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女 窗外的雨不急却也不缓,淅淅沥沥打在明檐上,檐角不时溅起四迸的水花,犹如瞬间绽开的花朵,偶有一两处汇集成一条条细流流淌而下,落在庭院中,像极了悬挂的小瀑布,除了“噗噗”打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生硬,倒也为萧素的院落添了几分生机。 案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呈上来的糕点早已凉透,没有了平日里那丝丝鲜活的热气。 我叫雪见。 大雪日生人。 应了大雪这节气,打娘胎里出来便被接至晔庄供在了慈庙,爹娘是谁不知,长什么模样也不知,从生出的那一刻便两相分离,我不知他们,他们也不知我。 外头的人唤我做神女,说穿了不过就是徒个名声好听罢了,所谓神女自然是要供奉神灵的,那么以神之名进行杀戮也就名正言顺了,但凡夺财害命之事,必有个好听的名目掩人耳目,就好像这里,明明做着恶事却偏偏叫做慈庙。 十五。 这是个年份,也是场决断。 我便要在这一日还清十里八乡人的供奉,十五年的神女不是白唤的,十五年的供养也不是白吃白喝的,我得抵消这些人的罪业,消除他们触怒神明的怨气,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是祭品,不为别的,只因我生在大雪日。 昱澜有个古老的传说,我们昱澜国是在龙神庇佑下生长的,国神是青龙。龙神赐予我们天水、地河,滋养万物,孕育生机,若是赶上天旱,大地干涸,土地开裂,那一定是触怒了龙神惹得他不悦,才会出现这光景,这时候就需要祭品了,毕竟,食为天,种不出粮食所有人都得饿死。 十里八乡的长老们这时就会在神明的指引下,寻找合适的祭品供奉给龙神,希望他能消气止灾降下雨水,先时的祭品还是活的牲畜,可是旱情若是大了,这祭品便是活生生的人了,是孩童。 一条条幼小的生命被悄悄的祭出,凭的不过是村长、乡长、或是长老们的一句话,他们左一句神右一句灵,搞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说是祭出谁谁便没了命,真不知道有这么大神通的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祭龙神,以他们的本事不是更能讨得龙神的欢心?龙神说不准早就在海底下等着他们去陪他说话喝茶。 心里咒骂着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也在感慨自己生不逢时。 论日子的话,我这个大雪日的远不及雨水、清明、谷雨等日出生的人跟龙神关系更亲近更应景些,可乡里的长老们就连这也不放过,只要是应在二十四节的生辰,他们一个不漏全让人“请”来“供”在庙里。 命,这东西,真不知怎样算好怎样算坏,自我进了这慈庙当天,便是倾盆大雨,长老们认定这是个好兆头,才让我侥幸活了下来没有祭龙,再日后天公更是给足面子,年年有降雨,年年丰收年,才留的下我这条命活到现在,却也正因此,每年再不见二十四节之人被“请”进庙来,到头来,这庙里就只“供”着孤零零的一个我。 今年我将满十五,照理该放我出庙寻个姻缘嫁了,长老们偏说要为我寻个好人家,这出庙的事便拖了下来,原本以为长老们既然开了这口那便拖不了多久,哪想着这一拖,偏偏村里就出了大事。 出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长老们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长老们急,可我比他们还急,要知道晔庄的长老有数人之多,可慈庙里的“神”女却只我一个。 也该换别人进来让我出去透透风了。 心慌慌,我念叨着自己年岁大了,做祭品不合适,比不上那些童男童女们,祭天祭地祭龙这事是跟我扯不上关系的,天天盼着那道上锁的门打开,有个孩子被抱进来。别说我心冷心狠,说到这要命的事谁不愿意往后躲上一步,更何况我躲上一躲就能出了这庙,跟其他人一样平安到老,谁不想要这样活着? 我打着如意算盘,只道今年又会像早些年那样“请”进一些二十四节刚出生的孩子,哪知长老们一开口就是自我进庙到现在,年年降雨,风调雨顺,偏生今年无雨,算我的岁数,也是到了及笄之年,怕是龙神要娶妻,要大家都准备好,待我年满十五嫁给龙神。 目瞪口呆,我是想不出长老们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他们居然能想得这么多,为龙神考虑的如此周道,真难为他们还活在世上没去水底下陪龙神坐坐。 何为嫁?说穿了就是个祭字,已知命数如此,我本已经心灰意冷,偏偏这几日就降雨了,雨势还不错,我兴高采烈地让人通知长老们:今年不是未降雨,而是晚降雨,就收到长老们的答复:再三天我便十五岁,这是龙神为喜事高兴才降得雨,要我稍安勿躁。 ...... 当时我就一只碗扔了过去,打的那送口信的婆子转身就跑锁上了门。 稍安勿躁,这四个字简直是掏心挖肺。 看来我是甭想活着离开晔庄了。 万念俱灰,我瞅着院子里雨水凝成的小瀑布,脑子里空空的,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腐坏的木头。 猛然间灵机一动,我双手合十。 为什么雨就不能下得更大些呢?若是发了水灾,我便可以浮着木板逃出去了。 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勾起我些许尚存的心智,让我这截腐木扭转脖子看了过去。 或许是长老们更改了主意,我贪婪地幻想着。 就见一道白影窜进了屋子,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瞪着我,眼神冷的可怕。 瞅着眼前这头大白狼和它生硬冷淡的目光,我知道是百语来了,果然那“踏踏踏”跑在廊里的脚步声很快就进了我的屋子,一身白衣的百语出现在我眼前,唇红齿白,圆脸粉腮,十分可爱,她的身边还跟着两头更大个的白狼。 “踏踏踏”跑到我面前,百语张口就说:“你都不迎接我?” “你见过要死的人会动弹么?” 百语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别灰心,你死不了的。” 第二章 言谈 “真的?”百语的话让我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热流在身体里窜动,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相信她一定是来帮我的,毕竟,她是我独一无二的百语! 人有了精神,只管拉着她走到案几旁,抓起案台上那些早已凉透的糕点就吃。 此时此刻,甭管它凉不凉了,就算咯牙也是香的。 狠狠咬了口甜糕,我瞅着百语问道:“你终于肯救我了?” “你这家伙,”百语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能救你?” “你通兽语,”我使劲咽了口甜糕,差点噎着,狠狠捶了捶胸口我说道:“若你不能救我,天底下就没有能救我的人了。” “那我该如何救你呢?” “找只老鼠去偷钥匙,然后开了门我就可以跟着你跑了。” “可老鼠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可以叫老鼠跟着每天送饭的人!” 百语抿了下嘴,“那你说,我都有这法子,为什么前些年没救你呢?” “你养不起我。”咽下嘴里最后一点甜糕,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在这里,你可以安心,起码我不会饿死、冻死。” 百语伸手使劲敲了下我的额头,恶狠狠地说道:“死雪见,你就不能笨点吗?不知道聪明的人死的早?” “呵呵,”冲着百语一笑,我问她:“什么时候救我走。”顺手又拿了块甜糕塞进嘴里。 百语用手指指门的方向,“三天后!” 用舌头挑开挡在唇边的甜糕,将它们拱进腮帮子,我勉强张开了嘴,“你在逗我玩?逗一个马上要死的人玩,你长的什么心?” “我长的什么心?人心啊,所以才不远千里来救你。倒是你,你长的什么心?居然狠心到宁愿那些老家伙抓些婴儿来替你祭龙!”百语板着脸。 “你听谁说的?” “前院墙角的刺猬。”百语说道,“它说你天天站在前门那里唠叨着怎么还没孩子送进来。” “多嘴的家伙,”我愤愤道:“我只是心情抑郁的时候在那里牢骚了几句,它竟全听了去,还拐弯抹角的传闲话!话说回来......谁不想多活几年?” “那你也别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这地方把你关的,心都魔性了。” “其实我是想,我得先活着出去才能想救孩子的法子。” “你怎么就不能想,以你之躯成就大义?反正要祭龙的只是你一个而已。” “喂,”瞪着百语,我闷声道:“还是不是好朋友?” “不是就不来救你了!”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百语说道:“既然要我救你,怎么也得求我一下吧?” 学着她的样子我也大张手脚地往地上一躺,随口答道:“百语,求求你救救我!” “咯咯咯,”耳边是她清脆的笑声,“先唱首歌来听听!” “雨丝如愁上我心头......” “闭嘴!”百语声音淡的像泡没了味的茶水,我停住歌唱,就听她说道:“能不念歌词么?我就想不明白,你说寻常人都会唱个几句,怎么就你,一句都不会唱呢?” “我也想知道!”翻了个身子,我俯视着百语的脸问道“三天后,他们就送我祭龙去了,那时候来得及救么?” “来得及!等到那天我唤来百兽,冲散祭祀的队伍,你借机逃跑不就行了。” 嗯......我侧头琢磨着,这个法子似乎行的通。 心一宽,仿佛压在上面的一块巨石被挪开,我顿觉内心无比畅快,天地清凉,“小语,为什么现在就不能救我走?” “在你出那道门之前,”百语看着我,话语顿了那么一下,“你都是我翻墙进来求过的神。”避开我的眼睛,她侧头看着门的方向,“这慈庙里有我太多宝贵的东西,要我亲手打开它,我觉得那像是在毁掉什么东西。小见,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再等三天,让他们打开那门。” “我真怕他们又变卦!唉,你说,一个不通兽语的神和一个通兽语的人,哪个更像神呢?” “被供在庙里的又不是我。” 挑着眉看着百语,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说,你明知道我这个神不灵,怎么还总来找我?” “谁叫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神呢?”百语有气无力地说,“进了那么多的庙,你是第一个搭理我的神。” “幸好搭理你了,”一翻身又再躺下,我瞅着房檐说道:“否则现在都没有人会来救我。” “就算没有我,我猜你也会想到逃出去的法子。对吗?” “下了几天雨,墙都泡湿了,挖个洞钻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哇,还真是这样!”这次轮到百语翻身看着我,“那你怎么没跑?” “没用,我不知道外头什么样,就算跑出慈庙,也是在外头乱撞,肯定会被人抓住送回来的,除非有你带着我才能跑掉。还有,逃过的人一定会被绑起来,我可不想被捉回来绑着。” “那么三天后你就放心?” “三天后有你在,我就不怕,你一定会指引我往哪里跑。” “跟着白狼跑,”百语笑了,“我现在就告诉你诀窍。” “哈哈哈,”我们两个忽然间就笑了。 目光无意中瞟到了屋檐下躲雨的两只鸟身上,我看着它们唧唧咋咋,声音很是悦耳,不知是不是在嘲笑我们这番对话。 “小语,”我轻唤,“你猜屋檐下那对鸟在说什么?” “猜不到,我只听得懂兽语。吴秀国的国神是朱雀,我想那里可能有人能听懂吧。” ...... 初三,甲辰日。 我正十五岁。 不同往日无人管束,这一日,我早早地被人唤醒。 沐浴、熏香、梳妆、串铃,待到身边的婆子们终于停下她们忙碌的手脚,偌大的青铜镜里我已一身红衣,满头金簪。 跪坐在镜前,我瞪着镜中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如今已贴花描红,只祈祷着百语能够顺利地将我救出。 屋子里又清净了下来,我知道这是时辰未到。 恍惚中记起了那双眼。 我梦里见过的眼睛。 眼神淡淡的,冷清并透着光,就像我打小居住这院子里的湖,清清淡淡,纯净无暇,没有一丝波澜却吸引的人无法移开目光,两眉间那一抹竖长的银色长纹被那双淡然的眼衬得格外醒目。 第三章 逃跑 我从没看到过那么漂亮的眼,只不知他是怎么闯进我梦里的,待到梦醒,那双眼牢牢的印在脑海里,就像他真实的存在一般。 我曾经以为我疯了,对一双梦里的眼睛念念不忘......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发现自己在笑,只是笑的很惨。 眺向窗外,雨,前两日便已住了,地面虽还有些润湿,却已不再泥泞打滑。 长老们这两天又是喜悦又是兴奋,说这时辰也对,天光也对,大吉大吉!真想把他们一个个捆起来丢到院子的湖里,看看他们算不算得出自己的吉凶。 眼角一瞥,又落在了案几上。 今日案几上空荡荡的,没有了瓜果点心,只有一碗清水。 他们一定是怕我吃的太多,体内积攒的臭气会熏到被祭祀的龙神,才给我这一小碗的清水喝......临死前都不让人吃饱,实在有些混蛋。 甭管一会百语怎么救我,这会我是个实打实等死的人,这么想着,心里又无比感叹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公主。 听百语说过,汨罗的公主打小娇生惯养,吃的是蜜果甜米,喝的是雪山菊,这人真的是很会投胎,身子一蜷便落在了帝王家,哪像我蜷到了大雪日,连爹娘是谁都不知。想来他们也是穷苦人家了,若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权势,我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的地步。 投胎真的是个很要命的事情。 日头渐升,扬扬洒落下的光透过院中的树枝投射在院落里,让人能清楚地看到每一束光,透亮、轻盈却又闪烁着神秘的色彩。 人正感慨万千,就听到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脚步声,心里一惊,知道时辰怕是到了。 果然,婆子们抬着一架铺着红色绸缎无棚无顶的竹轿走了进来,没有多余的话,两个婆子径直向我走来,双臂各是一掺,硬生生地将我架到了轿子上。 直挺挺地坐在轿子上,任由她们将我抬出慈庙,我第一次看到了慈庙外的世界。 红花绿草,一片连着一片我不知道名字的花朵在阳光下飘荡着香气,摇曳的甜美。远处是连绵的群山,轻流的小溪,石桥、竹林、炊烟,还有牛、羊,那都不似我在书中看到的呆板无趣,正鲜活地在不远处吃着草,缓慢地移动着身躯。 还有那些成群的飞鸟,我只看过院落里或栖或飞的鸟儿,形单影只,这时候远处的天空下一片一片的飞鸟,声势浩大,在天与地之间穿行而过。 没见过的太多,我的眼睛只觉得不够用,左看看右看看,轿子偏就停了,我面前是一个湖,一眼望去是个比我院落里的大了许多的湖。 心,因见识了这院子外的一切而开阔,紧跟着又沉落了下来。 我是要在这里被祭龙? 对了,百语! 队伍已经停下来了,长老们、婆子们还有一路相随的村民们都跪倒在湖边,嘴里念念有词,对着上天对着湖面祷告,这阵势就是要将我送进眼前的湖里! 百语呢?怎么还没见她的兽群出现? 心慌慌回头瞅向片刻前飞鸟划过的天际,才惊觉自己找错了对象,百语是汨罗人,只听得懂兽语,我该找的是兽而非禽。 兽,哪里有百语描绘的兽群? 岸边很远的河滩上,有两只吃草的羊,湖面上零散游着几只不知是鸭子还是鸳鸯的鸟类,怎么看,我都不觉得它们像是能让我逃走的“救兵”。 忽地,岸边的长老们起身了,眼睛向我这边瞅过来,婆子们一拥而上,从带来的罐子里、筐里抓出花瓣,一把一把地洒落在我身上,我正坐着的放在湖边的竹轿被人向着湖里推了一把。 看着轿头的竹竿已没入水中,我再没心思思量这些婆子们到底是摘了多少花,折腾了多少树,眼下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手抓着轿边的竹竿,我心慌慌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喊喊不出声想叫叫不出口,眼看着轿头的竹竿又没入水里一截,我嘴皮动了,一个劲念叨着百语的名字。 远处的天际忽地阴沉,黑云翻滚着向着我们这边冲来,湖面不知怎地一下子便有了波澜,先时还平整如镜,此时已呈现出一上一下如丝带飘动般的起伏。 湖面上那几只野鸭?鸳鸯?扑棱着翅膀惊叫着,岸边的地面传来一阵阵震颤。 “地动了,地动了!”人群中有人大喊。 我止住念叨,惊讶地看着身边慌乱的人群,竹轿左右来回晃动,而地面开始出现一条条细细的裂缝。 “地龙翻身了,快跑!快跑!”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人群更加地慌乱,叫喊声、哭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一片杂乱中我听到长老们的方向传来叫喊的声音:“快将神女送进湖里,龙神来接新娘了!” 王八蛋!这时候还惦记着要我死!心里忽就骂出一句百语教过我的粗话,这时我毫不吝啬地骂着他们。 来不及多想,提起裙子我麻溜地下了轿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逃命,谁不会。 原本就有这逃跑的计划,只不过不是兽群相助而已。 头顶上雷声轰鸣,湖面上出现一道道闪着光的雷电,身后长老们“抓住她,快抓住她!”的喊声不绝于耳,我能做的只有跑。 毕竟我只是个女孩子,无论怎么跑我都是跑不过那些汉子、婆姨的,边跑边回头看去,我发现不是我跑的速度快,而是地面忽现的一道道裂缝帮我阻住了他们追我的脚步。 湖面翻腾不已,犹如滚水锅中的情景,雷电轰鸣中,湖面炸开,一条白色的水柱窜出湖面直上黑色的云层,看呆了我和岸边的这些人。 步子本已停住,待到一道青光自云层中窜出冲我这边奔来,我才发现我要做的不是观望而是跑。 “快抓住她,快点!龙神要新娘子!”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样,原本湖面炸开时已停止的叫喊声这时又喊了起来。 跑!跑!跑!心里着急,也在这时看到远处有几条白影窜动,在白影的身后隐隐约约是密密麻麻的黑点。 是白狼!是百语的白狼。 第四章 妖孽 果然那几条白狼在我面前停住,它们身后那成群的野猪风一般地冲向追赶我的人群,野猪们将大地踩得“哄哄”作响,只吓得追击我的村民转身就跑忙着逃命,再无暇顾及我了。 心里一喜跟着白狼跑了起来,偶尔回头却又神伤不已,云层里窜出的那道青光一直尾随在我身后,速度虽不是很快,却一直都跟随着我们。 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敢停下脚步只管追着白狼,一番奔跑后它们带我进了山,那道青光竟也一直跟随而来。喘着粗气我奢望能跟上白狼的速度,可是一番不要命的奔跑早累的我喘不上气,加上山势起伏,很快我就跟丢了白狼。 四周参天的大树,看的我晕头转向,人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别跑呀,累死我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这时传进了耳朵。 人一愣,停住了步子,左右一看哪有什么人在,偏这一出神一停顿的功夫,那青光已到了面前。 “跑?咬你!” “啊!”肩头传来一阵剧痛,我扭头看去,那里已经渗出血渍,不等我转回头,一只圆滚滚的胳膊已搂住了我的脖子,勒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定睛,眼前已多了张圆滚滚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小樱桃般的嘴巴微微地噘着,还有那一口染着红色的白牙,两眉间一道浅浅的青色竖纹似曾相识,整张脸满是说不出的可爱稀罕。 一个约莫三岁衣着青翠光鲜的孩子不知怎么出现在我怀里,瞅着他我是手足无措。 等等,红色?皱了下眉,我越看那红色越觉得熟悉,斜眼,瞟了下剧疼的肩头,我看着小家伙问道:“你咬的?” 小家伙点点头。 “咬我干嘛?” “谁叫你跑的?你跑什么跑!我累的魂都快出窍了,你还跑?”两个眉头揪在一起,小家伙继续说道:“我这么小,你也考虑考虑我的体力。” 瞅着这孩子,我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又是怎么掉进我怀里的,只敷衍地问道:“你几岁了?” “快三百岁了!” 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这孩子的脚踝,我使出浑身的劲一轮,将他丢到一旁的杂草中,转身接着跑起来。 先时看着他年岁虽小口齿却伶俐的不得了,就心疑这孩子实在聪明,待到听到那句快三百岁,这娃儿不是个活生生的妖孽又是什么? 果然,身后立刻传来稚嫩的厉喝,“你竟敢丢我!你!你!你!你还跑!你给我站住,再跑我唤天雷劈你!” 身后那孩子的声音叫个不停,寻常人家的孩子被我这一丢,少不得会碰伤哪里,怎么也得一阵啼哭,好一刻起不了身,这孩子竟立刻喊话,全没有受伤的迹象,我还不跑更待何时?耳边忽地一声炸响,吓得我不由瘫软在地,捂住了耳朵。 眼前,一棵树应声倒下,树干被劈成两半,正在这漫绿的山林里冒着白烟。 我遇到妖了。 猛地,背后一沉,我的心都凉透了。 果然那圆滚滚的胳膊又再缠上了我的脖子,这一天,我当真是活不过去么? 松开捂着耳朵的手,双耳中“嗡嗡”的响声仍不绝于耳,我却已顾不得许多,开口就是一句:“别吃我。” 即使是这一刻,我还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想要活下去的愿望没什么羞耻的。 “我嘴还没长那么大,吃不了你。” 身后的声音让我不觉一愣,头也慢慢地向后扭去。 “呸呸!”这娃儿一边用我的衣衫蹭着他的小牙,一边还呸呸地吐出几口口水,“大骗子,大骗子!人血难喝死了,怪不得哥哥们都是一口吞食,溯月哥这个大骗子。” 诧异地看着他,想了想我的肩头,我越发觉得这小家伙的话很是诡异。 “有人骗你?”这妖孽也有人敢骗? “溯月哥说你的血比我家中的秋玉白还好喝,哪里是这样,分明难喝的要命。” “那个......再前一句话,你的哥哥们都是怎么吃东西的?” “一口吞食啊。” “吞的是......” “想吃的东西呗,”看着我,这娃儿阴阴一笑道:“当然也有人。”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年头的妖孽怎么都这么简单粗暴。 伴随着耳中的嗡鸣,我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人声,有人追来了。 站起身来,我撒腿就跑,好在身后背着的娃儿也没多重,我双腿还是能跑起来的。 两边都是我不喜欢的,一边要拿我投湖祭龙,另一边是个来历不明的妖孽,眼下的情况由不得我犹豫,两相比较,我选择了这个小妖孽,好歹他不急于我死掉。 “干嘛又跑?” “那些人要将我投入湖里,我能不跑吗?” “为什么?” “祭龙!” 眼瞅着一旁有个洞,我蹲下身子拍拍缠着脖颈的小胳膊,轻声说道:“下来吧!我们进这个洞里!”小家伙也真是听话,从我后背下来,醋溜钻进了洞里,毫不迟疑,我也是双脚双手飞快地移动,爬进了洞里。 回头看了眼透着天光的洞口,我调转身子用手抓了把洞口处生长的杂草掩住了洞口。 “什么是祭龙?”人才一屁股坐下,那小家伙就贴上身来,凑在我耳边问道。 “今年这里的雨水来得晚,地里已旱的裂开种不出庄稼了,这里的人相信这是因为惹恼了龙神才会降下灾厄,所以要找人祭祀龙神消灾降福。”我已没时间细问这娃儿究竟是什么妖孽,眼下,洞外头人声渐近,我要做的无非是安抚好他。 “外面不是很苍翠么?” “想来是前些日子不停歇的降雨所致,你摸摸,这地面虽不泥泞却还透着湿气呢,听说,降雨前所有庄稼都枯死了,只怕外面苍翠的都是杂草野花。” 洞外传来杂七杂八的声音,小家伙向着洞外瞅了一眼,冷哼一声悄声道:“这些人最讨厌了,随意撺掇龙族的心思,谁稀罕他们的祭祀。老天想降雨便降雨,不想降雨便无雨,我们龙族又岂是他给个果子便会打赏他几场天雨的,把我们当什么!” 第五章 龙族 这娃儿一番话,只听得我心惊肉跳,待到他扭头看我,我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是好。 “我帮你教训他们!” 听他这么一说,我漠然地点了点头。 我能做什么?跑?且不说这家伙会唤雷,外头还有村民在搜寻,就说这洞里我能躲到哪去! 心里翻腾着,眼睛却瞅到这小家伙已涨红了脸,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上、胳膊上、小脚上现出一块又一块的圆菱形花纹,酷似鱼鳞。 这家伙真的是龙族?他要做什么? 瞅着他小脸憋的通红,就见他猛地一张嘴,我以为顷刻间会有一股巨浪喷出,将眼前的所有冲的一干二净,就见一股细流源源不断地从这娃儿的嘴里流淌出来...... 这是什么?还不如我院子里的雨水瀑布大! 想是也明白了什么,这娃儿垂落的眼神直瞅着自己嘴里的溪流,满脸尴尬的神情,猛地憋住了嘴使劲一咽,轻声道:“我还没吃饭,又追你跑了这么远,没力气!” 木然地点点头,我努力做出一付理解他的样子。 洞里变得沉默,洞外面传来远去的脚步声,那些人看到劈倒的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再向着别的地方寻去。 “你明白的,对吧?”沉寂了好一会的娃儿,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累坏了!” “嗯,没错。”我使劲点点头。 “你能不这么虚情假意么?” 我永远也想不到,一个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居然是个只有三岁样子却快三百岁的孩子。脸一红,人别扭极了,只管没话找话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刻我已不怕这小家伙了,倘若他要吃我伤我,只怕早就做了,用不着耗到这一会。 “青痕。” “我叫雪见。” “知道。” “嗯?”扭头瞅着他,我满是诧异。 “溯月哥哥说你叫雪见。” “我......不认识什么溯月!”我纳闷。 “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你名字的,总之,他就是知道你名字。” “那个......你溯月哥哥是不是曾来慈庙求过神?”我想着这唯一的可能,青痕转了下眼珠斜瞅着我,“我溯月哥哥是龙,慈庙供的是什么神啊?” “......女神......” 瞅着青痕,我希望这个快三百岁的孩子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没说谎,在慈庙外头的人都唤我神女,可不就是女神! 看着他噘起小嘴,我赶忙聊些别的岔开这个话题,“你真是龙?那你住哪里?” “海里!” 抬起手臂,我张嘴狠狠咬了一下,很疼,而且肩头也很疼,这疼可不是在做梦。 “我帮你咬。”青痕说着凑了过来。 “你走开。”立刻放下手臂,我小心谨慎地看着他。 “我还不愿帮你呢,万一又咬出了血,又会恶心到我!” 脑子还是很懵,向着洞口挪了挪,离青痕“喷水”的地方远了点,我再次坐下。 “那个......你既然是龙,住在海里,那你跑这里来干嘛?” “找你呀,”小家伙边说边爬到我身边坐下,看了我一眼,他接着说道:“溯月哥说你的血好喝,叫我快点来喝你的血。” “什么?” “他说我要是不快点来,就会被别人抢走,到时候就喝不到你的血了。” 觉得脸上的皮有点僵硬,我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我知道人有时候会疯掉,却不知道这神或是龙会不会有疯掉的时候,比如这个叫溯月的。 “他说你的血比秋玉白......” “等等!”抬手制止住了小家伙的话头,我说道:“你别说了。” “怎么了?” “我想睡会。”向着身后的土胚靠去,我说道:“刚才,我还是祭品要被投湖,这还没有一炷香,我就遇到龙还跟龙聊得起劲,变化也太快了,这就好像刚才还是村民现在成了村长、长老......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让我睡会,我觉得我可能真被投进湖里了,现在是个魂,魂被你这个小鬼给拦在半路,现在想投胎都找不到路。” “嘣嘣嘣”,这小家伙速度极快,抬手就在我脑门处敲了三下,“你才是鬼!我是龙!”摸着脑袋有点疼,这实实在在的感觉实在不太像是人们平素描述的那种虚无的魂魄。 好在脑门并不特别痛,我一边捂着脑门一边瞅着这小家伙,“你就那么馋?” 小家伙很坦率地点了点头。 “那也不能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溯月哥说的我才信。” “看,被骗了吧!”我摸向肩头。 “我还没三百岁,哪里知道他们谁会骗我。再说了,我这么小可能还尝不出你的味道,也许你的血在哥哥们的嘴里就好喝呢?” “你。”这小家伙是有多信他哥哥的话! 用手指轻轻敲了下小家伙的头,我说道:“你都不想想,我的血若真是那么好喝,那个溯月早就自己来喝了,还用得着告诉你么?” “溯月哥说他不喜欢你,才不想来喝的。” “我?我都没见过他,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关我什么事?算了,就算他烦我,好歹你还有其他哥哥,你倒是跟你其他哥哥多说说话聊聊天呀!” “他们嫌我小,不喜欢陪我说话。”小家伙瞪着我,“喂,你知道我是龙吧,你们对龙不是都很恭敬的?还送大活人给我们吃,眼下我都站在你眼前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恭敬呢?” “你这话......好像我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我瞅着小家伙缓缓说道:“你确定没找错人?” “你身上有溯月哥的味道,溯月哥说追着他的味道就不会找错人。” 抬起手臂闻了闻,除了衣服上的熏香,婆子们洒在我身上的花香外,再没有别的味道。这小家伙真的快三百岁?真的是龙?我觉得他说话稀奇古怪疯疯癫癫,可是转念一想他会飞,能变成青光,他吐水的模样,心里还是有那么点介怀。 “我听说龙是会呼风唤雨的,能让我看看你的神通?” 小家伙使劲一点头,来到洞口,拨开掩着洞口的杂草,一脸严肃地看着洞外,猛地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 第六章 向导 我看向洞外,不远处的树叶动了动,而后,天是晴的,云是白的,云背后是深蓝色的天幕。 收回眼神我看向青痕,他则一动不动地看着洞外......若许这是需要时间的事,得等,呼风唤雨怎么也得有个过程,我再次将目光投向洞外,就听青痕的声音又小又轻:“我都说了我饿了。” 无端端我想起了他喷水的样子,看来呼风唤雨也是没戏了,好在我总算看到一样我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枣子。 洞外的地面上有枣子,此刻我对枣子的好感远远高于吞云吐雾与呼风唤雨。 撩开杂草钻出洞,我奔着地上的枣子走去,这天光微亮到现在都没吃,肚子早饿了。 捡起枣子擦了擦我正要送进嘴里,就看到站在我身边的青痕......将枣子塞到他嘴里,我说道:“吃吧”,而后又捡了个枣子吃。 这枣子实在好,饱满不说还味道甘甜,我一边吃着枣一边问道:“你的哥哥都多大了?” 小家伙学着我的样子嚼着枣,“最小的哥哥有两千岁了。” “噗”,我眼见嘴里嚼着的枣子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喷出。 我不想再跟这个小妖孽说话了,怎么他的每句话都那么让我伤心伤神。 地面上的枣子已经被我们吃的差不多,抬头看,树枝上的枣子一串串地将树枝压低,无比诱人地悬在半空中。 “那个......你吹吹?”想起片刻前摇晃的树叶,我不很确定地提了个建议。 就见小家伙一仰脖子张嘴吐气,他头顶上的枣子如雨水般地掉落在地上。 这招行! 虽不能呼风唤雨,可是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我跟青痕俩个就盘坐在地上吃着枣,直到肚子不再感觉饥饿。 看着枝头上那些依旧沉甸甸的枣子,我寻思了一下解着外衣的带子。 “你想干嘛?”小家伙几乎是在咆哮。 瞪大双眼瞅着他,我扁扁嘴道:“装枣子呀!难道一辈子就守着这几棵树?” 继续解着外衣,我就听到身边的青痕狠狠地吐出一口长气,只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喂,小家伙,你在怕什么?” “溯月哥说,要是看到你脱衣服,我的眼睛会烂掉。” ...... 这个叫溯月的,真的不是条疯龙? 脱下外衣铺在地上,我冲青痕眨了个眼,“多来点呗!”青痕会意,对着头顶又是一吹。 枣子“噗噗噗噗”地落了一地,我高兴地捡着枣子,待到整个衣服包满扎住,我才看向矮我好几头正瞅着我的青痕。 “我要走了,你不回家么?” 青痕使劲摇摇头,“都没人陪我玩,每天都无趣的很,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一直跟着你......刚才那帮人要捉你,你看,我都帮你了......” 这话说的有点夸张,不过看着小家伙可怜兮兮的眼睛,想想他跟他最小哥哥的年岁差距,我似乎能理解些什么。 我跟那些想投我入湖的长老们也是差了很多岁,每一次我说的话他们都没认真听过,更没认真对待过。 “那你跟着我走吧,等你想回家了就回去。”我开口说道。 “好。” 扭转身,心里暗暗一乐,我心道这回是不会被饿死了,有这小家伙跟在身边,野果还不是随需随取?这可比找根竿子打果子强的多,省时省力得到的还多,即使那些挂得很高很高的果子,日后对我来说,想吃它也不是难事了。 “背我。” 我心里正得意,就听这小家伙撒娇。 “啊?” “我走不动!” “不是都吃饱了么?再说你都三百岁了!” “你什么时候看见龙在地上爬过?你什么时候看见龙追着人在地上跑?” 哑口无言,这十五年,就我知道的来说,还真没看见过青痕嘴里说的这情景。 蹲低身子,待到小家伙爬上背我站直了身子,这小家伙真没多重,就好像一个小包袱。背着小家伙,拎着枣子,我看了眼四周,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走,跟白狼走失后,它们一直都没出现。 按理说,白狼不会这样,它们也能闻到我的气味,知道我是不是跟在它们身后,我跟它们走散了这么久,它们应该早就来找我才是...... “这边随便走,”脖子后面传来青痕的声音,“那边有人的气味。” 瞅着青痕说的那个方向,我笑了,我不止有了个管饱的宝贝,还有了个极靠谱的向导。 回头,向着青痕说的没人的方向走去,原本就不知道去哪里,莫如就这么随意地走吧。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我心里犯了愁。 日头一落,我们就得歇息了,也想像百语提到过的寻个人家借宿一夜,可是以我们俩个这般年岁,我是真不敢去敲谁家的大门,只怕不会讨巧反是祸事。 “怎么不走了?” “天晚了,入夜虫蛇就出来了,还有许多猛兽,我们得找个地方歇歇。”话音刚落,身后便是几声嚎叫。 这日头还没完全沉下去,这猛兽就出来觅食了么? 心里疑惑,扭头朝着猛兽嚎叫的地方瞅去,就见几道白影在林间穿梭,甚是熟悉。 是百语的白狼。 “别怕,待它们跑过来我咬死它们。我嘴巴虽还没长到能吞吃它们的地步,咬死它们却不是难事。” “千万别咬,”我急忙说:“那是我好朋友的,是她的狼,那些狼救过我。” “怎么还会有人养狼?狼最喜欢游荡了,怎么会任人供养?” “我那朋友懂兽语。” “哦?” 不在意青痕的疑惑,我心里一阵畅快,有百语在还有什么难事。人正乐呵着,却发现白狼跑来的地方并没有百语的影子。 笑从脸上渐渐褪去,想起湖边的情景,我琢磨出一丝不妙。 百语必定是要帮我的,要不然湖边何来那成群成片的野猪,白狼的确指引我进了山甩开了追逐我的人,那时急于逃命我无暇顾虑许多,现在细细一琢磨,这一天的光景,百语都未出现。 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白狼才会那么急切,它们将我引到山上便失去踪影,那时一定是去忙着更重要的事了。 第七章 夜遇 待到几头白狼跑至我的面前,果然是团团打转,不像往日进了我的屋子便悠闲地趴下,转了几圈之后,它们边向着一个方向跑边回头看我,我再不犹豫跟了上去。 几头狼果然未再停歇,只管向着一个方向慢跑,迈开步子我跟在狼群的后面,先时还想歇息的念头早不知飞哪里去了。 “怎么了?你不歇歇么?” “我那朋友一定是出了事。”我说道:“原本我跟她约好了,她今天会带着兽群来救我,可她一直没出现,只有她身边这几头狼带着野猪来了。若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就算不带着其他兽类,也会在这几头狼的身边,它们是陪着她长大的,总跟她在一起。” “哦。那我也陪你长大吧。” 青痕的话让我一阵忧伤,他陪我长大?确定不是我照顾他长大?不过转念一想他那糟心的三百岁,若说陪我长大,我还真就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若累了,便趴在我背上睡吧。”我这话刚说完,就感觉青痕的脑袋落在了我的肩头上。 我已无心去逗弄他,心里满满都是百语,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在哪里? 十五年来,慈庙里的我衣食无忧却并非娇生惯养,平日里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攀爬院子里那棵梨树,满院子里跑,追完蝴蝶追小鸟,便是那院子的墙我都不知爬过多少回......只是没有一次翻出过墙头,更没能出了那个上锁的院门。 还依稀记得,我站在树干上急急眺望墙外的情景,我踮着脚尖小心抓着树枝,只是,我看到的永远都是那道比树还高的院墙顶。 往日不知道什么叫累什么叫痛,人玩的疲惫、乏了,只管倒头就睡,这一回才知道累了、痛了是怎样的感觉,那种随时涌上心头呼喊着坐会、躺会、不走了的念头,那种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随时都会断掉的感觉。 猛地,耳边就听到路旁的杂草中传出一声极为低哑的呼唤:“喂!你等等!”循声望去,早已月光洒落的山林幽暗寂静,哪里有什么人影,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刚想走,一片茂盛的杂草被拨倒,借着月光我看到齐腰高的杂草后面坐着个人。 怪不得片刻前并未发觉有人在路旁,这人将自己藏在了杂草中。脚步不敢向前,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此刻坐在杂草中做什么。 夜,并不黑,月色洁净,月光柔亮,即使是这山林,也能照个几分通透,否则我也不会在夜里走这好一会,只是那人依靠的那棵树实在壮硕,浓密的枝干竟遮掩了月光,树下的杂草也是密密麻麻,这才让人无法看透那里的状况。 几头白狼都停住了脚步,它们怒视着杂草的方向却并没有嚎叫。 看着白狼们的反应,我心里生奇,以往见到生人若不是百语发令,它们不会这么安静。那人是谁?我向着那人的方向走去,又一次停住了脚步。 身后,青痕呼呼地打着小呼噜,若他醒着,肯定会跟我说些什么话好叫我心里有底,可眼前这情势,我总不能叫醒一个背后的孩子来帮我吧......虽然他快三百岁了。 “咳咳.....”,杂草丛那里的人咳了几声,听那连咳带喘的声音,是个男人。 脚又向前一步,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心里实在有些害怕,忽地这山林亮了起来。远处一片又一片闪着绿光的东西贴着杂草尖向着我们这边飘过来。月光、绿光,一静一动,和着这静寂的山林,让我想到了人们口中所谓的仙境。 待到那大片大片的绿光贴近,我才发现那是些不知名的小虫,它们飞到了大树这里,围着树干飞舞不见离开。 这光足够我看清树下的状况。 那里坐着一个人,满脸的血渍。 他受伤了。 犹豫了一下,我向着男人走去。心里知道白狼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倘若有什么不测,我叫喊便是。 近前,才发现这男人伤的实在是重。 他脚下的杂草已分不出红色是其本色,还是绿色为其原色,总之,红掺着绿,绿透着红,点点滴滴的红色竟将一簇簇绿色压得密实,只剩下夜露在草上洗出一点又一点的绿色。 男人身着的白衣早已破烂,却还是能看出这衣服的华美。衣领衣边绣着金线,边边角角针线痕迹隐的是干干净净,这人出身富贵。 荒野中他这付模样,只怕是遇到坏人遭了劫,再看他身上露出的血口,有深有浅,有长有短,看得我牙根泛酸屁股肉酸疼。 心里唏嘘,一瞬间便明白了草上的鲜红是怎么回事,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努力克制自己,尽量不让脸上的表情产生太大的变化。 装出一付大风大浪我都见过的模样,在这夜晚的山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样子是能装出来的,心里急不急却只有自己明白,我为无法准确估算这男人的伤有多严重而懊恼,几个时辰前,我还是双脚没出过宅子的女孩。 我分明不是郎中,这时偏要操着这种闲心!可除了这样,我能怎样,至这个满身是伤的人不顾?让他孤苦无依地死在荒郊野外? 那样,未免残忍了些。 看着男子一条膀子颤巍巍地压着杂草,我只怕他伤重的无法支撑身子,才会坐在这树下,眼下这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还是转身走开?心里有些慌,手臂却像不受控制地伸出,用袖子轻拭着男子脸上的血痕。 许是他伤重的无力做些什么,竟不反抗,任由我这手在他脸上来回擦拭。 月光下,好一张魅惑的脸。 一双悠长细黑不杂乱的柳叶眉,一对细长眼尾微挑的丹凤眼,瞳子里蕴着光,眼睛里含着神,笔直高耸的鼻子衬着整张脸精致秀美,清晰的唇形微翘的唇珠,这男人生的这么美做什么,也匀些给我们女孩子家不好么? 心里感慨万千,却又心悬这男人的伤势,眼珠子左瞅右看的,最终只是从包里取出颗枣子。 第八章 大仙 将枣子放在他唇边,我低声说道:“我只有这个。” 愣愣地盯着他,只不知他会说出句什么,哪想这人就张了嘴,将枣子咬进嘴里嚼着。 他吃了。 看不到他脸上有一丝的感激,不过能帮到他,我心里还是喜欢的不得了。 “叽纽叽纽”的声音在夜里响起,远处几只飞鸟惊起。 这声音我是听到过的,但凡有要送进慈庙的东西来到,院外头都会想起类似的声音,我曾躲在廊柱后面偷瞧过,是能装很多东西的马车。 这人有救了! 看向月光下离我们不远的山路,听着那渐行渐近的声音,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你再忍忍。”低声说完这话,我将枣子包放在他身旁,背着青痕走开了些。 轻轻解开青痕缠着我脖子的胳膊,我小心地放落他,待到回身看那已经躺在草丛上的青痕,正睡得香甜并未醒来。 冲着几头狼招招手,我确信它们就算听不懂我的话也看得懂我的手势,果然,它们向我这边跑来。 学着百语的样子,轻拍拍其中一头的背脊,我看着它用手指狠狠点着草上熟睡的青痕,我这手势它该看得懂,帮我看好这个小家伙。 树下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因他伤势严重就对他失去戒心,我还指着青痕活下去,这时候万万不能让我的口粮有什么闪失。 有狼守在青痕身边,我踏实些。 起身,冲着另几头狼招招手,我带着它们向着山道跑去,这会功夫那声音已经很近了。 脚才在山道上站稳,那车也冲了过来,月光下我看得清楚,好大一辆有棚有顶的马车,看着那拉车的两匹马跑的飞快,我的心说不出有多焦急,我能拦下这辆车子吗? “停一下,停一下!”我边喊边挥着手臂,那车子速度慢了一些,驾车的马夫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居然从我面前跑过,并未勒住缰绳。 心里无端冒起一股火,我跳着叫着:“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如此疯癫的举止,那些白狼只怕是看也看懂了,它们追赶着那驾马车,迅猛凶悍,奔跑速度如风,一头头向着奔跑的马身上扑去,还有一头直扑赶车的马夫。 马匹慌张,步子乱了,又是跳又是嘶鸣,止住了前行的势头,那车夫被狼硬生生地从车上扑到了地上,狼狈地爬起身就跑,嘴里还喊着:“救命救命!” “跑,你还敢跑!你给我站住!”忽地,脑海中就莫名其妙想起了青痕喊我停住时的情景,这一刻才知道如此叫喊的他那时是何等心急。 白狼们全都冲着车夫跑去,将他团团围住嚎叫扑压,却并不撕咬,想来是没有明确的指示它们是不会伤人的,也是,百语哪会有伤人的心。 那车夫被狼折腾的只管往我这边跑来,草地上睡着的青痕这时坐直了身子,想来我们的叫喊声吵醒了他。 睡眼惺忪,他左右瞅瞅,声音含糊:“小见,怎么了?” “没事,你接着睡!”没工夫跟他讲个明白,我随口答道。 小家伙听到我这话,身子向后一倒再不起来,他对我说的话竟这么放心! 回头,车夫已经跑到我面前,半跪着拉住我的裙摆一个劲地哭道:“大......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大仙?” 车夫一愣,继续哭喊:“饶命,饶命,姑娘饶命啊。” “你这人,我只想你帮个忙救救人,你倒是跑得快。”瞟了眼车子我问道:“车子是空的?” “是是,刚送完人正赶着回家。” “喏,那边树下的人伤的重,你扶他上你的马车,敢说个不字,我便叫狼咬死你。” 听我这么一说,车夫向着树下瞅去,又向着白狼瞅了瞅,似乎在琢磨什么。 “还不快去!” 车夫起身向着树下跑过去,速度是要多快有多快,我则向着青痕走去,抱起他轻拍轻哄,带着守着他的狼回到狼群里。 向着车厢走去,我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这车厢打眼看去实在是大,别说我们三人,便是再多个人也坐得下。有了这车我便不用再走了,这双腿不但歇息了,这偌大车厢里也是想躺就躺想坐就坐,想去哪儿就去哪。 如此一想,我顿觉无比幸福,人都有了种飘飘然的感觉。 登上车子,撩开帘子,车厢里面铺着褥子,还有靠枕、被子。舒服,舒服!这才是赶路的好法子。 将青痕慢慢放在被褥上,我打开被子为他盖好,他两只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睡的香甜。 那受伤的男人已被车夫扶进了车厢,看着他长舒一口气,我想目前的情况对他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总胜过他一身伤地坐在荒郊野外。 “女......大仙,现在......”车夫撩起车帘,一脸忧伤地看着我。 大仙? 这称呼听在耳朵里麻酥酥地难受。 “你看我像大仙么?”我皱起眉头瞅着他。 “像......不像!那个,这位姑娘,现在能......放了我?” “放了你,让你在这荒郊野外饿死么?” “什......什么?” “这车,我看中了也要定了,你呢,要么帮我赶车要么就在这里饿死!” 这人断不能放走的,放他走,谁给我们赶车?我装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话里透着一股狠意,不过是想逼这车夫老实些,嘴里如此说着,我心道这车夫必定选择赶车,脑子转的飞快,我琢磨着怎么安抚这车夫的心,好让他能踏踏实实地为我们赶车。 “我赶,我赶!”车夫果然如此说道。 垂眼瞥了下我身上的衣服,我回想起了青铜镜里看见的自己。没错,今天很重要,今天我身上都是宝贝。我是龙神的新娘,这一身行头可是簇新、华美又贵重的,但凡祭祀龙神,一向都是拿着最好的东西,哪里敢有半点糊弄,想想身边男子的衣衫还有青痕的服饰,我已有了主意。 “喏,我们家可是很有钱的,便是家中服侍的家仆也有近百人了。”我想着慈庙里看管我的那七八个婆子,估摸着一个大户人家怎么也能凑出七八十号的家仆。“这几天我们兄妹知道了一件好玩的事,便想着去玩,哪知半路上遇到歹人遭了劫,现下,不但我家哥哥落得一身伤,还有一个小妹也被贼人捉了去,好在我和小弟机警这才躲过一劫,我这边心急才会拦了你的车子,若不是遇到这种事,平日我们何曾看上过这种寒酸的车子。” “是!是!” 第九章 异象 “你只管跟着狼走,半路上遇到医家就停下,我将哥哥托给郎中医治还得去寻妹妹,这车子我便包下了,酬劳自然少不了你的。”说完这番话,我从头上一把拽下三四根簪子丢给他。 我是头一次戴这种东西,只不知道它们能值多少银两,想想今天我龙神新娘的身份,那些婆子、长老断不会弄些个不值钱的插我脑袋上,我话说的大,若不配合着气势,这车夫难免疑心,索性出手阔绰些,撑撑我这谎话的面子。 “我已说过我们遭了劫,钱财都被抢了去,这几支簪子值点钱,你先收好了就当是我包下你这车子的定金。” 细看车夫的表情,瞅着他的眼神看了眼青痕,又偷偷瞟了眼那受伤的男子,眼神才回到簪子上。拿起我丢在褥子上的簪子,他面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我料到这家伙是动了心。 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入怀中,车夫边揣边说道:“这位大小姐,您这说的哪的客气话!你们遭了难,我自该伸手相助才是。” “沿途不必停车,我无大碍,我家妹子安危要紧。” 我这边总算放下心来搞定了这个车夫,那上车后一声不吭的男子这时忽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还挺会接话,只是他身上的伤受得了吗? “嗯嗯。”我清了两下喉咙,琢磨着好心送你去看郎中你偏不去,那么要死要活都不再是我的事了。 “大小姐,你们是不是也是去晔庄看龙神娶妻的。” 车夫的话,让我喉头一紧。微微一笑,我说道:“可不是么,这么新鲜的事头一次听说,原本兴致勃勃的,哪想到会这样。” “哎呀,可惜可惜,你们没看上呀,”这车夫就跟丢了几个大元宝一般无比心疼地捶了好几下他自己的大腿,“这一次真的是龙神娶妻,出大事了。” “哦?”我未答话,那受伤的男子倒是疑惑了一句。 心里比他们明白的多,眼下我只能像个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人一样,装出一脸惊奇地看着车夫,“什么大事?” “湖开了,地裂了,又是闪电又是雷鸣,山里的动物全都跑出来了,那阵势实在吓死人。” “你怎么知道,你亲眼看见了?”我小心问着。 心里无非想确定这个车夫那时人在哪里,他若是亲眼瞧见了这一切,那我这张脸是否逃得过他的眼?若被他认出我是谁,只怕会给长老们通风报信吧。 “我就在那里!我送完人路过晔庄,看到那里敲锣打鼓甚是热闹,就问了一下,原来叫我赶上龙神娶妻了,我就跟着那村里的人进去瞧个新鲜。你们不知道,晔庄那小村子,本没有多少人,可白天那时,人山人海,附近村子的人都赶来看热闹。送亲的队伍那叫个长,我们这些外乡人凑不到前面去,都被拦在队伍后面,前面猪、羊、牛、绫罗绸缎一大堆祭品,那阵势真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个小小村子的手笔。不过呢,想想这村子十几年风调雨顺的,有这些东西也不足为奇。当时我虽离得远,湖面翻腾,地面开裂可都是亲眼目睹到的。”一个劲地咋嘴巴,这车夫兴致盎然地说道:“地面的缝这么大个!那从湖里窜出的水柱直冲上云层,那闪电,能把人眼睛闪瞎了。” 那你还睁着眼!怎么就没把你闪瞎?我心里一个劲地嘀咕,不过也确定这车夫只怕是没看到我的脸,不由心安了些。 “啊!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捶着大腿,装出一付无比懊悔的样子。 “哎呀呀!你们知道吗?天崩地裂,最后新娘子却跑了!” “咳咳!”感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我咳出两声。 “哦?”偏那男子好死不死偏这时候哦了一声。 “那时乱的,没见过那场面,人们都一个劲地乱跑,新娘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跑了。”车夫一脸神秘,“乌压压地,成群的野猪、白狐狸在湖边跑着,将祭祀的队伍和看热闹的人冲的是七零八落,待到那村里人反应过来,新娘子早没了影,他们四处搜寻也不知找没找到,哎,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的事。” 白狐狸,明明是狼!不过这样也好,就没人会怀疑到车边的这几头狼。 “真可惜,居然没看上!”我摇摇头道:“对了,咱们快走吧,我家妹子要紧。” 我催促车夫赶紧起程,接下来的事我比他清楚! “好好好。”车夫转身,撩起帘子出去,我听到外面车座上响起几声“啪啪”的清脆声,马车走了起来。 将车帘挂起来,我看着先时围着车子乱转的白狼们此时有序的跑在马车前面和两侧,一阵心安,这些家伙一定非常挂念百语。 想是我遇到个话匣子车夫,片刻前他还没有说的过瘾,此刻又是张嘴道:“大小姐,您这些狼还真是听话!少见,少见!” “哦,这个么,我家妹子小时候喜欢狗养了几条,哪知有次出去玩,在山里撞见了狼,狗全被咬死了。妹子生气,便找来猎户逮了狼当成狗养,日子久了,这些狼竟跟狗一样听话。” “原来是这样,别说,我差点把您当成汨罗人了。” “为什么?” “汨罗的国神是兽神,百兽之首白虎,汨罗的野兽是最多的,有的兽都是别人没见过的。汨罗人跟兽打交道最多,所以先时看到您跟这些狼站在路上,我还以为您是汨罗人。” “先时那会,你把我当成汨罗人才不停车的?” “这个.......不瞒你说......我是在逃命,根本没想停车,又错将您身边的白狼看成了白狐,更是要跑了。” 车夫的话让我一愣,原本有些沉闷的心这时就像被谁敲了一下,来了精神。 “逃命?” “是啊,您想想,就算拉着客人,除非有急事,晚上很少有人上路的,就怕遭了劫。这大半夜的,若不是性命攸关,我也乐得找个客栈睡下,图个舒服踏实。” “你也遇到歹人了?” “不是,”车夫的话语不似先前那般兴奋,透着一股紧张感,“我在躲晔庄的兵马。”清楚地听到他咽了口唾液,他的声音又响起,“晔庄没了。” 第十章 伯海 “什么?” “不知道晔庄到底出了什么事,总之昱澜的兵马赶了过去。你说昱澜各地,大到州府小到村庄每年都有祭祀龙神的事,这也没啥好稀奇的,可这次不一样,晔庄骚乱的消息传的很快,就有兵马围了村子,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被赶进湖里填了湖。” “填湖?”我惊道:“为什么?” 我对晔庄、慈庙没有好感,尽管每日受着他们的供养,却知那都是出于私心,他们养大我,无非是想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夺我性命罢了。可是全村的性命都填了湖,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这话听在耳中落在心里,让人惊起一股寒意。 “我们这些不是晔庄的外乡人,去看热闹的,也是无一幸免。” “嗯?”眉头一跳我问道:“你难不成是鬼? “除我之外,除我之外!无一幸免!”这车夫叹道:“算我运气好吧。我估摸着祭祀人多,只怕我这车子到时候移不出来,所以停在了村子外头。官兵围村,我亏得是个车夫总在路上,这道远比别人知道许多,所以才寻了山道小路又藏又躲的捱到天黑,这才敢寻了车子跑出来,这命逃出来了哪还敢多停一刻!躲在山里那会,就看到晔庄的上空冒起了烟,想来整个村子都被烧了。我琢磨着这事必定跟龙神娶妻有关,又误将您身边的白狼看成白狐,这才会跑的飞快。” 杀人放火屠庄屠村,几百年一直居住在那里的村民就这么没有了。 养我祭我的人无非就是想图个安稳保个平安,他们可知道,这十五年他们供养的人根本就保不住他们的平安。实在可笑,这人明明活着,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不好,偏偏要将自己的性命身家寄托在别人身上,我如此,庙里的菩萨如此,这道边的土地公也是一样,诸如我们这些......又有什么神通能保全他人。 靠在车厢上,任由身子随着车厢不停地颠簸,我再无想聊的话。 “大小姐,这狼带的路可是去汨罗的!” “嗯?”人一惊,透过帘子我看向车夫。 “前面就到了伯海,在过去那片青山芦芽山就是汨罗的地界。伯海与芦芽山就是昱澜与汨罗两国的分界。” 汨罗,那是百语的家,莫非想帮我的百语家中出了什么事,她才赶回去的? “难不成那些坏人将我家妹妹带去汨罗了?”我故意说出这么一句,好打消这车夫的疑虑,那车夫就接了一句,“有可能。您那妹子若是养着狼真有可能被人带去汨罗领赏。” “这话怎么讲?” “汨罗王有旨,国内有精通兽语者一律入宫由宫**养。这王命颁下去数十年,也没见有几个进宫的,后来汨罗王大怒,又下了王令,只要有人发现通兽语者带进王宫即可领赏,不但会封官进爵,听说光是赏赐的金元宝便足有两箱呢。这狼这么听您的话,若不是在昱澜的境内,我都当您是汨罗人,您说这狼是您那妹子养大的,想来它们更是听您妹子的话,那叫别人瞧在眼中可不就当了通兽语的人。” “正是啊。”我喃喃道,似乎屡出点头绪来,百语一向小心,难不成这次真被谁瞧出名堂送去王宫。“前面到了伯海你先停下。”我琢磨着有些事必须在进汨罗前弄清楚,慌慌忙忙地去汨罗,到时候弄巧成拙反到坏了事,若是汨罗如此看中兽语师,那这几头白狼是不能跟在我们身边了,可是刚才急着赶路的话是我说的,这会又要他停下,我得编个理由出来。 “我要洗洗。”车厢里传出那男子的声音。 跟车夫一直聊着晔庄的事,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夫说的事情上,忽视了这男子,这会儿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接的很合适,他一身血污,要说洗洗,也没人会疑心什么。向着男子看去,他合着眼,似睡非睡。 “我先睡会,到了伯海你叫我们。” “好嘞!” 放下车帘,我躺在青痕身旁,斜眼向着男子瞅去,就对上了他那双也正瞟过来的眼。 就见他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颗又红又小的珠子放进嘴里又再合眼,倒弄得我心神不宁,不明白他冷笑个什么劲。不敢睡怕这来历不明的家伙会害我和青痕,我打定主意绝对不睡过去,可是青痕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极是好闻,没一会我就觉得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直到车夫敲着车厢在外面一个劲地喊,我才醒过来。脸颊生疼,我困惑地睁开双眼,就对上了青痕的大眼睛,小家伙正用两只手掐着我的脸蛋。 见我睁眼,他喊了声:“贪睡鬼!”这才放开手。 昨晚就他睡得最香,瞅着车厢里的模样,他也不过就是比我早坐起来而已,居然说我贪睡!懒洋洋地起身,我扭了扭脖子,看到车厢中那男子也已醒来,脸上似乎比昨夜红润了些。 “小见,那人是谁?”青痕贴着我的耳朵问道,我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昨晚遇到的,可能是碰到了坏人浑身是伤。” 冲着青痕一笑,我撩起帘子从车厢里出来,转身抱着青痕下了马车,向着面前看去,心里一阵激荡。 这就是海? 蓝蓝的清清的,一眼望不到边,只看得到远远的海天交界处的那道深蓝。阳光下,海面如丝如绸细腻的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的双脚就不受控制的向前走了好几步。 在看到这片海的时候,心就像有把未曾开启的锁在那一瞬间被启开,舒畅、怡然。 “其实早就到了伯海,”车夫满带笑容,“我见你们睡得香,那时的水也冷下去不舒服才没叫醒你们,这会阳光足,海水舒服,可以下水。对了,那几头狼跑了,车子停下后,就跑了,应该是找吃的去了。” “啊...啊...”看着大海我啊了两声,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这几粒金珠你拿去,”男子这时说着话,我转头看去,他将几粒金光闪闪的小珠子放在了车辕上,“你是赶车行路的人,可知这附近有村庄、店铺?” “有,有,”车夫使劲点头,“就是离这里路远些,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 第十一章 鲛人 “你且去,”男子说道:“我家中人的打扮你也是看到了,买些适合我们的衣物带回来,剩下的,归你了。” “要不了这么多,要不了这么多!”车夫的表情说不出是惊是喜还是慌张。 男子只不理会车夫,径自向着海边走去。 “他就这脾气。”瞅着他的背影,我不忘这时候说上这么一句表示下我们的“家族关系”。 车夫忙了起来,从车厢里取了张布铺在了地上,又从车厢顶上里取了水囊还有一个小木盒子,一骨碌地放在了布上。 “你们累了就坐这休息。太阳若是晒的慌,这里有水,还有盒子里有点心,原本是我备着路上吃的,您几位不嫌弃的话,随便吃些。”车夫对我说完这一番话才跑去车厢那里,临行还不忘对我喊句,“马匹也要喂一下,时间恐怕久点,你们等我!” “你叫什么?”看着他甩动缰绳,我忽地记起我一直都还没问他的名字。 “阿吉,叫我阿吉就行!” 车子又再向着远处飞奔,一会便从我视线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回过头我看着怀里的青痕,低声道:“那珠子很值钱?” 青痕点点头,小声道:“咱们也有,我去弄个更大个的,咱们去那边的礁石那里。” “嗯,嗯!”我使劲点头,瞅了眼那男子,抱着青痕向着远处的礁石走去,当然还不忘喊上一句:“你别过来!” 走到礁石那里,我将青痕放下,就见小家伙看着水面,捏起大指中指的指尖,嘴皮轻轻动了动。 没来由我想到了青痕喷水,青痕呼风唤雨......瞅着平静的海面,我忽然觉得我实在不该对他寄予太大的希望,因为种种希望常常都是打着折扣来的。 挠挠脖子我坐在礁石上,其实欣赏下海的美景也是不错的享受,偏偏眼睛就看到湛蓝的海水里有一群黑色丝带般的东西游了过来。 我起身细看,那可不是丝带,越往我们这边来,那东西的轮廓也越大,好像是一群青绿色的大鱼,每一条都足有成人大小。 不待我细看,有一条已经窜出水面趴在了礁石上。 有着人的脸人的脖颈人的上身却长着鱼尾,那巨大的尾巴还敲打着海面,溅起一簇簇大水花,不大不小的鱼鳍在他们耳朵的位置张开,犹如一朵朵怪异美丽的花朵,黑黑的头发细密地披在后背,滴落下的细小的水珠从细腻光洁的背部滑过,说不出的诱人。 他微仰起头,瞟了我一眼,看向青痕。 “这是人还是鱼?”我瞅着眼前这似人非人的家伙说,眼睛向着海里瞅去,那些在海边游动的可不都是这样的家伙,不过看样子那些人样的鱼是不会过来的,是因为我在这里的原因? “这是鲛人,”青痕说完走到鲛人的身边,两只小手朝他面前一伸说道:“哭!” 就见那鲛人立刻噘起嘴,皱起眉头,一脸伤心的样子,很快泪就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滴落在青痕的手里,竟成了一颗颗大珍珠。 青痕的小手能有多大,很快就接满了,我岂能放过这大好的时机,学着他的样子我捧起双手放在鲛人的面前,他斜眼看我,居然不哭了! 我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这手该收回来还是该继续放着,就听到青痕“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抿着嘴,收回手,我慢慢扭头看向青痕,也不知道这一幕有多好笑,他竟笑得前仰后翘,原本手里捧得满满的大珠子,顷刻间便有好几颗掉在了海水里。 赶紧走过去,快快地捡着那些珠子,再抬头,那趴在礁石上的鲛人已经不见了,岸边海水里的鲛人们缓缓游动着,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刚才那个。 “小痕,”我看着青痕挑挑眉头,激动地说道:“教我怎么召唤鲛人。” “你不是我们龙族的龙灵,不通灵是没法召唤的,而且就算是龙灵也只是能跟他们说话,也不能召唤他们。” “龙灵?” “喏,我简单说吧,天地初开,世有四兽,阳在上为天,属朱雀居南方,地在下归阴,属玄武居北方,天地之间陆地海洋,陆地归白虎居西方,四海属青龙居东方,四神兽受人族供奉,亦为四国国兽。雀、玄、兽、龙、人,各族俱有界,各族俱有灵。五族之间相生相克,却也各有所取各有所需。不同于四兽各有大神通,人族力虽小,却有能与四兽神灵相通的人,谓之通灵。与我们龙族通灵的就是龙灵。” 青痕这么一说,我的心寂如死灰。 不想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我收回瞅着鲛人的眼神,看着青痕手中的珍珠还有我捡起的珍珠,想到了阿吉说的那个装点心的盒子。 “小痕,我去将这些珍珠装到盒子里去。” “嗯。”青痕将珍珠一骨碌地倒给我后,看着我问道:“小见,你想不想吃鱼?” “想啊。” “我去弄些鱼我们吃!”青痕说完一头扎进水里,我笑笑,自是不必担心他的水性,只管捧着珍珠往盒子那边走去。 将珍珠放在布上,取出木盒里的点心将木盒擦了个干净,我这才将珍珠全数放进木盒中,很好,盒子不算很小,还有富余。 头一侧便看到了水囊旁的袋子,那是我的衣服,昨天我用来包枣子的衣服! 我以为夜间丢在山林里了......想想这一路我都忘了这个包,那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将这一袋枣子也取下了车。伸手打开包,里面的枣子居然少了不少。 轻轻一笑,这枣子还是很合他胃口的。 起身,向着礁石处走去,那边早有一堆翻着白肚皮的大鱼飘在水面上。 看到我,青痕从浅滩处跑回,冲着来到礁石边的我一个劲地乐呵。 “小见,这回够吃了么?” “肯定是够了!” “我们怎么吃?” 看着水面上的鱼我犯了愁,我是不会做饭的,更不会做鱼,十五年里都是婆子们将做好的饭菜送到我面前,我只管张口就是。 第十二章 烤鱼 猛地,看到青痕的眼神不对劲,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后,我忙回头,就看到了同行的男子。 一头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披落在身上,洁白的脸比玉更光滑更白皙,那双魅惑极了的眼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就连咽喉处的喉结也是精致的如雕刻般呈现。原本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已被划的甚是褴褛,可这一会被头发洇湿,不但没有破烂邋遢的感觉,微湿的衣服紧贴着身体竟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他脸上现出一丝冷笑,而后向前几步捞起两三条大鱼就向着珍珠那边走去,眼瞅着他走到我们放杂物的地方,将手中的鱼顺手往地上一丢,人又向着更远处走去。 “他要干嘛去?”青痕悄声。 摇摇头,我说道:“不知道,不管他!那人有金珠子应该不会惦记咱们的珍珠。对了,这些鱼怎么全都翻着肚皮不动弹了?” “震晕了呗!”青痕甜甜地笑着,“小见陪我玩。”不待我说什么,青痕已经拉着我在海边跑了起来。 水击打着脚,温温的还夹杂着一丝凉,踩在脚底的沙子也是软软绵绵的,光脚踩着海水沿着岸边一个劲地跑,任由水花溅在裙子上、脚上,我只觉得这就是自由自在最贴切的描述。 我终于逃出来了,再不是慈庙那处小小的地方里养的一只鸟。 追着青痕听着他不停地笑,跟他好一番玩耍,一阵香气窜进了我们的鼻子,引得我们向着岸上走回。那男子不知何时在岸上面弄了架子,下面燃着火,架子上烤着鱼,他正坐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吃着一条已经烤好的鱼。 走近一看,大鱼都被从腹部一分为二,内脏不见了,鱼鳞也没有了,只有鱼肉架在架子上烤着,鱼肉上面还撒了些我叫不出名字又绿又长的野草。 青痕伸手取下半条,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我也从架上取下一块送入口中嚼着。 好吃,简直是满口生香。 “好吃,小见,好吃!”青痕嘟囔道:“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 “嗯,真的很好吃!我也是第一次吃到呢!”看向男子我很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看着他那张无所谓一般的脸,我满腔想对他表达的赞美全咽回了肚子里。 跟青痕俩个吃了个香也吃了个饱,阿吉的马车也回来了。 跳下车,他抓过车顶的一个包向我们跑来,到了我们面前便打开包,将包中的衣物分交给我、那男子与青痕。 接过衣服,我瞅来瞅去,手里头浅蓝色的衣服说不出有多漂亮,我实在喜欢的很。 “谢谢阿吉。” “天不早了,小姐、少爷们换好衣服咱们就走吧。” “阿吉,礁石后面有好多鱼,你要不要装上几条?”我边说边向着马车走去,这荒郊野外的,自然是在车厢里面换衣服最好了。 想想负伤在身的男子,还是尽量减少他来回上下马车的次数,我率先进了车厢,车内焕然一新,褥子更厚更软,被子、靠枕也是猝然一新。 飞快地换完衣服,我将旧衣丢进烤鱼的火堆里,等着青痕、那男子在车厢中换衣。 看着阿吉一脸愁容地瞅着地上的糕点,我很是歉意地说道:“阿吉,不好意思,我用了下你的盒子。” “没事没事,这糕点多的是,原本就是备着路上吃的。”阿吉虽然如此说着,却难掩脸上一丝悻悻之色,看着那些不起眼的糕点,我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待到青痕,受伤男子换好衣服,阿吉将他们的衣服丢进火堆里,对站在火堆旁的我说道:“大小姐,咱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嗯。”点点头,我冲阿吉一笑轻声道:“到了汨罗我请你吃糕点。” “好啊!”阿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着海面看去他说道:“那些鱼真大,可惜拿不了许多,只能带几条,可惜可惜!对了,狼没回来?” 我摇摇头。 自醒来我也是再没见到那几头白狼,长叹了一声,我说道:“不等了,我们先走吧,它们如果回来闻着味会追上我们的。” 车子又再启程,那男子显然不想跟我们有过多纠缠,换完衣服便躺在车厢中睡去了。我将枣子悄悄放在他的身边,他若爱吃尽管吃便是。 卷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伯海离我们越来越远,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叫做昱澜的国家也将离我越来越远。 “小见,小见,”青痕蹭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衣裙小声说道:“小见穿这身衣服真美。” “咯咯咯”,我一阵笑,哪知青痕下一句就说:“哎?那些大白狼呢?” 用手指向窗外,指着汨罗的方向我轻声说道:“它们在那里。” 青痕伸长脖子看了看,说道:“我看不到!小见你能看到?” 摇摇头我说道:“我也看不到,我猜的。它们在那里。这里离汨罗近,车子停在伯海边,它们就全跑走了,一定是去寻百语的,也就是说百语离这也不会太远。我算了下,从百语跟我约好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三天的时间,三天,算脚力的话不会走的很远,还要算上从晔庄到这边的距离,狼走的这么急,不是闻到了她的气味就是知道她在哪里跑去看她,它们没回来,就是说 ...... 要么它们找到了她,要么它们也出了事。” “嗯?这样?”青痕歪个脑袋看我。 我点点头,“到了汨罗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阿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大小姐,你们先睡下,前面不远就进了汨罗的地界了,再往前便要入祁城,入城时难免会遇到盘查,你们睡下过关的话我便好说,你们这番容貌若是被那些守城兵瞧见,只怕盘问的话多会惹来麻烦。” “好!” 与青痕躺下,看着他在我身边眨巴着大眼睛,我轻轻一笑。 阿吉到底是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这种事情他明白也有经验。 “真麻烦,”青痕嘟囔道:“小见,如果找到百语,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玩吧。”鼻子一吸,青痕说道:“我不喜欢在这边玩。” “嗯。” 心里有些难受,我却只能如此回答。 第十三章 住处 青痕是龙,照他的话说四海属龙,龙该是最喜欢有水的地方,汨罗这边,我听百语说过,山最多,巍峨陡峭,树多草盛,一片绿意,虽说也有湖有海,却远不及昱澜的大、美。 第九章旧宅 想想那日青痕出来的情景,山摇地裂,只怕他是住在海里的,那日穿过地底寻了湖来破湖而出,才会引的山摇地裂,才会累的追不上我,一个小湖岂是龙栖身的地方。今日的伯海,他笑的开心灿烂,那种地方才是他最喜欢的。 可我怎么开口对他说我不想在昱澜待下去,我怕会被那边的人抓住 ...... 或许这世间还有海,不在昱澜境内的海,那时我们便可以快乐地玩耍了。 没有睡意的青痕在褥子上不停地翻身,那张小脸越是翻身便越怒,我想起珍珠抬手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两颗,戳戳青痕教他弹着珍珠玩。 “这颗是你的,”取下头上的簪子我在另一颗上划了一下,说道:“这颗是我的。”说完,我将手中的珍珠弹向那颗褥子上的珍珠。褥子软,所以不用担心珍珠会滚出多远,它只轻轻滚了滚便停住了,“该你了,用你的珍珠弹我的,比比咱们俩个谁的珍珠弹的远,弹的远的就赢,对方的珠子就归他了。” 在慈庙,我和百语也是搓过泥球弹过泥丸的,眼下有这现成的珍珠,倒省了搓弄的麻烦。从没这么玩过的青痕眼睛里透出光彩,将两个珍珠弹得不亦乐乎。 正玩得开心,车厢“笃笃笃”响了三声,一定是阿吉在敲。 飞快地将珍珠放回盒子里,我和青痕躺下,装出睡着的样子。 果然,很快车厢外就传来嘈杂声。 “什么人?” “阿吉。各位爷,这是我的路牒。”阿吉的声音,“车厢里是我家少爷们和小姐,是来汨罗看望亲友的,还望各位能行个方便。对了,这几条鱼是送给各位大爷尝尝鲜的。” “嚯,好大的鱼,这么大个的鱼还是头一次见!” “这路牒 ...... 你好像去过不少的地方嘛!” “是!是!” 感觉车帘被撩起来,我一动不敢动,更不敢睁眼,只希望青痕跟我一样也能闭着眼睛装的像点样子。 “有钱人家。” 一声嘟噜,感觉车帘被放下,我眯着眼瞅过去,的确是。 “走吧。” 车子动了,我们入城了。 没走多远,阿吉就敲着车厢道:“小姐,咱们进城了。” 想来是没事了,我和青痕坐起身,这小家伙就嘟个嘴说道:“继续玩。” “换个大地方玩。” 从盒子里又拿出两颗珍珠,我唤道:“阿吉!” 阿吉探头进来。 伸出手,我说道:“帮我们寻处地方,”我用手轻轻指了下那还闭着眼睛的男子道:“安静、不吵不闹的。” 阿吉蛮聪明,当即明白我的意思,他取了两颗珍珠道:“这两颗绰绰有余。”寻思了下,他悄声问道:“还需要什么?要不,我找个郎中先配些药汤回来?” 想起那夜男子吃的小红丸,再瞅着他现在的情况似乎好了些,不再似那夜那般恐怖,我小声道:“先不急,安置下来要紧。” 我并不知道这男子想不想看郎中,若是看又需要怎样的郎中,伯海边,他也是开口说话需要什么要什么的,想来不用我操心,我要是多事,说不准会惹恼了他。眼下到了这城里,寻个住处让他住下养伤,也算帮他一把。 阿吉放下帘子出去了,马车时而动时而停,我跟青痕俩个只管在车厢中玩,要么是弹珍珠,要么是猜珍珠、藏珍珠,车厢里也让我们待得快乐。 待到阿吉再次敲响车厢,掀起车帘,我看到的是他一张喜悦兴奋的脸。 “宅子找好了。” 我下车看着眼前的院墙,恍惚中想起了慈庙。 “这处宅子大,地也偏些,没什么人来这,原本住着个老人,儿子在州里做了官接去了,就一直空着,只托了城里一户人家帮忙照看着。已叫他打扫清理过了,可以进去住下。” 点点头,我悄声道:“你扶他进去安歇下,然后带我一起在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我妹子的消息。” 阿吉一脸苦涩,“大小姐,您也先休息下,打听消息的事交给我去做就行,您现在能做的就是少上街少外出少一些被人见到的机会,这里毕竟是汨罗不是昱澜,您只管告诉我您那妹子的名字我去找就是。” “百语。” 想想阿吉说的在理,也难为他能帮我想这么多,可是百语对我来说非同寻常人,要我安心地等她的消息什么都不做,实在是难受。 看了眼青痕,又看了眼那被阿吉搀扶下车的男子,或许这一日我先等等再说,看看阿吉一会能不能探些消息回来。 进了院子,小小的竹林,小小的池塘,泛着青苔的石板,还有院落一角那开得灿烂的野花,我瞅着每一处,只觉得新鲜,这边的屋子与昱澜有很大不同。 院墙更高,高高的明檐灰色的瓦,白色的院墙上随处可见雕刻精美的小窗。 “小姐,我已安置好 ...... 大少爷,”阿吉清了清嗓子,“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我身边无银两,珍珠管用么?” “这珠子可比银两管用的多。”阿吉笑道,“我出去了。”随手带上门,院外马车声响起,想来阿吉是出发了。 “小见,陪我玩。”一直粘着我的青痕拽着我的裙子。 “先等等,”我指指男子歇息的房间说道:“我去烧壶热茶送过去。” “为什么?” “因为他身体不舒服。” “我身体也不舒服,浑身都难受。” 抬起手指轻轻一点青痕的额头,我笑道:“你的身体好治,他的伤却难治,我很快的。” 烧水泡茶,我端着茶盘送进了男子的房间,放下茶盘,我走到床前见他睡得还好,不由心安,待到眼睛细细瞅去,那露出的脖颈、胳膊上有不少伤口,虽不见流血那些口子却咧着,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这么严重。 第十四章 下落 海滩上他缓缓走动,我以为他的伤好些了,可这一看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一路上怪不得他轻易不动也不说话,他的伤只是止了血而已,这时凑得近看得清,他浑身上下都是伤,那双腿抖动的厉害,想来浑身疼痛无比。 阿吉不在,已经帮我打听消息去了,他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时候该找个郎中来。我真是 ...... 我以为这男子的伤在慢慢恢复便忽视了他,我该让阿吉先找个郎中来给他瞧瞧再去打探消息,这一刻纵然我想帮他也必须等阿吉回来才行,我就算出了院子去找郎中也是徒增麻烦罢了。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郎中什么模样住在哪儿,倘若这般冒失地跑出去,帮不帮得上这男子不说,一旦迷了路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 叹了口气我悄悄转身,出了屋子向着院门看去,那里悄无声息,哪有什么人影。 这忙是帮不上的,我只能祈祷这男子能命大些等到阿吉回来。夕阳渐落,晚风轻拂,已知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心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了。 走到院子里,跟早就在那等的直打滚的青痕,又再玩起了珠子 ...... 天光渐暗,我已不知道手里的珠子捡起来、弹出去或是藏起来多少次了,虽然脸上带着笑在玩,心里实在挂念着百语、受伤的男子,不知道阿吉打不打听得到消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院落里的光景越来越暗,青痕只不肯停歇,都玩得满头大汗还要藏珍珠找珍珠,我点燃挂在院子里的灯,挑过两次灯芯,墙外终于传来马车的声音。 阿吉推开门走进来,一脸焦灼之色。 “大小姐,您家这妹子 ...... 我打听到了,她被人抓了送进了官府,说是通兽语被押在县衙的牢里。” “官府?”我惊出声来。即使是我,也知道官家的门从来都是好进难出。每到晔庄来了官家的人,长老们都是全数尽出百般应酬,就连我那里的婆子也是一个个跑去忙着照应,这下只怕是不妙了。 “我花了些银子打听,那里的衙差偷偷告诉我,这两天的确关了个女孩子在里面,她一口咬定自己不通兽语,衙门里的老爷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一直关着没敢送去州府。咬定她的只接生她的婆子一人再无他人,说是那婆子带着猎户将她抓回领赏,官家现在也拿不定主意。想放了她,又怕真的通兽语,不放送去州里,又怕是个假的,这才一直关在县衙里。进了县衙就难了,得慢慢想办法才行,”阿吉说道,“若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准人也就给放了,所以,大小姐你别急,先住下,咱们等等看情况怎么样,现在这种情况急不得。” “接生她的婆子?”我怒道:“她都这么大了,关接生时何事?十几年都过去了,怎么这时候就敢断言妄论!那婆子是被宝贝迷住了吧。” “说是那婆子一口咬定,接生她的时候梁上有鼠,四五只鼠都看着这孩子,吱吱叫个不停,这孩子先时哭了两声就不哭了,虽不会说话手指却是翘着的,直指梁上老鼠的方向。” “什么?这是什么鬼话?”我怒道:“接生时只她一人,她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胡说八道,这样的话怎能作数!” “可不是吗?可是那婆子坚持她通兽语,那官老爷也没办法。这是有王命的事,谁都怕掉脑袋。” “ ...... 可确定是她?” “说是个女孩子,跟您说的名字也是一样,叫做百语。” 百语呀百语,这下可麻烦了。 心里清楚百语通兽语,也正如此更明白她此时的难处。 寻常,她只要找个老鼠偷了钥匙便能跑了,可这时若这么做了,却正证实了她通兽语的口实。 眼下最要紧的事莫过于亲眼辨识下,那个牢中的女孩是否真是百语,否则我千担心万操心的弄错了人,不但浪费时间,真正的百语还不知道在哪里受罪。 “唉,”长叹口气,想起屋子里的男子,我忙说道:“阿吉,能不能麻烦你再跑一趟去找个郎中来。” “使不得,”阿吉声音小小的,用手指指男子歇息的房间说道:“扶他进去的时候我就问过了,他说不许多事,还说这里的郎中治不了他的伤,若是有需要他自会吩咐我。” “这样,”瞅了眼那间房,我说道:“阿吉,你先休息去吧,这宅子大,你找间自己喜欢的睡就是。” “嗯,多谢大小姐。” 什么也做不了,明明百语跟我可能就在一个城中,我们却没法相见。 拉着青痕走进屋子,想想这一天他都在玩,此刻必也乏了,不如哄他睡觉,他睡着了我也能安心想想有没有去见百语救百语的法子。 “小见,你想知道官府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百语,我有办法。”青痕往我腿上一坐。 “嗯,”看着眼前这张圆嘟嘟的小脸,我好奇道:“什么法子?” “找只青蛙让它进官府里头问问就是。” “青蛙?”我纳闷道。 “这东西即陆生又水生,若百语懂兽语当然听得懂它的话。” “好主意。”心中一喜,我知道这法子管用,青痕可以召唤水生兽,水里的动物自然能听懂他的话,而青蛙又可以在陆地上生存,也算个半兽说不准百语真听得懂它的话呢。 我们跑回院子站在池塘边上,就见青痕又捏起了指头。 很快,一只青蛙就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我们走!”我没来由地兴奋起来。 青痕却歪着头看着青蛙,小声说道:“它说我们那个车夫很怪!” “嗯?” “它说他吃光了这院子里的人。” “什么?”我感觉身子抖了一下。看向青痕,我希望他在这时能对我笑一笑说是骗我的,可他扭头看着我的脸却一点都没笑。 “那屋里那个男的呢?”我指向受伤男子的房间。 青痕又再看向青蛙,嘴皮动了动。 “它说没见过这人。” “阿吉现在在做什么?” “阿吉不在房子里,”青痕小声道,“刚才我就问过了。” 第十五章 阿吉 脑子飞快地转,我拉起青痕跑向受伤男子的房间,推开门,二话没说我冲向那男人的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男子的胳膊一个劲地拽他。 男子猛地睁眼,眼里全是怒火,我看到我这一拽他胳膊上几道伤口又裂开了。 “我们赶紧走!”我急道,说完搀起他下床,“小痕,快去开门。” “好!” “怎么了?” “阿吉 ...... 阿吉好像 ...... ”我该怎么跟这个男人说呢?“我们先走,先离开这。” 或许看出我的焦急,或许男子这时也感觉到我话里有着某种危险的暗示,任由我搀扶离开了宅子。 一只青蛙在我们前面一个劲地蹦,青痕在它后面追着它跑,知道那是院子里的那只青蛙,想到它与青痕的关系,我宁肯相信这只青蛙说的全是真话。 “怎么,你家不止养狼还养青蛙么?”耳边传来男子的窃笑,我懒得理会。 “阿吉怎么了?” 见我不回答,他窃笑了一声,说道:“莫非他对你不规矩么?” 我这分明是在救他,他却这般笑我,恼他胡说八道,我张口说道,“我说他会吃人你信么?” “站住。”感觉身子一沉,我停住脚步。 男子眼如刀子一样看着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刚才的话听在人耳中的确像是疯话,他一个伤势严重身体行走不便的人,我跟他较什么劲!现在青蛙在我们前面一个劲地叫着,这男子却不肯走,这不愁人么! “给我根树枝。”男子瞅着地面上撒落的枯枝说道。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只想现在赶快走,若是帮他捡根树枝他就肯走的话,那也无妨。 弯腰捡起一根枯枝我递给他,刚想说走吧,就见他用手指撚了撚枝头,枯枝竟然着了。 我正惊愕他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就听他说了句:“别动。”举着燃着的枯枝他围着我,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才停下这古怪的举动。原本走在我们前面的青痕,想来是看到了这一幕,以为我们在玩什么,这会已跑回看着我们俩个问道:“在玩什么呀?” 这哪是玩?我琢磨着该如何对青痕解释这男子的举动,他却对着青痕说了一句,“别动。” 如片刻前对我做的一般,他在青痕的身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青痕满脸兴奋,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只管一动不动,显然以为这是什么新游戏。 忽地,火光过处,打出一个火花,我恍惚看到白丝一样的东西,男子的手一顿,速度慢了下来,拿着燃枝的手更是谨慎仔细地围着青痕转圈。 “噼、啪”,又是两三下火花,而后再转便没有了那声音。 将燃枝递给我,男子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眼神的意思。 学着他的手势他的样子,我拿着燃枝在他的身前身后打转。 “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一回我清楚地看到,每一次火花亮起都像是燎到了白丝一样的东西,待到这男子全身无论我再怎么燎动都不见火花不见声音,我才对他说:“好像没了。” 看着他的脸,那双眼满是怒火 ...... 不,是杀气吧,杀气应该就是这种样子。 “那是什么?真像人的白发。” “好像与你无关,”男子冷冰冰地说道:“你也瞧见了,他对你没兴趣。” 白了眼我,男子抬手扶上我的肩头,说道:“现在搀着我走吧。” 这 ...... 混蛋!这算什么?至少给我说清楚那东西是什么,这搞得人心惶惶的,还有,表示下感激会死么?从救他的时候起到这会,一声谢都没说过,这人怎么这样啊! 心里虽然已经气的牙痒痒的恨不能立刻咬这男子一口,可脚步到底是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恐惧就是动力,这一串诡异的情景让我更确定阿吉有问题。 阿吉会吃人,即使心里再气,也知道这一会是逃命的时候。 这男子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用火围着我们转? 夜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管跟着青蛙走,这付模样倘若是落在别人眼中,不知该是怎样的滑稽可笑。最后,它总算将我们带进一间无人的破旧屋子,瞅着它那一鼓一鼓的腹部,我估摸着这青蛙是蹦跶不动了。 这屋子的院墙一半还在另一半都塌的不成样子,想来这里已经没人住了。坐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也难怪有人会弃屋而去。 瞅着墙上挂着的拂尘,我挑挑眉,心奇这屋主人莫非还喜好道法?靠着门边放着几顶斗笠几件蓑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搀着男子向着里面走去,除了散落不成样子的床架就剩下一个半壁烧的通黑的厨房。 真的没人,也没几件能用的家什。 没有立刻放开男子的手,我已经决定了,我必须问出个什么,他若好好说我便照顾他,他若是不好好说,我便将他推倒在地上,任他伤口开裂疼得撕心裂肺。 紧紧抓着他扶着我肩头的手,我问道:“喂,你是什么人?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们身上噼里啪啦地冒火闪光到底是什么?”斜眼瞟向男子,正对上他也瞥过来的眼,我狠狠道:“你现在的情况自己最清楚,我劝你考虑好了再回答。” “我是男人!”这男子张口第一句话就把我气着了,“我刚才在做什么?去晦气呀!不是你说的阿吉会吃人么?才带着我跑到这里。吃人!这是多晦气的事,当然是用火驱邪去晦气了。至于那些噼里啪啦的东西,我哪知道是什么,不过想想,一路上跟阿吉在一起,他搀着我上车下车,可能是他的头发沾在我身上才会那么响吧。”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也或许 ...... ”男子拉长了声音,“你说那阿吉会吃人,说不定他还会产卵下蛋,弄到我们身上的有可能是他的卵或是蛋 ...... ” 我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因为这种推断实在太恶心了,光是想想那卵沾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就恶心的浑身无力。 第十六章 耳坠 “不过 ...... ”男子拉着长调,“我也挺想不明白的,我身上有噼啪的东西是因为阿吉搀扶过我,那孩子没跟阿吉接触怎么也会有声音,倒是你,明明跟阿吉走得最近都快黏在一起了,怎么就没有声音呢?” 用不着我放开他的手了,他的胳膊一用力就挣脱了我的手。一点也不奇怪,听到他嘴里冒出卵的推测时,我的手就没劲了。看着慢慢走到墙边坐下的他,我也是一头雾水,这男子说的在理,明明我跟阿吉走的最近,怎么我的身上没有噼啪响的东西,青痕身上却有呢? 瞅了角落里的他一眼,我琢磨着这一刻无论我怎么想只怕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因为我不是阿吉。 等等,阿吉 ...... “喂,他跟我说你不要郎中,还说这里没有郎中能医治你?” “对!” 阿吉既然古怪,我就要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眼下这男子一口承认,想来这话不是骗我的,这男子的确不要郎中。 向着他又看去一眼,他已安静的合眼,不过这一番走动之后,那些伤口似乎又开始渗血了。 青痕张嘴打了个哈欠,想来已经倦了,可这一天的时间对于我来说还没有结束。 “小痕。”我对着屋外指了指,示意他跟我出去。 青痕拽着我的衣裙出了屋,看着他我歉意地说道:“不管阿吉是什么,有没有吃人,他说的话我也不能全都置之不理。他既然说百语在官府里,我们总要去探探我才安心。” “嗯 ...... 小见想怎么做?” “叫那只青蛙带我们去衙门,”我小声道:“按先前说的那样叫它进去看一下?” “好。”身子一扭,青痕动动嘴皮子,那只青蛙就从庙里头蹦了出来,一下一下子蹦到我们前面,又一次地为我们带路。 它蹦跶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知道它只怕是累坏了我心里一阵愧疚,蛙兄,多谢多谢,我也知道你很累了,还请你帮我这个大忙。 我嘴里一个劲地嘀咕,直听的青痕来了精神,学着我的样子,也嘴里念叨个不停,偏那青蛙也不知怎地来了劲,竟比先前蹦跶的还厉害,我和青痕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它的速度。 总算看到了县衙。 入夜,县衙门口安安静静没人,只悬着两挂灯笼还有一架孤零零的鼓。青蛙累的彻底的趴下了,看了眼衙门底部那颇为宽绰的缝隙,我灵机一动,对着青痕说道:“青蛙的话这里一定有很多,要不,让它们全都进去找百语,这样会快些。” 青痕点点头,捏指动嘴,很快,一只只青蛙不知从哪里蹦出来,还有不少的蟾蜍,密密麻麻一大堆,顺着大门底部爬了进去。 我跟青痕躲在门外焦急地看着县衙,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吵嚷,乱哄哄的,似乎有人在叫些什么。 应该是那些青蛙、蟾蜍。 我不知道县衙有多大,不过不多时外面的青蛙蟾蜍向里爬的速度就慢了许多,想来里面已经很多了,一时半会竟堵住了。看了眼眼皮不是很安分的青痕,我又看了看趴衙门门口那拱起如山的一大堆,轻声说道:“这外头的进也进不去,堵在那里也是干耗着,不如我们两个找些来比吧,看谁的蹦的快,跳得远。” “嗯?这个主意好像很好玩!”小家伙顿时来了精神,对着青蛙一阵嘟囔,街道上的青蛙、蟾蜍就跟列队出巡一样,分成了十几队趴着。别说,队型甚是齐整。 青痕信手指去,那蟾蜍跳得老高,他咯咯一笑,嘴里几声嘟囔,街面上所有的青蛙、蟾蜍就跟炸开了锅样,全都蹦了起来,偏巧此时衙门的大门也打开了,两个衙差看了外面一眼,一个当即瘫软倒在地上,另一人则是大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喊出一句:“青蛙成精了!青蛙成精了!” 青痕笑的更甚,小脸便贴过来,在我耳边说道:“好玩,原来青蛙、蟾蜍还能这么玩,我以前怎就没想到弄一大堆来玩呢。” 我们俩个正躲在一处偷笑,一只青蛙跳到了我们面前,舌头一吐有什么东西掉在地面上。 我蹲下身子仔细看,像是一支耳坠,伸手捡起来对着月光看去,正是百语的耳坠。心情激动的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都能察觉到嘴唇不受控制的轻颤,这法子真的管用,我总算找到百语了,我高兴的就差要哭出来。 “小见,小见,”青痕扯着裙子对我说:“它说有看见白狼在哪里,在屠户的铺子那边。” 使劲点头,我将耳坠拿给青痕看,“是百语,是她,她一定知道咱们在这,才叫青蛙带着耳坠出来的。” “那现在做什么?我们去救她?” 看向衙门口,那里面已经乱哄哄的,想了想,我轻轻摇头。 不是我不想救百语,仅凭我们两个和这满街满院子的青蛙、蟾蜍去救人,实在是异想天开。我若没估错的话,牢子里是有钥匙的,那钥匙什么样子又在谁那里拿着,我们全都不知,就算我们能进去短时间内也无计可施,只会将里头弄的更加混乱,搞不好我们也会被抓到那里面去。 正想着,院子里就传来吼声,“给我打死它们,烧死它们,快!快!” “快叫它们离开。” 青痕显然也听到了院子里的人的喊声,嘴皮一阵急动,无数的青蛙、蟾蜍从衙门里向外蹦出来,先前的门是合着的,它们要缓慢地从门下面爬进去,这一会门是大开的,再没有阻碍它们的东西,它们如潮涌一般争相着向外跳跃,那情景如同县衙内发着“蛙蟾大水”,情景分外的壮观。 “我们去找狼!” 即知白狼的下落,我也不想再过多耽搁在这里,至于百语,莫如我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救她。 有青痕帮我,仔细想想,救出百语应该不难。 青蛙带着我们向着屠户那边跑去,及远就看到了那醒目的白色,大白狼们被关在铁笼子里,一个个嘴里都被东西勒住,好确保它们不会叫。 或许是闻到了我的气味,原本无精打采躺在笼子里的白狼们全都站了起来,向着我和青痕这边不停张望。 第十七章 主意 叫青痕守在一旁,我悄悄向着笼子摸过去,铺子里传出响亮的鼾声,想来是以为没人会偷盗屠户,这人才会睡得这般香。 摸到笼子跟前仔细瞅,发现锁紧这笼子的不是锁而是木绳扣子。木条在里以防狼的撕咬,绳子在外,绞紧扣好,这样狼即无法撕咬绳子逃脱,也方便笼子随时开合。 一下下解着扣子,很快木绳扣子被解开,打开笼门我小心翼翼地移动步子,白狼们也是一个个地跟着我,没有散开。 这时候不敢取出它们嘴里的嚼子,我怕我取下那东西它们会叫惊醒屠户,向着青痕跑过去,我们带着狼跟在青蛙后面向着破屋赶回。 远离了衙门,远离了市井,我抱着青痕带着白狼慢慢地走着,心知嘴里含着嚼子的白狼必定是难受无比,我却不敢立刻取下嚼子,怕它们会一时兴起叫个不停。路过田间,心里已大概想出个救百语的法子,却也知并非万全之举,可是以我现在的处境与能力,怕也只能这样了。 破屋里,那男子果然还是靠着墙壁合着眼。瞅着他的伤口不再流血我松了口气,只有他,我帮不了,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帮。 轻轻放下青痕,他一边搓着眼睛一边问我:“小见,我们不去救百语了?” “救!”我一边解着白狼嘴里的嚼子一边低声道:“但不能急,要有个合适的法子才能救她出来。” “什么法子?你想到了?” “想是想到了,恐怕还要费点劲。” “费什么劲?” “我需要衣服,能让我们变成另一种人的衣服。”轻轻一笑我说道:“等明天我想办法先弄到衣服再说。” “我听不懂。”青痕几乎是闭着眼睛在说话。 无奈地摇摇头,我在地上铺好衣衫,将他的头轻轻放低,低声道:“快睡吧,明天再说。” 自由的白狼先时烦躁地在院子里转着,想来是笼子里憋坏了,而后跑去了远些的地方不停地嚎叫,这里没什么人,它们又跑的远,就算有人听到也会以为是山里的野兽在叫。 青痕睡的很快,安静的破屋里又能听见他那让我安心的小呼噜,不过似乎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即使是睡着,他还会时不时地“咯咯”笑出一两声。 想是叫了个痛快也在山里捉了野物吃饱了,白狼们才陆续回来,瞅着它们还带着血沾着毛的嘴巴,我摇摇头,搞不懂百语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些狼,待到双眼对上这些狼的眼睛,心头微微一震。 百语曾说过,狼的眼睛可以让人看到另一个地方,一个我们从不曾到达过的地方。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又是什么地方,不过我从不敢仔细盯着狼的眼睛看,每当我对上狼的眼睛,总感觉自己的魂魄要被它们吸进去一样,或许只有在百语的眼里,它们呈现的是另一个美妙的地方吧。 学着百语的样子,我蹲下身子轻抚这些白狼的脊背,而后也不管它们听懂与否,只管嘴巴里低声说道:“睡吧睡吧。”这些白狼这几天也是被折腾的够呛,刚才又在山里一阵扑腾,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便围着青痕一个个趴下。 打着哈欠,我走到青痕身边一头倒下,若说不累,那是瞎话。 早上,又是青痕揪着我的脸颊叫醒了我,眼睛困倦地看着他,瞅着他满是朝气的脸,我忽地有种错觉,我才是那个快三百岁的人,要不怎么这么乏呢。 “小见,快起来,快点,快点,满院子都是衣服!” “哄”脑子有点懵,我迷迷糊糊地被青痕拽起,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树上、屋檐上、地上到处都是衣服。 昨夜我想着救百语的法子,提到过需要衣服......转头,寻找那个受伤的男子,就见他正在一堆衣服里扒拉来扒拉去,似乎在为自己找件合适的衣服。 是他么? 我心里疑惑。 向着男子走去,就见他手中已经抓起一件衣服,满眼惊奇地看着我说道:“你家还做衣服?”手指屋檐上、树上的那些衣服,他看着我惊讶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无语地看着他,我选择了转身离开。 没工夫跟他废话。 从院子里的衣服中找出一件很是素雅的细沙薄衣,我将它拆了。 走到墙边取下两顶看似不错的斗笠,我将它们连同百语的耳坠洗了个干净,先是将拆衣挑出的丝线搓成股,悬了那坠子系在脖子上,而后抽出一顶斗笠的细竹笢,用它们将拆过重新整理的细沙穿到了另一顶斗笠上,一番忙碌,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一顶中规中矩的纱笠做成了。 瞅着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青痕,我问道:“现在我们去救百语怎么样?” “好!” 低头在他耳边一阵嘀咕,叫他找件白色衣服换上,看着他乐呵呵地跑进院子里翻弄着衣服,我也从院子里找了件男子穿的雪色长衫走进破屋内。 取下发簪,将长发尽数高高束起,结一个丸子绑在头顶,扎了两根长长的白色飘带,我心里暗自嘀咕,只不知我这荒唐的法子可行得通。 找到拂尘我拿在手里一个劲地摇晃,我不知道那些道士道长们平时是如何摆弄这玩意的,这东西又作何用处,眼下,我只要将它摆弄的顺手即可。眼睛向外瞅了一眼,看着院中半人高的杂草,我乐的跑了过去。 果然,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在这里飞来飞去,握紧拂尘,我照着它们扫过去,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那拂尘在我手中不知画了多少个圈,这几圈下来,小虫子早已在乱七八糟无头无脑的状况下飞的无影无踪,低头一看脚下,还有几只正抖着翅膀的飞虫在挣扎。 嗬!这东西是专门赶飞虫的吧。我心里琢磨,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吧嗒吧嗒。 一定是青痕。 “小见!”他刚喊了一句便抿紧了嘴,只管一双大眼睛瞪着我好半晌不说话。 “怎么了?” “你怎么变男的了?” 第十八章 仙师 “这样才行,”我逗他,“女孩子上街去,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而且被盯得紧难以动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没问题。以男孩子的身份行事远比女孩子抛头露面方便的多。” “那我呢?是不是也带着我去?”青痕嘟囔着嘴。 “当然了,必须要带你,没你不行,”这话我并不是在敷衍青痕,因为今天的事没有青痕的帮助那是一千一万个不行。 “小见,你手里拿的什么?这东西好玩么?” “好玩!”我抬起手臂拿着拂尘开始在空中绕圈,左一下右一下,生怕青痕瞧不出我动作的舒展顺畅,我胳膊甩的那叫个使劲,“虫子虫子,落下来。” 收回拂尘,我说道:“看你脚下。” 青痕向着脚下看了一眼,“这些虫子刚才就有了呀?” 感觉一口痰卡在喉咙,我说道:“今天我们得配合才行,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 将拂尘递给青痕,我帮他整理着头发,将昨夜做的纱笠戴在他的头上。 脸遮住了,上半身也整个遮住了,这纱直垂落到他的屁股下面,打眼一看,被纱罩住的地方隐隐约约依稀可见却又瞧不清楚,只能看清纱下面他露出的两条小腿和小脚。 不错不错,这个样子应该没问题了。 “小见,我被罩住了。” “你能看到我看到路么?” “能!” “那就行了。”事不宜迟,看了眼屋外的日头,我琢磨着要快些了,一切顺利的话不用等到晚上我就能见到百语,“我们走吧!” 看着在我们身边一个劲转悠的白狼,我做着轰赶它们的手势,大白天的,我不可能带着它们出去,那样只会给自己添乱。跟青痕俩个出了院子,反手关上门,将急于跟出的白狼关在门后,听着它们爪子抓挠门板的声音,心里虽然热乎乎的却也只能这样。 跟青痕边走我边问他:“小痕,上回你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你有法子能叫天变黑么?” “有啊,我变成龙穿云过雾就行了。” “这样......” “怎么了?” 瞅着青痕,我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变成龙,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龙。若是别人知道你是龙,必定会三拜九叩,烧香念经,堵的你身边水泄不通,巴望着抓着你的衣角就能升仙,还要将你供在高高的殿堂里面。那时候,只怕我们再见不到了。” 常年住在慈庙,我太知道人们对龙神的期望有多高了。 “小见,我不变龙,”青痕的声音有些担忧,“现在是不是不能救百语了?” 想了下,我问青痕,“召唤雷电呢?”至今我都没忘记在山上青痕雷电劈倒的那棵冒烟的树。 “能,但只能劈倒小树,我还没那么大的法力。” “能劈就行。”我乐道,“还有水里的鱼、青蛙、蟾蜍这些东西,小痕你都是能召的对吧?” “嗯,能!” 点点头,心里有了底,我带着青痕加快步伐直奔县衙。 出破屋的时候心里还不紧张,可是随着人渐多,投向我们的目光多起来,远不似偏僻破屋里自在,我也紧张起来。 双腿僵硬低着头,我不知道我这番打扮骗不骗得过别人的眼,我不敢与人对视,我心里不安,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我,我是从慈庙逃走的那个祭品,那个时候人们一直在抓我。 晔庄还在不在我不知道,原本它的名字已从我的记忆中褪色,可是那只青蛙的一句话,让我对阿吉的话半信半疑,或许,那庄子还在吧,毕竟住着那么多人。 虽然在我要被祭的时候没一个人站出来说些什么,在我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直都清楚那些人希望我死掉,在他们眼中,我并不是一条生命,只是一样物品,我本来也该以这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些曾经这样无视我的人,可我做不到,我是人,有比他们更鲜活的生命,所以我无法无视所有的生命顷刻间覆灭。 这里的人又会怎样,若他们发现我是昱澜国逃走的祭品,又会怎样对待我?只是想想这个问题,我的心里便一阵阵发毛。 两条腿就像被锁上了无形的铁镣,沉重、疲累。心焦躁而恐惧。当我和青痕站在县衙门口时我不但没有轻松下来的感觉,反觉着一阵气闷。我想笑笑鼓励自己提起信心,待到笑了,自己都感觉到那如刻如雕的笑,那一瞬间,脸仿佛成了泥,所有的表情都要一下又一下重新填到上面去。 “站住,什么人?” 不似昨夜,这会儿衙门口站着的衙差出口喝道,声音震耳,气势威严。 躲不开了,如若不在乎百语,那么现在我要跑还来得及。 轻轻甩了下手里的拂尘,我说道:“请问,昨夜这里可有青蛙、蟾蜍出现?” 两个衙差眼里立现惊恐之色,他们两个相互对视一眼,看着我闭紧了嘴巴。 又是一甩拂尘我说道:“请报里面的大人,现有捉妖人求见。” 两人一皱眉头,又是对视一眼,一个转身进了衙门去,另一个则怒目圆睁地瞪着我,仿佛我就是我自己口中说的那“妖”。 “仙师,妖气好重。” 依照说好的,站在我身边的青痕朗朗有声。 “嗯,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我们俩个站在衙门口开始互吹互擂,引得好几个路过衙门口的行人都停步驻足。 心里慌张,硬着头皮站在衙门口,只希望刚才进去那人能快点出来对我说些什么,我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那人却偏偏不见出来。 倘若我岁数大些,白发苍苍白须飘飘,那我估摸着这会衙门口早跪了一地喊我“仙人”的,可我这张脸,我这岁数,就算我穿着雪色如仙的长衫,飘了两条长长的飘带增加仙气,谁相信啊? 人越来越多,那衙差看着我们的目光也越来越古怪,我愣愣地站着,如穿土而出的岩石,风本该吹走我身上的渣留下那仙的韵味,可我觉得从身边拂过的清风吹走的是我越来越少的人气。 “仙师,里面的妖气那么重,不会死人了吧。” 我这边心里如吊桶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青痕却如先前说好的嘴巴啪唧啪唧的说的惊心动魄,他是不知道现下的我内心苍白如纸,哗啦呼啦的,全都是被刀子割的破破烂烂的纸。 第十九章 捉妖 该说些什么我早忘的一干二净,明明是我想出的这折子编的那许多瞎话,可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一定就是那上不了宴席的包子。 感觉额头渗出冷汗,我也明显察觉到青痕那戴着纱笠的脑袋转动过来瞄向了我。 是啊,我还没回答他呢,我得说点什么。 说什么?说什么?我不知道,急切间我甩起拂尘在头顶绕了两圈,张嘴吐出两个字:“难说!” 话说出口我都想抽自己,门口那衙差的眼睛跟中了邪一样地瞪着我,青痕偏偏又说了一句,“我该说什么?” 心凉凉的,感觉有把刀子插在了上面,我明明一早知道这不是个万全的法子。 “道法自然,你该说的当然是符咒。” “现在说么?” “勿急,”大张的门让我瞅到先前那进去的衙差正往门口这里来,我赶紧说了句:“这就进去了。” 心里松了口气,心道这第一关总算要过了,哪知那人出来瞅着我们,一脸凶相道:“什么人敢在这光天化日下妖言惑众?捉妖?这烈日当空哪来得妖?大人有大量,今日且不与你们计较,还不快滚!” 这......不行,跟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这时候该是请我们进去除妖才对,昨夜那么多的青蛙蟾蜍作怪,这大人难道一点都不怕么? 青痕的脑袋又转向了我,不消说一定是想问我,这跟我对他讲的完全不一样。 双手一掐,学着青痕的样子,我嘴里闷闷说了句:“蛙来!” 青痕会意,也是捏紧了指头,薄纱遮掩的斗笠里他的小嘴巴一定念叨起来了。 青蛙蟾蜍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了,一只只向着衙门口汇集而来,两个衙差瞅着从衙门内蹦出的一只只蟾蜍,眼睛瞪的滴溜溜圆,衙门口全是看热闹的人的叫喊,“我的天哪,这是怎么了?” “快躲开,快躲开!” “全都是青蛙蟾蜍,都没地站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衙差吼道。 “大胆,怎么跟我家仙师说话?” 青痕一喊,那衙差原想说些什么愣是憋回嘴里,没敢说出来。 或许是外面吵的厉害,惊动了里面,一位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的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口,他看了眼我和青痕,又看了眼满街的青蛙蟾蜍,低声对着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转身走回。 衙差们来到门口,有一个冲着我和青痕做出“进”的手势,另几个则对着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进行驱赶。 “都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走?赶紧散开,散开!” 再无他顾,我和青痕走进门,一个衙差走在前面为我们带路。 来到一处院子,那穿着官服的人已坐在那里喝茶,瞟了眼我们不屑道:“你们就是捉妖人?” “正是。” “本官问你们,你们捉的什么妖?” “那妖还未现真身,小仙只是追着它来到这里。” “小仙?哈哈哈哈”那人笑道:“你自称为仙,可有仙的本事。” 左手拂尘一个劲地甩弄,右手冲天一指,我喊道:“雷来!” 晴天一个霹雳,一道闪电正打中一旁的屋檐,“啪啪啪”几块瓦的碎片掉落在地上,直看得这官老爷张大了嘴巴一脸的茫然。 转头看着我,他缓缓举起双手作揖道:“有眼不识仙师,还望仙师恕罪。若那妖正在这里,还请仙师立刻将它拿下,为百姓造福。” 说得漂亮,真若有妖拿下那妖你最安心吧,我心道,这里可是你待的地方。 微微一笑我说道:“一路上我唤青蛙蟾蜍追着那妖,没想到它跑至这里,待小仙略失小计拿下它,造福一方百姓。” 这种话,你会说我也会说,不过就是挂在嘴皮子上的敷衍罢了。 “蛙来,带路!”捏起手指,我继续装模作样。 一只青蛙蹦到我们面前,看着青痕脚动,我知道此蛙必是我“召唤”的蛙了,于是也是轻轻迈步,装出一付洒脱从容的样子,保持着我的“仙气”。 “仙师,这是去牢里的路。”身后,官老爷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低声道:“那里正是煞气最重的地方。” 斜眼一瞟官老爷,此时此刻他已满脸煞白一脸的虔诚,也是,他何曾见过青蛙带路,仙人捉妖这种事,看着如通了神一般的青蛙在我们面前一番蹦跶直冲牢房,他一个劲地喘着粗气,估计是被这只未曾耽搁片刻,不迷路不走歪路的青蛙吓到了。 也是,给“神仙”带路,当然不会是普通的青蛙。 “这一处是女牢,有个婆子在这里看着。” 进了牢子,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青痕停住脚步捂住鼻子说道:“好臭!” “你待在这里。”我叫青痕站在牢门口。 我可不想这小家伙进去,牢里面若不是关着穷凶恶极的人必是孤苦伶仃任人欺压代人受过的人,女牢尤以后者更甚,不管哪一种人我都不想青痕看,不管他多少岁,在我眼里他只是三岁不经事的孩子。 牢门口向里,就是一间间的小牢子了,百语就在其中的一间。我看向那青蛙,它竟也停在地上鼓着肚皮不动弹......看来是累了吧,我只有自己一间挨着一间寻过去了。 迈步走进里面,才走了几步就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进了鼻子,弄得我也不由自主地举手掩了下鼻子,再向前几步,我就看到地上一堆血水烂骨,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层层白丝,瞧这白骨旁边的碎衣屑,似乎是这里的衙差。 腿僵住没有动弹,那官老爷看我半天没动也走了过来,这一看,吓得大叫:“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加快脚步向着那些小牢子走去,百语百语,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一间间过一间间看,里面的犯人不是躺着不动就是成了残骨,没有百语的脸,倒是有一间牢门并未锁上,里面空无一人。 我站在这间牢门口,脑袋乱乱的,百语应该就待在这里吧?我脖子上还系着她的耳坠,昨夜里她应该是在这里。抬头看这牢子的顶上,赫然是一个大洞,洞边还挂着些许白丝。 第二十章 空牢 “这里头的人呢?这里头的人呢?” 想是我一动不动引起那官老爷的注意,跑到我跟前看到这间牢子里空空的,他大声叫嚷着。 跟随着的衙差都慌了,一个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乱成一团,我用手指了指屋顶,瞪了他们一眼本打算就走了,地上却有什么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蹲下身,我向着地面看去,的确有很细的东西在地面上,牢里头阴暗,这微乎其微的东西原本看不见,正巧这牢门口有盏灯,这才让我看清了地面。 伸手捡起地上那黑黑长长的细丝,我细细打量。 这不是百语的头发,我抚摸过她的头发柔软顺滑,这一根很硬很粗。 这不是人的头发。 黑色的,细长的...... 阿吉赶车拉车的马就是两匹黑马,纯黑色的! 丢掉黑丝,我取下墙壁上的那盏灯向着这间牢门靠近,还没等走进牢门,手里的灯已经是“噼啪”乱响,如昨夜我用火燎过那受伤的男子一样。 将灯往官老爷手里一送,我甩了下袖子向着青痕走去。 “仙师,仙师,”那官老爷在我身后叫的急切,“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问你,”转身看着官老爷,我张口问他:“那空空的牢子里可是关的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又是一揖,这官老爷说道:“仙师果然仙人也!的确的确。那里面押着的的确是一个叫百语的女娃,我本以为这女娃是......是......她是妖啊?” 你才是妖,你这一县衙全都是妖! 心里咒骂,我白眼瞅向这官爷道:“这女娃若是妖孽能容你关她这么久还不伤你?” “这......这,仙师说的是。” “这女娃......被妖捉走了。”转身,寻思了下我说道:“您且放心收拾干净这里,那妖怪应该不会回来。”走到青痕身边,我低声对他说道:“我们走。” “仙师,仙师,你要去哪里?” “捉妖啊,那妖跑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头看了眼官老爷,“小仙追这妖孽有些时日了,再捉不到它,不知它要祸害多少人。” 祸害两字足以吓到这位官爷,我跟青痕俩个一路无阻顺利地离开了乱成一片的县衙。 县衙外虽说又如寻常时只有过往的行人,可走不久便总会觉得有人探头探脑的张望,转身瞅去,瞧着那穿着打扮,估摸着是片刻前在衙门口看热闹的人。 这会记挂着百语的安危,我只当自己没看到那些人,瞅着青痕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小痕,百语被抓走了,我们要去找百语。” “好啊。” 纱笠虽挡着他的脸,我却不难听出他话语里的兴奋。 “可是......”我叹了口气,“我们要回去阿吉带我们去的宅子,我在牢里的地上发现了似乎是黑马的尾鬃,用火燎过,全是噼啪作响的声音,就跟我们从宅子里出来后那个人用火燎的时候一样。我虽不知道阿吉到底有什么古怪,但现在似乎只有去那宅子找到阿吉,才可以弄清楚这些事。” “那我们去。” “你不怕么?” “怕?我怎么会怕?” “牢里的衙差死了,我怕回去那里会有凶险。”撩开薄纱,我瞅着那双可爱的大眼睛说道:“一会若是有变故,你马上跑开,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必须跑,跑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龙啊!虽然你只是一条小小的道行尚浅的小家伙,那也是龙。 我虽因龙吃了苦头差点丢了命,可也明白龙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与份量,即使是我,其实心里头在某处也藏着对龙深深的敬畏,我怎敢让龙涉险。 “因为如果很危险的话,我也会跑,会跑的飞快,那时候就全顾不上你了。还记得我们遇到的那天么,若不是我停步,你是追不上我的,所以一会要是有危险,你要赶紧跑,这样我们躲过危险就又能在一起了。”我扯着生硬的谎话,青痕却听的认真。 “嗯,行!”青痕答应的爽快,“可是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我怕......我怕我们会遇到你的嘴吃不掉的家伙,”指着我被他咬过的肩头,我说道:“毕竟你的嘴还没长大不是。” “说的也是。”青痕点点头,“要真是那样就危险了。” “咱们走吧,要快,”眼睛向着旁边一瞟,我低声道:“先甩掉看热闹的那些人,他们会觉得咱们真是仙人,果然是无影无踪的。” 这话说出,顿觉自己有些没羞没臊,青痕可是实打实的仙。 召来青蛙带路,我们脚步飞快。 一路行走,青痕时不时召唤些青蛙阻在身后,没多久便再看不到身后有多余的身影,而那阿吉带我们去的宅子也在青蛙的带领下,呈现在我们面前。 摘掉青痕的纱笠,我跟他躲在一旁的一棵大树后面,不知道现在宅子里什么情况,冒然地进去只怕不是好事。 “让青蛙进去看看?” 青痕动着嘴皮,那青蛙一蹦一蹦地冲着宅子那边去了,以它的速度,一时半会是出不来吧,我跟青痕俩个坐在树下,时不时探头瞅瞅宅子那边。 一会,一个不停蹦跶的身影出现了,仿佛心有灵犀,我与青痕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那蛙跳到青痕面前,不停地“呱呱”,青痕看着我说道:“它说院子里躺着一个女孩子,屋子里面没人在。” “太好了。” 看着青痕,我寻思了下说道:“小痕,你等在这里,我过去。” “我也要去。” “不行,不行,”我说道:“你得在这里接应我,倘若有什么变故,咱们也好有个照应,你可不能进去。” 青痕寻思了下,点点头道:“好吧。” 也不管这青蛙了,我知道要抓紧这个难得的机会。 加快步子,我向着宅子跑去。 门,虚掩着,“吱嘎”一声,我推开门。 没动静。 再到眼睛看到地上的女孩,我已顾不得许多跑了进去,那不是百语又会是谁! “百语,百语。”将百语搂在怀里,我叫着她的名字,她皱了皱眉并未醒来。 第二十一章 蛛妖 看了眼院中的水井,我跑过去打了桶水,拎到她身边取了些淋在她的脸上,“百语?”她的眼睛微微睁开,待到认出是我,声音支吾地说着:“快跑,跑!” 有问题! 我想走,带着青痕、百语走,可是一个人却从房檐上跳了下来。 瞅着那一脸的笑,可不正是阿吉。 那青蛙只能瞅着屋里院内,阿吉若是在房顶上,它如何能瞅到。 他一直都在这里,我肯定着。百语必定是他劫走的,他才会将她置于此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我们。因为他知道我一直在找的人是百语,百语这名字还是我告诉他的,他劫了百语就等在这里,他知道若我还执意地找这个妹子,必定会找回这里。 “大小姐,你们去哪了,可叫我担心死了!”阿吉说道,“你要找的妹子,看,我帮你找到了,可是她?” “可不正是!”我硬着头皮,“我心里着急也跑出去打听她的消息,没想到你到快,已经将她找到了。”我挤出一脸笑容,也不知道这笑落在阿吉眼里是否太假了些。 “你妹子被关在牢里身体弱得很,亏我给了那牢子不少好处他才肯放她出来,只不过她在里面待的久了,人糊里糊涂的总有些幻觉。” “这是难免的,”感觉到怀中的百语偷偷掐着我的大腿,我疼得想叫却只能拼命忍着,“那种地方能待人的么,”我用指头按了按搂抱着的百语的臂膀,她果然不再掐我,“日子一久,可不就落下什么病来。” 嘴里一番胡扯八道,只管应和阿吉,阿吉瞅着我一步步向我靠近,“小姐,大少爷、小少爷呢?怎么没有见人?” 这家伙的目标是那两个人,想起那男子和青痕身上噼啪作响的声音,那必是这家伙在他们身上做的记号之类的东西。 “那人伤成那付模样还嘴犟,我哪容得下他,将他送去郎中那里了。至于我那小弟,他人小机灵,我让他在县衙那边打探消息呢。” “哦,这样,”阿吉点头,“我去接他们回来。” “好,有劳你,我先照顾妹子。”扶起百语,我作势要搀她进屋,偏偏这时候,青痕的声音就在门口响了:“小见,小见,你怎么还不出来?” 扭头看着走进院门的青痕,我能感觉到心凉凉的。 “不用出去,”阿吉笑着向着青痕走去,“你姐姐正要叫我接你回来。” “快跑!”看着阿吉离青痕越来越近,我已再装不下去。青痕,从相遇的那刻起到现在已经住进了我的心里,我不能让那双总搂着我脖颈的小圆胳膊有什么事。 青痕一愣,转身刚准备跑,院门“咣”地关合住了。 阳光下,闪着光的白线将门与阿吉连在一起。 青痕感觉出不妙,向着我跑来,我一手扶着百语,另一只手将青痕挡在身后。 “小宝贝,跑的倒是真快!”阿吉舌头舔了下嘴唇。 人一愣,瞪着阿吉,看着他那贪婪的眼神我心慌的不得了。衣衫一紧,我看到青痕的小手扯住了我的衣服,那张茫然无助的小脸映在我眼中,让我一阵揪心。 百语站稳身子,低声道:“我好些了,不碍事。”呼出一口长气,她接着说道:“只是头还稍有些晕。”捡起地上散落的晾衣竹棍,百语身子不稳地向前走了两步,将我和青痕挡在身后。 “哈哈哈,你这小丫头醒来到快!”阿吉笑道:“还挺有些胆量!” “我不管你是什么妖孽,”百语狠狠道:“遇到我便是你的死期。” “哈!一个被关在牢子里什么也不能做的丫头,也敢如此大言不惭?你若真有本事,又何至于落到那种地步。” “我被抓是因为抓我的是官家,是人!官家若捉我我必由他,谁叫我是汨罗的子民!你却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妖孽也敢为祸人间!” 手中的竹棍舞出一个棍花,此时的百语可谓是英姿飒爽。我从未听她提到过棍啊枪啊的,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竟然会摆弄这些东西。 用棍指着阿吉,她喊道:“小见,你们快走!” “走?”阿吉狂笑,“走得了?到了我嘴边的美味是能跑掉的么?” 一股股白丝从阿吉口中吐出,向着我们飞来,阿吉的身子也在变形。他的后背“吧咖”作响,拱出一个个如山如丘的小包,四肢也变了模样,又细又长奇怪无比,最恐怖的是,撑爆的衣服下,肋骨与腰间竟又有四条细长如胳膊一样的东西钻了出来,他的身体越变越大,身子随着不停地胀裂,皮上生出一道道怪异的花纹,到最后,竟变成了如车厢一般大小,只有那个脑袋还如常人一般顶在脖子上,身体竟变得如同蜘蛛的模样。 白丝飘散过来,百语举棍一阵猛打,或挑或拨却全无用处,那白丝粘性很强,碰上棍子便粘住了,只须臾间便夺了百语手中的竹棍。 百语身手灵敏地躲着白丝,尽管如此,胳膊上还是沾了不少白丝的断絮,她四下寻望后拿起我片刻前打水的水桶,向着阿吉泼去。阿吉想来也是忌讳这东西的,那无数根向着我们飞来的白丝竟势头一顿,被阻了一阻。 眼见阿吉这番举动,百语脚步再不停顿,向着水井跑去,还不忘对我们喊道:“快跑,你们赶紧跑!” 抱起青痕就跑,我心里明白只怕在这个阿吉的眼中,青痕比我好吃得多。 原本就想找机会赶紧让青痕先跑,无奈这小家伙就是紧抓着我的衣服不撒手,眼下想让他上天,头顶已经是一层层白色的细网,想让他入地,青痕说过,他们必须在有水的地方才能入地。 水,水,我抱着青痕也奔着水井跑去。 还未到水井边,百语就喊道:“门在那边!” “我要给他扔井里!” 我不知道这番话听在百语耳中是何等的怪异,只觉得那双眼睛如闪电一般向我扫来。这一会那阿吉已变成妖怪的模样,我哪里还有时间跟她解释什么。白丝缭绕,她手中的水桶一愣神的功夫也被缠了去,眼下,就只我们仨孤零零地守着水井了。 第二十二章 陷阱 抱着青痕我瞄准井口,正要将他丢进去,那白丝来的比我抱他的速度还快,“嘶嘶嘶嘶”眨眼间便将井口包了个严实。 我傻乎乎地抱着青痕瞅着白花花的井口,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嘭嘭,嘭嘭”院门在这时发出响声,我看到院门上的白丝被拉伸被拉断,门外边有什么正在撞着门。 “哐”地,门开了,又是一片白花花出现在我眼里,不过看着这片白喜得我差点掉下泪来。 是白狼们。 “嗷呜,嗷呜。”它们狰狞地叫着,跑上前,挡在了我们与阿吉之间。 “是你们!”百语高兴地叫了起来,想来自她与白狼们分别后再没见到它们,心里也一直忧心着这些狼的安危。 “该死的畜生,那天要不是嫌你们难吃将你们送给屠子,你们还能活到这一刻?” 白狼一个个冲向阿吉,却哪里是阿吉的对手,还未近身一头头便被白丝缠了个痛快,看着那些在地上挣扎的白狼,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百语通兽语! 那八条腿的阿吉也是兽,百语得叫他听话才行! “百语,”我吼道,“那家伙是兽,你叫他听人话!” 百语一脸忧伤地举起一只手,弯下大拇指说道:“四条腿的才听我的,那家伙不听我的。” 人一愣就有种想哭的感觉,没想到兽类还有这讲究,竟分的如此细致。 “甭管他几条腿,你快喊喊,说不准能喊出什么兽呢,快点!” 瞅着阿吉得意地看着我们,那爪子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我急了。 “我只能在见到它们时说话才管用,平白无故,我唤不来兽,那是神仙!” “你就随便叨咕两句吧。”我终于体会到当人陷入绝望的时候,要么异想天开,要么万念俱灰。 百语握紧双拳大喊:“附近有没有谁,附近有没有兽!给我出来!” 听着这格外刺耳的声音,这直白到我都能听懂的话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汪汪”,“汪汪”,几条狗冲进了院子,看那皮毛模样,应该是在院子附近游荡的野狗。 瞅着阿吉嘴里那恶心的白丝,百语手指阿吉喊道:“咬他!”,野狗朝着阿吉冲过去,我本指望这几只突如其来的野狗能有什么英勇的作为,为我们跑到门口拖延些时间,哪知它们的战斗力弱的跟我一样,还没有碰到阿吉半分,就如沾在蛛网上的小飞虫,须臾间身体便成了一团团白球,连叫声都再听不到,而我们的脚还没踏离井边一步。 白丝飞也似地窜到我们脚下,人迫不及防双脚便被缠了个结实,一拽一拉,我和百语便被拽倒在地被一个劲地拖行,担心青痕,我看过去,小家伙嘴里正吐出一点点的“喷泉”。 也不知他喷泉有什么妙处,那些白丝只是绕着他未敢缠绕......心头火起,早知他有这妙处,我就该将他抱在胸前绝不撒手。再看百语,却是跟我一样愁眉紧锁怒瞪着脚踝上的白丝,这一刻,我们再心急也是砧板上的肉。 恍惚间,人竟被抛起,眼瞅着白丝将我和百语拽向阿吉的嘴巴。 “噗”“噗”两声响,浑身一疼,我料到必是被那阿吉咬到了,待到睁眼看时,我和百语掉在地上,空中一股焦糊的味道。 那些在院子上空结成的一层层厚厚白网,已经露出一个极大的破洞,破洞的四周一片焦黑,那片焦黑还在向着四处蔓延。再看我和百语的脚边那原本紧缠着的白丝已齐齐断掉,断裂处也是一片焦黑。 我们俩人飞快起身,向着青痕跑去,青痕嘴一闭,瞅着我说道:“肚子空空的,没劲。” 愕然却也不知这时候能说些什么,一把抱起青痕,我将他置于胸前。 看向阿吉,想知道他到底玩什么,就看到他八条支在地上的长爪在不停地抬起落下,似乎非常焦躁,那一双眼已不再瞅着我们,正盯着院门的方向。 向着院门瞅去,那满身是伤的男子正站在那里。 心里一颤,我差点哭了,他终于来了,来凑成阿吉嘴里的一顿大餐,眼见阿吉百般折腾我们未下杀手,我早怀疑他必定是在等着这个男子,毕竟这男子身上的火花声可是不绝于耳的,这男子不出现,我们还可多活一时,他这会出现了,我们可不立刻要成为了阿吉口中的美餐。 “你来了,你来了。”果然,阿吉已经躁动的八条腿在地上一个劲地跳动,那姿势落在眼中骇人极了,“你可来了,我还在想要去哪里找你呢!哈哈哈。” “一个妖物也敢猖狂!”男子话语冷冰冰的。 “老婆,老婆,出来吧,齐了,齐了!”猛地这阿吉对着房檐一阵叫喊,还不时地跳跃着怪异的身子。 “嘶嘶嘶嘶”我们头顶上又一次飞出千万条白色细丝,原本破开的大洞又一次被密密麻麻的白丝盖了个厚实,一个妖艳女子出现在房檐,瞅着受伤男子的眼神说不出有多凶狠。 “呦,有陷阱啊,”受伤的男子撇撇嘴,转身道:“我先走了。” 这人,这什么人呀!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我们两个女孩都没说逃啊跑的,跟这蜘蛛一样的怪物纠缠不休,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张得开那张嘴的! “雀神,”屋上的女人开口道:“才见面就走,你可真心急。” 雀神?我眼睛直瞅着男子,实在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我雀神之名可是你这东西嘴里能叫的。” “啊,云上大人,还请饶了我这张嘴。”女子微微一笑,“人家只是太想你了。” 阿吉阴阴一笑,嘴里吐出一股白丝将女子从屋上粘下,她狞笑着摇晃着身体,就跟那阿吉一样,身子在急速变形,我们眼瞅着她变成跟阿吉一样的东西,只有那人样的脑袋没有变化。 她的八足并不如阿吉一般细长平整,肋骨处的两条,已经变成了断肢,缺失了好长一部分。 “你居然还活着!” 第二十三章 雀神 “托云上大人的福,死掉的那个是我家姐姐,不是我,怎么样,我们俩个是不是长得很像?我只是想去救她没想到就被她身上的余火燎到失去了四足与大半张脸,这才对大人念念不舍默默相随,”女蛛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又道:“传说中喝了雀神的血,吃了雀神的肉,不但能寿与天齐,还能消却雀神的天火之炙,您看,多亏了大人您的几滴血,我这半边脸才恢复了原样,原本被烧掉的四条腿也就剩这两条没有恢复原状了,”舌头一舔嘴唇,女蛛阴笑:“雀神的血真是好东西。” 眼睛已经不愿从这男子身上移开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是雀神!在我心中,神不都是神通广大的,怎么这个雀神却干巴巴地只会躺着,还比不过青痕能吐吐水吹吹风。 “我倒疏忽了,”这叫做云上的雀神说话了,“没想到这个车夫居然也是你一窝的。” “大人哪里是疏忽,是我们聪明了一回才对,”女蛛笑道:“我怎么会找一个大人脸熟的追着大人呢?还不成了灰,自是吃了个人换了张面皮在脸上。他呀,嗅着血味一路追赶大人,原想着要大人听话等我一等那是难上加难,哪知大人自己却上了他的车,还连带一个小家伙陪着大人,你说这一顿美餐入口,何止寿与天齐。大人可怜我腿脚不便,肯在这祁城等我一等,我心里真是无比的感激。” “可惜可惜,我那盒点心,”阿吉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下好了毒,单等着你们吃上几口给我省些麻烦,你们却将我那一番心血全倒掉了,今天不将你们连骨头都吃的干净,不解我心头之恨。” 听这女蛛要吃青痕,我正想将他藏至身后,哪知被我抱在胸前的他动作更快,小胳膊来回交替,小腿一蹬就在我身上换了个地,趴到我的后背去了。 身前空荡荡的让我感觉很不安全,也终于知道阿吉这一路迟迟未动手,是在等这个行动不便的女蛛妖。 “无妨无妨,杀一个是杀,杀一万也是杀,不如我今天就行个好,将你一家全都烧了省事。” “云上大人真是讲笑话,若您真能祭出天火,还用的着这一番跟我唠叨磨嘴皮子?”脸上笑的更艳,“我们楚颐六条腿的八条腿的,十条腿的,乃至更多腿的,哪一个不知道您为求药被我们玄武大神捆了脖子、四肢,想要祭出天火,”女蛛呵呵一笑,“我倒是真希望你能行。” “哈哈,”她身边的阿吉笑得阴险,“他被绑了灵丝,又被灵网所伤,现在连伤口都没办法愈合,还想祭出天火,哈哈哈,真是笑话。快快快,动手吧,你去咬死他,我去收拾那小崽子,咱们也要快点得些仙体的好处。” 阿吉话毕,这俩蛛人便向着我们跟云上分别袭来,雀神云上那边的情况我是不知道怎样,我们正迎着的是阿吉飞奔过来的八只怪腿,拼命地后退后退,这节骨眼上,我居然倒霉到被东西绊住,身体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青痕倒是不离不弃,这时候都没撒开搂着我脖子的手。 瞅了眼那绊我的东西,竟是被杂草覆盖的砍柴斧子。 要命,这时候这东西也来添乱。 一股炙热这时袭地而来,原本已冲到我面前的阿吉,怪叫一声,八条腿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那边原本就身上满是伤口的雀神云上,身上又多添了几道伤,显然是被那女蛛的长腿划伤,不时有血溅落在地上,不过那女蛛却也没占多少便宜,一头黑发不知何时被烧的几近光秃。 我们身上残留的蛛丝被热气蒸腾,化得一干二净,就连地上那些被缠缚住的白狼也是一个个起身,想来先前捆住它们的白丝也在这时熔了,不过经过刚才那番折腾,它们也不敢再向前冲去。 “他怎么还能祭出天火?”阿吉惊叫连连。 看着雀神脚下已是一地的血滴,女蛛笑道:“这哪里是天火,这若是天火,你我早就变成灰了,他已经虚弱到只能放出这种火唬唬我们罢了。” 阿吉闻言,又一次冲向我们,我还尚未起身登时愣住,百语飞快地窜到我身边,捡起斧子便照着那冲我们而来的细长毛腿砍了过去,“啊!”一声怪叫,一道血光,阿吉的右前腿竟被百语削去一截。 “臭丫头!你敢伤我!”阿吉的脸变得狰狞,他仰起身子,那四条细长的毛腿冲着我们再次扎过来,那条被砍断的腿被血染的甚是恐怖。 “哄哄”两声,惊天的霹雳震得人耳朵疼,阿吉与女蛛向后急退都是仰头看着头顶的蛛丝。 头顶上露出两个大洞,还冒着白烟,破开的大洞在风的吹拂下,那些断丝断絮如人的头发一样飘着扬着,起风了。 我看着那被大风撩动的蛛丝网,心叹这风势实在来得急也来得快。 心念才动,“哗啦啦”的大雨就下起来了,头顶上的蛛网,一片片地掉落,想是雨势太大,被打落在地上。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衣服眨眼间便被淋个湿透,我看那雀神,他的身子在雨中摇摇欲坠。 起身,叫了声百语,我边扶着身后的青痕边向着雀神跑去,一把扶住他,我拉他进了一旁的屋檐下,百语、白狼们这时紧跟过来,我们瞅着雨水中院子里的那两个蛛妖,他们竟有些慌张了。 眼神漂移不定,八只爪子没有目的的在地上移动,落下抬起,抬起落下,就好像地面上有灼炙的烈火在烧烫他们的爪子,让他们无法安然落足。 抬着头瞅着头顶,两只蛛妖的脸色比雀神云上还惨白,身子被大雨逼得躲在那尚未被雨水淋透的蛛网下,他们闻着嗅着,身子居然像中了邪一般开始不停地发抖打颤。 我琢磨着要不要趁这时逃出院子,雀神却松开我的手臂,自顾自地坐在屋檐下,背靠着撑着屋檐的柱子,那张惨白的脸满是轻松。 那边两只蛛妖还没死,他倒好歇息了?这神仙妖怪打架也有停一停避避雨的说法? 心里直上火,就瞅着那边两只蛛妖眼睛又一次瞪向院门。 第二十四章 溯月 向着院门那边看去,先前白狼们已将大门撞掉,张敞的院门足够我们将外头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门外一个硕长的身影就趁着这雨,不急不缓地走着。大雨淋漓,他却走得不慌不忙。 那人手中打着一把伞。 大张的伞极美,粉色的花瓣灰色的底,沥沥大雨敲打在伞面上被弹的四分五裂,让这和着大雨行走的人别有一番滋味。只是那伞未免大了些,遮蔽了下淋的大雨,也遮住了打伞人的脸,只见他缓步的鞋底带起的泥水时不时地溅落,却没见他随着步履前行的长衫上有多少泥泞。 待到到了院门口,这身影就停住了,一直稳步前行的步伐似乎被败落的院门或是院子里的狼狈情景惊到,有了一刻的停歇。 伞轻轻上扬,伞底下,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出现在我面前。 傻乎乎地看着,我望着那打伞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魂飞到了九霄云外......那张脸实在精致到无以言喻,那双眼也是分外的熟悉,那是在我梦里出现过的眼睛。 错不了,那美的摄人心魄的眼,还有双眉间那细长的银色竖纹。 我终于看到他的脸了,原来那双眼睛的主人长得是这付模样。 “二哥!” 身后青痕的呼唤让我如梦初醒,他是青痕的二哥? 那双眼向着我们瞅过来,第一次真正的对上那双眼,我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翻涌。 那清澈若水的双目似乎能将人心底的秘密全数洞穿...... 英挺的鼻梁,白皙的面颊,粉嫩薄唇,银色长发......为什么总觉得那么熟悉? 他是青痕口中的二哥!他是龙! 猛地,人打了个激灵,也在这时反应过来什么。那个曾经出现在我梦中的眼,那个我曾经觉得是幻想出来的眼,他是真实的。 院角两只蛛妖抖得更加厉害,那阿吉声音几乎不能连贯,“那......那孩子......是龙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蛛已经完全失了神。 轻叹一声,心知我们的命必是保住了,却又不免一阵感伤,太多的愁绪涌起,为什么这个人的眼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你二哥叫什么?”我压低声音。 刚问完,就瞅见那道如闪电的眼瞪着我,愣是惊起我一身寒毛。 “溯月。”青痕在我背上小声说道。 溯月!他就是溯月! 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骗青痕让他咬我?他就是我心底认定的那条疯龙? 蓦然间觉着有股风,轻轻地吹进我的心里,将留在那里的一些东西吹的是一干二净。 雨还在下,如浇灌而下的水,雨雾中,雀神云上与打伞的溯月四目相望,却是谁也不说一句。 忽地,云上张嘴说了一句:“装什么风雅!” 那溯月瞅着他,只淡淡回了句,“你怎么还没死?” 听这话茬两人并不像是一边的,琢磨了一下,我跟龙这边似乎亲近些,便拉着百语的手,脚步挪动,离云上站远了些。 我这动作显然没逃过云上的眼,他也是眼睛一翻瞪了过来,“我刚才那把火怎么没烧死你!” 抬手挠了挠脖子,我觉得很是尴尬。 片刻前没有云上的那把火,我和百语只怕早遭了秧,按理说,云上是恩人,我不能忘恩负义,可按缘分说,我跟龙族亲,我得找准哪头对自己更好更合适。 我想要活,眼下的雀神就剩几口气了,那边的两个蛛妖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而龙族的溯月还毫发未伤,想想我跟青痕的关系,他怎么着都得保住我的命吧。 还是跟龙族站近点不吃亏。 扭头看着云上,我说道:“我不是也扶了你么!给你扶到这,没我的话你哪有这么舒服,还能这么愉快地坐着说话。”我觉得自己这话说的真是底气十足,话语声清清郎朗,字字沁心。 那云上一愣,旋即翻了个白眼道:“伶牙俐齿,你确定你是昱澜国人不是吴秀国人?” 瞅着云上,我不知该回他句什么合适些。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大雨里,撑伞的溯月又一次开口。 云上苦苦一笑,低声道:“不用你操心。” “我只是在想,吃你的时候会不会因伤处的那些东西搁到牙!” 头“哄”的一声,我没想到溯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龙神,云上是雀神,他要吃了他?同为四神兽的雀神。 “你的牙还没老到掉光么?” 我的眼睛在云上、溯月之间来回地看来回地瞅,这两人的话语针锋相对似是死敌,怎地语气却又轻柔不带一丝冷气?还有,那边的那两只蛛妖,别说溯月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光是他跟云上说话也有会功夫了,怎地他们还没动静?打算一直在那边抖个不停? “二哥,”青痕从我后背探出头,“那边的妖怪说要吃了我,是真的吃。” 原本一脸冷漠的溯月,脸顷刻间罩上一层杀气,大张的伞落在地上,只眨眼间溯月没了踪影,只剩下那把伞在大雨的地上晃来晃去。 一道白色的光芒冲上云霄。 又是电闪雷鸣,落下的闪电打的屋檐上的瓦片四处飞溅,一处房檐在雷电声中裂成两半。 白狼们呜呜地躲在百语身后,坐在地上的云雀淡淡地说了两个字:“粗暴!” 一道银光落下,闪的人睁不来眼,待到细看,竟是一条巨大的白龙向着院中急落,爪子一伸便抓向阿吉,嘴一张竟生吞了女蛛,“吧唧吧唧”阿吉那怪异的身子溅出些白花花红漆漆的东西,我侧脸斜眼,避着那恐怖的一幕,却又舍不得完全不看那雨中的杀戮,那白龙龙爪猛地将身躯已经残破的阿吉抛起,大嘴一张,撕咬之后便是生吞......阿吉也没了。 人看傻了,眼睛追着闪电中的白龙看着它再次扶摇直上,身影没入黑漆漆的云里,大雨滂沱,一道白影急坠,溯月再以人形出现在院子里,全身笼罩在白气之中,那层白气将他与雨水隔了开来。 果然,神就是神...... 走过来,瞟了我一眼,他瞅着坐在地上的云上说道:“进来。” 云上起身,跟着溯月走进了一间屋子。 回身看着我们,溯月淡淡说了句:“敢进来,吃了你们!” 第二十五章 雨伞 “咣”,门关上了,我能感觉到一股冷气直呼在我脸上,瞅着门我默默地发呆,倒是一旁的百语怼了我两下。 “是龙啊!小见你刚才看见了么?” 我手指指向身后,低声道:“这里还有一个。” 百语瞅着青痕大眼睛瞪着又大又圆,好一会才说道:“怪不得他管他叫二哥呢,小见,我没想到能亲眼见到龙!” “我也没想到身边有个雀神。那两只蛛妖满嘴雀神雀神的,难道......” “雀神应该说的就是朱雀,吴秀国的神兽。”百语瞅了眼那个屋子,小声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来寻你的路上遇到的他,”我答道,还不忘加上一句,“我救了他!” 站在屋外,我们小声地聊着,可是那屋子里猛地传出的凄惨嚎叫惊得我跟百语都是浑身一抖。 屋外的雷鸣更大,放下背后的青痕,我和百语向着屋檐下又退了些许,背靠着墙壁瞅着那间屋子。 时不时有惨叫声响起,听得我胳膊发软,牙根泛酸,就连青痕也是捂紧了耳朵,两眼只管看着天上的闪电。 莫非......那溯月真的在吃云上? “小见,你饿么?”想来是故意回避屋里的惨叫声,百语皱着眉侧着脑袋问我。 “嗯。” “你们几个去弄些山鸡野鸭来。”百语话音一了,白狼跑进大雨里,跑的是迫不及待。 肚子咕噜噜响,我看着百语说道:“我想找找这户人家有没有米,这院子里的青蛙说,宅子主人被那叫阿吉的蛛妖吃掉了,应该就是在我们到这里的时候,想来那之前都是住着人的。” “我跟你去。” 我们俩个向着厨房走去,青痕见我们走动只管追了过来,双手依旧捂着耳朵没有放下。 我们仨进了厨房,一阵翻弄,面有,米有,还有枣子,是我那日跟青痕在山里弄到的,那天我们匆忙离开这宅子,枣子就落在了这里。 “那人有伤,不如我们熬个粥?”心知百语说的是云上,我使劲点点头。 难为百语还记挂着那个受伤的雀神,想想屋子里时不时的惨叫,真难保他还活着,没被溯月吃个干净。 我和百语忙乎起来,借以驱散那惨叫带来的压抑,青痕跟在我们俩个后面一转一转的,实在是不嫌累,或许他也是借着这法子躲避那叫声带来的恐惧。 隐约听到马的嘶叫,想起拉车的马匹,我跟百语打了声招呼,跑出厨房,青痕跟在我的身后追了出来,我瞅着他笑道:“我们去找马匹。” “好。” 循着时有时无的马嘶,我们找到了宅子的后院,轰鸣的雷声与屋内的惨叫盖住了马的嘶鸣,那两匹马在马厩里不停地甩头,嘶叫。 跑进马厩,我走到两匹马的跟前轻抚着它们的脊背和脑袋,一定是轰闪的雷电吓坏了它们。 轻轻拍着它们,抚摸着它们,我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一走,这两匹马又再狂躁起来。 好在雨势很快变小,雷鸣也渐渐隐去,天空上只有浓厚的黑云和密密的雨水。 马儿不再惊噪,我跟青痕回到前院。 青痕蹦跳着进了厨房,我余光一瞟,看到了院中的伞停住了脚步。 那伞一直在院子里被雨水淋着,早溅落上不少的泥点与污水,冒着雨跑过去,捡起那把灰底粉花伞,我拿到井边慢慢的清洗,脑子里竟不觉浮现出溯月刚出现时的情景。 雪白俊美漠然的脸,眼神也淡淡的清冷的,就像慈庙的湖,不,就像伯海,就算没有一丝波澜也吸引的人无法移开目光,高挺的鼻翼下红唇浅浅的,似樱似桃,尤其双眉间那一抹竖长的银色长纹被他一脸淡然衬的格外醒目。 他,真......美,这伞,也真美,似曾相识。 我分明是才离开慈庙、晔庄、昱澜的,为什么会觉得这伞眼熟呢?轻轻一笑,我只怕自己是糊涂了,可能是第一次出了宅子进了这大千世界,对外面的一切都新鲜好奇,才有这样那样的感觉吧。 抱着伞跑进厨房,灶台上正冒着热气,屋里飘着一股香气。 “马惊了?”百语小声问道,显然青痕已经跟她说了我们去看马的事。 “嗯,想来是外头的声音吓到了。”我用手指向上戳了戳,百语明白我说的是雷电。 “没有叫声了。”百语也用手指了指溯月他们所在的方向。 “哦。”松了口气,我心道:莫不是被吃干净了。 我们两个坐在柴火上静静坐着,傻傻地瞅着厨房的门外,看着外头细如牛毛的雨水,闻着屋中锅里飘出的香气,只觉得这一切像梦一般。 “小见,遇到你真好,”百语呆呆地说出这么一句,我微微一愣,还不及对她说些什么,坐在柴火上学着百语托着腮帮子的青痕也说了句,“小见,遇到你真好。”让我以为是百语的回声,“没想到你会来救我,我以为再见不到你。” “没想到你会来救我,我以为再见不到你。”青痕又再重复着。 “小痕,你闭嘴。” “嗯......我今天差点被妖怪吃掉,你们都不安慰安慰我。” 我和百语瞅向青痕,瞅着那张委屈的小脸,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像被差点吃掉的没有我们,小家伙你明明都是躲在我背后的,倒是百语一直都冲在最前面。 抬起手,我们俩个一个摸着他的脑袋,一个轻拍他的后背,直到他满意的将眉头轻轻挑了挑。 几头狼驻足在门口,嘴里叼着还在扑腾的山鸡野鸭,百语一乐,走到狼跟前,取下它们口中的猎物,看着我说道:“小见,你带着小痕找个地方待会,一会再过来。” “怎么?” “我要给鸡鸭烫毛,还要杀了它们取内脏,你最好别看,否则我怕你一会吃不下饭。” “哦。”点点头,我带着青痕离开,索性又跑去马厩看那两匹马去了。 已经不再雷鸣电闪,马厩里两匹马安静地吃着草,我瞅着青痕,算计着怎么从他嘴里套些关于他二哥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安慰 “小痕,你有几个哥哥?” “好几个。” “你哥哥都长什么样?” “哥哥样。” “你哥哥都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心里一沉,颇有些不自在,我厚着脸皮继续问道,“是谁,长得漂亮吗?很好很温柔吗?” “他们说他们都喜欢我。” 头一歪,我看向马石槽,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有想将头埋进去吃草的欲望。 “小见,给我讲故事。” 瞅着青痕,只觉得这小家伙自刚才开始就有那么一点怪怪的。 “你怎么了?吓到你了?” 青痕摇摇头,“我怕二哥带我回家再见不到你。” 听到青痕这句话,我觉得心里的某种东西顷刻间被抽空,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溯月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倘若他要带青痕回家呢?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一起回去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那时候就会只剩下我了吧。 当然,我还有百语,想到百语,我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青痕从腰间取出两颗珍珠说道:“这两颗珠子我一直留着呢,这颗是你的,这颗是我的。”看着他手中的两颗珠子,一颗上面还留着我用簪子划出的痕迹...... 心头一热我悄声说道:“那我们约好,就算溯月带你回家你也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好不好?” “好!”青痕的眼神总算有了活力。 “走,我们去这宅子外看看,或许有果树,我们弄些果子来。” 跟青痕俩个出了宅子,在雨中一阵乱跑,衣服本就已经湿透、脏污,也顾不得矜持,只管撒欢地跑来跑去,寻着野果。 大雨打掉了不少果子,这到省了我们不少力气,跟青痕捡了好多果子,我们才心满意足地返回厨房。 百语不在,我们一番寻找,在院后找到了正要杀鸭杀鸡的她。 “喂,你们俩个,这可是很恶心的事。” “不打紧,今天恶心的场面看的多,都没有感觉了。”我说的倒是真心话。 若是平日看到这恐怖的场面,我早就咧开嘴巴蒙住了眼,可这会,恐怕是经过了蛛妖这一场遭遇,该怕的怕过,该被吓到的也被吓着了,心里竟不再恐慌,反将百语的动作看了个仔细。 好熟练。 “百语,你可真麻利。” “我跟你比不得,你在庙里被人供着,我得自己养活自己,不这么做早就饿死了。” 在慈庙,百语很少跟我提起她自己的事,这一刻听到这话,心里一酸,只怕她平日里日子过的很苦。 取出内脏丢给狼,我们跟着百语转回厨房。 百语往鸡鸭肚子里填着香料、盐巴,用叶子包了,从院子里弄了泥巴将鸡鸭糊了个严严实实,而后找来耙子扒开台下火膛里的灰烬,将裹着泥巴的鸡鸭丢进里面,这才吐了口气一脸轻松。 “什么时候能吃上它们?”我觉得百语做出来的鸡鸭一定很香。 “要明天了。” “这么久?” “用灰烬的温度去慢慢烘烤,让那些香料盐巴入味,急不来的,不过若是烤好了,很熟很香,连骨头都是酥软可吃的。” “真想现在就吃了它们!” “我也是!”青痕忽地冒出一句。 “哈哈。” 看着浅笑的百语,看着她跟我一样湿乎乎的衣服,我想到屋子里的衣橱。 “等我。”说出两个字,我向着那些空荡荡的屋子跑去,翻箱倒柜,真叫我找出好几件衣服来。 衣服的长度合适,可惜没有女装。 拿着这些衣服我跑回厨房,在百语面前一个劲地抖动显摆,证明着自己的用处,总算能换掉身上的湿衣服了,这衣服糊在身上不但难受还很冷。 “百语百语,快去洗手,咱们换衣服。” 看到我手中抱着的衣服,百语“嗯”地点了下头,冒雨跑去了井边。 找出一套小的,我递给青痕,“去换衣服。” 青痕瞅瞅身上,又瞅瞅我手中的干衣服,寻思了下接过衣服,“哦”了一声。对他来说,或许湿衣服并不算什么。 青痕出了厨房,百语跑回,我关上门跟百语两个就地换起衣服。脱去长衫,被我挂在脖子上的耳坠就被百语看到,她兴奋地抓住它,一脸喜悦。 “小见,你把它变成了项链。” “我怕弄丢!”这时候才想起这耳坠,我忙扯着绳子打算取下它,却被百语一把按住了手腕。 “戴着它吧,好好珍惜它,”百语轻声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并不值钱,不过,却是我的宝贝。” “可以吗?” “嗯!” 看着百语的笑,我放心了,瞅着胸前的小坠子也是笑了。 身子又再变得干燥舒适,我幸福地“啊”了一声,转头,百语已将头发像我一样束起,用带子扎住。 也是,我们穿的可是男人的衣衫。 “哈哈哈。”我们相视而笑。 “我进来喽,我进来喽!”门外青痕边说边拍着门,“那鸟说他饿了。” “噗”我跟百语都乐了,青痕说的一定是云上。 他没死啊! 青痕推开门,已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着我们俩个他说道:“饿了,我也饿了,该吃饭了。” “马上就好!” 我将粥、米饭一碗一碗的盛好,百语则借着这时间又炒了两个小青菜,热腾腾的饭菜飘着香气,我们放进托盘向着厅堂走去,厅堂门口,几缕黑色的东西落在我眼中,那极像是人的发丝。 厅内,溯月、云上早已坐定,溯月一声不响地坐着,云上靠着椅背,一脸惨淡之色,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只疲惫地睁了睁眼。 他的脖颈、两只手腕都有一道深深的锈红色,想起女蛛的话,只怕他的脚上也是这样,这就是什么灵丝那种东西弄的吧。 将粥吹凉我才放到云上的面前,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死人般的样子,一碗热粥他要怎么喝......身子刚转过来坐好,青痕将面前的粥往我面前一推,“我的也烫。” 看着粥,我真的很想问他一句,你们龙还需要喝粥么,可是桌子对面就坐着那叫溯月的龙,脑子里还记得他撕碎阿吉的画面,我如何敢问出口。 乖乖地凉着粥,看百语米饭吃的香,心里直后悔自己干嘛要吃粥,还要可怜云上,若我没有闲操着那份心,这会一定跟百语一样吃的香甜。 第二十七章 兽灵 这一顿饭吃的漫长又尴尬,毕竟有云上和青痕在,想快是快不起来的。 溯月吃得最快,因为他并没有吃我们做的东西,他只简单地吃了几口果子就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闭目小憩,我想有那两只蛛妖填他的肚子,他才不饿。 云上吃的最慢,因为他连端碗的手都抖个不停,无数次我都想帮他端着那碗拿着那勺,可是瞅瞅身边的青痕,我忍住了。 好不容易云上吃完,看着他浑身抖个不停,我搀起他,将他扶去休息。 推开门,人一愣,那满床的血看得我心惊肉跳。 原本搀扶他的勇气瞬间化成了烟,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抖得厉害。进去,进去,心里自己对着自己一个劲地狂喊,可是搀着云上的身子还是呆呆地杵着。 “我先换下单子吧。” 百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看了眼屋里如此说着大步走进,扯掉了那染血的单子与帐子,而后在屋里寻找干净的单子加以替换。 她巧妙地化解了木然的我的尴尬。 没有那强烈刺激眼睛的单子在,我搀着云上进了屋,将他扶到百语刚刚换好单子的床上,帮他盖好被子。 “雨还在下,”我没话找话,实在是想弥补下片刻前的惊慌带来的尴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等我身体好些吧。” 没想到云上会答我,我疑惑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他就是这样,”看着我云上微微一笑,“以后,跟他待得久了,你就知道了。下雨的话,该待在家中的人才会老实待着,没人会再闲走闲逛,也没人会走到这里来,毕竟......这里很偏,来这里的路也不好走。” “谢谢你那时救我们。”抱着单子的百语轻轻说出一句。 百语的话让我一愣,抬头看向云上,人一惊,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你一直跟着我们。”我瞪大眼睛瞅着云上。 我将他留在破屋那边,他却在我们危急时出现在阿吉带我们寻到的宅子里,哪有这种巧合?他一身的伤,走路都费劲,却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宅子,不是跟着我们还会是哪样? 云上白了我一眼,并未说什么。 果然!算了,他也是好意。 “你的伤看上去比下午那时还重,”我声音很低,“你和他......打架了?” 云上轻轻一笑,那明艳的笑落在眼中实在有些勾人,摇摇头他说:“恰恰相反,那时候伤最重,现在伤虽然有些骇人,反倒没什么大碍。” “你会好起来吧?”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我轻声问道。 “你还挺关心我。”谁知云上看着我会说出这么一句,瞅着他脸上阴阴的笑,我真后悔自己多嘴,“你这么关心我,就不怕溯月不高兴?” “嗯?”我纳闷,眼睛瞪着云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扯出来溯月,虽然心里的确对溯月“耿耿于怀”,可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你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又是一怔,我瞪着云上,不知道他话里的自觉是什么意思。 想是也察觉到了我跟云上的对话很是怪异,百语抱着单子低声道:“我去洗。”便离开了屋子。 “她是兽灵。”待到百语从门口消失,云上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早就知道百语通兽语,虽说她来慈庙是请求“神女”赐福,可是从小到大,在我眼里心底能通兽语的她才更像“神女”,从云上嘴里听到这句话,听到这无比的肯定,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汨罗王要供养通兽语的人,若他知道百语是兽灵的话,一定会更好地待她。 小语日后不会再受苦了,想到这里我高兴道:“我去告诉她!”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云上这句话简直就是给陷入喜悦的我浇了桶冷水。 “对于汨罗国来说,有没有兽灵都一样。” “这话怎么说?” “白虎神已近千年未现身了,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没人知道。” “就连你也不知道?” 云上轻轻点了下头。 “不是每个汨罗人都通兽语的,通兽语者必是兽灵。汨罗代代出兽灵,却终是等不到白虎神兽,所以有的国家也说,虎神是真,汨罗是假,虎神根本就不是护佑汨罗的神兽,所以汨罗才不见虎神降世,汨罗的兽灵都是些招摇撞骗的骗子。许多兽灵不堪羞辱想着各种法子召唤白虎,空等了一辈子,到头来或是郁郁而终,或是疯癫痴狂,至死也未见过白虎一面。百年对你们人族来说已是不短的时光,更何况一千年、两千年甚至更久,汨罗的兽灵早就是空有名字的壳子。再退一步讲,就算真有白虎神,你觉得她那么瘦小的一个人能驾驭得了高傲祥瑞的白虎神?”话语一顿,云上接着说道:“不过我也很惊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砍伤蛛妖的人,通常他们已经死了。” “哦!” 好不容易能为百语高兴一下,没想到身为四神之灵的她境遇却是这样,我失落地跟失了魂一样,一屁股坐在云上的床边。 “你又犯了大忌!” “什么?” “你区区人族怎能坐在我雀神的床上?我的床只能雀灵坐!” “可我救过你呀!”嘴上说着,人却是慌忙起身,知道云上说的在理,“我是在一间小庙里长大的,这些事寻常没人跟我说,那庙里平常总是锁了门庙里头只有我没别人,我一向是蹦来跑去的没个规矩,这会儿刚离开那里不久,恍惚中就没在意到这些事。” “你遇到我,已犯了三桩大忌。” “三桩?”我惊讶,这才离开慈庙几天? “你跟一个妖孽走的那么近,还眉来眼去的!” “我,我那是救你好么?我不安抚好他,他凭什么老老实实地帮我们赶车?” “你穿一个妖孽给你买的衣服!” “是你让他买的,还有,当时的你也不知道他是妖孽!你好歹也是个兽神,我识不得他正常,你怎么也识不得他?” “谁说我识不得,我有伤在身,我要慢慢周旋!”话语都不带断的,他接着说道:“你还在大半夜跟男人搭话!” 第二十八章 龙灵 “是你当时叫我等等......” “我是闻到了龙的味道,心奇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龙在!我叫的是那条龙!” “那时龙在睡觉我没睡,我不答话谁搭话?” “你还摸我的脸。” “那是不知道你伤的怎样,又怕你撞破头危险,帮你擦血!” “夜黑风高,你帮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擦脸,你心里没鬼会帮他擦脸?你是看清楚了他那张脸才想帮他擦脸吧!” 这家伙是有多稀罕他的脸! “就你那一脸血糊糊,还看清?你当时怎么不说你是谁!你当时说一句你是神仙我立刻扭头就走!” “那么一大片的萤火虫绕着我飞,你都不觉得奇怪?” “虫子想飞就飞了,翅膀也不在我身上!” “还有,刚才吃饭,你给我吹粥,说吧,有什么企图?” 有什么企图?能有什么企图?这只鸟,他的自信心是有多膨胀? “我就是看你伤的重,拿勺子都抖,可怜可怜你而已。” “嘁!可怜我?我堂堂雀神要一个人族来可怜,我们雀族吃饭手从来都是抖的。” “你!” 遇到这种人,我是不知道还能怎么着了。 “喂,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龙灵?” “我?”双手不自觉地指着自己,我瞅着云上,忽然又想帮他擦脸,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听说龙灵能召唤龙?”我小心翼翼地问。 “废话!” 挠挠鼻子,我说道:“你觉得我像能召唤龙的人么?” 云上的眼睛盯着我一个劲地转,而后说了一句,“我又不是龙,我怎么知道!” 嘁! “我跟你讲,在伯海边,鲛人都不愿搭理我......” “哈哈哈......咳咳咳......”云上张嘴就笑好不开心,却忘了自己身上有伤,还没笑几声就捂着身子脸色泛白。 活该!这还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嘲笑一个神明。 “鲛人......”似乎疼痛也阻止不了云上,他皱着眉眼里含着泪,声音却带着几丝兴奋,“都不搭理你......” 冷冷地瞪着他,我想起了我曾经放在这屋里桌子上的茶盘......我在犹豫我要不要拿起来照着他的脑袋拍下去,他晕了这夜我们也安静了。 “奇怪,你既然不是龙灵,溯月为什么会......”云上忽地嘟囔。 我瞅着他,心疑这龙灵跟溯月有什么关系,就听云上又再嘟囔道:“没道理,溯月几千年未现世,这还是他第一次肯以龙神的身份现世......怎么可能!” 眼睛直直瞪着我,就好像我欠他多少金珠,云上忽地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喂,唱首歌。” 我正发呆,沉湎在自己的幻想里,幻想着各种龙灵与龙神的可能,就被云上这句话挑动神经,以为自己听错了。 “唱首歌!”他肯定地说道。 咽了口唾液,我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捡我的软肋掐,百语如此,这个云上也是如此。 “雨丝如愁上我心头......” “闭嘴!”云上毫不客气地打断我,“我叫你唱歌,没叫你念歌!” “我......就是这么......唱歌的。” 云上的表情变得匪夷所思,猛地一皱眉道:“我教你,你跟我学。” 我还没答应他,他已开口唱了起来,“穹苍不语维予独忆......”好听,耳朵才听见,心里已赞叹不已,没想到云上唱歌如此美妙,我诧异地看着他,隐约这一刻这男子才是那雀神,哪知只唱了这么一句,他就看着我说道:“你来唱。” 点了下头,学着云上,想着他片刻前的调子我张嘴唱了起来,“穹苍不语......” 声音从嘴里出来我都惊讶了,还是如同慈庙时一样,我唱不出任何的调子,那时的百语不知教我多少遍,可是所有我想唱的,从嘴里出来的那一刻都成了念。 我想,我从生下来就比别人少了调式这东西。 “你......是怎么遇到小家伙的?” “他追着我,然后就遇到了。” “他追你?” “嗯。” “他为什么追你?” “他说......溯月让他追我的。” “溯月让他追你?” “青痕说,溯月说我的血好喝。” “哦?” 瞅着云上那忽然闪着光芒的眼眸,我赶紧补充了句,“青痕咬了我,说难喝。” “你跟溯月见过?” 摇摇头,我答道:“没。我一直住在一间小庙里,那间庙平常都锁着门。” “你就是那个逃跑的新娘?” 我点点头。 “既没见过你,他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要不......你去问下他,然后也告诉我,”我对着云上露出微微笑意,“我也想知道。” 云上双眼呆呆地看着我,猛地人一翻身,疯一般地把被子往身上一盖,“吵死了,我要睡觉!” 这人!明明是他在这一个劲地问我这问我那的,他还嫌吵! 向着门口走去,我迈步出屋回身带上门,只希望这屋子里的人不要再有什么古怪,更不要再有那种恐怖骇人的喊叫。 蹑手蹑脚地向着厅堂走去,很好,没人在,很好! 站在厅堂门口,我调整着呼吸,闭眼感受着雨水浸出的湿气,一个古怪的念头也在这时钻进我的脑海。 为什么我唱歌最后都成了念词,寻常人就算唱的再难听都有个调子,我却连调子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左右一瞅没人,我蹑手蹑脚地向着屋后走去,瞅着乌黑的天空,我闭眼小声吟唱。 能不能唱出调子来?能不能? 还未等我找到答案,一股湿寒的冷风已扫在身上,力道猛的我一个趔趄,待我睁开眼,人已在溯月怀中。 ...... 四目相对...... 我心里的确无数次偷偷地唤他的名字,我的确对他在意到吃饭时不停地偷看他,我不否认被人抱着的感觉非常好,可是这个速度未免快了些,也突然了些。 溯月慢慢放开手,沉声道:“你在干嘛?” 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话,我有那么点激动,那么点兴奋,当即举起手指指向夜空:“赏月。” “月在哪里?” 抬头看天,黑乎乎的,明明下着雨,我却忘了这茬。 再看溯月,就对上他冷冷的眼与那一转身很是决然的背影。 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