁卿,说的可是实情。” “臣所言句句属实,那王大人的公子如今还躺在床上,还望太子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袁御史挺直了背脊,举着玉牍,一派正气凛然的说道。 皇帝望着底下跪着的臣子,沉吟了一会,将目光落在了大臣之中,说道,“王宁,你可有话说。” 左少卿王宁出了列,举着玉牍,面色沉重,“臣之子冲撞了太子,被责罚老臣亦是无话可说,是老臣没有教好,让他把歪心思都动到了太子的人身上。” 字字铿锵,说得甚是推心置腹,话里话外都是因为动了百里翼的人,才会被重伤的意思。百里翼垂眸,听着那个上了五十岁的大臣,朗声说着这件事,不禁勾唇,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倒是说得好听,歪曲事实的本领,还真不算弱呢。 紧接着,有一名大臣出列,跪在大殿之上,举着玉牍甚是沉重的说道,“陛下,太子回朝时日尚早,尚未脱去南夏胭脂之气,少年人又血气方刚,争斗乃是常事,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陛下……” “陛下……” 一个接着一个,哗啦啦的跪倒了一小片,没多一会,大殿之上跪倒了五分之一的臣子。话里话外,不过是为百里翼求情,让皇帝对她从轻发落。 还不算笨嘛,听着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百里翼心头暗笑。用这种方式来诬陷她,倒是好算计,将年少轻狂不懂事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而后找个借口,罢去太子太傅,让大臣教导太子反省。东宫威仪折损,颓势显露,但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众人求情之间,有一人顺势走了出来。 “陛下……”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百里翼心下一跳,继而轻笑,暗道一声,来了。 “太子回朝尚早,却已由太傅教导半年有余,而今还是出了滥用私刑重伤大臣之子之事,此乃师之过。”左丞相司徒敬举着玉牍走到大殿之中,斟酌许久,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丞相所言甚是,太子年幼,此事乃是太傅教导不严。”随后,有一人附和道。 听着将矛头转向自己太傅的百里翼,轻轻嗤笑。果然,这事情还真是这般展开。 亲近百里翼的大臣很快也反应过来,性子冲动的一吹胡子,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左丞相,高声说道,“哦,丞相这话说得可是陛下为太子挑的太傅不好了。” “此言差矣。” “……” 一有人站在百里翼这边,明面上亲近百里翼的那些大臣纷纷走了出来,帮着百里翼说话。一瞬间,两对人马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的争执起来。 大殿上闹哄哄的一片,皇帝坐在龙案前,望着底下乱了小半的大臣眉头越皱越深。抬手,将桌面上的填纸猛的掷了出去。 哐当的一声,填纸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咕噜噜的滚到了大臣们的脚边。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大臣们都受了声,稀里糊涂的抬头,总算是看到了皇帝铁青的脸,立马噤声。 皇帝瞪着眼,脸色十分的难看,望着垂首不语的大臣压着怒气说道,“说,给朕说,怎么都不说话了!” 汹涌的怒火扑面而来,明智的大臣埋低了头,不发一语。 “大殿之上,如同莽夫一般争吵,成何体统!朕还没开口,你们倒是先说上了。怎么,一个个都串通好了,当朕看不出来是嘛!”他看着底下那一群战战兢兢的大臣,怒火更盛! “太子的事,朕都还没问清楚,你们倒好,一个个都忙着替朕决断,好,好,好!” 几乎是咬着牙,皇帝铁青着脸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底下的大臣哗啦的跪倒了一大片,诚惶诚恐异口同声的说道,“陛下息怒!” 百里翼也跟着跪倒在地,举着玉牍,神色晦涩难明。 看着底下跪倒的人,好一会,心底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目光落在跪在大臣前列,朝着黑色绣金朝服的单薄身影之上,拧起眉,冷冽发问,“对于袁御史的话,太子该作何解释?” 见他终于把重点放在了自己身上,百里翼挺直背脊,举起玉牍,不卑不亢的说道,“儿臣的确有话要说。” 寂静空荡的大殿之中,只剩下她那一道清亮的声音,“左少卿的公子,的确是被我的护卫大伤的,下令的人也是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位大臣沉痛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殿下怎可如此不仁爱!” 百里翼的话被打断,眉头轻皱。皇帝听到这位大臣的声音,也是皱起眉头,颇为不耐的说道,“吵什么吵,太子,说下去!” 原本还在脸上挂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的大臣立马噤了声,不敢再言语。乖乖低头,保持安静。 得了皇帝的指令,百里翼才松了眉宇,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过,一开始孤原是不想教训他的。当时大理寺少丞也跟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看到那位自称左少卿王宁大人儿子的贵公子在强抢民女。我二人便出手,将他栏住,救下那位被迫害的姑娘。” “哦……”皇帝挑眉,看向了大臣之中一道年轻的身影,“姜爱卿,太子殿下那日可是真与你在一起?” 大理寺少丞姜旭阳,乃是三年前殿试的探花郎。其父乃是北华赫赫有名的姜信大才子,曾位列九卿,后来辞官隐居,距今已有十年之久。姜信与华宇帝乃是圣贤书院一起读书的伙伴。算起来,还算得上是皇帝的师弟,因着父亲的缘故,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少丞倒是很得北华帝的喜爱。故而,仕途倒是一路顺风顺水。 如今太子的事涉及到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底下的人百转千回,不得不多想了一些。 姜旭阳听得皇帝点到自己,不由得侧目,看向另外一道跪着的身影,稳住心神,镇定的说道,“回禀陛下,那日臣与太子一同前往六公主的府邸,确实遇上了这件事。” “那么,太子说的是,你们把人绑了,还救下那位姑娘,如今,那姑娘人在哪?”皇帝收了怒气,颇为和善的询问姜旭阳。 姜旭阳挺直了背脊,回答道,“因着那日起争执时,那位姑娘受了惊吓,此刻正在小臣府邸修养。” “嗯……看起来,倒不像是太子先看上那位姑娘而被王爱卿的公子出手争抢了。”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左少卿和御史,语气不咸不淡,却让这两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的确是不认识那位姑娘的。”顺着皇帝的话,姜旭阳接了这么一句。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目光滑在了百里翼的身上,“那么把人绑了送回家,让王大人自己教就好了,太子为何又要出手伤人呢。”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深深地威压,落在百里翼身上之时,甚至能让人察觉到沉重。百里翼皱起眉头,颇为为难的开口,“此事,儿臣,不好开口。” 皇帝气岔了,看向百里翼,冷冷一笑,“太子都把人给打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莫不是,你真的看上了那名女子。” 百里翼听着他的话,不反驳也不解释,只垂着首,挺直了背脊。 “好!”看着她这般一语不发的模样,皇帝是火气更大了,咬紧牙关,看向了大理寺少丞,“既然太子不肯说,旭阳,你说!当日是个什么情形,你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说出了,不然这天下人就该说寡人替太子挑的太傅不好,把她给教坏了!” “这……”姜旭阳抬头,下意识看了一眼百里翼,见到那道消瘦单薄的身影时,定了心神,颇为为难的开口道,“那日我们制住了王大人家的公子,便打算送回王大人府上的。谁知那位公子还有一群恶仆,赶来与臣等争斗。不一会,底下的人跑去喊了守城的禁卫军……那禁卫军首领逼近之际,那位王公子对殿下破口大骂,还说……还说……” 他抿紧了唇,呶动许久,却磨磨蹭蹭的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说什么!”被他这般的态度弄烦了,皇帝提高了声音问道。 “说……”姜旭阳咬咬牙齿,总算下了决心,一道清亮的声音却将他的话打断了。 “姜大人!”百里翼的声音,清亮的响在了空荡的大殿之中,带着不能抗拒的力量,“此事,还是孤来说吧!” 听着这话,皇帝的目光猛的抽回,落在了太子身上。目光如炬,一言不发等着对方的解释。 百里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猛的倾身,四肢贴服,跪倒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缓缓的开口,“父皇,此事,是儿臣做的冲动的。无论如何,作为皇子,首先得亲子爱民。可这件事,儿子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委屈了自己。” 她抵着地板,低低的开口,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余少时居于南夏,为客之人自当是谨言慎行。可年岁渐长,生就了一副好容貌,倒是能过得顺畅些。期间,亦有不少南夏贵族风雅之士,欲与余携手进退。更有甚者,怀有男风之好,欲求亲近。” “中有一人,酒后失德,轻薄了儿子,被儿子一怒之下失手废了。那人是南夏贵族权臣的爱子,自然是愤怒异常,可夏帝却未曾责怪儿臣,免了儿臣的罪责。” 她的话说道这里,悲切深深。跪在地上的旧臣,忽然想起了七年前从南夏传来的传闻,不由得心惊。将百里翼这话联系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膝盖底下跪着的大理石越发的寒凉,便是更加不敢多喘一口气了。 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看着底下跪着的单薄身影,只觉得心底有一团火在烧,怒不可言。 百里翼的声音越发的悲哀,“儿子以为,回到家中,便无人敢如此放肆。可不曾想,却遇上王大人那位好公子。那日儿臣大婚之上,大臣中的嫡子皆来观礼,且私底下,那位王公子跟着七弟,也是见了不少次儿臣。” “可那日,却为何装作不认得儿臣,为何还能于青天白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说出要将儿臣带回去做男宠的话来!” 她猛的抬头,直直的看向了皇帝,“若是认不得儿臣,也应认得姜大人,那王大人的儿子,却又为何敢说出此等豪言壮语。” “是谁给他的胆子!” “是儿臣久处南夏,在这皇庭之中得不到一点尊重?” “还是儿臣,生来,就该是被人如此轻慢的!” 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声音已然是撕裂了的愤懑,眼眶一片通红。 坐在皇位之上的皇帝,低头,看向一脸怒容,委屈而又愤恨的孩子,心头一滞。那张面容如此熟悉,眼底的愤怒又那么的强烈,只看了那么一眼,便鼻酸眼胀。 皇帝咬着牙,抬手,将案前的一排奏折猛的推了出去。哗啦的一声中,皇帝站了起来,踉跄着步伐,伸手,指着底下的大臣,已经是愤怒得全身发抖,“好,好,好,王宁!你还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第44章 风雪人间 【四十四章】 谁也没有料到,朝堂之上,作为一国皇储的百里翼能够说出如此有损清誉的话来。被臣下之子当做男宠,普天之下,除了百里翼也不会有哪一个太子能够不要颜面说出来吧。 很显然,这一次的示弱非常的有效果。朝堂之上,皇帝愤怒得用放在一旁瓷瓶砸破了左少卿的脑袋,顺带着,也将御史罢免了。盛怒之下,皇帝要求彻查王家次子强抢事件,以正太子清誉。 东宫顺势而为,底下的人运作,倒是将左少卿好好折腾一番。因着守城将士与王家亦有关连,被皇帝用擅离职守革了职,顺带着,连守城禁卫军统领也被罚了俸禄。 至于罪魁祸首,则是被踢出黎州城,并且朝廷永不录用,前程尽断。 仅仅只是一件小事,原本想要借此抹黑百里翼的官员和皇子,都有折损。谁也没有猜到,太子的一次示弱,会让皇帝震怒至此。经此一役,朝堂都明确的知道一点,太子盛宠,东宫之威不可犯。 底下皇子的人手皆是震动,明面上再也不敢为难太子。除了坚定的保皇党,而一些保持中立或者摇摆不定大臣则是开始示好。至此,东宫势成。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秋至。 这一年的秋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南夏皇帝退位,把皇权交到了太子商博雅的手上。改国号为鸿盛,四方皆贺。 作为盟友,北华亦是派了人过去庆贺的,去的人乃是北华最年轻的一个皇子,百里涵。 就在南夏新帝登基的一个月后,溯北兵动,蛮族望月部大军兵临南夏断原关。中原边境,危矣。 驻扎在断原关的军队打了一个月的仗,接连失礼,就在大军撑不住节节败退之际,南夏新帝给北华皇庭发出了求救信号,请求断原关附近的澜州驻军共同御敌。 南夏主动示好,加之太子妃商秋原是南夏公主,两国结为姻亲,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故而,一接到南夏结盟的信号,北帝当即派遣了澜州五万驻军前去支援。以及,派遣大皇子百里鸿率一万黎州驻军,赶到前线,一共御敌。 从朝堂之上下来之后,百里翼回了东宫,亲近的谋臣跟在身后,则是皱着眉头,十分忧愁。自方才皇帝在朝上下了旨之后,太子一派明显感觉到大皇子一系的气焰明显的高涨起来。人心浮动,谋臣们不得不多多思量一番。 略微着急的谋臣们表示急急献计,如何让百里翼在这场战争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心怀鬼胎的贵族们也在暗地里布置,让其族中子弟谋得更好的岗位。对于这一切,处在漩涡里的东宫之主则是只有一个字,“等。” 等什么? 自然是等百里鸿的军队到达望原关,再下手。 通州,大雪漫天。 雪白的颜色覆盖了大地,落在了漆黑的城墙之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巍峨冰凉的城门之下,士兵分成两列站在城门口,拄着武器,包裹在冰冷的铠甲之内,望着衣衫褴褛的路人,冷凝着面庞。 冷气从口中哈出,身穿盔甲的将军挎着长刀,望着城门面前络绎不绝的难民,皱紧了眉头。将军挎着长刀,年轻的面庞紧绷,开口道,“天气越来越冷,从望月关附近逃出来的难民是越来越多了。看这情形,怕是望月关战事吃紧,败得厉害。估计回商州的路更加不太平,商公子还是等过了年,再回去吧。”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大雪漫天的城楼上,她裹着厚厚的雪白狐皮大氅,一张俊俏的小脸埋在雪白毛绒的领口中,只余一双黑亮的眼眸点缀了苍茫雪天。 女子并未说话,只将脸埋在了领口处,望着底下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难民皱紧了眉头。跟在女子身后,是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中年女人,她望着女子单薄的身影,面色忧愁,“这仗还得打多久,也不知道过了年能不能够打完呢。” 年轻的将军并不介意女子不借她的话,扭头,看向了女子身后的中年女人,凝着一张脸,“还有十日就到年节,北华的大军如今也到了望月关,两国联盟,很快便能将这些蛮族人赶回北川,安姑姑莫要太过担忧。” 安蓉叹了一口气,道,“愿我军常胜。”说罢,伸手扯住了眼前比她矮上小半个脑袋的女子,温声道,“公子,城楼上雪大,还是快些回去吧。” 雪白柔嫩的女子又看了一眼城楼,回眸,看向身后的安蓉,点点头。年轻的将军看着身旁女子柔嫩雪白的侧脸,心又是一跳,也跟着轻声言道,“商公子,这城楼风大,吹久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 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点头致意,默不作声的道别,跟着安蓉下了城楼。 年轻的将军扣紧腰间的长刀,看着少女的背影与城楼上厚厚的积雪融为一体,痴迷的神色一闪而过。 披着斗篷回了客栈,安蓉将女子送回了客房。进门,脱下了斗篷,抖落了身上的积雪。屋内炉火燃烧的热量绵绵密密的包裹住身躯,舒服得让人喟叹。 安蓉伺候着女子脱下厚重的大氅,一具消瘦轻盈的纤细的身躯便出现在眼前。看着眼前一身浅蓝色衣裳的女子,安蓉望着那张越发俊俏的面容,叹了一口气,“公子,今天外面那么冷,我真不应该让你出门的。” 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清丽女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并不答话。安蓉瞧她又是这幅乖巧的模样,摇摇头,跟在她身后,走到了书桌前。 眼见着女子提起书桌上的毛笔,摊开宣纸,安蓉急忙忙的说道,“这才刚回来呢,怎么又忙上了。手都冻红了,还是不要先忙了,我去厨房里给公子端碗热汤过来再说,先暖暖身子可好。” 似是感慨她太过着急自己的身体,女子抬头,看了一眼面露担忧的安蓉,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字,【无事】 安蓉被这不安分的小祖宗给气乐了,伸手,一把抓过她的笔,放回原处,没好气的说道,“无事你今天更加不能忙了。昨日还说要歇一歇的,我可不能让你再折腾了。去床边坐着,我去给你端碗汤过来,乖,公子要听话。” “……”女子只能停了动作,呆呆的站在书桌前望着安蓉,一脸的无可奈何。安蓉也不理她,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安蓉离开的背影,女子站在原地,没一会又提起笔。刷刷刷不一会,一行漂亮秀气的小楷出现在了雪白的宣纸之上。 待到安蓉端着热汤回来之后,女子已然落下了最后一笔。望着那道正在放下毛笔,提起纸张的身影,安蓉摇摇头,将热汤放在一旁的桌面上,无可奈何的说道,“就知道你会不听话,又有什么事情要办了?” 女子只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纸张,示意她自己看。随后,坐在了铺了毛毯的凳子上,伸手,拿起汤勺,舀了一勺热热的鸡汤,喂进了口中。 温热的感觉烫着口腔,顺着喉咙滑下暖进胃里,一寸寸将体内的严寒驱逐,舒服的让她不自觉的眯起了眼。正在享受温暖之际,耳畔响起了安蓉的声音,“让附近两州的富商捐赠,把米粮运到通州?” 女子点点头,用瓷白小勺舀着热气腾腾的汤,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安蓉眉头轻皱,“如果是救济城中难民的话,也不必这么做,如今战乱,南夏新帝怕是不用多久就会开始赈灾,我们倒是不用……” 女子闻言只是摇摇头,提笔,在案前的一本小册子上写下三个字,【不一样】 安蓉皱着眉头反应了一会,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说,因着战乱,朝廷的银子怕是不够用了,所以又会让商家捐赠,与其被动,还不如抢先……” 女子点点头,放下了笔。 安蓉看着面容沉寂的少女,思索了好一阵,好好的分析了眼前之势。 自前面雪灾始,南夏朝廷损失大半钱粮,这两年间缓了一会,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战事又来了。这几年,于南夏而言,乃是兵祸之年。此时此刻,倒是个好机会…… 一直以来,她们行事都是用这商家的名号,如今……安蓉想着百里翼给自己的命令,心里比女子更快的完善了一个计划,好一会,才温声说道,“好,那就按照公子的说。” 女子见状,看向安蓉,露出了一个激励的笑容。安蓉微微一笑,道,“公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段时间到处奔波,就连她这个行走江湖三十年的人都累得不能思考,而这个看起来柔软的少女,却全都撑住了。而且,每走一步,都很认真的思索,定下计划。 真的是……长大了。 被人如此的欣慰看着,面容长开的女子微微有些羞赧,低头,拿起勺子,含了一口鸡汤。 晓得她怕人夸,安蓉轻轻一笑,道,“行,等会我安排人手就把信送出去。” 女子点点头,沉默的回应着对方。安蓉陪着对方坐在一旁,看着她喝汤,又看了她好一会,才道,“方才我出去之时,掌柜的说有人来邀,今天晚上,通州有个商会的聚会,公子打算去看一下吗?” 女子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思索了一会,摇摇头。 安蓉松了一口气,欣慰的道,“也好,今晚就好好休息,不出去也好。省得公子又勾走一群少年心。” “……”女子抬眸,目光幽幽。 安蓉叹了一口气,道,“清羽公子不要怪我说实话,怕是大公子看到你这模样,也不舍得你出去的。” 眼前的女子,脱去了少年时的稚气,眉宇间隐隐有着青涩的成熟。温柔婉约,身姿婀娜,一如画中仙。怕是百里翼见了,会更加舍不得吧。 有谁,会不喜欢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眉目如画的女子呢? 清羽闻言,勾唇一笑,笑意含在眼眸中,隐约有光溢出,媚眼如丝。 抬手,执笔在宣纸上划下几字, 【北华领军的将军是】 安蓉有些惊讶于她问这种事,倒还是很快的开口说道,“左丞的长子,司徒凌。” 【还有呢】 “大皇子百里鸿随军。” 【像她吗】 “……”安蓉又看了她一眼,好一会,才失笑道,“大皇子与大公子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且大公子肖似她的母亲,他们二人自然是不像的。” 清羽若有所思的点头,托着下巴,提笔,墨色的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大点。 这幅有些失落的模样,落在安蓉眼里,则是让人心中泛起了疼惜。收起了笑容,望着女子精致的面容,有些怜惜的问道,“小公子,可是想大公子了?” 女子托着腮帮子,望向了窗外。紧紧关闭的窗外,依稀听得到北风的呼啸。双眼迷离中,仿佛看到那年风雪喧嚣中,她抱着自己坐在马车上的场景,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好一会,她才轻点头,承认了自己的思念。 两年零一个月,她没有一天没有再想她,很想,很想。 第45章 望月战乱 【四十五章】 临近年关的时候,南夏商家与两年前一般的捐赠,再一次让九州动容。茫茫大雪之中,一个女子的名字在衣衫褴褛的难民中广为流传。 商清羽,这个与两年前那个纤细却又绝代风华的少女相似的名字,在让上流贵族之中引起感慨之时,却又引起不少人心底的迷蒙。 这个南夏皇商的少主人商清羽,会不会就是……结合了一下这个女子出现的时间,众人心中思量了片刻,最终也只能置之一笑。 不管是不是那个女孩,终究是与他们无关的人了,不是吗? 远在北华的百里翼接到从通州传来的消息时,捏着那张薄薄的宣纸,站在书房门口,望着满庭院厚厚的积雪,勾唇轻笑。 这雪,快要下完了。因着冬日短缺粮食,南下从边境掠夺了不少边塞城池的溯北蛮族,该是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吧。 南夏边境,望月关。 自沧州被段家把持得严严实实之后,溯北蛮族进入中原腹地唯一的捷径,便是望月关。 从北川深处而来的北风撕裂了科石山脉的屏障,席卷了干枯的草原,穿过山谷呼啸的席卷了位于峡谷中间的城门。 漆黑的望月关城楼,在一片苍茫的风雪之中巍峨伫立,一如立于群山之中孤独的旅人,隔着一道狭长的山谷,眺望着无银的草原。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山谷之中,三三两两的立着几个人,顶着歪斜的帽子,收拾着满地的残骸。呼啸的山谷之外,北风凛冽,无情的风收割着枯黄的草,于铅灰色的天空之下疯狂的翻滚,将蛮族人留下的马蹄声和仓皇败退的脚印掩盖。 两个时辰之前,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役。久攻不进的蛮族人再一次被南北联军击退,仓皇败退。 年轻的将军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底下收拾残骸的士兵,目光看向了遥远的地方。泥泞的山谷之中,留着蛮族人的车辙,黑色的泥土夹杂着白雪,显得十分狰狞。血腥味随着北风散尽,而今只余下一点,淡淡的逸在鼻尖。 这种血腥味漾在鼻尖之时,并不难闻,可年轻的将军还是轻皱了眉头。他回神,望着城门下那斑驳深刻的血痕,抿紧了唇。 厚重的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他听到来人说道,“秦王阁下,日日都看着这些蛮族人撤退留下的东西,难道不腻吗?” 来人停在秦王商洛的身旁,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眺望着山谷之外的远方,“听说望月关之外,有南夏七城,独有一份旷野的美貌,不知秦王想看的,是不是这七座城?” 商洛扭头,看向了来人。对方比他高上半个脑袋,显得异常魁梧高大。穿着一身精致的盔甲,穿得一丝不苟,丝毫没有一点战场之中狼狈的模样。看着那张与记忆中有两分相似的容貌,商洛勾唇一笑,道,“这蛮族人一向喜欢佯攻,吾来此,不过是看着他们重新布置罢了。” 看着底下已然重新布置好的防线,百里鸿轻哼一声,“哦,这几日他们连连战败,哪里还会有心思再来,秦王真是多虑了。” 商洛只是一笑,不可置否。 百里鸿看着对方对他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由得轻哼一声,颇为自傲的说道,“吾北华大军来此已有十日,期间蛮族军队来袭皆败。如此一来,何不乘胜追击,将蛮族人赶出南夏七城。时日许多,军粮渐少,若不快一些,怕是秦王阁下耗不起。” 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商洛一眼。 商洛面上不动声色,只说了一声,“此事,还需与司徒将军商量一二。” 百里鸿闻言,只轻哼一声,面色颇为不岔而后转身离去。 商洛站在城楼之上,扭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身影,看着那套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泛着凛凛白光的鲜亮盔甲,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 这位陈王,纸上谈兵倒是多,却从来不见他下战场。还好大喜功志得意满,如何能破这诡秘的战局。 如今不过是小胜几场,便如此这般好高骛远。怕是……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商洛凝望着远处狭窄山谷,似是看到了驻扎在七城里的偌大蛮族军队,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情况,怕是远比他们看到的,还要复杂。 许是百里鸿进攻的心思太过急躁,而南夏的将领又被最近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当夜的商议之中,超过七成的人选择了反攻。商洛思量了一番,保持着试探的心思,命大军深夜从望月关出发,迅速攻下了临近的一个城池。 颇为快速的取得胜利之后,士气空前高涨。一连胶着几日,南北大军出动了一半,取得了第二座城池。 大军取得第二座城池的第二日,溯北的大军迅速撤离了第三座城池。狼狈不堪的撤回了草原深处。追逐着蛮族大军的将士看着零散逃离的背影,兴奋的挥舞着手里的武器,一路杀戮。 起初商洛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蛮族的士兵会突然撤退了。第二日便收到了前线探子的消息,却原来是溯北大君于两日前病逝,率领大军进攻南夏的二王子古漠河于大君病逝之时赶回了溯北,杀掉了自己作为世子的年幼弟弟,登上了大君之位。 其叔父等人不满他的作为,此刻正在率军反叛,溯北蛮族内部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证实了消息可靠的时候,望着这几日节节败退的蛮族军队,南夏将领拍碎了一张桌子。就连谨而甚之的商洛也按耐不住热血沸腾,下令进攻,一鼓作气的拿下了四个城池。 彼时,恰是中原的新年,火光荣盛,一片灯辉。 南北大军驻扎的军营里,一片喧嚣。战士们喝着热酒,围在滚烫的锅炉前,捞起煮在里面的大块羊肉,不怕热的大口嚼着。 滋滋的火声中,战士们唱着各地的民歌庆祝着新年。连日来的得胜,让他们欣喜得有些疲乏,一旦放松下来,便醉成了一团烂泥倒在营地之中。 商洛坐在温暖的营帐里,看着对面揽着自己将领劝酒的百里鸿,唇边带着笑。而火光葳蕤,淌在年轻的面庞上,却皱了眼眉。隐约的忧虑从心底泛起,他抿紧唇,想了一会,趁着喧嚣悄悄的走出了大帐。 寒风刺骨,他裹紧外大氅,迎着面如刀割的北风,徐徐的走上了城楼。城楼之上,北风凄厉的呼啸,将堆在一起的火吹的七零八落。守城的将士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喝着酒吃着肉,谈笑声消在一阵又一阵的寒风中。见着商洛上来,纷纷打了招呼。 商洛摇摇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摸黑来到了城墙上。这座立在苍茫草原里的城池,没有山座屏障,一到夜里,被寒风□□得十分凄寒。他扶着城墙,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不清眼前浓厚的黑暗。 风吹着他的面,没有斗篷遮挡的地方几乎要冻僵。在城楼之上站了一会,只看到浓厚的黑,眉头轻皱,这才淡下了心中的隐忧,转身下了城楼。 城中喧嚣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歇。半数的战士们嘴角带着笑,抱着对归乡的期待,渐渐沉入了梦想里。 清晨,寒气笼罩着城池里的每一个角落里的草垛。静谧的城墙之下,一群披着雪白长袍的人动了一下,纷纷抛出铁钩,借着勾绳爬上了城墙。他们动作迅速,雪白的刀刃藏在宽大的白袍之下,无声无息的伸出。一如幽灵一般,无情的将刀刃搁在士兵的脖子上,一刀划下,血液迸发之时却又快速凝固。 一条又一条生命,还来不及发出呼喊,就死在了幽灵的刀刃下。刀刃下的血被白袍抹尽,身穿白袍的人一跃而下,迅速从城楼离开,深入城池中矮小的巷子里。 雪白的人影融进城池里,所到之处,火把点燃,在寒冷的草原清晨带来了一点点温暖。火油泼下,一把火投掷在干枯的草垛里,剧烈的火舌随着风疯狂的舔舐着每一寸有木头的地方,大火熊熊燃起。 禁闭着城门的城中,从四面八方升起了大火。刚从这座城池撤退五日的溯北大军在所有人都无法预料之下折返,无声无息的包围了这座被火光笼罩的城池。他们手里紧紧握着武器,一双在寒夜中冷冽的眼眸死死的盯着每一个城门口,宛如等待收割生命的死神。 尚在睡梦之中的将士们闻到了火焰舔舐生命的味道,踉跄的醒来,惊慌失措的开始四处逃窜。才刚逃出城门,迎面遇上了箭羽,一头栽在了冰冷的草地上。 更远处的山丘之上,年轻的将军凝视着从地面上升起的浓烟,紧紧的皱起眉头。 谁也没有想到,在面对内乱之余的古漠河竟然还有余力派遣士兵来袭击中原的大军。更加没有想到,还是用如此奸诈的方式。战况传到中原之时,九州皆震。 第20章 一世一人 【二十章】 五月初的雷雨来的声势浩大,出了建章宫门口之后,雨水便一滴一滴的砸了下来。狼狈的钻入马车之后,才发现两人身上的亲王服已然湿了半边,于是约好一起到酒楼的路程,就只能是先改道了。所以百里翼就让车夫掉了马头,带着商洛回了瑞王府。 商洛来瑞王府的机会是不多的,除了逢年过节拜贴过来,其他的时间都是与百里翼在外面相见。没办法啊,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好闹腾嘛。 于是穿着半湿衣物的商洛始一进到正堂,看到那个摆在正堂的上等的青瓷釉瓶之后,一向对于瓷器相当喜爱的商洛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可是西景烧出来的青花,一看就是收在库里的货色,二哥你竟然用来插花!真真是暴殄天物!”说罢,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连忙跑到那青花瓷瓶,伸出食指小心的抚摸着瓶身,声色里全是专注的迷恋。 百里翼扫了那个花瓶一眼,看着这般如此着迷的商洛,取过身旁侍女的递过来的锦帕,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水珠,神色淡漠的回了他一句,“你若是喜欢,那大可拿去。”反正,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 “……”商洛收回自己的手,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这才止住了自己要带走的念头。毕竟虽然是亲如兄弟,有些东西还是不能碰的。他拉回了视线,极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些个瓷器,“二哥,这青花,是谁送的?”据他所知,北边来的百里翼对这种一碰就会碎的东西一向喜欢不起来的,所以府中很难得见到如此上等的青花,如此一来那便是别人送的了。 “人送清羽的,这正堂空空,我便放这里了。”百里翼擦干了自己发上沾着的水珠,平淡的回话,似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商洛一听,就听出里面的道道来了,朝百里翼眨眨眼,笑的一脸揶揄,“嘿嘿……二哥~” 百里翼对他这态度也不着恼,面上仍旧是平静如水,声音稳得就好像是冬天凉水河一样,没有波纹,“你该去换衣服了。”她手一招,身旁垂首的侍女便走了过来,“带秦王殿下到东厢把衣服换了。” “诺。”侍女应声。 商洛也知道身上的湿衣服不能穿太久,坏笑着看着百里翼,好脾气的点头答应,“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二哥你可要等我回来啊。” “……”百里翼望着少年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勾了勾唇角。视线收回来,落在了那个上等的青花上。不是她送的东西,插花都是多余的,哼。 身上的湿衣服穿的是有点难受了,那就,回房。回到自己的寝殿中之后,守在殿中的侍女将衣服取出来的之后,便被百里翼打发了出去。守在瑞王寝殿中的人都知道,这位大王不喜欢让人伺候。所以,也就很自觉的就退了出去。 百里翼自能自理以来,除了束发这件事,其他的都是自己动手,所以这繁复的衣物穿戴起来便不是难事。将脱下的衣物放在八角的屏风之上,只剩下小衣的百里翼才开始穿中衣。 寝殿中常年燃着檀香,一进来就有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在鼻尖。这种香味,是睡梦中的安宁。清羽推门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她的两个侍女却没有跟着她的脚步进到屋子里面。而是自觉的守在门外,在清羽进去的那一刻将门关上了。 守在门外的侍女看着刚刚被关上的门,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神色,一种你知我知天下知的暧昧就涌了上来。大王在里头换衣服,能进去的就只有清羽公子,这还不是□□裸的那啥还能是那啥! 清羽刚刚练习完了琴艺回来,打算回寝殿休息片刻,却不曾想到了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排守在门外的侍女。而寝殿的大门,是牢牢的关着的。这般情形,想想也明白是百里翼回来了。也不用想太多,就推门走进了寝殿。 寝殿很大,绕过宽阔的外室,再走过里门,才看到床,以及摆在床尾左侧的八角屏风。果然,一抬眼,便看到百里翼那挂着屏风上的衣物。莫名的,就觉得微微有些脸红。 正在系着中衣的百里翼,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就听出了来人是谁。所以听到脚步声的靠近,也没有慌乱,反而松了松眉宇,唤了一声,“清羽,进来。” 站在屏风外的清羽怔住了脚步,抬眸落在了百里翼挂在屏风上裹在朝服的外衣上。洁白的的长衫在领子和袖口上秀上了墨色的麦穗图样,长衫之上浅浅浮着的流云图一如清羽此刻的眸光,虽然浅浅的,却有光浮动。 她望着百里翼的外衣,站了一会。而屏风内的百里翼刚刚扣好了中衣,却迟迟不见清羽的身影,眉头就这么皱了下来。“清羽?”她试探的又唤了一句。 屏风外的清羽听到她的唤声,这才缓缓的举步往前。百里翼就为见人影,就转身探头,却不曾想撞上了清羽。少女柔软的身躯撞到她怀里,两个人相撞,身子都微微的向后倾倒。百里翼有些踉跄但凭借多年的习武经验还是迅速站稳了脚跟,手脚利落的将被她撞的朝后跌倒的清羽一把揽到了怀里。 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身,一手圈住了她的肩膀,少女娇小柔软的身体就这么落了满怀。百里翼抱着怀里小小的可人,鼻尖萦绕着的是那不同于檀香的清香,将下巴放在了她的头顶上轻轻的蹭着,语气里稍稍有些慵懒,“唤了你两次怎么现在才进来?” 尚未平稳乱了呼吸的人,此刻小手虚虚的放在她的衣襟上,脸上勿自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红润。她的身量还未长开,又是南方娇小的女孩,所以此刻她只到百里翼胸前。清羽勾住了她的衣襟,从她的胸口处抬头,朝她漾了一个笑。怀中的少女,笑起来双眼如同泛了水光一样的亮,看的百里翼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她伸手,轻轻刮了刮少女挺翘的琼鼻,然后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俯下了身子,“来,帮我把扣子扣上。” 只是穿着雪白中衣的人,在她面前弯下了腰,笑的一脸温和。一眼望去,还能看见中衣上脖子那边的扣子没有扣,露出了白皙细嫩的脖颈。就这么从领口望去,身穿男装的百里翼此刻就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清羽望着她的笑,就伸手将她的扣子扣上,然后看着她披上外衣,再帮她扣上腰带。 因着身高问题,平日里百里翼穿衣是不需要清羽服侍的,可是清羽每天早上还是起来陪着百里翼穿衣,虽然能帮上忙的仅仅只是扣个腰带而已。 指尖触上雪白的襟口,清羽那原本赛过白雪的晶莹耳垂就悠然染上了薄红。这变化,全部收在了百里翼眼里,狭长的凤眼微眯,眸底的暗光温和的诱人。怎地如此便害羞了,以前伸手进她怀里解掉她那层束缚的时候也不见她如此啊。还是,只是那个时候,她没有看见? 看着耳根微红可是指下动作却仍旧稳稳当当的清羽,百里翼的笑也就多了三分宠溺。穿上外袍,扣上腰带的时候,百里翼就又伸手将清羽一把捞在了怀里。因着腰上突然传来的力道而微微有些慌乱的人,在抬眼望进那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时,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这个人的眼神,她自小都是熟悉的,那么,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双臂将怀里的人整合牢牢困住,百里翼抱着怀里的少女,笑的温和。怀里的人,一如青涩的花骨朵,等着岁月的灌溉,然后一点一点的长开。虽然还没有张开柔软的花瓣,却已然从那在年岁里变得越来越动人的轮廓中看到了以后的风情。少女青涩的柔软,美得,动人。 可是这份美丽,却被上天承认,给予了她。百里翼低头,凝望着怀里人的漂亮的容颜,然后抬起了手,轻轻的触到了她的面颊。温热的掌心碰上了微凉的肌肤,双方都觉得这温度,无比的舒适。百里翼用掌心摩挲着清羽白皙侧脸,目光专注,可是言语却是不同于眼神的轻佻。 她说,“羽儿,你在,害羞什么?” 突然起来的亲密称呼,迅速让清羽红了脸,从脖颈处一路烧上了白皙的面颊,一如夕阳落下时,源州城的上空出现的晚霞,美艳动人。 她羞的低下头,看着百里翼的脸轻轻的别到一边去,不理会她的调笑。可是心跳,却缓缓的渐渐的一如出军时的鼓声一点点快了起来。 百里翼看着她这般反应,双眼瞬的就眯了起来,加紧了这个怀抱,然后缓缓的探下头去。她拥紧了她,让她的呼吸浅浅的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而自己却将面颊贴上她的。小心翼翼的用唇吻了吻她的面颊,低声呢喃,“乖,让我好好抱抱你。” 怀里还勿自紧张害羞的清羽,听到这句话,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将抓在她衣襟上的手,落了下来,抱住了她劲瘦的腰身。屋外的雨还没有减小的趋势,大雨落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样的声音里,清羽窝在这个人的怀里,双手紧紧锁住了她的腰身,将头靠在了她的胸口,神色是说不出来的眷恋。 这是这个人就好,只要这个人就好了。 电光擦过窗户,惊雷在上空炸响,那一瞬间照亮了屋子里相拥的两个身影。怀里的清羽听到了雷声颤抖了一下身子,百里翼感觉她的异样,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的安抚。一如既往…… 第21章 葛生之求 【二十一章】 十二,束发。可求娶定亲。 清羽坐在书房里,望着眼前百里翼命人从北华运过来的七弦琴,修长的十指轻放在琴弦上发呆。这琴,是去年她生辰的时候,百里翼命人寻来的。音色,并不比那把源州城的第一琴琼桐差。她还记得那时百里翼眯着眼睛笑问她这把琴该取什么名字的模样,那个样子是任何人都比不过的温柔。 于是,她望着那满含笑意的一双眼眸,提笔,在白色宣纸上落下了两个字,“葛生”。取自《诗经》里唐风的一首诗的名字,《葛生》。 落完笔之后,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那个温和的少年的反应,只是,看到的却是那个人仍旧笑的一层不变的模样。不问她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只是满含欣喜的命人拿琴,重新的去刻了字。这样的人,让她觉得欣喜又无能为力。 果然,是不知道的。这个人只当她是妹妹啊,怎么可能会想到《葛生》里的那段话呢。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她想的,从来都是在有朝一日死去的时候,能与她共**愁永消啊。 望着那尾琴,伸手摸过一根又一根的琴弦,然后来到刻字的地方。凹凸不平的印刻一如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百里翼的字体,和她的是不一样的。她学的是南夏颜穆大家的字,字里行间都是南夏人的雅致和风流。而百里翼的不一样,她是北华人,她的字和她的一样,透露的都是北华皇族的傲骨。看过她字的那些人,都会被她苍劲的笔法销瘦的字形牢牢的抓住,再也挪不开视线。 她也一样,打小,她就喜欢百里翼的字。只是,不是那个人,终究是写不来的。 想到那个人,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个人眉目清朗的样子。无论是生气或者是欣喜,那个人的面上永远都是淡淡的没有表情的,可是她却知道,在她面前,那个人一直都是温柔的。温柔的一直都是那一年在街头给她披上大氅的模样。可是这么温柔的她,这么不动声色的她,却在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毫无保留的发了怒。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好欢喜……原来,这个人真的可以为她动怒。所以因着这份欣喜,她这才放开了心底的束缚,有了想要试一试的决心。 昨夜她流着泪吻了她之后,果然,睁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人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呆滞了的样子。原来,真的是吓到了吗?在察觉到那个人的反应时,心就这么沉沉的坠了下去。 如同被人挖空了一般,冷风呼呼的灌,只觉得全身都冷的厉害。就好像回到了六岁那一年,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听不到回应那样的痛苦和慌张,那样的无助。在她以为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那个人却伸手回抱了她,然后吻住了她的唇……很小心,很浅的一个亲吻,却足以拯救了一个人的命。 可是……之后就相拥而眠,再也没有话了。 想到那个吻,摩挲这琴上印刻的清羽微微有些脸红。但是又想到今天早上起来,却得知百里翼一早便去早朝的消息,却不禁有些怅然。昨晚,应该是将自己的心意明确的表达出来了,她这般也算是认可了吧,可是……还是会忐忑不安啊。 抚摸着琴弦,怔怔的思索着,却不妨被五月的雷声打乱了思绪,然后大雨便倾盆而下。抬头从窗口一眼望去,雨滴茂密的砸在园子里的鹅卵石小道上,碰到凸起的石子的时候,破碎的溅起一地的水珠。大雨很快的连绵成了一片,耳边除了哗哗的雨声再无其他。下意识的,清羽瑟缩了一下身子,突然觉得有些凉了。 她记得,去年五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暴雨,天空里雷电一直在肆虐,照亮了被雨幕覆盖中的天空。亮光划过暗沉的天空时,那个人就在书房里将她抱在了怀里,低低的安抚。可如今…… 待雨停,就回房了吧。她不在的时候,能待在全是檀木香的地方也是不错的。毕竟,那是她眷恋了那么多年的味道啊。 雨稍稍小些的时候,清羽就回了房。却不曾想,百里翼已然回来了…… 被她抱住了的时候,清羽想,大概没有比这个更加温暖的拥抱了。 小小的清羽窝在百里翼怀里,揪紧了她的衣襟。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是北华皇庭的二皇子,财富,权势,只要她想没有得不到的啊。她身边还有很多很多,比自己还要貌美的女子,她们比她成熟,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冠绝一方的才华。她们会软声细语的和她说绵绵的情话,会说喜欢和我爱你。而她…… 她只是一名无权无势的哑巴女。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不去喜欢啊……从小,就是想成为她眼里唯一的人,一直在努力着,所以,不要害怕什么…… 翼,等着我长大…… 等着我……长大…… 她反手,紧紧搂住了百里翼,在温暖的怀抱里深埋。这样的怀抱,那么的温暖,那就,一辈子都不能放开了…… 巨大的雷声里,百里翼抱着清羽,唇边尽是温暖的笑意。怀里的人柔软娇小,却恰好能被她安放在心上。拥住怀里的可人时,这一日的焦躁思念,终于得到了平静。到最后,她还真的如商洛和源州城的其他人吧所言,成了话本子里极尽风流的夏桓帝,成了不折不扣的幼女控。 不过,就算是被世人诟病又如何,若是她的清羽是凉钧郡主,就算自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也要做一回夏桓帝了。 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清羽,抱住你的那一刻,我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因为,这央央华夏,九州之阔,属于我的东西是少之又少。母亲说,这辈子人总得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人是自己能够完全拥有的。而我,只有你了…… 将下巴放在她柔软的发上,心底也柔软异常。拥抱了好一会,百里翼这才想到了与她一同回来的商洛,这才松开了清羽。 她退开一步,左手揽住了清羽的肩膀,右手抚摸着她的面颊,低头轻声说道,“秦王也过来了,雨这么大,得是要留他在这里吃午饭的。我们一起出去,先招待她,嗯?”她笑了笑,伸手刮了刮挺翘的鼻子,温和俊朗。 清羽点头,表示明白。百里翼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下,然后伸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这才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雨声渐小,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的时候,百里翼又变成了那个面瘫鬼畜的瑞王模样。她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侍女和侍官,牵着清羽大步的朝着正堂走去。 身后的侍官在听到百里翼的脚步越来越远之后,才缓缓的抬起头来,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八卦笑了笑。清羽公子进去了这么久,出来的时候面颊还带着红晕的模样。这明显就是那啥了那啥了嘛,大王您可真真是…… 真真是什么?瑞王府上上下下的侍女都知道,那就是风流多情…… 百里翼牵着清羽走到正堂的时候,商洛已经换了衣服很久了。此刻坐在客椅上,望着摆在门边的青花瓷瓶止不住的打量。听到门口侍官们请安的声音,就连忙抬头,一看到百里翼就忍不住的抱怨,“二哥你真是的,更个衣都更那么久。好了,现在雨也停了,赶紧的,乘车到折枝楼,唐六他们估计要等急了。”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到百里翼跟前,似乎是走进了才发现清羽一般,惊讶的和清羽打了个招呼,“咦,小清羽?” 清羽朝他微微躬身,算是行礼。百里翼牵着清羽,走到首位坐了下,“今日就在这里用午膳吧,我遣人到折枝楼与他们说一声。府里前几日新来了一名琵琶大家,正好可以给你听听。” “好!”商洛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三分。至于在折枝楼里等了他一上午的好兄弟们,就在百里翼的那一句话里,被他抛在了脑后。 若问源州城的公子们,这位备受今上和太子喜爱的闲王最爱的东西是什么,那就是青花,美酒,琵琶曲。 这场雷雨过后,欣喜了百里翼,也欣喜了商洛。 闻君一曲琵琶曲,十年梦好已忘忧。 十七岁的商洛,在那一年五月的雷雨过后,透过青梅酒的香气,看到了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女人…… 第22章 年少诀别 【二十二章】 瑞王府中的西殿,一向是百里翼宴客的地方。从门口望进去,上好的梨木矮桌摆在两边从大殿中央排到了殿首,整整齐齐。正首摆的是略微高上一点的檀木桌,显得高贵雅致。在檀木桌后面,是一排绣着的是南夏燕州三万里群山绵延的风景图,无比的壮丽与风流。从北川那边运过来的白虎皮地毯自首桌的位置开始,一路铺到了门口。柔软的地毯仿若能将那白色绸锦的鞋面给深深掩盖。商洛一进门,看着脚下纹路仍旧清晰可见的地毯,又免不感叹了一番。 这瑞王府,可真是奢侈得不得了啊。啊,不对,若是百里翼没有到,这该是南夏长公主的府邸。如此可见,这南夏的公主是有多受恩宠了。 侍官们将饭食都摆放在了桌面上,而后恭敬的垂首守在了身后。百里翼带着清羽坐上了自己的席位,便示意商洛也坐了下来。清羽坐在百里翼身旁,伸手拿过酒盏给百里翼倒了一杯。百里翼望着她垂眸看着水流缓缓流向杯子的模样,眼底都是温情。她转头,扫了一眼正在喝着身后侍官给他倒的酒的商洛,“先听曲子,还是先看新排的舞?” “府上,又排了新舞?”商洛将酒杯停在唇边,望着百里翼微微有些惊讶。 “嗯,近日排的。”百里翼点点头,语气里不甚在意。 “那好,先看新舞。”商洛举杯,朝百里翼笑了笑。琵琶曲什么的压后再听,还是先帮二哥看看新排的舞吧。 百里翼闻言,对着身后的侍官打了一个手势,那人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府上的那一列歌姬就鱼贯而入了。 为首的那一人,是落繁。两年前百里翼将她提了出来,命做府上歌舞姬的女官。她带着人向百里翼与商洛曲身行了礼,而后恭敬的站在殿中垂首问询,“大王观的是春梦还是秋夜?” 百里翼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清淡的话语自薄唇吐出,“春梦。” “诺。”落繁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带着琴走到了右侧席位的末尾,朝乐工们打了个手势,如春雨润万物般的酥软乐曲便从钟鼓琴箫中弥漫了出来。 身穿红色纱裙的舞姬们半露香肩赤着足从殿门口踏着春神曲舞步缓缓而入。原本奢华的大殿在舞姬们的香腮雪肌中就添了□□的色彩。红色的裙摆在白色的地毯上蔓延,就好像三月的黎州城在河水初化的时候于道路边开满了满地的火藤花,绚丽的让人觉得刺眼。 落繁手抚在琴弦上弹出了一曲春神曲,这原本是北华春日祭祀春神的曲子,活泼轻快的曲调却被她弹出可缠绵悱恻的感觉来。一如南夏的女子,柔软了之后是说不出来的千娇百媚与动人的风情。落繁专心弹着琴,偶尔视线落在首位上的百里翼时,看到那位大王眯着狭长的凤眼专心致志的望着台下的舞蹈时,心底也沉了几分。 舞姬们雪白手臂在红纱的衬托下越加的动人,婀娜的身躯在舞动中越加的勾魂夺魄。饶是商洛纵横教坊那么多年也不得不承认这只舞蹈非常的勾人。商洛的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摇晃着自己的酒杯,歪做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派的风流倜傥。唇边勾着少年郎温润而蛊惑的微笑,这笑,一直到舞曲结束。 “好好好,”商洛站起身,望着台下跪着的舞姬们轻轻的鼓起了掌,然后扭头朝着百里翼勾唇一笑,“香腮雪肌,是为春梦。这梦,多少人少年时做过啊。二哥,这新舞,甚好,甚好。” “嗯。”百里翼扬了扬唇角,似是同意他的看法。看了一旁仍旧非常镇定自若的清羽,抿了抿唇将视线落在了坐在七弦琴前的落繁,“今日之舞,甚好。赏!” “谢大王赏赐。”落繁带头,带着一群人回话。 “嗯,可以退下了。”百里翼摆摆右手,便遣去一众舞姬。 “诺。”一如来时,落繁带着人翩然离去。 商洛望着落繁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待到人退出门外之后才回过头来对着百里翼挤眉弄眼的笑了笑,“二哥,这落繁姐姐是越来越动人了呢。这曲子也越来越好了,哎,吾真真是羡煞汝了。” 百里翼清淡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清羽身上,发现她面容始终是淡淡的,仍旧自若的帮她夹着菜,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冷着声音回了商洛的话,“若是你喜欢,我大可将她送到你府上。”手悄悄的从清羽的背后饶过,贴上了她的腰身将她揽在了怀里。怀抱感觉到小小的身体存在时,也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绷紧的腰身。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清羽僵了一会身体,感受到百里翼怀抱的气息时,晶莹的耳垂就迅速的染上了薄红。清澈如水的眼底暗藏着欣喜,在察觉到那个人的下一步动作时,羞涩的轻挪了一下位置,将整个人都窝在了她的怀里。 百里翼垂首看怀里的人,眼尖的看到了那一抹薄红,眉梢一挑,只让守在一旁的侍官们惊艳的红了脸低了头去。今日,清羽显得尤为害羞,这番动作以前她两是十分自在,怎地今日如此的害羞。这般下去,可不好,不好。想着,困在她腰身之上的手臂就又收拢了一些,将自己的胸膛紧紧的贴住了女孩纤细的背脊。让萦绕在鼻尖的清香越发的浓郁。可是面上,却始终都是不动声色。 眼尖的商洛抿唇喝完自己的那一杯酒抬眼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看向百里翼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不怀好意,他朝百里翼挤挤眼,笑的风流,“这君子可不夺人所好,二哥还是自个留着吧。”前头说的是落繁大家,后面的眼神却是落在了清羽身上,带着几分揶揄。 “嗯?”百里翼夹了一褚菜,给清羽喂下。她低头,望着清羽眼神专注,吩咐侍官们的声音却仍旧是冷清,“下去,带徵虞大家上来。” “诺。”侍官躬身,而后倒退出了大殿。 商洛一听这话,摇着酒杯的手就是一顿,双目对着百里翼甚是亮晶晶的,“这徵虞,可就是那位琵琶大家?” 百里翼点点头,收了喂食的筷子,“嗯。” “哦,这位大家是哪里人,我怎么从来不曾听过她的名号。”商洛望着百里翼,一脸的求知。 “待会便知了。”百里翼拿起酒杯,目光落在门口,声色淡的让人猜不出她想些什么。 有风拂过,挂在大殿外檐廊上的风铃相互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百里翼的耳朵微微的动了一下,唇角微勾清冷的话语自薄唇吐出,“来了。” 来了,风来了,还是她来了? 商洛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转头,鼻尖在扭头的那一顺嗅到了诱人的清香。顺着那香味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似雪的人。 那个女子,一身白衣,怀抱着琵琶,面颊还被一块白纱挡住了容颜,身后的微风鼓荡起白色的裙摆,晃动的弧度只觉得那人是越发的飘散欲仙。商洛看不到那女子的容颜,在暗香的衬托下只觉得这个女子越发的清丽脱俗。细微的铃铛声传了过来,商洛闻声而望,却看到了那女子踏足而进的时候,藏在白绸之中那系在脚踝上的一抹红绳以及红绳上面挂着的银白色铃铛。 瞬间,直了眼…… 那女子的赤足,洁白如雪,比这地上铺着的地毯还要白上三分。晶莹剔透,玲珑动人……商洛望着那个女子的赤足,就这么痴痴的怔住了。 百里翼看着女子越来越近,捏着酒盏扬了扬唇。那女子缓缓的走到了大殿中央,抱着琵琶半躬行了一礼,“小女子徵虞见过瑞王殿下,秦王殿下。” 低头的那一瞬间,脸上的面纱被风微微的荡开,露出了白皙的肌肤,看的商洛呼吸又是一滞。 打小,见过的美人从来都不少,却没有一个让他拥有想去窥探的*,除了,眼前这位…… 百里翼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将酒杯轻放在桌面上,“不必多礼,起来吧。秦王,你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啊……”商洛听到百里翼唤他,这才回了神,自觉方才失态之后有些微微发窘,面上挂不住强撑道,“随意……” 百里翼皱眉看了他一眼,转眼对徵虞下命,“一曲塞秋风。” “诺。”徵虞抱着琵琶躬身退到了殿右,而商洛望着她垂首倒退的袅娜身形,又再一次失神了…… 原本窝在百里翼怀里的清羽,在琵琶声扬起的时候,望了一眼微微有些呆傻一副少年人动心模样的商洛,再回头绷着脸眸光晦涩不明的百里翼,心下就是一阵叹息…… 塞秋风是沧州有名的出塞曲,除了沧州人别的人都是不会弹的,而沧州……乃是南夏北华溯北蛮族的三国交界地的三不管区域……这女子……哎 她伸手,摸到了百里翼的手,却发现她原本温暖的掌心微微有些发凉了。毕竟是年少时的朋友,到这一步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的吧…… 百里翼望着那弹琵琶曲的女子,余光却落在了商洛的身上。少年俊朗的面容已然张开,可是眉宇目间却仍带着初见那一年的稚气,可是无论怎么样,在岁月的变迁里,我们,再无年少…… 第23章 五月树影 【二十三章】 近日来源州城的大街小巷里都在讨论那日在魏王府上的事,原以为只是轻罚几下,却不曾想那魏王竟然将人去了势。果真是早年间带着三十万兵马在沧澜关挡住蛮族人南侵的人物,真真是彪悍到不行。但要说真的,还是百里翼比较出众,那日她说的话传到了各家女公子的耳朵里的确是让人亮眼了三分。 “你若用右手动她,我便断你右手,你若用左手动她,我便断你左手,你若是两只手一起,我便要了你的命。”低沉压抑的嗓音从公主府的兰亭院中传来,却依稀能够辨别得出是女子的声音。右将军的女儿木婉风木三公子一向是活泼胆大的一个人,她将那日百里翼在殿中的语言自认为学的十分的像,板着个脸,直将亭中的众人逗得咯咯笑。 “呵呵,木三啊,瑞王可是个男人,话语说的可没你这么娇气。”坐在一旁的宋雅一听她这话,手持团扇掩嘴轻笑了起来。 “哎,”木婉风挺着腰杆撅着嘴道,“雅姐姐你这就不对了,这瑞王长得比女子还要研丽三分,指不定说的比我还要婉转多情呢。”她翘起了兰花指,说到婉转多情的时候用长指拂过自己的眉端,清澈如水的眼眸半闭勾挑之间直让看惯了她英气勃勃的人呼吸一滞。这番动作,又是惹来亭中众人咯咯的笑声。 “呵呵,木三,想不到你除了舞枪弄棒竟然还可以如此的婉转多情啊~”坐在她对面的商晴央笑看着她一脸的揶揄。 “八公主您这话可就是在欺负我了,谁说舞枪弄棒的就不能婉转多情了~君不见我南夏建国几百年,有多少巾帼英雄褪了战袍就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大家?”木婉风向来伶牙俐齿,而八公主与她关系一向很好,所以言语间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是是是,就你说的对。”商晴央一听她的话语直欲扶额,到最后也免不了只得咯咯一笑。 果然,她这番无奈的神情便让木三公子得意几分。勾唇一笑,好不风流。坐在首位的六公主商雪见她二人又开始作怪,免不了又摇了摇头,“小八……”她是这里辈分最高的一位,南夏王朝的公主里口碑最好的两位公主之一,行为矜持品行温柔举止大方,朝中的贵女们都很喜欢她,后面的弟弟妹妹们也很喜欢她。七公主商秋也不例外。 商秋坐在六公主身旁,听她这么喊商晴央,多少也猜出来她的心思。若是再掩唇笑不阻止,只怕小八公主又要被自家姐姐碎碎念可。她抿了抿唇,轻笑了一笑,“好了好了,今日可不是来说外头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的,翠玉楼的师傅近日被邀到了府上,又多了几样好的糕点,等会一起尝尝。” “嗯?”八公主望着她七姐目光灼灼,“有好吃的?!”翠玉楼的师傅可是源州城的第一糕点大家啊,作为甜品爱好者,小八同志表示口水已经一地了。 木婉风一见身旁人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挑眉一笑,一脸的揶揄,“翠玉楼里大家做的糕点,一会我可要多吃点,色香味俱全啊。自去年一别可是有好久没有品到了。” “木三别跟我抢!”小八一眼瞪过去,十分的凶残。七公主和其他的贵女看到这一幕,又不忍掩唇笑了。只六公主看到又忍不住的摇头,这个小八啊……看到众人掩唇的模样,八公主也晓得自己被人耍了,好你个木三,她羞窘的低着头,银牙却似乎要咬碎了一片。 端着糕点的侍女便从长廊那边走了过来了,好歹是自己的妹妹,七公主也不忍再笑她,便发了话招呼姐妹们一同品食。商晴央吃到好吃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便不与木三公子计较了。 五月的阳光很好,落在百花齐放的庭院上,只把那花又逼得艳丽了三分。贵女们坐在庭院中间的凉亭里,那凉亭只有一条长廊通向房屋。凉亭的周围尽是这个时节的花朵,开的很是芬芳。心有诗书的少女见到这清丽的花朵,又忍不住赞扬了几句。布满长廊的爬地虎一路延伸,从凉亭的瓦檐垂下,只让人又清凉了少许。 几位贵女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的又说到了百里翼。木婉风是近日才从燕州回来的,说到百里翼的时候免不了叹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个名叫清羽的女公子,是何等的模样,竟会惹得那么多人去追捧。”自去年随父亲到燕州从军之后,她便不晓京城事,所以这清羽长什么模样她也是不知道的。 倒是这里的贵女,包括八公主在内,近日来参加了不少贵族得宴会,自然是见过了清羽的。听得她这一问,在座的贵女们只抿唇轻笑。倒是一向不曾多话的六公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温柔的笑笑,开了口,“有女清羽,清扬婉兮。” 木婉风一听,倒是怔了一下。听说那孩子不过十二岁而已,而公主这话已是将她当做同龄的少女了吗?这里面的意思…… 七公主听着姐姐这话,只抿了抿唇,抬眸,看了一眼垂向地面的爬地虎。阳光透过绿色的城墙,渗下了一片绿光。清凉的光线落在瞳孔里,商秋仿若又看到了那个窝在百里翼怀里的女孩的模样。那样的安静,安静的就好像这束光,凉凉的,让人都忘了她原本的模样。 那个女孩,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忽略了年龄。 七公主府上的每旬例会里的主角可不曾在意别人的说法,此刻的她们正在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榕树下乘凉。清羽坐在百里翼的躺椅上,而百里翼则在她右前方的位置击缶。 百里翼散着发,穿着宽大的衣袍,没有束腰带。风一吹的时候,鼓荡起她的长袍,黑发缠着衣带微微的扬起,端的是无比的风流。偶尔眯着眼望向清羽的时候,狭长的凤眼含着的是满满的宠溺。 五月,一个惫懒的季节,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等待第二次的播种。 百里翼眯着眼睛敲了一会,而后转身缓步的走向了清羽。因着魏王府那日的事情,近几日都没有收到拜贴,百里翼和清羽难得的独处了几日。当然,除了秦王商洛时不时的出现打扰…… 每年五月,清羽总会着凉生一回病,今年也不例外。前日夜里着了风寒,眼见着今日好了,所以百里翼就赶忙的将她带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不是整日在屋子里闷着。虽然是好了,但是小脸还是有些苍白。 百里翼走过去,站在她身前,修长的身影挡在前面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她低头,看着这个虚弱的少女,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柔声问到,“累了吗?” 温暖的掌心烙在面上,舒适的让人忍不住蹭了蹭。清羽摇了摇头,而后伸手抓住百里翼空闲的那只手,在她的掌心写到,“很好听。” 手心里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直让人暖到了心窝里。百里翼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贴着她面颊的手摩挲了一下,然后收回来,屈指刮了刮她挺翘的琼鼻,弯下了嘴角,“傻。” 清羽伸手扯了扯她的衣服,声色里有着难得的娇气。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百里翼,难得的多了几分活泼。百里翼低头看她的神情,噗嗤一笑,然后挑眉,“你不服?” 清羽拽着她的衣服,嘟起了嘴巴,面颊往左一撇,大有不屑之意。我就是不服就是不服……病中爱撒娇,清羽也不例外。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心智再怎么成熟偶尔也想被人哄哄。 百里翼见她这幅模样,于是更加开心了。清羽自幼是她带的,她自然见过她很多的模样。她的女孩,大多数时候是矜持而温柔的,却不曾想还有如此俏皮的一面。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挠着,痒痒的。于是侧脸,低头,准确的啄到了那柔软的唇瓣。 两唇相触的时候,清羽瞪大了眼睛,下一秒粉色就从脖颈处漫上了面颊…… 守在十步外的侍官侍女们一见这幅场景,都猛的低头,镇定自若的看着自己的鞋面。啧啧,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啊…… 很清浅的一个吻,百里翼起身,看到女孩被染成粉色的耳垂,眼睛眯了起来,笑的甚是得意。“还生气吗?”她摸着女孩柔软的发丝,语气温柔。 女孩只拽着她得衣服,不回话。百里翼看着她低头害羞的模样,心更加痒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让她整个人都落在自己的怀抱里,然后望天叹了一句。真是,越来越难以克制了啊…… 阳光渗着茂密的枝叶下来,将这个五月弄得十分的明媚。五月啊,端阳节快到了……百里翼搂着女孩,望着头顶茂密的枝叶,眸子深处的暗光亮的让人心惊。 五月之后,那些人的态度是怎么样呢,真期待啊…… 第24章 凉水河岸 【二十四章】 日子如同流沙,握在手里却仍旧一点一点的逝去。从枝头洒下的阳光,由强变弱,由弱变强,转眼又是一年端阳。 五月十五,日焚艾叶于岸,夜送河灯满江。青年男女携手出游,吟上一曲扶柳风,此为南夏盛夏的节日,端阳节。 月上柳稍,源州城的护城河岸挤满了男男女女,热闹非凡。从长长的白石桥下开始,一片绵延的灯火在河上蔓延。河灯顺着水流而下,在宽阔的河面一闪一闪,那扑朔迷离的光宛若天上的星辰,耀得人睁不开眼。期间还有几艘画坊在河面上缓缓的前行,微微的河风吹动起高高拉起的船旗时,那绣在旗帜上的银线就在河灯的照耀下一闪一闪闪出了它所勾勒的模样。 河上游着的几艘画坊里,有一只旗帜上绣着首尾相连的凤凰,那边是皇家公主的船只了。 这样的盛会里,能在宽阔的凉水河中拥有一艘画坊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皇室子孙了。南夏朝的公主一向是非常喜欢这个盛会的,所以年年都会在今日乘着画坊出来结交各地的俊杰,今年也不例外。 未出嫁的公主里,数六公主最年长,可七公主却是最有才名的。所以今日,这姐妹二人就邀请了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才子佳人一同游玩…… 画坊内,彩色的灯光照的四周通明。船上的才子行至船头,望着岸边幢幢人影,又是一阵诗兴大发。六公主也走了出来,站在那里,仪态大方,望着远处河面上摇摇晃晃向前行走的河灯,不由得感慨了一番,“今年的端阳,可是比往年要热闹得许多。” 站在她身旁的宋雅,闻言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嗯,今年各地的才子进都面圣,从三月始城中一直都很热闹。何况今日的盛会,将平日里不出来的人都勾了出来,自然是热闹十分的。” “是啊,好像很多年都不曾见过那么热闹的场景了。”扶在栏杆上的木婉风勾唇笑笑,说的也甚为感慨。 她这一开口,引来了周围才子佳人的侧目。这群人中,有好多个是不曾见过木婉风的,可是却也听过燕州第一姬武士的称号,也晓得她今日会随公主们过来,于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看看这个传说中会成为南夏朝再一个女将军的女子是何等的风华。 在她们身旁的一位女子,闻言侧目,望着木婉风,眸光是凉水河面上的灯火坠入一般的透亮,“是呢,今夜的画坊也比去年要多上几座……” 画坊顺着河水缓缓的下流,经过白石桥下时,有一逆流而上的画坊出现在眼前。夜色很暗,趁着那画坊的灯火又明亮了几分,还未曾到达河中央,那座立在河中央缓缓逆流而上的画坊就远远的传来了喧嚣声。 “嗯,你看那河心画坊,也不知是谁家的,如此的热闹。”站在船头的一位仕子在听到那喧嚣之声时,伸手用折扇遥指,便引得众人的目光望过去。 那画坊,一共两层,与她们这脚下这一艘一般的富丽堂皇。灯影幢幢中,依稀可以看见公子们的摇曳的长衫和舞姬们妖娆的身段,端的是一派的风流旖旎。丝竹悠扬的声音夹着光筹交错的混杂,伴着歌姬们清丽的声音远远的远远的从河中心飘了过来,和着那摇曳的灯火,无比的奢靡。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竟然如此的风流享乐。 船上的仕子们一见这场景,摇着扇子叹了一句,“如此风流雅致,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眼尖的公子瞧见那画坊船头上的旗帜,方才醒悟过来。那抹了夜光粉的绣银大字上,赫然写的是一个“瑞”字。这画坊的主人,便是那位复姓百里的北华公子了。 去年端阳节的时候,今上赐给她一艘画坊,想来就是眼前这一座了。 有眼力见的公子,当即就说了出来,“这船是瑞王的,瑞王当真是我辈风流的楷模,真真是风流至极呢。”这话,说的甚是讥讽,引来周围人意会一般的轻笑。 七公主商秋也在人群里,听得身后人的话语,眉头清皱,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抬眸望着那艘船若有所思…… 六公主闻言,有些诧异,这船,原来是她的……那么二哥……她抬头,似是询问一般望着七公主,“五哥今日可是去瑞二哥那里了?” “嗯。”听到姐姐的问话,商秋点了点头,作为应答。 “既如此,那便上前打个招呼吧。” “好,六姐说的是。” 身后的人一听,便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就看着掌舵人将船调头朝着百里翼那边驶去。 六公主看着那艘在黑夜里亮的灼眼的画坊,浅浅的笑了下。原以为商洛今日会随着太子哥哥出去的,却不曾想这样的日子里他还是跟百里翼在一起过。这样一来,遇上百里翼必然是要上去打招呼了。毕竟王府里的侍官侍卫们是认得公主画坊的,毕竟五哥的辈分打。不去打招呼,未免有些不合礼数了一点。 将船靠近了百里翼那边,六公主遣人送了一坛酒过去,对方也让人回了礼。彼此没有见面,两船相遇时六公主让掌舵人摇了摇船上的旗帜,算是打了招呼,而后继续向前驶去…… 只是靠近的时候,七公主商秋听到百里翼那艘船上传来的琵琶曲音,眉头就皱了起来…… 船越行越远,直到那靡靡之音再也听不到,可商秋公主的心却不如初时一般的平静。周围的才子们又换了一个话题,十分热烈的交谈,而六公主也在陪同。 此刻他们正在围着木婉风,说的是燕州的风光,可一向喜欢听人说山水人情各地风俗的七公主商秋,却在频频失神了…… 一旁的六公主也注意到商秋的不对劲,趁着众人在听木婉风说事的时候,悄悄的侧身,附上了七公主的耳朵,关切的问,“七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失神的商秋听到家姐的问话,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只是困乏了,无碍的姐姐。” 听她这么说,一向对妹妹们关爱有加的六公主倒是皱起了眉头,更加担忧了……于是下半场的聚会收场的有点草,说了一会话,将船行至一个岸口时,众人便分离了…… 今夜的凉水河岸热闹无比,在城楼上燃起的烟火一整个晚上都在喧嚣不息,烟花绽放的那一瞬间,将游人的身影清晰的呈现了出来。岸边的垂柳,在明亮的河灯中垂下窈窕秀丽的剪影,一切都是那么绚丽多姿。 回到自己府上的七公主,穿着中衣遥望着在城楼上高高升起的绚烂灯火,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曲琵琶,名字是,《胡不归》……聪明的商秋公主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胡不归……胡不归……她将纤长的手指放在窗口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一双美目望着雕花的窗口,微微有些迷茫……胡不归,不管有意无意,都可以让人联想很多。 那个十年之约,已然过半。而今的公子已然长大,北华那边那么大的公子早已经成婚了吧……商秋轻咬了一下唇瓣,而后抬眼望了一下靓丽的天空,轻笑了下。那笑里,满满都是苦涩…… 长公主嫁的是大将军邢军的长公子,三公主嫁的是太尉的嫡子……六姐和她…… 呵,无论是谁,都逃不过吧……只是不知是她,还是六姐…… 今夜,源州城的灯火不息,一夜未眠的人不知几许。 “胡不归啊,真是不错的曲子。那个孩子早就想回去了吗?也不知她肯用什么作为交换呢?”百里翼隔壁的画坊上,一个英俊的中年人抚着自己的清髯低声的说道,而他身后站的则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 “青岩,你说她会做些什么?”中年人抚着自己的长须低声的发问。 “那要看,圣上需要些什么?”年轻人垂首恭敬的回答。 “啊,既是嫡子,那就要她保我边境五十年安稳好了。”中年人长袖一挥,自顾自的说的甚是轻松写意…… 五十年,可以做很多事……无论是南夏,还是北华…… 若江山是一盘棋,百里翼绝对不是是颗棋子,更何况,她早已不在棋盘内。没有人,能够拦的住心有双翼的人,就算是箭雨再锋利,只要飞的够高,就谁也阻止不了…… 喧闹的画坊内,百里翼望着身前婀娜的舞姬,摇着杯盏,眼底染上一抹浅笑。 春日的春神曲,秋夜的胡不归,何时能看呢?她可是,很期待啊…… 第25章 笼中困兽 【二十五章】 端阳节过后一月,帝宫中传来今上欲将六公主配给瑞王百里翼的留言,源州城又是一阵流言漫天。说什么百里翼对六公主早就青睐有加,否则端阳那天断不会将自己身上的玉送过去。天晓得,那块玉是商洛送给自己妹妹的,怎么到最后就传成了这个样子。说什么今上对瑞王一向喜爱,前些时候还说出了让百里翼尚公主的话。天可怜见,今上只是对百里翼打趣说能够早点听到她的孩子喊他阿翁罢了……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也就够了。 因着流言,大臣们今日也将目光落在了未婚配的公子公主身上,今天早朝的时候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片,大体的意思是五公子商洛和六公主商晴央殿下早就过了婚配的年龄,是该成亲了。今上的态度也不明确,只是说容后再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匆匆下了朝,最近颇为失魂落魄的商洛公子破天荒没有拦住百里翼上折枝楼,而是一个人跑到了酒楼喝起了闷酒。心有所牵的百里翼自然顾虑不到商公子的心情,下了朝就急忙往王府里赶,生怕走迟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那个柔软的少女了。 今天早上起来上朝的时候,看到身旁那一抹鲜艳的红色以及那个女孩细密的牙齿咬紧唇瓣额头沁满冷汗的模样,真真是心疼了。百里翼从来没有想到少女的初次葵水会在这个时候来,昨天夜里还微微有些受凉了,原本就虚弱的体质在今天早上葵水来的时候就开始显露出来了。早晨的时候百里翼看着她疼的面颊发白的模样都想不去上朝了,不过好在…… 理智还是有的,虽然止不住的担忧,可朝还是去上了。心里面一直惦记着这小人,所以下朝之后催马回去的脚步就快了很多。一路狂奔,难得失态的催马急行,总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王府。推开自己寝殿门的时候,绕进内阁绕过屏风,看到那个躺在宽大船上盖着厚实的被子的小小人儿时心头仿若松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流了进来。 手撑在屏风上,百里翼放慢了自己疾驰的步子,停了那么一会。就这么一会,炎热的风就从领口灌入,将原本隐藏的汗水都逼了出来,不一会儿,原本干爽清凉的百里翼就觉得温热湿润无比。汗水出的很快,将背脊处的衣服都润住了,粘糊糊的,一向喜好干爽的百里翼觉得有些不自在。望着床上的人,松开了撑在屏风上的手,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袖扣一边走了过去。 候在旁边的侍女们,见到了百里翼走过来时打的手势,很识趣的就退了下去。百里翼来到了床边,脱掉了自己的朝服,将其放在了一旁。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了床边,将额头上的汗水拭掉了一些,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而后视线落在了床上的清羽那里。 原本白皙的面容在疼痛之中变得越加的白皙,失掉了所有的血色,虚弱无比。睡梦之中,还轻躇起修长好看的眉宇,显然是非常难受的。那小小的痕迹仿若是落在了百里翼心间,只那么一眼,又是心疼了。伸出右手,用食指轻轻将她的眉抚平,百里翼望着自己指尖之下的肤色又是一阵失神。 她仍旧记得今天早上的情景,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女孩蜷缩在自己怀里蹙眉咬牙的场景。那时想也不想就将她抱在怀里,可是指尖却触到了粘稠的液体,那是血……掀开被子,看到雪白的床榻上那一抹鲜艳的红,在看看女孩在自己怀里颤抖的躯体,百里翼只觉得一切又都好像回到了几个月以前。心就这么提了起来,想也不曾多想的把女孩紧紧的拦在怀里,生怕一眨眼这个女孩就会不见了…… 几个月以前,也是这样的,遇刺的时候她正带着清羽。在一群刺客围杀中牵着清羽突围,因为对方人数太多,而百里翼的护卫那时候死的死伤的伤,所以突围时防御就成了问题。混乱之中,却不曾想身后来了一暗剑,当时百里翼被身前的护卫缠住了,根本没有办法格挡,却不曾想那剑要刺入身体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是清羽,那时候扑了上来,挡住了这一剑。百里翼也趁着那时,一剑杀掉了阻拦的人,转身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面无血色的清羽缓缓倒向自己的那一幕。顿时,心跳都停止了…… 单手接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孩,百里翼至今想不起来,自己是怎反手将那个伤了清羽的刺客杀了的,只记得生平第一次,自己打乱了自己所有的部署,杀红了眼。 还未等隐卫们过来,百里翼就一个解决了所有的刺客,虽然自己也受了三剑的伤,但是都不是要害。因为最重的那一剑,被清羽挡住了。那一剑,剑后心,本来要刺穿百里翼的左胸,却被清羽用小小的身体扑住了,她攀住了百里翼的身子,用自己的右半边身子接住了那一剑。 一剑穿胸,十二月的天气里,清羽温热的血温暖了百里翼的整个手掌。脚下白色的雪地被血浸满,凝结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红。 隐卫们赶过来时,百里翼刚刚杀完人,看到就是百里翼跪在地上,一手抱着清羽一手手摁在清羽胸口的场景。她的长发早就乱了,身上的雪白大氅被她披在清羽身上,血迹斑斑。周围都是倒下的尸体,在百里翼五十步的范围内用不同的姿势躺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带着血,落在洁白的地面上,有着诡异的血腥。 不就一个活口,外加碎尸万段啊,那场面,让见惯了死人的隐卫们看的头皮都发麻了。 怀里的女孩安静的很漂亮,好像没有任何气息了一样。可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却一如既往的透亮望着百里翼是那么的干净,干净到那漫天的雪地里百里翼只看的见她瞳孔里的自己,如此的狼狈不堪。 还是百里翼贴身的大夫司徒先生反应得快,赶忙上前提醒百里翼将人交给她医治,也幸好能够医治。 百里翼至今都忘不了自己守在大殿中的那种心情,心如同坠入深渊,一直一直的往下跌,却也永远到不了尽头。那样的慌乱无助,那种看不了希望的惶恐,她这辈子,都不会想体验第二遍。 百里翼将女孩柔若无骨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望着她然后轻揉了一下她纤细的长指,目光温润,一如既往。她俯身,将女孩的微凉的掌心摁在自己的面颊上,蹭了又蹭,才将之放了下来。将女孩的手放入了温暖的被窝里,又细心的掖好被子,才转身从柜子中取了一套便服,穿戴整齐出了门。 今晨大臣们给那位上书,说要给秦王和六公主指婚了,那位却说容后再议,容后再议,怕也是不远了吧。无论做什么事,百里翼都喜欢主动权在她手上,这样,才比较会有安全感。所以,当下还是得将两手准备布置好一点,免得到时候被动如斯。 叮嘱好侍女们,从王府里出来,百里翼直奔酒楼。先前人已经告诉过自己商洛在哪里了,所以很轻易的就找到了正在举着碗痴痴望着的商洛。 才不过一个时辰,他却已然醉眼朦胧,也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喝了多少才会让这个酒量一直很好的人醉成这个样子。他举起酒碗,望着酒碗里面的酒呆呆楞楞的,似是再看这酒,又似再看与这酒一般的人。看了好一会,才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水从唇边泻下,缓缓的淌过下巴,淌过滚动的喉结才顺着领口滑了下去。 百里翼这才看清,这个才刚刚满十七的少年唇边已然有了青涩柔软的胡须,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男人的样子。百里翼背在身后的手就是一紧。 倒完一碗酒的商洛,醉眼朦胧的抬头,看到门边的百里翼招了招手,朝她傻乎乎的笑了笑,“二哥,你来了……”然后一举酒碗朝她就是呵呵一笑,“来,过来,咱们兄弟二人,喝上一杯。” “嗯。”百里翼知道他已经喝醉了,也就顺着她。抬腿,迈进了这个房间里……深沉的酒气里,百里翼的檀香气味成为了最为提神的东西,她跨步进门,身子优雅挺拔一如柳树,身形却若她身上的香气一般飘忽。恍恍惚惚的,已然无力抬头的商洛看不清她的身影,只能举着酒碗对着模糊的人影行礼,“二哥……小五,先喝了。”他喊的是二哥,从小到大,他喊的都是二哥。似乎不知道百里翼是北华的公子一般,他将她尊为兄长,每次见面喊的都是哥哥,而忘记了自己的真正的二哥其实是那个要成为皇帝的男人。他一直将自己视为哥哥啊,哥哥…… 百里翼望着这个眼前不停倒酒举碗豪饮的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些莫名的神色。脑海里想到的都是昨日从暗阁里面得来的情报…… 前些天今上把秦王召到宫中,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御书房的青花碎了一只,那是,今上扔在秦王背后的……听人说,当时,就吐了血吧…… 是什么,让一贯宠爱秦王的今上勃然大怒,自然是,自然是…… 想到这里,百里翼微微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 秦王商洛,与大将军三子在十二乐坊门口聚众斗殴,这其中的缘由,呵。 十二乐坊,沧州有名的百年乐坊,月前,迁至源州城。而那乐坊坊主的名字,叫做徵虞…… 徵虞…… 这天底下,那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因缘际会不过是人推了一把而已。 百里翼看了一会商洛,然后将他手里的碗取下,轻声道,“你醉了。” 和所有醉了的人一样,商洛执拗的抬头,想要把碗拿回来,“我没醉……”醉眼朦胧的朝百里翼伸手却怎么也拿不到手。 百里翼看着他毫无用处的挣扎,眼底凉凉的没有一点色彩,“你醉了。” “我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百里翼清凉的语气刺激到了他,他猛的抬头,双眼一片通红,“我没有!我没有!我没醉!”他死死盯着百里翼,一如笼中的困兽。可百里翼仍旧坐在那里,波澜不惊的望着他,目光冰凉一片…… 他死死看着她冰凉的目光,面色突然变得慌张,身子往后踉跄的跌了几步,最后凄凉的看了她一眼,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而后眼泪毫无预兆的汹涌而出。将脑袋埋入自己的胳膊,趴在桌面上,无助的哀鸣,一如受伤的小兽,“我不想成婚,我不想成婚……不想成婚啊,父亲!我只要她,只要她……” 百里翼看着他颤抖的肩头,以及如同笼中困兽低低的哀鸣,叹了一口气。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的说了一句,“想要,那就去争取啊。想要什么,就要用尽一切的去争取,哪怕最后死了得到你想要东西也满足了不是吗?是男人,就应该有挥霍尽一切而去争取什么的勇气。”她的声音带着诱惑,一如老人们常说会带人进入深渊的魔鬼一般带着倾听人走向无底的深渊…… 第29章 隆冬之暖 【二十九章】 迷蒙之间,听到有人在唤她,百里翼便从那昏昏欲睡的状态抬起头来。睁开眼,见是安侍女,心里面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安侍女见她醒了过来,看清她眼底的青影止不住的心疼,伸手抚了抚百里翼衣襟的褶皱,唠叨的话语就这么念了出来,“公子怎么就睡在这里了呢,要睡也应该回寝殿才对。侍女们都怎么照顾人的,这般放任公子,若是着了风寒这可如何是好。” 安侍女是从小就在她身边照顾她生活起居的老人了,说是奶娘也不为过。对于她这种长辈关心小辈的语气百里翼也是听惯了的,摆摆手就朝她笑笑,“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打了个盹而已,不会出什么事的。” 安侍女最瞧不得她这幅模样,伸手拢好了她的衣襟又担忧的打量了她一遍,“公子近日脸色实在是差极了,莫不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催医工来看看?”连续忙了几个晚上,百里翼的脸色实在是差的厉害。安侍女也晓得她在劳神什么,可现在暗卫撤离,府里面人多嘴杂的也不能多说,只想着能不能劝劝这位查看查看身体。 “不必麻烦,安姐姐就是操心了。左右不过是夜晚太燥睡得不深罢了,清羽吩咐人给我熬了蜜糖金银花茶,睡前喝着多少也缓解了症状。”百里翼轻声说道,难得的多了些话。似乎这两年来,百里翼的话也越变越多,尤其是在清羽面前的时候多的和话唠一般,那副模样与传说中冷面心硬的瑞王实在是相差甚远了。若不是侍女们天天跟在她身旁,只怕是瑞王被人换了这样的流言也得当真了。 安侍女听她这语气,也是拗不过她了。只想着清羽回来之后与她说说让她多看顾一下百里翼的身体。这么折腾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时辰了?”百里翼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仍旧是暗沉的雪白,天色与清羽出门的时候没有二样。想着这些天院子里冻死人的风,又念着清羽原本就不算好的体质,更何况今天还要面对那些形形□□的人一整天,心下不免担忧了起来。虽则赵大郎跟她说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心底里因着牵挂总归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的。 “看样子,是快要申时了。”安侍女思索了一下方才的时刻,望着百里翼笑到,“想来清羽公子那边也该事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回来了。公子要准备沐浴用膳了吗?” 被自小贴身长大的长辈看透心头的想法,百里翼倒是没有遮掩的意思,她坦坦荡荡的点头,回复道,“也好,省的她回来之后又如那日一般手脚冰凉。” “那公子还是快些起来吧,别又在此处睡着了。”安侍女笑看着她,语气柔和,“我这就去命人下去准备。”说罢,一躬腰身就要退出去。 百里翼望着她低头后退的身影,看着她鬓发上染上的一抹霜白,凝眸思索了一会,“安姐姐,今年可有三十又三了吧,可曾有过意中人?” 她这话问的突兀,让原本倒退着走的安侍女身体就是一僵。安侍女低着头,让百里翼看不清她的神色,“谢公子关怀,奴婢曾向主子发过誓,这一生一世都会追随公子到老的。” “是嘛……”百里翼看着她,眼底染上一抹笑,“那明年的红枫节,吾定让安侍女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她话语轻轻,可语气里所带着的东西沉的让人受不了。 安侍女抬头,看了一眼眸色深如浓雾的百里翼,扑通的一声跪了下去,“万望公子收回成名,安柔此生唯愿追随公子终老。” 百里翼见她这幅模样,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要将她拉了起来,“好了好了,怎么说跪就跪呢。你说不嫁就不嫁,可我答应过母亲的话就得延后好多年了。快要……十年了吧”她扶起安侍女,看着这个比她矮上半个脑袋的女人,望着她鬓角的雪白怅然道,“自母亲去世后,已经是十年光景,如今,安姐姐也到了母亲那般年纪了。你看,安姐姐鬓角都又白了,再过几年,翼也会同安姐姐一般白了鬓角。”她握着安侍女的手,低声道,“幼年时,母亲曾与翼说,要把你当姨娘看。你陪了我二十年,虽说是主仆,可你我却情同姨侄。做侄女的,怎忍心累姨娘孤独终老。” 安侍女抖着唇瓣,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手被放在百里翼的掌心里,颤抖着放不开。百里翼看着她,就笑到,“年后,安姐姐就随着清羽吧。一来可以照抚她一二。二来,也该让她这个做侄媳妇的帮忙着给您寻一门夫婿了。看着您和和美美的,也是母亲的心愿啊。” 安柔看着这个比她高了许多的孩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最终展颜一笑,“翼儿长大了……”她伸手,拦住了这个大孩子,一如十年前那个亮得如同白昼的黑夜里,在一片火光中,伸手抱住着这个看着自己母亲死在那场来势汹汹的大火里的孩子一样,紧紧的抱住了她,“翼儿,若是烨姐姐看到现在的你,也一定会很满意的。过了年,就回去吧。她念你,念了八年了……” “好。”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百里翼红了眼眶。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少年到青年,这段最无知无助的日子里,若不是这些对母亲情深意重的老人陪着她,她早就被两国争斗中的漩涡吞噬得干干净净了。哪里……还会有举起旗帜反抗的一天。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哪怕前面是荆棘哪怕前方是悬崖,百里翼,也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这就是命…… 是她十岁那一年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大火燃尽而无能为力抉择后的宿命…… 王府里水汽朦胧的浴池中,小小的侍女跪坐在清羽的身后,给她擦拭着背脊。“清羽公子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瑞王殿下对公子欢喜得紧。我听小润子她们说,今天揽月阁里人山人海的,里面的女公子和公子儿都是冲着您来的,当真是倍长我们王府的脸。”她勿自嘀嘀咕咕的,一直在说清羽的好话,也不管对方回不回应…… 说不出话来的清羽,自然是不能回应她的话的。在听着对方毫无杂意的赞美之情之后,她背对着对方,笑了笑。没有理会身后喋喋不休的侍女,她望着眼前蒸腾的水汽,陷入了一片思索中…… 王府里的浴池是围着底下的温泉口用汉白玉石堆砌起来的,一年四季都维持着适宜的温度。在这样的天气里暖的让人想一直待在里面沉溺着不起来。只是……通常只有侍寝的时候,百里翼才会用到浴池,让那些侍寝的女人在这里梳洗才会到她们的寝房里入睡。而今,百里翼将那些歌姬送人的送人遣散的遣散,早就很久没有用到这个地方了。如今,又重启这个地方,难不成…… 想到这里,清羽只觉得面颊处火辣辣的一片,像是有什么灼烧着一样,在**白色的雾气里透着粉色的旖旎。十岁那一年,因着百里翼被人行刺,她私底下和百里翼贴身的大夫开始学习医术,通晓人体各种**位的她,自然明了男女之事……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对百里翼的心意。 而今她已过了十四岁的生日,身体渐渐发育成熟,该长的,一点也不少,甚至于发育得很好。很多次她都能看到百里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多么灼热。那样的目光,让她欣喜又害羞,还隐隐带着期盼,可就是,迟迟不见百里翼行动……可如今…… 望着这一池温暖的白色池水,清羽想着百里翼的态度。实实在在的,是有些害羞了。这样的方式,让她不得不多想…… 思索中的她,全然没有休息到浴池屏风后面悠然的走来一样。百里翼穿着中衣,望着朦胧雾气中清羽若隐若现的粉嫩娇躯,墨色的瞳孔暗如夜。 她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那个侍女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果然,看到了那个年轻侍女惊讶的目光。小侍女瞪大了眼眸,如同铜铃一样,望着突然出现的百里翼巍巍颤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百里翼伸手,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对方不要说话。被惊吓到的小侍女看懂了百里翼的手势,咽下到口的话语,听话的站起身子,手忙脚乱的退出了浴池…… 出了浴池,来到屏风后面,寒气便从面上抚进了心间。头脑稍稍有些清醒的小侍女,方才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刚刚,那是大王吧。没看错吧,大王吧……大王,进了浴池,是要帮清羽公子洗澡吗?想到这里,小侍女面上通红一片。火舌从脖颈蔓延,一直燃烧到脸上,一想到屏风后面她看不到的旖旎景象,她的脑袋就更加晕乎乎了…… 真是……太,太,太……太刺激了! 第31章 庭院初雪 【三十一章】 “想要我吗?羽儿……” 百里翼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呢喃,那原本清澈的嗓音在这水汽弥漫的浴池里好像也带上了迷幻的感觉。沙哑的声线似是最为**的**一样,迅速的点燃了清羽心底里最清晰的渴求。她转身,伸手揽住了百里翼的脖颈,拉下她的身子,猛的吻了上去。 一寸一寸,从唇到心口,一步一步,自浴池到床榻。百里翼始终含笑看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作为着。 怎么可能不想……这唇,是她所渴望的,这心口,是她想占据的,这身体,是她想拥抱的……她渴求着百里翼,渴求着她占有自己,也渴求着她被子里占据…… 从医书上看来的东西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她吻着百里翼,用指尖让她的身体为自己动情,为自己欢呼…… 衣衫在室内滑落了一地,侍女们红着脸将寝殿里的衣衫收拾好,低着头退出了这旖旎的房间。香炉里的檀木香在室内缓缓的燃烧着,酥油灯燃了一半,长长的灯芯垂在边缘摇摇欲坠。下半身的轻微疼痛让百里翼蹙起了好看的眉,她伸手揽住怀里人光滑的身体,紧紧的抱住了她。兴许是百里翼的怀抱太过温暖,字熟睡至极的人在她的胸口处磨蹭了几下,嘟起了粉嫩的唇瓣。百里翼看着她黑色的小脑袋搁在自己胸口的模样,宠溺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在她粉嫩的唇上轻轻的烙下了一个吻。伸手将她抱的更加紧,被怀里这个可人折腾到大半夜的百里翼终究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一样,沉的自己透不过起来。眼皮重的厉害,百里翼费力的睁开眼睛,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水……” 侯在一旁的清羽,看着昏睡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抬手指示着侍女倒了一杯茶过来,赶忙过去将撑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的百里翼扶了起来,把茶水递到百里翼的唇边,小心翼翼的喂着她喝了下去。 借着清羽给予的力,百里翼靠在床头坐了起来。低头喝了一大口水,感觉自己干燥的唇舌被滋润了之后她才缓了一口气,挪开唇边的茶杯望着一旁的安侍女问到,“吾昏睡了多久?”身体传来的虚弱感让百里翼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该是得了风寒,故此一问。 “不到一天。”安侍女侯在床边,盯着百里翼苍白的面庞答道。虽见她这幅虚弱的模样让人心疼,可安侍女还是忍不住唠叨了几句,“公子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寒冬腊月就穿着单衣在屋外走也实在是太乱来了一点。”她自然是知晓百里翼昨天晚上发声了什么事,可如今人多眼杂的也要顾忌一点,就寻了个擦边的理由训她。 清羽听到她这么说,担忧的看了一眼百里翼,伸手握住了百里翼手。她眼睛里的关心与担忧太过明显,明显的有些脆弱。百里翼伸手,握住了她柔弱的小手,朝她浅浅一笑。那笑,因着虚弱的面庞,多少有些漂浮的感觉,显得一点都不真实。惹得清羽握住她的手又是一紧。 她给了清羽一个安心的表情,扭头对着安侍女说道,“好了,吾这不是没事吧,都下去吧,这里留着清羽就好了。” 安侍女见她二人这般浓情蜜意的模样,也了解百里翼话语背后的意思,当下就躬身退了出去。 侍女们都退了下去之后,百里翼拉着清羽的手,示意她上到床来。看懂百里翼手势的清羽,自然是不会拒绝她的。褪下了鞋子,灵巧的上了床,就这百里翼的身旁坐了下来。百里翼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用自己的手臂将她牢牢的抱住,将下巴搁在她消瘦的肩膀笑着道,“衣服,是羽儿帮我穿的?” 昨夜那场情,事过后,双方都是*的。而今她穿着中衣整整齐齐的模样,不用想都是怀里人帮她穿上的。虽然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逗弄着怀里人。 清羽听的她这么问,也乖乖的点头。小脑袋在她胸前一点一点的,显得可爱至极。百里翼看着她细嫩的耳垂,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不得不说,她这幅认真的小模样倒是让百里翼心动的紧。倾身,吻了吻她的发旋,百里翼眯着眼睛道,“羽儿,真好……” 被她这么一说,清羽有些脸红。双手抱着百里翼的双臂,抿起了好看的唇。想到今早起来百里翼身上不同以往的高温,以及她近日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模样,清羽就止不住的担心。她抿唇,想了想,伸手握住了百里翼的手,将她的手掌摊开,在她的掌心写到, 【翼……】 “嗯?”察觉到身前少女的动作,百里翼蹭了蹭她的发顶,发出一声轻问。 【别太累】清羽在她的掌心勾勒着,一笔一划都是她不能表达出来的关心。察觉到她在掌心轻勾的动作时,百里翼的手心微微一颤,眼眶一热,哑着声音说道,“好。” 她俯身,揽紧怀里柔软的少女,像是祈求一般,沙哑的说着一个平常至极的请求,“近日不要出门了,在府里陪我几天可好?” 她这样一反常态让清羽敏锐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她最近的表现又是如此的正常,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心,她在百里翼看不到的地方柔柔的点着头。若是她所求,她必定会答应。 “真好……”百里翼抱着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又发出了一声轻叹。 因着百里翼着了风寒,这几日清羽都陪着她待在王府里。期间今上得知她得了病,也遣了御医过来,就连最近忙的不着地的太子也遣了人过来探望。当然,七公主商秋也派人过来问候了,还带上了不少补品。府里的长史点着探访送礼的清单,忍不住的嘀咕道,瑞王果然是瑞王,不过是发了场小小的风寒就有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来送礼,当真风流至极。 话说有人送礼跟自己风不风流有什么关系百里翼不知道,她只想趁着今日天气大好动动自己的身体,陪清羽在院子中好好的玩耍。这几日躺在床上,让她这个惯来身体很好的人实在是非常的不舒服。 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在今日放了晴。温暖的阳光落在雪白的大地上,将这一片银装素裹的大地照的分外妖娆。大病初愈的百里翼裹着厚厚的黑貂大氅,立在雪白的庭院里。墨色的身影仿若天地间唯一的色彩落在了清羽眼中。清羽依在长廊的柱子上,伸手扶着栏杆,望着那道如墨在宣纸上飘逸的身影,一时之间有些痴了。 百里翼不让人靠近,弯着身子将地上厚厚的雪用铲子铲成了一堆,握着铲子的手通红一片。她玩的正兴起,抬头见到清羽依在廊檐下盯着她看,勾唇给予了一个魅惑众生的轻笑,说道,“羽儿,你来了……”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好似盛了与这天地一般雪白的光,“快点过来。”她招了招手,让清羽来到她身边。 清羽见她玩兴正兴的模样,闻言走了过来,身后的侍女捧着暖壶跟在身后低头前进。雪白的大地上留有一连串的脚印,清羽判断那是百里翼留下的,也就将脚印印在百里翼踩下的地方,一路踩着她的脚印过来。 远处的百里翼见她小心翼翼循着自己的脚步走过来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就止不住的溢了出来。待到清羽缓缓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扔下了手机的铁铲,伸手揽住了身前人纤细的腰身,揉着她的发顶笑道,“傻。”和小时候一样,非得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脚印走,真是傻得可爱。 清羽窝在她怀里轻笑,伸手指了指百里翼堆起来的那堆雪,像是好奇宝宝一样打量着。轻易从她眼神里读懂她意思的百里翼,轻声解释道,“哦,那个啊,我在堆雪娃。” 清羽闻言,望着她一脸的疑惑。百里翼笑笑,“就是你们南夏说的雪人,在我们黎州城,大雪过后的十二月初二,是雪舞节,有堆雪娃的习俗。每家每户都会在家门口堆一座高高的雪娃,向雪神祈求来年大雪过后会有大丰收。北华的黎州城,一到冬天到处都是雪,不像南夏,下一场雪过几天就化了。那里的雪,一直到来年的二月才会慢慢的化掉……” 清羽望着她,一双美目泛着秋波。她盯着身旁的雪堆,显然很有兴趣。百里翼望着她这幅意动的模样,低着头问她,“你想要做?” 清羽点头,肯定了百里翼的猜测。百里翼看她笑道,“这天那么冷,你若是将手伸出来,不到半刻钟都该要僵了,冻成这样若是生疮了我会心疼的……” 清羽只直勾勾的看着她,没有做任何动作反驳百里翼。只百里翼低头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噎住了话头,无奈的笑笑,“好,你若是想要堆,那堆了便是。若是手冷了,孤王帮你捂暖了就是。” 清羽听的她言,一双眼亮若雪地的晨光,璀璨人心。 第32章 冷庭半月 【三十二章】 十二月初二,每家每户的门前都堆起一座高高的雪娃。在雪娃的脖子处会系上一条大红色的缎带,上面书着黎州城祭祀雪神的三行诗。那一天,黎州城最有名的挑班会载着冰雕的雪神像从北门开始,绕过整个皇城走到东门,在东门城郊宽广的草地上举行一整个黑夜的祭祀。这时,还没有十二岁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会从主持祭祀的监天司处领到一枚旗,在雪神像绕着皇城走的时候撑起旗帜,一个跟着一个像风一样也绕着皇城走。周围的百姓若是见到扛着旗帜的童子,都会将准备好的缎带扎在他们的旗帜上,让这些祈福的缎带随着旗帜一起飞扬。 那一天,若是站在北华皇宫最高的七星楼上俯瞰而下,就会看到琉璃宫墙外面,散着发的童子扛着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旗帜跑的和风一样。烈烈冬风将竖起来的旗帜吹的刺啦刺啦的响,一年最为热闹的时候说是那一天也不为过。 那样的场景,百里翼是不曾见过的。小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她甚至没有出过她的宫殿一步,年长至八岁,她母亲就去世了。后来才被她父皇从宫中接出来,由狄龙将军教授她武艺,文先生教她诗书兵法……可却也从来没有登上过七星楼,见到那一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只从伺候她的侍女与侍人口中,断断续续零零星星的拼凑出那个场景。 清羽得到百里翼应允了之后,欢喜的蹲下身就这下面这一垛的雪堆了起来。也不怕手冷,她就这么用自己雪白的小手,捧起地上的雪,一脸的欢喜。百里翼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这难得喜悦的模样,也不自觉的柔和了视线。连带着那大病初愈之后苍白的面颊,也带上了些许健康的嫣红。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如同源州城街头玩耍的孩童一般,堆起了雪人。 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体,又从侍女口中知晓,拿了核桃同萝卜做了眼睛和鼻子,这么简单的一个雪娃就这么成了。 清羽让人从屋子里拿了根缎带出来,俯身系在那雪人的脖颈上,一脸虔诚。百里翼看着这么认真的清羽,轻勾唇角,上前揽住了她。双手自她腰间探出,握住她那双冰凉的手,唇贴在她耳际这么喃喃道,“手都冰成这样了,还是快些回屋子里吧。” 身后人的温度很炙热,清羽在她怀抱里转了个身,将手伸向了她的脖颈,笑的像个小狐狸。冰凉的掌心贴在温热的肌肤上,让百里翼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身子。看着身前的可人笑的狡黠,百里翼只得无奈的笑笑,“说帮你暖手可不是这么暖的啊。” 对方不依不饶的勾着她的脖子,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百里翼最受不得她撒娇,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屋子里就走去…… 清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勾着她的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有稳定好慌乱的心绪呢,她就听的百里翼在她耳边这么说道,“这么给你暖手也不是不可以,可外面太凉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她向来是受不得冷的,百里翼心系于她自然不会拿她身体开玩笑。清羽受得她关怀,窝在她怀里乖巧的点了点头。 深冬的夜非常的冷,清羽早已睡下。百里翼拎着半壶酒坐在寝殿外头的栏杆上,望着铅色的夜空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侍人们见她深夜还不睡,又担心她大病初愈的身子,怎么劝也没法子把她劝回去休息,又不敢惊扰熟睡的清羽,就到安侍女的屋子里将她请了过来,让她把百里翼劝回去。 安侍女裹着厚厚的棉衣刚从回廊转角处出来,就见着白衣墨发的百里翼坐在空旷的亭子里,背对着她朝着一弯清冷的月坐着。四周的侍人都乖乖的站在十步之外,在黑夜里垂首低头。廊檐下烧得通红的灯笼,将红色的光映在了残留着白雪的台阶上,那抹原该是洁白的雪却在这样的黑夜里染上了褚红的妖艳。这样的景色,任谁看了,都觉得莫名的冷了。 安侍女望着那群侯在四周捏着衣袍的侍人,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朝着百里翼走去。 “这么冷的天,公子寒夜里一人在这亭子里饮酒,也太不像话了,若是再染上一次风寒,那可如何是好。”安侍女走到百里翼身旁,看着她眼前那壶酒,摇着头这么说道。 百里翼捏着酒杯,听到声音就抬头望向了来人,见是安侍女也就笑道,“安姐姐也还没睡?坐。”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来人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安侍女微微躬身领了命,坐在了她对面冰凉的石凳上,见着百里翼穿着单衣在外只罩了大氅,嘴里就又忍不住唠叨了几句,“穿的这么少公子也来着赏月赏雪的,还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百里翼打断了,“孤的身子还没有那么差,来,今日月色不错,陪孤喝上一杯吧。”眼前的三个杯盏,被她倒满了两个,一个在她面前,另一杯被她推向了安侍女的面前。 见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安侍女也值得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诺。”她领命,敬了百里翼一杯。百里翼也不说话,举杯遥举,先干为净。冬日里饮酒是再合适不过了,一杯酒下肚,火辣辣的感觉从胃里烧了起来,只暖到了心窝子里去,将周身的寒凉都给驱逐了。 “这是君子锋,今日七公主送过来的烈酒,安姐姐觉得怎么样?”百里翼捏着酒杯,望着安侍女一双眼睛墨如夜色。 安侍女想了想,笑答,“七公主送过来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按着烈酒来说的话,君子锋自然是南夏当之无愧的第一位了。不过,这却还不是烈酒之最。烈酒之中,最好的还是沧州段家的烧刀子。” 百里翼摆了摆手,“哎,不过是问你好不好罢了,怎的又说这么多。”她又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安侍女面前,“莫不是因为姐姐你是沧州人,觉得自家的酒好就想要推销给我不成?” 安侍女听到她这句话就是一楞,抿着唇笑了笑,“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若是要驱寒,这烧刀子可比君子锋好上几百倍。如此,公子如今该喝的是烧刀子。更何况,夜已深,公子也该回去休息了。” 百里翼见她三句话不离口让自己休息,当下就勾了唇笑道,“让我回去可以,姐姐得再喝一杯。” “好。”安侍女晓得小主人难得的小性子又上来了,也不再多言,一改以往温润的性子,多年前那些江湖儿女的做派就涌了上来,拿过杯子就一饮而尽。 百里翼笑笑,又倒了一杯酒给她,“两杯都喝了,那就再喝一杯吧,凑够三数。孤好像许多年,都不曾见过安姐姐这般姿态了。” 安侍女抬头望她,目光漆黑毫无杂色,纯净的就好像落在白色宣纸上的浓墨一般,就仿若,十多年前第一次见着这孩子的模样。抿了抿唇,目光柔和的望着百里翼,“喝了这杯,公子就得应了我回房就寝了。” “孤王说话,一向算数的,姐姐只管放心便是。” “好。”又是一干而尽。 三杯已过,誓言可立。百里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眼前的安侍女,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算上之前的,一共三杯,将酒盏朝着安侍女遥遥一举,“三杯而定,如此,孤就在此给安姐姐践行,清羽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她将酒杯放在唇边,缓缓的咽了下去。 亭角的一弯月冷冷的照着,将百里翼苍白的面庞也模糊的照了出来。安侍女看着她这番举动,不知怎么的有些心酸,她点了点头,垂首,应了声,“好。” 从这一刻起,她总算知道百里翼这段时间为何如此的反常了……却原来,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吗? 清冷的月光亮啊亮,将长长的回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霜。百里翼从亭子出来,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刚一进门,熟悉的温暖铺天盖地的掩埋了她。她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绕过屏风,走向了床边。 多日照料着百里翼,清羽也是劳累的狠,今日又在庭院中戏耍了一番,加上临睡前百里翼命人泡了安神茶让她喝下之后,此时的她,正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睡的深沉。 百里翼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清羽,有些失神。床上的人,有着精美绝伦的面容,长长的发丝铺散在浅色的床上,仿若最为精致柔软的绸缎,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会舒适得令人谓叹。 百里翼伸手,摸向了清羽的鬓角。从鬓角开始,一寸一寸的抚向了她的发稍。长长的发丝撩着冰凉的指尖,那样的触感又让百里翼想起清羽第一次要她的模样。那时候,她的手也这么抚着她的发,情丝缠绕食指,就这么纠葛这再也不想分开了。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八年,都是这个孩子陪在她身边。她的整个年少里全都是这个人,若是这个人不在了,她又该何去何从呢。清羽……没有你的话,百里翼,该有多寂寥啊…… 可是,处在这样的漩涡里,百里翼清晰的知道,她们,注定是要分开的。百里翼的心很小,容不得其他的女人顶着瑞王妃的称号,可是她的心也很大,除了将清羽冠上皇后这个名号她什么也不要。 所以,清羽,等着我,十年好八年好,我会带着北华的十万兵马将你迎回来了。因此,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为了我长大…… 望着她那清纯可人的睡颜,百里翼轻轻一笑,将渐渐回暖的手放在了那人的面颊上。掌心贴上那人的肌肤时,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汹涌而至……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寒冬深夜里,一向以冷硬示人的百里翼,在母亲丧礼上都未曾流下一滴眼泪的百里翼,望着许多年前从街头捡回来的孩子,抿着唇悄然无声的哭泣。 前路迷惘,就算是机关算尽也会有失策的一天啊。这样飘渺的未来里,再坚强的人,也渴求能被给予脆弱的时候啊…… 夏景帝二十一年,腊月,二十日,今上下旨,命京北伊韩光为差大臣,携粮济通济二州。特封民女百里清羽为定北郡主与七公主商秋携各界捐款接济岳中城! 同月,北华使者快马跨过源州城城门,奉上联姻国书…… 有些事,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啊…… 第33章 岳中之乱 【三十三章】 从源州城离开已有半月有余。驶向前往岳中城的马车,在铺满了白雪的官道上摇晃着。 自接了圣旨之后,清羽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就算离别那日,百里翼将她抱进马车里,将带了多年的玉佩挂在她脖颈,她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百里翼抽手欲要离去的时候,她忽地伸手,抓住了对方同样纤细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眸盛满了水光。 在一起几近九年,分离的时候就算是早就知晓的清羽,也还是会不舍的。百里翼明了她的心境,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清羽望着她,伸手握紧了她。把她的手放在眼前,摊开手心,微凉的指尖在百里翼轻轻划下一个字,【翼】 “嗯?” 【等】 “好。”百里翼点头,松了手,提起衣摆,跳下来马车。站在门口,望着那辆驶向九州边境的马车,摇晃着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经次一别,将是数载不见。 清羽,珍重。 在这官道上行了多久,体质向来不好的清羽就病了多久。半月后到了岳中城时,才将将好转了一点。安侍女是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她病了多久,就担心了多久。身旁这个生的娇小的南方女子在驶向北方的途中就这么折了。好在随行的医工不差,这才把人治好了。 商洛是在通州的时候接到这支救济队伍的,便一路率着五千兵马将她们护送到了岳中城。 岳中城是当年北华南夏还有沧州段家将溯北赶出九州之后,签订互不侵犯协议的地方。自百年前协议签订以来,三家互不侵犯,自每二十年由各国推举出一任城主,掌管此城。 现任岳中城的城主,乃是二十年前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张舒致。此人乃是颜卿大家的关门弟子,诗书绝伦。既是才子,亦是这岳中城闻名九州的圣贤书院的院主。 是的,这岳中城得到各国重视,皆是由于此书院。各国有不少的臣子,就是从这书院出来的,就连如今的华宇帝,少年时也曾在此书院修习两年。 故而,此次大雪,倒还真是惹得各国重视了。 南夏是第一批将物资送过来的,因此刚刚平了难民暴动的城主张舒致一接到消息,便亲自出来迎人了。 因着各国约定,商洛不能把兵马带进城中,只带着兵马驻扎在门口,将随行的副将派了出去,遣了两对人马跟随。 “城中的米粮早已被用完了,幸而你们来了。”将人接到了之后,张先生陪着商秋进了书院,边说边道。 想着方才沿途一路看过来的景象,明明已是新年,却一派的萧条,商秋不可避免的皱起了眉头,“城中的余粮,就那么少吗?”据她所知,岳中城至少有两千户人,就算是如此大的雪灾也不能是如此景象。 原先她还以为,状况会好少一些呢。 跟在先生旁边的书生自嘲的笑了笑,“公主有所不知,岳中两千户,一半读书人啊。” 商秋这么一听,也就了然了。 君子远庖厨,对农耕之事知之甚少,故岳中城的米粮多是由临近的城镇运进来的。而今靠近岳中城的城镇早就因大雪断了米粮,难民纷纷涌进城中,岳中城自顾不暇,却仍旧接济难民,很快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幸而九州各地的文人筹粮,才得以摆脱困境。 商秋和张舒致边走边说,安排了救济的事宜,这才进到了书院之中。 清羽自行路以来,情绪便不算高。加之重雪守寒,病了一场,来到岳中城时脸色便是越加苍白。晚间书院院长宴请她与商秋等人时,就显得越加羸弱。 书院的食堂里,掌管院里伙食的伙夫用今天刚送到的粮食做了一顿不算丰盛的晚餐。张舒致领着商秋坐在主席上,与城中官员举杯同饮。身为南夏七公主,商秋打交道的能力自然是不弱的。 三言两语便引得了场中大部分书生与官员的好感。只坐在张舒致另一侧的清羽,捧着杯子,望着场下的书生,神色茫然。 张舒致见她兴致不高,像是大病未愈,不由得问了一句,“小师妹可是身体不适了?” 清羽是知道自己师傅来历的,也晓得眼前这位院长是她大师兄,见他关切问询,也不得回神,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们二人随时第一次打招呼,可也相互表明了身份,加之张舒致此前也得了师傅的吩咐,此刻看向这个小了自己两轮的小师妹也多了些疼爱,不由得像个慈父一般说道,“师妹若是累了,便可回去歇着,明日还有诸多事务等着繁忙呢。” 他师兄妹二人交流自然是落在场中众人眼里。惊得众人浑身一震。 要晓得,张舒致是何等身份,天下文人有大半都得唤他一句恩师,而他师傅颜卿大家更是得到文人推崇。南北两朝宰相之师,更有圣贤书院前院主的身份摆着,还是北帝倾华少年时师从的对象,声名远播。 无数有才人士皆想拜投其门下,皆是求而不得。而眼前的少女……难不成…… 一旁的商秋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眉头轻皱,望向清羽的眼神里藏着复杂的光。 场中的人看向张舒致旁边的少女,交换了眼神,斟酌一会,有了开口问道,“张先生,这位姑娘……” 于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张舒致捋须一笑,顺水推舟的说道,“这是清羽,我师傅颜卿大家的关门弟子,也是南夏皇帝新封的定北郡主,此次捐赠,乃是七公主与师妹一手促成的。” 众人举杯,皆赞清羽大善。 坐在一众夸赞自己的文士中间,清羽始终眉目含笑,不喜不悲。只一旁的商秋,看到眼前文人笼络的景象,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好的预感,在接下来的赈灾之举,揭露出了它的面目。 商秋与清羽一起,带了人到城门口发粮。许是两女容貌皆是上乘,底下的人都唤她们活菩萨。加之一些有心人引导,将清羽乃是颜卿大家关门弟子的身份传了出去,一时之间,远在南夏腹地源州城的才子佳人纷纷吟诗称赞清羽的大善之举。 不到半月,三州皆知岳中城来了个活菩萨,在此期间,自北华而来的赈灾粮食也送到了岳中城。而一队从沧州出发的商队,将久久未曾运到通州的南夏赈粮送到了济州。 一时,通州兵动。秦王商洛潜兵截粮,夏军潜入岳中城。与此同时,南夏北定王兵动通州,大雪刚退之时,立在苍茫九州群山之中安寂百年的岳中城,终于兵乱了。 二月,冰雪消融之时,岳中城圣贤书院的人被一队潜入城中的精兵控制住了。被挟持的人,包括七公主商秋,以及定北郡主清羽。 同样潜入城中秦王兵士不得王命不敢乱动,尽数被俘。 至此,沧州兵动,加秦王商洛统帅之军,与定北王军,呈三国鼎立之势围困岳中城。迟迟未动的北华大军,于二月中旬之后,缓缓开拔至岳中城外。 四方以至,战,不敢开。 三朝文人皆向各国君主施压,岳中城,不能乱,战,不能开! 战机延误,兵不动,粮草耗尽之时,敢做九州第一千古罪人的人,终于率军出现了。 按耐不住的人,是南夏北定王。 北定王的铁蹄踏碎岳中城门之时,三军赶来,与其在岳中城第一道城门的小巷,小队厮杀了一场。 是夜,处在城中高山之上的圣贤庄,升起了一把大火。火光,将每一个盔甲面具下透亮的眼睛点亮。似乎是一个讯号,隐在暗处的人纷纷露出了他们肆虐的爪牙。 冲天的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夜,浓烟夹杂着灰烬洒在了黑夜的角落里。商秋扶着马车,扭头看了一眼圣贤山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印象中有着清亮眼眸的柔软少女。 一个时辰前,城外兵乱之际,一队精兵袭击了城中绑架了她们的人,松开了所有人的禁锢,将他们一一遣送出来。 那时,得救了的商秋,眼睁睁的看着与她困在一起的清羽被两个士兵押到了别的地方。忍不住的,看着她被两个兵士一前一后挟持的背影,商秋喊了她一句,“清羽……” 回应她的,是少女回眸的那一眼,清亮的眼神。那一眼,安定人心。很多很多年以后,商秋都会想起这个少女的眼睛,透亮得让人难以忘怀。 只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匆匆忙忙的冲出了纷飞的战火,驶向了源州城。 岳中城圣贤庄烧了三日的大火,随着厮杀的声音熄灭,渐渐平息。三国的派到岳中城的兵队尽数覆灭,取而代之的,是一队从未在世人眼中露出真容的兵队。 他们全都身穿黑甲,戴着漆黑的头盔,握着澄亮的长刀。 年长的将军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听着探子们的回报,在遥远的记忆搜寻着这样的身影时,瞪大了眼睛。 北华秦家的黑甲军,一个陨落了十二年的存在,终于在翻天覆地的时代里,带着凛凛杀意归来。 第34章 南夏之约 【三十四章】 三月的沧州冰雪已化,从四面而来的军队撤离的脚印深深地烙在大雪消融时,柔软的土地上。身穿黑甲的士兵笔挺的站在泥泞的城门楼,排成两列。 远处,原先被苍茫的森林所覆盖的平原,陆陆续续的从被践踏树丛里钻出一群身穿红甲的士兵。为首的一人,骑着高大的越崎马,身披紫荆盔甲,戴着暗紫色的面具,挎着□□,朝着岳中城守卫森严的城门而去。 驻守在城楼上的黑甲军,挎着长刀,身姿笔挺,对不远处冒出来的士兵视若无睹。寂静的城楼上,只有用苍狼作为图腾的旗帜静默无声的随风飘扬。 全部出了幽暗的深林,不从大道走来的队伍撤掉了作为北华大军的火藤旗,全部换为了绣着苍狼用火藤饰边的火狼旗。岳中城楼上,一个身穿黑甲挎着长剑的将军,见到旗帜更迭,悄无声息的挥手。一声令下,城中的旗帜飞舞,紧闭了半月的城门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骑着越崎马的将军进了城门,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黑甲将军,停马,掀开面具,勾出一个无声的微笑,“子敬兄,好久不见。” 面具下的人,赫然就是一个月前,率军攻打岳中城的北华将军,程蒙。 一场兵士的交替来的无声无息,在各国皆以为是北华得了岳中城的时候,只有隐在暗处的谋划者发出了最后胜利的笑容。 当北华皇帝收到大军接受了黑甲军手下的岳中城时,高兴得一拍扶手,下令大赏三军。且,令密探暗自送信给黑甲军首领,让其带人早日回到北华凉州苍茫大山的腹地,再次沉寂的接受调令。 收到调令的时候,赵子敬站在圣贤庄重建的地址上,背对着一群热火朝天的书生和士兵,愁眉苦恼。 远远走过来的程蒙看到了他这个烦恼的模样,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慰问,“怎么,那位又打算把你们踢回凉州了?” “可不是嘛,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奶奶个熊,这位主可比公子狠多了。”想起十多年来都在深山老林里操练,赵子敬的心情就不算太美丽。 “他可没有公子狠,要是狠哪里还留得住黑甲军。”程蒙闻言,哈哈一笑。 “他是想留又怕留不住!想用又不敢用……呵……”赵子敬讽刺一下,配着粗犷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对于皇家秘辛略有耳闻的程蒙点点头,转头又扯开话题,“什么时候拔军回程?探子收到消息,说南夏皇帝欲要削掉北定王的兵权,北定王不日就要反了。南夏正值多事之秋,通济二州必乱,你若是要返程,还请早些。” “早听到了。”赵子敬嘿嘿一笑,“不过公子说,这北定王翻不起风浪,那南夏的皇帝老儿是个老狐狸,没有十成十的打算是不会动人的。看来这一次,北定王是玩完了,这南夏边境要被那皇帝的儿子给握在手里了。” 程蒙同意的点点头,“公子猜的不错。那你……” 赵子敬扭头,看向了人群之中身穿蓝衣与张舒致一起探讨重建事宜的娇弱少女,目光深邃,“公子交给我的事我还有一个没有做成,过些时日再回凉州。” 程蒙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一片忙碌中安静站着的少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如百里翼所料,北定王的战乱很快就被商洛带兵平息,接手北定王兵马的商洛赫然成为南夏皇庭最有权势的一位皇子,声望直逼当场太子。 远在源州的百里翼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被南夏皇帝囚禁在王府中一月有余。当年两国之约的物资已然尽数归还,可南夏皇帝仍有一样东西未曾达到,这就是百里翼迟迟未归的原因。 猜着夏朝皇帝的打算,百里翼算着商洛回京都受封大将军王的日子,不由勾唇一笑。怕是过不了多久,她被困的地方,将不是这小小的王府,而是那偌大的皇宫了。 果不其然,十日后,皇帝下旨,将她召入宫中,此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两人,皇帝窝在龙椅上,扶着黄金制成的扶手,眯着眼,打量着站在殿中的年轻人。她一袭雪蓝色长袍,高戴玉冠,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更显得风流俊俏,长身玉立。 皇帝眯着眼看着她,眼角带着浑浊的光,好一会,才开口道,“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百里翼站直了身子,看着这些年比自己父亲还要护着自己的男人,笑了一声,“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看着这年轻人的淡然自若,皇帝遥想着,将脑海里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与身前的人重叠起来,叹了一口气,“男人,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见是一件好事。” “是嘛,我倒是觉得挺不错的。”百里翼背着手,声音淡淡,“若不是长了这么一副皮相,这些年恐怕还得不到陛下的庇护呢。” 皇帝看着她,危险的眯起眼,复又轻笑一声,“恐怕,你并不需要朕的庇佑。” “也许吧。”百里翼晓得他要说什么,在他坦诚目的之前,不慌不忙的打着太极。 两人对视了少许,皇帝一拍扶手,道,“你跟小七的事情,也该有个决断了。我不杀你,可不代表我不舍得废了你。南疆的蛊毒还是七儿,你自己选一个。这些日子,就住在皇宫中,不要回去了。” “诺。”百里翼微微躬身,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个狡猾得像个狐狸一样的男人最终还是不信那一纸契约,执意用联姻将她绑住。联姻啊……对于一个心狠的男人来说,一个被迫得来的妻子又有什么用呢?恐怕,有用的不是妻子,而是她生下的孩子吧。若是嫡子,那便更加…… 思及此,百里翼勾唇一笑,带着浅浅的讥讽。 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没看出来,她该说三娘的易容术太出神入化,还是说南夏的皇帝,老的太快了呢? 第38章 回归故里 【三十八章】 漆黑厚重的城墙立在九州最东的一州,无声无息的矗立千年。阳光透过浮在蓝色天空的云层,折射到巍峨的城门上。那朱红色的城楼上,反射着夺目的金光,凝目一看,赫然是三个大字,【黎州城】。 北华百里王朝的血荆棘花旗,随着长风拂过,发出烈烈的声响。旗下,身穿红甲的士兵挎着长刀,凝望着遥远的城郊,肃穆无声。 从南夏跨过凉水,走尽千里的军队,凝视着遥远城楼上飞扬的旗帜,浩然而来。守城的将军一见迎风而来的旗帜,手一扬,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涌出城门,分成两列,整齐的排在城门的两侧,形成百步之远的列队。 守城的将军驾着马,走到列队的前头,迎上了跨马而来的年轻将军。军队离城门还有两百步之时,走在前头的领队将军,见此,一挥手,让底下的人扬了旗帜。 守城的将军见此,翻身下马,站在列队一旁,屈腿,半跪在染着黄土的地面上,随之,身后列队的士兵,哗啦一声,整齐的跪倒一片。 迎头的护卫军队先行之后,一辆象征着北华厚重的黑红马车辚辚而来。守城的将军叩首,朗声道,“恭迎殿下!” 紧接着,城楼上的士兵,拔刀,亮出雪白的兵刃,直指苍天,随着将军朗声道,“恭迎殿下!” 呼声整天,一如路过的每一个城池一样。 已经习惯北华礼节的商秋,这一次并没有要求百里翼走下马车,而是静坐车中,无声无息的接受了这个尚武的国家隆重的问候。 马车驶进了了厚重的外门,一路向里,如同一道利剑,义无反顾的刺向了北华的心脏。 百里翼听着一城一城城门传来的呼喊声,以及跪拜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面上的表情,则是越发的冷了。 经过那么多年,她仍旧记得十二岁那年的自己,是如何被使者推上马车,在静默的护卫中,驶向源州城。 真热闹,跟她离开的时候对比,这样的时候,实在是太过热闹了。是因为她回来了吗?自嘲的勾唇,冷冷一笑,百里翼想,只怕以后,会更加热闹! 护送太子回宫的军队停在了内城的城门口,百里翼在使者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入眼,几乎没有熟悉的人。 随意的扫了一眼,呆看到站在一群蓝色朝服中,身穿红黑龙袍的中年男人时,目光一顿。快步向前,走到男人跟前,撩起衣摆,屈膝,恭敬的说到,“不孝子翼,拜见父亲。” 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未自称儿臣,而是和普通人家的儿子一般,行了礼。 跟在皇帝身后的御史收到皇子们的眼神,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那个在人前从来都不苟言笑的君王,上前一步,弯腰,将百里翼扶起。 父女两个站直了身子,面对面的打量着。百里翼看着记忆中魁梧俊朗的男人,眉间的皱纹,鬓角的白发,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皇帝看着刚离开时,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孩子,如今已经与他差不多高了,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无悲无喜的说了一句,“长大了。” 百里翼垂首,应了一声,“是。” 皇帝又看了她一眼,松了手,“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宫好好休息,后日,就把宴会和大婚一起办了。” “诺。”百里翼一躬身,应道。 皇帝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吩咐了臣下几句,便带着百里翼回了宫。余下的礼官面面相觑,想着今日原本为百里翼准备好的宫宴,听着皇帝的意思,还是撤了。 大臣们心思各异,想着皇帝这态度,揣摩着,果然皇后生的儿子就是不一样的,瞧着皇帝的模样,是要护着。那其他皇帝…… 各人心思各异,面上皆是一脸恭敬,不动声色。 百里翼跟在皇帝身后,态度严谨,表情与前面的帝王无二。对她早已经没有印象的兄弟们借此,偷偷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二哥。瞧着她羸弱的体态,心底免不了讥讽一下。到底是别人家养出来的儿子,端的是南夏人的弱柳扶风,哪里有北华人的男儿姿态。 这样的人,能做太子? 不甘被一道圣旨就将谋划多年的位置拱手让人的皇子们,望着百里翼,心底止不住的冷笑。 转身之际,风云直起。 百里翼看着身前如同以往高大的父亲,想起那时,他也是这般走在前头,将自己牵出宫门的模样。压抑的恨意止不住翻滚而上。 今日再唤你一句父亲,不过是将儿时的养育之恩做了个了断。灭族之仇,杀母之恨,这些,一条一条,一件一件,我们慢慢算清。 她已经不是当年毫无反手之力的稚儿,再进宫门,就注定了,双手要沾满血腥。 可她不会后悔。 从那一日,看着母亲喝下那碗毒酒,点燃大火将自己烧死在宫中的时候,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39章 秋末枫红 【三十九章】 北华的秋天,飘满了红枫。 而建立在山麓之下的皇宫,一到秋天,仿若烧死了一片大火,火红的颜色从山麓半端一直舔舐着大地,点红了整座皇城。其中之最,又以东宫为首。 黎州城原先,是没有红枫的。 皆因百年前,有位皇帝偏爱红枫,便命人从宁州运回了红枫的树苗,栽满了半个山麓,经过百年,便有了这样的景观。 商秋来到北华已经四月有余。至如今,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按照百里翼所希望的,做好一个太子妃应该有的样子。 已近深秋,北方的天气骤然冷了下来。天空蒙着灰蓝色的云,沉沉的,压在上头,显得越发的冷。商秋披着一件白色质地的厚披风,带着几个侍女行走在东宫的后花园里。 百花凋零之际,空荡荡的后院种植着一片红枫,挂在枝头的红色枫叶随着掠过的北风摇摇欲坠。似乎最后一片枫叶落下,秋天就会过去,而冬天,就会来了。 商秋行走在枝桠横梗的树底下,抬头,透过稀疏的枝桠,看向灰蓝的天空,视线收回,落在离自己最近的枝头,那一片鲜红似血的枫叶上。 纤长的手指忍不住伸出,轻轻一碰,挂在枝头的枫叶随着风倒在了手中。她凝眸,看着掌心鲜红的枫叶,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一旁极有眼色的侍女见此,跟在身后恭敬的说道,“这枫叶甚是好看,若太子妃喜欢,不若取回去,做个书签吧,或许,还可以送给太子殿下一份。” 南夏来的这位太子妃,在北华皇宫是极有口碑的,皇宫上下无一人不晓得她的贤良淑德。故而,这位侍女才敢这么大胆的直言。若是换成另外一位,指不定还得出什么事。 商秋看着掌心的红枫,闻言一笑,“是个挺不错的主意。”说着,脚下步子一迈,又继续走了进来。 跟在身后的侍女瞧着这天气,又想到出来了许久,免不了劝着道,“太子妃也走了许久了,这天冷,还是先回去吧,要是染了风寒伤了自个可就不太好了。” 商秋闻言并不作答,只轻巧的迈着步子,继续往里走。身后的侍女面面相觑,但还是迈起步子,跟了上去。 红枫林的深处,便是百里翼书房所在的地方。远远的,还没有穿过枫林之时,就听到一女子清丽的声音,那夹杂着异族人口音是如此清晰的标志,几乎让人在一瞬间就能辨别出那人是谁。 “放开我,百里翼!” 隐隐的争执让商秋顿住了脚步,思索片刻,她提着衣摆,走上前,穿过枫林,绕过亭台,看到了书房院中坐着的人。 百里翼端坐在石案前,看着眼前被自己护卫止住的少女,一抬手,命人将眼前的胡服少女松开。看着揉着肩膀,对自己怒目相视的少女,百里翼瞥开眼,看向了一旁的来人。 早在发现百里翼的时候,商秋就做好了行礼的准备,此刻还未到她身边,就见到她望过来的眼神,带着人一福身,给百里翼行了礼。 百里翼点点头,望着商秋,脸上仍旧宁静无波,“太子妃来的正好,叶娜公主来北华时日尚短,许多规矩仍旧不知。这教导宫廷礼仪的事宜,原本应该是由宫中嬷嬷们做的。可既然公主已经嫁予我,便只能托付给你了,也免,让外人见了笑话。” 商秋看看百里翼,又看看一旁眼神倨傲的少女,应承了一声,“诺。” “你!”叶娜看着眼前消瘦单薄的太子殿下,一双眼睛盛满了火光,“你这是要囚禁我!” 她的华族语说的十分生涩,此刻听来别有一番风味。跟在商秋身后的侍女,没少看到太子殿下和这位说胡语的太子妃针锋相对的模样,此刻颇有些忍受不住,抿着唇,几乎要抿唇轻笑。 百里翼转着手里的扳指,脸色淡淡的,“孤要是囚禁你,就会把你锁在院中让你反思一月了,而不是送给太子妃,让她操心。” “哼!”叶娜轻哼一声,表示毫不在意。 百里翼没有看她,垂眸的一刻,眸子深处透着冷光,勾唇,轻声道,“回去将你的胡服换了,若是不换,孤便让人全部烧掉。还有,下次再在宫中使用轻功,孤便让人将你关节卸了。” “……” 这话说的阴狠,可宫中侍女没少见她威胁这个不安分的另一位妃子,也就没有多惧怕她。 商秋一听百里翼又开始威胁叶娜,便知道,这一次,百里翼是真的生气了。但还是忍不住的唤了一声,“太子……” 叶娜一张白皙的小脸,显得更加白了。 百里翼不再去看她们,站起身,一甩衣袖说道,“好了,太子妃把公主领回去吧,孤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陪着你们了。” 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商秋也是晓得她的意思,恭敬的跪安,转身,拉着还在生闷气的叶娜,回了正殿。 听到脚步声走远之后,百里翼这才转身,进了书房。端坐在案前,望着放在书案上的地图,静默良久。跟在她身旁易了容的护卫忍不住开口,轻声道,“公子,刚刚那叶娜公主……”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百里翼摇摇头,想着这几个月对她的见闻,道,“不用理。” “可是……”护卫思虑颇多,忍不住担忧的说道。 “方才的事,她应该是没有听到的,无需顾虑。”一道低哑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旋即,冷风扑面,一道玄色人影站在了百里翼书案前。 百里翼看着桌面上的地图,手指轻敲,淡淡的说道,“我以为你这次躲得还是床底,怎么,被落樊姑娘□□多次,竟成了个梁上君子吗?” 荣二一听自己妻子的名字,脸一垮,方才武林高手的气质荡然无存,“公子没了清羽姑娘,倒是越发喜欢挤兑人了。” 百里翼头也没抬,“一人过的日子孤寂,也只能找你们消遣了。” “……”公子,你怎么能越来越坏了呢! 百里翼也不看他,接着将方才没有说的话说下去,“宁州私盐的事,先让他们折腾,顺藤摸瓜,将左相一党的脉络摸清,先断一部分,不着急。” “嗯,公子言之有理。”荣二点点头,心里思索着得到的东西,这么说道。 百里翼想着太子府中的眼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今日府里人多嘴杂,你出去之后,给他们带个信,若无要事,先不要来见我。” “可……” “放心,那位现如今还拿我当磨刀石,给他试试哪位儿子比较合适坐上那个位置,暂时还不会动我。更何况,就我那几个脓包兄弟,哼。”她话未说完,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荣二见到这位回来之后,越发威严的主公,不由得欣慰一叹,“公子的能力,属下自然是晓得的。” 百里翼点点头,见事情也交代得很清楚了,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清羽……如何了?” 总算听得她问了些不是公务上的事情了,荣二松了一口气,觉得浑身精气神都上来了。笑眯眯的说道,“姑娘可好了,五妹将她教导得很好,学什么都很快,已经开始接手一部分商家的店铺了。” “嗯。”百里翼点点头,取出放在书案里格的东西,道,“此去宁州,便托人将这东西送到她手里。” 荣二看着百里翼掌心的那一沓厚厚的红枫叶,全是被封在银中定型成了书签,不由得一愣。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红枫,应了一声,“好。” 百里翼轻咳一声,道,“你告诉她,别生气,孤,未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屋里的两个人又愣住了,但荣二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挂着**的笑,“公子请放心,清羽姑娘这么体贴你,一定不会生气的。” 已经察觉到自己要被下属挤兑了,百里翼一甩衣袖,道,“嗯,你可以走了。” 那模样,要有多冷就有多冷。 荣二想到这一走,又是好些年不能见面,关切之情涌上心头,“那公子多多保重,荣二退了。” “嗯。” “属下告退。” “你去吧,下次回来记得和落樊姑娘给孤抱个胖娃娃过来。” “……” 突然话多起来的公子,真心不好惹怎么破! 守在一旁的护卫,看着自己老伙伴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咧着嘴,嘿嘿一笑。荣二撇撇嘴,又看了一眼百里翼,这才一施轻功,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太子府。 屋子里又空了下来,百里翼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才坐回了案前,提笔,完成太傅昨日交给自己的策论了。 不得不说,她的父亲对她还真是上心,无论是老师,还是下属,给自己配的,几乎都是北华最有能力了。若不是她看透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还真的会以为,他这是要真心培养自己做接班人了。 虽然母亲留下来的旧臣如今是站在自己这一边,如果自己不展现出足够的能力,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维持家族权利的傀儡罢了。她要的,是绝对的依附,所以东宫,必然势如中天。 既然她的父亲把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那么无论如何,这个位置,就不能在坐上其他人。 谁想要,先流血吧。 第40章 秋叶初逢 【第四十章】 出了百里翼书房所在的庭院之后,叶娜倒是很乖的跟在商秋身后,到了对方所在兰苑。期间,商秋偶尔扭头,偷偷打量着身旁的胡服少女。 这位横贯了茫茫万里草原从羌胡而来的异族少女,有着十分貌美的容颜。金色的长发微卷,铺满了肩头,好似秋日所有的阳光都浸在了她的发丝里。白皙的肤色一如冬日里最漂亮的雪,通透,冷冽,却又柔腻。而其中最为夺目的,却是那一双,不同于中原人的碧色眼眸了。 商秋偶然的一撇,看着她碧色瞳孔眼角微微**的光,好似最绿的玉上折射出来的光芒,不由得一叹。 这叶娜公主,的确是个美人。 一个,充满了异域风景的女人。 这样的一个公主,送来和亲,的确是很合适。貌美,貌美到没有哪一个男人会不心动。只是可惜,性子太烈。 到底是羌胡草原上长大的人,骨子里有着草原儿女的烈性,商秋第一眼见到她时,便觉得这个少女不像一位柔弱得金丝雀,反倒是一头,桀骜不驯的幼虎。 初见的那一日,是她们与百里翼大婚的当天。 那一日,百里翼先是到了商秋的房中,静坐了一会,方才起身走出了房门。原本还在为今晚会有事发生而担忧紧张的商秋,瞥见百里翼离开的背影,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默然静坐在房中好一会,商秋方唤了贴身的侍女进来,卸了妆容。正准备入睡,距离兰苑不远处的梅苑,传来了动静。 侍卫们整齐却急促的脚步声在静谧的东宫响起,没一会,带来百里翼传召的侍卫来到了门口。 收拾了一会,商秋换了正装,深夜里,跟着一行人来了梅院。刚踏入梅院,未曾来到正屋门口,便听到了女子高亢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的清凉,异族的口音说着艰涩难辩的中原话语,几乎在一瞬间,就让商秋判断出了开口之人是谁。艰涩的辨别出,“放开我……懦夫……”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心下一凛,商秋来到门口,在侍卫的通报中,走了进去。 走到正屋,绕过屏风,商秋便愣住了。 一眼望去的,是铺着大红绣金锦被的喜床。而床上,半躺着一个人。不,准备的说来,是绑着一个人。商秋看着双手被捆在床柱上,一身大红喜袍,顶着凤冠的少女,看清她脸上的怒容,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搜寻另外一人的身影。 惊讶的将眼眸从少女那缕于凤冠霞帔中流淌出来的金发挪开,目光落在对着床,安然端坐在桌前的人身上,行了一礼,“殿下。” 端坐在桌前的人,也是一身大红喜袍,墨发高束,淌在了绣金的红袍上,眉目如画,姿态卓然。听得商秋唤她,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一眼被暗卫点了哑**的少女,这才扭头,看向商秋,慢悠悠的说道,“太子妃来了。” 商秋不明其意,便问,“殿下深夜召臣妾过来,所为何事?” 百里翼安然坐在桌前,无视着床上少女怒瞪她的眼神,悠然说道,“今夜本该是孤与叶娜公主洞房花烛的日子,本不应该劳累太子妃的。可,叶娜公主来北华尚浅,思乡甚浓,孤也无法慰藉公主心中的惆怅。”说着,她交叠的双手动了一下,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孤念着,女子之间好说话一些,且太子妃素来体贴,想来也能好好开解公主。故而今夜……” 说着,百里翼抬眸,定定的看着商秋,黝黑的眼眸里流淌着墨色的光芒,洒脱一笑,“需得劳累太子妃,陪着叶娜公主了。” 商秋闻言,凝眸,直视着百里翼,过了好一会,才扭头,看向一旁哑口不能言的少女,点头应道,“诺。” 商秋的反应,具在意料之中。百里翼点点头,满意的起身,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物,随意一掷。咄的一声,锋利的刀刃刺入了窗框中。这时,商秋才发现,被百里翼拿起来的东西,是一把匕首。 盯着还在不安摇晃的匕首,看着火光舔舐中,雪白的刀刃反射的凛凛光芒,商秋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惊讶的看向了床上的少女。这匕首…… 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商秋镇定了一下来,一双眼眸只剩下了通透和冷静。望向百里翼,商秋开口道,“殿下,那把匕首……” “哦,那把啊……”她看着窗框上的匕首,不在意的笑笑,“是叶娜公主带过来的小玩具,不会伤人的,太子妃不必担忧。” 商秋抿抿唇,不再多言。百里翼看了她一眼,道,“时辰也不早了,太子妃也早些歇息,孤今天累了,便先回去歇息了。”说着,扭头看向了半躺在床上的少女,似笑非笑的说道,“叶娜公主早些歇息,今日如此劳累,明早脸色若是不好,入宫之时,皇上可要责怪孤了。还有,太子妃性子温婉,怕是受不得你那些小玩意的惊吓的,所以今晚,还得委屈一下公主,就这般安寝吧。” 说着,也不顾叶娜公主目光犹如火一般的愤怒戳到了她身上,抬腿,施施然的往外走。 商秋闻言,皱眉看了被困住的叶娜一眼,下意识的唤道,“殿下……” 百里翼脚步一顿,扭头,看着离她两步远的商秋,问道,“太子妃还有事?” 商秋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落在叶娜公主身上。 百里翼看看她,又看看叶娜,忽而了然一笑,勾唇,轻轻说道,“太子妃还真是个胆大的……如此,太子妃可自行行事便可。” 说着,抬腿走向了门口。 看着她应可了自己的请求,商秋松了一口气。这才款步轻移,挪到了床边。 还未坐下,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商秋抚裙端坐,抿唇,好一会,倾身,将手落在了困住了少女双手的绳结上。如同实质凝成刀子的眼神越发凌厉,商秋抬头,最终还是对上了少女的眼眸。 碧色的瞳孔好像最深的祖母绿,一瞬间,牢牢的抓住了她的视线。商秋看着这双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眸,一愣,惊讶于她的美丽之余,还在幽深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让她心悸的东西。 那是一双如同猛兽一般的眼,闪着幽绿的光,将凶狠明晃晃的展露出来。这让商秋想到了那一年随着父兄到狩猎场打猎之时,遇上的那只猛虎。不一样的眸色,却有着一样,让人恐惧的力量。手一颤,恐惧的感觉倾袭,稍微抽离了身子,商秋深吸了一口气道,“公主无需如此,我对你,没有恶意。” 可叶娜公主却好像没有听懂她的话,就那么死死的盯着她,凶狠的好像看见羔羊的恶狼。 这便是商秋与那位闻名已久的叶娜公主第一次见面。算不上很好的地点,也算不上很好的时机。那天晚上,叶娜公主想要挟持百里翼让她放弃这段联姻结果反被擒,而商秋则被百里翼召过来安抚这条露了爪牙的小猎豹,和这位穿着红妆的新娘,一起睡在了别人的婚床上。 商秋原本以为,除了一开始的交集,她与这位完全没有意向留在北华的羌胡公主是不会又再多的交往的,谁知因缘际会,该躲的,还是躲不了。 叶娜公主嫁给百里翼当天,就出了挟持对方的事情,由此看来,这位的确是个不怎么安分的主。果不其然,入东宫三月,三天两头不断生事,只是很可惜,每每都被百里翼压了下来。久而久之,原本以为太子不喜这位侧妃的侍卫侍女们,瞧着两人频繁的互动下,竟也传了欢喜冤家的言语来。 商秋原以为百里翼会让叶娜一直这么折腾下去,却没想到,百里翼终究还是没了耐心。 看着跟着自己进了主屋,坐在桌前一语不发的少女。商秋盯着那张轮廓深邃的白皙面容,坐在一旁,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既然殿下已经将公主交给了臣妾,那这段时间,公主就得委屈一下了。” 谁知坐在对面的少女抿着唇,直勾勾的望着她。碧色的眼眸泛着幽绿的光。被这么的眼神盯着,商秋心下不适,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里正念着如何与这位甚少接触的公主说话时,一道生涩的中原话语响在耳边,“你的名字,叫做商秋?” 商秋一愣,看向了对方。在那张不同于中原人的精致漂亮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探究与兴致。 第41章 春日围猎 【四十一章】 商秋一愣,看着她好一会,才矜持的点点头。她不知道叶娜为什么会晓得自己的名字,但她此刻已然看清,对方眼底的兴趣是如此的直白袒露。 坐在对面的叶娜闻言,展颜一笑,“那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叶娜。” 她那生涩的中原官话里,有着草原儿女的凛然霸道,商秋一下就愣住了,摸不清这位她不太熟悉的羌胡公主到底是是什么意思。心中疑惑,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应道,“公主的名字,我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你知道了,可那是别人告诉你,不是我跟你说的嘛。”叶娜笑着到,眼睛弯成了月牙,瞳孔深处泛着幽绿的光,亮亮的。 她语气里自然而然的熟稔让商秋无言,只能点点头,换个话题说道,“公主从今天开始,便每日到我这边来吧。” “好啊,你要教我什么呢?”她显然兴致勃勃,与在百里翼跟前咬牙切齿不一样,对于商秋,这位羌胡来的公主,似乎显得非常友善。 惊讶于她亲近的态度,商秋敛了表情,仍旧是一番客套的做派,不冷不热的说道,“先从宫中礼仪开始。” 许是这三个月被百里翼整治得狠了,自从商秋接手叶娜之后,这位在百里翼跟前桀骜不驯的公主,倒是很听话的来她殿中,每日学习宫中礼仪。 只是学习的时候,必然有商秋跟在一旁,不然那些嬷嬷们便拿她没有办法。初时,商秋原以为按照叶娜公主这跳脱的性子,指不定是要开始折腾她。 接触久了,发现这位公主对她颇有好感,相处起来也能察觉到对方的善意。渐渐的,也就放松下来,时日一久,也觉着这位公主虽然性子野蛮跳脱了些,却也是个活泼有礼的公主,甚是天真可爱,倒是把叶娜当做自己家妹妹看了。 足足两月有余,叶娜不曾去打扰百里翼,这让百里翼松了一口气之余却也觉得讶异。偶询问下人,皆言叶娜公主与太子妃相处融洽,颇有些姐妹情深的模样,百里翼沉吟了一会,也就不再多理。 再能折腾,始终也摆脱不了这东宫深院,终究是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索性就让她们多些自由。 转眼冬临,很快,又到了春季。 每一年的春天,北华皇庭都会举行一场皇家狩猎,地点就在距离皇宫几十里远的皇家围猎场。这是百里翼回到北华举行的第一次狩猎,为了给百里翼立威,这一年的狩猎比以往的许多年都隆重得多。 华宇帝下了旨,每家大臣的公子皆可来参加今年的狩猎。正值太子归国,这么一个可以在帝王与太子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无论怀着什么心思,于各家大臣而言,自然是十分好的。 于是狩猎当天,彩旗烈烈,人声鼎沸。 百里翼一身漆黑轻甲,跟在皇帝身旁,站在高大的看台之上,俯瞰碧绿无垠的校场,看着偌大的狩猎场飘着的彩旗,眸色深沉。 看台之下,跪了一排身穿铠甲的少年。礼官站在皇帝身后,宣读着旨意。旨毕,鼓声鸣,站在校场两旁的士兵高举武器,呼声震天。 “北华威武,威武,威武!陛下,威武,威武,威武!” 一声声士兵呼喊中,站在看台上的皇帝挺直了背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望着台下跪着的少年,朗声道,“□□自马背得来天下,而今传承百年,吾北华儿郎皆是能文能武之辈。今日春猎,若是谁的了第一,寡人便将那一柄戢武剑赏给他!” 场下的少年的眼眸皆闪过欣喜,震天的鼓声中,一拱手,齐齐道,“诺!” 鼓声渐急,身穿铠甲的皇帝翻身上马,冲百里翼一招手,“太子,随为父同去。”百里翼拱手称诺,翻身上马。 随后的皇子们一同上马,跟着皇帝踏进茫茫丛林间。马蹄踏过青色的草地,将嫩绿的青草踏碎,尘烟飞扬中,贵族大臣们与各家公子英姿飒爽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草地上。 皇帝一马当先,冲进了幽绿的树林,浩荡的马蹄声袭来,林中鸟兽皆匆忙逃窜。颠婆的马上,皇帝握着长弓,一双锐利的眼迅速盯住了一只正在匆忙逃跑的麋鹿。旁边的大臣匆忙提醒,护卫们迅速上前,将麋鹿从四面包围,逼近于皇帝跟前。皇帝面露欣喜,伸手从箭筒抽出一支弓箭,搭好。 踩着皮靴勾紧了马镫子,皇帝挺直背脊瞄准了麋鹿。弦绷,手松,锐利的箭羽飕的一声破开长风,穿透嫩绿的树叶,猛的扎在五十步开外的麋鹿身上。 正在匆忙奔跑的麋鹿一屈膝,猛的倒在绿野中。在旁的侍卫迅速上前,拾起麋鹿,跑到皇帝马前,呈上猎物。 “父皇好箭法!”百里翼望着那头被射穿双腿的麋鹿,也不由得动容的说到。 皇帝仰头,哈哈一笑,拽紧了缰绳对百里翼说道,“寡人的箭法自然是还算好的,就是不知道太子你的箭法如何了。” “自是不如的。”百里翼垂首,淡淡的说道。 “没比过怎么知道呢,不如这样,今天你如果射了五只猎物,父皇便赏你一件小玩意如何?”皇帝扭头,背对着一众大臣,看向了百里翼。那一眼,意味深长。 百里翼心下咯噔一声,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既是父皇要求,儿臣尽力就是了,不敢奢求奖赏。” 皇帝只笑看着她好一会,才扭头对着底下的侍卫说道,“将这头麋鹿送到东宫,给太子做双鹿皮靴。余下儿郎各自分散,今日谁猎得多,寡人重重有赏!”说罢,一蹬马镫子,竟是不顾护卫,自顾自的朝着更是幽深的地方走去。 大臣们自然是紧跟着皇帝驶去。余下的皇子见此,纷纷喝令,呼朋唤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百里翼坐在马上,看着那些贵族公子一点不顾及她,跟着别的皇子离开的背影,坐在马上拽着缰绳不动声色。 哒哒的马蹄在身旁响起,走到百里翼身旁,马上之人望着被密密麻麻的树枝掩映的身影,勾唇笑道,“都走了那么些人,太子殿下,老七我也先走了。一个时辰,可不算多,太子要是不快些,只怕一只也猎不到。” 说话的人是七皇子百里雁,百里翼的父亲最为优秀的一个儿子。对方的语气太过傲慢,配上那张俊美的脸,倒是十足的贵族做派。百里翼拽着缰绳,看着不远处幽深的丛林,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牢晋王费心了。” “哼!”百里雁轻哼一声,一蹬马肚子,也驰骋着进了幽林深处。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群数量非常多的年轻人。一个一个,纵马从百里翼的身旁掠过,飞扬的尘土一如硝烟滚滚而来。 看着他们嚣张离去的背影,跟在百里翼身后的年轻人已然是满脸怒容,狠狠地瞪着那些人的背影,愤愤说道,“殿下,这些人太过无礼!” 百里翼尚未回来之前,七皇子靠着贵族们的支持,与朝中被皇帝依仗的大皇子不分上下,可谓是炙手可热的东宫候选人。跟在七皇子身后的那些人,大多数朝中贵族的儿郎,还有一部分是他母族的人。这些人,有着北华贵族傲慢的特质,在黎州城横行霸道惯了,家中势大,自然是有资本轻慢一个刚上手公务实权不多的太子。 百里翼望着他们的背影,摆摆手,对着身后的少年人说道,“无妨,今日春猎,自然是春猎为重。各位等会好好表现,孤自然会向陛下请赏。这些事,不要紧,慢慢来。” 心有不甘的人也只能作罢,收了意见,乖乖的跟在百里翼身后,打起精神面对这一场春猎。 这可是太子殿下为他们这种出不了头的寒门子弟带来的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打定主意之后,各人分散,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猎物。 一路往里走进,百里翼带着七八个人,弯弓搭箭,追着猎物而去。 时隔多年,这还是百里翼第一次重新回到这个猎场,一个人握着弓箭追着猎物到处跑。纵马丛林中,迎着春风吹拂之际,免不了想起母亲还在的少年时,曾将她抱在马前,一同纵马扬鞭弯弓射箭的场景。朦胧的想起母亲那时的英姿,心下慨叹,倒是将不曾暴露过的箭法一并显露出来了。 黑色的骏马在幽绿的树林穿梭,马上身穿黑甲的英挺少年,如同一道黑色的光快速的收割逃离的生命,一路杀伐,朝着密林深处的平原走去。 跟在百里翼身后的少年们,看着她箭无虚发的身法,心底的那一点不以为然与不安通通收敛,换成了肃然起敬。不由得,士气大振,一路跑过,收获了不少猎物。 猛然间,一头羚羊奔跑中矫健的身姿映入眼睑。百里翼眼前一亮,一蹬马肚子,朝着羚羊的方向追去。 层层叠叠的树叶朝着脸打来,百里翼勾着马镫子,拽紧缰绳,整个人侧身趴在马上。颠簸的马上,她听着一声又一声的马蹄响起,听着树叶拍打风的呼啸声,紧紧贴在马上,伸手,搭箭,拉起弓弦。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眼前的场景变得开阔,矫健的羚羊冲出幽绿的丛林,朝着宽阔的草原惊慌的跑去。百里翼屏住呼吸,白皙面颊隔着坚硬的头盔贴在马儿身上,渐渐的,渐渐的拉满弓弦。 羚羊高高跃起的一刹那,呼吸声稳,弦紧,手松,利箭破风而来。 呼啸声响在耳畔,百里翼心一紧,一蹬马镫子,拽紧缰绳,翻身,侧身贴近了马肚子。 “哆~”的一声,摇晃的箭翎在距离百里翼两步开外的树上摇晃着身子。她凝目一看,只见剪头深入两个指节,深深地扎在了树上。 猛的拽紧缰绳抬头一望,面无表情的看向了箭来的地方,眸色幽深。 百步开外的地方,一行人驾着马缓缓的走出平原。春日灿烂的阳光下,为首的男人提着弓箭,坐在矫健的马上,隔着幽绿树荫的阻挡,看向了百里翼。 他握着弓,拽着缰绳慢慢的朝百里翼走来,那张与百里翼有两分相似的俊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原以为是射到了一头小绵羊,却没想到是太子殿下。殿下,为兄的,就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大皇子百里鸿一拱手,朝着百里翼漫不经心的行礼,跟在他身后的人,皆发出了一声哄笑。 百里翼凝眸,坐直了身子,不发一语的看向来人。 第42章 谁为羚羊 【四十二章】 急促的马蹄声渐近,踏碎了一地的落叶。跟在百里翼身后的人总算赶上了她,落后百里翼半马,勒马停步。目光落在了暴露在春光底下那一群浩浩荡荡的年轻公子身上。 望着对面大皇子挑衅又戏谑的目光,眼尖的人注意到百里翼身旁树上那支扎得十分深的箭羽,面色就是一变。心思百转千回间,再一次把目光落在太子单薄的身躯上时,压抑不了血性的年轻人有些愤怒的憋屈。 君辱,臣辱,别人都欺负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能忍! 稍稍冲动的人,催着脚下的马就要走出前列,却被一旁的同伴拦住了。两拨人马隔空相望,一戏弄,一愤懑,目光里全都是火,将心底的血都燃烧了起来。 空气凝滞间,百里鸿挑衅的目光□□的落在了对面消瘦的太子身上。对面身穿黑甲的人,乃是北华下一任君主,他父皇的嫡长子。对于在贵族教导下,一直觉着东宫是自己的百里鸿,面前的这个人,自然是他的眼中钉。 若不是她,此刻他早就应该穿上那套属于皇储的黑龙盔甲了。哪里,还轮的到这个被外人养大怯懦又无用的人穿。不过是仗着嫡长子的名号,哼! 嘴角挂着讽刺的笑,百里鸿架着马逐渐逼近,释放了心中的暴戾,打算好好整治一番这个后来的弟弟。 百里翼坐在马上,看着渐渐走进的人,握紧了长弓,从箭筒拉出一支箭。弯弓,搭弦,谁也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了马上的百里鸿。 弦绷,手松,箭离。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从百里翼手中发出的利箭笔直的朝着对面马上的百里鸿破风刺去。 百里鸿放大的瞳孔里,那支破风而来的箭羽一点一点的放大。朝着他瞳孔而来的箭羽快的让他不能躲避,拽稳了缰绳猛的后仰。 箭羽夹着风声擦着额头而过,身下的骏马受惊,抬起前蹄,仰高了脖子,发出凄厉的嘶嚎。这一声马鸣,震得惊魂未定的百里鸿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的坐骑,受着一吓,纷纷扬起蹄子,慌乱的朝四周散去。 箭尖擦着风从面颊划过,火辣辣的疼痛袭来。被坐骑颠簸着的百里鸿拽紧缰绳,一双手被磨得通红。听得箭羽声过,自觉狼狈的百里鸿赶忙稳住脚下的马,抬头,狠狠地瞪向百里翼,欲要破口大骂…… 第二支箭,紧接而来…… 百里鸿心惊,又是匆忙躲避…… 第三支,第四支…… 百里鸿的马一直后退,百里翼架着马慢慢前行,一点一点,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的人都愣住了,只能凭着直觉把马驾离他们二人。双方围成半圆,跟在两家主子身后,安静的不敢向前。 马蹄不安分的踢着脚下的青草,所有人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瘦弱身影,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抽出箭羽,漫不经心的搭在弓上,轻轻松松的一放,锐利的刺向了对面的百里鸿。 百里鸿怒了,他的头盔歪了,面颊和手上全是擦伤,狼狈的骑在不安的马上,瞪着对面朝他款款逼近的人。他拽着缰绳的手都磨破了,手掌一片鲜血淋漓,热血滚烫,心愤怒到沸腾。可他却不敢上前,因为他害怕了。 这个悠哉的将箭羽射向自己的人,虽然脸上是一派温和,可嘴角挂着的笑却是那么的冷。尤其是那一双眼,漆黑如夜,好似在静谧的黑夜里藏着凶猛的野兽,随时会扑出来把人的脖子咬断了。 除了拽紧缰绳,狼狈的躲闪,百里鸿只能用染了血丝的眼愤怒的瞪着百里翼。凶狠的,仿佛要把百里翼的剥了皮剜了骨一般。 在所有人的眼里,百里翼不过是被南夏养大的一个懦弱无为的皇子。本身,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跟在百里鸿身后的那一群人,就是这么想的。可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殿下,会有这么彪悍的一面,当即目瞪口呆了。 很快,愣着的人反应了过来,在百里翼射出第九支箭时候,一扬手,高声喊道,“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噗的一声,利箭扎入血肉之中。百里鸿坐下的马发出凄厉的嘶吼,身子一倾,猛的一头栽下。摇摇欲坠之际,百里鸿松了缰绳,狼狈的跳下马,在草地上连续翻了几个滚,最终发出了一声惨痛的闷哼。 血花绽放,马儿倒在地上哀鸣。在它身旁的三步远,百里鸿一身狼狈的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十分痛苦的哼唧。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见他坠了马,赶忙翻身下马,着急跑到他身旁,将之半扶起来。 马蹄声近,扶着百里鸿的那些贵族年轻抬头,看向来人,脸色变幻莫测。 百里翼悠悠的驾着马,走到离百里鸿五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而后扭头,看着箭筒,嘴角轻轻上扬,十分温和的开口说道,“这箭原是用来射羚羊的,却不曾想,孤也有眼拙的一天,原来第一箭就射中了,后来却浪费那么多箭羽,非但没有补上一箭,反而伤到了大皇兄。” “兄,应是能谅孤手滑的吧。” 她虽然是笑,眼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满满都是凉薄的讥讽。 百里鸿因着疼痛,咬紧了牙关,目呲欲裂,“百里翼!” 百里翼闻言,眼微眯,令人恐惧的气息从她身上一丝丝的渗出来。扶着百里鸿的人浑身一凛,具不敢抬头直视她,只忌惮的对百里鸿说道,“大王,你伤势很重,还是先看了御医再说。” 百里翼看着底下战战兢兢的人,凉凉一笑,“哦~看这样子,兄因是伤的不轻,若是不急快医治,落下病根,怕是父皇要责怪孤了。尔等还不速去给陈王找医工。” “诺……”没有人敢再直视着她,战战兢兢的接了指令,抬起百里鸿就朝着驻扎的营地走去。 百里鸿被人扛着,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那道消瘦的身影,汹涌的恨意蔓延,竟是连腿上的伤也不觉得疼了。可是被他盯着的那个人却好似一无所觉一般,背对着他,看向了茫茫长空,一直到百里鸿的人全部离开,都没有转过头来。 跟在百里翼身后的少年,望着百里鸿那群人的马消失在丛林里,转头,看向那道弱不禁风的身影,目光闪烁。 有人将百里翼之前猎到的那匹羚羊提过来,跪倒在了百里翼的马旁,拱手唤道,“殿下……” 百里翼只摆摆手,淡淡的说道,“时辰尚早,诸位就再尽力一把,这事,还没有那么快结束呢。” 说罢,一拽缰绳,踢着马肚子,朝着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 众人一扬鞭,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马蹄踏着青草,在苍茫葱绿的草地上留下一道幽深绵长的痕迹。春风拂过,这片丛林深处掩藏的血腥,一点一点,散在了悠长的风中。 碧空之下,一场杀戮又重开始。 这场春猎,是在百里翼大放异彩之下结束的。理所当然的,这位刚刚接触北华半年的太子靠着精湛的一手箭术,取得场中大部分武士由衷的敬佩。此次之后,倒是在军中流传了百里翼英武之名。 对于百里翼来说,这些,都是她此刻所需要的。 春猎结束的第二夜,照例跟着皇帝一起在御书房批改奏章的百里翼,得到了她应有的奖赏。 宽敞的大殿之中,红色的柱子上绘着翻滚与祥云之中的金龙,和着从香炉升起的袅袅龙涎香,张牙舞爪的金龙好似欲要乘风而去。 百里翼坐在大殿右侧的书案前,背对着身后一片艳红的幕布,看着放在一堆奏折间,那个木雕的盒子上。 翻开的盒子中,铺着红色的绸缎,绸缎上面,放着一个漆黑的方形令牌。她看着漆黑的牌身上,刻着的那一只栩栩如生的麋鹿,轻皱眉头。抬头,望向坐在龙案前的皇帝,目光里有着佯装的疑惑。 皇帝看着底下站着的太子,脸上亦无多少表情,只淡淡说道,“这是轻骑十万军的鹿符,怎么,你不想要?” 轻骑十万军,乃是驻守澜州的一队大军。其统帅原是大皇子母族的一位将领,华胡十年之战中,战死沙场,后,大军由狄龙大将军失守。自狄龙大将军赢得羌胡之后,便将不属于他的轻骑十万军交了出来,其军统率却一直悬而未决。 百里翼尚未回北华之时,已经谋划许久,终究还是把两块统军鹿符拿到了一块。而今,加上这一块,这轻骑十万军,便真正的是她囊中之物了。 送上门的,哪有不要的道理。百里翼隐着嘴角的笑,淡淡的说道,“既是父皇对儿臣的信任,那儿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道了一声,“嗯。”紧接着,又道,“老大的腿,是你伤的?” 百里翼晓得,这件事肯定是会让他知道的,当初也不瞒着,只是诧异他会突然问起,也只能点头,不悲不喜一脸淡然的说道,“算是吧。” “哦,怎么个算是吧?”皇帝停下了手中批改的朱笔,望着百里翼似笑非笑,一双微微浑浊的眼闪着锐利的光。 百里翼也不怕他的责怪,只说道,“儿臣射猎之时,不小心惊了他的马,害得他从马上摔下来。” “哼!”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满,“以后可要记得多看看旁边人了,要不然,下次摔得可就不是老大了!”说道最后一句,已然带着怒气! 百里翼看着桌面上的鹿符,似是对他的怒气一无所知,只乖巧的拱手,淡淡的应了一声,“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这样装着乖巧却又无所谓的态度,倒是让人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第46章 各怀鬼胎 【四十六章】 就在中原各地欢庆的度过新年之际,商洛开始了自己一生中最艰难的一场战役。幸得昨夜心神不宁,商洛带着一队军马撤离了那座新得的城池,返回了原先的驻地,与司徒凌等人回合,一起救援百里鸿。 可谁知道还是慢了一步,大军赶到之时,百里鸿已然率着城内的士兵,投降了。 溯北蛮族新君送过来的盟约书到达北华皇帝的龙案上时,底下的大臣低头,屏住呼吸,不敢说一句话。皇帝阴沉着一张脸,目光扫着底下的人,一把推开了案前的盟约书,拂袖离去。 今晨朝堂之上皇帝愤怒的态度,让许多大臣不安而又忐忑,大皇子母族更是心凉了一片。原本应是欢喜庆祝的正月,却随着大皇子兵败被俘显得十分沉重。 而相对于其他人不安慌乱,百里翼倒是显得十分自在。早朝之后,被皇帝唤到了书房,与大臣们一起商谈把大皇子赎回来的事情,便于午时悠哉悠哉的回到了东宫。 新春之际,太子东宫还残留着些许欢庆的色彩。百里翼端坐在书房里,望着面前的黑白棋盘,一手执白,一手执黑,饶有兴致的执子对弈。 离书案不远处站着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男人,盯着百里翼围绕棋盘来回的身影,开口道,“公子,方才林大当家传书回来,那群夜袭南夏七城的刺客已然有了消息。” “哦?” 黑衣男人声音十分沙哑,抬头看了一眼百里翼,接着道,“是古漠河私下偷偷培养的刺客军队,大概是十年前左右出现在南夏北境七城内。以大盗的身份出没在草原,掩饰的身份是……” “无影,对吗?”手中的白子落下,百里翼勾唇一笑,摩挲着指尖的黑子,眼底一片冷然。 “是的,公子。” “哼。”百里翼轻哼一声,找准了黑子应有的位置,轻轻落下,“无影,段昊然倒是好胆子,竟然为古漠河卖命。要不是这次夜袭,怕是永远都不会把无影暴露出来。回去告诉林安,沧州段家那边不用走了,既然段昊然已经暴露了,怕是有恃无恐。” “让荣二当家加快那边的进度,你回去吧。” 听着百里翼吩咐好了一切,黑衣男人拱手,称了一声诺。猛然间一跃上房梁,一如来时,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书房里。 书房里,百里翼捏着棋子,看了好一会棋盘。良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抬头,看向了来人。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英武的中年男人,一身锦袍,留着寸长美髯。百里翼见他,勾唇一笑,道,“狄龙将军怕是回来的有点不巧了,不久之后,北边,恐有战事。” 就在众人都在想着皇帝到底会派遣谁去溯北和谈之际,大将军狄龙得到皇帝的密诏,悄无声息得从边境回来了。 百里翼早先便知道他要回来的消息,故而对于他此刻出现在自己书房里并没有多么惊奇。书房里,沏了一壶热茶,百里翼与狄龙将军相对而坐。 这个长相英武的男人有着一副好相貌,深邃的眼眸闪着琥珀色的光。他挺直了背脊,两手放在膝盖上,凝视着百里翼,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长大了。”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有在通信,故而相处起来并没有陌生的感觉。可真正面对面的时候,狄龙才晓得,这个以前跟着他学习剑术的孩子,的确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 百里翼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微微一笑,“十年之久,幼苗都成大树了,更何况是人。不过,狄龙师傅倒是一点都没变。” 狄龙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这把年纪,除了老,还能有什么变化。”说着,端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道,“方才到宫中去和陛下述职了。” “哦?”百里翼挑眉,毫不在意的问道,“如何?” “意料之中,将大皇子赎回来之后,和溯北开战。”狄龙声音叹了一口气,颇为沉重的说道,“你父皇,惯来好战。” “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因为要把羌胡攻下,而把我扔在南夏当做质子近十年了。” 狄龙闻言,手一顿,看向了百里翼,皱着眉头问道,“还恨他?” “不恨。”至少,不是因为这个恨。 狄龙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但终究只是把茶杯放下,没有多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狄龙又问,“既然如此,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对于攻打溯北这件事,你如何看?” “师傅你这是,不想领兵打仗了?”百里翼并未正面回答他,只捧起手中的杯子,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反问道。 狄龙眉头一皱,道,“君有命,将岂能不受。不过,远征羌胡七年,国库消耗巨大,如今都还填不回来。如果与溯北不能速战速决,堪忧。” “那师傅觉得,和溯北打仗,能速战速决吗?” 狄龙摇摇头,“不能,如果北华参战,事情便不仅仅只是望月关的事了,还有南夏,沧州段家,甚至羌胡……” “九州乱矣。”百里翼开口,插了一句话。 狄龙点点头,同意了百里翼的看法,“你说的这些,明眼人都知道,更何况陛下。但他还是……” “不听劝诫,执意要开战?”百里翼接着道,“按照我父亲的性子,这样的结果,倒是一点也不难猜。” “嗯。” 百里翼半眯着眼,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茶,“如今溯北新君刚立,其内自是不稳。就算前段时间侥幸将南夏七城夺回去,也不能坚持多久。如今急急忙忙的派人来与我们和谈,便可以看出来,这古漠河,一点也不如我们所见的这般自在。” “那是自然。古漠河的那些叔父和兄弟,可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他是靠着弑杀世子登上君位的,世子母族可不会让他好过。”狄龙点点头,接着百里翼的话说道。 “是这个道理,我听说那位世子的母族还是一个贵族部落,不过,有趣的是,古漠河的母亲,却只是一个奴隶。如果古漠河与世子母族达成协议,怕是……” “这可就是□□烦了。”狄龙摇摇头,有些欣慰她与自己的不谋而合。 “那可不是,要知道,蛮族人可是利益至上,会合作,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如此一来,贵族牵制王族,而他靠着与南北两朝和谈赢来的物资,整备军队,倒是很快能够一统北川。”狄龙皱起眉头,道,“这样,才是□□烦。” “是的,这个古漠河与他父亲不一样,野心勃勃,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造访南夏边境了。这些年,被他的军队灭掉的小部落多不胜数,统一北川,不过是迟早的事。”百里翼慢条斯理的分析,逐字逐句的说道,“这样的事,想来,是谁也不想看到的。” 蛮族人骁勇善战,若是一统北川,必定挥兵南下,到时天下都要陷入战乱之中。 狄龙点头,应道,“所以,要先动手,就算北华打的很吃力,也不能让古漠河有机会整备军队。这便是陛下与我的意思。” “看来我父亲还不算是好战。”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百里翼轻挑眉,饶有兴味的说道,“不过,除了和溯北开战,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哦?你倒是说说,有何见解?” “师傅可还记得无影?” “无影?”狄龙拧起眉头,说道,“多年前刺杀你的那帮杀手?” “嗯。”百里翼点点头,道,“是的,当年线索中断了,只晓得无影是溯北的一群大盗,至于是谁派来暗杀我的,便不知晓。不过两年前,我底下的人偶然查到,无影的首领,是沧州的段昊然。” “段昊然!”狄龙瞳孔一缩,咬着牙细细的念出了这个名字,似是在斟酌什么一般。 “嗯,前段家少主,段昊然。后来被自己弟弟谋夺了家主之位,逐出了沧州。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他没有。而且,更有趣的是,前些天有一批人做了古漠河的先锋,用火攻了城池,那批人,正是活跃在溯北的无影。”百里翼轻轻一笑,冰凉的神色隐匿在灿烂的眼底。 “你是说,段昊然与古漠河,合作了?”狄龙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看向百里翼的眼眸有着欣喜的光,“你的意思是?” 百里翼轻叹一声,与他不约而同的笑道,“正是如此。” 狄龙笑笑,摇摇头道,“你啊你啊你,不出黎州城,这天下事倒是能够全知道了。”说罢,甚为复杂的看了百里翼一眼。 百里翼面色淡淡,颇为平静的开口道,“不过是因为母亲留下的人好用而已,再说了,难道我父皇给师傅的人,就不好用了?” 她一点也没掩盖自己庞大的人脉,也不惧怕自己挑出狄龙只忠于帝王的事实,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狄龙看她的眼神,就更为复杂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与我说了那么久,怕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的,说吧,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会尽力帮你做。” 百里翼这才轻轻一笑,打蛇随棍上的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师傅带人和谈之时,不要派自己人,给别人多一个机会。” 狄龙看着对方的平静的面容,和眼底闪烁的精光,不由得摇摇头。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句,小狐狸。 第47章 沧州立国 【四十七章】 狄龙在东宫与百里翼畅聊了接近两个时辰,这才离开了。走之前,狄龙问了百里翼一句,“你舅舅也跟着我回来了,不过他身体不适,所以今天就没过来看你。你要是想见他,有空就来将军府吧。” 百里翼想了好一会,脑海里才迷迷糊糊的拼凑出自己那位亲舅舅的模样,笑着应了一声好。 待到狄龙离开东宫之时,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百里翼从书房出来,准备到正殿休息。路过庭院里的小凉亭里,不经意一瞥间,却发现叶娜与商秋二人带着侍女坐在凉亭里,围着火盆不知道在弄什么。问了身边人才晓得,原来是叶娜贪玩,把茶点端出,看雪来了。 新春刚过,积雪还很厚,的确是一道很美的风景。百里翼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却见叶娜握着商秋的手,低头轻轻呵气,模样甚是亲昵。一种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觉得微妙之余免不了有些庆幸。至少,目前看来,这两个人已经明白了自己在东宫的位置。 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心里盘算着眼下情形,如何获利,百里翼步履匆匆,回到了正殿。 狄龙原以为,百里翼的意思是要安插自己的人手到和谈,以及驻军开战。却不曾想,她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当皇帝施压迫使大皇子母族那家贵族出兵之后,狄龙就明白了百里翼的意图。 反正都是要打仗,与其派自己的兵出去,还不如给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磨磨刀。这些人拥着兵权,享受着朝廷的粮饷,却轻易不出兵。实在是北华皇帝的一大毒瘤。更何况,大皇子母族袁家与左丞相一向不和,之前大军是左丞相长子司徒凌统率,这次援军到达,还真的能够唱出好戏了。 狄龙想着百里翼那百转千回的花花肠子,忍不住拍手,叹了一口气。这等心思,若是不把那群贵族弄得死去活来,那还真是不可能了。 元宵刚过不久,狄龙就被皇帝派到了北华边境,坐镇三朝盟约和谈了。 二月刚过,溯北刚刚领了赎金回去不久,北华大军还驻扎在边境的时刻,沧州段家换主,段昊然忍不住,与古漠河起了争执,借兵攻打沧州。 战乱开始了。 段昊然的无影几乎刺杀了段家家主适合继位的儿子,且新任的家主也死在了战场之上。沧州段家,举步维艰。南北两朝看戏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派遣人去与沧州联盟。意料之中的,沧州与恰在边境的北华联盟,击退了古漠河的军队,取得胜利。 战事彻底消散的时候,已然是中秋的时节。百里翼收到底下人捷报之时,正好是中秋佳节的当天。 书房里的灯影之下,百里翼的脸色晦暗不明。将手中收到的纸张伸到烛火之上,橙黄色的火舌舔舐着干燥的信纸,猛的蹿了上来。一瞬间,将写满字迹的信纸燃得灰飞烟灭。 看着书桌上残留的灰烬,百里翼的嘴角勾了一抹笑,喃喃自语道,“称帝……这女人的野心,还真是一点也不小。” 沧州,段家。 位于九州苍茫深林深处的沧州城,在深秋的时节仍旧是一片深绿。这座背靠科石山脉的城池,在段家人几百年的经营之下显得生机勃勃。尤其是在取得三个多月的大战胜利之时,显得越加明显。 沧州城深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这里原先是段家的宅子,而今,却在一步一步修缮成皇室宫廷的模样。深秋寒冷的季节里,士兵们穿着厚重的棉衣,呵着冷气,正在为新宫殿的建设搬运木头。 身穿大氅的将军站在宫殿最高的地方,俯视着逐渐成型的宫殿,呵出了一口冷气,脸上终于有了欣喜的笑容。“主公,还有半月便能完工,赶在冬日祭祀之前您便能成为苍国的开国之君!”他扣紧了腰间的长剑,看向了一旁身穿大氅的女人,激动的开口。 女人扫了一眼底下的宫殿,望着井然有序的士兵,点点头,“做的不错。”赞赏了底下的将军,女人又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大殿。 年轻的将军望着自己新任家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压抑住自己成为开国功臣的欣喜。 从望楼而下,段家新任的家主段芷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里。已然是傍晚,在侍女们的伺候下洗净了一身疲乏,清清爽爽的从浴池里出来时,门外响起了臣子求见的身影。 段芷钰伸展着手臂,让侍女为自己穿好衣衫,对着门外侯着的侍卫说道,“让他进来吧。” 侯在殿外的侍卫得到命令,将跪在门外行礼的年轻臣子放了进来。 跪在屏风之后,年轻的臣子低着头,不敢去看映在屏风之上的窈窕身影,恭敬的说道,“主公……” “找到他了吗?”屏风之后的女人有着慵懒的声线,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妩媚的长眉隐约有着凌然的英气。 “是。找到了,是那位帮忙找到的。”臣子低着头,声音越发恭敬。 “哦~那还又欠了她一份人情了。她还说了什么?” “那位说,这是给主公您登基的贺礼,且,若是考虑招夫的事情,不妨放眼九州。”颇为艰难的咬着牙说完了这些事,臣子低着头,额角隐隐有了滴冷汗。 抚着长发的手一顿,段芷钰一挑眉,朱唇轻启,似笑非笑道,“放眼九州,呵,难不成她堂堂一国皇储也想入一个女人的后宫不成?”半是调侃半是讥讽,段芷钰接着道,“既然她都站了队,我也不太好不给她面子。乐坊那边的事,就说我允了。” “诺。” 大殿门合起又关闭,随着一声吱呀,侍女们陆陆续续的退出了浴池。蒸腾的水汽里,段芷钰拖着长长的中衣走了出来,朝着床榻走去。 婀娜的身姿半倚在床榻之上,一手托着下巴,半睁着迷离的眼,盯着对面廊柱上挂着的宝剑,媚眼如丝。她还尚未登基,底下的人就对后君打起了主意。若是登基,岂不是更加。不过……那个姓百里的女人,倒是有趣。用段昊然的一条命,只不过是为了她家那个小情人的一笔小小生意。若是让段昊然知道了,他的无影连带着自己不过是因为千两生意被抓,不晓得该是如何神情了。 想到此,段芷钰念着自己已然许久未曾给百里翼通信,嘴角牵了一抹笑,颇为揶揄的打好了自己的腹稿。 这么一如既往地宠着对方,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幼,女,控啊。 九州因着战事平息而宁静了一段时日之际,重创了溯北的沧州却在此时掀起了新的风浪。市井之中,说沧州一改城主制准备建国的流言,掀起了平静湖面的涟漪。各国朝堂都不淡定了,可这不淡定,却在沧州送来国书的时候,变得越加烦躁。 就在沧州冬日祭前一个月,段芷钰派人将国书发到了各国君主手中,邀他们前去沧州观礼。捏着那份厚重的国书,各国的君主心思纷杂,眉头皱得紧紧。 百里翼从自己父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看着他铁青的面色,几乎是笑岔气的。要知道,北华和南夏之所以能够让沧州**,且不动手,除了沧州本身实力雄厚,且能抵御溯北侵略,还有就是如果打起来,谁也讨不了好。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沧州无论如何都不建国。 沧州不建国,北华南夏都会把它当做自己的领地,溯北来侵时,会不留余力的帮忙抵御。这也是两朝皇室与沧州段家一直以来的共识。 可如今,这个被他们看做囊中物的地方,却突然说要彻底**出去,和他们平起平坐,真真是惹恼了一群贵族。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然有许多人擦亮眼睛,准备看苍国开国之君登基之时,北华南夏会有什么动作让这群不安分的段家人难堪至极了。 却不曾想,另一道消息的传来,却把各国的打算震得七零八落了。 这继承段家家主之位的,不是族里有为的青年,而是段家家主的次女,段芷钰。 一个女人做一国的开国君主,当真是震碎了不少人的三观。惊讶之余,各国纷纷派遣人去调查,这个新任的段家家主。却发现,有一些事情因为他们的忽略,而变得难以控制了。有些人还在背后谋划,希望段家人出来挣位,倒是很遗憾,挑拨的人,都被处以极刑了。 这个时候,各国贵族都觉得段家人脑子是坏掉了,才会愿意让一个女人骑在他们头上。和他们一起站在九州至高的王座上,只靠自己拥着无限江山。 嫉妒之余又是愤怒,于是沧州开国典礼之前,九州流言四起。无非是牝鸡司晨,战祸四起而已。 贵族们的幕僚正不留余力的忙着抹黑段家家主时,段家人看不过去,开始啪啪啪的打脸了。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前带着面具在边疆把溯北打的落花流水的将军,就是那个女儿身的段芷钰。所以段家人挺直背脊的跑出来喊,我们家主打蛮子打的那么牛逼,不当皇帝太可惜。你要是嫉妒瞎逼逼,你行你上啊,不然分分钟弄死你。 在沧州空前绝后的统一硬气之下,加着某些人小小的推波助澜一把,爱蹦哒的那些人就闭上了嘴巴。 一转眼,就到了段芷钰要登基的日子。随即,一道面向各国有为青年的邀约纷纷从沧州发出。 苍国新君从九州挑选后君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于是乎,之前还在很理直气壮的说,女子不能为君的贵族们,纷纷丢掉了节操,忙不迭的把族中的青年才俊送了过去。 只有明眼人看着这一连串的事情,摇头苦笑,叹了一句,苍国君主真乃奇女子也。 而远在黎州城的百里翼,收到段芷钰的书信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手,倒是玩的比她还漂亮。 第64章 新时起 【六十四】 微风拂过林上的枝叶传来沙沙的声音,百里翼站在坟前,望着墓碑轻声说道,“明日我又要出一趟远门,怕是又有好久不能来看你了。不过,今日倒是带了个人过来给你看。”她说着,伸手,将清羽牵到跟前,继续道,“娘亲你看,这是我的妻,清羽,我之前同您说过的,是今年开春成的亲,怎么样,不错吧。” 她笑笑,扭头,看着清羽说道,“羽儿,给娘亲行礼。” 她说罢,屈膝,领着清羽给自己的母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跪在地上,挺直了背脊,道,“行了礼,她这也算正式去了咱家门了。” 清羽伸手,握紧了百里翼牵住她的手,不能开口,便在心中默默的将自己的承诺虔诚的一一吐露。百里翼察觉到身旁的女子稍微用力的握紧了她,扭头,看着她虔诚的侧脸,了然的伸手拍了拍对方牵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所以以后,您就不用担心我了。”百里翼扭头,望着墓碑接着说道,“今后我与她,会好好的过日子的。” 她承诺着,又道,“对了,今日来除了道别,我还有件事得跟您说。黎州司徒一家已经被孩儿送到地下去了,望您能告知外祖,以慰秦家满门忠烈。” 微风幽幽,拂过百里翼飘摇的发带。安蓉带着侍卫跟在身后,望着跪在墓碑前的两个身影,听着百里翼絮絮叨叨说着话,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十八年前的黎州城午门,作为黎州老牌贵族的秦氏一族满门抄斩,理由是多年前华蛮战争中,秦氏一族为了战功,通敌叛国,坑杀了近八万北华将士。与此同时,朝堂上的大臣们联名上奏,要求废立秦家出生的皇后秦岚。 皇帝不允,但就算是他如此强硬的态度也执拗不过大臣们的意思,最终只能下旨将皇后打入冷宫,却没有废掉她的后位。而作为流淌着秦氏一族血液的二皇子百里翼,却在秦氏被斩首的那一日,在大臣们的请旨下,跟着皇帝来到午门,被迫的看到了她人生的第一场屠杀。 刽子手的刀下,有疼爱自己却格外严厉的外祖,还有慈祥的外祖母,以及大舅舅,舅母,还有比自己年长一些,仅有十二岁的小表姐……除了自己的小舅舅因着不参与朝政,又有狄家那位年轻的将领力保活了下来,其余的秦家人,全死了。 就在她的眼皮底下,一个一个的倒下了身子。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她都还记得,那些亲人们倒下的一瞬间,望向她的眼神。 不甘,怨恨,却毒毒没有畏惧。凛然的一如最锋利的刀刃,一遍一遍的切割人心。 自黎州午门之后,她整夜整夜都在做梦,她原以为,这样可怕的噩梦会结束,直到那一天……她躲在柱子后面,看着自己的父亲亲手给自己母亲喂下一杯酒,母亲的身子颓然倒在父亲脚边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更加可怕的事情。 没过多久,大火从幽禁母亲的宫殿中升起,而她被守在身边的暗卫带走,挣扎着看着熊熊的火焰将母亲姣好的仪容吞噬,所有的希望都化成了灰烬。 再此之后,好长的一段时间,她跟在杀害自己母亲的刽子手身旁学习着帝王政要,却又好几年都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黎州城一大半的贵族。其中,以司徒一族为首。理由,不过是秦家支持皇帝推行国政的做法,触动了贵族们的利益罢了。不过最终,皇帝的改革没有成功,反倒是无端端的害了秦家那么多口人的人命。 百里翼絮叨着,总算觉得自己这些年身上背着的担子轻了一些。她伸手,给母亲敬了酒,洒在地上后,牵着清羽起来,又恭敬的行礼,这才带着人走开了。 马车的辚辚声渐远,墓碑前的烛火早已燃尽,偏西的夕阳下,从林间走出了一道身影,站在了坟前。 那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只是眼角密集的鱼尾纹和略微佝偻的身形彰显着他已不再年轻。他望着立在身前的墓碑,看着那四个字,“秦岚之墓”,深邃的眼眸闪着暗光。良久,他才叹息一声,说道,“她回来看你了,对吧,那么肯定跟你说了司徒家的事。” “既然她说了,我就不再多说了。答应你的事,就快要办好了。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来陪你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幽幽的响在了茂密的树林里。跟在他身后面白无须的內侍抬头,两道纤长的白眉垂下,望着枝叶摇晃的天空,暗道一声,起风了。 似是在证实他的想法,没一会,风来得更猛烈了。入了夏之后的一场大雨以雷霆之势猛烈袭来,动荡不安的幽林猛烈的摇摆,似乎在暗示着,接下来的日子,风起云涌。 出了森林小道之后,猛烈的夏雨不期而至。如此猛烈的大雨让百里翼不得不被迫停了车,带着众人躲进了不远处的长亭里,等着雨停。磅礴大雨中,清羽握着百里翼的手,依偎在她怀里,望着雨幕一语不发。只是紧紧握住的双手,无时无刻的再告诉百里翼,她在身边。 从一开始,清羽就未曾对百里翼说过任何的安慰之语。可百里翼知道,无论何时,清羽都在,这,就是她这一生里收到的最好的承诺。 大雨迅猛的下了一刻钟,雨小了之后,百里翼便领着人回到了客栈。又在黎州城呆了一夜,第二日便悄无声息的去往宁州。 宁州,青宁城。 入了盛夏之后,这座毗邻羌胡边塞的苍茫城池,在连续几日的艳阳之后,也落了雨来。大滴大滴的雨点砸落在庭院里,溅起一片水花,将掩埋在石缝间的尘土都激起落在青石板上。 大雨冲刷着地面,哗啦啦的下个不停,清羽坐在屋子里望着门外不停的雨,眉头轻皱。而她的手边,只有六个月大的婴儿嘴角泛着水渍,窝在摇篮里睡的正香甜。 一个月前,清羽同百里翼便赶到了宁州,住进了皇帝御赐的府邸里。而清羽,则被百里翼随便找个借口,安排进了她的后院。至于跟着他们一同来到宁州的商府侍人,则是被清羽不动声色的调离了。 入住月余,清羽忙着处理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账务,而百里翼也是到轻骑军中就职,收拾那群桀骜不驯的军中莽夫。两个人都是忙碌的时候,除了晚上几乎难得见面。 平日里清羽忙完了事情,无聊了便在院中坐着。恰好那孩子又跟在百里翼身边,清羽一见这小小的婴儿便说不上来的喜欢,故而有空的时候,安蓉便陪在清羽身旁,教导她怎么带孩子。 从刚开始与百里翼一般手忙脚乱的,到后来清羽能够将孩子哄得服服帖帖,不得不说这短短一个月,清羽倒是越来越有人母的模样了。 今日午时过后,便落了大雨,忙完陪着孩子玩的清羽,好不容易哄睡了原本极为贪睡的孩子,便开始担忧今早又到了军营的百里翼。这么大雨,百里翼又没带伞,若是赶着回来,被淋到了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心里这么念着,倒是和着滴落的雨声一般不平静了起来,以至于原本应该很早就发现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一双沾满雨水的厚重军靴出现在门外,穿着湿漉漉斗篷的人停在门口,掀开帽檐,脱下了身上的斗篷,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看向那个坐在桌旁发着呆的女子挑眉问道,“羽儿这是怎么了,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神,连我回来了都没有发现。” 说到最后,但是有些不满了。清羽听到这声音,扭头一看来人,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站起身迎着对方。百里翼见她看到自己这么高兴,也就不计较她方才沉思什么了,冲她摆摆手,制住对方,“坐着,不用你伺候。” 边说着,边走向前,一来到清羽跟前,就被清羽抓住。清羽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弯腰,又是摸脸又是擦头发的,那颇有些焦急的小模样倒是逗乐了百里翼。她伸手,抓住了清羽不安分的小手,哭笑不得的说道,“不用摸了,回来的时候军中的副将给我弄了把伞,没淋湿。” 清羽晓得自己反应过激了点,松了手,悻悻的坐回椅子。百里翼伸手将她抱紧了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温声道,“吃过饭了吗?” 清羽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在掌心写道,【吃了。】 “那她呢?”百里翼抬抬下巴,目光落在了清羽身旁窝在摇篮里睡的香甜的小娃娃身上。 【也吃了。】 百里翼闻言,抱着清羽俯身,伸手戳了戳小娃娃粉嫩的面颊,盯着她沾满口水的嘴角一脸不岔的说道,“难怪又是睡着了,以后我回来之前,不要给这丫头喂奶,省的我每次来看她她都是睡着的!吃了睡,睡了吃,一天能有十三个时辰呆在床上的,她就不能像荣二叔家那个小子一样,爬起来活动一会吗?” “……”清羽任由她搂着自己,听得她在耳边絮絮叨叨的抱怨自己家的小娃娃,摇摇头,伸手,在百里翼掌中写道,【你吃了吗?要是没吃我陪你吃一些吧。】 小妻子这么顺着自己,百里翼也就喜笑颜开了。搂着怀里柔软的身子,她低头,吻了吻清羽的面颊,应了一声,“好。”扭头,便对侯在门边的侍女说道,“来人,传膳。” 清羽见她开心了,也不自觉的跟着弯起了唇角。 第65章 流言飞 【六十五章】 夏雨连续下了好几日,一直到入了秋,才总算有了大晴天。而入军多日的百里翼,在这个秋天的伊始,总算是在军中树立了自己的威信。 自夏初解决司徒一族,百里翼远赴宁州驻守,朝堂之上渐渐崭露头角的晗王,历经一年,竟似乎能与身份最尊贵的七皇子晋王百里鸿一较高下。随着百里翼莫名被废立之后,原本东宫和晋王相争的局面,就变成了晗王与晋王的争斗。 相对于母妃出生于名门贵族的晋王来说,新贵权臣之女所生的晗王,如同百里翼一般并不受黎州城老牌贵族们的青睐。可百里翼入住东宫四年,朝堂中的要职早就被她换成了出身并没有那么显赫的有能之士。 贵族们一向自命清高,当初百里翼在位只是动了他们并没有那么在意的位置,只要他们的大部分利益还在,便也没有过多的为难新上去的寒门子弟。 而后来百里翼被废立,他们便更加没有顾忌了。可谁知道,还有那么一个看起来不参与争夺,却被皇帝一手扶持起来的晗王。原本还在得意晋王能够夺得大位的贵族们反应过来之后,开始动手给晗王下绊子。 可惜,朝堂要职的人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的,故而出现了两党相争你死我活的局面。 从入夏至秋以来,两方各给彼此下了几个套,倒是争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 远在宁州的百里翼,查看着每日从各地送来的消息,看着自己两个兄弟你来我往的过招,倒是觉得颇有趣味,只是,事情牵扯到她就不好了。 凉秋将尽,很快就入冬了,而北华一年一次的冬祭很快就来了。如今北华已经没了太子,雪舞节那日哪个皇子能随皇帝一起到天坛祭天,这就成了权臣们值得思量的问题。 也不知道礼部的脑袋是不是发抽了,说是既然都是要挑个皇子去,不若为了国之根基,陛下可以册立太子,领着储君一道更为极力。礼部一出,各部响应,都纷纷上奏要求册立太子,已固国之根本。 皇帝头疼的狠,忍着把折子甩到底下臣子脸上的怒气,打着太极将臣子们敷衍过去。过了几日下旨,定了七皇子随君祭天。当然,与此同时,皇帝还下了一道旨,说是瑞王的小郡主百里惊鸿周岁,朕心甚悦,然后从遥远的黎州赏赐了一大堆东西到宁州。赏赐的规格,竟比最尊贵的皇子过周岁还要隆重几分。 这一来,又将黎州城的视线引到了百里翼身上,颇让她觉得懊恼。都隔了那么远还不让她低调点,也不知道她这父皇安的什么心。 方才接了圣旨回来的百里翼,收下了那几箱贵重的赏赐,便走回书房中,将手里的圣旨随手扔到桌面上,脱下了身上大红色的披风,长舒了一口气坐在了书房里的太师椅上。 书房里正烧着炉子,暖烘烘的,袅袅的香烟从旁边的香炉里飘散出来,落在了一旁青衣墨发的女子身上。正在不远处处理今年总账的清羽,见到百里翼一进来就是这幅左手架在扶手上支着头,皱着眉颇为疲乏的模样。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敛袖,步履轻缓的走到了百里翼身后,伸手,轻轻揉动着她的太阳**,默不作声。 微凉的指尖揉着太阳**,刺激着头皮,没一会百里翼就觉得好受了一点。抬起手,抓住清羽的手不放,示意她从身后走到自己身前来,一把拉住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单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身,百里翼垂首,将脸埋在清羽的肩膀处,叹了一口气。 清羽伸手,握住了百里翼的手,在她掌中写道,【怎么了?】 百里翼摇摇头,说道,“无事,不过是黎州城那边又闹腾罢了。将主意打到我府上来” 用脸颊蹭了蹭清羽的肩膀,百里翼哑着声音接着道,“过几天就是惊鸿的周岁,你这个做母妃的,都安排好了吗?” 清羽点头,在她掌中写道,【安排好了。】 百里翼搂着她,又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脖颈,便不再多言。书房里的炉香仍旧冉冉升起,两人静静靠在一起,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刻。 很快,就到了百里翼的女儿,长元郡主周岁的时候,阖府上下欢庆一片,喜事过后,迎来了新的一年。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北华华宇帝二十五年的春天。今年的春猎,于北华而言,乃是非常特殊的一次。此次,皇帝将贵族子弟才能随君狩猎的条例更改,换成了凡是在军中有功的的将士皆有机会参与。且,废除了贵族子弟直接靠族中举荐便可以在军中入职的规定,换成了但凡入军,都得先从底层兵士开始,一直到建有军工才可以升职。 为此,皇帝还根据兵部呈上来历年建有军功未曾被提升的青年将士,提升了好一批人。而此举,率先执行的便是百里翼率领的十万轻羽骑。一时间,百里翼在边疆名声大炙。 此时非战时,且朝中贵族忙着和晗王一党撕得要紧,也就没有多少人有精力反对皇帝推行的国政。笑话,这个时候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反对他推行国政。 两王撕咬之际,不知不觉,年华如流水,转眼间,已经过了五年。 五年间,于百里翼而言并无什么变化,但是于朝政而言,则是翻天覆地。就在贵族们的眼皮底下,一群寒门子弟从最底层爬上了中层,渐渐的,原本就在七年前与溯北蛮族大战时,失去大部分私兵的贵族们发现,北华的军队只隶属于北华皇庭了。 而原本就能与七皇子抗衡的晗王,羽翼丰满,在民间渐有贤王之称。而入住过东宫的瑞王远在边塞,少有入宫的时刻,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对于商州的百姓来说,五年前一身红裳嫁到北华宁州的商家少主商清羽,在这鲜少归家的五年里,为□□,为人母,却非常不幸的在三年前丧失夫君。仅三年里,重新上门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丝毫不在意她的夫君曾给她留下一子。而商府,也将继承家业的少主人商清羽,改成了她的儿子,商念义。 完成与商家协议的百里翼,原本打算在得到养子之后,就巴巴的宣布自己另一个身份的死亡,将养子踢给自己岳父算作商家嫡系后代的。可奈何清羽太喜欢孩子,且商家那群虎视眈眈的旁系还不算安分,百里翼也就等着清羽彻底收拾完不听话的人,才把皮球踢给自己岳父。 可不知道怎么的,商之秋跟清羽说了当年与百里翼协议内容,说是百里翼用清羽换商家的三分之一产业,还说了,得子归商家的内容,清羽恼了,就在商念义两岁的时候搬出了百里翼的府邸,宣布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死去了。 自知理亏的百里翼解释说,当年逼不得已才答应对方,而商之秋也不想自己辛苦挣来的产业被族中那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给夺取,便出此下策。而如今,清羽手段如此厉害,已后悔当初签了协议说是一有孩子就把清羽还给百里翼,而自己抱着外孙处理家业的商之秋便后悔了,无论如何都要把清羽留在商家,断绝她与北华那个不安分的皇子的联系。 猜到对方意图的百里翼气的把手边的东西全摔了,发了信狠狠地警告了对方一番,这才准备妥当的去把清羽哄回来。 谁知道,一哄,就是三年。 宁州城西,原先有一座十分好的宅子,乃是原先城中太守留下的府邸。五年前易了主,而今,住在这里的主人,正是商家如今掌家的主人,商清羽。 自对外说夫君逝去后,并未离开宁州返回商州,定居于此,一人**支撑家业的清羽渐渐出现在宁州百姓的眼中,又因着对方乃是生意遍布九州的商家人身份,这座府邸每日来拜访的人亦是络绎不绝。故而,城西的商府,便成了宁州最出名的地方,远远胜过同在一处的瑞王府。 皆因,清羽来宁州几年,出资兴修水利,铺路架桥深得百姓们尊敬,故而有着在商州时一样的名声。还有一个便是,这位活菩萨,还是个寡妇,这样的身份在九州最为保守的北华,也惹人非议了一点。 于是乎,城西商府每日来客的一举一动,也就成了大多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已是正午,一列身穿樱红铠甲的军队穿过城西的主街,朝着最深处的王府走去。为首一人,一身樱红色轻甲,为戴头盔,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束进了玉冠中。这么一丝不苟的发型,配着那张面白无须的俊美面庞,更显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清冷又禁欲。 她拽着缰绳驾马,缓缓走过主街,而坐在她身前,则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子。与她一般,绷着脸,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只是这小小的孩子有着这么严肃的神情着实让人觉得心生可爱。 不远处茶楼之上,望着这列军队走远的一位青衫男子,砸吧嘴巴,了然道,“原来是大王回来了,这次春猎,大王还带着郡主去,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前几日百里翼带着一军将士远出塞在春猎,算算时间,也是时候回来了。 站在男子身旁的一位中年男人望着百里翼远去的挺拔背影,点点头,赞同道,“郡主虽年幼,却一直颇有其父之风。如今大王后院里并无妇人,想来日后也只有郡主一子嗣,若是日后这郡主承位,怕也不足为奇。” “可不是,去年大王入京述职之际携上郡主,郡主还被陛下夸了天资聪颖,男儿都不能比其一,还算这么多皇子皇孙里,就数大王把孩子教的最好了。”去年在帝都的一位客商听得身旁之人议论,接了话头说道。 “哎,就凭这句话,若是大王有子,怕是东宫……” “呵,兄台,莫言多言,莫言多言,如今那两位势如水火,国中上下,怕是只有宁州一块清净地了。”第二位说话的人摇摇头,一副莫谈国事的模样。言下之意,就是不让有心之人,把战火拉到瑞王身上,破坏这宁州的清净了。 先头开口的人一拍栏杆,唏嘘道,“想当年大王还在东宫,倒是做了不少实事,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陛下说废了就废了,还贬到宁州这么荒凉的地方来,可惜,真是可惜了……” “如今的宁州,也不荒凉。这都是旧事了,诸位莫要多言。”先前不提朝政的人话题一转,望着楼下远去的军队,莫测高深的说道,“说起大王,我最近倒是听自己跑商的一位兄弟说了一件事。说是前些时候大王身穿便衣在边境只带了两个侍卫巡视,遇上了一列胡兵发生了点麻烦,,当时对方人多势众,便吃了个大亏,一路狼狈,恰好遇上了我兄弟的商队,这才摆脱了麻烦。” “兄台你这是在说笑吧,大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被胡兵逼得如此狼狈。”有人摇摇手,一脸的不信。 “这是我兄弟说的,他所在的商队是城西商家的,还说当时清羽姑娘也在那里,是她让大王躲进她的马车里,躲过一劫的。”那弯着眉,说的颇为认真。 “这要是真的,为啥商府一点传闻也无。” “因为大王当时便衣,少有人认出来,且清羽姑娘一介女流,与孤身男子同处,商府为了她的名誉也是不能说的。” …… 很快,茶楼上的谈资换了一份,就方才那位中年男人的说辞,一群闲的无聊的小家商客辩来辩去,最终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第二日,宁州城却莫名的传出了一条流言,说是独居多年的瑞王,看上了城西商家的掌家的商姑娘了。 原本风平浪静多年的宁州,一夜之间好像被烧开的水,忽然沸腾起来了。 第66章 重开始 【六十六章】 就在满城流言飞舞之际,春猎回来的瑞王,领着郡主带着礼物到商府登门拜访的举动,就好像往滚烫的油锅里滴了一滴水一样,引得人心彻底沸腾起来了。 这个举动就好像是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可百姓们的心里真正在意的不是瑞王是否受过伤,而是暗暗的猜想,这位坐拥宁州的君主会不会和那么娇俏美丽的小妇人发生点什么事。毕竟是安乐年代,豪门贵族的风韵之事倒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 青宁城的八卦炖成了一锅粥,而处在漩涡中间的两府倒是一派的悠然自得。 已是晚春时节,王府的后院里正是花团锦簇一派生机。彩蝶飞舞,来回穿梭在花丛中,飞过高高低低的灌木丛,闪进了院子中央的凉亭里,绕着亭中的三人,来回扇动蝶翼。 花香弥漫的凉亭中,两个小小的孩子围在亭子里的石桌子旁,认真的握着手里的毛笔在宣纸上落下浓厚的笔迹。而她们身后,有一身着蓝裙女子坐在凉亭的石长椅上,捧着本书细细的读。 年长一些的,是个女孩,穿着嫩黄色的长裙握着笔挺直腰杆,认真的在白色的宣纸上落下一丝不苟的字迹。而稍小的一些的,是个男孩,别扭的抓着毛笔,落在纸上的是歪歪扭扭的痕迹。 照着摊开在石桌上的秀气的字临摹了二十遍,年长的女孩先完成,但没有开口打扰正在看书的女子,而是继续写了下去。等到对面的小男孩写完,才放下笔,对着女子一拱手,开口道,“秋先生,今天的课业完成了,请您查阅。” 孩子软糯的声音里有些几分刻板严肃,秋先生扭头,看向恭敬的侯在石桌子旁的两个孩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走到了她们跟前。粗浅的扫了一眼石桌上的字迹,秋先生点头,“嗯,不错。已是接近午时,上午的课就上到这里了,你们回去用膳吧。” “诺。”两孩子一行礼,恭敬的送着先生离去之后,便转身跟着侍女回去了。 踏过长长的走廊,便到了两个孩子平时用膳的地方,洗了手之后,膳食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如同以往一般,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着,安静的用着午饭,为下午的课做准备。 可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吃饭的时候,向来胃口很好的男孩子却好像没有了食欲,戳着碗里的米饭时不时的看向了对面矜持有礼的姐姐,欲言又止。察觉到不对劲的女孩子抬头,眉头轻皱,颇为老成的开口道,“怎么了,念义弟弟?” 男孩听着姐姐的问话,动了动嘴巴,最后怯生生的开口,细声道,“姐姐,他们都说伯伯要跟我娘成亲,是不是真的啊?” “……”百里惊鸿看着男孩期待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两个孩子就这府外流言彼此发表意见之际,处在话题漩涡里的百里翼翻过商府的围墙,偷偷摸摸的潜进清羽的书房里。 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表面上与商府毫无瓜葛的瑞王,在这三年里将自己的一身轻功用到翻墙之上练的可是出神入化。自与清羽分居之后,百里翼就过上了白天分居晚上翻墙同眠的生活。 为了能够将自己王妃的位置正大光明的给清羽,百里翼可谓是煞费苦心。一方要应付同样是不吃素的老丈人,一方还要避开自己父皇的耳目,夜里潜伏到清羽房中,也是辛苦的要紧。不过,这样的辛苦总算不是白费的。 书房里,清羽正在将转季的事务交代完毕,正收拾着桌面,忙不迭的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檀木香味绵密的包裹住了她,心一怔,便放松了身体靠在了身后人的怀抱里。 这种依赖的姿势让百里翼十分的受用,搂紧了怀里人,俯身,细细的吻着对方的唇角,含糊的问道,“有没有想我?” 清羽微侧头,将唇印在了对方的唇上,轻咬着对方的唇瓣,无声回话。 绵长的吻之后,百里翼坐在椅子上,拉着清羽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搂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就好像春天给女儿围猎到的狼崽子一样爱娇的蹭着对方。 明明都已是而立之年,她却仍旧喜欢像少年时一般,将清羽抱在自己的腿上。似乎在她眼里,岁月并未在她和清羽之间留下痕迹。就算过了许多年,她都觉得自己抱着的那个人,还是那个十二三岁娇小得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让她又疼又爱。 清羽任由她蹭着,伸手,抓住对方揽着自己腰肢的手,在她掌中轻轻划道,【今日可否顺利?】 “嗯,一切如常。”百里翼点头,“父皇前两日下召裁减贵族一半私兵后,宁州的那几位豪门大户倒是十分识趣,乖乖把兵马交给了我。今日接收了一半,明日起让底下人好生□□,便多了几分战力。只不过……”她眉头一皱,颇有些苦恼,“宁州这边是很听话,其他的地方倒是很热闹了,不久的将来,父皇怕是要派兵压阵的。” 【你要去吗?】 “这个倒是用不上。”百里翼晃着她,轻笑一声,“我只管边境,这帝都周围的事情,还是得靠狄龙大将军。更何况,这点于父皇而言,但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已经开始将矛头指向了贵族,那么皇帝自然是什么都算计好了的。 在清羽身旁,百里翼总是不想多言朝中之事的,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便转了话头,“近日小念到我哪儿去上学,他回来可曾跟你说过有什么不适吗?” 借着最近的流言,百里翼顺理成章的将小儿子送到自己府中跟着女儿一起上课,当然,小儿子并未晓得自己就是他另外一个母亲就是了。 清羽摇摇头,在她掌中划道,【他很喜欢那里,商秋先生教的很好,惊鸿也在,他便更欢喜了。】 百里翼点点头,“嗯,那便好。商秋毕竟是在皇庭里长大的人,礼仪和学识当年在南夏贵族的圈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来教导鸿儿和小念,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幸得当年给她安排的住处是在宁州,不然白白放掉这么一个人才,当真是可惜了。”她叹了一声,颇有些感慨。 当年商秋诈死之后,百里翼遵守承诺,将叶娜送给了商秋,并安排她到住在宁州,按照她的意愿,做了书院里的女夫子。而武艺不差的叶娜,则是同一间书院的武教官。两人把话说开,日子倒是过得美满。 清羽念着自己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商秋时的模样,抿起唇角,微凉的指尖落在了百里翼温热的掌心上,【的确是可惜了。】 若不是嫁给了百里翼,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应该是站在皇庭之上,笑看风月声名远播的奇女子。而不是,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但同时,清羽也晓得,这是嫁给百里翼之后,商秋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是孤寂一生困在繁华的后院中,还是孑然一身自由立在天地间,这位骄傲的南夏七公主,所选择的一定会是后者。更何况,还有一人,能与她携手共进。 思及此,清羽莫名的有些惆怅。从百里翼的口中得知所有的事情经过,她免不了想道,遇上百里翼之后,再遇上那位叶娜公主,恐怕是那位芳华绝代的七公主,此生里的不幸中,最大的一件幸事。 她颇有些失常的模样让敏锐的百里翼察觉道,心一凛,百里翼抓住了她微凉的双手,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身体可是不适了?” 清羽摇头,微微侧身,将目光落在了百里翼的脸上。她伸手,微凉的指尖划过对方的眉眼,目光澄澈。百里翼也看着她,一双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良久,清羽指尖滑落,落在了百里翼的掌中,写道,【七公主大才,怕是想到圣贤庄去的。等孩子们都长大了些,就不要劳烦她了吧。】 清羽不傻,她不可能不知道,百里翼的手段有多么的阴暗。这个人有些时候做的事,就好像那双眼眸一般,幽深得让人害怕。可她也知道,如果不这样,百里翼连保护好自己的可能都没有。 让商秋诈死,是为了王府后院的空位,留下孩子,是为了南夏朝局对她的态度,让商秋呆在自己视线以内,是为了监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所做的手段而已。 就连当初,在调查清楚清羽身份之后,当机立断做出来的事情,也阴暗的让人害怕。把她作为筹码,与商之秋做交易,获得更多的钱财用以培养势力,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便已经是心狠如斯。 有时候清羽也会想,如果自己对她没有那么重要,会不会让自己离开南夏的那四年里,百里翼是否打定了一辈子都不会将她要回来的主意。 越是年长,她越是晓得,此刻抱着自己的人,是有多么的薄情狠心。但幸好,并不是全部都是。 若是心狠手辣之人,根本容不下商秋,只怕在王府里之时,商秋便命不久矣。更不论,还有那个羌胡来的公主,不也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她知道,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是有心的,心里只有她,那样便够了。她抬手,半捧着百里翼的脸,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百里翼来不及想,清羽这句话是不是在苛责自己的狠心,又或者是在害怕自己的阴暗面,便直接点头,应了一声,“好。” 不欲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多谈,百里翼伸手,摁住了清羽轻拂自己面颊的手,笑了笑,说道,“商秋先生的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明日我请婚的折子就到父皇的案前,你准备好,再嫁给我一次吗?这次,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名清羽,复姓百里。” 她望着怀里的女子,目光认真的一如十二岁那年冬日时,摇晃的马车里,盯着自己搂着怀里的六岁干枯瘦小的女孩那般,清澈明亮。干干净净,认认真真的对着她说,“我的名字,百里翼。” 一记,就是漫长的十八年。 清羽有些恍惚,将指尖落在了对方起了皱纹的眼角,轻轻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无声回应。 第67章 起惊澜 【六十七章】 就在皇帝为着贵族裁军之事忙的焦头烂额之际,这几年行事颇为安分的百里翼却给她添了乱子。凝视着桌面上那张白纸黑字的请婚折子,皇帝皱起眉头,伸手,将它不动声色的扔到一旁无用的奏折里。 原以为这件事就可以这么过去,谁知道第二日庭下御史参奏,指明瑞王作风不正,明里暗里都说她与一个寡妇纠缠不清。仅半日,整个黎州城都晓得那位这几年颇为端正的瑞王,迷恋上了南夏大商的掌权者了。 这件事可把皇帝气的不轻,一旨圣令,便将瑞王停职,禁在王府里闭门思过一月。原以为事情会这么平息的百姓们,在一个月后的端阳节里却得到了一个更加令人津津乐道的消息。 这位瑞王,解禁之后,直接操办了婚礼,将住在自己隔壁商府的女主人迎进了自己的王府里。 近日来,最让九州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一件事,莫过于这位瑞王的婚礼了。违背旨意强娶民女,而且对方还不是一个妙龄女子,而是个丧了夫的寡妇,无论哪一点,都足以让人抓住百里翼的污点可劲的黑的。 可谁也不能否认,在青宁城见证了这场婚礼的人,都觉得这位瑞王敢爱敢恨,十足的男子气概,用情至深。和旁的人婚礼不一样,百里翼接亲的花轿并不到商府门口,到商府门口接新娘子的,只有她一人。 那一日,从商府门口出发,绕了青宁城的两条主街道,百里翼背着自己新婚妻子,一步一步的走到自己王府门口。极少有人知道,这样的婚礼礼仪,是凉州秦家特有的。 向世人宣誓这是你唯一的妻子,从此执手,永不相负。 身穿红甲的轻羽骑罗列在街道两旁,安静无声的守卫着婚礼的完成。当日婚宴排场之大,足以羡煞九州大多数的女子。消息传到宁州之时,百里翼的老丈人气的摔掉一套上好的茶具。最终也只能低头,应承了百里翼的条件,等商念义年纪稍长,才将他接到宁州好生教导继承家业。 婚礼之后,九州又是一片的沸沸扬扬。百里翼这种强硬到非卿不可的态度,免不了引起了许多才子佳人的种种慨叹。说什么人间自有真情在世间本多痴情种。 与百里翼同龄的一些才名在外的才子,听得她二婚的消息也是不禁唏嘘。免不了多探听几句,便得知新娘子竟然是南夏那位把持一族的大富奇女子商公子。 因着商府的人在外,都将清羽称为少主人,久而久之,一开始惊讶于这位手段犀利的年轻商人与那位红颜早逝德才兼备的少女同名的人,都忘了她的名字。如今想来,才记起,这女子的名字,竟也叫做清羽,商清羽。 而今,便是百里清羽。 百里清羽……当年那个惊艳了整个源州城的少女,朦胧的浮现在有记忆的人跟前。稍微熟知百里翼的,便晓得这位如今手握重兵的瑞王曾经不过是屈居南夏的一个质子。而且,还有不少的风流韵事。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与百里清羽的那一段。 十几年前,还有不少风流才子艳羡她,说她与清羽公子,乃是夏桓帝与凉钧郡主在世。只不过,当时的人只觉得是百里翼口味独特,却从未觉得这位冷情的瑞王或曾动了情。 而今,当年那位年幼却风华绝代的少女随风逝去多年,早已成家立业的百里翼却在十几年后二婚里,娶了一个和她同名的女子。还不顾对方寡妇的身份,甚至也不在意对方不过是个南夏庶民,还执意请封她为王妃,多愁善感的风流才子们免不了又想出了好几十本话本子。 话头一转,便是觉得百里翼当年的确用过情,还用情至深了。 坊间还有不少人夸夸其谈,说当年清羽与百里翼相处的种种,什么清羽公子要什么瑞王便送到她手上,说清羽姑娘十二岁可定亲之后,她便遣掉了身旁所有侍寝的滕妾啊。有理有据,十分的信誓旦旦。 还有的,把关注点到了如今的这位商清羽身上,说她与那位少女长得极为相似,还一样的惊才艳艳,不会说话。更有甚者还拉了沐小将军下水,说就是因为商公子太美,沐小将军才至今惦念,从未嫁娶。就这一点,不得不说南夏的民风,当真是开放到了极点。 还有的说,这两位公子原本就是一人,只不过当年远到岳州发生意外,失了忆,又遇上商家车队,商大家惊觉清羽公子可能是离家出走的发妻给她留下的女儿,便把她带回去,这一忘表示许多年。直到清羽公子嫁人生子到了宁州,遇到瑞王,才被瑞王认出来,晓得她没死,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总之,林林总总的,成亲之后,百里翼每日从属下那里得知的民间版本,就有好几个。什么失忆梗,替身梗,越狗血的越让人信服。这些说话,有理有据的差点让百里翼这个始作俑者都要信以为真了。最后只能摇头一笑,叹道,九州人民想法真是十分丰富。 夜里的时候,百里翼将自己白日里听来的东西说与清羽听,却换来对方抿唇一笑。 夏夜里,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星光透过半开的纸窗,随着夜风落在了地上。屋内烛火融融,将床上相对而坐的两个身影刻在了床帐上。 百里翼刚跟清羽说完今日的见闻,见她抿着唇轻笑,心一动,伸手,屈指轻刮了一下对方的鼻梁,含笑道,“我总记得我刚遇到你时的模样,小小个的,很乖顺,像只猫崽子。” 清羽被她说的面颊有些发烫,红着耳朵低下头,不去看对方玩弄的眼神。 她这个反应,倒是让百里翼觉得十分有趣,伸手摩挲着她的面颊,她凝望着对方,柔和了目光,“不想都快二十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可是,还是像只小猫。” 温热的手掌滑下,贴着对方柔嫩的脖颈来到了柔嫩的耳垂,指尖来回的拨弄着对方,暧昧的说道,“那个时候,源州城的那些狗屁才子都酸唧唧的说我像夏桓帝那老不正经的,就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了。不过,若是你……” 她俯身,将唇印在对方柔嫩的唇上,手上一用力,将清羽轻轻的压倒在了床榻之上,模糊的说道,“我不介意做个夏桓帝。” 所有的言语都消失在唇齿指尖,烛火摇曳,将床上交叠相拥的雪白身影,映照分明。 距百里翼大婚后,她又让人大跌眼镜的为清羽请封为自己的王妃,北华的朝堂之上纷乱了好一会,折腾许久,皇帝总算是批准了百里翼的请旨。此后,清羽的名字才算是正式的入了百里皇族的宗碟。 北华的贵族们暗戳戳的想着,这一次瑞王用武力胁迫皇帝答应给那个她娶的南夏庶民正名,怕是要惹得皇帝不高兴的,只怕边疆的兵权要换一换了。可除了皇帝身旁那位大内侍晓得,写完那份封妃诏书之后,皇帝望着自己的朱笔,轻笑了一声。 朝堂之上向来风云变幻,十分热闹。只不过于北华来说,今年着实是热闹了一些。 开春贵族折了兵力,又没有在朝堂论战取得圆满,故而年终之时,以七皇子为首的贵族集体也不像往年一般为了冬祭和晗王一党掐得你死我活了。 入了春之后,狄龙大将军终于将收到的贵族私兵裁军编制好,出人意料的告老还乡了。他去意已决,皇帝没了法子,只得同意了他的请求。这位霸占北华军队至高位置几十年的大将军,就这么离开了他的战场。 不出所料的,接替他位置的,是荣国侯王耀将军。 荣国侯府乃是世代效忠皇庭的老牌贵族,从头到尾都是保皇党,虽然荣国侯的姐姐乃是大皇子生母,却从不涉党争。在去年皇帝对贵族军中大整改之后,此刻的确是需要这么一个贵族出生的人来担当此任,以安抚贵族们惶恐不安的心。 这个提议自然是不会让人反对的,顺理成章的,王耀将军接替了狄龙大将军的位置,到华蛮边境驻守去了。 转眼,又是一年冬。入了冬之后,原本就年老体虚的皇帝身体更是大不如前。自初冬时染上风寒,便一病不起,缠绵床榻,已有一月余不曾上朝了。 朝中之事,便交给了晋王和晗王打理。这一举动,还是没有彰显出皇帝偏颇那个皇子,故而底下的人还是暗戳戳的搞小动作,面上却仍旧兢兢业业的工作着。 可冬祭之时,皇帝却任命了晗王代天子祭天,这可触动了晋王党的那根敏锐的神经。原以为只是一时偏向,可不曾想,随着皇帝病情越加严重,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新年一过,皇帝像是颁布了一连串的旨意,裁减贵族府邸的开支,田地,降位承袭,像是只剩下一口气的猛虎一般,垂死之前对着猎物狠狠地咬上一口,狠厉的仿佛要对方的命! 而作为贵族支持的皇子,这样的国政推行,他自然被排除在外。执行这些策略的,却也不是晗王,而是远在边疆的百里翼。 皇帝这样凌厉的作风,和百里翼铁血的手段,令贵族们心惊胆战。年老一些的,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只不过,那时候皇帝还年轻,推出这些国政的人是那个年长于皇帝作风铁血的皇后,执行的人,却是秦家。只不过那时候,贵族势大,秦家被他们玩死了。 而如今,皇帝老了,行事却是凶猛的让人抵挡不住。而他的刀刃,却是他与那位皇后生出来的子嗣,一样,惊才艳艳的一个人。这一次,他们还能抵挡的住吗? 春日灿烂,可远在边疆的老将军却觉得这草原的景色却是越发的惨淡。捏着手里刚刚接到的信纸,老将军抬头,看着城门外无尽的苍茫沙漠,叹了一口气,“这黎州城,要变天了。” 第68章 祸国乱 【六十八章】 眼见着今年春猎在即,而皇帝却忙于折腾贵族的事情,一时之间却是将这件事给耽搁了。因着大病,原本就虚弱的皇帝操劳了一阵之后,再一次病倒了。而春猎的事情,则是交给了百里涵处理。 太医院的医工们每次从皇帝寝殿出来之后越发沉重的脸色,让大臣们都提起了一颗心。而对贵族们越发猛烈的打击,则彻底将他们的狼子野心暴露出来了。有眼色的都知道,北华皇庭,要和那些霸占了北华朝堂几百年的豪门贵族来一场彻底的决裂。却不曾想,那些老派的贵族们,却那么的有骨气,选择了一条鱼死网破的道路。 北华三十一年春,七皇子百里雁率领三万贵族私兵,包围了黎州城,以清君侧之名,围攻黎州城。与此同时,远在边疆的王耀将军亲自率领十万兵马,朝着黎州城而去。 一路势如破竹,不过半月余,就攻陷了一半的关卡。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清君侧,而是七皇子和王耀大将军,联手反了。 百里翼得知消息之时,黎州城已经被困三日。从斥候口中得知消息,已是深夜,她从床上下来,披上了铠甲,召集了将领,下大了命令。 八万轻羽骑随她应援黎州城,剩下的两万固守边境。事态紧急,百里翼根本来不及跟清羽道别,便跨上马,趁夜离去。 只是在王府门前翻身上马之时,却看到原本应该呆在房间里的清羽,不知道何时,站在了王府门口。 门旁的两颗大红灯笼发着微弱的光,落在纤细的女子身上,将她的身形勾勒的越发消瘦。北境春天的夜晚,有些寒凉,清羽披着一件披风,站在门口,抬头,凝望着一身铠甲的百里翼。 百里翼在马上,低头凝视着她,藏在黑夜里的眼睛里有着和身上盔甲反射出来的一样冷冽的光芒。她盯着清羽,没有开口,身后的那两列卫兵,也悄然静默。 终究,还是低了头。百里翼翻身下马,走到清羽跟前,伸手,替她拢紧了披风,哄着道,“我七弟反了,黎州城被围,我带兵应援。你在家里看好两个孩子,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说着,伸手,将清羽揽进自己冰凉的怀抱里,低声道,“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 清羽回抱了她,双手握成拳抵着她背后的铠甲,点点头。百里翼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用力的又抱了她一下,百里翼这才松了手,转身,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融进了黑夜里。 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了一阵整齐急促的声音,一如放大的夏雨时节廊檐低语。清羽站在阑珊的灯火之下,望着那道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握紧了拳头,将自己的披风一角都揉皱了。黑夜里,她的心跳,比听到的马蹄声,还要急促,还要,更加的忐忑不安。 百里翼极速行军,终于赶在王耀的兵马进入黎州城外三城之时,将他们拦截在了那里。一场麓战,天明之后,只余辕门残血。随后,反应过来追击而上的守军,和百里翼的军队一起,将王耀的兵马前后夹击,总算到了擒王首的时刻。而与此同时,百里翼分出去的两万人马却没有及时应援黎州城的守军,七皇子的三万兵马破开城门防守,剑指帝都。 彼时,双方交战已经有三日。刚从斥候处得知黎州城状况的百里翼站在军帐的地形图前,皱着眉头。 军案前,一位中年将军仔细的分析着如今的战情,“如今程蒙将军的援军已到,王耀对上我们已然没有反抗的能力。军粮吃紧,待我们明日攻城,便可一举拿下王耀。只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皇都之内的事,殿下现如今应亲率兵马,前去保驾才是!” “嗯……”百里翼点点头,“晋王手上的三万大军皆是精兵,禁军便是有三万也不是敌手,如今被逼入皇都,只怕处境越发艰难。今夜我便亲率一万兵马前去应援,明令,这里便由你主事。” “诺!”诸将领一躬身,应承道。 正欲解散之际,一道加急军机从账外传来,“报!” “进来!”百里翼沉声喝到。 年轻的斥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踉跄的从帐外翻了进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半跪在议事厅中,气喘吁吁的说道,“八百里加急情报,南夏十万大军于昨日里压阵边境,欲要……欲要踏进北华境地。” 在场的人,瞳孔一缩,碰的一声,一人拍烂的手边的扶手,涨红着脸愤怒的喊道,“南夏这时候来,分明是狼子野心!万万不曾想到,这王耀将军一世英名,竟也会做通敌叛国的勾搭!!” 百里翼闻言,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这商博雅,倒是比他父亲有野心多了。不过这北华,就算她不要,也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 九州,通州南北两国边境处。 笔直的官道上,一列长长的军队,整齐有序的穿行。为首一人,蓄着浓厚的胡须,整个人裹在厚重的铠甲里,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而他的身后,则是无穷无尽佩戴黄巾身穿铠甲的士兵,以及,一面迎风飘扬的玄黄色军旗,军旗之上,只有一个字,“夏”! 沿着官道走,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山谷之中,整齐的马蹄声在谷中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安静的山谷并没有引起士兵们的注意,只是为首的大将军心里涌上了一丝不安,警惕的看着前方。探路的斥候还未返回,这让人觉得越发的不对劲。 绕过一个弯,平直的山谷大道出现在眼前。忽然,密密麻麻的士兵,站在了几百丈外的山谷口。大将军瞳孔一缩,陡然之间勒住了马,一抬手,示意大部队停下。身旁的护卫几乎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架起手里的武器,大喊道,“有埋伏!” 这一声提示,引来了对面那群黑甲士兵讥讽的一笑。 “有埋伏?”一个骑着黑马身穿黑甲的大汉,走到了黑甲士兵们的跟前,望着对面夏军的将领,嘲讽的说道,“这里明明是我北华的领地,怎么就成了有埋伏呢。秦王殿下,您亲率大军进我北华境内,是要开战吗?” 商洛凝视着一点印象全无的北华将领,盯着他身上的黑甲,不发一语。但他知道,这一次的突袭,被识破了。 还未等他应话,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了,“秦王殿下率军进入北华境内,意欲何为?不知道,夏帝作何解释,朕今日应华帝之邀平叛,却遇上了这样的事,倒是想晓得夏帝,如何跟九州各国解释呢?” 那女子一身银色铠甲,英气勃勃,话语里带着无上的威严。盯着商洛那张沧桑的脸庞,面无表情。商洛瞳孔一缩,晓得今日这两人将他围困于此,只怕是做好让他回不去的准备。送命不重要,重要的是会给夏朝留下一个趁人之危阴险狡诈的耻辱。于是果断一扬手,下令,“撤!”说罢,一踢马肚子,朝着来处去。尘烟滚滚,几万人的兵马霎时间于山谷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子敬望着夏军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黑甲军再强,也不过两万,始终抵不过对方的十万兵马。若不是这位女皇,怕是殿下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了。这么想着,他拱手,对着身旁的段芝钰恭敬的说道,“多谢陛下应援。” 段芝钰望着未曾消散的尘烟,嗤笑一声,“别谢朕,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我欠她的,今日就算是还了。” “诺!” 言罢,她一拽缰绳,转身离开。 不到两日,南夏大军兵踏北华国土的消息传遍九州,迫于压力,夏帝不得不收回旨意,一道密旨,将秦王商洛的军队召回南夏。 而在此之前,百里翼正率着一万人马攻打七皇子的叛军。 皇都的城楼上,百里雁望着底下整齐有序的军队,望着中间那个身穿鲜红铠甲的人,目呲欲裂!都是这个人,都是这个人,若不是她,这天下他早就得到手了。 城门的防守在百里翼的进攻之下摇摇欲坠,只剩下残兵败将的百里雁红了眼,拿起弓箭,对着底下那个一身鲜亮铠甲的人,咬牙喊道,“百里翼!” 一声,撕心裂肺!一箭,迫近身前。 百里翼瞳孔一缩,身子后仰躲开了这一箭。目光一凝,将视线落在了城楼之上披头散发的持弓之人身上。哼,躲了那么久,总算是出来了! 毫不犹豫的抽出马上的长弓,弯弓射箭。几乎是一瞬间,箭羽破风,穿透了百里雁的眉心。朗朗乾坤之下,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往后倒下了身体。 百里翼见此,一举手,将长弓举起,朗声喊道,“叛逆百里雁已死,其余的士兵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不自觉的,原本还在厮杀的人放下了武器,低垂了脑颅,跪在地上。 战乱很快就平息,所有人茫然无措的看着满地的残尸,最终扭头,将视线集中到了一个方向。城楼之下,那人身穿鲜红盔甲,手持长弓,沐浴阳光,宛若最威严的战神。不知道是谁开头,喊了一句,“瑞王威武,北华威武!” 一声又一声,整个死寂的皇都城楼响起了年轻嘹亮的声音,“瑞王威武,北华威武!” 百里翼身处在震耳欲聋的浪潮里,凝起双目。表情越发的冷冽严肃。 忽然,一道急促慌乱的马蹄传来,年轻的斥候狼狈的从马上滚落,滚到百里翼的脚下,拼着最后一口气道,“报,报,将军,羌胡进攻边境,宁州城危,救援,救援……”一说完话,他就好像用完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晕了过去。 听到这则消息的百里翼,沐浴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只觉得浑身发寒。她铁青着脸,当机立断道,“让明令将军留下来收拾叛军,一到五营留下来平叛,其余的人轻羽骑,随我回宁州,杀敌!” 言罢,持着血迹还未干掉的长剑,踏过满地的残尸,她朝着城门口急驰而去! 羌胡!难道还没有被打怕嘛,这一次我就打的你们爬都爬不起来!她赤红着眼,浓重的杀气惊得坐下的马儿飞快的奔跑! 清羽,清羽,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要是那群废物连宁州都守不住,我就把他们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第69章 战事平 【六十九章】 百里翼应援黎州之际,位于草原深处的羌胡在休整了近十年之后,来势汹汹。羌胡大军濒临宁州边境,不过是百里翼彻底铲除叛军两日前的事情。 收到斥候军报的守城将军,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御敌的反应,将位于边境城池的小百姓迁到青宁城。并通知临近宁州的其余两州驻军,前来应援。 可对方的先前军队,足有三万,加之羌胡人骁勇善战,百里翼留在宁州的军队几乎连第一波的进攻都抗不过。初次交战失掉周围四个小城之后,守城的将军下令固守,要求士兵们拼死也要将敌军拦在青宁主城的城门外,一直等到援军到来。 处在宁州的青藤院中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来到王府想把清羽和百里翼的两个孩子送出宁州。可清羽看着近日王府收下的越来越多的难民,摇了摇头,只答应他们把两个孩子互送到安全的地方,而自己,留了下来。 守在她们二人之间二十多年的安蓉,听了她的决定,沉默的支持了她的选择。她与清羽都明白,百里翼才是宁州真正的主心骨,而作为她的妻子,这个时候,清羽同样不能抛弃她的臣民。 交战两日,两州援军终于赶来,而羌胡的第二波大军,也同样抵达了北华的边境,恶战持续。 王府里,清羽听着荣二的汇报,黛眉轻皱。 “宁州附近商家粮行的米粮,明天就可以到达青宁城。从四小城来的难民都安置妥当,民方面暂时不成问题。只是……若援军还是不到,青宁城怕是撑不住了。王妃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起见,不若先退到凉州如何?”荣二躬身垂首立在书案旁,看着这几日因着操劳越加消瘦的身体,小心翼翼的问。 清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手持狼毫,在柔软的宣纸上写道,【派出去的传信人,离开有多久了。】 “有两日了。快马加鞭的话,只怕明天就能到黎州,只是大军行军向来快不了,就算大王得知了宁州的消息,也恐难带兵应援。如今情形危急,只怕……只怕宁州,是撑不到大王回来了。”荣二心一顿,说出了此时的事实。 清羽握着笔的手一顿,眉宇间的担忧隐下,继续写道,【离宁州最近的南夏驻军,是哪一位将军统御?】 荣二眉头一跳,思索道,“是统领燕商两州的沐家军,主将是沐三公子。殿下,恕我直言,南夏鲜少参与华胡之争,此刻是万万不会来应援北华的。”更何况,南夏的皇庭此刻,是巴不得羌胡能重创北华。 清羽凝眉,思索片刻,在纸上写道,【若是将羌胡引到南夏门口,如何?】 荣二凝视着桌面上的白纸黑字,眼前一亮,“王妃殿下这计策好,只怕,南夏的将领会不理会。”他皱着眉,眼角的褶皱越发的深。 清羽摇摇头,在纸上写道,【在此之前,我先用瑞王府给南夏驻军首领写封请援信,之后再用此计,就看南夏将领肯不肯援手。】 【青宁城不能破,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在纸张上清晰的写着的几行字,明明是秀娟雅致的大家字体,却无端的有了几分百里翼特有的凌厉。荣二心一凛,已然明白了清羽的决心,恭敬的称了一声,“诺!”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必定固守青宁,等吾王归来!” 清羽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劳。送走了荣二之后,原本站在书案前的人像是失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太师椅中。双目放空,她望着门口,想着百里翼离开宁州的那个晚上,她身上铠甲反射的光是那么的冷。 但终究,迷茫的眼神替换成了坚定。如同少年时一般,她牢牢记住了百里翼的话语,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那么这一次,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等到她回来。 交战十日过去了,形势更加糟糕。谁也没有猜到,南夏对北华起了觊觎之心,对于北华的请援视若无睹。援军未至,城,已接近残破。 羌胡的军队攻下青宁城最后一道防线之时,荣二请求清羽离开宁州。可在青宁城中,还有十几万的残兵,老弱妇孺不能抛下。 羌胡攻打青宁外城的声音隔了很远都能听到,青天白日里,一片地动山摇,浓重的烟雾从北边飘来,青宁城处处都弥漫着战争的硝烟。 王府之中,清羽看着跪在底下抱着头盔灰头土脸的守城将军,面无表情。 将军跪在地上,沉声道,“还望王妃即可离开青宁,城门将破,末将,守不住青宁城了。” 清羽凝视着他,看了一会,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安蓉,在纸上写道,【援军还有多久可到?】 “还有一日,赶不来了。”安蓉摇摇头,颇有些伤怀。 【城中士兵,还有多少人?】 “今日重新清点,所剩无几,羌胡人一路烧杀掠夺,不留活口。” 清羽点点头,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行字,安蓉瞳孔一缩,最终无奈的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两位将军,回到前线迎敌吧!” 在她身旁的桌面上,白色的宣纸上烙着几个未干墨迹的字眼,坚定的诉说着,“共进退!” 守城的将军拗不过清羽,安蓉也拗不过清羽,最终,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纤细的女人,穿上了轻羽骑鲜亮的红色盔甲,代替了自己的夫君,站在了城楼之上安定军心的位置。 外城,硝烟滚滚,清羽站在内城的城楼,望着外城外无尽的残兵断旗,听着兵戈之声响彻,面沉如水。死亡的气息从城门口蔓延,浑浊得让人难以忍受,此时此刻,正在麓战中的每一个士兵都察觉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不由得心神一震,红着眼眶去杀敌。 清羽一语未发,却是有人替她喊道,“将士们,为了瑞王府,杀!” “杀!” 杀声震天!这些在百里翼教导下足有六年的士兵,听到自己的主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抛弃自己,振奋了精神,红着眼,架起武器,将眼前的胡人拦腰斩断! 许多年后,那日面对着兵荒马乱站在城楼之上的消瘦身影,凝成了许多将士眼里唯一的光,传颂九州。 一声声兵戈之音越盛,流矢漫天,投石机攻城发出的沉闷声穿透大地震颤了人心。清羽苍白着脸,最后凝视了一眼外城,看着那些红色的献血逐渐斑斓,这才走下城楼,结束了使命。 安蓉互送着清羽到达营帐之中,伴随着耳畔传来的炮楼浓厚的声音,下达了命令。手一挥,将清羽掳上了马车,果断的打算将她带离青宁城。 该做的都做了,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是清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只怕百里翼会疯魔。 兵戈声越近,城楼摇摇欲坠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更多的伤兵运了回来,战事吃紧,更多的人,再也不能回来。清羽望着营帐外密集的伤兵,两手扒着车门,对着安蓉严肃的脸,摇摇头。 安蓉望着女子消瘦的清丽面容,叹了一口气,“殿下,大王说了,我们要护着你,你要是留下,出了事,谁也承受不住她的怒火。还有,您忍心,让她伤心吗?” 谁也没有听到,交谈之中,一阵如雷霆滚滚的马蹄声迫近城外,在青宁外城的一片烧的半焦的深林处,穿出了一批身穿黑甲的士兵。 黑色的军队宛若一道闪电,冲进华胡的战场里,马蹄声震天,将交战的胡人冲击得七零八落! 清羽咬着唇瓣,死死的盯着安蓉不容妥协,安蓉摇摇头,举起了手刀子,正要一掌劈下之际,耳边传来士兵喘着粗气的呼喊,“援军……大王的援军,到了!!” 清羽瞳孔微缩,很快的就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安蓉,跳下了马车,朝着得不到救治的伤兵跑去。 安蓉望着那道在残兵中穿梭的纤细身影,轻轻的放下手,无奈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都这么的倔。 青宁外城,百里翼骑在黑马之上,一身黑色轻甲覆盖全身,只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长刀伸出,切断胡人的脖颈,一大波鲜血喷涌,将她黑色的盔甲擦的更加的鲜亮。血腥味越加浓郁,她宛若战场上收割生命的死神,所到之处,不留一个活口。 羌胡攻打青宁城的两万兵马,在百里翼的黑甲军应援之下,狼狈败退。临近傍晚,灼目的夏日烤着大地,干涸的鲜血凝固,在米黄色的地面上铺上了鲜红的色彩。 追逐着胡人残兵远去的华国人,望着对方狼狈逃窜后留下的尘烟,跑着跑着,就停下了脚步,这才惊喜的察觉到。 “我们赢了……” “赢了……” “大王威武……” 带伤的士兵们握着武器抱在了一起,萧瑟的战场中,浴血的军人流出了欣喜的泪水。 百里翼骑着马,看着满地的尸体,眉头一皱,下令道,“鸣金收兵,打扫战场。”言罢,一拽缰绳,朝着城门口冲了进去。 待到士兵们想起称颂自己的君主时,震天的沙哑口号里,百里翼一骑轻骑,冲到了城中的指挥所。 几乎是第一眼,她便看到了站在院子中,与一群医工一起,治疗伤兵的纤细女子。想也不想翻身下马,百里翼大步的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用力的拽进房间里。 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清羽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来人拽着往里走,下意识的便要反抗。周围的人看着这个全身包裹在黑甲里的将士脱着年轻的纤细女子往屋里走,下意识的就要上前拦住她,却诡异的迈不开一步。 嘭的一声,百里翼一脚踹开大门,拽着清羽就往床边直直走。木门在余劲里颤巍巍的关上,阻挡了所有人好奇的视线。 身穿黑甲的将军用力的拽着女子纤细的手腕,将她甩到床上,掀开头盔,欺身压了上去。 双手掐着清羽的腰,她压着底下这具柔软的躯体,用力的吻着她的唇。原本还要反抗的清羽,在看清那人容貌的时候,放弃了一切的抵抗,无力的承受着对方的吻。 眼角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沁出,察觉到对方难以呼吸之时,百里翼结束了吻。掐着对方纤细的腰肢,百里翼俯身,看着底下苍白着脸无声哭泣的女子,红了眼眶,恶狠狠的说道,“谁让你留下来了,谁让你爬上城楼,谁让你管这些破事了……你知不知道……我……” 她的狠话还没说完,流着泪的女人却抬手,不顾将军身上的盔甲多么的脏,不顾她身上的血腥味多么的浓,坚定的环住了对方的肩膀。 百里翼的话一下就定住了。怀里的女子,柔弱的身躯靠在她冰冷的胸口瑟瑟发抖,一如受了惊的小兽。百里翼红了眼,伸手搂紧了怀里小小的妻子,哽咽的说道,“别怕,没事了,我回来了。” 短短的三句话,却让原本就哭着的女人,哭的越发的汹涌了。 她身上的血,因着她眼中的泪,抹在了清羽干净的盔甲之上。浑浊的,泥泞的,再也分不开了。 第70章 终章 【七十章】 羌胡侵华,百里翼解除北华内乱之危领着黑甲军返回宁州,历时一月,将羌胡军队打的七零八落,差点攻入对方的王庭。这不顾一切要人命的凶狠打法,饶是胡人硬气,也不由得胆寒。百里翼一战成名,而隐匿多年的黑甲军几乎是一战成名。 而刚刚经历内战的北华皇庭,却无暇顾忌边疆之乱,便急急抓着主谋之一的王耀审问定罪。因着内战之时,七皇子被百里翼处死,晗王受伤,朝中竟无一成年皇子主事。原本身体大不如前的皇帝却开始上朝,亲手处理后续的事情。当然,远在宁州的百里翼,在收到皇帝第八道加急密旨之后,也总算慢腾腾的挪动着身体,返回黎州城。 已近深秋,空旷的宫殿里燃起了炉子。皇帝披在厚重的大氅,倚靠在龙椅上,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底下站着的囚犯,深邃的好像透过他看向什么人一般。 良久,他才开口,“想不到,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站在了那一边。” 殿下站着的男人,须发皆白,身穿囚衣,却十分的整洁,囧囧的目光里染上了无边的寂寥。听到皇帝这么说,他沉声应对,“我从来都是那边的人,何来分边之说。” “哼。”皇帝轻哼一声,“我原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可贵族出来的人终究牵挂着贵族的利益,是我错看你了。” “陛下不曾错看罪臣,只是罪臣,身不由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把持北华朝堂欺压皇族的贵族,繁盛至今的秘诀。作为一大势力的掌权者,他的确没有选择。 “身不由己。”皇帝冷笑一声,沙哑的沉声道,“那为了那些让你身不由己的人,再做一件事如何?” 将军低头,沉默不语。 “用你们一族的人,换秦家的名声,如何?” 王耀叹了一声,道,“就算罪臣愿意作证,陛下就真的可以放过王家人吗?终究是要死的,不如死的体面些。”与其做陷害忠良的罪臣之后,不如,做逼不得已起来反抗的贵族血脉。 皇帝眯起了眼睛,冷冷一笑,“你倒是硬骨头,只不过你的妻儿有没有这么硬气了。” “那是他们的命。身为我的妻儿,却有一个逆君叛国的丈夫和父亲,担罪也是命中注定。”他冷着脸,不为所动。 皇帝盯着他,目光幽深,像匹凶狠的饿狼,“既然如此,三日后,你便等着与你的族人团聚吧。” 将军躬身,淡淡的应了一句,“谢陛下隆恩。” “滚去出!”皇帝厉声道,像只暴怒的狮子。 “诺。” 将军起身,戴着脚镣手铐朝着殿外走去。铁链拖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一声又一声,听起来十分的烦人。走了几步,将军忽然停下了脚步,苍老的声音响起,“秦家如今只剩下一个断袖的公子,陛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为了他们翻案呢。若是当年,您有这一半雄心,就不必有今天的辛劳了。” 他的声音平淡,可皇帝却听出了讥讽的味道。他在嘲笑他,这个打小跟在他身边的侍读,毫不留情的嘲笑着他的自私与懦弱。 皇帝深吸一口气,涨红了脸,剧烈的咳嗽起来。脚镣声渐远,胸腔剧烈震动着,皇帝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苍老身影,气红了双眼。 三日后,王氏一族于午门满门抄斩。而在此之前,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旧案被翻了出来。当年黑甲军首领秦氏一族的通敌叛国案,意外的有了不一样的线索。主审此次谋逆大案的姜邵阳,根据这个线索,要求重审此案。而皇帝,则是应允了。 此案涉及如今入狱的几大豪门贵族,经此一役,黎州城的贵族失势,大不如前,乖乖的按照皇帝的国政,战战兢兢的保佑能留下自己的位置。 转眼,进入冬月。远在宁州的百里翼回到黎州,重回朝堂执掌朝政。原以为七皇子一党覆灭之后,登上那个位置的会是晗王,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呆在边疆五六年的瑞王会回来。 当初因着晗王凤仪不凡深觉之前皇帝设立百里翼为太子不过是为了堵住贵族的口,实则暗地里栽培不得势的晗王为储君的大臣们,不由得有了新的猜想。这皇帝,是真的想要瑞王继位,而这十年来朝堂的变迁,不过是他们父子二人为了达到目的演的一出戏而已。 若是这样,这个瑞王真是深不可测,太可怕了。而朝中牢固的瑞王党,对于瑞王的回来自然是喜闻乐见。做事,也就越加卖力了起来。 自回到黎州以后,百里翼一直忙忙碌碌的,一直到冬日祭。意料之中,今年代替皇帝祭祀的皇子,是百里翼。望着底下跪着的大臣们,百里翼偶然撇到台下咬着牙一脸不甘的晗王,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果然,拥有的权利久了,就忘了给予他权利的人是谁了。若不是这个人是惊鸿的生父,还是母亲抱过的人,对于这样的人,百里翼绝对是要把他折腾的生不如死的。 自百里翼祭天之后,朝中之势已稳。随着皇帝久留床榻,百里翼登上那个位置,已经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百里翼没有想到,冬祭后的一个晚上,病重的皇帝会把她召进宫中。 明亮的寝殿里,百里翼坐在床榻对面,望着端坐在床上的父亲,沉默着。兴许是刚睡醒一觉,皇帝的精神倒是不错。他看着对面越加成熟稳重的女儿,赞叹了一句,“你如今倒是越发的稳重牢靠了。” “边疆风霜雨雪多,难免沧桑些。”百里翼淡淡的应道,面无表情。 “哦?难道不是因为娶了妻?” “……” “你回京已有两月,朕却没有见过你的王妃来请安,但是有些想见见你这位说什么也要娶过来的妻子。” “她回黎州时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入宫只会冲撞了父皇。”百里翼板着脸,说谎从不打草稿。 “这风寒这么久,怎么不喊太医?” “府中自有医工,就不用叨扰父皇了。” “嗯。”皇帝点点头,“明天你下了朝,若是有时间,就将你的妻儿带进宫里来见见父皇吧。” “诺。” 皇帝摆摆手,示意对方道,“我今天也累了,你退下吧。” “诺。”百里翼躬身,退出了寝殿。 行至门口,她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句叹息,“你是不是,很恨我?” 男人苍老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沉沉的落在了百里翼的心上。她握紧了拳头,推开门,最终却只是装作没有听到一般,走了出去。 恨吗?怎么可能不恨。无数次,她都想问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他的发妻,无数次,她都忍不住弑父的冲动。可终究,只是选择了逃离。怎么恨,这个在她眼里残忍自私的男人都是她的父亲,她的身体里就躺着与对方一样凉薄的血液。这是百里翼,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她走了出去,将所有的阴暗都掩埋进身后那道禁闭的门里,朝着温暖的家中走去。 第二日,百里翼听从圣召,带着妻女去看了皇帝。这个苍老的皇帝似乎对百里翼娶的妻子很满意,当晚就下旨,给清羽赏了一堆东西。因着她在宁州的表现,皇帝还给了她一个【圣武王妃】的封号。 至此,再也无人敢说,这个女人配不上惊才艳艳的瑞王。 腊月初八,皇帝正式下旨,将百里翼重新立为太子。历时六年,百里翼重新入住东宫,成为北华最有权势的一个人。 这样的结果,让大臣们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就连那些反叛了的晗王党,也闭了嘴巴。谁敢不同意,没见太子殿下整死了最有权势的王氏一族,没见太子殿下搞得一群贵族生不如死吗?更何况,这位太子殿下手段虽然狠厉,却是个实打实为了民生的君主,怎么挑错也挑不出多少。 而身为王妃的的清羽,自然是成为了新任的太子妃。 原以为太子册立不久,正是重整朝纲之际,不曾想,皇帝出人意料,又来了一手。不到十天,他又下旨,将皇位禅让给太子,做起了太上皇。而原本应该是皇帝登基后才加封皇后的清羽,却也在同时,被他册立为百里翼的皇后,而郡主惊鸿,则是被册立为皇太女。 那些诟病清羽寡妇身份的大臣们,被老皇帝这一招完全打懵了。完全来不及反应应该是指责清羽身份不合,还是说身为女子的惊鸿郡主不宜作为皇储,就在百里翼雷霆手段镇压下,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就算几个固执己见的老臣子,都被皇帝的刀子,还有年轻的礼部官员那句,苍国可立女皇,吾北华泱泱大国,怎可以如此目光短浅,否立女子为君给堵了回去。 吵吵闹闹的折腾了十多日,总算是迎来了新年。 今年的新年,因着太上皇病重,皇帝新登基,故而为设宫宴。吃了年夜饭之后,宫中彩灯飞起,百里翼带着清羽慢悠悠的在空旷的皇宫中走着。 可没一会,老皇帝身边的内侍匆匆赶来,跪在百里翼身边,惊慌的说道,“陛下,太上皇驾崩了。” 百里翼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牵住了清羽的手,好一会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传令下去,鸣钟吧。” “诺。”内侍们匆忙退下,百里翼扭头,却见清羽望着自己,眼神颇为担忧。 柔了目光,百里翼牵住清羽的手,说道,“你陪我,过去吧。” 远处九层楼塔上的丧钟咚咚咚的响起,悲鸣的钟声穿透浓重的夜色传到每一个人的心上。忽明忽暗的走廊上,百里翼牵着清羽,听着钟声慢慢的走。 一声又一声,响到第九声之后,百里翼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身前的清羽,发出了一声叹息,“我原以为,这丧钟,我是不会听到的。” 清羽伸手,用力的握住了对方的手,目光透露着安抚。 “我本不想回到这黎州城,而是与你自由自在的行在九州里。却不曾想,到头来把自己关在了这么大的一个笼子里。”她看着清羽,话语里透露着无边的寂寥,“只怕几十年后,你还是只能呆在这空荡荡的皇宫里,听着我的丧钟老去。你怕不怕?” 清羽伸手,屈指在她掌中写道,【我陪着你。】 百里翼勉强的勾出了一个笑容,沉默的牵着她前进。 灯火凄寒,将她们两人的身影勾勒的越发昏暗。身后的侍人鱼跃跟上,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宫墙上,缥缈的好像鬼魂野鬼。 远处,灯火辉煌的宫墙之外,听到丧钟的大臣已然穿戴整齐,朝着宫中走去。 更远处,黎州城的百姓忙着喧嚣新年,辉煌的灯火处,有着与冷寂皇宫中不一样的热闹。 岁月变迁新朝起,岁岁年年唯一不曾变过的,只有那一道执手而行的身影,恍惚间在时光里重叠。 华宇帝三十二年,新任国君百里翼改国号为倾宇,册封皇后商清羽为圣贤皇后,开始了她长达几十年的执政生涯。 至此,那位从南夏源州城街头走出来的圣贤皇后,展开了自己被镌刻在北华史书上的传奇一生。 第71章 番外 【无责任番外】 倾宇帝百里翼登基足有三年,北华朝廷上下一片清明,海清河宴。有如此景象,这与为君者的勤劳是离不了的。 这一日仍旧是在御书房里忙忙碌碌到傍晚,将堆在自己手边的那一堆高高的奏折批改完,饶是正值青年精力旺盛的年轻皇帝,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放下手中的朱笔,百里翼活动了一下手腕,站起身,对一旁的内侍喊道,“摆驾未央宫!” “诺。” 底下的人一领命,牵头就往皇后所在的未央宫中走。正值春日,傍晚的红霞十分的烂漫,遥遥的飘在了宫墙之上,掠过翘起的琉璃飞檐,映得白色的宫廊铺上了大红的色彩。此等春日晚景,百里翼却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情,想着这几日来朝臣强硬的姿态,眉头轻皱步履匆匆的往未央宫中走。 原以为回到宫中,便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儿,却不曾想这个时间她竟然还在外面。问询了侍女几句,才晓得清羽是到东宫陪着惊鸿去了。颇有些烦躁的挥退侍女,百里翼坐在床边,揉着太阳**,不知不觉就在未央宫中点燃的檀香里,倒在床上,熟睡了过去。 许是累的狠了,这一睡便足有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便有些口干舌燥的。皱着眉头从床上爬起来,百里翼有些难受的皱着眉,沙哑的喊道,“水,给朕倒杯水来。” 话音刚落,一杯温茶递到了她的手边,百里翼伸手去接,喝了两口之后就原路递了回去。一抬头,这才看清给她端水的人是谁。 却是清羽。 她一身淡雅公装,侧身坐在床边,端庄秀丽。百里翼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起身,挪到了清羽身旁,牵着清羽微凉的手,不满的问道,“你今天又去东宫看惊鸿了?” 清羽点点头,柔柔的看着她。 百里翼哼了一声,继续不满的说道,“御书房不是比东宫更加近吗?你就算要走走,干嘛要走那么远,也不怕累着了。”言下之意便是,御书房那么近你都不来看我,反倒是跑那么远去看那小丫头了。 这是醋着了。 清羽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伸手,屈指在百里翼的掌中轻轻的刮了几下,露出了乖巧的求饶姿态。分明已经不是少女的年龄,这样眨眼求饶的姿态在百里翼仍旧是分外可爱。一撇嘴,百里翼哼了一声,算是原谅了她。 “那你吃过了吗?”百里翼换了个话题,牵着清羽的手又问。 【吃了。】 “哼,那就再陪我吃一点。”说罢,百里翼扭头,也不管清羽愿意不愿意,就传了膳。 许是今日饿的厉害了,百里翼胃口还算不错,比以往还吃的多了些。清羽已经是用过晚膳的,便坐在百里翼身旁,给她夹菜。 可如今在小妻子跟前越发惫懒的百里翼,吃饭吃到了一半,干脆放下了碗,看着往她跟前夹菜的清羽,耍无赖的说道,“你这般夹过来我还得自己送到口中,多麻烦啊,还不如直接放进我嘴里。”言下之意就是,你夹菜,还不如喂我了。 她说的理直气壮,面不改色,清羽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神色止不住哑然失笑。无奈的点头,伸出手接过百里翼的碗,好似母亲喂养孩子一般,喂着百里翼吃完了饭。 一旁侯着的侍女看着帝后如此不要脸的秀恩爱,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心里想着,陛下在皇后跟前那么的乖巧,只怕其他进了后宫的女人日后也是欺负不了皇后的。不,不是,或者,陛下压根就不会有选妃的打算咧。 用了晚饭之后,百里翼半是哄着,半是牵着,带着清羽洗了个鸳鸯浴。只是百里翼小心眼,惦记着清羽去看女儿都不去看她,在浴池里把对方狠狠地折腾了一下。正值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饶是清羽都哭红了眼,百里翼也没打算放过她。 拍击的水声里间或夹杂着女人几声低低的呜咽。侯在浴池外的侍女,听得从里面传来的声音,羞红着脸低下了头。 第二日清晨,不出所料的,百里翼罢了早朝。 一连三日,百里翼每天早上都是拥着清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了午饭便拖着清羽与她一起批改从御书房送过来的奏折。成日里窝在未央宫中,一点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这么持续了几天,朝臣们坐不住了,频频侯在未央宫中求见百里翼。起先,清羽还有些奇怪为什么百里翼忽然不上朝了。直到第二日时看到了一堆被百里翼随手丢掉的折子,就忽然一点也不觉得那些侯在殿外的顶着大太阳的朝臣可怜了。 谁让他们,又那么不懂脸色的开始逼着百里翼选妃呢。 别看清羽平日里在后宫中不理百里翼的事情,只管自己事物十分悠闲的宽厚模样。可一遇到这件事,清羽就是态度强硬。 等到了第四日,百里翼的内侍们软绵绵的又说了皇帝不见朝臣的旨意,便退了回去。留下几个大臣又上演了皇帝不见长跪不起的戏码。这时候作为一向贤良的皇后,便指了侍卫在未央宫外的台阶上,搭起了棚子。 十分贴心的与朝臣们说道,皇帝不见诸位她也没办法,但是政务要紧,各位大人可以在棚子底下议论国事,她可以让侍人通传陛下。 总之,办公书案上班甜点一应具有,俨然就是另外一个议事殿,十分的贴心。因着这一点,朝臣们越发觉得皇后贤良。 然而第二日朝臣们孜孜不倦的又过去之后,棚子却被拆了。原本搭建棚子的空地上,平白多了两波人。 一个持圣喻拆棚子,一个持皇后金令搭棚子。僵持许久,站在廊檐下的内侍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底下面面相觑的大臣,目光落在了两个相持的统领身上,细声细气的说道,“两位大统领,这可是未央宫前,若是要分个胜负,还往走远一些,莫要惊扰了陛下和皇后。” 两位统领看着对方,最终点点头,一同离去。搬着搭建棚子的木料,走了…… 一头雾水的大臣们望着内侍,欲要请他通报,便被眼前这个面白无须白胖胖的侍人一句话轻飘飘的挡了回去,“陛下今日火气大得很,小的可不敢去触犯龙颜。” 似乎要验证内侍的话,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百里翼充满怒火的声音越来越近,“你也是这样,逼着朕选妃,商清羽你给我等着,等我收拾了外边的那群老胡子再来收拾你。” 大殿的门被用力的踢开,震得殿下的大臣们浑身一凛。明明已经是三月晚春,太阳暖洋洋的,可无端端的,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推开门的皇帝盯着外边一身大红官服垂着首的一群大臣,手指一点,咬牙切齿道,“你,你,你……还有你们!不遵礼法,真当这未央宫门口是施粥的地方吗?!天天为着一些破事来烦朕,吵的皇后居所不得安宁!要有这闲心,都给朕滚回去办事去!滚!都给朕滚!明天再让朕看到你们!朕就把你们通通扔到黎州城的大街上去。” 说罢,用力的关上大门,震得吱呀的一声。被指着大骂一场的大臣站在台下面面相觑,再次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怒吼,“都给朕滚,一个不留,给朕滚出去。” 伴随着嘭的一声,一列身穿粉裙的侍女提着裙摆,怯生生的匆匆从大殿外走了出来,慌张的关起了大门。 一震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殿外的大臣面面相觑,看着离开的侍女,又看看对方,想着方才皇帝说的话。 那啥,刚刚皇帝说,皇后劝她选妃……然后……收拾老胡子……然后……现在是,收拾皇后…… 这动静……暴君啊! 大臣们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的想起了这位主当年可是打的羌胡闻风丧胆的大暴君。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然后抬腿,慌慌张张的离去了。 那什么,他们今天,什么都没听到! 只他们不知道,紧闭的未央宫内殿里,一片狼藉中,清羽趴在百里翼的肩头,笑的浑身颤抖。 之后的几日里,皇帝仍旧没有上朝,只是在宫中的一些人,偷偷的告知了他们的主人,说是,皇帝好几天都没有下床了…… 嘶……可怜的皇后。 作为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姜邵阳,这几日也是逍遥的处理完公务,回家就逗孩子玩。稍微与他亲近点的大臣,见他这一次没有参与群臣逼婚,暗地里就问他什么意思。 作为老派的皇党,姜邵阳一笑,颇为高深莫测的说道,“这件事怎么说也是皇帝内院的事,他要是不想大臣们能管多少?再说了,陛下又不是没有储君。” 说白了就是那是人家后宫的事情,你们管那么多干嘛,平白惹得主子不开心,踏踏实实做事不就好了吗?! 这么一折腾,大多数人都明了百里翼的态度,也就不敢轻易的冒犯龙颜了。 只是,还有一些人不死心,瞄准了百里翼后宫空虚,想要获得什么利益。 端阳节时,有不少王族侯爵携家眷进京。其中,还有不少女眷。作为皇后,清羽自然是要设宴招待的。 夏日里,皇后的未央宫后院,一片丝竹悠扬笑语晏晏。 今日未央宫设宴百里翼自然是知道的,因着清羽不能说话,百里翼便让长公主替清羽招待客人。只是还是担心会有没眼色的人冲撞了清羽,故而用了午饭之后,便来找她了。 只是一进宴席,百里翼看着那些身体玲珑娇小,稚气未脱的少女,有些愣住了。 不是说是跟大臣和王族的家眷宴会吗?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到豆蔻之龄的小女孩呢? 百里翼与她们打了招呼,便坐在了清羽身旁,拉住了她的手,盯着宴会里那些偷偷望着她脸带羞怯的少女,绷紧了一张脸。 清羽带着笑,勾住了百里翼的手,在她掌中轻轻刮道,【好看吗?】 百里翼扭头,看着小妻子,俯身,贴近她的耳朵,小声的调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清羽瑟缩了一下,躲开了她的呵气,拉着她的手写道,【可这些孩子,全都是冲着你来的。】 百里翼挑眉,暧昧的吐气,“看出来了,这些大臣也太没眼色了,要入的朕的眼,最起码也得你这样的啊。” 【他们觉得这样的估计会合你的口味。】清羽认真的写着,秀眉轻皱,颇有些一本正经的味道。 “难不成朕看起来像是个恋……童的?”她欺近清羽,有些咬牙切齿。 清羽躲开她,在她掌中写道,【有点像……】 “哦,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 一片喧嚣中,坐在宴席中间的两个人牵着手,靠在一起咬耳朵。坐在他们身旁的长公主看着自己皇帝兄长脸上带着的笑意,有些诧异。这个传闻里行事如此狠厉的暴君,在这个从南夏来的女人跟前,却有着如此温情的一面。 即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让人觉得惊奇了。更何况,是在这深宫之中了。 长公主扭头,想着之前听过的传闻,再看看这眼前的一群未满豆蔻的少女,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或许,当年在黎州城的百里翼喜爱的是不到豆蔻之龄的少女。可如今呢……其实从少年到如今,这位历经沧桑的帝王,从始至终喜爱的,都只是一名名叫清羽的女子。 或许很多人都再猜当年源州城的少女清羽与如今黎州城中宫的清羽皇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但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史册上所铭刻的,那位英明的倾宇帝只有唯一一个妻子,那就是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