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 阳春三月,细雨如针。 杂花生树、水村山郭在迷离烟雨中若隐若现,似蒙着面纱的妙龄少女,让人看不真切却又多了几分朦胧之美。 白水村背靠树木繁茂的青山,一弯碧水绕村前缓缓流淌而过,两岸皆是肥沃的良田,村中人大多数姓柳,民风淳朴,与少数外姓之人相处的一片祥和,加之又处于太平盛世,日子过的安定和乐。 柳清妍双手托腮支在窗沿,目光在窗外的一株杏花上流连,那些张扬、明媚、蓬勃的花朵,在如丝春雨里开得无所顾忌,热烈又纯洁。风一吹,几片白色花瓣从枝头脱离出来,打着旋儿轻轻飘落。 春风迎面,吹起了她额前的发丝,瓜子脸上眉簇成黛,像两座远山,清丽又朦胧,如蝶翼翻飞的长睫下,那双眼眸纯洁透澈如山涧泉水,闪耀着活泼而明媚的光芒,只是脸颊和嘴唇带着病态的苍白,一如屋内架子床上悬挂的半旧粉色纱帐,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如烟飞漠漠,似露湿凄凄,春日烟景都如此相似。”柳清妍轻声低喃,纤瘦白皙的手臂伸出窗外,接住了屋檐上掉落的一滴雨水,那滴雨水在手掌心漾开,微凉的感觉沁入肌肤。 三月,料峭的春寒已然散尽,吹了许久的风,穿着单薄的她感到有些寒意,瑟缩了下身子正欲掩上窗户,“吱呀”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端暗红色木制托盘的妇人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一个白底蓝花的瓷碗。 妇人眉眼弯弯很是娟秀,只是眼角眉梢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头上包着块天青蓝的粗布头巾,一身赭红色的粗布交领直裾,袖口、领子和下摆是灰色的缘边,很普通的平民妇人装束。 “妍儿,你怎么将窗户打开了,当心又着凉,身子才好了些,可吹不得风的,快回床上躺着去。”妇人将托盘搁在屋内的桌上,急手急脚的过来关了窗户。 柳清妍一脸木然,像只扯线公仔任由着妇人将自己塞回床上的被窝里。 妇人拿个软枕垫在柳清妍背后,然后端起碗舀了一勺子药送到柳清妍嘴边,月牙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温暖的疼爱。 “妍儿来,把药喝了,娘熬好后放了一会,已经不烫啦!” 这药本就苦得要命,一勺一勺喝不是更苦! 柳清妍无声抗议,从嗓子眼挤出一句“我自己来”,然后拿过碗一气灌了下去。 汤药的苦涩味厚重绵长,让她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药太苦了?家里头也没有备下的蜜饯,娘这些天也不得空去镇上买,委屈我的妍儿了。”妇人看闺女皱眉,连忙柔声安慰。 “不苦,没事。”柳清妍语调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是喝的白开水一般,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汁,将碗递给妇人后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妍儿,大夫说你身子已经无碍,好好养几天就行。你乖乖躺着,娘出去做饭,迟些给你端夜饭来。”妇人轻声细语,说完拢了拢被子,将碗放在托盘上端着走了。 妇人离开,柳清妍立刻翻身坐了起来,静若凝渊的双眸里,游丝般划过各种微妙情绪,似不见底的深潭泛起了微澜。 “既然回不去了,就留下来好好生活吧!”柳清妍望着那扇漆痕斑驳的门,喃喃自语。 故乡那么遥远,时光之海湮灭了眷恋,时空之刃斩断了牵绊,她穷极毕生的精力,也不可能再见到二十一世纪的光影。 苦心经营的事业,亲人的殷殷关爱,好友的欢颜笑语,优渥的生活环境,统统被狂暴汹涌的巨浪吞噬。 三天前的海难中,她穿着救生衣在大海里随波漂流,绝望、恐惧、无助让她渐渐失去了生存的意志,神智越来越模糊,最终失去了知觉。 当意识之洋再度汹涌,面前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连身体都那么陌生,唯一熟悉的是自己的名字。 她穿越了,穿到一个叫苍岚王朝的地方,寄生在一个有着相同姓名的小姑娘身上。 事情如此匪夷所思,却又如此真实,她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停滞状态。 当大脑重新启动运转时,把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过滤了一遍,并未发现有叫这个名字的朝代。 难道是量子力学中的多重宇宙?平行世界? 这三天以来,柳清妍一直在思索、琢磨,却无法得出答案。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穿越时空这种事,虽然新奇有趣,但哐啷一声砸在自己身上时,还真有些不知所从。职场生涯将性格锻炼得超乎寻常的冷静,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虽能坦然接受事实,却无法立刻融入这个新家庭。 这几天里便宜娘亲端饭、送水、喂药,照顾得无微不至,柳清妍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心里虽然感动,但是面对只比自己大两岁的便宜娘亲,心里还是别扭得很,那一声“娘”数次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从村妞奋斗成时尚的‘三高’女精英,结果遇上海难又穿越成乡下丫头,还是个身体瘦弱的病秧子,时也命也! 相貌长的还算不错,家境也勉强过得去,至少没穿越到吃不饱、穿不暖,能饿死老鼠的人家去,就是这身体…… 这具身体她早就检查过,瘦胳膊瘦腿,正是属于不胜凉风的那种娇弱。 原主平时极少出门,除了偶尔去河边洗个衣裳外,多数时间就是呆在屋子里读书习字,做针线女红,皮肤养得很细嫩白皙,就是豆芽菜似的身上没有几两肉,十二岁了,胸前还是寻不出一丝一毫发育的迹象,妥妥的飞机场。 想到这些残酷的事实,柳清妍忍不住又哀叹一声,身体重重倒落回床上。 暮色渐近。 柳老爷子耕完秧苗田回来后,在廊檐下抖落一身杏花雨的湿意,除下斗笠抬腿进了堂屋厅。 柳老太正在堂屋内揺着一架纺车,看见老爷子回来,起身去帮着脱下了蓑衣,体贴地道:“老头子,今儿累着了吧,桌上有热茶,先喝杯茶歇歇。” 柳老爷子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热茶边喝边问:“妍丫头呢,大夫今儿怎么说的?” “刚吃完药睡下了,大夫说落水时受了惊吓,所以神思有些呆滞,将养些时日兴许就能好。”柳老太一边说话,一边把斗笠蓑衣拿去前头廊檐下挂着。 “那就好。清伢子下个月要去考童生,这事又不好遣人去镇上告诉老大父子两个,怕清伢子分了心。”柳老爷子捋着胡须感叹。 这时大儿媳妇谢氏,正好提着竹篮从后面的菜园里出来,柳老爷子对柳老太道:“老婆子,你也去帮忙做饭吧,抓只鸡杀了,炖上一锅汤给妍丫头补一补。” “行。”柳老太笑着点头赞同,她生来性子柔顺,对当家的柳老爷子惟命是从。 下雨天,鸡儿们早早地回了窝,柳老太和谢氏抓了只大公鸡去灶房杀鸡,小儿子柳博裕也扛着铧犁和铁耙回来了。 将耕具送去放杂物的屋子放好,柳博裕来到堂屋坐下,跟老爷子边喝茶边商量明天的活计。 “祖父,爹,你们看我拔的笋子,这笋子可嫩了。”正说着话,柳博裕十岁的闺女柳清芷,从外头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兴奋地嚷嚷,怀中满满搂着一抱青翠的小野竹笋,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双丫髻也散乱了,刘海紧贴在额头上。 “芷丫头,瞧瞧你弄得这一身,也不知道拿个斗笠遮一遮,你娘呢,哪去了?不干活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老三,你这个媳妇越来越不像话,得好好管教才行了。”柳老爷子越说越来气,对于这个小儿媳妇是非常的不满,偷懒耍滑整日只会去村里东游西逛。 “是呢,爹,儿子一定好好管教。”柳博裕对这个媳妇也很无奈,自己家是知书明理的耕读世家,没有打骂虐待媳妇的习惯,说她几句管一天然后故伎重演,又不到休妻的程度。 柳清芷撇撇小嘴,不以为然地道:“我娘就知道去跟村里的婆娘们扯嘴皮子,哪有闲工夫管我。” “小小年纪的姑娘家从哪学来婆娘这等荤语,咱家不比村里其他人家,以后不许你去听妇人们嚼舌根。”柳老爷子一个爆栗敲在柳清芷头上:“把笋子拿去灶房交给你祖母和你大伯娘,赶紧去把湿衣裳换了。” “哦。”柳清芷抱着笋子又一溜烟的跑了。 屋顶上炊烟在濛濛细雨中扶摇,柳博裕的媳妇郭氏拿着绣花绷子走了进来,手上的那块帕子,绣了怕是有半个月了。 柳老爷子见到郭氏立即沉下脸,冷哼一声道:“老三媳妇,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回来,家里的活计不沾手,男人和孩子也照顾不好,连生个儿子继承老三的香火都生不出来,只会整日去跟村里的妇人嚼舌根,没得坏了咱老柳家的门风。” “爹,我不过是跟邻家妇人一起做做针线,闲扯几句罢了,哪里就坏了门风了?生不出儿子,还不是清芷那个死丫头扫把星克的。”郭氏拔高了声音强辩。 第二章 来之安之 “住口,儿子明明是你自己不安心养胎,乱跑摔倒才小产的,如何能赖到芷丫头身上去。”柳老爷子拍桌大声呵斥。 柳博裕见老爷子动了怒火,忙出来打圆场,“爹,你消消气,晚些儿子再教训她。”并用眼神瞪郭氏,示意她别跟老爷子顶嘴。 可惜柳博裕的努力并未起到什么作用,郭氏这个拎不清的仍在不服气的叫嚷:“就是清芷那个死丫头克的,不信你老去问问,村里人都说她是个煞星。” 这让柳老爷子本已燃烧的怒焰,‘蓬’地再度高涨且颇有燎原之势,额上青筋迸出指着郭氏怒道:“明日开始,你安生留在家里帮你娘操持家务,不许再去跟村里的妇人乱嚼舌根,否则我做主休你出门,给老三另寻一门亲事。咱家虽比不得从前,但想再续一门亲,却也不是个难事。” 郭氏听见柳老爷子要休了她,也不敢再继续犟嘴,“哼”了一声扭着身子出了堂屋,门口碰见闺女柳清芷,连个眼神也不给,径直向自己住的厢房走去。 “祖父,饭做好了,祖母让我来说一声准备摆饭。” 柳清芷低头站在堂屋门口,小手绞着衣襟,刚才郭氏和祖父的对话她全听见了,娘不待见她早已习惯,纵是如此,听见这些话心里还是难过的紧。 “嗯。”柳老爷子无力的应了一声,这回被郭氏气得不轻,差点脑溢血。 郭氏在柳清芷两岁时,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下雨天跑去串门子,结果在路上滑倒小产,还是个成形的男胎,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能怀上。她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听信村里妇人的祅言,认为是柳清芷克的,对闺女从无半点疼爱之情,好像不是自己生的一般。 数日未走出过房门,全身的骨髓都在往外渗着无聊,数了几天帐子窟窿眼的柳清妍,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煎饼。 谢氏来给她送夜饭了,一碗鸡汤,一碟素菜和几块鸡胸肉,还有一碗白米饭,味道清清淡淡,正适合生病的人吃。 柳清妍想下床来吃,奈何谢氏根本不让,将木桌搬到床前来放着,让她靠在床上吃。 谢氏先端来鸡汤让柳清妍喝了,然后坐在床沿看着闺女吃饭,一边看一边嘴里喃喃道:“这鸡汤呀是你祖父特意让娘给你炖的,一会吃完饭再喝一碗,娘还留了些在锅里,明日早上再喝,多喝些补汤身子好得快。” 看柳清妍吃上几口,就端水让她喝,生怕闺女噎着了,然后又继续念叨。 “你爹和你哥哥还不知晓你落水的事,要是知晓了,心里不知该多着急难受呢。” “以后娘是再也不敢让你去河边了,有衣裳娘去洗就是,这回可把娘吓坏了。” 这些饱含浓浓关爱的话语,将柳清妍本已不平静的心湖再次掀起重重巨浪,眼前这个女人唠叨的神态,跟记忆中的妈妈一模一样,小时候自己生病时,妈妈总是会这样心疼的唠叨。 想到前世的亲人,柳清妍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两行清泪从苍白的脸颊滑落。 “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谢氏急忙接过碗,抽出帕子给柳清妍擦眼泪。 “谢谢你,娘。”柳清妍哽咽着扑进谢氏的怀里,积压在胸腔里的情感终于找到突破口,娘一喊出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滚落下来,顿时轻松多了。 “傻孩子,跟娘哪用说什么谢。”谢氏听见这一声娘,几日的忧闷一扫而空,把闺女紧紧搂在怀里也哭了起来。 柳清妍搂住谢氏的腰,轻声道:“对不起,娘,让你担心了。” 这句话是对眼前的娘亲说,也是对另一个时空里的妈妈说,更是对前世种种的告别式,标示她愿意敞开心扉,接纳谢氏的进驻。 谢氏轻抚着柳清妍的背,抽咽着道:“是娘对不起你,小时候没把你照顾好,让你遭了不少罪,是娘没用。” “娘。”柳清妍将脸贴在谢氏的胸前,又真心真意地喊了一声。 “好孩子,娘的好妍儿。”谢氏抹掉眼泪,开心地笑。 柳清妍松开手,谢氏赶紧又端起碗筷来道:“还有点,趁着热吃,娘再去给你盛碗鸡汤来。” 吃完饭,谢氏收拾了碗筷带走,又打来水让柳清妍洗脸,漱口。 等谢氏拿着洗脸的木盆离开,屋内再次静谧,几声犬吠远远传了过来。 柳清妍坐在床沿,望着跳动的灯火又寻思开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己从三十岁变成十二岁,等于赚了十八年。俗语说千金难买好光阴,失去的那些身外之物,跟这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自己虽无穿越人士的高配置,异能和随身空间这等黑科技,但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黑科技,随便捣鼓点这里没有的新奇玩意出来,就能闷声发大财。将来做个女土豪,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过上呼奴唤婢的生活不是梦。 上辈子是个单身汪,没准能在这里遇上情投意合的良配。 将来的日子…… 还真令人期待啊! 想到此,柳清妍骤然心定,吹灭油灯上床躺下,闭上眼去找周公倾诉人生理想了。 连续数日的绵绵阴雨后,天气终于放晴,和煦的阳光在院子里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照在人身上懒洋洋地舒服。 早饭后,柳老爷子和柳博裕去播稻种,这种天气正适合生根发芽。 在屋里憋闷了好几天的柳清妍,院前院后的转悠起来,细细打量着今后要生活的地方。 院子是东西各三间厢房夹坐北向南五间正房的格局,这种三合院跟岭南一带典型风格的古民居很相似。正房跟厢房之间有瓦顶的走廊相连,是为方便雨天活动,院墙也是用青砖砌成,只是年月已久,石灰剥落的地方长满了青苔,墙头上野草萋萋,显得有些破败。 院门后是用鹅卵石整齐铺就的一条小路,通到堂屋,院内有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樟树,浓密的树冠遮盖了大半个院子的天空,西南角的院墙下植了一蓬紫竹,堂屋前的台阶旁种了几株美人蕉,此时红的黄的花朵渐次绽放,春意盎然。 原主的高祖父是举人出身,也曾做过一县的县丞,年迈后辞官归乡颐养天年置下的这套院子。柳家人口不多,这么个院子住起来宽敞有余,甚为清净。 五间正房,中间最大最宽敞的是堂屋,用来会客吃饭。最左边的耳房是灶房,挨着灶房的是原主父亲柳博文柳秀才两夫妻的卧房,堂屋右边的一间是柳家二老住的,还有一间耳房原是柳家二闺女的闺房,只是二闺女已出嫁多年,这间房就一直空着。 柳博文十二年前考中了秀才,后来也参加过一次乡试,只因落榜后谢氏又生了第二胎,便没有继续走科考之路,去做了一名教书育人的夫子。 东厢房是柳澜清和柳清妍住着,还有一间屋子用来做书房。柳澜清自小天资聪颖,十岁起就跟随父亲在镇上学堂里念书,父子二人只在学堂休沐时才回来 西边的三间厢房住着老三柳博裕一房,柳博裕只生了一个女儿,多出来的屋子是用来存放粮食和农具的库房。 院门前方不远处有一池塘,水面一群麻鸭在嬉戏,搅浑了一池春水,池塘边上一丛吊竹亭亭袅袅,临水弓腰竹叶沾染了几分水性,摇曳之中竹竿儿更添刚劲清新。 院后用竹篱隔出来一大块菜园子外,还有几间用石头和木材搭建的小屋子,是牛棚猪圈和鸡舍,旁边是一片葱绿青翠的小竹林,风拂过,竹香沁满怀,好些鸡儿在竹林间游走啄虫吃,一切显示这是个非同一般的农家。 前前后后转一圈,直到把角落里那蓬紫竹都数了数,柳清妍进了堂屋。 谢氏忙完了灶房的活计,拿个鸡毛掸子在清扫堂屋家具上的灰尘。 “娘,给我做身衣裳可好?”柳清妍凑到谢氏跟前,拖着娇嫩软糯的嗓音撒娇。 闺女不缺衣裳穿,现在也不到做夏衣的时候,怎么会突然要求做衣裳?谢氏纳闷地瞧了柳清妍一眼,问道:“妍儿,你要做甚样的衣裳?” “就跟其他姑娘家一样,做套短褐就成。”柳清妍笑嘻嘻地道。 “放着好好的裙子不穿,倒要穿短褐了。”谢氏瞅了瞅柳清妍继续打扫不再追问,算是答应了。 柳清妍身子骨弱是月子里得病造成的,最后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一直都是瘦瘦小小的让人心疼,为此谢氏一直自责没能照顾好闺女,闺女就是要星星月亮,她也会想办法去摘,再者不过是身短褐而已,家里头自己织的棉布还有的是。 柳家在村后的山脚处有几亩旱地,水田里产的白米都吃不完,旱地除了种些玉米来喂鸡喂猪,其它全部种的棉花。 收回来的棉花除了做自家人的棉衣棉被外,多余的蒋氏和谢氏两婆媳纺纱织成粗棉布,然后送去镇上染坊染好,做床褥被套和一家人日常干活穿的衣裳,也能节省下几个银子来。 谢氏打扫完屋子后回房,从柜子里翻出布来开始动手做衣裳。 柳清妍进了书房,想看看能否找出关于苍岚王朝历史的书来,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信息。书房里的书都是学子们考科举用的四书五经,翻了一遍兴趣了然,开始练习写字。 第三章 郭氏撒泼 这两日关在房里,她思考了一些问题,既然要在这里长远的生活下去,就必须习惯古人的生活方式,不留痕迹的完全融入,所以对未来第一阶段的生活做了一个规划。 首先是锻炼出健康的体魄,刚才让谢氏做衣裳就是准备用来锻炼穿的,短褐跟现代的跆拳道服相似,算是古代人的运动服。 这具身体说来其实也没啥大毛病,无非是免疫力差,只要加强锻炼就能改变。古代人不懂,体质差就更不让动在屋里捂着,结果越捂越差,活生生养成了羸弱易折的林妹妹。 有句话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家里头也无需自己这个小萝莉去赚钱来维持生计,那就养好身子骨再发家致富做土豪吧!千万别因操劳过度,没活几年又嗝屁了。 其二,要尽快学会在这里能安生立命的技能,以备将来伺机而用。 琴棋书画、针工女红等古代女子生存的必备技能一一筛选,柳清妍觉得书是至关重要的。 书就是写字,柳家勉强算是书香门第,原主是识得字的,但是二十一世纪的她,除了偶尔在文件上签几个名外多年未再用笔写过字,现在掌控别人的身体用毛笔来写字,肯定是写不好的,需要时间来练习才能适应。如果不会写字容易露陷不说,将来做生意买卖也必须要会写字。 至于琴棋,想学柳家也没那条件,富贵人家的小姐才请得起师傅来教。 画嘛!上大学的时候倒是参加过漫画兴趣小组,只是唯美日系风在古代怕是用不上。 凭着融合的记忆写了几个字,惨不忍睹像鸡爪子印上去的,遂揉成一团准备拿去做引火柴毁尸灭迹。 “你个死丫头,赔钱货,胖的猪一样了,还整天想着吃。老娘骂你几句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个扫把星。” 柳清妍正在书法艺术的魅力中沉醉,突然听见郭氏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传来。 死婆娘,又在欺负孩子! 郭氏平时如何对待堂妹柳清芷,原主的记忆里门儿清,她赶紧搁下笔跑了出去。 院子内,郭氏拿着根拇指粗的竹棍追着柳清芷满院子跑,柳老太张开双臂奋力拦着,清芷在柳老太背后上窜下跳,左闪右避。 这情景就像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只是本该扮演母鸡角色的人却成了鹰。 柳老太年纪大了,手脚没有郭氏灵活,有时阻拦不及,清芷身上就挨了好几下 “住手。”柳清妍见状飞奔过去,伸手去夺郭氏手中的竹棍,“你个泼妇,想干嘛!” 情急之中,她忘了自身只是个身体瘦弱的萝莉,双手抓住竹棍拔了几下没拔出来,纠缠中被郭氏大力一推,“噔噔”退了几步,仰面摔倒在地上。 “靠,老娘跟你拼了。”柳清妍暗骂一声,支撑身子想爬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妍儿,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伤到哪里?”后面出来的谢氏看到,惊呼一声,急忙跑过来把柳清妍上身扶起焦急的问。 因为下过雨院子里全是泥,柳清妍这一摔,衣服上沾满了泥巴,显得很是狼狈。 “头,头晕。”柳清妍有气无力地答道。 没办法,谁叫这具小身板太瘦弱呢,又病了一场元气还未恢复,这一屁股墩摔得她头上一圈的小星星。 “只是头晕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不舒服,要告诉娘啊!”谢氏将闺女使劲的往怀中搂。 …… 柳清妍心说:被你搂得很不舒服啊! 听见柳清妍说头晕,柳老太和柳清芷围了过来。 郭氏见此情景,无名妒火升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我不过轻轻推了一下而已,就要死要活的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而已。” 这一句踩到了谢氏的尾巴,自己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宝贝闺女,哪能如此被人轻践。 “弟妹,你怎么调教闺女是你的事,我闺女可是我的心头肉,容不得别人欺负了去。”谢氏寒着脸,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去了。 郭氏原本就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认为这个家除了老爷子外都是软弱好欺的,男人偶尔训斥几句不痛不痒,也从来不把谢氏这个嫂子放在眼内,现在谢氏突然强硬起来,她哪受得了。 扔掉手中的竹棍,双手插腰趾高气扬地道:“谁欺负你那个赔钱货了,我教训闺女关她什么事,自己冲上来怪得了谁?一个丫头片子病秧子,一年吃药请大夫浪费家里多少银钱,上次没死成,这回死了倒干净。” 这下郭氏可捅到马蜂窝上了。 赔钱货,赔你妹夫啊,你全家都是赔钱货!你特么自己不也是个赔钱货! 柳清妍在心里狠狠咒骂。 她最讨厌别人拿性别来说事,上一世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拼了命的工作,结果一些‘直男癌’偷偷在背后编排她,说工作干得再出色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便宜男人。 郭氏的话像刀尖在戳谢氏的心,竟然咒她的心肝宝贝死。 一向视女如命的谢氏顿时红了脸,红了眼。 “郭氏。”谢氏怒极,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懒得再称呼其弟妹,“你以往好吃懒做,不分尊卑我都忍着你,让着你,今天你竟然当着婆婆和我的面咒侄女早死,简直毫无妇德,婆婆性子软治不了你,这事我定要请公公来主持公道。” 然而她不惯与人争吵,如何也骂不出污言秽语来。 柳家的院门敞开着,有经过的路人便好奇地探头进来观望,见有热闹可看便驻足不走了。 柳清妍见谢氏已被激起怒火,心想若是再加把柴浇点油上去,不知能否让便宜娘亲彻底爆发起来,治一治郭氏这个泼妇搅家精。硬拼拼不过,借力打力方是智者所为。 “娘,我……我,难受。”柳清妍是个想到做到的行动派,双眉一拧立即虚弱得气若游丝,“咳咳”干呕几下,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妍儿,妍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谢氏顿时心如刀绞,眼泪滴在了柳清妍脸上,带着哭腔朝柳老太喊道:“娘,妍儿不行了,你快去请大夫啊!” “好、好,我去请大夫,你照看好妍儿。”柳老太看孙女的样子,也是心疼的不得了,拔脚就往外跑。 “婶儿,我年轻腿脚快,我去帮你请大夫吧,你在家照顾孙女就是。”此时柳家的院门外已经挤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人自告奋勇要替柳老太去请大夫。 柳老太一向是个没主意的,这会心中慌乱,又见说话的人是认得的,便点头同意,自己又转回去看孙女了。 帮忙去请大夫的人一路小跑地去了,心里盘算该多叫些人来看热闹,秀才家的热闹百年难得一见呐! 很快院门口就挤满了人! 郭氏看柳清妍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也慌了,这个病秧子如果真死了,估计她也没好果子吃。虽然是个赔钱货,可是大哥大嫂和公爹婆母都是当眼珠子疼着的。这个家现在的好日子,一大半都靠着柳博文的秀才功名撑着,如果惹毛哥嫂分了家,她的悠闲日子也就到了头。 但郭氏的智商实在是高得有限,嘴里仍然不知死活地说:“这么摔一下就死了啊,又不是泥捏的,早知道上次落水就别救了,白费了这些力气。” 谢氏听见郭氏的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闺女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眼看又要被她弄没了,她不但毫无歉疚之心,还说如此的风凉话。 把闺女交到婆母怀里,谢氏站起身来眼里闪着寒光朝郭氏走去。 郭氏缩着脖子本能的往后退。 “郭红梅,你这个贱妇,如果妍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让你偿命。”谢氏咬牙切齿走到郭氏跟前,扬手“啪”地甩了郭氏一个大嘴巴子。 郭氏没想到一向斯文软弱的谢氏竟然敢打她,捂着脸愣了好久。 柳老太和柳清芷也看得震惊住了。 “好样的。”闭着眼睛装死的柳清妍,在心里朝谢氏竖了个大拇指,并为便宜娘亲的舐犊之爱感动不已。 “你……你敢打我。”缓过神来的郭氏“嗷”地一声扑向谢氏。 正在火头上的谢氏岂会怕她,怒气冲冲地迎了上去。 妇人打架无非就是挠脸、扯头发、扒衣裳,两人很快就倒在地上,斯缠成一堆,滚来滚去衣裳上都沾满了泥 柳老太在旁急得手足无措,只有不停地喊:“别打了,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但打红了眼的两人如何肯听。 “芷丫头,快去叫你祖父回来。”柳老太看这场面不叫老爷子是不行了,吩咐一旁傻呆着的柳清芷。 “哎!”清芷领命,奔到门口钻出人群撒腿而去。 里面打的热火,外面看的也热闹。 “怎么回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秀才娘子竟然也如此彪悍。”后来的人不明所以。 “废话,你没看见秀才家的小姐倒在地上嘛?都去请大夫了,说是不行啦!” “我刚才还看见郭氏手里拿着根这么粗的棍子。”说话的汉子比了比,当然是夸张了好几倍的,“换成是你闺女被人打死了,你怎么办?” “我肯定跟他拼命啊!” “就是,秀才家小姐的身子跟那豆芽菜似的一掐就断,哪能禁得起打。” 于是不知真相的群众,自动脑补出一副婶娘打死了侄女的案件。 第四章 谢氏发威 人群里也有那心善的妇人,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关系要好的妇人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拉架?” “行,都死了一个了可别再闹出人命,秀才一家都是挺好的人。” “别啊,再看一会嘛,难得看到秀才家的热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赖皮懒汉道。 “呸。” 提议拉架的妇人啐了赖皮一口,和另外两个妇人进门拉架去了。 待七手八脚把地上的两妯娌拉开,只见头发散了,衣服也破了,脸上各有几道血痕,全身是泥如同两个疯妇。 两人如斗红了眼的公鸡,被拉开仍然怒视着对方,瞪着瞪着挣扎又要去打,拉架的妇人们好不容易才制住。 “让一让,让一让,大夫来了。”去请大夫的人回来了,身后跟着白水村的村医。 谢氏看见大夫来了,暂时放弃了跟郭氏斗,扑过来拉住大夫道:“柳大夫,你老费费神,千万要救救我的妍儿啊!” 村医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下颌上几缕稀疏的山羊须,也是姓柳,身后背了个小药箱。 柳大夫皱了眉头道:“不是前几天才救回来的嘛,怎地又出事了,这孩子身体本就弱,如此折腾下去,大罗神仙也难救。” 谢氏听了眼圈又是一红,恶狠狠地剜了郭氏一眼道:“还不是这个狠毒贱妇做的好事。” “大夫,你快瞧瞧我的孙女。”柳老太也红着眼圈,伸手擦拭了一下眼泪道。 柳大夫蹲下身替柳清妍把了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说:“不要紧,只是晕过去了。快弄进屋里去,我扎一针就能醒。” “嗳。”蒋氏和谢氏赶紧把柳清妍抬进了屋里。 郭氏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泄了气,被妇人们拉着回了房。 院子里的战争偃旗息鼓,让门口迟来的吃瓜群众大呼不过瘾。 这就好比演一台武行戏,大伙兴冲冲而来,结果只瞧见戏子翻几个跟斗就落了幕,怎生不叫人失望! 有人意兴阑珊,揺着头离开了,也有人留在原地,期待一向以家规严明治家的柳老爷子回来,看他如何处理此事。 柳清妍房内,柳老太和谢氏拥在床前,心急如焚地望着床上紧闭双目的人儿,老大夫打开药箱准备施针。 眼看要挨针,柳清妍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咒骂大夫:你个死庸医,连姐是装的都看不出!竟然还要扎我,诅咒你吃方便面没调料包……这里没有方便面! 演戏演全套,不能半路泄了底。 柳清妍感觉银针已经到了鼻尖,眉毛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还好,不是很痛! 人中挨了一针的柳清妍,悠悠醒转了,睁开眼压着嗓子装作虚弱至极地叫了一身“娘”。 谢氏听见闺女的声音犹如猫崽子在叫,心疼地扑上来又是好一顿哭泣。 柳老太见清妍醒转,松口气和大夫出了房门。 柳清妍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散乱,双眼红肿,脸上满是抓痕浑身泥污的妇人,感动之余又心有不忍,决定以后就把谢氏当亲娘来待了,前世种种牵绊就装进记忆的匣子,埋在心底的最深处吧!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崩溃,柳清妍伸手轻轻抚摸着谢氏脸上的伤痕,展露出一个笑颜道:“娘,我没事,不用担心,以后会好的。” “好,我的妍儿会好起来的。”谢氏抹了眼泪,破涕为笑。 再说清芷一路小跑去叫祖父,泥泞路滑还摔了一跤,秧苗田离家不过一里地,等跑到田边已是气踹吁吁。 “祖父,我娘……我娘跟大伯娘打起来了。”清芷喘着粗气,对正在田里弯腰干活的柳老爷子喊。 距离有点远,专心干活的老爷子并未听清楚,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来问:“芷丫头,你说甚,谁打起来了?” 清芷见状把双手放在嘴边,使出吃奶的劲放开嗓子大吼:“我娘跟大伯母打起来了,清妍姐快不行了,祖母叫你快回去。”喊完这一嗓子,小脸憋得通红一屁股蹲了下去,不停踹气。 这回田里的两人全听清了,纷纷扔下手中的工具爬上田埂,顾不得洗脚穿鞋带着满腿的泥光脚往家里跑。 老爷子一路上纳闷,这老大媳妇跟老三媳妇怎么会打起来? 老三媳妇是什么德性他是了然于胸的,这老大媳妇贤良淑德,平日斯斯文文,从未与人红过脸,怎么会跟人打架?大孙女早上出来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就这会子工夫又不行了? 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这柳博裕心里也恼火的紧。 这个婆娘真是个不安分的主,放着好好地日子不过,整天作,自己家的日子虽说谈不上富贵,但也不愁吃穿,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就这个蠢货不知足。 一路上心里将郭氏骂了无数遍。 柳老爷子走到家门口见围着一些人,心中十分不悦,黑了脸抬脚进门对后头的柳博裕说:“老三,把门关上。” 柳博裕看着围观的村人皱了皱眉头,站在外头等柳清芷进去后,转身合拢大门插上门闩。 村人见看不到热闹,这才一哄而散,回去加油添醋一番,传播今日的所见所闻去了。 老爷子挂心孙女的安危,先去屋里看了柳清妍,谢氏见老爷子回来泪珠又忍不住滚滚而下,要公公为闺女主持公道。 见到谢氏披头散发的狼狈相,老爷子脸上顿时乌云密布,能把一向贤德的大儿媳妇逼到这个份上,足见小儿媳妇有多可恶。 “妍丫头好好躺着,其他人都来堂屋。”老爷子甩下这句,背着手威严十足地走了出去。 柳博裕看老爷子的脸色,顿觉不妙,自己的那个蠢婆娘今天怕是大劫难逃,赶忙跟了上去。 谢氏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看着闺女苍白的小脸,语气坚决地说:“妍儿你躺着,娘先出去,今天定饶不了那泼妇!”起身理了下衣裙带上门去了。 换过衣裳的柳清妍很想看老爷子如何处置郭氏,但是戏还没演完,只得躺在床上心中默默祷告,期望柳老爷子不要轻饶了那泼妇。 老爷子走到堂屋正中的主位坐下,窝着火冷声对小儿子说:“还不去把那恶妇给叫来!” 架势像是官老爷要升堂审案。 柳博裕只得应声去了。 郭氏闷头在房内坐着,拉架的妇人也还在,但是几人脸上神色莫名,相互之间打着眼色交流。 这郭氏仗着自己生得有几分颜色,又嫁了个好人家,心里看不起同村的妇人,总觉自己高人一等,平时走家串户嚼舌根时,在这家说那家媳妇的不好,在那家又说这家媳妇的坏处,结果传来传去,郭氏便在村中极不得人心,可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行径已被人唾弃。 听见男人说老爷子叫她去堂屋,心中害怕的要死但又不敢不去,战战兢兢地跟在柳博裕身后走了。 几个妇人努努嘴,心照不宣的也跟了过去。 郭氏硬着头皮进了堂屋,被正襟危坐的老爷子一眼寒光扫过,不自觉地缩着脖子往男人身后躲。 柳老爷子瞧郭氏这副样子,心里更添厌恶,又瞧见堂屋门外探头探脑的妇人,知道今天如果不严加处置此事,以后老柳家难有颜面在村里立足。 压制住怒气,老爷子对蒋氏道:“老婆子,你整日在家,先来说一说今天这事到底因何而起。” 柳老太便说出了起因。 清芷年纪还小,嘴馋是正常的事,一早跟村里的小伙伴们跑去摘野果时把衣裳勾破了,被刚起身从屋里出来的郭氏见到,破口大骂,还把野果抢了去吃。 清芷忍不住顶了句嘴,便出现了前头的那一幕。 听闻郭氏半晌午了才起床,还跟自家闺女抢吃的,门口的几个妇人吃吃笑出了声,瞧郭氏的眼神俱是鄙夷,谁家的媳妇子敢这样做,出了门还不得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 柳博裕汗颜不已,后悔当初娶媳妇只看中了面皮而忽略了本性。 老爷子面上更是青红交替,气得说不出话来,这郭氏算是把老柳家的颜面丢得一干二净了,想自家祖上出过举人,现如今儿子也是秀才,在村里论身份脸面是头号人家,那财主家不过是钱多些而已,哪比得了读书人的清贵。 强行压下满腔怒火,老爷子瞅着面前的儿孙,语调平静地道:“你们可还记得咱老柳家的家规?” 暴风雨前的宁静,让郭氏感到背后凉飕飕,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谢氏跪倒在堂屋中间,挺直身子平视老爷子说:“爹,咱家家规上尊老下爱幼,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儿媳一日都不敢忘,自弟妹进门以来,我事事忍让着她,不与她计较,自问担得起柳家长媳的身份。但她今天实在是过份,妍儿昏迷后不但毫无怜惜愧疚,还咒妍儿倒不如死了干净,省得浪费了家里的银钱,儿媳……儿媳实在是气不过才以长嫂的身份教训于她,没想却损了咱家的颜面,还请爹娘责罚。”说完俯身下去磕了个响头, 老爷子点点头,语气缓和地道:“老大媳妇,你的为人我和你娘心里都清楚,你是个好的,今天这事不怪你,你且起来站立一旁。” 谢氏起身站着,仍用眼刀子狠狠剜对面的郭氏。平时忍气吞声是她识大体,并非软弱可欺,关键时刻护起犊子来绝不含糊。 第五章 郭氏被逐 “老三,你把那七出之条念一遍给你媳妇听听。”老爷子目光炯炯望向低头站立的柳博裕。 “爹。”柳博裕抬头望着柳老爷子欲言又止,搬出“七出之条”来,摆明是要自己休妻了。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同床共枕这么些年,郭氏纵有百般不是,柳博裕还是心有不忍,但又找不到理由替她开脱。 “念。”老爷子加重了语气,小儿子犹豫不决的样子让他更为恼火。 “是,爹。”柳博裕无法,只得将那“七出三不去”朗声念了出来。 待小儿子念完,柳老爷子瞟了一眼郭氏道:“柳郭氏,你可听清楚了?” 老爷子的声音冷眼神更冷,称呼由平时的老三媳妇变成了柳郭氏。 郭氏吓得心尖一颤,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说:“爹,那个赔……妍丫头大夫不是说没事了么,你怎地还要休了我?儿媳蠢笨,不知犯了七出的哪一条?” “不知道?你竟然还敢说不知道!现在我就好好与你说一说。”老爷子拍桌暴怒而起,走到郭氏跟前。 “你打进门以来,吃穿用度可有亏待过你?而你,家中的活计可有分担过半点?可曾侍奉过我和你娘,不顺父母乃其一;你平时走家窜户嚼舌根、搬弄是非,引得妇人不睦,村中的人被你得罪大半,此乃口多言乱家,七出之条你已犯其二,本该早将你休出门去,念在芷丫头的份上才留你到现在,如今为了些吃食打骂亲生闺女,不敬长嫂又险些害死侄女,你还有何妇德可言,咱老柳家要你这等恶妇何用?” 这一番斥责声色俱厉,口水险些溅到郭氏脸上,直训得郭氏缩着脖子,下巴戳到了胸膛上。 “爹啊,我不做活还不是你和娘嫌弃我手笨打烂东西,妇人之间闲磕牙都是那样胡乱讲的,怎么到我就成搬弄是非了,儿媳我不服。”郭氏噤若寒蝉,却依然不忘为自己辩解,如果被休回娘家,那个家是容不下她的。 苍岚王朝的风俗,被夫家休弃的妇人地位比寡妇还要低贱,寡妇可以再嫁,被休的妇人是德行有了偏差,就连那老鳏夫也是不肯要的,妇人一旦被休,下场可想而知。 老爷子见郭氏抵死不认错还狡辩,顿时血气上涌脑门一阵眩晕,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手指着郭氏却说不出话来。 “老头子”,柳老太见状赶紧上前搀住。 “爹” “祖父” 惊呼声同时响起,除去跪着的郭氏外,其他人顿时乱作一团。 众人扶着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下,柳老太忙着捶背抚胸。 柳博裕倒了杯茶递给老爷子,焦急问道:“爹,你感觉如何?要不要请大夫来?” 老爷子摆手示意不要紧,接过茶水来喝了,待血气平复下去,对柳博裕道:“老三,你去写休书来。” 柳博裕踌躇,垂头站着不动。 见小儿子不肯去,老爷子冷哼一声道:“你不写,我去替你写。” “爹,孩儿错了。”柳博裕不敢忤逆,硬起心肠道:“爹,你别动怒,这休书还是我自己来写吧。” 柳博裕抬脚向堂屋外走,郭氏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哭嚎道:“相公,不要休我,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打骂芷丫头和妍丫头了,我不要休书啊!”哭的眼泪和鼻涕混到了一起。 门口的几个妇人一脸幸灾乐祸,心里暗爽,这郭氏平时猖狂得没边,没想到也有今天。 柳博裕面有痛楚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力挣开了,快步走在门口对那几个妇人说:“烦劳几位嫂子跑一趟,去请村长和我柳家族老来。” 几个妇人立即应声分头去请人,痛打落水狗这事,有的是人愿意做。 郭氏跪在堂屋中间大声啜泣,然而无人理会于她。 清芷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小脸上一片茫然,有没有这个娘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柳博裕从书房回到堂屋,手里捏着一式两份的休书。 郭氏平时喜欢涂脂抹粉,这会子脸上早就花的不成样,见男人回来,又拽着柳博裕的裤腿,哭着求柳博裕不要休她,以后会改云云。 柳博裕见郭氏可怜巴巴的样子,几欲又心软的想要开口向老爷子说情,却被老爷子一声冷哼生生收了回来,默立在堂屋中间。 现在正是春耕时节,青壮年汉子都去下田干活了,剩下些老弱妇孺看家,几个族老听说是秀才家的事,很快由去请的几个妇人和孙子扶着,颤颤巍巍的来了。 村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排行论辈起来跟老爷子是同辈,也是柳姓一族的现任族长。 柳族长来得最迟,他也在田里干活,被孙子叫回来的。 “德辉啊,今天是啥事闹这么大动静,把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喊来了?”几位族老中年纪最大的老爷爷问。 “德辉,是不是你这个儿媳妇犯了啥事?”族老当中的一位老婆婆,用手杖指着跪在地上的郭氏道。 几位族老都是鹤发鸡皮,年纪虽老但是并未糊涂,郭氏的德行他们也有所耳闻,进来一瞧便心知肚明了。 “是啊,德辉兄,你一向家规家风严谨,今天这是何故?”村长问道。 老爷子站起身对各位族老拱手作揖行礼:“今日请村长和各位族老来,确实是为了小儿媳妇郭氏,这个恶妇所做所为着实可恶,我们老柳家再容不下她。”接着又把今天的事细述了一遍。 族老们听完纷纷指责郭氏心肠狠毒。 郭氏嘤嘤哭泣,不停向族老磕头认错哀求。 年纪最长的族老捋着稀疏的胡须道:“德辉,你家这个小儿媳妇的劣迹我也听过一些,但想都是无知妇人间的口舌,没料今天闹得如此厉害,险些害死侄女又如此狠毒咒侄女早死,这等妇人确实可恶,是休是留你自己看着办,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多嘴了。” 其他几位族老亦点头表示赞同。 柳博文得了秀才是柳姓全族的光荣,多少个村子都出不了秀才呢,郭氏品行极差,又差点害死秀才的闺女,族老们会替她说话才怪,如果不严加处置,以后各家的媳妇子都有样学样,那才要翻天! 柳博裕跪了下来,对着老爷子和各位族老拱手行了一圈礼后说:“爹,各位族老,我媳妇犯了如此大错,都是我这个做相公的平时没有管教好,我也有责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只是一个无知蠢妇,求爹和族老们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郭氏见机嚎得更大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如捣蒜。 柳博裕举着休书对老爷子道:“爹,休书我已写好,儿子这有一个两全的法子,还求爹给这蠢妇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 “什么法子?这恶妇能改得了吗?”老爷子瞪着小儿子问。 “儿子的法子是让这蠢妇在休书上画押,然后回娘家去思过反省住一阵子,啥时候改了脾性再回来,休书请各位族老压在祠堂内做个见证,郭氏如若再犯,以后再把休书给她。这些儿子都在休书里写明了的。” 族老们交头接耳议论一番,最后目光集中在柳老爷子身上。 那个银发老婆婆说道:“德辉啊,这是你家的家务事,还是得你自个来做主,咱几个老的给你做个见证。” 柳老爷子神色凝重,这小儿子显然是早已想好的主意,不然喊族老们和村长来作甚,直接一封休书了事。 柳老太性子绵软,什么都听老爷子的。 “老大媳妇,你怎么说?”柳老爷子征询谢氏的意见。 谢氏也不是那起子铁石心肠,赶尽杀绝的人,点点头算是认同柳博裕的法子了。 老爷子见谢氏也赞成,思量了片刻也就同意。 郭氏不死心,仍拉着男人哭。 柳博裕不再理她,走到一旁去了。 郭氏无法,只得在休书上按了手印,爬起来回房去收拾包袱,哭哭啼啼地走了。 送走各位族老和村长,饭时已过,又经过这一番折腾,大伙早已饥肠辘辘。 谢氏去后院拔些蔬菜回来做菜,柳老太帮着热了早晨剩下的馒头,一家人凑合着吃了中饭。 饭后柳老爷子、柳博裕依然去田里干活,农时不好耽误,只是都各怀心事情绪低落。 柳清妍得知郭氏被赶回娘家反省,期望郭氏得了教训脾气能收敛些,不指望她能像谢氏疼爱自己一样来对待清芷,只要不打骂就行。但她又被谢氏在房里拘了两日,直到一再表明身体已经无碍,谢氏才准她出房门。 她留心观察了一下柳博裕,见他脸上没有个笑模样,便明白三叔心里还是放不下郭氏的。 衣裳谢氏已经抽空做了出来,次日柳清妍在“喔喔喔”的雄鸡报晓声中醒来后,瞅瞅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亮光,下床换上了谢氏缝好的那套短褐。 活动手脚简单热身后,开始了在异世的第一次晨练。 柳清妍练的是在健身房学的一套舞韵瑜伽,由十几个简易瑜伽体式串连组成,是可以站立着完成的。没有瑜伽垫,很多瑜伽体式无法完成,只能练一些简单的。 这具身体底子太差,不能一来就做剧烈运动,需要循序渐进,瑜伽这种修身养性的运动最合适,不但增强抵抗力还可以调整生理机能。 第六章 谢氏教女 完成第一遍,柳清妍就背上冒出微汗,呼吸有些急促了,稍微调整呼吸,继续。 这时其他人也相继起身,首先出来的是柳博裕,走进厨房拿了扁担水桶挑水去了。 谢氏起来后进灶房做早饭,柳老爷子去后院牵牛去河边放牧,柳老太也去喂鸡。 柳博裕来回担满了灶房大水缸的水时,柳清妍感觉今天的运动量也够了,遂去换衣裳出来洗漱。 此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个笑脸,撒下的万缕晨光,照得村子宁静淡雅。 因早上的运动消耗不少,柳清妍胃口大开,早饭比平时多吃了半个馒头一碗米粥。 谢氏看在眼里喜上心头,闺女能多吃些,也许身子骨就好起来了, 早饭后各自忙碌,一切在平淡中自然有序地进行。 柳清妍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后,实在无事可做便去谢氏屋里,看谢氏做针线活。 “娘,你的手可真巧。”柳清妍见谢氏飞针走线的速度极快,由衷地赞叹。女红原主也是会的,但只能做个手帕袜套之类的,绣复杂的花样却是不行。 谢氏抬头瞅了一眼清妍,调笑道:“量体裁衣,纳鞋绣花身为贫家女儿都是应该要学的,咱家也不是富贵人家,你少不得也要学,将来若是嫁到婆家去连这些个都不会,你婆婆还不得上门来骂我,说我不会教闺女。” 柳清妍摸摸鼻子想要泪奔,拍个马屁怎么就扯到自己的个人问题上去了。 “那我就不嫁人,一辈子陪着娘。” 说这话时她有些底气不足,古代社会可比不了现代,一个不嫁人的老姑娘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谢氏闻言手不停头未抬,兀自紧盯针脚一边绣一边说:“女孩儿家家哪有不嫁人的,你现在年纪小还未开窍,等过几年开了窍,遇到中意的人便不会这么想了。” 过几年我才多大啊,能厮守一生的人又岂是轻易就能遇见的!柳清妍心想。 谢氏见闺女不接话便以为她听进去了,指着床上放着的针线篮子说:“娘绣的那个荷包还差片叶子没绣完,你若无事便帮娘绣几针练练手,针法娘以前都教过你的。” “噢。”柳清妍不情不愿的拿起荷包,找张方凳坐下绣了起来。 一边绣又一边想起大学时光,同寝室的几个女孩都爱绣个十字绣,她受了影响也是绣过的,毕业参加工作后也有不少女同事在绣,相互交流十字绣成了一种社交方式,后来换工作便扔下了,至于升职后就更不用说。 此刻想到前一世的事情,心头被泛起的哀伤包围,陷入了沉默。 十字绣虽然跟古代的刺绣针法有些差距,因有原主的记忆在,柳清妍绣的倒也有模有样。 谢氏在空档时抬眼瞧着认真扎针拉线的闺女,脸上不由得浮现满足的笑容。 母女俩各有思量,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画面显得岁月如此静好。 这时,清芷用一片桐叶兜着红彤彤的野果快步进来了。 “姐,你瞧瞧这是啥?”清芷献宝似的双手托着树叶子伸到清妍面前,她想堂姐为了护住她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她怎么也得做些回报才是。 柳清妍一瞧,眼睛亮了几分,是刺莓。 刺莓就是三月泡,属于童年的美好记忆。树叶翠绿衬的红艳艳的刺莓鲜亮夺目,让人直流口水。 “吃完早饭就不见你人,原来跑去摘泡泡了。”柳清妍捻起一颗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溢满口腔,忍不住又吃了一颗。 清芷一摸小肚皮得意的说:“我都吃好些了,这个泡泡现在可多呢!” 柳清妍吃着也没忘谢氏,捻起一颗递到老娘嘴边,“娘,你尝尝,甜着呢!” 谢氏笑着张嘴接了,于是你一颗我一颗,几下吃了干净。 “娘,我啥时候才能跟清芷妹妹一样出去玩呢?”柳清妍吃完野果意犹未尽,试图跟娘亲讨价还价。 这里没电视,没网络,连报刊杂志都没有,对外界的形势变化一无所知,记忆里仅有的那点信息,都是原主听长辈们闲聊得来的。 此时正值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的三月天,却只能对着院子上方巴掌大的天空兴叹,这对于一个习惯了各种娱乐活动的现代人来说,无异是一种酷刑。 谢氏一听闺女想出去玩,便苦口婆心的做起了思想教育工作来,“妍儿,你都十二了,是大姑娘啦,过一两年便要说婆家,该学着绣嫁妆了,男女大防更要注意,可不能跟你清芷妹妹一样乱跑,万一打闹中有个差池,损了你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嫁人!” 柳清妍听得又是一阵恶寒。 十二岁刚小学毕业,最多上初一而已,这就要说婆家,况且这具身体一点女性特征都没有,还男女大防,防个屁啊!古人的思想真是无敌。 “大伯娘,我跟柳枝、柳絮她们一起玩来着,没跟男伢们一起。”清芷很适时的插了一句,表明自己的清白。 柳枝柳絮是村里的小姑娘,乡下人家的闺女起名都爱花儿朵儿的叫,这柳枝柳絮搭配起来还算是好听的了。 “芷儿,你娘现在不在家,大伯娘就要担起教育你的责任来。明日开始,你就跟你清妍姐一起好好跟我学针线,别到处乱跑了。”谢氏调转枪口对准清芷。 清芷望着柳清妍一愣一愣的,那意思是:不是说的你嘛怎么我也有份? “娘,你渴不?我去给你倒茶来。”柳清妍眼珠一转放下手中的荷包,不等谢氏回答便脚底抹油往外溜,顺便给清芷使了个眼色。 清芷意会,也跟着走了。 谢氏望着门口直瞪眼,这个闺女变了,以前说啥都听,现在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性子也活泼开朗了。 “姐啊,我可不要整天闷在屋里做针线活,明日我都跟柳枝柳絮她们约好了一起去玩的。”堂屋里,清芷苦着脸对柳清妍说。 “我也想去,可是我娘不答应啊!” “那怎么办呢?” 姐妹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筹莫展。 “有人在家吗?”这时候一个响亮的妇人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柳清妍、清芷闻声伸出头去一瞧,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正往院里走来。 妇人穿一身青色细布衣裳,头发梳得光溜整齐插一根乌木簪子,圆脸盘子上红光满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谢氏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 “哎哟,秀才娘子在家啊。”那妇人看见谢氏,笑着打招呼。 “原来是齐嫂子来啦,快请进来坐。”谢氏也笑着领了妇人进堂屋。 柳清妍并不认得妇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待妇人落座后很乖巧的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然后和清芷安静立于一旁。 妇人仔细打量了一翻柳清妍,然后对谢氏道:“娘子,你这闺女小模样长得真好看,跟咱村里的其他姑娘就是不同。” “齐嫂子说笑了,都是乡下姑娘能有啥不一样,她不过是打小身子弱,祖父祖母怜惜没让做过活计,肤色白些而已。”谢氏嘴上谦虚,脸上的笑意明摆着是认同妇人的话,自家的闺女除了瘦些,模样可是没得挑的。 “齐嫂子请喝茶。”谢氏把茶杯往齐婶子面前轻轻推了推,又对柳清妍道:“这是齐大娘。” 柳清妍上前见了个礼,唤了声“齐大娘”。 齐大娘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连声夸柳清妍懂礼,说秀才教出来的闺女就是不一样。 “嫂子今天来可是有啥重要的事?”谢氏不动声色地打断齐大娘。 “嗨,差点把正事忘了。”齐大娘收起玩笑正色道:“这不是我家的猪崽要出栏了吗,往年你们家都是在我这抓的猪崽,今天特地来问问今年还要不?” 谢氏沉吟了一下道:“猪崽抓是要抓的,就是抓几只还需爹娘来决定,现在二老都不在家,我这个儿媳妇也不好做主,待晚上爹娘回来,我请示过再知会嫂子可好?” “那倒是,如今还不到你当家作主,自该是这样,咱乡下人家里抓猪崽可是件大事。”齐大娘点头,“我家的猪崽后日出栏,你明儿给我个信,我留下来就不给别家了。” “那就多谢嫂子了,麻烦嫂子跑这一趟。” “不麻烦,嫂子我高兴着呢,卖给你家有现钱收,卖给有些人家还不定拖到啥时候才给呢。”齐大娘甩着帕子咯咯笑。 “嫂子说笑了,这早给晚给不都得给嘛!”谢氏也陪着笑道。 齐大娘打住笑又道:“我这不是等现钱使嘛!五月初八我小儿子讨婆娘,可不得花一大笔银钱,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底,这娶个儿媳妇又没了。”嘴上说的难过,可脸上的满面红光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这里先恭喜嫂子!” “到时娘子一家一定要来赏光吃酒,我脸上也好添些光彩。”齐大娘拉住谢氏的手,亲热的好似亲姐妹。 “一定一定,到时少不得去沾沾嫂子家的喜气。” “那我就先走了,家里头还一堆活等着我去做呢!”齐大娘终于起身告辞。 “嫂子再坐会呗,你看你跑这一趟茶都没喝一口。”谢氏挽留。 “不了不了,改天再来叼扰娘子。” “那我送送嫂子。” 第七章 初露手艺 待谢氏送齐大娘转来,柳清妍上前去问:“娘,咱家跟齐大娘家是亲戚吗?” “非亲非故,不过是同村住的乡亲而已。” “那她家儿子娶媳妇,为啥叫咱家去吃酒席。”柳清妍眨巴着眼睛刨根问底。 “这不都因为你爹是秀才嘛,村里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都来请。”谢氏淡淡地说,对这种情况已然习惯了。 “哦。”柳清妍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在盘算吃这么些酒席得随多少份子啊,不划算! 谢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娘该去做夜饭啦,一会你祖父跟你三叔干活回来肚子该饿了。” “娘,要不我来做饭你继续做绣活?” 柳清妍绣花绣的不好,做饭可难不倒她。 农村长大的她打小就学会了做饭,后来工作的城市是号称‘天上飞的不吃飞机,四条腿的不吃桌子’的地方。那里汇集了东西南北各大菜系之精华,每吃到一些好吃的地方特色菜,也会买食材回来试做,得闲请了同事好友来家里聚会,得了不少好评。七八年下来,虽不敢说做出一桌满汉全席来,但各地的菜式也都会几样。 “妍儿,你何时学会了做饭?娘怎地不知道!”谢氏惊讶的瞅着闺女。 “娘,我烧火的时候看都看会了,不就做个饭嘛!” “你当真会做?可别糟蹋了粮食。”谢氏犹自不信。 “会的,会的,清芷妹妹烧火,我来做。”柳清妍拍着扁平的胸脯保证。 清芷被分派在灶房剥笋,笋也是她下午去后面竹林里拔的。 柳清妍拎着菜篮子进了菜园,园子里蔬菜品种挺丰富,辣椒开始挂了小果,只是南瓜、冬瓜、丝瓜那些还没爬上架,园子边上种的一溜黄花菜才看得见黄色的花苞,只有早春黄瓜刚刚合吃,韭菜每一根都有筷子来高。 在菜园里走了一圈,摘了两根脆嫩的黄瓜,掐一把韭菜并几根小葱放篮里提着回了灶房,然后去库房拿了一小块腊肉出来。 今天夜饭的菜,柳清妍准备做的是小笋炒腊肉,韭菜炒鸡蛋和凉拌拍黄瓜。 这几个都是家常菜,一是食材不够丰富,许多的配料都没有;二是暂时不能暴露太多,如果做一些这个时代没有的菜式出来,搞不好会引起风波。 穿越时空这事现代人都无法解释清楚,更遑论思想愚昧落后的古代人,千万别重获新生没几天,又被人当成妖魔鬼怪给弄死了去。 清芷已经把竹笋全部剥好,柳清妍舀一瓢水放锅里便让她点火烧水。 待水烧开,把竹笋放进去焯水,锅里的水再次沸腾,捞出竹笋放入木盆里加些凉水进去泡着,再把腊肉放入锅里煮一会,煮腊肉的这一会工夫可以淘米。 去米缸估摸着舀出够全家吃的米,在盆里加水用手轻搓,顺便捡出没有碾干净的谷粒,滤出水再次加水淘洗了一遍放一旁待用。 一边吩咐清芷停止加柴,一边麻利地掀开锅盖搛出腊肉放到案板上去,然后洗锅准备煮米。 这儿的人吃米饭是先煮后蒸的。 煮米的空档柳清妍用来择菜洗菜,要洗的菜不多,一会儿的工夫也就洗好了。 小竹笋,韭菜唰唰几下就切成了段,黄瓜拍开后用手掰成小块,小葱切成细细的葱花。 负责烧火的清芷看得钦佩不已,堂姐这洗菜切菜的动作干净利落,比起大伯娘来丝毫不差。 米煮到微微发胀就可以,捞出沥干水放到里面大锅灶中的箪子上去蒸。 清芷生好里面大锅灶的火后扔了几块大木柴进去,这样就省得一直去看大锅灶的火了。大锅是用来烧水蒸馒头米饭的,不沾油腥。 柳清妍拿了颗蒜头给清芷剥蒜瓣,自己则去切腊肉,放案板的桌台上,各种食材摆在碗里一字排开,红的翠绿的嫩黄的,脆生生颜色分明煞是好看。 柳老太从外溜达回来,见是两个孙女在灶房做饭,甚为惊讶。 “妍丫头,你何时学会了灶房里的活计?”柳老太见腊肉切的片片厚薄相同,刀工比自己的还要好,禁不住心生疑窦。 “祖母,我看你和娘做这么多年的饭,早就看会了,你说我聪明不!”柳清妍嬉皮笑脸打哈哈,含混其词。 “祖母,我也觉得清妍姐聪明,不像我就只学会了烧火。”清芷一边剥蒜一边点头赞同,对堂姐是满心崇拜。 柳老太满肚子的疑问,但是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聪明就聪明吧,这头脑灵活又不是啥坏事。 “妍丫头,你小心着点,千万别伤了手。” 柳清妍放下菜刀,攘了柳老太往灶房外走,“祖母,你放心吧,灶房里的活计我做得来,你在这挡着我手脚施展不开,一会祖父跟三叔回来该饿了。” “好,好,你这个丫头,竟然还嫌祖母碍事,祖母走就是。”柳老太慈和地笑着离开了灶房。 腊肉切好后放一边,柳清妍拿着剥好的蒜瓣切成了细细的蒜末。 第一道菜做凉拌黄瓜,黄瓜拌好后腌一下才有味。 没有辣椒油,拍好的黄瓜放一勺辣椒面和蒜末上去,再加几颗葱花,烧热一勺豆油淋上去“滋滋”作响,香味飘满了整个灶房,引得清芷不停的吸鼻子,再加些盐,酱油,醋细细拌匀,便好了。 清芷嘴馋,忍不住跑过来夹一块尝了,连声说好吃,吧唧几下嘴,回味似的想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比大伯娘做的好吃。” 得了清芷的赞赏,柳清妍心里得意洋洋,又塞一块进她的嘴里算是回报,顺便自己也尝了一块,虽然没有鸡精,味精等调料,但胜在黄瓜新鲜且嫩,脆脆地十分爽口。 接着,姐妹二人继续合伙做饭。 乡下的傍晚,当晚霞渐渐退去后,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织在一起,使墙头屋脊,树顶和村口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平添了几分奇妙的气氛。 伴着暮色,在外干活的村人们扛着农具纷纷往家去。 迎着朝霞出门,晚霞伴随归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平淡恬静。 等谢氏放下针线活来到灶房,饭菜皆已做好,虽是几个家常小菜,但那颜色搭配的相得益彰,刀工火候也比自己丝毫不差,让人垂涎欲滴。 原以为闺女只是心血来潮,做出来的饭菜能勉强入口就不错了,没想到做得如此之好,心里暗自高兴不已。 不一会下田干活的老爷子和柳博裕回来了,谢氏领着柳清妍和清芷摆饭。 “爹,娘,今天齐嫂子来过了,问咱家今年要几头猪崽,儿媳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爹娘示下,我明天好去回了齐嫂子。”谢氏一边摆碗筷一边向公婆说起今日下午的事。 柳老爷子摸着胡须沉吟了一下,道:“往年咱家只抓一头,今年就抓两头吧,一头预备着给清伢子请客用,一头留着过年再杀。 “是该预备着,我今日也多孵了两窝小鸡出来养,免得到处去买也能省下些银子来。”柳老太笑眯眯道。 “还是老婆子你会当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柳老爷子赞道。 “爹,咱家现在也不缺棉衣棉被用,剩下的老棉花还有好些,不如今年就不种棉花种红薯,这红薯、红薯藤用来喂猪、喂牛都行,也省不少的粮食。”柳博裕建议道。 “老三说的有道理,等这两天田耕完,咱就去买些红薯秧子来种上,咱村应该有卖红薯秧子的。”柳老爷子一锤定音。 谢氏正麻利地给各人装饭,“那我明个去回齐嫂子咱家今年要两头猪崽。”完了又特意加上一句说:“今儿的饭菜可都是妍儿做的,爹娘你们尝尝看。” “噢!”老爷子大感意外地瞅了瞅柳清妍,搛了一筷子韭菜炒鸡蛋放进嘴里。 柳老太笑着对老爷子说:“我今儿看了妍丫头做饭的手艺,竟比我这个做了几十年饭的老婆子还要好,咱妍丫头就是心灵手巧。” “祖母,我烧火烧得也好。”清芷不乐意了,心想这做饭我也有份啊,怎么不夸我。 “好,芷丫头也心灵手巧,以后跟你清妍姐好好学做饭。”柳老太摸摸清芷头发,慈爱地笑道。 “好。”清芷爽快地答道,做饭她乐意啊,做饭可以先吃。 老爷子尝完韭菜炒鸡蛋,又每样菜尝了点然后说:“以后灶房的活计该交给妍丫头了,你们婆媳两个都比不上。” “那我可得多想些好吃的菜式出来。”柳清妍见机行事,把心中酝酿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次日早饭后,谢氏收拾好家务出门知会齐嫂子去了,回来的时候捎带着一只仔鸭,早上见柳清妍胃口好,就想着加个菜让闺女多吃饭。 柳清妍练了半上午的字出来帮谢氏做中饭,择菜、洗菜、烧水烫鸭子。 拔鸭毛的时候清芷蹦跳着从外面回来,于是两人蹲在一块拔鸭毛,嬉闹中弄的鸭毛满天飞。 柳清妍自请掌勺,剁鸭子时想起了八宝填鸭、盐水鸭、北京烤鸭还有啤酒鸭来,不由得直吞口水,但是以这里的条件是做不出来的,也只能想想罢了,只得去灶房角落的大泡菜坛子里,掏个酸萝卜出来做酸萝卜血浆鸭。 铁锅用旺火烧热倒入油,烧至七分热,将切好的姜、葱、蒜、干红辣椒倒入炒出香味,再放入鸭肉合炒。 血浆鸭的关键在于宰杀鸭子时刀不离血管,让鸭血顺刀流入碗内,然后用筷子搅拌免让其凝固,否则做出来的只是一盘普通炒鸭肉,而不叫血浆鸭了。 鸭肉炒至汤汁将干时,淋入未凝结的鸭血快速炒动,让每块鸭肉都粘满鸭血,最后加胡椒粉略炒几下出锅,淋上香油即成。 此菜出锅,鸭血褐黑程亮,黑里透红,肉却鲜嫩,咸鲜适口,佐酒下饭均可。 第八章 柳笛声声 晌午饭大伙吃得挺心满意足,柳清妍也多吃了半碗饭,肚子撑得有些难受,在院里的大香樟树下踱步消食。 踱来踱去又想起了咸鸭蛋,松花皮蛋来。 白水村人的早饭相对简单,基本上是白米粥和馒头配咸菜,最多加上一个炒素菜,偶尔也做顿面条,但是手工不尽如人意,天天这么吃真有点腻,加点新花样是不是更好? 咸鸭蛋送白粥可是绝配,咸蛋黄加上一些食材可以做好多美味的菜,咸蛋黄炒饭、咸蛋黄豆腐羹,咸蛋黄茄子、咸蛋黄焗南瓜等等。 制作咸鸭蛋需要的材料也简单,村里的晒谷场有上好的黄土,再加些盐就能做出来,唯一的问题是自家没有养鸭子。 没有鸭子自然不可能有鸭蛋。 下午清芷也被谢氏拘在屋里学针线,不给出去乱疯了。 “娘,咱村里可有人卖鸭蛋的?”柳清妍拿着针线心不在焉地绣了一会问。 谢氏闻言道:“有倒是有,咱村里有好些户人家养着不少的鸭子,但那鸭蛋没有鸡蛋养人还腥,咱家有的是鸡蛋,妍儿你怎么想着吃鸭蛋来了?” 柳清妍放下针线凑到谢氏跟前,眼里闪着精光道:“娘,我今儿想出来一个做鸭蛋的新鲜法子,等我做出来肯定好吃,要不你去买些鸭蛋回来?” 谢氏抬头定定地看着闺女,思忖了一会才道:“娘发现你最近脑瓜变机灵了许多,这主意是一个接一个的,还真看不透你了。听人说经过生死大难后的人性情会改变,难道是真的?” 柳清妍眸光闪了闪,见谢氏给自己找了个绝妙的理由,当即就坡下驴,“娘,你也觉着我以前蠢是不,落水后我闷房里想好几天想通透了,灵台一片清明,像吃了老君的仙丹似的。” “大伯娘,我也觉着清妍姐变了,以前像个闷嘴葫芦不爱说话,还是现在好。”清芷插了一句。 “你以前倒也不是蠢,就是……就是性子太绵软,凡事没个主见任人拿捏,这样的性子以后嫁人,婆家人若是好相与的倒也罢了,若是难相与的你少不得要受欺凌。如今改变了也好,嫁出去娘也就放心了。”谢氏说着又把话题转到闺女的终身大事上来了。 “娘,我还小呢,你怎么就说这些!”柳清妍佯装恼怒地跺脚 “你都十二了,咱村里的姑娘有十三岁就开始说亲,先定好人家过两年再成亲,你现在不急等大了,那好的男伢子都被别人定走了,你只能嫁歪瓜裂枣去。”谢氏又开始苦口婆心地说教。 柳清妍喷出一口老血。 得,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好,这当娘的都是一心一意想把闺女早点送出门,生怕自己家的好白菜没有猪来拱。 清芷在旁边咧了嘴偷笑,被柳清妍一记警告的眼神瞪过去,立马收起了笑容。 “娘,咱还是说说鸭蛋的事吧!”柳清妍苦着脸把跑偏的话题再带回来。 “行了,鸡蛋镇上卖一文钱一个,鸭蛋是两文钱三个,横竖也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咱村的人也不爱吃,你想要,娘明天便去村里问问,寻摸些回来就是。” “谢谢娘!娘你渴不?我去给你倒茶来。” 柳清妍说完又往外跑,这回没有溜之大吉,很快就倒了茶端着回来。 第二日早饭后,老爷子领着柳博裕去抓猪崽,回来时一人抱一头小猪崽,一路走猪崽一路“啯啯”地嚎,等放进猪圈,马上便闭了嘴。 猪崽白白憨憨的还有点萌,丝毫没有长大后的蠢相。 柳清妍和清芷去菜园里掰了些老莴笋叶子来逗猪崽玩,两头猪崽子早晨还没喂过,见有吃的,马上扑过来抢食。 谢氏提着一桶拌好的猪食来喂猪,猪食是用玉米茬子和碎米一起煮熟的。 将猪食倒进猪圈里的石槽内,谢氏笑着对看猪崽抢食的柳清妍和清芷说:“这是猪崽在咱家的第一顿,给它们吃得好些,往后便没有这么好伙食了,得掺些野菜来喂。交给你们一样活计,一会去打些猪草回来喂猪罢。” 柳清妍听了有些不敢置信,瞪着眼问:“娘,你是说我可以出去了?” “恩,可以出去了,看你现在这个机灵劲,应该不会有啥事。 柳清妍心里狂喜,扯了清芷就往外跑。 “慢着点,去河边要当心。”谢氏对着像风一样远去的背影大声嘱咐。 “晓得了。” 阳光温暖,草木清新,小姐妹一人挽个竹篮在田野间行走,少女纯净明媚的笑容在春光里鲜活夺目,让人一见难忘。 河岸上柳枝婆娑,柳絮轻扬,其间点缀一两株深浅嫣红的桃花,不知不觉柳清妍的心情也跟着飘飞了起来。 “桃红柳絮白,照日复随风。”即兴吟出两句诗,信手摘下一片柳叶,双手将它抻平撮在双唇间用力吹响,几个活泼清脆的音符便跳跃出来,伴着漫天飞舞的柳絮荡漾开去。 清芷见了,也摘片叶子学着吹起来,可是怎么也吹不响,憋得小脸发红。 刚说到柳絮,柳絮就到了。 “清妍姐,清芷。”远远传来少女的呼喊声。 柳清妍定目一瞧,见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挥着手而来。 这几个小姑娘感觉面熟,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想起是清芷最要好的玩伴柳絮、柳枝,以前常来家里找清芷玩的,还有一个年纪小些的,记忆中并无印象。 “柳絮、柳枝、小翠,你们也来打猪草啊!”待几人走到面前,清芷跟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相互打着招呼。 柳清妍微笑着静静地看。 “清妍姐,你身子都好了吧?好久不见你出来啦!”柳枝向柳清妍打招呼,语气中却带着疏离,不似对清芷那样热情。原主的性格太腼腆内向,跟其他人的关系总是不冷不热。 “好了,都好了,以后我会常出来跟你们玩儿的。”柳清妍脸上的笑意更浓,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不会像从前那般,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孤独地活着。 一众小姑娘中,柳清妍年纪最长,柳枝十一岁,柳絮跟清芷同岁,小翠才九岁。 “清妍姐,刚刚是你在吹笛吗?真好听。”柳枝新奇地望着柳清妍问。 “吹的是这个叶子呢。”柳清妍扬起手中的柳叶,再次送到唇边吹响。 “呀,这个叶子也能吹得这么好听,清妍姐我要学。” “我也学,清妍姐,有什么好玩的教我们玩吧!” 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好奇心一下被勾起,几人围着柳清妍又叽喳开了,彼此之间的关系陡然拉近,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微妙。 柳清妍看看近前的垂柳,对众女说:“我教你们吹柳笛吧。” 折下垂柳枝,做成了长短不一的柳笛,一人一支。 柳清妍先示范吹奏,像雏凤的清音逸出,感染了树木,感染了山水,感染了村庄房舍,使少女们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新奇的笑容。 “我也要,我也要,清妍姐教我吹。” 于是,或浑厚低沉,或尖亮悠长的柳笛声一声未平,一声又起,在白水村广阔的田野间飘飘荡荡,间中夹杂着少女们欢快的嬉闹声。 白水村地势开阔,白水河水流平稳缓缓向东流淌,两岸的垂柳与河床的水草衬得河水似一条碧绿的玉带。 柳树下长着茂盛的野草,各色细小的野花,彩蝶儿在花间蹁跹起舞,还有各种小虫在野草上爬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姑娘们分散开来,很快就割满了各自的竹篮,然后又聚在一起玩闹。 折下翠绿的垂柳枝来,比着自个的脑袋大小编个环,绕上些丝萝,插上红、蓝、白、粉、紫的各色野花,做成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相互评比谁做的好看。 小姑娘们待玩耍够了,提着竹篮,头戴花环,吹着柳笛嬉闹着往家走,到村口才放低音量,相约明天再见。 谢氏吃完晌午饭挽着竹篮出门去了,临走嘱咐清妍、清芷在家做针线。 柳清妍自然不会乖觉地去绣花,找了段红绳出来和清芷翻花绳玩。 一会子谢氏提着一篮鸭蛋回来,见两人在玩耍也没责备。 “妍儿,娘不知道这鸭蛋你是如何个做法,就先拿了三十个回来,看看可够?” 柳清妍翻弄着篮里的鸭蛋,拿起一个在耳边轻轻晃动,看鸭蛋是否成了“坏蛋”。 “够了,娘,这法子我才想出来的,也不知道成不成,咱就先腌这些试试。” 咸鸭蛋腌制成功最少得一个月,三十个真心不够吃的,为避免谢氏疑心,柳清妍只得说试做, “腌,这鸭蛋如何个腌法?”谢氏不解,心想这又不是瓜菜,鸭蛋怎么能腌呢! “娘,你去晒谷场弄些细黄土回来呗,腌鸭蛋得用黄土才行。”柳清妍揺着谢氏的胳膊撒娇。 谢氏对闺女的撒娇毫无抵抗力,用手指点了一下柳清妍的额头,嗔怪道:“你这个丫头,一天净想些主意出来折腾娘。” “还不是娘疼我嘛!”柳清妍把头倚在谢氏的肩膀上,蹭啊蹭的撒娇。 “好,娘这就去给你弄。”谢氏无奈地笑笑,拿了把短锹和簸箕走了。 把鸭蛋一个个洗净,端两条长凳放在树荫下,架个竹筛将鸭蛋摆上去晾着。 清芷被分派去灶房烧开水,对于做新吃食这事她是相当热衷的。 第九章 腌制鸭蛋 水烧开了舀出来放凉备用。 腌咸菜的粗盐用水化开,倒进细黄土和一些自家釀的米酒,均匀搅拌成浆糊状的黄泥,每个鸭蛋裹上一层厚厚的黄泥再放进草木灰里滚一圈。 清芷照模照样的跟着做,两人弄的一手的黄泥和草木灰,一不小心还沾到了脸上,互相取笑闹了起来,谢氏看得摇头不止。 裹好草木灰的鸭蛋整齐放入灶房角落的小瓦缸内,瓦缸底部铺着厚厚的秕谷,鸭蛋放完最上面再放厚厚一层秕谷,最后给瓦缸盖上盖子。 江南的春日多雨,才晴了没几日,老天又变了脸,淅淅沥沥的微雨由早到晚下个没完。 柳清妍每日仍旧早早起来,在房内练她的舞韵瑜伽,改变体质这事欲速则不达,需要持之以恒才能见效。 下雨天,谢氏将打猪草的活也包揽了过去,两只猪崽还小,暂时不用太多的青饲料。 这日是个阴天,上午柳清妍窝在书房里头练字,清芷不愿意做针线,也抱了本书摇头晃脑地念。 无奈她识字不多,将一本《三字经》念的时断时续,念两句就来问柳清妍,然后接着往下念,再来问。 柳清妍好为人师表,对清芷的请教不厌其烦,自己的字也不写了,一心一意教她念书。 清芷原是不耐烦念书的,现在有了柳清妍陪伴,倒是认真了起来,于是朗朗读书声飘出窗外,满盈了整个柳家院子。 老爷子和柳博裕去村里买了些红薯秧子下地去了,这个时节的天气种红薯秧子容易成活。 “哟,瞧你们俩这劲头,莫不是咱家要出两个女秀才了?”谢氏提着篮青草野菜从外头回来,听见读书声便伸了头进来打趣。 念书的两人停了下来。 柳清妍灵动的双眸豁然放光,兴致勃勃地问道:“娘,你说咱女儿家也能去考秀才?” “哎呀,娘也希望你能挣个功名回来,让娘脸上贴点金,但是如今的圣上爷估计不会应允!”谢氏取下头上的斗笠,促狭地笑。 柳清妍一听谢氏在逗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娘,哪有你这样来哄闺女的。” “得,你们俩这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不就是想逃避学针线嘛!”谢氏敛了笑容。 “这个……” 小伎俩被当面拆穿,柳清妍和清芷对视一眼,嘿嘿地笑。 “你这个孩子性子变得也太快了些,以前娘让你做啥你做啥,如今倒好,拐带着你清芷妹妹一起不听话了。”谢氏瞪着闺女道。 柳清妍一脸黑线,委屈巴巴地瞅清芷,心想这也能赖我头上,她本来就不怎么听话好么! 清芷忙用书本遮了脸。 “吃完晌午饭好好地跟我学做针线,不许再耍滑头。”谢氏扔下这句,挽起地上的竹篮走了。 两人相视而叹,认命地垂下头。 于是被阴雨天困在屋内的二人,上午读书识字,下午被拘着学针线,有谢氏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监视,也不敢搞小动作偷懒。 柳清妍做绣活的时候怨念深重,心想我堂堂一个“白骨精”,不是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就是出入各大豪华酒店会所与客户唇枪舌剑洽谈业务,现在却沦落到被人揪住耳朵来绣花。 杯具啊杯具! 换了芯子的柳清妍,领悟能力自然比以前高许多,这一用心学倒有了不小的长进,喜得谢氏眉开眼笑,瞧自家的闺女是怎么瞧都觉着好。 三月二十学堂休沐,柳博文父子俩十九傍晚从镇上回来了。 当晚睡觉时,谢氏将闺女的变化,一五一十的说给相公听。 柳博文听了先是一惊,再就是诧异。 第二日留心观察,发现闺女当真是改变了不少,原先怯懦的性子变得大方开朗,身上的气度也是从前不能比拟的,与人说话不再低垂着头,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灿烂夺目的光华。 从前的柳清妍,表达感情的方式含蓄内敛,见到父亲兄长回来,喊一声人后,便抿了嘴甚少说话,如今在家中欢声笑语不断,偶尔还会撒娇耍赖,脸上时常展露出娇俏可爱的笑颜,更易让人亲近。 然而时间很长,相处却太短,柳博文父子二人在家呆了一天,又返回镇上的学堂去了。 为了让柳澜清专心读书,家中若无重大事情是不回家的,只在学堂逢十休沐时,才回来住上两晚。 当三月下旬阳光再次灿烂时,气温一下就升高了许多。 天气热了,柳老爷子琢磨着该给家里人添置些轻薄透气的夏衣,刚好三月二十五又是镇上五日一次的大集,于是头一天吃完夜饭后商量起去镇上的事情。 商量来商量去,结果是全家都去。 水田已经全部翻耕平整好了,肥也施了下去就等着插秧,旱地里的红薯也已经生根,黄豆还不到播种的时候,正好可以清闲几日,趁着天气好一家子去镇上逛逛,放松放松。 听见要去镇上,柳清妍很兴奋,终于可以走出村子见识外面的样子,她太想了解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回房后,取出自己存放私房钱的罐子,这些是过年长辈们给原主的压岁钱。 把里面的铜钱倒出来数了数,有一百零几个钱,当下全部装进了荷包里,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记忆中甚少,原主是个‘开门七件事’,一件都不理的主,镇上也没去过几次,一百个钱能干些什么她现在不清楚,按照鸡蛋一文钱一个来换算,差不多是前世的一百多块钱。 想想一百多块钱在自己小学和初中时代,称得上是一笔巨款,那时候的她身上有个十块八块的就很好了,谁有一两百的零用钱,绝对是“土豪”学生,况且古代社会金钱的购买力是远远超出现代社会的。 次日,谢氏早早起床进灶房忙碌。 柳家二老从房里出来,皆是仔细拾掇过一番,换上了平时不常穿的衣裳。 柳老爷年轻时也是读过书的,换了一身石青色长袍后,背挺得笔直,比平时又多了几分威严,瞧着颇有乡绅的气派。 柳老太一身藏蓝色衣裙,八成新,头发用了头油梳得一丝不乱,插两根银簪,这一收拾显得年轻了几岁。 老爷子瞅一眼发妻,赞道:“老婆子今天瞧着挺精神。” 但凡是女人,无论多大年岁听见夸赞总是欢喜的,柳老太心里甜滋滋地,嘴里头却道:“老头子净胡说。” 柳清妍淬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嘴狗粮,极力憋住笑。 她今天也细心打扮过一番,上身是秋香色交领袄子,下配一副杏色绫裙,衣服和裙摆上绣的是折枝梅,发髻上一边簪一朵小小的珠花,这一身装扮清雅中又透出几分娇俏。 用过早饭,谢氏收拾了碗筷又喂过猪,然后回房换了一身衣裳,把做的绣活也包了起来。 柳老太喂过鸡,把这些天捡的鸡蛋全数拿出来用大竹篮装好,顺带着去镇上卖了,也能买些油盐酱醋类的,贴补贴补家用。 家里养的鸡有二十多只,因为柳老太喂得好,每天能捡十几个蛋,自家是吃不完的。 柳博裕早就套好了牛车,清芷小丫头迫不及待的坐在牛车上,镇上好吃的东西在向她招手! 待一切收拾妥当,锁了院门,大伙全部上牛车坐好,柳博裕一挥鞭子,大水牛甩着尾巴迈开蹄子向村口奔去。 村里也有些人家要去赶集,正在门口呼儿唤女,忙着套车,见了柳清妍一家纷纷热情的打着招呼。 一座坚固的双孔石拱桥横跨在河面上,这座桥是进出村的必经之路。 桥是柳清妍的高祖父,那位举人老爷回乡后捐钱建造的,之前是一座木桥,出入很不方便。有了这座桥后,村里又组织人手修了路,村子才有了如今的光景,所以柳清妍一家在村里的地位自不必说。 出了村,过了石拱桥再走出两、三里地便是官道。官道向东走,是去镇上,向西走,是去县城的路。 这古代的路崎岖不平,牛车走起来颠簸得很,柳清妍的小屁屁又没什么肉,开始的时候还顶得住,走出二里地便疼得受不了,只好把两边屁屁轮流侧着来坐,身子不停扭来扭去。 谢氏怕闺女摔下牛车去,伸出手臂搂住 清芷一路上很兴奋,不停地跟柳老太说‘祖母,我要吃这个,祖母,我要吃那个’。 柳老太一脸慈祥,摸摸清芷的头发笑着应承。 柳清妍瞅着清芷粉扑扑的圆脸,心道:你个小吃货,吃那么多东西倒是没白吃。 牛车上了官道后,颠簸的情况好了些。牛车“吱吱呀呀”地往前行,道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今儿是大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赶了来,有赶着牛车驴车的,也有挑着担子走路的,纷纷带上家中的土产去卖,换些钱来贴补家用,农家人的生活世代皆是如此。 有遇见认识的人彼此打个招呼,边走边大声攀谈起来,彼此交换新近得到的小道消息,有听来的,也有身边发生的。 这个说我姨奶奶的三姑父家的表侄子村里有老汉扒了儿媳妇的灰;那个又说我二女婿舅舅家的大表妹村里有妇人生了个全身长鳞片的怪胎;还有人说我们村里有个闺女未婚先孕跟汉子私奔了。 旁边的人听了心痒难耐,忙凑上前去寻根问底加入讨论的行列,待回家后好说与别人听,增加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古代的八卦,就是以这种原始的方式才得以传播。 第十章 异世集市 镇子的名字叫邻水镇,顾名思义就是靠水而建的。 水是一条河面极宽的河流,水位却浅行不了大船,偶有钓者划着小木舟在河面上垂钓。 镇子位于河的东岸,远远望去灰墙青瓦的建筑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沿河而建的那一排房屋一头会伸出水面,如同河边的吊脚楼一般,有妇人沿阶而下,到河边洗衣取水。 西岸是一片长着一人多高芦苇的荒滩,时见全身雪白的鹭鸶和雪青色的翠鸟从中掠出,到水面来捕食。 镇口,一座庄重典雅的牌楼巍然耸立,上头刻的邻水镇三字苍劲有力。 待走进镇中,古朴的气息更是直面而来,青石铺就的街道略显凹凸不平,两旁的房屋皆是砖木结构,窗棂屋檐雕着繁复的花纹,比起前世那些经过商业开发,成了旅游景点的古镇,少了现代工业文明的影子和铜臭味,尽显原生态风貌。 人在街上走,似在画中游。 柳清妍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或许生活在古代也很不错滴! 因为有鸡蛋要卖,家里头油盐酱醋类的也要添置一些,一行人直奔南街的街市而去。 下了牛车,街市嘈杂的人声轰然入耳。 柳博裕赶着牛车到帮忙看管车马的地方,交两文钱领一个号牌,等走时来凭号牌取牛车,这个模式类似现代的收费停车场。 走进街市,只见街上的行人擦肩接踵、热闹非凡,两边地上一字排开的小摊井然有序,各类物品分区摆卖,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小贩叫卖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和鸡鸭等禽畜的叫声交织在一起,称得上是人声鼎沸。 一些身穿统一样式服装的人在街市里巡查,维持秩序,这些人相当于现代的城管。 因今天要办的事情多,谢氏提着装鸡蛋的篮子,找个收鸡蛋的小贩把鸡蛋便宜些卖了,省得为几文钱而浪费时间。 “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如今正值太平盛世,吃才是老百姓的头等大事,街市两旁的商铺都是些杂货铺、粮铺、肉铺,点心铺子等,采买起来倒也方便。 先去粮铺买了二十斤做馒头的白面,然后去杂货铺,油盐酱醋等调料也各添置了一些。 清芷喊着要吃糕点,又去点心铺子称了云片糕、“豆角”酥几样点心,顺便给两个小的一人买了一小包的粽子糖,二文钱一包。 柳清妍尝了一颗,甜得瘆牙,塞给了清芷,换了个壳子她还是不习惯吃太甜的东西。 最后去肉铺切了一刀上好的肉,有五斤多,家里许久没有买过新鲜肉了,总吃腊肉也不是个事,换换口味。 因为肉买的多,肉铺老板送了两根大骨头,骨头不值钱。一般人家买肉都是一斤、两斤的买,一次买五斤的少,除非是镇上的大户。 看见骨头,柳清妍心里一喜,可以喝骨头汤了!她正在想要不要拿出自己的‘小金库’来买点猪骨头。 骨头汤营养丰富,好处多多,蕴含的骨胶原能增强骨髓的造血功能,有助于骨骼的生长发育,她这具身体正在生长发育的关键期呢!现在的身高不到一米五,不能长到前世的一米七,长到一米六几在古代也算得上高挑了,她还是喜欢做高个美女。 这铺进那铺出,柳清妍一路兴致盎然地跟在后面瞧着,同时心里在默默计算物价。 白面五文一斤,跟铺子里上好的白米是一个价,南方一带种水稻的多小麦种的少,这个价格很正常;上好的肉十五文一斤,五花肉十三文一斤,纯瘦肉却只要十文。苍岚国的菜籽油、豆油等植物油虽然已经被广泛食用,但是劳苦大众还是喜欢用猪油炒菜,瘦肉是最便宜的。 那些糕点却要二十文一斤,柳家二老舍得买几斤,说明对孩子是极好的,实心实意的疼。 油盐酱醋那些就不算了,零零碎碎的太麻烦。 两世的物价按鸡蛋的价格换算出来,竟然差不了多少,看来这个国家的掌控者是个有道明君。 从肉铺出来后,来时装鸡蛋的篮子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路过菜摊子,柳清妍看见有卖鲜淮山的,又让谢氏买了一根,骨头汤总得加点东西一起熬不是。 篮子在柳博裕的手里提着,柳老爷子也是两手不空,今日林林总总的买不少,可是还有最重要的一样没买。 今天来镇上的主要目的是扯布,布庄却是在西街。 西街相对于南街的喧闹来说,相对显得清净多了,街道平整干净,房屋也整齐阔气,邻街的都是清一色的两层小楼,有绸缎庄、绣庄、当铺、书铺、酒楼等等,总之门脸要比南街的铺子高端大气上档次。 一行人穿过南街直奔最后一站。 南街和北街之间有一座小小的石拱桥,桥下是一条水沟,却不知这条水沟是作何用处,也许只是排水沟罢。 北街的桥头边上有个小贩在卖女子用的绢花、簪子,头绳等物品,这些东西做工比不上首饰铺子里的,但是价格便宜一些,适合一般平民百姓家的女子用。 女为悦己者容,女性天生爱美,谢氏和柳老太自然也不例外,在摊位上挑挑拣拣老半天。 柳清妍不喜欢那些颜色鲜亮的堆纱绢花,选了两对丝带,一对耦合色,一对是浅淡如云烟的蓝。浅蓝色那对正配身上的衣服,当下就让谢氏帮她系在了头上。 跟女人逛街是一件苦差事,在家中几位女性挑挑拣拣的时候,柳家父子瞧见旁边有一家小茶馆,立即坐到茶馆里喝茶歇腿去了。 等蒋氏她们挑选好,付了钱,柳家父子坐在茶馆里,再也不挪脚了。 “咳咳,老婆子,扯布的事就你们婆媳带着两丫头去吧,我和老三坐这等你们,反正啥布好啥布孬的我们也不懂,银子也都在你那里。”柳老爷子佯装被茶呛了,讪讪地笑着道。 老夫老妻相处了几十年,柳老太怎会不懂,白了柳老爷子一眼道:“老头子这点事都要偷懒。” 柳博裕只顾低头喝茶不言语。 于是,柳老太和谢氏一人拖一个小的,走了。 谢氏挎着个包袱皮,里面是绣好的帕子荷包,去绣庄交了得的钱就是她的私房银子。柳家对儿媳妇宽厚,做绣活的那几个银子是无需上交的。 因为接下来要做衣裳,谢氏交了绣活就没再领绣活回去。柳老太年纪大了有些眼花,做衣裳看不清针脚,所以做衣裳的活,就全落到了谢氏身上。 交绣活的时,绣庄老板娘听谢氏说要买布,便介绍说街上新开了一家布庄,不但品种齐全,花色鲜艳不易褪色,价格也公道。 出了绣庄,谢氏和柳老太顺着老板娘指的方向,寻了过去。 这家新开的布庄极其阔气,三开间的门脸,该是重新粉刷整拾过的,雕花的牌匾上写着“吉祥布庒”,牌匾上的红布还未撤去,显然是开张没几天。 门口有两个年轻伙计在大声向过往的行人吆喝。 “各位街坊,吉祥布庄邻水镇分号新开张,为感谢各位街坊的帮衬,来光顾的一律有礼物相赠,咱们布庄价格公道,花色品种齐全,织工上乘,绝不欺骗顾客,走过路过的街坊不买也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但凡有人询问,伙计便笑着躬身将人迎进去,一会又出来继续吆喝,看来里面是另外有人接待的,这俩只是负责迎宾。 柳老太上前问道:“小伙子,你家可有夏布卖?” 伙计立即笑容可掬,道:“瞧这位大娘说的,咱吉祥布庄绫罗绸缎,粗布细布是应有尽有,夏布自然也是有的,咱家的夏布颜色花样都是府城最时兴的,织工也是最好,整个江南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来。” 柳老太一脸慈祥地接道:“你这小伙子倒是个会说话的,大娘也是听人说你家的布好才寻了过来,若真像你说的这般好,咱一家八口人的布就都在这买了。” 伙计一听,脸上笑得更灿烂了,“大娘,大姐,还有两位小姐里边请。”躬身弯腰将四人领了进去。 店面十分宽敞整洁,棉、麻,丝不同种类的布匹分开摆放,柜台和后面的货架上陈列着各种色彩缤纷的布匹,让人眼花缭乱。 进门后,伙计朝另外一位正在招呼客人的伙计喊道:“柱子,这位大娘要买夏布,赶紧过来招呼着。” 那位叫柱子的伙计立即过来了,笑容满面地招呼:“几位请跟我来,夏布在这边。” 有叫柱子的伙计接手,门口的那伙计又到外面吆喝去了。 夏布是用苎麻丝为原料织成的布,有精制和粗制之分。精制的夏布质地柔软,易洗易干,透气通风,穿着凉爽舒适,不但受广大平民百姓的喜爱,不少富贵人家也喜欢买来做夏衫。 永州府是苎麻的主要产地之一,白水村也有一些人家在门前种植一两丛,做纳鞋底之类用,所以夏布算是本地布,价格也较为家境普通的人家接受。 第十一章 吉祥布庄 柳老太和谢氏选布,柳清妍四下打量,里面已有不少装扮各异的人在挑选,有身着绸缎的贵人,也有粗布麻衣的贫苦人家,数位伙计在柜台后面忙着为客人拿布裁布。 谢氏拿起柜台上的一匹浅粉色布,问道:“妍儿,这布给你做个上衣如何,喜欢不喜欢?” 柳清妍一看,脑残粉!忙道:“我不……” 喜欢两字还没出口,就被祖母打断。 柳老太瞅着布料道:“小姑娘家家,穿颜色鲜亮些的好,我瞧着这个桃红的不错。” 谢氏把粉色的放下,瞧了桃红的又道:“我觉着这个玫红的好。” 于是,两婆媳撇下柳清妍,顾自讨论起来。 柳清妍闭上张开的嘴巴,欲哭无泪,心道:问我又不给我发表意见的机会,摆明欺负我人小。人小就没人权了唉!罢了,谁让自己现在是个伸手阶级呢,给啥穿啥吧。 清芷专心吃她的粽子糖,吃完一颗笑眯眯地又拿一颗送入嘴里,一脸满足,有得吃就行,买什么样的布,她一点也不操心。 事实上她也做不了主。 那边两婆媳讨论完上衣用啥颜色,又开始讨论裙子该用啥颜色了。 照她们这个讨论法,等一家八口的衣裳都讨论完,估计要到晌午了。 柳清妍无聊地转动眼球,又把布庄里的陈设扫视了一遍,目光转向门口的时候,瞧见对面的铺子牌匾上写的是“墨香斋”。 门脸看着挺雅致,店名有墨香两字,那就该是卖文化用品的地方,家里写字的纸也没有了,正好可以去买些回去。 柳清妍瞧一眼还在讨论布料的婆媳,对清芷说:“我去对面的书铺子,你去不。” 清芷“嘎嘣”咬碎一颗粽子糖,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我不爱看书,不去。” 柳清妍盯着清芷的脸,心里恨道:“这吃货,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我娘和祖母要是寻我,就说我去对面的铺子了。”柳清妍交代完清芷,转身一提裙脚出了门口。 此刻,布庄二楼临街的房间内,一位白衣胜雪的贵公子,端坐在窗边的雕花红木椅上,嘴角噙着笑对面前垂手恭立的布庄掌柜道:“杜掌柜,这家新的分号你打理的不错,年终业绩评定时若能在分号中名列前茅,我自会对你有另外的安排。” 那位杜掌柜立即受宠若惊,鞠了一躬道:“多谢大公子提携,我一定尽心尽力打理好布庄,绝不辜负大公子的期望。” “唔。”白衣公子微微点头,端起旁边几上的茶盏来,揭开盖子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眼角随意地瞟了一眼窗外的街道,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向对面跑去,头上的丝带随风飘扬了起来。 白衣公子的一举一动优雅至极,贵气自然流露宛若天生,不看容貌单是风神已令人移不开眼睛,身上一袭白衣样式虽然简单,但若细看,其中隐隐可见金银两色的光芒闪动。 “敏叔,既然这里已经无事,我们就回去向姑祖母辞行,尽早启程吧!”白衣公子放下茶盏向身旁侍立的中年人吩咐,脸上仍是和煦的笑,端的是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是,大公子。”神色严肃的中年人态度恭敬。 白衣公子随即长身而起,身姿俊逸挺拔,宽大的袖子垂泄下来,宛若谪仙。 柳清妍走进墨香斋,眼睛滴溜溜的四下打量。 铺子布置的很清雅,一排排的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种书本,有厚有薄,墙上还挂着一些字画,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在书架前翻阅书本,一个伙计和穿长袍的掌柜在柜台后面轻声交谈,比起布庄来可清静太多了。 伙计见进来一个小姑娘,立即上前来招呼,“这位小姐,想买点什么?” 又是小姐! 柳清妍皱皱眉,她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我不是小姐。”脆生生的嗓音响起,引得低头看书的少年纷纷抬头瞧了一眼。 不是小姐? 伙计看了看柳清妍身上的装扮,说不上富贵但也不差,乡下姑娘的肤色不会这么白嫩,或许是镇上某个大户家的丫环出来帮主子办事的。 伙计换了个称呼道:“这位姑娘,你要买些什么?” 柳清妍答:“我要一些写字的纸,不用太好能写就行,我练字用的。” 伙计疑惑地望了一眼柳清妍,心想镇上哪家的主子对丫环这么好,还教识字,自家的主人在镇上算是首富,家里头的丫环都没这么好命。 伙计从货架上拿来一沓纸对柳清妍说:“姑娘,这是我们店里最便宜的纸了,五十文一刀。” 柳清妍看了看纸,颜色有些发黄,上好的宣纸是洁白如雪的。 “就要这种吧。”柳清妍点点头,练写字挺费纸的,用好纸太浪费,上好的宣纸贵的吓人,她那点私房钱估计买不到几张。 “这位伙计小哥,请问有没有介绍民风民俗,人文地理和游记一类的书,我想买一些。”柳清妍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的书架,泛起甜美的笑容问伙计。 伙计见柳清妍说话斯文,长得好看笑容又甜美,顿时好感大增,连忙道:“有的,有的,咱们铺子的书种类最是齐全,怎么可能没有,请随我来。” 伙计领着柳清妍到一排书架前,道:“这一排架子上都是,姑娘你慢慢挑选就是。” 书架前有一位少年书生在看书,闻言瞟了柳清妍一眼,神情轻蔑地说:“喜子,你让一个小丫环自己选,估计她连书名都认不全吧,你还是给她介绍介绍得了。” “这……”叫喜子的伙计挠了挠头,犹疑地看着柳清妍,心里嘀咕:也是,一个小丫环能认识几个字,刚才不还说要练写字来着嘛! 书名都认不全?柳清妍顿时被气乐了。 “我认得的,只怕你并不认得。” 柳清妍一副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想:我还会两门外语呢,你这个只会念之乎者也的井底蛙懂个毛。 那少年书生一听火了,啪的合上书本冷冷道:“一个姑娘家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要是能把这些书名念出来,你今天买的东西我全包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诓你哈。”柳清妍心花怒放,这厮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正愁没钱呢。 神色一凛,看了看那书生手上拿的书封面,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扬起道:“你手上的这本是异域记。” 异域记?这本应该挺有趣!嗯,要了。 柳清妍把书递给喜子,“这本我要了。” 拿起一本继续念,每念到一本觉得有趣的书名便交给喜子,然后再继续念,随着书名一个个的念出来,喜子手上的书越来越多,那少年书生的脸也越来越黑。 因为个矮,书架上排的书还得踮起脚尖才能拿到,当架子上最后一本书的书名念完,那书生几欲泪下。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呀,竟然被个不起眼的小丫环摆了一道,可这小丫环打哪来的,没听见镇上有谁家还教丫环读书的。 “你是镇上谁家的孩子,跑出来坑本公子。”那书生苦着脸问,现在可不认为清妍还是个小丫环,肯定是哪家的小姐扮成丫环出来调皮了。那钱他倒也不是给不起,问题是面子,今天这事周围还有同窗在看着,传到学堂去还不被笑掉大牙。 柳清妍耸耸肩,“我家不住镇上。”瞧见书生如丧考妣的脸色,想了一下道:“你不会是没银子给吧?” 看那样子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嘛,心里又嘀咕了一句。 “谁说我没银子给,今天没带够我可以赊欠,明天叫人送过来就是,铺子主人我又不是不认得。”书生悻悻地说。 看那书生哭丧着脸的模样,柳清妍不禁好笑。 唉,算了!十几岁的孩子何必跟他计较,小惩大诫,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就行了。 “这些书我倒也不是真的全部要买。”柳清妍慢条斯理地说,那书生闻言惊讶地望着她。 柳清妍让喜子把书放到柜台上,又重新挑选了一回,最后只选出来五本。 “呶,我就要这五本,大才子,结账吧。”柳清妍狡黠地笑着对书生说。 书生红着脸过来掏出了钱袋。 掌柜劈哩叭啦地拨着算盘,“苍岚志一套三本二百二十文,异域志一百八十文,蜀地记一百文,加上这位姑娘刚才要的纸,一共是五百五十文,杜公子,你就给半两银子得叻。” 杜公子掏出块碎银子给掌柜,闷声招呼同行的几个少年书生迅速离开了。 柳清妍听见掌柜的报价,心里惊呼:我的个乖乖,这古代的书还真贵啊,如果不是碰见这个姓杜的傻冒,得觍着脸去找娘亲了。 “喜子小哥,麻烦你帮我把东西包起来。”柳清妍甜甜地笑着对伙计道,一分钱没花买这么多东西,心情大好!。 “好叻。”喜子说完就麻利地拿来了麻绳和硬皮纸,动手打包。 “妹妹。”柳清妍正背对着门口看喜子打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转身过去,只见两个翩翩少年郎联袂快步而来,一身淡蓝绣缠枝兰长袍的不是哥哥柳澜清,还能有谁! 第十二章 书铺巧遇 “哥,今天学堂不上课吗?你怎么出来了?”清妍欣喜地上前拉住柳澜清的胳膊摇晃。 “今天学堂有位夫子孙儿弥月,夫子们都去喝弥月酒了,学堂放半日假。”柳澜清顿了一顿道:“妹妹,你怎么一个人来镇上了,这多危险啊,娘没一起来吗?” “娘在对面铺子买布呢,祖父、祖母还有三叔和清芷都来了的,祖父和三叔在前面茶馆喝茶。”柳清妍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省得柳澜清再问。 兄妹俩聊地热乎,旁边的少年郎却不乐意了,把他当透明的啊! “咳咳。”少年郎猛咳两声。 柳澜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疏忽,忙向柳清妍介绍:“妹妹,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李广。” 李广“唰”地打开手中折扇,潇洒地揺了几下。 李广! 听见这个名字,柳清妍脑海里迅速浮起“李广难封”的典故。 柳清妍打量了少年郎一眼,不禁哑然失笑,人家李广是一代名将,人称“飞将军”,为毛你一个弱质彬彬的书生也叫李广啊! 笑起来就忘了这个时代的礼节,随意地向李广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这算是问好吗?可这算哪门子的礼节? 李广好奇地望着柳清妍,只见面前的少女梨涡浅笑,一双纯净灵动的眼眸在顾盼之间光华嫣然流转,哪像柳澜清口中所说的那般病态怏怏,竟一瞬间失了神。 此时掌柜和伙计喜子过来,齐齐向李广行个礼,喊了声“公子”,又向柳澜清喊了声“柳公子”。 李广回过神来,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公子?原来这家铺子是便宜哥哥同窗家的!柳清妍甚感意外,这才仔细打量起李广来。 “唇红齿白,长的俊俏,家境不错”,心里迅速给李广打下了评语。 李广今天穿的是暗纹乳白宽袖长袍,外罩一件桃红色遍绣夹竹桃纹样的交领褙子,头上束着同色的发带,手拿一柄折扇摇啊摇的,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骚包无比。 那袍子的料子柳清妍认得,是锦。大学时期同寝室有一位特立独行的女孩,学的是外语却整日穿着汉服在校园行走,整个寝室的人被她安利了不少古代布料、服装的知识。 锦是古代布料中等级是最高的,一般人家穿不起,这个刚才的布庄里可没有,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由此断定这个李广家非富即贵。 然而她却并未有多大的兴趣,一是,两世的年龄都不合适,前一世太老,这一世又太小;二是,这种肤色跟自己一样白的文弱书生她不喜欢,太娘炮。 她喜欢成熟的运动型阳光肌肉美男。 李广见柳清妍看他的衣裳比看他的脸时间长,又一阵失落,难道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刚才一路走来,明明捡到了好大一筐秋天的菠菜。 好忧桑! 好心塞! “柳姑娘,这是你的东西。” 喜子拿着打包好的书和纸递给柳清妍,心想自家公子的同窗柳公子是学堂夫子的儿子,而这小姑娘是柳公子的妹妹,那么也是夫子的女儿,夫子的女儿会念书是自然不过的事。 柳澜清伸手将包裹接了过来,问道:“妹妹都买了些什么书?” 柳清妍答道:“就是几本游记类的杂书,我在家里左右也无事,就想看些杂书解个闷,这些书啊,还是刚才一个冒失鬼输给我的,嘻嘻。”随即又把刚才打赌的事说了一遍。 柳澜清听完说:“怪不得刚才碰到杜公子时,他满脸的不高兴,妹妹以后可莫要再欺负人。” 柳清妍答一声“晓得了。”随即又道:“咱先去对面铺子找祖母和娘亲吧,这时布也应该挑选好了,然后再一起去祖父那里。” 柳澜清和妹妹抬脚就往外走,立即又想到该跟李广说一声,忙倒了回来。 李广一挥扇子,道:“对面的布庄是我表兄家开的,咱们一起过去,我表兄说过上午要来铺子里的,正好顺便见一见。” 于是,三人一起向对面的布庄走去。 布庄里柳老太和谢氏婆媳,已经挑选好了布正在结账,看见柳澜清,急忙跑过来拉着问长问短,譬如学堂里的饭菜合不合口味,衣裳够不够穿,这些已经问过无数次的问题,又扯了柳澜清过去看做新衣裳的布合不合心意。 柳澜清也给柳老太和谢氏介绍了一番李广。 婆媳俩将李广上下一打量,直夸李广长得好看。 李广得意不已,“唰”打开扇子揺了几下,伸手招了个伙计过来:“去把你们杜掌柜叫来。” 伙计应声去了,不一会领了杜掌柜过来。 “表公子,你怎地得空来了?”杜掌柜给李广做了个揖。 李广收起扇子,一手一个拉着柳老太和谢氏对杜掌柜说:“杜掌柜,这是我夫子的母亲和师母,今日她们二位所买的布全部入我的账,算是我给师母和师祖母见面礼。” 杜掌柜道:“表公子吩咐岂敢不尊,孝敬夫子也是应当的。” 柳家两婆媳赶紧推辞,不过年过节的,怎能无端收人家的重礼。 柳澜清也急道:“李兄,这如何使得,礼太重了我们不能要。” 柳清妍做壁上观,将李广的举动尽收眼底,暗想这货的自恋程度自己比起来那是自愧不如,被人夸几句长得帅就找不到北了,恨不得把全副身家送出去,绝逼的二世祖一个。 清芷扯了扯柳清妍的衣袖,凑过头来小声道:“姐,这人穿的咋比大姑娘还花哨,跟咱家的大公鸡一样。” 大公鸡? 柳清妍一愣,随即便领会,公鸡的毛色可不比母鸡的鲜艳嘛!这比喻太贴切了,心里给清芷大大地点了个赞。 那边李广坚持要送,柳家的人坚持不肯收,为此僵持争论不休。 杜掌柜是个人精,赶忙出来圆场道:“即是大表公子师长的家人,不如让我来做主,打个八折,再送一匹布可好?也算我们布庄的一点心意。” 这一来是半买半送,即不落了李广的面子,柳家的人也较能接受。 柳家人一听,自然都说好。 李广也不再坚持,又问杜掌柜:“我大表兄今天可有来过?” 杜掌柜答道:“大公子两刻钟前还在的,此时却已不在,说是向李老夫人辞行去了。” 李广一听跳了起来,忙对柳家人道:“师祖母,师母,我今日有事不能相陪了,待改日再登门赔罪。” 说完向柳家的人揖了一礼急冲冲离去。 结账时,杜掌柜果然让账房先生给打了个八折,又另外送了一匹本色夏布,喜得蒋氏脸上的褶子又堆了起来。 一匹夏布是四丈八,够成年男子做两身长袍的,要是做短裤短褂,将就些可以做四套,布庄去茶馆的路上,柳老太不停在心里盘算着。 茶馆里,柳老爷子和柳博裕早等的坐不住了,正不停的翘首张望。 看到几人的身影,柳博裕迎出茶馆接过柳老太怀里的布,嘴里不停的抱怨:“娘嗳,你们这一去可够久的,我和爹喝茶喝的都上三趟茅厕了,肚子里晃晃荡荡全是水。”说着还扭了扭腰,让柳老太听响动。 柳老太拍了柳博裕的胳膊一巴掌,笑骂道:“你们父子两个不肯去,坐在这里躲懒喝茶,倒还嫌我们去的久了,好没道理。” 柳老爷子瞧见一同来的柳澜清,问道:“清伢子,你怎地不在学堂上课,跑出来做甚?你爹呢?” 柳澜清将手里的东西搁在茶馆的木桌上,答道:“爹去学堂的夫子家喝满月酒去了,上午学堂里放假呢。” 谢氏也道:“是哩,爹,刚才在布庄还碰见了清儿的同窗,那布庄正是清儿同窗的亲戚家开的,掌柜不但给打了折,还送了咱家一匹布,今儿算是来巧了。” “噢!”柳老爷子一听来了兴趣,问柳澜清道:“你这位同窗是何来路,家中竟有如此阔绰的亲戚。” 柳澜清在祖父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倒了杯茶边喝边回答:“我这位同窗和我同桌读书已经三年啦,平时最为要好。他家里头听说是经商的,生意做的极大,光是镇上的铺面就有好些处,在县里和府城也是有产业的,开布庄的这位亲戚以前却并未有提起过。” 柳老爷子听了,随即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半响才正色说道:“清伢子,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与人交往切不可看人的家世,有便宜可占才与他相交,莫要忘了读书人的气节。” 柳澜清听祖父这样说,便知他想岔了,急忙放下茶盅道:“祖父,您放心,咱家的祖训我记得牢牢的,孙儿岂是那种势利之人。我这位同窗虽然家中富有,却无富贵人家子弟的傲气,平时为人一向仗义。” “祖父,今儿这事可不能怨哥哥,都是祖母和我娘夸人家长得俊,人才硬要送布给咱家的。” 柳清妍看柳澜清急了,很讲义气的出来解围。 柳澜清感激地递过来“还是妹妹你最好”的眼神。 柳家两婆媳面面相视,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遂把布庄里买布的细节一一说给老爷子听。 第十三章 意外消息 柳老爷子听完,捋着胡须道:“人倒是个不错的,就是处事的方式未免纨绔了些。” “纨绔不纨绔的我不管,我只知道今儿白得了一身衣裳穿。”柳博裕翻弄着布匹笑呵呵插了一句。 “瞧你这点出息,一身衣裳就把你高兴的。”柳老太举起巴掌作势欲拍。 柳博裕赶忙躲闪,道:“我可不就这点出息,我又没大哥会读书。” 众人不禁哄笑起来。 眼看午时已到,各人的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计,这会子再赶回去做饭怕是来不及了。正好茶馆里也搭配卖些面条、汤粉、包子等吃食,一家子便决定中午就在这吃点充饥再回去。 五文钱一碗的肉丝面,一人一碗,肉包子二文一个,要了两笼,一笼是五个。以柳家的经济环境大酒楼是吃不起的,这种街边小馆却是不打紧。 柳清妍要的是肉丝汤粉,粉和面是一样的价。 不知是茶馆老板的厨艺水平有限,还是这里的人处理食材的方式不对,肉丝吃起来很柴,肉包子的皮也过厚,面发的不够,吃起来有些硬,个头倒是挺大的,肉馅也放得足,可见老板不是个黑心商人,只是味道差强人意。 柳清妍将肉包子掰了一半出来递给清芷,清芷大概今天是甜的吃多了,这会也没甚胃口,摇头不肯要。 柳清妍瞪了她一眼,意思是平时不是挺能吃的嘛,这会咋不吃啦! 谢氏瞧见了闺女的小动作,忙问:“包子不好吃?” 柳清妍摇头道:“肚子不饿。” 古代社会再怎么繁荣安定,相对于后世来说物质仍然比较匮乏,普通平民百姓的生活也仅仅是解决了温饱问题饿不着而已,遇到灾荒之年还是免不了要忍饥挨饿的。 柳清妍觉得这些食物不好吃,那是因为她的嘴已经吃刁了,上一世莫说本国的各大菜系,就是很多其他国家的美食也品尝过。穿越后的生活说不上多富足但也没有饿着过,况且时间也不长。 她见周围的人吃得津津有味,自是不能说不好吃。 谢氏听闺女说肚子不饿,也不勉强她吃,自己将包子拿过去吃了。 柳家人围坐一桌,“哧溜哧溜”正吃得热乎,茶馆又进来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想也是赶大集买卖完东西来歇脚的,汉子挑着一对箩筐,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奶娃,一岁多点的样子,正在吸着自己的手指玩。 这对夫妻坐在柳家人旁边的桌上,汉子跟小二店家点了些吃食,那妇人坐定先“乖乖、乖乖”的逗了一阵孩子后,抬头起来瞧见谢氏,顿时兴高采烈地喊“秋玉,秋玉。” 谢氏的闺名就是秋玉,听见有人喊,转头向那妇人望过去,随即高兴起来。 “彩兰,是你啊,没想到今儿能遇着你,太好了。” 妇人是谢氏娘家隔壁的,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一向要好,各自嫁人后就难得再碰面,只在正月初二回娘家时能遇见,说上几句话。 儿时伙伴相见,自然心情愉悦,叫彩兰的妇人抱着奶娃起身来到谢氏跟前,先跟柳家人一一点头打过招呼,然后逗着奶娃让小奶娃喊谢氏“姨姨”。 小奶娃还不会说话,口齿不清地喊“伊伊”,听起来倒像那么回事。 谢氏也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奶娃的脸蛋,笑道:“正月里见的才这么大一点,这才多长点时间,就变了个模样了。” 彩兰笑道:“这伢子能吃能睡,跟那小猪崽一样,睡着了喊都喊不醒,长得快。” 两人又逗着小奶娃笑了一会,彩兰记起了一件事来,遂对谢氏说:“秋玉,我昨日去了一趟娘家,听说你娘前几日摔一跤,把腰给扭了。” 谢氏听了大惊,一把抓住彩兰的手问:“我娘伤得如何,可要紧?” “我回来的急,未曾去你家看过伯娘,实际情形我也不知,只是听说有两、三日未下过床了。”彩兰轻皱了眉摇头。 谢氏霎时脸色一白,嘴里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娘都快六十的人了,千万别出啥事啊。” 两人的谈话其他人皆以听见,柳老爷子安抚道:“老大媳妇,你先别急,家中若有大事,亲家肯定会遣人来告知,没有遣人来,料想应该是不甚要紧的。” 彩兰和众人也连声说是。 谢氏便抿了嘴不说话,心里显然还是不放心的。 柳老太知晓儿媳妇的心思,道:“老大媳妇,你若是担心亲家母的安危,明日便回去看看就是,家里头现在也无要紧的活计。” 柳清妍见谢氏六神无主的样子,也劝慰道:“娘,我也有些年未曾见过外婆了,心里头怪想念的,不如明日随你一起去瞧瞧外婆。” 此时彩兰的吃食已经端了上来,男人正呼唤她过去吃东西,彩兰又开解了谢氏两句,抱着小奶娃回到自己桌上去了。 谢氏脸上紧张的神情稍缓,复又坐下,只是再没了胃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柳老爷子对柳老太道:“老婆子,一会给老大媳妇拿几个钱去买些礼品,亲家母伤了,明日总不好让老大媳妇空着手回娘家去,咱家也该尽尽心意才是。” 柳老太爽快的应下,掏出荷包就要拿钱。 谢氏赶忙放下筷子,道:“爹娘待儿媳一向宽容,准许我回娘家探望已是大量,哪好意思再要家里的钱,儿媳这里私房银子还有几个,买些礼品是绰绰有余的,二老请放心。” 柳老爷子只得说“如此便罢了吧。” 因有着这个意外的消息,众人也无心再耽搁,快速吃完结了账,谢氏跟彩兰招呼了一声,便出了茶馆。 下午学堂里还要上课,柳澜清跟家人道别后直接回学堂去了。 谢氏让清妍跟柳老爷子等人先去取牛车,一会在镇口会合,自己则快速去街市的铺子里称了一包点心并一斤红糖,又去肉铺切了一条二斤多的五花肉,这些是准备明天回娘家用的。 回去的路上,柳清妍见谢氏失魂落魄的样子,将娘亲的手握住以示安慰。 谢氏知晓闺女这是在心疼她,伸手将清妍搂在怀中,脸颊紧紧贴在一起。 进了家门,谢氏来不及歇口气,就火急火燎地去灶房弄了些猪食去喂猪,两只小猪早就饿的“嗷嗷”直嚎,蒋氏也去后院喂鸡,鸡儿们可以去外边走动觅食,情况要好得多。 柳老爷子将牛车卸下后,牵着牛去河边饮水,柳博裕和两个小丫头负责将东西运回屋,布匹放到谢氏房里,肉菜调料等送进灶房,其他摆在堂屋的桌上。 镇上逛了这半日大伙都挺累,柳家两婆媳从院后出来,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柳清妍的小身板体质太差,这会更是困的撑不住,上了床眼皮一磕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足足有一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半下午,柳清妍爬起来先去看了谢氏。 谢氏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样子在拿着那些布料比比划划,也不知午睡过没有。柳清妍了解这个娘亲的性子,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便不去烦她,自己进了灶房察看起买回来的那些肉菜,估算着夜饭做哪些菜式。 大骨头汤炖的时间长才有味,柳清妍开始处理骨头,准备先把骨头汤炖上。 家里的菜刀轻,她力气又小,剁了许久也没把大骨头弄断,无奈喊来了三叔帮忙,把大骨头用斧头从中间劈开。 柳家人对柳清妍做饭的手艺相当有信心,柳博裕边做事边乐呵呵地说“今儿妍丫头做饭,大伙可有口福了”。 大骨头清洗干净放进锅里煮开去掉血水,然后另外生了个泥炉子,把大骨头放进砂锅加上水,扔几块姜片进去架到炉子上加大火炖。 等砂锅的里的汤翻滚后,柳清妍把火弄小了些喊清芷来看着火,自己拎着篮子去菜地摘菜。 菜园里各种当季蔬菜长势喜人,一片绿意盎然、欣欣向荣之象,显示出女主人是个勤劳能干的。 摘了些辣椒、黄瓜、菠菜和莴笋,这些是做夜饭菜用的。莴笋马上就要过季不能吃了,柳清妍扒下莴笋的叶子扔在猪圈里,让小猪啃去。 回到灶房把淮山削皮洗净、切块放在一旁,然后舀了些白面出来和好后,用细纱布包裹着在清水里反复揉洗,最后沉淀下来的东西就是水淀粉。 水淀粉弄好后日已西斜,柳清妍揭开砂锅盖子瞧了瞧,骨头汤已经飘出了肉香,便把淮山放进去继续炖煮,再淘米准备蒸米饭。 今天做菜用的配料买的挺齐全,辣椒面和芝麻自家也有,等米饭蒸上后清妍先做了一碗油辣椒出来,一会拌黄瓜用,剩下的以后也可以拌凉菜,下面条吃。 那一大块肉,柳清妍分开来处理的,瘦肉切成薄片用些调料和水淀粉腌好先放着,肥肉切成丁炸油,猪油渣用来炒嫩嫩的青辣椒,是下饭的一碗好菜。 油渣出锅时,清芷就嚷着要吃,柳清妍用小碗装了一些撒点细盐上去,让她边烧火边吃,自己也捏一块来尝了,喷喷香。 第十四章 谢氏省亲 把多余的油盛出来,接下来就是爆肉片了,加了水淀粉腌制的肉片爆过后鲜嫩爽滑。 肉片太多,做夜饭这一顿是用不完的,柳清妍只用小部分炒了个莴笋肉片,余下的用大碗装了跟谢氏送礼用的五花肉一起搁木盆里,然后放进大水缸里飘着,现在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有井水降温不至于坏了去。 莴笋肉片炒好就只有菠菜和黄瓜了,菠菜用蒜蓉炒,黄瓜凉拌,这些简单没啥技术含量。 谢氏从房里出来准备做夜饭,进灶房一看,两小丫头已经将夜饭预备妥当,心里明白闺女是见她烦心,不忍心再让她劳累默默地就把事做了,顿时眼圈一红,哭上了。 柳清妍最怕这个娘亲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毛病,哄了许久才把谢氏逗笑。 谢氏一笑,心头的阴云也散去了许多,高兴地去摆桌开饭。 四菜一汤,虽是些家常小菜但荤素搭配得当,大骨头煲淮山汤浓味美,营养丰富,再加上中午吃的又是汤面,没多少干货不经饿。 柳清妍啃光大骨头上的肉,又去吸里面的骨髓,吸得吱吱响, 多啃点骨头也许能长高! 夜饭的菜被一扫而光,个个吃得肚儿溜圆。 谢氏着急回娘家,第二天鸡叫头遍就起来进灶房做早饭,备好了一天的猪食。 早上做的是面条,做手擀面条不用发面,省不少时间。煮面条时加些肉片青菜进去,捞出来淋上油辣椒,颜色瞧着喜人,不失为一顿美味的早餐。 谢氏收拾好东西放竹篮里正准备走,柳老太提了只老母鸡过来,让谢氏带回娘家。 “娘,我拿这些礼回去就够了,哪能再要家里的鸡,这鸡留着下蛋吧。”谢氏心里感激,但还是婉拒了婆婆的好意。 柳老太知晓儿媳妇是怕礼重了,不好意思拿,于是笑眯眯地说:“这鸡下蛋少,我留心好久了的,今早就特意留着没放出去,家里的鸡蛋昨日都卖了,你就拿这鸡回去给亲家母补补身子。” 谢氏感动不已,哽咽着道:“娘对儿媳就像亲闺女,我这辈子能嫁进柳家是天大的福气。” 柳老太摆摆手,道:“傻孩子,又说见外的话,你进了咱柳家门就是柳家的人,可不跟娘的亲闺女一样嘛。” 谢氏屈膝,蹲身给婆母施了一礼,以表心意。 柳老太抬手扶起,又嘱咐道:“如今家里头也无甚要紧的活计,我这身子骨应付得来,你即带了妍丫头去,就在娘家住上一晚,让妍丫头跟亲家母好好亲近亲近,她可有些年没去瞧过外婆了。”随后又加上一句:“就是住上两日也是行的。” “嗳。” 谢氏高兴的应下,抹去脸上的眼泪,扯着柳清妍走了。 柳清妍手里提着老母鸡,原本谢氏是不肯让她去的,怕闺女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打算独自回去看看当天就回来,柳清妍坚持要去,谢氏拗不过才答应。 谢氏的娘家在另外一个镇子,叫茅竹镇,村子叫黄竹坳,离白水村有二十几里的路程,那边盛产竹子,周围都是连绵不断的竹山。 关于原主外婆家的信息,柳清妍的记忆里只有零星一点,只依稀记得有很多很多的竹子。 这一点跟前世的外祖母家很相似,人们居住的房屋掩映在苍翠竹海之间,日常用具也多是竹子制成。正是这一点的原因,柳清妍才坚持要着跟谢氏去。 以往每年正月初二,谢氏和相公回娘家,吃了晌午饭便匆匆往回赶,只因放心不下家里的闺女,这次可以在娘家过夜,自是喜不自胜。 谢氏兴奋过度,一路脚步挪得快,柳清妍亦步亦趋,开始的时候还跟得上,走了几里地便有些体力不支,只得咬紧牙跟着,心里叫苦不迭。 原以为练了这么久的瑜伽体力会有所提升,走路是没有问题的,谁料走上官道没多久便觉吃力,她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 前边的谢氏终于察觉到闺女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将鸡接了过去,问道:“走累了?” 柳清妍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你这孩子,让你不要来你偏来,这才走了几里路,离外婆家还远得很呢。”谢氏又好气又心疼。 柳清妍不肯认怂,黑曜石般的双眸望着谢氏,坚定不移地道:“我能走的。” 谢氏只得无奈地叹口气,放慢脚步带着闺女继续前行。 走了几里路的官道便要拐进一条岔路,起初岔路两旁还能看见一些稀疏的树木,渐渐树木全变成了参天耸立的竹子,遮天蔽日,路也越来越窄。 二十里路谢氏一人走,一个多时辰点能走到,如今带着柳清妍这个累赘,路上又歇了两气,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黄竹坳,即是四面环山的一处平地。 抬眼望去,竹篱围绕、泥墙灰瓦的民宅散布在果木之间,低处是一些水田,周围被郁郁苍苍的竹山环抱,只一条两人并肩能过的小路蜿蜒而出,此刻房屋顶上炊烟飘飘荡荡,鸡鸣犬吠之声隐隐可闻,好一个世外桃源。 黄竹坳只有几十户人家,谢氏娘家在村子后面靠山脚处,母女二人穿过田间小径进得村中,但凡遇见在屋外的人,谢氏一一招呼着,人们在热情回应的同时,也带着新奇的神色来瞧柳清妍。 柳清妍自是不惧人来瞧,甜甜地笑着,现出两个梨涡更显娇俏动人。谢氏让她喊人,她便用清脆的嗓音大方地喊。 果木葱茏间隐露着的农家小院,是东西厢房夹着北上方的格局,南面用竹篱拦了起来,中间一道木门,左右各有一颗桃树,结满了青色的小果。 院内用木材搭了个棚子,上面覆盖的树皮,棚子内摆放着竹筛、竹匾、簸箕、箩筐等,只要是农家用得到器物大大小小,应有尽有。 一位六十来岁、须发微白身形高大的老汉和两个壮年汉子在锯竹、破蔑。一个妇人脚踩矮梯在棚子顶上晾晒笋干,上房的阶前一位秀气的少女在编竹器,一条大黄狗卧在少女脚边晒太阳,一大一小两个孩童在黄狗前方追逐嬉戏。 黄狗悠闲的甩着尾巴时而警惕地瞄一眼孩童,提防他们来骚扰自己。 “爹。”谢氏隔着院门扬声往里喊了一声。 院内忙碌的人听见转头一瞧,纷纷停了手中的活计。。 “二丫头,你怎么回来了?”谢老汉中气十足的声音里透着欣喜。 “二妹。” “二姐。” “呀,是二妹和外甥女来啦!”晒笋干的妇人也赶忙下了梯子。 嬉闹中的小男伢瞧见,立即奔过来抱住谢氏的腿,直嚷:“二姑,二姑来给我带好吃的了没。“带了,带了,你这个馋鬼。”谢氏捏了捏小男伢的面颊往里走 大黄狗也跑过来欢快地揺着尾巴转圈,小女娃却只是站在原地观望。 “大哥、大嫂,小弟。”谢氏领着柳清妍走进院内,跟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把竹篮递给了娘家大嫂蔡氏,道:“里面有点心,拿给伢子们吃吧。”又对谢老汉道:“爹,听彩兰说娘亲摔倒伤了腰,我担心娘的身体,便来瞧瞧。” 谢老汉一挥胳膊,道:“你娘没啥大事,就是腰淤青了一块,行动起来疼的厉害,贴膏药躺几天就好。” 柳清妍虽多年不曾来过外婆家,但两家常有往来,这几人是去过柳家的记忆中有印象,便也喊了“外公、舅舅,舅母。” 喊舅舅时,两个舅舅一齐答应,倒也省事。 秀气少女过来对谢氏喊了声“二姑”,然后便安静站着不说话。 谢氏指着秀气少女对柳清妍介绍:“这是你大舅的闺女巧珍,你该叫她姐姐。” 柳清妍笑嘻嘻对秀气少女叫了声“巧珍姐”。 巧珍还是很文静笑着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柳清妍便觉得这个巧珍的性子跟她以前很像,不,是跟原主很像。 冒名顶替的日子久了,记忆已经融合在一起,她也把本尊的记忆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谢氏又指着两个小的说:“这是你小舅家的勇伢子和巧妹。” 小女娃怕羞,躲在她爹身后伸头出来打量。 蔡氏瞧着篮子里的东西跟谢氏说:“你来就来了,还带这许多的东西,又是鸡又是肉的,你就不怕夫家的人有话说。”一边把油纸包着的点心找了出来,递给勇伢子说:“跟你妹妹拿屋里吃去吧。” 勇伢子便高兴地喊“吃点心咯,吃点心咯”,招呼着巧妹走了。 谢氏笑着回道:“大嫂这话说的好像是对咱家有怨气,不让你带东西回娘家了似的。这肉和点心是我自己用私房钱买的,鸡是婆婆让拿的,婆婆一番心意也不好违逆便拿了过来,我可没那胆子私拿婆家的鸡。” 蔡氏也是个直爽的性子,嗔道:“二妹你嫁给秀才公做娘子,这嘴皮子也变利索了,倒说得我无话可答,我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说着用巴掌拍了一下脸颊。 “哈哈哈。” 在场的人哄笑了起来。 待笑声停了,蔡氏拉起柳清妍的手说:“外甥女是个身子弱的,走这大老远的路肯定累了,都别在院里站着了,进屋去说话,娘看见二妹和外甥女铁定高兴。” 柳清妍的脚早走疼了,巴不得坐下歇歇腿。 第十五章 其乐融融 因为谢氏和柳清妍的到来,谢家人也不继续做活了,聚在堂屋里休息,蔡氏陪着谢氏母女进了谢老太的房里。 谢老太今年五十八了,比柳家老爷子还长三岁,这会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娘,我来看你了。” 谢氏进门后才说了一句,眼泪蛋子就簌簌往下掉,活像她娘得了不治之症似的。 柳清妍直咬牙,心里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个娘的眼泪未免也太多了些。 “二丫头,你怎么来了!” 起初假寐的谢老太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听错了,待睁开眼瞧清楚了,立即高兴得撑着想要起身,结果腰上疼的“哎哟”一声又倒了回去。 “娘,你别动。”谢氏快步上前扶住谢老太。 “老了,不中用了。”谢老太叹道。 等谢老太靠舒适了,谢氏向柳清妍道:“妍儿,你好多年没来瞧外婆了,快给外婆磕个头。” 好嘛!柳清妍不习惯这个礼节,但是给老人磕头她是不抗拒的,所以乖乖地跪倒在地,道:“外婆好,妍儿给你磕头了。” 谢老太不敢再乱动,只能伸着手让柳清妍起来,然后抓着柳清妍的手说:“好孩子,快让外婆好好的瞧瞧,可怜见的,上次见你还是四、五岁的时候,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外婆老了,走不动远路,心里挂念你也没法去瞧,这么些孙儿辈的,就你一个不能时常瞧见,我心尖尖的外孙女哟!”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谢老太这一哭,谢氏刚止住的泪花花又往下掉,外头是艳阳高照,屋内却是凄风惨雨。 柳清妍吸了一口凉气,断定谢氏动不动就掉眼泪蛋子的毛病是来自遗传。 好在还有个大舅母蔡氏在。 “娘嗳,二妹和妍丫头老远地来瞧你,这是多高兴的事,你们这一哭倒像是生死离别一样,怪襂人的。”蔡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抱怨。 那哭哭啼啼的母女二个这才住了声,抹抹泪正常拉起家常来。 “二妹,你陪娘说说话,这都晌午了,我去灶房帮四弟妹做饭去,顺便烧点茶水来。”蔡氏说完提起鸡又问谢老太:“娘,二妹带来的鸡是晌午杀还是夜饭再杀?” 谢老太瞧了瞧鸡道:“这鸡要炖老长时间才咬得动,现在杀鸡晌午饭就迟了,留着夜饭再杀吧,外孙女来了我怎么也要留着住一夜才行。” “嗳。” 蔡氏应下,转身出去了。 “娘,我去找巧珍姐姐玩。”柳清妍怕这两母女一会又来个水漫金山,找个借口溜出去。 “去吧,娘跟你外婆说会话。”谢氏跟娘有些体己话要说,不好把闺女也拘在这里。 巧珍坐在原来的位置编织,看样子编的是一个精致玲珑的妆盒,用的是很薄很细的篾条,旁边还放着个编好的花篮,沿口编成了花瓣的形状。 柳清妍拉了个小板凳坐在巧珍旁边看她编织,一边看一边称赞巧珍的手巧。 巧珍朝柳清妍很文静的抿嘴一笑,道:“你远来我也没啥好东西送你,明儿我编个好看的篮子你带回去。” 柳清妍指着旁边的花篮子说:“那个就挺好。” 巧珍侧目瞧了一眼,道:“比这个好的。” 柳清妍就想这个篮子已经够好看的了,比这好的会是什么样子。 蔡氏端了茶水从灶房出来,听见两人的对话笑道:“这丫头别的事做不好,就喜欢编些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拿到城里去卖,那些个小姐夫人却喜欢,也能赚几个铜钱。只可惜咱这路不好,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一次也拿不了许多出去。” 柳清妍正要说话,大舅舅却喝斥蔡氏道:“你这婆娘好没眼力劲,外甥女才多大的人,你就跟她说这些,她哪里懂得。还不快些把茶水端进来给外甥女喝,走这一路早该渴了。” 柳清妍便闭了嘴,心里无声呐喊“我不小,我不小。” 进堂屋喝了口茶,这时从院子外进来两个高高瘦瘦,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郎,一个提着木桶一个手里拿着竹篾撮箕,一路走一路说笑。 蔡氏张嘴便骂:“你们两个混账东西,一天正经事不做就晓得在外面疯,不到饭时不进家门,眼看都是要讨婆娘的人了,还这么不醒事。” 少年郎也不恼,其中提木桶的一个嘿嘿笑道:“娘嗳,家里不是缺菜吃么,我们去小溪沟里捞鱼呢,想着给家里头添个菜。”说着把木桶给了蔡氏看,桶里是一指或两指大的杂鱼。 蔡氏便又笑逐颜开,道:“你们二姑和你清妍表妹来了,正好中午做了吃。” 两个少年郎这才发现柳清妍的存在。 柳清妍知道这两个少年郎是大舅的那一对双胞胎儿子,名字叫大武和小武,便朝他们两喊:“大表哥,二表哥。” 她分不清哪一个是大哪一个是小,胡乱喊的。 少年郎同时应了,拿撮箕的那个上前来摸摸清妍的头,笑嘻嘻的说:“哟,妍表妹都长这么高啦,都成大姑娘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叻。” 另一个放下木桶也摸摸清妍的头,笑道:“是叻,我们都是抱过你的,妍表妹你记得不。” 柳清妍只抛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不搭话,心里腹诽:抱个屁,你们抱的又不是我。 蔡氏笑骂道:“你们两个混人,净说些不着调的话。那时候抱得你表妹摔地上,还好意思讲出来,幸好她年纪小不记事,否则还不得怨恨你们一辈子。” 大武小武被揭了短,跳将起来埋怨蔡氏,最后却被蔡氏一手一个揪住耳朵去了灶房。 二逼骚年欢乐多! 柳清妍看着离去的两个少年郎背影,心里直乐,现在她发现了两人的不同之处了,一个嘴角处长了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另外一个没长。 这顿中午饭吃得迟,等饭摆上桌,柳清妍的肚子已经“咕噜”作响。唉!谁让自己走的慢来晚了呢,外婆家又重新准备的饭菜。 人太多一桌是坐不下的,分成了两桌,一桌摆在堂屋里,由谢老汉领着男丁们吃。摆在谢老太房里的一桌全是女眷,柳清妍这时才见到了小舅母小蔡氏。这位小舅母嫁过来后,她没来过谢家,因此并不认得。 小蔡氏是大舅母蔡氏的族妹,小蔡氏嫁到谢家还是蔡氏牵的线,这一对妯娌相处得倒是十分融洽。 笋干红烧肉,油煎小杂鱼,黄瓜炒鸡蛋,再加上两样素菜,算是很不错了。 端起饭碗,柳清妍发现了问题,自己和娘亲碗里的是大米饭,其他人碗里却是掺了高粱米的饭,包括小舅舅三岁多点的闺女巧妹,小女娃已经会用木勺自己舀饭吃。 谢老太也下了床来吃饭,看见柳清妍瞧碗里的饭不动筷,便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慈祥的笑着对柳清妍说:“咱们这里水田少产的白米不够吃,平时的饭都要掺些杂粮来煮,你远来是客,平素又是吃惯了白米饭的,你舅母是怕你吃不惯我们这里的饭,才特意给你做的。” 柳清妍心里好一番感慨唏嘘,后世的现代人精米白面,大鱼大肉吃得腻了,花高价去吃野菜杂粮养生,这里的人却把大米白面当成是难得的珍馐,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谢氏把自己的碗和谢老太的碗换了过来,道:“娘,我在这里长大这饭是吃惯了的,难道嫁出去过了几年好日子就矫情起来了?你年纪大,高粱米饭硬不好克化,白米饭你吃,我年轻吃这高粱饭就行。” 柳清妍看看巧妹,也把手里的白米饭跟巧妹的对调了过来,道:“巧妹年纪小,该多吃些白米饭才长得快,我平时白米饭都吃腻了,如今正好换个口味。” 小蔡氏刚想说巧妹人小,吃不了那么多的饭,想把饭再换过来,柳清妍却已经将饭扒进了嘴里,只得作罢。 谢老太一脸怜惜,笑着对二个儿媳妇说:“瞧瞧,你们外甥女多懂事。只是用来待客的白米饭落到了我们这一老一小的肚子里,你们却是白忙活了一场。” 大小蔡氏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老太又吩咐两个儿媳妇道:“夜晚就别做杂粮饭了,大伙都吃白米饭。” “嗳。”大小蔡氏笑着应了。 用完中饭,疲惫不堪的柳清妍想找个地休息一会,却听见蔡氏在喊两个儿子去山上采些竹参回来,晚上用来炖鸡汤。 听到去采竹参,柳清妍顿时精神抖擞。 竹参那可是个好东西啊,不但味道鲜美还能提高机体的免疫力,她正需要呢! 竹参也叫竹荪,有“菌中皇后”之称,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只寄生于枯死的竹鞭和竹根处,所以产量稀少。品质好的竹荪在后世能卖到八千块一公斤,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 于是,柳清妍拔脚往外跑,嚷着要跟去采竹参。 看见柳清妍要去,小舅舅的两个小娃也吵着要去。大武小武同意带上勇伢子,但是不肯带巧妹,理由是她太小爬不动山,一会还得背她,太麻烦。 巧妹瘪了瘪嘴,哭着跑去找她娘了。 最后双胞胎兄弟的二人行,变成了柳清妍,巧珍和勇伢子加入的五人队。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向后山进发。 第十六章 竹荪竹笋 出了院门向左,拐上一条田间小路,路旁有条小溪沟,流水潺潺清澈见底,顺着溪沟往前走便到了山脚,只见两峰之间一道飞珠溅玉的水流倾泻而下,在山脚处形成了一汪水潭,潭水就是小溪沟的源头。 进得竹山中,扑面而来的悠悠翠竹遮住了蓝天白云,林下许多新笋破土而出,蓬勃向上,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人漫步在竹林深幽处,闻着竹儿特有的气息,洗心洗肺。 大武小武在前面引路,带着后面的三人往竹林深处走。 嘴角长黑痣的小武对清妍道:“表妹,我记得你们家后面也是有竹子的,只是小小矮矮的一片,没咱这的竹子高,也细得多。” 柳清妍答道:“是呢,我家有紫竹和小野竹,编不了东西,只能搭瓜架子做钓竿用。”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青青竹山道:“可惜你们这里只有小溪没有河,不然我们就能去钓鱼玩了”。 走在后头的巧珍道:“有河的,上了山顶就能看见。” 小武也嚷道:“有河。”并挤眉弄眼地朝大武努了努嘴说:“他婆娘就在河那边。” 大武在前面停下脚步,回过头面红耳赤地说:“才说定的,都没过门怎么能叫婆娘。” 小武夸张地喊:“看吧,还没过门就开始护婆娘了。” 大武急了,舞着拳头要捶小武,小武赶紧逃开。 幽静的竹林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惊动了一些竹林里的小动物。 四处张望的勇伢子突然指着右前方大喊:“竹鼠,有竹鼠。”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硕大的老鼠速度极快的跑过,转瞬便消失不见。 大武小武迅速追过去,地上有一个圆形洞口,看来竹鼠是进到洞里去了。 小武一拍大腿,懊恼叫道:“今天出来没带家伙,不然就有竹鼠肉吃了。” 大武从地上捡了根枯竹枝往洞里捅了捅,说:“这洞好深,得用烟来熏才行。” 巧珍皱了皱眉,道:“先别管竹鼠了,咱还是先去找竹参吧,晚了竹参就该萎了。” 于是,大武小武只好作罢,大伙在竹林里分散开来,去寻找那大长白腿,着纱裙的菌中皇后。大武单独行动,小武领着勇伢子,清妍和巧珍一组。 竹参不好找,半下午的时间才找到小半篮子的竹参和竹参蛋,几人又掰了些竹笋下山。 回到谢家小院,谢氏和大小蔡氏两妯娌已经在灶房开始做夜饭了,小蔡氏正在剁鸡肉,蔡氏洗菜,谢氏坐在灶前负责烧火,一边忙活一边说笑的热闹。 柳清妍和巧珍拎着装竹参的篮子进了灶房,蔡氏见了笑着说:“才回来啊,鸡都杀了就等着你们的竹参呢。” 谢氏瞧着清妍因为爬山而泛起红晕的小脸,心疼地问:“累不累?” 柳清妍虽然身体疲累但是精神很好,亮晶晶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芒,答道:“不累,山上好玩呢。” 谢氏便想闺女大概是以前憋闷得太久了。 蔡氏拿过装竹参的篮子一瞧,叫了起来,“还有竹参蛋呢,今晚又多了一个好菜。”完了又对还站在灶房里的柳清妍和巧珍说:“地方小别在这挤着了,你们去屋里玩吧。” 巧珍遂领了柳清妍去她屋里。 谢家院子是三间正房,两边的厢房也只各起了两间,巧珍是带着巧妹一起住的,这间房原来是谢氏和三妹的闺房,各自出嫁后就给了两小的住。 房间的摆设一目了燃,比起柳清妍的闺房就差了许多,谢家的环境跟柳家是不能比的。 两人坐在床沿上,巧珍随手拿起绣花绷子来做针线,柳清妍一瞧,绣的是鸳鸯戏水图样,便问:“你的?” 巧珍十四岁了,开始绣自己的嫁妆不出奇。 巧珍摇摇头道:“不是,是给大哥娶亲用的。” 柳清妍记起头先在山上小武说大武要讨婆娘的话,又问道:“大表哥娶媳妇,那小表哥呢?” 巧珍沉默了半响,有些为难地说:“家里的银钱不够同时娶两门亲的,还需盖两间房,小哥要等两年再说了,若是不够就找户合适的人家换门亲。” 柳清妍惊讶,急忙问道:“用你去换?” 巧珍抿了抿嘴,点头道:“我们这穷,粮食不够吃,外边的姑娘不想嫁进来,里边的姑娘都想往外嫁,只能想办法在附近的村子找,寻门亲事可难了。” “那要是换亲的男人是个瘸子瞎子,或是脾气不好的经常打你呢,你也同意?”柳清妍急得跳下床,换亲这事她上一世也是见过的,不是家里穷得吃不起饭,就是男方毛病多多,好人家哪有需要去换亲的。 巧珍咬了咬嘴唇道:“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也认命,总不能让小哥打一辈子光棍去。” 柳清妍便闭嘴沉默不语了。 认命!古代女人地位地下,不认命又能怎样? 许多女人嫁到夫家受了虐待,只能选择隐忍,实在忍不下去了,一根麻绳上吊或者是投河的为数不少,眼前这个安静秀气的少女难道也要承受那样的命运? 巧珍的房间里柜子、衣箱,凳子都是用竹子制成的,还有许多她自己编的小玩意,各式大小的竹盘、竹碗、妆盒,针线簸箩等,无不精致秀雅,窗前还挂着个竹风铃。 柳清妍便对这个心思玲珑的少女惋惜、同情起来,要是换亲的那家男人是个粗鄙的糙汉子,她该如何是好呢? 外面渐渐的暗下来了,巧妹来喊吃夜饭。 于是,便去吃饭。 竹参炖老母鸡,味道自不必说,椒丝炒竹参蛋也是鲜美异常,油焖鲜竹笋也好吃,山珍不用过多的调料,经过简单烹制就是一道佳肴。 吃过饭,舅母端来了热水让清妍洗脸、洗脚。 清妍的脚板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后又去爬山,早酸痛的不行,经过热水浸泡后舒服了许多。 睡觉是在巧珍屋里睡的,和巧妹三人挤一张床,谢氏睡在谢老太房里,谢老汉被赶去和两个孙子挤一屋。 巧珍和柳清妍逗着巧妹笑闹了好一会才睡下,巧妹开始的时候怕生,经过这大半日的工夫熟悉起来就不怕了。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三人挤一床倒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第二日在鸡叫鸟鸣中醒来,洗漱后吃了一顿简单早饭,柳清妍便喊着要上山去挖笋。 谢氏原本打算是吃了早饭就回白水村的,看闺女兴致勃勃的要去挖笋,就问:“昨天吃笋没吃够,还想带些回去吃?” 柳清妍摇头,“不带,就在这里弄着吃。” 谢氏明白了,闺女是还想在这玩,便道:“那就再住一天。” 巧珍见了便提个竹篮和小锄头要和柳清妍去挖笋。 柳清妍瞅了瞅巧珍的竹篮子,道:“这个不够装,要挖多些笋。” 这下谢家的人摸不着头脑了,笋虽然能做菜吃,但是也吃不了这许多啊! 谢氏好奇地问:“你要挖这么多笋做甚?” “做笋干。”柳清妍抬头望着娘亲,回答得干脆响亮。 蔡氏大笑道:“我的儿,家里头晒了不老少的笋干,你要是想吃带些回去吃就是,要多少都有,不用去挖了。” “不是那种笋干,是别的笋干,做出来可好吃了。”柳清妍笑嘻嘻的回答。 笋干再好吃又能好吃到哪去,谢家人是很不相信的,但是柳清妍这么些年才来家一次,谢家人也不好抹了她的面子,只当她是想玩,再说那笋子遍地都是,想玩就任她玩去。 漫山遍野的笋子除了晒些笋干出来自家吃之外,拿去城里卖也得不了几个钱,因为这里笋子实在是太多了,家家户户都挑着去卖,多了就卖不起价来。 正好大武小武也想着去逮竹鼠,问柳清妍要挖多少笋之后,便扛着锄头抱了稻草火折子,挑一担竹篓出发了。 今天时间充裕,到了山脚柳清妍提议去山顶看风景,一行都是心性好玩的年少之人,没有不同意的,把锄头竹篓扔在山脚处,欢呼着向山顶攀去。 竹山并不高,只是路难行,双胞胎在前面稳健如猿,两个少女就没那么轻松了,还得时不时拉一把勇伢子。 来到山顶,视野开阔起来,目光所过之处皆是柔嫩欲滴的绿竹。 峰峰岭岭,沟沟壑壑之中,这些竹千百年来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在荒山野岭中自然生长,忍受着无边的寂寞与凄凉,历经无数个年月的酷暑与寒冬,才有了这瀚海般的大气候。 凝目远眺,只见山下一水如带,蜿蜒东去,正是盈盈绿水绕山峦,青青翠竹养心田! 竹以其清凝、含蓄、淡雅的风韵征服了不少文人雅士,自古以来倍受推崇,有诗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以竹为描写对象的诗词画赋数之不清,竹在人们心中的分量与挚爱可见一斑。 河流对岸有一片开阔坪地,其上遍布农家,看上去人口要比黄竹坳多。 小武指着河对岸的村庄对清妍说:“呶,大武的婆娘就在那个村里面。” 大武听了又要捶小武,道:“不许再说婆娘的事。” 小武边逃边叫,“过完年就要成亲的人了,说一下都说不得。” 第十七卷 多味笋干 柳清妍想这家穷虽穷点,但是过得开心快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金钱这个东西是万能的却也是万恶的,能让人们积极进取过上人间天宫的日子,也能让人自甘堕落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并非是她心性凉薄,而是前世对人性已经剖析得透彻,很多人能共苦却未必能同甘,困苦时团结一心,富贵时为了利益不顾手足亲情的例子数不胜数。 巧珍告诉柳清妍,河对面的村庄叫茅竹坪,山上长多是茅竹,而黄竹坳这边的山上主要是黄竹,茅竹少,竹子都是无主之物,谁要用去砍就是。 在山上休息了一阵便下山,准备去挖笋逮竹鼠。 大武、小武和勇伢子去逮竹鼠,巧珍和柳清妍挖笋,巧珍负责挖柳清妍捡起来放到筐里。 等逮竹笋的三人回来,这边笋早就挖好了。 今天逮住两大两小的四只竹鼠,看样子是一窝端了。大的一只有五、六斤重,小的一只两斤多点。 斩获颇丰,一行人兴高采烈的打道回府。 水潭边,柳清妍看潭水清洌,就说在这把笋剥洗干净再回去。 数人齐心协力,剥的剥洗的洗配合默契,很快就收拾妥了。 回到家,蔡氏见到逮回来的竹鼠,笑得见牙不见眼,想起家里头做竹鼠肉的配料不够,便喊勇伢子和巧妹去三姑家拿些,顺便让三姑一家子晌午过来吃饭。 谢家的三闺女名叫小玉,就嫁在本村。 勇伢子和巧妹蹦蹦跳跳的去了,一会儿就和三姑一家四口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些菜。 谢小玉比谢氏小两岁,眉眼生的和谢氏有几分相像,男人是个老实忠厚的汉子,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七岁。 这一来,谢家院子里可就热闹了,几个伢撵着大黄狗满院子乱跑,最后大黄狗不胜其烦,跑出院门去了。 男人们也不做活了,在院子里或坐或蹲,随意聊些田地庄稼的话题。 大武小武拿了菜刀和竹鼠去溪沟里宰竹鼠,回来时几个娃子就喊着:“吃肉咯,有肉肉吃咯。”并跟着去了灶房,被灶房里的娘亲们轰了出来。 柳清妍和巧珍拿着蔑刀削竹笋,笋子下头有些过老的需要去掉,几个人嫌狗厌的伢又围拢过来凑热闹。 笋子处理好放到一边去,这个等到下午才能做了,现在灶房的锅空不出来。 今天中午的菜主打竹鼠肉,红烧清炖,一桌两大盆,十岁的大男伢被安排在男人们的桌上吃,女眷这桌三个伢吵闹不休,被娘亲们喝骂了几句,又拍了两巴掌屁股才老实吃饭。 吃过饭,等灶房空闲下来后,柳清妍和巧珍这一对搭子开始做笋干。 柳清妍要做的是多味笋干,这种小食品用来佐茶极佳。茶性本清纯、优雅、质朴,这和竹清峻不阿、高风亮节的品格相似,皆属风雅之物,两相搭配相得益彰。 做多味笋干需要油、盐、糖、八角、桂皮、香叶、辣椒干等调料,桂皮香叶这两样谢家没有,三姨带过来的一点中午做竹鼠用了。 听说柳清妍要用这些配料来做笋干,谢家人觉得新奇不已,谢氏却怕闺女浪费了东西,娘家不比柳家,这些东西也是要钱买的,经不起乱折腾。 最后当家人谢老汉拍板说不打紧,家再穷也不差这几个钱,让柳清妍放心做。 三姨也说这两样家里还有点,拿过来就是,于是领着男人伢子回家后,让伢们送了过来。 做多味笋干的配料终于齐全,工程开始启动。 伢儿们在好奇心强的驱使下,都挤到灶房来叽叽呱呱,就连大武小武也来看热闹,可是做笋干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柳清妍只好将他们请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小武帮忙烧火。 鲜竹笋放锅里加足量的水,大火烧开,等笋全部煮熟煮透,捞出过凉水,再撕成细条。 炒菜锅烧热,倒入少量油烧热后盛出,再将八角、桂皮放入锅中小火煸出香味,淋入适量清水,放入香叶和干辣椒后,大火煮开再用小火来炖煮。 因为配料量不足,柳清妍根据配料的分量只煮了一半的笋,剩下的笋只能当菜吃了。 待锅里的汤汁煮得差不多,捞出里面的香料,加入盐和糖煮化,再把撕成细条的笋放进去一起煮。 煮至锅中汤汁将干时,把头先熬好的油淋进去,翻炒均匀后炒至水干,出锅。 每一个步骤,柳清妍都让巧珍从旁认真观看,牢牢记在心里。 现在多味笋干还差最后一步,烘干。 把灶上的锅端下来,加上细篾搭子上去,利用刚才烧木材出来的炭火继续烘烤,让其多余的水分蒸发。 最后一步不是太重要,干湿程度随意,看个人口味,烘得干保存的时间长一些而已。 笋干做出来后,柳清妍尝了一下,还不错,多做几次的话她有把握做得更好。 做多味笋干是个费时间的活,这一弄就从晌午忙到了太阳快下山,那么多笋子做出的成品却没有多少,不过一盘子而已。 把笋干端出去给众人品尝,大伙连声赞叹,特别是几个小伢,伸手去抢一人一把就分光了。 蔡氏大呼:“我的娘嗳,吃了这么年的笋子从来不知道笋子还有这种吃法,也不知我这外甥女是怎么想出来的。这读过书的就是聪明。是我,这辈子也想不出这么讲究的吃法来。” 蔡氏的男人谢春贵道:“你只晓得看别人做了自己跟着做,那个脑壳跟猪脑壳一样,能想得出个甚好点子来。” 蔡氏便回骂:“我是猪脑壳,你那个脑壳也不见得比我好,你能想得出来吗?还不是想不出。” 众人听了哄笑,谢春贵本来就红的脸庞就更红了,讪讪地笑。 柳清妍对谢老汉道:“外公,如果把这种笋干拿到城里去卖,能卖到钱吗?” 此话一出,谢家的人顿时明白过来,柳清妍是在给他们指了一条生财之道呢!这种笋干的制做方法前所未闻,尝过后齿颊留香,那独特的风味让人吃了还想再吃,根本停不下来,若不是做的不多让伢子们抢去大半,他们也还想再吃。 谢老汉当即让妇人们去灶房做夜饭,男人们在堂屋里商量大计。 “妍丫头,你是如何想出此等精细的笋干制成之法。”谢老汉一脸激动的笑容。 有了这种笋干的独门秘方,他们家想穷都难,除非是蠢到把方法散布出去给别人知道。 柳清妍眨着清澈至纯的双眸答道:“外公,平时没事我就喜欢钻研如何把菜做的好吃,这笋子也是菜啊,我就想菜能这样做,笋子肯定也能这样做的,一理通百事诸通嘛。” “一理通百事诸通,说的好,也只有读书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谢老汉捋着胡须频频点头。 多味笋干的制作配方,是柳清妍在前世的外祖家得来的,那里是少数民族旅游景区,家家户户都会做了出售给游客,配方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没想这一世居然能派上用场。 这一道方子足够让谢家庭脱贫致富奔小康,想大富大贵是不可能的,其制作流程并不复杂,随便找个老饕尝一下就能分析出配方的用料,多试做几次也能做的出来,最多味道上有些差异。 谢家堂屋内,众人七嘴八舌的在讨论如何去挖笋,再如何去售卖,分配制作笋干的人手等诸项事宜。今年的出笋期不长了,必须抓紧时间。 这些事情柳清妍没有干预,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提点一下,让谢家人去找茶楼合作,给了一个出售笋干的参考价格。 等夜饭端上来时,诸项事宜基本已经商议完毕。 这时柳清妍才知道小舅舅谢秋贵,原来也是读过书认得字的,遂去把制作多味笋干的方子写了下来,多少笋用多少的配料,各种比例一一写的详细。 夜晚睡觉前,柳清妍跟巧珍说起多味笋干时,告诉巧珍笋干还能做成其他的口味,譬如笋干青豆,笋干花生,只需在最后煮笋的时候把花生、青豆放进去就行。 巧珍眼睛一闪一闪的听得极认真,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家里头赚到银子她就不用去换亲了,以后找婆家也就有了依仗。 这也是柳清妍要教巧珍做笋干的原因,她不忍心看着巧珍去换亲,万一换到不好的夫家等于跳进了火坑,巧珍这种性子软弱的少女,最后只能是个悲惨的结局。多了这门手艺,将来就算嫁个一般的人家,也能被夫家看重日子好过些。 第二日清早醒来,只有巧妹还在床上,不见了巧珍。后来才知道巧珍天蒙蒙亮就和家里人去挖笋了,谢家也分派了人去城里购买各种调料,家里只留下小舅母做早饭和行动不便的谢老太,还有年纪太小的巧妹。 吃过早饭,谢氏见谢老太已能下床活动,便领着闺女回白水村。 住了两宿也该回去了,毕竟已是柳家人,婆婆大度她更应该知道感恩,再加上笋干方子使娘家有了奔头,也就放心了。 回到白水村,也快到晌午饭时。 第十八章 郭氏返回 到村口的时,看见清芷蹲在桥头的柳树下焦急地伸长脖子张望。 见到柳清妍和谢氏的身影,清芷急忙奔跑着迎了上来。 “大伯娘,清妍姐,我娘回来了。”清芷苦着脸说。 柳清妍和谢氏听到这个消息一愣,被赶回娘家反省怎么也得住个一年半载的吧,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母女对视一眼,同样的心思。 柳清妍看清芷的神色,心里叹息不已,别人见到娘都是欢天喜地的,唯独这个小丫头见娘像是见到鬼一样。 谢氏把篮子向上用力一提,对清芷道:“别怕,有大伯娘在,绝不会让她再打你。”像只雄赳赳地斗鸡,领着两个小鸡崽向家走去。 进了家门,嚯!家里头可热闹了! 郭氏、郭氏的爹娘以及娘家大哥大嫂,全在堂屋里坐着。 “爹,娘,我回来了。” 谢氏进了堂屋先向柳家二老问安,郭家的人她表示没看见。 “唔。”柳老爷子端坐主位,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 柳老太很无奈地瞅了一眼郭家那几口子人,然后温和地对谢氏道:“亲家母身体好些了没?” “已经好多了,多谢娘惦记着。”谢氏如实禀告。 郭氏脸上一副很不屑的神情,郭老汉狠狠瞪了她一眼后,撇撇嘴走到谢氏面前,低眉顺眼的喊了一声“大嫂”。 态度恭敬完全不像当初张牙舞爪的模样。 谢氏也不是吃素的,装作才发现郭氏若无其事地道:“原来弟妹也回来啦,咱爹娘不是让你在娘家多住些日子,帮家里多干些活,怎地这么快就急着回来?” 郭氏咬咬牙不说话,气憋闷在胸口,帮家里干活?她除了会做点针线活,啥活也不会,谢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戳她心窝子。 郭氏的娘和娘家大嫂相互使个眼色,站了起来。 “谢家侄女,上次的事是我们这个死丫头做的不地道,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过了,你大人大量就原谅她这回吧,让她回来帮着你做些家里头的事,你也好轻省轻省。”郭婆子拉住谢氏的手讨好地道。 “郭家大叔和婶儿也来啦,我这才到家光顾着跟爹娘禀报问安,不曾注意到有贵客上门,怠慢了真是不好意思。” 谢氏抽出手顾左右而言他,那恶毒婆娘怎么咒我闺女的?原谅她,哪那么容易! 郭老汉的胡子一跳一跳的,心想你哪是没看见,你根本就是拿我们当空气,这么几个人坐在这里,你会看不见? 郭氏的嫂子也出马了,可怜巴巴地对谢氏道:“谢家妹子,我这个妹子人生得蠢,你是聪明人,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她这一回。你是长嫂,以后她若再犯错使性子,你要打要骂我们郭家人绝不说半句。你也知道我们家的境况,人多地少,伢儿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年纪又大了,家里头屋子少住不开,他姑在家住着实在不方便呐。”说着用油渍麻花的袖子,擦了擦眼角。 郭氏的哥坐着不动,顾自喝茶不开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郭老汉看谢氏不为所动,终于放大招了,“谢家侄女,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爹的错,是我没教好闺女,让你和妍丫头受委屈了,叔给你赔罪。” 说完起身走到谢氏面前,俯身就往下拜。 谢氏是晚辈,哪能受长辈的礼,受了是要折福的,急忙拦住,“郭家大叔言重了,合家过日子难免有磕碰的地方,以前的事我都忘了,大叔切莫如此。” 柳清妍冷眼旁观,将郭家人唱作俱佳的表演尽数收入眼底,心里很是忿忿不平,老家伙用辈份来逼迫谢氏妥协,让谢氏吃了亏还只能苦水往肚里咽,真不要脸。龙生龙凤生凤,蝙蝠的儿子住山洞,有这样的爹娘才能教出郭氏这种闺女来,一家子的极品。 郭家人听谢氏这样说,立即面露喜色。 郭老汉对柳老爷子道:“亲家公,谢家侄女既然原谅了我家这个不醒事的蠢货,你看是否可以让她今天就回来?” 柳老爷子这时想不答应都不行了,面无表情地道:“如此,回来便回来吧。” 郭氏听见,立即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爹娘宽宏大量,我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孝顺二老。”却只字不提谢氏的宽容。 “希望你已经改了原来的性子,好好过日子,不要忘了你的休书还在祠堂里祖宗的神主牌下压着。”柳老爷子瞟了一眼郭氏,语气甚是严厉。 柳清妍一看,明白了,肯定是郭家人送郭氏回来谈判,柳老爷子却要等谢氏回来,看谢氏的态度再决定,郭家人就想尽法子逼谢氏。 尼玛,这姓郭的一家子真不是东西。 她心里骂完郭家人,又觉得柳家老爷子对谢氏这个长媳还是很尊重的。前面的事她插不了手,现在有些话她不得不说出来。 “祖父,祖母,孙女有话要说。” 柳老爷子和柳老太讶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清楚清妍要说什么,以前这个孙女从不敢在这种场合说话的。 “妍丫头,有什么话就说吧。”柳老爷子慈祥地道。 “祖父,祖母,既然三婶说要改过自新,那么以后家里的活总不能还像从前一样,让我娘一个人干吧,不如一人一天轮着来做,这样可行?”柳清妍森冷望了郭氏一眼道。 谢氏明白闺女这是为自己鸣不平,替她出头呢!心下高兴,轻拍柳清妍的肩膀,表示心意收下了。 郭氏被柳清妍寒意森然的眼神,盯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摆子,心想这个病秧子何时变得这么可怕了。 “这是自然的,如果我家这蠢货仍像以前躲懒,亲家尽管教训。”郭老汉生怕郭氏再被扔回来,义正词严的替郭氏应了下来。 “老三媳妇,你可听清楚了。”柳老爷子神色有些不耐烦,这个亲家是个老滑头。 “听清楚了,爹。”郭氏嘴上答得老实,却用含恨的目光望向柳清妍。 柳清妍笑笑,用晦暗不明的眼神对上郭氏道:“三婶,你可别再像从前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哦!” 笑容落在郭氏眼里如同洪水猛兽,眼神里隐秘难测的信息她也读懂了,那分明是在嘲讽她:看吧,你的爹娘家人都厌弃你了,你还得意个什么劲。 郭氏顿时气得肠子都绞在了一起。 事情敲定亦到晌午,这个时辰怎好赶人走,郭家人是赖定了中饭的。 柳清妍去灶房帮谢氏做饭,清芷悄悄溜了进来帮忙烧火择菜,这丫头刚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就连柳博裕也没看见。 走了这两天,上回去镇上买的肉早吃没了,还好谢氏从娘家带回来一只大竹鼠,否则家里的鸡又该遭殃。那竹鼠是舅母用盐腌过让带回来吃的,没想到便宜了郭家这起子人。 直到饭快做好了柳博裕才回来,原来是去了放牛。这活本来一直是柳老爷子在做,谁知郭家人一大早就来了,柳老爷子脱不开身便叫儿子去。 柳博裕不知是不是怕谢氏为难,想避嫌,所以拖拖拉拉老半天才回来。 谢氏做好饭菜后每样盛了点出来,在灶房里和柳清妍、清芷一起吃。一张桌子坐不下那么多的人,况且跟郭家人一起吃饭,谁能咽得下去! 等堂屋里的那桌吃完,柳清妍和谢氏去收拾桌子,只见盘干碗净,红烧竹鼠肉连点汤汁都不剩。 都特么是饿死鬼投胎的吧!清妍心里骂道。 吃饱了喝足了,郭氏的爹娘和哥嫂告辞,郭氏留了下来。 洗好杯盘碗盏,柳清妍在里面大锅烧了一大锅热水,准备洗澡。 这两天出了不少汗,全身粘腻腻都有股味儿了,但是没带替换的衣物在外祖家无法洗澡,只得忍着。 谢氏把浴盆搬到闺女屋里,又提了桶调好的热水进来,让柳清妍先洗。 一般平民百姓家洗澡用的是大木盆,影视剧里泡花瓣澡的那种浴桶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因为用水用得多,太费事。 洗澡时柳清妍坐在木盆里一直纳闷,搞不懂三叔柳博裕挺好的一个人,当初怎么会娶郭氏如此不堪的女人进门。记忆里也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信息,因为郭氏嫁进来的时,原主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 柳博裕怎么娶的郭氏,这事说来话就长了。 郭氏的娘家在郭家岭,那里人多地少,环境比谢氏的娘家差多了。谢家有满山遍野的竹子,稍微动点脑筋,就全部都是银子,而郭家岭周围的山上连棵高大点的树都没有,地也大都是土层很薄的沙地,水田更是少得可怜,一年收的粮食能勉强饿不死。 偏偏这郭氏又生得有几分好颜色,如同一颗甜润多汁的新鲜水蜜桃,让人看见就想咬上一口。这老郭家人就一门心思地想郭氏嫁进大户人家去,好帮衬家里边,于是把郭氏当大家小姐惯着来养,除了做些针线活,十指不沾阳春水。 第十九章 郭氏其人 但是大户人家的门又岂是那么好进的,娶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郭家穷得响叮当,连样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哪个大户人家会娶?再说郭氏虽说模样生得好,但也是在乡下姑娘中出挑而已,城里比她好看的姑娘多的是。 嫁给老男人为妾或是做填房,郭氏又死活不愿,一心想嫁个年少多金的,结果拖来拖去同龄的姑娘都成亲了,她还是没有着落,这时候就有媒婆给她说了柳博裕。 柳博裕也是个挑剔的,年少时曾是个读书人,最后虽然没读出什么名堂,但心里还是有点才子佳人的心思,相了好多个姑娘都没相中,直到碰到郭氏。见郭氏虽不是花容月貌,但也娇媚可人,便同意了。 白水村本就富裕,老柳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书香门第,柳博裕言谈举止进退有度,相貌长得也周正,郭氏当下就相中了,没等下聘就勾引柳博裕做了那苟且之事,期盼着快些嫁进柳家过上好日子。 郭家人以此相要挟,索要高额聘礼,别人家闺女聘礼都是十两、最多十五两而已,郭家开口就要五十两,不给就去告官,告柳博裕诱奸良家女子。 柳老爷子为了家声息事宁人,只好忍气吞声答应了郭家的无理要求。 郭氏进了门后以怀着身孕为名,一点家务事都不肯做,吃完饭筷子一甩就回房去了。生下柳清芷后,让她做点家事不是摔盘子摔碗,就是饭都做不熟,柳家二老便不让她再进灶房,郭氏就此过上悠闲的好日子。 上次被赶回娘家,郭氏跟家里人说是柳家二老让她回家省亲的,住几天就回去,还用私房钱给家里买了些吃的用的。开始郭家人也没多想,还挺高兴。 郭氏这个懒婆娘,平时做针线活也没存下几个钱来,没几天私房银子就见了底。 没了钱给家里买东西,郭氏的嫂子就不乐意了,又见小姑子住了这么多天还不走,就动了心思,悄悄托了人来白水村打探情况。 郭氏的事早就在白水村传得人尽皆知,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郭氏嫂子得到消息后,找郭老汉两口子撒泼天天闹,让把小姑子送回去,否则就要跟郭氏的哥哥和离。 郭老汉当然也不愿意再把郭氏这个吃干饭的养在家里,一合计就出现了前头的事情。 柳清妍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顿觉全身舒爽。 谢氏进来拿澡盆倒洗澡水,顺便把脏衣服拿了出去,然后自己也去洗澡。 想起买回来的书,柳清妍去把那套《苍岚志》拿出来,舒舒服服的靠在床上看了起来。 这套书概括了苍岚王朝的天文地理、历史文物、风土民俗,前面是介绍苍岚王朝的历史。苍岚自立国起到现在已经346年,换了十位君主。因是上一位君主掌权时期所编撰,所以未有记载现任第十一位君主的信息。 苍岚王朝民风也算得上开放,没有妇人裹小脚这等陋习,甚至寡妇再嫁,这些都不是啥大问题。大家闺秀出门逛个街,约三、五个手帕交去茶楼喝个茶、聚个会,也都是平常的事。 看到后面才知道,这里真的不是原来生活的那个地球,而是另外一个位面小世界,只是苍岚国所处地理位置的气候与前世生活的地方非常相似。 国境内有一条横穿疆域的大运河,名冷江。冷江流域的南边水源丰沛,河湖从横交错,气候温暖宜人,是富庶的鱼米之乡,称为江南道。 而自己所在的白水村,是归于江南道永州府愚溪县管辖。 不是原来的位面就好!脑子里装的知识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实在不行就学学前辈穿越者,拿些名家诗词出去卖,最起码能混个才女的名头,还不用怕被人拆穿! 听到自己笑出像拖拉机一样的声音,赶紧捂上了裂开的嘴巴。这个样子给人见到,肯定会以为自己是神经病吧! 柳清妍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跳下床打开门出去。 “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哼着歌在院子转一圈,谢氏不在房里,灶房也没人。 转到堂屋,见柳老太在纺纱,便问:“祖母,看见我娘没?” “在后院菜园子里呢。你这丫头,又不是没断奶的娃娃,怎地一起来就找娘呢!”柳老太打趣道。 柳清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娘亲产生依恋之情了。 “祖母,我找你也是一样的。”趴在柳老太背上撒娇耍赖。 柳老太拍拍柳清妍的手,慈爱地笑道:“闺女找娘,天经地义的事,祖母我不吃醋,你去吧,祖母这里有事做。” “嗳。祖母,那我去了。” 谢氏正在菜园里除草,柳清妍来到园子里顺手摘了根黄瓜,去掉顶花把嫩刺一抹,然后在衣服上擦拭几下,咔咔的吃了起来。 谢氏见了,急道:“你这孩子,黄瓜洗都不洗就往嘴里送,也不怕肚子痛。”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柳清妍笑嘻嘻,“咔嚓”又咬了一大口黄瓜。 “真拿你没办法。”谢氏直摇头,然后指着地头边上的菜篮子道:“你即来了,就帮娘摘些菜回去好做夜饭。” “嗳。”柳清妍答应一声,躬着腰像只狸猫似的在菜园里穿行起来。 吃夜饭时,柳清妍故意当着柳老爷子和柳老太的面对郭氏说:“三婶,明天轮到你做家事,别忘了早些起来做早饭啊!” 郭氏气得心口疼,又不敢表现出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晚上回了房,向柳博裕抱怨。 柳博裕经过上次的事心也淡了许多,不予理会,转过身去睡了。 次日,郭氏果然不敢再躲懒,早早的起来进了灶房。 清芷被喊起来帮忙烧火。 郭氏一会嫌清芷火烧的大了,一会又说小了,气得清芷扔掉烧火钳就跑,郭氏张嘴想骂,又恐被老爷子听见,只得悻悻闭了嘴。 柳清妍练了半个时辰的瑜伽后去灶房打水洗漱,只见郭氏拿着吹火筒使劲往灶堂里吹气,头上发髻散乱,脸上沾着黑乎乎的锅底灰,活像戏台上的大花脸。 “三婶,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妆化的不错嘛。”柳清妍见到郭氏的形象,按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郭氏被浓烟呛到猛咳说不出话,只能用怨毒的目光瞪着柳清妍。 柳清妍岂会怕她瞪,用挑衅的眼光斜睨郭氏,气势丝毫不弱。 这一顿早饭直到半上午才端上桌,结果粥里面有烧焦的黑色锅巴,馒头硬得跟石头似的,根本咬不动,面完全没有发起来。 气得柳老爷子摔了碗,发了好大一顿雷霆。 “你这做的什么饭,能吃吗?拿去喂猪,猪都嫌弃。你这样的闺女,你郭家还好意思要五十两的聘礼,五十两去镇上娶个小姐回来都够了。咱老柳家是庄户人家,供不起大佛。三天之内要是还做不出一顿能入口的饭菜,你哪来的还是回哪去!”柳老爷子把桌子拍得山响,额上青筋直跳。 郭氏像个木头人立在堂屋中间,缩着头不敢开腔。 柳博裕叹口气,默默地走出堂屋抗着锄头下地去了。 “祖父,你消消气,晌午饭我来教三婶做,要是还做的不好,那就罚三婶没饭吃,好不好?明天我娘做饭,让三婶也早些起来学,很快就能做出好吃的饭菜来。”柳清妍“好心”地向柳老爷子建议。 柳老爷子顺了顺火气,冷冷对呆立的郭氏道:“听听,你侄女才多大的人?乖巧懂事,做饭做得比大人都要好。你这个做婶娘的连个孩子都不如,白吃了这么多年的干饭。” “爹,我一定好好用心学做家事。”郭氏垂着头嘴皮都咬破了,愤恨的目光似毒箭一般向柳清妍射来。 柳清妍岿然不动,用嘲弄的笑意全部反弹了回去。 最后柳老爷子喝了一碗带糊味的粥就下地去了,临走吩咐柳老太中午监督郭氏学做饭,再做不出来就不让她吃。 从此,郭氏饭来张口、养尊处优的惬意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在摔碎三个盘子两个碗,切到一次手指之后,做出来的饭菜总算能让人勉强咽得下去。 二十九傍晚,镇上的父子二人回来了。 明天是学堂三月里的最后一次休沐,下一次回家要到四月底,因为四月初一,柳澜清就要动身去府城参加童生试,如果考过,就有了去考秀才的资格。 柳博文两父子见到郭氏,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只要她以后不再闹腾,踏踏实实过日子,回来就回来吧。 柳家二老听说孙子要去府城应试,便叫柳博裕一大清早的去镇上买肉买鱼,给柳澜清送行。 谢氏忙着给柳澜清做衣裳,紧赶慢赶,总算在出发前的晚上做了出来。 因郭氏回来了,柳博裕和清芷的衣裳自然不能再让谢氏来做。 谢氏便把二人的衣料裁出来,拿给了郭氏。 郭氏捧着衣料满脸的不高兴,向柳博裕抱怨全家人都有新夏衣,为何她没有。 柳博裕不耐烦,寒着脸道:“扯布的时候你不在家,难道我们能未卜先知你要回来,买好了给你预备着或是送到郭家岭去?” 郭氏悻悻然地闭了嘴 第二十章 贪婪蠢妇 柳澜清临行前,柳老爷子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做盘缠和应试期间的花费,郭氏见到心里更是不平,身边没人时又在柳博裕面前叨叨开了。 “相公,清伢子去应试,爹一出手就是二十两,咱家一年才能存下几个银子。这要是考不过,银子不就打水漂了!这家咱们也有一份,可咱们一年才花了几个钱,爹这样做也太偏心大哥一家了。 柳博裕听见,冷了郭氏一眼道:“那你说爹该怎样做才叫不偏心?” 郭氏对柳博裕的不快犹自不知,顾自说道:“按我的意思,大哥一家花了多少银子,爹也应该给咱们多少银子才是,至于怎么用,那是咱们自己的事。” 柳博裕嗤了一声说:“那不如咱们分家另过,你自己来当家不是更好。” 听见分家,郭氏大惊,急道:“分家?怎么能分家呢,分了家所有家务事就得我自己来做,分给咱们的田地也是要缴税的,家绝对不能分。” 柳博裕冷眼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顿时心头涌起一阵厌烦,从前以为她只是虚荣和懒惰罢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自私和贪婪,眼里厌恶的情绪凝聚,目光渐渐冷得像冰。 郭氏瞧见柳博裕的脸色和眼神越来越冷,顿时慌了神。 “我问你,你嫁进我们柳家来,吃穿用度上可曾苛刻过你半点?大嫂从早忙到晚做家里的事情,而你连个碗都不曾帮忙洗过,爹娘对待你们二人可有偏差?这个家能有现在的光景,都是靠着大哥的功名来维持。清伢子读书用的是大哥的束脩银子,从未动用过家里的公中,每年的癝银都如数上交,如今清伢子去应试花费了一些盘缠,你竟然说也要给你这么多的银子使,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脸面敢说这种话!”柳博裕说完身体转向一边,不再去看郭氏。 “相公,我就是随便说一说的,你别当真,以后我再也不提了。”郭氏做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柳博裕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郭氏望着柳博裕的背影,心里冰冰凉。 四月初,因为还留有两亩多的沙地没种,柳老爷子想着趁这几日天气晴好,得空把黄豆给种下去。 地就在柳家背后不远处的山坡上,背阴向阳日照充足,虽是沙地但土壤层很深,算是上等的旱地。 地分成上下挨着的两块,上面的一块一亩左右,下面的这块有一亩多。 今天除了蒋氏要看家,其他人全都出动。一家分成两组,柳博裕、郭氏和清芷种的上面一块,柳老爷子和柳清妍母女一组种下面这块大些的。 老爷子和柳博裕负责撒肥料,肥料就堆放在沙地旁边,是用草皮、落叶和枯枝等烧成的火土灰,再浇上人的小便拌匀后,就是古代的有机复合肥。 谢氏和郭氏在前面刨坑,两小丫头就负责点豆子,豆种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颗颗圆润饱满,撒下去就是一片金豆豆,能生钱! 郭氏第一次下地干活,才半个时辰不到就喊腰疼,扔了锄头坐地上怠工。 柳博裕拧眉望了望下边的老爷子,见老爷子专心干活并未注意到上边的情况,沉下脸低声对郭氏道:“快起来,这才干了多久的活,让爹看到少不得又要动怒。” 郭氏嘟起嘴,用手捶了捶后腰道:“我腰疼,歇会再干不成么。” 柳博裕气得咬牙,瞪一眼郭氏懒得再说她,自己拿起锄头来刨坑。 郭氏歇够了,才慢腾腾地起身继续干活。 又刨了一会坑,郭氏借口要回去做饭,便独自先回去了。 旁边不远处也在地里种豆子的村人瞧在眼里,回去将这事传扬开了,郭氏本就不堪的名声变得越来越臭。 春末的最后一场春雨下过后,便是立夏,宣告初夏的来临。 夏天承接了春天的生机,但是相对于春天的旎旖,夏天又多了几分澎湃的激情,到处散发着炙热的气息,更显色彩斑斓的神韵。 这日早饭后,柳枝、柳絮两个小姑娘来喊柳清妍和清芷一起去山上采菌子,昨日才下过雨,正是采菌子的好时机。 柳清妍自上次教她们吹柳笛之后,彼此之间迅速建立起了友谊,现在玩得很好了。 听说去采菌子,柳清妍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野生杂菌虽然比不得竹荪,但也不失为一道美味的山珍,当下拿着平时打猪草的竹篮就跟着跑了,途中又有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加入队伍,一起说说笑笑向村子西边走。。 白水村背后的山不奇、不高也不险,不是那种高峰大壑的崇山峻岭,而是高低起伏绵延不断的丘陵,山中没有豺狼虎豹熊瞎子等大型食肉性走兽,只有野兔、雉鸡,章子、猪獾等小动物,唯一有威胁性的就是野猪。 野猪虽是猪但不蠢,不会平白无故跑到人们经常活动的外山来,只会在山林深处称王称霸,所以谢氏很放心的让柳清妍去山上采菌子,再加上她认为闺女从前整日关在家里,连个玩得来的小姐妹都没有,太可怜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作伴的,自然不会反对。 进山的路在村西头,柳清妍现在才知道白水村其实挺大的,自东向西约莫有两、三里地,村民根据河岸蜿蜒的地势倚山而建。 村西头那座青砖大宅院是黄财主的家,建了两进,面积比柳家的大得多也阔气的多,目光越过高高的围墙隐隐可见雕花的屋檐。 在黄财主家对面,中间隔着几块水田的土坡上,竟然还有一个围着竹篱笆的黄泥墙小院,简简单单的三间正房并一间小灶房,篱笆下边种着一溜不知道名字的植物,院子内有一棵高大的枣树和一小片菜地,各色瓜菜长势不错。 泥墙小院对着黄财主的青砖大宅院正门,就像一个乞丐与土豪直面而视,相当滑稽。 柳清妍便想是什么的人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居住,孤伶伶的远离村子,难道不害怕吗? 再往前一点就是白水村的磨坊,河道在那里有一些落差,村民们就利用水动力建成了磨坊,磨稻谷、碾玉米都是在这完成的。 上山的路就在篱笆小院旁边的山坡上,小路曲折蜿蜒而上,两旁是茂密的野草和灌木,随着一伙小姑娘的嬉闹声和脚步声靠近,草丛里传来“唰唰”的响动,不知是何种小动物受到惊吓而逃窜的声音。 夏天是多姿多彩的,登上第一道山梁远眺,目及之处都被浓墨重彩所浸染,沉静的是湖蓝,纯洁的是乳白,热烈的大红,典雅的银灰,庄重的墨黑,缤纷色彩画满了温煦的夏日。 山上的树木不算高大,品种繁杂,以松树为多,期间还夹杂着一些野果树,树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松毛,常有妇人上山来收集这些松毛拿回去当引火柴。 一众小姑娘约定晌午饭前在山梁上集合,随后便像小鹿似的钻进了树林,分散开来各自寻找菌子。 采菌子这种活,柳清妍这个老资历乡下孩子是干过的,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她心里大抵有数。 这里的自然环境完全没有遭受过破坏,野生菌类比起后世来要丰富得多,穿越前想在家乡的山里找够做一盘菜的野生菌,那得费老大的劲,现在却是轻而易举,很快她就采满了篮子。 柳清妍提着篮子往回走,,忽然一大片火红火红的颜色映入眼中。 是杜鹃,这种花刚才找菌子的时候也看见过,不过都是一株、两株的分散在灌木中,像这么连成一片的却没有见到。 前方,一丛丛红杜鹃迎着初夏的微风绽放得正热烈,挤挤挨挨的花朵像一簇簇跳动的红色火焰,在碧绿发亮的嫩叶衬托下,灿烂而夺目。 柳清妍的目光顿时被杜鹃花紧紧吸引,走到近前细瞧。 这一片杜鹃都是大叶杜鹃,又名映山红,花冠成喇叭状,颜色有大红、深红、紫红,花蕊同色,花香引得蜜蜂和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她对杜鹃花很熟悉,杜鹃除了可做观赏外,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花、叶、根均可入药,有清热解毒、补虚、行气活血的功效,可治月经不调、内伤咳嗽、风湿等疾病,经浸泡沤制后,可以抑制虫害,是天然的杀虫农药。 在异世突然见到这么多的杜鹃花,心中顿时生出亲切之感。 天空湛蓝深远,林间鸟叫虫鸣,微风轻柔拂面,花儿艳丽夺目,时光如此美好。 柳清妍的心在山林间放飞,脑海里跳出一首应景的歌儿,便放声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折下最艳的杜鹃花枝,准备带回去放在闺房里。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啊好风光,蝴蝶儿忙着蜜蜂也忙,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啊……马蹄践得落花香,马蹄践得落花香,落花香,啊……” 唱到这,啊半天接不下去了。 因为她,忘词了! 柳清妍这人唱歌总是懒得去记歌词,KTV进得不少,会唱的歌很多歌声也不错,但是没有几首歌的词能记全乎。这首“今天天气好晴朗”能记得这么多,那都是电视台每年寒暑假都播还珠格格这部电视剧的功劳。 上架公告 明天上架,咱们帅出天际的男主角将酷炫登场,男女主之间的互动很有趣的哦!因为是新人,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小说,难免会有不足之处,欢迎各位看文的朋友在评论区留言,一起探讨剧情走向。 本文所有菜谱大部分来源于生活,因为地域的关系,各地做法会有所差异,所以在文中皆未写详细,这也是为了避开水字数之嫌。 本人目前是兼职作者,每天只能更一章,周末可能会有加更,视情况而定。 最后感谢责编招财猫对本文提出的修改建议。 此处撒花!!!!!!!!!!!!!! 第二十一章 林间偶遇 下一节怎么唱来着? 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晃晃脑袋只好放弃。 “哈哈哈,唱得不错嘛,继续唱啊!” 一个张扬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使得柳清妍的心情犹如在冬日的阳光下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哇凉哇凉的。 “唱你妹啊,老娘要是记得歌词还用你说。” 柳清妍恼羞成怒,一个没忍住,爆出了这句前世惯用的粗口,转身过去,随即便怔住了,使劲眨动几下眼睛,幽幽吐出一句:“长得不错嘛!” 她的审美水平不低,算得上是挑剔,能心悦诚服地说出这句,那便是极高的赞誉了。 一位身穿苍青色箭袖劲装的翩翩少年,立在前方的一棵歪脖子树下,身姿挺拔如雪野里的小青松,肩背一张黑色长弓,箭囊里有十来支羽箭。 这个造型,刹那间让柳清妍想起了魔戒当中的精灵王子,想当初魔戒上映时,精灵王子的绝代风姿,不知俘获了多少大妈、少妇、少女的心。 而眼前这位少年的脸比起精灵王子来,竟然是毫不逊色。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墨发半束半垂,额角垂下的两缕随微风轻舞,说不出的飘逸,两道长眉的眉峰如行墨均匀的笔锋那样刚劲,挺而直的鼻梁微薄的唇,唇角上翘的弧度极致美妙,比巴掌略大的脸庞是少年温润的轮廓,特别是长睫下的那双眼眸熠熠生辉,如千斛明珠闪耀,更胜星辰,尽管笑得恣肆飞扬,却依然掩饰不住性格中的固执与坚毅, 少年的绝世风华,盖过了这一片如火如荼的杜鹃,令周围景物黯然失色,以至于那棵歪脖子树更显丑陋不堪,让人有拿斧头将它砍掉的冲动。 无论柳清妍再怎么自恋,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确实比她好看得多。 今天为了方便在山林间活动,她一身农家姑娘常穿的那种短袄和大脚裤,土得掉渣的村妞打扮,只是头上绑着的那对淡蓝丝带,比起一般的村妞来,多了几分灵气。 “啧啧,不得了!要是再等个几年,这货不知道要伤多少纯洁少女的心!” 柳清妍暗自赞叹,又将少年从头到脚的扫描了一遍,毕竟艳、遇这种事不是随时都有的,得抓紧时间养养眼。 再说那一袭苍青色劲装的少年,偶闻林间有人唱歌便循声而来,见是一位少女徜徉在花丛间,以为是遇见了堕入凡尘的小仙女,结果一声“老娘”让他的心瞬间从云端跌落泥土,摔得稀碎稀碎的,这哪是什么小仙女,分明是一个爪牙尖利的小野猫。 从衣饰上可以看出是村里的人,但是为何从未见过? 少年按下心头的疑问,打量着柳清妍。 胸前那一抱火红杜鹃,衬得苍白的面容有了鲜活的颜色,鼻子和嘴巴小巧精致,眉若远山,头上的丝带飘扬起来,翩然欲飞,只是那双眼波盈盈的眸子里霍霍放着光,像自己发现了一只最肥美猎物时的一般。 少年脸上的笑容在嘴角凝固,感觉背后起了一阵阴风,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你是谁?” 两人几乎同时抛出来的问题。 “少年,是我先问的。”柳清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样看人家的行为实在有失颜面,于是厚脸皮地先发制人,用此来掩饰窘迫。 “我叫石磊,磊乃光明磊落的磊。”少年长眉微扬,回答得很真诚,随即又不满地加上一句,“你不该唤我做少年的,你分明比我小很多。” 好纯情的少年!呵呵… 石磊?一二三四,四个石! 记得前世有个红得发亮的明星,人称“三石小弟弟”,没想到这一世上天送来个“四石小弟弟”,同样是属于帅出境界的那种。三石小弟弟见不到摸不着,但是四石小弟弟就在眼前,摸一下也不是完全没这个可能,看来还是穿越人士福利好哇! 柳清妍感慨嘘唏,眼底的情绪不停变换,由欣喜化为炽热。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石磊被柳清妍的灼灼目光盯得极不自然,别的姑娘看他都是含羞带怯,不敢与他对视,哪像面前这位红果果的眼神,好像要生吞了他一样。 我是谁? “不告诉你。”柳清妍掐下一朵杜鹃花揉进嘴里,挽起竹篮就走。 她心里在想自己是个欺骗世人的伪少女,还是个来自异世的现代人,两人心态之间隔了有几千条马里亚纳海沟,况且以后也不会再有所交集。即是萍水相逢又何须互留姓名,还是相忘于山林吧! “我已告诉你姓名,你却不告诉我,这样很没道理。”石磊望着渐行渐远的瘦小背影几欲跳脚,这小丫头太欺负人了。 道理?她最擅长就是讲道理! 柳清妍转身狡黠一笑,笑的像只偷鸡吃的狐狸,挥一挥手中的杜鹃花朝少年喊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我是女子呀!咯咯咯……” 留下一串已成功吃到鸡似的笑声逐渐远去。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是何意?”立在原地的少年喃喃自语,随后唇边掠出一丝惑人心魄的笑意,“有趣的小丫头。”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啊好风光……” 柳清妍哼着半首歌回到约定的地点,后面的歌词实在想不出来,便干脆不去想了。 清芷和柳絮已经坐在路边的山石上等待,两人篮子里都是满当当的,看来山上的菌子挺好采。 “姐,你折这么多花做甚,又不能吃。”清芷瞧见柳清妍怀里的杜鹃花,表示很费解。 “看啊,这花难道不好看吗?”柳清妍揉了揉清芷的发髻。 “这花山里到处都是,还不如这果子好看。”清芷手握一把羊奶果,丢了一颗进嘴里慢慢吃着。 不好看吗? 柳清妍瞧了瞧手中的杜鹃花,挺美的!于是对清芷的审美很怀疑。 就算花不好看,但是刚才的人却很好看呀!想到山林间那个美得如精灵一般的少年,心里忍不住窃喜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少年,或许本来就是精灵一族的,拥有那等姿容又在山林间出现,不是精灵又会是什么?狐仙? 狐仙有男的吧?总不会是黄鼠狼! 柳清妍心中疑惑重重。 这时柳枝和小翠等人也陆续回来了,个个满载而归。 回到家,柳清妍找出一个瓷瓶来灌上水,把花插好摆放在房里的妆台上,给闺房增添一些艳烈的色彩,心情也会好一些。 采回来的菌子,交给谢氏和蒋氏一一仔细辨认过,才拿去做成菜肴,野生菌这东西虽然美味,但是万一混进去了毒菌,那是要出人命的事情。 第二天,一众小姑娘们又去了一次,但是没有遇见那个美得不太真实的少年,柳清妍便当作南柯一梦淡忘了,因为接下来是插秧的时节。 三十亩水田,插秧只靠自家的这几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每年的农忙季节,都会请一些人来帮忙,今年自是不能例外。 来帮忙插秧的都是本村家里田少,平时跟柳家也走得近的人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妇人们插秧没有汉子快,就负责拔秧苗,汉子们管插秧和传秧苗,三十亩田估计两天下来所剩不多,柳家人自己再有个两、三天也就插好了。 柳家有规矩,年老的妇人和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下田的,郭氏以往都躲掉了,今年却是不能再由着她偷懒。 能下田的全部下田,家里只留老小,柳老太负责喂猪喂鸡放牛,做饭这事自然就落在了柳清妍和清芷身上,家里人都清楚柳清妍的厨艺。请人插秧虽然不要工钱,饭却是要管的,还不能吃的差了,否则明年就会请不到人来。 请的十来个人加上自家人,每顿都要做两大桌菜,柳清妍瘦弱的小身板极限运作起来,夜晚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哪里还记得什么美少年。 郭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田,原本不沾阳春水的双手现在整日泡在又脏又臭的泥水里,指甲缝全是泥污,腰上传来阵阵酸疼,心里觉得委屈极了。 晚上回房后上了床,郭氏又向柳博裕诉求,“相公,明日你跟爹说一声罢,我留在家里做饭打扫,不去下田了好不好。打小我就没下田做过活,这么重的活我实在做不了啊!”说完又‘嗯嗯’的哭泣。 柳博裕被烦的不行,吼道:“你不去谁去,让咱娘去还是让两个丫头去?再说你做的那些饭菜自己家人都咽不下去,怎么拿来待客?这话你自己跟爹说去,我是不好意思开口。” 躺下转过身去朝外睡下,给郭氏留了一个冰凉的脊背。 郭氏顿时像跌入了冰窖一样,从心顶凉到了脚尖,看来自己的男人已经离了心,再也不复往日的温情,掌控不住了。 经过数日的劳累,秧苗全部插了下去,细长的嫩叶迎风招展,来日茁壮成长后结满金灿灿的稻穗,为人们提供果腹的食粮。 柳清妍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依旧每天早早的起来练一会瑜伽,然后吃早饭。 谢氏已经放松了对她的监管,打猪草放风的活动时间延长了不少,早饭后出去到晌午饭时间才回。 下午看看书、写写字或是在娘亲的指导下绣绣花,兴致来了就做做饭,逐渐成为了一个固定的模式。 对此,谢氏很满意柳清妍也很满意,不用去赚钱讨生活也就没有职场的紧迫压力,早睡早起吃嘛嘛香,实在闲得无聊了,就跟郭氏那个脑残婆娘斗斗法,给她下个绊子添点堵。 穿越后的生活,呵呵……挺闲适! 第二十二章 再次偶遇 白水村中间有一棵很古老的大樟树,这棵古樟比起柳家院子里的那棵,树干更粗壮、树冠更繁茂,浓荫遮得树下的地面丝毫见不到阳光,村里面年纪最大的老人都不知道樟树是哪一年种下的,只说小时候这樟树就长得很高大了,估计得有一、二百年的树龄。 浓荫下是一块空地,被夯的平平整整,空地前的一块水田被挖深种上藕,成了一方荷塘,此刻亭亭玉立的荷茎已经撑开了翠绿的大伞,层层叠叠地铺满了荷塘的水面,几只小青蛙跳到荷叶上来,肚子一胀一瘪的鼓着气。 夏日里只要不下雨,村里的老婆子、小媳妇都爱拿着针线活到树荫下来做,凑到一起扯些东家长西家短,荤素不忌的闲话。一群小男伢丫头在一旁玩耍,几条黄犬、白犬、花犬互相追逐打闹,成为一道美好的乡村风景。 柳清妍跟柳枝她们打好关系后,又迅速跟村里其他年岁相仿的小姑娘混熟了,自此心理年龄直线下降童心萌发,索性混在一堆小姑娘中间当起了大姐头。 村里的姑娘年龄再大一些的要帮家里干活,或是已经订了亲忙着准备嫁妆,没空跟她们厮混;太小的又跟不上步伐,柳清妍正是卡在不上不下的年龄段。 她把上辈子玩的儿童游戏都拿了出来,每天打满一篮子猪草拿回家后,就和小姑娘们就聚到村子中间的空地上玩耍。于是树荫下这边一伙用干稻草搓成的绳子跳绳,那边一伙跳房子、丢手绢,一个个朝气蓬勃,玩得兴高采烈。 许是看小姑娘们玩得太高兴,不少的小男伢被吸引过来围观,柳清妍又教会了他们玩“斗鸡”,下六子冲棋,或是用泥巴搓成玻璃珠子大小的丸子晒干,来弹泥巴丸子。 一些年岁更小的男伢女娃加入不进去,就蹲在一旁呐喊助威瞧热闹。 于是,一帮小男伢也迅速被收服,当起了粉丝。柳清妍就此成了白水村的孩子王,每次在樟树下跟粉丝们同乐,她就想上辈子没去当个老师真是可惜了,不然绝对是个跟学生打成一片的好老师。 男伢们皮实,有时候玩闹的动静过大撞到聊八卦的婆娘们,打扰了她们谈话,婆娘们就会扬起手中的针说“一边去,走远点,不然扎你。” 伢子的娘如果在场也会说“死伢子,再闹没得饭给你吃”,然后兴致勃勃继续聊八卦。 柳清妍毕竟是个伪少女,跟小姑娘玩了一段时间就逐渐提不起兴致,看婆娘们聊得正嗨时就凑过去听八卦。 乡下婆娘粗野,聊着聊着难免会说一些男女床笫间的荤话,一些刚成亲的年轻小媳妇会红着脸啐上一口,那些孩子生了几个的婆娘却越说越起劲,说到兴致高昂时唾沫横飞哈哈大笑,惊飞了树梢上栖息的鸟儿。 每当柳清妍听得津津有味时,婆娘们发现有个小丫头在旁边偷听,就驱赶,“去、去,小姑娘家家一边玩去,这些话不是你能听得的。” 于是,柳清妍脸上堆起天使般纯洁的微笑,瞪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露出一副“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的神情,然后再次加入小姑娘的阵营中去,心里却在骂:“死婆娘,你们大庭广众说荤话还不让我听,诅咒你们的男人都不举,看你还拿什么来说。黄段子姐肚子里有的是,谁稀罕听你的。” 谢氏不放心柳清妍在外面玩耍,有时候会过来察看,见一起耍的都是一群小丫头和小男伢,男伢年岁最大的只有十来岁。十来岁的伢子懂个屁的事,谢氏来过几次也就不来了。 这日在做好饭后,谢氏还不见两个小的回去吃饭,便跑过来喊,一手捉住一个拽回去。 有小伢子朝柳清妍的背影喊:“清妍姐,你吃了饭再来啊。” 柳清妍顺口答道:“好叻。” 谢氏揪住柳清妍的耳朵,没好气地道:“心耍野了哈,饭都不知道回去吃了,下午还想着来,不许再来了,给我在家里学绣花。” “哦。”柳清妍揉了揉耳朵,心道:不来就不来嘛,跟这帮小屁孩都玩腻了。 后来,果然降低了去大樟树底下耍的频率。 因为她忙着挖野菜去了。 本来柳家人是不吃野菜的,白水村人粮食都够吃,不需要去挖野菜来充饥,只有柳清妍这个保留着现代人思维的假古人去挖,但也只是偶而在打猪草的时候顺手挖一点回去,或凉拌或炒吃个新鲜,像野葱拿来炒蛋比用韭菜炒的还香。 直到她在河堤上发现了一种叫螺丝菜的野菜。 螺丝菜就是地环,性味甘平,无毒,有滋阴补血,强身健体的功效,可食药兼用,并且含有很高的硒元素。硒这种微量元素,在人体发育中起着很大的作用。 螺丝菜肉质脆嫩清甜,十分爽口,可凉拌、酱渍、腌渍,是下饭的好菜,还可以制成蜜饯,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这里的人不知道螺丝菜的好处,只当是一种比较可口的野菜罢了,有些小伢子也会挖一些来当零嘴吃。 别人不识货,柳清妍这个假古人可是一清二楚的,于是她一篮子一篮子的往家提,饭桌上总是有一碟子腌螺丝菜,还准备做一大坛子的咸菜,慢慢吃。 柳老爷子有一次在饭桌上说放牛时看见磨坊那边的山脚下螺丝菜多,柳清妍便记在了心里。 这日打完猪草回家,把篮子空出来便又飞快地跑了出去,本来是要叫上清芷一起的,清芷却不肯去了,她要去大樟树那玩耍。 一路向西,到了那座孤零零的篱笆小院时,瞧见院里那棵大枣树已经挂满了一树黄绿色的繁花。 柳清妍停下脚步观赏,露出满眼的艳羡。 一边看一边想自家的院子里除了一颗大樟树和竹子外,一颗果树都没有,柳家人为毛不种些果树,放着大好的地方浪费了,以后也要弄几棵果树种在院子里才行。 小院的菜园子里有一位老太太在除草,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家的院子里看,便直起了身来,见是一位小姑娘,讶异的多看了几眼。 当柳清妍意识到自己觊觎人家果树的行为已被主人发现,觉得很是尴尬,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朝那位老太太欠身一躬,便快速跑走了。 来到磨坊后面的山脚处,果然看见一大片绿油油的螺丝菜苗,柳清妍心里激动地喊“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全部到我的篮子里来。” 蹲下去用小铁锹奋力挖了起来,心情好,一边挖一边又哼起了那首‘今天天气好晴朗’。 也许是太过于专注,正挖的起劲,一双穿着薄底轻靴的脚凭空出现在跟前。 荒郊野外,四下无人。 眼前突然冒出的一对脚来,这…… 太尼玛吓人了! 柳清妍心一沉到底,紧张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屏息抬头,视线上移,进入眼中的是一双大长腿。 裤腿是修身的剪裁,裤脚塞在靴子里,隔着布料可以感觉出那双腿一定很长很直。 视线继续上移,对上的是一张可以魅惑人心的俊颜。 柳清妍呼出一口气,心弹回原位但随即又愤怒起来。 因为这张脸现在带的表情太欠揍,让人很不爽。 那日在山林里艳遇的美少年,正站在面前斜睨着她,戏谑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吓到了吧!我就是故意的。 ‘男要俏一身皂’,少年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劲装,用绛紫的腰带束着,宽肩窄腰大长腿,更显英气逼人。肩头的长弓和羽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青竹做的鱼竿。 此刻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却让某人咬牙切齿的讨厌,有把它抓个稀巴烂的冲动。 丫的!仗着自己长得帅就可以出来吓人啊,姐可不是只会垂涎男色的花痴,今天就让你知道恃美逞凶是不对的行为! 柳清妍把小铁锹用力切入泥土里,腾地站了起来。 一步之遥。 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只有一步之遥。 柳清妍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戳着对方的胸脯歇斯底里地咆哮:“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懂不懂啊?你这样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面前,万一把我吓死了你赔得出来吗?本姑娘胆子小,很惜命的,我还没活够,想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少年被吼愣了,像见到一种稀有生物似的瞪着柳清妍,并连连后退。 柳清妍跟着前进了几步。 这货挺高的嘛!嗯,手感不错,身材应该挺有料的。 吼完了收回手指,回味着刚才手指上传来的触感,脑海里瞬时浮现出健身房那些肌肉男的胸部轮廓,并为自己吃了一下豆腐的行为,窃喜不已。 两人现在面对面的站立着,中间隔了有三步,只是身高差距过大,某人的头顶才到人家的胸前位置。 “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柳清妍咕哝了一句,悻悻地揉了揉鼻子。 少年终于反应过来了。 好泼辣的一个小辣椒! 柳清妍的激烈反应大大超出了少年意料之外。 “谁让那日你不告诉我名字,我吃了亏,今日吓你一吓算扯平。”少年慢吞吞地开了口,扬起下巴唇角勾出一个自得的笑。 第二十三章 少女翠花 “眦睚必报的小心眼。”柳清妍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完这句不再理会少年,蹲下去继续挖螺丝菜。 “喂,开个玩笑嘛,就生气啦。” 少年放下钓竿也蹲了下来,把一张活色生香的俊脸凑到柳清妍面前,直直地瞧她。 面对面,对方的呼吸几欲可闻,这画面很暧昧,很旖旎。 阳光照在少年的侧脸上,肌肤便染了一层柔和光晕,细小的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柳清妍端详着这张堪称妖孽的脸,很想伸手去摸一把,但是道德观告诫她摧残祖国幼苗是不对的,只好转身换了个方向,将喉咙间的口水咽下去,努力保持淡定。 “我这些日子翻了许多书,并没有发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的出处,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年也跟着换了个方向,继续蹲在柳清妍对面,不过距离稍稍远了一些。 没有就对了,那句话是孔老夫子说的,这里应该没有这号人物,有这句话才怪。 柳清妍腹诽完答道:“书上看到的,看的书多,是哪本书不记得了。” 少年听后饶有兴味地问:“你竟然还会看书,村里的姑娘少有认得字的,你到底是誰家的?”继而又自顾自地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去村里打听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 柳清妍哭笑不得,心道:骚年,你何苦一定要在名字这个问题上较劲呢,咱俩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好么!难道只因你告诉了我,而我没告诉你,无聊不无聊! 思及此,便恶声恶气地说:“你那天告诉我的姓名,我已然忘了,所以你也就不用知道我的姓名了。” 谁知少年一听,立即跳起来气急地指着柳清妍道:“忘了,你怎么可以忘了,枉我在村里寻你好几日,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你竟然说把我忘了,你这人怎地如此没良心。”眉宇间神色郁蹙,星眸暗淡无光。 …… 我没良心? 柳清妍冒出一脑门的黑线,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陈世美,他才是秦湘莲了。 又听见少年说寻自己,虚荣心不禁暴涨,不管怎样,能被这样一位帅得不像话的少年惦记,感觉还是挺美的。 小小地激动了一下,瞧见少年沮丧的模样,顿时一心软,徐徐地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四个石字?” 闻得此言,石磊脸色顿时云散雨霁,显然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长眉一挑道:“原来你是记得的,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小姑娘见过我,还会把我的名字忘了。” “噗!” 此等毁人六观的隽言妙语,使得柳清妍一口老血喷出三米开外。 他大爷的!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难道这里长得好看的少年自恋成风?上次那个什么李广,也是脸皮厚到简直不要脸的程度了。 (画中画:此刻府城,正在试卷上奋笔疾书的李广,毫无预警的打了个喷嚏。) 活了两辈子的柳清妍被彻底打败,磨牙凿齿默默挖她的螺丝菜。 “你挖这么多野菜做甚,你家缺粮吃吗?”石磊见柳清妍不搭理他,又蹲在三步远的地方找话题,并发挥想象力笃定地加上一句:“你这么瘦肯定是平时吃不饱。” 我像是吃不饱饭的人吗?瘦一定就是饿的? 柳清妍看了看自个今日的衣着,不差呀,哪里像是吃不饱饭的孩子?算了,跟你说营养、微量元素这等现代词汇,你也不懂。 “我喜欢吃,不行吗?” “你怎么总爱吃奇怪的东西,上次我还看见你吃花了。” “能吃的我就吃。” “没有你是不吃的?” …… 初夏的阳光很温暖,并不炙热,照在人身上还挺舒服,微风、河水,翠柳、寂静空旷的野外,一对少男少女说着漫无边际、毫无意义的……废话。 这景象挺美! 对于身边的这个少年,柳清妍始终觉得应该坚持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原则。 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她,对于一样看得摸得却吃不得的东西,过于在心难受的还是自己;但是也不想拒于千里之外,有这样一个风神绝世的少年免费陪聊天,如此赏心悦目之事傻子才会不愿意。 她又不是傻子。 于是两人有一句没一搭的聊起了人生。 柳清妍对石磊的来路有些好奇,这货不像是村里庄户人家的孩子,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行为举止。虽然肤色跟只会读书的书生比起来要黑一些,但比真正的乡下少年又白了不少,连小麦色都算不上。 况且村里这么大年纪的少年可没闲工夫在野外游荡,也没听那班细伢丫头们说谁家有亲戚来了。 难道是黄老财的儿子? 想了一想又对不上号,因为黄老财的儿子没这么大,听说还是个小胖子。 看看螺丝菜挖的差不多够了,柳清妍便把白、嫩、脆的地下茎摘下来扔到篮子里,这玩意像白胖胖的大蚕宝宝,所以还有个名字叫地蚕。 石磊见到,也顺手帮忙择了起来。 柳清妍自然是乐得有人帮忙干活,借机瞄了一下石磊的双手,十指修长指骨分明,但是手掌部位却有一层厚茧,便更疑惑这货的身份了。 “你在外面闲逛,家里没有事情可做?”柳清妍悠悠地开口试探。 石磊歪头认真想了想,确定以后才回答:“我家中的确无事可做。” “你家没种地?” “没有。” “那也没有养鸡、养猪、还有牛?” 石磊扬起眉稍,得意地道:“我家没种地自然无需养牛,鸡和猪都放在山上养着,要吃时去抓就是。” 牛皮吹上天了!鸡可以放养,没听过猪也是可以放养的,那不成了野猪! 野猪?等等! 柳清妍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石磊说的是怎样一回事了。 第一次遇见他时,是背着弓箭的,可不就是打猎的行头?什么他家猪跟鸡都在山上养着,那根本就是山上的野猪和野鸡。 柳清妍顿时觉得这货除了长得好看外,其他一无是处,跟现代社会的毛头小子一个德性,自恋又浮躁,满嘴跑火车,打猎就打猎,非要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鄙夷地瞟了石磊几眼,用力把螺丝菜往下揪。 “磊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呀。”一个带着欣喜又嗲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顺风飘了过来。 听见此声音,石磊精致的剑眉一皱,脸色暗沉沉像是马上要下雨。 柳清妍被这声音惊起了一身疙瘩,侧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见到一个少女站在不远处的河堤上,挥舞着手中的帕子向这边招手。 “磊哥哥,你怎地到这里来了,叫我一顿好找。”少女的语气中带着三分幽怨、三分委屈、三分娇羞,边说边向两人所处的位置走来。 “你来找我做什么?”石磊站起身来,语气很不善,眼中流露出的厌烦一闪而过。 少女到了近前看见柳清妍,先用戒备的眼神审视了一番,见是一个干瘦的黄毛小丫头,于是很不屑的将视线移开了,然后向石磊羞涩一笑,扭扭捏捏嗲着嗓子道:“磊哥哥,我娘今日做了千层糕,我端了一些去你家,你祖母说你出来钓鱼,我便寻你来了。” 少女撅着嘴,发嗲的声音让柳清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并且坚信石磊也是同样的感觉。 “翠花,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以后不要再来我家,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你怎地听不进去。”石磊语气冷得像凛冬掠过冰湖的寒风,让人感觉刺骨的凉。 翠花!这名字好强大。 柳清妍心里一乐,认真打量起叫翠花的少女来。 这翠花身穿崭新的粉衣蓝裙,眉眼生得颇有几分动人之资,只是鼻梁略塌,嘴巴大了些,生生把眉眼的生动拉低了不少,脸上擦了粉,白的有点襂人,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已经长成,胸前鼓鼓的很是壮观。 石磊的冷言冷语,翠花却不以为意,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 “磊哥哥,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我才懒得理,反正我迟早都是你的人,她们羡慕还来不及呢。”翠花娇笑着向石磊靠拢,然后拉着石磊的衣袖,一脸羞涩的低下头,两眼望着自己的脚尖道:“磊哥哥,你瞧我今儿的装扮好看不,这衣裳是我刚做成的,脸上还敷了香粉,听说镇上的小姐用的都是这个。” 柳清妍一看这阵势,明白了,有奸情,嘿嘿…… 石磊大力甩开翠花的手,俊脸覆上了一层寒霜,厉声道:“什么迟早都是我的人,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休要再胡说。男女授受不亲,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不要名声我还是要的!” 翠花唰地抬起头,幽怨又委屈的眼神望着石磊,可怜兮兮的道:“磊哥哥,小时候你就说一定会娶我为妻,还亲过我,怎地不记得了。” “够了。”石磊发怒,脸已经化作一块寒冰,语气凌厉凛冽,“小时候玩过家家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翠花先是一愣,随即泫然若泣地说:“我不管,你说了就是说了,反正我是一定要嫁给你的,除了磊哥哥你,我谁都不嫁。” 第二十四章 池鱼之灾 柳清妍顿觉有十八道天雷哐啷啷砸在头顶,心想:不是说古代女子都挺含蓄的嘛,眼前这个明显是特殊例子,自己这个现代人都自愧不如!可是姑娘,你面前的对象,瞎子都看得出来根本就不喜欢你,勉强是不会有幸福滴! 石磊气得俊脸扭曲,眸光更是寒意森然,冷道:“说了就要娶,那村里还有几个姑娘我都说过,岂不是都要娶回家。” 翠花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扑过去抓住石磊的衣袖问道:“还有谁?是不是春花、冬梅、菊花那几个小蹄子?” 石磊用力挣脱,并向后退了几步。 菊花? 柳清妍噗的一声,还真有叫菊花的,原以为翠花这名字已经足够强大,没想到还有更强大的! 听见嗤笑声,翠花转头看见柳清妍,随即脸色一变,放弃跟石磊纠缠怒视着柳清妍道:“好你个小蹄子,刚才我还瞧见磊哥哥帮你干活了,你是不是也想来勾引我的磊哥哥?” 勾引? 这罪名按的真是莫须有,柳清妍眨巴着眼,心道我招谁惹谁了?我就好好的挖个野菜,这货自己跑过来的,这也能怨我? “你疯了。”石磊怒声呵斥,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你是不是得了疯病,赶紧去找个大夫瞧瞧,我和她只是偶然遇到,连名字都不知晓,你休得污人名声。” “你骂我,磊哥哥,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为了这个小蹄子骂我,我不依。”翠花哭哭啼啼向石磊奔过去,想要再次去拉石磊。 石磊厌恶地闪身躲开。 扑了个空的翠花,又恼又羞,掉转枪头怒瞪着柳清妍道:“都是你这个小蹄子在这,磊哥哥才不理我的,敢勾引磊哥哥,我定要你好看。” 那眼神充满怨恨,好像柳清妍是不同戴天的仇人。 这……算个什么事嘛! 柳清妍哭笑不得,开始还挺惋惜翠花一颗心错付于人,现在却开始同情石磊了,踏马这么个疯婆子谁敢要! 于是很怜悯地瞅了瞅石磊。 石磊的脸黑得不能再黑,星眸里闪着点点寒光,接触到柳清妍怜悯的目光,尴尬地偏了过去,双眸里的寒光沉凝,化为两道冷芒,“翠花,我以前躲开疏远你,是不想让你难堪,以为日子久了你会明白,没想到你却依然执迷不悟,今天索性与你说清楚,省得你乱污蔑别人。” 说到此,停了一停,像是痛定思痛后下定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道:“我以后不管娶谁,跟谁在一起,都与你无关,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语毕,身体倏地腾入空中,随后飞速向前掠去,身法飘逸若天边流云,转瞬便消失于视野之内。 柳清妍瞠目结舌,下巴都掉了,只见到眼前一花,那少年就像魔术大变活人似的没了。 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如果不是面前还站着个翠花,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轻功,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她竟然见着只有在影视剧里才出现的轻功了! 这感觉太不真实,柳清妍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激动得心潮澎湃。 翠花望着石磊的身影,眼露痴迷之色发了一会愣,然后转过身来用怨毒的目光剜了柳清妍一眼,骂道:“好不要脸的小蹄子,竟然胆敢跟我抢磊哥哥。”然后一跺脚,拔腿朝石磊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柳清妍朝翠花的背影回骂:“你有病,去吃药,被心上人甩了来赖我,诅咒你这辈子嫁不出去。” 翠花一心去追石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跑去,听见柳清妍的骂声也不回头。 “神经病,死三八,死花痴。”柳清妍喃喃骂了一阵,蹲下去继续择螺丝菜。 古代女人花痴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大大刷新了她的三观,决定以后珍爱生命,远离祸水,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柳清妍认为太漂亮的女人称为祸水,那么太好看的男人也应该称为祸水,石磊就是属于祸水级别的。 唯恐再受祸水牵连,自此把打猪草的日常工作向下游转移,再也不往西边去了,就怕万一遇见祸水时,春花菊花之流再来个发癫的,那还不得郁闷死。 这日在樟树底下玩耍到晌午饭时分,一群男伢丫头作鸟兽散了,却仍不见谢氏来喊人。 柳清妍和清芷两人也准备家去,却见村里寡妇沈氏的伢儿小牛仍呆在原地不动,而沈氏就是当初把原主从河里捞上来的人,也算得上是柳清妍的救命恩人。 沈氏为人正派,在村里口评不错,不是那等风流寡妇,从来没有不好的闲言闲语传出。她家的田为了给男人治病全部变卖,现以打鱼为生,出门前总是嘱咐小牛儿来这里跟伢儿们玩耍,不要乱跑等着她回来。 这段时日里,柳清妍跟小牛儿已经混得很熟络,便上前去问,“小牛儿,你娘可是又出去了?” “嗯,我娘去镇上卖鱼了。”小牛儿点头回答。 “那你跟姐姐一起回家去吃饭,等你娘好不好?”柳清妍才想起今天是镇上赶大集的日子,沈氏大约是鱼还没卖完,回来得迟了。 小牛儿大约也饿了,摸摸肚子闪着犹豫不定的眼神道:“娘回来找不到人会着急的。” “这好办,咱去跟你家隔壁的叔叔婶儿们说一声,让他们告诉你娘,回来了去我家接你就成。”柳清妍揉揉小牛的发髻倡议。 “可是……” “可什么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柳清妍不由分说,抓起小牛儿的手拽着就往前走。 清芷见状抬脚跟着。 等柳清妍和清芷、小牛儿三人进了家门,发现柳老爷子等人闷声在堂屋坐着,气氛有些异常,揣着满腹的疑问踌躇了一下,将沈氏外出未归,自己将小牛儿领回家的事对祖父说明。 柳老爷子倒是很和气地对柳清妍道:“一个小伢儿能吃得了多少饭,不过添一副碗筷子的事,他娘救过你性命,咱家应当多帮帮她的忙才是。只是这饭恐怕一时半会还吃不成,你娘刚去灶房做呢。” “祖父,那我帮我娘做饭去。”柳清妍扯着小牛儿欲去灶房。 “嗯,去吧。”柳老爷子摆手道。 进了灶房,柳清妍在灶堂前坐下问谢氏,“娘,今儿不是该三婶做饭吗,怎地变成你做了?” 小牛儿很是乖巧地蹲在她旁边递柴火。 谢氏先温和地笑着对小牛儿说:“小牛儿来啦,饿不饿?伯娘一会给你蒸个鸡蛋羹吃。”然后有些忿忿地对柳清妍道:“你三婶说身子不舒服,做不了饭,在房里躺着呢。” 小牛儿答道:“谢谢伯娘,我还不饿。” 柳清妍撇嘴道:“她能有什么不舒服,只怕是心里不舒服,懒病又犯了吧。” 谢氏想说什么,瞧了一眼小牛儿欲言又止,大约是不方便讲,然后从碗柜里摸出两个鸡蛋敲在碗内,加些细盐和水进去一边用筷子搅动一边淡淡地道:“反正我都做了这么年了,也不差多做这一天的。” 柳清妍急道:“娘嗳,你可别太好性儿了,总这样让她,还不得把她才治好的老毛病又给惯出来,往后所有事又该丢给你做了。” 谢氏笑道:“我晓得,她那个人你对她再好,她都觉着是应该的,不会有半点感念之心。从前我本着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才不与她计较。自她上次咒你,我就明白过来了,以后断不会再任由着她躲懒。”将搅拌好的鸡蛋液放到大锅里蒸上,然后道:“把小锅的火生起来吧,准备炒菜了。” 于是,柳清妍用烧火钳夹一把松毛从大锅灶里引火,烧起外面小锅灶的火来,小牛儿见状赶忙递上几根树枝。 待烧好锅,谢氏舀些油进去热着,看看差不多了,端起切好的菜蔬倒了进去,动听的“哧啦”声响过后,便是极有节奏的锅铲接触之声。 晌午饭是几个简单的炒素菜,废不了多少功夫,饭菜很快便上了桌。 吃饭时,郭氏从房里出来了,柳清妍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分明很正常,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小牛儿有些拘谨,只夹他面前的菜,柳清妍见了便帮他夹菜。 谢氏把那碗鸡蛋羹分一半给小牛儿,另外一半给柳清妍和清芷。 郭氏眼馋,当着老爷子的面有话又不敢说,咬了咬嘴唇使劲去夹碗里的素菜。 吃完饭还不见沈氏回来,小孩子吃饱了又爱犯困,谢氏便带着小牛儿到柳澜清屋里去午睡。 等小牛儿睡着了,沈氏才急冲冲地赶来,手里提着一条足三斤重的草鱼。 “今儿集市上卖鱼的太多,到散集都没卖完,所以耽搁到现在才回来,麻烦你们了,这鱼嫂子一定得收下。” 谢氏哪里肯要她的鱼,推拒道:”小伢儿来家吃顿饭,不过添副筷子的事,有甚麻烦的,鱼拿回去做了给小牛儿吃,孩子正长身体呢。“ 沈氏笑着道:“看嫂子说的,我家缺甚也不能缺了鱼吃,家里还有呢,你们若是不要,就该放坏了去。” 谢氏推辞不过,只得把鱼收下。 沈氏跟谢氏两叽呱了好一阵家常,等小牛儿睡醒后才家去。 鱼在夜饭时柳清妍做成了酸菜鱼,用老坛酸水泡的萝卜和辣椒,味道那是一绝,开胃极了。鱼片在水淀粉和鸡蛋清的辅助下,鲜美嫩滑,一家子吃得十分畅快满足。 第二十五章 浪荡货郎 这日吃过晌午饭后,柳清妍在房里跟谢氏学刺绣。 谢氏时不时的伸头过来瞧一眼,指出哪里绣的不对。 清芷却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如今郭氏在家,谢氏也不好太过越权去管束。 “胭脂、香粉、头花,绣线,官盐,麻糖、兰花豆咯……” 一个走村的货郎揺着鼓从东边进村来了,拖着长尾音的叫卖声带着抑扬顿挫的韵味,再加上“出动,出动,出出动”鼓声,村子午后的宁静顿时被打破。 听见响动,谢氏放下手中的绣活,去放私房钱的小匣子里摸出一把钱来对柳清妍道:“嫩黄和葱绿的两色绣线快没有了,你去货郎那买点回来。” “嗳。”柳清妍把绷子放下,接了钱就跑。 “慢点,把绣线拿过去比对着买,别买错了,如今这性子怎地如此毛躁。”谢氏摇头叹道。 “哦。”已到房门口的柳清妍退回来,也不理会谢氏的唠叨,拿起还剩下一截的绣线又跑了。 货郎揺着鼓一路叫卖,一些婆娘和伢儿听见纷纷从屋里跑出来,朝大樟树底下聚集。 白水村虽然离镇上不远,但一般人家不会为了一斤盐、一根针这等小物件特意去跑一趟,所以货郎还是有些生意可做的。 走村窜乡多年,货郎熟门熟路,来到大樟树底下把担子一放,闲磕牙的婆娘和玩耍的伢儿顿时将货郎的担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后来的人想挤进去都困难,货郎便把鼓揺得“嘿得隆咚,嘿得隆咚”,更快更响了。 这货郎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面皮白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平时走村叫卖不曾下地去干活,比起长年累月经受日晒风吹的庄稼汉来说,自然耐看许多,跟婆娘们打交道久了,嘴巴又油又滑,调笑起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很得婆娘们的欢喜,说话间那桃花眼眼波乱飞,惹得婆娘们又嗔又怪,笑声不断。 婆娘们围住货郎担这样问问,那样摸摸,其实买的并没有几个,倒是伢儿们来买兰花豆吃的多,这种油炸的开口蚕豆脆脆香香,不但伢儿们喜欢吃,有的汉子也喜欢买来下酒。 柳清妍挤不进去,只站在外面等着人群散去。 这时候却见郭氏也扭着腰肢来了。 郭氏上次从娘家回来后就甚少再出来,一来要做家事,不像以前养尊处优时那般得空;二来村里的婆娘都不再乐意跟她打交道,瞧见郭氏就纷纷找借口走开,如此这般几次,她也没脸再去村里闲磕牙。 近排柳博裕对郭氏越来越冷淡,再加上做家务事疏于打扮,皮肤变得干燥眼角的小细纹也出来了,她就想买点面脂、香粉装扮起来,挽回男人的心。 郭氏从前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从镇上铺子里买的,现在没有几个私房钱,柳博裕也懒得理她了,只好来货郎这里买些价贱的用。 待人群逐渐散开,柳清妍拿着一截的绣线上前去比对着挑选。 “货郎哥,可有好的面脂和香粉?”郭氏用帕子掩住口鼻,望着货郎担上边那层一个个的小盒子问道。 郭氏这个做派立刻引起了旁边婆娘们的反感,有人嗤笑道:“哟,真是从大宅院出来的奶奶啊,谁不知道货郎这卖的都是些便宜货。 说话的婆娘四十多岁,年纪做货郎的娘亲都绰绰有余,这货郎却笑道:“这位姐姐可说错了,今儿我这还真有些好东西,都是打府城进过来的货。” “啥好东西,怎地不拿出给大伙瞧瞧呐。”那婆娘被一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 货郎从担子下边拿出来几个雕花描纹的小盒子,道:“即是好东西,价格自然就贵得多,岂是随便拿出来给人看的,摆出来万一给摔了,我不得亏死。”继而对郭氏道:“这位小娘子年轻貌美,自该用这种好的。” 郭氏被人一捧,不免得意忘形,仰起下巴道:“还是货郎哥有眼光,不像有些人从未用过这些东西,自然是分不清好坏的。” 乡下婆娘平时都是素面朝天,洗脸用水一抹就完事,涂脂抹粉的还真是少。 郭氏话一出口就得罪了一堆人,顿时群起而攻之:“我们是没福气用这种好东西,但是照样受公婆礼待相公看重,不像某些人啊天天涂脂抹粉,打扮得妖妖道道,还不是落得个拿休书回娘家的下场。” “你……” 这话戳到了郭氏的心坎上,气得垮着脸全身发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真是个猪脑子。”柳清妍在心里骂道。 货郎一看这阵势,立即拍了自己的脸一巴掌,道:“都怨我,是我乱说话,我该打。各位姐姐妹妹都生得天生丽质、花容月貌,平时不用脂粉也是天仙般的人物。千万别动怒,打我出出气。” 说着就把白嫩的一张面皮往婆娘们面前送。 婆娘们哪会真打他,甚至有人趁机捏了货郎的脸皮一把,笑道:“就你这张油嘴,能把烂木头说出花儿来,莫不是看人家生的好看,起了歪心思护着吧。人家日子过得舒坦着呢,是不会跟你走的。” “这位姐姐此言差矣,我是有家室的人,岂会做那等无耻龌龊之事。”货郎敛起笑容正色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长的一副好皮相,不去勾搭几个真是可惜了。” “姐姐是在挖苦我。” 婆娘们继续跟货郎调笑。 柳清妍默默看着,直觉告诉她这货郎不是一只好鸟,迅速挑好绣线付钱回去了。 婆娘们笑闹够了散去,货郎对郭氏道:“小娘子,这些面脂香粉真是上好的,你若要,我便宜些卖给你如何,你看看这质地,闻闻味道。” 货郎打开一盒面脂,送到郭氏鼻子底下,顺势在郭氏耳边悄声说:“小娘子莫生气,你可比她们好看百倍。” 郭氏心里一喜,豪气地道:“货郎哥,这盒面脂我要了,还有香粉和胭脂也要。” “好叻,小娘子,这些都是半两银子一盒,三盒就是一两半,一盒我给你减一钱银子,一共是一两二,不赚你的钱,就当是顺便捎带的。”货郎朗声笑道,眼底的精光一闪一闪。 郭氏一听要一两二银子,呆了,好一会才抿嘴嗫嚅着道:“货郎哥,能否再便宜些,我最近手上不宽裕,没那么多银子。” “小娘子,这真是最便宜的价啦,不信你去镇上的铺子里看看,他们的货有没有我这等的好。”货郎细长的眼紧紧盯着郭氏。 郭氏被盯的耳根发红,羞涩地低下头,“货郎哥,我近排真的手上吃紧,是否可以……赊欠一段日子。” 郭氏才二十八岁,因颜色生的好,从前的日子过得舒心,养得皮肤白净红润,又只生过一个,身段早已恢复得跟未生育的妇人一样,却又比未经人事的少女丰盈,虽然眼角已有了些小细纹,那也是最近劳心所致,如今羞答答的模样,便多了几分撩人的风情。 货郎瞧在眼里,心思一转,笑道:“乡里乡亲,谁都有个银钱不凑手的时候,赊欠一段时日有何不可,小娘子你只需告知我是哪家的即可,日后我再上门收取银钱。” 郭氏闻言抬起头,喜不自胜地道:“货郎哥,你真是好人,我就住在村子东边那座青砖院子里。” 货郎点头,“如此,小娘子就先将东西拿回去用吧。” “多谢货郎哥。”郭氏将胭脂水粉用帕子兜住,乐滋滋地往家去了。 货郎望着郭氏的身影心有所思,随后小鼓一摇,挑起担子走了。 郭氏别的本事没有,对勾男人倒是很有一套,她仅有的那点智商除了做针线活之外就是用在如何勾男人上了,要不然当初怎会那么快就将柳博裕引诱的把持不住。 回到家,就烧水洗脸洗身子,开始敷粉描眉画眼的打扮,等到一切妥当日已西斜。 吃过夜饭,郭氏先回了房。 等柳博裕回房,推门进去,只见晕晕黄黄的灯光下,郭氏只穿着一件肚兜坐在床前,银白的肚兜上绣粉色莲花,胸前两团高耸像要跳出来一样,外头披一件极薄的轻纱外衣,青丝散下,那风情是说不出的妩媚,施了脂粉的面容在朦朦的光晕中更添艳丽。 看见柳博裕进房,郭氏自床沿上站立起来,那件轻纱外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大片白腻腻的肌肤,然后娇嗔的唤了一声“相公”,声音柔媚入骨。 柳博裕见郭氏这般模样,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初识的年华,心颤动了一下。 “相公。”郭氏见柳博裕眼露迷离之色,用更柔更媚的声音又唤了一声并走向前来,随着脚步移动胸前的两团一颤一颤,诱人至极。 柳博裕喉头动了动,顿时觉得燥热不已,脑海中有一道线“啪”的一声被崩断了。 郭氏牵起柳博裕的手,回到床沿坐下,郭氏用含羞带嗔的目光望着柳博裕道:“相公今日幸苦,咱们早点安歇了吧。”说完把一个温软的身子依偎了过去。 “相公,我们好多日都未亲热了。”郭氏继续在柳博裕耳边幽怨地吹着气,一手在柳博裕腰间摸索着解腰带,一手抓起柳博裕的手往自己胸前按去。 依据郭氏以往的作风,如此行径肯定是意有所图,只是两人确实多日未有鱼水之欢,柳博裕此刻已被撩拨起了欲火,热血冲上脑门未及多想。 郭氏骨子里本就风骚,此刻又故意为之,使出浑身解数来纠缠,这一场大战可谓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酣畅淋漓(作者词穷) 第二十六章 祸水东引 待云消雨歇,柳博裕搂着郭氏躺在床上双眼微阖,这一战之后浑身舒爽,余味无穷。 郭氏腮晕潮红,见状眼珠子骨碌一转,趴在他的胸口,手指在上面轻轻游移,软语道:“相公,你看我今日的妆扮如何?” 柳博裕这会身心愉悦,随口答道:“不错,好看。”。 郭氏立即娇笑着道:“我今日才买的胭脂水粉,可是从府城来的货,镇上铺子里都没有卖的。” 柳博裕闻言大感不妙,又中了美人计,便默声不语静待郭氏接下来的动作。 郭氏见没有回应,小心地瞧一眼男人的脸色,撅起一张红唇道:“东西是好东西,就是这价钱贵了些,我赊欠的银子还没给呢。” 柳博裕的温情蜜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凉了半截,懊恼自己一时冲动忘了这婆娘一向都是如此,搂住郭氏的手一松,不动声色地问:“多少银子。” “一两半。”郭氏还未察觉出柳博裕的不悦,面露喜色以为自己的小伎俩成功了。 “什么?”柳博裕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郭氏一瞧情势不对,忙嘟着嘴委屈道:“人家还不是想讨你欢心,特意买了来打扮给你看的嘛。” “以前买的水粉都不是才几钱银子,这次为何要一两半?你可知咱一家人做夏衣的布拢共才二两银子而已。”柳博裕怒瞪着郭氏。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嘛,这么久都不碰人家。”郭氏坐起身来,那两团白花花随着胸口起伏颤动,不满地道:“全家人都做新夏衣就我没有,那清伢子一花就是二十两,为何我一两半银子都用不得。”说完就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你……”柳博裕很想抽郭氏一顿,但是转念一想,两人刚刚才欢好过,若是现在对她动怒,这也太无情了些,况且自己最近确实是冷落了她,于是缓和了语气道:“明日我问娘要半两银子来,一两半我可开不了口,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咱庄户人家平时涂脂抹粉的让人笑话,以后休要再买这些,大嫂不也从未用过。” “我能有甚办法,身上一个子都没有。”郭氏呜咽着道。 “你以前做绣活银子呢?家里头没见你用过一个钱。”柳博裕语气不善。 郭氏一缩脖子,支支吾吾地道:“上次住在娘家,给家里买东西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家穷。” “你娘家穷?我们成亲时给的聘礼,你一钱银子都没带回来,五十两银子都够起个小点的青砖院子了。你哥嫂不事生产,整日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你好意思说你家穷。”柳博裕怒了。 “相公……” 郭氏还想再说,却见柳博裕已经背对她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只好咬住嘴唇把话咽了回去。 第二日早晨,柳博裕问蒋氏要了半两银子来交给郭氏。 郭氏拿着银子去镇上绣庄,领了一大包袱的绣活回来。 白水河流过村子后有一道急弯,水流在此处放慢了脚步,河道经河水常年累月的冲刷也变得更宽,平时鲜少有人路过。 在上次的翠花事件后,柳清妍脱离了打猪草的大部队,想她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却天天跟一群黄毛小丫头玩耍,时间一长童心消磨殆尽,就想找机会放松放松。 小姑娘们就只爱在村前那一段活动,割满一篮子草后就迫不及待的去玩耍,她便独自往下游而去。 这日打满了一篮子猪草后,看见河堤上有许多的马齿苋,就想挖一些回去凉拌着吃,这种野菜凉拌后酸酸滑滑的很开胃。 此时已未再碰到祸水七、八天,心情颇佳,又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便放开嗓子唱应景的歌来自娱自乐。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啦……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那首‘今天天气好晴朗’却不敢再唱了,因为每次一唱祸水就来。 “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很好,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却不是你该唱的。小辣椒,你在思春么,哈哈哈。” 一首《青青河边草》唱完,正在想要不要单曲循环,身后张扬又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这种沙哑是处于正常变声期的少年,但意气风发的张扬是某人独有,所以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的那人是谁。 有句话叫“祸水东引”,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在村子的东边,看来换歌的效果“然并卵”。 柳清妍转过身去,朝祸水眨了眨眼。怕什么来什么,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脑海里千万只羊驼奔腾呼啸而过。 祸水一袭霁青衣裳,如同雨后的万里晴空般明净高远,立在那里,像一个惊破尘世荣华的梦,亮瞎了柳清妍的双眼。 “我思没思春不要你管,但是我知道有人被思春的翠花啦,菊花啦什么的,吓得落荒而逃。” 怼人打脸对她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 她只要能吃的都吃,一点都不挑食,上一世有些东西不吃,是为了保持身材,现已经在调整饮食习惯,但有一样从来都不吃,那就是亏。 祸水的脸色马上变得相当精彩,青了红,红了白,白了紫,最后是黑。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小辣椒,你就喜欢揭人的短,这样可不好。”石磊黑着一张脸,径自在岸边找个适合垂钓的位置坐了下来。 “错,我就喜欢打脸,打脸的感觉超级爽,刚才不就打了你的脸。等等,小辣椒,谁是小辣椒?”某人心里爽翻天过后,才注意到自己多了个小辣椒的绰号,于是又好大一群羊驼奔腾呼啸而过。 这时祸水已经将鱼钩穿上鱼饵,抛入水中钓起鱼来了。 河岸边和风轻拂,柳条微摆,金色阳光在河面折射出粼粼波光,不时有一尾不安分的鱼儿跃出水面,在半空中自由转体两圈,然后重重跌落河里。柳树下,祸水专注盯着河面上的浮漂,微风将额角的发丝吹起,一个惊艳十里长堤的侧颜展露了出来。 柳清妍便又看得入了神。 “真是个祸水呢,也难怪会被姑娘追着到处逃。前世那些小鲜肉明星的粉丝,追起星来不也是很疯狂嘛,闹到自杀的都有,看来长得太好看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柳清妍小小的同情了一下祸水,但为报给自己乱取绰号的一箭之仇,还是决定戏弄他一下。 “翠花,翠花来啦!”夸张地喊声在幽静田野里突兀响起。 听见翠花两字,石磊犹如惊弓之鸟,条件反射般的迅速站了起来。 “咯咯咯……”柳清妍按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石磊环顾四周根本就不见有第三人,又见柳清妍笑得奸诈,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冷着脸皱了眉不发一言,又兀自坐下继续垂钓。 这一来气氛就有点尴尬了。 柳清妍心虚地挠挠头,讪讪喊道:“喂,生气啦?” 石磊不理,保持沉默。 顿了一顿,柳清妍又喊道:“不说话,那我走啦!” 还是沉默,并且像一尊雕像纹丝不动。 “真小气!比女人还小气!”柳清妍咕哝完挽起篮子就想走。 “不许走。”石磊这个时候却开腔了,淡淡瞥了一眼柳清妍并指着身边的草地命令道:“过来坐下。” 语气令人不容置疑,气势骇然,某人怀疑如果自己不答应,人家会把她拎起来扔河里去,毕竟现在这副小身板想要拎起来,真费不了多大力气。 “好吧!刚才的玩笑确实戳到了你的痛处,那就陪你聊会当补偿。”柳清妍心里腹诽着,目光悄悄从祸水的脸上流过,看着还算正常。 无声舒口气,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离祸水三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坐近点。” 于是某人挪动屁股靠近了一步。 “再近点。” 某人只好再挪近了一步。 然后又是沉默。 “你会武功?”柳清妍见祸水不再开腔,便绞尽脑汁的找话题打破沉闷,想到他上次施展出来的轻功,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会。”石磊答得很干脆。 “谁教你的呢,你师父在哪里?”柳清妍追问 “我的武艺是我爹教的,在哪里现在我不知道?他是个镖师,到处跑。”石磊淡淡睨了一眼柳清妍道。 “那你爹武功高吗?” “我爹武功应该挺高的吧,他在江湖上算是一流高手。”对于柳清妍的穷追猛打,石磊竟然没有不耐烦。 “那你的武功跟你爹比起来,如何?” 柳清妍激动得不行,两眼又霍霍地放着光,心想一流高手的儿子,那武功一定差不了。“除了内力比不上,其他应该学的差不多了。”石磊颇为肯定地回答。 “大神,啊不,少侠,请接受我的膝盖吧!”柳清妍噗通对着石磊就跪了下去。 现代人武侠剧看多了,心里都会有一个英雄梦,她从小就想当个女侠,梦想着自己能跟影视剧里的侠客一样,过着行侠仗义高来高去的生活,现在高人就在眼前,怎能不欣喜若狂。石磊被柳清妍不循常理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呆愣了半响才道:“小辣椒,我比你才大几岁而已,用不着行如此大礼吧。” “要的,要的,拜师不是要下跪的吗?还要磕头对不对?”柳清妍说着就要往下拜。 石磊跳将起来躲开,嚷道:“小辣椒,你莫不是也疯了吧?拜师也不是这样拜的,你这样是在拜死人。” 不对啊? 柳清妍爬起来眨巴眼睛望着石磊,像是在询问:那要怎样拜才对。 石磊却不理会,径自坐下又盯着河面上的浮漂,过了半响才问:“你一个小丫头又不去闯荡江湖,要学武功做甚?” “强身健体啊,练武功不是可以强健体魄吗?你看我。”柳清妍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又对石磊说:“我都十二了。” 石磊侧头过来瞧了一下,点点头说:“原来你十二了,我以为你才十岁,平时应该多吃一些的。” 柳清妍很想骂娘,但是还有求于人,所以憋了下来咬着牙道:“我身体瘦弱不是因为没吃饱,只是过去经常生病,所以长得慢。” 石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轻笑道:“习武的确是可以强健体魄,只是我的武艺并不适合你练,而且习武是件很辛苦的事,从孩童时期开始练方能有所成,你现在才开始练却是有些晚了。” “我又不求做什么高手,只想身子骨好些,别那么短命而已。”柳清妍悻悻地说。 第二十七章 情愫暗生 石磊觉得柳清妍很奇怪,这小丫头上次说惜命想长命百岁,这次又说不想早死,才十二岁的人总是把死挂在嘴边,于是直直地盯着柳清妍思量了片刻道:“若是只想强身健体,学些简易的拳脚功夫也就行了,这个我倒是可以教你的。” 柳清妍一听有戏,立即笑嘻嘻的凑过去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石磊又慌忙弹了起来,阻止道:“你还是不要拜我了,只是一些习武之人初学的拳法而已,不用拜师叫师父的。” 不用拜师啊,那正好省了。 柳清妍开心地想。 于是,石磊复又坐下钓鱼,柳清妍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小辣椒,我教你习武,你该如何谢我?”石磊勾起唇角,想逗一逗这个小丫头。 难道是要收学费? 柳清妍盯着石磊的侧脸看了一会,然后眨眨眼:“我现在没钱。” 石磊唇角上扬的更厉害了,笑意渗入星眸,道:“我不收钱,你唱的那个小曲不错,再给我唱一遍就行。” “哪个?” “就是你刚才唱的那个什么青青河边草。” 好嘛,唱歌抵学费,自己成卖唱的了。卖唱就卖唱,卖唱卖得好的不就是明星嘛。 从来不知羞涩为何物的柳清妍腹诽完,清清嗓子便唱了起来。 这首青青河边草歌词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容易记,所以这首记全乎了。 她现在还未变声,声音清脆还带着小许软糯的童音,这首歌节奏又比较明快,所以唱起来很动听,歌声在河面上飘飘荡荡,随着河水传到转弯处才消失。 “无论南北与西东,但愿相随到终老。”石磊将这两句默念一遍,面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良久才恢复自然并奚落起柳清妍来,“小辣椒,你从哪里听来的小曲,小小年纪就想着要人相随到终老。” “听别人就是这么唱的,怪我咯!再说想要人相随到终老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柳清妍反唇相讥,随即又记起石磊被翠花追得落荒而逃的事情来,更是浮想翩翩,“忘了你不喜欢姑娘的,莫非…...”支起下巴饶有意味地望着石磊道:“莫非你有书上说的断袖之癖?”断袖之癖! 石磊闻言为之气结,涨红了脸道:“小辣椒,你从哪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说我有断袖之癖了,我不喜欢姑娘,是因为那些姑娘都不是我喜欢的。” “哦,那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的?”柳清妍随意地一问。 “不知道,遇着了才知晓,遇着喜欢的姑娘自然会陪伴她终老,只是未必会那么容易就遇见。”石磊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红色逐渐消褪眉宇之间却又浮起几分寂寥。 听他这样回答,柳清妍波澜不惊的心湖犹如被天外陨石坠入,刹那间生出层层同病相怜的浪潮。 上一世追过她的人不少,可终究没有入得法眼之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那一瓢真真切切很难取到。 虽然谈过两次恋爱、也曾哭过、笑过,但都是小打小闹,从未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地放手去爱,只因那个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没有出现罢了,而眼前的少年大抵也是在等待情投意合的挚爱之人出现!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细水长流相伴终老的感情固然很好,但一场惊天动地生死相随的爱情,更让人刻骨铭心!与挚爱之人化为蝴蝶缠绵至天涯,一生短暂却也无悔。 纷繁思绪不过是一瞬间,下一瞬柳清妍对石磊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石磊不加思索,欣然同意。 “从前有一个士族女子叫祝英台,美丽聪颖,自小喜爱诗文,因恨家中无良师,一心向往访师求学,后终于求得父母同意,女扮男装去书院求学,途中遇一穷书生梁山伯,两人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后撮土为香,义结金兰。” 柳清妍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像老夫子一般走来走去。 石磊开始不以为意,听得漫不经心,后听到梁祝二人竟然义结金兰,顿时来了兴趣遂仔细聆听。 “在祝英台哀恸感应下,风雨雷电大作,梁山伯的坟墓爆裂开来,英台身着大红嫁衣翩然跃入坟中,坟墓复又合拢,霎时风停雨霁,彩虹高挂,梁祝二人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故事讲完,地上的青草已被践踏致残无数。 石磊竟然听得入了神,过了许久才悠悠开口道:“那个马文才以权势逼迫祝英台固然可恶,然梁山伯太蠢,竟然那么久都没发现祝英台是姑娘,最后还积郁成疾病死了,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换做是我,肯定去斩了马文才,把祝英台抢回来,哪用得着死。” 呃! 柳清妍惊愕地看着他,心想这古人与现代人的思维,差别还是满大的,说了半天他就只当成个故事来听,完全不去想故事背后的寓意,果然是练武的人想法比较简单,没文化太可怕,让人忍不下去啊! 于是没好气地说:“少侠,你以为个个都像你武功高强啊!” “武功高强有什么不好,刚才你不是还喊着要学武艺?”石磊一脸懵懂无辜状。 “你,你……蝴蝶的一生是很短暂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是两情相悦的挚爱之人,哪怕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也胜过跟不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懂不懂?。” 柳清妍很懊丧,头先产生的那点惺惺相惜之感化为乌有,郁闷到极点。 石磊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大笑起来,仍是那般的恣肆飞扬,星眸里却泛起柔软波光,亮得像冬日里溶了冰雪的暖阳。 笑够了才道:“我懂啊,如果遇见能与我两情相悦的姑娘,我就不跑啦!肯定紧紧抓住不放手。” “我也是姑娘,你怎么不跑?我和你可不是两情相悦之人。” 柳清妍气鼓鼓地捋下一根枝条上的柳叶,使劲揉成一团丢进河里,那一团柳叶在水面逐渐散开,像一朵半残的花,然后顺着水流慢慢漂走了。 “你不是姑娘,你只是个小丫头,而且你跟那些姑娘不同。”石磊瞧着水面漂浮的柳叶风轻云淡地说。 某人心里恨道:“我人小但是我心大,如果不是身体硬件设施不成熟,非想办法睡了你不可,引诱不成再下药。” 但是一转念,又觉得自己意图染指未成年少男的想法很无耻,讪讪地问:“哪里不同?” “那些姑娘喜欢我,只是因为我的相貌生得好看,从不关心我心中所想何事,而你喜欢的事物有很多,譬如……我的武艺。我的相貌你虽然觉得好看,只是在你心中恐怕并无多大分量。” 石磊胜于千斛明珠闪耀的眸光逐渐暗淡,令人难以察觉的失落一闪而逝。 “你也不大嘛,为何懂的这么多。”柳清妍有些悻悻然道,被人看透的感觉很不好。 “我十六了,咱们苍岚国的律法男子十六算成年,所以我是大人了。”石磊指着身边的草地道:“小辣椒,过来坐下。” “十六算个屁,按照这里的风俗,姐差不多可以当你的娘亲了。苍天啊大地啊,你为毛不把我穿越到大几岁的姑娘身上去!” 某人又在心里数了一阵羊驼,不紧不慢走过去坐下问道:“钓鱼虽然能够修身养性,但天天如此未免枯燥,少侠,你为何独自一人在野外徘徊?” “我钓鱼是因为不可以天天去打猎,山上的动物需要修养生息,至于独自一人那是因为我没有朋友。还有请莫要再唤我少侠,我并未去行侠仗义闯荡过,所以称少侠不合适。”石磊肃然道。 “那请问,我该如何称呼?” 石磊思索了半响,语调缓慢地道:“或许,你也可以唤我一声磊哥哥。” 磊哥哥? 某人记起翠花嗲着嗓子叫磊哥哥的样子,抖了几抖,有一脚把这货踹进河里的冲动,但是想到敌我实力悬殊估计踹不动,只得放弃。 不要钱似的扔了一通白眼过去,然后堆起一个萌萌哒微笑道:“叫你磊哥哥的那么多,我就不叫了,太俗气,不如我就叫你帅哥如何?” ‘通街都是帅哥,这样显得接地气。’心里想。 “帅哥是何意?”石磊不解。 柳清妍眨着纯洁无辜的眼睛道:“帅哥就是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啊!” 石磊点头,“那么我倒是当得起帅哥这个称呼。” 某人为自己恶魔般的趣味感到得意不已,憋得肚子都痉挛了,转过身去一手捂嘴一手按肚子,全身颤抖。 帅哥见了忙问:“小辣椒,你是否肚子不适?” 柳清妍捂住嘴含混不清地道:“没……没事。” 好不容易收住笑,坐直身子拂一拂胸口,发现帅哥正满脸疑惑的瞅着她,于是有些心虚地将视线移开望向河面,指着水面的浮漂道:“看,有鱼。” 帅哥收回视线顺着柳清妍的手指望去,只见浮漂正一下一下地往下沉,果然是有鱼咬钩了,忙站起身来收竿。当鱼竿被拉成一轮弯月,鱼在水面上垂死挣扎,河面溅起一阵激烈的水花,这条鱼个头不算小。 “哇,好大的鱼啊!” 第二十八章 外公来了 一条闪着金色光芒的红尾鲤鱼浮出了水面,柳清妍雀跃着欢呼,帅哥将活蹦乱跳地鲤鱼从鱼钩上取下来,用一根柳条穿好递到柳清妍面前,“小辣椒,这鱼送给你吃了,多吃点鱼会长得快些。” “你自己不吃?”柳清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厚脸皮地接了过来。 “我钓鱼并非为了吃鱼。”帅哥揉了揉柳清妍的发髻,然后蹲下身开始穿鱼饵。 “不吃鱼为何要钓鱼?” “唉,图个清净。”帅哥仰天一声长叹,将鱼钩抛入水中道:“小辣椒,你早些回去吧,正好赶得上做晌午饭。” “哦,那谢谢了哈。”柳清妍摸摸沾上了鱼腥味的发髻,一手提着鱼一手挽起篮子走了。 河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艳丽,河岸上芳草凄凄,微风徐来,柳枝柔美缠绻,四周一片静谧,空气中蕴含着淡淡青草香味。 年华如此美好,这是一个不需要回忆的季节。时光不待人,莫负好光阴。 闭上眼深呼吸,淡淡青草香沁入心脾。 小草看似弱小,却有着不屈不挠的精神,顽强的生命力造就了其随遇而安的韧性,无论是在干旱沙漠的深处,还是在荒凉贫瘠的戈壁,甚至在沉重的石头下,高高的墙壁上,它都能生根发芽,并且茁壮成长。 人立天地间,当如一小草,穿越者更如是,告别原来先进熟悉的现代生活环境,独自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没有强大的适应能力该如何生存! 柳清妍心中突发感慨。 睁开眼,那如湖水般沉静悠然的眸光再度活跃泛动,转身过去对数丈之远的少年喊道:“帅哥,我不叫小辣椒,我姓柳名清妍,若不妬清妍,却成相映烛的那个。” 树下那手执青竹竿的少年神情慵懒地望着河面,透过叶间倾洒下来的日光映在衣袂上,澄净如雨后晴空的蓝,便有了泛着滟滟水色的光影,半披的墨发带着风的形态,衬着仙手难描的侧颜,像一副淡逸出尘的人间水墨画 帅哥听见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答道:“我记得了。” “哦,咯咯……” 笑声浅浅,随水东去。 帅哥望着脚步轻快的身影喃喃自语,“柳清妍,清妍,好名字。”眼底的柔情溢出,随着柳絮飘飞在如画的风景里。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柳清妍今天的心情很好,因为又可以吃着鱼了。 一路哼着小调回到家,直接进了灶房,谢氏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择菜。 “娘,今儿中午有鱼吃咯。”柳清妍将鱼提起给谢氏看。 谢氏瞧了一眼鱼,道:“哪来的鱼,你就去打了个猪草,河里的鱼还会自个跳上来不成。” 柳清妍把鱼放进木盆,得意的道:“可不就是自己跳上来的。” 谢氏横了一眼,嗔到:“说实话,少跟我贫。” 柳清妍一边从缸里舀水一边道:“我在河边遇见一个钓鱼的老爷爷,我给他讲故事换的。” 村前的河边倒是经常有一些老人家钓鱼图个乐,谢氏也不怀疑有它,笑道:“你如今倒能耐了,讲个故事就能换条鱼,以后咱家要是想吃鱼,你直接去河边讲故事就成。” “娘嗳,也不是个个老爷爷都这么大方的。”柳清妍跺脚。 谢氏择完菜,将地上吃不了的菜叶子归拢成一堆,道:“你晓得就好,下次再遇见老爷爷,好好跟人道一声谢。” “晓得的。”柳清妍将猪草上面的马齿苋拿出来,“娘,咱晌午再拌个野菜吃。” “行了,行了,咱家就你爱吃这些没人要的野菜。”谢氏起身,戳一下柳清妍的额头道:“去烧火吧。” 最终,鲤鱼被熬成了鱼汤,一人美美地喝了一碗。 黄竹坳谢氏娘家那边忙活了半月之后,今年的笋期也结束了,卖掉最后一批的多味笋干,把所得的收入归拢一算账,除去买各种调料的成本,竟赚了将近三十两银子,这让谢家人喜出望外,往年一年的收入除去各项花销,仅能存下几两银子而已。 谢家都是朴实厚道之人,想到这制作笋干的方子既是柳清妍想出来的,赚了钱断然没有不分给她一份的道理,商量过后,一致同意拿十两出来给柳清妍。 这日谢老汉吃过早饭,跟小儿子谢秋贵一起往白水村而去。 谢老汉背着手在前面走,谢秋贵跟在后头一手挽个小粗布口袋,里面装的是干竹荪,另一手提个样式精致的竹篮,竹篮里装着几把晾晒好的毛竹笋干。 父子二人脚程快,半上午就到了白水村。 郭氏正坐在房门前的走廊里绣花,听得有人进来抬眼瞧了一下,见是谢氏的娘家人,冷着脸一声不吭低下头去继续绣花,对谢家父子的问好置若罔闻。 谢家父子对郭氏的脾性了然于心,便不与她计较,继续往里走。 柳老太在屋内听见动静出来相迎,高兴地道:“是亲家来了,快请屋里去坐。” “亲家母好,亲家公可在家?”谢老汉一边寒暄一边往堂屋走。 “老头子下地锄草去了,一会喊他回来。”柳老太笑着回答。 进了堂屋,谢秋贵将手上的东西搁于桌上,给柳老太见了个晚辈礼,然后道:“亲家娘,怎地不见姐姐和外甥女,可是出门去了?” 他读过些诗书,言行举止比起庄稼汉子来,斯文有礼得多。 “她们母女两个在后院菜地呢,你们先坐,我去喊。”柳老太走出堂屋后门,站在屋檐下朝菜园子里扬声喊道:“老大媳妇,亲家公来了呢,快些回来。” “嗳,就来。”谢氏和柳清妍正在给豆角搭架子,听见婆母说娘家爹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回来。 “爹,小弟,你们怎地得空来了,娘的腰伤可是好了?”谢氏脸上挂满了欣喜地笑容,声音也透着高兴。 谢老汉身体健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早就好了呢,前一阵家里头忙,家务事全靠你娘和秋贵媳妇操持的。” 柳清妍对谢家人的印象是很好的,一家和睦,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和乐融融,她最烦郭氏那种整日作死作活,破坏家庭团结,脑子用豆腐渣做成的傻逼。 于是,跟在谢氏后头进了堂屋门亲热地喊:“外公,小舅。” “嗳。”谢家父子高兴地应了。 来的都是男客,家里头现在都是女人,多少有些不便,柳老太对谢氏道:“老大媳妇,亲家公难得来一回,你们父女先说会话,我去喊老头子回来。” 柳老太离开,谢氏向谢老汉问起家里的事情来,絮絮叨叨,事无巨细都要一一问个明白。 谢秋贵起身走到桌旁,拎起那个精致的篮子对柳清妍道:“看看,喜欢不喜欢,你巧珍姐说上回光顾着挖笋,把编篮子的事给忘了,这次听说我们要来,特意编了让带来给你的。” 这个篮子形状像个大元宝,利用竹子青黄两种自然色编出了多种镂空的图案,说是工艺品亦不为过,竹料也是细心挑选过的,更结实耐用。 柳清妍捧着竹篮,忙不迭地点头道:“喜欢。” 心下在想平时用的篮子都是丑不拉几的粗制品,明天打猪草若把这篮子带出去晃一圈,还不得让那班小丫头羡慕死。 谢秋贵将粗布口袋打开,笑道:“前些日子满山的挖竹笋,见到有竹参就顺便采了回来晒干放着,你一向身体弱,今日便带来给你做补养调理之用。” 柳清妍凑头过去一看,竹荪棵棵体实粗壮、品相完好,有市无价的好东西,这一口袋足有二斤多,便笑得更开心了,眼睛眯成一弯新月,忙道谢,“多谢外公,小舅。” 谢老汉乐呵呵地道:“谢外公作甚,只是一点土产,又不值几个钱,比起你做笋干的方子来差远了,外公要谢你才是。” 柳清妍捏起一根竹荪细细品鉴,笑嘻嘻地道:“那方子给外公是物尽其用,在我这却是暴殄天物,一点用处都无,外公不必放在心上。” 谢氏也道:“是呢,爹,妍儿她是你的外孙女,能帮着些岂有不帮的道理,这都是应当的。” 谢老汉叹道:“话是这样讲,但妍丫头确实是帮了咱家的大忙,以后家里头多了这项进账,小武和巧珍的婚事也能仔细挑拣挑拣。” 谢氏点头赞同道:“结一门好亲,孩子们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可得仔细挑选才是。” “是这个理,你们兄妹几个如今日子都过得和和美美的,我跟你娘也跟着高兴呢。”谢老汉面露欣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明年咱们家准备多做些笋干出来卖,或许能将院子重新修修,多盖几间房住起来宽松,以后你跟女婿领孩子们回去,也有了地方可住。” “爹,那笋干真有如此好卖,一年就能盖套院子?”谢氏惊呼道。 谢老汉捋着胡须点头,“自是真的。”又对谢秋贵道:“老四,你将卖笋干的事说与你二姐和外孙女听一听。” “是呢,爹。” 谢秋贵便一五一十的将经过说了出来。 第一次去城里卖多味笋干还颇费了些周折,一家一家的茶楼上门去询问,掌柜的试食过后都说要买,但是将价格压得极低,出的都是二百、三百文一斤,离预定五百文一斤的价格相去甚远。结果笋干被吃了不老少,却仍未找到出得起价的买主。 独家秘方的新鲜吃食自然不能贱卖了去,无奈之下,谢秋贵以破釜沉舟的心态,带着多味笋干去了城里的酒楼,如意楼。 这如意楼的掌柜品尝过后以五百文一斤的价格收了去,做上菜之前配茶水的小食。 “当我再次去如意楼时,掌柜的不但较之前热情许多,还让咱尽量多做一些笋干送去,价格也还可以往上提一提,说多味笋干在宾客中的反响极好,许多食客特意为笋干小食而来,有的甚至提出买了打包带走,已成供不应求之态,如今只对贵宾包间提供。” 说到此,谢秋贵有些口干,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如意楼的掌柜将价钱提到六百文一斤,有多少都收,可惜家里就只有做饭的那两口灶,每日只能出产几斤的笋干,后来便把三姐家的灶房借来用,也让三姐一家帮忙挖笋,忙活大半月赚了三十两银子,辛苦一些也值当。” 第二十九章 婉拒分红 “半个月能赚三十两银子,这可是门好生意。爹,咱家可得把方子守紧了,万不可泄露出去。”谢氏压低了声音道。 “哪能呢,就连三丫头一家都没告诉,只是让他们帮着挖笋,给一文钱一斤的辛苦费。” “如此一来,小妹莫要有想法才好,都是亲人,若为几两银子生出嫌隙离了心,未免不美。谢氏又担忧起来。 “三丫头的性子我知晓,不是那种小心眼之人。今年帮着挖笋也是赚了几两银子的,这抵得上往常大半年的进账呢,亲家也挺高兴的。”谢老汉表示不要紧。 柳清妍在一旁安静聆听,眸光闪了几闪,不插话。 谢秋贵手指轻叩桌面,沉吟了半响道:“二姐,那如意楼的掌柜说了,如意楼在愚溪县城的这一家只是分号,总号在府城,其他县城以及整个江南二十八州府皆是有分号的,他已将笋干向上边推举,大约一月之后才有回复。这事我思量过一番,已有两种结果的初步应对之策,具体事宜还须得到回复之后再逐一推敲。” “啧啧,这如意楼竟如此了得。”谢氏咂舌。 柳清妍眼瞳里的光芒如星闪耀不止,如意楼这个大企业已在心上印出了清晰的痕迹。 “正是如此了得。”谢老汉抚着颌下长须颇为欣慰,以能跟如意楼做生意而感自豪。 谢秋贵也高兴地道:“此事无论结果如何,按照今年的行情,明年在院子里搭个棚子,多垒几口灶,建一套院子的银子总是能赚得出来,况且一年的笋期仅有一个多月,不耽误做别的事。”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爹,以后咱家可就有盼头了,多谢菩萨保佑。”谢氏激动得双手合十向外拜了几拜。 柳清妍望着谢氏心想:娘嗳,天大的好事也仅有明年一年而已,只怕过了明年就不将再是独门生意了。 “菩萨要谢,妍丫头也要谢,她是财神菩萨身边的童女。”谢老汉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银元宝来对柳清妍道:“妍丫头,你那做笋干的方子帮外公赚了银子,外公也不能白要你的方子,这是今年卖笋干的分红,以后赚到银子也有你一份。” 银光灿灿的元宝摆在眼前,柳清妍怔了一怔,弄那个笋干只为让巧珍摆脱换亲的命运,从来没想过要谢家给她分钱,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未见过成锭的银子呢,私有财产就只有那一百多文钱。柳清妍很想把元宝拿过来放手里掂一掂的,看看是古代元宝可爱还是现代的‘毛爷爷’可爱,但是这个钱又不可以收,得想个由头出来拒绝。 快速在脑海里组织了一番说辞正欲开口,蒋氏和柳老爷子连带着柳博裕一起回来了,只好打住。 两亲家客气寒暄过后,柳老爷子一眼瞧见桌上的银子,对谢老汉道:“亲家,你大老远的来一趟已是不易,带了礼又拿这许多的银子做甚,快快收回去,让外人瞧见还不得笑话。” 柳清妍咧咧嘴,在心里笑。 谢老汉两爷仔见柳老爷子误认那银子是礼钱,于是又将事情的因由解释了一番。 柳老爷子听后摆手道:“亲家太见外了,不过是一道笋干方子赚得的几个辛苦钱,哪还有算红利这一说,分得如此清楚,亲戚情谊岂不淡薄了。” 谢氏也想帮着劝说,但是这样一来就显得太顾娘家,只好默不做声。 柳清妍也顺势将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外公,明年既然要增加笋干的产量,买调料收笋子这些都是要用钱的,该多预备下一些周转才是。大武表兄年后娶亲,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也多,这钱不妨先放在外公那里,等明年卖了笋干,外公手里头宽裕些再来算红利不迟。” “妍丫头说得在理,亲家不妨先拿这银子给孙儿好好操办婚事,风风光光把孙媳妇迎进门方是正理。”柳老爷子话语里自带威严,不容反驳。 谢老汉无奈,求助地瞅一眼谢秋贵,谢秋贵略作思量后道:“亲家爹讲情义,咱家又岂能做那等见利忘义之人,来年再有了红利,亲家爹可莫要再推辞。” 柳老爷子抚须道:“还是谢家侄儿爽快。”转头又对蒋氏道:“老婆子,亲家难得来一回,晌午抓只鸡杀了。” 谢老汉急忙阻拦,“常来常往的亲家,哪用得着杀鸡,随便吃点就行,鸡那精贵的东西,该留着下蛋卖钱呢。” 柳老太笑道:“应该杀的,前几日又孵了几十只小鸡出来养,家里头鸡太多,喂鸡要不少的粮食呢。如今有只母鸡要抱窝不下蛋,正好晌午杀来吃。老大媳妇,随我去抓鸡。” 谢氏应声和柳老太去了。 柳清妍道一声“我也去”,跟着走了。 堂屋里只剩得几个老爷们,柳博裕和谢秋贵都是读过书的人,年纪也相仿能说到一块去,于是老有老的说,小有小的说,气氛融洽和谐。 吃过晌午饭,谢家父子两告辞回了黄竹坳。 柳清妍在书房里写了一会字,听到货郎揺鼓叫卖的声音在院门前徘徊不去,好奇地想去看个究竟,却见郭氏走了出去站在院门外跟货郎低声说话,好一会货郎才揺着鼓离去。 “这婆娘不晓得又在弄什么幺蛾子。”柳清妍低声嘟囔了一句,回屋去继续看书练字。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她的字迹比起原主的规规矩矩来,多了几分洒脱和傲然的风骨,显得更加隽秀,那几本书已看完,丛中吸取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次日下午,柳澜清回来了,虽然风尘仆仆,但少年书生的清傲和意气飞扬并未被掩住。 白水村离府城有几天的路程,考完之后李广拉着他在府城到处转悠,名胜古迹一一游览,大街小巷好吃的好喝的无不去尝试一番。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府城这番逗留让柳澜清增长了不少的见闻,获益良多。 李广家在府城有产业,吃住行这些皆有人照顾,所以两人悠哉游哉等到放榜过后才回程。 不出所望,两人都考中了。 这一消息让柳家院子欢腾起来,柳老爷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吩咐杀鸡庆贺。 次日早晨正吃着饭,柳枝、柳絮在院门口伸头进来呼唤柳清妍。 柳清妍忙放下碗筷跑了出去。 柳枝对她道:“走,清妍姐,上山采菌子去,现在的凉伞菌都出来了呢。” 白水村一带的人习惯将鸡枞称为凉伞菌,而凉伞菌也只在四月末和五月上旬才发出来,其余时节很难见得到。 柳清妍回头瞅了一眼堂屋,对柳枝她们道:“好叻,我去拿篮子,你们等我会,马上就来。” 柳枝柳絮爽快答应。 柳清妍疾步回堂屋,端起碗几口喝完了碗里粥对清芷道:“快吃,上山采菌子去。” “好。”清芷高兴起来,也加快速度“呼噜噜”的喝粥。 柳澜清见了,急忙道:“采菌子我也去。”然后用征求的目光望着祖父。 因他赶考才回来,而后日又到了学堂休沐的日子,柳老爷子便让他在家休息两日,等柳博文回来再一起去镇上。十五岁的他平时一心攻读圣贤书,丝毫不敢松怠,如今难得有这个放松的机会,少年心性自然就表露出来了。 柳老爷子点头应允。 柳清妍望着柳澜清身上的长袍,嘻嘻笑道:“哥啊,你穿这身衣裳去山里可不成,会被勾破的。” 柳澜清望了眼身上的衣裳,也觉不合适,“那我去换一身。”遂回房去换衣裳。 等他换完一身深蓝色的粗布短打出来,柳清妍已经拎着竹篮在院门口那,跟柳枝柳絮她们说说笑笑的等着了。 谢氏追到院门口在后边嘱咐道:“去到山里小心着点,别往深山走。” “晓得了。” 做普通乡下少年打扮的柳澜清眉目清朗,一身粗布衣裳也掩饰不住那股由内而发的书卷气,提着柳清妍的竹篮子跟小丫头们走在一起特别显眼。 他平时只顾读圣贤书,对男女之情仍然懵懂无知,心性纯洁无垢,而小丫头们除了柳清妍这个异类外,更是情窦未开,只把柳澜清当哥哥般来对待,一路上说笑起来,毫无羞涩尴尬之意。 行走在村道上,村人见到柳澜清,纷纷询问应试的结果。 柳澜清微笑着一一拱手作答,斯文有礼进退有度,尽显学子的风范。 柳清妍见他这般模样,脑海里浮起了‘读书郎’这首儿歌来,便笑嘻嘻的对柳澜清道:“哥哥,我这里有一首儿歌,里面唱的就是你。” “这儿歌如何唱的?”柳澜清好奇道。 “小嘛小儿郎,背着书篓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 柳清妍才思敏捷,将书包改成了书篓,古代可没有书包这一词。 柳枝几个纷纷拍手,“这歌儿唱得好,澜清哥就是这样的。” 柳澜清面色微窘,笑道:“不只是我,所有寒门学子皆是如此。” 一行人说笑嬉闹,唱着歌就到了山脚处。 柳清妍唱歌向来是随兴所致,上坡时‘太阳出来喜洋洋’脱口而出。那些情啊爱啊的歌不能在小丫头们面前唱,以免荼毒祖国的花朵,留着独处的时候唱唱便罢了。 “太阳出来咯儿,喜洋洋咯喂咯儿,扛起扁担啷啷切哐切,上山岗咯喂咯……” 清脆、欢快、响亮的歌声又惊得草丛里的小动物们四处逃窜。 柳枝柳絮听了,笑嘻嘻的打趣她。 “哪来的扁担和斧头,她连个篮子都没拿。” “斧头给她估计也拿不动。” “就是,整天就会瞎编。” 柳清妍对柳枝二人的揶揄毫不在意,折了根灌木的枝条在手里挥来挥去,并朝她俩挤眉弄眼的搞怪做鬼脸。 太阳出来喜洋洋唱完也就到了坡顶,于是兵分两路钻进了山林。 柳澜清牢牢记着谢氏的嘱咐要照看好妹妹,不敢和柳清妍,清芷分散。 第三十章 山林惊魂 夏日的山林活力四射,红的、紫的、粉的、黄的花朵点缀在灌木草丛间,微风袭过,花香扑鼻,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在地上印满粼粼光斑,各种鸟儿也叫的更欢快了。 柳家兄妹三人在树下的灌木草丛间搜寻,彼此的距离不超出一丈。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 柳清妍此刻又哼起了‘采蘑菇的小姑娘’来。 清芷听得认真,突然发问,“姐,什么是棒棒糖,那个糖好吃吗?” …… 柳清妍一愣,该怎么跟她解释呢,想了想道:“棒棒糖就是像根棒棒一样的糖嘛,跟镇上卖的糖人差不多。” “你怎么晓得的,我怎地没见过这种糖呢?”清芷好奇的追问。 柳清妍对清芷锲而、不舍不耻下问的精神是衷心的钦佩,有点后悔自己没事唱这劳什子的歌干吗? 不能说自己见过并且吃过,只得回答道:“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怎会见过。” 此时,在附近某棵树梢上猫着的人心想:大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采的蘑菇最多,多的像那星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噻啰啰哩噻……” 很遗憾,今天的蘑菇并不多更不大,兄妹三人找了老半天,才采到几朵小得可怜的蘑菇,连鸡枞的影子都没瞧见。原因是近日上山采蘑菇的人太多,鸡枞可是人们无法抗拒的美味。 找了许久才找到几朵焉不拉几的小蘑菇,三人有些泄气但又不甘心,一点点的仔细向前搜寻,不知不觉便往山林深处走了。 地上积的松毛越来越厚,已经脱出了村人们经常活动的范围,但是蘑菇也多了起来,簇拥而生成一窝的,单个孤独而长的,很快就采集了小半篮子。 三人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并未意识到已经深入山林,周围环境跟初进来时的相比,除去地上的松毛多了些,灌木茂密了些外,看起来并无多大变化,况且三人走在一起,危险感和警觉性便削弱了许多。 “呀,这里好多凉伞菌,妹妹快来。”走在前方的柳澜清惊喜喊道。 柳清妍跑过去一瞧,几株灌木间密密匝匝的鸡枞簇拥在一起,足有二十来朵,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美滋滋地道:“今儿可以放开肚皮吃凉伞菌咯。” 兄妹二人齐动手,轻轻将这一窝鸡枞采进了篮子里。 “小猪,姐,快来看,这里有小猪。”在找菌子的清芷突然指着前方大叫。 “山林里哪来的小猪?莫不是小野猪吧!”柳清妍疑惑道,赶快和柳澜清跑了过去。 目光随着清芷指的方位投过去,好家伙!果然是小野猪,而且还不止一头,有三头,问题是三头小野猪旁边还有一头大野猪,像是一家四口。 这一大三小的野猪是出来觅食的,大的是母猪,体重至少有三百斤,那三头小的明显是一窝,都是三、四十来斤的样子。这片山林没有大型猛兽存在,它们是理所当然的王者,生活很悠闲,个个吃得膘儿肥,但是肉又比家猪结实,狂暴起来有惊人的杀伤力。 母猪显然已经发现有外来者闯入了领地,警觉地抬头四处张望,搜寻外来者的藏身之处。 不好! 柳清妍心一凛,皱起眉来小声道:“别出声,把大的引过来咱们三个都得完蛋。” 柳澜清和清芷虽是生长在乡下,却从未见过野猪,更不知道野猪的战斗力有多强,发起狂来那是能跟老虎斗上一斗的主。 柳澜清这个书虫子犹疑地望着柳清妍道:“这不就是猪嘛,跟咱家里的猪差不多啊,难道会咬人不成。” 母猪已经锁定了三人的方位,盯着这边像是在思考,为攻击还是放过这些侵入者而犹豫不定。 “嘘。”柳清妍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用极轻的声音道:“快走,野猪发起狂来是真的会伤人,别惹怒它。” 柳澜清和清芷还在将信将疑,柳清妍看着他俩脸上的表情,有想哭的冲动。 唉!这俩傻乎乎的太缺乏生活经验,需知母猪也是会护犊子的,若有人威胁到其后代的安全,它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 柳清妍忙拉着他们慢慢向后退去。 此时母猪已经做出了决断,它的尊严不允许外来者践踏,它的领地不能有侵入者的存在,这些两条腿的侵入者极有可能会伤害它的孩子,所以母猪果断的选择了进攻。 母猪鼻孔喷着粗气,尖尖的獠牙在林间阴影下闪着森森的白光,嗷地发出一声嘶吼,快速向柳清妍三人冲了过来,踩得地上的枯枝败叶“吱吱”作响,灌木纷纷向两边倒去,枝叶乱飞。 “跑,快跑,分头跑。” 有着两世为人经验的柳清妍,冷静如斯又果断如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冷冽,令人不容置疑。 三人分散开来在林间奔逃,柳澜清和清芷终于感受到野猪带来的恐怖感,有些不知所措,特别是柳澜清,居然慌不择路的跑到一丛荆棘前,站在那里傻了眼。 真是个书呆子!柳清妍看见了,急得暗骂,这个哥哥也太怂了一些,大概读书读傻了。 “哥,别发愣了,快跑啊!”柳清妍边跑边朝柳澜清大吼,此刻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书呆子哥哥出事。 柳家这一代只有柳澜清这一个男丁,谢氏这么多年未能再生育恐怕是生不出来了,就算能生,生出来的也未必是男孩,如果柳澜清有事,老柳家的香火怕是要断了。 香火传承在封建思想盛行的古代有多重要,柳清妍知道的很清楚。她在柳家生活了这么些日子,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故乡,不再是以一个过客,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生活,而是全身心的投入进来,所以她现在要舍身不渝的为柳家考虑。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澜清从呆愣中抽身而出,绕过荆棘丛跑开了。 那野猪冲过来的速度极快,半途见到三个侵入者分散,有些蒙圈,不知该选择哪一个作为追杀对象,听到柳清妍的喊声,便又重新锁定了目标,坚定不移地向柳清妍冲了过来。 靠,难道又要做个短命鬼! 柳清妍的心里一群羊驼奔腾呼啸而过,见前面有一棵粗壮的枫树,便飞奔过去抱住树干手脚灵敏的向上爬。 她前世儿时是个假小子,上小学时还留着男孩一样的短发,喜欢玩男孩子玩的游戏,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捞蚌壳,去田里掏泥鳅黄鳝,哪一样都得心应手,爬个树实在是太容易。 就在柳清妍爬到树干中间时,野猪已经冲到了树下。 柳澜清和清芷两人跑啊跑,发现母猪没向他们追来,便又停下脚步想倒回来看看情况。 柳清妍在树上瞧得一清二楚,朝他俩大声喊道:“别回来,快跑,我不会有事的。” 母猪失去攻击的目标,很不甘心,在树下喷着粗气不停低吼,慢慢后退蓄势准备撞倒大树。 就在母猪冲到树下时,电光火石间,“嗖”,一道箭矢破空之声在林间响起又在风中消散,两只羽箭挟带着威猛地劲道疾如流星般射来,深深的钉入了母猪躯体内,一支在头部,另一支插在腹部。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 母猪倒在地上嚎叫挣扎,凄厉的吼声惊得林间的鸟儿纷纷振翅高飞,撞得柳清妍抱住的树干剧烈颤动。 大概是伤势过重,母猪挣扎的力度渐渐弱了下去,嚎叫的音量也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哼哼了。 柳清妍闭着眼,紧紧抱住树干祈祷,感觉到野猪的动静小了些才睁开眼往下瞧。 就在此际,一道黑色人影伴着衣衫破空的猎猎之音飞速掠来,那身姿翩若惊鸿又矫若游龙。 来人轻飘飘落在野猪旁边说了一句:“猪肉要放掉血才好吃的吧。” 也不知他是跟柳清妍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说完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握在了手上,一脚踏住野猪,匕首没入猪脖子下。 匕首拨出,鲜血喷涌出来流入地面大部分被枯叶掩盖住,母猪蹬腿抽搐几下便没了气息。 “小辣椒,下来吧,野猪已经死了。” 那人将匕首在母猪身上擦了擦收入鞘内,然后仰起一张俊美绝伦的容颜对树上的柳清妍微笑。 他的笑如一树繁花,使这片生机盎然的山林更加绚丽多彩,微扬的下颌和脖颈之间的弧度美妙,自树梢间漏下的阳光载在他的眉梢,眉目显得分外的分明,加上柔和的笑意,如一幅经仙人之手精心描绘的工笔丹青。 柳清妍已看清来人是谁,危机解除了却并未急着下去,见远处的柳澜清和清芷又折回,才从树干上滑下,落地后对那人眨眨眼,笑道:“帅哥,原来是你啊。” “不是我,你以为是谁?”石磊一脸的傲娇,顺手将垂在胸前的长发撩到后面。 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至极又飘逸至极,想来是做惯了的。 切,什么时候都不忘臭美! 柳清妍看在眼里,想损他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人家才救过自己不是,只好憋在心里。 “以为是神啊,刚才我一直在祈祷,希望来一位神仙将这死猪臭猪收了去。” 在说这话的时候,柳清妍良心微微刺痛了一下,刚才祈祷的内容只有她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晃过,期盼的同时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将我当作神仙也未尝不可。”石磊轻点头,用很真诚的眼神望着柳清妍,仿佛在说你形容的很恰当,我很满意。 “噗哧!” 柳清妍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恋恋不舍 此际,柳澜清和清芷已经跑到了跟前。 “妹妹,你没事吧,刚才也太危险了!”柳澜清心有余悸,焦急地拉着柳清妍询问,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松了一口气。 清芷也道:“姐,你好勇敢啊,刚才我都吓傻了。” 柳清妍搓搓她的发髻道:“小事一桩,这算不得什么,更危险的事我都遇见过。” 她其实是在说前世海难的事,结果清芷和柳澜清都以为柳清妍说的是掉河里的事。 清芷顿时眼窝一红,哽咽着道:“姐,上回你落水差点没救回来,这回为了救我和澜清哥又险些没命,也太可怜了。” 落水?好吧,河里是水,海里也是水,反正都有水,地方不同而已。 柳清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个事,无奈地笑笑又去哄清芷。 石磊旁观这一幕,心想这个小辣椒还真是多灾多难,怪不得刚才会冷静如此,原来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他也不去打扰那兄妹三人,默默将母猪身上的箭矢拔出来,收入身后的箭筒。 柳澜清见此情形,忙上前对石磊拱手一揖到底,道:“多谢这位恩公搭救我们兄妹,恩公如何称呼还请告知,待我回去禀明家中长辈再登门道谢。” 石磊微皱眉,斜睨了柳澜清几眼道:“什么恩公恩公的,我最烦你们这些书生,说话酸腐不堪,让人听了好生难受,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带着两个妹妹往深山里闯,读那么多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柳澜清对石磊的揶揄毫不在意,行礼如仪道:“恩公所言甚是,澜清知错,以后断不会再让妹妹身涉险境。” 石磊嘴角抽了抽,道:“我们两年岁相当,莫要再恩公恩公地叫,这样叫法显得我大了你一辈似的。” 柳澜清对着石磊又是一欠身,道:“有错当改,是澜清疏忽了。”说话还是跟读书人相处时的那个模式。 石磊冲柳澜清一抱拳,道:“我姓石名磊,酸书生,莫要再对我行礼了,你对我行礼我还得还你一礼,累不累。”说完别开脸望向一边,免得柳澜清再来行礼。 柳清妍被这一文一武的对话逗乐了,心想这两沟通起来太困难,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柳澜清正想弯腰下去,意识到错误立即直了起来,态度诚恳地问道:“不知石英雄年齿是多少?” “十六。” “我十五,以后我就以石磊兄称呼你如何。” 石磊不耐道:“还是麻烦,跟你妹妹一样叫我帅哥就行。” 柳澜清拱手道:“帅哥吩咐,澜清自当遵从。” 噗呲! 柳清妍再次没忍住。 “唉!”石磊仰天长啸。 清芷被这一吓一逃的弄得肚子饿了,扯了扯柳清妍的衣袖小声道:“姐,咱回家去吧,都快晌午了。” 柳清妍仰头瞅瞅天上的太阳,对柳澜清道:“哥,快晌午了,咱们回去吧,迟了娘要担心的。” “哦,好。”柳澜清答应着,然后对石磊道:“帅哥,时辰不早,我们兄妹先行一步,不然家母该为我等忧心了。” “走吧,走吧。”石磊洒脱的一摆手。 柳家兄妹三个去寻那被野猪追赶而丢弃的竹篮,石磊望着他们的身影,眼底流溢过淡淡的酸楚,用只能自己才能耳闻的声音咕哝,“有娘的孩子就是好。” “帅哥,这野猪你一个人能弄回去吗,要不要喊人来帮你。”柳清妍想到一个问题,蓦然转身。 石磊一转眸,眼底那一丝的哀伤便消失不见,长眉微扬,灿若星辉的眸光落在柳清妍面上,“一头野猪而已,就是再来一头也无妨。”略微顿了一下提醒道:“以后不要再到山里来了,夏季蛇虫活动最为频繁,万一被蛇咬到就不好办了。” 蛇! 提到蛇,柳清妍顿感一阵寒意迅速侵入了四肢五脏六腑。 她最怕的就是蛇了,骨子里对那两眼幽光闪闪的长条状冷血脊椎动物,有莫名的恐惧。老鼠蟑螂一掌拍死了事,但是一见到蛇她会被吓晕过去。 “妹妹,我们走吧。”柳澜清提着竹篮,在远处对犹在发愣中的柳清妍呼唤。 “来了。”柳清妍应了一声,然后对石磊道:“我记得了,今天的事谢谢你啦。我先走了,改天见。” 兄妹三会合后,再次向石磊挥别。 改天见?改天当然会见的! 石磊立在原地,凝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笑意自唇边漾出。 他昨日才上过山来,今日在屋内听到欢歌笑语声从门前流过,心下一动,出得门来见果然是她,便鬼使神差的拿上弓箭跟在了后面,弄得祖母莫名其妙。 直到柳家三兄妹的身影消失不见,石磊才依依不舍地将心神悉数收回,嫌弃地瞅了瞅脏兮兮的野猪,抽出匕首去砍了些藤蔓和枝条。 柳家三兄妹回到家,把事情经过一说,谢氏立即慌了神,拉过闺女又揉又捏的好一番折腾,确定无事后拍了柳清妍的屁股一巴掌,凶巴巴地道:“你们几个胆也忒大了些,竟然敢往深山里跑,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这个丫头,甚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柳清妍揉揉屁股,缩着脖子没敢出声。 谢氏见闺女不搭腔又教训柳澜清道:“还有清儿你也是,我不是交代过你,要照看好妹妹们的吗,你怎地就不听?我这辈子统共就得了你们这两个孩子,万一哪个出点事,我如何对得起柳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垂首低泣起来。 柳澜清垂首而立,难过道:“娘,都是我的错,孩儿愿领母亲的责罚。”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打你们还不如打我自己呢。”谢氏没好气的道。 “娘,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山上了。”柳清妍晃着谢氏的胳膊,又开始死皮赖脸的撒娇卖萌。 闺女一撒娇,谢氏的心就软了,气顿时消了大半,眼泪婆娑的瞪着柳清妍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说话要算话,以后少给我到处乱跑。” “算话,保证算话,不算话让我下辈子变哑巴。”柳清妍嬉皮笑脸地举手对天发誓。 “老大媳妇,孩子们还小,安然回来就算了,你就别责怪他们了。”蒋氏劝道。 婆母发话,谢氏这才不做声,抹了眼泪,默默转身去了灶房。 “清伢子,你有否问清楚那位好汉的姓名,家住何处,咱家好去登门致谢。”柳老爷子首先想到这个问题,神色严肃地问。 “祖父,那位好汉名石磊,是位比我大一岁的少年,住哪里却是忘记问了。” “姓石的少年?”柳老爷子捋着胡须想了想道:“莫非是村西头那个石家的?” 柳清妍插嘴问道:“祖父,是进山那个山坡下的独户小院吗?” “应该是,咱村就那一户姓石的,是一个老太太和孙子住着,儿子长年在外边跑镖,少见得到人。” “那她的丈夫和儿媳妇呢?”柳清妍追问。 “老太太的丈夫不曾见过,她儿媳妇生下孩子就殪没了,听说是产后血崩,如今石家祖孙三代都是单个的,日子不容易啊!”柳老爷子叹道。 “原来他是个没娘的孩子,常言道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自己遇到谢氏这个娘算是掉进福窝窝,幸运至极;没妈的孩子是根草,那石磊虽然长了副好相貌,却是个可怜的娃。”柳清妍如是想道。 “老三,明日咱们去镇上买些礼物,顺道把你大哥接回来,然后去石家登门致谢。”柳老爷子吩咐柳博裕。 “爹,一早就去还是下午再去?” 柳老爷子思量了一下道:“一早就去,让你大哥跟学堂里告个假,咱买些礼品早去早回。” “好叻,爹。” 谢氏去灶房端来了饭菜,柳家开始吃晌午饭。 第二日早晨,柳老爷子和柳澜清赶着牛车去了镇上。 柳清妍和清芷去打猪草,跟柳枝她们汇合后,柳枝向柳清妍问起昨日的收获来,“清妍姐,你们昨日采到菌子了吗,我们找了许久没找到菌子就先回来了。” 柳清妍掐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仰头望向天空道:“菌子是采到了,但是也差点把小命给丢山里了。” “呀,你们该不会是跑深山里去了吧?”柳絮瞪圆了眼睛问。 “是啊,在外山没采到菌子就往里走,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清芷补充了一句:“后来就碰到了一头大野猪,好吓人的。” “大野猪有多大?有咱们家里养的猪大吗?”柳枝好奇的问。 “大,大多了。我跟你们说啊……” 柳清妍绘声绘色地还原起昨天的事件现场来。 “那野猪啊,呲着长长的獠牙,嗷地一声向我冲了过来。”说到此处,柳清妍张开双臂猛地往前一蹦,朝柳枝扑了过去。 柳枝躲闪不及,被柳清妍扑了个正着,于是一帮小丫头互相追逐嬉闹开来。 半上午的时候,柳老爷子和柳博裕,还有柳博文从镇上回来了,牛车上放着两匹布,两小坛酒,几斤点心和茶叶等物。 吃过晌午饭,柳老爷子亲自带队和柳博文两口子领着三个小辈,声势浩荡穿过村子向石家小院而去。 谢氏挽着一篮子鸡蛋,柳博文提两坛酒,柳澜清则拎着几包点心和茶叶,柳清妍和清芷一人抱了一匹布,慢慢跟在后面走着。 第三十二章 威远镖局 一路上,村人们瞧见这么大的排场,纷纷起了八卦之心来询问是怎样回事。 “德辉叔,你们拿这么多礼做甚去?” “莫不是去给清伢子下聘吧,定的咱村哪家姑娘?” “是啊,德辉,清伢子啥时候成亲?我好准备贺礼去喝喜酒。” “事前怎地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哪个姑娘这么好福气能嫁给清伢子。” 柳澜清被弄得面红耳赤,立在当地不知该如何辩解。 柳老爷子呵呵笑道:“不是给清伢子下聘呢,昨日他们几个小的进山撞上野猪被石家的伢子救了。今日特意备了些礼去登门道谢的。” “嗨,我们都以为是清伢子要讨婆娘了呢。” “我昨日倒是看见石家的伢子叫了马车拉着野猪出村,说是要进城去呢。” “清伢子不讨婆娘,这喜酒没得喝咯!” “呵呵,喜酒肯定有喝的,迟两年的事,先念书要紧。” 柳老爷子笑着说完,领着儿孙们继续向村西走。 到了石家小院,石老太见到柳家这么多人一同前来,站在院门口茫然摸不着头脑,眼中满是疑惑。 柳老爷子忙道明来意,“昨日我家的几个小辈遇险,承蒙令孙相助才得以脱身,今日我们特来登门拜访,以表感谢之情。” “是这样啊,昨日听我那孙儿说野猪要伤人,原来是你们。可是他今日却是不在家,你们请进吧。”石老太侧身有请。 小院不大,但是收拾得整齐干净。院内的枣树下,有一张石桌并几个石墩,除此之外并无它物。三间泥墙青瓦的正房年代并不久远,新糊的窗户纸一片雪白,篱笆前栽种的那一溜植物已经开满了黄色花朵,散发着奇异的浓郁芬芳,闻之顿觉清爽异常。 “屋内狭窄,就在院子里说话倒还方便些。你们先坐,我去拿些茶水来。” 石老太见人太多,便没把人往屋里带,目光从诸人身上流过,在柳清妍脸上略作停顿便转身进屋去端茶水了。 柳清妍也趁机打量了石老太,见她的年纪比起祖父来恐怕还要大上几岁,但发丝仍是浓密乌黑,仅有鬓角的几根白发,面色红润的脸庞上精神奕奕,双目洞若观火,行动起来稳健有力,这是个不一般的老太太。 柳家人将礼物堆在石桌上,柳老爷子和柳博文夫妻在石墩上坐下,三个小辈规矩的一字排开站着。 柳清妍被奇异的花香吸引,眼睛滴溜溜在院内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那些开着黄花的植物上。 “石婆婆,这花叫什么名字,好香呢。”见石老太端着茶水出来了,柳清妍便好奇的问。 石老太望了一眼柳清妍,笑眯眯地道:“小丫头是你啊,我记得你。这花叫望江南,也叫做蛇灭门,我们闻着香,蛇闻到却是奇臭无比,马上逃之夭夭。我这里地方偏僻,种这花是防蛇进到院里来的。” “这花竟如此神奇。”柳清雅惊讶道,然后跑去花丛前仔细观赏起来。 清芷见了,也跟过去看花。 “小姑娘家就爱个花儿草儿的。”石老太摇头笑道,将茶壶和茶杯放上石桌,见到桌上那一堆的礼品皱起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石老夫人,这是我们全家对令孙的一点心意,还望老夫人代为收下。”柳博文站起身来,对石老太拱手行了个礼。 “我们石家都是跑江湖的粗人,可当不得老夫人这个称呼,大侄子快莫要这样唤我。我那孙儿进山是去打猎的,见到野猪焉有不猎回来的道理。咱们江湖人的性子喜欢直来直去,又是一个村里住的乡亲,这点小事哪能图人家的回报,无需这么客气。”石老太推拒。 “大娘不收,定时嫌弃我们备的礼薄了。”谢氏帮腔劝说。 “这哪跟哪儿啊,我老婆子是个直肠子的人,大侄媳妇快莫要再这样说。”石老太急得连连摆手。 “老大姐,这区区几样薄礼,相比令孙对我们柳家的恩情,实在是微不足道,你若是不收,我们一家实难心安,日后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是肯定要说我们不懂得人情世故的,请你务必收下,也好让我们有些颜面在村里立足。”柳老爷子道。 “这……”石老太以一敌三落了下风,一时找不到话来推搪,瞅着石桌上的东西为难地道:“实不相瞒,我老婆子不识得针工女红,平时缝缝补补都困难,更别说裁布做衣裳了,这布匹收下也是没个去处。” “大娘,这好办,我的针线活还算过得去,你要做什么衣裳物件,尽管交给我来做就是。”谢氏笑吟吟地对石老太道。 “哎呀,大侄媳妇,这可怎么好意思呢。唉,想老婆子我拿过刀枪的手,却拿不动那根缝衣针,平时缝补都得求人,又不好意思总去麻烦别人。”石老太哀怨的眼神瞅着谢氏,那意思很明显:我是想要你帮我做针线活,但我不好意思开口啊,你再说一声要帮我做,那我就答应了。 柳清妍赏完花转过身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想这老太太真有趣,你是有多不想做针线活。 于是很善解人意地道:“石婆婆,我娘的针线活做得好,你有要做的尽管拿来让我娘帮你做。我做衣裳还不成,缝缝补补做个手绢袜子什么的倒是可以。” “是呢,大娘,要做什么尽管交给我就是。”谢氏也很上道的再次恳求。 “如此,以后就多多麻烦大侄媳妇了。”石老太从善如流,抓住谢氏的手拍了拍,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不麻烦,大娘只管吩咐。” 这样一来,宾主尽欢颜,柳家人遂起身打道回府。 石老太送出院门口,对柳清妍喊道:“小丫头,有空来婆婆这里玩哦。” “好的,石婆婆。”柳清妍转身俏然一笑,生动的眸子光华流转,露出了腮边的两个梨涡。 石老太站在院门口沉思了一会,随后又了悟似的笑了一声,等孙儿回来,该好好审问审问才是。 原来昨日石磊将野猪扛回来后,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去镇上叫了辆马车来拉着进了县城,说是去看看他爹回来没有。 愚溪名溪,实则是河,是永州府主水道沅江的一大支流,沅江又是直通到大运河冷江。 愚溪县水陆交通便利,十分繁华,乃是永州府辖下的头等县。街道建的宽阔平整,两旁的建筑无不精良雅致,尽显江南水乡的特色,路上人流汹涌往来不息,车水马龙喧闹不止,齐聚四方商贩,广纳五湖奇货,一派国泰民安,繁荣富强的盛世盛景。 但就算是繁华盛世,也仍免了有拦路打劫,做不法勾当之徒,因此那些做远途生意的客商就需要找人为货物保驾护航,所以镖局这个行当必不可缺,贸易往来越大的城郭,镖局生意越好。 威远镖局,名扬江南,在江南各府城皆设有分舵,黑白两道都要给几分薄面。威远镖局的镖师们个个身怀绝技,身手了得,总镖头石威的武艺更是卓绝不凡,威震绿林。 愚溪县城内最繁华的南城,街道两旁参差不齐的幡幌酒旗迎风飘展,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各色小贩沿街叫卖,形形色色的客商三五成群,交谈着走走停停,神色多淡定安详,偶有个把一脸焦急行色匆匆的,那也是在忧心货物无法运出。 一个临街的三进院子,大门口两座石狮威武不凡,门口上方雕刻着精致花纹的黑底牌匾上“威远镖局”四个楷体金漆大字异常醒目。 石磊付了车钱将野猪拖下车,门口的两位年轻伙计见了,忙上前来道:“少镖头,你可回来了,那些个张小姐、李小姐、王小姐的,不管刮风还是下雨,天天都来打听你的行踪呢。” 石磊立刻冷着一张俊脸,严厉道:“不许把我回来的消息给透露出去。” 伙计连连点头,道:“哪能呢,我们保证一个字都不往外说,不然总镖头回来还不扒了我们的皮。” “这才像话嘛,把野猪抬到后厨去,今晚给大伙加菜。”石磊拍了拍伙计的肩膀,抬脚进了镖局大门。 “好叻,今晚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咯。”伙计兴高采烈。 石磊进镖局跟管事问清楚父亲的归期后,便又出了门。 天气热,该去添置些夏季穿的衣裳了。 吉祥布庄跟威远镖局隔着两条街,东家萧氏家族跟镖局素有生意往来。布庄一楼出售布匹成衣,二楼则是接待贵宾定制成衣的所在,且男女分开,各自从两边的楼梯上楼,服务十分周到妥贴。 进了布庄,掌柜的瞧见立马迎上来道:“石少镖头来啦,今儿是来买衣裳还是做衣裳?” 石磊瞅一眼衣裳上被野猪弄出来的污渍,对掌柜道:“有合适的先买一身,再做两身。” “好的,石少镖头,楼上请。”掌柜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楼的室内颇宽敞,成排的衣架上挂着色彩样式各异的男人衣裳,掌柜的引着石磊上得楼来,又喊了伙计来上茶。 “石少镖头,这一排衣裳适合你的个头穿,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掌柜给石磊介绍道。 夏季的衣裳浅色居多,用料薄而轻软,石磊很快选中了一件银白色的长袍,精致修身的剪裁样式却不繁复。 “石少镖头好眼光,这件衣裳的料子是我们布庄新研制出来的夏布,比一般的夏布要精细得多,穿在身上更舒适透气,只是制作成本太高眼下产量稀少,没放到下边去卖过,你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楼上有供贵客换衣裳的格子间,等石磊换好衣裳出来,掌柜眼睛里盛满了艳羡、嫉妒、心酸,幽怨。 同样是男人,咋差别就那么大,人家长得腰是腰,腿是腿,胸是胸,身材好也就算了,偏还长着一张天怒人怨的好脸。 掌柜瞅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腹和短腿,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这等绝世风华也就自家公子可与之相比了。 想到自家的公子,掌柜心里好受了些,收起情绪专心做生意。 “这种料子还有一种浅蓝色的,石少镖头要不要看看。” 羡慕嫉妒恨有什么用,反正自己是变不成那样了,还不如多做点生意。 银白其实不是白,而是淡淡的青灰,像是皎洁的月光打在青石墙上泛起的柔和清辉。 石磊本就是飘逸出尘的气质,现在穿上这么一身长袍,束一条同色镶银边的腰带,其人容颜气质交相辉映,清雅如一束照在山涧淙淙流水上的月光。 石磊也觉得这种料子穿在身上,轻柔但不会贴紧肌肤,十分的舒适,便道:“拿过来看看。” “好的,石少镖头,请稍等。” 掌柜亲自去将料子取了过来。 这匹布料是一种极浅的蓝,带着淡淡水色滟光,乍看会以为是一般的葛丝布,细看却是精细无比,堪称低调中的奢华。 石磊看后非常喜欢,问掌柜:“这一匹布能做一长一短的两身衣裳不?” “这一匹料子做两身宽袖长袍是做不了的,做一长一短的窄袖却是没问题。” “那就做两身吧,几时可以做好?”石磊轻甩衣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动作潇洒至极又飘逸至极。 掌柜心想还好自己生的是儿子,若是个闺女,忍不住就要许配给他了,抽抽脸颊道:“我这就叫伙计来给你量身,再让裁缝那边赶赶,五天内准给你送过去。” 石磊穿着一身银白的新衣裳走出吉祥布庄,掌柜的送到门外,心里边很是替城里未出阁的姑娘担忧。 然掌柜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石磊才走到街道的拐角处,就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娇呼,“磊哥哥,你回来啦!” 娇滴滴的声音,甜如浸蜜,听在石磊耳中却如同鬼魅之音,身躯一震,僵在了那里。 “磊哥哥,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呢。” 甜腻如蜜糖的声音越来越近,石磊猛吸口气,身形一晃消失于原地。 回到镖局后,石磊吩咐伙计看守好大门,不许放那些姑娘小姐入内,从此闭门不出,天天练武艺来打发时间。 第三十三章 公子翩翩 一个平淡如白开水的上午,金灿灿地阳光下,一辆线条雅致四面被精美丝绸装裹的马车,悠悠驶进了白水村,因此这个上午便不平淡了起来。 马车进到村中,一位十五、六岁的公子挑开车厢帘子,向村人打听柳秀才家的住处。 这少年公子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眉清目朗,风度翩翩,说话规规矩矩,斯文有礼,正是苍岚王朝时下流行审美趋势的典范。 村里从未来过这等气派的人物,单是惊鸿一面,已让村民们视为天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揣测这位公子的身份来路。 “快去瞧瞧,咱村来了位俏公子,娘嗳,长得那个俊哦,跟天上的神仙似的,还有他那马车,啧啧,金光闪闪,跟王孙公子坐的是一模一样。“一个见过少年公子模样的婆娘,抑制不住那颗骚动的少女心,马上在村里四处奔走传扬开了。 ”是嘛,这么富贵的俊公子到咱村来做甚?“ ”这就不清楚了,他打听柳秀才家来着,该是到秀才家去的。“ ”那咱过去看看?“ ”你先去,我再去叫几个人。“ 于是,婆娘们三三两两的往村子东边而去。 这位在白水村引起骚动、风度翩翩的少年贵公子,正是柳澜清的同窗好友李广。 李广从府城应试回来后,在家歇息了两日也是无聊得紧,再加上这段日子里,脑海里不时会闪出一双宝光璀璨的眼睛来,又想到今日正是学堂休沐的日子,夫子定然在家,便从书房里挑出两本印制精美的游记,唤家丁备好马车,买了些礼品直奔白水村而来。 李广进了柳家院子,给夫子和柳家众人见礼客套了一番,却没看见那个最想见的人儿,心里着急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此刻柳清妍当然不知家中来了客人,正在跟小丫头们满田野的疯跑打闹。等闹够了回家,见家门口停着一辆华丽丽的马车,一群婆娘正围着马车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还有的伸头伸脑往院里瞧。 ”各位大娘、婶子今日不在大樟树底下坐,怎地换到我家门口来了?“柳清妍拎着猪草篮子,笑嘻嘻地上前去问。 这些个爱闲磕牙的婆娘嘴巴厉害得很,她也不想去得罪。 “哎哟,妍丫头,你还不晓得呐,你家来了位神仙似的公子,长得可俊了。” “是啊,妍丫头,那公子莫不是来向你提亲的吧.”有婆娘打趣道。 ”婶子说的什么话,我才多大的人。“ 柳清妍羞涩地一顿足,心下纳闷哪里来的什么神仙公子? 疑惑地瞅了瞅马车和坐在马车上无聊得想打瞌睡的中年人,提着篮子和清芷跨进了院门。 李广是以拜访夫子为名义来的,正在堂屋内端坐聆听柳博文的教诲,眼神却不时漂移,有点心不在焉,见到柳清妍进来,眼睛陡然一亮站起身来。 ”听门口的婶子们说家里来了位神仙公子,原来却是你。“柳清妍进堂屋来见到李广,咯咯轻笑起来。 李广惴惴不安地望着柳清妍,搞不懂她为什么笑,理了理衣冠上前道:“柳家妹妹,那日在布庄我有事仓促离开,实在是失礼得紧,今日是特意来赔罪的。”说完还向柳清妍揖了一礼。 他今日一身宝蓝色的广绫长袍,头上束同色的巾子,腰间垂一块青魑纹玉佩,更显得面如白玉,唇若抹朱,俊俏非常,这身装扮比起那日在墨香斋的,多了几分慎重和沉稳。 “没事,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的。”柳清妍行礼如仪,穿越人士要懂得入乡随俗潜伏隐藏,过于标新立异容易暴露身份。 她认真瞅了瞅李广,心想这花美男好看虽好看,但是比起村里的某个人来,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的,那些大娘大婶说他是神仙下凡,也不知道是个啥眼光。 李广见柳清妍这回正眼瞧他了,心下一喜,从袖兜里掏出用绢布包裹的那两本书来,道:“晓得柳家妹妹喜欢看游记类的闲书,今日特意选了两本来送给妹妹,还望柳家妹妹莫要嫌弃。” 柳家妹妹这个称呼,他想了好久才想到的,本想叫“柳姑娘”,觉得太客套太疏远,唤闺名又过于亲密,毕竟才只见过一次。后来一想,他跟柳澜清关系好,随着喊妹妹也无妨,显得亲近却不轻狂。 柳清妍被李广“妹妹、妹妹”的喊得心里别别扭扭,又一想,谁让自己占了个小丫头的身子呢,谁爱喊就随他喊去,努力适应吧!人小容易受人关怀爱护不是,多占便宜的事。 书她是很喜欢的,但是平白无故收人家的东西也不好,遂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柳博文。 柳博文哪里会看不出闺女的心思,点头道:“书乃雅物,非是珠翠金银那等俗物,你即喜欢,收下也是无妨。” 柳清妍的眼睛此时又弯成了月牙,接过书对李广道了声“谢谢”。 李广情窦初开,瞧着对面人儿娇俏灵动的笑颜,耳根又是一红。 “妍丫头,今日李公子特意来登门拜访,咱家断不能失了礼数,你做菜做得好,晌午饭就由你来做吧。”柳老爷子吩咐道。 “是呢,祖父。”柳清妍应下后,捧着书本出了堂屋。 李广心头有点怅然,这才看了几眼啊,就把人撵走了,但在师长家里头,又不能乱了规矩追上去跟人说话,只得坐下来继续虚心接受夫子的教诲。 柳博文问了李广和柳澜清应试临场的情况,又把自己的一些心得传授给他们,柳老爷子和柳博裕也不时发表一两句自己的见解,气氛总的来说是相谈甚欢。 灶房的案板台上摆着一大块肉和两条鱼,这些是李广拿来的。 为送些什么礼,李广也是颇费了一些脑筋,送贵了怕柳家不肯收,思来想去,夫子家是农家,还是送些吃食比较实在,不会显得唐突。 那鱼是两条大桂花鱼,一条有两斤多三斤的样子。 桂花鱼肉质细嫩,柳清妍很快就想好了晌午饭的菜式。 两条鱼清蒸一条,另一条还是做酸菜鱼,加个农家小炒肉。后来又瞧见角落里的小瓦缸,这时腌的咸鸭蛋也应该能吃了,决定再做一个咸蛋黄茄子,加上几样素菜也就够了。 掏了几个咸鸭蛋出来洗净,叫清芷生火煮鸭蛋。 谢氏问清楚要摘些什么菜,挎着菜篮到去园子里摘菜,柳清妍把鱼洗剖干净、便开始片鱼、切肉的忙活开了。 咸鸭蛋煮好后打开,桔红色的蛋黄沙糯流油,已经腌得很入味。 这顿饭三人合作,很快顺利的收拾出来了。 因今日有外客,晌午饭分成了两桌,一桌在堂屋,由柳家的男人们陪着李广吃,另一桌摆在谢氏的房内,自家几个女眷吃。 李广的车夫不肯进屋吃饭,大户人家规矩多,这个道理柳家人是懂得的,便不勉强他。 柳清妍拿大碗装了饭,把每样菜都夹些放上边,顺带着茶水一起给他送去。 清蒸鱼李广吃得多了,但是酸菜鱼和咸蛋黄茄子却是不曾见过。等他夹起一片酸菜鱼送进嘴里,所有味蕾立刻被酸辣爽滑的味道唤醒,连声夸赞这菜太好吃了,他在府城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式,原来鱼还可以这样做,然后又去搛咸蛋黄茄子来吃,更是惊奇不已,忙问这是用什么食材做成的。 咸鸭蛋做成的菜是第一次端上桌,柳家人也说不清。 用过饭,李广却不走,说想去看一看乡间的景物。 白水村虽说有山有水,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人往山里带,唯有去河堤上走上一走,柳家便派柳澜清去做陪。 “不如柳家妹妹也一起去吧,人多些热闹。”此时李广心思一转计上心来,向柳清妍发出邀请,没有长辈在旁干扰,还怕寻不到机会说话? 少年人肯定是爱热闹的,这提议合情合理,柳家人哪儿会晓得李广的心思,想都没想就让柳清妍也去玩。 至于李广说的柳家妹妹,却没说是柳家哪个妹妹,柳家有两个妹妹呢,于是一行四人奔河边而去。 到了河边,李广见到杨柳依依、绿水滔滔、稻田青青的乡野景色,觉得别有一番情趣,诗兴大发和柳澜清吟诗作对起来,还时不时的来问柳清妍,他作的诗好不好。 柳清妍哪里懂得作这劳什子的古诗,叫她背还差不多,统统以“很好、不错”敷衍了过去,而清芷更是不耐烦,独自在后面采野花,捉蝴蝶玩去了。 李广在河边露面,被干活的村民们看到速度跑回去宣扬,于是乎白水村的众乡亲纷纷向河边而来。 村人越聚越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站在村前田埂上,柳清妍知道村人肯定是为李广来的,觉得这家伙此刻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跟猴子在一起的也是猴子,唉! 李广对此却毫不在乎,相反还十分得意,打开手中的折扇轻摇,频频对围观的群众微笑点头,一副谦和文雅的模样。 柳清妍愕然,才想起这家伙本就是个自恋得没边的,看他的人越多他越高兴,扶了扶额,硬着头皮陪李广走“绿地毯”。 李广如此这般的举动,落在村民们眼里,又得了个谦谦君子,平易近人,懂礼貌有教养的美誉。 特别是那些未婚配的大姑娘,一个个春心荡漾,满眼都是倾慕,纷纷用羞答答的目光往李广身上瞟,如果不是周围人太多,估计就要扑过来说以身相许的话了。 收获了足够的爱慕和赞美,李广这位超级“毯星”终于姗姗而返。 第三十四章 辣椒火红 五月也称为榴月,正是石榴花开红似火的时节,同样火红的还有辣椒。 这些天菜园里的红辣椒越来越多,吃不完的要拿来晒干辣椒或做成辣酱。 清早,谢氏去菜园里把红辣椒都摘了下来,准备做剁辣椒。 夏季的瓜菜太多,像菜瓜、刀豆、豆角,茄子这些晒干后放进剁辣椒坛子里腌上,是农家饭桌上日常的一道小菜。 辣椒洗净后摊在一个大竹匾上晾晒,火红的颜色看着就让人觉得欢喜。 装剁辣椒的酱菜坛子早就预备好,晌午饭后,辣椒上的水气已晒干,可以动工了。 “胭脂、香粉、头花,绣线……” 柳清妍在正屋的廊檐下择辣椒,将手上的一把辣椒去掉青蒂扔进竹篮,听见货郎的叫卖声由远而近。 最近这货郎是不是来得太勤了?以前十天半月的才来村里一次,这段日子隔个三、五天就来。 货郎鼓声已到院门前,却见郭氏走了出去。这婆娘近排心情颇佳,日日涂脂抹粉的收拾得整齐光鲜,做绣活时还哼几句不成调的小曲,因此柳家的日子倒是过得风平浪静。 两人在院门前叽咕,声音放得低说些什么听不清楚,只看见郭氏不时掩了嘴娇嗔的笑。 “货郎哥,再有好的胭脂水粉别忘了我哟。” 叽咕了一阵,郭氏有意无意的提高声量,仿佛在告诉别人她刚才是买东西来着。 “好叻,小娘子,有好的肯定给你留着。” 那货郎高声答应,挑起担子揺着小鼓走了。 郭氏宝贝似的捧着两个小盒子回转,见柳清妍在看她,抛了个冷厉的眼刀子过来,随后下巴一仰,扭腰回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切!谁稀罕那些破玩意。”柳清妍轻声嗤道。 红辣椒择好,谢氏搬来了长凳、砧板、木盆,开始切辣椒。随着铲刀起起落落,整个的鲜红辣椒逐渐被斩成了碎片。 辣椒传入苍岚王朝不过才百来年的历史,虽已在民间推广种植,并被百姓广泛接受食用且颇受青睐,但在加工的技术方面不甚成熟。 相对于其他辣椒制成的酱料来说,做剁辣椒的工序就比较简单,其制作方法已经在王朝境内广为流传。 新鲜红辣椒放入干爽的木盆里,用铲刀细细剁碎,加些蒜末、食盐、少许糖和米酒拌匀,再装坛保存即成。 剁辣椒隔日就可食用,但若想要品尝到其特殊的风味,就需要在坛内密闭封存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好似浓烈的美酒,时间越陈才越香醇。 柳清妍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谢氏剁辣椒,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辛辣味,想像起这一大盆红辣椒变成豆瓣酱的时刻。 豆瓣酱是“川菜之魂”,近一半的川菜菜品都要使用到它,傲立于世界火锅之林的川味火锅汤底,也少不了用豆瓣酱来调味。 水煮鱼、水煮肉片、水煮牛肉、麻婆豆腐、回锅肉……的身影在眼前清晰晃动,柳清妍吞下了一大口口水。 穿过来的这两个月,每日饭没少吃油水也不差,可身上还是干巴巴的,看来自己是属于吃肉不长肉的体质。 “唉!” 柳清妍一叹三叠,上辈子为肉长多了发愁,这辈子为肉长少了发愁,生生世世都要跟长肉这事纠缠不休。 谢氏听见闺女的叹息,瞟了一眼道:“小姑娘家家,没事学老婆婆叹气做甚?” “娘,我饭吃得不少吧,怎地就不长肉呢?”柳清妍皱着眉,捏了捏腰上那少得可怜的一层皮肉道。 谢氏拖着长尾音揶揄的哼了一声道:“成日的吃饱就想着往外头跑,怎能长得起肉来,你去瞅瞅咱家的那两头猪崽,在猪圈里关着,吃了就睡不动弹,一个月长好几十斤的肉。” “娘,你怎么能拿我跟猪比呢。”柳清妍撅了嘴不高兴道。 谢氏瞅也不瞅柳清妍,用铲刀翻翻木盆里的辣椒继续用力剁,“怎地就比不得了,不都是一样的道理。” 柳清妍一脑门黑线,耷拉下眼皮不搭腔。 谢氏也不再训她,顾自剁辣椒。 辣椒剁好加入各种配料拌匀、装坛,盖上坛盖搬到灶房的角落里摆放,最后用清水来封坛。 今天摘下的红辣椒全部用来制做剁辣椒了,豆瓣酱就需要过几日等下一批的红辣椒出来才能做。其实一缸纯正的豆瓣酱想要达到色、香、味俱佳的标准,至少需要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成熟后具有辣而不燥、鲜红油润、回味醇香的特点。 制做这种豆瓣酱花费的时间太长,工序也繁复,柳清妍采用的是家常做法简易版,这种只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在色泽和味道上会差一些。 将一应用具清洗干净归于原位,谢氏因切辣椒时手染上了汁液火辣辣地的疼,弄了些醋来洗手,浸了好一会手上的烧灼感才轻了些。 柳清妍拿了个绷子坐在堂屋的廊檐下穿刺,还没绣几针,从院门口进来一位中年妇人和少年郎,那少年郎肩头挑着一对箩筐。 “妍丫头,绣花呢,啧啧,真是心灵手巧。”那妇人堆起笑老远就打招呼。 这两人正是齐大娘和她小儿子齐满福。 都没看我绣的啥样就夸手巧,这也太那啥了。柳清妍有些啼笑皆非,赶忙站起身来回应,“齐大娘来啦,快请进屋里坐。” “不坐了,不坐了,大娘今儿来有事呢,你娘可在家?”齐大娘挥着帕子道。 挑箩筐的少年郎将担子从肩头卸下,朝柳清妍憨厚一笑,安静立于院中。 谢氏已从灶房里出来了,看情形便知二人前来所为何事,笑着道:“明儿初八了,满福伢子要娶亲,齐嫂子可是来借桌儿碗儿的?” 齐嫂子上前两步,笑容满面道:“娘子猜对了,正是为这个来的。” “嫂子稍等一会,我这就去给你拿。” 谢氏转身又进了灶房,柳清妍见状,放下手中的绷子跟上去帮忙。 乡下人家办红白酒席,一般都在自家院子里,谁家也不会自备十几、二十几套的桌櫈碗碟,都是临时从乡邻家借用的。 谢氏从碗橱下层翻出来这套酒席专用的碗,十个斗碗是用来上菜的,八个小碗和八把调羹是用来吃饭喝汤的,白水村基本每家每户都会预备这么一套,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为了避免花色相同弄混淆,碗底都刻着各家主人的专属符号,像柳清妍家这套刻的是柳家老爷子姓名末尾的辉字。 因已许久未曾使用,这套碗上头落满了灰尘。谢氏捧着十个斗碗,柳清妍捧着小碗和调羹放到齐满福挑来的箩筐里。 “齐嫂子,这碗拿回去还得劳烦你自个洗洗才行了。”谢氏略带歉意道。 “嗨,瞧秀才娘子说的,谁家的碗不都是这个样子嘛,拿回去一道洗了就是。”齐嫂子倒也是个爽快人。 “婶儿,明日上午还得麻烦你家搬张桌子过去才成。”齐满福憨笑着对谢氏道。 “婶儿晓得。”谢氏笑着打趣他:“就要做新郎官的人了,今儿还这么勤快,明日当心背不动媳妇进新房。” 齐满福顿时脸红得像只蒸熟了的螃蟹,挠挠头道:“我身体壮力气足,背得动的。” 齐嫂子笑骂道:“讨了婆娘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干活,安生过日子,少去跟村里那些个没正形的胡混,等你养了伢儿就晓得做爹娘的辛苦了。” 齐满福委屈道:“娘,我甚时候去胡混过。” 齐嫂子便不再骂他,拉住谢氏的手亲热道:“明日娘子一家都早些来吃酒席,自家杀了一头肥猪呢,请了上游张家村的张大厨来做席面,保管体面又好吃。” 谢氏点头道:“那是一定的,张大厨的手艺在咱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好,嫂子能请得动张大厨来做席面,可见是个能干人。” “什么能干不能干的,那张大厨无非就是开的工钱比别人高些,嫂子我舍得多花两个钱而已。”齐嫂子一挥手中的帕子高兴道。 “那可不是,嫂子你养猪的本事在咱村可是排第一号的,每年能添不少的进项,自然不会在意这两个钱。”谢氏捧道。 “娘子说笑了。” 齐嫂子被捧得心情怡悦,满意地招呼着齐满福离去,继续到下一家借碗借桌。 谢氏送到院门口,待回转时,柳清妍凑上前去嘿嘿笑道:“娘,你真厉害,把齐大娘夸得像喝了蜜似的,迷瞪瞪地一会该找不着家门了。” 谢氏挥了挥巴掌,作势欲打,“少来消遣你娘。”接着又道:“我虽没念过书,却也懂得与人相处要多说好处,少说坏处,但也不要刻意去奉承的道理。娘刚才说的都是实情,那齐大娘家里养着一头母猪,一年还喂三头肥猪出来,确是个勤劳吃得苦的。” “娘的话绝对错不了,我得好好跟着你学才是。”柳清妍点头像小鸡啄米,态度恭敬表示虚心受教。 “你学的倒快。” 谢氏满意地点头,然后转身走了,走,了。 吃夜饭时,谢氏将今天齐嫂子来请吃酒席的事向柳家二老说明,并商定好随多少份子钱的事。 地三十五章 宴席风波 次日,因要去吃酒席,柳老爷子和柳博裕便没有去下地干活。早饭后,柳博裕搬张八仙桌先去了齐嫂子家,顺便帮忙做些杂事。 家里头的活全部收拾妥当后,郭氏还在房里磨磨唧唧的梳妆打扮,柳老爷子不耐烦等她,招呼着柳老太、谢氏和两个孙女搬着四条长凳走了。 齐嫂子家跟柳家隔着有二十几户,虽是外姓人,但来白水村落户已有好几代,在村里颇有些人缘,所以今天本村来吃酒贺喜的不会少。 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摆着十几张桌子,堂屋里也摆了几桌,这是属于德高望重的长者坐席,其他宾客都坐院子里的露天坐席。 迎亲的队伍早已出发,一些人进进出出的忙碌,安排接亲的各项事宜。 进到齐家院子后,柳家二老被请进堂屋坐着,谢氏则跟帮忙的妇人们一起洗碗抹桌忙活开了。 齐嫂子生了二男三女,三个闺女都已出嫁,今天娶亲的排行最末的幺儿子。长子的一个丫头跟柳清妍和清芷年岁相近,平时已经相熟。 时辰还早,柳清妍和清芷和齐家的丫头到院子门口去玩,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堆小男伢小丫头。 有些男伢犯混,点着了得来的炮仗往丫头群里扔,惹得小丫头们惊叫连连怒目相向,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碎瓦片来还击,砸得惹事的男伢抱头鼠窜,远远逃开,过了一会趁小丫头们不注意,又来扔炮仗。 柳清妍翻了翻白眼,走到一旁去望天长叹,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伪装成小孩的日子。 过了一会,郭氏一摇一摆的扭着臀来了,穿一身艳丽的玫红衣裙,晃得人刺眼,湖蓝的腰带勒的腰肢细细,脸上敷了粉,描了眉,上了胭脂,嘴唇涂得血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新娘子。 脑残婆娘,喝个喜酒而已,打扮如此招摇抢眼会让主家怎么想,净干些得罪人的事。柳清妍暗地里吐槽。 郭氏却自我感觉极好,进了齐家院子后也不跟其他人搭话,径自找张桌子坐定,嘴角上扬看谁都是一脸倨傲的表情。 因柳博裕会识文断字,被齐家安排来做登记宾客贺礼的接待工作,一些汉子在那里凑堆闲扯淡,见到郭氏耀目的装扮,便开起了柳博裕的玩笑来。 “博裕兄弟好艳福啊,讨了个如此漂亮的婆娘,哪像我屋里的那个黄脸婆,夜里上了床都提不起兴致来。” “那是,看博裕婆娘今日的装扮,晚上肯定也是要入洞房的。” “一定的,换作是我婆娘,我肯定要夜夜做新郎。”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露骨,话题尽往夫妻床笫间的事上扯。 柳博裕被说得极不自在,望着郭氏双目喷火又不便当地发作,这婆娘太不知收敛,出风头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汉子们说话的声量不小,郭氏听见还以为别人都是在赞她长得美,脸上的表情愈加得意,鼻孔朝天仿佛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 郭氏在村里本就不得人心,今天又刻意装扮得如此喧宾夺主,更引得妇人们侧目而视,往地上吐唾沫。 村口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唢呐和鞭炮声,是接新娘子的队伍回来了,伢儿丫头们纷纷叫嚷着向村口跑去,柳清妍装出兴奋的样子,也屁癫癫的跟在后头去了。 村民们全都从屋里出来了,站在村道两旁或自家屋门口瞧热闹,点评新娘子家陪送的嫁妆够不够丰厚。 乐师们见围观的人多,吹打起来更加卖力,鞭炮是一挂接一挂的放着,噼里啪啦一直从村口响到了齐家院子门口。 新娘子下轿,胸带大红花,满脸堆笑憨态可掬的新郎官齐满福背着新娘进院门、入堂屋,然后便是拜堂的仪式。 仪式结束还不到开席的时候,每张桌子都上了些花生瓜子糖块和茶水。来道贺的宾客也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关系交好的人聚在一张桌前谈天说地等着开席,伢儿们吃着零嘴满院里追跑打闹,热闹极了。 郭氏垮着脸孤零零地占据着一张桌子,因为没有妇人愿意跟她坐一块。酒席是根据来道贺的人数准备的,没人去坐那桌意味着席位就不够了。 谢氏见状,只得扯着柳清妍和清芷坐到了郭氏占的那桌。刚坐下一会,沈寡妇牵着小牛儿也来了。 小牛儿目光在院子滴溜溜转一圈,见到柳清妍,立即高兴地奔跑过来对柳清妍道:“清妍姐姐,近日怎么不见你去大樟树那玩呢?” 柳清妍揉揉他的发髻,笑道:“姐姐是大人,要做的事多,可不能天天只想着玩呢。” 谢氏听了,讽道:“现在知道说自己是大人了,往日想着跑去玩的时候,怎地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娘,这么多人在这呢,你好歹给我留些面子嘛。”柳清妍撅起嘴佯装生气状。 沈氏笑着对谢氏道:“才十二的人,贪玩些才是正常的,孩子天性嘛,想我们这个年纪也是这样过来的。” 见有人帮腔,柳清妍仰起下巴得意道:“娘,听听,我这是天性,天性啊。” 谢氏瞪她一眼,狠道:“少给我贫,眼下人多,我给你留些颜面,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即又和颜悦色对沈氏道:“妹子快坐,宴席马上就要开了。” “脸变得真快。”柳清妍腹诽着,抓起一颗花生剥开扔嘴里。 沈氏和小牛儿自然就坐在了柳清妍这桌,郭氏瞧沈氏,满眼的都是嫌恶。 谢氏和沈氏叽叽呱呱地拉家常,柳清妍默默剥花生吃,专挑两粒的剥,剥一颗一粒自己吃,一粒给小牛儿吃,清芷对花生不感兴趣,她爱吃甜甜的糖块。 剥了几颗花生,又有两位村里上了些年纪的妇人坐到了这桌上来,她们是因家里活儿多,忙完了才赶来的,已经没得席位挑了。 有人过来清理了桌面摆碗筷,是要准备开席上菜了。第一次吃异世的宴席,柳清妍对菜肴很是期待,这位传说中的张大厨手艺到底如何,她迫切地想品尝品尝。 白水村摆宴席都是十道菜,俗称“十大碗”,各家的席面做得体面与否,都是在分量上一较高低,菜多得吃不完,才能显示出主家的大气。 菜肴一道接一道的上来,每道都是堆得冒尖的一斗碗,看来这齐家是下足了本钱,要来挣得一份面子的。 这位张大厨的手艺也确实不错,非是浪得虚名之辈,让柳清妍这个嘴叼的伪古人也暗自折服,表示如果让她来做这种大锅菜,做得不一定有如此的好。 乡下人难得吃到一顿如此丰盛的宴席,各桌上的人都是低头猛吃,连声赞叹菜肴量足味好。 第四道菜是一碗红烧肉,色泽红亮油汪汪的红烧肉一上来,郭氏就舀了几块放自己的碗中,全然不顾他人的眼光,活像几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那两个年长的妇人本就不喜郭氏,见如此情形,也毫不客气的去舀肉放进自己碗中,这样一来,红烧肉一下就没了大半。 柳清妍对油腻腻的红烧肉无感,懒得去抢。 小牛儿见红烧肉不剩几块了,有些心急地站起来去夹,结果没夹稳,手往回收时抖了一下,那块肉跌落在桌面,跳了两跳滚下了桌去。 他坐的位置和郭氏的相邻,红烧肉坠落的方位正是郭氏的坐位,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郭氏的裙摆上。 小牛儿有些不知所措,手拿着筷子僵在了那里。 郭氏正吃得惬意,见一块红烧肉落在了她的裙摆上,玫红的料子立刻染了一团油污,顿时心火冲上脑门,想也不想,起身猛地扬手便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掌掴在小牛儿的左颊,郭氏用的力道不小,小牛儿的面颊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事发突然,整个桌上的人都蒙圈了。 清芷吓得打了个颤,屁股离开凳子想溜。 沈氏本想给郭氏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郭氏的巴掌已经掴在了儿子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相邻几张桌上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扭头往这边瞧。 小牛儿平时被沈氏教的好,他明白自己是做错了事才挨的打,这会脸颊疼痛的厉害却并未放声大哭,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个滚,才慢慢流下来。 沈氏顾不得找郭氏理论,捧着小牛儿的脸先检查伤势,见儿子的小脸颊红肿得厉害,心疼的一把搂进怀里啜泣起来。男人早逝,儿子是她最大的安慰,现如今因一点小事被人打成这样,各种心酸委屈一齐涌上了心头。 郭氏的行为引发了众怒,首先看不过去的是同桌的那两位妇人,大声向周围的人细述事情经过。 同是柳家人,谢氏和柳清妍在这个时候不方便斥责郭氏,只好去安抚沈氏和小牛儿。 沈氏松开小牛儿,胸口起伏得厉害,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强忍愤怒对郭氏道:“一个才六岁的伢儿,纵然是有错,你也不该如此打他。弄脏了你的衣裳,我替你洗干净就是,实在不行,我再赔你一身衣裳,你何必做得如此过份。” 第三十六章 祸根滋生 郭氏斜眼蔑视着沈氏道:“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崽子,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你管教不好我来替你管教,省得将来祸害到别人。一个克夫的小寡妇,就该安分守己呆在屋里,跑出来骚给谁看?” 此话字字诛心,沈氏又恼又恨,双唇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 她男人是身染恶疾,病了两年才去的,并非是横死。守寡几年靠打鱼卖钱度日,与儿子相依为命,从未与任何男人有过牵扯,称得上是自立自强的妇人典范。 如今被人污蔑成不守妇道之人,怎能不气愤至极。但她涵养好,并未像郭氏那样不顾脸面的撒泼。 “说别人像饿死鬼投胎的,我怎么瞧见头先有人抢肉吃的模样,比小牛儿更像啊!”同一桌的妇人嗤道。 “就是,摆明看人下菜碟,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说别个骚,看她打扮的样子,妖里妖气,一准是想来勾男人的。” 人们义愤填膺,宴席也不吃了,纷纷指责声讨郭氏。 郭氏被千夫所指仍觉自己有理,双手叉腰回骂道:“小崽子不学好,弄坏了我的衣裳,我教训一下怎么了,你能耐那么大,管天管地管到我身上来。” “自己长了个丑八怪的模样,还见不得别人打扮,你哪只眼看到我勾男人了,我勾你家男人了?看我不撕了你的X嘴。” 谢氏见郭氏越说越不像样,怒声斥责道:“郭氏,注意你的言行,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么?” 她的话毫无威慑力,郭氏对此充耳不闻。 这边闹出的动静,早已波及到全场,好些人离开自己的席位凑过来瞧热闹。 柳博裕闻声挤了过来,问清楚缘由,向沈氏道歉后抓住郭氏的手腕就拖着往外走,这婆娘真会给他丢人。 郭氏死命挣扎不肯走,指甲使劲掐着柳博裕的胳膊,嚎开了。 “柳博裕,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你是死人看不见啊。婆娘被人欺负了,你不去替我出头,反到来欺负我。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我当初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柳博裕怒了,一把将郭氏推在地上,铁青着脸冷声道:“我当初才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不堪的婆娘进门,贤良淑德这些女人该有的本质,你一样都没有。一个才几岁的伢子,不过弄脏了你的衣裳,你竟然下如此重手去打。同宗同族的孤儿寡母,日子过得艰难,你非但毫无怜悯,反而去欺负人家,你还有良心吗?” 郭氏赖在地上,双手拍打地面,怆天呼地嚎道:“我没良心,你良心好,看别人孤儿寡母可怜,你倒是娶回去供着啊。不是嫌弃我生不出儿子嘛,把小寡妇娶回家,儿子也就有了,买大送小,多划算的买卖。” “无理取闹的泼妇。”柳博裕恨得咬牙切齿,吐出这句拂袖而去。 此事到底惊动了堂屋的人,柳老爷子和柳老太出来了。 “起来,滚回家去。” 柳老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声雷霆爆喝。娶了这么个儿媳妇进门,真乃家门之大不幸。 郭氏一个哆嗦,瞬间就清醒了,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对周围乡邻鄙夷的神色视而不见,拍打掉身上的泥灰,一摇一摆的走出了齐家院子。 扰了别人家的宴席,柳家诸人哪里还有脸面再留下,柳老爷子当即跟齐家说声抱歉,率先回去了。 谢氏和柳清妍安抚了沈氏和小牛儿,也赶忙跟着回去了。 回到家,人全聚集在堂屋内。 柳老爷子面色沉沉,明明是夏天,却让人感到透骨的寒意,空气几乎凝结成冰。 郭氏垂头丧气立在堂屋中间,眼里却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阴冷光芒闪出。 盛怒难忍,火气难消,柳老爷子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砰”的摔在郭氏脚边,茶杯迸裂碎片四处飞溅。 “跪下。” 一声厉喝,带有灭顶沉骨之威,郭氏只觉膝下一软,慌忙跪倒在地。 “这段日子见你安分守已,本以为你已痛改前非,谁料你今日故态萌发,让老柳家颜面尽失,再次成为了白水村的笑谈,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为你蒙羞,你这妇人着实可恶。” 柳老爷子一股气难消,血气上涌,太阳穴频频跳动,扶桌重重在椅上坐了下来。 “老头子,你不要紧吧?”柳老太察觉出异样,关切问道。 柳老爷子摆手,稍微平息一下怒火,冷声对郭氏道:“如今两条路任你选,一是拿休书马上滚回郭家岭去;二是领三十下家法,以观后效。如何选择,自己好好想清楚。” 郭氏抬眸,接触到柳老爷子如冰的眼芒,又慌忙垂了下去,缩脖子嗫嚅着嘴唇道:“不……不想了,我……我选家法。” “哼。”柳老爷子啪地拍在桌面上,“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随即对柳博裕道:“自己的婆娘,自己管教,去取家法来。” 柳博裕这回没有再为郭氏求情,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取来了在堂屋墙上挂着的家法刑具。 家法是三尺长,成人二指多宽,两片合在一起的竹尺,竹子极富韧性,抽打在人身上,那滋味是说不出的……酸爽。 一条长凳摆在堂屋中间,郭氏趴在上面,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阖了眸等着疼痛的降临。 “三十下,不许留情。” 柳老爷子脸绷得紧紧,下了命令。 “是,爹。”柳博裕应下,高高举起竹尺挥了下去。 “啪。” “啊。” 竹尺落下,郭氏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扣住长凳两边。 “不许喊,喊一声加一下。”柳老爷子又是大力一拍桌。 郭氏顿时面如死灰,收起了卖惨博同情的心思。 “啪啪啪”,竹尺连续落在郭氏丰满的臀上,柳博裕不敢在老爷子面前徇私,每一下都用足了力道。 饶是皮糙肉厚的汉子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身娇肉嫩的郭氏,这会皮开肉绽,疼的是死去活来又不敢喊出声,只得咬紧牙关扛着。 “啪啪啪……”,又是连续快速而狠厉的几尺,郭氏疼的将衣袖塞进嘴里用力咬住,感觉自己的臀肉已经肿了起来,有汗水从额头渗出凝聚成滴,顺着脸庞滑落在地。 柳博裕眉心一皱,有了犹豫之色,转念一想,这婆娘今日受一顿皮肉之苦,往后说不定脾气就能有所转变,家中日子过得也就平顺了,下手的力道便没有变轻。 又连着几尺,打在了郭氏另一边臀上。 当着闺女和死对头母女的面被打屁股,出了如此狼狈之事,以后叫她如何在这个家里立足。郭氏又羞又愤不知如何是好,眼前一黑几欲晕过去,疼痛却硬生生将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身后的疼痛感越来越密集,她恨不得此刻地上生出条裂缝来,钻进去从此不再见人。 在场之人瞧着都觉肉疼,清芷转过头不敢再看。 每打一下,柳清妍就跟着颤栗一下,仿佛是打在自己屁股上一样。加强版“竹笋炒肉”啊,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噼里啪啦,三十下终于打够数,柳博裕停了手。 郭氏一个闷哼,吐出嘴里的衣袖,衣衫被汗水浸湿,屁股疼的几乎失去知觉,趴在长凳上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几乎虚脱了。 “此家法,咱老柳家好几辈未曾动用过,没想今日用在了你这个恶妇身上。郭氏,看你以后还敢生出是非来否。”柳老爷子言语冰冷,眼里全是冷漠。 郭氏嘴唇发白,微微蠕动着,吐出了小到只有近前之人才听得到的话。 “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哼,谅你也不敢了。”柳老爷子站起身来,甩手出了堂屋。 柳老太对柳博裕说了句“好好照顾你媳妇”,然后望郭氏一眼,轻叹口气摇摇头也走了。 谢氏轻轻拍了拍柳清妍和清芷的头,示意她们闪人。 柳清妍抬脚跟着走了,清芷犹豫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过去触郭氏的霉头。 “知错了么。”待人全部离开后,柳博裕蹲下对郭氏道:“你也莫要怪我,今日你确实不该动手打人的,受些教训,能改一改你的性子也好。” 郭氏哼了哼,不说话。 “我扶你回房去,擦点药,歇息几日也就好了。”柳博裕轻叹,眸中的冷漠褪去,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毕竟是多年夫妻,二人也曾有过温馨甜蜜的时光,如今恩爱虽已远去,但夫妇之间的责任仍在。 郭氏眼中神色晦暗,不知在做何想法,仍是一动不动。 柳博裕见状,双手抓紧郭氏的一边胳肢窝用力搀起来。郭氏疼的厉害,“嘶”的吸了口气, 用手撑着长凳艰难起身,然后咬紧牙关,由柳博裕搀扶着,慢慢向住的厢房走去。 回到房里,郭氏趴卧在床上,柳博裕褪开她的裤子一瞧,双臀红肿一片,伤口边缘泛黑,隐有血迹渗出,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怕是好不了。 “你先趴着,我去大夫家拿些消肿祛瘀的药膏来。”柳博裕说完,转身带上门走了。 郭氏本来是脸朝里趴着的,这会转了过来,双眼望着门口的方向,那眸光中全是阴鸷狠唳,仿佛浸染过毒汁一般。 第三十七章 又见翠花 柳博文父子从镇上回来,听说郭氏的光辉事迹后,除了感叹,别无他言。 令人意外的是,第二日,被村民视为天人的翩翩佳公子李广,再次来到了白水村,在村里又引起了一番骚动。 这次偕同李广前来的除了赶车的车夫外,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是李广家的厨娘。 原来李广品尝过酸菜鱼后,对其念念不忘,回去后叫府里的厨娘来做,却如何也做不出印象中那个酸辣爽滑的味道,不得已,借着休沐的日子,叫上厨娘一起上白水村来请教。 不过是一道菜而已,况且人家又带了丰厚的礼物,柳清妍十分大方地应承下来了。 “柳家妹妹,上次吃的那个茄子也十分好吃,不知今日能否再做一次?”李广为自己的嘴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禁受不住美食的诱惑,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呀,那个茄子恐怕是做不成了,咸鸭蛋没有了呢。”柳清妍略带歉意对李广道。 李广闻言眸色一暗,明显是很失望的表情。 柳老爷子听了,疑惑道:“妍丫头,不就是鸭蛋么,没了去买些回来就是,咱村又不是没鸭蛋卖。” 柳清妍苦笑着解释道:“祖父,那鸭蛋不是普通的鸭蛋,需要经过一个月的时间腌制,才能拿来做菜的。” “唔,那该多腌一些放着才是,明儿咱去多买些鸭蛋回来腌上。”柳老爷子捋须颌首道。 “好叻,祖父。”柳清妍答得响亮,然后笑嘻嘻对李广道:“你想吃那个茄子,只有等一个月之后再来咯。” 虽然吃不到一样心心念念的菜肴,但是往后有了足够的理由来白水村,李广心中一喜,赶忙点头说好,他一个月之后肯定前来。 厨娘跟着柳清妍去灶房学做酸菜鱼,李广依旧是在堂屋和柳家人谈笑风生。 做不了咸蛋黄茄子,柳清妍剁了些肉末调好,来做茄子釀青椒釀的拼盘,这也算是一种特别的菜式。 用完晌午饭,李广就回去了,这次倒没有再提出走“绿地毯”的要求。 天神下凡似的人物两次降临白水村,一时在白水村传为美谈,以至于郭氏在齐家婚宴上闹出的笑料,也变得寡淡无味,更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柳清妍再去河边田野里打猪草时,总会遇见村里一些到了出阁年龄的大姑娘,像今天上午就已经过去了三个。 打猪草的活一般都是小丫头们干,这种十四、五的大姑娘,柳清妍表示自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姑娘们跟柳清妍上演着不期而遇的戏码,先是笑意盈盈的套一阵近乎,再就是不约而同向她打听那位神仙公子的事情。 柳清妍倒也毫不吝啬,把所知的倾囊相告,不知的也揣测着说了一些,例如李广有没有成亲、订亲此等问题。 大姑娘们怀揣无限美好的幻想和希望,满脸春光荡漾的走了。 看看篮子里的猪草已经堆满了,柳清妍准备回去,直起身来时,瞧见一个熟人正向她走来。 这人就是曾跟她结下过梁子的翠花。 翠花见柳清妍在凝望她,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咬咬嘴唇,坚定不移的走了过来。 冤家路窄么? 柳清妍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等翠花过来,想看看她意欲何为。 “给。”翠花走到柳清妍跟前,一脸和蔼,居然从竹篮里拿出了两个桃儿来。 桃又红又大,很有些诱人。 柳清妍瞅瞅桃,然后微眯了眼盯着翠花的脸认真打量,却不接。 她怕有毒。 翠花见柳清妍不接,又将桃往前递了递,堆起笑道:“我家树上摘的,洗过了,又脆又甜,可好吃了。” “我怕你下毒。”柳清妍实诚,说完目光从翠花脸上移开,仰头去望天上的悠悠白云。 翠花脸色讪讪,拿起一个桃来咬了一口,道:“没毒,我吃给你看。” 柳清妍别过脸来,又仔细审视了翠花半响,接过桃来在衣裳上擦擦送进嘴里,“有什么事,直说吧。”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摆出有话快说的架势。 “那个……” 翠花支支吾吾一会,红了脸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到你们家去的那位年轻公子的事情。” 嗳? 柳清妍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翠花也来打听这事。 “你打听这做什么?” 翠花在柳清妍旁边坐下,羞涩一笑道:“那位公子长得比天上的神仙还俊俏,是我见过的顶顶出色的男子,我看上他了。只要能嫁他为妻,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稍停了一停,接着道:“就是做妾也行的。” “噗!” 柳清妍一口桃肉全喷了出来,比天上的神仙还俊俏?你见过神仙吗?你看上人家了,人家看得上你不?这个翠花真是奇葩的可以,不雷死人不罢休啊! 抹抹嘴,闪了闪眼睛问道:“你不是非磊哥哥不嫁的吗?怎地这么快就变心啦?难道你的磊哥哥长得不够俊俏?” 翠花冷哼了一声道:“他跟人家公子比起来,可差远了,肤色没人白,也没有人家公子斯文,家世更是没得比。公子一看就是出身富贵的读书人,将来肯定是要做官的,嫁给公子以后就是官夫人了。那石磊的爹不过是个跑镖的镖师,以后他少不得也要去跑镖,能有甚出息。” 上次还是哭天喊地的赖着嫁给别人,这才过了多久,就把人贬得一文不值。 柳清妍讶异地望着翠花,心中很为石磊鸣不平,沉默了一会,咬着牙道:“那公子家是经商的,咱苍岚王朝的律法,为商者三代以内不得入仕为官,你的官夫人恐怕是做不成了。” 翠花听了,却不以为意,“做不成官夫人也没关系,公子家如此富贵,能做当家的少奶奶,我就知足了。”眼神逐渐迷离,似是对做少奶奶的生活无限向往。 知足?你还真知足啊!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可真正论起来,高门大户的商人,哪会看得上一个无德无才无貌的农家女。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的事多了,就凭你这个智商,估计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 麻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不是? 柳清妍眉心一跳,恨不得把翠花的脑袋劈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渣。 咬咬牙,极力稳住情绪,装出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对翠花道:“你还有些什么要打听的,快问吧,我要回去了。” 翠花将耳际的碎发撩到耳后,羞答答地垂下头,眼睛望着地面道:“那位公子贵姓,家住何处,可有订了亲事,这些我都想知道,还请妹妹告知。” 上次当我是仇人,恨的要死,这会就成妹妹了! 柳清妍强忍住恶寒,不动声色地道:“那位公子姓李,家住镇上,有没有订亲我就不知道了,要不等他下次来了,我帮你问问?” “真的?清妍妹妹,你真好。”翠花激动不已,一把抓住了柳清妍的胳膊,问道:“公子什么时候才来呢?” 柳清妍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才挣开,“大概一个月之后吧,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好。” “要那么久啊。”翠花瘪瘪嘴,脸色垮了下来,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面上又一喜道:“好妹妹,你肯定知道公子的家住哪里,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请你去镇上吃好吃的东西。” 啥? 柳清妍瞪大眼不敢置信,望着面前这个脑回路如此奇特的少女,心道:你脑子有坑吧,想拉着我去丢人,鬼才跟你去。 “我真不知道公子家住何处,他是我哥的同窗,要不你去镇上学堂找找。” 为了摆脱鬼迷心窍的翠花,不得不将李广的信息抛了出来,她不信翠花真有那么大胆量找到学堂去。 “太好了。”翠花闻言大喜,蹦了起来,“清妍妹妹,多谢你,如果我嫁给了公子,定不会忘记你的好。” 话音未落,转身就跑,跑出几步,想起来篮子没拿,又倒回来拿篮子,然后疾步而去。 “她不会真的去学堂找吧?” 柳清妍望着翠花的背影咕哝,暗自懊悔自己嘴快,同时也为李广祈祷默哀。 翠花到底有没有找去学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回去的途中,柳清妍将翠花和其他大姑娘表现出来的情况总结归纳一下,对乡亲们的审美观大致有了结论:男子长得俊不俊,除了脸要好看外,还得要白,要有钱。 论相貌,论身材,明明是石磊更胜一筹,偏偏在村人们眼里,李广才更俊俏一些,其中缘由多半是因为石磊穷吧! 回到家,堂屋里摆着两筐鸭蛋,是柳老爷子让谢氏去村里收回来的。 咸鸭蛋是新鲜吃食,可用来做菜又可直接当小菜来食用,自然让人喜爱。 这回鸭蛋多,除了腌制咸鸭蛋外,柳清妍拿出一百个来做松花蛋。 松花蛋加些醋来凉拌,开胃润喉、清热解暑、静心养神,夏季食用最适合不过。 下午在腌鸭蛋时,货郎又来了,鼓声在院子外持续响着。 郭氏眼下趴在床上养伤,吃喝都要柳博裕送到手上,哪里还能出来走动。 那货郎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去,这才挑着担子离开。 第三十八章 汗血宝马 五月中旬,天气愈发热了起来,菜园里的辣椒更红更多。 柳清妍做豆瓣酱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在地里摘辣椒时,突然想起喊她小辣椒的那人有段时间没见了。 而那人,此刻正在威远镖局后院中间的练武场上修炼枪法。 少年身材颀长,一袭霁青衣衫,那颜色如风雨淘洗过后的苍穹般明澈,布料薄而柔软,纵跃旋身之际衣袂飞舞,透过布料的经纬看得见淡薄稀疏阳光,轻灵飘逸的身法仿佛自烟尘中升起,如梦似幻,银枪舞动气贯长虹,哪怕不见其容颜,单是风华就足以摄人。 “少镖头,总镖头回来了呢。” 镖局一个伙计,急冲冲的呼喊着奔了进来。 石磊闻声收了招式,星眸有喜色溢出,将手中长枪抛给伙计,就向前面奔去。 镖局前院花厅,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位上喝茶,厅中还有数位镖师,一个个风尘仆仆,面有疲色。 中年男子面容甚是温和明净,身形伟岸却不显霸道,眉宇间自有一股凌云的豪气,隐约可窥出年轻时的风采必定不凡。 此人正是威远镖局的总瓢把子石威,石磊的父亲。 “父亲。”石磊声至人未至。 石威端起茶盏吹了吹,正欲送至嘴边,听见喊声又放下,眸色中有暖意升起。 “父亲,你可回来了!” 石磊身影如风奔进厅中,气息微喘,脸上有薄汗渗出,不知是练功练出来的还是奔跑所致,双目却熠熠生辉,亮如星辰。 石威望着风姿出众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你不是在白水村陪祖母的么,怎地又跑回来了?” “儿子挂念爹,就想回来看看。”石磊神色有些不自然,似是不太习惯如此直白的表达感情。 石威先是一怔,随即长笑起身,走到石磊面前,使劲拍了拍儿子的双肩道:“我儿长大了。” “小石头满十六了吧。” “大小伙了,该娶婆娘啦。” “是该娶了。小石头,那么多的小姐姑娘追着你跑,相中了哪个,叫你爹马上去提亲。” 镖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起来。 “伯伯叔叔们,说笑了。”石磊红了脸,窘迫道。 “哟呵,小石头还会怕羞啊。” “哈哈,我儿娶妻岂能娶那等平凡庸俗女子,此事不急。”石威朗声笑道。 “此时不急,难道跟你一样,等到二十好几了,去抢个姑娘回来成亲。”一镖师揶揄道。 此言一出,厅里霎时安静下来。 那镖师自觉嘴快失言,赶忙闭紧了嘴巴。 石磊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瞅着父亲。 “我跟你娘,那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嘿嘿。”石威尴笑着对石磊解释,在儿子面前被揭了老底,面子上真挂不住,随即正色对那镖师道:“江平,赶了这么久的路,你的精神还好的很呀,要不我们来过几招?” “不来,不来,我得赶紧回去,走了几个月,屋里的婆娘伢儿们不晓得还认得我不。”名叫江平的镖师,边说边往外溜。 其他镖师也趁机走了。 厅里只剩父子二人,经过这一闹,父子之间陡然亲近了许多。 石磊动了动嘴唇,很想问老爹的旧事又不好开口。 石威凝望着石磊略显青涩的脸庞,眸中暖意加深,性格原本倔强倨傲的儿子居然会变得柔软温和了。 胸口有暖流激荡,微笑对石磊道:“儿子,来。”说着迈步向院中走去。 院子中间的树下,两个伙计正在涮洗一匹骏马。 此马全身毛皮乌黑发亮,四蹄却是一片雪白,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体型纤细优美,肌肉饱满发达,极富张力。 石磊的目光瞬间被马儿吸引,双眸中星辉闪耀,亮至逼人。 “父亲,这可是……汗血宝马?”石磊激动得声线发颤,扭头望着父亲问道。 石威负手而立,唇角含笑点头,“正是,此次押镖去往西域,一走数月,错过了你的十六岁生辰。这马儿便是为父补偿你的生辰礼。” 石磊凝望着父亲,眼中有些湿润,哽咽着道:“父亲,这生辰礼……也太贵重了些。” “宝马配英雄,此马能成为我儿的坐骑,总算不折辱了它的盛名。” 石威望着身姿俊秀挺拔的爱子,朗朗笑声中的坦荡傲然之气,如暗夜里亮起的一束白光那样冲入云霄,他的儿子是最出色的,自然配得起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父亲,我未入江湖闯荡,哪能配称英雄之名。”石磊微垂了头,沮丧道。 “哈哈哈。” 石威一拍石磊的肩头大笑道:“我石威的儿子难道还能成了平庸草包,贩夫走卒之辈。”笑容逐渐敛起,肃然又道:“为父送你这马,自然另有一番用意。” 父子二人复入厅中落座。 “如今你已成年,镖局生意上的事也该学着接手了,过段时日你跟随近路的镖队出去历练历练,经过风雨的吹打才能撑起这偌大的基业。镖局二十八处分舵,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将来可是要跟着你混饭吃的,以往为父对你要求严苛,也是为此原因,你千万莫要怨为父。”石威慈祥望着石磊道。 爱妻诞下孩儿后撒手人寰,儿子是石威的希望与寄托,他可以为爱儿倾尽所有,尽力给予一切最美好的东西,但是却深知无法让其永远在自己的羽翼庇护下生活,管教得一向严厉,再加上他为了镖局四处奔波,聚少离多,以至于父子感情不及别家那般亲密。 此刻父亲的一番话,让石磊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也明白了父亲的一番苦心,各种情绪在胸腔里激荡交织,眼中再次雾气氤氲,垂着头低声说道:“儿子错了,以前误会父亲是因娘亲的缘故,才不喜儿子的。” “傻孩子,你是我的亲儿子,为父怎会不喜你。”石威先是摇头大笑,随后面色一暗,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祖母说乡下清净,不愿来城里长住,为父又无法脱身去陪伴,有了这马,你往来也就方便许多,城里到白水村不过是片刻的事,往后你多些替为父回去探望祖母。” “儿子晓得。” 当日,石磊买了些时鲜果品带着,在日落时分回到了白水村。 淡蓝的天空上,晚霞如一朵朵燃烧的火焰,落日余晖下稻田和烟柳长堤青翠依旧。 到村口时,石磊下了马望着熟悉的景物,心中想的是:那个小丫头这时在做什么呢。 石老太正在灶房忙碌,看见孙儿回来,扔下锅铲就跑了出来,瞅见栓在枣树上的马,问道:“你爹回来了?。” “嗯,回来了。”石磊在石桌旁坐下,不经意的一答,随后问:“祖母,你怎么知道我爹回来了?” “你爹要是没回来,你哪里弄来的此等好马。” 石老太走过去坐在对面,静静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道:“柳家的人来过了。” 石磊眉睫一跳,“哪个柳家?” 石老太瘪瘪嘴,道:“还能有哪个柳家,在山里碰上野猪的那个小丫头呗。” 听到这个,石磊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了起来。 石老太将头凑近,贼笑道:“跟祖母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那小丫头?” 石磊耳根一红,急忙否认,“祖母你别乱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不过是觉得那小丫头比较有趣罢了。” “哦,是这样啊,不喜欢就好。”石老太做恍然大悟状,接着道:“近日村里都在议论着一位俊俏小公子常往柳家去的事,我还替你担心来着,现在看来是多余的了。”说着起身拂了拂衣襟,欲往灶房去。 石磊急了,扯住石老太道:“什么样的俊俏公子,他去柳家做什么?” 石老太狡黠一笑,转过身板起脸道:“反正你又不喜欢那小丫头,你管人家做什么。” 石磊发觉上了祖母的当,复又坐下,不以为然道:“俊俏公子,还能俊得过我去不成。”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祖母我没有亲眼瞧见过,但村里人都说那小公子长得比你俊。”石老太慢条斯理道。 “不可能,我不信!” 石磊再坐不住了,脸胀的绯红一片,他可没忘记那小丫头望帅哥时的眼神,没准就被俊俏公子给迷去了。 石老太瞧在眼里,心中暗笑,安抚道:“那丫头还小得很,现在急不来,你若是真喜欢,祖母帮你就是,我瞧着那小丫头也挺讨喜。” 石磊有些丧气,咬了咬牙道:“那小丫头心大得很,我喜欢她,可她未必会喜欢我。” 望江南的香氛在空气中弥漫,浓烈的味道沁人心脾。 石老太神色一凛,望着金黄的花朵沉吟,黑色双瞳如深海般不可度测。 半响,声冷如冰道:“等她长大,她若不喜欢你,祖母将她绑过来与你成亲就是。” 甩袖往灶房而去,开得正烈的望江南,有花瓣簌簌而落。 石磊望着祖母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个疑问:自家明明是干的镖局生意,为何祖母和父亲的行径却如同山匪,不是绑就是抢的。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所谓的绑和抢,不过是两相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第三十九章 潜滋暗长 这一夜,石磊注定辗转难成眠。 天微亮,他就牵马往河边而去,名目:放马。 从村西边走到东边,马儿吃得都想吐了。 太阳以壮阔优美的姿态冉冉升起,伴着浮动跳跃的金光,将天空渲染得绯红,华丽灿烂。 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在视线内出现,瘦削的身躯从青青田野间轻快走来,在阳光的沐浴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散发着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柳清妍也发现了有些时日未见的少年,走到近前,嘻嘻一笑打了个招呼:“啧啧,帅哥,几天不见,又变帅了哈。” 几天?都大半个月了好吧! 没心没肺的模样使得石磊心头泛起些许苦涩,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淡淡觑了柳清妍一眼,扯了扯嘴角,故作深沉地念出两句哀怨悱恻的诗来:“从来只闻新人笑,几时听得旧人哭。” 吓?这是演的哪一出? 柳清妍一头雾水。 望了望石磊大写着“我不开心”的脸色,理了理头绪,大约明白了。 这家伙肯定是知道全体乡邻将李广奉为神仙公子,翠花一干大姑娘叛变投敌的事了。想他早已习惯女子倾慕男人嫉妒,现如今杀出个李广来抢尽他的风头,心里不舒坦也是必然的。试想下,有哪个明星受得了从万众追捧变成全民皆黑。 对,肯定是这样。 想到此,柳清妍本着大家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友要统一阵线的思想,收起嬉皮笑脸真诚地道:“翠花那些大姑娘说你没人家长得俊,是她们眼瞎。有没有钱,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颗上进无畏的心。”最后还郑重其事加上一句:“在我心里,始终觉得还是你最帅,我是坚决站你这边的。” 什么翠花,什么钱的,这跟翠花有什么关系? 石磊先是听得如坠云雾,后来听到“还是觉得他最帅”这个重点中的重点,心情顿时云散月明,一片澄清。嘴角笑涡浮现,揉了揉对面小人儿的发髻,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看吧,果然猜对了! 柳清妍掬了一把心头的汗水。 知晓了柳清妍的态度,石磊心下大安,俊脸上显现出以往的意气飞扬,牵着马陪在柳清妍旁边慢慢向下游而去。 “你这马真漂亮,有名字吗?”柳清妍瞅着马赞叹。 她并不懂相马,只是凭自己的审美来判断,单纯地觉得这马颇为神骏,因此并不知道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汗血宝马。 “没有。” “看它的蹄子,像踩在雪地上一样,不如就叫踏雪吧!” 柳清妍顺了顺马儿脖颈上的长毛,马儿打了个响鼻,不知对名字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正它的主人是满意了。 说到马,石磊想起他即将跟随镖队出去历练,以后便少有时间呆在村里,心中不免黯然,沉默了半响低声道:“踏雪是我爹送我的成年生辰礼,往后我要跟镖队出去闯荡,少有时间在村里了。” 成年礼就送马,古代的马相当于现代的小汽车,你爹对你真不错嘛,我成年那会毛都没有呢。柳清妍心里直嘀咕。 可她忘记了一点,车的档次有好有差,马的血统有高有贱,汗血马那是相当于兰博基尼、法拉利限量版级别的。 “子承父业,这个很好啊,你长得如此英俊不凡,武功又好,肯定有众多江湖侠女为你倾心。”柳清妍嘻笑谄媚道。 “你就那么希望众多江湖侠女为我倾心?”石磊停下脚步,语气很是不善,显然是恼了。 咦?怎么又生气了? 柳清妍瞅着石磊阴沉沉的脸色,心想:怎地一段时间不见,就变得如此喜怒无常,你不是喜欢被人捧么,难道我说错了?长得帅的人脾气果然大,惹不起啊! 心中狠狠鄙视了石磊一番后,挺了挺胸脯道:“我说的是实情啊,虽然现在村里的大姑娘们都见异思迁了,可原来都是为你倾心得紧的。” “你还说。”石磊脸色如冰,怒声道。 “不……不说了。” 柳清妍见情势不妙,赶紧捂上了嘴巴。 石磊定定地望了柳清妍一会,脸色逐渐柔和,浅浅一笑道:“如今我已有了心仪之人,只希望她一人为我倾心,其他人等对我如何,我心中毫不在意。” “呀,谁啊,村里的还是城里的?”柳清妍十分好奇,胸中的八卦之火已熊熊燃烧。 “你以后会知道的。” 石磊勾起唇角,牵着马潇洒地往回走了。 “有心仪的人了吗? 柳清妍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心房里腾起一股雾气,像回南天一样,湿嗒嗒的难受。 石磊回到家,祖母已在院内坐定定等他。 “去见那小丫头了?” “唔。”石磊将马儿拴好,在石桌旁坐下。 “如何。” 石磊垂头沉思不语,默了一会,抬起头来道:“父亲让我近日跟随镖队出去长些见识,以后便不能时常陪伴在祖母身边了。” 石老太面上水波不兴,语调十分平静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身子骨虽然比不了年轻的时候,但撑个十年八年的不是问题,你不必整日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你祖父手里传下来的基业,将来是要靠你守住的。” 石磊眼底暗光连连闪烁,望着祖母欲言又止。 石老太心明如镜,瞟了他一眼,淡笑道:“怎么,不舍得那小丫头?”随即轻叹口气,缓缓道:“红尘万事,情最难懂。你涉世未深,对男女之间的情爱知之甚少,情怀初开便情深至此,就怕将来会为情所苦啊! 叶隙漏下的阳光印在石老太布满沧桑的面容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便更加清晰。 石磊凝望着祖母,从眼神中看到了落寞、艰辛、悲凉、凄楚、哀伤。 当日,石磊便又回城里去了。 石老太搂着柳家作为谢礼的两匹布,在午后走进了柳家院子。 “大侄媳妇,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啊。”石老太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灿烂几分。 “大娘客气了,不过是些针线活,动动手指的事又不费力气。”谢氏一边给石老太量身一边笑道。 石老太做痛心疾首状,“大侄媳妇你不晓得,我是宁愿去做那搬搬抬抬的力气活,也不愿去捏那根针。” 柳清妍嘴角抽搐,极力忍笑。 “小丫头,你怎地不去婆婆那里玩呢,是不是嫌弃婆婆年岁大了,爱絮叨?” 石老太笑眯眯望着柳清妍,一脸慈祥。 “不是,不是,石婆婆,最近家里头活儿多,没有空呢。”柳清妍连连摆手。 这是实话,郭氏日日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所有家务事全是谢氏和她做的。 “哦,是这样啊,那你什么才时候有空呢,婆婆好些衣裳破了,没人帮忙缝唉。” 石老太一脸愁苦之色。 呃…… 柳清妍心里羞愧,答应过人的事又做不到,此非大女子所为! “石婆婆,我今日有空,要不一会我就跟你过去吧。” 就这样,柳清妍被石老太拐进了石家小院。 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下,石老太却不着急让柳清妍缝衣裳,而是去屋里端了些鲜果子出来。 “来,小丫头,先吃些果子。” 果子是鲜荔枝,江南道不出产荔枝,绝对的稀罕物。 “石婆婆,这荔枝哪来的?” 看见荔枝,柳清妍瞪圆了眼睛,前世这玩意吃得多了,没想在这里还能见到。 有诗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果子是从岭南道那边运来的,古代的运输远不及现代方便快捷,没有冷藏空运这等先进运输科技,而荔枝又属于不耐储存的鲜果,在江南能吃到新鲜荔枝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价格估计也是高的吓人。 “是我那孙儿从城里买回来孝敬我的呢。” 石老太笑笑,也坐下来剥果子吃。 柳清妍的目光四处扫了扫,没看到石磊出来,不禁问道:“婆婆,石磊去哪里了,怎么不见?” “他呀,上午就回城里去了。” “这么快就走了,肯定是为了赶回去会姑娘。”柳清妍心里如是想,眸光一暗,眼底有淡淡失落闪过。 这一刹那的变化,被石老太悉数捕捉,嘴角直往上翘。 荔枝虽然味美,但是吃多了会上火,柳清妍吃了十几颗便不吃了。 石老太将要缝补的衣裳拿了出来。 净了手,柳清妍一件件抖开来瞧,衣裳都还挺新,脱线的针脚处和破烂的洞口怎么瞧都觉得有点怪异。 “石婆婆,针和线有没有?” “啊,婆婆我不会缝衣裳,所以家里头不曾备下这些个东西。”石老太尴尬地笑笑。 “没有针线又不早说,还叫人过来缝衣裳,真是个怪人。“柳清妍腹诽。 “石婆婆,今日没有针线,这衣裳是缝不成了,要不我明日带了针线过来再缝吧。” “行啊,这衣裳我不着急穿,慢慢缝没事。” 石老太依旧是笑眯眯。 “石婆婆,那我先回去了哈。” “嗯。” “等等,带些果子回去给你娘和祖母尝尝。” 事儿没做成,倒赚了一小篮子的荔枝回去。 第二天,柳清妍带着自家的针线簸箩,再次光临石家小院。 自此,石老太有事没事,隔三岔两就往柳家跑,没过多少时日,便和柳老太称姐道妹的聊得热乎,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第四十章 欲壑难填 郭氏修养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出屋,日日好吃好喝的躺着,皮肤倒比以前红润光泽,身段也丰盈了两分,估计长了有好几斤肉。 月底,柳博文父子从镇上回来,说起了一件趣事,村里的翠花将李广堵在学堂门口,哭着喊着要嫁给李广为妻为妾,骇得李广本来就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最后只好落荒而逃。此事已让李广沦为笑柄,有事没事就被学堂里的学子们拎出来取笑一番。 柳清妍为翠花这种追求幸福生活的勇气,深深地感到震惊,但更忧心李广会来找自己算账。所幸的是直到咸鸭蛋腌好都未见他前来,估摸着是被白水村大姑娘的热情吓到了 六月的天,骄阳似火,热浪席卷而来,人人一把蒲扇不离手,尽往阴凉处躲,树叶儿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知了趴在树枝上扯着有气无力的嗓子嘶鸣。 天气虽炎热,可是稻田里的杂草和野稗却在疯长,柳老爷子和柳博裕便日日起早摸黑去田里拔草,三十亩田就靠两人用手来拔效率太低,谢氏和郭氏便也下了田。 今年是个旱年,田里的草拔过一轮后,此时已将近一月未下雨,田里的水被烈日蒸发一空,此时水稻尚处在抽穗的阶段,缺不得水,村民们纷纷扛着翻车往河边去车水来抗旱,白水河的水位在迅速下降。 白水村的地势好,田野平整又靠河,虽然辛苦一些,但不至于因旱年就颗粒无收闹灾荒。 柳家的田多,柳老爷子和柳博裕只在中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休息,两日下来就累脱了一层皮,实在累得不行,便叫谢氏和郭氏去替换一阵。 车水本就是个辛苦活,加上太阳又烈,柳家父子两个瘦了一圈,皮肤晒得黝黑发亮。 郭氏得了教训,不敢再叫苦喊累,只是背后看人的眼神越发阴森,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这些事柳清妍帮不上忙,便和清芷承包了全部的家务,在饭食上也下足了心思,让干活的人身体不至于亏损得太厉害,并日日熬些绿豆汤用清凉的井水湃好,送去河边给车水的几人消暑解渴。 旱情终于在六月下旬的一场暴雨后终结,田里的蓄水足够支撑到稻子饱浆,只需静待成熟之日收割即可。 柳老爷子望着抽出来的稻穗,黑亮的面庞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今年的收成应该不会差了去。 劳累了这么些日子,自然该好好歇息几日。 这日下午,太阳凶悍的威力已减弱,柳博裕躺在屋内竹床上揺着扇子昏昏欲睡,郭氏哼着小曲做针线。 当货郎高昂的叫卖声和鼓声响起,郭氏便又出去了,转回来时,手上捧个装香粉的小盒子满脸春色,瞅了眼被晒得黑不溜秋的柳博裕,厌弃的撇嘴。 地里的红薯经雨水浇灌后生长得茂密,红薯藤纵横交错爬满了地面,绿油油的叶儿覆盖得看不到丁点泥土。此时的红薯藤拿来做饲料喂猪、喂牛,再合适不过,省得满天满地的去打猪草。 第二日轮到郭氏做家务,早饭后磨磨唧唧做完事,太阳已散发出滚烫的热力,郭氏挑一担粪箕出门去割红薯藤。 到了红薯地,郭氏将粪箕藏在隐秘处,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前边是一个山坳,那里有一个水面面积约两亩左右的山塘,不知是哪家用来养鱼的。 此处极为偏僻,平时除了主人一早一晚的来投喂鱼草外,鲜少有人踏足,更何况炎炎夏季里的烈日当空时段。 山塘的旁边搭了一个窝棚,是山塘主人在水浅时看守山塘用的。 郭氏周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闪身进了窝棚。 窝棚里面传出来一个汉子的声音。 “心肝,怎地这么久才来,等得我都心急死了。” “时辰早了,被外头干活的人看见了怎办。” 郭氏娇嗔的声音 “我的心肝,这段时日受委屈了,快让哥好好疼疼你。” “死鬼,瞧你这猴急样。” “来嘛,先让哥亲亲……”(窝棚里的画面请自行脑补) 半个时辰后,郭氏从窝棚出来,扯了扯衣裳,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回地里快速割一担红薯藤挑着回去了。 六月最后一天的上午,白水村有些早饭吃得迟的乡亲还在吃饭,由十来辆马车组成的豪华车队向白水村驶来,走在最前头的那辆乡亲们都认识,正是神仙公子的座驾。 如此空前盛况,让白水村再次的沸腾了。 听到此消息,白发苍苍,腿脚不甚利索的老爷爷老奶奶们,都杵着拐杖从屋里出来瞧热闹,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们则赶紧回房梳妆打扮,换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一身衣裳,期盼跟神仙公子来个美丽的邂逅。 十天前,也就是上次学堂休沐时,柳清妍因感觉愧对李广,便把腌好的咸鸭蛋和松花蛋各捡了二十个,顺带咸鸭蛋茄子的菜方子一起,让哥哥柳澜清带去镇上交给李广以示歉意,顺便也拿了一些煮好的咸鸭蛋和松花蛋给哥哥和父亲带去学堂里改善伙食。 李广收到东西后,笑得开心,柳家妹妹对他是真好。 柳家父子朴实厚道,有新鲜吃食自不会独享,便在用晌午饭时,拿到膳堂里去跟夫子和同窗们分食。 学堂的学子们分甲、乙、丙三个班,柳澜清所在的甲班都是年岁相近,准备参加科考的青少年,读书能读到这个层次的家境自然不会差,准确说来大部分是镇上的富家子弟。 当柳家父子把咸鸭蛋和松花蛋交给善堂里的厨子加工后再端上桌时,夫子们那边的情况倒还好,学子善堂这里顿时就闹得沸沸扬扬起来。 咸鸭蛋的蛋白细腻如玉,蛋黄沙糯流油,松花蛋状如琥珀,晶莹剔透,淋上鲜红辣椒和姜蒜末、酱油、醋等调料混合的浇汁,颜色丰富、煞是好看,口感丰满绵延,醇厚新鲜,余味悠长。 甲班有二十多个学生,平时晌午饭基本都在学堂的善堂里解决,此时一拥而上来抢食,闹出的动静和另外两班学子看稀奇热闹的吵嚷声交织,平时微喧的善堂简直比街市还热闹三分。 饶是这些富家子弟吃惯美食,却从不曾见过此等新奇的食物,可是柳家父子带来的咸鸭蛋和松花蛋数量有限,一人就分到半个咸鸭蛋和两小瓣的松花蛋,实在吃得不过瘾。 得知李广那还有一篮子,便纷纷起哄让李广拿出来给大伙分食,吓得李广当时护住篮子就往家逃。 嘴馋的那些个学子意犹未尽,后来一商议,夫子家有,到夫子家吃去! 李广把咸鸭蛋和松花蛋拿回去后,让厨娘按柳清妍给的方子来做,家里人品尝过后都说好吃,特别是因天气炎热而食欲不振的李老夫人,吃过凉拌松花蛋后胃口大开,赞不绝口,并让李广多去买些回来做小菜吃。 李广领命来跟柳澜清说此事,柳澜清告诉他这两样东西是做来自家吃的,但是做出来需要的时间太长,家中剩余的恐怕不多。 上次柳清妍腌的咸鸭蛋有一百三、四十个,松花蛋一百个,送给李广每样二十个,又拿了三十个咸鸭蛋和二十个松花蛋来分给夫子和同窗们吃,自家又吃了些,剩下的真没多少了。 李广回去将实情禀报,李老夫人当即表态要预订一些,好送去给亲戚们品尝品尝。 其他同窗知晓到此事后,纷纷表示也要预订。 柳澜清当日下午放学后,便跑回来跟家人商议。 听到这个消息,柳清妍心中一动,或许这是赚人生第一桶金的机会! 商家子弟不能入仕做官,家里是坚持让哥哥走科举之路当官的,柳家无法开铺子做生意。若只在自己家里弄些农副产品内销,是不用去衙门登记备案的,算不得经商。 咸鸭蛋和松花蛋这么受欢迎,有赚钱的门路摆在眼前,且不用挂商人的名头,打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柳清妍思量了一下,道:“哥,腌制咸鸭蛋和松花蛋太费时间,工序也复杂,价格必然不能像一般的鸭蛋那样便宜,不如你回去学堂将价格告知同窗,看他们要订多少,是否能接受价格再商议。” 柳澜清点头道:“如此,便待我明日回来后再说。只是这价格该定多少,还得妹妹你来拿主意。” 柳清妍便想鸭蛋不到一文钱一个,再加上人工、配料等,成本撑死最多两文钱。一样新奇的事物投入市场,初期的价格不能过低,否则以后讨价还价起来,就没什么利润可言。于是定出咸鸭蛋五文钱一个,松花蛋六文钱一个的价格,若是一次性订货二百个以上,附送一道菜方子。 松花蛋的价格比咸鸭蛋贵一文,是因做松花蛋要用到生石灰,而生石灰则需要到几十里外的石灰场去买,上次做松花蛋,还是村里一户人家刷房子剩的一点。 五文钱一个的咸鸭蛋对李广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其他人也都是不差钱的主。 柳澜清回到学堂一宣布,李广当即表示一样要三百个。 其他人听说还有菜方子赠送,也是这个二百、那个一百的订货。 有吃货潜质的那些个,更表示下次休沐时要去白水村品尝用咸鸭蛋和松花蛋做成的菜肴,顺便送上订金。 听同窗们都说要去白水村,李广心下大急,万一其中哪个也看上了柳家妹妹来跟他抢怎么办。虽然他很怕再遇见上次那个让他沦为笑柄的疯丫头,但为了心仪之人,思想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后,咬咬牙,主动提出要给同窗们带路。 柳澜清将同窗们预订咸鸭蛋和松花蛋的名单登记好,又回了白水村。 看着纸上一长溜的名字和数字,柳清妍笑得眼睛弯弯像月牙。做咸鸭蛋卖发不了大财,先发点小财也是好的。 于是,柳家咸鸭蛋家庭小作坊的筹备工作正式启动。 首先是购买大瓦缸等一应材料器皿,这个由柳老爷子和柳博裕负责;柳老太、谢氏负责到村里去收鸭蛋,村里的收完了还不够,便去附近的两个村里收。 五、六千个鸭蛋是不可能在短时间收齐的,只有跟养鸭子的人家订货。 这下养鸭大户们可就高兴了,以前为卖鸭蛋的问题发愁,现在终于不用愁了,个个表示可以送货上门。 当郭氏得知那不受待见的鸭蛋,经过腌制后竟然能卖到五、六文钱一个,眼里顿时被贪欲填满。 心想如果自己把方子弄到手,再让娘家的人做了去卖,娘家人还不得把她当菩萨供着,自己也有了使不尽的银子。 第四十一章 珍馐美馔 鸭蛋一时收不齐,只能先收多少做多少,柳氏咸鸭蛋工坊正式投入生产。 柳清妍是技术顾问,负责指挥调配,柳老爷子和柳博裕是搬运工,柳老太和谢氏是主要生产力,就连郭氏也破天荒地加入了进来,清芷这个小童工负责打杂,哪里需要往哪里去,被指使得团团转。 空着的那间屋子成了仓库,里面摆着一口口半人高的阔口大瓦缸,鸭蛋裹好泥浆和草木灰,谷糠后再放到瓦缸里去。 如今正是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月份,大约二十几天就能腌制成功了。 随后便是准备接待工作,这些个富家公子是大客户,柳清妍准备借他们的渠道打开销路,所以不能怠慢,早早地拟好了菜单,备好了食材,家里剩下的咸鸭蛋和松花蛋留着没动,用来招待这些财神爷。 一帮年轻公子在柳家院门下了车,见到乡野田园风光甚是兴奋,决定见过夫子和夫子家人后,便出来游玩观赏一番。 上夫子家蹭饭吃,自然不能空着手而来,大包小包的礼品堆满了桌子,十几个人杵在堂屋里显得很是局促。 那次在墨香斋被柳清妍坑过杜公子也来了,见到柳清妍时觉得好生面熟,用扇子敲着脑袋想了许久才想起来,瞪圆了眼道:“噢,原来是你。” 柳清妍当然也没忘记这个二货,笑眯眯道:“是我。” 想到上次在书铺里的事,杜公子心里不由发虚,暗想:若是让夫子知道我得罪过他的爱女,会不会以公灭私,打击报复。 忙缩到一边去了,不敢再多说话。 柳清妍哪里晓得他的小心思,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一见礼客套过后,东道主柳澜清陪着同窗们往河边游玩去了。 今日是个多云的天气,太阳在云层后面若隐若现,像个娇羞的大姑娘,偶尔才露出一丝面容。 太阳娇羞,白水村的大姑娘更娇羞。 年轻公子们人人一柄折扇在手,个个衣饰精致讲究,看上去都是弱质彬彬,温文有礼,清润如风的才子,无论哪一个都是白水村大姑娘们心中的良配。 大姑娘们站在远处一脸娇羞地望着,胆大的便一脸娇羞地向才子们走来。 “公子安好,奴家春花,给公子见礼了。” 可惜才子们都在搜肠刮肚的找词来做作诗,哪里有心情来搭理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姑,瞧也不瞧一眼,随意拱拱手,挥着扇子让其走开,不要来打扰他们的雅兴。 春花脸一垮,眼角含泪,一跺脚,掩面飞奔而去。 有病吧? 才子们面面相觑,然后继续做诗。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个,重复着上述情景。 正在才子们吟诗作赋兴致酣然时,一道穿红戴绿的女子身影由远处疾奔而至。 “李公子,你是来瞧我的吗,人家一直在等你呢。” 声音嗲得人身上的疙瘩直往下掉,才子们齐齐扭头 女子的身影带着一股风,转眼间就奔到了才子们跟前,直扑李广而去。 李广被这一嗓子骇得面无人色,怔在当地忘记躲闪,被女子扯住了衣袖。 “李公子,你来村里怎地不到我家去,跑河边来作甚,外头的太阳大,当心晒黑你的脸,快随我家去吧。” 女子说着掏出帕子去拭李广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李广死命挣扎躲避。 其他才子待看清女子的相貌后,齐齐“哦”的一声,纷纷点头,做“原来如此”状。 “李广,我说你为何如此主动要带我们来白水村,原来是为探望相好的姑娘的啊。” “即是这样,李广,我们就不妨碍你与姑娘相会了,各位兄台,咱们且走远一些吧。” “君子成人之美,我等莫要扰了李广的好事。” 众才子拱拱手,欲要离去。 李广又急又恼,气得脸色泛青,一边挣扎一边道:“不知检点的疯丫头,光天化日之下对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公子,我对你痴心一片,自打第一次见你,我就茶饭不思,日想夜念,你怎可以如此说我。” 翠花紧紧拽住李广的衣袖不放,说着就往李广身上靠去。 李广赶忙退开,眼中怒色满满,厉声道:“你这个毫无廉耻的疯丫头,行径如此轻佻放荡,难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姑娘家该有的规矩吗?” 翠花眼眶红红,委屈巴巴地瞅着李广道:“李公子,我是真心欢喜你的,只要能嫁给你,我就是做妾也心甘情愿,你就收了我吧。” 众才子目瞪口呆,完全被震惊住了。 “不要脸,你这等品行恶劣至极的女子给我家做丫头都不配,还妄想为妻为妾,真是痴人说梦。”李广胸腔里怒火升腾,冷然嗤笑。 翠花闻言身体一僵,泪眼朦胧痴怨地道:“我对你是实心实意的,你却如此轻贱辱骂于我,我……我不要活了。” “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李广字字咬金截玉,掷地有声,甩下这句急步离去。 翠花望着李广决绝的身影,“哇”地一声,掩面哭泣着跑了。 闹出这么一首插曲,才子们也没了继续风雅的兴致,遂都回了柳家院子。 前车之鉴,他们也怕来个姑娘如此这般地纠缠自己啊! 后来翠花今日的举动被父母知晓后,气得将翠花狠狠打了一顿,关在屋内不许她再出去丢人现眼,过不久,远远地寻了户人家嫁了! 柳清妍此刻正在灶房内,忙得不可开交,柳老太,谢氏和清芷都来帮忙打下手。 今天的菜单是早就想好了的,汤是竹荪炖鸡、凉菜是拌三丝、剁椒松花蛋、五香卤花生米,热菜是酸菜鱼,剁椒鱼头,血浆鸭,丝瓜酿肉,珍珠丸子,虎皮青椒炒松花蛋,咸蛋黄茄子,咸蛋黄焗南瓜,主食是咸蛋黄炒饭。 这些食材在村里面就能备办齐全,纯正的乡野风味,鱼是早两天跟沈氏订下刚送过来的,这会正生猛新鲜。 柳清妍人小力气小,跟鱼激烈搏斗了一番后,人眼瞪鱼眼,相看两厌。 谢氏见到,卷起袖子过来抓了鱼按在砧板上,一刀将鱼拍晕,三五下就刮鳞去腮,剖洗干净了。 才子们挤在堂屋内等开饭,禁不住又调侃起李广来。 柳家人问出原故,扶额苦笑,村里的姑娘们也忒热情了些。 菜一道道摆上桌,吃货学子们瞧得瞪圆了眼睛,闻着味“咕噜”直咽口水,这一桌菜色、香、味俱全,大部分菜式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尝了。 十几个学子和柳家的几个男人分成两桌而坐,开动时,个个举箸猛抢,餐桌礼仪也不顾了,活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全然忘记自己是斯文的读书人。 一翻狼吞虎咽过后,盘干碗净,连酸菜鱼的汤都没剩下来,个个摸着肚子打饱嗝,十分满意,如此珍馐美馔,今天是真没白来啊! 收拾完桌子后,便是说正事了。 吃货们领略了菜式的美味,纷纷要求增加预订的数量。 “我家亲戚多,少了不够分,每样都要五百个。”李广嚷道。 “就你家亲戚多,我家没有亲戚的啊,我也每样要五百个。”杜公子道。 “我家亲戚少点,但是兄弟姐妹多,一样三百个吧,不然不够吃。” (作者问:这位大才子,你家的是有多能吃啊?) 堂屋里顿时闹哄哄,成了菜市场。 这下柳清妍有点傻眼了,家里面一次性根本生产不出这么多啊,没地方摆下那么多的大瓦缸。 又一想,管他的,先接下来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钱不赚是傻逼! 感情归感情,生意是生意,订单接下了,订金也要交不是,不然这么多的咸鸭蛋,松花蛋做出来你又不要了咋整,谁能吃下这么多。 李广豪气地掏出两个五两的银锭子,说多出来的给柳家妹妹买花带。 杜公子毫不示弱,讥讽道:“还给柳家妹妹买花带呢,你吃这一顿不要给饭钱的啊,我的算饭钱了。” 这些学子都是有钱人家的崽,不差这三瓜两枣,当即爽快地都把钱给了。 柳家约定一个月后送货上门。 吃货们留下各自的住址后,拍屁股轻松走人。 李广有些依依难舍,奈何人家正拿着写满字的纸在思考问题,瞧也不瞧他一眼,只好暗自咬牙跟着一起走了。 将近一百两的银子摆在桌面上,银光灿灿,看进某人的眼里,闪耀出贪婪的光芒。 “啧啧,妍丫头,没想到你弄的这个鸭蛋,能赚这么多的银子,你真是咱家的小福星。” 郭氏抓起一个元宝擦擦,对柳清妍满脸堆笑谄媚。 柳清妍正在思考如何才能准时交货的问题,瞅了瞅郭氏笑得瘆人的脸,轻嘲道:“三婶,我哪是什么小福星,不过是个赔钱货而已。” “嗨,过去的事,你还记着呐,三婶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的。”郭氏眼神躲闪,脸色讪讪道。 柳清妍懒得再搭理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婆娘,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样。 柳老爷子捋着胡须,不无忧心地道:“妍丫头,这么多的咸鸭蛋和松花蛋,就咱家这么几个人如何在一个月内做得出来呢?” 第四十二章 外发加工 柳清妍示意祖父安心,笑道:“祖父,咱们自己做不了,可以外发加工呀。” 外发加工? 其他人听得皆是一愣,这词真新鲜。 柳博文好奇问道:“妍儿,这个外发加工是何意,为何爹爹从未听过?” “爹,这是我刚才想出来的,外发加工的意思就是我们提供咸鸭蛋和松花蛋的方子,让别人替我们家来做,做好后我们再付本钱和人工钱。”柳清妍解释道。 柳博文面露疑虑道:“可是这样会有人愿意做吗?” 柳清妍笑笑,信心满满道:“只要有银子赚,自然会有人愿意做的。现如今一个咸鸭蛋的本钱最多是一文半,咱们就出三文钱一个,一文钱半一个的利润,比养鸭子划算多了,消息放出去,只怕都会抢着来做。” 接着又道:“人心叵测,此事现在不宜太过张扬,为避免引起别人的嫉妒,招来是非,咱还是找几户信得过的人家来做为好。” 柳老爷子点头赞同,“妍丫头想得周到,财多招人嫉,咱小心些总是好的。” 接下来,一家人合计着该找哪些人家来帮忙做。 这次接的大大小小的订单,加一起有一万六千多个,柳清妍决定自家只生产六千个,另外一万个分给五家人来做,一家二千个。 这五家柳清妍首先想到了寡妇沈氏,沈氏的人品有目共睹,况且是她将原主身体捞上来的,也算是对自己有恩。 还有一个是族长家,古代封建社会宗族关系是十分重要的,将来若是为做咸鸭蛋的事出了什么乱子,也有族长在去周旋调和。 其他三家是柳老爷子定的,都是平时有来有往,关系走得近的人。 定好了人,柳老爷子和柳博裕便出门请人来家商议去了。 这个时候并没有多少农活可做,都在家里闲着,人很快就齐聚一堂。 郭氏见到沈氏,用毒蛇样的眼光狠狠剜了一眼,悄声不响的出了堂屋。 当听说鸭蛋经过加工腌制后能卖三文钱一个,大伙顿时不淡定了,皆是一脸兴奋的神色,同时心里的小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一个壮年汉子出去做工,累死累活一个月能赚得五百、六百文的,就很好了。现在一家人只需一天,在家里边腌腌鸭蛋至少就能赚三两银子,有这样的好事都不干,那才是脑子有毛病! 一个月三两,一年下来保守估计就是三十两啊,村里边有几户人家存得有三十两银子的? 族长被天上突然掉下的馅饼砸中,感觉有点晕,他家虽然不穷,但是积谷防饥,多赚些银子备着总是好的。 “德辉兄弟,这等好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若不信,咱们可以签个文书。”柳老爷子呵呵笑道。 “都是同宗同族的自家人,哪还用得着签什么文书,何况还有秀才公在这,用不着。” 其他几家人也纷纷表示不用。 沈氏心下高兴又有些不自信,她是个寡妇,总觉得比别人低一头,现在这样的好事情居然也有她一份,不禁有些惶恐不安。 “族长,德辉叔,有赚钱的好法子让我一个寡妇占了,村里人会不会有意见,要不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能有啥意见,你是上了咱柳氏族谱的人,小牛儿也是姓柳,你们孤儿寡母族里本就应当多照拂一些才是,谁要是敢说闲话,我就开祠堂用祖宗家法治他。”柳族长斩钉截铁道。 柳老爷子也乐呵呵道:“这腌鸭蛋的方子是妍丫头捣鼓出来的,让你帮忙做咸鸭蛋也是妍丫头提出来的。妍丫头,你是甚样的想法,快给大伙说一说。” “是呢,祖父。”柳清妍走出来站在堂屋中间,目光从在座的人脸上一一拂过,然后不疾不徐地道:“族长爷爷,各位叔伯婶婶们请安心,请你们帮忙腌鸭蛋只是暂时性的,等咱们腌好的第一批鸭蛋卖出去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寻过来买,到时就咱们几家肯定是做不过来的,需要更多人家一起来做咸鸭蛋的买卖。”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观察众人的反应。 在坐之人纷纷露出探究的神色,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柳清妍微笑着继续道:“腌鸭蛋首先得有鸭蛋才行,咱们的买卖做大了,需要的鸭蛋也就更多,如今村里养的那些个鸭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远远供不应求。咱们村有河、有田、还有山塘,这些资源用来放养鸭子最合适不过,咱就多发动一些人家来养鸭,多一条生财之道且不用出村就能把钱赚到手,他们也就不会心生怨气了。” “养鸭子的养鸭子,腌鸭蛋的腌鸭蛋,家家户户不落空,不久的将来,白水村咸鸭蛋的名声传遍整个苍岚王朝,咱村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都能住上干净宽敞的青砖大院子。但在名气还未打响之前,咱们还需谨慎行事,以免外面唯利是图的人,起了贪婪之心生出乱子来。” 柳清妍条理清晰地给众人描绘出一副美好蓝图,也将其中的厉害关系挑明。 家家户户不落空,都能住上青砖大宅院,此话一出,堂屋里的人顿时炸了窝,纷纷交头接耳,大声议论起来。 柳清妍气定神闲,静待他们议论的结果。 柳族长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会有人愿意把赚钱的方子贡献出来给别人赚钱,留着自己闷声发财多好,便问:“妍丫头,这方子是你想出来的,你怎肯愿意拿出来带着大伙一起赚钱?” 柳清妍甜甜一笑,天真单纯的道:“族长爷爷,钱这个东西是赚不完的呀,我们家虽不是富贵之家,但也不缺吃喝,不差衣裳穿,人贵在知足常乐嘛。我的愿望是让族人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呵呵……” 如此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言论,柳清妍都几乎被自己的伟大情操、高尚品德给感动了,那几家人更是为之动容,几欲泪目。 其实她的真实想法是:这不过是我随意捣鼓出来的玩意,能赚两文钱一个又不累,多好的事。况且我还是个孩子啊,真不想去操心那么多的事,脑子用多了长不高。以后想赚钱,法子有的是。 更有一点,她深知“斯人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食物是人们的必需品,美味的食物向来被人们追求和推崇,咸鸭蛋和松花蛋这两样新奇的食物一旦打开销路,那市场前景是无法估量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柳家无权无势,自己把制作方法紧紧拽在手心里,如果被有心的人盯上了,少不得要招来祸事。 一个蛋糕太大,自己全部吃下怕是要撑破肚皮,与其这样,何不分一些给别人吃呢,还能落下个好名声。 “好一个知足常乐,哈哈,德辉兄弟,也就是你的家风好,才能教出心胸如此宽广的闺女,让堂堂男儿都自愧不如,咱们柳氏一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柳族长赞叹道。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柳清妍低头羞涩一笑,道:“族长爷爷过奖了,我哪有您说的这般好。” 柳老爷子一向注重家声,此事即赚足了颜面也能捞到银子,名利双收的好事情,乐得胡须直往上翘。 那五家人凑一堆七嘴八舌的合计购置一应器皿材料和鸭蛋的事,等商量好已是吃夜饭的时分,遂都起身家去了,说定准备齐全后来请柳清妍过去腌鸭蛋。 沈氏临走时抓住柳清妍的手,不停说感激之内的话。 有这笔额外的收入,她就能把小牛儿送进学堂去念书了,功名不敢奢望,能识文断字,将来找个好的差事做就成。 这几日陆续有人送鸭蛋上门,看看数量也够了,次日用罢早饭,柳家人齐齐动手,开始腌鸭蛋。 郭氏很勤快,特别是在柳清妍拌料泥时,在旁边瞧得认真。 下午,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时,石老太晃晃悠悠地串门来了,见柳家人把鸭蛋一个个放进泥巴里去,觉得甚是奇怪。 “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地都玩儿上泥巴了?” “石婆婆,我们在腌鸭蛋呢。”柳清妍笑着答道。 “腌鸭蛋?鸭蛋又不是瓜菜,还能腌成咸的吃?”石老太惊讶道。 “能的,咸鸭蛋才好吃呢。石婆婆,上次我们腌的还有点,一会你带些回去尝尝。” “真的啊,那婆婆就不客气了哈。” 石老太是听到柳家又来了一帮子年轻公子,特意来打探消息的,提防预定的孙儿媳妇,半路被人截胡了。 当得知那些年轻公子只是拜访夫子,顺道来买咸鸭蛋时,拎着十个咸鸭蛋放心满意的走了。 第二天,郭氏悄悄回了郭家岭的娘家。 “那鸭蛋真能卖五文钱一个?”郭老汉浑浊的双眼精光暴涨。 “爹,自然是真的,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桌上,我瞧得真真的。” “咱家这是要发财啊,闺女,那腌鸭蛋的方子,你可得弄过来。” 郭老汉眼里尽是贪婪狠辣之色。 郭氏翘着嘴得意道:“那方子简单,我都记在脑子里了。不过,爹啊,咱家赚了钱,可要分我一半使。那个家里头又轮不到我当家,我可不想再靠做绣活赚私房银子了。” “行,若真照你说的那样好赚钱,怎么都行,你可真是爹的好闺女,哈哈……” 当即,郭氏把腌鸭蛋所需要的配料和如何拌料泥,如何来腌制的方法,都告诉了郭老汉。 可是郭氏万万没想到她爹会精明反被精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四十三章 欢乐秋收 过了几日,那几家的备料工作都已完成,柳清妍一家一家的去教腌鸭蛋。 沈氏就只有一个劳力,柳清妍和谢氏,还有清芷都来帮忙腌。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弄妥当了,谢氏领着两个小的准备回家。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想法子让我赚银子又来帮我干活。”沈氏眼圈红红。 “乡里乡亲,相互帮着点是应该的,说什么谢啊,太见外了。”谢氏笑道。 沈氏笑着擦了擦眼角,道:“以后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娘子尽管来唤我。” “行。”谢氏也爽快。 彼时已将近中元节。 七月的天气,空气中仿佛有火焰在流动,人们依旧在暑热中苦苦煎熬。 稻子在高温天气的烘烤下,一日比一日的金黄,稻浪翻滚,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过多几日即可成熟,然后得抓紧时间收割、脱粒、翻晒,入仓。 柳清妍穿越之前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彻底颠覆了她之前的思想,所以在祭祖、上坟的时候,态度十分地虔诚。 中元节过后天气尚好,依然是日日艳阳高照,收稻子期间是一年中最辛苦的日子。开始割稻子这日,柳老爷子和柳博裕天微明就下了田。 早饭后,谢氏和郭氏也要下田去帮忙割稻,临出门,见沈氏领着儿子来了。 “叔,我来帮你家割几天稻子。”沈氏笑着对柳老爷子道。 “大侄女,这可太感谢你啦。”柳老爷子乐得胡须一翘翘的,这个时候家家都开始收稻子,想找个闲劳力来帮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郭氏不屑地撇嘴,暗自恨道:“怪会讨好卖乖的小寡妇,你赚了银子,帮忙干几天活难道不应该。” 沈氏嘱咐儿子道:“牛儿乖乖跟着清妍和清芷两个姐姐玩,不要乱跑知道吗?” “知道。”小牛儿答应着跑去找柳清妍了。 柳清妍在灶房洗碗,清芷拿把扫帚在堂屋扫地,小牛儿见到也拿把扫帚扫了起来,不一会,两人就嘴里念念有词,用扫帚隔空演武,玩起打仗的游戏来。 柳老太从后院出来,慈祥地笑笑,拿些点心把两人哄停了,自己扫地。 柳清妍收拾完灶房里活,烧一锅开水凉着,然后喊上清芷和小牛儿去割红薯藤,如今两头猪崽已长成架子猪,食量大增。 割完红薯藤回到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柳清妍看看开水凉的差不多了,用罐子装好,加了些糖和盐进去制成糖盐水,准备送去给割稻子的人喝。 在大太阳底下劳作的人大量出汗,水分流逝的快,糖盐水能迅速补充人体所需,缓解疲劳感,比茶水好多了。 顶着烈阳去送水,路上经过人家的荷塘,柳清妍掐了片大荷叶当斗笠盖头上。 到了田边,在田里干活的人见她怪模怪样,哈哈大笑。 谢氏嗔怪道:“你这个丫头,家里有好好的斗笠你不带,却偏要顶片叶子出来作怪,如今这性子像个猴儿似的,将来怕是没有婆家肯要了。” 柳清妍嘿嘿笑道:“不要就不要呗,我就在咱家呆着多好,省得嫁过去受婆婆的气,可不是个个婆婆都像我祖母这么好性儿的。娘嗳,你是掉进蜜罐子里了,但为何总想着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谢氏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瞧你说的什么话,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家家哪有不嫁人的。女子嫁去夫家听受婆母的教诲哪能算得是受气,不嫁人难道你到庙里做姑子去。” “那我就找个没婆婆的呗。”柳清妍依然嬉皮笑脸,插科打诨。 沈氏对谢氏笑道:“妍丫头聪明伶俐又能干,模样长得也好,将来上门提亲的人怕是要把门槛都踩烂,不愁嫁的。” 柳清妍听了一挑眉,得意地道:“娘,你听见了吧。” 谢氏心下欢喜,却虎着脸道:“不害臊。” 贫了一阵,柳清妍心情愉悦地往家走,顺手折两朵荷花带回去,准备做酥炸荷花吃。 回到家去菜园子里摘菜做晌午饭,清芷和小牛儿两个小尾巴也跟着,一人摘一条黄瓜当刀当剑的拼起武功来,结果黄瓜太嫩,两条黄瓜碰到一处,“啪”地一声断了。 两人愣了愣,捡起黄瓜来瞅瞅,拿回去洗洗还是能吃的。 鲜荷花中层的花瓣洗净,用细纱布沾去上面的水分,挂上鸡蛋和白面混合而成的浆放入油锅去炸,快速炸至两面金黄即可出锅。 柳清妍先炸了一小碟子给清芷和小牛儿吃着玩,然后又炸了一大盘留着给干活的人回来吃。 上午割的稻子放田埂上晒一晒,下午就可以脱粒了。 吃完晌午饭休息了一会,柳老爷子和柳博裕搬着稻桶,挑着箩筐去田边打稻。 水稻脱粒是件非常辛苦的活,柳清妍下午去送水的时候,看见几人围着个大斗一样的方桶,一捧捧的摔打着稻子,效率委实低的可怜,便想自己是不是该整点黑科技的东西出来了,比如造个脚踏式打禾机什么的。 那个东西穿越之前的家里还有一个,小时候家里收稻子时,大人打稻,她就在旁边帮忙递稻子,后来脚踏的变成了用柴油机来带动,再后来就是电动的了。 脚踏打禾机的结构并不复杂,苍岚志上面有介绍到这个时代已经能制造比较精密的攻城机械,那么生产出脚踏式打禾机的齿轮是完全可以的。 脚踏式虽比不了电动的用起来省时省力,但比现在这样一捧一捧的摔打,效率起码会快上十倍。 今年是来不及了,等明年再弄吧! 柳清妍晃晃头,回去了。 几天之后的早上,谢老汉领着儿子、孙子还有大蔡氏来了白水村,他们是和往年一样,收完了家里的稻子后来帮亲家收稻子的。 “外公,大舅,舅母,小舅,大武哥,小武哥。”柳清妍嘴皮子利索的喊人。 大武小武应了,又要来扯柳清妍的发髻。 柳清妍机灵的躲开,两个二货瞅着自己的手摇头叹气,说这才多久不见,就跟表兄不亲了,结果惹来蔡氏一顿痛骂。 “爹,今年家里的稻子收成如何?”谢氏高兴的问道。 谢老汉乐呵呵道:“好着呢,比去年的好点。” 柳清妍想到上次说等如意楼回复多味笋干的事,便问道:“小舅,如意楼那边有了消息没?” 谢秋贵高兴道:“给回信了,让咱们明年尽管做就是,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还按今年的价钱收。” “这可是个好消息。”谢氏乐滋滋地道。 亲家来帮忙收稻子,总不能还让人顿顿吃素,柳老爷子便叫柳博裕去镇上买些肉回来,顺便去学堂告诉柳博文父子休沐别回来了,家里头来了客人住不下,他们两个书生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氏过来时见到这么多人,料想也是要菜吃的,便又回去拿渔网去河里捕了些鱼送来,柳家要给她算钱,她死活不肯要,只好作罢。 谢氏娘家人的到来,柳家收稻子的效率提升显著。 晌午回来吃饭时,小武手里提着两只鸟一进院门就兴奋地嚷嚷:“表妹,表妹,快来瞅瞅这是甚。” 正在灶房备饭的柳清妍听到喊声出来一瞧,一脑袋黑线,还以为是甚不得了的宝贝,原来却是两只禾鸡。 “小武哥,一只禾鸡就这么丁点肉,就两只这么多人不够塞牙缝的。”柳清妍哭笑不得道。 小武挠挠头,道:“那下午再抓两只。” “那也得有才行啊。”柳清妍小声的咕哝。 下午去送水,果然看见大武小武在采取围追堵截各种战术抓禾鸡,一个不小心,一屁股蹲摔倒在田里,如果不是此时田里没有水,情形肯定是十分狼狈。 晚上倒是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禾鸡肉。 夜饭后,汉子们借着天上的月光去河里洗澡,劳累了一整天后浸在清凉的河水里,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舒爽得让人不想上来。 女人不能去河里洗澡,只得在家里用温水冲去身上的汗臭味,实在不甚畅快。 然后就是安排睡觉的事,谢春贵和大武小武挤在柳澜清的屋子里,谢氏的屋子给谢老汉和谢秋贵住,谢氏和蔡氏两人睡柳清妍的房间,柳清妍则去和清芷睡一张床。 清芷的睡品很不好,小脚乱踹,差点把柳清妍踹下床去,气得她在黑暗中咬牙切齿,想把清芷一脚给踹醒,最后躲到里面的角落去,蜷缩着睡了。 次日,郭氏跟柳博裕说她来月信干不得重活,不去下田收稻子了。 柳博裕跟郭氏已很久未有夫妻床笫之欢,哪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来月信,心中虽怀疑这婆娘是想要偷懒,但是也稀得管她,就她磨磨蹭蹭干的那点活,少她一个也没啥分别。 上午,郭氏主动去割红薯藤。 柳清妍也没有多想,以为郭氏只是躲懒,不想去下田干活而已。 郭氏到了红薯地四周望了望,依然像上次那般走向山坳,钻进了山塘边的窝棚。 这个季节人们都在忙着收稻子,更加不可能有人在外头转悠。 第四十四章 情不自知 郭氏进了窝棚,紧接着传出一阵也不知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哼哼唧唧之声。 过后,便是一男一女淫声浪语的对话。 “哼,老实交代,你到底勾搭过多少大姑娘?” “冤枉啊,一个都没有,我就是随口说的,宝贝别生气。” “以后给我老实点,少跟那些个丑八怪眉来眼去的,人家的身子为了你可是连自己屋里的男人都没让碰了。” “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屋里的那个黄脸婆不也没沾身了嘛。” ……(此处作者省略两千字) 郭氏挑着一担红薯藤回到家,柳清妍正坐在灶房门口的小板凳择菜,心想这死婆娘去割个红薯藤的工夫,都够别的妇人生娃儿了。 抬头深深盯了郭氏一眼,用不温不火的语调讥讽道:“三婶,我以为是地里的红薯藤太长,绊得你摔断了腿呢,正想过去瞧一瞧的,原来你没事啊。这中元节才拜祭过祖宗,想来是列祖列宗在天上瞧着,保佑咱家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话像一击重锤敲在郭氏的胸口上,震得她的心肝仿佛要跳出来,心下怀疑这个赔钱货是不是发现了她与人苟且的事。 “妍丫头,你怎么能咒三婶我摔断腿呢,我不过是在割红薯藤的时候肚子疼的厉害,去拉了泡屎,才耽误了些功夫而已。” 郭氏神色有些不自然,努力维持着镇定。 拉屎能拉这半天的功夫,肯定是便秘,菊花都裂开了吧! 柳清妍恶趣味地想道,然后仰起下巴,淡淡瞟了一眼郭氏,懒得再跟她打嘴炮,端起菜进灶房去了。 “短命鬼丫头,迟早让你知道我的厉害。”郭氏望着柳清妍的身影恨得咬牙,眼底似乎有一个幽深的黑洞,呼呼的冒着白色寒气,道不尽的诡异森然。 又过了两天,村里陆续有人家收完了稻子。腌鸭蛋的那几户一忙完自家的事,就赶来帮柳家收稻子。 人多力量大,三十亩的水稻在七月底就全部收割,翻晒完毕。 留下一家人足够吃到明年收成的口粮,余下的都拉到镇上去卖了。 谢老汉一家帮柳家卖完粮食后,才回的黄竹坳。 水稻收完又到了咸鸭蛋的交货期,柳老爷子和柳博裕按着那些学子们留下的住址,一家家的去送货,等轮着送完货,时间又过去了好几天。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家人辛勤劳累了许久,成果也是喜人的。 送完鸭蛋跟那几户人家结了账,除去成本,净收入六十两,再加上卖稻谷的钱,共进账八十两银子,喜得柳老爷子整日乐呵呵,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柳清妍也乐呵呵的,整日颠巴颠巴地在田野里转悠。 稻子收上来后田里已经干涸,剩下齐整整的一截庄稼茬子杵着,正是掏黄鳝挖泥鳅的好时节。 红烧鳝段、爆炒鳝片,盘龙鳝,山药鳝鱼汤,干煸泥鳅、椒盐泥鳅,泥鳅烧豆腐。古代的黄鳝泥鳅没受过化肥农药的污染,也没喂过避孕药激素啥的,天然生长纯绿色食品,那味道就一个字:美。 柳清妍怂恿上清芷,扛着锄头提着木桶下田挖黄鳝泥鳅。 清芷本就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如今有了这等好玩的事,乐得更不愿在家呆了。 一日下来收获颇丰。 弄回来的黄鳝泥鳅用清水养上两日,便能做出美味可口且不用花钱的荤菜了,一致好评。 这两样东西村民们原来只会弄来炒辣椒吃,哪里会想出这么多样的烹调方式,手艺更是没得比,所以做出来的味道差强人意,少有人吃。如今经过现代的烹调手法烹制,味道提升了无数个档次,让人尝过后便爱不释口,再难相忘。 黄鳝爱在田埂上打洞,为稻田蓄水增加了不少的困难。柳博裕恰好这段时间得闲,便也加入了打击消灭黄鳝的行动,天天领着闺女和侄女去自家的稻田翻挖,即给饭桌增添了美味又为明年稻田的蓄水工作做出贡献,一举两得。 一转眼便到了中秋佳节来临之时,家家户户喜洋洋,开始预备过节的事物。 十四的这天上午,柳家嫁到城里的二闺女派人送来了节礼。 柳老太有些不高兴,哀声叹气地说闺女嫁了人就把娘忘了,每年除了正月初二来一趟,平时瞧也不来瞧一眼。 感叹完了,想起还有个孤孤单单比她可怜百倍的石老太,便将闺女送来的节礼捡出一些来并自家的鸡蛋装了一篮子,喊柳清妍给石老太这个老姐妹送去。 柳清妍也想起有些日子没见石老太来串门了,便提着篮子往石家小院而去。 篮子有些沉,一路上左手换右手,手臂都酸了,好不容易才到。 石老太正在抽黄瓜架子,见到柳清妍,停下手中的活从菜地出来,眉开眼笑地道:“丫头,今日怎么有空来瞧婆婆我了。” 柳清妍将篮子放在院内的石桌上,笑道:“石婆婆,明日过节呢,祖母让我送些过节的东西来。” 石老太瞧一眼篮子,惊讶道:“哟,拿这么多东西过来,改日我可得亲自上门谢谢你祖母才成。” 柳清妍上前挽住石老太的手,亲热地道:“那你可得快些去,我祖母也是日日盼着你去跟她说话呢。” “好,等过完中秋节就去。”说到此,石老太的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叹口气接着道:“儿子我是不指望他来陪我过节的,也不知道我那孙儿会不会回来。” 提到石磊,柳清妍的心紧缩了一下,不禁问道:“石婆婆,石磊他一直没回来瞧你吗?” “自他上次走后,一直没回来过呢。” 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把祖母忘了,不孝的家伙。 柳清妍心里忿忿不平,一抬头瞧见枣树上大枣已经成熟,便转移话题道:“石婆婆,枣儿熟了呢。” 石老太瞧了一眼枣,笑了,“是熟了,能吃了呢,咱们打一些下来,一会你带回去给你祖母尝尝。” 于是,一老一少开始打枣。 石磊从城里回白水村来陪祖母过节,在院门口瞧见祖母正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用力敲打着树上的枣。枣和树叶从枝头脱离出来簌簌往下落,树下一位笑容明妍的少女蹲在地上捡枣。阳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容上,染上柔和的暖意,蝶状的眼睫下,那片眸光清澈纯净如山涧泉水跳动。 两人不时发出的朗朗笑声,显得岁月安宁又美好。 望着少女鲜活的笑颜,石磊心软得像一泓秋水,立在院门口,不忍去破坏这一刻的安谧。 石老太瞥见了院门口的人,立即放下了竹竿,欢天喜地的跑过去拉住石磊道:“还是我的孙儿孝顺,总算没有忘记祖母,晓得来陪祖母过节,你那个父亲我是指望不上的了。”随即退开两步上下打量了石磊一番,道:“嗯,黑了些,但还是一样的俊。” 石磊牵着马往里走,回答道:“父亲接了趟镖出远门去了,还没回来呢。”随后扬起唇角对柳清妍道:“小辣椒,我走了这么久,你怎地还是没长高。” 石老太见状,很有眼力见的进屋里去了。 长你个大头鬼,你以为我是猪啊,才两个多月能长多少。再说我有没有长高,跟你有关系么? 柳清妍抬头清清冷冷地望了石磊一眼,低头继续捡枣。 石磊被这没来由的冷眼望得不明就里,这小丫头怎么了?自己并没有得罪她呀?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怔然了半响,又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将马儿栓到枣树上,然后蹲下伸手想去揉柳清妍的发髻。 柳清妍侧头避了开去,扯起嘴角露一口白牙,抛给他一个僵硬的假笑,继而低头加快了捡枣的速度。 寒凉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之墙,明明是面对面,却仿若隔着万水千山,亘地洪荒。 石磊的手僵在半空,心里不是个滋味,脸色更是“噔噔噔”一顺儿垮了下来,眼里流淌的星光轰然碎裂。 柳清妍将掉落地上的枣全数捡进篮子,起身往屋里喊道:“石婆婆,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啦,改日再来看你。” 不等话落,挽起篮子就往外走去,瞧也不瞧那脸色十分难看的石磊。 石老太慌忙从屋里追了出来,“怎么就走了,再玩一会呀。” “下次再来玩。” 石老太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心生疑惑,将目光转向石磊,问道:“怎么回事?” “我哪里晓得。”石磊委屈巴巴地道。 石老太见他神色凄凄,轻言哄道:“莫急,莫急,待过了明日,我去替你打探打探。” 一路上,柳清妍神思恍惚,有人跟她说话,也只是“嗯嗯“应着,恹恹地集中不了精神。 回到家,将枣儿洗了端去堂屋里给家人吃,明明很甜的枣儿硬是吃出了苦涩味来。 如同急风骤雨过浅塘泛起的层层涟漪,终于在傍晚时分平静了下来。 中秋佳节,人月两圆,学堂里自然也是要放假一日的。傍晚时分,柳博文父子二人由学堂回家,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第四十五章 商议大计 人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虚荣心,得了一样稀罕物想要炫耀显摆是自然的,这样才显得有身份、有面子。 第一批的咸鸭蛋和松花蛋出货后,学子们家里的长辈吃了觉着好,便连带着菜方子一起往这个亲戚家送,那个亲戚家送的。 因送的不多,光尝出个新鲜味来就没了。 新得的稀罕物只尝个味哪能够,肚里的馋虫反倒被勾了出来,便纷纷上门来讨要。这下学子的家长们就犯了难,东送西送的自己都没捞到几个吃呢,只好将情况如实相告。 “这些是同窗们代亲戚来定下的,都催促我回来让咱们快些做呢。”柳澜清眉开眼笑的说道。 柳博文掏出荷包来交给柳老爷子,道:“爹,这是人家给的定钱。” 平时只读圣贤书的一对父子,迫于形势竟然干起了接单的工作。 柳清妍拿起新一批的订单来瞧,数量比上次多了几倍。 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预计咸鸭蛋和松花蛋这两样新奇物事的名气很快就能打响,最原始的广告方式也挺管用。 柳老爷子将荷包里的银子倒在桌上,有银锭子,有碎银子,还有小面额的银票,当即捡出三十两来给柳澜清。 “清伢子,过完节你就该启程去府城考院试了,这些银子你拿去做盘缠。” 柳澜清笑着推拒道:“祖父,三十两也太多了。上次去府城二十两都没用完呢,还拿二十两就行。” 柳老爷子慈祥地笑道:“府城的物价贵,现在咱家挣着钱呢,就别省着了,该花的得花,争取考个头名案首回来。” “祖父,我会尽力而为的。”柳澜清脸嫩,有些不好意思,眼里却是神采满满。 郭氏瞧着桌上的那一堆银子,兴奋得眼里霍霍放着光,这些银子都属于她多好,那就有穿不完的好衣裳,用得起最好的胭脂水粉,打扮得比城里的夫人小姐还美,所有男人的眼珠子都粘在她身上。 心底的恶魔叫嚣着蠢蠢欲动,贪欲之火烧灼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手心攥得紧紧的,指甲嵌入肉里,恨不得扑上去把银子抱在怀里。 凭什么只会坐在学堂里念书的短命鬼一拿就是三十两,自己天天累死累活的干活却连三两都不能用,不公平,太不公平,那些钱应该给她用才对。 贪婪在郭氏的心里渐渐生根开出妒恨的嫩芽,这颗嫩芽见了阳光,就再也抑不住生长的姿态,逐渐繁茂成参天大树。 “妍丫头,这次的鸭蛋还是外发给乡亲们来做?” 柳老爷子面带赞许之色问柳清妍,这个孙女脑瓜子灵活好使,家里人可想不出此等的好法子来。 柳清妍弯眸浅笑道:“是呢,祖父,这次咱家还是只做六千个。”说到此踌躇了一下,继续道:“我估摸这一批的货送出去后,咱白水村咸鸭蛋和松花蛋的名气也就打出去了,会有不少人寻到咱村来买。俗话说树大招风,这回咱就把方子都教给乡邻,以后让商贩直接跟乡邻们洽谈,咱们就不赚这个差价了,省得日后官家追究起来给咱家冠上商人的名头,耽误哥哥进学考状元。” 她之所以会想如此做,其实还有个次要原因。 几家一起收鸭蛋、买器具配料,还有送货,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村里已有不少人直接间接的来打探消息。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制作咸鸭蛋和松花蛋的诀窍迟早都得泄露出去,何况古人的智商并不低,有的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一旦有了这方面的创意,方法迟早也能研究的出来。 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教给别人,拉拢人心赚点声望。如果将来柳澜清进士及第得授以官职,这些是要纳在考核范围内的。 柳老爷子捋须点头赞同,“这商人的名头一戴上可就好几代才能撸下来,咱宁愿少赚些银子,也不能被官家说成是商人。” 柳清妍望了望柳博文和谢氏,凑到老爷子身边去,狡黠地笑着道:“祖父,我这里还有个想法。” 柳老爷子瞅着孙女不解道:“有啥想法,你就直说。” “我的想法就是等乡邻们都赚了钱,送得起伢儿们读书,咱就跟族长爷爷说说,在村里建个学堂,让爹回村来当夫子,既能让爹学以致用,又不至于让爹娘二人长期分离,说不定还能让咱家添丁进口。”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柳清妍就“蹬蹬蹬”向外窜去。 她怕谢氏来打她。 待众人反应过来,人已窜出门口。 谢氏抓起鸡毛掸子,红着脸喃喃道:“这死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这些,看我不好好教训她一顿。”然后出门撵柳清妍去了。 其他人等脸上表情各异。 柳博文面色窘迫却又极力维持一本正经;柳澜清反应迟钝,望着老爹努力思考。 柳老爷子和柳老太对视一眼,面露喜色不住点头;柳博裕想笑又不敢笑,郭氏则是恨得牙根痒,这分明是在讽刺她生不了娃儿。 清芷望这个,再望望那个,她是真不懂。 柳清妍窜进自个的屋里闩上门,任凭谢氏如何拍门,就是‘不开,不开,我不开’,直到谢氏一再申明不打她,才把门打开。 谢氏进门一把揪住柳清妍的耳朵,训道:“一个姑娘家,才多大的人,就管起爹娘之间的事来了,那些话是你能说得的吗?传扬出去,看你以后怎么嫁人。” 柳清妍捂住耳朵叫唤,“娘,不是说好了不打我的么。” 谢氏松开手,哼了一声得意道:“是说了不打你,可没说不揪你耳朵。” …… 柳清妍揉揉耳朵,心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然没错的。 谢氏神色黯然,在床沿坐下深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说的也对,我非是不能生了,只是你生下来后身子骨弱,娘一直忙于照顾你,哪还有心思再多生一个,加上你爹长期不在家,才……” 说着说着,又觉得不该在闺女面前说这些,免得伤了闺女的心,便望了柳清妍一眼,打住了。 柳清妍岂会在意这些,走过去在谢氏身旁坐下,将头轻轻靠在谢氏肩膀上,道:“娘,等明年爹爹留在家里了,你再给我添个弟弟玩呗,反正咱家又不是养不起。” 谢氏又红了脸,戳一下柳清妍的额头,嗔道:“姑娘家家,不害臊,你就知道生的是弟弟?那是拿来玩得的吗?” “妹妹也行,但是不能像清芷妹妹那样贪吃。” 第二日,中秋节,这个时候人员都在家,正好商量事情。 早饭后,先将柳族长请过来说明情况,柳族长立即喊儿子去村里敲锣,让各户当家人来秀才家议事。 这面锣是村里有重大要事发生才动用,锣声一响,人们都从屋里跑了出来。 “柳氏一族各家各户的当家人注意了,马上去东头秀才家议事。” “铛,铛,铛” 柳族长的儿子敲几下喊一嗓子,由村子东边往西边而去。 “勤伢子,喊我们去秀才家作甚去?” “是啊,大过节的,如此劳师动众地去作甚?” 人们心中疑惑难解,纷纷开口询问。 “好事,肯定有好事,嘿嘿。” 勤伢子卖个关子,敲着锣走了。 有好事?能有甚好事? 人们揣住疑惑,三两结伴往村东而来。 柳家院子中间摆了张方桌,柳族长、柳老爷子和柳博文一人占据一方而坐,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柳清妍安静立于柳博文身后,目光从进来之人身上一一掠过。 “族长,把我们喊来到底有何好事?”先到的汉子笑着凑过来问道。 柳族望他一眼,微笑道:“能挣着钱的好事。” 汉子闻言眼睛一亮,高兴道:“那我一边等着去。” 人越来越多,来的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年纪不等,三五一伙在院子内或站或蹲的小声议论。 柳家的院子还算宽敞,七、八十号人也能挤得下去。 就在柳族长看人来的差不多齐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准备讲话时,从外面又进来两个婆娘,人群顿时哄笑起来。 “要当家的来,你们两个妇道人家来作甚。”柳族长拉下脸来喝道。 “族长,在咱家我就是当家人。” “是啊,族长,我家都是我说了算的。” 两个婆娘为自己叫屈。 轰地一声,人群间再次爆发,笑声直冲云空。 “家门不幸唉!” “夫纲不振。” “世风日下。” “祖宗蒙羞。” 在场的男性理直气壮,义正严辞地谴责。 “胡闹,哪有让妇人当家作主的,回去叫你们男人来。”柳族长黑了脸。 那两个婆娘虽然在家里强势惯了,却不敢当众顶撞族长,一个不好是要被祖宗家法整治的,遂耷拉着脸,嘟嘟囔囔地走了。 柳清妍瞅见这一幕,虽为古代女子的人权地位感叹,却也知道眼前局面不是凭她一人之力可以改变,若此时为女权发声坚持让那两个妇人留下议事,少不得要被当成异类来对待,落个烧成灰、化为尘的下场。 穿越人士还是明哲保身为上。 柳族长咳嗽两声,目光炯炯扫过全场,院子里说话声顿时小了下去,渐渐归于安静。 第四十六章 各怀鬼胎 族长就是族长,果然有些气场! 柳清妍心里向柳族长竖了竖大拇指,然后“蹬蹬”跑回堂屋搬了张方凳出来,“族长爷爷,你站在这上面讲话,会更有气势一些。” 柳族长瞅了瞅方凳,从善如流地站了上去。居高临下,院内的情形尽数看得清楚,甚好。 满意地点了下头,便开始动员大会的演讲。 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简明扼要将今天的目的阐述清楚,再就是慷慨激昂地展望了一番未来。 他说话条理清晰,嗓音醇厚,中气外露,极有感染力,大伙的情绪很快就被煽动起来。 当说到户户住大院子,家家的伢子有书读,顿时群情鼎沸,个个激动得面红颈赤,场面热闹得赛过菜市场。 “安静,安静” 柳族长威严十足的扬声大吼,院子里嘈杂的说话声又渐渐小了下去。 “咱把丑话说在前头,想学腌鸭蛋的方子,得遵从两条规矩,若有违反,祖宗家法处治,这个是要签字据的。” “族长,有甚规矩你就说吧,只要能赚到银子,莫说两条规矩,就是二十条也守得。” 人群中间有汉子高声嚷道,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第一条,以后咸鸭蛋的价格不得低于三文钱一个卖给外人;第二条,不得把方子泄露给村子外头的血亲姻亲,以上两条若有违反,一律视为叛族。” 此话一出,大伙又开始议论起来。 郭氏坐在她房门口刺绣瞧热闹,听见这话,心“咯噔”往下沉。 如果让人知道她已经把方子告诉了娘家人,她就死定了。祖宗家法可不比上次挨的竹片子,那是用棒子打的,不死也得落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其实这两项附加协议是柳清妍想出来的,第一条是为了防止恶性竞争起内斗,第二条是为短期内保障村里人的收益。 “族长,这两条规矩都是为了大伙好,谁要是坏了规矩,就是在挡大伙的财路,绝不能放过他。” “对,不能放。” “坚决不能放,我第一个不饶他。” 群情激荡之声冲进郭氏的耳膜,她心情顿时变得急躁起来,进屋关上门,在屋里咬着唇坐立难安。 “好了,好了,大家静一下,我把具体事宜说一说。” 接着,柳族长将这次要腌制多少鸭蛋和腌鸭蛋需要准备的东西都一一公布了出来。 有些人听后打起了退堂鼓,一部分是因家中房屋狭窄,摆放不下那么多大瓦缸。另有一部分是因投入资金购买鸭蛋和一应所需的事下不了决定,想观望观望再说。 “族长,这事我可否先回去跟屋里的婆娘商量商量再定。”一个汉子脸色讪讪,上前来说道。 汉子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刚刚还说别个夫纲不振,这会自打自脸了吧。” “原来也是个怂货。” 柳族长黑了脸,不悦地道:“走吧,走吧,别杵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那汉子走后,又有一些人悄悄地溜走了。 对于这些人的离去,柳清妍早已料中,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习惯了在土里刨食,让他们接受并尝试去做一样前所未见的事情需要时间和过程,何况这次腌制鸭蛋也用不了这么多户人家。 至于以后,她便不管了,路已经给他们指明,怎么走,就看个人的造化。 这次咸鸭蛋和松花蛋的订单一共六万个,自己家生产六千,原来那五家还是一万,剩下的就需要其他族人来共同完成,每户上限为两千个。 “想要学腌鸭蛋的都来秀才公这里报上大名,自家能腌多少个说一说,然后画押。老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会养鸭子的人家赶紧多养些,省得以后咱还要到外面去收鸭蛋。” “族长,我家有间空屋子,是否可以多腌些鸭蛋?”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畏畏缩缩的问道。 柳族长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真是个猪脑壳,腌多少是自个家的事,多余的你不会拿到镇上和城里去卖?” “自家吃也行的。”有人打趣道。 “你家真富裕,几文钱一个的鸭蛋也舍得拿来吃,我可是一文钱一个的鸡蛋都舍不得吃。”马上有人揶揄他。 “这么精贵的东西谁舍得吃,也只有城里的富贵人家才吃得起。” 汉子们七嘴八舌地又讨论开了。 待人全部离去后,已经是晌午饭时,谢氏已经备好了饭菜。 柳族长也心情愉悦地回家吃晌午饭去了,能为族里办成一件大好事,脸上倍添光彩。 下午,沈氏送了两条鱼过来。 柳清妍将那一坛豆瓣酱打开来瞅瞅,决定就用鱼来做过节的主打菜式。 当太阳渐渐从西边的山头沉下,夜色倾巢而出,柳家的堂屋里早已是灯烛摇晃,满室欢声笑语。 水煮鱼、豆瓣鱼、剁椒鱼头,如同柳家的日子一般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用完饭,在院内设桌摆上月饼、糕点、瓜果,大伙围桌而坐,谈笑赏月。 几缕淡云簇拥一轮皓月冉冉升起,青烟般的新月光辉把周围映成一圈彩色光晕,由深而浅,若有似无。明净清澈如柔水般的月色倾洒,村庒在月色下愈发显得清越空濛,意蕴宁融。 今晚的月亮十分白胖圆满,天伦之乐,其乐融融,日子过得也很是圆满,桌上同样圆满的月饼却被分成了几块,有点遗憾。 柳清妍手里拿着块月饼瞅来瞅去,迟迟下不去口。 月饼是镇上糕点铺子里卖的,斗碗口大的一个,外表看上去跟前世的五仁月饼极为相似,味道也的确是五仁口味的,不过是“缺心眼”版的五仁月饼。 此刻在前世十分受嫌弃的莲蓉咸蛋黄月饼,被深深怀念起来。 可惜她只会做菜,不会做糕点,毕竟穿越人士也不是万能的嘛! 村子东边这家热热闹闹,除了个把有心事的外,其他皆是眉开眼笑。村子西边那家却是冷冷清清,愁眉苦脸。 石家小院内,枣树下,石磊和石老太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食物却毫食欲。 “祖母。”石磊趴在桌上,瞅着石老太幽怨地唤了一声。 石老太被瞅的心里发毛,拿块月饼递给他,轻言细语地道:“乖孙,来吃块月饼,今儿中秋,不吃月饼哪行。” 石磊接过月饼,咬一口,蹙眉道:“难吃,苦的。” 石老太怀疑地瞅他一眼,自己拿一块尝了尝,吐了出来,“是难吃,那咱不吃了。”然后仰头去望天上的月亮。 石磊也去望天上的月亮。 祖孙二人就这么望啊望,一直望到月上中天才起身回屋歇息。 第二天,大清早郭氏就起身急急忙忙地往娘家去。 郭老汉和儿子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只有她娘和嫂子。 “你这回害咱家赔了一两多银子的本,还有脸来问鸭蛋的事。”郭氏的嫂子冷眼瞅着郭氏,把郭氏赌在门口不让进。 郭氏急得红了眼,道:“怎么会赔本呢,柳家一堆一堆的银子往家搬,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等爹回来,你自己跟爹说去。”郭氏的嫂子嫌恶的撇撇嘴,转身回自己屋砰地关上门,把郭氏晾在外头。 “娘,到底怎么回事嘛?”郭氏着急地问郭婆子。 郭婆子大骂道:“你这个蠢东西,被老柳家骗了都不知道,按那方子腌出来的鸭蛋比粪坑里的大粪还臭,给你吃,你吃得下去?” 郭氏呆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那个短命丫头腌鸭蛋的时候,我在旁边瞧的一清二楚的。” “哼,肯定是还有秘方瞒着你呗。” 郭氏咬牙恨道:“怪不得昨天那个赔钱货说谁把方子泄露出去,就用族规来处治,感情是防着我的。” 接着,郭氏将昨日柳家院子里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郭婆子听。 郭婆子听完后,一拍大腿骂道:“缺心烂肝的小娼妇,这老柳家没一个好的,宁愿把赚钱的方子给教别人,也不照顾亲家,丧天良的东西。” 郭老汉回来更是暴跳如雷,目光狠厉森寒,面上尽是狰狞之色。 “柳老头肯定还在记恨当初五十两聘礼的事,故意针对咱们的。闺女,越是这样你越要想法子把方子弄到手。” “爹啊,要是让人知道了怎么办,我可就没命了。” 郭老汉眼里闪过狡诈,轻声对郭氏道:“有了那方子咱家能赚着大钱,还怕他姓柳的作甚,到时你就跟柳家那个呆瓜和离。回家来,爹再给你寻门好亲。你脸盘子长得好,身段也好,还怕没男人要。” 和离? 听闻此言,郭氏心中一动,和离后她就可以跟货郎双宿双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货郎识情识趣,比柳博裕强得多。 想到此,郭氏坚定地点头应承下来,“爹,到时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可不想再跟榆木疙瘩一起过日子了。” “放心,你是爹的亲闺女,爹还能害你不成,保准给你寻个好男人。” “行,爹,我这就回去想法子。” 郭氏喜滋滋地回去了。 第四十七章 玩不死你 制作咸鸭蛋和松花蛋哪有什么秘方,一切不过都是这对奇葩父女的小人之心在作怪。 郭氏只知道把各种料拌在一起,却不曾想过用料的比例。 郭老汉更是精明过头反而成了缺心眼。 他想盐啊石灰啊这些都不便宜,少放些应该也不打紧,反正别人买鸭蛋又不会一个个的打开瞧完再买,结果就做了一批偷工减料的残次品出来。 因石磊赶着回城里去,临走一再嘱咐祖母一定要去帮他打探清楚. 石老太吃罢早饭,又将树上的枣儿打了些下来,拎着去串门。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作甚。”柳老太客气道。 “自己院里树上结的,不值当什么,你不是也让妍丫头给我送东西了嘛。”石老太四处张望,没看见那个小丫头,又问道:“妍丫头哪去了?” “跟她娘去地里割红薯藤啦,家里的猪和牛都要喂呢,那个丫头总喜欢拿红薯叶子当菜来吃。”柳老太笑道。 “咱妍丫头聪明伶俐又勤快,弄出来的那个鸭蛋好吃着呢。”石老太赞道。 柳老太眉开眼笑,“你吃着觉得好,等这次的腌好,多拿些去吃。” 正说着话,谢氏挑着红薯藤和柳清妍回来了。 “石大娘来啦。” “石婆婆。” 谢氏打个招呼,挑着红薯藤进了灶房。 柳清妍也跟去了,她要挑些嫩的出来做菜吃。 石老太谨记今天来的目的,想去把人抓过来探问,但是又被柳老太缠住说话,急得抓心挠肝,端起茶水不停的喝。 好不容易等谢氏和柳清妍忙完进来堂屋,茶都喝干一壶。 “妍丫头,婆婆好些衣裳又破了,你甚时候去帮婆婆缝衣裳?” 当着大人的面怎好问,石老太动了动心思。 你的衣裳咋那么容易破,明明看着挺好的嘛。 柳清妍疑惑地望着石老太,本想说我现在就可以去,临到嘴边却变成:“石婆婆,这几日家里忙,要腌好多的鸭蛋呢,等过几日得了空我再去帮你缝吧。” “这样啊,也行的。” 石老太颇为失望,精气神一下就萎靡不振。 又说了一会话,起身回去,临出门不忘叮嘱柳清妍快些来。 石老太走后,柳家陆续来了好多送鸭蛋的人。 柳清妍忙着点数,给人算鸭蛋钱,似乎是真的没有空。 因村里面都要做咸鸭蛋,收鸭蛋在本村是收不到的,柳老爷子和柳博裕只好去远一些的村里收,顺便做做宣传工作。 家里鸭子养得多的人家一听说有人大量收鸭蛋,高兴地挑着鸭蛋送货上门。 原来不太受人待见的鸭蛋顿时成了香饽饽,谁说鸭蛋不好卖,马上就有人指点他,挑去白水村随便找户人家就能卖得掉。 自此,以白水村为中心点扩散,养鸭的人家迅速多起来,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要养上那么一群。 再说郭氏,回一趟娘家,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往回赶,路上还特意拐到镇上去买麻糖点心。 她想那个短命丫头精得像鬼一样,如果自己去要秘方短命丫头肯定不会给。清芷那个赔钱货跟短命丫头亲近,让清芷去问说不定能问出来。 回到家,郭氏把清芷喊到房里关上门,打开包点心的纸堆起笑脸柔声对清芷道:“快来尝尝这桂花糕,又香又甜,还有这麻糖块,都是娘买给你吃的哟。” 清芷惊恐地望着郭氏,打了个颤,下意识地往墙边缩去。 死丫头,要不是有事让你去办,老娘才懒得理你。 郭氏眼里的冷意一闪即逝,笑得更温柔灿烂,走过去用手指抚摸着清芷的脸,轻声道:“娘以前对你不好,是娘被鬼迷了眼,如今娘已经知错。你是娘的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以后会好好疼你的。” 清芷缩了一下,却没有再躲远。 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孩子哪有不渴望亲娘疼爱的,平时看大伯娘对堂姐的好,她心里羡慕至极。 郭氏瞧在眼里,转身过去使劲掐一把大腿,疼得眼泪汪汪,然后从桌上捏了块桂花糕塞进清芷手里,用帕子沾沾眼角,哽咽道:“以前娘总是打你骂你,往后绝对不会了。娘儿俩哪来的隔夜仇,你就莫要再怨恨娘了吧。” 说完用力吸了吸鼻子,垂头掩面低泣,继而变成大哭,哭得双肩颤动,摧心跑肝,闻者伤心。 清芷年幼,性子又单纯,哪里会晓得郭氏耍的心眼,见娘亲哭得如此伤心,天真地以为郭氏是真心疼爱她的。 “娘。” 清芷双眼噙泪,怯怯地喊了一声。 “我的好孩子,娘的亲闺女啊。”郭氏把清芷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拉长音哭嚎。 柳清妍这会正跟谢氏在菜园子里拔瓜菜架子,准备翻地种新一轮的蔬菜,哪会知晓郭氏演的这一出好戏。 当她拎着一篮子菜进到灶房,清芷也吃着点心蹦跳着进来了。 “姐,这个给你吃,又脆又甜。”清芷把手里的麻糖块递给柳清妍。 柳清妍接过咬一口,笑道:“你个馋嘴鬼,又从哪里弄来的。” 清芷扬起下巴,得意道:“我娘买给我吃的,她说往后会好好疼我,我也是有娘疼的孩子啦。” 郭氏难道真的转性儿了? 柳清妍诧异了一下,望着清芷高兴的小脸,便也不忍心去泼她凉水。 “姐,咱家腌鸭蛋的秘方,你告诉我好不好。” 咸鸭蛋哪有什么秘方?这小吃货平时只管吃和玩,怎么会突然关心这个? 柳清妍愣了愣,随即便想到了什么,眉梢微挑,眼里冷意骤起,盯着清芷的眼睛问道:“是不是你娘要你来问的?” 清芷何曾见过柳清妍的这等表情,一下慌了,“不……不是。” 她不会撒谎,慌乱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柳清妍心念如电,眨眼间一个小计谋在脑海里成形,便不再逼问清芷,眨眨眼柔和地笑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啊,一会我写出来给你收着,省得你记不住又来问我。” 清芷高兴地点头道:“好。” 柳清妍遂转去书房里,片刻后拿了张折好的纸交给清芷。 清芷接过去蹦跳着去找郭氏。 死婆娘,竟然打主意打到自己的亲闺女身上来,看我怎么玩死你。 柳清妍望着清芷的背影,眸色幽幽,深沉如夜。 郭氏拿到纸,眼神一瞬间就程亮程亮,搂住清芷吧唧亲了一口,心却已经飞回娘家。 次一日,早饭也不吃,从床上爬起来就走。 到了娘家,从怀里掏出那张纸得意洋洋地对郭老汉道:“爹,那秘方我得手了,都在这纸上写着呢。” “我闺女就是能干,这么快就弄过来了,哈哈……” 郭老汉又惊讶又惊喜,接过纸翻来覆去的瞧。 郭婆子和郭氏的哥嫂也满面喜气地凑过来,围着那张纸瞧,仿佛看见银子滚滚而来,他们要发大财了。 可惜他们无人识得字,郭老汉便让儿子郭来旺去请村里识字的人过来。 郭来旺高兴的哼着小曲,一路飞奔。 待识字那人看完纸上的字,脸色非常古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老郭家人瞧得莫明其妙。 郭来旺催促他,“上面写的是甚,你快念出来听听。” 那人好不容易才将想笑的感觉憋回去,轻咳两声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梦想南柯,命遭北府,尙自贪婪,不寻归路。” 老郭家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郭来旺急道:“到底是个甚意思,你快说啊。” “字面的意思是说没有那个命却总是肖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过于贪心却仍不知悔改。” “不可能。”郭氏惊叫着扑过来把纸抢过去紧紧攥住,大嚷道:“这上面写的是腌咸鸭蛋的方子,肯定是你贪图我们的方子,才故意编出来骗我们的。” 那人怒道:“即不信我,又何必请我来,你若不信,另找个高人来瞧瞧,看是不是我说的那样。”说完拂袖而去。 “欺人太甚,老柳家人欺人太甚。”郭老汉气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郭婆子一拍手掌,跳起来骂道:“黑心肝烂下水的小娼妇,变着法的来咒我们,什么娘养出什么样的种,一屋子的千人骑,万人睡的烂货。” “我这就找他们去。”郭来旺嚯地站起来就往外冲。 郭老汉猛地一拍桌,喝道:“给我回来。” “爹,不能让老柳家这么欺负我们。” “你去干什么,去告诉姓柳的咱家想要贪图他们的方子吗?” 郭氏的嫂子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这事要怪就怪咱家的人脑子生得蠢,不问清楚就跑回来邀功,让人把咱当猴儿耍着玩。” 郭氏气得脸色发白,却无法辩驳。 郭老汉阴沉着脸,冷声对郭氏道:“你回去吧,以后若没有事,便不要来了。” 这个闺女一点脑子都没有,要来何用。 郭氏脸色发青,不得已咬咬牙走了。 一路上,不停在心里咒骂。 进了门想去找柳清妍算账,结果被柳清妍幽冷带嘲讽的眼神盯的胆怯,一句话都没敢说。 闹大了,她小命难保。 老柳家的,不让我过好日子,你们也别想过。 郭氏心底的恶魔又跳出来疯狂叫嚣。 第四十八章 祸起萧墙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雨绵绵秋意长。 连绵十来日的秋雨带走了最后一丝暑热,天气变得微凉,群山沐浴了一场新雨后,不再是纯粹的绿,多了几分黄和绚丽的红。 白水村乡亲们腌鸭蛋的工程也随着这一场秋雨的消逝而结束,但其带来的影响却是深远的,整个邻水镇的鸭蛋价格大涨,涨到跟鸡蛋同等。 九月初正值秋高气爽,这日上午柳老爷子和柳博裕去山上伐树,准备趁着天气好晒干烧木炭用。 江南虽然气候温暖,可到了十一、二月还是挺冷的,每年少不得要落一两场的大雪,没有炭火取暖可熬不住。 “死丫头,陪钱货,洗两件衣裳都洗不干净,生你下来有何用,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扔尿桶里淹死。” 院内的晒衣架子下,郭氏手里拿着一件衣裳对清芷大骂,眼里的重重阴霾后面仿佛藏着刀子。 清芷两眼含泪,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 她不明白,娘明明说好会疼爱她的,还那么温柔地跟她说话,买好吃的点心给她吃,为何只一天就变了卦,变得比以前更可怕,总在没人的时候掐她身上隐藏在衣服底下的肉。 柳老太听见骂声,赶忙出来劝道:“老三媳妇,你这又是做甚,芷丫头还小,有不会的你慢慢教就是。” 郭氏把手上的衣服扔在木盆里,双手叉腰道:“娘嗳,你老可别再娇惯着她,都满十岁的人了,整日除开吃就是玩,甚活都不会干,别人家这么大的闺女,哪样活不做?你瞅瞅她这一身的肉。” 说着又在清芷胳膊上掐了几把。 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柳老太竟一时间挑不出错来,愣在原地不知说啥好。 柳清妍这个时候在跟谢氏挖红薯,准备晒红薯干,让她听见郭氏的话肯定会反驳:你在这么大的时候,又会干啥活了。 “把衣服拿去,再给我好好地洗干净。” 郭氏使劲戳清芷的脑袋,戳得清芷的身子歪向一边,几乎摔倒在地上。 清芷端着洗衣盆去河边,一路走一路往下掉眼泪,那些衣服她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娘为何非说没洗干净。 谢氏和柳清妍回来见到清芷红肿的双眼,忙问怎么回事。 清芷哭着一直摇头,不肯说。 谢氏要去找郭氏,被柳清妍拉住了。如果他们去找郭氏干仗,郭氏会变本加厉的发泄在清芷身上。 晌午饭后,柳清妍和谢氏准备去继续挖红薯,一个披麻戴孝,手执芦苇竿的中年汉子来柳家报丧。 中年汉子是柳老太的侄子,柳老太娘家的大哥昨日殪了。 柳老太一共兄妹六个,柳老太是排行最末的,她大哥已经七十有余。 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七十多岁过世的算是喜丧,柳老太虽然悲痛,却也知道人到这个年纪是逃脱不了的,遂强打起精神去吊丧。 舅公过世,甥孙辈自然是要去的。 柳老爷子当即让柳博裕去学堂把柳博文喊了回来,除开已经去赶考应试的柳澜清外,全家人当日下午就去了柳老太的娘家蒋家庄。 按当地风俗,喜丧要持续三天,晚辈们夜晚轮着给逝者守灵。 郭氏头天晚上守了,第二天下午就吵闹着要回去,说今晚不到她守灵,在这里又没地方可睡,她回家睡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过来送舅舅上山。 柳老太娘家亲族众多,这回人全部到齐就算打地铺也住不下,年纪轻的都是找墙角柴堆靠着眯一会,近些的晚上回去早上再过来也是有的,蒋家庄离白水村只有六、七里路,起早些赶过来倒也误不了事。 柳老太处于悲伤之中哪会再去考虑别的事,想都没想就把一大串钥匙全交给了郭氏。 郭氏这一走,直到丧事结束都未再出现。 开始大伙都以为郭氏是懒,不想再多跑一趟。柳老爷子怒发冲冠,发话回去就让郭氏拿休书走人。 柳博裕怒气冲冲的一个人先回了白水村,看到自家的院门紧锁,去邻人那里借把铁锤过来将锁砸开,进屋后发现房内一片凌乱而郭氏的好些东西没了才反应过来,这贱妇九成九是跑了。 身心俱疲的诸人回到家又得知郭氏跑路这个消息,心情愈发的沉重。 柳清妍听柳老太说把钥匙全给了郭氏,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感觉,郭氏这个死婆娘怕是预谋已久,眉心一皱,提醒柳老太道:“祖母,你去瞧瞧咱家的银子还在不。” “对,老婆子,快去瞧瞧。”柳老爷子也慌了神,如果银子没了,一家人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听到柳清妍这么一说,谢氏也想到了自己的私房银子,遂回房去查看。 家里存下的银子和此次鸭蛋的订金一共四百多两,柳老太都收在一个朱漆匣子里锁在衣箱内,这会衣箱敞开,匣子早就不见踪影。 四百多两,全家就算十年不种地,也足以衣食无忧,现在这么大一笔银子突然就没了,谁能接受得了。 刚经历了丧亲之痛的柳老太面色一片灰白,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柳老爷赶忙上前扶住,沉声对柳博裕道:“去请族长来。” 已嫁妇人卷走夫家的银子跑路,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外面有了奸情,而郭氏日日都呆在村里并未去过别处,其奸夫很有可能是村里人,这就不得不动用村长的职权去查证。 柳博裕面沉如水,应声去了,卷银子跑路的是他婆娘,他责不可推。 清芷安静缩在一边,眼神呆滞而迷茫,不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幼小的心灵已被郭氏摧残得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郭氏善变的狰狞面孔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夜里常会被恶梦惊醒,梦里的娘亲一会好温柔地对她笑,一会又突然变成恶鬼向她扑过来。 谢氏从自己房里出来,苦着脸对柳博文道:“相公,我存的私房银子和首饰也没了。” 柳博裕无奈苦笑一下,轻言安慰道:“没了慢慢再挣,首饰以后为夫再给你买。”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大意把钥匙交给老三媳妇。”柳老太靠在柳老爷子身上,早已泪流满面。 柳清妍很钦佩柳博文豁达的性格,看上去弱质彬彬,却有一股勇于承担的韧性,当初毅然放弃继续应考的机会去当夫子来养家糊口,此等魄力不是人人能有的,很多迂腐的读书人到须发皆白仍还在坚持,却不理会家人生活得有多艰难。 “祖母,不过是丢了些银子而已,以后会挣得回来的,咱家又不缺饭吃,那银子就当被黄鼠狼叼走了吧。”柳清妍如此开解柳老太。 她的话听来幼稚,却是符合现在的年纪。 此刻心中想的却是:钱嘛,没了就没了,再去赚就是,就是辛苦点而已,想过几年悠闲日子看来是过不成了,天生的劳累命格。但人活着谁能不累,不过是躯体与灵魂的分别。 “你倒是个心大的,你娘我做绣活攒那点私房银子是容易的么。”谢氏瞪着柳清妍,语气却并无责备之意。 柳清妍过去挽住谢氏的胳膊道:“娘,以后我肯定用心学刺绣,学好了我帮你攒私房银子。” 谢氏啼笑皆非,点了下柳清妍额头道:“你还帮我攒私房银子呢,能在出嫁前把嫁妆绣出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母女两个这么一打岔,柳老太心里松了些,“妍丫头,那些银子可有一大半是你弄咸鸭蛋赚的。” “祖母,那咱就继续腌鸭蛋赚银子,再赚十个四百两回来。”柳清妍笑着道。 “嗳。”柳老太抹抹眼泪,笑了。 柳族长听柳博裕把原委一说,匆匆忙忙赶来了。 “德辉兄,我已经叫勤伢子领人去村里查证了,若真是村里汉子做的,我一定不饶他。” 柳老爷子面色紧绷,叹息了一声道:“咱们村一向村规肃清,从未发生过此等有伤风化之事,恐非是村里的汉子所为。” 柳族长面色凝重,族里出了如此伤风败俗的妇人,他这个族长颜面何存,往后定要好好整顿才是。 村里一百多户人家,一一查证起来并不容易,直到日落时分才有结果。 “爹,村里的汉子除了常年在外的,其他都在。”勤伢子来报告。 “德辉兄,要不要使人去郭家岭看看。” 柳族长此话一出口便觉自己很愚蠢,有哪个妇人会卷走夫家的银子,然后跑娘家去等着人来抓,可是他实在想不出郭氏还有何地方可去。 柳博裕眸中泛寒,咬着牙道:“我亲自去,顺便把休书送去,以后是死是活都跟咱老柳家无关。” 男人最受不了的事就是戴绿帽子,如今这么明显的一顶帽子戴头上,可见他心里受着何等煎熬。 柳族长思量了片刻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多叫些人和你一起去,你独自去就算那贱妇在家,你也拿她没耐何。” 柳清妍心里有一个猜测但是又不愿说出来,她宁愿让柳博裕相信郭氏只是贪图银子卷款潜逃,也不愿他戴一顶为天下笑的帽子,以后难抬起头做人。 第四十九章 两族相持 次一日,柳族长让勤伢子带着族里七八个青壮年汉子,陪同柳博裕去了郭家岭。 郭氏的嫂子一听柳博裕是带人来兴师问罪的,立即往地上一躺,嚎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浪蹄子已经是你们柳家人,她做出什么事跟我们郭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人跑了你们自己找去,你们柳家的银子我可一个铜子都没瞧见。” 郭婆子也帮腔道:“那个贱丫头他爹上次就说过以后不要来了,她偷银子跟我们无关,我们也没瞧见过她,要找你们到别处找,找到了打死也是她活该的。” 郭老汉浑浊的双目如沉水深渊,沙哑的嗓音像从幽冥之间传出,“贤婿,此事我们真的一无所知,年轻人爱意气用事,你们夫妻之间闹些口角赌气出走也是有可能的,过几日便会回来了。” 柳博裕目光冷冽,掏出休书掷在地上,轻嗤了一声道:“莫要再喊我贤婿,你们郭家的女婿我当不起,这休书是那贱妇早该得的,从此男婚女嫁,互不干涉,无论生死都与我们柳家再无半点关系。” 语毕,毅然转身招呼勤伢子和同来的汉子离去,此刻他算是真正看清了这一家子的真面目,个个都是自私贪婪之人。 经年累月遭受的羞辱与轻视在柳博裕胸口堆积,逐渐垒成一座冰凉的孤坟。 “爹,娘,四百多两银子那贱蹄子竟然独吞了,都不想着送点过来孝敬二老。”郭氏的嫂子从地上爬起来埋怨。 郭老汉冷哼了一声道:“没想到柳家腌鸭蛋赚了如此多的钱,可惜那死丫头不堪大用,弄个方子都弄不过来。” “爹,你老一向英明,得想个法子把方子弄到手,这样咱就可以搬去城里住,你和娘也好安享晚年。”郭来旺撺掇郭老汉道。 “是啊,老头子,你赶快想想法子。”郭婆子眼里闪着急切炽热的光,城里多好啊,她早就想去城里当富家太太了,找两个丫鬟左右伺候着,出门前呼后拥有轿子坐。 郭老汉沉吟不语,眼里的阴鸷狠唳之色逐渐浓郁。 柳博裕回到家,将意料之中的情况向大伙陈述。 柳族长思量了片刻对柳老爷子道:“德辉兄,要不咱们去报官吧,四百多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下大狱的。” “家丑不可外扬,如此伤风败俗的丑事传扬出去,以后清伢子的仕途就断了啊!”柳老爷子为难地道。 柳族长闻言连连叹气道:“也是,京城会试家状上是要写明家风的,这些容不得弄虚作假,如今族里就指望着清伢子给祖宗争光呢。” 勤伢子不服气道:“爹,难道咱就这么算了?你们是没瞧见那一家子的嘴脸,啧啧,简直比戏台上的花脸还精彩。” 柳族长瞪他一眼道:“不然怎地,你给想个法子出来。” 勤伢子挠头,道:“我有几斤几两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好法子,我早说出来显能耐了。” 柳老爷子苦笑了下,闷声道:“事已至此,这回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家里少了个祸害,往后的日子就平顺了,银子慢慢再攒就是。” 柳族长点头道:“你能如此想得开就好。” 令人想不到的是柳家宽仁大度、襟怀磊落却招来了灭顶之灾,且来得那么快,快得让人始料不及。 第二日,天气有些阴沉,迟迟不见太阳露头。 一行数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往白水村而来。 这些人有男有女,皆手持棍棒长锤等物,进村后气势汹汹的奔东边而去。 这一行人领头的正是郭老汉,他们是来“打人命”的。 “打人命”是永州府一带的旧风俗,这种风俗虽然野蛮,但因其的存在有一定的合理性,只要在“打人命”的过程中不伤人,官府也只是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 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出嫁后在夫家若没有一定的手段和生育能力,生存状态就会极差,在遭受虐待后选择上吊、投河、服毒的数之不清,这种情况夫家往往得不到法治的制裁。 倘若女子的娘家势力或宗族关系强大,其娘家就会召集同族之人来男方家“打人命”,对男方家庭以示惩戒或在女子的安葬和赔偿方面达成协议,取得最大限度的好处。 如果女子娘家闹得太过份,男方的宗族会采取反击,所以闹出流血事件出来也常而有之。 郭氏跑路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白水村村民都清楚柳郭两家已由亲家变仇家,瞧见这阵势便觉来者不善,遂起了戒备之心,向柳族长报告。 柳族长便领着几个人先过来了。 此刻,柳清妍正和谢氏带着清芷在后院翻地种菜,完全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逼近。 柳博文早早就回学堂去了,家里如今没有存银,短时内的开资得靠他那份束脩来支撑。 柳老爷子和柳博裕早饭后去地里收红薯,家里只剩老幼妇孺。 “打人命”的流程,是由妇人先出马在男方家门口哭诉苦主所受的冤屈,告诉街坊邻居他们是来为自家闺女主持公道的,不要善加干涉。 是以,郭氏的宗亲队伍进了柳家院子,她娘和嫂子往地上一倒,就打滚撒泼扯开嗓子哭嚎起来,场面堪称涕泗交颐,神号鬼泣。尾音拉得很长,中间突然一下又拔得极高,声震屋瓦,穿云裂石。 余音在院子上空回荡,锥心泣血,触目恸心,句句控诉柳家虐待郭氏的恶行,将郭氏说得进门后长期饱受折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最后万念俱灰寻了短见。 柳老太近日身子不甚爽利,躺在屋内修养,恐怖的哭嚎声将她惊得一跳,勉强支撑着走了出来,一瞧院子内挤满凶形恶煞之人,浑身一颤嘴唇打着哆嗦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做甚?” 郭婆子停下嚎叫,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柳老太骂道:“你们老柳家丧天良,谋害了我闺女的性命,竟然还问我们想做甚。” 完全就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柳老太怒气攻心,眼前一黑,身子顺着廊柱往下滑。 “祖母。” “娘。” 从后院出来的谢氏和柳清妍见状飞奔过来,将柳老太扶起。 清芷木呆呆的,眼前的情形吧她吓着了。 柳老太短暂的晕眩后,睁开眼对柳清妍道:“去,快去喊你祖父回来。” “祖母,我这就去。” 柳清妍转身,扫视院内所有人,大声道:“你们擅闯民宅,是犯法的,当心吃官司下大狱。” 郭婆子最恨她,高声骂道:“黑心烂肝的小蹄子,小小年纪就长了副勾汉子的模样,跟你那个浪蹄子的娘,变着法的来作践我闺女,将来少不得要受千人睡,万人压。”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谢氏是最疼闺女的,见郭婆子如此辱骂柳清妍,哪里还管什么贤良淑德,瞬间爆发了,高声回骂道:“死老婆子,你才是黑心烂肝,不要脸的老骚*货,如此狠毒骂一个小姑娘家,当心日后死了下阿鼻地狱,阎王爷拔你的舌头。” 柳清妍心里承受能力超乎寻常的强大,前世乡下婆娘打滚撒泼对骂的情形见多了,几句污言秽语哪能打击到她。 冰冷凌厉地扫了一眼郭婆子,然后跑出门叫柳老爷子去了。 郭婆子被那一眼瞧得打个摆子,怔住了。 柳族长此时已赶到,拨开人群走进来高声怒斥道:“光头化日你们擅闯民宅,此乃强盗行径,我们是可以告官的。” 刚刚是妇人成口舌之利,现在是男人针锋相对的时刻。 郭老汉上前来,扬声道:“我们是来打人命的,就是官家也管不着。” “哪来的人命,我们白水村几时闹出过人命来。”柳族长厉声质问。 郭老汉冷笑道:“我闺女在柳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明不白的没了,身为娘家人自然要来问个明白,讨个公道。” “放屁,明明是你闺女与人通奸偷夫家的银子逃了,还来倒打一耙。”勤伢子忍不住开腔了。 郭氏嫂子跳起来叫骂,“你才放屁,我家小姑在柳家遭受虐待,被竹片子打得血肉模糊,天天被那一对娼妇母女挤兑,肯定是气不过投河了。” 说着又倒在地上翻滚嚎叫,控诉柳家的罪行。 柳老太嗓子一甜,又成功地晕了过去。 “娘啊。”谢氏担心尖叫。 清芷无声流泪,跪在地上不停摇晃着柳老太,“祖母,祖母,你醒醒。” 郭婆子大叫道:“柳家老婆子装可怜,想我们白白放过她们柳家呢,我们郭家人绝对不能心软。” “对,不能心软。”郭家的人齐声高喊。 柳族长气得面色铁青,怒声呵斥道:“你们如此颠倒是非,是欺负我们柳氏一族无人吗?” 郭老汉毫不退让,目光紧逼柳族长,“我闺女在柳家不见了人,这是事实,今日来论个是非曲直,有何不可。俗话说捉奸捉双,捉贼拿赃,污蔑我闺女与人通奸携款逃逸,拿得出证据来么。” 今天完全是有备而来,铁了心要把腌鸭蛋的秘方拿到手。 第五十章 打砸掀摔 如此无耻之尤的说辞,另在场的柳氏族人气愤填胸,纷纷出言还击。 一汉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嗤道:“呸,你们姓郭的还真是不要脸,自己养出来的闺女不检点、偷夫家的银子逃了,还来诬赖我们柳氏一族迫害那个下贱*婆娘。” “就是,咱村哪个不晓得郭氏整日打扮得妖里妖气,走起路来把个屁股盘子扭来扭去,比城里楼子里的姑娘还风骚几分,幸好我们村的汉子本份,才没被勾搭上。”另个汉子边说边学起郭氏走路的样子来。 “我记得齐家办喜事的那回,贼婆娘的那个骚劲,眼睛到处往汉子身上瞟,也就博裕兄弟老实,要是我,非当场甩贼婆娘几个嘴巴子不可。” 乡下汉子们扯起皮来,竟也不输彪悍泼辣的婆娘们。 “我闺女偷汉子,偷的哪个,你倒是说出来,说不出来,老娘挑担大粪泼你家灶台上去。” “你们姓柳的女子才风骚,老老少少都进过楼子,一家子全是娼妇养出来的。” “姓柳的男人都是裤裆里没卵的孬种,女人全是偷人养汉的烂*货。” 郭家婆媳撒泼耍横惯了,同来的妇人也都不是善茬,况且本就是为撕破脸皮而来,再加上人多势众,柳氏一族的汉子很快就招架不住,落了下风。 柳族长神色凝重,如此大张旗鼓的来闹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自己柳氏一族不采取行动,任由姓郭的闹腾,传扬出去白水村的声威将荡然无存,出嫁的女子得不到夫家的尊重,男子出门也会被人耻笑。 想到此,便吩咐儿子道:“速去敲锣喊人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咱村里撒野。” 勤伢子瞅一眼周围的情势,点头拔腿去了。 郭老汉见柳族长态度如此强硬,也不得不慎重思量起来。 此番来的目的是腌鸭蛋的秘方,因他向族里承诺秘方到手会教给族人一起发财赚银子。族人在他的鼓动下利欲熏心,才答应他一起来打人命的,眼下在别人的地盘上,拼起来肯定要吃亏。 强拼绝对行不通,那就只有讲理,只要在理字上站住脚,姓柳的便不敢动手,打人命官家不会管,但是聚众斗殴却是要吃官司的。 “我闺女与人通奸,你们姓柳的是当场拿住了还是知晓奸夫是哪个,妇人名节何其重要,岂能任人污蔑,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娘家人来讨个说法有何不可,再者说她偷夫家的银子潜逃,外人如何知晓他老柳家有多少银子,随便报个数出来,难道我郭家的人就得担下这罪名。” “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极有可能是投河尸身被河水冲远或是已被你们姓柳的偷偷掩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们娘家人一个交代。” 郭老汉咄咄逼人,此时心中已打定主意,只要柳家这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自己就有足够的理由索要赔偿。 柳族长冷声驳斥道:“郭氏一向的品行如何,白水村乡邻们有目共睹,早就是写过休书的妇人,还有何名节可言,也是我们柳氏族人宽容才给她悔改的机会,没想竟变本加厉,你们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当真是无耻至极,人在做天在看,就不怕祸及子孙遭报应。” “你们姓柳的黑心烂肝害死我闺女,才是要遭报应,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我小姑子出嫁前是当大家小姐养着的,连餐饭都没煮过,嫁到柳家后被逼迫当牛做马下田干活,还被那对歹毒的母女挤兑,肯定是熬不住才寻的短见。” 郭家两婆媳唾沫横飞,跳着脚来帮腔。 柳老太本就性子软弱,醒过来后听到此话气恨交替,被谢氏搀扶着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 “当大家小姐养着,怎地不嫁到富贵人家去当奶奶,可惜只有当农妇的命。” “我怎么听说大宅院里的奶奶也得有一手好厨艺,亲自进灶房煮羹汤来伺候翁姑男人的。” “有那个心却没那个命,当初可是要了五十两聘礼过去的,镇上的人家嫁闺女,最多也才五十两。” “咱白水村的闺女都是十两、十五两的聘礼,家里地里的活都做得,可不比姓郭的贼婆娘强多了。” 此刻柳氏一族虽没有善于骂架的婆娘在,汉子们损起人来倒也不差。 “你们白水村的闺女都是歪瓜裂枣,个个长成丑八怪的模样,哪有我小姑子长得好,谁让你们姓柳的就稀罕我小姑子。” “是没有你郭家的闺女长得好,可也没有你郭家的闺女骚啊,我们白水村的姑娘可不敢还未过门就怀娃娃,那是要浸猪笼沉河的。” “被你们逼着娶的,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难道你们郭家岭的规矩,嫁闺女都是先脱裤子上床。” “若是这样,以后咱村的男伢都去郭家岭说亲,先尝个味道,反正也给不起五十两的聘礼,拉倒算事。” 说起荤话,汉子们顿时精神一振,哈哈大笑起来。 这事可不是什么好事,郭家岭的人顿时脸面就挂不住了。 这时勤伢子已经跑回家拿起锣敲响,锣声紧密,是示警的信号,一般召集村人议事的锣声是悠长的。 锣声在村里回荡,白水村的村民全都屋里冲了出来。 勤伢子敲着锣边跑边喊:“郭家岭的人来咱村撒野,喊打喊杀呢,大家快抄家伙去秀才家,咱姓柳的可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咱白水村可是有名望的大村,敢来咱村闹事,不知道阎王爷几只眼是吧。” “好大的胆子,几百年都没人敢来咱村闹事,嫌命长了。” 听到勤伢子的话,冲到屋外的人纷纷回屋寻找趁手的武器。 剽悍的婆娘拧起平时用的洗衣槌就跑,这个用得顺手。 “你一个婆娘,凑个甚热闹,回去把伢儿看好。” “我过去助助威不行啊,瞅准空子敲他几闷棍。” 很快,人群如潮水般向村子东边涌去。 郭家岭那边的人听见锣声,有些慌乱,本以为吓唬吓唬柳家就让步,把秘方顺利弄过来,没想白水村姓柳的如此强硬。 郭老汉有些沉不住气了,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等柳氏族人一来将讨不到半点便宜,紧急之下,诸般思绪在脑海里如同潮水般涨落不定,最终在眼里沉淀下来一片狠辣之色。 “姓柳的诬赖我们郭家闺女偷他们家的银子,我们就搜一搜,试试能不能把银子搜出来。” 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信号,以此为由来进行打人命的行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郭家人稍微有些良知和羞耻之心,马上退出这趟荒谬的打人命,也许接下来的流血事件便可幸免,但他们来之前已在郭老汉煽惑下失去理智,脑海被郭老汉描绘的美好画面填满,哪还会去思考后果。 接收到郭老汉的信号,郭家岭的人马上行动起来。 “你们敢动手,今天就别想走出白水村。”柳族长怒声爆喝道。 铿锵之声极有震慑力,正准备动手的郭氏族人一怔,纷纷把目光投向发号施令的郭老汉。 郭老汉眼里闪着阴冷,扬声高喊道:“我们打人命入情合理,他们姓柳的敢动手打人就是触犯律法,有官家来整治,大家不要怕。” “对,都别怕,我们占着理,官家也管不着咱。” 郭来旺也来煽风点火,并挥舞着手中的长铁锤砸向廊檐上的一扇窗户。 木制的窗楞顿时被砸开一个大洞,像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准备吞噬自投罗网的人。 有郭来旺带头,其他人都纷纷伸出邪恶的双手,如蝗虫般肆意毁坏着院内的一切。 “打人命”的过程其实就是一场打砸掀摔的破坏行动,只要发生过打人命事件的人家基本是千疮百孔,甚至片瓦无存。 身强力壮的汉子就是砸,砸窗、砸门,砸家具,砸一切能砸得烂的东西。 妇人冲进屋内将衣裳、被褥等轻巧物件翻出来扔在院子来撕扯、踩踏。 柳老太被接踵而至的祸事打倒了,双目毫无神彩,嘴唇嚅动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氏虽满腔怒火,但顾忌着柳老太无法上前去制止。 清芷目光呆滞,她从未见过此等恶劣的暴行,觉得这些人好可怕,像她梦里的恶鬼一样面目狰狞。 人一旦被心底的恶魔控制,就很难再脱身而出,此刻,郭氏族人全部化身为面目可憎的魔鬼。 当郭来旺来到摆放着一口口大瓦缸的屋子,心中的贪婪欲望使他血脉偾张,几近疯狂。 这些都是钱啊,能大把大把赚银子的东西,可惜却不属于他,既然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么只有毁掉。 豪不犹豫的举起大铁锤将瓦缸砸个稀巴烂,还未腌制成功的鸭蛋破裂,蛋液四处流溢。 闻着空气中蛋液散发出的淡淡腥味,他变得更疯狂了。 “哐当,哐当”的声音接连传出。 每响一声,清芷的心就猛跳一下。 当郭来旺砸完所有的瓦缸准备来砸堂屋里的东西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可惜他却永远没有了去后悔的机会。 第五十一章 利欲熏心 郭氏族人由两边厢房开始极尽可能的毁坏一切,几十号人一起动手的破坏力可想而知。 门窗以及屋内的物件砸完后就开始用长杆子去捅屋顶的瓦片,有的架起木梯爬上去掀起瓦片往下摔,砰砰声不断冲入耳中,让人心惊肉跳。 甚至有人穿过堂屋直奔后院去抓猪逮鸡,打人命事件可能要持续一整日,杀了猪和鸡,他们好做晌午饭吃,两头才半大的猪就这样遭了毒手。 唯有牛侥幸存活了下来,因朝廷有规定,私宰耕牛是犯法的。 见郭氏一族穷凶极恶,柳族长目光犀利直直逼视郭老汉,怒声道:“你们做事如此狠毒,毫无人性可言,当真以为我们柳氏一族之人好欺负不成。” 郭老汉却不正面回答,阴恻恻地道:“我郭氏一族是为讨公道而来,何来欺负人一说,要欺负也是你们姓柳的欺负了我闺女,只要你们把腌鸭蛋的秘方交出来当赔偿,我们就算了。” 此话一出,柳族长顿时明白了,费尽心机原来是为贪图腌鸭蛋的方子。 “呸,老东西真不要脸,自己闺女丢了一点不着急,只想着趁机捞好处,你还是人吗。”一汉子忍不住骂道。 郭老汉冷冷斜了他一眼,不搭话。 柳族长铿然道:“好,我活了大半辈子,今日总算长见识了,那方子我看你如何拿得走。” 最先听到锣声和离得近的人家此刻已赶到,冲在前面的人进来院子看见惨况,无不义愤填膺。 泼辣的妇人马上扯开大嗓门痛骂,从郭家岭的祖宗十八代到还未出生的婴儿,滔滔不绝,什么难听骂什么。 那边郭家岭的妇人也不示弱,纷纷还骂。 一时间院内各种污言秽语满天飞,场面混乱不堪。 柳族长见援军赶到,心里有了底气,马上吩咐道:“牢牢堵住院门,不准放任何一个郭家岭的人出去,告诉后面的人把院子围起来,一只蚂蚁也别想逃。 郭氏一族的人见此情景,开始胆怯,纷纷停止了手上的破坏行为,只余妇人还在跳着脚对骂。 郭老汉脸色乌黑一片,真要打起来,自己这边只有几十人,根本不是对手。 柳老太见到族人来了,绷紧的神经一松,身子软绵绵再也站立不住。 谢氏搀扶柳老太在堂屋的台阶上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清芷双目空寡,精神已濒临崩溃。 现在整个院子就只有正房的三间屋子还保持完整,其他都已被毁坏得不成样子,无法再遮风蔽日。 郭来旺从做仓库的那间屋子出来,见人已停手,凶神恶煞地大吼道:“你们怎么回事,都愣着作甚,快动手啊。” 他此刻已完全被心魔控制,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砸,把院子里所有的一切都砸个粉碎,这样他的心理才会平衡。凭什么别人过得比他舒服,太不公平,他享受不到的东西,毁了也不留给别人。 嘴巴一张一合,面目凶恶,矜牙舞爪的动作全部落进清芷眼里,觉得这个人好讨厌,好可怕。 这个人不是她的舅舅,是恶鬼。 清芷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逐渐凌厉,泛着幽幽冷光,像一头小豹子。 郭家岭的人被郭来旺吼得愣愣然,只把目光望向郭老汉。 郭老汉额头冒汗,这个蠢货也不看情势,此时院子内柳氏一族的人不比姓郭的少了。 柳族长冷然道:“你再动手试试,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郭来旺利令智昏,嚣张道:“我动手又怎的,老家伙你能把我怎样。”说着挥捶就砸起堂屋的门来。 “畜生啊畜生。”柳老太全身发颤,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而后再难成声。 “娘,你要挺住,爹马上回来了。”谢氏搂住柳老太安抚。 这时,只见清芷“啊”地一声尖叫着扑向郭来旺,挥舞小拳头在郭来旺身上乱捶。 恶鬼,恶鬼,她要打恶鬼。 打死恶鬼以后就不会再在梦里吓她了。 清芷的小拳头软绵无力,根本打不疼。 郭来旺嫌她碍手碍脚,一把将她推开。 清芷退了几步,稳住身子后,再度向郭来旺冲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院子内的人都傻了眼。 郭来旺吃痛,想把清芷甩开,但是清芷咬得很紧,甩了几下没甩掉。 疼痛让郭来旺失去了理智,他扔掉手里的长捶,挥舞着巴掌,一巴掌掴在清芷脸上。 巴掌声份外清脆,清芷终于松开口,嘴角带血,可仍用阴戾的眼神盯着郭来旺,让人不寒而栗。 郭来旺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被咬出两排深深的细密牙印,有的地方已然见血,顿时怒火攻心,哪里还记得这个小丫头是他嫡亲的外甥女,抬脚便踹了过去。 这一脚踹在清芷腹部正中,且用的力道十足。 清芷被踹的倒飞出去,头撞在身后的廊柱上,然后身子顺着廊柱滑落在地,便不会动了。 院子内霎时寂寂无声。 郭来旺也懵了,僵立在原地。 “芷丫头。” 谢氏醒过神来,松开柳老太,凄厉地尖叫着爬过去将清芷抱在怀里。 清芷双目闭得紧紧,一动不动。 柳老太心紧缩成一团,闭上双目,热泪簌簌而下。 柳清妍和柳老爷子、柳博裕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完全料想不到就在她离开后短短的一刻钟内, 家里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故。 谢氏哭着检查清芷的身子,托住清芷后脑勺的手掌感觉到湿润,抬起来瞧,一片殷红的血色,触目惊心。 郭来旺呆了。 他杀人了。 “大夫,快去喊大夫来啊,芷丫头不行了。”谢声朝院子里的人大喊,喊完即声嘶力竭。 “我去。”人群中一个妇人果断撒腿就跑。 “姓郭的狗东西好狠毒,连自己的外甥女都打死了。” “族长,敢在我们白水村的地盘上伤人,咱可不能就这么饶过他。” “不能放过他们,传出去以后我们白水村还如何抬头做人。” 院子内的柳氏族人,群情激愤。 柳族长脸色铁青,颤声道:“打,给我狠狠打,只要不打死就行。” “打,打死这帮畜生。” 一人振臂高呼,其余人等立马响应,纷纷郭氏族人围攻过去。 汉子对汉子,妇人打妇人,各自寻找适合的目标。 郭氏族人本就理亏,这会更加心虚,战力大打折扣,毫无还手的机会,上了屋顶的人想往下跳,奈何周围都有人把守。 有的人穿过堂屋往后院逃,可后院也早已被重重包围,完全是瓮中捉鳖,自投罗网。 白水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共足有六百人,今天来的青壮年汉子和彪悍的年轻婆娘,一起将近两百人,对付这几十号人就是小菜一碟。三、四个打一个,很快就把郭家岭的人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勤伢子负责外围指挥,手里拿着敲锣的棒槌指点江山。 “那边,那边那个,别让他跑了。” “这边,这边来几个人堵住,打啊,打死个狗娘养的,竟敢来我们村嚣张。” 柳氏一族的人虽然气势汹汹,但得了“不打死”的命令,皆避开要害部位,未敢下死手,专挑胳膊,腿这些地方来打。 不出片刻,郭氏一族的人全被打到在地,哼哼唧唧地呻吟。 院子内,气焰嚣张的郭来旺已被反困双手跪在地上,脸上不知道被哪个彪悍婆娘挠出了几道血痕。 郭老汉犹如丧家之犬,垂头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何打算。 郭婆子婆媳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柳氏一族的凶悍婆娘过去就是一脚,“骚老婆子,再叫把你嘴缝起来。” 之前还很嚣张的郭氏婆媳噤若寒蝉,打着哆嗦不敢再吱声。 柳郭两族之战暂时偃旗息鼓,可却是两败俱伤,一边是财产损毁严重,一边是人员伤势惨重。 院子内一地狼藉,满目疮痍。 大夫已被请来了,简单包扎处理伤口止住了血。乡下的大夫医术浅薄,后面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柳清妍走进院子,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犹如被八国联军洗劫过后场景,就是她先前踏出的地方。转眼间,翻天覆地。 柳老爷子和柳博裕也是同样的心情,这堪比荒郊野庙的院子,还是早上走出去的家吗? “爹,芷丫头恐怕是不行了。”谢氏哭泣喊道。 清芷昏迷不醒,红润的苹果脸和紧闭的双唇已无血色。 “娘,是谁做下的好事?”柳清妍的声音很凉很凉,如皑皑白雪下万年不化的寒冰,会顺着肌肤的纹理沁入骨髓。 柳博裕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闺女的脸颊,眼里满是愤怒的火焰,早上还是鲜活如花骨朵的生命,须臾间就要凋谢。 谢氏咬牙道:“除了心肠歹毒的郭家人,还会有谁,毫无人性的东西,自己的亲外甥女也下得去狠手。” 柳博裕闻言抬起头,目光刹那间由悲伤化为冷冽,煞气逼人望向地上跪着的郭来旺。 郭来旺接触到这道目光,没来由地心底发寒。 第五十二章 算计落空 此刻大夫还未离开,柳老爷子向他询问清芷的伤势。 老大夫思量了半响,叹息道:“这丫头年纪还小,骨头不如大人的硬实,最怕是伤到里面。我医术不精,眼下到底是何情形看不出来,唯有等醒过来才知晓。” “何时才能醒得过来。”柳老爷子焦急追问。 老大夫摇头道:“难说,这孩子脉相十分紊乱,可能是之前受惊吓过度,神思有些异常,醒过来了恐怕也会有些呆傻。” 院子里的空气霎时凝固。 天空的霾云越发低沉。 有一阵风拂过,吹得大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院子内的人感到了一阵寒意。 柳博裕双目充血,声音沙哑干涩,“就是说醒了也只会是一个傻子?” 老大夫无言低头。 柳博裕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婆娘卷银子潜逃,屋子被捣毁,十岁的闺女将变成傻子。 须臾间接踵而来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 贱妇跑了也就跑了,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屋子也可以再重建。 闺女是他余生唯一的牵挂与寄托。 现在唯一的希望破灭。 刹那间,世界轰然坍塌。 他的瞳孔渐渐紧缩,幽深如狼,死死盯着罪魁祸首。 郭来旺额角冒出冷汗。 “她总算是你的外甥女,你再不喜欢,不瞧就是,何至于下此毒手。”柳博裕语调缓慢平静,声音中却透出彻骨寒意。 郭来旺汉出如雨,辩解道:“她咬我,我……我才打的,咬……疼了,我就……就踢了一脚。” “一脚就差点要了命,一脚就成了傻子。” 柳博裕语气透着悲怆,冷如冰窖。 悲伤、悲凉、悲痛、悲愤在胸中积聚成滔天恨意,双目赤红,怒火腾腾。 他伸手握紧身旁的锄头。 锄头是从地里带回来的。 “那你就陪她一起做个傻子好了。” 柳博裕猛然挥起锄头砸向郭来旺。 郭来旺睁圆了眼睛,未及做出反应,锄头就已砸在他头上。 第一下,郭来旺身体晃动,并未倒下。 可柳博裕没有收手。 第二下,第三下,一直到郭来旺的身体轰然倒地。 一切太出人意外,谁也想不到柳博裕会突然出手。 在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郭来旺被砸倒在地。 血从郭来旺的头部汩汩冒出,迅速浸红地面。 “杀……杀人啦。”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郭家婆媳扑过来扯住柳博裕撕打。 郭老汉不再镇定,嘶吼着让大夫救人。 柳清妍眉头皱成一团,她也料不到柳博裕一怒之下会贸然出手。 而柳博裕好像全身突然被抽空了似的,眼神涣散,任由郭家婆媳在他身上撕扯。 柳族长无言叹息,让人来把郭氏婆媳拉开。 血泊中的郭来旺头部开裂,隐有白色的脑浆冒出。 老大夫瞧了瞧,又蹲身探了探鼻息,继而摇头道:“没救了。” “老三,你怎会这么傻,杀人是要填命的啊。”柳老爷子痛心疾首道。 柳博裕松开手中的锄头,蹲下抱头痛苦万分道:“爹,芷丫头变成傻子了,我这辈子活着还有甚意思。” 柳老太又昏迷了过去,老大夫忙着救治。 柳清妍吸吸鼻子,眼睛涩涩却无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得想办法善后,睽睽众目下动的手,不太好办啊。 郭氏婆媳哭嚎着让柳博裕偿命。 郭老汉双目赤红流泪,死的是他儿子,他终于体会心痛的感觉。 打人命,这下真打出人命来了。 “报官。”郭老汉咬牙狠声道。 郭氏一族的纷纷高声附和,他们个个被打得挂了彩,这会好像又有了底气。 “报官就报官,你们挑事在先,谁怕谁。” 柳氏一族的也丝毫不胆怯。 柳族长心情沉重,一死一重伤,这事不报官看来是不行了,遂打发勤伢子去县衙报案。 白水村离县城有三、四十里路,勤伢子赶牛车去到县城已是午后。 愚溪县知县今年是任期的最后一年,三年来管辖区内还算平和安定,估摸着任期一到就能升迁派往他处。 听说发生两族相斗还死了人的事件后,顿时气得暴走,立即点齐衙役,带上师爷仵作奔赴白水村。 打发人去报案后,郭氏一族的人又精神起来,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喊死喊活,好像理全到他们那边去了一般。 郭氏婆媳扑在郭来旺的尸身上,拼了命的嚎,嚷着要让县太爷砍柳博裕的脑壳。 柳老太被弄进谢氏那间幸存的房里,经大夫针灸醒来后听见郭氏婆媳的哭嚎声,只会一直流泪。 清芷陷入昏迷,毫无知觉,老大夫已开好药方,只是好些药材他家中没有,只能去镇上药铺抓。 柳族长安排族人去抓药顺便去学堂告知柳博文,让他速速赶回来。 知县大人带着人赶到白水村时,已是寅时(下午三点左右)。 看见满目疮痍的现场,知县大人眉头拧得紧,对于这种陈规陋俗,他也很头痛。 任期内其他地方也发生过类似案例,但都是小打小闹,男方让步赔些银钱了事,弄到两族相拼,再次出现人命的却未曾出现。 这位知县大人虽然急功,但为官还算清正,命仵作验尸后,马上在现场开始问案。 堂屋里的桌子被抬出来置于在院内的大樟树底下,知县大人端坐于后,师爷在一旁研磨准备记录。 堂屋完好的那扇门拆了下来,郭来旺的尸体躺在上面,仵作检验完毕后蒙已上白布,摆放在地上。 柳博欲是犯案人,此时又是心如死灰,面色木然地跪着却未低头。 平民百姓素来怕与官家打交道,何况此次来有数十位衣裳鲜明,配刀整齐,表情严肃的衙役。 横行霸道惯了的郭氏婆媳,哆哆嗦嗦不敢乱开腔。 柳博文已经赶回,先上前跟知县大人见了个礼。 因有秀才的功名在身,知县大人对他还算和气。 问案开始,郭老汉还是坚持那套说词。 知县大人愁眉紧锁,此案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关键还是在郭氏身上,现在毫无踪迹可寻,双方各执一词,又是一死一重伤,伤的那个生死未卜,不好弄啊。 “知县大人,民女大概知道与郭氏通奸的人是谁。” 院子内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柳清妍拨开人群走进来跪倒在地,行礼行得有模有样。 先前她在灶房熬药,跟谢氏一起给清芷和柳老太完喂药后才出来。 知县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镇定自若又知礼仪,甚是惊讶,忙问道:“你是何人?” “大人,这是小女。”柳博文忙上前替柳清妍答了。 “哦。”知县点头,秀才的女儿知些礼仪倒也正常。 “你是如何得知奸夫是谁的,快些道来,不可胡乱猜测。” “是,大人,民女断不敢乱说。”柳清妍从书上得知这个朝代的礼仪跟影视剧里的那些相差不大,遂照葫芦画瓢地学着说话行礼。 当柳清妍说出于郭氏通奸的人是货郎时,院子内顿时不安静了。 “原来是那个货郎,谁也想不到啊。” “那货郎贼眉贼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总是和婆娘们眉来眼去,还好我婆娘本份,没被勾搭去。” 白水村汉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议论。 郭老汉额头冒汗,如果是事实,今天他们就属于聚众斗殴,没有半分胜算。 郭婆子尖叫道:“小蹄子你血口喷人,我闺女本本分分怎会与人通奸。” 柳清妍面色平静,保持沉默。 “大胆,大人问案旁人休得喧哗,不然治你一个挠乱公堂之罪。”衙役喝道。 知县大人见案情出现转机,心下高兴,问清货郎的住址,立即叫衙役去查证。 早点结案就能早点回去,总不能把参与冲突事件的人全带回衙门去,县衙哪里来那么大地方关押。 去的衙役行动迅速,半个多时辰就回来禀报。 货郎人已不在,家中只有妻儿,消失的时间跟郭氏相同。 郭老汉面色青灰,今天算是赔了儿子又折兵。 郭婆子瘫倒在地,口中喃喃“完了,完了”。 案情明了,知县当下宣判。 “郭氏一族无理挑衅闹事,毁人屋宇财物,本当严加惩治,念其人等皆有伤在身,免去刑罚自行回家诊治;柳氏一族之人属于自我防卫,不予追究。柳博裕当众杀人事出有因,且爱女生死未卜,带回衙门待他日再判;郭来旺的尸体由郭家人带回安葬,若柳家的闺女死亡,则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再有胆敢借此事聚众斗殴者,严惩不怠。” 宣判完毕,知县即命一干衙役带着柳博裕打道回府。 郭家岭的人心有不甘,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还是走了。 因柳氏一族的人下手有分寸,这些人伤得并不严重。 一点好处没捞到又挨一顿胖揍,还得自贴药钱,郭氏族人连尸体都不肯帮忙抬。 郭老汉无法,只得将郭来旺的尸身绑在自己背上驼回去。 走出柳家院门后,郭老汉回过头望了一眼,眼底的暗光一闪一闪,不知又在打些什么主意。 郭氏婆媳一路走一路骂,骂县太爷是昏官,办案不公;骂姓柳的心肠狠毒,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五十三章 救与不救 族人们逐渐散去,闹了这一整天,也够难为他们的。 柳清妍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院子,心头漫过一阵苍凉之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性何其卑劣,从古到今,从一个时空到另一个时空,总是有那么些人免不了被贪婪的欲望驱使,堕入地狱深渊再无法回头。 如果自己早一些把奸夫的名字说出来,今天的流血事件是否就能避免? 答案是否定的。 郭老汉一家还是会上门来要人。 抬头仰望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心头的悸动渐渐趋于平静,去灶房打了桶水出来冲洗地面的血迹。 青砖铺成的地面上,郭来旺的那一滩血已不再嫣红,成了暗褐色。 细竹枝捆扎而成的扫帚用力划过地面,暗褐色慢慢变浅。 她心中毫无惧怕的感觉。 怕什么?鬼吗? 自己就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野鬼,可是能做什么? 杀不了人,更救不了人。 柳博文从屋里出来见到,一语不发,将柳清妍手里的扫把拿了过去,自己接着清扫。 柳清妍喉咙有些发紧,轻轻唤了声:“爹。” 柳博文抬头,浅浅一笑,带着些无奈和宠爱的意味。 “我去做饭。”柳清妍鼻子微酸,转身走向灶房。 事件发展成这个地步,无法再挽回,可生活还得继续。有很多后续的事情需要人去处理,不能全部都倒下。 亏得那班暴徒想着要趁机大吃大喝一顿,灶房和粮食才得以保存下来,倒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灶膛的火生起来,火光一闪一闪照在柳清妍的面庞上,绚丽的眼底似有暗波涌动。 沈氏带着小牛儿来了。 天气日益的凉,她得多赚些钱预备着过冬用,出去捕了一天的鱼回来后听说柳家出事,赶紧就跑了过来。 “清妍姐姐,清芷姐姐会醒过来的,还会和我一起玩的对吗?”小牛儿蹲在柳清妍旁边,黑亮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柳清妍,像是在期待一个满意的答复。 柳清妍摸摸他的头,平静道:“会的,还会像以前一样和你玩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牛儿活泼起来,要帮着烧火。 沈氏从柳老太和清芷躺的房里出来,安慰过柳清妍后带着小牛儿走了,说明日再过来瞧瞧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天已经全部黑下来,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丝毫没有露面的意思。 夜饭很简单,清粥配咸菜,几人食不知味,草草吃完。 谢氏喂柳老太喝了半碗清粥,清芷不会吞咽,只喂了些米汤。 家里的屋子就这一间是完好的。 柳清妍和柳博文去后院的草垛抱了些干稻草来打地铺,谢氏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褥来铺好,一家人凑合着歇下。 这一夜过得很慢,屋内的油灯未曾熄灭,如豆的灯光闪烁跳动,昏黄的光晕在人脸镀上一层厚厚忧思。 天亮以后,从地面升起的白雾浓浓淡淡的逸散在天地间,飘浮在院子内。 有雾气沁透窗户纸,在屋里弥漫起寒意。 清芷发烧了,烧得脸泛出异常的红,四肢偶尔还会痉挛抽搐。 谢氏用冷水拧了湿帕子降温,半点作用都无。 早饭后,柳族长领着一些族人来了,见此情景,忙叫勤伢子去请镇上的大夫。 “德辉兄,天气快冷了,我和族人们商量了一下,先帮着把院子修葺起来,你们也好安身。” 柳族长和柳老爷子、柳博文在缺了门的堂屋内商议事情,院子内族人已经开始动手清理。 “多谢族里的大义相助,这份情意我柳德辉记下了。”柳老爷子眼眶微润。 “同一个老祖宗的族人,守望相助是应当的。修缮屋子的事你们不必操心,无非就是些木头,各家先拿些出来凑凑,以后再从族里的山林砍些出来还上就是。族人有会木匠活的,工钱也就免了,就是这瓦片还需去买,银子我先垫上。” 柳博文起身对族长深施一礼,以表感谢。 柳族长赶忙回礼,道:“秀才公是见知县大人都无需行跪拜之礼的人,大礼我可受不得。” “你老身为一族之长,又是长辈,我一个晚辈族人的礼如何受不得。”柳博文肃然道。 柳族长高兴道:“这我脸上可就有光了。”遂走出堂屋去安排人手。 柳清妍站在廊檐下望着院内族人忙碌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阵感动,人间还是有温情的。 沈氏又过来了,和族里的几个婆娘一起帮忙清理扔在院子里的衣裳被褥,看看能否找出一些完好的出来。 “这些个杀千刀的心真狠啊,瞧瞧把这衣裳撕的。” “郭家岭人都长着比豺狼还狠毒的心,咱回娘家去可都得跟村里人说一说,娶亲千万别娶郭家岭的闺女。” “对,让他们郭家岭的闺女都嫁不出去,在家当老姑娘。” 婆娘们一边干活一边商量如何来进行打击报复,铁了心要把郭家岭的名声败坏。 柳清妍一边收拾一边聆听。 正在婆娘说得唾沫横飞,兴高采烈时,石老太也来了。 石老太昨日隐约听见了村里传来的锣声,因她是外姓人且落户的时间不长,所以并不清楚锣声传达的信号。今日得闲想出来逛逛,听说是柳清妍家出事后,赶忙跑了过来。 柳老太接二连三遭受打击,眼泪都已流干,此时见到石老太,嘴唇张了张又闭上,蜡黄的脸色显得毫无生气。 “这帮没人性的畜生,按着我年轻时的性子,非带人去踏平他们老窝不可。” 石老太怒容满面,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茶碗跳了几跳。 柳清妍一惊,暗道:这老太太力气真不小,估计也是练过的。 忙上前扶住,道:“石婆婆,你轻点拍,我家如今就剩这一张牢靠的桌儿了。” 石老太怔然了一下,讪讪地笑笑,换上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容道:“丫头,你告诉婆婆,那伙子人是打哪来的,婆婆我喊人去帮你出气。” 柳清妍愕然道:“昨日已经把他们打过一顿了,知县大人说过不准再聚众斗殴。” 石老太点头,“若是知县大人办案有失公允,你来告诉婆婆,婆婆我去打他。” “力气大脾气也不小,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江湖中人的性子,不管多大年纪都是一样的啊。”柳清妍如是想。 说话间,勤伢子去镇上请大夫回来了。 镇上的大夫医术也高明不了多少,给柳老太和清芷又重新诊断开了药。结果如何,大夫也无法把话说圆满。 下午,喝过药的清芷还是高烧不退。 县衙派人来查看了一番,马上又回去禀报。 送走衙差后,人闷声聚集在堂屋内。 “要不去找城里的大夫瞧瞧,城里同济堂药铺的大夫医术高明。”石老太犹豫着提议道。 去城里? 众人精神一振,犹如在黑夜里看到了一点亮光。 可亮光随之又熄灭。 家里没有银子,去城里看大夫的症金和药钱可不便宜。 还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不得不正视。 倘若清芷醒过来,柳博裕就要获罪,知县大人会如何判现在不得而知,况且清芷醒后极可能一辈子是傻子。 用大量的钱和一个正常的大活人来换一个小傻子,这样值得吗? 可不救,眼睁睁看着清芷离去,又于心何忍。 恐怕会负疚一辈子吧! 柳清妍的思绪繁乱,她不清楚这里的法律条款,柳博裕所犯之罪到底会怎样量刑无法做出判断,因此也想不出对策来。 看来到一个新地方,还是得先了解当地的法律唉! 柳老爷子神色肃然,思虑了良久道:“咱就去城里瞧大夫,卖田卖地也得给芷丫头治,哪怕真变成个傻子,咱家养她一辈子就是。”说着望向柳博文道:“若是老三不在了,你可愿意收养芷丫头。” 柳博文苦笑道:“爹,你老说的什么话,咱家没分家,本就是一家子。若三弟不在,芷丫头就是我的亲生闺女。” “好,有你这句话,爹就放心了,老大媳妇心地良善,自不会放着芷丫头不理。” 石老太插言道:卖田卖地的倒也用不着,银子我哪里有一些,你们先拿去给芷丫头瞧大夫。若把田卖了,你们一大家子以后如何过活。” “大姐,这可使不得,我们怎么能用掉你的养老银子呢。”柳老爷子推拒道。 石老太笑道:“我老婆子身体还硬朗着呢,那银子一时半会还用不上,你们就不必推辞了,赶紧带上那丫头去城里看大夫是正理。” 柳老爷子感动至极,几乎热泪盈眶。 柳博文一揖到底,道:“石老夫人大恩,我们柳家感念于心。” “大侄子莫要客气,你们先准备准备,我这就回去拿银子。”石老太说完就起身往外走。 “石婆婆,多谢你,银子我会尽快还你的。”柳清妍唤住石老太道。 石老太顿住脚步,转身道:“不急,不急,婆婆不等银子使。” 心下想:谁让我孙儿欢喜你呢,那点银子若能换个孙儿媳妇来,就太划算了。此时帮了你家的忙,日后上门来提亲不就容易得多。 遂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第五十四章 冰释前嫌 当即,柳老爷子决定和柳博文陪同清芷去城里,柳族长让勤伢子驾牛车相送。 牛车用棉被褥子垫得松软,将清芷抱上去后再用棉被捂得严实,以免路上颠簸和风吹再次受寒。 石老太拿来一百两银子,并嘱咐若是银子不够便去威远镖局找她的儿子。 柳老爷子一行走后,沈氏回去抱了一套被褥过来给谢氏和柳清妍打晚上地铺用。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的东西已被清理干净,族人们纷纷从自家搬来不少的木头,会木匠活开始丈量门窗的尺寸。 去买瓦片的也拉回来两大车瓦,众人齐齐动手卸瓦片。 柳老太服完药后睡着了,谢氏和柳清妍也加入搬瓦片的行动,总不能自家人干看着让别人干活是不。 石老太别看年岁大,干起活来全然不输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柳清妍对此羡慕不已,“吭哧吭哧”捧着一摞瓦片凑到石老太身边问:“石婆婆,你老年轻时的武功是不是特厉害?” 石老太挑起眉梢,得意道:“那可不,想当年婆婆我在江湖上的名号可是响当当地,多少年轻武林豪杰都不是我的对手。”说到此,压低声音神秘道:“就连我孙儿的爷爷都没打过我,被我擒回去当了相公。” 听到此话,柳清妍怔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忙捧道:“石婆婆,你真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也。为我等女子长了威风,我是衷心的佩服,佩服。” 石老太心下高兴,搬瓦片时又多加了一捧。 天擦黑时,勤伢子才从城里回来。 “那同济堂气派是气派,可是价钱也贵得吓死人唉。啧啧,一下就去掉了三十两银子,一般人家真看不起。”勤伢子边说边咂舌。 “那大夫可有说能否治好?”谢氏追问清芷的病情。 勤伢子喝了口水,答道:“大夫说外伤倒是好治,就怕伤到脑子,再加上还有芷丫头之前受了强烈刺激形成的癔症,醒后不严重的话,治个一年半载的兴许就能好,若是病情过于严重,怕是难办了。” 谢氏听完,陷入深深的沉默。 勤伢子遂起身家去。 柳清妍送出院门,道:“勤叔,今儿幸苦你了,多谢啦。” “辛苦甚呢,就跑过个腿的事。”勤伢子摆手,然后赶着牛车走了。 轻掩上院门,柳清妍在昏暗中静默,夜风拂过面颊,带来丝丝凉意。 入夜,柳清妍和谢氏躺在干稻草铺上,默默无语。 良久,柳清妍想到一个问题,便问谢氏,“娘,二姑不是嫁在城里么,二姑父也是当差的,咱家怎地不去找二姑帮忙呢?” 谢氏瞅了一眼床上的柳老太,见柳老太睡得沉,才小声道:“你二姑父虽然人还行,可是你二姑的那个婆婆厉害着呢,嫌弃你二姑是乡下姑娘,除了每年正月初二让来一趟,平时连门都不让登。要不是你二姑肚子争气,连着生了三男一女,不然少不得要受闲气,咱家哪好再去为难你二姑。” 柳清妍撇嘴道:“既然嫌弃二姑,当初为何又要娶。乡下姑娘又怎了,二姑也是能断文识字的,不比城里姑娘差。” 谢氏叹息道:“当初那家看你爹年纪轻轻就是秀才,以为将来能进一步当官的,哪晓得你爹不再赶考去当了夫子。” “娘啊,你以后可不能我把嫁到这样的人家去。”柳清妍急忙爬起来道。 “娘才不希望你嫁进城里,嫁到大户人家去,最好就嫁在本村,想见随时就能见着。”谢氏咂摸了一下又道:“只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同宗同族不能成亲,咱村外姓的不多,想寻个合适的难呐,待我明日去打听打听,哪家有年岁跟你相当的男伢。” “娘,我还小,不急哈不急。” 连续几日的阴沉,天终于下起雨来,秋风秋雨一起,天气愈发的凉。 屋顶被损毁的瓦片在族人的帮助下全部修补完工,否则屋子要被淋坏了去。 木匠带着两徒弟把活搬到堂屋里来做,堂屋里一地的锯末和刨花。 柳清妍端一壶刚泡好的茶水送到堂屋,“大伯,你们歇会再干吧,先喝点茶水。” 对于来帮忙的族人,她心里很感激,所以在茶水这类问题上,招呼得很周到。 “好,好。妍丫头,这活太赶,门儿窗儿怕是做不到原来的精细,只能先挡挡风。”木匠放下手中的刨子道。 锯木头的两个学徒也停下手上的活,过来倒茶喝。 “大伯,能遮风挡雨的就很好了,先把年过去再说。”柳清妍笑着道。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是还未来得及去思考详细。 石老太在晌午饭后过来陪柳老太说了一会话,柳老太是愁思郁结,心结解不开病就好不了,药喝下去也没啥效果,已经瘦得没个人样。 柳老爷子和柳博文去了城里几日还不见回来,也不知道清芷现在的病情怎样。 屋檐下落下的雨水打在堂前的美人蕉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柳清妍伸出手掌接住一滴雨水,任由清凉的感觉沁入肌肤,此时心境与初来时的已经天差地别。那时是不确定的彷徨,此刻已是无比坚定。 仰望阴暗的穹顶,唇边漾出淡淡笑意,深藏于眼底的锋芒尽现,如同那些怒放美人蕉,在风雨里无声妖娆。 第五天,柳博文回来了,告知清芷的生命已无危险,只是还处于昏迷状态,以后的情形暂时还是未知,亦已去县衙大牢里探望过柳博裕,听说清芷有希望能治好,精神好了些。 柳博文和柳老太说起,柳老太眼里闪着泪光点了点头。 匆匆来,匆匆去,柳博文吃完晌午饭又回城里替柳老爷子的班,清芷在同济堂里住着,身边不能断了人。 在去县城的官道上,柳博文与一个骑马的少年相逢而过,那少年很是英姿不凡。 石磊押完一趟镖回来,因心中惦记临行前嘱咐石老太的事,跟老爹短暂相聚后,便着急的奔白水村而来。 进了小院还未及开口问,石老太便迎上来道:“可不得了唉,那小丫头家里出大事了,现如今可怜着呢。” 石磊一怔,问道:“出了何事?” 石老太便吧啦吧啦地一顿说。 还未等她说完,石磊已经闪身出了院子。 “等等我唉,这孩子,急个什么劲。” 柳清妍坐在泥炉子前的小板凳上给柳老太煎药,手上揺着把蒲扇煽风,煽着煽着就陷入了沉思。 她在检讨引起柳家这场劫难的原因,娶郭氏进门固然是隐患,但是主要原因还是出在自己弄出来的新奇物事,也太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那些东西,在没有可完全掌控局面的能力之前,还是不能轻易显露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咸鸭蛋就带来如此巨大的灾难,若整些震惊世人的玩意出来,那不得招来覆灭之祸。 “药都要熬干了,小辣椒,你在想些什么?” 略带戏谑的声音打断了柳清妍的思绪,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手上的蒲扇。 涣散的视线再度集中,炉子上的药罐“噗噗”地跳动着,忙用抹布包着揭开了药罐的盖子。 把火弄小了些,重新将盖子盖上,才淡淡说了一句:“回来了。” 柳清妍再没了与他置气的心情,家中发生如此多的事,哪还有心思去计较儿女私情,这一句就像老朋友久别后重逢的问候。 石磊却很受伤,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心里委屈又心酸,很想说:我这么着急的跑来看你,你就这么对待我,没良心。 临出口却变成:“是回来了,你是否不愿见我回来,若是这样,以后我不出现就是。” 嗳? 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的疯? 柳清妍瞪着石磊看了几息,懒得与其争辩,揭开盖子去看罐子里的药。 石磊见她不理自己,更恼了,但是又不能发作,便在旁边蹲下生闷气。 柳清妍看他半天不动弹,又是满脸写着“不开心”的表情,不禁揶揄道:“你不是在城里陪心仪的姑娘,跑回来做什么?” 石磊茫然,问道:“我几时在城里有心仪的姑娘了?” 柳清妍撇嘴,“上次你自己说的已有心仪之人,既然不在村里那就是城里的咯。” 语气有点酸。 石磊先是一怔,随即心里窃喜,原来是这样。 眸子里的星光瞬然点亮,勾了勾唇角道:“我有说过心仪之人不在村里的吗?” 柳清妍一愣,好像是没说。 “是村里哪个姑娘?” 她就是很想知道 石磊一本正经道:“是你。” 柳清妍一个趔趄,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心“砰砰”地跳了几下,极力稳住心神道:“你没吃错药吧?” “我并未生病,何须吃药?” 石磊面色十分平静,心里却已乐开了花。 柳清妍垂下眼帘,掩住眸子里的光芒,道:“我们不合适。” 石磊急道:“怎会不合适?” 柳清妍沉吟,咬了咬嘴唇,抬眸道:“我们年岁不合适。” 石磊仿如闷雷劈在心底,列出一道深而黑的宽缝,焦炭一片。 第五十五章 试上一试 青葱少年第一次向投缘的异性表白被如此牵强之理由挡回来,一向自信如他的石磊不免沮丧,可他明明从她的话语间捕捉到对自己的情意。于是,很不甘心地问道:“我们才相差四岁而已,如何会不合适?” 四岁?是十四岁好不好。 宝宝心里苦,但是不能说。 柳清妍抿嘴不语。 石磊满眼幽怨,一脸急切地等待答案。 “咱们苍岚王朝的风俗男子十六岁就可娶亲,十八岁成亲算是迟的,而我今年才十二,等我十六岁时你已二十,你家中长辈是不会让你等到那么迟才成亲的。”柳清妍咬咬牙道。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石磊笑了笑,继而正色道:“我们江湖中人岂会在意那等世俗规矩,我祖父以及父亲都是二十好几后才成的亲,莫说等我二十,就是等你到二十岁也是使得的。” 柳清妍一时语塞,琢磨了一会道:“追着你跑的姑娘那么多,看着太让人闹心。”(这话不是摆明自己在吃醋么) “她们追她们的,可我只是追着你跑呀。” “将来跟我成亲的男子这一生就只能娶我一个,不得有纳妾讨小老婆的想法。” “我们石家祖祖辈辈都没有纳妾的先例,我母亲过世多年,父亲连继室都没娶,纳妾更属无稽之谈。” “我一没身段,二长得也不算顶美,你看中我什么?” 石磊摸摸下巴,小声道:“看中你什么不晓得唉,反正和你在一起时我不会想跑就是了。” ……. 问题问完后,便是无边的沉默,只余泥炉上汤药翻滚的声音。 谢氏从外边匆匆而入,“妍儿,药可熬好了?你祖母醒了呢。” “哦,好……好了。”柳清妍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像早恋被家长抓了现行的小学生般垂着头。 谢氏却不看她,径自从橱柜里拿碗出来准备去倒药。 “娘,这是石婆婆的孙儿石磊。” 柳清妍趁谢氏不注意,狠狠瞪一眼石磊。 石磊当作没看见,恭敬地谢氏见了个晚辈礼,“婶子好。” 柳清妍气得暗自咬牙。 谢氏打量了石磊一眼,笑道:“你就是上回在山里救下这丫头的石磊呀,果然是长得一表人才。只是家里头乱成这样,婶子也没法好好招待你,实在失礼的紧。” “婶子客气了,不打紧的。” 谢氏也不多言,瞟一眼柳清妍,将药倒在碗内端着走了。 柳清妍跺跺脚,赶忙跟了上去。 石磊怔立半响,浅浅笑意自唇边漾开,走出灶房去堂屋看木匠干活等石老太。 一会儿石老太出来,祖孙两一起往家去。 一路无语,进了家门石老太才问:“那小丫头是如何说的?” 石磊脸上浮起一抹浅红,但笑不语。 石老太了然,不再多问。 石磊未再急着回城,去找工匠在院子里边修建起马厩来,做好长住的打算。 柳家二姑娘嫁给城里的一个市井小吏为妻,市吏虽也属衙门管辖,但对县衙内刑案之事的消息不甚灵通,故柳博裕当众杀人的事多日后才传进柳家二姑娘的耳中。 娘家发生如此大事,二姑娘哪里还管得婆母的脸色,当即雇辆青蓬马车回了白水村。 二姑娘的年岁跟谢氏相当,因生过四个娃,身材要比谢氏丰腴,但肤色白,看上去倒年轻两岁。 二姑娘继承了柳老太的温婉性子,因着知书识礼,却又比软弱的柳老太多出几分韧性。 进门后抱住柳老太哭哭啼啼一阵后,拔下头上的簪子和手腕上的银镯子并荷包一起交给谢氏道:“荷包里面有几两散碎银子,是我的私房钱,首饰也拿去当了先应应急,回去我再想想法子。天就快冷了,一人得添两身过冬的衣裳才行。” 谢氏赶忙推辞道:“你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都给了我们,你那婆母少不得又要数落你,甩脸子给你瞧。” 二姑娘冷哼一声道:“横竖这么些年她也没少撂脸色给我看,娘家出了如此大的事还不兴我帮一把。只要男人心向着我,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傍身,我还怕那老虔婆休了我不成。”继而又对柳老太说道:“娘你放心,你姑爷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在衙门里也是有几分人面的,去打点打点,总不会让小弟在里头受罪就是。” 柳老太挂心的也是此事,听得此话,心总算松了些。 二姑娘又宽慰了柳老太一阵,便匆匆忙忙地坐马车走了。 柳清妍和谢氏目送二姑娘离去,待马车在视线内消失才转身回屋。 “娘,咱家也搬去城里住吧,省得二姑被婆婆瞧不起。” “城里哪是那么容易就住得起的,一个下等的小院子就要几百两银子。若咱家不出这档事,再过个一两年的或许能成,如今哪还敢指望。”谢氏拍一下柳清妍的头道。 柳清妍仰头望天,钱啊钱,得想办法赚大钱才行。 二姑娘来过后,柳老太的精神慢慢好转,眼里总算有了些神采。 柳博文又回来了一趟,清芷的外伤已好转,只是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每日都需汤药和针灸治疗,药铺里的花费不少。 家里病的病,蹲大狱的蹲大狱,哪还得空去学堂里教书,便想去辞了。 好在学堂里深明大义,允了假,让处理好家中之事再回去继续任教。 时至九月中旬,去府城赶考的柳澜清回来了,虽没得头名案首,但也得了甲榜第三名的好成绩。 这一消息犹如黑夜中亮起的一道曙光,令柳家持续的压抑气氛得到缓解,柳老太的病情又减轻了两分。 柳澜清得知祖父和父亲都在县城照顾堂妹清芷,遂马不停蹄的赶去城里探望。 过了几日,放榜的成绩传达到县里,县衙分派衙役到白水村来报喜。 衙役拿着大红喜报,一路敲着锣进村,村里面这才知道柳澜清也考中了秀才,顿时热闹得像过年似的。 族里出了父子双秀才,柳族长乐得比自己中了秀才还高兴,发话要开祠堂拜祭祖宗。 衙役们进了柳家院子,得知新进秀才公家竟然就是最近发生当众杀人案件的家,不禁惋惜起来。甲榜第三的好成绩,考中举人再接着进士及第完全是有可能的,如今家里出了犯刑案之人,等于仕途就断送了。 好在二姑娘送了些银子过来,柳家这才有银子给衙役们打赏。 衙役们得到不算少的打赏,高高兴兴地走了,原以为这家刚出了事,会连赏银都捞不到呢。 或许是受到柳澜清好运的感染,清芷也终于从沉睡中醒过来,但也如大夫所料成了痴傻儿,连人都不认得了。 县衙派人来确定清芷已成痴傻儿之后,知县对柳博裕做出误伤人命,罚苦役十年的判决。 服苦役之地条件恶劣,十年苦役下来,不死也基本周身是病,等同废人一个。 判决下来后,柳老爷和柳博文带着清芷回了白水村,她的病情严重,非是短时内能治愈的,只能先回家再从长计议。 “祖父,父亲,三叔的案子就没有减刑之法吗?”柳清妍望着攀着窗户数格子的清芷问道。 柳家被砸坏的门窗已经全部做好安上了,简简单单的四方格子原木色,比原来雕花的窗棂差的太多。 柳博文思量片刻道:“有是有,可根本行不通,郭家跟我们已势同水火,怎会肯出面去求情轻判。” 柳清妍闻言追问道:“只要郭家去出面求情,知县大人就能改判?” “是的,郭家若是能出具减刑陈情书,你三叔就能酌情轻判。”柳博文肯定回答道。 “那咱们去郭家岭,让郭家人出面去求情。” 柳博裕摇头苦笑,“郭家人对我们家恨之入骨,怎肯去衙门为你三叔求情。” “咱们总得去试试,不试怎会知道他们不同意,若是让祖母知道三叔被判十年苦役,恐怕病情又得加重。” 柳清妍凭直觉认定郭家人会同意,按他们贪心的程度,只要开出一定的条件肯定会答应。 柳老爷子和柳博文相视无言,脸呈犹豫之色。 “妹妹,杀子之仇,郭家人怎还会愿意替我们去求情,去了也是平白遭他们辱骂,你这个想法等于痴人说梦。”柳澜清埋怨道。 柳清妍轻笑道:“我去说,骂就让他们骂几句,横竖我就当听狗吠了。” 谢氏急道:“那郭家婆媳可不是良善之人,骂的那些话难听得妇人都受不住,你一个小姑娘岂是那一对泼妇的对手。” “娘,你放心,我不骂架,我只跟他们家人谈条件,相信他们会接受我提出的条件。”柳清妍面色坚定道。 柳老爷子沉思了一会,严肃道:“就按妍丫头的想法去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三去送命,老婆子她熬不住啊。” “那我得赶紧去一趟县衙,请求知县大人将三弟的案卷推迟些时日再上呈。”柳博文不待语落就起身往外走。 “爹,我陪你一起去,多个人说话多些分量。”柳澜清也跟着去了。 “祖父,我们这就去郭家岭。” 第五十六章 针锋相对 柳清妍和柳老爷子还没走到院门,石老太来了,身后还跟着石磊。 石老太听说爷孙俩要去郭家岭,阻止道:“丫头,你胆也忒大了些,郭家岭人行事作风比山匪还狠,你们这一老一少的去了还能有回来的,绝对不可以去。” 柳清妍不由苦笑,道:“石婆婆,那些人只是一时被利益蒙蔽了心智为图财而已,我和祖父是去跟他们谈条件,谅他们也不敢公然伤人性命。” “以前是图财,如今却是难说,你们两家已结下血仇,万一他们动起手来,你们爷孙就是羊入虎口毫无生还的机会,不能去。”石老太板起脸来道。 柳清妍急得跺脚,“石婆婆,若是不去我三叔就回不来了,我祖母知晓后遭受不住打击,也会没命的。” “这……”石老太犹豫,思量了一下道:“要去也行,我让孙儿陪着你们一同去,若郭家岭的人真要动手,保你们脱身应当是可以的。” 柳清妍望向石老太旁边的石磊,发现石磊正仰着下巴一脸得意的看她。 罢,这货武功不错,免费的打手不用白不用,带去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柳老爷子也想石磊能轻轻松松的射死野猪,比带三、五个壮汉还管用,正是求之不得。 一锤定音,石老太进屋去瞧柳老太,柳清妍一行三人奔赴郭家岭。 敲开郭家的院门,正如事前所料。 郭来旺的婆娘打开院门一瞧,“砰”地一声合拢院门,隔着门叉腰开骂。 骂声惊动了屋里的郭老汉和郭婆子,郭婆子得知门外站着的是柳家的人,便也帮腔痛骂起来。 柳清妍静静立于阶前,骂声如风而过,半句未进耳中,眼底毫无愤怒的情绪。 跟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污言秽语难听至极,传入石磊耳中,俊脸覆上一层寒冰,走到院门前抬腿就是一脚。 郭家的院门本就破旧,哪里经得起石磊的大力一踹。 门内发出一声惨叫,院门轰然倒地。 柳清妍和柳老爷子相视一笑,抬脚进入院中。。 石磊对地上的郭家婆媳视若无睹,跟着进去站在柳清妍身侧三尺处,这个距离不远不近,一伸手就能够着。 院子内杂乱不堪,鸡拉的屎满地都是,想找个干净的地方立脚都难。 郭老汉眼神阴寒,目光如刀,厉声呵斥道:“你们姓柳的好大胆子,杀死我儿子还敢登门来撒野闹事,真当没有王法能治你们不成。” 柳老爷子平静道:“我们今日不是来闹事的,是有事来相谈。” “我们两家如今已是血仇,还有何事可相谈。”郭老汉额头突突直跳。 郭家婆媳从地上爬起来,见到柳清妍身旁站的石磊长得俊俏不凡,顿时火力全开对准柳清妍嘶吼辱骂。 “骚眉骚眼的小贱蹄子,勾来的野男人不好好在屋里藏着,还敢带着出来显摆,跟你那个浪蹄子娘一样,有娘生没娘教。” “年纪不大,勾栏院里姑娘的那一套倒学了十足,过两年就该去挂牌接客了。” “哪用过两年,瞧那副骚浪相,巴不得马上就找男人张腿。” 柳清妍刚想怼她们郭氏偷人的事,身旁的石磊动了,身体一飘,如水天相接处,一川轻暮般的色彩在空中闪过。郭氏婆媳只觉眼前淡蓝水色人影一晃,啪啪连响声传进耳中,面颊随即火辣辣的剧痛。 一柄精巧而薄的匕首握在石磊手上,锋利的刃口紧贴郭婆子咽喉。 “老婆子,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声音和匕首一样的寒冷,冰凉的触感迅速传遍郭婆子的四肢五脏,她激灵灵打着寒颤,双腿不由自主的抖动。 郭来旺的婆娘捂住脸颊,瑟缩身子往后退,不敢再开腔。 柳清妍淡淡地笑,快、准、狠,这个打手真没带错,制伏恶人就该用简单粗暴的手法。 她丢给石磊一个赞赏的眼神后,转向郭老汉道:“现在有事可以谈了吧。” 郭老汉脸黑得比墨还黑上几分,眼神更加阴郁,上次的事把族人全得罪光了,眼下再想来喊人帮忙,简直比登天还难。 “有何事,快说。” “去衙门在减刑陈情书上画押,条件随便你开。”柳清妍淡淡地道。 “小贱蹄子,你想得美,杀了我男人没填命就不错了,还想我们去给他求情减刑,做梦。” 郭来旺的婆娘尖着嗓子大喊,被石磊一个冰冷的眼神望过去,打个摆子马上又闭了嘴。 柳清妍目光逼视她冷笑道:“且不说你小姑子与人通奸偷银子潜逃,你男人将自己的亲外甥女打成傻子怎么算,我祖母被你们气得奄奄一息,眼看活不成了怎么算,你们拆了我家的屋子,毁坏的东西又怎么算?莫非就只允许你们伤天害理,别人就动你们不得。” 郭来旺的婆娘一时无话可答。 郭老汉冷哼一声对柳老爷子道:“你们柳家不是号称耕读世家,书香门第,怎地家教如此之差,容许一个小丫头在长辈面前如此放肆。” 柳老爷子垂眸,淡淡地道:“今日之事是我孙女提议的,所有事由她代为处理即可。” 郭老汉气得又是一声冷哼,随即对柳清妍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以前倒是小瞧你了。只是不知道你凭甚来认为我们会答应你的要求。” “凭我对你们家人的了解,你们贪银子啊。郭来旺死了,你们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所以需要大把的银子。”柳清妍淡淡笑着直言不讳。 郭老汉心口一阵发堵,那层伪装的面皮被赤裸裸撕开,偏他还找不出借口来反驳,极力压下胸腔里的怒气,冷道:“我们是需要银子,但你们柳家也没有银子了吧,你拿什么来应承我们开出的条件。” “这个无需你操心,只要你开得出来,我们柳家就能办得到。”柳清妍答得云淡风轻。 郭老汉眼里闪过算计,道:“好,你们柳家的田地和院子加起来最多值五百两银子,我就要五百银子,看你们柳家是否舍得拿出全部家当来救那个废物。” “老家伙,城里买个人最多二十两,你也太贪心了。”石磊冷冷插了一句。 郭老汉对他很顾忌,凭直觉这少年的来历不一般,斜了一眼石磊淡淡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码标价的买卖,条件任我们开这话是她说的,我们可没求着她。” “我不同意,爹,来旺是我男人,这事也该有我一份,五百两太少,得再加五百两。” 郭来旺的婆娘眼里的贪欲之火又燃烧起来,哪里还管得了石磊的眼神冷不冷,五百两啊,她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拥有那么的银子。 “老头子,还有那腌鸭蛋的方子。” 郭婆子此刻也不管架在脖子上的匕首了,壮胆说完这句感觉匕首又贴紧了些,双腿抖动如筛糠。 “一千两,外加腌鸭蛋的方子,我们就去衙门替柳博裕求情。”郭老汉语气斩钉截铁。 柳清妍视线从郭老汉、郭婆子婆媳以及在里屋门口伸头伸脑张望的郭家人脸上划过,然后咯咯轻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凉,像是初冬清晨细薄草叶上落的那一层白霜,不会彻骨地冷,却会让人从心底发寒。 待凉如霜雪的笑容敛起,那双明媚鲜妍的剪水双瞳里眸光即锐利如刚出鞘的剑锋,“一千两,好,我答应了。” “小辣椒,你傻了,他们摆明是在坑你。” 石磊皱眉,匕首从郭婆子的脖子上移开,眼里闪过厌恶。 “筹齐银子后会来通知你们去县衙。”柳清妍语气坚决果断,说完瞧也不多瞧郭老汉一眼,此刻青稚的面容上携了冷月的清辉与花魂的明妍,像极了十丈软红中冷傲绝世的精灵。 石磊凝望着她,觉得眼前的少女好似从天边飞来陌上花,拂过田野,飘落在阡陌之上,生根发芽,栉风沐雨,最终开出绚烂花朵,娇嫩而倔强,旖旎而清纯,让人痴,惹人怜。 “祖父,我们走吧。”柳清妍对柳老爷子轻笑着道,然后快步率先走出了院子。 “孩子,走吧。”柳老爷子招呼怔愣中的石磊。 三人走在路上各怀心事,默默无言。 良久,柳老爷子才道:“妍丫头,你刚才是否答得太爽快了些,五百两银子咱家凑一凑或许能凑出来,一千两上哪去弄啊。” 柳清妍在前头边走边思考,闻言凝住脚步转身道:“祖父,这家人的性格你还不了解么,像田里的蚂蝗一样,不到撑死的那刻不会松口。银子想想办法总会有的,三叔和祖母两条命,难道还不值一千两银子。” 柳老爷子叹口气不再多言。 石磊心中动了动,却没说话。 三人加快脚步,回到白水村夜幕即将降临。 石老太早已家去了,石磊跟柳家人打一声招呼也回去了。此时家中没什么可拿来招待人的,柳家人便也没有留他。 去城里的柳博文和柳澜清还未回来,也不知事情办的怎样。 第五十七章 无声旖旎 与此同时,郭家也不太平静。 郭家两婆媳当时被突然飞来的横财砸晕了头,等醒过神来又后悔了。 郭来旺婆娘对郭老汉道:“爹,咱跟柳家要一千两银子,柳家那小贱蹄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咱应该多要一些才是。” “老大媳妇说的对,老头子,等他们来让咱去衙门的时候,你可得多要些银子过来,不然咱不去。”郭婆子也附和道。 郭老汉瞪一眼这对蠢笨婆媳,骂道:“吃饭光长肉不长脑的蠢妇,柳家有多少家当我还能不清楚,全部卖掉也不值五百两银子,我们要一千两已经是极限,再多要把他们逼上绝路不管柳博裕了怎办,让你们竹篮打水,一个铜子都捞不到。” 郭来旺婆娘当即脸色一变,犹疑道:“不会吧,那小贱蹄子既然肯拿一千两来求咱们,难道就不愿再多花一千两。” 郭老汉哼了一声,冷道:“不信你就尽管试试,那丫头比柳家任何一个男人都厉害,心狠着呢,我这双眼睛看人包管错不了。” 郭婆子最信郭老汉,便对郭来旺婆娘道:“老大媳妇,咱都听你爹的。来旺反正都死了,县太爷就是砍了柳博裕的脑壳,来旺也活不过来,还不如让柳家赔银子出来咱家好好过日子,你安心把几个伢儿养大成人。等银子拿到手先给你做几身绸缎衣裳穿,买几件好首饰戴。” 郭来旺婆娘嚅嚅喃喃地应了。 郭老汉赞赏地瞧一眼郭婆子,不再言语。 郭来旺两口子生了三个伢,最小的那个才六岁。郭来旺婆娘也才三十岁,要是熬不住孤单改嫁,三个小的谁来管。 再说柳博文父子去县衙求见知县大人的事。 柳博裕的案子是郭来旺行凶在前,其实可以酌情轻判的,但事发在知县大人升迁的关键时期,知县大人心中气恼,便判了个最重的刑罚。 柳家父子两到县城时天色已不早,知县大人起初以为他们是来纠缠的,便推说公务繁忙,避而不见。 柳博文和柳澜清无法,只得找间小客栈住下,第二日一早就去县衙门口等着,再次请求知县大人接见。 对方毕竟是两个秀才,知县大人也不好太过得罪,便有些不情愿的接见了柳家父子。 听明来意,知县大人只应允将案卷押后三日再送走,因三日后有公文要一起送往府城。 事态紧急,父子二人立即赶回了白水村。 “知县这小子是不是皮痒欠收拾,三日的时间上哪弄一千两银子去。不行,我得去找知县说道说道。”石老太怒吼着又把柳家的桌子拍得山响。 她昨晚已听石磊说起郭家人索要一千两银子的事,和石磊用完早饭就跑柳家来了。 柳家人默默无语,三天时间太紧促。 石磊扯了扯石老太的衣裳,低声在石老太耳边说:“祖母,你身边没有银子么?” 石老太顿时傻眼,平时怎地就没想着问儿子多要些银子放身边,尴尬地小声道:“没有,祖母我平时不怎么花银子,没找你爹要过,你身上有没?” “也没多少,爹怕我乱花钱,银子给的少。” 祖孙二人这厢正在咬耳朵,那厢柳老爷子对柳澜清道:“清伢子,去请族长来。” 柳澜清应声去了。 柳清妍蹙眉思考能在三日内筹齐一千两银子的方法。 一会儿柳族长跟着柳澜清来了,听柳老爷子说要卖田,担忧道:“德辉兄,你家要是把田全卖了,明年的日子该如何过。” “老婆子要是知晓老三被判十年苦役,估计人马上也没了,日子一样过不下去。”柳老爷子垂眼,敛去眼中的难色。 柳族长急道:“可田卖了也不够啊。” 柳老爷子闭上双眼,“旱地还有牛,实在不行把屋子和粮食也卖了吧。” “这可使不得,天眼看就要冷起来了,屋子和粮食全卖掉,你们一家人如何过冬。我去召集族人商议一下,大伙凑一凑,看能凑多少出来再说。”柳族长安抚道。 “已经麻烦族人很多了,怎好意思再给族人增添困扰,这事还是我们自家来解决吧。”柳老爷子推拒。 “你家不也把咸鸭蛋的方子拿出来给大伙赚钱了嘛,做人不能忘本,得有良心才行,我这就去找族人筹银子。柳族长说完就往外疾步走去。 谢氏突然道:“爹,我也回娘家去借一些吧。” 柳老爷子犹豫了一下道:“你娘家也不富裕,大武过了年便要成亲,银子咱家年前可还不出来。” “爹,你忘记我娘家今年做笋干赚的钱啦,这银子挪出来使使不要紧的。” 谢氏的话一说完,灵光一闪,某些东西从柳清妍脑海里跳了出来。 多味笋干,如意楼。 对,就去如意楼! “那行,老大,你陪你媳妇跑一趟,快去快回。”柳老爷子吩咐柳博文道。 “行,我们这就去。” 柳博文起身正要跟谢氏一起走,却被柳清妍叫住。 “爹,娘,不用去外公家,我想到办法了。” 柳博文和谢氏转回头来,惊讶地望着柳清妍。 “我要进城,去如意楼。”柳清妍平静道。 这下所有人都看着她了。 “小辣椒,如意楼是吃饭的酒楼,你去那里做什么?”石磊率先发问。 柳清妍微笑道:“去做菜呀,酒楼应该会收一些新奇的菜式吧,我有一些菜方子他们应该会感兴趣的。” 卖菜方子? 大伙不禁狐疑对望,什么菜方子能卖到一千两银子。 “妍丫头,你的菜方子能卖到一千两银子么?”柳老爷子问出众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一道不行就十道,十道不行就百道,总会够的。”柳清妍淡淡说完,扭头对石磊道:“你知道如意楼是酒楼,那应该是去过的了。” 石磊点头道:“我跟我爹去过。” 柳清妍注视他,“带我去,你有马。” “好。”石磊毫不犹豫答应。 “你回去牵马,我准备一些东西,一会儿村口汇合。” “好。” 石磊话落,人已开始往外走,一点不拖泥带水。 众人怔愣住了,脑子一时没拐过弯来。 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有些事好像来不及了。 柳清妍快速去灶房将那一小坛的豆瓣酱舀一半出来用陶罐装好,盖上盖子,然后用包袱皮包好提着大步往村口奔去。 到村口,石磊刚好牵着马来了。 双人一骑,柳清妍是个思想成熟的现代人,此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 而石磊怀里搂着心仪的姑娘,更是求之不得。 屋里的那几人却是坐不住了,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唯有石老太一脸淡定,心中窃喜。 汗血马在路上飞驰,两旁的景物悄然后退,发丝和发带在风中飘舞,冰凉的发丝时不时会拂到面上。石磊薄薄唇角的弧度上扬,不禁将怀中的人越圈越紧,下巴紧贴在前面人儿的脖颈处,轻嗅她身上若有若无静美婉约的丁香气息。 过去的岁月中,从未有除了祖母之外的异性如此靠近他,那些追逐而来的女子仅仅是拉住过他的衣袖而已。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幽谧难言的感觉,只想把怀里清透宛若丁香结的少女紧紧搂住,此生再也不放开。 柳清妍也感觉到身后的异样,身子有些僵硬,呼吸近在耳旁,湿润温暖,吹得她面上有些发痒,不自觉地爬上一层淡淡粉红。 他身上的气息淡远广邈,是一种流水中清荇的味道,微涩而洁净,若非贴近根本嗅不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世上没有谁的情丝甘心归于沉寂,这道气息悄无声息又势不可挡地拢上了身体、精神、在灵魂深处打上印记,从此再也无法分离。 感受到身后人发出的朦胧暖意,身体逐渐放松,但更觉疲累。 她安静缩于他怀中,身后的男子虽然年少,胸膛却是无比的坚实宽阔,这一刻足以让她依靠,使她安心。 如意楼,江南首富萧氏家族名下的产业之一。 萧氏家族名下的产业除了酒楼,还有布匹,珠宝,茶叶,瓷器,由萧氏商行统一营运销售,生意已经做到周边列国,积累的财富不可小觑。 愚溪县的如意楼只是萧氏家族名下酒楼中最普通的一家,上下共分三层,一层是普通宾客消费的地方,二楼是包间雅座,三楼是接待顶级贵宾的包间,一般人上不去。 石磊在如意楼前勒住马,自己先下马,然后将柳清妍接下马去。 柳清妍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踏雪的脖颈,有点湿,是奔跑出汗所致,捻了捻手指,抬起来看,上头覆上了一层嫣红,心房顿时像被针刺了一下。 世上只有一种马流出的汗是红色,那就是闻名天下的汗血宝马,而汗血宝马是连皇室成员也要争抢的宝物。石磊会拥有此等宝马,他到底是何身份,他爹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柳清妍心情十分复杂地望着石磊,心里有千万疑问,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因为如意楼门口的伙计已经迎上来将马接了过去,好像跟石磊颇为熟稔的样子。 此刻尙不到吃饭的时候,门前虽然人流如织,店内却是相当冷清,伙计们闲散地趴在桌上聊天。 柳清妍站在如意楼的大门前,仰头望着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牌匾,上头古色古香的意蕴不是前世立于钢筋混泥土大楼间,那些仿古酒楼所能有的。 第五十八章 眉来眼去 伙计牵着踏雪去如意楼后面的马厩寄放,石磊转身走近柳清妍,将手伸到她面前。 抱都抱了,牵一下小手就更不要紧,但柳清妍眼下心里有些不快,纠结之中便没有把手给他。 石磊微怔,犹豫了一下,强行拉起柳清妍的手紧紧拽住往前行。 柳清妍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就也由着他了。 两人就这样手牵手地走进了如意楼,当里面闲聊的伙计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后,一个个站起来瞪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城里面谁不知道这位威远镖局的少主是见到大姑娘,就像见女鬼似的掉头就跑,可今天手里牵着个姑娘算怎么回事。 再看那位姑娘长得虽然清秀可人,可年纪也未免太小了些,完全就没长开啊,看那身打扮也不是大家闺秀,倒像是个小丫鬟。 莫非威远镖局的少主有特殊癖好,喜欢幼齿,那姑娘是他新收的通房丫鬟?小丫鬟进门就好奇的四处打量,可不就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伙计们无不在心里揣测,推想。 柳清妍进来后四处张望,打量如意楼的内部装饰,对此间情形毫无察觉,等反应过来,发现所有的伙计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望着她。 这里不是现代社会,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无法再在众目之下跟男子坦然手牵手,脸不由微微发烫,使劲将手抽出。 石磊大约也察觉到有些不妥,神色微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随后肃然对伙计道:“你们佟掌柜可在?” “在的,在的,掌柜的在后面,我这就去喊。” 伙计们纷纷从怔愣中醒过神来,其中一个迅速向里面跑去。 有了客人伙计们也不好再闲聊,全部散开擦桌摆椅地各自忙活去了,但眼睛时不时地往这边偷瞄过来。 不一会,如意楼掌柜从酒楼后面出来了。 “石少镖头,今日来得如此的早,可是来订座儿的?”佟掌柜老远拱手打起了招呼。 石磊抱拳回了个平辈礼,道:“非也,是来吃饭的。” “哦,想是石总镖头一会也来的,那还是三楼请吧。”佟掌柜将一旁的柳清妍完全忽视了,他跟伙计一样认为那只是个跟班的小丫鬟。 “不用上三楼,就我们两人,在二楼随便找个包间就行。”石磊道。 两个人? 听到此话,伙计们更加奠定了之前的猜测,单独带着小丫鬟出来吃饭,看来这小丫鬟受宠的很呐。 佟掌柜的心思也跟伙计差不多,诧异地望了柳清妍几眼,便领着两人往二楼去。 柳清妍已从他们的对话中了解到了石磊的身份,少镖头,总镖头,看掌柜恭敬的态度,镖局恐怕还不小。 原来这货还是个富二代啊! 这下好了,不但年龄有差距,连身份也有差距了。都怪自己被男色所迷惑,忘记去探问其真实身份,长相气质都如此出众,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镖师的儿子。 柳清妍跟在后头不停地在心里自嘲。 上得二楼,佟掌柜打开一间叫“松涛涧”的包厢,将二人请进去,并吩咐伙计来上茶。 名为松涛,里面也是按松这一主题来布置,门口的屏风上画的是迎客松,墙上挂的画是美人松,角落里的小几上也摆着青松的盆景。 石磊进门落座后,见柳清妍还在转着眼睛周围打量,便拉着她过去在自己身边的坐位上坐下。 佟掌柜一瞧,得,威远镖局的少主人口味竟如此奇特,放着那么多成熟貌美的富家千金不喜欢,偏偏喜欢这种貌不出众的青涩小丫鬟。 端茶进来的伙计,使劲盯着柳清妍的脸来瞧,想找出这小丫鬟的与众不同之处来。 柳清妍哪会知晓这些人心中的想法,察觉到伙计在盯着她瞧,赶忙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又摸了摸脸,心想:我脸上难道长了花儿不成。 石磊也发现了伙计的异样行为,冷哼一声对佟掌柜道:“你们如意楼的伙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规矩了,如此盯着女客来瞧是何道理。” 他已溶入血液骨髓的傲然之气瞬间外放,俊美宛如天神的脸上神情冰冷而倨傲,哪里还是一个才十六岁的青葱少年,完全是一位落入凡尘,睥睨众生的神将。 伙计被石磊身上所散发气势所慑,慌忙垂下头去不敢开腔。 被人看几眼,柳清妍是无所谓的,前世走在大街上,迎面而来朝她吹口哨的猥琐大叔小年轻不少,她要是生气早就被气死了。此刻淡淡一笑,对伙计的失礼豪不放在心上。 但石磊的反应大大超出她意料范围,他的紧张爱护,使她心头涌上一阵甜蜜的感觉。 佟掌柜一惊,心道:这小丫鬟果然是你的心头肉呀,别人瞧一眼你就气到这份上,要是动一下,你还不得把人大卸八块了去。 于是呵斥伙计道:“不懂规矩的东西,石少镖头身边的人也是你能觊觎的吗?赶快滚下去,这月工钱你就别想要了。” “是。”伙计哭丧着脸低头出去了,暗自懊悔自己没事瞎看什么,如意楼一个月的工钱不少,够肉疼好久的。 佟掌柜继而又对石磊道:“石少镖头别生气,这些东西不懂规矩,我一定好好调教。也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长得太……可爱,伙计们才会多瞧的。” 掌柜想了半响,才找到可爱两字来形容柳清妍。 柳清妍也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样完全够不上“美”字来形容,可爱就可爱吧,长得可爱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掌柜的不是应当给自己道歉吗,怎么向着石磊去了,完全忽视她的存在。 她暗自撇嘴,很不满意掌柜的作法。 石磊瞄了一眼柳清妍,见她面上没有气恼的迹象,紧绷的脸颊也逐渐缓和下来,淡淡地道:“这回就算了,以后佟掌柜你可得好好管教这些伙计,再有下回,我可是不会再客气。” 掌柜点头称是,随后又对石磊道:“石少镖头,你今儿来得太早,厨子们这会也不知道来上工了没有,你先坐,我去后面瞧瞧去。” 石磊道:“不用了,这位柳姑娘就会做菜,你带她去灶房,借你们的地方一用就行。” 嗳?这是闹哪样啊? 佟掌柜顿时蒙圈,心想:想吃你丫鬟做的菜,你们在家里做不行么,非要跑我这闹腾啥。 柳清妍满心佩服石磊的机智,事前可没商量过这个剧本,便抛了个赞赏的眼神过去。 石磊接收到,得意的挑眉,唇角直往上翘。 佟掌柜见他们郎情妾意眉来眼去,心里很想说这是一对养狗的男女。眉心跳了跳,道:“眼下灶间倒也是空闲的,就让这位姑娘随我来吧。” 柳清妍提起桌上的小包袱跟着佟掌柜下楼,穿过两条曲折的回廊,来到了如意楼的大厨房。 佟掌柜可不认为柳清妍能做出什么好的菜出来,边走边想八成是威远镖局的那位少主被情爱冲昏了头,想跟自己的小丫鬟玩点有情趣的调调。也罢,看在你老子的面上,就成全你们一回,下次再来可没有了。 喊来个婆子给柳清妍帮忙烧火,佟掌柜便回去招呼楼上的那位小祖宗去了。 果然不愧是酒楼的大灶房,各类食材准备得相当丰富。 柳清妍很想大展身手一番,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卖豆瓣酱且时间有限,只能选几个简单易做的菜式。 她在条案上的一大堆肉中间发现竟然有牛肉,这是一大惊喜,穿越过来这么久见过牛跑,但是还没吃过牛肉。 因这个时代没有饲养专门用以食用的牛,所有牛都是耕牛,而朝廷律法是不允许民间私自宰杀耕牛的,想买牛肉就只能走官家的路子,所以吃到牛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检视了一遍食材,便决定只做水煮牛肉、豆瓣鱼、麻婆豆腐、回锅肉,辣子鸡这五个经典川菜。 可惜没有啤酒,不然再来个啤酒鸭,鸡鸭鱼肉就齐活了。 柳清妍在挑选食材时,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自己忘记问石磊能不能吃辣了,做的这几个菜可都是辣椒多多的。那就再来个拔丝地瓜和炒小青菜,勉强填饱他的肚子就行。 将需要用到的食材一一捡出来分别清洗干净,然后切肉,剖鱼,剁鸡肉的忙活起来。 被掌柜指派给柳清妍烧火的婆子起初不以为意,这么点大的丫头恐怕连菜刀都拿不稳吧,待瞧见柳清妍堪比大师傅的切菜水平,顿时被折服,自己在厨房烧火烧了这么些年,切菜这活偶尔也干过,可是跟眼前这小丫头一比,就差的多了。 “小姑娘,你这是准备做什么菜啊?”那婆子见柳清妍拿了一大堆辣椒出来切成一段段的,便凑过来好奇地问。 柳清妍对婆子甜甜一笑,脆生生回答道:“大娘,我做的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特色菜式,叫川菜。” 自己既然是属于可爱型的,那就把可爱路线走到底,人们对可爱这类型的人和动物或者是物件,防备意识较为薄弱,不容易产生抗拒的情绪。 果然,那婆子见眼睛水亮亮,全身都透着一股灵气的小姑娘对她笑得甜,心顿时跟着软了几分,一边热情地帮柳清妍干活,一边攀谈起来。 第五十九章 引君入瓮 在处理食材的当口,酒楼的厨子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上工了。 见是一个小姑娘在灶间忙碌,开始以为是来捣乱的,想呵斥几句。听烧火婆子说是掌柜亲自领来的,便悻悻地不再开腔。 柳清妍也懒得去搭理,处理好全部要用的食材便让婆子生火,准备炒菜。 第一道菜做的辣子鸡,这时酒楼里才开始上客,厨子们还比较空闲,便围过来看柳清妍炒菜。 柳清妍也不驱赶他们,除了辣子鸡外,其他看会了没有豆瓣酱也做不出来。 做辣子鸡时,厨子们还没有什么反应,这些食材都常见的,做法也就是先炸后炒,看看就会了。 从做第二道水煮牛肉开始,每道菜都要用到一种红彤彤的辣酱。这种酱料连如意楼的大师傅也不知道是啥,再加上这些菜式又属于前所未见新菜。 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自创酱料和新菜式,简直就是神人呐,厨子们顿时对柳清妍莫名崇拜起来。 几道主菜做好,围观的厨子虽很想尝尝菜的味道如何,奈何前边跑堂的伙计已经报了许多的菜进来,只得咽咽口水,各自忙着去炒菜。 佟掌柜指派来上菜的伙计早已等候多时,柳清妍便让伙计先端走,自己继续做拔丝地瓜。 最后两样小菜出锅装盘,柳清妍把未用完的豆瓣酱重新收好提着,和上菜的伙计一起回了松涛涧。 推开门一瞧,石磊和佟掌柜已在如风卷残云般的狂吃了。 “柳姑娘,你做的菜太好吃,我们就忍不住先吃啦,真不好意思呀。”佟掌柜见到柳清妍老脸红红,不知是不是菜太辣的缘故。 他开始见这些菜式奇特就想尝一尝,一尝就没停下筷子。 柳清妍回之淡淡一笑,表示不介意,然后对石磊道:“还以为你吃不得辣,所以做了两道不辣的小菜来,没想你已经吃上了。” 石磊脸色微窘,忙放下筷子道:“我能吃辣的,看这些菜式太新奇,就先尝尝,结果没忍住先吃了。” 柳清妍噗呲一笑。 佟掌柜听到他俩的对话,一边吃一边想,看来不是主子跟丫鬟,不然做丫鬟的怎能连主子的口味都不清楚呢。 脑海里想着事,可夹菜的速度并没慢下来,外人见到,肯定不会相信他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 柳清妍见此情景心中已有数,便也坐下开始吃饭。 吃饱了才好谈生意嘛。 石磊夹块拔丝地瓜放进她碗里,道:“今日你辛苦了,这个是甜的,你们女孩儿应该喜欢吃。” 说完耳根一红,赶紧低下头去扒饭。 他的举动令柳清妍先是一愣,后又觉得有些暖暖地感动。 夹起拔丝地瓜来咬一口,果然甜的腻人。 大概是自己糖放太多了,心想 佟掌柜拼命夹菜吃,只当看不到。 桌上的菜被一扫而空,三个人七道菜,柳清妍只吃了一点点,绝大部分进了石磊和佟掌柜的肚子。 佟掌柜喊伙计来撤走桌上的杯盘碗盏,又重新上了茶后,便以手指轻敲茶盏沉思不语。 如今各大酒楼百花争妍,菜式却大同小异,你家有的别家也有,想创一道全新的菜式出来并不易。为了争得一席之地,只能各自在酒楼的装饰及服务的细微之处下功夫,所以想尽办法,优势仍然并不明显,没有哪一家酒楼能够做到独树一帜,傲视群雄。 然而眼前突然一下就出现了好几道独特的新菜式,只要把这些新菜式的方子都拿到手再向上面推举,那么所有如意楼的生意都会暴涨,此乃大功劳一件,上头的奖赏肯定不会少。 眼下要做的就是如何才能以最少的代价,将这些菜方子弄到手上。 柳清妍成竹在胸,静待他开口。 石磊吃得太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美滋滋地想,小辣椒厨艺这么好,以后若是娶了她,自己就天天都有好菜吃了。 同一间屋子内的三人,却是三种俨然不同的心思 “柳姑娘,大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应允。”佟掌柜踌躇了半天终于开腔。 他不过三十多岁,此刻不知这小姑娘到底是何身份,见柳清妍的年纪跟他闺女相当,便以大叔来自称。 柳清妍故作不知,轻笑道:“佟掌柜有事不妨直言。” 石磊听见,赶紧在柳清妍身边坐下。 佟掌柜横一眼石磊,用试探的口气道:“姑娘今日所做的几样菜式甚为独特,不知是从何人那里所学,烦请姑娘告知。” 柳清妍眨眨眼,天真地道:“没有人教我呀,这些菜容易做,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家常菜,平时做来给家里人吃的。” 意思是做这样的菜式没难度,我还能想很多出来。 石磊眉睫颤了颤,心里乐得像开了朵大喇叭花。 佟掌柜听得此言,身体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腹诽道:你们家祖上是积了什么德,天天能吃这么好。 扶了扶额角,用讨好的语气道:“柳姑娘真是天资聪颖,才气过人。大叔跟你商量个事,你把你所做的这几道菜教给我们如意楼的厨子,大叔就不收你们的饭钱好不好。” 完全是怪叔叔哄骗小学生的情节。 菜是我们自己做的,你也吃了。 石磊暗骂一声老滑头,然后轻轻冷哼道:“佟掌柜,莫非你认为我付不起你这一顿饭钱么。” 佟掌柜赶忙赔笑,“石少镖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你们镖局跟我们东家是常来常往的生意伙伴,而柳姑娘的菜式是自创,你们也是无甚大用处,不如将菜方子让与我们如意楼,让其发扬光大,一来增进了两家的关系,二来也不浪费了柳姑娘的一番心血。” 此话说的甚是冠冕堂皇,可惜就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柳清妍咧咧嘴正要说话,却听石磊道:“我们威远镖局跟你们东家是有生意往来,可柳姑娘并非我们镖局之人,她的东西是她自己的,让与不让跟两家的生意可扯不上关系。” 见石磊如此的维护自己,柳清妍心里又是一阵暖流激荡。 佟掌柜心道:看你们眉目含春你侬我侬的样,眼下不是你威远镖局的人,迟早不都得是。 但他只是一家分号的掌柜,而对方的身份足以跟东家的嫡系子弟相提并论,是以起身作揖赔礼道:“少镖头所言有理,是我的要求过于唐突了。” 随即放低姿态,又对柳清妍揖了半礼,和蔼笑道:“不知姑娘可愿意将菜方子相让,大叔也不会白要,姑娘若有要求尽管提出。” 别人以礼相待,自己便不能不知进退,何况自己现在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小小农女。 柳清妍见时机已到,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全福礼,轻声道:“佟大叔言重了,这几样菜肴的炒制方法,头先在灶房时,你们如意楼的厨子皆已观看过,大概已学走了七八成。” 佟掌柜听到此处心里一喜,谁料柳清妍又接着道:“只是做这些菜肴,都需要用到我带来的这种酱料,而酱料也是我才研制成功的,外头想寻也寻不出来。所以这菜嘛,你们酒楼暂时也做不成。” 佟掌柜顿时泄了气,急问道:“做这酱料需要多长时间,姑娘手中可有得卖?” “这种酱料有精制和粗制之分,精制的要一年,粗制最短也要两个月,需用新鲜红辣椒和我研制的独门秘方制成,要想制做这种酱料需要等明年辣椒收获的时节才行。我手上如今就剩这么一点,本是用来自家做菜吃的,没想过要卖啊。”柳清妍清澈至纯的双眸扑闪扑闪,那模样无辜至极。 石磊失望极了,嘟囔道:“那不是很久都没得吃啦。” 佟掌柜先是沮丧,随后便回过味来了。 新菜式今年卖不成,明年再卖也是一样的,不急在这一年半载内,问题是得把配方留在自己这里,万一落到对手那边去,会对如意楼造成重大打击,让上头知道,他这份差事也就丢了。如意楼的待遇不错,家里头都靠着自己的薪俸过活呢。 “柳姑娘,你看能否把这酱料的配方卖给大叔。”佟掌柜满脸堆笑。 他这会可不敢再让人免费相送,万一惹得别人不高兴,卖到其他酒楼去,那就全完了。看这小姑娘的打扮,家里也不是有钱人家,给些银子是必需的。 鱼已上钩,该收竿了。 柳清妍不动声色地道:“一道酱料的配方而已,佟大叔既想买,我自是不能不卖。不过这酱料的用处极大,能做的菜远远不只你见到的几道,不知大叔你想出多少银子买?” 听见酱料还能做出其他的菜来,佟掌柜心几乎蹦出胸膛,有些不信的问:“柳姑娘,你是说还有新的菜式,你没有做出来?” 柳清妍笑笑道:“当然,做菜是门艺术,殊途同归却又千变万化,光用这种酱料就能做出几十道不同的菜肴,今儿是时间有限,我挑了几样不费事的来做。” “柳姑娘,你可真是大叔我的贵人呀,这酱料你一定得卖给大叔的如意楼,要多少银子你说话,只要在我能做主的范围,大叔肯定满足你的要求。”佟掌柜激动道。 “佟大叔,咱们也算是有缘人了。上半年有人来你这卖过一种笋干,那人是我的小舅呢。” 先套点近乎,一会要起银子来顺理成章。 “莫非那笋干的方子,也是姑娘你想出来的?”佟掌柜豁然醒悟道。 柳清妍微笑点头不语。 第六十章 情丝萦绕 “如此来说,就更不是外人了。柳姑娘,这酱料的配方和菜方子,你可千万不能卖到别人那里去。” 佟掌柜激动得站起身想扑过来拉柳清妍的手,石磊一个寒凉的眼刀子飞过去,佟掌柜打个冷颤,尴笑着缩回椅子上坐着。 柳清妍悠然一笑,道:“听小舅舅说佟大叔可是难得一见的善心人,不但没压价还主动给提了价,行了诸多方便,就冲大叔的这份情谊,若要卖酱料配方和菜方子,如意楼自然是首选。” 多打点感情牌,一会张大口要银子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彼时收那多味笋干完全是为酒楼的生意考虑,没想竟给自己打了个好人的标签,佟掌柜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看柳清妍愈发的觉得顺眼。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嘛,大叔我不就给自己结了份善缘,不然哪能遇着柳姑娘这么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人,哈哈。” 柳清妍含羞低下头道:“佟大叔过奖了。” “大叔我说的乃是实话。” “佟掌柜,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能出多少银子来买柳姑娘的秘方。”石磊冷不丁的插话。 “这个……”佟掌柜犹豫着望向柳清妍道:“不知柳姑娘能用这酱料做出多少道菜肴出来?” 柳清妍将自己会做的那些菜式估算了一下,保守地道:“荤素加一起,十几、二十道总是有的。” 佟掌柜大喜过望,道:“如此,就请姑娘开个价。” “五千两吧。”柳清妍略作沉吟后道。 郭家的要一千两,还石婆婆一百两,剩下的就是入城发展基金,好方便给清芷治病。 “柳姑娘,五千两是否有点太多了。”佟掌柜面有难色道。 石磊见了,皱眉不悦道:“佟掌柜,莫非你欺负我们年幼不懂得行情。你们东家在江南有多少如意楼分号,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新菜式一经推出,必定能掩盖其他所有酒楼食肆的风头,到时你们所得的收益难以估计。” “石少镖头,你说的确是没错。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佟掌柜长叹一声,随又解释道:“我只是一家分号的掌柜,没有一次动用五千两银子的权限,况这些菜式又不能马上在酒楼推出,暂时无法得到效益,我如何向上面交代呢。” 石磊语噎,遂把带歉意的目光投向柳清妍。 柳清妍眨眨眼示意他安心,然后对佟掌柜道:“若大叔想向上头交差,我这里倒是还有几道简单易做的新菜式,且无需用到那酱料,算是附送的吧。” 此话一出,佟掌柜惊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姑娘太让人出乎意外,小小年纪怎会自创出这么多的新菜式,瞪圆了眼问:“柳姑娘还有新菜式?” 柳清妍点点头,继而神色黯然的道:“佟大叔,实不相瞒,近段时日我家中出了些变故,需要筹集银子去疏通打点,不得已,今日才央了石少镖头带我来如意楼的,还望大叔多多帮忙,助我渡过难关。” 说着说着,清澈明亮的双眸上弥漫起一层雾气,那层水雾逐渐凝结在一起,仿佛长睫再一颤动,那滴雾水就会滚落下来。 柔能克刚,如今占据的这副身躯跟前世霸气冷傲的气质恰恰相反,气质柔弱的女子更能激发男性的保护欲,在恰当的时机展示出柔弱一面,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柳清妍茫然无助的模样,使得石磊心揪成了一团,恨不得马上带她离开如意楼,大不了回镖局被父亲斥责一顿,一千两银子还是能要的过来。 佟掌柜用谴责的眼神瞪着石磊,心道:不是挺宝贝这小丫头的么,你家又不是没银子,骑的那匹马都够买下整座如意楼了,人都难过成这样,你也不出手相助。 转念一想,如果石磊出手就没自己什么事,大功劳可不就飞了。不行不行,此等机会不能白白放弃。 主意已定,立即拍板道。“柳姑娘,若有几道新菜式能够马上在酒楼推出,大叔我就顶住压力将酒楼这一季的盈利先挪出来借给你使用,再向上头禀报。” 目的达到,柳清妍使劲眨动几下眼睛,泪珠即碎成数瓣沾于睫上,大方地道:“如此,我先谢过佟大叔的恩情。” “柳姑娘不必客气,我也是为了酒楼的生意着想嘛。”佟掌柜客套完,又询问道:“那这菜姑娘是现教厨子做还是……” 柳清妍心知佟掌柜的意思,忙道:“请佟大叔取笔墨来,我先将菜方子写出来交给你,厨子们若是不会按照方子做,等处理完家中琐事我便亲自来教。 “原来柳姑娘还识得字的,这就好办了。” 佟掌柜大喜,立即吩咐伙计去让账房准备银两,并拿文房四宝过来。 在此间,柳清妍已快速想好交哪些菜方子给佟掌柜。 不能全是易做的,但也不能太难,佟掌柜只是条小鱼,工序太复杂的得留着引他背后的大鱼上钩。 一会儿,账房先生捧着笔墨纸砚来了。 佟掌柜问清账房先生酒楼盈利的数目后,抱歉地道:“柳姑娘,如今酒楼的生意不太好做,这一季度的盈利只有三千多两,不知可够解燃眉之急?尾款等上面来了人再跟姑娘结。” 三千两银子足够解决眼前的问题,柳清妍点头应允。 接下来便是写酱料配方的转让书,其所属的菜谱如意楼暂时也用不上,柳清妍就写了宫保鸡丁、蒜泥白肉、牙签牛肉、曲米鱼,咸鸭蛋和松花蛋一系列的菜方子出来。 曲米鱼这道菜的制作方式比较特别,曲米粉是以糯米为原料,用红曲霉菌发酵而成,再经烘干后磨成粉。其性味:甘、温,具有健胃消食,活血化瘀的功效。主治可用于妇人产后恶露不净,瘀滞腹痛,食积饱胀,赤白下痢,跌打损伤。 “佟大叔,这道曲米鱼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等过几日我有空再来教厨子们做,这几道菜用的咸鸭蛋和松花蛋,大叔可派人去白水村向村人收购。” 菜方子写出来后,柳清妍一一向佟掌柜交代清楚。 有如意楼做后盾,以后族人们腌制的咸鸭蛋就不愁没有销路,算是她的一点感谢之意。 瞅着菜方子,佟掌柜心里那个乐呀,有了这些新菜,如意楼的生意还能火不起来? 双方爽快的在文书上签名画押按手印。 石磊也被佟掌柜拉下水做了见证人,有威远镖局的少主人担保,他还有啥不放心的。 拿到一叠大小数额不等的银票,柳清妍终于松了一口气。 和石磊走出如意楼的大门,深秋的日光柔和温暖,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柳清妍突然生出去走一走的想法。 石磊一手挽住马儿的缰绳,一手牵着柳清妍,两人并排缓缓而行。 路人纷纷投过来诧异的目光。 石磊对路人的眼光视而不见,将意中人的手牵得紧紧,生怕会丢了似的。 日光下绝美细腻的侧颜,那是一道仙人亦会为之动容的风景。 柳清妍撇嘴,都怪这家伙长得太招摇。 他的手心粗糙而温暖,这种温暖随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传达到各处,萦绕在躯体之上,深入肌肤血液之中,使她留恋不忍松手。 如果真要择一人终老,这少年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情终情始,情真情痴。 世间最美的爱情,不过是找一人从青丝到白头,依然能在一起看朝飞暮卷,云霞翠轩,赴烟波画船。 一个人过一生,终究太寂冷,他已在她心腔里掀起不灭之火焰。 前世的年龄算什么,时空流转了往事,流转了年轮,两人能在这一世相遇,就是这一世的缘份,现在二人的年龄只相差四岁不是吗? 倘若按照前一世的年龄,在这个地方只能找个爹来做老公,那等年纪的男子早已是妻妾成群,不然就是不堪入目的渣男。 至于身份的差距,只要她柳清妍努力去做,就一定会成为他门当户对的良配。 思及此,柳清妍挺直脊背,脸上漾起明媚笑意,观察起街道上的景物和形形色色的路人。 这是一条商业街,各色高端商铺酒楼集中的地方,算是城里的最热闹之处,街上的行人衣着鲜亮,少见有衣着破旧的贫苦人家。 古代城市再热闹,又怎能跟高楼林立,四处是玻璃幕墙,夜晚霓虹灯闪耀至天明的现代大都市相比。 柳清妍已见惯了尘世繁华,此时行走在古人的城市街道上,她很想去探究一下,这座城市的魅力到底在何处。 街道两旁有商铺,也有一些小贩摆的摊档,柳清妍饶有兴味地走马观花,每一个摊档都好奇地凑过去瞧一瞧,摸一摸。 石磊紧紧跟在她身边,寸步未离。 最终,柳清妍在一个卖女子头饰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摊位的架子上有许多淡淡浅浅,颜色美丽的丝带,她的眼球就是被这些丝带吸引住了。 她是女子,是女子就会爱美,现在的年纪不能戴那些珠翠首饰,加之相貌又是属于眉目淡雅的类型,用这种丝带来装扮最合适不过,显得清新脱俗。 柳清妍站在摊位前细心挑选,石磊见她每一对都欢喜,犹豫不定又舍不得放手的模样,便对那小贩道:“发带我全买了,包起来给这位姑娘。” 第六十一章 节外生枝 发带才几文钱一对,全部买下也花不了几个钱,但如此豪气的态度,试问有哪个女子会不觉得暖心? 柳清妍弯了弯眼睛,仰头望向他道:“用不了这么多,我选两对就好。” 石磊认为她是怕自己身上没银子,弯下腰在柳清妍耳边小声道:“镖局如今虽不到我当家,但身上送你这些小玩意的银子还是有的。” 柳清妍抿唇笑道:“真不用了这许多,是买回去家里也摆不下,弄皱了便不好看了。”完了掏出怀里的荷包来晃了晃,顽皮地道:“我现在可是比你有钱哦。” 石磊眉心跳了跳,眼里闪过促狭的意味道:“小东西,少得意,等我将来把你娶回家,看哥怎么治你。” 柳清妍闻言老脸微红,回瞪他道:“谁说我将来一定会嫁给你,上次来我家的公子中,就有几个瞧着挺不错的。”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石磊却当了真,气得大叫道:“我就知道那些小白脸书生没安好心,不好好读书一肚子的歪心思。” 二人旁若无人的当街打情骂俏,引起了摊主小贩的强烈抗议,眼看就要做成的一单大买卖就这么飞了,心下不爽便猛咳两声。 柳清妍刚想再反讥石磊两句,听见摊主的咳嗽声,只好红着脸把话咽回去,低头挑了两对淡色的丝带出来。 一对是嫩黄色,像春风里新发的草尖,一对是浅紫色,若初开的丁香花瓣。 她前世的性格是掩藏于喧嚣红尘、浮华都市背后的烟波渺渺、雾雨朦胧,风情万种却又狡黠多变,冷漠如丝,所以才对这种若有似无,飘渺淡远的颜色情有独钟。 “姑娘长得如此清丽脱俗,用这丝带来妆扮最适合不过,反正有你的情郎付钱,不如多买几对回去换着用吧。”摊主热情推销,一门心思想多做些生意。 柳清妍闻言脸更红,眼睛望向地面支吾道:“不……不用了,他不是我的情郎。” 摊主心道:不是你的情郎,这话骗鬼呢,你俩就差没把心属对方的话写在脸上了。 石磊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从架子上扯下几对发带来,让小贩一起结账。 摊主高兴,且被这对少男少女的扭捏情怀打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一边数丝带一边顺嘴说了句:“祝你们二位情心相印,早结连理,白头偕老。” 柳清妍唰地抬起头,瞪摊主一眼,拉开荷包掏出银票翻翻,找了张最小面额的扔摊位上扭头就走了。 石磊见状,从摊主手中抢过发带,赶忙追了上去。 摊主捡起银票一瞧,乖乖,十两银子够买下他整个摊位上的东西了,今儿走大运啦! 石磊追上柳清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柳清妍还在害臊,接过去一声不吭,心想:难道自己做伪少女的时间一长,心理年龄也跟着变少女了? 两人默默无言,柳清妍只顾低头走路,也不再去看街道上的景致风物。 走了一会儿,前头有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追逐嬉闹着向他们奔跑而来。 那女童五、六的样子,男童要大上一、两岁,像是兄妹。 两个孩童身上穿的是绸缎衣裳,像是街上某户富裕人家的孩子,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甚是可爱。 女童手里拿着一架五彩风车在前面跑,边跑边转身过去朝后面的男童喊“哥哥,来追我呀,追到风车就给你玩。” 因女童在奔跑中来不及看路,跑到柳清妍面前几步远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风车也脱了手。 男童见妹妹摔倒,一下子懵了,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女童约莫是摔得疼了,哇地哭了起来。 柳清妍见状,快步上前将女童扶起,并蹲下身去检查询问她有无摔伤。 男童这会也反应过来,跑过来轻言哄妹妹。 女童身上并无伤势,哭了几声又抽噎了一会便不再哭。 柳清妍看女童长得可爱,母性泛滥,掏出手绢将女童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 那女童破涕为笑,眨着乌溜溜的圆眼睛看了柳清妍一会,突然投进柳清妍的怀里,像只可爱的小动物般蹭来蹭去,并“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的叫。 柳清妍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将女童拥住,任由她蹭。 石磊牵着马站在后面,见是没有威胁性的两个小童,便没有上前去。 小女童在柳清妍怀里蹭扭了好一会才松开,跟柳清妍道了声“谢谢姐姐”,然后和男童手牵手的快速跑走了。 柳清妍望着二人的身影摇头,转过头来看见地上的风车,遂过去捡起风车想追上去送还给他们,可当再转身过去,哪里还有那两个孩童的影子。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石磊过来仰头望了望天色道。 柳清妍点头,可是又感觉总有些不对劲,想了想,伸手摸向胸口放荷包的位置,不由心一沉,眼神慢慢冷却。 石磊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我的荷包不见了,刚才那两个小童是偷儿。”柳清妍的声音冷如冰窖。 那两个小童看上去阳光可爱,怎么也不像生活在阴暗环境里的孩子,前世那些被犯罪团伙控制的小孩不都是饱受摧残,污浊不堪的吗? 她的心瞬间冰凉。 她开始恼恨自己的。 这些银子是要急用的,两条人命在等着她去救,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 为什么要来逛这该死的街,直接回白水村去多好? 现在再上哪里去弄银子救人? 石磊眸色渐沉,出去走了几趟镖,前辈们也教给了他一些该谨慎的事项,可刚才还是疏忽了。 柳清妍仰头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泪光散去,凝声对石磊道:“如果现在去报官,银子能追得回来吗?” 石磊摇头,“很难,时间上来不及,就算抓到人银子也不一定能追得回来。” 柳清妍陷入沉默,思潮迅疾凋落至深渊。 “官府不能,但有一个地方能。”石磊向她伸出手。 柳清妍抬头凝目望他。 “上马。”石磊的语气坚决干脆。 坐上马背,柳清妍的思绪一直很混乱,乱得像一团紧紧缠绕的麻线,根本找不出头绪。 马儿在街道上奔驰,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颠簸,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路过了哪些地方。 直到马儿在一座大门口有两座石狮雕像的宅子前停下,石磊将她抱下马去。 柳清妍望着大门口上方牌匾上的字,有些犹疑。 石磊将马儿的缰绳抛给伙计,然后将她手握住,就这样走了进去。 拉住马的伙计愣怔了半响,问另一个道:“刚才少镖头牵的可是一个姑娘?” “不是姑娘,难道跟你我一样,是带把的么?”另一个翻白眼道。 “奇了。” 威远镖局的花厅内,石威正在跟几个镖师喝茶,顺便商量些不甚重要的事情。 见到石磊拖着个姑娘走进来,石威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噗地全喷了出来。 其他镖师也是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 柳清妍跟着石磊惴惴不安地走进花厅,见里面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咬住嘴唇稳定心神后,挺直腰背站在石磊身边。 “父亲,这位柳姑娘的银子在同济街被偷儿偷走了,请父亲吩咐人去替柳姑娘找回来。”石磊硬着头皮对石威道。 石威像是没听到石磊说的话,站起身来,走到柳清妍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起来。 他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稀奇古怪的物什。 柳清妍被石威瞅得毛骨悚然,听见石磊喊他父亲,又见他比柳博文要大上几岁,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石伯伯好。” “哦,哦。”石威胡乱应下,然后将石磊拉到一边去,小声道:“儿啊,为父知道你已经成人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可这个是不是太小了些,咱再考虑考虑,换一个吧。” “父亲,这事咱们以后再说,现在有急事要你出面帮忙呢。”石磊急眼道。 “啊,哦。”石威走回正中主位坐下,挺直了身子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石磊无奈,只得将刚才的话又复述一遍。 “小姑娘,你丢了多少银子?”石威目光如炬,久经江湖的凛冽气势外放,直逼柳清妍而去。 柳清妍双眸如一泓清澈的湖水,目视石威道:“石伯伯,总共是两千九百九十两,这些银子是我刚筹集出来解决家中困境用的,还望石伯伯能帮忙寻回。” 石威见她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竟然能不慌不乱,暗有几分心惊,语气便缓和了几分,详细询问事情经过。 柳清妍语言简练,干净利落地把事发经过细述出来。 当得知自己的儿子也在场,石威不由凌厉地扫了石磊一眼。 石磊羞愧地低下头去。 “这些偷儿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咱们威远镖局少主的眼皮子底下偷银子,是不想活了。” “就是,传出去咱们镖局的颜面何存,这事绝不能轻易算了。” “哎呀,小石头,估计是你呆在城里的时间太短,那些个小偷小摸的下三滥不认得你。” “小石头,你应该在城里多走动走动,不用怕那些姑娘小姐的缠着你,实在不行全娶了呗。” 众镖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柳清妍静静立于大厅中间不做声。 石磊黑着脸想要跳脚,这些个叔伯们分明是要陷害他。 第六十二章 失而复得 众镖师把话题尽数转移到石磊身上,这个说赵家小姐多么的雍容大方,那个说王家姑娘多么的美丽贤惠,边说边拿眼往柳清妍脸上瞟,观察她的反应。 石威也不阻止,将茶盏端在手中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唯有石磊背后直冒冷汗,他搞不懂这些叔伯们为何脑子突然抽风。 柳清妍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分明是瞧不上她,认为自己配不上他们的少主人,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换成一般的小姑娘,此种情况下不是掩面哭泣而去,也会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真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呀! 柳清妍嘴角绽放出一朵意味深长的笑意,清亮的眸光从厅内人脸上翩然滑过,眼神里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如一湖静水。 镖师们的谈论声嘎然而止。 因他们接收到那小姑娘清澈如水的目光,窥出了深埋在眼底的讥嘲:你们就是傻子,看不出来我一点都不生气吗,何必枉作小人。 柳清妍的目光最后停在石威面上,像是在说:你的手下行为好幼稚,这么丢脸的事你也不管管。 石威神色微顿,精锐的目光在厅内扫了一眼,语调陡然拔高道:“你们去传话给城里那几个帮会的头目,明天日落前若不把银子交出来,我亲自带人去端了他们的老巢。” 且不管这小丫头日后跟儿子的结果如何,儿子既然开了口,做老子的若是不应,势必会影响到父子之间的感情。 众镖师得令,出厅去分头行事。 石磊面上大喜,给石威行个礼十分恭敬地道:“多谢父亲。” 柳清妍垂头敛眸,也规矩地行礼道谢。 石威深深地望了他俩一眼,心想:傻儿子怕是栽这小丫头手里了。 深秋时节天黑的早,眼看天将夕暮。 今晚回不成白水村,石磊便领着柳清妍去安排住处。 镖局是三进的院子,除了前头用来议事会客外,二跨院和后院可用来住人的房间共有十几个。 镖师们成了家的都在城里置有家业,不在镖局里住,偌大的镖局只住了石家父子,两个年纪老大还是孑然一身的镖师和几个无家可归的伙计,空余的房间有的是。 待给柳清妍安排好住处,石磊踌躇着对柳清妍道:“小东西,你晌午做的菜好吃,夜饭你再给本帅哥做一顿吃吧。” 柳清妍撇嘴,心道:长得这么好看,原来也是个吃货。罢了,住着你的地方,又要你们帮忙办事,做顿饭还能不答应嘛。 遂点头道:“装酱料罐子的包袱还在你的马儿上挂着呢,没那个可做不出来。” “我去拿。”话未落,人已飞奔而去。 当晚,一桌香辣可口,风味奇特的菜肴吃下肚之后,石威摸摸肚子,悄悄对石磊说道:“儿啊,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小丫头了。厨艺比酒楼的大师傅还好,娶回家来咱爷儿俩就有口福咯,千万别让人抢走了。” 俗话说“吃了别人的嘴短”,镖局的伙食向来是一样的,今晚自是没有例外。 伙计和镖师们知道菜是柳清妍做的时,纷纷称赞少镖头眼光好,以后若是天天能这么吃就好了。 城里这边是杯觥交杂,气氛热烈;白水村柳家这里却是冷冷清清,食难下咽。 一个小姑娘跟着男子出去到夜晚还不回来,长辈能不担心嘛!传扬出去名声就毁了,以后还如何嫁人。 愚溪县城西南城区相接处有一个面积约数十亩的浅水湖,此湖的形状远远望去像极了女子妩媚多情的眼睛,所以名叫媚眼湖。 媚眼湖周围皆栽种的垂柳桃花,湖中植有莲荷,倘若在夏季,倒是一处景致极佳的所在。可惜时已进入深秋,湖岸上的柳树青翠不再,枯败的荷叶散落在水面上,显得有些萧索。 华灯初上的时刻,透过湖岸南边的花柳枝条,可见对岸的一栋栋华美楼阁上已是灯火辉煌。 一艘艘画舫在湖面上轻轻飘荡,画舫上玉壶光转,莺声燕语,鬓香衣影,热闹非凡,一派歌舞昇平的盛世景象,丝竹管弦之声凌水踏风蔓延到南岸。 洗漱过后,柳清妍回到房中心中不免又有些彷徨,若明天银子找不回来该如何是好? 静默了一会,愁丝在心头萦绕不去,她推开窗,想借夜风让头脑清醒清醒,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丝竹之声隔着高墙隐隐传入耳中,围墙之外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她好奇心顿起。 掩上窗户,推门出去,正巧,院子对面的石磊刚好要回房。 镖局的后院没有高大的花木,中间是一个练武场,无遮无拦,石磊自然发现了从房内出来的柳清妍。 “小东西,不睡觉你出来做什么?”石磊唇角带笑,越过练武场,向柳清妍走来。 他脚步轻快,颀长身姿,清雅眉宇在院中朦胧的灯光映忖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喏,后面……围墙外面是什么地方,好热闹。”柳清妍往身后指了指道。 “你想看?”石磊已走到她跟前。 “是啊。” “我带你上去看。” 柳清妍还未及说话,石磊已经抓紧她的胳膊,随即就是身体腾空的感觉。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们就已经在屋顶之上。 尼玛,吓死我了。 脚落在瓦面上,柳清妍直拍胸口。 但是,刚才那一瞬的感觉,好像很爽。 石磊抓住她的手,履过屋瓦,走到屋脊处道:“坐下来看吧。” 一轮下弦月清辉隐隐,高挂在夜幕之上,周围点缀着数颗淡星,夜空下的湖面残荷依稀,画船迤逦,丝竹袅袅余音,细水低回,潺潺留韵,对岸的阁楼高悬,灯火通明。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柳清妍不是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一看情形就知道湖对面就是诗中所描述的烟花之地。 此刻不是亡国之时,那么唱一唱也是无所谓的吧!她心想。 倚翠楼,在媚眼湖边的烟花长街中,档次属于不高不低的一处。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走进倚翠楼,大声呼唤老鸨。 风韵犹存的老鸨正在招呼客人,听见呼唤声过来一瞧,见这男子面生,身上的穿戴也不像有钱的大爷,刚才还是笑语盈盈的脸上不由冷了两分,问道:“这位大爷唤我何事?” “把你们这的红牌姑娘叫两个来伺候。”男子一脸倨傲。 老鸨不清楚这男子的来路,也不好过于开罪他,淡笑道:“我们这红牌姑娘的价位可不低,不知大爷可清楚行情?” 男子不屑地瞅了瞅老鸨,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摇晃着道:“爷我有的是银子,多少都给的起,你只管给我叫人来就是。”说着丛中扯出一张,塞进老鸨半露的胸前,猥琐地笑道:“妈妈的身材不错啊,这是赏你的。” 老鸨抽出银票一瞧,哎哟,出手如此阔绰,这位是真人不露相的贵客啊!脸立刻灿烂得像朵牡丹花一般。 “落月,弄月,下来接客。” 两名衣着鲜艳、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应声下楼。 那男子一左一右,拥着两名女子上楼去了,一路走一路吃着豆腐,嘴里发出放荡的大笑。 翌日,放纵了一夜的男子刚走出倚翠楼门口,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了起来。 一轮拳脚按摩之后,被捆起来送进了城南的威远镖局内。 男子被送进来时已到巳时末,柳清妍正在灶房内做饭,听伙计来报,赶紧放下菜刀去了前面。 前头正厅,地上跪着一个双手被反捆在身后的男子,披头散发看不清相貌。 “石总镖头,就是这个刚来拜码头的下三滥干的,昨儿在倚翠楼嚣张,恰好被兄弟们看见了。” 说话的人叫李进,是城里四大帮会之一的头头,倚翠楼一带正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麻烦李帮主,改日我在如意楼设宴,请李帮主务必赏光。”石威对拱了拱手客气道。 “不敢,不敢,石总镖头客气了,是我管教无方。”李进说着掏出一叠银票,双手递给石威,“银票全部在这里,请石总镖头查点。” 石威接过银票,交给一旁的柳清妍道:“丫头,你的银子你来数一数,要是差一两,就砍那下三滥一刀。” 地上跪的男子,闻言全身颤抖不止,咚地倒在地上。 呃! 柳清妍惊讶地看了石威一眼,心想:好暴力啊! “石伯伯,少了二百五十两。” 还不等石威说话,李进上去就狠狠踹了地上的男子一脚,“你个贱胚子,下三滥,一晚上嫖妓竟然就用去了二百五十两。”完了对后面的手下道:“给我拉下去,把他的那玩意切下来喂狗,看他以后还怎么去嫖。” 那男子爬起来磕头磕的梆梆响,大喊饶命。 石威眉宇微皱,语气很不悦地道:“李帮主,这是我的地盘,我还没发话,你怎么就越殂代疱了。” 李进面色讪讪,抱了拳道:“我是气恼这狗东西,想替总镖头教训教训他而已。” 石威轻哼了一声道:“他也算是你手下的人,你是怕我下手更重,要了他的命吧。” 李进被戳中心思,也不敢再辩言,只好道:“这狗东西犯在总镖头手里,随总镖头处置。” 石威不再理会李进,转头对柳清妍道:“丫头,这下三滥犯的事本该斩断双手,如何处置还是你来发话。” 第六十三章 如此考验 嗳?你抢来的皮球,踢给我作甚? 柳清妍不解这个看上去一身正气的大神,哦不,大侠,到底是何意图。 此时此刻亦不容许她详细去思考,因石威的话音一落,厅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就连一直在地上叩头求饶的男子也停止哭诉,抬头用哀求的眼神望她。 这男子虽然披头散发,面上也有一些瘀伤,但皮肤细腻白皙,五官颇为周正,很有几分人模狗样,就是眼角眉梢带有几分猥琐之气,让人望而生厌。 厅内一时寂寂无声,时间如同凝滞一般的沉淀下来,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向柳清妍袭来,产生一种逼仄的压抑感。 莫非是在试探我的行事作风,考验我够不够资格配得上你儿子? 可是咱们才相处了一天不到,我哪知道你的喜好。 柳清妍从脑海深处蹦出这个想法,不由暗自苦笑,遂把埋怨的眼光投向石磊。 石磊神色迷茫,他也正在思考父亲为何要为难小东西,接触到能杀死人的犀利目光,心虚地垂下头去。 摸不清你的脾性,那么就只能按自己的风格来咯。 厅内在短暂的沉寂过后,柳清妍清脆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我且问你,那两个孩童你是从何处拐骗来的?” 嗓音尚为稚嫩,却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目光看似淡然,安静,实则如暗流汹涌的极寒深海之底般冷寂幽深,烟雨般清新脱俗的面容上写满清冷,微微抬高的下颌显示着不可攀附的高傲。 那男子在柳清妍的目光注视下,神思一阵恍惚,好像看到另外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跟眼前的这小丫头分离又重合。 他感觉到一股寒意笼罩全身,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喉咙干涩发紧,吞下一大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拐来的,是……是我自己的孩……孩子。” 为人父母者,竟然指使自己的孩子去偷盗,再利用得来的钱财去销尽窟肆意挥霍,恣享淫乐,这种人应当受千刀万剐之痛。 男子的话一出,柳清妍胸腔里顿时怒火滔天。 “你,真的是该死。” 一字一句,如冰凌碎裂在厚厚的冰层上面,清脆但冻人,是不可遏制的愤怒之声。 男子恐慌起来,那双乌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瞳里,好似有漫天火光向他席卷而来,会将他的躯体甚至灵魂焚为灰烬。 石磊察觉到柳清妍的异样情绪,微微皱眉,伸手轻拽她的衣袖。 柳清妍微阖了眼,胸中的怒潮渐渐退去,悄然转眸,那明亮的眼睛中即荡漾着一池清波,神情又恢复至欺骗世人的清纯淡雅,唇角泛起浅浅笑意,娇憨地瞪了石磊一眼。 石磊有一瞬的失神,小东西前后一刻的转变太大,好似镜花水月中的幻影一般,看不清摸不透,有时翩然清冷若黑夜寒星,有时光华溶漾如莲叶清露,令人望之便生情,再顾即倾心。 男子见柳清妍的神色缓和,感觉机会来了,忙连声哀泣讨饶。 “求姑娘开恩,饶恕我这一次,往后我肯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姑娘啊,我那两个孩儿年纪还小,她们的娘去得早,若是我也死了,他们无依无靠,就要流落街头任人欺凌。” 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那么回事,这貌似柔弱良善的小丫头其实比勾命的鬼差还诡异可怕,他只想快点逃离,远远地躲开。 没出息的怂样,让柳清妍更生厌恶,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眼眸紧缩,冷然启唇,“你也还知道为俩个孩儿着想,即是如此,为何丧心病狂让他们小小年纪去学偷盗,牟取不义之财任你挥霍。” “可知我家中两人的性命悬于一线,等着这些银两去解救,你偷走银子就是谋夺去两条人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语气依旧是刚才那样冷冷清清,带着淡淡的威胁。 “姑娘啊,我才到此地不久,不知姑娘是尊大佛,如果知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姑娘的银子,求姑娘饶命。” 男子哭嚎着俯身下去,把额头使劲往地上碰。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李进一脚踹在男子的屁股上,男子顺势向前滚了个圈,摊坐在地上。 柳清妍眉心一皱,抬眼直视李进,心中明白他是要袒护手下之人。 “姑娘,这下三滥的狗东西死不足惜,如何处置但请姑娘发个话,我带回去立刻执行,若在此行刑,不但玷污石总镖头的地方也会吓着姑娘。”李进语气淡然的道。 但他话里包含的意思很清楚,我是给石总镖头面子,但你一个小丫头不要不知好歹。 柳清妍微笑颔了颔首,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头对石威道:“石伯伯,若是只切一根手指下来流的血应当不会很多,伯伯你会不会介意弄脏了地方?” 石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答道:“只砍掉一根手指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按江湖规矩是要剁双手的。” 李进脸颊直抽抽。 柳清妍瞅着李进,笑道:“李帮主对手下爱护有加,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银子既然拿回来了,小施惩戒即可。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很想见识一下江湖人是如何执行家法。想我切菜偶尔也会切到手指,砍一根手指的事应该不会吓到我,不知李帮主能否应允。” 说完目光平静的直视李进,意思也很明显:我知道你的心思,也卖给你这个人情,但是你想把人完整无缺的带走,那是不可能的事。 李进了然,一根手指的惩罚算是最轻的了,便也不再多言,让手下架起地上的男子去外面行刑。 那男子哭嚎挣扎不停,被李进的手下一个手刀劈晕,拖了出去。 十指连心,男子被砍掉手指的强烈痛楚刺激到,醒过来惨叫连连。 不一会儿,李进的手下拿着一截断指进来报告,随后一行人迅速离去。 厅内只剩三人,一段冗长的缄默过后,石威率先开口道:“丫头,刚才你就是将那人的双手砍掉也没事,何必退让于那李进,我威远镖局可不怕他一个小小乌合之众的头目。” 柳清妍轻笑答道:“石伯伯,我不是退让,如果砍下那人的双手,他生活将无法自理,他的儿女也会像他所说的一样无依无靠,流落街头。那对孩童年幼无知,只是遇上了不靠谱的父亲,若善加引导必能回归正途,我只是不忍心让他们孤苦无依罢了,希望他们的父亲经过此事能迷途知返,教他们堂堂正正地做人。” 石威点头道:“你为何要问那对孩童是从何处拐骗来的?” 柳清妍沉默不语,目光紧紧盯在厅堂角落的一盆花木上,像是在回想久远之前的一些景象,片刻后才道:“有一些心性歹毒之人专门抢夺他人的孩子来为自己谋利,致使不少良善百姓骨肉分离,从此再不得相见。歹人为让孩童们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心,不惜用残暴手段使孩童们致残,以此来赚取更多的银钱,这种败类最为可恶。” “你怀疑那对孩童是拐骗来的?”石磊追问道。 柳清妍点头道:“若他回答那对孩童不是他的儿女,别说是砍掉他的双手,就连双腿也砍了那也是他应得的。” 石磊嘟囔道:“教唆自己的儿女做偷儿,这样的爹也不是好爹。” 柳清妍偏头笑了笑,“所以我才要了他一根手指头呀,切肤之痛,希望会有所改变吧。喏……往后,要是再见到他让自己的儿女去偷,你打死他我都不会拦着。” 石威听见一对小儿女的谈话,沉吟了一会,这个丫头心地善良,却又不会一味的妇人之仁,行事果断,该狠之处能狠,似乎很对自己的胃口啊。 继而眉目舒展开来,道:“丫头,你家中有两人的性命等着拿银子去搭救是怎么回事,说来听一听,看伯伯能否帮得上忙。” “是,石伯伯。” 柳清妍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 石威听完,拍案而起,怒目道:“这郭家人当真是无耻至极,我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阴损手段不少,脸皮能厚到如此程度的却未曾见过,明日倒要去开开眼界。” 石磊眼睛一亮,伸头过去对石威道:“父亲,你与知县大人相熟,明日便跟知县大人说说情去吧。” 石威瞪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儿大不由爹,这么快就把老子给卖了。 晌午饭后,石磊送柳清妍返回白水村。 快到村口时,柳清妍下了马。 虽然她不在乎流言蜚语,但是要考虑到柳家人的感受。 往家走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倘若让村人看见她跟男子如此亲密的同乘一骑,谢氏会不会把鸡毛掸子都打断。 事实上,她的担心不算是多余。 一进家门,还未及向长辈汇报事情经过,谢氏就把她拉进房里,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地转圈审视起来。 “娘,你到底在看什么?”柳清妍一头雾水。 谢氏瞅来瞅去也未发现蛛丝马迹,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你出去一整天,有没有……”说到此,似是难以开口的停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 尘埃落定 有没有什么?你倒是说呀! 柳清妍极度郁闷,瞪大眼等着谢氏继续往下说。 谢氏左右瞧了瞧,像是怕被人听去了似的,压着嗓子道:“你们,有没有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 此话一出,柳清妍脑袋“嗡”一下变得两个大,若是还不清楚谢氏想要表达的意思,那她就白活了两辈子。 这都是什么思想啊,你也不看看你闺女这副小身板,根本就没发育过。对一个还未长成人的小萝莉下手,那不是变态么? 难道石磊长得像个变态? 按说跟未订亲的男子同乘一匹马,公然牵手这等事情也是不符合规矩的。此时,她体内的邪恶因子又蹦出来作祟,郑重其事的点头道:“有。” 谢氏面色骤然大变,一个趔趄,差点倒仰过去,懊恼顿足喃喃道:“冤孽哦冤孽,那日听见你二人在灶房内的谈话,就该防着些才对的,没想你们,你们……” 你们了半天,也没你们出个所以然来。 柳清妍暗自心惊,原来那天的谈话内容真被听去了呀! 谢氏胸口起伏不止,闭目平静了半响,倏然睁开,目光如炬盯紧柳清妍道:“罢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你们既是情投意合,做娘的岂能不成全,我这就去跟石大娘商议,让她找媒人来提亲。” 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的当真了呀。柳清妍望着谢氏的严肃脸,咯咯地笑得肚子疼。 谢氏先觉得莫明其妙,愣了片刻后明白过来,咬了咬牙根道:“死丫头,又来戏弄你娘是不,讨打。” 说着挥起巴掌在柳清妍屁股上连拍数掌。 柳清妍捂着屁股边逃边叫,“娘,你火气太旺,该多喝些凉茶降降火。” 母女二人闹了一阵,谢氏又忽地敛了笑容,有些神色泱泱地道:“那石家的伢子跟你年岁相差不大,长得一表人才,如今两家的关系走得也近,你们若是能凑成一对,娘便安心了。”继而严厉将柳清妍一望,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只有一点你要记住,咱乡下人家虽比不得城里的大户人家注重规矩,但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切不可在成亲之前,做出有损你闺誉的事情来。” 柳清妍忙不迭的点头应承下来,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心中却在暗自思忖:想做点啥,也得看条件允不允许啊! 谢氏见她的表现可圈可点,誓言也发得诚意十足,满意的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其他人见谢氏神情并无异常,知她心中自有拿捏,便将忐忑不安的心思放下,询问如何与如意楼做交易及后面发生的事情。 得知石磊的爹并非普通镖师,且家大业大,感慨唏嘘之后不免隐隐有些忧心两家若要结亲,自己家岂不是高攀了。 银子的问题得到解决,柳老爷子即时便去了郭家岭,通知郭家人次日去衙门办手续。 郭老汉得知柳家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筹到银子,竟有些认同郭来旺婆娘的话了。 次日清早,石老太和石磊一同来的,柳家诸人正准备出发去城里。 有家中长辈同行,柳清妍可不敢再去坐石磊的马,而是乖乖地和家里人坐在牛车上。 牛车走得慢,石磊骑马悠悠地跟在后头,像是在护镖,两人不敢造次,只得借偶尔的目光相交来个眉目传情。 行至一半,石磊打马加速走了,他要先回镖局找石威再去县衙。 柳家人到了县衙,未见到郭老汉一家,柳博文给门口的衙役几个规矩钱,先让传了话进去后,便在大门处等着。 结果郭家人没等来,却等来了石磊和石威,二人皆骑着高头大马,各有各的风采,引得路上行人纷纷注目。 在县衙门口落了马,石威远远地就抱拳向柳家人打招呼,态度甚是和蔼。 “多谢石伯伯前来相助。”柳清妍依礼下拜,以表感谢。 柳家来的是秀才父子和柳老爷子,也不是不懂礼仪的人,遂一一上前见礼客套寒暄。 县衙门口的衙役认得石威,见此情景,不等石威发话,就跑进去禀报去了。 不一会儿,知县大人衣冠整齐地迎了出来。 “不知是石兄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石威抱拳笑道:“陈兄客气了,劳烦你亲自来迎接,不敢当啊。” 陈知县赶紧回礼,两人又称兄道弟的客套一番。 柳家人相视苦笑,知县大人的待遇差距太大啊。 有了石威的到来,柳家人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被一起请进去偏厅喝茶。 这一喝就喝了大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两次。 有石威淡定在座,陈知县也不走开去处理别的公事,两人聊一些天南海北的奇闻趣事,满室谈笑风生。 因本次属于调解,便不用再次升堂。 听衙役来报,郭家的人来了,陈知县便令衙役将人带来偏厅。 郭老汉原本打定主意要再讹柳家一次,见柳家人跟知县大人有说有笑,只好怏怏不快的收起了那点心思。 事情进行的异常顺利,十年苦役改为三年。 石威嫌刑罚重了,正欲再说话。 陈知县便央告道:“石兄,这毕竟是当众行凶杀人,三年苦役已是最轻的,若再轻,上头追查起来不好交差啊。那柳博裕是个识得字的,不如我跟监管苦役那边的人打个招呼,给他安排一份轻松的活,不至于受苦受累可行?” 石威把询问意见的目光投向柳家诸人,柳家的秀才父子也是懂得些律法的,知晓陈知县说的是实情,便也不敢再说不同意。 郭老汉银票到手还不满足,阴着脸壮起胆子索要腌鸭蛋的方子。 柳清妍冷眼瞧着他道:“腌鸭蛋的方法我从来就没隐瞒过郭氏,过程你的好闺女瞧得一清二楚,腌不出来那是你们的脑子蠢,肯定是某样东西放少了,回去多试几次吧。” 陈知县一旁听见还牵扯到什么腌鸭蛋的方子,不由好奇地发问。 柳清妍便将郭老汉以打人命为由,实际是为贪图秘方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知县听完心里那个火呀,都是这该死的刁民贪婪才惹出来的一件人命案子,本想打郭老汉几十板子,见他年纪大了怕受不住,才让衙役轰出去了事。 接下来,柳家几人去了县衙大劳探望柳博裕,经此一别,将三年不得见。 柳博裕在牢里并未受过多大苦,只是人很颓废,得知家人为自己减刑不遗余力奔走,内心激荡,掩面痛泣起来。 柳老爷子跟着老泪纵横,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柳博文强忍酸楚,劝道:“三弟,知县大人说了会让人关照于你,不会让你受苦,三年很快就过了,到时回来咱再好好过日子。” 柳清妍眼里涩涩,她跟柳博裕虽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毕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几个月,亲眼目睹他短时内承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与煎熬,而这一切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造成的,对柳博裕她是满怀歉意。 擦了擦眼睛,道:“三叔,你放心,清芷妹妹我会好好照顾的,说不定等你回来,她的病就治好了,到时你们会再聚父女天伦。” 此话像一道甘泉流进柳博裕干涸的心田,他止住哭声,抬起头问道:“芷丫头的病还能治得好?” “能的,城里若治不了,我就带她去府城,府城再治不了就去京城,总会治得好的。三叔,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只有你才是清芷妹妹最亲的亲人啊。” “是啊,三叔,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会把清芷妹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柳澜清也帮忙劝道。 柳博裕眼里有了些光芒,可是一瞬间又黯灭,摇头道:“清伢子,三叔对不起你,家里出了此等奇耻大辱之事,你的前程尽毁,三叔是咱家的罪人。” 柳老爷子见此,叹道:“三儿,都是一家人,你就莫要再说如此负气的话了,咱家谁也不会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郭氏那贱妇。” “爹啊,都怪孩儿当初被美色所迷,认人不清,才娶了那贱妇进门,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柳博裕痛苦地闭上眼睛道。 年少轻狂,谁敢说自己一生都未犯错,柳清妍轻轻喟叹,道:“三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咱得想想往后,不能当官就不当吧,将来咱家齐心协力挣一份大大的家业,一样可以光宗耀祖。” “三儿,你莫要自责,是爹对儿孙们的期望过高,把担子全压在后辈们的身上,爹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不再执著于此。”柳老爷子黯然道。 柳博裕默然了片刻,平静道:“爹,你回去让族长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从此我就不是柳氏一族的人,这样就不会影响到清伢子继续进学应试了。” “这怎么行,出了族你就是无根之人,你娘也不会答应的,绝对不行。”柳老爷子急道。 柳博裕双膝跪地,怆然不已,“爹,我这辈子没给咱家的日子出过大力,临了却惹来如此大的祸事,这事你就应承我吧,算我给咱家尽最后一份心力。清芷有大哥来照顾,我很放心,来世我再做你和娘的儿子,好好孝顺二老。” 他言词之间好似心念成灰,刚才燃起的一点星星之火,归于沉寂。 第六十五章 人有失手 “啧啧,你这汉子好没出息,不就是跑了婆娘,搞得跟天塌下来似的,生养你的爹娘不管了,关心爱护你的兄弟子侄也不要了,哭哭啼啼像个娘们,软蛋性子真让人看不起,难怪那婆娘会跟别的汉子走。我若是你,干脆一头撞死算了,省得在世上丢人现眼。”隔壁监牢传过来一阵阴恻恻的冷嘲。 县衙大牢关押的作奸犯科之徒不多,一间牢房平均不到一个犯人,阴阳不定的腔调在空荡的监牢内回响,显得特别刺耳。 众人一惊,生怕柳博裕真会依言去撞墙,纷纷朝那边怒目而视。 监牢里环境较为阴暗,那人缩在角落的一堆稻草中,身上的囚衣脏破不堪,乱如鸡窝的发上沾有几根草叶,遮住了大半面容,只瞧得见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柳博裕被突然而来的嘲骂激怒,大声厉喝道:“王小二,我死与不死与你何干,丢人现眼也丢不到你那去,一个多次进宫的地痞无赖,有何资格来教训于我。” 那叫王小二的豪不示弱,冲过来隔着牢房的栅墙大骂道:“我做地痞无赖,那是我从小就无父母兄妹,孤苦伶仃,但凡有一个亲人在世,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哪像你这般有父母疼爱,兄嫂关怀,还有一对懂事的子侄孝顺。如此不懂得惜福之人,实乃死不足惜。” 众人被他俩的对骂,弄得目瞪口呆。 然王小二丝毫未有停顿的迹象,指着柳博裕的鼻子越骂越起劲,“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此自甘堕落,你这种人实在让人恶心。那婆娘此刻正在跟别的男人风流快活,而你只会在这里哭哭啼啼。但凡还有半点男儿血性的汉子,就该振作起来,找到那对狗男女,扒光他们的衣服游街示众,岂能任他们逍遥。” 找到那对狗男女,将他们游街示众,此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在柳博裕心底引起强烈震动,也触发了他心底深埋的怒气。 “不过是三年的苦役,转眼就过去了,有亲人期盼等待你回去,你还怕什么,世上哪还有比一家团圆更让人快乐的事,你就忍心让他们为你伤心难过吗?” 柳博裕跌坐在地上,紧闭嘴唇,低头静默了一会后,抬起头神色冷峻地对王小二道:“你说的对,我不应该自我作践,让关心爱护我的亲人失望。枉我柳博裕也是读过书的人,竟不及你看得透彻,谢谢你点醒我。” 众人相视一眼,各自呼出了一口气。 王小二翻个白眼道:“也算是一起蹲过大狱的兄弟,我是不忍心见你爹这么大年纪的人,还为你担心受罪罢了。” 柳博裕跪下给柳老爷子磕了个头,道:“爹,你们回去吧,告诉娘保重身体,不用替我忧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三年后我就回来。” “嗳。”柳老爷用手拭了拭眼角,站起身来。 柳家众人齐齐向王小二鞠躬道谢。 柳清妍走在最后,快到拐角处时,转身过来深深望了王小二一眼。 她记住这个人了。 出了县衙,只见石磊等在门口,石威大概先回去了。 “你怎么不跟石伯伯一起走呢。”柳清妍走过去道。 石磊笑笑,“等你,看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厢柳老爷子三人故意转头望向别处。 柳清妍略沉吟了一下,道:“眼下倒真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何事。” “我想在城里找一处宅子,把家人全接到城里来住,你对城里比较熟悉,应当知道哪里能找得到。” 石磊闻言大喜道:“城里有牙行,是专做这门生意的,我带你去牙行问问。” 柳清妍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对柳老爷子等人道:“祖父,你和父亲、哥哥先回去吧,我去城里办点事,晚些再回。” 柳老爷子等人交换个眼神,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 柳清妍和石磊上马绝尘而去,柳家的三代男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实在找不出理由来反对二人在一起,心里有种自家的东西被人偷了的感觉。 城里的牙行是分门别类的,有的是做房屋买卖,有的是做人口买卖,也有官牙、私牙之分,相当于现在的中介。 两盏茶的工夫后,石磊把马停在一家门匾上写着“陆氏牙行”的铺子前。 下了马,铺子里面有伙计迎出来招呼。 牙侩正在招呼客人,伙计将二人引到一旁坐着,并上了茶。 柳清妍打量了一下牙行内的陈设布置,发现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会客厅。 一会儿,牙侩将先前的客人送出门外,再转过招呼两人。 “不知道二位想找座什么样子的宅子,我陆氏牙行是祖传下来的买卖,房源在城里是最多的,信誉绝对可靠。” 牙侩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身灰褐色缎子长袍,说起话来嘴皮子利索,精明二字就挂在脸上。 这也有祖传的呀!听到祖传二字,很容易就想起祖传贴膜的生意。 柳清妍哑然,笑了笑道:“请陆牙侩先给介绍一下各种宅子的价位。” 陆牙侩咳嗽一下道:“城里东西南北各区的宅子价位都有所不同,不知姑娘想问哪一区的?” “随便。” “城南。”石磊道。 陆牙侩目光在二人身上不停变换,皱着眉问道:“你们到底是谁要找宅子?” 石磊呶呶嘴,“她找,但是要找离我家近的。” 柳清妍翻个白眼,捏了捏额角道:“那就城南吧。” 做牙侩的都是人精,陆牙侩看这情形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遂报起了价来,“一进的宅子是四百至五百两银子,二进的是一千至一千五百,三进的是三千至五千,四进的大概在万两左右,整个县城只有两座,不会出售,至于五进的么,咱们愚溪县还没有。” 柳清妍瘪嘴,腹诽道:不卖的和没有的你说出来干啥。 又算了算账,如今最多只能买得起两进的,便道:“一进和两进的宅子我都想看一看。” “姑娘请稍等。”陆牙侩走到里面的桌前,拿起本账簿翻了翻道:“目前城南一进的宅子有三座,可租可卖,二进的只有两座,其中一座只卖不租,不知姑娘是想租还是想买。” “都可。” “哪座离媚眼湖近?”石磊又道。 嗳?是我买房子还是你买房子? 柳清妍直瞪眼。 石磊得意的挑眉。 陆牙侩瞅了瞅二人,决定还是听石磊的,“有座一进的和那座只卖的二进宅子都在眉眼湖旁边,只是方位不同而已。” 石磊起身道:“那就去看这两座。” “行,我这就带二位前去。”陆牙侩高兴的去拿钥匙了。 柳清妍差点咬碎一口白牙。 陆牙侩喊伙计备好车马,临出门时悄悄对石磊道:“小兄弟,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啊,剩下的靠你自己。” 石磊笑涡隐现,冲陆牙侩抱了抱拳。 先去看的一进宅子,这宅子格局跟柳家白水村的差不多,只是前面大门处多了倒坐房而已。 “这座宅子租的话是三两银子一个月,一次租一年的,卖就是四百三十两。”陆牙侩一边领着二人观看,一边介绍道:“旧是旧了些,各种家具却是好的,一应俱全,搬进来也不用再添置,只是院里没有水井,用水需要去后边的街口挑。” 按柳家现在的人口,这座小院是完全够住的,但是房子太过陈旧,门窗好些地方的油漆大片剥落,让人看了心里不舒坦,会觉得压抑,不利于病人修养。 柳清妍皱眉,马上将院子给否了,“陆牙侩,咱还是去瞧瞧那座两进的宅子吧。” 陆牙侩满心欢喜,忙不迭的应承。二进的院子价格高,他的佣金也就高。 出了门,陆牙侩的马车在前面带路,走没多远,柳清妍发现这条街有些眼熟,再往前没走几步,赫然就到了威远镖局。 陆牙侩的马车经过威远镖局大门后,又往前走不到一里地,便在一条巷子的入口处停了。 石磊心里直乐,近的好,往后串门比在村里还方便。 “就在巷子里面了。”陆牙侩下了车,翻开手里的账簿仔细瞧瞧,没错。 这座两进院子跟威远镖局同属一条街,但不在一条直线上,而是在对面,也不临街,相对来说较为清静。 二进的院子比一进的院子宽敞得多,房子也新,后院有水池,池中有一座小小的假山,旁边有花坛,栽种的芙蓉此时已竞相吐蕊,碗口大小的花朵在枝头三两成簇,绿叶红花,娇粉多情。 柳清妍一看就喜欢上了。 “柳姑娘,这宅子的位置是极好的,不当街却又离街上近,出入都方便,家具也都是上好的,还新得很。若不是这家主人生意上出了问题,银钱上周转不过来,人还不卖的。”陆牙侩舌灿莲花一顿猛夸。 “宅子还不错,多少银子?”柳清妍不动声色地问。 “一千五百两,这宅子环境在城里的二进院里来说,是拔尖的,价格嘛自然也就是最高的了。” 柳清妍瞅一眼陆牙侩,揶揄他道:“你刚才不是说宅子的主人生意上出了问题,银钱周转不过来才卖的嘛,这就说明宅子的风水有问题,往后我家也是做生意的,风水不好可不行。” 石磊听了暗笑,马有失蹄,陆牙侩这回失手了。 第六十六章 齐心协力 陆牙侩面带尴尬,有抽自己两嘴巴子的冲动,那些话都是自己胡诌出来的,忙给自己打圆场道:“宅子的主人生意上只是出了些小问题,是自己粗心大意,跟此宅子的风水无关。姑娘生得钟灵毓秀,慧心妙舌,料想你的家人也皆是不凡之辈,住进来肯定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日升月恒,万事亨通。” 做牙侩的嘴皮子功夫自是了得,刚才他是不知柳清妍的底细,大意之下一时口误,现在知道了自然会随机应变,好话是一溜儿的顺嘴就来,夸完本人不算,连带着家人一起夸,让人听了心里舒坦,却又不会觉得浮夸反感。 柳清妍抿唇轻笑,做经纪人的口才果然是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若换个真的小姑娘来,肯定被他夸得飘飘然,糊里糊涂就把买卖成交了。 但她可是个久经沙场,见精识精的现代职场熟女,陆牙侩的唇舌注定是要白费。 当即拉着陆牙侩前院后院、厅里屋外地溜一圈,指出院子的布局怎么不合理,家具的配搭如何的不雅致,房屋的用料不坚固耐用等诸多毛病来,弄得陆牙侩都开始怀疑这宅子真像柳清妍说的那般差劲了。 “柳姑娘,这宅子我瞧着挺好的,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吧。”陆牙侩拭了把额头的虚汗,并不停对石磊使眼色,意思是:你不是希望她住的近嘛,还不赶快说两句好话,让她把宅子买下。 石磊眼露迷茫之色,表示不懂。 陆牙侩气得想跺脚。 柳清妍当没看见他们的互动,拧着眉道:“这宅子除了位置尚可外,其他真找不出任何优点,买下来的话少不得要改动改动,装修要重新再弄过,有些家具也要更换,需要花费不少的银两啊。” 陆牙侩听出话里的味道来了,有想买的意向,但是嫌贵。宅子主人开的价位倒也不真是一千五百两,而是一千四百两,若多卖出银子来就算是他赚的。但眼下还有两个月就是腊月,卖房的多买房的少,属于房屋交易的淡季,卖出一座宅子不易,眼前的这位主顾断不能放过。 “柳姑娘,你若真想买这宅子的话,我就去替你跑一趟,跟主家好好说说,让他便宜些卖给你,只是主人外出未归,需要等多几日才成。”陆牙侩赔着笑道。 此话半真半价,主人确实是去了外地,房契不在他手中,想交易也交易不成,只有使个缓兵之计,免得柳清妍跑去别的牙行买宅子。 “如此,就麻烦陆牙侩了。”柳清妍对宅子颇为中意,闹中取静,布局算得上幽雅,身上的银子也足够,但买下之后还需一笔不小的安置费用,那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尾款又不知何时才能拿到,当省的必须省啊。 “有了消息后,我该如何知会姑娘呢?”陆牙侩问道。 柳清妍还未启唇,只听石磊抢答道:“前面,威远镖局,你去找我就行,我自会带柳姑娘去牙行。” 陆牙侩白他一眼,心里恨道:这会你答的倒是快呀。 和陆牙侩礼貌性告别后,石磊送柳清妍回了白水村。 听柳清妍说要搬去城里住,柳老爷子思量了片刻后,道:“妍丫头,祖父知道你是个主意大的,若没有你,家里头这道坎可就过不去了。只是城里的开销大,咱家都去了城里,该以如何为生呢?” “祖父,此事我已合计过了。如意楼那边还有尾款未结,等拿到银子足够咱家过好一段日子的,生计问题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解决。清芷妹妹的病时间越长越难治愈,如今最主要是先替她医病,咱在村里住着进城看大夫不方便,还有祖母的身体也需好好调养,为免祖母睹物伤情,换个环境会好得快些。”柳清妍解释道。 柳老太如今的身体虚弱至极,得知柳博裕要三年以后才再得相见,又是默默垂泪,心思忧虑,若不好好调养,恐怕就时日无多。 柳老爷子听后默默无言,孙女说的正是他心中之虑。 “爹,我去城里一样能坐堂教书的,再找个夫子来做应当不难。”柳博文安抚道。 “祖父,如今我也是秀才了,资历浅当不了夫子,我可以去帮别人抄书写信嘛。” “爹,我去找些缝补浆洗的活来做,几个菜钱还是能赚得出来的,不用愁。” 柳澜清和谢氏也都表示可以出一份力。 “祖父,你忘啦,咱家还有三十亩水田是不用交税的,把这些田佃出去给家里地少的乡邻们种,得些租子也够咱家吃的。”柳清妍提醒道。 听到这,柳老爷子猛然醒悟,腾地站起身来道:“好,咱就进城去住,都是有手有脚的人,还怕饿肚子不成,只要人能全全乎乎的在一起,比甚都强。” “等宅子的事定下来,咱就开始准备。”柳清妍温柔和静地笑,清水样的眸子里是难掩的坚毅,她就不信在这里会闯不出一片天来。 在等待宅子消息的日子里,柳清妍开始制作红曲米,这是一种古老的生产工艺。 一半粳米一半糯米用水浸透,然后蒸成米饭,经晾饭、接种、推曲、搓曲、上铺、喷水拌曲、出曲晒干等工序。 从米饭培养至出曲,大概需要四至五天,待米粒外表全部呈现紫红色,晒干或烘干后再用石磨磨成粉即成。 这种红曲粉若用来做红烧肉,色泽会更加诱人,且肥而不腻,常吃不肥。 待米粒全部成曲,时间便也到了九月底。 村民腌制的咸鸭蛋和松花蛋陆续出货,给那些下订的人家送完货,有多余的全部被如意楼佟掌柜派人来拉走了。 村民们心情激动,个个脸上热情洋溢,开心得塞过年,纷纷动脑筋,如何才能在家里多腌些鸭蛋出来。照此下去,一年后都能过上小康生活了。 柳清妍带上磨好的曲米粉,如约至如意楼教做菜。 这道曲米鱼过程相对复杂,选用六斤以上的鲜活大草鱼,杀好、洗净、去掉头尾,取中间部分切成三至四厘米的小块,用盐腌制两、三个时辰后,需再清洗二次。 经清洗后的鱼块沥干水,放入料酒腌制一个时辰以上,再用上好的茶油、姜蒜、曲米粉、辣椒粉拌匀,静置一会后再用大火蒸三刻中左右。 蒸好的鱼块出锅后需摊开冷却才能装盘,也可放入坛内保存,天气冷时可保七日不坏。 此菜色泽鲜红,口感柔嫩,味道独特,食后令人回味无穷。 “我的天叻,柳姑娘,这菜好是好,可制作起来也太费时费力啦。”佟掌柜目睹了整个过程后,摸着下巴感叹。 “佟掌柜,你吃是不吃,你不吃我们可要开动了啊。”石威大嚷道。 今儿是试菜宴,免费吃的,在别人的地方得顾着些体面,可对着面前一大桌子令人垂涎欲滴的新菜式,谁还能按捺的住。 “吃,谁说我不吃。”佟掌柜迅速举箸。 桌上的人早就蠢蠢欲动,话未落,已经开抢。 人都是石威带来的镖师,练武之人食量大,个个如出牢饿虎,那该是怎样一个壮观的场面。 这些菜绝大部分是加了辣椒的,有个把不能吃辣的吃了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灌一口水凉水,见别人吃得欢快,毫不示弱的迅疾下筷。 开始觉得呛,可吃着吃着就觉得另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像是上了瘾似的,明知有害,可仍然仍不住下筷去夹。不一会,就满头大汗,全身的毛孔都在往外冒火,却又觉得通体舒泰。 “原来加了辣椒的菜,竟也这般好滋味,我上半辈子算是白活了。”那镖师一边擦汗,一边赞道。 他的话立即引来一顿奚落。 “练武之人,吃个辣椒都不能吃,算什么好汉。” “就是,扭扭捏捏就像个娘们。” “父亲,我是你儿子,你就不能把这块让给我,我还要长个头的。”石磊眼望石威把最后一块曲米鱼抢到碗中去了,很不满的抗议。 石威可不管他,夹起鱼来咬了一口才说话,生怕别人去抢似的,“儿啊,我是你老子,你要懂得尊重老人才是。”然后将凑头过去,在石磊耳边小声道:“菜是你媳妇做的,往后你还怕没得吃嘛。” 好嘛,这一顿饭吃的,直接就承认人家是儿媳妇了。 石磊听了双眸一亮,心中欢喜,便不再多言。 柳清妍坐在对面,听不清他们的悄悄话,狐疑地望了一眼。 桌上的菜一扫而空后,个个揉着肚子喊撑,却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佟掌柜背靠在椅子上,心里已在合计每道菜该定价多少才合适。 “赶明儿,我再弄一道烤鱼出来,那个吃法……豪爽,适合你们江湖之人一边喝酒一边享用。”柳清妍慢悠悠的开口道。 众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坐直了身子想静听详解。 “柳姑娘,有新菜式不要忘了我们如意楼哇。”佟掌柜急了。 柳清妍笑眯眯,“可以,但是你们要出银子来买。” “好说,好说。” 第六十七章 两只狐狸 教做菜的这几日里,柳清妍自然是住在威远镖局。 伙计们很高兴,顿顿跟着吃好的,巴不得柳姑娘自此住下不走。然世事总不能让人称心如愿,陆牙侩拿着房契找上门来了。 去衙门过户办好红契,柳清妍身上的银票就只剩下二百来两。 二百来两银子放在村里,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可在城里就有些不够看,况搬进来后还有不少的东西要添置。 接下来就是搬家,新宅子里大件家具是齐的,只需搬些零碎物件过去。经过上一次郭家人的毁灭性破坏,本就没剩下多少来,搬很容易。 柳清妍前一日回白水村让家里人将要带走的物什收捡出来,次日一早,石磊就领着镖局的伙计来帮忙搬东西了。 安不忘危,穷家富路,居家过日子还是要节俭些,最后归拢起来,也是拉了几大车,灶房里的碗都没剩下一个。 柳老爷子还用牛车拉了满满两大车的木柴进城,确保年前无用柴之忧。 三十亩水田交由族长代为出佃,只收官府税赋六成的租子,具体如何操作,就看族长自己的了。 乡邻们前来夹道相送,柳家对外一致声称进城是为了方便清芷医病。人们无不摇头惋惜,好好的一家人被郭氏那贱妇弄得傻的傻,病得病,服苦役的服苦役。 等全部安顿好后,带着清芷又去了同济堂一趟。 清芷如今见了人只会傻笑,独自一人时也会无缘无故发笑,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她的世界里只有快乐,唯一不变的是贪吃,稍微有点饿了就喊着要吃,不给东西吃脾气就会变得非常暴躁。 任凭同济堂的大夫医术如何高超,也无法确定能将清芷医好,只能见步行步,先保守治着。 给清芷缴了一段时间的诊疗费用,柳清妍的银子就只剩几十两。 好在米粮暂时不用买,家里的稻谷碾了些出来带进城,足够吃到过完年。 让人意外的是,原来死活不愿回城来长住的石老太,在石磊的再三哀求下也跟着搬了回来。石威很开心,祖孙三代终于得以时常聚享天伦。 柳家这座宅子从侧门出去,转到后边有块长满半人高杂草的荒地,约莫大半亩面积,土里还有不少小石块。谢氏是个会过日子的,便想把地收拾出来当个菜园子。 回了城的石老太在镖局呆的无聊,更不愿去应酬城里的那些富家太太们,天天吃完早饭就往柳家来,开导开导柳老太,然后和谢氏去开荒种菜。 病了许久的柳老太心境渐渐开朗,偶尔还能打起精神来在院子里走一走。秀才父子积极去城里找事做,总之一切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日,柳清妍和谢氏、柳老太在后边的菜地忙活,听柳老爷子说佟掌柜来登门拜访了。 佟掌柜见到柳清妍满脸都是笑,“柳姑娘,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听说咱们如意楼上了新菜式,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来尝新鲜,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这都是姑娘的功劳呢。” 柳清妍笑笑,道:“佟大叔客气了,这都是你眼光独到,经营有方,我收了你们银子的,可不敢乱领功劳。” “柳姑娘就是实在,大叔我心服。”佟掌柜眼珠子骨碌了一下,接着道:“那道做曲米鱼用的红色米粉快用完了,姑娘是否可以尽快赶制一些出来?” 柳清妍蹙眉,问道:“佟大叔,上次给你们的曲米粉分量,足够用一段日子的,怎会这么快就用完了?” 佟掌柜面带尴尬之色,赔笑道:“那道曲米鱼太好卖,就让厨子们做得多了些,眼看快要卖断货了,我才急着来的。” 柳清妍叹气道:“我知你是想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酒楼的营业额,但你应该知道,一道菜肴再怎么好吃,吃多了也是会腻的。那道曲米鱼在新菜式里算是重头,你一下让别人吃到不想吃,以后的生意还如何做得下去。” 佟掌柜被一语点醒,拍头大声叫道:“你看我这脑子,一高兴起来就把这茬给忘了。多谢柳姑娘提醒,我回去就整改。”说完有想了想,瞅着柳清妍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姑娘,我该如何去改回来呢?” “如果你们酒楼不怕宵小之徒来闹事,新菜式就暂时先对二楼和三楼的贵宾包间提供,同时按包间的等级来设定一个最低消费价格,费事让吃个二两银子的客人也来占一个包间,这样做才能让酒楼的营业状态长期维持在顶峰。”柳清妍淡淡地道。 佟掌柜听后思量了片刻,随即幡然醒悟,忙拱手行了个礼,“柳姑娘的聪明才智,大叔我望尘莫及,多谢指点。” 柳清妍撇嘴道:“佟大叔奉承的话就不必说了,咱言归正传。我这边才安顿好,眼下那曲米粉还未来得及做。等过几日我准备好器具,就做出来给你送去,你那边先撑几天吧。只是这价钱,咱还得先商议好。” 佟掌柜大喜,道:“柳姑娘请说无妨。” 商定好之后,佟掌柜面带笑容,满意地走了。 柳家这边也分头行动,准备做曲米粉的材料用具。 现在的宅子空房间多,场地无需担心,米自家也有,需要用到最多的就是大竹匾。 谢氏娘家篾匠世家,竹匾这玩意多得是,当即就回娘家拿去了。 而谢氏的娘家人此刻才知道柳家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就发生了如此大的一场变故,无不气愤难平。 大蔡氏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更是气得跳着脚破口大骂,最后谢老汉嫌她骂得太难听,才出言制止。 谢氏在娘家住了一夜,跟家里人叙了叙家常。 第二日,谢老汉让谢春贵和大武小武一人挑几个竹匾跟着谢氏进城,顺便认个门,好方便日后往来。 竹匾洗净,晾干,就可以动工了。 家里有活干,柳家的秀才父子也不出去找事儿做的,全家一起动手做曲米粉,柳家的家庭小作坊再次开工。 米粒正在出曲的过程中,佟掌柜再度登门来接柳清妍去如意楼。 这次是上头来人了,要跟柳清妍会面。 如意楼三楼的如意阁,是如意楼最大,装饰也最豪华的包间,空间足够举行一个小型的聚会,清一色的檀木座椅,墙上挂的是名家字画,格调高雅。 此刻如意阁的窗户大开,望去可见群山错落矗立,山体秀丽处相互依靠,婀娜多姿,雄伟处绝壁悬崖,气势恢宏,看上去碧阴阴,厚而不腻的愚溪河将群山环绕,此处风景甚妙。 一位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立在窗前凝目远眺,身姿颀长挺拔,一头墨发半束在白玉冠内,披下的一半飞瀑般倾泻在白色锦衣上,亮泽如缎,单看背影已比远处的风景迷人,若是转过身来,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天人之姿。 柳清妍跟着佟掌柜上到三楼,进门就看到了如画的一幕。 “大公子,柳姑娘来了。”佟掌柜躬身对白衣公子禀报。 他的神色严肃而恭敬,令柳清妍不由得微微一哑。 白衣公子闻声慢慢转身过来,姿态高贵而优雅。 柳清妍瞬间愣住了,饶是她身边已有石磊那样绝世风华的少年相伴,此刻也不得不惊叹眼前人的风姿。 相貌极其温雅俊美,嘴角牵着柔和散淡的笑容,眼神高雅又温柔,眉目好像润着一层柔光,窗外的阳光投射在身上,光华有若蝶翅轻漾于他周身,雪白的衣衫曳地,身姿是遗世独立的孤绝,寂寂犹似画中仙。 皑入山上雪,皎如云间月,这两句诗像是为他度身打造。 他的气质跟石磊是俨然不同的两种,石磊是俊逸出尘,而他是安静沉郁,论相貌不相伯仲,总之是各有千秋,平分秋色。 柳清妍在心里迅速给两人打好了分。 “柳姑娘,这是我们如意楼的东家,江南萧氏家族的嫡长公子。” 佟掌柜的声音将柳清妍从恍惚中拉扯出来,她不由自嘲,自己天天对着帅哥,竟然还会被帅哥迷住眼。 “萧大公子你好。”柳清妍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不卑不亢地笑着上前见了个礼。 萧大公子转身过来见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将与他谈生意的人,年纪会如此之小。 “柳姑娘好,请这边来坐。”萧大公子的声音平和清越,再加上嘴角的那抹浅笑,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柳清妍可不认为这位萧大公子真如他表面那般好对付,高雅温柔的眼神下面是难掩的精明与睿智,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是成竹在胸,决胜千里的自信。 两人分别在小几旁的檀木椅上坐下,佟掌柜还是那副恭敬严肃的神色垂手立于一旁,随时听从吩咐。 柳清妍尽量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水汪汪的大眼闪啊闪,掩去前世的精明与深沉,心想:你会装,我也会装,看谁装得过谁。 萧大公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眉尖微扬,冷然启唇,“柳姑娘不必拘束,我姓萧,名齐,姑娘若不介意,唤我一声萧大哥即可,萧大公子听起来让人觉得生疏。” 若不介意?我介意得很。看你年龄不过才二十四、五岁,姐的年龄比你大多了,还萧大哥,我喊你萧小弟还差不多。 柳清妍不停在心里腹诽。 第六十八章 绵里藏针 待一阵腹诽过去,面带微笑道:“萧大公子说笑了,你身份贵重,我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小丫头,可不敢高攀。” 言下之意,咱两不熟,少套近乎。 萧齐神色微顿,面前的小姑娘,从她进门后的眼神里,他就看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成熟与冷静,没想到的是言词竟也如此尖锐,将自己努力想要拉近的关系,生生的给推至天涯海角。 是个难缠的小丫头啊! 心里将貌似温和柔弱的柳清妍重新审视一番,多出几分慎重,面上的笑意浓了些,“柳姑娘言重,萧某只是一介商人,何来身份贵重一说。更何况往后你我便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自然是平等相交,姑娘如此在意身份,莫不是嫌弃萧某的出身低微?” 以退为进,笑面狐狸。 柳清妍望着对面那张笑意盎然的帅脸,心里嘀咕了一声,旋即扯开嘴角,露出一口细小白牙,眨巴眼睛道:“萧大公子说的出身这些我可不懂,我自小在乡下长大,才刚进城里来,不识得礼数。听长辈们说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我若是跟萧大公子行得太近,一个不小心冲撞到你,便不好了。” 你演狐狸,那么我只有扮只小白兔咯! 萧齐眉心跳了跳,感觉有些头疼,这小丫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罢了,示不了好,那就谈正事吧。 “柳姑娘心思玲珑剔透,想是看不起我等满身是铜臭味的商人,是萧某唐突。” 他的声音平和中隐隐透着明亮,内敛却又充满张力,嘴角那抹淡淡笑意逐渐沉淀下去,简练绝伦的眉角,此刻却镀上一层浅浅落寞,漆黑温润的眼眸似一汪幽泉,探不到底,其中蕴藏着无限的深情,看进去,会让人如沉弱水,此生灵魂再也得不到片刻安宁。 佟掌柜静立一旁,见萧齐的神色有变,手心捏住一把冷汗。 眼前的男子很危险,心机深沉的可怕,远不如石磊那般单纯,心中的任何事都会显现在脸上。 此人应当远离。 柳清妍面上神色不见丝毫转变,迅速在心里筑起一道厚而高的屏障,撅起嘴来道:“萧大公子真会取笑人,我们以后既然会合作,那么我也就是商人了,还如何有资格来瞧不起人。” 清泉样的目光活泼而明媚,不见丝毫杂质,再加上稚气未脱的小女儿家神态,怎么看都是一副清纯无辜的美好模样,仿佛世间所有的邪恶都隔绝在她身边,让人心生怜爱。 萧齐心底涌起一阵悸动,神思恍惚间,觉得自己在这小丫头面前应当自惭形秽。他若不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又怎能做为江南首富萧氏家族的掌舵人,那些庶系旁支的子弟日日眼巴巴的盯着这个位置,就盼着他哪天出点错,好取而代之。 一个早慧的孩子而已,何必与她计较。 一念至此,心中的那点不快随之散去,笑容清晰明朗,“柳姑娘所言极是,我们以后既然是同舟共济的生意搭档,就无需在一个称呼上执着。我比你年长许多,算我自倚年岁,以后便以柳家妹妹称呼姑娘如何。” 我跟你还不是一条绳子上栓的蚂蚱,顶多算做了趟小交易,帮你把豆瓣酱的作坊开起来就能撩挑子。还有柳家妹妹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李广也是这么叫。 李广……吉祥布庄,如意楼,吉祥如意,如意吉祥,难道这两者是一起的? 诸多念头一齐在脑海里呈现,柳清妍歪头瞅了瞅萧齐,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邻水镇的吉祥布庄是不是你家的?李广又是你的何人?” 萧齐怔了一怔,答道:“江南所有的吉祥布庄都是我家的,李广正是我的远亲表弟,柳家妹妹认得李广?” 柳清妍撇嘴,却未再反对他对自己的称呼,回道:“如此说来,倒也不是外人,李广是我父亲的学生。有一日我和家人在邻水镇的吉祥布庄遇到李广,听他说起什么大表兄,想来就是你了。” 萧齐蹙眉凝神回想,将在邻水镇的细小回忆一一在脑海里开启,笑容乍然自唇边绽放,“柳家妹妹当日可去过布庄对面的墨香斋?”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舒展开来,眼眸里的光泽如暖玉样莹润,笑颜如午夜昙花悠然开放,洁净之中飘浮着空灵的美,可直抵人心。 好在柳清妍身边已有石磊那样的翩翩少年,对美男多少有了点免疫力,否则面对这样一位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大帅哥,少不得又要发一发花痴。 “去过,就是在墨香斋遇见李广,然后我们一起回的布庄。李广听布庄掌柜说你已离开,他就急冲冲的走了。” “如此来说,我倒是第二次见柳妹妹了,只是妹妹未见过我罢了。”萧齐带着些玩笑的意味道。 柳清妍惊诧地望向他。 “那一日,我在窗口正好见到柳妹妹跑过街对面去。”萧齐边说边起身走到窗边远眺,贴身的白色织锦长袍上,用银线绣的竹枝纹样,宽袖自两边身侧垂落,清雅高贵,翩然若仙。 柳清妍暗道一声‘妖孽’,然后也跑去窗边看风景,眼前层峰叠障,衬着蔚蓝的天,河面上有大商船行驶往来,风光甚美。 可惜她个子娇小,踮起脚尖才能将双臂搁于窗台上。 “那些船是去哪里的呢?” 萧齐侧头望她一眼,轻声道:“沅江,然后是冷江再辗转至王朝境内各地。” 柳清妍望了船一会,猛然道:“这船太慢了。” 萧齐转身过来,惊讶道:“莫非柳家妹妹见过更快的船?” 呃! 柳清妍吐了吐舌,心道:我何止见过,我就是从船上掉下来的,一掉就掉到这里来了,那船比这快得多,也大得多。 “没有,我都未去过其他地方,怎可能会见过,只是看着觉得慢而已。”说着神色怏怏地回去坐下。 萧齐见她面色沮丧,心中一软,柔声解释,“我们在这距离太远,若是坐到船上去便不会觉得慢了,以后你若得了空就坐船去府城寻我玩,感受一下便知。” 坐船?我哪还敢坐船?再坐船都不知道掉哪去了。 柳清妍的脸色更苦,心想以后还是走陆路安全些。 佟掌柜憋了半天,见状况平和,便出言道:“大公子,眼看就到用饭的时辰了,我下去吩咐厨子整治几道小菜出来。” 萧齐点头,道:“就把新菜式捡几样清淡的做上来吧。” 佟掌柜为难道:“大公子,柳姑娘给的新菜式,没几样清淡的。” 萧齐一愣,柳清妍一回想,好像是呃,于是抿嘴笑道:“萧大哥的口味淡,想吃清淡些的菜肴有何难,我去做几道就是。” 讨好一下大老板,没准还有大买卖谈。 “如此一来,会不会太麻烦柳家妹妹?” 萧齐推辞,其实他心里是很想试试柳清妍的手艺。 “不麻烦,不麻烦,几道小菜而已,很快就好了。” 柳清妍如今是熟门熟路,不用佟掌柜相陪,自己就溜达着去了大灶房,看见院子里的芙蓉花,便顺手摘两下两朵,做个芙蓉鸡片吧。 烧火婆子跟厨子们见到柳清妍纷纷上前来打招呼,得知柳清妍是做菜给大东家吃,热情地表示要帮忙,顺便学一手。 鱼丸汤,芙蓉鸡片,芥蓝心炒牛肉,姜汁松花蛋,咸蛋黄南瓜,四菜一汤够清淡,不见丁点儿辣椒。 萧齐瞅着桌子上的菜,有些意外的惊喜,邀请柳清妍一起用饭。 “柳家妹妹一起吃吧,如此多的菜我一个人可吃不了。” 柳清妍自然不会客气,她可没有看着别人吃饭的习惯,豪不犹豫地坐了下去。 可怜的佟掌柜只能在一旁伺候。 萧齐极注重餐桌礼仪,细嚼慢咽,一举一动十分优雅。 大户人家讲究个食不言,能容纳几十人同时用餐的如意阁,现在就只有两人默默无言的夹菜吃饭,气氛让柳清妍吃的不是很开心。 现代人做生意都是在饭桌、酒桌上谈成的,氛围越热闹越好,甚至还能唱个歌,跳跳舞啥的,穿越成古人这么久,也没吃过一顿气氛如此凝滞的饭。 上次跟威远镖局的那帮江湖人士吃饭,也是有说有笑的呀! 吃着吃着,柳清妍不由得想起石磊来。 石磊帮她搬进城里后,便跟着去押镖了,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 那孩子虽年纪轻,但也知道照顾人,还会给自己夹菜吃。 同样是跟大帅哥吃饭,心情的差别咋就这么大。 柳清妍瞅一眼慢条斯理的萧齐,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哼哼,菜是我做的,我得吃饱。我还是孩子,正在长身体呢! 萧齐笑笑,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呀。 用完饭,佟掌柜唤伙计来收拾干净,又重新上了茶来,便也自己下去吃饭。 萧齐端起茶盏来,轻轻啜了一口,悠然启唇道:“其实我此次来愚溪县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咸鸭蛋和松花蛋,没想到这两样菜肴已进入如意楼,能结识柳家妹妹,实乃天意。” 好吧,终于该谈到正事了。 柳清妍睁大眼望着萧齐,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我祖母与李广的祖母是一对堂姐妹,几个月前,堂姑祖母派人将这两样新鲜食材送至我府上,只是那时我事务缠身,不得空来寻,一拖就拖到近日。” 第六十九章 活宝兄弟 说到此处,萧齐停了下来,柳清妍巴巴地瞅他一眼,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呀! 萧齐略略扬眉,道:“近日得空,便来了呀。” 呵呵!柳清妍朝他呲牙,强行忍住想打人的冲动。 萧齐扬起唇瓣,露出一个暗黑笑容,接着道:“还有一事,再过两日即是姑祖母的六十寿诞,我此次也是为祝寿而来,更想见一见佟掌柜所说的厨艺天才。” 我会的东西多了,做菜那是被生活所迫。 柳清妍十分嫌弃的瞅了瞅眼神不济的萧齐,手往他面前一伸,“剩下的二千两银子,甚时候给我。” 萧齐愣住,半响没反应过来,结舌道:“我……我身上没银子啊。” 啥,没银子?你不是来跟我结账的么?搞半天是逗我玩呀。 柳清妍心头顿时火冒三丈,刚才是想打人,这会是想杀人了! 萧齐见她眼含愠怒,倏忽一笑,浅浅笑涡自嘴边荡漾开去,“我身上从不曾带过银子。” 柳清妍干笑两声,讪讪将身子坐直。也是,像他这种大波丝是不用自己带钱袋子的。 但是我的两千两,你到底啥时候才给呢? 饭都吃了,还不给钱。 她开始有些不耐,坐在椅子上小脚晃来晃去。 萧齐只当她是孩子心性,拘在一处时间长了耐不住也是正常的。 “柳家妹妹,咱们来说说建酱料作坊的事吧。” 好吧,先谈工作,谈完了正事再不给钱,小心我发飚! 柳清妍先将豆瓣酱的两种制作过程详细讲解了一遍,随后两人就建酱料作坊的事宜展开讨论,得出的结果是她只负责技术指导,其他事项由萧齐的人自己完成,后又谈到曲米粉的产量问题。 正说到此处,佟掌柜又进来了。 萧齐决定将新菜式在永州府内的如意楼先行推广,一共是十二家,曲米粉的供应量就需增加十倍以上,但赚起钱来也挺可观的。 有钱赚的事柳清妍当然乐意干,当即应承回去马上加大产量,保证所需。 事儿谈完,萧齐让佟掌柜唤来在楼下等候的随从,结清了二千两的尾款。 数完银票的柳清妍眼睛弯又弯,朝萧齐伸出右手。 萧齐一头雾水,不知该作何反应。 柳清妍噔噔两步过去抓起他的右手强行来个握手礼,说句“合作愉快”,然后转身大剌剌地走出如意阁了。 这是个什么礼仪呀! 萧齐瞅着自己的手掌,半天没回过神来。 坐在佟掌柜安排的马车里,柳清妍将银票数了又数,家有余粮心不慌,终于可以不用为银子的事发愁了。 回到宅子,把今日之事向家里人说明,一家人纷纷出谋划策,商量加大曲米粉产量的事情。凭家里几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得请几个人来帮工,问题纠结在去请谁来才好。 柳清妍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请谢氏的娘家人,一是谢氏的娘家劳力足,重情重义,不会像郭家那般一心想来坑亲家;二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季节没多少活可以做,让他们来赚点外快也是好的。 因谢氏要留在家料理家务顺带照看清芷,次日一早,便让柳澜清陪着柳清妍去了黄竹坳。 租辆马车送到官道的岔路口下车,剩下的就得靠两条腿了。 行行复行行,柳暗花明又一村,被层峦叠嶂环绕的黄竹坳终于显现在眼前。 见到柳澜清,谢家众人已知晓他考中秀才的事,如今前程无望,又是好一阵愤慨。 眼泪多又感性的谢老太,拉着兄妹俩捶胸顿足,哭得稀里哗啦,劝了好久才劝住。 谢秋贵的两个伢儿还小,小蔡氏眼下又怀了身孕,听柳清妍说明来意后,谢老汉便让谢春贵两口子和大武小武进城去帮忙。 大蔡氏听说要去城里,高兴地道:“我活了这大半辈子拢共也没进过几回城,没想还有能进城去长住,过过城里人日子的时候。” 谢春贵喝骂道:“你个懒婆娘,进城是去帮忙干活的,你当是让你做富家太太,日日到处闲逛呢,若误了外甥女的事,看我不休了你。” 大蔡氏便又回骂,这两口子打嘴皮子仗惯了,众人乐呵呵地当笑话来瞧。 笑闹过后,柳清妍说起了工钱的事。 谢老汉听了,生气道:“妍丫头,外公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可眼下你家里头才遭了难,要人帮忙让你大舅他们去就是。至于工钱的事就休要提了,上次笋干的分红你没要,咱家哪还有脸收你的工钱。” 其他人也都帮腔说现在是闲着的,自家亲戚帮忙做点事,哪还能要工钱。 最终兄妹俩劝说无果,柳清妍合计了一下,不如先让人去了再说,工钱的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补给他们。 爹娘兄长都去了城里,巧珍很想跟去见见世面,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说,抿着唇眼睛闪啊闪,几次欲言又止。 柳清妍看出她的心思,对谢老汉道:“外公,家里头要是不忙的话,就让巧珍姐一块去城里帮我做些家务事,我娘要照顾祖母和清芷妹妹,忙不过来呢。” 谢老汉想了想,点头同意,“天气冷了,竹器活也编不成,呆在家里左右也是闲着,她又是个软绵绵的性子,去城里跟着你见些世面,把性子放开些也好。” 巧珍又高兴又羞怯,脸红红的低头望地面。 事情定下来,大武小武邀请柳家兄妹去山上挖冬笋玩,如今正是挖冬笋的好时节。 少年人爱热闹,巧珍和勇伢子自然也没落下。 冬笋比春笋味美,但也难挖,这一天很快就过了。 次日,谢春贵夫妻领着大武小武还有巧珍一起,跟柳家兄妹进城去。 回城没有车坐,三十多里路全靠走,“要想富,先修路”,走在七拐八拐、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上,柳清妍脑海里一直在想这句至理名言。 可是从岔路口到黄竹坳得有好几公里,古代又没挖掘机这种重型设备,全靠人力来挖,那是个何等艰巨浩大的工程,自己目前不具备此等财力。 大武小武轮流挑着满满一担昨日挖的冬笋,新挖回来的冬笋,连壳埋进火堆里煨到手捏无硬感后取出,竖着放到阴凉潮湿处,食用时再扒掉外壳,用此法可保鲜四十天左右。 谢春贵夫妻两肩上挑了些竹匾和蒸笼,怕原来拿过去的不够用。 好在人多,走走歇歇,一路上说笑的热闹,倒也不觉得累。 蔡氏在柳家新宅子里溜达了一圈,见到水池觉得新奇,大叫道:“我的娘呃,城里人就是闲得慌,在院子里边挖个大水池子还摆这么些像山一样的石头作甚,莫非是想在院子里洗澡不成。” 大武上次来过,晓得水池的作用,显摆道:“娘,那是城里人用来养鱼玩的,可不是用来洗澡的。” 柳清妍笑道:“等明年天气回暖了,咱把水池子清理清理,也买些好看的鱼儿来养着。” 小武挠挠头,插言道:“不能养只能看的鱼,该多买些草鱼、鲤鱼的来养着,想吃时就捞两条上来,方便就手。” 大武讽刺他,“就晓得吃,都是一胎生的,偏就你嘴巴边上长了颗好吃痣。” 小武也不示弱,回道:“你是没长好吃痣,可也没见你不好吃。” 大武追过来要捶他,小武赶紧逃,二人围着池子转圈圈。 众人哄笑起来,连心境一直处于忧闷中的柳老太,也被这一对活宝兄弟逗乐了。 给谢春贵一家五口安排好住处后,加大曲米粉产量的工作也就紧锣密鼓的进行。 五文钱一斤的大米,加工后以五十文一斤卖给如意楼,数量大了,也是一笔不非的收入。 人工推磨太辛苦,去骡马市场买骡子时顺便把牛车换成了马车,城里用牛车多少有些不雅观,马车跑起来快,能拉的东西也多。 石老太如今差不多日日都会来柳家串门,陪柳老太说说话后,就去侍弄院子后边的菜地,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 她虽不会做针线活,种起菜来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用谢氏帮忙,自己将菜园子拾掇得紧紧有条。 这日石老太来到柳宅,见到众人在大竹匾上拌米饭觉得甚为有趣,嚷着也要加入进来。 拌曲是个很辛苦的活,大武小武觉得石老太年纪大,对她的能力表示很怀疑。 石老太不服气,去院里表演了一套掌法,身手矫健,走马似逐电追风。 大家伙瞧得先是瞠目咂舌,继而纷纷鼓掌欢呼叫好。 “少年人,婆婆我虽上了年岁,但武艺可没落下过,当年我驰骋江湖,叱咤风云时你们还没出生呢。”石老太收了势得意道。 一对二货满目崇拜,上前去捶背捏肩,央求石老太收徒。 石老太故意拿腔捏调,架子摆的足足,“你们俩根骨不行,身架子太单薄,若是早个十年八年,在婆婆我的指点下或许还有些成效,如今年岁大了,练也是白练的。” 大武小武顿时泄了气,撇下石老太焉头焉脑回去拌曲。 “少年人别走啊,成不了高手,学几招去健体防身也是好的嘛。”石老太追在后头喊道。 家里人多了起来,又是个个忙得前头不顾后尾,柳老太在热热闹闹的气氛感染下,脸上时常能见着些笑容,身子也一日日地逐渐好转。 第七十章 巧珍动情 十二家如意楼分号,每家每月供应一百斤的曲米粉,一个月柳家小作坊就需要产出一千两百斤,劳动强度不能说不大。 几日后的上午,柳家宅子内正各司其职的忙碌着。 柳博文父子出门去买糯米,柳家只种了一亩地的糯谷,碾出来的米早消耗掉了,采购的活由他俩负责,秀才父子迅速完成从书生到小商人的蜕变。 巧珍在前院打扫,农家姑娘手脚勤快,这些活又都是做惯的,自她来以后尽心尽力帮着谢氏操持家务,谢氏的压力减少了许多。 谢春贵赶着骡子推磨,蔡氏在旁边把干燥后的红曲米放进石磨,夫妻配合默契,他们两口子和双胞胎兄弟是曲米粉的主要生产力。 内院的面积大,谢氏和柳清妍忙着打扫内院,清芷蹲在花坛边上看蚂蚁搬家,柳老太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看着清芷。 如今柳老太身体好转,最让人担心的是清芷,每三日需去同济堂接受施针诊治一次,好在她只要不饿着就不会闹腾,一个人蹲那数蚂蚁都能数半天。唯一提防的是她跑到外面去,所以要时刻注意紧闭院门。 老宅的谷仓里还有许多稻谷,柳老爷子赶着马车带上大武小武回村里碾稻米,做曲米粉先紧着自家的粳米用。 巧珍打扫完前院,正想回内院去看看还有什么做的,听到有人在叩门,便前去应门。 打开门一瞧,是一位相貌极俊俏的年轻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位手捧礼品的家丁。 门外的年轻公子,着一身雪青色绣白梅纹锦缎长袍,广袖帛带,墨发用同色发带在头顶高高束起,尾端自两边肩头垂至胸前,双手握一柄折扇,俊眉修眼,面共桃而竞红,称得上是色如春晓之花。 十四岁的巧珍正是怀春少女,猛然见到一位如此翩翩风度的少年郎君,顿时双颊飞红,芳心乱跳,紧张的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姑娘,这里可是柳宅?”年轻公子皱起眉头,心想这丫鬟怎么笨笨的。 巧珍咬紧嘴唇,定神抬头望了一眼,又赶紧低头小声道:“宅子主人是姓柳的,请问你找谁?” “我是柳夫子的学生,也是澜清兄的同窗,知晓夫子乔迁新居,特来道贺,还请姑娘通传。” “原来是姑父的学生,那快请进吧。”巧珍向后退了两步,依然未敢抬起头。 姑父?原来不是丫鬟。 年轻公子心里嘀咕一句,抬腿跨进了宅子大门。 巧珍待人全部进去后,关上大门说了句“我去喊二姑来”,转身就往里面跑。 被晾在原地的年轻公子,心中一片凌乱。 那厢在一边角落磨曲米粉的谢春贵两口子见到,粉也不磨了,过来看新奇。 蔡氏围着李广转了一圈,赞道:“啧啧,小郎君长得好俊俏啊,跟画里的神仙人儿似的。” 年轻公子郁闷得紧,哪有像这般待客的道理,随意拱拱手,道:“大娘过奖了。” 柳清妍听巧珍说外面的年轻公子是柳博文的学生,长得又白又俊,心里已猜到七八分,赶忙放下扫把和谢氏迎了出来。 年轻公子见到谢氏和柳清妍出来,上前行了个礼,“师母安好,柳家妹妹好。” “是李广呀,你怎么来了?”谢氏笑着打招呼。 “前几日祖母寿诞,听前来拜寿的大表兄提起,才知道夫子一家搬进城来了,李广道贺来迟,还望师母莫要怪罪。”李广解释道。 “你这孩子就是多礼,我们搬家未曾办过酒宴,你不知道是自然的。” 柳清妍笑道:“听巧珍姐说来了位俊俏公子,我一猜就是你。”瞧了瞧李广身后,接着又道:“别站着了,去里面坐吧,我家前院招待不了客人。” “我是男客,进内宅是不是不合适?”李广犹豫着不迈步。 “我家没这个规矩,你就当还是在白水村就成,父亲和哥哥一会就回来。” 柳清妍边说边领着李广往里走,两个捧着礼品的家丁也只好跟着。 蔡氏在后头扯住谢氏问,“二妹,这么俊俏的小郎君,是打哪来的呀?” 谢氏笑道:“是相公在镇上教书的学生,以前来过家里的。” 蔡氏点头,然后和谢春贵继续去干活。 进了内院,谢氏顾自忙活去了,柳清妍带着李广去见柳老太。 柳老太见到李广也很高兴,老人家本来就喜欢孩子,长得俊俏的孩子就更讨喜了。 李广还不清楚柳家发生过何事,见柳老太身体较以前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好看,忙问道:“师祖母是否身体有恙,可曾请大夫来瞧过?” 要是换做以前有人问起此事,柳老太少不得又要哭天抹泪,此时心境已开阔许多,只面色微变了变,淡笑道:“师祖母前阵是病了一场,如今已大好,再调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如常了。” 李广不是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见此情景也不再多问,唤家丁上前来,将其中一个礼盒拿在手中打开给柳老太看,“我今日带了些补品来,正合师祖母补身用。” “你这孩子每次来都带许多的东西,师祖母都不好意思收了。”柳老太笑得慈祥,其实她根本不知盒子里装的那玩意是甚。 柳清妍凑过去一瞧,我的个乖乖,人参呀!看个头大小,年份应该不短,野生老山参不便宜,还不容易买得到。 巧珍端茶过来往李广旁边的小几上一放,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就急匆匆地走了,像后面有鬼似的。 李广郁闷极了,自己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说了一会话,出去买糯米的柳博文和柳澜清回来了,如今他们已懂得买东西要货比三家,讨价还价的重要性。 有柳博文和柳澜清陪客,柳清妍便出去干活。 柳老太继续去晒她的太阳,清芷还是蹲在原地数蚂蚁。 一会儿,石老太溜达着来了,见到李广果然长得俊俏,暗想待孙儿回来,得让他多来柳家走动走动才是。 李广此番来并未呆多久,稍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告辞离去,说还有要事。 下午柳老爷子从白水村回来时,勤伢子跟着送来一车上好的木炭。 木炭是乡亲们自家烧的,选好的凑了一车来感谢柳清妍教大家腌鸭蛋。 柳清妍望着一大车的木炭,心里暖流骤起,雪前送炭比雪中送炭更珍贵。 李广这次送来的礼品除了人参、鹿茸外,还有四匹绸缎料子,湖绿鸭黄丁香水红,都是适合年轻女子穿的颜色。 眼下已到十月底,正是做冬衣的时候,谢春贵他们也没带多少衣裳来。 如今口袋里有银子,家里又有一门赚钱的生意做,柳清妍让柳老爷子送她去吉祥布庄,很豪气地拉了十几匹缎子和一堆棉花回来。 这些料子加上李广送来的四匹,够每人做一身棉衣一身外裳的。 “李广拿来的料子归我和巧珍姐还有清芷妹妹,这些全是你们的。”柳清妍把料子抱进屋笑嘻嘻宣布。 大武小武齐声欢呼,各自拿起一匹料子往身上比。 巧珍心中一动,又惊讶又隐隐有些期盼,姑娘家谁不想穿得漂漂亮亮,更何况是那位俊俏公子拿来的料子。 蔡氏惴惴不安,上前摸摸缎子,推拒道:“给我们做这好的衣裳作甚,天天干活穿好衣裳糟蹋了,还是换成粗棉布的好,即暖和又耐穿,好料子你们自己做就成。” 谢春贵也道:“妍丫头,大舅知你是好意,但咱们庄户人家穿身绸缎衣裳出去要给人家笑话的,还是做棉布的好。” 大武小武听了,立即把料子放下,说自己穿缎子衣裳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公子。 柳清妍笑着劝道:“大武哥年后不是要娶亲么,新衣裳干活不穿就留着办喜事的时候再穿,咱都穿得体体面面的,新娘子家脸上也有光不是,等第一批货赶出来活儿不紧的时候,我再买几匹料子,你们抽空送回去给外公小舅他们也各做两身。” 蔡氏急道:“可使不得,都做绸缎衣裳那得花多少银子,要不把这料子给爹娘他们送回去,我还是穿棉布的。” 谢春贵连声赞同。 柳清妍板起脸来道:“舅舅一家来帮忙干活不肯不收工钱,这份情意难道还不值两身衣裳么,你们若是不收这衣裳,那我可要给你们算工钱了啊!” 谢春贵两口子见她变了脸色,互看一眼,心有犹豫。 柳澜清出来帮忙劝说,“舅舅,舅母,如今咱家是妹妹当家作主,她怎么说我们都是照着做,你们也听从妹妹的吧。” 柳家老爷子等人也纷纷出言相劝。 蔡氏这才不做声,扯着谢春贵和大武小武出去干活。 料子棉花买了,接着就是做衣裳,活由谢氏和巧珍全力承包,十几口人的衣裳做起来,也不容易。 柳清妍则领着大武小武做“压酒”,此酒制成也需两月左右,正好用来过年喝。 所谓“压酒”就是家酿糯米甜酒掺兑家釀米烧酒,密封保存二次发酵后,再压糟取酒。 酒色白里带黄,晶莹剔透,似糖如饴,色、香、味俱佳,口感香醇,醉也不上头,特别适合妇人来饮用。 “压酒”的前几道工序跟做曲米粉相同,也是浸米,蒸饭,冷却再拌曲。 开始大伙都以为做的是普通糯米甜酒。 第七十一章 摆乔迁酒 甜酒煮鸡蛋乃补气养血,催乳丰胸之佳品,冬日早晨喝一碗热的甜酒冲鸡蛋花,全身都暖暖的。 柳清妍眼下根本就没胸,但她还是很想为以后努力努力,所以做的两缸糯米酒其中一缸确实是普通糯米甜酒。 家里糯米消耗得快,柳博文再次去米行买糯米时恰逢妹婿何昌庆来收税。 何昌庆拉着柳博文去茶馆喝了会茶,得知柳家举家搬迁的事后回去又告诉了二姑娘。 自上次何家老太太知晓柳家儿媳妇郭氏与人通奸潜逃,柳博裕又闹出人命官司的大事后,二姑娘还用私房钱去贴补娘家,将二姑娘狠狠训斥一顿后罚跪两个时辰并禁了足。 何昌庆虽心疼娘子,但苦于孝字压顶,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暗地里哄着二姑娘。 二姑娘听夫君说娘家人都搬进城里来了后,再按捺不住,次日跟何昌庆领着闺女和最小的儿子赶来柳家宅子探望。 到了柳宅,二姑娘让闺女和儿子给柳家的众人见过礼后,就打发到院子里去玩。 两个娃,大的八岁的闺女,最小的男伢只有五岁。 他俩见到清芷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望墙发傻,以为是有好玩的事物,跑过去一瞧,甚都没有,便好奇问清芷。 清芷扭头冲他俩呵呵一笑,继续发傻。 两娃觉得无趣,跑开躲猫猫玩去了。 如今院子比乡下的大得多,够他们折腾的。 何昌庆在正厅和柳老爷子他们叙话,二姑娘则在柳老太房里,几个女眷们说说体己话。 “娘,今儿老大老二要去学堂,等他们下次休沐我再领过来给你问安。” 知晓柳家是在城里买的宅子,又跟如意楼做上生意,二姑娘笑得合不拢嘴,顿觉腰杆也硬了几分。何家不过是个一进的老旧宅子,看那老虔婆以后还敢嫌弃她娘家不。 柳老太高兴的点头,“如今都住在城里见面方便,以后你就常着带孩子们过来。” “娘,你们搬到城里来也不遣人去告诉我一声,要不是夫君碰到大哥,我何时才能晓得。”二姑娘埋怨道。 谢氏笑道:“按理来说搬新居是要摆个乔迁酒告知亲戚们的,可那阵家里刚出了事,娘和清芷又病着,就把这事给免了。” 二姑娘神色暗了暗,深叹气道:“也是咱老柳家流年不利,才摊上这起子糟心事。我那势利眼婆母知晓后嫌弃咱家丢人,逼着我跟家里断绝往来,想出趟门都不许。” 柳老太想到服苦役的柳博裕,不由心里黯然,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二姑娘见娘亲神色悲戚,暗骂自己糊涂,忙嗨了一声打自己一个嘴巴,堆起笑来劝道:“看我的破嘴,净说些不高兴的事。娘,如今事情已过去,咱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你一定得把身子养好才行,等着小弟回来孝顺你。” 柳老太强颜笑道:“近排我已想开了,妍丫头又常炖些补身的药膳来给我调养,身子也好了许多,过年前肯定能恢复如常的。” 柳清妍在一旁听见,略思量一下后,建议道:“娘,二姑,眼下祖母的身子已无大碍,咱不如把没办的乔迁酒给补办起来,热闹热闹,让祖母高兴,身子会好得更快些。” 柳老太赶紧摆手,“我没事,就别破费了,摆酒席得花不少银钱呢。” 柳清妍过去挽起柳老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你放心,咱家现在不差那几个钱的。谁家搬了新屋子不都得办酒席,就咱家不办也说不过去,省得以后亲戚们来找话说。” 谢氏也道:“娘,要是不摆乔迁酒,亲戚们都不知道咱家搬到城里来了,以后来往寻到白水村去扑个空,少不得要生出怨气来。” 此事二姑娘极为赞同,道:“是这个理。娘,咱只请关系近的那些个亲戚,关系远的就不下贴子了,不费几个银子的。” 柳老太思量片刻,便也点头答应了。 柳清妍嘻嘻笑道:“我出去和祖父、父亲他们说去。” 摆乔迁酒柳老爷子他们并不反对,一来是确实该摆的,那时是家里的情况不适合办酒席;二来是家里出了诸多糟心事,办一席酒来冲喜,去去霉运也好。 众人一轮合计,翻开黄历来瞧瞧,将日子定在十一月十六,这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日子确定好,再就是商议请那些人来贺喜,细细推敲一番才将名单拟出来。 其中有一个必须要请的人就是李广,人家贺礼都送了,办酒席哪能不请人来。 二姑娘跟何昌庆吃完晌午饭,领着两个小的回去了。 柳博文和柳澜清忙着写请帖,去下帖子。 柳家的亲戚大都在乡下,柳澜清去下帖子时,顺便转到镇上去给李广送请帖。 柳清妍去如意楼跟佟掌柜商量,用如意阁来办乔迁酒。 柳家只邀请了些紧要的亲戚,在城里除了石家外再无交往甚密的熟人,如意阁完全可以容纳下来。 如意楼因推出一系列新菜,生意日日爆满,佟掌柜春风满面,人都好似年轻了几岁,对于这点小事哪会不答应,连声表示一定会好好预备。 十一月上旬末接连下了几天雨,间中还会夹杂雪霰,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风呼呼地吹,寒气直侵入骨头,不得不生起火盆子来抗寒。 第一批曲米粉已经交货,因天气冷,曲米出曲太慢,制作曲米粉的工作被迫暂停。 柳清妍再次去吉祥布庄买回来一些料子,让谢春贵两口子送回黄竹坳去,顺便告诉谢家其他人十六进城来吃酒席。 谢春贵两口子穿着新做的缎子面棉袄,一人背着一包好料子衣锦还乡。 蔡氏性子直心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脑子缺了一根筋,嘴上没个把门的,回到黄竹坳到处跟人夸妹子一家在城里的宅子如何如何好,还将新衣裳展示给人看。 有不少人跟来家里看料子,称赞艳羡的同时难免会生出些嫉妒心来。 柳清妍买料子时也没忘记三姨谢小玉一家的,只不过一人只有一件而已,此事一传出再加上蔡氏的宣传,整个黄竹坳都知道谢家二闺女夫家发达了。 石磊押镖回到镖局,石老太跟他说起李广来柳家的事,并连声夸李广真的长得俊。 石磊脸一黑,来不及歇歇腿就直奔柳家而去。 石老太狡黠一笑,也跟在后头去了。 石磊敲门,来应门的是小武。 小武起初以为是石老太,欢呼着去把门打开,一瞧,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并且不认得,瞪着眼问:“你谁啊,干什么的?” 石磊见开门的是个陌生少年,先戒备的将小武一打量,相貌跟自己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我来找小东西。” 小东西?哪来的什么小东西? 小武答一句,“我们这没有小东西”,便要关门。 石磊面色不善,手一伸将门抵住,然后大力推开。 小武噔噔连退了好多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石磊瞧也不瞧小武,径自往里走。 小武爬起来,朝着石磊的背影跳脚大叫,“哪来的蛮子,强闯民宅,小心我报官抓你。” 石磊头都懒得回一下。 此际石老太抬腿迈了进来,小武见到石老太像见到救兵,忙对石老太道:“石婆婆,刚才闯进去一个蛮子,你老武艺好,快把他抓住送去见官。” 石老太笑眯眯,“那是我的乖孙子。” 小武木若呆鸡,石化在原地。 对于石磊,柳家的人早已接受并默认。 这孩子人品好,长得好,虽然是个跑江湖的人,但是家大业大令知县大人都以礼相待。 别说以自家眼下这般境况,未出事之前也算是高攀了,实在没得挑,就等着对方主动提亲事。以两家交往的情形来看,是板上钉钉的事。 石磊进内院,跟柳家人一一打过招呼,就去找柳清妍。 柳清妍在灶房内和巧珍腌糯米酸鱼,前世的妈妈是侗族人,每年都会做这种酸鱼,她也就学会了,此时腌酸鱼是一种怀念之情。 石磊见柳清妍又在捣腾好吃的,就过去扮可怜,道:“小东西,本帅哥在外面天天风餐露宿,你看我都饿瘦了,赶快做点好吃的菜肴给我补补。 巧珍见此情景抿嘴偷笑,识趣地起身跑出灶房去了。 柳清妍想扶额,奈何手上沾的全是调料,嫌弃地将石磊一望,暗道“哪瘦了,明明一点都没瘦好不”。 可是对石磊的这种撒娇方式,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不动声色,淡淡地说了一句:“出去等着吧,吃完饭再回去。” 石磊心下欢喜,乖顺地出去了。 自此,石老太跟石磊两人有事没事就往柳家跑,吃完了晌午饭等着吃夜饭,吃完了夜饭溜达着镖局。 谢氏对石磊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怜悯石磊打小就是没娘的孩子,对石磊比对亲儿子还好。 唯有大武小武跟石磊不对付,看石磊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两人形成统一战线,找着机会就挖苦、奚落石磊两句,大约是在妒嫉人家长得比自己好看。 石磊对他两没来由的挑衅当然不会示弱,明嘲暗讽大武小武两人丑人多作怪,三人一见面就斗得像乌眼鸡,偏偏还乐此不疲。 直到柳清妍嫌弃石磊吃得多,让他回白水村的后山去打野味回来改善生活。 第七十二章 又见极品 大武小武听说要去打猎,直嚷嚷也要跟着去玩儿。 石磊当然不乐意带这俩脑子有包的家伙,在柳家碍于情面答应下来,待出了城,拍马加速疾驰而去。 活宝兄弟驾着马车追赶,可惜柳家拉车的是匹普通枣红马,拼速度岂能是汗血马的对手,转个弯,连石磊的马屁股都看不到了。 白水村后山的地形,石磊熟得不能再熟,将踏雪栓在小院的马厩内,施展轻功上山,迅速向深山里掠去。 大武小武心有不甘,将马车停在村西头,两人一合计,进山。 他俩吭哧吭哧顺着小路爬上山梁,立时傻眼,宽林叠浪,红涛低卷,目及尽染,看哪哪都一样。 怎么办? 两兄弟互瞪一会,在路边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凭他俩的方向感,钻进林子恐怕出都出不来,更别说去寻石磊了。 雨后放晴,气温回升,经过一轮寒劫后的动物们更活跃,争先恐后出来觅食。 石磊对各种动物的活动区域了若指掌,身若魅影般在林间穿梭,猎杀了几只野兔野鸡后向野猪的地盘进发。 两二货等了一会儿后,心急难耐地在原地转着圈圈,却又不肯先行回城,说出去丢人啊! 伸头伸得脖子都酸了,终于看见石磊一脸闲情逸致的出现在视野内。 “去了半天的工夫,就打了几只野兔野鸡啊。” “嫌弃我们碍事,还以为自己多能耐呢,原来也就只能猎些兔子和鸡。” 大武小武很不满石磊撇下他们的行为,出言嘲讽。 石磊也不恼,见他俩不出意外的等着自己,嘴角漾出一丝狡黠笑意,轻描淡写地道:“林子里还有一头野猪,我独自一人弄不出来,你们两去抬出来吧。” 大武小武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闭紧了嘴巴。 这头野猪才两百来斤,大武小武抬着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数次差点摔倒在地。 石磊在后头得意的暗笑。 等到野猪抬到山脚,大武小武气喘吁吁,往地上一坐,再不想动弹。 “走啊,还没到村里呢。”石磊催促道。 “不行了,不行了,先歇会。”大武直摆手,动一动肩膀就疼的呲牙咧嘴。 “哦,那你们慢慢歇,我先回城去告诉他们烧好开水来烫猪。” 石磊拎几只野兔野鸡,干脆的扬长而去。 大武小武只顾喘气,一时未能做出反应。 等缓过气来,咬紧牙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将野猪运进城。 将马车停在大门口,气冲冲的要去找石磊掰扯。 石磊气定神闲,在厅里喝着茶跟柳老爷子几人闲谈,见大武小武脸色很不好,散淡从容地笑笑,道:“你们可真慢,灶上的开水都要烧干了。” 大武小武气得涨红了脸,眼刀子狠狠往石磊身上扔。 “野猪还在大门口的车上,你去搬,我们可抬不动了。” 石磊起身,笑道云淡风轻,“好,我去搬就是。” 说着就往外走去,一会儿轻轻松松的扛着野猪进来了。 大武小武那个气啊,这家伙摆明就是故意整自己的。 谢氏疼女婿,责备道:“你们两个孩子真是的,人才坐下歇口气就指使别人去干活,都到门口了,你们何不直接抬进来。” 兄弟俩欲哭无泪,明明辛苦的是自己,怎地好处全落到那家伙身上去了。 二百来斤的野猪处理好,除去猪头和下水,肉也有一百五十斤。 柳清妍让石磊分了四分之一出来给镖局的人送去,顺便请石威过来吃饭。 吃过饭后,石威明白自己的老娘和儿子为啥天天往柳家跑了,这边饭菜不但好吃,花样也多。 但是蹭饭这事他不能干呀,传将出去不得被同道们笑死,只有忍着,忍着。 百十斤的猪肉吃不完,眼下又是做腊肉的好时候,两条猪后腿被腌制成咸猪腿,大块小块的肉也腌了不老少,够吃好久的。 十六这天,柳家人穿戴一新,个个收拾得精神整齐前往如意楼。 请的客人属柳老太娘家亲戚最多,再就是二姑娘一家,谢氏娘家人和威远镖局的人,村里只请族长一家,再加一个李广。 柳博文和柳澜清领着大武小武在门口迎客,老小女眷都上如意阁去坐着了。 考虑到今日有女眷,佟掌柜在中间设了一道屏风,将如意阁一分为二。 柳清妍和巧珍一左一右站在柳老太身旁,给柳老太助长声势。 清芷坐在谢氏旁边安静的吃点心,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傻子。 最先来的是二姑娘,今日特意让两个儿子去学堂告了假。 何昌庆只是个薪俸微薄的市吏,虽然四时八节都有商户送来一些孝敬,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得供两个伢上学堂,日子就过得相当紧巴。 何老太不过是个沾染了满身市侩气的底层市井老妇,也没见过多大世面,如意楼这种大酒楼的门都未曾踏进过,更何况是高雅大气的三楼如意阁,当时气焰就矮下去几分。 何老太跟柳老太太打过招呼后,坐于一旁眼睛乱转打量室内的摆设。 柳清妍将何老太的举止收进眼底,心里有了成算,不过是一个眼皮子浅的老妇罢了,好打发。 二姑娘跟柳老太还有谢氏聊得热乎,懒得再去理会何老太,今天可算是吐气扬眉了。 何昌庆带着两个大点的儿子在屏风那边陪柳老爷子,隔着一道屏风而已,对面的动静清晰可闻。 接着石威领着威远镖局的镖师们来了,江湖人士性情豪爽说话嗓门大,吵得女眷这边说不成话,二姑娘的闺女和小儿子好奇地跑过去瞧热闹。 说不成话,石老太心里舒坦,高声一吼,那边的音量立即小了下去。 柳清妍和巧珍捂嘴笑,在家里霸道的何老太吓得差点溜桌子底下去。 过了一会儿,柳澜清陪着李广上楼来给众人引荐。 巧珍听到李广温文有礼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年轻公子俊秀不凡的模样,顿时脸红心跳脸发烫,紧张得不停拽自己衣角。 柳清妍察觉到巧珍的异样,诧异过后便明白了几分,少女怀春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找错对象。 女眷这边有人默默怀春,殊不知屏风那边已无声无息的上演了一场大战。 石磊和李广一打照面就如临大敌,警惕的将对方列为危险份子,各自在心里估算对方的实力。 四目交投中,刀光剑影清晰可见,金铁交鸣之声隐隐可闻。 狭路相逢,实力强大者胜,最后石磊觉得自己在相貌上要强上那么两分,目光渐敛,淡淡一笑,这场无硝烟之战宣告结束。 谢氏的娘家人一来,如意阁里就热闹起来了。 蔡氏嗓门最亮堂,和孩子们的吵闹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男宾的高谈阔论。 柳老太的娘家亲戚都是从乡下赶来,有些离得远的,在柳族长到后还未来齐。 庄稼人从未进过如此气派的酒楼,上得楼来束手束脚,坐立不安。 酒席菜肴是佟掌柜精心安排的,这些乡下人家从不曾吃过,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下筷。 散席后,宾客们纷纷告辞。 巧珍痴痴地望着李广的身影,眼里情丝百结。 柳清妍看在眼里,惋惜在心里。 李广的家庭成员关系复杂,按巧珍这种性子就算能嫁进去,也是个受气包。 柳老太的娘家亲戚们说想去瞧瞧新宅子,认认门方便以后来往。 柳老太今天高兴,欣然应允,让柳博文喊了几辆马车来,拉着亲戚们回宅子参观游览一番。 乔迁酒圆满结束,只是这一来,柳家就生出来不少的小麻烦。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谢春贵和蔡氏没有回黄竹坳,天气回暖,曲米粉得加紧赶制,除了下一批的量外还要备足货。 十一月下旬的某日下午,柳家院门口来了一位中年妇人和两个年轻女子,都是乡下人的打扮。 三人在大门前对着院子指指点点,品评一番后,年岁最长的妇人上前叩门。 巧珍听见叩门声出来打开门一瞧,人都认得,是大武订亲的姑娘孔春香和她娘还有嫂子丁氏。 她愣了下,虽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招呼。 “是孔大婶和春香姐啊,你们怎么来了?” “哟,是巧珍啊,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孔大婶不回答,目光却往巧珍身上瞅。 巧珍上身穿的是水红色袄子,下配丁香色长裙,料子是李广送的妆花缎。 孔春香和丁氏看得眼热极了。 巧珍被她们瞧得不自在,以为是自己的衣裳没穿好,低头去扯衣裳。 “巧珍啊,是这样的,我春香妹子许久未见到大武,让我娘和我陪着去你家想瞧瞧大武,听说你们来了城里,便寻了过来。”丁氏嘴皮子利索,说着还将孔春香往前推了一把。 孔春香低头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道:“我和大武已经好几个月未见面,心里记挂得紧,就让娘和嫂子陪我来了。” 巧珍涉世不深,性子单纯,哪会想其他的事,笑着道:“如此你们就快进来吧,我大武哥在里面忙着呢。” 孔大婶,孔春香和丁氏交换个眼神,抬腿夸进院门。 “啧啧,城里人的院子跟咱乡下就是不一样,收拾得干净,瞧瞧这些个花儿草儿的,真好看。” “巧珍啊,瞧瞧你这身打扮,跟城里的小姐一模一样,得花不少银子吧?” 穿过垂花门进内院,孔大婶和丁氏觉得眼睛不够使了,一路走一路夸。 第七十三章 大武中计 巧珍但笑不语,应付此等场面她力有未逮。 因不是自己家,来的又都是女客,巧珍不敢把人直接往正房带,而是带到蔡氏她们干活的灶房。 蔡氏和谢氏在忙着蒸糯米饭,见到孔大婶三人忙笑容灿烂的打招呼,“哎呀,亲家母,春香,你们怎么来了?” 大武和孔春香定的明年正月里成亲,此时离过年只有一个月多点,喊亲家母倒也没什么。 “春香想瞧瞧大武,我们就陪着来了。”孔大婶笑道,并向孔春香使了个眼色。 孔春香低头羞涩地喊了声“蔡大娘”。 蔡氏用围裙擦擦手,握住孔春香的手道:“好孩子,走这么远的路,累着了吧。” 孔春香摇摇头,小声道:“走惯路的,不觉累。” 谢氏虽未见过孔春香,但此刻已从她们的对话里听出来三人是谁,便对蔡氏道:“大嫂,灶房烟熏火燎的不好说话,你带亲家大姐她们去厅里喝茶歇歇腿,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这位就是二姑奶奶吧,都是大宅院里的太太了,怎地还自己干活,该买几个丫头来伺候着才是。”孔大婶满脸堆笑奉承谢氏。 谢氏无奈地笑笑,道:“亲家大姐说笑了,自家做点小本买卖赚得几个辛苦钱而已,哪里就是太太了,咱家可养不起丫鬟。” “二姑奶奶真会谦虚,如今黄竹坳和茅竹坪谁个不知二姑奶奶夫家富贵了,摆乔迁酒都在城里的大酒楼包场子,啧啧,富丽堂皇闪瞎人的眼呢。”孔大婶继续吹捧。 谢氏心里咯噔一下,事儿怎地传得这么快,才几天啊都传到茅竹坪去了,脸色不由得往下沉,语气也跟着淡了,“亲家大姐还是不要听人乱传的好,咱家不过是跟酒楼做买卖,凭着关系借好地方用用而已,真要包场子可包不起。” 孔大婶见谢氏变脸,忙讪讪地赔笑,不再言语。 蔡氏见状,忙领着她们三人去正厅叙话。 巧珍去西边厢房喊大武。 一大伙人都在西边的厢房里推曲、拌曲,连柳博文和柳澜清两秀才也在其内,一个两个手上全沾满了饭粒。 柳清妍负责技术指导,这边瞅瞅那边转转,听巧珍说大武未过门的媳妇来了,兴奋地起哄。 大武脸红得像霜打过的柿子,放下手中的活跑了出去。 柳清妍哪会错过看热闹的机会,拉上巧珍一提裙摆也跟在大武后头去了。 正厅里,柳老太和蔡氏陪着孔大婶几人说话,三人有点心不在焉,眼睛四周围乱瞄,打量着厅堂内的摆设。 孔春香见到大武,只淡淡望一眼便扭开头去,毫无深情思念的迹象。 大武平时性子活跃,这会子在姑娘面前却拘谨得很,喊过人后,面红耳赤立于一旁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孔春香又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柳清妍和巧珍两手挽手的进来厅中,见三人中只有孔春香梳着姑娘家的发式,明白她就是大武的未婚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孔春香模样长得还算端正,发现有人在望她,也抬起头来望,见是个模样比她好看的小丫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后紧盯着柳清妍身上的衣裳来瞧,两眼露出艳羡的神色。。 姑娘家爱俏很正常,柳清妍一笑置之。 她打算将可爱的路线走到底,今儿上身穿着新做的嫩黄妆花缎袄子,下配湖水绿的长裙,娇嫩清新惹人疼。 “柳家大娘,这姑娘是你的孙女吧,小模样长得真好看。”孔大婶直直的盯着柳清妍道。 柳老太乐呵呵道:“是呢,是我老大的闺女。”接着给柳清妍介绍了孔大婶几人。 柳清妍大方地喊“孔大婶好,丁家姐姐好,春香姐好”。 孔大婶和丁氏忙笑着应了,连声夸柳清妍乖巧伶俐。 孔春香笑着点了个头,没作声。 孔大婶望着柳清妍在想:瞧宅子和摆设还有这家人的穿戴,黄竹坳人说谢二姑娘夫家富贵果然是真的。自己闺女嫁进谢家来,肯定也能捞着些好处,帮补下家里头。 她会有如此想法,全是因蔡氏带人到家来看料子时,引某些人生出嫉妒之心的缘故。 黄竹坳和茅竹坪离得近,两个村的人常来常往,这村发生点啥事那村很快就会知晓。 柳清妍给谢家送了许多好料子的事自然会传到茅竹坪,此后就有人来孔家挑拨说你家闺女眼看就要嫁到谢家去了,两家也算得上是亲戚,去城里走动走动,还怕要不过几身好衣裳来。 眼皮子浅的孔家婆媳哪经得起这个诱惑,一起来撺掇孔春香。 青春少女哪个不爱俏,而孔春香又是个耳根软的,经娘亲和嫂子一说就心动了,配合着她俩先去了趟谢家,说想和大武见个面。 黄竹坳娶个媳妇本就不容易,谢家听孔春香说想见大武,高兴地把柳家在城里的住址告诉了孔春香她们,这才有了进城‘探夫’的一出。 孔大婶打定注意后对孔春香道:“春香,你不是说想见大武的么,大武人都来了,你们就别在这巴巴地杵着,到外头说说话去吧。” 孔春香望了望大武,大武红着脸赶忙将目光移开。 见此情景,孔春香咬着嘴唇没动弹。 柳清妍心里直骂大武是怂包,就算到院子里去估计也不敢开口说话。 她想了想,拉开荷包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大武,道:“大武哥,春香姐姐进城来一次不容易,前面街口那家的炸糖油果子好吃,你带着春香姐姐到街上逛逛去吧。” 那块碎银子大约一两左右,大武犹豫着没接。 柳清妍将银子硬塞进大武手里,然后对孔春香道:“今日天色已晚,春香姐姐又是第一次来家里作客,不如就留下来住一晚,好让咱家尽尽亲戚的情意。眼下先让大武哥领着你去街上瞧瞧热闹,吃夜饭时再回来。” 孔大婶和丁氏听柳清妍要留她们住下,心里大喜,今日特意选下午过来,本就没打算要回去,住下来才好找机会开口要料子。 于是,孔家婆媳两也劝着孔春香和大武出去玩。 孔春香思量片刻后望大武一眼,站起来往外面走。 大武愣愣地,柳清妍瞪了他一眼,他才追上去。 “我这个儿子啊,就是人太老实。”蔡氏笑着对孔大婶道。 “老实些好,老实的男伢子知道疼婆娘,我春香妹子算是找对了人家。”丁氏笑道。 “放心,我家大武将来肯定会好好疼春香的。” 蔡氏高兴的笑,嘴巴快裂到腮帮子后边去了。 “孔大婶和丁家姐姐坐,我到灶房去帮我娘准备饭菜。” 柳清妍跟孔家婆媳打完招呼,出正厅进了灶房。 谢氏听柳清妍将厅里的经过一说,皱眉长叹气道:“孔大婶他们恐怕是打着某些主意来的,为了大武的亲事,咱家又不好得罪人。” 柳清妍笑笑,安慰道:“娘,你放心吧,我留她们住下就是想考量她们的品行,若能知晓些进退,我便以礼相待,若是贪心过度,我也不会客气的。” 谢氏听了,嗔道:“小人家家的,哪来这么多心思,娘就是随口说说,大武是我的亲侄子,我也盼着他能娶门好亲。” “说我小,又总想着给我找婆家。”柳清妍不满道。 “死丫头,你又讨打是不。你爹他们被你管着,我偏就管得住你。” “娘,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松手。” 大武领着孔春香到街上,两人默默并肩而行,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俩拢共就见过两回面,第一回是相看,第二回是下定,实在说不上熟悉。 孔春香的目光尽往年轻姑娘们身上瞟,打量她们的衣着装扮,眼里透着热切。 大武看出孔春香的心思,此时身边未有熟人,他胆子大了些,踌躇着鼓起勇气来道:“春香,等咱俩成亲后,我会挣钱给你买好衣裳穿的,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孔春香闻言扭头望向大武,大武又红着脸低头望地面去了。 “你妹妹巧珍身上的衣裳很好看,我和她个头差不多,也能穿的。”孔春香咬了咬牙道。 她不想等以后,以后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城里姑娘们身上的衣裳料子和样式她从未见过,有些姑娘还没她长得端正,她好想现在就穿漂亮衣裳。 大武愣了愣,道:“巧珍的衣裳是和清妍表妹一起做的,表妹是不会让巧珍把衣裳送人的。” 孔春香抿住嘴唇,委屈道:“巧珍又不是只有一身新衣裳,拿一身给我穿穿又怎地。我马上就要嫁进你们家,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连身衣裳都不舍得给我穿么。” 大武见她神色凄凄,似有要哭的迹象,心慌了,忙轻言哄道:“那我回去跟妹妹说一说,让她先匀一身出来给你穿。” 孔春香听了,高兴起来,主动拉起大武的手,望着他道:“大武你真好,嫁给你以后,我会做个好媳妇,好好伺候你的。” 大武被孔春香拉住手,脸涨成了猪肝色,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欣喜,原来跟姑娘肌肤相接的感觉如此美秒! 两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大武用柳清妍给的银子不但买了油炸糖果子,还给孔春香买了头花,一对小小的银耳钉和檀木梳子。 孔春香对大武热情有加,最后手牵手地回到柳宅去。 第七十四章 春香心计 蔡氏见他俩亲亲热热的模样,心里很高兴,估计明年此时就能抱上孙儿了。 大武回来后,去找巧珍说了一会悄悄话。 夜饭柳清妍准备得很丰盛,没有外客时大伙都是在一块吃饭,现在来了孔春香她们三个女客,就分成两桌 女人这桌摆在谢氏的房里,孔大婶瞧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大鱼大肉,眼睛都直了,谢二姑娘的夫家原来天天都吃得如此好呀! “亲家母,春香,尽量吃,菜可都是妍丫头亲手做的,酒楼的大师傅都要跟她学手艺呢? 蔡氏一根肠子通到底,平时在柳家随意惯了,此刻也不拿自己是外人,招呼着孔春香她们动筷。 孔大婶她们早馋得不行,哪还会去管是在谁家,听见蔡氏的招呼,当真就不客气的吃起来。 桌上属柳老太年纪辈份最长,按规矩她不动筷,大家是不能开动的,但她性子软和,也不去计较这些,只是招呼着大伙快吃。 “呀,这红烧肉真好吃,跟咱做的就是不一样。”丁氏夹起一块红烧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又伸筷去碗里夹。 红烧肉是加了曲米粉做的,一口咬下去,全是油,但又不会觉得是那种完全的油腻感,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咽下去。 “这些菜在城里的如意楼受欢迎着呢,都是妍丫头想出来的,别的地方想吃都吃不到。“蔡氏眉飞色舞的道。 孔大婶嘴巴不停,腮帮子鼓鼓地“唔”了一声,管它谁做的,先吃饱再说。 她这样菜夹在碗里没吃完,又去夹另一样,好像有人会跟她抢似的,一会儿碗里堆得山高。 孔春香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多少会顾着些颜面,但她吃得也不慢,家里头过年的饭菜也比不上这一半呢,原来大武在城里的日子过得这般好。 柳清妍瞅见她们的吃相,无声笑笑,菜本来就是特意做给她们吃的嘛! 清芷虽然傻,可是会护食,见有人跟她抢吃的,顿时不高兴了,扔掉筷子站起来用手去抓。 谢氏和柳老太赶忙去阻止,夹了满满一碗菜给她才哄住。 “一个傻子竟然这么好命,住大宅子穿绸缎衣裳。”孔春香咬住筷子想。 用完饭,孔大婶和丁氏捧住肚子直打嗝,在乡下吃大席都没今天吃得饱。 夜晚睡觉,孔大婶和丁氏安排在前院,谢春贵两口子和大武小武一直是住前院。 孔春香去和巧珍睡。 睡觉前,巧珍从柜子里捧出一套新衣裳来给孔春香。 “春香姐,这身衣裳我没穿过的,我大武哥说你喜欢我的衣裳,就给你穿吧。” 孔春香心里有些得意,嘴里却假意推辞,“别人送你的,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我还有两身,够穿的。” 巧珍眼里闪过不舍,那衣裳做好后她没舍得穿过,准备留到新年里再穿的,可她更怕孔春香为了衣裳的事跟大武退亲,家里为这门亲事费了不少的劲。 “这样啊,那我就先穿两天,等过门后我再还给你。” 孔春香高兴地接过衣裳往身上比,心里想着明儿若是穿上新衣裳,再戴上今天买的首饰和头花,大武还不得看直眼,以后甚事都会听自己的安排。 巧珍眼睛闪了闪,抿紧嘴唇没说话。 前院,孔大婶和儿媳妇丁氏在商量明儿该如何开口要衣裳料子的事。 次日,天还是蒙蒙亮,孔春香爬起来换上新衣裳,点上灯开始梳妆打扮。 巧珍睡得朦朦胧胧,被光线刺激到半睁着眼问:“春香姐,你起这么早做甚,天还没亮呢。” 孔春香见巧珍醒了,过去一把将她拉起来道:“巧珍,你别睡了,快来帮我参谋参谋穿这身衣裳该梳个什么样的发式好。” “哦。”巧珍迷迷糊糊地下床趿上鞋。 好一番折腾后,孔春香还是不满意。 巧珍不晓得孔春香到底要折腾到啥时候,便有些急了,“春香姐,你自己慢慢弄吧,我得出去帮忙干活了。” 孔春香还在忙着梳头,懒得理会巧珍,不耐烦地挥手,“你去忙吧,我自己来梳。” 巧珍委屈地咬咬嘴唇,穿好衣裳走了。 黄绿配大红,这是什么鬼? 柳清妍在扫院子,见到从房里出来的孔春香,有种想喷饭的感觉,幸好肚子还是空的。 巧珍那身衣裳料子是和柳清妍一模一样的,不过衣裳和裙子颜色掉转而已。 可是孔春香肤色没她俩白,穿这衣裳显得更黑,头上还戴朵石榴红的大绢花。 其实孔春香眉眼长得端正,收拾得当还是能看的,可弄一身这样的打扮出来,得到的是戏剧性效果。 “春香姐,早啊。” 柳清妍憋住笑,礼貌性打个招呼,她没想到巧珍连身衣裳都保不住。 孔春香自我感觉极好,红花配绿叶嘛,她这会肯定人比花美。 “清妍妹妹,你看我今儿的装扮如何?”孔春香跑到柳清妍面前来转一圈问。 “很好,很美。”柳清妍柱着扫帚,仔细打量后,一脸的认真。 孔春香一听,高兴得跑的飞快。 孔大婶见到闺女身上的穿戴,只顾扯住衣裳瞧料子的质地,“啧啧,多好的料子,滑的我手都捏不住。” “妹子,你从哪弄来的衣裳?”丁氏眼热的问。 孔春香得意洋洋,将她让大武向巧珍要衣裳的事道出。 “看来大武是个晓得疼婆娘的,你哥哥他就不会。”丁氏酸道。 孔大婶和孔春香懒得理会。 三人叽叽喳喳一阵后,才从房里出来。 孔春香去找大武,一脸娇羞问大武,她今儿打扮得美不美。 大武摸着头一脸迷茫,总觉得孔春香有地方不对,可是其他城里姑娘都是如此装扮的,只能说美。 早饭后,柳宅里各自忙碌起来。 作客行程到此本该结束了,孔大婶和丁氏磨磨蹭蹭地不走。 孔春香拉住大武撒娇,说就她有新衣裳穿回去,她娘和嫂子都没有,回到村里别人会笑话。 大武为了难,来找蔡氏。 蔡氏傻眼,自己身上哪有银子买那么好的料子,向柳清妍借吧,她又开不了口。来帮忙干活说好不要工钱的,借了银子,柳清妍肯定不让还,这就是变相要工钱了。 思来想去,蔡氏来找谢氏。 谢氏也没银子,如今是柳清妍当家,一应开支都是柳清妍在打理。 两人无法,不答应她们的要求,肯定要生出嫌隙,眼看就要成亲了,万一孔春香闹起来,提出退亲怎么办。 只好一起去找柳清妍说。 “妍丫头,舅母也没想到她们是奔着这个来的。”蔡氏神色惶惶,不停地搓手。 柳清妍早已看出孔春香的意图,笑着安抚蔡氏,“舅母不用担心,不过是两身衣裳罢了,布庄也不远,我领着她们去便是。” “嗳。”蔡氏感动,眼泪花花在眼里打转。 孔大婶听柳清妍说要领她们去布庄,和丁氏交换个眼色,激动得脸都红了。 正要出门,碰见石老太和石磊。 石老太瞅了一眼孔大婶三个,进去找柳老太。 “小东西,你要去哪里?” 石磊心里莫名不舒坦,小东西身后那三个女子怎么看怎么讨厌,浓眉骤然紧紧蹙起,眉心间是一道若刀刻般的折痕,目光变得犀利而骇人。 孔大婶三人在石磊的目光笼罩下,不由自主的发抖。 “喏……这是大武哥未过门的媳妇春香姐,这是春香姐的娘还有嫂子。她们来探望大武哥,我领她们去吉祥布庄买点料子去。”柳清妍一一做了介绍。 “那我陪你去,布庄的掌柜我认得。”石磊语气淡而清冷。 柳清妍笑笑,“好啊。” 一路上石磊都是冷着脸,气势骇然。 孔大婶三人战战兢兢不敢开腔,甚至生出不要料子的想法来,可是又舍不得,咬紧牙跟着。 两条街的距离,走着走着就到了。 柳清妍两次大手笔的买料子,布庄内的伙计都眼熟,一进门,就有伙计上前来招呼。 “姑娘,我们新到了一批料子,我领你瞧瞧去。” “我今儿不买,是她们买。”柳清妍望向东张西望的孔大婶三人。 伙计脸色略微有些不好看,那三人一看就不像买得起东西的。 “我付钱。”柳清妍笑着加上一句。 “好叻。”伙计高兴的领着孔大婶她们去看料子。 掌柜正在柜台那算账,听见声音抬头,见到冷着脸直直戳在地上的石磊,扔下账本子走出来道:“哎呀呀,石少镖头,你可有日子没来了,今儿是来做衣裳还是……” “我陪人来。”石磊硬邦邦打断掌柜的话。 掌柜一愣,瞅瞅柳清妍道:“可是陪这位姑娘来的?” 石磊瞟一眼掌柜,不开腔,意思是这么蠢的问题,你也问。 掌柜的懂了,忙堆起笑来对柳清妍道:“不晓得姑娘原来是跟石少镖头认得的,姑娘以后来买料子,我一定给打个最低的折扣。” “那我先多谢掌柜。”柳清妍笑眯眯。 石磊瞅瞅掌柜,轻哼了一声,算你会做。 孔大婶和孔春香三人本想多买些料子带回去,苦于被石磊的冷峻气势所慑,每人只挑了一匹。 柳清妍给她们付完账,下起了逐客令,“孔大婶,家里头忙,恐会招呼不周,我就不多留你们了,若以后得空,再请你们过来玩儿。” 孔大婶和孔春香,丁氏嚅嚅诺诺地走了。 第七十五章 又见小二 柳清妍和石磊两人从吉祥布庄出来,慢慢溜达着往回走。 将走到两街相交的路口处时,见到街边的一间店铺前围满了人,还有吵闹声从里面传出。 柳清妍好奇心重,见有热闹看,加紧步伐走过去,钻进人群看热闹去了。 石磊无奈地摇揺头,只有跟着。 这是一间酒铺,柜台和后面的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四、五个大汉在跟一个姑娘对持,门口的角落里缩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那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手握一把菜刀向逼近她的大汉挥舞,几个大汉有些忌惮。 “姑娘,要怪只能怪你那个好赌的大哥,是他在赌坊输了银子把店铺抵押出去的,我们只是替人来收铺子办事。”其中一个汉子有些无奈,这妞儿不好制服。 “呸,铺子是我爹留下来的,我也有一半,凭什么他说抵押就抵押,你们想要铺子除非我死了。”那姑娘怒目而视,菜刀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 为首的汉子冷笑两声,道:“眼下你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还说什么铺子有你一半。还不知道吧,你哥把你连铺子一块抵押的,赌坊将你转手卖给倚翠楼,一会收了铺子就得送你过去。” 什么? 那姑娘闻言呆住了,盛满怒火的双眸瞬间暗淡,身子一晃,有些站立不稳,扶住身边的柜台才未摔倒。 几个大汉见机夺下她手中的菜刀,将双手反拧在背后。 姑娘醒过神来,拼了命的挣扎,可惜力量弱小,岂能是几个大汉的对手,挣扎了许久仍无法脱身。 “陈长贵,你这个畜生,把爹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输掉了不算,还将你亲妹子卖去那种地方,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姑娘向缩在角落里的年轻男子咆哮怒骂,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滴落,眼里全是愤恨。 倚翠楼是何种地方她是知道的,进去那里的姑娘还能有什么好收场,而送她进去的,竟然是自己一奶同胞的哥哥。 蹲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望一眼那姑娘,默默低下头不出声。 “陈长贵,你不是人,嫂子因为你滥赌跟你和离领着侄儿回了娘家,你不但不知悔改,现在竟然连家里唯一谋生的铺子都拿去赌掉。老天有眼,一定会收了你这个畜生。”姑娘不停叫骂,恨不得拿菜刀把那畜生劈死。 年轻男子腾地站起来,对姑娘吼道:“陈雅秀,你都十七了,平时在铺子里抛头露面,连个上门来说亲的都没有,当一辈子老姑娘还不如去倚翠楼,吃得好穿得好,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个喜欢你的恩客,替你赎了身,娶你进门去当太太。” 姑娘再次呆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亲生哥哥,这还像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她抛头露面是为了什么,那畜生整日就只会泡在赌坊,家里的生活从来不过问,好不容易赚点银子,也全被那畜生拿到赌坊去输掉。 两行绝望地泪水从眼中流出,双眸赤红一片。 陈长贵的言行已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围观的群众纷纷出言指责怒骂,连来收铺子的大汉们都忍不下去了。 “姑娘,你下辈子投胎可得看准些,千万别投到出这种无耻混蛋的人家去。我王小二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其中一汉子冷声嘲讽陈长贵。 “咱们混江湖的缺德事也做了一些,可还不至于无耻到祸害自己的家人,还敢如此大义凛然。”为首的汉子也道。 柳清妍听见王小二这个名字,猛然想起在县衙大牢里的那个。 大牢里的王小二也说自己是地痞,跟此人会是同一人吗? 可惜那日大牢里光线昏暗,王小二的头发又乱糟糟遮住了面容,她眼下不敢确定,便仔细打量起王小二来。 此王小二年纪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长方脸,五官周正,虽然身为地痞,但目光纯净深幽,有让人看不透之感。 一个人的眸子成色深重,可以是后天经历的多了沉淀而成,但那往往夹杂着所经历之事不再纯粹,只有天性善良之人,眼眸才能看不透却也纯净深邃,这不是一个邪恶的、激进的、贪妄的,意欲满满之人可以凭借演技轻易掩盖。 王小二察觉到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转头过来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找出了那道目光的来源。 模样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可那双光华璀璨的眼睛透出异于寻常的成熟与老练。 柳清妍见王小二已经发现她,眼球滴溜溜一转,双眸恢复活泼自然,眨眨眼,向王小二微笑颔首。 王小二怀疑自己先前是看错了。 他想了想,走出铺子向柳清妍而来。 石磊拧眉,警惕的将柳清妍往自己身边拉。 “姑娘,你认得我?”王小二问道。 柳清妍笑笑,反问道:“两个月前,你是否进过县衙的大牢。” 王小二神色尴尬,干笑了两声,“进过,我是县衙大牢的常客。” “那么,是你没错了。”柳清妍点头道。 王小二一脸疑问地望她。 “你隔壁牢房的柳博裕是我三叔,我和家人去探望时,多得你帮忙才劝服的。” 王小二幡然记起,猛一拍头道:“我说怎么瞧你有些眼熟,原来你是柳博裕的家人。” 柳清妍屈膝行了个礼,道:“我得多谢你才是。” “姑娘客气,我就动了几下嘴皮子而已。” 两人越聊越亲近,石磊很不爽地冷哼一声。 王小二瞅了眼脸色不善的石磊,心里有些发憷,忙对柳清妍道:“柳姑娘,我今日还有事,先忙去了。”语落,就转身往铺子里去。 柳清妍忙叫住他,“小二哥,等等。” 王小二凝住脚步回头,道:“姑娘,还有何事?” 柳清妍上前两步,朝铺子里望了一眼道:“那位姑娘的哥哥欠了赌坊多少银子?” “唉,差不多八百两呢,要不然也不会连那姑娘一起带走。”王小二摇头惋惜道。 “如果我替那位姑娘还银子,铺子和姑娘一起是否都归我了?”柳清妍望向铺子里,那些汉子已经准备关铺子带着陈雅秀走。 王小二惊讶地望着柳清妍,道:“柳姑娘,这铺子不值八百两的,那姑娘你买回去只能当丫鬟使唤,可买个丫鬟才十几辆银子,不划算。” 柳清妍凝目望着陈雅秀,沉声道:“那位姑娘性子刚烈,你们将她送往青楼,她断然不会屈从,是以会宁为玉碎,香消玉殒。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是同情那位姑娘罢了。” 王小二听后,沉吟了一下,道:“姑娘有此善心,我就去跟老大说说,应该能成。” “劳烦小二哥。” 王小二走进铺子跟为首的汉子低声说了一阵,然后对柳清妍招手,示意她过去。 柳清妍抬步向前,石磊紧跟其后。 “姑娘,你肯将铺子买下更好,咱们兄弟也省下许多事。房契和卖身契都在这里,只要你交钱,马上就是你的了。”为首的汉子笑呵呵对柳清妍道。 被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挟制的陈雅秀本已心如死灰,听见汉子的话,眼睛亮起来,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只要不去那些肮脏之地,让她做丫鬟做下人,当牛做马都行。 柳清妍微笑点头,语调平静地对为首汉子道:“大叔请稍等,我有几句话问这位姑娘,问完我再做决定。” “姑娘请快问,咱兄弟手上还有事要做。” 柳清妍凝目望向陈雅秀,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森凉,语调缓慢有力,“我买下你的铺子和你自身,可免你身陷污浊之地,亦不会逼迫你去做下贱事。唯有一个要求,你此生不得再与你那混蛋兄长有半分牵连,只听命于我,至死不背叛,你可否做得到?” 陈秀雅阖了阖眼,然后睁开直视柳清妍,眼神坚决而冷静,语气斩钉截铁,“我陈雅秀在此对天发誓,姑娘若救我出水火,我此生便是姑娘的人,生死与姑娘相随,若有违背,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很好,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若是背叛于我,就算上天不惩罚,我也会使尽残忍手段对付于你。” 柳清妍很满意陈雅秀的表现,若她舍不得那一点血脉之情,犹犹豫豫,那么便不值得救她。 赌跟毒一样难戒,一旦沾染上瘾,会紧紧缠绕于心上,如同附骨之疽,会将人啃噬得体无完肤,皮肉不存。 如果陈雅秀心志不够坚定,以后再与赌徒兄长牵牵扯扯,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多谢姑娘怜悯,我必定不会忘。”陈雅秀果断地表忠心。 她已清清楚楚地看出柳清妍深埋于眼底的睿智与干练,那双明媚鲜妍的剪水双瞳里,似乎有一些寻常人看不见得东西,自己一切的小心机、小计谋在那双眼眸前,都将会显露无遗,无所遁形。 所以她不敢犹豫,必须抓紧唯一的机会。 因为她明白,只有真真正正地诚服、效忠,才能获得一线生机,一旦迈进那些污秽之地的门槛,就再也洗不清。 柳清妍将目光从陈雅秀身上收回,对为首的汉子淡然一笑,道:“大叔,我身上不曾备下那么多的银两,可否容我回家取来?我家就住在前面的一条街上。” 为首的汉子乐得省事,欣然同意。 第七十六章 收服酒儿 为避免节外生枝,柳清妍让石磊留下看着,自己一溜烟的向家跑。 石磊天生自带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冷口冷面直直往那儿一戳,绝对能镇住场子。 因其相貌俊美若天神下凡,虽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围观群众此刻仍不舍离去。 那几个收保护费的汉子不识得石磊,见石磊的气质卓尔不群,猜想他身份必定非同一般。 为首的汉子有心去结交,左顾右想后壮起胆子上前搭话,“请问小兄弟高姓大名,在下段三,对这一片的事能说得上几句话。” 石磊本不欲搭理,几个地痞小喽啰而已,还不配跟他称兄道弟,又一想,这是柳清妍的事,万一弄砸了,小东西肯定会生气,一生气就不会给他饭吃。 他淡淡瞥了一眼段三,简单明了的吐出几个字,“威远镖局,石磊。” 此言一出,段三若还不明白石磊的身份,那他就是白混了这么多年的社会。 威远镖局名声在外,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他段三只是城里帮会的小头目,小到微不足道的那种,平时连跟人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是威远镖局的少主,段三冒犯了。” 段三恭敬地抱拳行礼退到一边,并让手下将陈雅秀放开,有威远镖局的这位大爷在此,他还怕没人认账么。 陈雅秀身体重获自由,抓起地上的菜刀要去砍陈长贵。 王小二等人赶忙阻拦,人还没脱手,不能让她出事。 柳清妍风风火火跑回家,冲进房里数了八百两银票出来揣进怀内,又一溜烟的跑了。 众人见她跑进跑出的,觉得甚是奇怪。 段三一行人拿到银票后即时离去,临走前还向石磊客气的抱拳行礼。 劫后余生的陈雅秀心定下来,神色十分平静,直直对柳清妍跪下,“请姑娘赐名。” 她的卖身契是死契,余生就只能听从主子的安排,再无自由,改名换姓是必然的。 柳清妍很欣赏陈雅秀的爽性,她最讨厌没有主见,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人,目光在铺子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酒坛上的酒字上,“从此你就叫酒儿吧,姓便不用改了。” “酒儿谢姑娘赐名。”陈雅秀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她没想到还有机会保留原来的姓氏。 “让你保留原来的姓氏,是念在你性子刚烈不屈的份上,可不是让你跟那无耻赌徒再有丝毫瓜葛,你听清了吗?”柳清妍的声音淡而清冷。 言下之意:让你保留祖姓是我对你的恩情,但你也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她可不是乱发善心的烂好人,平白无故花大把银子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况此人背后还有一个已被赌瘾蒙蔽心智的同胞兄长。 若不将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干干净净斩断,她柳清妍不放心去培养一个有可能成为隐患的助手。 “姑娘放心,酒儿不是忘恩负义,分不清好歹的人,那畜生即把酒儿卖进那种地方去,酒儿与他的兄妹情分已断,往后若相见,即是陌路人。”陈酒儿冷眼望着在铺子门口不远处徘徊的陈长贵道。 柳清妍悠然一笑,上前扶起陈酒儿,道:“酒儿姐姐快起来,你我虽是主仆名分,但我只是才搬进城来的乡下丫头,城里的规矩许多都不懂,需要姐姐来提点,你我二人便是姐妹的情谊。” 陈酒儿怔了一怔,随即道:“主就是主,仆就是仆,酒儿不敢僭越,做下人的自该随时替主子分忧。” 柳清妍见她的对答一字一句进退得当,极有分寸,好奇问道:“酒儿姐姐可曾读过书?” “回姑娘,酒儿不敢说读过书,只是些须认得几个字,用来记账罢了。“陈酒儿回答。 石磊在一旁没人搭理很无聊,揭开柜台上的酒坛子来瞧,闻一闻,用酒提取出一点来尝了尝,苦着脸直吐舌头。 柳清妍见了,感觉有些好笑,感情这家伙还不会喝酒呢。 “喏,这是铺子的房契和酒儿的卖身契,你帮我跑一趟衙门去换成红契吧。” 石磊一脸不情愿地接过去,为什么总是让他干跑腿的活儿呀! “不去今儿没饭吃啊。”柳清妍补充一句。 石磊闻言,闪身出铺子,飞快地跑回镖局牵马去了。 县衙离得有点远,不骑马过去,晌午饭之前可赶不回来。 “小样,还治不了你。”柳清妍心里想道。 “姑娘,这是账本,只是账面上的余钱都被那畜生拿走了。”陈酒儿谨守规矩,铺子是主家的了,自然该交接清楚。 柳清妍接过账本翻开随意瞧瞧,见字迹还算工整便放下了,笑道:“以前的账我不追究,以后的账你可得记清楚才行。” 陈酒儿惊讶地望着柳清妍,问道:“姑娘,你是说以后还让我在这卖酒?” 柳清妍微笑点头,道:“这间铺子我暂时也想不到拿来做什么,你家酒铺即是祖传,想来也是有一批老主顾的,就还是做酒铺子吧。只是这酒你是从酒庄批来的还是自酿?” 陈酒儿据实回答:“姑娘,酒都是我自己酿的,酒方子也是从我爹那学来的。” 答案有些出乎意外,柳清妍心下一动,追问道:“可有制酒的器具?” “有,有,就在铺子后面,我带姑娘去瞧。”陈酒儿连连点头。 两人欲往里面去,在门口徘徊的陈长贵见了,想跨进铺子里来。 陈酒儿提刀冲上前去,陈长贵马上又退得远远的。 “莫非你忘记,铺子已不姓陈了吗?”柳清妍冷声喝道。 陈长贵支支吾吾,“我……没有屋子住了,如今天气又冷,我只是想进去拿些衣裳被褥。” “酒儿,你进去将他的衣裳被褥全拿出来。”柳清妍吩咐酒儿道。 “是,姑娘。” 陈酒儿撩开铺子后面的门帘进去了,一会儿怀里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拿着你的东西,快滚,再敢来,我就砍死你个王八蛋。”陈酒儿将东西扔在铺子门口的地上,衣物被褥散落一地。 陈长贵捡起地上的物件,灰溜溜的走了。 铺子后头是一个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一家人起居生活完全可以。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陈酒儿说就是用这口井里的水来酿酒。 柳清妍打上一桶来瞧,水是微温的,又尝了口,水质还算甘冽,用来酿酒倒也过得去。 又去灶房看了制酒的器具,跟前世农村流传的酿酒工具很相似。 参观完后院回到前边铺子,酒铺的面积并不大,装修也很陈旧,显然是多年未曾翻修,但是位置好,人来人往的挺热闹。 柳清妍算了算账,后边的院子加上铺子一起,倒也不算亏得太多。主要是陈酒儿懂酿酒,一个技术人员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陈酒儿现在属于柳清妍的私人财产,去柳宅认认门是必要的,往后有事方便联系。 两人关好铺子们准备去柳宅,柳清妍见门上方的牌匾写的是陈记酒铺,心里想着得换个名儿才行。 到了柳宅,大伙见柳清妍领回来一个大姑娘,好奇地来问。 蔡氏拉住陈酒儿上下一打量,夸道:“唉哟哟,这姑娘长得真标致,许配了人家没?” 她想啊,大武马上就要成亲了,可小武还没着落呢,如果…… 陈酒儿五官长得周正,柳眉大眼,身量也高,估计有一米六五,不胖不瘦,屁股圆润,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乡下人家选儿媳妇最喜欢这样的姑娘,大个一、两岁的不打紧。 陈酒儿虽是个性子爽利的,可从未接触过这等事,马上臊得满脸通红,求救似的望着柳清妍。 柳清妍笑嘻嘻,道:“舅母,我头先在前街买了间酒铺子,这位酒儿姑娘是我请的酿酒师傅,我领她上家来认认人的。” 陈酒儿惊讶柳清妍为什么不说出她是卖身进柳家的事,眼露疑惑之色。 蔡氏一听,更欢喜了。请的师傅啊,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柳清妍领着陈酒儿跟柳家人一一做了介绍,但始终没说陈酒儿卖身的事。 陈酒儿按规矩给柳家人行礼,柳清妍虽不说破但自己要懂得分寸,就算是雇用关系,见到主家的人也是要行礼的。 “妍丫头,你把我孙儿领出去,怎地换了个姑娘回来?我就一个大孙子,换成孙女我可不乐意。”石老太笑着来插科打诨。 “石婆婆,瞧你老说的,他那么大个人我还能卖了他不成。我呀,是让他帮我去衙门办铺子的红契去了呢。”柳清妍上前挽住石老太的胳膊解释。 “给媳妇办点事,应该的。”石老太一本正经的点头。 柳清妍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发现自己的脸皮是越来越薄。 陈酒儿在一旁默默望着,思绪如潮而来。 她爹娘去世得早,从小跟着哥嫂过日子,靠着爹娘留下来的积蓄和酒铺过日子,倒也不算辛苦。 自从那个混蛋哥哥沾染上赌瘾后,家里的境况一落千丈,哥嫂日日大吵大闹,最后嫂子见陈长贵毫无悔改之心,盛怒之下提出和离,领着孩子回了娘家。 陈长贵整日在赌坊流连,家里的积蓄输完就拿东西去当,直到家徒四壁。 为了生计,还未及笄的陈酒儿不得不挽起袖子酿酒,再当垆卖酒,以至于一直无人上门来提亲。 第七十七章 年前琐事 爹娘最后的浅笑在酒儿眼前闪过,而又倏地明灭,眼里逐渐水雾氲氤。 她喜欢这个家里的气氛,每个人都那么和善友好,笑容真诚温暖。可造化弄人,如今自己沦为奴籍,此生恐怕再无与家人欢聚一堂,得享天伦之时,何其悲哀? 柳清妍心里明白酒儿在想些是什么,不动声色打断她的思绪,“我去灶房做饭,酒儿姐姐来帮我烧火吧。” “是,姑娘。”酒儿吸了吸鼻子,眼里的雾气散开,跟着柳清妍去灶房。 走在去往灶房的长廊里,柳清妍突然顿住脚步转身。 垂首走路的酒儿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 “你也不必羡慕我,二个月前我家里也出过一场变故,那时的境况并不见得比你好多少。”柳清妍微仰起头直视酒儿道。 酒儿怔住,不解这个年岁比自己小很多的主子,为何总是能轻易看透她的心思。 “我祖母身边那个痴傻小姑娘是我三叔的闺女,九月份时,她还是一个爱玩爱闹,性子活泼的正常人,我哥哥就在那时考中了秀才,前面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我三叔也还在家里,一家人人开开心心的赚着小钱,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柳清妍语调平缓,像是在诉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酒儿惊讶的望着她,凝神细听。 “一夕之间飞来横祸,变成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祖母的性命岌岌可危,我三叔在那场祸事中被投进大狱判服苦役,兄长的前途因此被毁,堂妹也变成了痴傻儿。你现在所看到的美好,不过是那场劫难中侥幸留下来的。” 酒儿呆住,但是她心底更好奇,这个家是怎样在短短两个月内脱出困境。 “人的一生总会遭受一些意想不到的苦难,想想办法熬过去便好。你眼下虽沦为奴籍,若以后替我办事尽心尽力,赏还你一个自由之身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一落,柳清妍即转身而去。 她只对会给自己及家人造成威胁的人心狠,从未想过要奴役陈酒儿一辈子,只是眼下情势所迫,需要培养出一个得力的助手来。 陈酒儿望着前方的瘦削背影,感觉胸腔里注入了一股强大力量,眼里的希望之火倏然而起。 柳清妍进了灶房,系上围裙,开始淘米洗菜,准备做饭。 陈酒儿进来后阻止柳清妍,丫鬟要有丫鬟的觉悟,主人不把你当丫鬟使唤,但自己要懂得拿捏好分寸。 柳清妍轻笑道:“大伙已经吃惯我做的饭了,你做的他们未必吃得惯,你给我打下手就行。” 陈酒儿心怀疑惑,但也不再坚持,帮着择菜洗菜。 等柳清妍开始做菜,陈酒儿立即为自己的愚蠢想法感到羞惭,那些菜式她根本就不会做啊! 吃饭时,陈酒儿推脱着不肯就坐,要站在一旁伺候。 柳清妍淡淡一眼冷风扫过去,陈酒儿便立即不做声,乖乖在柳清妍对面坐下。 因酒铺子的装饰太过陈旧,柳清妍想整修过后再重新开张,饭后提及此事,顺便让大伙想个新的酒铺招牌名字。 一听想铺子名字,谢春贵他们立刻摇头摆手,出去继续干活去。 铺子名字要高雅,不落俗套,柳记酒铺这等全部被柳清妍干脆的否了。 秀才父子此时派上用场,一番冥思苦想后,决出用杯莫停三字。 将进酒,杯莫停。 柳清妍想起李太白流传的千古名句,欣然同意。 柳博文当即磨墨挥毫,写好了店铺的招牌。 铺子全面整修需要不短的时间,此时离除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开业只能等到年后。 找工匠装修铺子,定制招牌的事由秀才父子负责,时间紧迫,两人马不停蹄地分头行动。 陈酒儿这段时间内无事可做,白天在柳宅内帮忙做曲米粉,晚上回去酒铺后面的小院子休息。 她有酿酒的经验,对米饭的干湿状态和温度有把握,很快就学上手了。 柳清妍做的两缸糯米酒已发酵完成,她将其中一缸分一半出来,分别掺入新酿的米烧酒,一缸糯米酒变成了两缸“压酒”。 陈酒儿见到很怀疑,糯米酒掺了烧酒还能喝吗? 柳清妍神秘地笑笑,让陈酒儿等二十天以后再来看。 柳宅内日日都在赶制曲米粉,二十天过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 如意楼那边早就派人来将上一批的曲米粉拉走,存货是为了供应下一个月。 将做曲米粉的一应工具洗涮干净,然后就是装备过年了。 “二十一,打主意;二十二,上街去;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小年夜;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砍肥肉;二十七,杀阉鸡;二十八,做粑粑;二十九,样样有;年三十,吃现席。” 这是永州府乡间流传的民谣,将过年流程描述的详尽,充满了浓厚的年味和本土文化气息。 腊月二十一这天,谢春贵一家要回黄竹坳去过年了,大武的婚期定在正月,但具体哪一天还未定,家里头一直在做着准备。 柳清妍将腌好的咸猪腿分一条出来、腊肉、腊野鸡、腊野兔也各自拣了一些,让大舅一家带回去过年吃。 因靠近年关,镖局没有长途生意做,石磊闲得慌时就跑去山里打猎,柳宅和镖局的伙食简直不要太好,吃不完的野味都腌起来做成腊味。 考虑到黄竹坳缺白米,柳清妍将五十斤粳米和十斤糯米分别装好,跟野味凑成了一担。 谢春贵两口子和大武小武都很高兴,唯有巧珍有些闷闷不乐。 自柳家摆乔迁酒后,她就很注重自己的装扮,期望着能再次遇见李广。 柳清妍也不好说巧珍什么,只希望不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相思。 谢春贵一家走后,柳宅内也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将宅子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 该到柳博文和柳澜清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宅子每一道门都贴上了写着各种吉祥话的春联。 威远镖局里都是些大老粗,石威和石磊书读得也不多,论文化水平当然不及柳家父子。 见到柳家门口的对联写得好,石威便讨要。 无奈镖局的宅子更大,门更多,柳家父子写了一下午才将石威要的对子写好。 腊月二十三,装修酒铺子的工匠们也停了工,说定正月初六再来开工。 快晌午时分,小五挑着一担冬笋又进城来,告诉柳家大武的婚期定在正月初十,让谢氏初二就不要回娘家去了,等初十再去。 用过晌午饭后,小五一刻也不多留,匆匆赶回黄竹坳。 夕暮时分,起了大风,北风嘶吼,风携着夜的寒气,一层层扬起来,街上行人寥寥,街道两旁的商铺大都关了门,各种幡愰在寒风中翻卷。 半夜时分,鹅毛大雪从天而降,雪夜无声,冷风寥廓。 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天地一夜之间变成浑然一色,清清郎朗。 柳清妍起床后推开门,一股凌冽寒风直直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关上门。 加了件衣裳,确定足够保暖后才再次推门出去。 白雪自天穹纷纷扬扬地往下飘洒,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地上的雪已积了三寸有余,看样子这是一场少见的大雪。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光景会比今年更好。 柳清妍呵气暖手,双手互搓了一阵后,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清脆的嗓音随着雪花在院子内飘荡,格外响亮,一会儿,门一道接一道的打开。 “你这丫头,下个雪有甚稀奇,瞧把你高兴的。还不赶快回屋呆着去,当心又受寒得病,一会儿等火盆子生起来你再出来。” 谢氏一边说一边走过来,要将柳清妍拖回屋里去。 “娘,我衣裳穿得足足的,身上暖和着呢。”柳清妍赖着不肯回屋,她有好多年未曾见过下雪了。 “耳朵又痒了是吧,我帮你挠挠。”谢氏使出揪耳朵神功。 “我回,我回还不行吗?”柳清妍连声求饶。 谢氏将柳清妍拖回屋塞进被窝,吩咐闺女等她来喊才准出来。 “爸爸妈妈,我在这边挺好的,希望你们也都好好的。”柳清妍望着那道掩紧的门,在心里祈祷。 谢氏将火盆子生得旺旺的,又烧好洗脸水,才来喊柳清妍出去洗漱。 正在洗漱的时候,陈酒儿来了,撑着一把油纸伞,手冻得通红全身都在发抖。 柳家人未曾想到大雪天还会有人来,没人去前院,柳老爷子去上茅厕,听见叩门声才去开的门。 “下雪天,你还跑过来做甚,瞧你冻的,先坐下烤烤火吧。”柳清妍快速洗漱好,招呼着酒儿往火盆边坐。 白水村乡亲们送来的一大车木炭,一年冬天是烧不完的,谢氏也不吝啬,生起了两个火盆,一盆放在正屋,一盆哪里需要往哪搬,这会还在灶房里放着。 “我来瞧瞧姑娘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酒儿不肯坐,见谢氏在做早饭便过去帮忙。 谢氏笑道:“你这孩子怎地如此见外,做个早饭简单的很,婶儿不用你帮忙,你去跟妍丫头说话吧。” 酒儿还在犹豫。 柳清妍用火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碳,然后望她一眼,道:“你住的那院子我也打算重新修整修整,以后你就住到前院来吧,铺盖什么的都有,你回去把衣裳收拾好就行。” 第七十八章 送炸丸子 “是,姑娘,我这就回去收拾。”酒儿将柳清妍的话奉若圣旨,当即就要回去。 柳清妍拦住她,“急什么,等雪停了再回去。” 早饭后,雪还是没有想停的意思。 无事可做,柳清妍和谢氏、陈酒儿三人在灶房内煨了一上午的冬笋,这些冬笋足够吃到出元宵的。 午后,雪终于停了,苍穹上仍然被厚厚的霭云覆盖,寒风依旧呼啸肆虐。 院内的道路被积雪掩盖不好通行,一家老少齐上阵,展开清扫积雪的大行动。 看天气状态,极有再次下雪的可能,只将院内的通道清理出来就停了。 二十四是小年,在生活上不能太随意,好在家里腊肉,腊野兔,风干野鸡之类的还有不少,再加上腌的酸鱼和宅子后面菜园里的各种冬季蔬菜,便省了出去买菜的事。 酒儿回去将自己的衣裳等物件收拾出来,用被单打个大大的包裹背到柳宅,安顿下来后跟着柳清妍去菜园里挖芹菜。 芹菜有两种,一种是在日照下自然生长的,还有一种是用土完全掩埋起来的。这种芹菜在土中慢慢褪去青色,变得又白又嫩,脆脆甜甜,特别好吃。 菜地几乎是一片白色,只有偶然能见零星半点的绿色点缀其间。 酒儿扛着锄头和柳清妍来到菜地,问清楚白冬芹的位置,便忙活开了。 菜儿是好吃,就是弄起来麻烦。 酒儿先用锄头将地面上覆盖积雪刨开,然后挥舞锄头奋力挖冬芹。 挖出来的芹菜带有许多泥土,需用水仔细清洗,好在冬天的进水打上来是微温的,倒不用为洗菜发愁。 这厢,柳清妍也没闲着,去抜了两棵大白萝卜、一把青蒜苗和几颗芥菜,芥菜用开水烫过后再用水浸泡一夜,就成了另一种风味的辣菜。 天色渐暗,满地积雪,映着黄昏时候的淡云,一层一层春蚕剥茧似的退去,慢慢退出明亮严肃的寒光来。 柳宅内一盏盏火光亮了起来,暗红色的灯光绵延在院子内的雪地上,透着喜悦融融的气氛,正房的饭厅内酒醇菜香。 当夜,寂寂无声的又落了一场小雪,天将明时停了却又上起冻来,屋檐垂下一溜亮晶晶的冰锥子。 这一场雪下下停停,持续到年二十八才彻底结束。 骤雪初霁,明晃晃的太阳高高挂着,照的天地间一片明亮,万里天穹一碧如洗,屋顶上的积雪消融化为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 吃罢早饭,柳清妍喊酒儿去将制酒的那一套工具搬过来,准备给那两缸‘压酒’进行高温杀菌。 ‘压酒’芳香甘甜,味同酒酿,但酒力淡薄,酒性温吞,无副作用,妇幼皆宜,饮后有强身健体的功效,缺点是不宜久存,放久了会变酸,失去原有的味道,经过蒸馏后即可长期存放,但酒精含量也提高了许多。 蒸馏的过程很简单,将二次发酵完成的糯米酒连糟一起倒入大锅内,摆上一个木制的圆柱体酒甄,上头再置一口铁锅,锅内注入清凉的井水。 大火将酒糟烧开,蒸汽上升遇冷凝结成水后顺锅淌至底部往下滴,伸进酒甄内部的酒槽会将其接引至外面的酒缸。 整个过程中,要时刻注意上面那口锅内井水的温度,热了要及时更换。 “酒儿姐姐,两缸酒记得将其中一缸弄得淡些,留给我们女子饮用。”柳清妍嘱咐酒儿。 酒儿笑着答道:“姑娘请放心,这个我懂得。” “行,那我去洗澡了。”柳清妍说完走出灶房回房去洗澡。 现在住房条件改善,洗澡也用上了那种大木桶。 前几日下雪,天气冷一直不敢洗,今儿天晴,气温有所回升,再加上家里制酒热水充足,正是痛痛快快泡个澡的好时候。 谢氏已经将浴桶搬进了柳清妍房内,并调好了热水,见柳清妍进来,伸手探了探水温,又往里掺了小半桶热水。 “这水正好,趁着热赶快洗。”谢氏说着走过来帮着柳清妍解衣裳。 当柳清妍被扒的只剩一层里衣,忸怩着不肯再让谢氏帮忙了。 “嘿嘿,娘,还是我自己来洗,你去忙别的事吧。” 谢氏一瞪眼,道:“不让我洗拉倒,我还稀得给你洗。” 她也知道闺女是在害羞,十二岁的大姑娘,都知道给自己找相好的男伢了,哪还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爽利的走出房去带上了门。 柳清妍栓好门,脱掉里衣爬进浴桶,烫得她猛吸了一口气。 这水温叫正好啊! 心里嘀咕一句,用木瓢舀水慢慢往身淋,让身体适应了水温后,才蹲下去。 “唉,咋还是没点动静呢。”柳清妍靠在浴桶内,望着屋顶兴叹。 气温低,洗澡水凉得也快,泡久了怕感冒,搓洗一番后迅速爬出来,抹干身体穿衣。 谢氏估摸着时间过来敲门,见柳清妍已经洗完穿好衣裳,满意的点了点头。 年二十九一早,佟掌柜来了,他是来送年礼的。 “哎呀,柳姑娘,今年托你的福,酒楼生意有不小的起色,我也得了上头的嘉奖。今儿酒楼开始歇业,我就过来表示表示谢意。” “佟大叔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柳清妍瞅了眼佟掌柜送来的礼物,心里乐开怀。 年货不用花钱买了啊! “一点心意,柳姑娘别嫌弃。”佟掌柜客气道。 “佟大叔说笑了,我怎么会嫌弃呢!”柳清妍心道:有礼物收谁会嫌弃呢,不嫌弃,真的不嫌弃。 佟掌柜呱啦呱啦了一阵,石老太、石磊连带着总镖头大人一起,都来了。 他们也是来送年礼的,镖局在腊月二十就已歇业,伙计们该回家过年的都已回去,没家的只能留在镖局。 石磊这几天一直都在跟随父亲应酬,拜访城里的那些大商户,不得空来柳家串门,今天总算是应酬完了。 柳清妍瞅了瞅这情形,得,怕是都要留下来吃饭的。 过了一会,又有人来送礼。 柳清妍打开礼单一瞧,署名的是李广,本人没来,是派家丁来送的。 李广的家丁把礼物送到就走了,说要赶回去复命。 今天送礼的扎推上门啊! 柳清妍笑得开心! 收了礼物心情好,中午饭准备的特丰盛,新酿的酒也拿出来待客。 佟掌柜和石威属于好酒之人,并且都酒量不错,开始以为喝的是家常糯米酒,两人像喝糖水似的,一碗一碗往嘴里倒,结果喝着喝着就往桌子下面溜。 石磊平生第一次喝酒,觉得甜甜的很好喝,最后可想而知。 总之这一天,醉倒了很多人。 柳清妍咂咂舌,后悔自己没提醒他们少喝点,认命地和酒儿去熬醒酒汤。 佟掌柜和石威清醒后,暗自怀疑自己的酒量何时变得如此差了。 年三十,城里过年虽不像民谣里唱的那样来准备,但需要预备东西的也不少。 柳清妍第一次过古代的年,心情处于莫名亢奋的状态中,睡觉前天马行空浮想翩翩,以至于一夜没睡踏实,快天亮时才迷糊了过去。 谢氏做好早饭还不见柳清妍起床,便过来喊,笑话她平时勤快,到过年反倒偷起懒儿来了。 柳清妍挠头笑,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过年想的一晚上没睡着吧! 赶紧穿衣下床去洗漱吃早饭,今儿要干的活多着呢。 炸糯米丸子,炸萝卜丝丸子,炸豆腐泡,炸酥肉,炸花生米,炸糖油粑粑,除夕这天的菜较之以往种类更丰富工序更复杂。 萝卜丝丸子还做成了荤的和纯素的两种。 等到这些干货炸完,谢氏又拿了些宽红薯粉条扔进锅里去,刺啦啦一阵响后,红薯粉条膨胀成满是白泡泡的小零食。 捞出来趁热吃,脆脆的满口余香。 炸完红薯粉条,大半锅油所剩无几,盛出来还可以炒菜用。 等到炸货都冷却了,谢氏每样拣了些,装成满满一篮子让柳清妍给镖局那边送去。 柳清妍还在咯吱咯吱的咬炸粉条,一时脑子短路没反应过来,随口说句:“反正他们天天过来吃饭,直接叫过来吃得了。” “平时是平时,今儿过年人家肯定不会来。” “为何?” “俗话说:叫花子都有个三十夜。哪有除夕夜还在别人家过的?你这不是在笑话人家过不起年吗?” 负责烧火的酒儿,捂嘴偷笑。 原来还有这一说啊!柳清妍点点头,表示虚心受教,心里却在想:以前我在外面工作,貌似没少在人家家里过年。 提着篮子往前院走,出宅子大门拐到大街上。 街上行人稀少,且脚步匆匆,该是赶着回家去的,店铺的门皆是紧闭,上头贴着大红的歇业告示。 柳清妍加快脚步,送完东西还得回家做菜去。 来开门的伙计见柳清妍很开心,那么一大篮子好吃的呢! “柳姑娘,先给我吃两个呗。”伙计嘴馋,望着篮子直搓手。 柳清妍抿嘴笑,把篮子往伙计面前一递,“给,刚出锅的,香着呢。” “谢谢柳姑娘,我去告诉少镖头你来了。” 伙计抓一把丸子,边吃边向里边跑。 石老太正在灶房忙得飞起,厨娘回家过年去了,年夜饭得靠她来操持。 “丫头,难为你想得周到,有了这些东西,除夕这顿饭我就不愁了,那些个都是能吃得很的。”石老太接过篮子,眉开眼笑道。 第七十九章 除夕 “婆婆,要是不够吃,我再回去拿些,家里做得多呢。”柳清妍嘻嘻笑道。 柳老太兄弟姐妹多,每年正月,她那些侄子侄女外甥外孙女啥的,都会来走动,招待起来得费不少劲。 上次摆乔迁酒,来的是跟柳老太同辈份的老人,正月里,那些个晚辈们少不得都要来。 是以,谢氏将每样食材的分量都准备得很充足。 “够吃,够吃,过两日厨娘就回来了。” 石老太心想:过了明儿,我们还是直接上你家吃去得了,拿来拿去的多麻烦。 东西送到,柳清妍也不多呆,家里还有不少事等着她,跟石老太说了一声欲要回去。 “等一会,我把篮子腾出来,你带回去。”石老太说完拿来个大陶盆,把篮里的丸子快速往外拣。 柳清妍笑道:“婆婆,篮子不急用,你下回再拿过去也不打紧。” “也行。”石老太停下拣丸子的动作。 “那我先回去了。” “路上慢点。” 柳清妍出灶房往前院方向走,一眼瞧见闻讯而来的石磊,便停下脚步等他。 “小东西,怎么才来就要走。”石磊双手背在身后,脸带笑意快步向柳清妍走来。 “今儿除夕,家里还有好多活要做呢。” 柳清妍猛然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这家伙笑起来不要太好看。 石磊走到柳清妍面前,右手自背后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眸带得意之色道:“呶,这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本打算初二过去拜年再给你,今日你即来了,便先拿给你吧。” 他眼里的神采像是在说: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柳清妍瘪瘪嘴,送个礼都要这么傲娇。 其实,她的心已乐得像一颗开了口的爆米花,接过盒子打开来一瞧,里面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镯。 “你年岁小,现在能戴的首饰不多,这镯子颜色挺适合你。”石磊一本正经道。 现在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算是定情信物吗? 柳清妍窃喜地想。 “戴上试试看。”石磊催促她。 柳清妍依言拿起镯子往手上套,轻轻松松的就戴了进去,动动手腕,好像有些大嘛。 石磊见此脸一黑,垂眸懊丧地小声嘀咕,“该先问清楚你戴多大的再去买才是。” 柳清妍眼睛弯弯,安抚道:“不要紧,过一两年我再戴嘛。” 礼物合不合适不是重点,人家有这份心意就行。 “我送你回去吧。”石磊神色恹恹,显然是为自己没办好事而感到歉疚。 “好啊。” 走出镖局的大门,大街上空荡荡的已无行人。 冬日的暖阳,将天地屋宇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云朵洁白如棉,在湛蓝的天空中悠闲地飘来荡去。 两人一路无言缓缓而行,一里的距离好像突然变远了。 在走到柳宅的那条巷子入口处,石磊突然来了句:“明年你十三了。” 柳清妍眼望前方,随口答道:“嗯,怎了?” “十三可以定亲了。” “嗯,嗯”。 两声“嗯”中间有一息的停顿,前面一声很轻,是没反应过来的平声,后面一声重而长,调子往上抬得很高,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惊讶。 柳清妍脚下一凝,差点摔下去,心蹦跶着几乎跳出胸腔外来。 古代女子十三岁定亲的很普遍,十五、六岁成亲是正常,倘若到了十七、八还未嫁出去,算是大龄剩女,到二十便是嫁不掉的超龄剩女。 自己前世三十岁还未结婚就是属于超龄剩女,没想到这一世不但玩早恋,看来还得早婚呀! 冷静如我,冷静如我。 “怎地,你不愿意?”石磊眉心一蹙,下巴高高仰起,眼风冷冷向柳清妍扫来。 嗳? 我哪里说不愿意了?是你的提议来得太突然好不。不就是订个亲嘛,日后若是处不来,大不了退亲就是。 订亲后再谈恋爱,更光明正大不是? 柳清妍稳定情绪后,轻咳了一声,云淡风轻地道:“那个,你若觉得好,定亲便定亲吧。” 石磊怔了怔,旋即轻笑起来,抬手揉了揉柳清妍的发髻,“你呀,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我哪里没心没肺了,我心大的很,…… 到了大门口,柳清妍拍门。 来开门的是柳澜清,手里握着一卷书,他是特意来前院看书等柳清妍回来的。 等妹妹跨进院门,柳澜清望见立在外面的石磊,犹豫了一下,道:“磊哥,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现在我叫你哥,迟早你得叫我哥。 他心里如是想。 “今日不进去了,后日再来。”石磊眼里光彩熠熠。 “噢,那我关门了哈。” 大门缓缓合拢,柳清妍垂首浅笑。 门外,石磊静静站了片刻,嘴角笑涡现出,转身大步离去。 栓好门,兄妹俩往内院而去,今天不会再有人来了。 柳清妍先回房将镯子褪下来藏好,免得被谢氏瞧见了,又是一顿唠叨。 谢氏和酒儿在灶房内酿豆腐泡,肉馅掺了脆甜的冬芹,冬笋,还有香菇,蒸熟后味道那叫一个美。 “送点东西,怎地去了这老半天。”谢氏瞥一眼柳清妍,继续酿豆腐泡。 柳清妍边挽袖子边回答,“石婆婆有些菜做得不好,让我教教。” 谢氏便不再作声。 柳清妍净手后,也帮忙酿起豆腐泡来。 夜色降临,各家各户院子内的火光接连点亮,远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开始吃年夜饭了。 谢氏和陈酒儿将菜一道道往饭厅的桌上端,很快摆得满满当当。 柳清妍端着两壶温好的酒,一浓一淡。 清芷看见桌上有好多的菜,吵闹着就要吃,柳老太只好将她圈在怀里,轻言哄着。 柳老爷子看菜上得差不多了,吩咐道:“清伢子,快去放鞭炮。” “好叻。” 柳澜清应声拿着火折子和一挂鞭炮出去了。 待鞭炮声停,酒菜也已上齐,大家入座。 四方的大八仙桌,柳家两老口坐在最上方,柳博文和柳澜清父子二人坐在右手边,谢氏带着清芷坐左手边,清芷在谢氏和柳老太之间,柳清妍和陈酒儿坐在下首。 酒已斟满,每人面前都有一杯。 柳老太瞅着一桌如此丰盛的年夜饭,想到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柳博裕,不禁愁容满面,难以举箸。 柳老爷子看出老妻的心思,小声劝慰道:“老婆子,今儿年三十,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就把心思放开些吧,省得大伙都跟着你饿肚子。” 柳老太勉强露出个笑脸,给清芷夹了一筷子扣肉,招呼着大家动筷。 清芷是最开心的,早就吃得满嘴是油。 谢氏时不时拿手绢给她擦下嘴,免得清芷自己用衣袖去擦。 今晚的热菜有蒸酿豆腐泡、香芋扣肉、糖醋里脊、虫草花蒸嫩鸡、香酥鸭,凉菜是曲米鱼、拌三丝,凉拌猪耳,外加一个芥菜豆腐汤,汤里加了些糯米肉丸子,清清淡淡却十分鲜美,还兼有降火去腻之功效。 柳清妍站起来端着酒杯挨个说了一些祝福的话,然后小小的喝了一口。 现在这具身体她不敢大口喝酒,前世参加各种饭局,应酬多了,各式各样的酒是可以当水喝。 家里人已领教过这酒的厉害,喝起来好喝,但后劲特别大,遂也不敢放开胆子来喝。 柳老爷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咂咂嘴道:“妍丫头,这酒有个名儿没有,喝起来像在喝蜜似的,怎地醉起人来如此厉害。” 柳清妍笑道:“祖父,这酒叫压酒,是用糯米酒和烧酒混合在一起压制的。本来是不醉人的,为了久放才进行的第二次烤制,酒性也变得猛烈。” 接着给柳老爷子倒了一杯淡些的道:“祖父,你再试试,这壶淡。” 柳老爷子端起来喝一口进嘴里,细细品了一会才道:“酒味是淡一些,但同样好喝,不善饮酒的妇人应该也能喝几杯。” “那咱们一起来干一杯。”柳清妍乐呵呵提议。 “干杯。” “干。” 众人齐齐举杯,碰在一起,就连在啃鸡腿的清芷,也含混不清地吐出‘干杯’两字来。 待柳清妍吃饱,柳老爷子和柳博文父子二人还在慢慢喝酒,谈论些天高海阔的话题。 谢氏带着吃撑了清芷下去洗脸。 “祖父,父亲,要不要我再去炒两个热菜上来。” “不用,不用,这些菜够了,我们喝酒谈天吃不了多少菜。”柳老爷子摆手道。 “妍儿,今日辛苦你了,先去休息会吧,我陪你祖父再喝几杯。”柳博文也笑道。 柳清妍便只得罢了,拉了酒儿去灶房包汤圆,过年不吃汤圆可不行,团团圆圆嘛! 柳老太和柳澜清留在桌上继续作陪。 柳清妍和酒儿来到灶房,开始准备包汤圆的材料。 清芷洗干净脸后,就嚷着要去睡。 谢氏怕清芷积食,泡了些山楂水哄她喝下。 灶房里,酒儿在揉糯米粉,柳清妍负责调馅,远处的鞭炮声隐约可闻。 突然砰砰几声响彻长空,不知是城中哪个富户放起了烟花。 听见烟花声,屋里的人全都跑到院子里来仰头观望。 放烟花的那户人家距离柳宅不是太远,站在院子里可清晰观赏。 烟花次第在深蓝的夜空上炸开,绽放的瞬间华美而妖娆,随后化成无数道五彩纷呈的弧线,以优美的姿态划过天际。 柳清妍仰望夜空,眼眸里盛开出一朵绚丽的烟花。 第八十章 二女争夫 一场喧哗热闹的花火盛宴之后,夜空归于沉寂,刚才的斑斓喧嚣仿佛是一晃而过的梦境,梦醒后,即无痕。 鞭炮声也渐渐平息,只余偶尔一两声的噼啪之响,许是顽童在整蛊作怪罢。 柳清妍和酒儿回去继续做汤圆,谢氏将清芷送回房去哄睡下,然后去饭厅收了杯盘碗盏来洗。 汤圆做了红豆馅和花生馅的两种,煮好后一碗只盛了几颗,吃的是个意思。 吃过汤圆,大伙又闲聊了一阵,各自去洗漱睡下不提。 这一觉好像没睡多久,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又轮番轰炸开来。 柳清妍睁眼瞧了瞧窗外,一点亮都不见,身子往下溜,用棉被捂住头继续睡。 无奈鞭炮声太过密集,怎么都无法再睡踏实。 翻来覆去折腾一阵后,干脆抱着被子坐起身来,生起了起床气, 没睡够的人,心情不是很美妙。 一会儿后,自家院子里的鞭炮声也响了起来。 唉!初一是一年之始,不能懒,一懒懒一年。 柳清妍深深叹口气,爬下床穿好衣裳开门出去。 天边已有了微弱的亮光,灶房内,谢氏和酒儿点着灯在做早饭。 “娘,酒儿姐,早啊!”柳清妍打着哈欠问早安。 “妍儿赶快洗漱,好上正房去给你祖父祖母拜年,洗脸水已经烧好了。”谢氏说话间已掀开锅盖舀热水。 酒儿在搓糯米粉丸子,准备做酒酿汤圆用,无需加馅料,见柳清妍进来,忙停下手中的活规规矩矩行个礼,道:“祝姑娘新年吉祥如意。” 柳清妍本来还在迷糊,听见吉祥如意四个字,顿时想起了吉祥布庄和如意楼,瞌睡虫子马上跑光光。 新年了喂,得打起精神赚钱去。 洗漱完毕去上房,其他人早穿戴整齐在厅里坐着了。 挨个给柳老爷子,柳老太和柳博文拜完年,收入三个红包。 羊毛出在羊身上,红包都是她昨天弄好交给长辈的。 “妹妹,你来迟了,最大的红包归我咯。”柳澜清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中的红包。 柳清妍撇嘴不作声,也怪她自己,昨天说谁最早起来拜年,就拿最大的那个红包,封了十两的银票呢! “妹妹你给我拜年,这红包便归你了。”柳澜清眉飞色舞道。 柳清妍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即笑嘻嘻上前给柳澜清鞠躬,道:“祝哥哥新年诸事遂心顺意,早日给我娶个嫂子回来。” “这……”柳澜清闹个大红脸,怔在当场。 柳清妍笑眯眯,趁机将他手上的红包夺过来。 厅里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因柳家在城里熟人甚少,初一无人上门来拜年也无需到外面去走动,这一日只能在家呆着。 初二,吃罢早饭没多久,二姑娘一家老老少少全来了。 四个孩子给柳老太轮着拜完年,一人领个红包,乐呵呵地跑去院子里玩。 何老太见柳家多出个人,问起陈酒儿的事,得知柳家又买了间铺子,跟柳老太聊得那叫一个亲香。 石家三人将近晌午饭才来到柳家,想是忙着接待前来拜年的商家。 新年里,大伙见面说话一团喜气,男人都在厅里坐,女眷在柳老太房里闲聊。 何老太见石老太,就像耗子见到猫。 石老太一来,何老太退到一边只顾喝茶吃点心,不敢再乱开腔。 饭后,何老太急着要回,有石老太在这,她浑身不舒坦。 二姑娘坐着不起身,轻笑道:“娘,我想再呆会,让昌庆陪你老先回吧,反正都在城里,我晚些领孩子们回去也没事。” 她如今腰杆挺了,不会再任婆母搓圆的,捏扁的。 “行,那你一会儿再回吧。”何老太脸色讪讪,心里有些不爽利,儿媳妇不像以前那般好拿捏。 何老太走后,谢氏问二姑娘道:“二妹,你公然不顺从她的话,回去后会不会再罚你?” 二姑娘不以为意,嗤道:“自从咱家摆乔迁酒后,她对我就一脸和气,旁敲侧击来打听咱家有多少家底,不晓得在打些什么主意。” 谢氏闻言,蹙眉道:“她是个见风使舵的贪财婆子,你探听到甚动静,得马上来知会一声才行。” “大嫂,你放心吧,她大字不识得半个,耍小心眼我还会输给她不成。以前我逆来顺受,也是顾忌着昌庆的脸面。”二姑娘拍胸脯保证。 柳老太神色黯淡,轻叹口气道:“以为你嫁进城里能过上好日子,哪想会遇着个这样的婆母,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二姑娘搂住柳老太的胳膊,笑着劝解道:“婆母虽对我不好,你姑爷对我却是很好的,也算不得受委屈。” 听闺女如此说,柳老太心里总算安慰些。 石老太在一旁听了,愤愤地一拍桌子道:“那婆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下次再让我遇着她,看我不好好跟她撕掰撕掰。” 桌上的盏儿碟儿乱跳,柳清妍赶忙上前扶住,“石婆婆,你老轻点拍,这桌儿是酸枝木的,别拍烂了哈。” 石老太瞧瞧自个的手掌,尴笑道:“婆婆我一生气,就收不住劲。” 一会子,石磊来喊石老太回去,镖局那边还有得忙。 二姑娘在娘家呆到太阳偏西,才领着几个孩子回去。 何老太见到咕哝了两句,到底也没再磋磨二姑娘。 翌日,石老太吃罢早饭就奔柳家而来,一进门就大呼懒得再去应酬那些富家太太,她要回白水村躲清静去。 半上午时分,柳宅门口来了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是这儿了,没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仔细打量了一番大门后道。 另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眯眼认真瞧了瞧,点头确认,“是这。” “哟,城里这么阔气的宅子得不少钱吧,看样子小姑母家是发大财了。凤丫头,你以后可就享福咯。”一个头挽矮髻,包一块茶色粗布头巾的妇人道。 人群中一位年轻姑娘,羞涩地垂下头道:“娘,我真会嫁给澜清哥,住到这宅子里去吗?” “亲上加亲,你姑祖母会同意的。”头先那妇人肯定道。 “你就知道清伢子一定能看上你闺女,我家兰丫头年岁小,脸盘子也比你家凤丫头好看。”另一个妇人不屑地嗤道。 她这话一出,头先那妇人立即冷笑反驳,“脸盘子好有什么用,瞧你家兰丫头,干瘪瘪的胸无二两肉,能不能养得出娃儿都难说,哪像我家凤丫头奶大屁股圆,小姑母家就稀罕能开枝散叶的。” 妇人话音刚落,另第一个十三、四的姑娘像被人踩到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尖嗓子大叫道:“她屁股是圆,可腰也圆,像怀了几个月的娃似的,莫不是已经跟男人睡过了吧。” “小蹄子,你说甚,你才跟男人睡过了。”年岁稍长的姑娘回骂。 “没跟男人睡,你的胸和屁股怎么长起来的,难道不是被男人揉大的。” “小贱蹄子,瞧你那干巴样,想被男人睡,都没人来睡你。” “凤浪蹄子,你全身是骚味,澜清哥是读书人,才不会看上你这样的骚狐狸。” 两个年轻姑娘就在宅子门口,叉腰掐起架来。 酒儿在门房里守门,听见外面的吵闹声,出来打开门一瞧,蹙起眉很不悦地道:“这里是民宅,你们若要掐架请到别的地方去,莫要扰了主人家的清静。” 她脸冷声也冷,外面掐架的两人一怔,见是一个比她们长得好的年轻姑娘,齐齐历声问道:“你谁啊,我们吵我们的,关你屁事?” 酒儿黑了脸,“我是伺候我家姑娘的丫环,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一个姑娘家还是把嘴巴放干净些好。” “原来是个丫鬟,等我嫁给澜清哥,我就把你卖楼子里去。”兰丫掐腰大声道。 凤丫立马嘲讽道:“等澜清哥说娶你再说吧,当心说大话闪了舌头,没得让人笑话。” 酒儿暗自苦笑,总算明白这伙人是干吗来的了,癞蛤蟆都想着吃天鹅肉呀! 姑娘的兄长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会娶你俩这种粗鄙村姑才怪。 “你们是老夫人乡下来的亲戚吧,都请进来吧,老夫人在等着你们。” 她搞不懂柳家怎会有如此奇葩的亲戚,简直令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老汉是柳老太的哥哥,上前一步抢先跨进大门问酒儿道:,“你伺候的姑娘是哪个,我上次来怎地没见过你。” “我是大房姑娘的人,其他人我不伺候。”酒儿垂眸答道,语气有些冷。 花白头发的老妇听了,很有些不高兴,冷眼瞧了酒儿一眼,道:“不管伺候谁,说到底你还是个丫鬟,我们可是主家老太太正儿八经的亲戚。” 兰丫狠瞪了一眼酒儿,尖着嗓子历声道:“祖母,你跟姨婆可是亲姐妹,呆会跟姨婆说说,把这丫鬟发卖了去,表妹还不得听姨婆的。” 酒儿心底连连冷笑,道:“你恐怕得失望了,宅子里的人如今都是听我家姑娘的。” “我不信,那小蹄子难道还能管着我姨婆不成。” “你若不信,就尽管试试好了。”酒儿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呆会我让你好看。”兰丫撩下狠话,快速向里面跑去。 包茶色粗布头巾的妇人多长了个心眼,扯着凤丫走在最后头,小声问酒儿道:“这个家是你家姑娘在当家,可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进去一看便知。” 酒儿再懒得理会妇人,转身去将大门关上。 第八十一章 家有恶女 粗布头巾妇人是柳老太娘家二哥的闺女蒋桂香,听酒儿如此说,她神色顿了顿,扯着凤丫也快速向内院奔去。 酒儿关好门,转过身来,轻声嘀咕道:“真乃一群奇葩也。” 因她今儿的任务是守门,所以无法得见这起子人进去后上演了怎样的一出好戏。 两个老的知道柳老太屋子在哪,一群人轰隆隆直奔正房。 柳家今日也是预备着有客上门的,除柳澜清留在自己房内看书外,其余都在厅里闲谈坐等。 兰丫一进来,就往柳老太身边腻歪,姨婆姨婆的喊得亲香。 蒋桂香见此情景,把凤丫轻往前推一把,并使了个眼色。 凤丫也立即凑到柳老太身边去献殷勤。 今儿来的都是娘家人,柳老太自然高兴万分,笑容满面的给兰丫和凤丫递红包。 蒋桂香心里乐得开花,嘴上假意替闺女推辞,“小姑母,孩子都这么大了,哪还用得着给压岁钱,你就别惯她们了。” 她这样一说,柳老太的外甥女夏氏也想跟着表现,无奈兰丫和凤丫太不争气,已将红包拆开。 “呀,是碎银子呢。” 兰丫和凤丫几乎同时出声尖叫,她们手上从未捏过这么多的钱。 柳清妍坐在柳老太斜对面的小几旁剥胡桃哄清芷,听见兰丫和凤丫的尖叫声,手上的动作微停了下,眼角都没往这边扫。 红包都是她弄好的,每个里面都放的是一钱碎银。 兰丫心想姨婆给她的压岁钱不少,可见姨婆还是很看重她的,眼珠子转一圈,拉着柳老太的手撒娇,“姨婆,你快做主把门口的丫鬟发卖了吧,刚才在门口她欺负我。” 柳老太一愣,随后笑着道:“不能吧,酒儿那孩子是个好脾性的,断不会乱欺负人,是不是你们姑娘家之间闹了小脾气。” 花白头发的老妇出来帮腔道:“小妹,你家那丫鬟刁钻得很,说她是专门伺候大房姑娘的,别人不伺候。你说说看,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敢对主家的亲戚如此无礼,这种刁奴就应当早些打发出去。” 柳老太的二哥也趁机对柳老爷子道:“妹婿,那丫鬟我瞧着也不像是个善的,将来肯定会欺主。” 柳老爷子将信将疑,眼带困惑之色转向柳清妍。 柳清妍放下夹胡桃的钳子,拍拍手站起来,目光在来的一伙人脸上梭巡一番后冷然启唇,“酒儿可不是丫鬟,她是我请回来的酿酒师。” 她声音平缓清冷,面上不带丝毫表情,绚丽的眼底,有三千炫目的珠光,却不见半分情感。 柳老太的一干亲戚接触到柳清妍的目光,皆垂下眼皮避开。 心虚了吗? 柳清妍在心底冷笑。 兰丫心底很不服气,请回来的工人又怎样,她可是主家老夫人的外姨孙女,论身份难道还越不过一个外人去。 “表妹,我们可都是你的亲戚,难道还能哄骗你不成,你怎能不信我们的话,偏心外人呢。”兰丫噘嘴很不满地道。 柳清妍眨眼笑了笑,道:“你们都说酒儿刁钻,那就将酒儿是如何个刁钻法说出来听一听,再喊酒儿来当面对质,若是情况属实,我马上就辞了她去。” 石老太大声道:“我来酒儿都是笑脸相迎,莫非那丫头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该叫来问个明白才是。” 一听要对质,一伙人脸色齐刷刷往下掉,兰丫和凤丫撒泼掐架的事抖出来,他们不就白来了嘛。 兰丫凤丫又贴在柳老太身上谄媚争宠,其他人都说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蒋桂香和夏氏两人,相互瞅了瞅,向谢氏身边凑去。 果然是心里有鬼,看来得找酒儿问清楚才行。 柳清妍思量了片刻,不动声色地道:“时候不早,我得去灶房备饭,就先失陪了。”说完瞅了眼厅内的情形,笑着对石老太道:“石婆婆,麻烦你替我看着些清芷妹妹,今儿祖母和我娘怕是不得闲的了。” “行,丫头,你去忙吧,芷丫头我来看着,保管出不了岔子。”石老太打包票。 柳清妍出了正厅直奔前院找酒儿。 酒儿将兰丫凤丫在门口争吵的内容,据实全盘托出。 柳清妍牙根咬得紧紧,都什么货色,也想嫁进来给她做嫂子。 她把晌午饭的菜式备得很丰盛,省得被那伙人挑出刺来,说柳家怠慢亲戚。 用饭时,柳老太娘家的几个妇人见酒儿是跟她们同桌吃饭,表示很不理解。 兰丫和凤丫一脸的嫌弃,碍于柳老太和谢氏在场,又不敢有所表露,狠狠地扒饭吃菜,撑得连连打饱嗝才停筷。 往年柳老太的娘家人亲眷来做客,吃完晌午饭就走了,今年却是迟迟不提回去的事。 石老太心里膈应,但又想瞧瞧这帮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老神在在地坐着不走。 女眷在柳老太房里东拉西扯了会,兰丫和凤丫坐不住了,不停暗示自己的娘。 于是,蒋桂香和夏氏开始把话往正题上带。 “小姑母,清伢子今年该满十六了吧?”蒋桂香假装不经意地问。 柳老太笑呵呵,“清伢子六月里才满十六。” 夏氏赶紧接上一句,“满十六就该娶亲了,姨母给清伢子相好姑娘没?” 来了啊! 柳清妍心底冷哼一声,然后嘴角带笑,调皮地对谢氏眨眼睛,其中包含的意思是:有人给你送儿媳妇上门了呢,你就等着惊喜吧。 可惜谢氏并未领会,茫然地道:“妍儿,你眼睛是不是进了沙子,过来娘给你瞧瞧。” 柳清妍噗地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丫头,你这是怎地了?”石老太莫名其妙地问。 柳清妍掏出手绢擦擦嘴角,“没事,没事,就是被口水呛到了。” 柳老太瞧一眼柳清妍,见无事才叹息道:“清伢子本来是打算再多读两年书再给他说亲的,哪想家里出了祸事,如今前程没了不算,亲事也耽搁在这里。” 蒋桂香和夏氏面上一喜,兰丫和凤丫各自给娘亲使劲打眼色。 “小姑母,你瞧瞧我家凤丫如何,她的身段保管能给你老生三、五个曾孙。”蒋桂香趁热打铁。 夏氏不甘落后,插话道:“我家兰丫头也合适,她比凤丫小一岁,年纪轻更好生。” “噗。” 谢氏听见她俩的话,恶心得将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她总算明白了这些人的图谋。 柳清妍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谢氏无暇理会,沉下脸来冷道:“你们给我儿子说亲事,问过我这个当娘的了没。” 凤丫和兰丫的品性一望就知,此等粗俗肤浅的女子哪能入她的眼,想做她的儿媳,做梦。 花白头发老妇自持辈分,轻哼了一声道:“博文媳妇,如今你婆母健在,孙子的亲事自然得先问过祖母,由祖母决断才是。” 随即又对柳老太道:“小妹,咱们都是亲亲的兄弟姐妹,知根知底,亲上加亲的多好,省得娶到外边不知品性的女子,再闹出博裕那样的事来。” 柳老太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了有几分心动,犹豫着问谢氏,“老太媳妇,清伢子的年岁也该订亲了,我觉着你姨母的话有些道理,要不咱就在凤丫和兰丫中间定一个,选谁由你来说。” 谢氏急眼,站起来道:“凤丫和兰丫,我一个都不会选。” 蒋桂香和夏氏顿时不高兴了,谢氏分明是在嫌弃她们的闺女。 凤丫,兰丫在一旁急的跺脚。 “我家凤丫头哪不好,和清伢子年岁相当,样样家务事都做得,又好生养,多给你生几个孙子有甚不好。”将桂香撩了脸子。 夏氏也变了脸,冷言质问道:“我家兰丫头身条子细,肤色白,脸盘子也长得好看,村里稀罕她的伢子多了去,有哪样配不上你的儿子?” 谢氏黑着脸坐下,垂着眼皮看地面,“即有那么多的伢子喜欢你家兰丫,你把兰丫许配给那些伢子就是,我的儿媳妇得选个我欢喜的。” 拒绝的理由直接了当,摆明就没看上你们的闺女。 兰丫凤丫脸子搁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蒋桂香,夏氏脸色铁青,她们原以为碍于亲戚情分,两个总会有一个能成的,没想到谢氏一点情面都不讲。 花白头发老妇的脸扭曲起来,站起来指着谢氏呵斥道:“谢氏,你竟敢反对你婆母应承下来的事,实在是不孝。我让博文休了你,再给他娶房性子贤淑的好媳妇。” “娘,她如今富贵了,是在嫌弃咱们是乡下人呢。”夏氏挑拨道。 蒋桂香一边拉住凤丫心疼地哄劝,一边对着谢氏嘲讽,“表弟媳妇,莫要忘了你娘家也是乡下的,别进城没几天就忘了本。” 柳老太慌了神,喃喃道:“好好地怎么就闹了起来,都是亲戚,有甚事不能坐下好好说。” 花白头发老妇瞟一眼谢氏,指责道:“小妹,都是你性子太软和,瞧瞧把你的儿媳妇都惯成甚样了。” 柳老太被噎住,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说够了没?”一直淡定看戏的柳清妍冷冷开声。 第八十二章 就打你脸 她的声线冷而硬,语气淡漠疏离,像上冻时屋檐下的那一排冰溜子般寒气沁人。 兰丫凤丫的哭声戛然而止。 “说够了该轮到我来说。” 此时屋内一片寂静,视线都集中在柳清妍一人身上。 柳清妍缓缓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目光冷冷的在那一干人身上移动,她面色漠然,眸光清冷锐利,像一把寒光在鞘,欲拔待出的宝剑。 屋内的空气,充斥着凝重不安的气息。 “大人说话,哪轮到你一个小丫头来插嘴,一点规矩都没有。”花白头发的老妇沉下脸来呵斥,这间屋子内属她年岁最长,辈分最高,想倚老卖老来教训晚辈。 然而,柳清妍倏然一声冷笑,率先向老妇发难,“你们要强行给我塞个嫂子进来,这可关系到我今后的生活是否过得顺心快乐,我怎么就不能说话?还有,你不过是我祖母已嫁做他人妇的姐妹,有何资格来对我家的事指手画脚,到底是谁不懂规矩?” “你…..我是你的姨婆,你顶撞我,就是对长辈不敬,是不孝。”老妇气得脸黑一阵青一阵,急忙给柳老太上起眼药来,“小妹,瞧瞧你孙女被你儿媳妇养成什么样,没大没小,性子歪到没边,将来可怎么嫁人?” 柳老太虽然性子温和耳根子也软,可心里还是亮堂得很的,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女是甚样,她还能不清楚? 可另一边也是她的亲姐姐,只好赔笑打圆场,“三姐姐,妍丫头年岁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孩子置气。” 花白头发老妇却不依,这个妹妹打小性子就软弱,兄姐让她往东绝不会往西去,被拿捏得死死的,不信她今儿会不听自己的话,再者在晚辈面前丢了脸面,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面子才行。 不能跟小的置气,那么就只有找大的,把大的赶出去,她的孙女才能顺利嫁进来。 老妇斜睨着谢氏,冷哼一声道:“孩子不懂事,还不是当娘的没教好。小妹啊,不如趁这丫头性子还没定型,把不顶事的娘休掉,再给她找个严厉的继母来管教。” 其他几个也是同样的心思,此时异口同声的附和。 “小姑母,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性子直有句说句,表弟媳妇确实是不会教闺女,你瞧我家凤丫被我教得多好,从不跟长辈驳嘴,又孝顺。” “我家兰丫也是,从小我就教她,姑娘家一定要牢记三从四德,孝敬长辈。” 兰丫凤丫见机又腻到柳老太身边,姑祖母姨婆的喊得亲热。 柳老太招架不住,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谢氏气得脸色紧绷,直直坐着不作声。 好啊!很好!一个个不但想把爪子伸进这个家来,还想给我找个后娘来折磨我。 你们无情无义那就别怪我心狠,我跟你们可没丝毫关系。 “咯咯……可笑,你们真是我见过最好笑的人。”柳清妍发出一阵凉如霜雪的笑,心一点一点化成坚冰。 那眸光深黑幽邃,仿如弱水沉渊,遥遥不可见底,脸上则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们两个,一个有胸无脑,一个即无胸更无脑,粗鄙无知,肤浅拜金,就像地里的癞蛤蟆一样让人讨厌。” “你,仗着自己白白多吃的几年米饭,跑别人家来倚老卖老,张牙舞爪,完全不知羞耻。看在祖母的面上,我才好吃好喝招待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还想给我找后娘,你以为你是谁呀?” “还有你们,你俩可真会教闺女,教出来的闺女在门口撒泼骂架,那些污言秽语别说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是楼子里的姑娘都羞于启齿。” “能不能都别他妈给我装了。” 一个一个点过去,毫不留情的撕开伪装,赤裸裸的打脸。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憋了半天的石老太鼓掌叫好,“好,痛快,骂的好。丫头,你有我几分年轻时的风范,婆婆我就看不惯装模做样的货色。” 柳老太神色尴尬,眼睛瞅来瞅去不知该说啥。 谢氏心里解气极了,朝柳清妍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其他人脸上红白绿蓝青靛紫,像开了个染色铺子,七彩纷呈,煞是好看。 兰丫凤丫又要哭,她们撒泼的事被抖落出来,还怎么嫁给澜清哥,住大宅子享清福。 蒋桂香和夏氏黑着脸对视一眼,垂下头不开腔。 老妇气得脸色一片煞白,全身颤抖不止,指着柳清妍连声怒骂:“恶女,恶女,柳家怎会有你这种恶女。” 继而又转向柳老太道:“小妹,你瞧瞧,瞧瞧。这丫头牙尖嘴利,目无尊长,毫无规矩,还留在家里作甚,就让她和她那个贱胚子娘一起去了吧,省得将来嫁出去,辱没柳家的门风。” “这丫头我老婆子稀罕得紧,我孙儿早就定下的,以后如何不用你操心。”石老太帮腔嗤道。 柳老太的三姐瞳孔收缩,噎得说不出话来。 柳清妍淡淡瞥了她一眼,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要把我娘和我赶出家门是吧?好啊,宅子和新买的铺子都是在我名下的,柳家的产业只有白水村老宅和三十亩水田。若我出了柳家,你的孙女嫁进来一样只能做个农妇。” 兰丫凤丫听了,立即停止哭泣,跳脚尖叫。 “祖母,我不要做农妇,我肤色白,做农活皮肤会晒黑变粗。” “娘,做农妇我还嫁澜清哥做甚,村里的宝田哥对我可好了,我还不如嫁给他。” 蒋桂香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拉过凤丫边打屁股边骂道:“死丫头,你竟然敢跟村里的伢子私定终身,看我不打死你。” 兰丫幸灾乐祸,在一旁拍手叫好,“凤浪蹄子,我早说你是被男人睡过,屁股和奶子才长那么大的。” 话一出口,发觉自己露了原形,赶忙捂上嘴巴。 柳老太脸色发苦,刚才她还想从两人中间挑一个出来孙媳妇,没想品性都是如此的差,但同时心里又松了口气,这下不用为难了。 夏氏和婆母面面相觑,神色不停变换。 柳清妍,谢氏和石老太交换个眼色,脸上露出意会的笑容来。 “小妹,家业怎能掌握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呢,丫头迟早是要嫁人的,家业放她手里,还不得成别人的去。”柳老太三姐不死心的挑拨。 石老太一听,将桌子猛然一拍,怒目道:“死婆子,老身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贪财。我石家虽说不上富有,几座这样的宅子随随便便还是能拿得出来。” 她的眼里怒火升腾翻卷,看进花白头发老妇眼里,然后,在老妇眼底霍然炸开。 老妇好似听见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炸出满眼的璀璨火花,踉跄向后退去。 柳老太一惊,赶忙陪不是,“老姐姐别生气,我三姐是有口无心。” 柳清妍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冷声道:“亲戚之间相互走动我很欢迎,定会好酒好菜以礼相待,若是还夹着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就请哪里来的回哪去,好走不送。” 小伎俩被当面戳穿,虽然不自在,但柳老太三姐还是不肯认输,坚持给柳老太上眼药,“小妹,你如此纵容晚辈,将来是要后悔的。” 柳老太深叹口气,垂下眼皮道:“我有甚好后悔,眼下这点家业都是妍丫头自个挣下的,若不是她,我早见阎王爷去了,该如何做,我心里有数。” 柳老太三姐恨她的不争,指着柳老太大骂,“你真是榆木脑袋不听劝,往后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时别来登我的门,我可不认你这个妹子。” 柳老太眼眶一红,颤声道:“三姐,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非要我跟孩子们离心你才高兴,小时候你不会这样对我的。” 柳老太三姐哼了一声不言语。 柳清妍上前扶住柳老太,慢条斯理地道:“祖母,人心有些是会变的,有些可能本来就没有心。亲戚是亲戚,不能把每个亲戚都当亲人来看待,像二姑那样,肯为咱家着想的亲戚才是亲人,若是怀着打咱家主意来的亲戚,不要也罢。” 她的话看来是在劝解柳老太,实则是在讥讽,挑明不再原意与一干人来往。 柳老太的娘家亲戚神色一变再变,脸涨得通红。 “你们如今富贵了,瞧不上咱这些穷亲戚,不来往便不来往,我还稀得来。”柳老太三姐大声尖叫道。 石老太愤愤不平,又是一拍桌,声音高过她,“老婆子,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人要脸树要皮,一把年纪还不知羞,我都替你臊得慌。” “好,好,柳家这门亲戚咱高攀不起。咱们走,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柳老太咬牙切齿吼完,招呼着一行人离去。 正厅里,柳老太二哥也在跟柳老爷子等人谈论相同的问题。 柳澜清在一旁坐着急得抓耳挠腮,那两个表妹大字不识一个,肤浅至极,做亲戚可以,若要做他的妻子,他宁愿出家去做和尚。 “二哥,咱们走,这家人瞧不上咱们穷亲戚,咱别留在这丢人现眼了。”柳老太三姐冲进厅里叫道。 柳老太二哥心下一沉,看来是里面谈崩了。 柳澜清见此情形,心下一松脸露笑容,自己不用娶表妹啦! 第八十三章 敲打巧珍 一干人轰隆隆地来,灰头土脸地去,连带来的鸡蛋都未曾留下一个。 走出柳宅大门,兰丫还往门上吐口水。 柳老太二哥问起里面的经过。 几个愚笨妇人你一言,她一语,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将事件无限夸大。 “我就知晓你们几个没见识的妇人会坏事,明知道是那个丫头在掌家,你们不好好捧着,还要休人家的亲娘,找后娘来磋磨她,人不发火才怪,真是没长脑子。”柳老太二哥阴沉着脸教训。 柳老太三姐很是尴尬,嘴硬地道:“小妹以前在家时多听我的话,让她做甚就做甚,如今让她定个孙媳妇人选,还推三阻四的,任由儿媳妇和个丫头片子来埋汰咱。” 柳老太二哥暗骂一声糊涂,心想这个妹妹是越活越回去了,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道:“她们瞧不上凤丫和兰丫,咱不是还可以从身边的姑娘挑人来么?柳家的生意往后会越做越大,银子流水似的往家来,被你们这一闹,咱们甚好处都捞不上了。” 其他人半信半疑,询问他打探到的消息。 柳老太二哥便将柳家做曲米粉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而现在做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的事和盘托出。 眼皮子浅的几个妇人懊悔不已,柳老太三姐一拍大腿,叫道:“这回真是我弄差了,要不咱回去跟小妹陪个不是,把关系缓过来?” “晚了,你还当小妹像在家时那般好拿捏,她也是孙子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自然会替自己儿孙打算,况且那个家,她甚时候能真正做得了主。”柳老太二哥摇头道。 一干人黑着脸,垂头丧气地家去了。 柳老太在娘家的一伙亲戚走后伤心抹泪,面上一片凄然的痛苦之色。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小爱护自己的兄长姐姐们会联合起来算计于她,亲人的情意难道真比不过银钱重要? 柳老爷子等人进来询问清楚经过后,喟叹不已,原来在村里住着怎地就没这么多烦恼?一进城,个个都打起主意来了。 柳老太经大伙一番开解后,心绪收了回来却又忧心起孙子的亲事。 柳澜清即已无法再参加科考,成家立室的事自然要提上日程。 “祖母,你别太心急,哥哥虽断了仕途,可也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按咱家的环境,大家闺秀不敢奢望,配个能知书识礼的小家碧玉,还是成的。”柳清妍笑着安慰柳老太。 谢氏点头赞同,道:“我就是不识字,才委屈了相公。如今娶儿媳妇,定要找个能识文断字的,再不能委屈我的儿子才行。” 柳博文朝谢氏作了个揖,笑道:“娘子品性贤淑,勤劳持家,为夫何曾说过委屈?” 谢氏瞪他一眼,道:“你嘴上是没说,心里肯定说过的。” 柳博文怔然,心道我真的没说过呀! 柳老爷子沉思片刻,道:“不只是要能知书识礼,还要持家有方才行。” 当事人柳澜清立在一旁不敢出声,脸比煮熟的大虾还要红上三分。 柳老太忧心忡忡,问道:“可这样的姑娘,上哪儿才能寻得着呢?” 沉默许久的石老太突然一拍桌子,道:“这容易,马上就到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就是姑娘小伙们相看的好时机。当年我儿娶媳妇,就是在元宵灯会上寻的。” 众人饶有兴趣地垂询详情。 原来,愚溪城里流传着一种古老的习俗。 每年元宵佳节时,只要是尚未成亲的年轻男女,这日夜晚均可自由上街赏灯约会,家中长辈不会横加阻挠。而那些未定下亲事的姑娘小伙,也可借此机会自行挑选意中人。 因有着这项古老的习俗,城里倒是少了许多的盲婚哑嫁,时常传出一些姻缘佳话来。 柳家众人听完抚掌大笑,都道此风俗甚好,安候元宵佳节到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 柳清妍心想那日定要去见识一下古代男女约会的场景。 连续几日,家里都有柳老太的娘家亲戚上门,无一不是带着相同目的而来,有的甚至将主意打到柳清妍身上。 石老太很火大,自己天天在这蹲着,竟然还有人没眼力劲地往枪尖上撞。 当时就大发雌威,将那些人轰了出去。 初六,铺子那边又开始动工。 柳清妍和酒儿过去瞧了瞧,给工人们发新年利是,讨个好彩头,顺便跟工头说了修葺后院的事。 工头高兴得眉开眼笑,新年里难找活,铺子只有些手尾没做完了,眼下有活接又不用换地方,是个好开头。 初十,是大武成亲的日子。 早饭后,柳博文两口子、柳澜清和柳清妍收拾妥当,前往黄竹坳去喝喜酒。 柳老爷子驾车将四人送到岔路口又原路回去了,黄竹坳进不去车是个麻烦事。 谢家院子今天收拾得整齐,院里挨原来的东厢又起了间新房,门口挂着大红布,想来是给大武做洞房用的。 谢家人的新衣裳都上了身,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待柳清妍他们赶到谢氏娘家,迎亲的队伍还未回来。 三姨谢小玉一家早就到来,大人和谢家人一起忙前忙后的招待客人,伢儿们在院里追逐嬉闹。 柳清妍和谢家人一一打过招呼,便和谢氏去小舅房里瞧怀有身孕的小舅母。 小蔡氏的身孕已接近六个月,肚子圆滚滚地行动不甚方便。今天外头人多伢儿也多,万一被顽皮的伢儿撞倒就不好了。 “二妹,妍丫头,你们在房里陪弟妹说话,我到外头招呼客人去。”大蔡氏进来陪柳清妍母女唠了几句,便出去了。 她今日红光满面,嘴巴就没合拢过。多年媳妇熬成婆,她如今也是当婆婆的人了,心里高兴。 和小舅母说了会话,柳清妍被巧珍瞅个空子拉到了自己房里。 “表妹,我……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巧珍咬着唇,犹豫半天才说话。 柳清妍明白她想问什么,笑道:“你是想问那位李公子的事吧?” 巧珍脸一红,激动地直点头。 “自我家摆乔迁酒那日后,我也未曾见过他,年礼是他派家丁送来的。”柳清妍不忍心让巧珍失望,但也只能如实相告。 巧珍听后,眼里的神采顿时暗淡下去。 柳清妍摇头,心想真是个傻姑娘,才见过人两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痴心于人,万一人看不上你怎么办? 她决定给巧珍先打个预防针,“巧珍姐,有些事我觉着得先给你讲一讲才行。” 巧珍眼带疑惑望向她,安静凝听。 “那位李公子家里头是富商,至于富到何种程度我暂时不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凭我们两家的能力,想跟人比肩而立,那是遥不可及的事。”柳清妍说完定定地望着巧珍。 巧珍眉睫颤了颤,眼神一片迷茫,显然是没听明白其中的含义。 柳清妍眉心紧蹙,感觉有点头痛,但为了巧珍不至于泥足深陷,只有硬起心肠往下说:“大户人家子弟的婚事都讲究一个门第高低,你家跟李广家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在地下,正所谓门不当,户不对,你若想嫁给李公子,只有做小妾一条路可行。” 做小妾? 巧珍如遭电击,霎时全身僵硬,瞳孔涣散。 小妾是什么她是知道的,那是任由主母发落的一样物什,地位跟丫环没差多少。 柳清妍瞅着巧珍的神情,眼里有心疼有无力。 “真的只能做小妾吗?”良久,巧珍垂下头去,幽幽地小声问。 柳清妍犹豫半响,还是决定将事实的残酷一面告诉巧珍,免得她再怀抱幻想,“是,而且还要看他肯不肯纳你。” “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话音未落,巧珍眼泪已夺眶而出。 柳清妍静默无言。 李广今年十六,巧珍十五,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没有能力将一个家道贫乏的农女,在一夕之间变成家境富裕的名门闺秀。 况就算经济上达到了,巧珍的性格也不适合做一个深宅大院里的掌家夫人。只能找一个知冷知热,心思细腻的小户人家安稳度日。 正在柳清妍为怎样去安慰巧珍为难时,外面传来了喧闹震天的锣鼓唢呐和爆竹声。 是新娘子到了。 黄竹坳和毛竹坪两村相邻而居,小路弯弯绕绕的有好几里,接新娘的队伍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表妹,你出去看新嫂子吧,我想一个人在屋里呆会。”巧珍用手背抹抹眼泪,在床沿上坐下。 柳清妍未有挪动脚步,她怕巧珍想不开。 “我没事,就想一个人呆会。”巧珍脸转向一边,强忍眼泪。 柳清妍思量了一下,转身向外走,并顺手将门带上。 人在脆弱时的一面,往往是不想被人看见的。 当门关好后,巧珍扑在被子上放声痛哭起来。 怀春少女的美好憧憬破碎,这一哭有如江水决堤,一发不可收。 柳清妍站在门外侧耳听了片刻,可是外面锣鼓、唢呐、爆竹齐鸣,声响震天,根本听不到。 她又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细缝,往里瞧了瞧,看清巧珍趴在床上哭得全身抽动的情形时,轻舒了一口气。 傻姑娘,哭完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吸吸鼻子,将门再度掩住。 新娘子孔春香今儿可算是出尽了风头,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是缎子料做成,附近几个村还未有哪家姑娘的嫁衣,用上此等的好料子。 第八十四章 买几个人 黄竹坳和附近几个村子的路窄,所以姑娘们出嫁就没了花轿可坐,基本上是靠两条腿走去婆家的。 因地制宜,新嫁娘到婆家门口才把盖头蒙上,拜完堂入洞房再揭下来,完成个仪式也就罢了。 走完流程,孔春香在一片艳羡声中被送入新房。 大武揭完盖头,又傻呵呵的出来招呼客人。 孔春香在房内由几个前来送嫁的本家嫂子陪着,她今儿脸上擦过粉,肤色显得白了许多,勉强衬得起嫁衣和头上的大红绢花。 柳清妍不太喜欢孔春香,但基于礼貌,还是和谢氏进来新房喊了声表嫂,喊完她便出去了。 跟孔春香呆一个屋,还不如跟勇伢子和巧妹他们一起玩呢! 谢氏也没多留,跟前来送嫁的妇人说几句惯常的客套话就闪了。 妇人们对柳家及谢家人的穿戴眼热得很,羡慕孔春香找了个好婆家。 “哎哎,春香妹子,你不是去过大武城里的二姨家么,是如何个阔气法,说来给我们听听呗。” “看他们一家人的穿戴,还有你婆家人身上的衣裳,肯定差不了。” “是唉,春香妹子,你婆家沾上这门好亲戚,以后你就有好日子过咯。” 其中一个妇人扯起孔春香的衣襟,附和道:“可不是,除了城里的富家小姐,我还未见过谁家姑娘用缎子来做嫁衣的。” 孔春香被吹捧得晕晕乎乎,嘴角扯出骄傲的笑容,得意道:“不就是一身衣裳嘛,大武去城里帮他二姨家干活都没要过工钱,送我身衣裳穿难道还不应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柳家人一来就随了十两银子的礼钱。 黄竹坳一带去喝喜酒,随礼一般是二、三十文钱,关系最近的亲戚随一、两百文钱已经顶天了,上一两银子的根本就不曾见过。 柳清妍之所以随十两银子的礼,一是给谢家撑场面,二是感谢大舅一家的帮忙。 “春香妹子,大武二姨家在城里做的甚营生,那么好赚钱。” “是了,春香妹子,大武二姨家的伢子和闺女都定亲了没?” 妇人们听见孔春香的话,都动起了心思,自己若是跟谢二姑娘做亲家,那不就有了沾不尽的光! 孔春香只见过石磊一面,但傻子都能看出石磊和柳清妍的关系非同寻常。 此刻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想给柳清妍添点堵罢了,回道:“大武二姨家里做的甚营生我不懂,但她家的儿子和闺女没定亲,大武跟我说的是一清二楚。” 妇人们心中一喜,纷纷在脑海里寻思自己家有无合适的伢子和闺女。 孔春香面无表情,眼底却有异样的情绪在游弋。 外面来贺喜的宾客陆陆续续到齐,准备开席了。 柳清妍目光在周围搜寻一圈,未发现巧珍出来。 谢家人今天都忙得晕头转向,自然也忽略了巧珍在做什么。 “娘,我肚子疼,想去个茅厕。”柳清妍捂住肚子对谢氏道。 谢氏拧眉,关心道:“是不是吃坏肚子?” “不是,不是,我没乱吃东西。”柳清妍说完就往外跑,今天她们是贵客,安排坐在堂屋里的。 谢家的茅厕在巧珍屋后侧,柳清妍从屋后绕一圈回到前面,趁人不注意溜进屋里去了。 巧珍已停止哭泣,坐在床沿上发楞,双眼肿得跟桃子似的,见柳清妍进来,垂下头不做声。 “你别出去了,今儿大武哥成亲,让舅母他们知道你躲屋里哭,肯定会问原因。一会我拿凉帕子进来给你敷眼睛,顺便带点吃的。”柳清妍叮嘱巧珍。 巧珍摇头,小声道:“不用拿吃的,我不饿。” 柳清妍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太硬了,可若是不这样,巧珍越陷越深怎么办?该给她希望吗? “唉!”她纠结着长叹一声,带上门走了。 离开的时间太长,会把谢氏引过来。 回堂屋坐下,菜已经开始上了。 席面做得没有白水村齐家那次的好吃,大约是张大厨的确有两把刷子。 柳清妍快速扒完一碗饭,放下筷子,嚷嚷她吃饱了,要去洗脸。 谢氏奇怪地瞅柳清妍一眼,道:“今儿菜式虽没有你做的那些好,但也不难吃,怎地这么快就不吃了?” 柳清妍嘻嘻笑道:“开席前跟勇伢子他们一起吃糖吃多了,这会肚子装不下。” “孩子嘛,就爱吃些糖啊点心的,等到正经吃饭时就饱了,我那孙儿也是一样的。”同桌的老妇人笑道。 谢氏瞪柳清妍一眼,挥手让她走了。不吃就不吃吧,家里的伙食顿顿都不差,一顿少吃些没事。 灶房里一片忙乱,柳清妍进来也无人顾及去理会。她找到洗脸盆,舀一瓢凉水端着溜进巧珍房里。 正月里的天气,凉水寒冷彻骨,跟冰块的效果真差不了多少。 巧珍用凉帕子敷了一阵眼睛,红肿消下去一些,但一看就是哭过的。 完了,看样子不到明天,这肿消不下去啊! 柳清妍踌躇片刻,道:“要不我再打盆水来试试?” “算了,不敷了,我就说今儿身子不舒服,在屋里躲一天吧。省得出去被大嫂瞧见我在她大喜的日子里哭,闹出不愉快来。”巧珍扔下帕子道。 此刻她已冷静下来,会分析情况了。 呃! 柳清妍楞住,做小孩子做久了,几乎都忘记女性还有个万试万灵的绝妙好借口。 “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她试探着问。 巧珍点点头,哭也挺耗费体力的啊! 柳清妍跑回堂屋,酒席还没散,寻个干净碗装了饭,又夹些菜放上面。 谢氏见了,奇怪地问:“你不是说吃不下了吗?” “巧珍姐说她身子不舒服,我给她送饭去。”柳清妍一边夹菜一边回答。 谢氏回想了下,是有好长一会没见到巧珍,便也不再怀疑。 给巧珍送完饭回来,酒席已近尾声,同村来吃酒席的,有些已经起身回去了。 柳家几人今日要赶回城去,酒席结束后即跟谢家人告辞。 谢老太舍不得外孙和外孙女,将四人送至出村的路口才回转。 柳清妍一路上苦着脸,三十里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到家脚上肯定又要起水泡。 行至官道的岔路口,却见自家的马车停在路边,柳老爷子在车旁来回的转悠。 “祖父。”柳清妍开心地挥手大喊 “爹,你老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们自己走回去的吗?”柳博文上前去问道。 柳老爷子呵呵笑道:“路远,你娘怕你们累着,早早吃完晌午饭就催我赶车来接你们。快上车吧,老婆子在家等着呢。” “好叻,回家咯!”柳清妍欢呼着爬上马车。 官道平坦宽敞,马车颠簸得不厉害,柳清妍靠在车厢里,思考起今年的工作计划。 大舅一家上半年要做笋干,没有时间再来帮忙,酒铺子那边开起来也需增加人手,可这些人手上哪去弄呢? 曲米粉的存货只够一个月的量,过完元宵就得重新开始,人手的事情刻不容缓。 思来想去一番后,还是决定去买人,并且是签死契的那种! 签过死契的下人命运掌握在主人手里,终生只为其主服务,忠心程度比请回来的工人要高得多,可放心培养成骨干。 到家后,柳清妍跟家人商量起去买人的事,决定第二天就去将事情办妥。 人牙行跟地产牙行不同,没有当街的门面,是坐落在民宅中间的一座普通宅院。 “咚咚咚!” 柳博文和柳清妍连敲了几次门,每次三下。 来开门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细眉长眼一脸精明相的妇人。 这妇人正是城里有名的人伢子,人称孙牙婆。 孙牙婆瞧了瞧柳博文和他身边的柳清妍,未语先笑,“没想到正月里会有贵客上门,怠慢了请多包涵,老爷和小姐快请进。” 并让开身,请二人进去。 柳清妍笑笑,迈过门槛后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贵客,说不定也是来签卖身契的。” 孙牙婆笑声朗朗,道:“瞧这位小姐说的,我做人伢子十几年,要是连人是干吗来的都分不清,招牌岂不是要劈成柴来烧。” “孙牙婆好眼力,我们父女也是慕名而来。”柳博文拱拱手道。 孙牙婆笑得更开心了,拍胸口道:“我孙牙婆这块金字招牌自出道以后就没摘下来过,城里的哪个大富人家没在我这买过人去。不是我夸口,要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说得出,我一准能给你找来。” “那就有劳孙牙婆。”柳清妍客气了一句。 孙牙婆将二人引进厅里坐下,倒了茶后,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年前我手上刚进来一批人,眼下还没出手,要什么样的可以好好挑一挑,头一回打交道,我给最低价。” “妍儿,需要什么样的人,还是你来说吧。”柳博文瞧着柳清妍道。 孙牙婆眼里闪过惊讶,将目光定格在柳清妍身上。 柳清妍淡然一笑,对孙牙婆道:“我们并无特殊的要求,只要身体健康,年轻力壮能干活的就行,无论男女。” 孙牙婆嗨了一声,一甩手中的帕子站起来,道:“这个简单,无论哪个人伢子手上最不缺做力气活的人,二位请跟我来后院。” 后院的空地很大,中间连棵树都没种,青石板铺的地面杂草都被清理掉了,显得很干净整洁。 第八十五章 买人插曲 周围廊檐下的每根立柱旁都有两三个人在闲谈,男女老少皆有,衣着各异。见有生人进来,立即止住说话声望了过来。 在看清孙牙婆身边两人的装扮后,全站直了身子。这两人的举止气度,一看就跟他们不一样,搞不好就是自己今后的主人,态度得恭敬些才是。 孙牙婆往院子中间直直站定,凌厉的眼风在周围一扫,大声道:“屋里屋外的听着,年满十四至四十岁的,无论男女都给我到院子里来。” 她此刻的神情,跟接待柳博文父女时的完全不同,颇有几分摄人的气势。 听见喊声,又有不少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在廊檐下闲谈的大部分向院子中间聚拢。 “孙牙婆,我只要签死契的。”柳清妍小声提醒孙牙婆道。 孙牙婆楞了一愣,随即堆起笑来道:“瞧我一高兴,就忘记问这档事了。”继而提高声量喊道:“是活契的回去,小姐只要签死契的人。” 话音刚落,有几人缩回脚步并往后退去。 人在院子中间整齐站成两行,男的一列,女的一列,显然是经过调教的。 孙牙婆对此很满意,笑着对柳清妍道:“小姐,合你要求的人全在这了,都是我教过规矩的,买回去就能当用,你慢慢挑。” “嗯。” 柳清妍答应了一声,开始在两行人中间缓缓踱步而行。 她的脸上,眼底不带任何情绪。 这些人皆是垂首而立,见柳清妍从他们身边走过,有的继续本分地垂下眼皮望地面,有的抬眼来瞧,目光有迷茫、有急切,有躲闪。 走了一圈,柳清妍回到孙牙婆身边站定,扬声道:“我需要车夫一名,赶过马车会侍弄牲口的站到前面来。” 现在柳家的马儿和骡子都是柳老爷子在照管,他上了年岁,以后家里用车的时候也多,她觉得还是弄个专人来负责的好,让老爷子享几年清福。 出来的是两个男子,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不到。 签死契的人只能终生为奴,除非主家有恩典赏下来才能得已恢复良籍,可若非立下特别大的功劳,又有哪个主子会赏赐下人自由之身? 得一个好的主家庇佑,是做下人的最大愿望,主子跟对了,一辈子衣食无忧,比起外面虽有自由之身,却在贫困中苦苦煎熬的人来说,生活好过得多。 所以柳清妍在观察这些人的同时,这些人也在观察柳清妍,有的用眼有的用心,觉得跟着这个小姑娘,会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两个人,那就竞争上岗吧! 柳清妍嘴角漾出一朵笑意,道:“你们俩都把自己的长处说一说,这样我才好决定用谁。” 三十来岁的男人抢先说道:“回小姐的话,我在原来的主家赶车赶了十来年,路熟,城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柳清妍点点头,眼睛望向年轻的那个。 年轻人有些紧张,他是第一次经历被转手的情形,结结巴巴地道:“回……回小姐的话,我……我虽然不会赶车,但以前负责喂养过牲口,养……养得可肥了。” 柳清妍一愣,问道:“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么结巴吗?” “回小姐,我平时说话不结巴,刚才是心里紧张才结巴的。”年轻人一挺胸脯,说话顿时利索了。 呃! 柳清妍哑然失笑,道:“你们两把手伸出来我瞧瞧。” 两人同时一愣,依言将手伸直。 柳清妍仔细瞧了瞧,对年轻的那个道:“就你了,你且站到一边去等着吧。” “多谢小姐。”年轻人露出憨厚的笑容,站到柳清妍后边。 三十来岁的男子不服气,问道:“他没赶过车,小姐为甚选他不选我?” 柳清妍瞥他一眼,不急不徐地道:“我家做的生意皆和吃食有关,平时最注重干净,而你,瞧瞧你自己的双手。” 男子望着自己的手,并没发现任何不妥,做下人的手不就是粗糙些而已嘛。 柳清妍见他还是不明自己的问题出在何处,接着道:“你双手的指甲长于指尖一粒米之多,且甲缝积有污垢,若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人,还说得过去,可你们是年前就已来到此处,有足够的时间打理自己。由此可见,你平时就是个不爱干净的人。” 男子悻悻然地退了回去。 队伍里有人瞧瞧自己的手,将手往衣袖里掩,心里清楚今天大概是没希望被选中了。 孙牙婆暗自心惊,也明白身边的老爷为什么会让闺女来选人。 柳清妍目光从前面队伍的人面上掠过,朗声道:“我要求的人选一要勤劳;二要爱干净;三要一心为主;自认为做得到的就站到前面来。当然,被选中的人我也不会亏待,一日三餐,饭菜和主人一样,四季各添两身衣裳,病了给请大夫看病,不管大病小病,费用皆由主家负责。” 话一说完,队伍里顿时焦躁不安,城里哪家的下人待遇都没有这般好。 单是生病可以看大夫一条,就足以让人动心,其他大户家里的下人,小病都是靠熬,重病直接等死,花那么多钱给下人请大夫,还不如用那钱直接买个人回来,只有受主人重用的亲信,才能享受这待遇。 “我。” “我来。” “还有我。” 人一个个地走到柳清妍前面站成一排。 柳清妍仔细瞧了瞧,那些表现出心虚的人还真没有往前面站,但检查还是要继续进行。 当检查到一个身穿绸缎衣裳的妇人时,那妇人眼尾往上一挑,傲慢地道:“在原来的主家,我是贴身伺候奶奶的,可不是那种下等邋遢人,平时最注重干净。过去府上之后,我只做贴身伺候主母的活,粗重功夫我可做不来。” 柳清妍抬眼盯着妇人的脸看了几息,似笑非笑道:“不好意思,我家的主母自己都得做粗活,用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还是另行高就的好。” 一旁的孙牙婆见了,冲过来啪地一巴掌朝妇人挥过去,骂道:“不过是一个伺候过姨娘的下贱婆子,到我这居然还敢拿腔作势耍威风,几个来买下人的贵客都被你得罪了,白白浪费我许久的米饭不说,还让我孙牙婆的金字招牌蒙尘,不教训教训你,当我孙牙婆好欺是吧。” 说完朝旁边喊了一声:“来人,把这刁钻婆子拉去狠狠打。” 原本几个靠在廊柱上表情闲散的汉子,应声过来将妇人拉到院子角落里打起板子来。 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妇人凄厉的惨叫声,吓得院子里等待主家的人脸色煞白。 孙婆子一手掐腰,一手挥着手中的帕子,怒目咆哮道:“里里外外的全都给我听好了,不管你们原来在主家伺候谁,做的什么活,到了我这一视同仁,敢得罪贵客的,这婆子就是榜样。” 柳清妍暗自心服,一个女人能把人牙子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果然是个狠角色啊! 孙牙婆吼完,转过来和颜悦色地朝柳清妍赔罪,“是我孙牙婆调教无方,让小姐见笑了,还望小姐包涵则个。” “不打紧的,孙牙婆无需介怀。”柳清妍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在盘算一会儿是否该以此为借口,让孙牙婆多打个折扣。 角落里的板子声和惨叫声停止,那妇人像条死狗般被拖进屋,小插曲宣告结束。 加先前选中的年轻人一起,柳清妍共选了七个人,两个汉子,三个妇人,其中一对是夫妇,另外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三人是一家的。 两个年轻男子身价是十八两一个,中年汉子是十五两,妇人则是十三两,七个人一共是一百零五两。 一次来买七个人,算是大主顾,孙牙婆为多拉一个回头客,大方地将零头抹去,只收一百两整。 柳清妍付清银子,拿到卖身契领着人正要走,那一家三口突然齐齐跪在地上哀求。 “小姐,我们原是一个大户家的家生子,父亲已经逝去,还有母亲尚留在这里,求小姐发发善心,将我母亲一起买下吧,留下老母独自一人,我们实在难以安心。” “小姐大恩,我婆母年岁虽长,但身体仍然健朗,粗细活都做得,求小姐收留。” “求小姐发发善心,我会努力干活,替祖母分担。” 柳清妍眉心拧的死死,怎么突然又多了这一出,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孙牙婆。 孙丫婆面带为难之色,解释道:“他们一家四口是家生子,因主人举家迁往北方,嫌千里迢迢带着下人太麻烦,便一起全转卖了。” 柳家都是心善的,柳博文见这一家三口实在可怜,对柳清妍道:“妍儿,反正都买了七个,再多买一个也不打紧,若让人家骨肉分离,咱于心何忍。” 柳清妍想了想,家里还差个看门的,点头道:“行,那就一起买下吧。” 那一家三口听见,连忙磕头谢恩。 孙牙婆进去后院将老妇喊了出来,柳清妍见老妇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腿脚还算麻利,看个大门什么的,应该能应付。 孙牙婆将老妇的卖身契找出来交给柳清妍,笑道:“柳小姐好心,我孙牙婆也不是那等无情之人,这老妇干不了什么活,你买过去还得搭副棺材,我就不收你的银子了,算个添头吧。” 第八十六章 上元灯会 柳清妍谢过孙牙婆,和柳博文领着人出了人牙行。 孙牙婆送到门口,临了不忘加上一句:“柳小姐,下回再要买人,别忘记来帮衬我的生意呀!” “放心,一定来。”柳清妍脸上笑得甜,心里乐滋滋,少花几两银子就等于赚了,拿这钱给他们去做个体检不也挺好的。 路上看到有药铺,进去让大夫给新买的仆人一个个把平安脉,一来算是员工福利;二来从事食品行业的人员定期体检实属必要。 大夫心想这家人大概是钱多了烧得,没事给仆人把什么平安脉。 经过这一番耽搁,回到家已是饭时。 领一干仆人进内院给家人见过礼,柳清妍让酒儿领他们下去安排好住处然后开饭。 酒儿也不推搪,姑娘这是在考验她的能力。 因是准备好要买人进来,谢氏和酒儿将饭菜做得足足的,白米饭煮了满满一大锅,管够。 仆人们在前院吃饭,菜式跟里面是一样的。 酒儿前面一直是跟柳家人一块吃饭,现在进来这么多的仆人,规矩就得立起来,她坚持留在了前院。 瞧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和碗里的白米饭,仆人们心潮澎湃,看来这回绝对没跟错主家。 柳家的人刚吃完饭,酒儿领着其中一个妇人进来收拾桌子碗筷,并禀报仆人们请求改名的事。 仆人的名字不需要多高雅大气,寓意好就成。 四个男仆人由富贵荣华按年岁往下排,变成了家富、家贵、家荣、家华,四个女仆人的称呼则是吉婆婆、祥婶、如婶、意婶。 柳家人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老爷子变成老太爷,柳老太成了真正的老太太,柳博文是老爷,谢氏是太太,柳澜清为公子,柳清妍为大小姐,清芷是二小姐。 柳清妍后来想,如果让萧齐知道她将吉祥如意作为自家下人的称呼,那位大公子的俊脸会是什么颜色。 改名的事完成,她带着如婶、意婶又出门去买布给仆人做制服。 城里的商铺自初六起陆续启市,吉祥布庄自然也是开着的。 正月生意清淡,偌大个布庄半个客人都无,掌柜和伙计们见柳清妍又来了,打起十二分的热情招呼。 “柳姑娘,今儿来是自己买料子做衣裳还是送人?” 掌柜瞅见跟在柳清妍身后的两位妇人,以为又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柳清妍笑眯眯,道:“都不是,家里新添了一批仆人,我来买些布给他们做衣裳。” 一批仆人! 掌柜心想就算买做仆人衣裳的料子,这单生意也不小。 亲自招呼着。 柳清妍挑来挑去,最后选定靛蓝和檀色两种棉布。靛蓝给男仆人穿,檀色给妇人们,另外做里衣的白色细棉布也买了一些,每人里外两身。 新来的婆子们都会针线活,趁着正月十五前有空,得赶快把衣裳做出来。 祥婶,也就是一家子来的那位妇人,在前面的主人家是厨娘,来到柳家后自动担当起做饭的活。 谢氏失业后闲不住,重操旧业做起绣活来,端着绣花绷子来前院找婆子们做做针线,聊聊家常,毫无主家太太的架子。 侍弄过牲口的家荣跟柳老爷子学驾车,其他三个男仆人把宅子内外的沟渠清理了一遍,以免开工后排水不畅。 柳清妍和酒儿研究起酿酒来,顺便做了几缸压酒,准备等铺子装修完成后,放到酒铺子里去卖。 压酒的名字不够响亮,一家人合计过后,取了个“美人酿”的名头,一下显得高端起来。 元宵节在殷切地等待中如约而至。 二姑娘领着相公和孩子过来送节礼,用罢晌午饭又回去了,正月十五团圆日还是要在自家过的。 半下午时分,谢氏开始翻箱倒柜,打扮起柳澜清来,今天是他的大日子。 “这件绛红的如何?” “有些轻佻。” “那紫的这件呢?” “不好不好,太暗沉。” “这件,银灰的。” “还是不行,显得浮夸。” 谢氏展开衣裳往柳澜清身上比,柳清妍端坐在前方的高椅上审核,一件又一件的衣裳被否决。 柳澜清哭笑不得,站在屋子中央任由娘亲和妹妹折腾,表情僵硬。 直到太阳西沉,才选定一件湖水蓝的长袍,配上鱼白腰带,再饰以通体碧绿竹节佩,束上和衣服同色的头巾,手握一柄读书人必备的折扇,相貌本就清秀儒雅的柳澜清这么一打扮,顿添几分翩翩风度,令人眼前一亮。 “不错不错,娘,今儿晚上哥哥肯定能给你找个好儿媳妇回来。”柳清妍朝柳澜清竖起了大拇指。 谢氏走远几步认真瞧了瞧,又回去替柳澜清扯扯衣裳,点头赞同,“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生的,我谢秋玉的儿子能差了去?” 柳澜清羞答答像个大姑娘,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娘,我不去行不行?” “不行,我等着抱孙子,你祖母也急着抱曾孙的。”谢氏板起脸,表示没商量的余地。 柳清妍从高椅上蹦下来,挽起柳澜清的胳膊,以经验十足的口吻道:“哥啊,追姑娘脸皮薄了可不行,你得胆大心细脸皮厚,见到喜欢的姑娘,你就……” 夜幕降临,街上灯火如龙,爆竹声连绵不绝。 正月十五为上元,这一晚,城里舞龙舞狮,夙夜不眠,人们更侧重于自己与家人、好友们庆祝,吃元宵、猜灯谜、狂夜市是必不可少的活动内容,而后,有一项最为姑娘小伙们期待。 愚溪县城有一条小河将南北划分得泾渭分明,由一座宽阔石桥连通。 此桥名姻缘桥,相传未婚嫁的男女只要在上元夜走过姻缘桥,三年内必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久而久之,姻缘桥两端的街道便成为元宵灯会的最热闹之处。 城里的年轻姑娘小伙们在上元夜踏过姻缘桥,在小河两旁的柳树下徜徉徘徊,订过亲的与情人脉脉含情相望,互诉衷肠;那些没订亲的则东张西望,寻找能对上眼的异性,期盼来个一见钟情。 吃罢夜饭,石磊来到柳宅。 他和柳清妍虽未举行定亲仪式,却是双方家长首肯的一对,情人相约游玩的好时刻怎能少得了他俩一份。 “今儿又不是你找媳妇,打扮得这么抢眼做什么。”柳清妍望着石磊直嘀咕。 石磊一身月白箭袖长袍,衣领袖口深蓝色滚边,上绣牙白色精致纹样,因天气冷,外披一件墨蓝色披风,领子镶一圈白色轻裘,配上清灵的神态,俊美清萧的五官,挺直如松的修长身躯,浑身散发出深谷幽兰般华贵气质,灼灼其华。 他的出现,致使原来清雅俊秀的柳澜清顿时变得黯然失色,毫无亮点。 大街上灯火辉煌,人群来往,各种喧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条黄龙随着锣鼓咚锵咚咚锵的声音上下飞舞,到处是热火朝天,一片繁华的景象。道路两旁还有些顽童在跑动,趁人不注意往地上放个爆竹,点着就跑,引得附近的行人一阵笑骂。 三人一路兴致勃勃地观看,慢慢往姻缘桥方向而去。 姻缘桥河道两旁栽种的柳树上挂着各种灯谜的花灯,面河的商铺门前也有,氤氤氲氲的烛光透纸而出,给生硬的花灯注入灵魂,变得鲜活起来。 灯光若水浸透黑夜,夜色若水在灯光里肆意蔓延。 柳清妍来到姻缘桥附近,见许多男男女女的手里都拿着一只纸风车,感觉很好玩的样子, 前边的路旁正好有个卖风车的小贩,她跑过去买了三支,给石磊和柳澜清一人一支,把最大最好看的那支自己留着。 石磊脸色一沉,伸手去夺柳清妍的风车,“把你的风车给我。” “不给,凭什么要给你。” 柳清妍撅着嘴躲闪,心想我买的风车自己还没玩够呐,你怎么就来抢,懂不懂尊重女性啊。 “不给我,你要给谁?”石磊的脸瞬间冷冰冰。 嗳? “我自己玩不行嘛,为什么要给别人?”柳清妍眨巴眼望着石磊道。 石磊怔楞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道:“你不知道这个风车的习俗?” 柳清妍瞪大眼摇头。 石磊轻笑了下,给柳家兄妹二人讲起风车的典故来。 原来每到上元节时,城里未订亲的姑娘小伙们来姻缘桥赏灯,事先都会备好一张写着自己姓名、年龄和住址的小纸条,到这里再买一支风车,若有遇见心仪的对象,便把小纸条夹在风车内送给对方;倘若对方有意,也会拿手中的风车交换,好作为日后上门提亲的凭证。 吓!原来风车还有这么个由来。 柳清妍听完典故,将自己的风车跟石磊换了过来,瘪瘪嘴道:“这样可以了吧。” 石磊一挑眉,得意地道:“你未曾准备小纸条,其实风车换不换都不打紧,我只是见你的这支比较好看罢了。” 你大爷的! 柳清妍暗骂一声,心里有踹他几脚的冲动。 就在此时,一个姑娘走过来,怯生生将手中的风车递到石磊面前。 石磊呆住。 柳清妍挑起眉稍冷眼斜睨他,心道我看你丫怎么应付。 石磊眼底悄悄闪过一丝狡邪,执起一旁柳澜清的手道:“姑娘,实在抱歉,我刚才已跟这位公子交换过信物,你来晚了。” 柳澜清当场石化。 噗! 柳清妍身体转向一边,捂住嘴偷笑。 那姑娘先是一愣,然后瞧了瞧石磊,再瞧瞧柳澜清,惊恐地向后退去。 第八十七章 祝家有女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伤风败俗,道德沦丧。”女子顾自喃喃几句,然后呀地一声尖叫,跑了。 柳澜清将手挣脱出来,狠狠咳了一下,面色古板地道:“非礼勿动,大庭广众之下,又当着妹妹的面,磊哥还是莫要开此等玩笑了罢。” 石磊耸肩做无辜状,“倘若我直接拒绝,她伤了颜面定会哭哭啼啼,不若采取迂回之策,大家的面子都好看。” 你倒挺会怜香惜玉的嘛! 柳清妍鄙视地望石磊一眼,以迅雷之势伸手将他的风车夺回。 手上未执风车的人表示已定过亲,如此一来便不会再生出无端困扰。 果然,路过的女子虽有不少对石磊满眼倾慕,却再无人上前来赠以风车。 可纵使如此,还是未有姑娘对柳澜清授以青睐。 这也是个看脸的年代呀! 柳清妍感慨唏嘘,有点后悔带了石磊出来。 而柳澜清性子又生得腼腆,规规矩矩走路,将非礼勿视的精神贯彻得很到位,眼睛都不敢往姑娘们脸上瞟,柳清妍见到觉得还不错的姑娘让他选,他面红耳赤愣是不抬头。 柳清妍急的跳脚,转念一想,缘分这事强求不来,今夜若无法觅得有缘人,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罢了。 三人踏过姻缘桥,沿着河边的街道走走停停,见到形式奇特有趣的花灯驻足观赏一番,顺便猜上几个灯谜,真正当做出来游玩了。 花灯是街旁的店家挂出,灯谜的字条上有店铺的名号,若是猜中谜底,出谜的店家也会赠些络子之类的小礼物。 柳澜清到底是中过秀才的读书人,对文字类的灯谜是信手拈来,大大小小的络子得了一串。柳清妍对络子上了瘾,专挑体积大,样式复杂的花灯来破解,这样得到的络子个头也大。 “哥,快来啊,这里有个好难的。” “一形一体,四支八头,一八五八,飞泉仰流,这是个井字啊!” “原来是个井,这么简单的字我居然会猜不到。”石磊的语气有些不服输。 柳清妍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是个井,当然猜不到。” 我就是个井,什么意思嘛? 石磊一头雾水。 瞧见店家递过来的大络子,柳清妍笑得灿烂,懒得理会他。 河岸边的道路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吃摊子,各个摊贩的炉子中炭火升腾,香气随着空气四处逸散。 虽吃了饭才一个时辰多点,此刻闻着食物散发出的香味,感觉肚子又有点饿了。 三人穿过街道,欲要沿着小吃摊一路尝下去。 元宵节,汤圆是必定要吃的。 在卖汤圆的摊档吃了几颗元宵,正准备转战下一摊时,有意外情况出现了。 “这位公子请留步。”一个手拿风车的年轻姑娘拦住柳澜清的去路。 柳清妍心里一喜,终于有个不看脸而注重才华的来了。 柳澜清面上噌噌噌一顺儿红,说话也结巴起来,“姑……姑娘说的可……可是我。” 那姑娘莞尔一笑,大方地道:“不是你却是哪个,请问公子今夜可曾与人交换过信物了?” “未曾。”柳澜清垂下头小声吐出两个字。 “如此甚好。”那姑娘轻舒一口气,接着道:“我家小姐自幼喜读诗书,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刚才一路相随公子身后,见公子才思敏捷,十分仰慕,不知公子可愿与我家小姐结交?” 说完将脸转向街对面,抬了抬下巴,“莲花灯下的就是我家小姐。” 三人齐齐顺着姑娘的目光望去。 对面商铺门前的一株细叶榕上垂着数盏花灯,其中一盏莲花灯下站着两位年轻女子,看装扮像是一主一仆。 为主的女子年纪在十五左右,穿着浅紫绣折枝梅妆花缎长裙,外披藕合绿萼梅披风,身材婀娜多姿。一头堆云盛雪的乌发挽成流云髻,髻上插着两朵掌心大小的粉色百合簪,蛾眉淡扫,粉面犹似含春,如一朵开在三月里的桃花。 美女啊美女! 柳清妍目光灼灼,露出一副猪哥相,就差口水没流下来了。 她这幅模样令得石磊头皮发麻,怎么瞧女子的眼神比瞧自己还要热切三分? 面色咔咔咔往下沉,一把拽住柳清妍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拖。 “你干什么呀?”柳清妍很不满地挣扎着伸头,她还没看够呢。 石磊一拧眉,扭头冷眼睨着她道:“不许再看了。” 对面的女子见此情形眼里水波闪动,旋即嫣然一笑朝三人这边轻点了下头,落落大方,不羞不臊。 柳澜清看呆了,心儿在胸膛里咚咚地蹦跶不停,全身血液沸腾涌上脸面,却未将目光从对面女子的身上移开。 手拿风车的丫鬟转过脸来见到柳澜清的神情,明白两人是瞧对眼了,将手中的风车递到柳澜清面前,道:“公子可愿意接下这风车?” 柳澜清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又急又羞,将头垂下不敢作声。 柳清妍暗骂柳澜清太怂,人家大美女都主动开口了,你还这么忸怩,万一人生气跑了,你就后悔死吧! 她急忙从石磊身后窜出来,替柳澜清答道:“愿意愿意,我哥他愿意的。”随即抬腿踹了柳澜清一脚,“哥,你倒是说话呀!” 柳澜清定了定,抬起头小声道:“我们初入城来不知此地风俗,今日未曾备下家世纸条。” 丫鬟笑道:“公子将姓氏,家住何处告知即可。” “城南,文昌街芙蓉巷,柳宅。”柳澜清答道。 “婢子记下了。”丫鬟轻施一礼,和柳澜清交换了风车后,走回街对面跟小姐耳语了一阵。 小姐听后朝柳澜清凝望片刻,点了点头,领着两个丫鬟施施然而去。 柳澜清眼望女子的丽影飘然远去,直到消失才不舍地收回。 书呆子终于开窍了! 柳清妍心里暗笑,催促柳澜清道:“哥,快把小纸条打开,瞧瞧我嫂子是谁家的小姐呗。” 柳澜清脸上又是一阵羞臊,将置于风车内的小纸条取出来展开。 柳清妍凑头过去一瞧,只见纸条上写的是:城南,梧桐街,祝园红嫘。 祝园红嫘,全名就应该是祝红嫘。 可惜柳清妍对祝家一无所知,便好奇地问石磊是否知道。 石磊等得有些不耐,扯了扯嘴角,道:“我只知祝家是城里数一数二大户,除夕夜放烟花的就是祝家,他们专做水路运输生意,愚溪县码头的商船大部分都属于祝家。我们两家打过一些交道,详细情形得问我父亲才行。” 柳清妍听完心里咯噔一沉,一个富家大小姐,一个小门小户没了前程的书生,怎么瞧都是个狗血的悲情桥段,半天吐吐舌头对柳澜清说了一句,“哥,还好咱家不姓梁呀。” 没头没脑的一句,柳澜清不明所以,眼里尽是疑惑。 石磊怔楞片刻后,好似想起些什么来,眉宇间生出几分凝重之色。 柳清妍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或许对方家里只看重人品,不在乎门第家世。 “哥,咱回去吧,这事得跟家中长辈商量才行。” 今儿出来的目标已达成,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柳澜清高兴地点头,那位祝小姐不但生得貌美,气度也不凡,就如书中描述的大家闺秀一般,正是他心中倾慕的女子形象。 “这就回去啊,刚才不是说好把小吃摊都尝一遍的。”石磊小声的抗议。 柳清妍眼睛瞪了瞪,“吃,你就知道吃,今天吃了以后不许再来我家吃饭。” 说完拉起柳澜清转身往回走了。 啊!那可不行! 石磊赶紧跟上脚步。 将兄妹二人送到家门口后,他即自行回去了。 柳家诸人还未休息,全在厅里等二人回来,外面锣鼓爆竹声喧天,想睡也睡不着呀。 家人问起今晚的收获,柳澜清扭捏支吾不吭声。 柳清妍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儿经过利索地说了出来。 得知柳澜清的亲事有了眉目,柳老太激动得眼泪直往下掉。 “那位祝小姐啊,生得一副玉容花貌,身段婀娜,气度优雅端庄,非寻常女子可比,莫说哥哥动心,我见了都欢喜呢。”柳清妍最后加上自己中肯的评语。 柳老爷一拍大腿,吩咐柳博文道:“老大,你明儿去外头打听清楚祝家的情况,咱准备准备,好上门去提亲。” 柳清妍嘿嘿笑道:“祖父,不用出去打听的,祝家的事石伯伯最为清楚,明儿请石伯伯过来一问便知。” “行,明日我去请他过来。”柳博文满脸是笑。 谢氏乐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对柳老太道:“娘,咱明儿该跟石家大娘问问哪家的媒人本事好才行。” 柳老太连连点头称是。 这一晚,彻夜难眠。 元宵节过去,新春才算是彻底结束,柳家曲米粉作坊开工大吉。 酒铺那边的院子修葺工程还未完成,暂时人手充足,柳清妍把负责技术指导的工作交到酒儿手中。 酒儿的能力也确实不差,仆人们在她的指挥下,工作开展的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石威约莫是听石磊说了昨晚的事,不用去请,自己就跟着来了。 “祝家做的是水运生意,我们镖局是走陆运,两家来往的机会不多,但祝家的情形也了解一些。家主名叫祝同尘,为人倒也仗义,育有二子一女,祝红嫘是排行最末的,祝家主对其颇为宠爱。” 第八十八章 双雄会晤 接着石威将祝家整个家族的详细情形讲解了一番,柳家诸人听后面上无不染上一层忧色,豪商世家岂会愿意将嫡系小姐下嫁给小门小户来受苦? 柳澜清心头涌上一阵失落,自家与对方的家境相差太大,一个秀才的功名不足以填补两者之间的差距。 “清伢子,你这门亲事怕不好办呀!”柳老爷子深叹道。 柳澜清沉默半响,戚戚然道:“祖父,我懂得的,倘若祝家主不同意亲事,只能说我与祝小姐无缘罢了。” 其他人一时无言,气氛变得凝重。 “呵呵呵。”石威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众人皆是一脸不解的望他。 石威在众多疑惑的目光下止住笑声,解释道:“你们无需如此灰心丧气,祝同尘虽是一介豪商,但他对文人雅士颇为敬仰,最喜爱与读书人结交,给儿女取名都拣文绉绉的来。博文兄弟和澜清侄儿皆有秀才功名在身,亲事未必就不能成。” 众人听得此言,先前的失望一扫而空。 石威接着又道:“我与祝同尘还算熟悉,一会儿让人去下个帖子,过两日博文兄弟和澜清侄儿随我去祝家走一趟,咱先不提亲事,探探他的口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如此,有劳石兄了。”柳博文拱手谢道。 石威爽气地摆手,道:“博文兄弟无须客气,咱们又不是外人。丫头今年也十三了吧?等澜清侄儿的事定下来,不如将我儿跟丫头的事一起办了,往后两家走动起来也好名正言顺。” 柳家几位长辈面有喜色,心道我们等你开口都等好久了,你现在才想起来呀! 柳清妍老脸微红,瞪了一眼石磊。 石磊抬眼望屋顶,装作没看见,嘴角笑涡浅浅隐匿。 厅里气氛又热闹起来,话题切入到柳清妍的生辰上来。 “我一个小辈用不着办生辰宴,酒铺子那边快修葺好了,不如就选在那日开张,一起热闹热闹就行。”柳清妍坚决推辞长辈要给她办生辰宴的提议。 她的生辰在二月初六,离此时只有二十天。 “也行,到时婆婆我准备两份礼就得。”石老太点头笑道。 事情议定,石威即起身回镖局,临走不忘问柳清妍要了一坛美人酿。 祝家是愚溪县两大世家之一,祝家世代以经商为业富甲一方,另一个言家是祖上曾官拜国子监祭酒,以诗书兴家的清贵。 因读书人向来清傲,言家不屑与商贾之家结交,尽管同住一城之地,言祝两家却从无交往。 祝家现任家主祝同尘,年少时很有几分才气,苦于被家世所困,无法一展抱负,心底对科考蒙仕一途十分向往。 两日后,是石威下帖与祝同尘会见的日子。 梧桐街祝园占地广阔,从外看黛墙庄重翠竹长就墙内外,入内瞧飞檐玲珑修竹几簇掩飞檐,飒飒松柏无风自肃,凛凛寒梅幽香暗浮。 受朝廷礼法所管制,祝园正院只建了四进,另有几处两到三进的侧院和别院,中心为一人工湖,湖上有水榭楼阁,周围花木扶疏,蔓草葳蕤,假山怪石错落其间,格局颇是清幽。 柳家父子跟随石威来到祝园,心里无不感到惊讶,此处不像是商贾世家的日常起居之处,倒像高人逸士隐于市井间的养性之所。 因石威先前下过拜帖,祝家主这日并未外出,在家等候。 若说祝家如同盘根错节,根基稳固的老树,那石家就是异军突起,蓬勃兴盛的后起之秀,不可小觑。 是以,祝家主并未怠慢石威 家丁将三人带至厅中落座,即有丫鬟前来上茶。 父子二人目光在厅内转了一圈,家具皆是上等紫檀木制成,深沉古雅。 看一个家庭的装饰风格,往往就能得知主人的品味和性格,祝家主想来是个含蓄内敛之人。 不一会,客厅通往内院的门帘挑起,随之一个沉稳中带着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难得石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包涵。” 厅中三人闻声站立起来,只见一个面有三缕美须的中年男子步了进来。 来人正是祝家家主祝同尘,身穿一袭墨蓝色长袍,腰间一条白玉带,头顶上束青玉冠,用同色玉簪固定,相貌清润,带有几分书卷气,不似个一心往钱眼里钻的商人 石威抱拳而立,微笑道:“石某不请自来,若有打扰到祝兄,还望见谅。” “石兄客气了,你我又不是第一次相识,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祝家主拱起手道。 两人客套完,祝家主打量了旁边柳家父子一眼,见二人都是读书人的打扮,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忙问石威,“不知这两位是……” 石威再次抱拳道:“祝兄,这二位都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饱学之士,知晓祝兄喜爱结交文人雅士,特地来介绍他们父子二人与祝兄相识。” 他这一番话乃投其所好,不但表明了二人是父子关系,也提示祝家主这对父子非是前来沽名钓誉的庸才。 果不出其然,祝家主听见二人都是秀才又属父子关系,心下不由欢喜,认真打量起柳家父子来。 待看清柳澜清年纪不过十五、六,相貌也是清秀温雅,眼神一亮喜上眉梢,忙拱起手道:“不知是二位大才驾到,祝某失礼,望二位莫怪。” 柳家父子赶忙回礼,并自报家门,务求留下个好印象。 一轮客套后,各自落座,随即谈古论今,聊起天高海阔的话题来。 祝家主身为商人,可闲暇时间并未放弃览阅群书,腹中装得有几分学识,石威书虽读得不多,但走南闯北见识广阔,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世事自有一番独到见解。 柳家父子二人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从小喝墨水长大的,肚里装的都是学问,四人凑在一块,倒是相谈甚欢。 与此同时,院内深处的梅林间,仙姿玉貌的祝红嫘手握书卷坐在一块光滑湖石上出神。 丫鬟萍儿气喘吁吁地呼喊着跑来了,“小姐,小姐,那位柳公子来了呢。” 祝红嫘听见喊声,将不知已跑到何处的神思收回来,耳根微红对萍儿道:“你可看得清楚?可别弄错了。” 萍儿嘻嘻笑,道:“我这双眼睛亮着呢,上元节那夜瞧的仔细,绝对错不了。” 祝红嫘眼里的水波闪了闪,语气淡淡地道:“不是让你在前面盯着的嘛,跑来打扰我看书做甚?” 萍儿走近一步,把脸儿凑到祝红嫘面前,古灵精怪地道:“我晓得小姐最关心的是甚,所以就先来告诉小姐,省得小姐你牵肠挂肚的惦念。” 祝红嫘面色一红,扬起手中的书卷欲打萍儿,假装生气道:“好你个萍儿,竟敢来消遣小姐我,看我不打你个小蹄子。” 萍儿咯咯笑着后腿两步躲开,然后将笑容敛起,正色道:“小姐你放心吧,秋儿办事比我牢靠,有她在前面盯着,保管柳公子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会听差了。” “你也去前面看着,父亲那里若有任何不对的情况,立即来告诉我。”祝红嫘吩咐丫鬟萍儿。 萍儿应声去了。 祝红嫘自幼受父亲的熏陶喜爱诗书,对书中描写才子佳人的浪漫情怀十分向往,盼望自己将来能找一位温柔多情,满福经纶的才子来做夫君。 可惜她生于商贾之家,那些以诗书传家的迂腐世家子弟对商人之女不屑一顾,而商贾子弟又少有认真读书的,以至过了齐笄年华,亲事还未有着落。 上元那夜偶然得见柳澜清展露才情,又看他长相温雅,举止斯文有礼,一见倾心,命丫鬟过去表明心迹。 按照风俗,男子同意交换信物,三日内必定会上门来提亲。 祝红嫘回来后让丫鬟叮嘱门房,若有年轻公子登门拜访,需立即前来禀报。 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三日,依然不见那夜交换信物的年轻公子上门,祝红嫘以为是那公子知晓自己的身份后反悔了,不禁有些黯然神伤,想着要不要让丫鬟前去打听一二。 正在她踌躇犹豫时,忽听得丫鬟来报,心情顿时云开雾散,一片明媚。 前头正院客厅里的四人,谈天论地就是不说亲事,躲在门后听墙根的秋儿、萍儿急的抓心挠肝。 高谈阔论告一段落,各人口干舌燥。 祝同尘端起茶盏时,心中一动,待啜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下,佯装随意地问柳澜清:“不知柳公子年岁几何?” “六月里满十六了。”柳澜清答道。 祝家主眼里的神采闪了闪,不动声色地道:“男子成年即可娶妻,柳公子亲事有否定下来?” 石威和柳博文闻言对视一眼,有希望。 “未曾。”柳澜清面带羞涩回答。 祝家主眼里露出一丝喜色,追问道:“柳公子才华横溢,长得又仪表堂堂,为何至今尚未定下亲事?” “祝家主,是这样的。”柳博文站起身来,拱手略弯了弯腰,解释道:“我儿去年秋试才考中秀才,家里头本想让他多专心读几年书,考过一场乡试后才决定亲事。岂料就在他参加院试之时家中发生变故,如今我柳家已是商人,无法再继续参加科考,亲事也因此而被耽搁。” “又是因为商人的身份,可惜了啊!” 祝家主听得柳澜清也是因商人的身份断了仕途,再联想起自己的过去,感叹惋惜不已。 第八十九章 暗度陈仓 同病相怜,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 石威见火候已到,提出告辞。 祝同尘是爱才之人,问清柳家的住址,亲自将三人送到大门处,回转至厅里坐下,吩咐侍立一旁的家丁道:“去,把大公子叫来。” “是,老爷。”家丁应声而去。 丫鬟萍儿和秋儿听了半天墙根,见柳家父子半句未提亲事,赶忙来禀报祝红嫘。 “小姐,这柳公子也真是的,要么就不来嘛,来了又不提亲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萍儿喋喋不休的埋怨。 祝红嫘美目含愁,默声不语,她跟萍儿是同样的想法。 秋儿性子最为沉稳,思量了片刻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咱们总归得想想法子去打听一二才是。” 祝红嫘虽久居深宅内,却不是那等遇事便没了主意的,听秋儿如此说,抿紧红唇,想了想道:“或许真有难言之隐也未定,他若对我无意,今日便不会前来。秋儿,你一向谨慎,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秋儿笑道:“小姐放心,这点事还难不到婢子。” 前头正厅,祝家大公子祝红嬴已来到,见正中主位上的父亲若有所思模样,忙问:“父亲,唤孩儿来可紧要的事吩咐孩儿去办?” 祝家主捋了捋长须,道:“此事急倒是不急,但事关你妹妹的终生,需从长计议。” 祝红赢十分好奇是何等样的人物,父亲对妹妹的亲事是慎重又慎重,生怕嫁过去会受委屈,今儿叫自己来,心中怕是已有成算。 祝家主将石威三人来访的事情说出,言词之间透出对柳澜清的欣赏。 祝红赢揣度到父亲的意思,笑着问道:“父亲是想让我去打探清楚柳公子的家世?” “唔。”祝家主点头。 “行,孩儿这就让人去办,三日之内保准事无遗漏禀告给父亲。”祝红赢行礼后退了出去。 柳家父子通过本次接触,对祝家主的为人有了初步了解,但对于两家能否结为秦晋之好,还未有把握,只有继续想办法去探测祝家的意向。 一轮合计后得出结果,还是让柳清妍出马。 祝家主即已表明有相交的意思,那么两家的女子成为闺中密友并无不可,柳清妍的生辰即将到来,借此机会下帖子请祝家小姐来赴生日宴,师出有名合乎情理。 “此事不宜超之过急,快了会让人家认为咱家庸俗市侩,巴巴地贴上去跟人交往,差不多到月底我再去下帖。”柳清妍心中拿捏过一番后道。 柳博文点头赞同,道:“确是该如此,不能在紧要关口坏了祝家对咱家的印象。” 柳澜清脸色绯红,拱手作揖道:“麻烦妹妹替我操劳奔波,哥哥我先在这里谢过。”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哥哥净说外人话。这个嫂子我也欢喜得紧,定会帮哥哥娶进门来。”柳清妍嬉皮笑脸道。 众人发出一阵轻笑。 就在次一日,柳清妍和酒儿想去铺子那边瞧瞧修葺工程进展得如何,刚走出巷子口,就见一个眼熟的姑娘笑意盈盈向她们走来。 来人正是祝红嫘的丫鬟秋儿,她走到柳清妍面前轻施一礼,道:“柳小姐可还记得婢子?” 柳清妍目光微闪,笑道:“自然记得,上元夜咱们才见的。” 秋儿瞧了瞧周围的情形,目光恳切望着柳清妍道:“婢子今日来有要事向柳小姐询问,不知柳小姐是否方便?” “我今儿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去办,不如咱们去前边找个清静的茶馆坐下来说话吧。”柳清妍目光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此刻搞不懂祝红嫘的丫鬟来找她有何事,只能见招拆招。 三人来到街上的一间茶馆,问小二要了间清静的小包间。 秋儿起初站着不肯坐,极守规矩,经柳清妍一番劝说后,才谢过坐下半边屁股。 待小二进来上过茶水和茶点,秋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明来意。 清楚了祝红嫘的态度,柳清妍心中暗喜,看来这个嫂子是跑不掉了。 她微微笑着对秋儿道:“秋儿姐姐有所不知,我哥哥对祝小姐也是倾心得紧的,只是担忧两家家境差距过大,才未敢贸然提出亲事。” 秋儿急道:“我家小姐是倾慕柳公子的才情,并非贪慕虚荣之人,还请柳小姐告知家中尊长。” “秋儿姐姐不必着急,喝杯茶慢慢听我说。”柳清妍执壶给秋儿的杯中倒上茶,将茶杯端到她面前,待重新坐好才不急不缓地道:“祝小姐的性情那日一见我心中已有定数,但此事不是单凭一腔真情就能定得下来。祝小姐或许不看重家世门第,可家中长辈也是如此想法吗?” “这……”秋儿只是一个丫鬟,祝家其他人的心思她哪里会清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柳清妍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温和平静地道:“我家中长辈对这门亲事甚为重视,已在积极谋划,姐姐不若回去向祝小姐禀告我哥哥的心意,让她想方设法探知家中尊长的态度。若是不反对,我柳家必然会立即上门求亲。” 秋儿听了立即起身,道:“婢子这就回去禀告小姐。” 柳清妍也不阻拦,只让秋儿告诉祝红嫘,过几日她会登门拜访。 秋儿应下,赶忙走了。 柳清妍目送秋儿离去后,转头和酒儿会心一笑,唤小二来结账。 秋儿回到祝园,将实际情形对祝红嫘禀报。 祝红嫘听完后喜不自禁,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道:“我就知道柳公子是对我有意的。书中有讲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能跟真心待我的人在一起,日子过得苦些又有何妨。” 秋儿和萍儿对视一眼,上前插科打诨地道贺。 祝红嫘噗嗤一笑,三人即凑头凑脑地商量起对策来。 一会儿,祝红嫘领着两丫鬟奔前院母亲那里去了。 祝太太听闺女诉说完上元夜已与男子定情的事,还在怔楞中未及做出反应,祝红嫘哇地一声就哭着往外跑,边跑边嚷着要去投湖自尽。 祝太太醒过神来,赶紧命丫鬟婆子们拦住。 祝红嫘哭喊挣扎不肯就范。 “我的儿,你说的事太过突然,为娘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哪里就说了不同意,你如此做不是在挖娘的心嘛。”祝太太搂住闺女软语相劝。 祝红嫘哭声小了些,抽泣着道:“母亲你同意,可父亲未必会同意,我还是不活了吧。” 祝太太将闺女搂紧,肝儿肉儿一顿哭,然后道:“祝家三代就得了你这么一个闺女,平时要星星不敢给你摘月亮,那柳家不就是穷了些而已,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大不了多给你些陪嫁,还能受了苦去不成。你父亲要是敢不同意,为娘三尺白绫陪你一块上路。” 祝红嫘止住哭声,问道:“母亲可是说的真话?” 祝太太忙不迭点头应承,道:“你父亲出门办事去了,等过两日回来,我亲自去与他说。” 祝红嫘破涕为笑,偎进祝太太怀里偷偷朝秋儿和萍儿使眼色。 两丫鬟上前来搀扶着小姐回内院了。 两日后,祝家主外出归来,大儿子祝红嬴前来汇报打听到的情报。 “那柳家祖上也曾出过举人,算是诗礼传家,柳公子去年院试考中甲等第三名,若不是家中出了人命官司,往后中个举人十拿九稳,就是进士及第也大有可能,可惜了。” 祝红赢先将柳家的经济状况禀出,后也是一番感叹。 祝家主捋着胡须沉默了半响,叹道:“若柳家只是家境差些倒还好办,以咱祝家的财力,待他日柳公子考中举人,捐个官来做也不是难事,可如今仕途已断,就另当别论了。” 商人地位低,即使再富有,也不能跟低品阶的官员来相比。 倘若有个做官的女婿,那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家族的身份都提上去了,地位比其他富商就能高出一截来。 “对了,父亲,石家跟柳家交往甚密,两家已有结秦晋之好的约定。”祝红嬴突然又想起一事来。 祝家主对此不甚在意,摇头道:“石家是江湖人,行事风格一向离经叛道,他们两家结亲不足为奇。” 就在祝家父子二人谈论柳家之时,祝太太听到消息后赶来了。 她听见二人的谈话,拉下脸往祝家主左首一座,道:“论底蕴石家是比不了咱祝家,但石家近年来的名声越来越响,眼看就要与咱家持平,人家的儿子娶得,咱祝家的闺女为何嫁不得?” 祝家父子不知祝红嫘上元夜的事,弄了个莫名其妙。 “夫人这话是从何而来?”祝家主茫然问道。 祝太太淡淡瞟他一眼,沉声道:“你闺女在上元夜已与柳家公子定情,前几日他们是来探你口风,不然你以为别人凭啥上赶着来与你结识。” 那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祝太太接着又道:“那柳家虽断了仕途,可到底有两个秀才功名在,面子上比一般商人好看得多,眼下家道差些有什么要紧。石家的人不是傻子,愿与柳家结为亲家,必定是看中了什么。若我们祝家也与柳家联姻,就等于跟石家结成盟友,百利而无一弊。” 祝家主蹙眉沉思,良久才舒展开来,道:“夫人久居内宅,眼光倒比我还要长远,为夫受教了,佩服佩服。” 第九十章 公子有请 祝太太面带得意之色,笑而不语。 祝红嬴道:“那妹妹的亲事咱们是否该主动出击,向柳家示明态度?” 祝家主略作沉吟,道:“柳家既有意求亲,断不会就此放弃,过些时日定会再有所行动,咱们静心等待即可。” 祝太太见事情已有定数,兴冲冲跑去找闺女了。 时光飞逝如电,正月眼看就要过去,酒铺那边的门面和后院焕然一新,只待吉日开张。 这日,祥婶从街市买菜回来,说新的知县大人已来赴任,衙役们奉命整顿街市秩序,原先杂乱的菜市场,现在可整齐干净了。 后来石老太来串门,也说新县太爷召见了城里的富豪乡绅,大有励精图治,一展宏图的迹象。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多数烧过后就无后续。 柳清妍心里笑笑,准备起去拜访祝红嫘的事来。 城里的小姐们出门都爱带丫鬟,柳清妍这次也把酒儿带上了。 在祝园门口下了车递上名帖,守门的家丁一瞧,赶忙开门请了进去,并让婆子去里面汇报。 丫鬟领着柳清妍二人往里走,刚穿过二门,就见秋儿来迎。 “柳小姐快请,我家小姐一直在等着你来呢。” 秋儿笑语盈盈在前面引路,原来的丫鬟退了回去。 “我一心想早些来,可前几日家里事儿多,今日才得了空。”柳清妍话语里略带着歉意,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祝园的建筑风格以雅致婉约为主,与江南的灵秀儒雅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进到内里,各种摆设精致却不张扬,贵重但不显奢华,彰显逸韵高洁的品质。 “小姐,柳小姐来了。”秋儿挑起门帘往里喊了一声。 柳清妍和酒儿跨进屋内,只见屋子正中摆着一扇檀红木雕花屏风,上头镶嵌六幅春日百花争艳图,靠窗,摆桌一张美人塌,祝红嫘坐在上面摆弄着棋盘。 听见喊声,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来,冲柳清妍粲然一笑,道:“柳妹妹来了,快过来坐。” 语气像是两人已认识了许久一般,令人倍感亲切。 祝红嫘没了心事烦忧,人显得更加明媚,白皙的皮肤如清水芙蓉般娇嫩,双眸散发着明珠样的光辉,朱唇与肌肤相衬,一颦一笑如山水画般绝美。 “祝姐姐你可真美。”柳清妍也不矫情,赞叹完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瞧了瞧上面的棋盘,又笑道:“姐姐好雅兴,不似我胸无半点才情,琴啊棋的一窍不通。” 她又赞又谦,语气却毫无自卑怯弱,举止洒脱自然。 祝红嫘似花般娇艳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捏帕子抿嘴笑道:“柳妹妹也是小美人一个,待过两年长开了必定不会比姐姐差。” 柳清妍上下左右瞧了瞧自己,苦着脸道:“祝姐姐就别安慰我了,我是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无论如何也长不成姐姐那样的。” 她的身量比刚穿越过来时长高了些,只是自己未察觉到罢了,身段也已开始萌发,胸前隆起的两个小包包一触碰到就生疼,想来是每天早上一碗酒酿蛋的功劳。 “我说的是实话,柳妹妹不必妄自菲薄。”祝红嫘也笑着坐下。 萍儿领着小丫鬟端茶和点心进来,知晓自家小姐和柳小姐有话要说,便和秋儿一起退下了。 柳清妍瞧了眼立在自己身侧的酒儿,道:“酒儿,你也下去和秋儿她们玩吧,有事再喊你。” 酒儿依言也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说话方便许多,祝红嫘问起了柳澜清的近况。 柳清妍嘻嘻地笑,道:“祝姐姐放心,我哥哥对姐姐也是日夜挂念,盼望着能早日再与姐姐见面呢。” 祝红嫘拧了一把她的面颊,嗔怪道:“谁与你说这个了,我只是问他是否安好而已。” “不好不好,都得相思病了,又怎会安好。”柳清妍夸张地叫。 祝红嫘轻啐一口,道:“小小年纪,如何学的这般油嘴滑舌。” 话看似在气恼,却毫无怪责的语气,心里反而甜丝丝。 柳清妍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在乡下长大,性子野怪了,才进城来没几天,祝姐姐莫怪。” “我自小虽长在深宅,家里在城外的庄子一年总也要去几次,比起城里满眼的繁华来说,孩童满地跑,花儿遍山坡的田园生活,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祝红嫘浅笑着回味起庄子上的事来。 “想想我也有日子没回乡下去了,真有些想念村子里的人呀。”柳清妍感叹道。 祝红嫘噗嗤一笑,道:“小不伶仃的人,学老夫子说话作甚。”说到此停了下,继而话题一转对柳清妍发出邀约,“我与柳妹妹相见甚是投缘,眼瞧着就要到二月,我家庄子上的梨花也该要开了,到时我邀柳妹妹一起去赏花如何?” 柳清妍听了狡黠一笑,道:“若是将我哥哥也带上就更好了,你们一起吟诗作画,岂不美哉!” 祝红嫘心里说好,嘴上却道:“鬼灵精怪,就会贫嘴,该打。” 两人说笑了几句,柳清妍将邀请祝红嫘去参加自己的生辰宴,以及铺子开张典礼的事说出。 祝红嫘欣然表示一定会前去。 柳清妍又坐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便提出要告辞。 第一次正式见面,祝红嫘也不好强留,只得亲自送出大门来,目送柳清妍的马车离开才进去。 柳清妍回去将情况逐一禀报,柳家人心中大安,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能成了。 二月二,龙抬头,是祭祀雨神,祈求风调雨顺的日子。 此时气温跌宕渐升,暖日和风,万物潜滋暗长,柳色渐浓。 愚溪河边柳条迎风漫卷,朦胧起如烟浅绿,与河面上的晨雾缭绕在一起,便是如诗如画的早春仙境。 码头边一艘华丽的客船即将靠岸,船头上立着的那位公子,像是从仙境中出来的一般。 一袭牙白色暗银纹的锦缎华服,广袖帛带,修长身躯玉树样挺立,白玉冠,两边肩头各自垂下一束墨锦似的黑发,剑眉入鬓,墨黑的瞳孔眼波流转,薄唇弯起,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如用繁花盛雪堆砌出来的容颜,瞬间惊艳这一方天地。 华贵的衣裳下摆如云般掠过踏板,月白锦靴轻轻踩上地面,晨曦里一线清光载在他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边上早有两辆马车在等候,一位面容清癯,神色严肃的中年人站在马车旁,见到白衣公子下船,赶紧迎上来道:“大公子,是回别院休息还是先去县衙拜访知县大人?” 白衣公子嘴角牵着柔和散淡的笑意,有些慵懒地道:“走了一夜的水路,船上睡的不安稳,一身疲态如何能去拜访好友,还是先回别院休息一会,待沐浴更衣后再去吧。” “是,大公子。” 白衣公子上了前面的马车,中年人亲自驾车先行走了,公子的随从招呼人将行李衣箱等物品搬上马车,紧跟其后。 宽大华丽的车厢内,白衣公子靠在车厢内壁上,嘴角那一抹淡淡笑意已消失,墨玉般的瞳孔多了些冷冽,宛如盛了整个深邃夜空,明亮却悠远寒凉。 还有两日就是酒铺开张的日子,柳清妍和酒儿领着家荣、家华、如婶、意婶在打扫铺面和院子。 粉饰一新的墙壁雪白雪白,崭新的柜台和酒架呈现出光滑闪亮的色泽,被擦得一尘不染。 铺子门上方的牌匾已经挂好,用大红的绸布蒙着,只等开张那日揭开。 年龄最小的男仆人家华被指派到铺子里来做伙计,他正在将酒坛往架子上摆。 家荣搬着一坛子酒吭哧吭哧地从地窖里跑出来:“让一让啊,酒来咯。” “门儿宽得很,又没人挡你,嚷什么嚷。”酒儿掐腰训道。 家荣将酒坛子放下,挠挠头道:“我这不是怕有人看不到后面,撞翻酒坛子嘛。” 说完不等酒儿接话,又一溜烟地往里跑了。 柳清妍见了,朝酒儿一挑大拇指,赞道:“酒儿好厉害呀,他们都怕了你呢。” 酒儿脸一红,尴尬地道:“让小姐见笑了,不凶点他们哪会听话。” “酒儿姐,你不凶我也会很听话的。”家华赶紧表明态度。 酒儿朝他一瞪眼,家华缩了缩脖子,转身继续干活。 酒铺里卖的酒都是酒儿以前酿的,无非就是普通的米烧酒,高粱酒,以及加了花瓣浸泡的梨花白,桃花醉。 酒的种类不多,却是真材实料,加上又是有些年头的老字号,回头客还是有不少的。 在他们忙着布置的时候,已有两,三个路过的老熟客进来询问。 “大伙加油干啊,夜饭我亲自下厨做菜给你们吃。” 自从祥婶来了后,柳清妍就很少再亲自下厨,酒铺开张在即,她的心情很好,突然有了想做菜的兴致。 “好叻,小姐做的菜比我娘做的好吃的多。”家华欢呼着道。 “咯咯咯……” 柳清妍和酒儿发出一长串的笑声。 就在此时,佟掌柜带着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来了。 “柳姑娘,恭喜恭喜,生意兴隆。”佟掌柜一边走,一边拱手道喜。 “呀,佟掌柜你怎么来了?开业酒不是已经订好了嘛,你还不放心呀。”柳清妍笑道。 佟掌柜神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道:“不是为这事,是东家来了要见你。” 柳清妍一愣,佟掌柜身后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柳姑娘,公子有请。” 第九十一章 哪个垃圾 萧齐的别院不在城中心,位置较为僻静,是一座雅致闲适的小二进宅院,庭中花木茂盛,有小桥流水,植着几株杏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盛放的杏花姿娇态艳,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柳清妍跟随中年人走进庭院,脚踏在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将这番图景收拢凝固在眼睛里,亮晶晶地闪着光。 萧大公子侧躺在杏花树下的长椅上,手握一只琉璃酒杯轻轻摇晃,杯中装的是琥珀色液体,而他旁边触手可及的矮几上,摆放着精致玲珑的点心。 春光正好,气温不冷不热,层层厚衣已被软薄绸衫取代。 长椅上的萧齐着一身宽松月白衣衫,头上未再戴冠,用一支淡色青玉簪松松挽着,衣衫如云一般的在他周身散开,微眯着眼,面上是一副慵懒散漫的神情,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暇意。 你丫的倒是会享受啊! 柳清妍见萧齐如此闲适,眼里是满满的嫉妒,很想叫他起开,换自己躺上去。 中年人将柳清妍领到萧齐面前即转身离去,因他知道主人在与人谈生意时,不允许有旁人在场,哪怕是贴身随从也不行。 “过来坐吧。”萧齐并未起身,仍是那般懒散的躺着,见到柳清妍气鼓鼓地模样,眼睛眉毛不可觉察的弯了弯。 坐?往哪坐?这里就一张长椅,都被你一个人给占完了。 柳清妍鄙视地望他一眼,从矮几上拈起一块点心送入嘴里。 你会享受,我也不能亏待自己! 萧齐身体往里挪了挪,腾出勉强能坐下的地方来。 柳清妍微怔了怔,不客气地坐下去继续吃点心。 她的屁股压在了萧齐的衣摆上,萧齐见到也不抽出,任由她坐着。 吃了两块点心,见到小几上有多余的琉璃酒杯,柳清妍拍拍手,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送到鼻子底下闻闻,小啜一口品了品味,然后眉头微蹙起来。 酒的味道差强人意,比她前世喝过的高品质红酒差远了。 萧齐见柳清妍皱眉,以为她是喝不惯酒味,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柔声道:“这是西域来的葡萄酒,酒力淡薄,你少喝些应该无妨。” “叫我来何事,有话快说。”柳清妍放下酒杯,语气有些不爽,姐忙得很,千万别说喊我来就是为了陪你聊天扯犊子哈。 萧齐一愣,好奇地道:“你有很多事要去做吗?” “我弄了个酒铺子,后日就开张,铺子那边还没弄好呢。” 柳清妍瞧瞧几上的点心,选中一碟晶莹剔透的玫瑰糕下手,最近肚子饿得越来越快,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发育的原因。 萧齐眨了眨如薄透琉璃样漂亮的眼睛,慢慢坐起身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粒手指大小的榛子酥,轻轻地送入口中。 点心摆在这里本来是做个样子而已,他从来没想过要去动它们,见柳清妍吃得香甜,突然有了想吃的念头,或许食物是要人分享才更有滋味。 将榛子酥细细咀嚼后咽下,又呡了一小口葡萄酒,复又慵懒地躺了回去,悠然启唇道:“我近日都会留在愚溪县,你难道不邀请我去参加你铺子的开业典礼?” 嗯? 柳清妍惊讶地扭头望着萧齐,眨眼道:“只是一个很小的酒铺子罢了,你这样一个大老板纡尊降贵,会不会太委屈了?” 萧齐笑意宛然地回望她,“你的铺子开业总要宴请前来贺喜的宾客吧,左右我也无事,去叨扰你一餐岂不划算。” 呃……吃饭的地方是你自己家的,你想去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好啊,我现在郑重邀请你去当我铺子开业典礼的嘉宾。”柳清妍弯起眼睛道。 她今儿穿了一身青翠色的衣裙,娇嫩清新得似陌上新桑,脸上的笑意柔和明媚,明亮的眸子如一泓清泉,足以将人心灵上的尘垢荡涤干净。 萧齐的眼底渐渐覆上一层暖意,这一刻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那些压在身上,令他喘不气来的无形压力倏忽消失无踪。 “那就这么说定了。” 萧齐将酒杯换至左手,右手手掌朝柳清妍直直竖起。 还玩击掌为约的游戏呀!幼稚。 柳清妍暗自撇嘴,但还是伸出手掌跟萧齐对了一下,算是成全这个超龄儿童的卖萌之心。 萧齐浅浅啜了一口杯中酒,嘴角的笑涡越来越清晰,晃动酒杯,葡萄酒的芳香飘散在空气中,明明有风却弥漫着久久不肯散去。 流年荏苒,世间的美好易逝,曾经纯真柔软的心田被一种巨大的空洞侵占,寂寞也开成了繁花,上天赐予了他富甲一方的家境,倾世的容貌,却忘记赋予他快乐的感受。 自他拥有记忆开始,无时无刻不是在处于防备之中。 年幼时是防备家族内部的人对自己施以毒手,成年后开始接管家族的生意,担当起引领家族走向更兴盛或是衰亡的重任,这种防备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内有蠢蠢欲动,欲夺其位的族人,外有潜伏在暗处,准备随时发动攻击的竞争对手。 日复一日,那些紧紧缠绕于心的负面情绪,逐渐形成一层层坚硬冷砺的盔甲,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只有难以言喻的空虚伴随身侧。 身旁的少女那一双眸子,光华潋滟,如世间最纯净的黑耀宝石,直爽,毫不做作的性子不沾俗尘,娇俏灵动的笑颜纯净如林间清露。 而透彻纯净,质朴恬淡是他生命中最缺少,也是最渴求的东西。 这一切,已不容拒绝的姿态置身于他的世界,且以锐不可挡之势迅速摧毁他的防御,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的目光在杏花树上流连片刻,再轻轻从那少女的面容上流淌而过,只见长长的睫毛颤动,如风中的黑翅蝶。烟雨般清新脱俗的笑颜,水墨般缱绻淡雅的眉目,一如她的性格般纤尘不染,素面朝天,却比满眼的杏花来得光彩夺目。 萧齐微微仰起头,迎面与春日暖阳。 快乐……或许这就是快乐的感受。 他冷月一般清傲又如冰凌一般寒凉的明亮瞳孔里,竟蒙上一层淡淡的温柔,那是亘古不变的冰山下方,正在涌动着的暖流。 柳清妍喝口酒,咂了咂嘴,悠悠地道:“你今日叫我来,不只是为了陪你喝酒吃点心这么简单吧?” 她不知道的是,先前一刻,身侧这永远凝定如渊,沉静岿然的男子,有了人生第一次的起伏波动。 萧齐悄然一转眸,不动声色的收住了心海里漾起的一抹微澜,侧头过来道:“如果你不着急的话,这样也无不可。” 切,那就是有事,有事请快说,陪吃陪喝陪聊天,那不是成了“三陪”! 柳清妍很不满地瞪了眼萧齐。 萧齐笑笑,坐起身道:“去我的书房谈吧。” 柳清妍赶紧站起来,放开她压住的衣摆。 萧齐站立起来,步态悠闲地往屋里走,柳清妍颠巴颠巴地跟着。 书房里没书,宽大的书桌上笔墨纸砚倒是齐全的,上头还有几张画着图样的纸。 这也叫书房啊? 柳清妍目光在屋内溜达一圈,又瞅一眼萧齐,一副嫌弃的表情。 萧齐在心里摇头苦笑,心道你就不能含蓄婉转点嘛,总是这么直接将心底的想法表露出来。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坐定,才为自己辩解,“我一年在这里住不了几天,所以书房里就没准备书。” 住不了几天,院子还打理得这么好,浪费人力财力! 柳清妍的心理活动向来比较丰富,腹诽完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纸来瞧。 纸上画着几座简单的屋子,旁边有小字标明每座屋子的功用,看样子是古代的建筑平面设计图。 “这是酱料作坊的图样,我这回来愚溪县就是为筹建作坊而来。”萧齐慢吞吞地开口道。 柳清妍瞅着图纸眯缝起眼,对设计图发表评价,“这图儿画的真……丑。” 一个字一个字的,重重地敲打在萧齐的心上,几乎擂得他吐血。 因那图是他画的。 “哪丑了,都画的很好呀。”萧齐咬着牙抗议,他对自己的画画水平很有信心。 “这还不丑呀。”柳清妍啪地将图纸拍在桌面上,鄙夷地将萧齐一望,表示你的审美水平太低,然后从笔架上取下一管笔来点着纸上画的屋子,道:“每栋建筑物的格局没画出来,长、宽、高各是多少也未标明,你让工匠怎么建?还有啊,作坊是生产酱料用的,是要吃进肚子里去的,你把生活区和茅厕建得这么近,多不卫生。” 听着她的话,萧齐陷入呆愣,好一会儿才辩解道:“图是我来之前画的,并未去实地考察过,不知晓建作坊的那块地有多大,所以茅厕建得近不近我不清楚。至于你所指的格局,长、宽、高,那些都是工匠们根据实际情形定的,所有图样都不会标示出来。” “落后啊落后,哪个垃圾画出来的设计图这么垃圾。”柳清妍摇头晃脑的批评。 萧齐心里憋闷极了,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那双沉静悠然的眸子有了愠怒的意味,俊朗的脸垮得不能再垮,沉默好半天才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你说我画的图样是垃圾,难道你能画个更好的出来不成?” “画就画。”柳清妍冲口而出,旋即便楞住了,等反应过来,嘿嘿尴笑两声道:“原来图是你画的呀,画的很好,很好嘛。” 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并且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再瞧对面的萧齐。 第九十二章 你老人家 萧齐暗暗一笑,容颜舒展开来,眼底的情绪又恢复至从容淡然,风轻云淡的道:“既然你说会画,不妨画一个出来,让我瞧瞧是否真如你说的那般高明。” 后面‘高明’二字咬得重重,似是在提醒柳清妍先前对他的无礼与傲慢。 当着别人的面骂人家垃圾,画的画也垃圾,一时间令柳清妍陷入尴尬和理亏的境地,她下意识地嘟囔道:“画一个就画一个咯,这不简单得跟个一字一样嘛。” 她有漫画的功底在胸,画横线纵线组合相交的建筑设计平面图,还是可以应付过去。 可待她的思维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才发现自己中了萧齐的激将法。 丫的,我凭啥要免费给你画图,姐从来不吃亏的好么! 先前心中升起的那点愧疚瞬间消散,抬起头用愤懑不平地眼神死盯着萧齐。 萧齐对此视若无睹,神色淡淡将请她过来的实际原因说明。 准备好增加曲米粉的生产力。 柳清妍眉头拧得紧紧,怎么加?自己家的空间就那么点大,酒铺后边的院子要酿酒,腾不出地方来,要想加大产量只有另建一个作坊,可建作坊的钱从哪儿来呢? 买了仆人又重新装修铺子,她手上的银子只剩一千两多点,这点钱再弄个小院子买一批人倒是足够,可如此一来就没有后备资金了。 等酒铺子那边开起来,买粮食的钱数目都不少,手上没有点流动资金怎么行? 巧妇难作无米之炊,英雄因穷困而折腰。 任凭她如何思考都想不出可行的法子,只好苦着脸对萧齐道:“这事迟点再进行成么?” 萧齐眼里闪过惊诧,道:“你不是很欢喜赚银子么,怎地有银子又不赚了?” “赚银子也得量力而为,我暂时没那个能力?” 话语里有些丧气。 听她这么说,萧齐来了兴趣,漫然笑道:“如何个没能力法,说来我听听。” “没人,没资金。”柳清妍白了一眼萧齐道。 萧齐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支起下巴沉思片刻后,道:“左右我也要建作坊,不若把你的作坊一起建起来,银子我这边先垫上,以后拿曲米粉顶数就是,几时帐清了你再拿盈利。” 这个主意好像蛮不错! 我的曲米粉生产不出来,你酒楼的营业额就提不上去,算是互利共生,相辅相成的双赢之举。 柳清妍的大脑高速运转一阵后,嘿嘿奸笑两声,厚颜无耻地道:“我还想建个小酒坊,不如顺便也一起建了吧!” 因酒儿告诉她,那时陈长贵滥赌造成铺子里资金短缺,手上还有两种秘方酒没酿出来,若有足够的资金购买原材料,酒铺的生意会好上数倍。 萧齐一阵愕然,揉了揉额角,道:“我的酒楼里有市面上所有品类的酒可供客人选择,况已签订过合约,短时内无法更换合作伙伴。” “我酿了一种酒叫美人酿,我保证你的酒楼里绝对没有。”柳清妍扬起眉道。 美人酿! 这三个字传入萧齐耳中,他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道:“好,那就把你的酒坊一起建了,只是……” “我来负责。”柳清妍爽快地举高右手。 萧齐惊讶地望着她,道:“你知晓我想说的是何事?” 柳清妍呵了一声,眯起眼睛道:“不就是筹建的事嘛,我负责搞定,不用你老人家操心。” 老人家? 我哪里老了,明明风华正茂,年富力强,青春盛年。 萧齐面黑如墨,一转念,好像又没错,自己的年岁比她大一轮,可不就是老人家了。 “明日巳时初,我派人接你去瞧瞧建作坊的那块地,今儿你先回去吧。”萧齐心情莫名地不好起来,身体重重倒回椅子里下起了逐客令。 “噢。”柳清妍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脸,心想大概是长得帅的人脾气多半有点喜怒无常。 罢了,只要能把作坊建起来,我管得你脾气好不好,赚钱才是王道。 想到这,乐颠颠地起身走了。 走出书房,那个中年人又出现了,是负责送她回去的。 萧齐静静地坐着,面色沉如止水,但仔细一瞧,他眼底的情绪有如白云一样在翻涌漫卷。 会自创菜式,会酿酒,会画图,你真的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女? 等作坊建起来,我就有足够的机会去探寻,你的身上到底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秘密。 心底的声音上升至脑海里盘旋,片刻后,嘴角漾起那抹惯有的微笑,眸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高雅。 这晚,柳清妍做梦都在笑。 早晨起床,洗漱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家里人还以为脑子她出了问题。 用过早饭,将工作交代清楚给酒儿,听家仆来报接她的马车到了。 马车还是昨天的那辆,繁贵富丽,连拉车的马儿都是全身雪白,难得一见的良骏。 驾车的中年人掀起帘子,柳清妍爬上去一瞧,跟马儿一样白的萧齐正坐在车厢里望着她笑。 琉璃般明澈的眼眸里,神采高雅而散漫,笑容慵懒柔和,比春风还要暖上三分。 真是个怪人! 柳清妍心里嘀咕着进入车厢,找个离萧齐最远的位置坐下,车厢帘子随即覆盖下来。 萧齐见柳清妍对自己生了戒备之心,蹙眉道:“你坐的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老虎长得可比我丑多了。” 噗嗤! 憋不住,实在憋不住,又来了一个自恋的。 马车在路上行驶,并不颠簸,只是微微地晃动,宽大的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清浅柔美的香气,这种香气不刺激,像轻云一般幽浮缭绕在周围,闻之清心提神,应该是迷迭香。 柳清妍动了动鼻翼,寻找香气的来源。 萧齐浅笑着慢声道:“我随时都需保持头脑清醒,是以衣服上用的熏香是西域迷迭香,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昨日我怎么没闻到。”柳清妍瞪圆了眼道。 萧齐身体慵懒地往软垫上一靠,漫不经心地道:“昨日就是因为没用熏香,所以才会一时昏了头。” 柳清妍的心咯噔往下沉,冲过去大声吼道:“你丫是不是反悔垫钱出来给我建作坊了?” 声音传出车厢外,马车震了震。 萧齐一惊,差点从软垫上滚下来,惊恐地望着柳清妍,结舌道:“没……没有,我说的不是这个。” 柳清妍冷哼一声,回去坐下,脸转向晃动的车帘子瞧上面花纹,不再理会他。 萧齐闷声不出,免得再触怒这只随时会暴起的小兽。 马车驶出城后没走多远便停了,车厢里望不到外面的景色,所以不知是在何处。 这是城郊的一座小山,小山脚下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地山长满了半尺来高的丝茅草,茅叶葱葱,春风熏过,如一匹漫无边际的绿色锦缎在涌动。 山体不高,看上去还算秀丽婉约,来到山脚下,只见一汪清澈的水流,顺着山间的岩石狭缝潺潺流出。 水流清澈见底,顺着二尺来宽的水道蜿蜒进丝茅草地,不知最终流向哪里去了。 有山有水,离城里又近,真是块上佳风水宝地。 这片地面积大概有二百亩左右,建几个作坊绰绰有余,用水可以挖个大池子储存山泉,省去了打井的麻烦。 “这地方太美了,你是怎么找到的。”柳清妍跳下马车,眼前的风光令人陶醉,不禁忘记方才车上发生的小摩擦,由衷地赞叹。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萧齐摇摇头,高深莫测地道:“山人自有办法。” 装什么大尾巴狼! 柳清妍猛翻了一通白眼,然后踏草而行,在草地上走出一条直线来,边走边在心里默记步数,用最原始的方法丈量这片土地。 此种方法不可能丈量得准确,只能得出个大概的数据。 萧齐大约是看出了柳清妍是想做什么,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柳清妍走完纵向,心里计算了一下距离,又开始横向前行。 碧草如丝,娇小的身影在连天碧草里越行越远,熏风在她周围低吟缱绻,衣袂和头上的发带飘飞起来。 萧齐眉心蹙起,忆起一幕往事,一小段空旷渺远的记忆。 他本已视那一切若飞花旧城,而此刻那一幕却似潮水般袭来,他从城外死扣住门廊,城内却汹涌着怒涛滚滚,坚持了一会,终是无力地放手,城门敞开是自己封死的内心。 柳清妍停止前行,计算完用脚步丈量出来的一部分土地面积,对已走到近前的萧齐粲然笑道:“呶,从那边到这里,足够建你的作坊了,剩下的都归我。” “好啊,归你就归你。”萧齐对着她微笑,浓眉静静舒展,眼里涌上一层宠爱的朦胧暖意。 作坊都是连在一起的,哪里分得清什么你我。 布局已经在脑海里初步成形,待回去再仔细斟酌一下即可,接着就是画设计图。 家里没有画图用的硬笔和直尺等工具,进了城,萧齐先将柳清妍送到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前。 柳清妍瞅着铺子的牌匾,上头墨香斋三个大字在向她招手。 又是一家连锁店啊! 这古代的连锁店也未免太多了些,不知是否可以加个盟呢! 踏进墨香斋,里面并没有李广。 买齐一应工具,赶快回家伏案画图去,酒铺子后日就开张,以后有的忙。 第九十三章 势均力敌 一天半的时间都关在房内画图,连饭都是婆子端进屋里来吃的。 每一栋建筑物不但画了平面图,还有简单的立体外观图。 工作结束,柳清妍瞧着桌上的一叠图纸,颇感欣慰地笑了。 明天是个好日子呀! 这一晚睡的挺香,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忙爬下床去梳妆打扮。 今儿过生辰又加铺子开张,不能穿得再像平时那样素净,选了件桃红色的窄袖上衣,下配一条樱草黄的长裙,腰间垂下的两道豆青色丝绦掩映在长裙中,雅到极致又能突显少女的娇艳。 穿戴好后开始梳头,选一对颜色跟裙子相近的发带系好,想了想,一边又簪上两朵小小的珠花。 她鲜少穿鲜艳的颜色,这样一装扮,显得双颊融融,双目晶晶,娇艳灵动中透出一股不自知的妩媚,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林中琼花。 走出房门,引来几个婆子的一串惊叹。 “大小姐,你今儿真漂亮呀。” “是漂亮,跟王母娘娘身边的小仙女似的。” “小仙女是什么样我没见过,但咱大小姐肯定是城里样貌最拔尖的姑娘。” 柳清妍心里明白婆子们是在捧她,但还是有点飘了,笑着掏出一把钱来道:“拿去买炸糖油果子吃吧,甜甜嘴。” 婆子们高兴地谢过,散开继续干活去了。 铺子开张仪式定在巳时末,揭过牌匾后正好赶往酒楼那边用餐。 柳家众人用罢早饭后,过去铺子里做准备工作。 请的舞狮班子已就位,见主家来到,锣鼓咚咚咚锵锵锵地敲了起来。 柳博文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派了一轮,师傅们齐齐喊一声“祝主家老爷生意兴隆”便开始卖力吹打,两头狮子也随之舞动。 锣鼓一响动四方,很快周围就聚满了看热闹的路人。 不一会,石家的三人就来了,后边还有两抱着礼品的伙计。 石磊瞧见柳清妍,亮如星辰的眼眸里光辉闪闪,欣喜悄悄爬上眉头,“小东西,你好像长大了嘛。” 石老太仔细打量了一翻,也点头道:“是长高了不小。” 柳清妍狐疑地望了二人一眼,低下头去提了提裙摆,不自信地道:“有吗?” 这套春衫是新做的,她以前并未穿过,是以并不清楚自己的身高到底长了多少。 石磊往柳清妍面前一站,手在胸前比了比,道:“呶,去年你的个头才到我这儿呢。” 柳清妍回想起去年在河边戳他胸脯揩油这件不太光彩的事,双颊微红,轻咳了两声掩饰窘迫道:“谁让你光吃饭不长个头的。” 石磊吃瘪,委屈巴巴地想:成年男子没得长了好么,何况我也不矮嘛! 不但不矮,还挺高。 时辰还早,总镖头和石老太进去铺子后面的小院子喝茶闲谈,石磊则留在外头陪着柳清妍招呼,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这回铺子开业,柳家并没有邀请多少人来参加,甚至连谢氏的娘家人都未通知,可是却来了许多不认识的人,而且都是一些大户,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开业图个吉利,虽是不请自来,但都是提着礼品上门来道贺的,若是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柳家人一边笑脸相迎,一边在心里纳闷自家何时有了这么大的面子。 后面的院子招待不了这么多人,只能让他们先去如意楼等待,并派人去知会佟掌柜加几桌宴席。 祝红嫘如约而至,从轿子里出来的一刻,四周“哇”声一片,大呼美。 柳澜清这会也不傻了,红着脸上前来斯斯文文拱手作揖,神色拘谨,礼仪上丝毫不差,祝红嫘美目含情,面色羞赧脉脉凝望,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 丫鬟萍儿和秋儿相视一笑,提醒祝红嫘周围人多眼杂。 “祝姐姐,你今儿又变美了呢。”柳清妍过来嬉笑着打诨。 祝红嫘收回神思,嗔怪道:“柳妹妹净会乱说,要真说变美那也是妹妹,你今儿跟上次去我家里时,像换了个人似的,姐姐都不敢认了。” “我再怎么变也越不过姐姐你去,站这半天也没人瞧我一眼,你一来,他们都夸赞你长得美。”柳清妍又摇头又叹气。 祝红嫘刚要说话,柳澜清扯了扯柳清妍的衣角,小声道:“妹妹,快领祝小姐进去里面歇息吧,外头站着被人指指点点,对祝小姐的闺誉有损。” 柳清妍瞧了眼周围,果然见有许多人在对祝红嫘评头论足的议论,忙表示歉意:“我的性子野惯了,忘记姐姐跟我是不一样的,姐姐莫怪,我领你去后面见我娘和祖母。” 想到马上要去见未来的婆母和祖母,祝红嫘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深深望了柳澜清一眼,才跟着柳清妍进铺子里去。 后院里特意准备出来一间房招待女眷,婆子们早已备好鲜果点心,灶上的水也是烧得滚滚的。 柳老太和谢氏见到祝红嫘那叫一个高兴,连礼都没让行下去就给扶起来了。 深宅大院里受过教养的小姐,仪态举止跟普通人家的姑娘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两人越看越满意。 柳清妍陪着祝红嫘跟谢氏她们说了一会话,又出来前面继续招呼。 因有个重量级的人物还没到。 过一会,二姑娘夫妻也带着两孩子来了。 何昌庆虽只是个市吏,在商户间还是有几分人面的,他让二姑娘领孩子进去,自己则留外面帮着招呼来道贺的客人。 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眼看揭匾的时辰要到了,可那位大老板迟迟未出现。 不会是一时兴起,现在又不想来了吧! 柳清妍心里嘀咕着,伸长脖子往街口张望,只见一队衙役往这边而来。 衙役们直奔围观的人群,到了近前高喊一声:“知县大人到,闲杂人等回避。” 听见喊声,原本热闹的场面霎时安静下来,人群朝两边退开。 柳家众人面面相觑,自家铺子开业又不犯法,知县大人来做什么? 神情严肃的衙役将人群往两边疏散,人们相互小声嘀咕,这家铺子主人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一辆马车在人们的议论猜测中,不疾不徐地驶了过来,拉车的那马儿毛色一片雪白。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柳清妍望着那辆马车,眼里覆上层层疑云。 马车在铺子前停下,赶车的中年人将帘子挑起,从里面钻出来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青年人,只是头上并无官帽。 此人不用说,就是新上任的知县大人了。 民见官是要下跪的,见此情景,在场的百姓全都跪了下去。 现场除了柳家的两个秀才外,就只有石磊还站着,他是江湖人,况且一个知县还不足以令他去下跪。 柳清妍跪得很不情愿,心里碎碎念古代的礼仪是垃圾,动不动就要人下跪。 新知县大人下了马车,目光扫视一圈,轻笑道:“我今日只是来恭祝店铺主人的开业大喜,不为公事,衣冠并未穿戴整齐,大家不必行礼,都请起吧。” 围观的百姓们闻言起身,但是又开始议论起店铺主人跟知县大人的关系,能让知县大人亲自来道贺,这关系肯定不一般。 知县大人又对着车厢里说了一句:“萧兄,你赶快出来吧,别让主人家等得太久。” 围观的广大群众很好奇,车里那位能跟知县大人称兄道弟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是父母官,先让你跟你的子民同乐一番,我再出来岂不更好。” 听起来很温暖的男子声刚落下,一位身穿玉白衣衫,光华溶漾的青年公子钻出车厢来。 待围观群众看清青年公子的相貌,四周又是“哇”声一片,大呼太美了。 白衣公子微笑,笑容如淡雅温润的美玉,高雅沉静的目光在周围淡淡扫过,最终落在铺子门前的那位少女身上。 今天的她很不一样。 “知县大人公务繁忙,我为了等他,所以才来迟了。” 他凝视着她解释,语气浅而温柔,像是在讨好。 “没关系,一点都不迟,谢谢你。”柳清妍笑着感谢。 她现在明白了,今天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能请得动知县大人,那么请其他的人更是轻而易举。 从今天开始,自己的小酒铺恐怕就要在愚溪县城扬名了。 “萧兄,能否等会再聊,我还未恭喜铺子的主人呢。”新知县大人洒然笑道。 萧齐眉间微微蹙起,曼声道:“阻扰了你跟子民亲近,是我的不对,一会先罚我三杯吧。” 新知县大人哈哈大笑,“好,我们可是有好几年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从两人的言谈间,可以听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围观群众见他们谈笑自如,旁若无人,心想这位新知县大人还真是好相处。 萧齐和新知县大人并肩走到柳清妍的面前,正欲说话,只见旁边走出一位少年挡在了他面前。 少年利剑样的目光冷冷直视着萧齐,双眸里是满满的敌意。 萧齐一愣,如冰雪般缥缈剔透的目光迎了上去,心顿时一抽。 论相貌,论气质,不是他自负,整个江南,还从未遇见过能与自己匹敌的,可是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这少年看上去才刚成年,面容上还带有少许的稚气,可散发出来的气势已无人能够压制得住,一张脸的轮廓还未完全定型,假以时日,必定不在他之下。 第九十四章 杏花天影 石磊和萧齐“脉脉含情”对视,围观群众津津乐道今天的热闹看得值,并对二人的相貌予以点评。 “二位公子都是仙人之姿,老朽我平生仅第一回见也。”一老者摇头晃脑赞道。 “我觉着穿白衣的公子俊些,举止文雅,一脸谦和,容易让人亲近。” “我认为还是小公子俊,孤傲不群,卓然飘逸。” “两个我都喜欢,无论嫁哪个我都愿意。”一女子发起发痴来。 她的话引来一阵群嘲。 “别做白日梦了,也不瞧瞧自个多大岁数。” “切,凭你那长相也妄想嫁给公子,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众多的声音传来,萧齐悄然掩去眸瞳里斑驳难明的情绪,眼神仍是先前那般安宁美好,清越而优雅的对石磊一笑,“这位小兄弟,为何阻我?” 石磊冷哼一声,目光仍然紧盯萧齐,呛声道:“少打主意。” 他的第五、第六、第七感都在告诉他,眼前这个白衣如雪,笑容如花的家伙,绝对是不怀好意。 萧齐笑容依然,言语上却很是不解,“小兄弟此话是何意,萧某不懂。” 石磊刚想再刮刺两句,感觉到后面的人掐了他一把,扭头一瞧,见柳清妍在瞪他,便很不情愿的将话咽回。 柳清妍从石磊身后走出来,给萧齐二人施了一礼,将萧齐给家里人做了介绍,萧齐又给柳家人引见年少时的同窗知县大人。 后面院子里的人得了消息出来,石威识得萧齐和知县大人,少不了寒暄客套一番。 其他人刚要下跪见礼,知县大人哈哈一笑,全给免了,“我被萧兄催得急,未及换下官服,只是来贺喜叨扰一餐而已,大家不必拘礼。” 柳清妍望了望天,套路,都尼玛是套路,今天以后全城都知道你是位亲民的好官了。 “凌大人百忙中来体察民情,实乃是位爱民如子的好父母官。”柳博文趁机恭维了一下。 人家来给自家撑场面,说两句好听的也实属应该。 锣鼓声,鞭炮声又响了起来,两头威猛不凡的狮子再度舞动,是该揭牌匾的时候了。 萧齐、凌知县各手执一根竹竿将牌匾上覆盖的大红绸布挑上去,杯莫停三字显露真容,立即引来一阵称赞。 “这名儿取得好,够雅致。” “字也写得不错,雄浑大气。” “听说是铺子主人老爷自己写的,父子两个秀才呢。” “了不得,了不得,谁家出一个秀才祖上都烧高香了,这家竟然父子两人都是秀才。” “那这家的酒肯定不错,多喝些说不定也能考中秀才。”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打听来的消息,更没听过多喝酒就能考中秀才。 牌匾揭了,诸多人坐车的坐车,该乗轿的乗轿,呼啦啦一片赶往如意楼。 看热闹的随之散去,也有不少人进铺子去打酒。 如意楼早已准备妥当,先前来道贺的人一个不落全在如意阁等待,个个都巴望着见一回那位名满江南的萧大公子。 女眷们安排在三楼的另一个包间,兰阁。 二姑娘悄悄向谢氏打听祝红嫘,得知其身份后笑得畅快,道:“这下子,我那婆母的如意算盘可就落空了。” 谢氏忙问其故。 二姑娘低声道:“她还能有甚好心思,还不是想着从娘家那边的姑娘们中寻一个出来嫁给清伢子,让我来说我没理会,等一回去,我就让她死了这份心。” 兰阁不大,二姑娘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祝红嫘的耳朵。 她抿紧嘴唇,心里生出些危机感,夜长梦多,得赶快把自己的事定下来才成。 酒宴进行得很顺利,女眷这边结束后即各自回去了,如意阁那边还正热闹,喧嚷声透墙而出,也不知道里边是个甚样的场景。 祝红嫘临走时说过几日来接柳清妍去庄子上游玩,柳清妍当然懂得她的心思,笑嘻嘻地应承着。 回去后,开始按名帖清点登记收到的礼品,以做日后回礼之用。 除了石家送的东西较为贵重外,其他人送的都是平常的绸缎,茶叶之类。 当打开萧齐送的那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豁然是一柄洁白无瑕的羊脂玉如意。 手指抚过细腻润泽的玉如意,轻轻一声叹息,将盒子重新盖好,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 次日,带上图纸去见萧齐,顺便将盒子也带上了。 还是那间一本书都无的书房,一袭浅色衣衫的萧齐,静静坐于桌后书写,日光被窗纱割碎,落于他清雅眉宇,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出世风姿。 瞧见柳清妍进来,萧齐抬头望了一眼又低头下去继续写字,嘴里说道:“你该像昨日那样打扮的,豆蔻年华何必穿得这样素净。” 柳清妍没作声,走过去将盒子与卷成一卷的图纸置于桌上。 萧齐搁下笔,瞥一眼装着玉如意的盒子,眼眸里复杂的情绪一闪即逝,伸手拿过纸卷在桌上摊开,见柳清妍还在站着,随意地道:“为什么不坐,你何时变得这么客气了?” 柳清妍依言坐下,安静得像一尊塑像。 萧齐顾自垂头翻看图纸,越看心绪越乱,迷迭香似乎也失去效用,终是将头抬起,轻轻吐出一句:“你很欢喜他?” 突如其来的的一句,令柳清妍愣住,待领会过来,坦然一笑道:“是。” 目光如一波碧水,其中几许情丝荡漾,面上笑容若春花乍然绽放,明媚动人。 “你们很相配的。”萧齐微笑着吐完这几个字,继续低头去看图纸。 在头低下的一瞬间,笑容自唇边隐去,胸中已起波涛万丈。 室内又是一段冗长的安静,只有偶尔翻动图纸的声音。 柳清妍将头转向窗外,是满目层层叠叠的杏花。 纯净的日光将桌后的萧齐映得像一副风景,淡衣轻染,黑发柔亮,比杏花还要悦目与绚丽。 “这个东西是什么?” 良久,萧齐望着面前的一副图纸,面露迷茫之色。 上面画的是一个两层的大木头架子,像床又不是床。 柳清妍转过头来瞧了一下,轻笑道:“床啊,这叫上下铺,给工人们住的,可以节省空间。” 萧齐惊奇地望着她,“可你并非木匠,怎会懂得这些?还有,你画图的方式简直是前所未见。” 那些平面图,每栋房屋的长、宽、高都有注明,每一间是做何用都标注得很清楚,图纸边缘还有简短的注释。 当然,长度单位柳清妍并未傻到用现代的厘米,米这些,而是换算成古代的寸,尺,丈。 “创作灵感来源于生活,只要用心去观察生活中细枝末节,就能创造很多新的物件出来。”柳清妍正色道。 这句话无懈可击,试问自古以来,哪样新东西不是从生活中得到启发,才得以问世。 新东西能创造一样出来已经很了不得,你会的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萧齐揉了揉额,道:“你画的图的确比我高明。” 柳清妍微笑不语。 萧齐瞅了眼桌上的盒子,接着道:“可你为什么要将我送给你的东西拿回来,是嫌弃礼太轻了吗?” 柳清妍望着他,目光平静,道:“是太过贵重,我还不起。” 玉如意是最上等的羊脂玉雕刻而成,值多少银子她不清楚,但以柳家目前的境况,全部家当都抵不上。 萧齐笑,将身体缓缓往后靠去,“我从未想过要你还什么。” 柳清妍垂下眼皮,“可我不想欠着人,那样会很难受。” “我懂了。”萧齐的笑容敛去,目光渐凛冽,缓声道:“你有你的个性,可我也有我的原则。我萧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如果被退回,那是耻辱,我只能将它毁掉。” 毁掉? 柳清妍瞪圆了眼望他。 “我萧家送出去的礼,从无被退回的先例,否则即表示要断绝往来。如果你想终止我们之间的合作,那么我便接受。” 他的口吻一反常态的冰冷,咄咄逼人。 柳清妍眉头紧蹙,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认为过于贵重,但对于我萧家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礼品罢了。”萧齐轻描淡写地接着道。 这是在嘲笑我没见识吗? 柳清妍胸口起伏不止,脸涨的绯红,双眸满含怒意,“好,我收回刚才的话,总有一天我会还得起的。” 萧齐倏忽一笑,像暖玉样光润,“这就对了,作坊就按照你画的图纸去建,具体事宜和敏叔商议,他会尽力协助你。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了。” 他了解她的性格和弱点,激一激便沉不住气。 柳清妍抱起盒子气腾腾往外走,走到门口顿住脚步,想一想,转过身来。道:“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你。” 话音落了,毅然转身而去。 萧齐呆望着门口好一会才将涣散的视线收回,一身叹息,缓缓起身,拿起书桌一旁摆放的玉箫走到庭院中。 清而浅的香气随风徐来,雪白的花朵开得如同潮水。 举起玉箫送至唇边,吹响。 吹的是杏花天影。 杏花疏,天影遥,柔情缠指绕。 长相思,曲缥缈,无法执手老。 杏花天影,本是一派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的意境,此刻因吹萧人的心情,其中含有一股凄绝的韵味。 清音在庭院上空飘荡,经久不绝。 一曲终,人独立。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第九十五章 甜蜜告白 萧齐回府城依然是走的水路,到家已是子夜时分。 回到自己居住的落香轩,吩咐下人备热水来沐浴。 水备好,挥手命伺候的小厮退下,除去衣袍靠在木桶中,阖上眼陷入沉思。 他做事一向是稳操胜券,想办的事从无办不成之说,而这一次真正是感到无能为力,一筹莫展。 她回头说的那句‘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你’,言犹在耳。 他的心,她懂的,但是干脆地拒绝了。 因,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他曾想过,或许可以用非常手段将她禁锢在身边,硬生生折断她想要飞翔的翅膀,然后尽所力及地去宠她。 可那样她不会快乐,那么自己也不会快乐。 他不愿意用无耻的方式得到她,只想看见她带着纯真明媚的笑颜,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即如此,那就只有让自己这颗孤独的心,继续孤独下去。 胡思乱想间,一双柔滑的纤纤玉手搭上肩头,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捏起来。 萧齐没有睁眼,能在他沐浴时进来的人只有一个,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方嫣冷。 “夜已深,我已令下人不要去惊动你,你怎地还是过来了?” 他的声音如常的清润,语气似有关怀体贴之意。 方嫣冷轻声娇笑,软语道:“身为人妻,丈夫夜归,自然是该过来伺候的,此乃本分。” 萧齐睁开眼,如最深邃夜幕中的寒星,明亮却孤独。 “我一直都让你不必如此做,你又何苦执着,照顾睿儿,处理家里的事已经够你辛苦的。” 他没有回头去望方嫣冷,语气饱含无限温情,眼底却无半分情感。 方嫣冷停下揉捏的动作,伸手探了下水温,曼声道:“水凉了,要不要我让人来添些热水?” “不必麻烦了,我已沐浴完,这就去睡,你也早些回凝翠院去休息吧。” 方嫣冷惊愕了一瞬,她大半夜巴巴地跑过来,料定他会体贴地留自己下来柔情温存一番的,没想会被如此无情的撵回去。 她按下心头的怒气,委委屈屈地道:“你一走就是许多天,回来瞧也不瞧我一眼,是否嫌弃我生产过,不愿再碰我。若是如此,明儿我就给你纳几个妾进来。” 纳妾? 我的落香轩连个年轻点的丫鬟都没有,下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和小厮,不都是你的杰作? 萧齐阖下眼,无奈道:“你又来了,我只是疲累而已,明日一早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哪还有那个心思。” 方嫣冷轻咬了下嘴唇,贤惠温柔地道:“那我伺候你起身穿衣吧。” 萧齐站立起来,跨出浴桶。 烛光下,修长的躯体结实匀称,细腻如玉的肌肤微微泛出红润的光泽,俊美绝伦的容颜润着一层柔光。 方嫣冷的目光逐渐迷离,胸中的情欲之火再也无法压制。 她扔掉手中的布巾,将萧齐紧紧抱住,在耳边柔媚地吹气,“夫君,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不要赶我走。” 萧齐犹豫了一下,轻轻一声叹息,将方嫣冷推开,展开一旁小几上放着的寝衣套上,道:“你早些回去吧。” 方嫣冷再次愣住,此种伎俩以前使过无数次,屡试不爽,为何这次会失败。 她眼里有一堆燃烧的火,火焰炽热而明亮,仿佛能将人化为飞烟,好一会才颤声道:“夫君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绕过屏风快步离去。 萧齐上了床靠着,面上的表情淡漠清冷,漆黑深幽的眼底是千里冰封的森凉。 方嫣冷回到自己起居的凝翠院,并未立刻入睡,而是传了萧齐的长随来见。 “将公子这次在愚溪县做过何事,见过何人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方嫣冷的眼神、语调跟她的名字一样冷。 萧齐的长随是她指派,一切听命于她。 “是。”长随在方嫣冷的目光下笼罩下,不由打了个冷颤。 方嫣冷听见萧齐此次见的姑娘只有十二、三岁,心头的疑云淡下去一些,但并未完全消散。 她对萧齐一见倾心,对其相貌已到痴迷成狂的地步,为了嫁给萧齐,使劲一切手段,甚至不惜败坏自己名声,所以绝不会允许其他女人来染指。 虽然得到的只是一个躯壳,从来不曾入过萧齐的内心,只要头上能顶住萧大奶奶的名分,就足够了。 愚溪县城北郊有一座阳明山,每年三月下旬始,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竞相开放,花海绵延数十里。登上山顶放眼望去,像天空洒下的一泻花瀑,蔚为壮观。 祝家的一处庄子就在阳明山脚下,五百多亩地,以种桃、梨、柑橘,杨梅、枇杷等鲜果为主。 二月中旬,桃花尚未开放,梨花却开得正好。 百亩梨花齐齐绽放,玉树银花,繁盛如雪,引来蜜蜂结伴飞舞,正是踏春赏花的好时候。 梨花树下,一张精美的地毡上置满了糕点、美酒,数个衣饰鲜亮的少年男女围毡而坐,笑语嫣然。 “呀,柳妹妹,你这酒甜甜的真好喝,像喝蜜似的,可有名儿没有。” “这酒的名儿跟姐姐一样美,叫美人酿,最是配姐姐这样的美人。” “柳妹妹净会胡说。” 一阵欢快地笑声,随着春风在梨花林间飘飞。 数位少年男女正是柳清妍、柳澜清、石磊、祝红嫘以及祝家二公子祝红麟。 祝红麟今年十八,在众人中年纪最长,亲事早已定下,只是尚未成亲。 上次柳家酒铺子开张弄出来的动静极大,自然会传入祝同尘的耳中。 祝家在愚溪县城是名列前茅的豪商,可跟江南首富萧家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毫无比较性可言。 柳家能跟萧家搭上关系,腾飞是迟早的事,更何况还有知县大人。 祝家负责漕运的事全掌握在知县大人的手中,若开罪知县大人被撸了差事,无论是对经济还是声誉,都有极大的损害。 祝家主越想越觉得亲事该结,便趁着祝红嫘邀柳清妍踏春游玩的机会,让祝红麟来联络感情。 一来是有兄长陪同,免遭人口舌非议,二来同是少年人,容易说上话嘛! “柳妹妹,下个月是我祖母的寿辰,这美人酿你可得多准备些。” 祝红嫘几杯美人酿下肚,白中透着淡淡红晕的脸颊,宛如淋过春雨之后的樱桃,比树上的梨花还娇艳。 柳清妍爽快地应下,“没有问题,要多少都行。” 柳澜清见祝红嫘双颊飞红,担心她醉了,捏一块糕点递过去,“祝小姐,吃些点心压一压,这酒喝着好喝,醉起人来也挺厉害的。” 祝红嫘含情脉脉一望,笑着道谢,接过糕点送入口中。 甜嘴更甜心。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嫣然一笑,绝色倾城。 柳澜清不由看得痴了。 柳清妍见此,一把拉起光顾着吃喝的石磊,叱道:“呆子,跟我去摘梨花回家酿酒。” “噢。”石磊放下酒盏,有些不情愿地起身。 一旁的丫鬟们见到,识趣地跟着站了起来。 “要摘梨花,得去庄子里拿几个竹篮才行。”秋儿道。 “我和你去拿。”这是萍儿。 “我也去。”酒儿附和。 于是乎,一片人呼啦啦全走了。 祝红麟一瞧,他留在这也不是个事儿,站起来往梨花林间溜达着赏花去。 柳清妍、石磊手牵手在飞雪蔽日的梨花林间漫步,幽深的芳香,新鲜的泥土气息,沁人心扉。 春色正浓,春光正好,春情…… “小东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吗?”石磊突然顿住脚步道。 柳清妍侧身过来望他,“嗯,怎了?” 风吹落的几片白色花瓣,自他身边飘飞而过。 “那时你在杜鹃花丛间歌唱,起初我以为是遇见了小仙女,结果你是一个又泼又辣的小辣椒。” 石磊的嘴角逐渐向上翘,回想起一段美好的记忆,黑亮的瞳孔如大海般辽阔,如星辰般耀眼,似人间斑斓美景浓缩,俱凝化于他一人眉宇。 柳清妍哼哼两声,示意他继续说,如果说得不好,那…… “我想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欢喜上你了。”石磊说到此眉间的折痕现出,微顿了顿继续道:“小辣椒,往后离萧家的大白脸远点好不好,那家伙对你没安好心的。” 春光如此晴好,他眼底却起了沉沉霾云。 柳清妍感觉脑子嗡地一声,他的感觉如此敏锐,竟也觉察出来了。 她定了定,眼神清而亮,望着石磊的眼睛,缓声道:“我曾对你讲过,跟我成亲的男子此生只能娶我一个,而那个萧大公子的年岁,早就应该妻妾成群。所以,你无须担心的。” 石磊拥住她,轻笑道:“好,那我们回去就定亲,定了亲你就跑不掉了。” “好。”柳清妍静静伏在他怀中,鼻间传来是微涩而洁净的气息。 不日,愚溪县城传出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祝家的闺女和石家的儿子,在同一天跟一户姓柳的人家定亲。 那一日,如意楼被包场,城里大大小小的商户、官员都去了,当然还有新来的知县凌大人。 听说祝家和石家为抢着结酒席的帐而争论不休,最终到底是谁家结的帐,却不得而知。 第九十六章 回村招工 暖风熏得人恹恹,最美不过四月天。春已到潇潇岁暮,绿肥红瘦,红衰翠减时节,只余两两三三葬花疏影。 作坊在雄厚的财力支撑下已接近完工,接下来就是招聘工人的事。 正好小武来城里报喜,小舅母又为谢家添得一位男丁,趁着送月礼的机会,柳清妍跟谢氏又一次来到黄竹坳。 谢家院子里的木棚下不再堆放各种竹器,而是垒砌起几口大灶,用来做多味笋干。 孔春香在院子里晾衣服,见到谢氏和柳清妍两手满满提的礼,忙堆起笑迎上来道:“二姑和表妹来啦,拿这么东西走路肯定累坏了,快进屋去歇歇吧。” 说着将柳清妍手上的东西接过去,并往屋里喊了一声。 今儿拿的东西不少,两匹绸布两匹白细棉布,都是给小家伙做衣服穿的。小婴儿皮肤嫩,穿细棉布的里衣最好。 另外红糖点心什么的也没少拎,还有半斤阿胶。 阿胶是柳清妍特意跑去同济堂买的,花了二两银子。 柳清妍默不作声,把东西交给孔春香,并瞅了她一眼。 孔春香如今梳起了妇人头,眉眼之间多了些成熟的风韵出来。 少女变大嫂,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柳清妍想得有些邪恶。 听见孔春香的喊声,屋里的人全跑了出来。 勇伢子和巧妹嘴馋,嚷着要看二姑给带了甚好吃的。 点心都在孔春香手里,她领着两小的先进屋去了。 大武成了亲,也不再上来揉柳清妍的头发,只有小武还是保持着本性。 巧珍还是那个样子,喊一声二姑表妹,怯生生地又不张口了。 柳清妍很无奈,这种性子嫁到大户人家里去,能活三个月就不错了,早断了她的心思也好。 谢老太那叫一个高兴,拉着闺女和外孙女,又吧啦吧啦了好一阵才松手。 谢氏和柳清妍先去房里瞧了瞧月子婆和小婴儿,小家伙还没长开,皱巴巴的一团闭眼睡着,稀疏拉黄的眉毛,不清楚模样好不好看。 她正想凑近多看两眼,就被谢氏撵出来了。 月子房血光重,小姑娘不能多呆。 从小舅母房里出来,柳清妍晃悠着到堂屋去找谢老汉商量,让他们在村里帮忙找工人的事。 “正月里来,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才多长时间,怎又起了两个作坊了?”大蔡氏大声惊呼。 柳清妍嘻嘻笑道:“起作坊的银子都是如意楼东家垫的,以后得拿货顶上,该好长时间没有进账的。” 大蔡氏咂舌,喃喃道:“那不是得白给人干好久的活。” 谢春贵呵斥道:“你个蠢婆娘,建作坊的银子不是银子啊,等帐还上,赚的银子不都是外甥女的了。” 大蔡氏一瞪眼,回骂道:“你聪明怎也不见你弄个作坊出来,让我过过老板娘的瘾头。以为我不晓得算账啊,我只是心疼外甥女白给人使唤罢了。” 柳清妍捂嘴笑,道:“作坊起一个也是起,两个、三个也是一样的盖,我就是每日过去瞧一瞧,等开工以后再想让我给他管着,那就得给我付工钱咯。” 谢老汉听了,赞同道:“老话说吃亏是富,做人不能太斤斤计较,偶尔退一步,日后好相处嘛。” 柳清妍眸光闪了闪,没接话,心道:哪里是吃亏,人家是帮大忙了。 酒铺子开业弄的那一出,杯莫停的名声就在愚溪城里打响了,后来美人酿又在祝家的寿宴上大放异彩,现在酒铺子的生意是供不应求。 可惜酒铺后面的院子就那么大,能出产的酒有限,唯有等作坊投入使用后,才能供应得上。 话题让谢春贵两口子带跑偏,过了一阵才又扯回正题上来。 “外公,我这回来除了找工人外,还想请大舅一家去做工,他们是熟手,能帮着教教新来的工人。” 谢老汉慈祥地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家里头笋干做完了,田也插好了,正是闲的时候,能出去多赚几个银子,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今年弄多味笋干,谢家也赚了将近二百两银子,可是黄竹坳进不了车,砖头瓦片全靠人力挑进来,这是项不小的开销,约莫刚够建一套院子的。 可小武眼下也到了娶亲的年龄,得赶快寻摸一个媳妇才是,这样一来,银子就显得有些紧张。 “那就这么说定了,曲米粉作坊大概要二十个人,除了大舅他们外,剩余的你们在村里看着找就是,只要能干活,男女不拘。”柳清妍高兴道。 “行,这事我让你小舅去办,保管误不了你的作坊开工。”谢老汉爽快拍板。 孔春香在一旁听见了,心里寻思开来,自己娘家兄弟姐妹那么多,也让他们去挣点银子多好。 月礼送到,吃过晌午饭,谢氏和柳清妍踏上归途。 到了路口,家荣赶着车早来等着接了。 第二日一早,柳清妍赶往白水村去继续招工。 豆瓣酱作坊那边的人不用她管,只招自己的人就成了。 全部买人,她现在可买不起。 柳家这辆马车,在村里已出出入入好多次,村里人一瞧,就知道是东头秀才家的人回来了。 回到阔别大半年的村庄,柳清妍将头伸出窗外,见到路上的行人,亲热地打起招呼来。 “哟,那不是妍丫头嘛,都认不出来了呢。” “女大十八变,这才过去大半年,就变了个样。” 村人一下没认出来,等马车过去,才望着走远的马车议论。 在族长家门前下了车,柳清妍拎着一堆礼品进了院门。 族长家的院子挺宽敞,屋子比不上柳家老宅,下面一半砌的青砖,上头用的是泥砖,在村子里面算是好的了。 柳族长正在院子内的葡萄架子下喝茶,见到柳清妍进来,定目仔细一瞧,乐呵呵地道:“是妍丫头啊,你可好久没回来了,快过来坐下喝点茶水。” 柳清妍走过去,将礼物放到石桌上后坐下,道:“族长爷爷,我回来瞧瞧您,顺便商量个事。” “你一回来,准是有好事。”柳族长捋胡子笑道。 “姜是老的辣,族长爷爷您一猜就准。” 两人正说着话,柳族长的两个儿媳妇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了,打过招呼又各自回屋忙碌。 回来白水村招人,柳清妍心中是有些谋算的。 现在自己羽翼未丰,事业尚处于起步阶段,行事不得不小心谨慎。 从族里面招工,有族规的制约,保密方面的工作等于多了一层保障,倘若有对手想来挖人,那么被挖的人也会有所顾忌,不至于轻轻松松被人撬走。 听柳清妍道明来意,柳族长沉声道:“此事你放心,谁要是胆敢忘恩负义坏了你的事,族里绝绕不了他,咱们柳氏一族在白水村立足数百年,还没出过敢叛族之人。” 问清楚柳清妍需要多少人,柳族长让儿媳妇去喊在地里干活的儿子回来。 接着,柳清妍和柳族长相互交换城中和村里发生的趣事。 柳清妍把柳澜清和自己都已定亲的事也说了。 柳族长先是高兴的说了一番祝贺之词,然后道出一件令人不太舒坦的事来。 郭家的人已经把咸鸭蛋和松花蛋腌出来了,如今在镇上卖得不错,已发了一笔小财。 柳清妍听后一笑置之,道:“他卖他的,咱村里腌的鸭蛋有如意楼来收,碍不着咱们。” “哼,那样的人家一时风光而已,往后也会败落的。”柳族长义愤道。 正说着话,勤伢子回来了,柳族长让他拿着锣去村里敲,喊人全来大樟树下集合。 柳清妍和柳族长也一起过去了,大樟树下还跟以前一样的热闹。村人们多了一项进账,生活更舒心。 一众小姑娘、小伢子见到柳清妍,围上来叽叽喳喳,相互问着好。 “柳枝,柳絮,你们都长大了呢。” 看见在一块打了半年猪草的小伙伴,柳清妍心里有些小激动。 时间就像泡沫,是转瞬即逝的事物,昔日一起在田野里疯跑打闹的小姑娘,如今已然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 “清妍姐姐,清芷姐姐怎么不回来?”小牛儿问起清芷。 柳清妍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清芷姐姐的病还没治好,等病好了就会回来的。” 柳族长瞧见人来得差不多,清清嗓子讲起话来。 酒坊要的人也不多,也是二十个左右,加上轮休替工的,大概二十五个足够了。 如今闲赋在家的劳力多,凑二十五个人出来容易。 听说一个月六百文的工钱,管一天三顿饭,每个月给两天时间回来与家人团聚,还有新衣裳发,报名的不要太多。 那些出去做苦力的,要天天有活干才能赚六百文,更别提管三顿饭了。 “大家听好了,妍丫头要能长年做的人,家里头劳力少,只做几个月的就不要去了。”柳族长将附加条件说明。 这样一来,就自动过滤掉了很多人。 人员定下来,没被选上的人各自散去,选上的人留下来还有后续事宜要进行。 宣读完员工守则,将名单统计完毕,约定好开工的时间,柳清妍便回去了。 下一次再回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第九十七章 无耻混蛋 工人的事定下来,作坊也竣工在即,柳清妍的心情日日比天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这日,从工地上巡视回来,想去酒铺子那边瞧瞧。 才下马车,瞧见铺子门前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都在议论指点。 自己的酒铺子黑白两道都无人敢来捣乱,能出什么事? 柳清妍心中满是疑惑。 “大家让一让,铺子主家来了。” 家荣分开人群,让柳清妍进去。 地上躺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嘴里不停地在哼哼唧唧,骂骂咧咧,嚷着挨了打,要铺子主人赔偿汤药费。 门前被众多人围观,铺子生意也做不成了。 酒儿和家华在门口黑着脸,对地上的人怒目而视,见柳清妍来到,忙迎了出来。 “酒儿,铺子发生何事,那人是谁?”柳清妍瞅着地上的男子问酒儿。 酒儿脸色紧绷,眼里满是怒火,咬牙切齿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不要脸的畜生陈长贵。” “大小姐,这个无赖来找酒儿姐要银子,酒儿姐不肯给,他就赶铺子里的客人,闹得咱们的生意做不成,后来碰巧小二哥他们来了,打这无赖给打了一顿。”家华在一旁解释。 陈长贵? 真是死不悔改啊! 柳清妍蹙紧眉头,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此时从铺子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正是王小二和另外一个汉子。 杯莫停开张之后,王小二经常会来铺子里转转。 “小二哥,今儿多谢你们的帮忙。”柳清妍微笑着道谢。 地痞打无赖,也是罕事一桩。 王小二客气地一抱拳,笑着回道:“柳小姐不必客气,老大命我们兄弟平时多来照应着点,今儿是赶巧了。” 如今城里谁不知道杯莫停酒铺是威远镖局未来少奶奶开的,收保护费的根本没胆量上门,不止如此,还主动帮忙看起场子来,免得出了乱子,总镖头大人把帐算到他们的头上。 陈长贵见是柳清妍来了,更加卖力地哭嚎,说他只是来铺子里看望做工的妹妹,铺子的主家心狠,不让他们兄妹相见,还让人打他。今儿不赔偿汤药费,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真是无耻之极!为何哪里都少不了此等极品? 柳清妍心中冷笑不已。 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听见,信以为真,纷纷出言指责起柳清妍来。 陈长贵见此,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意来。 酒儿气得脸色发青,想上前去辩白几句,却被柳清妍拦住。 “小二哥,你们刚才打得是否狠了些?”柳清妍扬起笑脸问王小二。 王小二眼神闪烁,拿捏不准她的意图,稍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打的并不重,在床上躺个几天也就好了。” “哦,原来如此。”柳清妍转头,不屑地瞧着陈长贵,脸色瞬间冷凝成冰,锵声道:“那就麻烦小二哥,再替我重重打这无赖一顿。” 清脆的声音透出冷意,威严荡荡,气势非凡。 陈长贵心底发毛,脸上的那一抹奸笑霎时凝固。 他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作为。 他额头往外沁出冷汗。 王小二浅浅一笑,笑得有些邪恶,对同伴使个眼色,两人同时对陈长贵拳脚相加。 这下,围观群众炸了锅。 “这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心真狠。” “小小年纪,瞧着面善,却是个心肠歹毒的。” “知面不知心,面如娇花,心如蛇蝎。” “听人说杯莫停的主家有靠山,这是仗势欺人。”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柳清妍不动如山,对此充耳不闻。 酒儿抿紧嘴唇,满眼是担忧之色。 家荣、家华急得直跺脚,大小姐才不是那样的,对人好着呢。 两人憋着气没处撒,只好选择陈长贵来出气,加入到揍人的行列。 陈长贵开始还挣扎着躲闪,用嚎惨博同情,渐渐放弃抵抗,只有哼哼的份了。 “停吧,别打死了。”柳清妍见打得差不多,让王小二几个停手。 接着又吩咐家荣道:“你去一趟县衙,告诉知县大人有个无赖到我铺子里抢银子,被抓住了,请知县大人派衙役来处理。” “是,大小姐。” 家荣挤出人群,快速跳上马车,驾车而去。 柳清妍面色十分平静,目光在周围人的脸上缓缓流淌而过,语调向上扬起,道:“各位街坊邻居先静一静,请听我细说此事的前因后果。” 她的一双黑瞳静而深,看向人时,像一匹厚重华贵的锦缎,层层铺卷,将人淹没。 聒噪不止的人声,瞬时安静下来。 “这个赖皮是个无耻的赌徒,去年他因欠下巨额赌债将铺子抵押给赌坊,同时将一母同胞的妹妹卖身给妓院抵债,我见那位姑娘性情刚烈,命运多舛,实在可怜,才将她和铺子一起买下。如今那姑娘已是我家的人,跟这赖皮再无半点关系。” 柳清妍说到此处,将略带歉意的目光望向酒儿,有些不忍心将这段不堪的往事挑出。 酒儿身子一颤,目光中透出深邃的痛苦,咬咬牙,向柳清妍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听见又赌钱,还将亲生妹妹卖进妓院,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柳清妍望着躺在地上的陈长贵,用忿恨地声音道:“这无耻赌徒今儿哪是来探望妹妹,他是来向已被他亲手卖掉的妹妹要银子,再供他去赌。如此无情无义,丧心病狂之人,难道还不该打?” 她话音未落,头先那些骂她狠毒的人羞愧不已,纷纷倒戈。 “呸,烂赌鬼,竟然将亲生妹妹卖去那种地方,活该被打。” “人都已经被他卖了,还有脸来要银子,恬不知耻。” “滥赌的人最可恶了,打死他最好。” 这时,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上次这厮卖妹妹时我刚好路过,听得真真的,他说妹妹没人上门来提亲,去妓院里边说不定能找到娶她的男人。” 此话一出,群情愤怒。 “畜生啊畜生,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简直不是人。” “真不是东西,妓院那是什么地方,进了妓院的姑娘还能嫁的出去吗?” “打死这个狗东西,王八蛋。” “这种废物不死,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人们纷纷朝地上的陈长贵吐口水。 有妇人从菜篮里抓起刚买的鸡蛋想扔,迟疑了一下,换成一棵菜。 陈长贵像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酒铺没了后,他只能在城隍庙栖身,好活找不到,只能去码头抗包做苦力,积攒了几个钱,就拿去赌坊输得精光。 今儿从赌坊出来,怀里一文不明,加上肚子又饿,溜达着路过原来的酒铺时,远远望见酒儿在里头招呼客人,心下一动,想去跟酒儿要几个钱来填饱肚子。 酒儿性烈如火,对陈长贵恨之入骨,哪里还肯认这个混蛋。 陈长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堵在铺子门口驱赶前来打酒的客人。 酒儿、家华跟陈长贵推搡吵闹之时,正遇王小二收保护费路过,就顺便招呼了一下。 家荣去到县衙,知县凌大人正好在县衙。 听闻是杯莫停出了事,想起萧齐临行前的嘱托,凌大人亲自带衙役赶过来了。 凌大人本名凌墨风,是上一科进士,在翰林院供奉已三年,来愚溪县任县令,乃是下放基层锻炼,前程似锦。 这位凌大人的背景也不简单,父亲是江南道织造,官位只有五品,却是由圣上直接任命,而凌家跟皇城里面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实没有萧齐的嘱托,凌大人也会对杯莫停给予高度重视,一间小小的酒铺,后边可是有祝家和石家在撑腰。 这两家虽说都是商人,可一家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而另一家的势力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无论哪一家跟他过不去,三年的政绩有可能就是毫无建树。 凌墨风带着衙役来到杯莫停,问明原因,命衙役押着陈长贵迅速离去。 老百姓对赌徒向来是深恶痛绝,纷纷向知县大人陈情,一定不能轻饶陈长贵。 凌大人则表示一定会从重处罚。 陈长贵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去到县衙后少不了还要吃一顿板子,不死大概也只剩半条命。 柳清妍眼望凌知县潇洒远去,心道:得,您这亲善的光辉形象又高大了不少,深入民心呐。 热闹看完了,围观的吃瓜群众轰然做鸟兽散去。 柳清妍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来,笑着塞进王小二手里,“小二哥,今儿多亏有你们二位帮忙,这点小意思给你们喝酒。” 多交个朋友多条路走,小人物保不齐哪天就能派上大用场。 王小二也不推辞,将银子抛了抛,邪魅一笑道:“柳小姐是个爽快人,咱也不矫情,以后若有事需要用得到咱们兄弟,咱们一定不推辞。” 柳清妍也道:“小二哥也是个爽快人,我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 “柳小姐客气。” 王小二说完,招呼着同伴走了。 酒儿上前来对柳清妍行个礼,凄然道:“大小姐,真是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没关系,你今儿做得很好。等过几天作坊开工,你就到作坊里去干活,他找不到你的。”柳清妍笑着安抚道。 “酒儿姐,你放心,那混蛋要是还敢来,我们帮你打他。” “那厮能不能从县衙大牢出来还是一说。” 第九十八章 痴心之毒 作坊在四月底如期竣工,柳清妍和敏叔商议后决定在五月初十开工,这段时间用来做准备工作。 各种原料、器皿、设备、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作坊至城里这条新修的道路上车来车往,热闹至极。 人手也相继到位,豆瓣酱作坊的人是敏叔带人送过来的,至于是买还是请,无从而知也无过问的必要。 初八这日,柳清妍这边的人才来。 黄竹坳的人先到,除开谢春贵一家的几个人外,其他都是跟谢家相熟的人,其中几个是孔春香的本家亲戚。 当然,孔春香本人也来了,她跟大武成亲才几个月,正是你侬我侬腻歪得紧的时候。 最让柳清妍感到头疼的是,巧珍又跟着来了。 作坊里男女混杂,请的女工都是成过亲的妇人,就巧珍一个姑娘家确实不便,柳清妍只好将她先带回家再另行安排。 白水村的人由勤伢子带队,柳族长发过话,谁要是敢不守规矩,让勤伢子回村禀报,用族规来惩治。 因此,勤伢子就成了酿酒作坊的工头。 工人的住宿区各自建在作坊两端,男女分开,屋子像两个相接的厂字型排布,虽是一墙之隔,夜晚把围墙上那道出入的门关了,就各成一个院子。 柳清妍领着家里的几个仆人给工人们安排床位,分发统一样式的工作服,铺盖则是各自从家带的。 一间屋子四张床,八个铺位,按照现代化工厂的工人宿舍配置。 大伙见到上下铺的架子床觉着新鲜,兴奋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开始铺床。 住宿问题解决后,柳清妍便让工人们集合分配工作岗位,然后清洗器具,顺便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吃饭问题在大食堂解决,厨子和帮厨的婆子也是敏叔那边负责请的,每顿饭都是两荤两素,生活比他们在家时好得多。 正在作坊里忙的热火朝天时,萧齐的大船也在向愚溪县乘风而来。 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方嫣冷也来了,连同他们四岁的儿子萧睿。 作坊开业,萧齐本可以不来的,全权交给敏叔打理就成,可最后鬼使神差的还是来了。 明知道自己跟她之间毫无可能,但就是忍不住,只想再见一见那张甜美纯净的笑颜。 昔人已故,万般萧疏。 情丝入骨,如何细数。 离愚溪县越来越近,立在船舱外的萧齐,看着两岸缓缓向后退去的景物,将握在手中的玉箫吹响。 这回吹的是碧涧流泉,曲中之意是荡迹山林见流水淙淙,闲适疏放的幽趣。 可是一个不快乐的人,又怎能吹得出欢快的曲调。 箫声逸出,在宽阔的河面上随风飘荡,传递着淡淡的感伤。 方嫣冷在船舱内听见箫声,将儿子交给奶娘,自己走出舱外来。 她静静站在萧齐背后,没有去打扰,眼底却有烈焰在翻腾。 萧齐感应到后面有人,顿住未吹完的曲子。 方嫣冷不着痕迹地隐去眼中怒意,婉转笑语上前,“夫君怎地不吹了,这首曲子很好听呢,咱们难得有机会一同出来散心,正适合眼下的心境赏听。” 在萧齐面前,她永远都是善解人意,温良贤淑,千娇百媚的形象。 萧齐转过身来淡淡一笑,道:“有些累了,进去休息吧。”说着越过方嫣冷身边,径自步入舱中。 真是因为累了吗?我记得你已很多年未在我面前吹过曲了吧! 方嫣冷望着萧齐的背影,眸子在黄昏中乌光灿然,深渊漩涡般寒意森然。 因是逆水,亥时萧齐一行才抵达愚溪县码头。 回到别院,吩咐下人煮来宵夜吃罢,各自去洗漱。 萧齐沐浴完毕,正预备上床睡下,方嫣冷进来了。 方嫣冷只穿着寝衣,外裳在肩头披着,青丝散开,大有要在这边就寝的架势。 “睿儿呢,可睡下了?”萧齐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他当然知道方嫣冷的意图,已经令人给她另准备了房间,她还是跑过来了。 “奶娘哄着已经睡了。”方嫣冷眼波流转,笑意嫣然走近萧齐,双臂攀上萧齐的脖颈,“夫君,赶了一天的路委实辛苦,我们也早点安歇吧。” 在家里两人各自住在不同的院子,可眼下,萧齐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拒绝与方嫣冷同床共枕。 他不动声色地将方嫣冷双臂轻轻掰离,道:“那就睡吧。” 上了床躺下,方嫣冷的丫鬟进来放下床帐,吹熄烛火退了出去。 方嫣冷伸手将萧齐搂住,同时将身子依偎过来。 萧齐在黑暗中紧皱眉头,将方嫣冷的手挪开,“明日一早,我还要去见知县凌大人,早些睡吧。” 方嫣冷的心紧紧抽搐,她主动求欢,又一次被拒绝了。 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活得还不如一个小妾,想同房一次得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来诱惑。 成亲以来,她就一直活在这种屈辱中,不去请萧齐来她房中过夜,萧齐从不会主动来找她。 以往萧齐虽然不主动,但对于她的要求,从来不曾推拒,毕竟萧齐也是血气方刚,夫妻间的义务还是要尽一尽。 直到耳边传来轻轻的鼻鼾,方嫣冷充满恨意的双眼仍然瞪得大大。 次日,方嫣冷醒来,身边空荡荡已不见人。 丫鬟见方嫣冷醒了,捧水进来给她洗漱。 方嫣冷面色沉沉,冷声问道:“公子呢?” “公子一早就出去了,留下话来,让我们不要吵醒太太。”丫鬟小心翼翼回话。 “啪。” 方嫣冷一巴掌掴在丫鬟脸上。 丫鬟的手抖了一下,盆里的水洒落出来,溅湿了方嫣冷的绣鞋。 方嫣冷又是连续两巴掌,把怒气全都撒在丫鬟身上,“没用的东西,你是我的丫鬟,以后我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能听我的话,懂吗?” 她余怒未消,眼里仍是满满的寒意。 得知萧齐要来愚溪县,方嫣冷死缠烂打坚持也要来,准备寸步不离其身边,阻碍萧齐去见她心中的那个假想敌。 “是。”丫鬟带着哭腔,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大奶奶的脾气一向如此,稍微有点不顺心就拿下人撒气,丫鬟换了一拨又一拨,个个胆战心惊。 县衙内的后花园,萧齐与凌大人在对弈。 白衣的萧齐执白子,一身浅蓝衣裳的凌墨风执黑子。 这二人像是蓝天白云,一个淡逸缥缈,一个朴实内敛。 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已摆满,各占据半壁江山。 凌墨风斟酌下了一子,抬眼瞅了瞅萧齐,吐出一句:“她已跟石家的儿子定亲了。” 萧齐目视棋盘,面上水波不兴,夹着棋子的手指微颤,找个地儿将棋子放下,半响才开口道:“他们是天作之合。” 凌墨风默不作声,又执起一子左看右看,却再难找出有利自己下手之处,干脆将棋子一扔,站起来道:“你我同窗多年,彼此了解甚深,只是这回我硬是想不通你到底意欲何为,那么一个小丫头你何至于如此用心去呵护,况她根本就不曾属心于你。” 萧齐望着已乱了阵营的棋盘,沉吟片刻,淡然一笑道:“我只是在守护最初的美好罢了。” 凌墨风仰天长长一声叹息,道:“你我皆出身豪门世家,婚事注定要以家族利益为考虑,根本由不得我们自身做主,都是将就过罢了。” “我也想将就,可她不满足于此呀,这回都跟过来了。”萧齐摇头苦笑。 凌墨风惊愕地望向他。 “当年我是因何成亲的就不说了,成亲之后她将我身边伺候的人悉数换掉,无论我去到何处,一言一行都会传进她的耳中,说是囚犯亦不为过。为了我们的孩儿,我选择隐忍,可她行事越来越过分。”萧齐的声音透出哀伤,眼神逐渐变冷。 凌墨风默然了片刻,仿佛在将自己和萧齐做了一番对比,继而重新坐下,郑重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比你幸运得多,起码我想要纳个把妾,是不会有问题的。” 萧齐神色黯然,满目凄然的痛楚,一段锥心刺骨的往事涌上心头,如同水底的沙子,历历在目。 良久,他凄然一笑道:“我本已心如死灰,直到遇见了她。她们二人相貌虽然不甚相似,但是望人的眼神,一颦一笑都如出一辙。起初我以为是上天垂怜,让她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却不知她身边早已有了他人。” 他说到此顿住,话锋一转,语调变得无比坚定,“从前是我一时疏忽大意,才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今次却不会再犯。就算她此生心中都不会有我半点位置,我也要守护住心中所爱。” 凌墨风震惊住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一向以冷酷、铁腕著称的老同窗,心底居然还保留着如此柔软的一块,简直就是盖世情种哇! 微醺的夏日,园中的木樨欲开还闭的细碎花蕊散发丝丝芳香,两只蝴蝶在花间翩飞起舞。 两个青年无语对坐。 凌墨风深深呼出一口气,笑道:“从前我嫉妒你相貌胜过我百倍,身边有群芳围绕,如今我心中却是坦然得很。人生有得必有失,还是我等长相平凡之人过得快活。” 萧齐嘴角微微抽搐,像有几分哭笑不得,“那明日的开工仪式,还请你早些到吧!” “一定一定,就冲你这份痴情,我也会成人之美。” 第九十九章 你像辣椒 两人接着谈天、下棋,萧齐在县衙内蹉跎到午后才回。 方嫣冷带着萧睿在庭院里采杏,丫鬟婆子们在一旁伺候着。 小萧睿瞧见萧齐回来,“爹爹,爹爹”地喊着扑了过来。 萧齐面上的笑容越发深刻,将小萧睿抱起在怀中逗弄。他对方嫣冷毫无感情,对孩儿却是极为疼爱的。 方嫣冷笑得娴雅,走近前来问萧齐有无用过饭,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丫鬟婆子们很有眼力见的退散。 萧齐心知方嫣冷是想追问他行踪,一边逗弄萧睿,一边不经意地回答:“老同窗难得一叙,聊起来就忘了时辰,午饭赶不回来用,在县衙内跟凌大人喝了几杯。” 方嫣冷已闻到萧齐身上的淡淡酒味,继续笑颜如花地道:“夫君的这位同窗好友,我也有几年未见,夫君该带我一起前往拜见才是的。” 萧齐淡淡一笑,“明儿的开工仪式上你自会见到。”接着将小萧睿放下,轻言对他道:“爹爹有些困乏,去小睡片刻,你乖乖跟着娘亲玩,好吗?” 小萧睿眨着黑葡萄眼,乖巧地答应,“好,爹爹醒了再来陪睿儿玩。” “乖。”萧齐用指腹轻柔拂过儿子的脸蛋,转身朝睡房里走去。 方嫣冷红唇紧抿,眼里的幽芒一闪一闪。 小萧睿仰起脸,轻声呼唤,“娘亲,我们再去采杏子玩好不好?” “让奶娘和丫鬟们陪你玩吧,娘亲累了。” 方嫣冷唤来丫鬟婆子们陪着萧睿,自己回房掩紧了门。 萧齐进入房中,身形倦怠地靠在床沿,沉静的眸里渗出些呆滞,胸中却又涌起难以言喻的浮躁。 就这样呆坐了一阵,终是抵挡不住一夜未睡的疲惫,合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次日清晨。 下人们没有进来唤他,连方嫣冷都没来闹他。 因方嫣冷自己也不想夜晚无法入睡,明日顶着一张倦容去见人,她要向众人展示她是何等的雍容华贵,花容月貌。 “娘,我不穿这件衣裳成不?”柳清妍苦着脸,双手环臂,对谢氏手中的那件衣裳十分抗拒。 那是件大红的上襦,颜色跟庭院里开的石榴花是分毫不差。 谢氏不肯依从,执意将衣裳往闺女身上套,“小姑娘家家就应该穿鲜亮的颜色,今儿又是大喜的日子,哪还能穿得像平时哪样素净。” 大喜的日子? 好吧!作坊开工也算是大喜事。 母爱难违,柳清妍任由谢氏给她穿上石榴红的上衣和松花色的下裙。 给柳清妍穿戴好之后,谢氏走远几步,上下仔细一打量不住点头,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红配绿,灾难性的视觉效果。 柳清妍蹙着眉,她觉得此刻自己一定丑爆了。 如今家务事都有婆子代劳,谢氏闲得无聊,就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打扮闺女。 她见铺子开业时闺女的衣裳穿得好看,打那以后就开始给柳清妍做颜色鲜艳的衣裳。 没有现代式的落地穿衣镜,看不到自己身上的衣裳穿出来是个啥效果。 柳清妍闭着眼,以视死如归的心态走出屋子。 来吧,就让嘲笑声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实,情况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上身是鲜妍明媚的石榴红,极其张扬,但下裙采用的松花色将阵脚稳稳压住了,使色彩趋于平衡,还给视觉带来一种可喜的刺激性。 衣领、袖口和腰间的丝绦均用白色,肩膀至胸口绣数朵白色海棠,间中几片深绿的叶子烘托,这一身装扮灵活生动,夺目却又不刺眼。 “瞧瞧我闺女多漂亮,呆会让恒宇见了,保准看直眼。”谢氏笑眯了眼夸赞。 看直眼?那是吓傻了好吧! 柳清妍在心里直嘀咕。 恒宇是石磊的字,定亲时柳博文给起的,取男子行事光明磊落,方可恒远立于宇宙的寓意。 对成年男子称字,为表示尊重之意。 少时,一家人用过早饭,等着石家的人过来,再一起去作坊。 因今日作坊那边人多会拥挤不堪,柳老太怕看不住清芷,便留在家不去凑热闹。 巧珍来了后,柳清妍一时找不到能让她干的活,只好让她在家里帮柳老太照顾清芷。 今儿柳老太不去,巧珍也不好意思提去作坊的事。 其实她早就换上新衣裳,梳妆打扮准备好了。 柳清妍见她的模样,心里清楚明白,让她跟在酒儿身边和谢氏一起去,酒儿的性格爽脆火辣,没准能受点影响。 稍后,看门的吉婆婆来回,石家的车到了,在门口等着呢。 柳家众人忙出去。 石磊。 石恒宇,在定亲之后跟着父亲去分舵巡视,直到前两日才回来。 他今儿穿着一身银白的立领箭袖长袍,领子、袖口镶着华贵的浓紫色滚边,紫白交映,纯洁、神秘、高贵。站在踏雪旁边,斜飞的浓眉下是一泓清透的眸光,丰神俊貌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与飘逸。 谢氏、酒儿、巧珍相携着上了石老太的马车,自家的那辆马车给柳老爷子等几个男丁用。 柳清妍见到盛装打扮的石恒宇,走过去当胸一拳,笑眯眯道:“帅哥,你今天很给面子嘛!” 这句话的含义,只有他们二人自己知晓。 石恒宇挑眉一笑,满目流光,嘴角微微上扬,“我是你未来的夫婿,如此场合,自是不能给你丢脸。” “值得奖励。” “你今儿成真的小辣椒了。” 就在二人互相溢美之时,那厢马车已经启动出发。 石恒宇唇角笑涡愈发的深,“看来,你只能跟我骑马了。” “好啊。”柳清妍眉眼更弯,心底深处‘总有一天要把你扑倒的伟大理想’浮上水面。 总镖头大人见此情形,无限欣喜慰足尽显目间,双腿一夹马肚,走了。 建作坊的那块地,早就不是原来的景象,原先长满丝茅草的荒地全被高高的围墙圈了起来,外面只能见到几座高大的屋顶。 柳清妍到达作坊时,大门口赶车的、挑担的、挎篮的、排成一条长龙,全是来卖红辣椒的,望过去,红火火的一片,非常喜感。 敏叔早就派人去县城周围的村庄里做过宣传,让种植辣椒的人家初十送红辣椒到作坊来。 此刻,他正在指挥着人过称、算账、将红辣椒运去作坊里边。 上身跟辣椒一样红的柳清妍下马后,远远地跟敏叔打招呼,“敏叔,你来得好早呀。” 两人因这段时间的合作,早就相当熟稔。 敏叔抬头一瞧,笑了起来,“柳小姐今儿的装扮,比辣椒还亮眼,漂亮极了。”又瞧了瞧后边的石恒宇,赞道:“石少镖头今儿也格外风姿潇洒,二位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 真的像个辣椒么? 柳清妍尴尬地微笑。 敏叔的话对石恒宇相当受用,嘴角笑涡时隐时现,抱拳行了个礼道,“多谢敏叔夸赞。” 三人客套寒暄之际,柳家众人乘坐的马车到了,柳清妍让酒儿领大伙先进去休息等待。 仿若天神下凡的石恒宇戳在门口处,让来卖辣椒的人们大饱眼福,暗自决定以后的辣椒就拿来这卖了。 过了一会,请的舞龙队、舞狮队,高跷队也来了。 今儿的场面挺大,十六头颜色各异狮子,一黄一青两条龙,踩高跷的一大群,花费都是萧齐那边负责,不差钱。 爆竹、锣鼓声立时响了起来,作坊里边的人全跑出来看热闹。 群狮翻滚,双龙舞动,高跷队在一旁助兴,那些已结完辣椒钱的舍不得走,全留下看热闹,喝彩声直入云霄。 暖场之后,前来祝贺的人陆陆续续来到。 来的人全是城里大大小小的富商,认识的彼此引见客套着,好不热闹。 祝家由祝同尘亲自带队,祝太太、祝红赢、祝红麟,全部到齐。 盛颜仙资的祝红嫘,以一把团扇半遮住脸,让人看不清面貌,却更让人有一窥其真容的冲动。 三家人,寒暄都用了好一番时间。 “祝姐姐,祝伯母,我领你们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再出来瞧热闹。”柳清妍打断祝红螺与柳澜清脉脉含情的对望。 她心里纳闷极了,这两人每次见面都要如此望上老半天,都不知道在望个啥名堂。 作坊还未开工,里边是空荡荡的,工人们早已将供客人临时歇腿的区域布置妥当。 女眷在柳清妍的酒坊,酒儿安排女工们上茶递水。 男客较多,安排在萧齐的辣椒酱作坊,那边地儿大。 柳清妍和谢氏陪着祝家母女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大门口继续招呼。 舞狮队、舞龙队和高跷队轮番上场表演,不至于让场面冷了下去。 正主儿姗姗来迟,凌墨风和萧齐的马车是一起到的。 知县大人未再穿官服,也未带衙役,相貌也不出众,除了早已相熟的人外,围观群众自动选择忽视。 还是一身耀眼白衣的萧齐步下马车,修长身躯如琼花玉树挺立,倜傥温润,顾盼亭亭,望之黯然销魂。 围观群众忘了去看场中的表演,目光皆被那个清雅浅笑的男子吸引。 萧齐如深海般幽邃的眸子划出两条优美的弧度,落在人堆中的那一点红上,澄静的眸光变得缥缈剔透,可顷刻间光华迅疾地褪去。 人群中,他向她含笑,她报之以浅笑,两相对视,脉脉含情。 第一百章 酒儿被辱 柳清妍转过头来,微笑着对萧齐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不是刻意的热络也不冷淡。 眼眸清莹秀澈,如一汪清泉盈盈流动,却已无刚才的那种情丝在间中游弋。 萧齐胸中漾起淡淡苦涩,也微笑着轻点了下头,回身伸手携住一身盛装的方嫣冷下车。 方嫣冷穿着纹样繁复的湘色织锦抹胸长裙,宽大的裙脚将脚尖笼罩,靛蓝色的外裳衣摆委地,衣摆袖口处遍绣白色的精致纹样,双臂搭着橘黄色披帛。黑发挽成抛家髻,戴一副样式繁细的紫金嵌蓝宝头面,华光闪烁,夺目耀眼。 美眸朱唇,迈着莲步,举止间尽显端庄高贵之气,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两人并肩而立,一时间,好似所有的阳光都汇聚在了他们身上。 周围的人无不赞叹,好相配的一对璧人。 当玉堆雪砌般的萧睿,在奶娘丫鬟们的看护下走过来在二人中间站定,人们再次发出一声赞叹。 好温馨美满的一家人! 方嫣冷听见众多的赞美之声,嘴唇含笑,身子挺得直直,目不斜视,狭长凤眸中透出高傲的神采。 萧齐微不可察地望了柳清妍那边一眼。 柳清妍心中也对这一家三口极为叹服,坦然地多望了几眼,重新将目光停驻在身边的少年身上。 萧齐的眸色再次暗了暗,和凌墨风并排向作坊大门口行去。 方嫣冷牵着萧睿紧跟上,丫鬟婆子簇拥在其身后。 直到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于视线内,人们才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场中的表演上。 吉时尚未到,萧齐和凌大人去了男客那边,方嫣冷自然来到了女眷这里。 今儿来的女眷不少,无不是富家小姐和夫人,环佩叮当,满耳娇音。 两座作坊之间相隔不远,男客歇脚处是四周无遮无拦的大棚。 女眷这边也仅用一层布幔遮挡,莺声燕语传出,引得诸多男宾偷偷往这边瞧,心里猜测耳中那副嗓音的主人容貌是美是丑。 因只是做短暂歇脚之用,场内座次并未设宾主之分,女眷们都是找关系相近的聚在一起随意闲聊。 众多的小姐夫人从未像这样齐聚过,大家正聊得不亦乐乎,忽听见入口处有人喊“萧大奶奶到!” 众多女眷忙停下谈话扭头望去,只见一位装扮华贵至极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今日来的女眷都是细心装扮过一番,大有争奇斗艳之势,但谁也没有像方嫣冷这般隆重。 方嫣冷进来后目光四处一扫,见座次杂乱无章,脸色顿时往下沉。 她身边的一个婆子惯会察言观色,对主子性情掌握的一清二楚,见到方嫣冷的神情,心中便有了数。 那婆子往前一站,高声大叫道:“谁是管事的,一点都不懂规矩,难道让我们大奶奶跟这些人平起平坐吗?” 众多女眷闻言面面相觑,因谁也不认识方嫣冷,事前更未听说有什么萧大奶奶要来。 这些夫人太太们都是见惯大场面的,有人笑着问那婆子问道:“不知你家的奶奶是哪个萧家的。” 那婆子气焰甚是嚣张,眉毛高高挑起,道:“当然是府城萧家的,今儿的主家大奶奶。” 问话的那位太太家里跟萧家有些生意来往,闻言赶忙起身上前去跟方嫣冷报家门,见礼。 其他一众跟萧家有利益关系的也跟着去了。 方嫣冷眼尾上挑,神色似笑非笑,对诸多夫人小姐的问好爱答不理,一脸傲慢之色。 众太太小姐热脸贴冷屁股,神情极为尴尬,讪讪地退了回去。 那婆子见还是无人出来处理,目光凌厉的在场内扫视一圈,又大声道:“伺候的都是些死人吗?还不赶快去叫管事的过来。” 在场伺候的都是作坊里的女工,没见过大场面,今儿本就是战战兢兢,这会更是手足无措。 想到今日是酒儿来安排的,其中一个女工慌忙跑去找酒儿。 祝家、石家、柳家的女眷一起坐在最靠里的角落。 谢氏见此情形十分不安,今儿自家也算是主人,但她毕竟是农妇出身,来城里后虽已增长了一些见识,可还是未有能力去处理此等场面,只得求助似的望着祝太太。 至于石老太,她的辈分高,对于方嫣冷的做派冷眉以对,显然心里是非常的不舒坦。 祝太太生于富商之家,打小就开始学习如何去交际应酬,这类的事情见得多了去。 祝家虽比不上萧家,论脸面在愚溪县城内只逊于言家,况祝家跟萧家从无交集。 因此,祝太太也无须去讨好萧家的人,可今儿是亲家的事,她不能坐视不理。 祝太太示意谢氏放心,站起身笑着对方嫣冷道:“萧家的大奶奶莫要恼,愚溪县是小地方,比不得府城,下人们脑子没有你身边的人灵活,难免有做不周全的地方,你多担待些个吧。” 她的辈分比方嫣冷高出一辈,此番话给足方嫣冷的脸面,却并无献媚讨好之意,进退得当,滴水不漏。 方嫣冷凝目朝祝太太望过来,见是一位辈分比自己高的贵妇,心里觉得受用了些,可她的目光触及到旁边的祝红嫘时,神色大变。 祝红嫘的容貌不逊色于方嫣冷,年纪又轻许多,这是方嫣冷最大的忌讳。 方嫣冷像只大敌当前的刺猬,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目光越来越冷。 她才二十三岁,正当盛年,可比起才齐笄的祝红嫘来,身上缺少了那种清新娇美的气息,肤色再如何保养,终究要差上一些,何况她还生产过。 上述因数加起来,足以让性格暴躁多疑、不自信的方嫣冷濒临爆发。 祝红嫘被方嫣冷的无端敌意弄得莫名其妙,但她也是大家闺秀,岂是轻易屈服的。 她秀眉紧蹙,不理解地回望过去。 方嫣冷却将祝红嫘表达的意思曲解成挑衅,冷眸微眯,目光寒得渗人,确信祝红嫘就是萧齐心仪的女人。 小萧睿感受到娘亲的异样,瑟缩着往后面的奶娘身边退。 酒儿在作坊内的大灶房里指挥工人烧水泡茶、上茶点,听见女眷这边出状况,赶忙跑了过来。 她见方嫣冷的装扮比在场任何一位女眷都隆重,明白这位就是女工所说的萧大奶奶,忙上前去行了个礼,请罪。 “萧大奶奶请恕罪,因事前不知萧大奶奶要驾临,所以安排的有失妥当,婢子这就让人来重新准备。” 方嫣冷目光依然紧盯祝红嫘,全身的血液沸腾,瞧也未瞧酒儿一眼,“掌嘴”二字脱口而出。 她身边的婆子得了命令,丝毫不敢犹豫,上前朝酒儿的脸上一巴掌挥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全场顿时雅雀无声。 酒儿抚着自己的脸,也懵在当场。 但火辣辣的痛感,使她很快醒过神来。 她缓缓放下手掌,目光傲然地直视方嫣冷,道:“俗话说打狗看主人,婢子是我家小姐的人,若有做得不当之处,也该是我家小姐来处治。萧大奶奶如此做,是否过分了。” 方嫣冷的霸道、冷酷的脾性,在此刻完全暴露出来,她猛然收回在祝红嫘身上的目光,轻蔑地望着酒儿,冷声道:“一个下贱的婢女竟敢如此无礼,再给我掌嘴。” “是。” 刚才的婆子朝着酒儿脸上,又是两巴掌呼过去。 这两巴掌那婆子用的劲道十足,酒儿的脸瞬间肿的老高,嘴角溢血。 谢氏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酒儿虽是买来的丫鬟,但家里人从未将她当成丫鬟对待。 想了想,平时还是闺女有主意,忙叫跟在身边的巧珍去喊柳清妍。 巧珍领命,飞奔着出去了。 在场的太太小姐们从震惊中回神,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她们中有些也惩罚过自家的下人,可像方嫣冷这样公然打别人家的下人,还是从未所见。 “啪、啪,啪。” 场内突然响起几下击掌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掌声来源处投去。 原来是一直在忍耐的石老太。 “萧大奶奶好威风,老身我已是黄土到脖子的人,今儿算大开眼界了。”石老太一面说,一面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 她一改以往慈眉善目,面色冷若寒冰,深不可测的双瞳里一片肃杀之意。 方嫣冷从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心头一震,面上露出些胆怯的意味来,“你是何人,胆敢如此对讽刺于我。”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老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闺名江落梅,行走江湖时名号为火凤凰。”石老太慢条斯理的说完,接着又顾自补充道:“我退隐江湖多年,你大概不知,还是回去问问你爹娘的好。” 方嫣冷听了,心中有所顾忌,可她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自己的家世也有所依仗,故而不肯退让,仍自强硬地道:“老夫人身为长辈,训斥几句,嫣冷领受了也无妨。但晚辈命人惩治刁婢,还望老夫人莫要自持身份,横加干涉。” “你……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石老太气得浑身发抖。 柳清妍在外头瞧舞龙舞狮瞧的正高兴,听巧珍说酒儿被人打了,撇下身边的帅哥,撒丫子就跑。 石恒宇很不悦,浓眉一蹙,甩开大长腿跟了上去。 丫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打我的人! 柳清妍怒气冲冲,像一阵小旋风,刮进被布幔围起来的大木棚内。 第一零一章 首次交锋 红衣似火,烈过外面的骄阳,水漾大眼怒意森森,亮得惊人。 酒儿在柳清妍进来的那一刻,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她从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姑娘身上,总是能感受到强大的力量,一瞬间,就成了她心目中屹立不倒的柱石。 “谁打的你。”柳清妍的语气十分平静。 望着酒儿红肿的脸,她的目光也很静,静得像一湖止水。 这是蓄势待发的征兆,往往越平静,爆发起来的威力就越强大。 酒儿是她的人,谁打酒儿,就是在打她的脸、 而她,最讨厌被别人打脸。 如果被打了脸,她一定会打回来。 加倍。 “是她。”酒儿勇敢怒视着动手的婆子。 “噢!”柳清妍拉着长调,缓慢转头。 在转头的过程中,那一湖止水已凝结成无数冰刀。 她目光如刀,唇角却逐渐弯起一抹笑意,问那婆子,“是你打了我的人?” 语调很平淡,平淡得像在问‘你吃过饭没有’那样。 那婆子在刀般目光里忘记怎样去呼吸,一小点一小点的惊恐后退。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将怒和笑,同时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笑轻而浅,像是从彩俑面上临摹过来,寥寥几笔,弧度完美但僵硬,眉毛向上扬着,明明是在笑,眸子却泛着幽幽冷光,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处,寂然无声。 方嫣冷幡然醒悟,眼前这个小丫头才是自己的劲敌,先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话而已。 她伸手拦住后退的婆子,抬高下巴,蔑视着柳清妍道:“是我让她打的。” “我没问你。” 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方嫣冷耳中,可那目光依然没有望向她。 骄傲不可一世的方嫣冷被彻底无视,她可以清晰感受到周围那些讥讽,嘲笑的目光。 于是,她怒了,像被点着的爆竹,猛然炸开,“我是萧家大奶奶,打个下人又怎么了?” 柳清妍猛然转身,冷冷直视方嫣冷的双眼。 众多小姐太太们,完全想不到这个貌似娇柔的小姑娘身上,气势竟如此强大,敢于直面相抗跋扈的萧大奶奶,丝毫不退让。 那婆子感觉禁锢在身上的无形压力消失,呼吸终于流水般放了开来。 方嫣冷心头发紧,觉得那双眼眸熟悉又陌生,墨玉般的瞳仁,闪着锐利而冰冷的光芒。 如果说眼神能够杀人,那么她已经被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柳清妍与方嫣冷静静对视,半响,眸色却逐渐转柔和,竟笑了起来。 这一笑若日光初盛彩霞蒸腾,明艳不可方物,微微弯起的双眼,泛着粼粼水波,如梨花在东风里结了凝露的花苞,无声妖娆。 方嫣冷恍惚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一个已不存在这个世上的人。 那个人也有一双同样的眼眸,午夜梦回时,来找她索命。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眸,勾走了萧齐的三魂七魄,只留下一副冷冰冰的躯壳。 就在方嫣冷神思混乱时,柳清妍笑容渐敛,慢悠悠吐出一句:“你太没素质了。” 她说话时,神情很认真,很诚恳,像是长者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方嫣冷被她的认真与诚恳弄迷糊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 素质这个词,在场的人都不懂。 有个富家小姐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举高手,问道:“柳小姐,请问没素质是何意?” 柳清妍转身,朝那位小姐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把手放下,“这位小姐问得好,像你这样不耻下问,问之前晓得举手,其中还用上请问二字,彬彬有礼,落落大方,这才是有素质的人,相反……。” 说到此,又扭头过去冷眼睨视着方嫣冷,接着道:“那些不懂礼貌,自高自大,目空一切,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的人,那就叫没素质。” 那位小姐嫣然一笑,表示懂了,并为自己是个有素质的人而喜不自胜。 女眷们再也忍俊不禁,轰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谢氏无奈地笑,这孩子…… 站在幔布外凝神细听的某人,更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石老太可算解了气,直夸谢氏生了个好闺女。 祝太太训斥祝红嫘道:“你就晓得看书,看了那么多的书,也没见你说一句如此有学问的话来,脑子都看傻了吧。” 祝红嫘眨眨眼,好像是哎,自己绝对说不出这么有学问的话。 女眷们的笑声太过响亮,传到了男宾那边。 男宾那边止住交谈,满腹疑惑朝女眷这边张望。 甚至有人走了出来,站在两个作坊之间的通道上听动静。 方嫣冷气极反笑,笑得抹胸内的胸脯剧烈涌动,不断点头道:“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说我没礼貌,没素质,我倒要问问你,我是萧家的大奶奶,论身份,我方嫣冷在这里头最贵重。那个贱婢不懂规矩,安排的座位主宾不分,我教训一下难道都不可以。” 柳清妍瞪着一双无辜大眼,像看白痴一样,定定瞅了方嫣冷半响,冷然道:“你脑子有病吧,事前谁知道有个爱讲派头,喜欢充大头虾的萧大奶奶要来。作坊我有一大半,真要论宾主,我才是正主。里面的太太小姐们,论辈分,论年岁,都高过我,我可没你那么脸大,要坐主位。” 方嫣冷脸色泛青,冷笑道:“据我所知,起作坊的银子全是我夫君垫出来的,等于……” “是你夫君的垫的银子,那就叫你夫君来跟我谈。”柳清妍铿锵有力截断方嫣冷的话,继而蔑视着她道:“三个作坊生产出来的东西,可全都关系到你夫君的生意。惹毛了我,撩挑子不干,你夫君不找你的麻烦才怪。” 其实,她并不清楚方嫣冷在萧齐心中的分量。 凭她在商场上累积的经验来判断,一个事业心强盛的男人,是不会允许女人来破坏自己的事业。 这话偏偏就戳中了方嫣冷的要害,将她的尺寸死死捏在手中。 方嫣冷的瞳孔猛然紧缩,气焰萎靡不振,倘若让萧齐知道是自己让作坊建成而徒劳无用,大概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的人。 那厢,石老太大呼解气,扬声对柳清妍道:“丫头,撩挑子的好,你要是想建作坊,婆婆拿钱给你弄个更大的。” 祝太太见了,附和道:“妍丫头,你弄出来的那些新鲜玩意,都是别处没有的好东西,不怕没销路,我们祝家建几个作坊的银子还拿得出来,咱们另起炉灶就是。” 两家同仇敌忾,共同进退。 柳清妍抿嘴笑,笑得很甜,“多谢石婆婆和祝伯母支持。” 方嫣冷嘴唇抿得死死,满腔怒火,恨意滔天,偏又无处发泄。 柳清妍再度转身,对酒儿道:“酒儿,那婆子刚才打了你几下?” 酒儿挺胸,“回小姐,打了三下。” 柳清妍又长长地噢了一声,调子拉得很高,继而语气猛然转冷,“照着刚才她打你力度,打她三十下。” “是。”酒儿干脆果决。 “你别太过分。”方嫣冷厉声喝道。 这个小贱蹄子不但当众辱她,还要将她的尊严狠狠往泥里踩,是可忍,孰不可忍。 酒儿被她喝得身形一滞,有些气怯地望向柳清妍。 柳清妍鼓励她,“不用怕,有事我担着。” 酒儿受到鼓励,走到那婆子面前,迅而猛地一巴掌挥出去。 “大奶奶。”那婆子捂住脸尖叫。 她是方嫣冷身边最信任的婆子,不信大奶奶会放任她被人欺负。 方嫣冷咬紧牙根,强抑怒火。 今日的奇耻大辱,来日她必定奉还。 那婆子心底很失望,她尽心尽力替主子办事,主子竟然在关键时刻放弃她。 为何别人的主子,维护下人会不惜一切? 婆子不甘心,在酒儿的巴掌再度挥起来时,两人扭打起来。 柳清妍一瞧,哟呵! 你打我的人时,打得贼爽,我的人打你,你居然敢反抗! 她忙喊在周围瞧热闹的女工来帮忙。 女工们是她的人,都极听她的话。 场面乱做一团。 在外面听动静的男宾,奔进去报告,“不得了唉,女眷那边打起来了。” 男宾们早已察觉女眷这边的情形不对,闻讯全跑出来了 女工们个个都是做惯重活的农妇,身强力健,得令一拥而上,将那婆子牢牢抓住。 方嫣冷的其他丫鬟婆子,一见这阵势,也不敢上前去帮忙,全往一边躲。 小萧睿的奶娘护住他,缩到角落去了。 酒儿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得很响。 方嫣冷和柳清妍横眉冷对。 男宾们站在幔布外瞧不真切,外面又有锣鼓声传来,只隐约听得被打婆子的惨叫声。 萧齐面色深沉,分开人墙走进来沉吟半响,突然对石威道:“石总镖头,看你的了。” 石威瞬间领会他的意思,一提真气,隔空遥遥劈出一掌,一道罡气疾射出去,将围成墙样的幔布齐整割开。 罡气的力道拿捏的十分准确,将将好割裂那层布料,真气化形,以至炉火纯青之境。 幔布向两边落去,里头的情景令男宾们无不感到震惊,比看石威的表演还要来的带劲。 大伙纷纷扭头,用各种异味不明的眼光望向萧大公子。 萧大公子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眼里的光芒有如风中烛火,明灭不定,唯有眼底最深处的一点红在滋长壮大。 第一零二章 情深缘浅 白衣耀眼,飘飘似仙。 一众男宾之间的萧齐分外亮眼。 冷目对视的两人,同时望了过来。 方嫣冷马上眼眶红了,泫然欲泣。 柳清妍只是深深望了一眼,即转头去吩咐酒儿下去歇息,上药。 酒儿打的手麻,脸虽然肿着,心里却很高兴。 因那婆子脸肿的比她高得多,估计牙齿都松了吧。 萧齐迈步走了进来,雪白的衣摆拖过地面沾染上少许灰尘。 他走得不疾不徐,步伐淡定从容,俊美无瑕的面容上,神情也相当温和,只是身姿看起来有些料峭孤绝。 一众待嫁的小姐们,禁不住心头的春情泛滥,幻想着若能嫁给这样的男子,该是多么的幸福。 萧齐步到方嫣冷跟前,道出简短一句:“你先回去吧。” 不问发生过何事,也不问因由。 语气很淡,轻柔如雪,隐约透出些冷意。 方嫣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萧齐。 他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受了委屈吗? “回去。”萧齐的言辞极其简练,有惜字如金之感,语气加重,让人无法抗拒。 方嫣冷含泪凝视着萧齐,却见那张清雅的脸容已覆上阴郁的层云,澄净的眼底狂澜在怒卷。 她一咬红唇,决然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去。 因萧齐未说明让方嫣冷回哪里,怒气冲冲回到别院,立马吩咐人收拾行李回府城去了。 待方嫣冷一干人离开后,柳清妍笑着问萧齐:“你不想问问事情的经过吗?” 眼儿弯弯,像两轮纯净的月牙。 萧齐扬了扬下把,嘴角的笑容有些牵强,“没有必要。” 语毕,即转身走出女眷们的休息区。 那些莺莺燕燕,在他眼中毫无分别。 作坊大门的牌楼上写着锦绣工业园,非常具有现代化气息的名字。 大红绸布揭开之后,酒宴是少不了的。 这一日,萧齐喝得很醉,回到别院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嘴里逸出一个人的名字:离儿。 宿醉醒来之后,萧齐即启程回府城,他隐约感到会有一场暴风雨在等着自己。 果然,刚一进落香轩,方嫣冷就来找他质问,两人爆发了成亲后的第一次争吵。 “愚溪县的小丫头跟那贱婢容貌虽不同,那双眼睛生得却是一模一样,笑起来,活脱脱就是那贱婢再世,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方嫣冷美丽的脸庞扭曲得狰狞,举起一个名贵的花樽,“哐啷”砸在地上,碎片四处飞溅。 她嫉妒,嫉妒得疯了。 那贱婢只不过是个丫鬟,家世、相貌、仪态、见识,哪一样比得过她方家大小姐,可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就是被那样一个贱婢勾走了魂,完全无视她的好。 萧齐静静地站着,不接话也不去阻拦。 不接话是懒得去辩解,至于物件,砸就砸吧,砸了再买就是。 方嫣冷见他不理睬自己,心头怒火更盛,将整个架子上的古董瓷器全砸个稀烂。 什么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统统地见鬼去。 他根本就不稀罕,心里只有那个贱婢。 “事过境迁,人早已不在,以后我也不会再去愚溪县,你又何至于此。”萧齐淡淡说道。 神色丝毫未有改变,方嫣冷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他掌握得一清二楚,不过是不想去挑破罢了,努力维系着夫妻间表面的平和。 从前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往后恐怕连这一点都再难做到。 待方嫣冷将屋内能砸的都砸光后离开,萧齐全身松懈下来,瘫坐在椅上。 澄静的眸光漾着无所遁藏的哀伤,更似,烟火沉寂后纷飞的落寞与悲凉。 这一回,深埋于心的隐痛全部浮于水面。 呆坐了一会,萧齐起身叫下人来收拾屋子,并让人去传得力亲信来。 有些事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方嫣冷能在身边伺候的人员中安插人手,那是他默许的范围内,涉及到生意核心的人,方嫣冷没那个本事。 他保留了底线,一旦方嫣冷越线,他会毫不手软的连根拔起。 得力亲信进入已清理干净,但显得空荡荡地书房内,满目惊疑之色。 不该问的别问,此乃生存之道中最重要的一条。 用心听,留心记,再按吩咐去把事儿办好就成。 “记住,此事全权交给你去办。不要张扬,银子从我的私户里取,需要人帮忙就来回我。也不用过急,需仔细寻访,低调行事。工人,技师找手艺最好的,想法子买下来,一定要签死契。” 萧齐细细交代着,语气慎之又慎。 亲信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提出,“大公子,咱们萧家从未涉足过纺织行业,为何突然想起做这行了?” 萧齐沉默,似在思考。 好一会,才轻笑道:“凡事总有先例,任何一行在没做之前,都是没想到罢了。” 亲信不再多问,道声“是”便要出去。 萧齐再次叮嘱,“一定要小心行事,对任何人都不得透露。” 黄昏的光线透窗而入,填补了光与影之间本不存在的虚无。一切的一切都如昨日发生,好似时光倒流,恍然若梦。 坐于桌前的绝色男子,眉宇间已悄然染上浓重的悲伤。 他微阖了眼,思忆如潮水泛起。 方嫣冷口中所说的贱婢叫离儿,是萧齐少年时期的贴身婢女。 离儿的容貌说不上多美,唯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极为动人,性格活泼单纯,毫无心计。 这种性子,对于生长在复杂环境中的萧齐来说,异常珍稀。 每当他吹曲时,离儿会双手捧着脸,眨着流光溢彩的双眼安静聆听,满心崇拜,虽然她并不懂得音律。 萧齐有时也会捉弄离儿,离儿便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他,模样甚是可爱。 朝夕相处之中,两人互生情愫,萧齐曾将离儿一度视为珍宝,宠爱非常,那段时光也是过去的岁月中,他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但萧氏一族的嫡系公子怎能娶一个婢女为妻。 萧齐想着在行过冠礼,接掌家族的生意后再纳离儿为妾,尽可能的宠着,也不算委屈了她。 就在二人都在为以后的日子憧憬时,方嫣冷出现了。 方嫣冷是纺织世家的大小姐,萧家布庄里出售的布料大半出自方家。 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相识,方嫣冷对萧齐倾慕成狂,不惜使用下媚药这种手段来成功嫁给萧齐。 娇生惯养长大,性子骄纵乖张的方嫣冷,又怎会容得下萧齐心里装着别人。 她趁着萧齐出远门的机会,亲手将离儿推入井里,对外慌称离儿是打水时不慎失足。 萧齐本就不喜方嫣冷,但为了家族的利益考虑,又不能跟方嫣冷决裂,离儿便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直到他去愚溪县遇见那个早慧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眼睛跟离儿像极了,嬉笑嗔怒时的眸光流转,简直跟离儿在世时的一模一样。 他那颗久经冰封的心开始复苏。 造化弄人,原来那个小姑娘的身边早有人陪伴,且那么出色,出色得让自己毫无优势。 她对身边少年深情凝望时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沉浸在悲伤思绪中的萧齐,黑如点漆的眸子,禁不住泛起闪闪泪光。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你终究不是离儿,我又何必执着于将你绑在身边。 罢了! 欲久留,终却无。 或许不去见你才是对你最好的守护。 从书桌前缓缓站起,一声叹息,混进那吹乱了他长丝的晚风,也拂去了纷乱的思绪。 开业的次日,柳清妍去作坊上班,敏叔说了一件令她十分震惊的事情。 萧大公子回府城了,以后作坊全权交给柳清妍来打理,算是聘请她为高管,月银一百两。 “我有商行的事要打理,实在无暇分身来管作坊,柳小姐你多劳累些吧。”敏叔十分抱歉地道。 这个人真霸道,请人来做管理,问都不问一下别人是否同意。 柳清妍嘴里不满的嘀咕,心里却高兴极了。 作坊一个是管,两个、三个也是一样的管,多一份兼职就能早些把帐还清。 一百两的月银就是月薪十万,跟前世的相差无几。 正当她乐滋滋的想得入神时,敏叔说出一件更令她高兴的事来。 萧齐那辆华丽丽的“宝马”车归她使用了,方便她上下班。 这是还给配辆豪华型小车啊! 自此,柳清妍又回到有司机有配车的职场精英生活,热忱前所未有的的高涨。 因酒儿来了作坊里指导工人酿酒,铺子那边缺人,柳澜清过去做了小掌柜。 萧齐将作坊丢给柳清妍打理,只派了个账房先生来,柳博文也到作坊来做账房,算是一个会计,一个出纳。 父女二人一同上班、下班,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这日刚要出门,守门婆子从外面领进来一个媒婆。 媒婆是来给巧珍说亲的。 原来作坊开业那日,一直跟在谢氏身边的巧珍被某位富家太太瞧上眼了,想说给自己娘家的侄子。 “这位唐公子人长得周正,就是年岁稍微大了些,家里是开作坊的,铺面也有,又只得一个儿子,虽说不是高门大户,过日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姑娘嫁过去就是掌家的少奶奶。”媒婆挥舞着帕子,口若悬河。 谢氏一听,觉着条件都挺合适,就是年龄一条得问清楚些,忙道:“这唐公子年岁到底是几何?” “也不大太多,才二十一。”媒婆爽利笑道。 第一零三章 酱菜公子 巧珍十五,那唐公子二十一,两人相差六岁,并不算很多。 自己娘家只是个普通农户,而唐家有作坊又有铺子的,若不是年纪大些,恐怕还轮不上巧珍。 谢氏一念至此,觉得可行,对媒婆道:“巧珍是我的侄女,她的亲事我做姑母的做不得主,需问过大哥大嫂的意见才行,还请大姐过两日再来听信。”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才是名正言顺,此理由合情合理。 媒婆笑容满面的走了。 柳清妍到作坊后,将事情对大舅夫妻二人说明。 谢春贵两口子的想法跟谢氏基本一致,但还是要相看过才行。 两日后,媒婆再次登门,谢氏把哥嫂提出要相看的要求说了。 媒婆又去男方那边回话,再跑来柳家定日子,来回几趟,终于把相看的日子定了下来。 当事人巧珍对自己的亲事,自始至终都是保持淡淡的态度,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相看这日,柳清妍特意留在家里没去作坊,想瞧瞧那位唐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二十一还没定亲的,在古代封建社会实乃少见。 今儿谢氏把巧珍仔细打扮了一番,巧珍是亲侄女,她也盼着巧珍能找户好人家。 巧珍长相原本就清秀,再经过装扮后,又添得几分丽色,算是一个挺过得去的小家碧玉了。 谢春贵两口子昨晚上就跟柳清妍一起来了柳家。 如今已不在家里做曲米粉,柳宅也像其他人家那样正规起来,见客都在前院客厅。 男方那边除了唐公子本人外,父母也都来了,当然也包括那位从中牵线的富家太太,人在客厅里挤了满满一屋。 巧嘴媒婆忙着从中周旋,让唐公子给柳家众人见礼,稍寒暄了一会。 “唐公子上头几个都是姐姐,家里的生意也没个兄弟来帮衬,作坊铺子里全是他自个照应,所以亲事耽搁了下来,如今爹娘都上了年岁,急着抱孙子,他才晓得急了。”媒婆一面介绍,一面将唐公子迟迟未成亲的原因解释清楚。 柳清妍瞅了瞅唐公子,发现还真像媒婆说的那样长得挺周正,勉强能称得上俊俏,并且带有几分书生气,显然也是知书懂礼的,就是举止有些拘谨。 那位富家太太也赶忙赔笑,道:“我侄儿平时不是这样的,做起生意来机灵着呢,就是听说今儿要来跟姑娘相看,才放不开的。” 还是个老实人啊! 柳清妍瞅着唐公子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偷笑。 谢氏和谢春贵两口子交换个眼神,看得出他们是满意的。 唐太太见此情形,心里有些懊悔今儿带的礼轻了,“第一次上门,也不晓得该拿些什么,就带了几样自家作坊里新出的酱菜,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相看而已,成与不成还是一说,送得贵重了亏,此乃人之常情。 谢氏忙道谢,如今她是柳家的当家太太,待客接物都是她出面。 “唐家的酱菜铺子沁香园,在城里可是出了名的,唐公子最爱弄些新鲜酱菜样式出来,有不少富贵人家来买回去吃的。”媒婆巧舌如簧。 她这番话即巧妙掩饰了尴尬,又能将唐公子夸上一夸,表示虽然是做酱菜的,可生意并不小。 谢氏又赶忙客气了一番,并让婆子去喊巧珍出来。 相看相看,当然是互相看了,不能单让你看男方,而不让男方瞧女方。 巧珍低头走进客厅,朝客人行个礼就站到一旁去了,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瞧那唐公子的长相。 唐太太心里就有些不是味,这性格也太不大方了些,脸色也跟着微变了变。 媒婆眼明心亮,赶忙出来打圆场,“谢家姑娘性子生得安静,又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害羞也是常情。其实性子安静也是好的,不会挑事生非弄得家宅不宁,乃贤妻良母的好人选。” 最后一句,她是望着唐太太说的。 唐太太一想,觉得媒婆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找个听话的儿媳妇总比找个整日上蹿下跳,搬嘴弄舌的好。 她遂把目光转向唐公子,想瞧瞧儿子的反应。 唐公子虽是双颊通红,可眼睛总往巧珍那边瞄,性子娴静的姑娘正是他心中所想。 唐太太心中一喜,和唐老爷对了一眼。 唐老爷面露微笑,轻点了下头。 相看只是走个过场,并不是当面就要定下来的,后续事宜还靠媒婆来走动。 唐家那方的人又略坐了坐,就告辞走了。 唐公子临走时,还望了巧珍一眼,有些依依难舍样子。 柳清妍瞧在眼里,以为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能成。 可谢春贵两口子问到巧珍时,巧珍还是低着头不做声。 蔡氏顿时急躁起来,戳着闺女的脑袋,大声教训道:“那唐公子模样长得端正,人瞧着也老实厚道,家境比起咱家来,不晓得要好上多少倍,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这样的人家你还不同意,到底想找个甚样的?” 巧珍抿紧嘴唇,还是不开腔。 蔡氏气得直跺脚,“不管你乐不乐意,我和你爹是乐意了,等媒婆来问答复,就这么回。” 巧珍不说话,眼泪簌簌往下落。 蔡氏气得暴走,却又无计可施,嘴里喃喃她怎么会生出这一个闺女来。 谢氏也很不理解,满脸疑云地瞧着巧珍。 柳清妍心头沉沉,猜想巧珍大约对李广还是无法忘怀。 可李广这半年来一点消息都不见,分明是对巧珍没意思呀! 她想了想,跑去杯莫停找李澜清。 李澜清听妹妹说巧珍痴心于李广,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两兄妹一合计,得去找李广问问清楚,如果对巧珍完全没意思,也好让巧珍死了这份心,安心嫁人。 当下,李澜清就往邻水镇去了。 杯莫停的生意红火,没有个会识文断字的人记账可不行,柳清妍只好留在铺子里看着。 过了一会,只见王小二晃荡着来了。 “小二哥,多日不见,你越来越精神了。”柳清妍笑着打招呼,并让家华去倒茶。 王小二今儿穿了一身新衣裳,收拾得颇为整齐。 “是柳小姐呀,你今儿怎么有空来铺子里了?”王小二靠在柜台上眼睛四处望,像是在找人。 柳清妍道:“哥哥去别处办事去了,我来顶替一天。” 家华捧着杯茶放到王小二旁边,“小二哥,请用茶。” 王小二谢过,用手指在脑门上揩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道:“好久没见到酒儿姑娘了,不知她近日可好?” “酒儿她在作坊里教工人酿酒呢,好得很呀。” 柳清妍回答完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遂用疑惑地眼光望着王小二。 王小二被望得慌起来,脸不自觉地红了。 柳清妍顿时明白过来,王小二收拾得这么整齐,是为了酒儿。 这两人何时又有了情况? 她心里嘀咕完,笑了笑道:“作坊刚开工没几天,酒儿有些忙,等过段时日不忙了,我让她去寻你就是。” 王小二一听,脸臊得更红了,忙道:“我就是随口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害什么臊嘛! 柳清妍直撇嘴。 这时,铺子里进来两个打酒的,王小二慌忙说声‘还有事’,趁机走了。 晌午,家里的婆子来送饭,其中有一碟酱菜,说是唐家送的。 柳清妍尝过后,发现味道还真挺不错的,看来唐家的酱菜并非浪得虚名。 下午,柳澜清回来了,说李广不在家,跟随父亲去外地谈生意去了。 因此,巧珍的事只能看她自个的造化了。 第二日,媒婆果然又来了柳家。 “唐家的老爷太太对巧珍姑娘都挺满意,唐公子更是一间倾心,催着我来听消息,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回话呢!” 媒婆挥着帕子咯咯笑,若这桩亲事说成,她的谢媒钱一准的不少。 蔡氏早就跟谢春贵商量过,这事不能由着巧珍的性子,两人回去作坊前将决定告诉谢氏,等媒婆来,就说他们同意了。 “那就麻烦老姐姐回复唐家,这门亲事我大哥大嫂允了。”谢氏笑着道。 媒婆笑得更灿烂了,拍胸口道:“不是我吹牛,这唐家真正是极好的人家。唐老爷唐太太人和气,好相处,巧珍姑娘嫁过去,一准是掉进福窝窝里。” “托老姐姐的福,劳烦你跑来跑去的,这个你拿去买碗茶喝。”谢氏掏出一把钱来塞给媒婆。 “太太客气了,我干得就是跑腿的活,有甚劳烦不劳烦。”媒婆接过笑着谢过,又问谢氏要了巧珍的庚帖,拿着走了。 说若是八字对得上,唐家会马上来提亲。 过了几天,媒婆再度登门,告知八字已经对过,唐家已定好提亲的日子。 可问题又出来了。 巧珍不是柳家的人,提亲自然不可能来柳家,只能去黄竹坳。 于是,媒婆又多跑一趟去问唐家的意见。 “唉哟哟,这唐公子对巧珍姑娘真是痴情一片,说去哪提亲都没有关系,一心只想着把巧珍姑娘早些娶进门。”媒婆招牌式的挥着帕子道。 “如此,我这就让大哥大嫂去家里准备。”谢氏又掏出一把钱。 事儿没成,钱赔出去不少。 在大伙都对巧珍的婚事积极行动时,巧珍本人对亲事的态度,始终是不冷不热,听之任之。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第一零四章 鸡毛蒜皮 对于巧珍的固执,柳清妍感到无可奈何。 她已经尽力,只能希望时间能慢慢淡化巧珍的执念,敞开心扉去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巧珍定亲的日子在六月十二,据说那天是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 期间,做酱菜的唐公子来柳宅看过巧珍,还给巧珍送了不少东西,当然,也少不了自家的特产酱菜。 唐公子来柳清妍她并不知晓,是在饭桌发现螺丝菜做成的酱菜问起才知晓的。 柳家从此不缺酱菜吃,唐公子也多出个酱菜公子的雅号。 巧珍定亲的那日柳清妍没去成,作坊里实在忙不过来,给大舅一家多放了两天假。 谢氏回来后说唐太太有些不高兴,一路埋怨地方太偏僻,连车都进不去,走的脚疼。 黄竹坳的人们知晓巧珍要嫁进城里,交口称赞谢家是要发达了。 也有些嫉妒的声音,说还不是沾了城里那门亲戚的光,不然城里的公子哪能瞧得上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农家姑娘。 说是说,做归做,有好处的事谁不想,小武的亲事倒不用愁了。 因唐家那边比较着急,成亲的日子定在九月,那时巧珍已过十五岁的生辰,虚岁就是十六。 定亲后,巧珍还是在柳家住。 咸菜公子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巧珍的打扮也日益光鲜起来,有几分像城里小户人家的小姐。 柳清妍对巧珍的变化毫无察觉,她天天早出晚归,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对此,石恒宇表示很不满,他就想着还像以前一样,有事没事就能过来蹭蹭饭。 自打柳清妍不做饭起,石老太都来得少了,或许是天太热,懒得出来走动。 一直到七月下旬,第一批的豆瓣酱和美人酿运出作坊,柳清妍才有闲暇时间。 这日,刚好是个阴雨天,可以忙里偷闲歇一歇。 因下雨,天气凉爽,抱着薄被睡懒觉,到半上午的时候才起。 家里人知道她这段日子的辛苦,也没来吵她。 洗漱完毕,婆子又端来早饭吃过,才迈着悠步往正房去。 雨下得很大,房顶上,庭院里,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 倾听着雨声,陪老爷子,柳老太说了会话,雨点渐渐地停了。 骤雨初歇,阳光再次灿烂,却再无那种令人难熬的酷热。 过不多久,石老太来了。 “今儿丫头在呀,婆婆可有日子没见你了,你也不想着去瞧瞧婆婆。”石老太说话时眼睛贼亮贼亮的。 柳清妍笑得眉眼弯弯,“前些日子作坊里一直忙着赶货,实在抽不出空来,往后就好得多啦。”, 石老太慈眉善目笑眯眯,说好久没吃上柳清妍亲自下厨做的菜,想念得紧。 柳清妍暗自叫苦,自己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弄个做饭的活给她干,真是劳苦的命啊! 抱怨完,十分勉强的答应下来。 再过一会,酱菜公子也来了。 这回终于没带酱菜,提着一个用草绳绑好的大西瓜,另有一堆的芒果、木瓜、荔枝等江南没有的稀罕鲜果。 柳清妍看见木瓜,休息日做饭的怨念轻了大半,开心地抱起木瓜去灶房,准备做个木瓜银耳莲子汤。 就在她做饭的功夫里,石老太已经回镖局把孙子喊了过来。 祖孙俩蹭饭的功夫已练至化境。 柳清妍看见石恒宇,心想以后若真是嫁给他,那不得成了专职煮饭婆? 好恐怖! 谈恋爱,谈恋爱,不谈就没爱! 休息日,就是拿来浪费在谈恋爱上的。 晌午饭后,两对已定过亲的青少年男女去压马路。 因为今儿下过大雨,空气里还带着些湿润清新的味道,四人也没有特意得目的地,纯属是出来信步闲逛。 约莫是在家被困了半日的缘故,这会街上人特多,各色小贩都出摊了。街头卖艺、说书,提笼遛鸟的人,比比皆是,倒比往常还要热闹些。 雨后初晴,被风雨漂洗过的天空格外明净。 漫步感受着古代街头的生活画卷,柳清妍心里平静无比,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彻彻底底融入到这个时代里来了,是组成这个社会的小小一份子。虽然还是那个在商场上拼搏、谈笑的女强人,但不再是孤军作战,有家人共同进退,也有了……爱人。 石恒宇见她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神情甚是温和平静,知晓她心情很好,于是,他本来就很好的心情变得更好,两人的手也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起。 反观后面的巧珍和酱菜公子,两人默默地走着,眼神毫无交流。 酱菜公子对巧珍真的很好,说得上是温柔体贴,也很有耐心。 他偶尔偷眼瞧一下巧珍,见她表情淡淡,也不会显示出不高兴的表情,就这么陪着她往慢慢往前走。 拐过了几个街口,四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走到如意楼的附近。 前面有一家叫“金玉满堂”的首饰铺子,酱菜公子问巧珍要不要进去瞧瞧。 巧珍不吭声,望了铺子的门脸片刻,抬脚走了进去。 酱菜公子只好腿脚麻利的跟上。 柳清妍瞧着巧珍的样子,有想打人的冲动,自己身上的穿戴哪样不是别人买的,心里想着别的男人不算,还摆臭脸给人看,有能耐你别同意定亲呀!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管巧珍的事,气鼓鼓地拉着石恒宇坐到街边搭着凉棚的茶摊坐下,叫上两碗茶,又嘱咐摊主上两碟瓜子,花生来。 石恒宇被她突然生出来的闷气弄得迷茫不已。 他也不敢多问,只好陪着坐下,找话题聊,“这金玉满堂也是大白脸家的。” 柳清妍正在瞪着金玉满堂的牌匾思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白脸就是萧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呀,只要比他白的,统一称为“某白脸”,李广是小白脸,萧齐为大白脸。 石恒宇见她笑,知道已是雨过天晴,说话也更随意,紧张的气氛总算过去。 不过平静安详地一天,却很快被一阵喝骂声打断。 见一个穿一身灰色长衫,长相颇有几分人样的汉子在夺路狂奔,后面有一群手拿棍棒的汉子在追他,边追边喊“抓住扒子,打死他”的口号。 显然是在上演街头抓扒手的一出好戏。 那扒手奔跑中慌不择路,踩到不知谁扔在地上的一块西瓜皮,摔到在地,后面的人追上来,立即紧紧围住棍棒相加。 扒手属于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过分,这种事每个街头经常性上演的,小事一桩。 可又有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奔了过来,女孩抱住其中一个打人汉子的大腿,哀求着不要打她爹,大些的男孩扑在汉子身上,护住他,也哭喊着。 其中一个打人的汉子将男孩拉扯开,怒声骂道:“你也不是好东西,小小年纪就学着做扒子,要不是看你年纪小,连你一块打。” “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不事劳作,在这一带不知扒了多少人的钱袋子。” “打,都该打,不能心软。” 一群汉子粗暴地将男女两个孩童推到在地,再度动手对地上的汉子施暴。 柳清妍冷眼旁观,一段几乎已被遗忘的记忆浮现脑海。 她想起这一大两小的扒手,正是去年偷她银票,最后被切掉一根手指那次的。 顿时心头火起。 丫的,不是说好悔改的,怎么还在做扒手,当时真应该将他两只手都砍掉才是。 这时,四面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凶神恶煞的一群人,将那些正在对扒手施暴的汉子推搡开,拖起陷入昏迷的扒手扬长而去。 柳清妍明白了,扒手还有保护组织的。 不由恨得牙根痒。 石恒宇见她一脸愤恨的神色,在一旁解释道:“城里东西南北四个区,每个区都有一个帮会在控制,这些扒手、地痞无赖是一起的,相互配合,互利共存。” “那官府也不管吗?”柳清妍惊讶道。 石恒宇摇摇头,“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事件来,影响到历任知县的政绩,官府一般是不会插手的,毕竟县衙的衙役就那么多,真要跟四大帮会对抗,必须要调用地方军队才行。” 柳清妍深深沉默。 这是一种社会弊病,无论是何时代,好像都是存在的。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茶,进去金玉满堂里的二人出来了。 巧珍脸上露出笑容,头上多出一支金簪子来,边走还边瞧着手上直晃荡的一对镯子。 “表妹,你瞧我的簪子和镯子好看吗?”巧珍高兴地向柳清妍展示她的战果。 柳清妍淡淡一笑,道:“好看。” 巧珍又道:“我们再到绸缎庄瞧瞧去吧。” 柳清妍站起来拂了拂衣襟,声色丝毫不动,“我还在长个头,衣裳做多了太浪费,现在我也不缺衣裳穿,你和唐公子去吧,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招手叫来摊主结账。 石恒宇眼明手快,掏钱出来把帐结了。 巧珍眼睛闪了闪,犹豫半响,还是和唐公子走了。 目送那二人走远,石恒宇低下头在柳清妍耳边小声道:“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再长大些,我会给你买好多好多首饰戴的。” 柳清妍仰起头,望着他笑,“不需要太多,那些金银首饰太重,戴多了头皮疼,我不欢喜戴。” “不戴也得戴,石家的少奶奶岂是能让人小瞧了去的。” “谁是石家的少奶奶,我怎么不晓得。” “你再给我说一次。” “不说了,咱买木瓜去吧!” 第一零五章 中秋月圆 巧珍傍晚时分才回来,抱着几匹绸缎,说是酱菜公子买给她做秋衣的。 柳清妍对此不置可否,不管巧珍是出于何因才接受唐公子,只要她不再执意于李广就好。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即将来临。 祝、石、柳三家人商量着今年凑在一块过中秋,后来唐公子知晓此事,回去一说,唐家也决定加入进来。 柳清妍给自己作坊里的工人放假两天,让他们回去过节。 至于萧齐作坊里的人,全是买的,她也吩咐大灶房给加了菜。 今年中秋,来送节礼的多出很多,礼尚往来的事有家人处理,倒是无需她操心。 因为唐公子的关系,巧珍留在了城里,没跟谢春贵他们回去黄竹坳。 中秋宴自然是定在如意楼。 豆瓣酱做出来后,新系列菜式一经推出就火爆全城,至于其他如意楼是何情况暂时未知,反正愚溪县想来如意楼吃饭得预先订位,不然就要排队等候。 中秋宴上,巧珍一直紧紧跟在谢氏身边,那架势倒像是亲生母女。 谢氏对此并无感觉不妥,亲侄女跟闺女她是一样疼的。柳清妍更不会去在意这些,光顾着跟祝太太,祝红嫘她们应酬、说笑。 她将现代社会网络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段子,转换成古代社会的背景讲出来,惹大伙笑得前俯后仰。 祝太太轻戳了下柳清妍的头,嗔怪道:“你呀,小人精似的,也不知是打哪学来的这些。” 柳清妍歪了歪头,嘿嘿笑道:“红嫘姐姐看的都是有学问,讲大道理的圣贤书,我就爱看些乡野怪谈,奇趣轶闻的杂书,上不了台面的,只能博君一笑罢了。” “你在作坊开业那日说的一番话,那才真真地叫做是有学问,如今城里的太太小姐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要做个有素质的人。”祝红嫘用帕子掩住嘴笑。 柳清妍挠挠头,狐疑地想:真有那么大影响力吗? “那萧家的大奶奶何等猖狂,楞是被你治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枉我跟太太们打交道几十年,竟不及你一个小姑娘有气势。”祝太太摇头叹道。 柳清妍闻言正色道:“祝伯母您是资深望重的长辈,跟一个小辈置气有失身份。我就不同了,我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就是当众撒泼也不会惹人笑话,无所顾忌自然不会惧她。” 石老太坐得端正,一派长者风范,慈祥笑道:“婆婆我辈分高,不能跟晚辈一般见识。往后萧家的小娘子敢再来,你就替婆婆狠狠地挠刺她,若是打起架来,婆婆自会出手帮你。” 祝太太一阵愕然,心道:你这么撺掇孙媳妇跟人干架,真的好么? 唐太太在一旁赔着笑,瞅一眼谢氏旁边的巧珍,心里有些不舒坦。 下个月就要进门的人了,看见婆母坐在这里,也不会过来说两句好听的场面话。性子太过安静就是木讷,以后如何撑得起唐家的门面。 中秋宴散罢,几家人相互招呼往码头上去。 祝家已备好两条豪华大船,用来夜游赏月。 两条船,众位家长一条,另一条是为年轻人准备。都是订过亲的,少了许多禁忌,跟长辈们在一起太拘束。 登船时,柳清妍望着长长的跳板,埋藏在潜意识的恐惧浮现上来,眼里现出犹豫之色。 她心里不停提醒自己会游泳,这里也不是大海,眼前的小河想要保命应当没问题。 石恒宇见她神色异常,忙关心地问。 柳澜清想了想,上前来解释道:“妹妹曾掉落河中险些丧命,恐是在怕水。” 前头正要踏上跳板的祝红嫘听见,转身过来笑着安慰,“妹妹莫怕,我家的水手在大江大浪里闯过多年,水性个个百里挑一,安全自会无虞。” 石恒宇先是眉心一皱,旋即展颜轻笑,牵起柳清妍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不要怕,我也精于水性,定会保你安然无恙。” 柳清妍摩挲着石恒宇手心的薄茧,感受到自他手上传达过来的力量,点了点头,坚定地跟随他踩上跳板。 祝家长子长媳本来想去长辈跟前伺候,祝太太手一挥,说他们也才成亲不久,今儿又逢中秋,还是跟年轻人一块玩去吧! 于是乎,祝红嬴两口子就上了年轻人的这条船。 因只是赏月,船儿驶离码头后,即停在一处宽阔平静的河面上。 一众青少年男女在舱内随意散坐谈笑,忽听丫鬟来报外面赏月的桌儿已摆设妥当。 甲板上设了两桌,男女各占据一桌。 祝家二公子此刻才发现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只有他是形单影只,不禁后悔自己没将未过门的妻子也约上。 墨蓝的夜空上,一轮冰月高悬,月色清澈明净如柔水般倾洒,轻盈飘逸,宽阔的河面在月色下水波轻漾,月色与水色相互交融,静谧宁融,俗世的喧嚣与浮躁,忧愁与彷徨都消融在这片如水月色中。 没有长辈在场,一伙人放得开。 女子那桌喝茶,品尝糕点鲜果轻声谈笑,说些闺阁之间的趣事,男子这桌却又开始喝起酒来。 祝红嬴在诸人中年纪最长,适才宴席上有长辈在一旁监督,藏掖着没喝,眼下无拘无束,又值良辰美景,酒性大发,想要找个对手放开怀来喝。 唐公子的年纪稍次于祝红赢,他虽在女子面前会拘谨,对男子却无此等困扰。 因此,便被祝红嬴盯上了。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已推杯换盏,连干了七、八杯。 祝红麟、石恒宇、柳澜清,三个酒桌菜鸟在一旁拍手叫好。 祝红赢心思一转,与那三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菜鸟小弟,各碰了一杯。 唐公子不甘落于下风,也各敬了那三人一杯。 三菜鸟又举杯回敬,如此循环下去,气氛很快就起来了。 闹酒的声音传至女子那方,各自瞟一眼心中所系之人,继续她们的谈话。 想是受了男子那方气氛的感染,祝红赢的妻子林冉玉也来了喝酒的兴致,问丫鬟们有无准备美人酿。 秋儿上前来回道:“想着今儿是中秋,各位小姐们兴许会想喝些,婢子一早就让人备下了的。” “还是秋儿你想得周到,赶快去拿些上来吧。”林冉玉笑着赞许道。 秋儿应声去了,一会端了一壶美人酿和酒杯上来。 祝红嬴见娘子和妹妹们也喝上了,按捺不住兴奋,端起酒杯过来,“来,我敬娘子和各位妹妹一杯。” 林冉玉瞪他一眼,嗔道:“你在自己那边喝不够,还跑来扰断我和妹妹们的兴致。” 嘴上说归说,但还是举杯与夫君碰了。 其他几女也赶忙端起酒杯饮下。 她们喝的美人酿未经过蒸馏,酒力稀薄,多喝几杯也无事。 祝红嬴回去坐下,对其余几个愣头小子使劲打眼色,让他们过去敬酒。 他是过来人,深谙眼下不哄好,往后日子不好过的道理。 那几个愣头青不知其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才弄明白。 遂一个个起身端了酒杯过去。 一轮下来,林冉玉懂得他们的意思,笑道:“你们也莫要走来走去的累得慌,干脆将桌儿搬过来就得,左右也不是外人,有我做大嫂的在,别人也笑话不去。” 长嫂如母,祝太太让他们夫妻过来,其中也是另有深意的。 听得此言,男子们立即付与行动。 两张桌儿并在了一起,众人兴致更浓,你敬我一杯,我再回敬你一杯。 一会儿,不知是谁提议的行酒令。 酒令有雅令和通令之分,通令掳拳奋臂,叫号宣争,显得有些粗俗,显然不适合他们这堆人。 雅令以出诗句或对子为主,在座之人多少读过些诗书,祝红嫘的丫鬟秋儿、萍儿也识得字,嚷着要加入进来。 祝红嫘对贴身丫鬟一向宽容,自然应允。 唯有巧珍脸色变得不好看,咬了咬唇,委屈巴巴道:“我不识字的,酒量也不好,有些头晕,先进去歇着了,你们玩吧。”说着就起身快步往船舱里走。 她离开,唐公子不会坐视不理,赶忙跟上去。 桌上的人茫然摸不着头脑,才喝了几杯美人酿而已,年纪最小的柳清妍还没说头晕,再说不识字,行酒令可以不参加,在一旁瞧热闹不也挺好玩的嘛。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倒是我疏忽了,忘记问清楚大家是否都懂得雅令,我自罚三杯。”林冉玉自我解嘲地笑笑,连续饮下三杯美人酿。 “我陪娘子喝。”祝红嬴痛快道。 “我也喝。” “我也来。” 众人齐举杯,却无人再提行酒令的事。 一会,唐公子和巧珍又从舱里出来了。 秋儿忙上前去问巧珍,“谢姑娘是否还头晕?婢子去叫人备些醒酒汤来。” 巧珍不答话,漠然瞥秋儿一眼,对唐公子道:“明儿给我买的丫鬟,要识得字的。” 秋儿胸口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愣住了。 其他人等也是惊愕不已。 柳清妍暗暗叹息,来城里别的没学会,摆谱倒是学得快。反正还一个月就出嫁,往后眼不见为净,罢了。 “柳妹妹身边好像还没有伺候的人。秋儿,明儿开始,你就跟在柳妹妹身边吧!”祝红嫘出来打抱不平。 她的话是在提点巧珍,自己不过是寄住在姑母家而已,人家正经的小姐还没丫鬟,你凭什么要丫鬟伺候? 秋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柳小姐是个有本事的,跟在她身边,我也能学到些本领。” 祝红嫘噗嗤一笑,道:“你办事比萍儿沉稳,跟在柳妹妹身边能得上忙。我常年呆在内院,萍儿话多,正好给我解闷,这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 “秋儿,反正迟早我也是要跟着小姐过去,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天天在一块的。”萍儿笑嘻嘻道。 “那我就却之不恭,多谢祝姐姐的心意了。” 柳清妍也不推辞,秋儿是个值得培养的人才,她正缺得力助手。 被巧珍这么一闹,大伙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各自散开去欣赏月色。 不久后,让人吩咐下去返航回家。 次日,唐公子果然送了两个丫鬟到柳宅来,说是怕成亲时别人笑话巧珍没有陪嫁的丫鬟。 陪嫁丫鬟是有了,可嫁妆呢,又是个问题,还有就是去哪里迎亲。 最后,柳清妍想到杯莫停后面的院子空置着,让大舅一家提前两天进去住着,唐公子去那儿迎亲就是。 等巧珍的婚事办完,她感觉自己像嫁了个女儿似的,劳心伤财。 十月初,谢春贵一家辞工回去盖新屋子,准备来年给小武娶媳妇。 这时,豆瓣酱作坊已基本停工,工人们都闲着,不缺人手。 十一月,祝家的二公子成亲,又是一桩喜事。 而后,柳澜清和祝红嫘成亲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在来年二月。 第一零六章 暗流涌动 当柳清妍忙着给工人清算工钱、发放福利,让大家回去欢欢喜喜过大年时,消失了一年的人终于出现。 李广业已成年,这一年来跟着父亲东奔西跑,甚至还去了趟海外,好不容易在年前赶回来的。 昔日同窗好友相见,促膝长谈一番后,李广哭丧着脸走了。 他本以为柳家妹妹年纪还小,不会那么快就定下亲事,却不想,一直被人……不,那个讨厌的家伙惦记着。 青葱少年的第一次恋情无疾而终,对先他一步的家伙恨之入骨。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弹指之间,新年又至。 柳家这个年,过得比去年肥的多。 建作坊欠下的银子已经悉数还清,往后赚的钱可以装进自己腰包,美中不足是清芷的病治来治去,依然不见起色,三叔柳博裕此时不知身在何方。 柳清妍想着等办完柳澜清的婚事后,去遍访名医,换个大夫给清芷诊治。 初二谢氏回娘家,孔春香说她本家的那几位亲戚年后不去上工了,请谢氏代为转告。 柳清妍正月里忙着应酬小姐太太们,听了并没放在心上,曲米粉只有如意楼用得上,其制作方法外人拿去也无用。 二月十三,柳澜清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起身后,柳清妍坐在妆台前,任由着秋儿给她梳妆打扮。 白色交领绣朝颜花的窄袖短襦,外罩一件柳黄的半臂,下面系着豆绿曳地裙,头发梳成垂挂髻,除去惯常用的丝带,加上一对花形发钗,整个人透着一股杨柳初春的蓬勃娇媚气息。 “好了。” 随着秋儿颇为自得的一声欢呼,柳清妍瞧着铜镜中的人使劲眨眼。 镜中人也对着她使劲眨眼。 白皙的瓜子脸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如雨后荷花般娇嫩,明亮的双眸清澈如溪水,唇色偏淡,像两片嫣红的樱花花瓣,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之感。 “镜子里的是我?”她呆住了,身子僵硬的粘在凳子上。 镜子里的少女形象让她想起了白莲花这个词来,不由冒出满身鸡皮疙瘩。 秋儿奇怪地望着她,“当然是小姐你了。” “很好。”柳清妍神色严肃,站起来抖了几抖,将一身疙瘩抖落在地,背着双手迈步出了房门。 秋儿望着柳清妍的背影在研究“很好”两个字的意思到底是称赞她的手艺,还是夸自己的容貌。 宅子内外已布置妥当,披红挂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用过早饭,一身大红袍,胸挂大红绸花的新郎官正准备着去迎亲时,石恒宇来了。 大舅子成亲,做妹婿的当然要过来帮忙。 十八岁的石恒宇日渐趋于成熟稳重,俊美飘逸的脸庞棱角更为清晰,加之近两年在江湖上走动的阅历,看起来多了几分刚毅冷傲的气质。 可当瞧见自内门走出来的柳清妍,欣喜悄悄柔软了他的神色,连带整个人似乎都温顺了起来。 “小东西,你又长高了。”他望着她,似一方冷玉凝定不动的眼波,瞬间流光闪亮。 “你也长大了嘛。”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胸脯,脸上多出来两道月牙。 柳清妍一年内身量窜高了许多,如今已跟石恒宇的肩膀持平,身段亦初具雏形,正是有女初长成的大好青春年华。 石恒宇不明白小东西为何总爱拍他的胸,既然喜欢拍,那就让你多拍几下咯! 每次柳清妍拍胸时,他就故意往前挺一挺。 手感越来越好嘛! 柳清妍收回手掌回味着,丝毫没有羞愧或抱歉的意思。 正在二人互相吹捧之际,那厢迎亲的队伍一切齐备,正欲出发,石恒宇只好跟着去了。 一会儿,如意楼的佟掌柜领着大厨小厨,伙计婆子们,浩浩荡荡地驾车来了。 “恭喜,恭喜。”佟掌柜拱手作揖递上礼单,然后指挥着厨子伙计们从马车上往下卸大大小小的物件。 宴席由如意楼一手承办,包工包料,省去了自家的麻烦。 今儿如意楼也是全体出动,贴出歇业半天的告示,反正主家的银子没少给。 “难为佟掌柜破费了。”柳清妍笑着还个礼,“快请进厅里去喝茶吧。” “不急不急,等我安排好小的们干活再来叙话。”佟掌柜笑容可掬,说完转身顾自忙活去了。 佟掌柜一行是来得最早的,过了一阵,道贺的客人络绎不绝的来到,当中包括十分亲善的知县凌大人。 凌墨风望着柳清妍清荷凝露般的笑颜,想起老友书信中所问之事,不禁惋叹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天意弄人。 柳澜清的婚宴分为两次来办,等祝红嫘三朝回门之后,回乡祭祖之时在白水村老宅再办一次。 祝家嫁女,排场当然不会小,明明就在同一城区,迎亲的队伍转来转去硬是绕了半个城,嫁妆之丰厚也引来不少艳羡嫉妒的目光,真正称得上是“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李广竟然没来参加柳澜清的婚宴,只派人送来一份重礼和一封亲笔书信。信中说他出远门去了。实则本人就呆在城中某个地方狠狠诅咒那个令他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的家伙。 二月十八,宜祭祀,出行,日丽风和。 柳家的大队人马返回白水村,祝红嫘的美貌再次让白水村众乡邻惊艳了一回。 祝红嫘对乡邻们的围观并不反感,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尽显大家闺秀的本色,引来一片赞扬。 “嫂子,这是柳枝,柳絮、小翠、还有……翠花。” 柳清妍在给祝红嫘介绍从前一起玩乐的小伙伴时,竟然在人群众发现了曾是死对头的翠花。 可是翠花已非昔日的翠花,怀里抱着个数月大的婴儿在哄。 想起昔日翠花那句“小蹄子,你竟然胆敢抢我的磊哥哥”,柳清妍脸上直发烧,走过去瞧了瞧在翠花怀里沉睡的孩子,问道:“翠花,这是你的孩子吗?” 翠花抬起头笑,“是啊,叫宝丫,半岁了。”说完又低头去瞧怀里的孩子,眼里全是温柔的母爱。 柳清妍觉得此时翠花是最美的,因世上再没有比母亲深情凝望孩儿时更美的画面。 她褪下手腕上唯一的玉手镯,塞到翠花手里,“这个不值多少钱的,留给宝丫当嫁妆吧。” 不值钱,那也是花了三十两买的。 翠花本想拒绝。 她虽不懂镯子的真正价值,但是从柳清妍身上摘下来的东西,再怎么便宜也能值些银子,可一想到自己确实没什么好东西能给闺女,便狠心收下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你跟磊哥哥才是最般配的。”翠花望着站在不远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她们的石磊道。 她的眼里一片明净,再无从前那种痴迷的情丝在内。 柳清妍回头瞅一眼,再对翠花笑着说声谢谢,转身走回石恒宇身边去了。 石恒宇柔声道:“镯子没了,回去戴我送你的那只吧,只是不可以再拿去送人。”那是只满绿翡翠手镯,花了好几百两银子买的。 柳清妍望着他道:“好。”眨了眨眼,又道“我刚才跟你的初念情人一笑泯恩仇了呢。” 石恒宇的脸色一沉,马上冷得好像要杀人。 柳族长打开祠堂领着柳澜清夫妻入内祭拜,礼毕后在族谱上添上祝红嫘的名字。从此,祝红嫘就真正算是柳氏一族的人了。 宴席摆在柳家老宅内,请的张大厨来做主厨。 柳清妍给酒坊的工人也放了假,让他们回来吃酒席。 因提前派人回来让柳族长帮忙准备,老宅已清扫干净,许多人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时辰还早,柳清妍领着祝红嫘去河堤上散步,丫鬟们跟随在后。 柳丝依依,草色茵茵,阡陌交纵,乡村的春景图最是让人心动缠绵。 “嫂子,以前我经常在这河边跟柳枝柳絮,还有清芷妹妹一起打猪草,打完猪草就满田野疯跑疯闹玩。那时家里养着一头牛,两头猪,很多只鸡,爹和哥哥在镇上的学堂里,十天才回来一次,祖父和三叔种地,祖母和娘纺纱织布,日子过得虽然平淡却很充实快乐。”柳清妍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给祝红嫘絮叨。 祝红嫘并不清楚柳家发生过何事,只觉得柳清妍少说了一个人,好奇地问:“那三婶呢,何时殪没的?” 柳清妍脚下一滞,淡淡地道:“她不是殪没的,只是拿着家里的银子跑了。” 祝红嫘听出她话语里隐藏的情绪,忙真诚地道:“妹妹,如今我已是柳家的人,家里发生过何事,不妨直接告诉我,我身为你的大嫂,自然该为你分担一二。” 柳清妍转身浅浅一笑,道:“不过是我弄出来一种新玩意,赚了些银子,引来了某些贪婪之辈的觊觎心罢了。” 接着,她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细细说了出来。 “呸,姓郭的一家子真不要脸,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也不怕遭天谴。”萍儿心直口快,掐着腰骂道。 秋儿也道:“郭氏贱妇为我等女子的耻辱,真应该绑她去游街示众,遭万人唾弃。” 祝红嫘上前握住柳清妍的双手,怜惜道:“苦了妹妹你了。我不够妹妹聪明,从小学的也是如何打理内宅之事,往后家里的一切有我,妹妹和夫君只管处理外头的事,保管不给妹妹拖后腿。” “如此,嫂子就多劳累了。”柳清妍笑嘻嘻,蹲身下去给祝红嫘行了个礼。 众女沿着河堤又走了一会,见时辰差不多,便回到老宅去了。 老宅内,该来的人都已到齐,没到的应该也不会来了。 修补后的门窗跟老宅显得很不协调,清晰记载着那场风暴洗礼的痕迹。 柳清妍细细打量生活过半年的地方,那段已飘远的记忆重回眼前。 她将和家人协商过才做出的一项决定告诉柳族长,以便于在宴席上当众宣布。 “建学堂?妍丫头,你是说要在村里面建一座学堂?”柳族长激动得站起身来道。 柳清妍有些无奈地笑笑,道:“族长爷爷,你先别激动,坐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好。”柳族长复又坐下。 柳清妍继续道:“我是这样想的,先将老宅推倒,学堂就在这块地面上建。建成后,请一男一女两个先生来,好让村里的男伢女娃都有书读。那三十亩地的租子就不用往城里运了,应该够一个先生的束脩,剩下的由我来负责。” “这可是福荫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啊!”柳族长脸泛红光,激动地一拍大腿,接着道:“妍丫头,你出银子建了学堂,哪还能再要你出先生的束脩。束脩一家每个月出几十个大钱就足够了,村里人都能负担得起。” 继而将柳老爷子等人犹豫地一望,道:“只是这样一来,你们一家没有祖宅了呀。” 柳老爷子微笑道:“此事我们一家已仔细斟酌过。老宅无非就是让子孙后代记得先辈的香火传承,可又有何事比建一座学堂更能让人铭记于心。往后咱们柳氏一族的后代坐在学堂里,心里都会谨记我柳家,这难道不比让宅子空置荒废强得多?” “我先替族人感谢你们一家的深情大义。”柳族长起身一揖到底。 “族长不必如此。” 柳家众人赶忙回礼。 重新落座后,柳族长说出一件令人十分震撼的事来。 郭家的人也搬进城里去了。 “听来村里收咸鸭蛋的商贩们说,郭老汉临行前放出话来,不会让你们的日子好过。”柳族长面色忧虑起来。 柳老爷子听了,暴跳如雷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瞧瞧他,如何让我们的日子不好过。” “族长爷爷,咱村咸鸭蛋和松花蛋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商贩们都慕名来收,不愁销路。往后方子就不用保密了,让族人传给亲友们使用吧!”柳清妍笑了笑道。 我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倒想着来找我,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第一零七章 建农家乐 柳族长在开席前将两项重大消息一公布,顿时欢声如雷,气氛前所未有的高涨。 祝红嫘悄悄塞一张银票进柳清妍手里,道:“妹妹,你的作坊才开始有进账,建学堂的银子嫂子替你出了。” 柳清妍展开银票一瞧,是五百两,忙要还回去,道:“建学堂不用给人工钱,用不了这许多,一二百两银子我拿得出来的。” 祝红嫘笑道:“多的就给孩子们买些笔墨纸张,我瞧着乡亲们如今也不是太富裕,供个读书人不容易的。再说我爹娘那边给的陪嫁不少,够我这辈子花用的,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 柳清妍思忖片刻,不再推辞,笑道:“这个银子算我借的,等我银子赚多了再还给嫂子。” 祝红嫘带过来的嫁妆,明面上除去城郊的两个庄子外,城里的店铺也有五间,大件小件的名贵家具,绸缎布匹堆满了三间东厢,珠宝首饰几大匣子,压箱底的银票不知道有多少。 这一顿宴席乡邻们吃的尽兴,直到申时初才散去。 至于郭老汉放出来的话,柳家人并未放在心上,愚溪县城内敢来找他们麻烦的,还真没有。 林花谢了春红的初夏四月,梨花桃花已相继败去,阳明山上的杜鹃却才竟放,一丛白、一丛红、一丛粉……交错重叠,就像天然绘就的一幅巨型彩色水墨画。 此时节,山道上游人如织,皆是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赏花人。 沿山道而上,姹紫嫣红,尽情绽放的杜鹃花更是朵朵含情,盈盈有神,令赏花人几欲神魂颠倒。 拥挤的赏花人潮中,一队青春年少的男女特别显眼,引得游人纷纷驻足称赞,人比花儿还好看。 这一队人正是祝家的祝红麟小两口,柳家的柳澜清夫妻,未成亲的柳清妍、石恒宇,加上随侍的丫鬟数名,貌似还有一个王小二。 柳清妍让酒儿一块来赏花,顺便也把王小二叫上了,给他们二人制造机会相处。 王小二诚惶诚恐地走在最后边,几个大家公子他平时想见一面都难,更别提跟人一起游玩了。 酒儿见他这幅模样,有意放慢脚步,跟他并肩而行,渐渐地,二人跟队伍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得找个正经事儿做,莫非你想要一辈子做地痞,收保护费不成。” “我除了会几下三脚猫的拳脚功夫,空有一身力气外甚也不会,不做地痞能做甚?” “小姐心儿好,改天我跟她说说,瞧瞧有适合你干的活没有。” 酒儿和王小二边走边小声交谈。 待登上最高处放眼眺望,火红火红的杜鹃或簇拥成团,或成块连片,逶迤在阳明山的百岭千山之上,形成绵延数十里的花海,正是漫山飞红霞,千峰竞翠微的人间仙境。 祝红嫘做嫁妆的两个庄子,正好位于山脚下的区域内。 瞧着眼前的美景,柳清妍心情怡悦,豪言壮语由心而发:“总有一天我要将山下的地全买下来。” 石恒宇不解,蹙眉问道:“买下来做什么,难道你想做个农妇不成?” “开个超大型的农家乐啊!”柳清妍瞪着他道:“现在嫂子的庄子上有梨花和桃花,到时把山上的杜鹃再移植些进去,我的酒坊也搬过来,再建几个园子,忙时种地酿酒,闲时赏花喝酒,日子多美。” “什么是农家乐?” 在花径上徘徊赏花的众人围拢过来。 “农家乐就是以农事活动,田园风光为主题,集旅行度假,休闲娱乐于一体的旅游项目,就像你们去庄子上小住那样,只是用来玩乐的形式更多样化,并且都是要按人头收取一定费用的。”柳清妍解释道。 众人听的一知半解,很多词汇根本不解其意,只听明白像去庄子上小住那样一句,忍不住继续追问。 柳清妍简单做完一番介绍,然后领着一群人下山,到庄子上实地体验去了。 这个庄子种了诸多鲜果外,也有大片的菜园、鱼塘,果园里放养着不少的鸡,鱼塘水面上游着大群的鸭鹅。 问庄子上的人要来些工具,柳清妍给众人分派工作。 “你,去果园里抓两只鸡来。” 石恒宇举步刚要走,后面又传来一句:“不得使用武艺,像打猎似的。” “哦。” “哥,你和祝二哥,还有小二哥,去鱼塘里抓一只鸭和一只鹅来。” 柳澜清是自小在乡下长大,可这些活真不会干,挠挠头,领着祝红麟和王小二走了。 “不得叫庄子上的人帮你们抓。” 后面又加上了一句。 “那我们呢,去做什么?” 众女跃跃欲试。 柳清妍给她们一人发个篮子,“我们去菜地摘菜。” 祝红嫘,祝家二奶奶,以及一众丫鬟们,根本不曾下过菜园,以前就是来到庄子上,也是吃现成的。现在要自己去动手摘菜,感觉十分新奇有趣,呼啦啦跟在柳清妍后边跑向菜地。 “这是什么呀?” “辣椒。” “细长条的是什么?” “豆角嘛。” “呀,这里有个大家伙。” “那是冬瓜。” “哦,原来冬瓜是这个样子的。” 菜地里娇音四起,笑语不断。 众女是见什么都想往篮子里装,也不顾泥土弄脏绣鞋,叶汁染透衣裙。 柳清妍耐心讲解哪些能摘,哪些还太小不能摘。 最后,还是装满篮子,直到提不动了才罢手。 在众女摘瓜摘菜的同时,去果园里抓鸡的那个,早已用小石子击晕了两只鸡。 因牢记着不许使用武艺的话,在果林间溜达了好一阵才回。 鱼塘边抓鸭鹅的那三个就没这么轻松,最后还是王小二下水去扑腾半天才抓到的。 浑身湿漉漉的王小二,左手一只鸭,右手一只鹅,他可不敢让两位大公子干活。 回到庄子上的别院里,王小二找农夫要件干净衣裳换上,出来看柳清妍处理食材。 鸭跟鹅已经杀好,几个丫鬟正在拔毛,两只鸡是被击晕而已,此时早已清醒过来。 “把鸡脖子扭断。”柳清妍如是吩咐某人。 “早知道我直接打死得了。”石恒宇暗自腹诽完,“咔咔”两下将鸡婆子拧转,干净利落,鸡叫都没叫出声来。 “在鸡屁股下面开个口,把内脏掏出来。” “鸡不都是先拔毛的吗?”祝红麟犹豫着提出问题。 “做叫花鸡,不用拔毛。” 柳清妍才回答完,那边已拔出匕首给鸡开了膛,一点都不带怀疑的。 接下来一众人等见柳清妍将一些乱七八糟的调料塞进鸡腹中,再是裹上厚厚一层黄泥,而后用荷叶包好再用棕叶捆扎紧,最后叫他们去外边挖个浅坑。 几个男子抱着狐疑的心态依言行事,众女在一旁饶游兴致地观看。 坑挖好,柳清妍将鸡放进坑中填上土,让他们生一堆火在上面,自己则回灶房处理其他食材。 初夏时节,数个男子守着一堆火开始参禅,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参禅进行到一半时,众男子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偏偏柳清妍又拿来只用木棍穿好的大鹅,叮嘱不得烤焦。 于是,参禅转为烤鹅。 太阳当空照,肚子咕咕叫。 负责烤鹅的几个盯着一只半生不熟的鹅,流起了口水。 柳清妍端着一盆黄瓜和一小碗香油出来,“知道你们饿了,先吃根黄瓜垫垫肚子。”继而瞧了瞧鹅,往上均匀的刷一层香油,道:“照我这个样子再刷上两次,再烤两刻钟就能吃了。” “我来刷,我来刷。”苦逼王小二使劲咽下一口口水,抢着干给鹅刷油的活。 几个公子人手一根黄瓜,“咔咔”啃了起来。 大鹅的表皮逐渐变成金红,香味随着空气向四周逸散,淌下的油脂滴落火堆,发出滋滋的响声。 刚啃过黄瓜的几人,肚子反而饿得更厉害了。 “还不能吃吗?” “应该能吃了吧。” “我看差不多了。” “妹妹怎么还不出来。” 千呼万唤中,柳清妍终于出来了,瞅着鹅摇头道:“你们烤鹅的技术太差,勉强能吃而已。” 众人仰倒。 “熄火,鸡挖出来拿进去给我。”柳清妍拿着烤好的鹅先进去了。 粉丝老鸭汤、叫花鸡、脆皮烧鹅、凉拌黄瓜、茄子豆角、红烧冬瓜、凉瓜煎蛋,巧手烹调的六菜一汤,就地取材,纯正的农家风味。 在外面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了,主子们一桌,丫鬟们一桌,菜式都一样。 爬完山下来又干活,加之正常饭时早已过去,众公子小姐吃得非常开心满意。 因这顿饭他们自己也有份参与做,成就感十足。 吃饱喝足,在别院客厅里随意坐着闲聊。 柳清妍笑眯了眼睛,问道:“今儿的菜好吃吗?” 众公子小姐异口同声,“好吃。” “农家乐一日游好玩吗?” “好玩。” “那我们来谈谈投资入股分成的事。” …… 众公子小姐们再次倒地。 “今儿你们体验到的,只是最低档次的农家乐。我准备创建的农家乐档次要高上无数倍,屋子的建筑风格分为多个主题,游乐设施更齐全,项目更多,有儿童乐园,篝火晚会,户外烧烤……” 柳清妍接下来洋洋洒洒,滔滔不绝,发表了长达半个小时的集资演讲。 众公子小姐们听见那么多新鲜的词汇,大感兴趣,遂询问详情。 柳清妍也做出了详细解答。 第一零八章 山雨欲来 众公子小姐听得津津有味,似是对她描绘出的农家乐景观蓝图十分向往。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祝红嫘一手托腮,美眸如水,道:“妹妹若真要建农家乐,我的两个庄子全交托给妹妹打理便是。” “我也拿嫁妆参上一股。”祝二奶奶举手表态。 祝红麟和石恒宇俱表示也可以入伙参股。 可柳清妍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又一次狂倒于地。 “眼下我没多余的银子搞投资,此事咱们稍后再议。”柳清妍很实诚的说道。 不搞投资,你说这么半天干嘛?害我们白高兴一场。 众人哭笑不得,爬起来拍拍屁股,准备打道回府。 “小姐,你这样忽悠人是很不对的。”秋儿和酒儿齐声指责。 柳清妍摊摊手,“我有没有银子你们不知道吗?总不能让我空手套白狼不是。” 秋儿和酒儿沉默了一会,称赞道:“小姐你是个好人,起码不骗人。” “我……等等我啊!”柳清妍抜脚跟了上去。 庄子门口的道上,众女正在登车,马车旁边的地上放着几篮子瓜菜。 “嫂子,咱家宅子后边的菜园里种着不少菜,你怎么还拿瓜菜回去?” 祝红嫘转过头来瞧一眼瓜菜,乐滋滋地道:“这些菜是我亲手摘的,自然要拿回去了。” “嫂子,你已懂得农家乐的精髓所在呀。”柳清妍挑起大拇指道。 接下来的两天,柳家人吃全素。 下旬中,白水村的学堂竣工,柳清妍受邀参加落成开学典礼。 即将返程之时,柳族长说如意楼来收咸鸭蛋的人,这个月迟了十来天还未见人,让柳清妍回城后去问问。如果不来,就要卖给别的商贩了。 因当初并未跟如意楼签订过合约,双方买卖属于自愿。 柳清妍回城之后,酒儿又来报告曲米粉同样是延期没人来提货。 以往都是定时来的,这个月为何突然不按时?莫非最近如意楼生意不稳定? 柳清妍怀揣着满腹疑虑来问佟掌柜。 佟掌柜闻言惊呼道:“不可能啊,这个月需要的份例已经配送过来了。” “什么?”柳清妍感觉到事态严重,站起来急道:“带我去瞧瞧。” 佟掌柜也觉得此事来得怪异,赶紧领着柳清妍去了库房。 咸鸭蛋和松花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可曲米粉与自己作坊里出来的完全相同,连包装的布袋都是一模一样。 柳清妍神情凝重起来,深呼吸了几下,沉声问佟掌柜道:“负责运送的人呢?” “东家的货物运送,一向是由专门的运输队负责,不归我管啊!”佟掌柜紧皱眉头,见柳清妍面色如墨染过一般,忙补充道:“此事去找敏叔,或许能问出点内情来。” 话音未落尽,柳清妍已闪身往外走。 家华将马车停在如意楼门口等待,柳清妍上车后,立即向城里的萧氏商行而去。 然而,敏叔听说此事后,神情跟佟掌柜是毫无二致。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思考后,道:“能促成这件事发生的因由,一是外面出现了跟你一样的作坊;二是运输队的人跟那家作坊有勾结。” “我也是这样想的。”柳清妍冷静道。 “愚溪县运输队的领头跟我相熟,我让人去将他找来一问便知究竟。” 奉命去的伙计很快来回,说运输队的头押送货物去外地未归。 敏叔很是恼火地喝骂:“笨蛋,领头的不在,你不会叫另外的人来,东西是从哪里运来的,他们总该知道吧。真没用,一点点小事不交代清楚,你都办不好。” 那伙计苦着脸,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柳清妍心情沉重,蹙眉劝道:“敏叔,你别骂他了,就算把人喊来了,问出来又能如何?运输队敢大胆到如此做,背后肯定有人给他们撑腰,而且这个人的来头一定不会小,你也无法处理此事。” 敏叔挥手让那伙计退下,沉思了片刻,道:“我立刻去信给主子,让主子来处理。走水路,若主子在府城,三日后必有回音。” “麻烦敏叔了,我回去静候佳音就是。”柳清妍欠身行了一礼。 敏叔忙回礼,“柳小姐不必客气,此乃我分内之事。” 说完即提笔写信,封好后叫人立刻送往府城,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回去的路上,柳清妍一直在思考藏匿在幕后向她伸黑手的人是谁。 咸鸭蛋和松花蛋的配方传开后,这两样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酒楼的需求量业已下降不少;至于曲米粉的制作方法,又是谁透露出去的呢? 作坊里的人都签了死契,最有可能的就是黄竹坳那批人。 次日,柳清妍带着丫鬟秋儿拎一堆礼品来到黄竹坳。 谢家的院子已非昔日的模样,面积扩大了一半有余,黄泥院墙由青砖取代,面貌焕然一新。 谢家人见到柳清妍很高兴,嘴快的蔡氏拉着她叽呱起家里新发生的好事。 “你大武哥的婆娘怀娃了,小武的婆娘也说定了,九月里就成亲。妍丫头,到时你一定得来吃酒席,不来舅母可就不高兴了。” 柳清妍瞅着小腹微隆的孔春香,笑嘻嘻道:“恭喜大舅母荣升做祖母。” 孔春香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笑了下即别开脸望别处。 到底是谢老汉思虑的周详,猜想柳清妍在此时突然来黄竹坳,肯定是事出有因,问道:“妍丫头,你今儿来是不是有甚重要的事?” 柳清妍敛起笑容,语气甚是严肃道:“外公,有人将做曲米粉的方子泄露出去,顶替了我跟如意楼的生意。” 她的话一出,满场皆惊,唯有孔春香只闪了闪眼神,仿佛早就胸中有数的模样。 柳清妍将孔春香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冷笑了一声。 谢老汉拍桌一怒,“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出卖你,查出来我绝对饶不了他。” “还在作坊里干活的人自然是不会,出题出在那些没去的人上。”柳清妍望着孔春香,神色似笑非笑。 孔春香微垂了头躲闪。 “妍丫头,就算拿刀架大舅母一家的脖子上,也绝对做不出坑害你的事来。不然,那不就成了畜生不如的东西。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天天拿菜刀砧板坐他门口骂去。”蔡氏又挥胳膊又跳脚。 谢家其他人也表示不会出卖柳清妍,并说要严查此人。 谢老太擂胸顿足,又哭又骂,“哪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我外孙女好心请你去做工,你学会了就坑害她。老天爷长着眼,少不得来收了你去。” 柳清妍劝住谢老太,望着孔春香冷道:“只要那人将收买她的人是谁说出来,我就不追究了。” 孔春香感受到她冰芒样的目光,抬起头来咬住嘴唇没说话。 “大武媳妇,难不成是你?”谢老汉冷厉一喝。 “什么?”蔡氏奔过去举掌欲拍,想起孔春香怀着身孕又放下,猛跺脚道:“老大媳妇,你怎会做出这种昧良心的事来。咱家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靠着妍丫头,你怎么能不知好歹呢!” 孔春香往地上一跪,哭道:“娘,不是我,我没那个胆子。如果是我干的,你们还不得休了我。都是我的错,不该叫娘家亲戚去表妹的作坊里做工,是他们做的。” “这……”蔡氏望着柳清妍欲言又止,孔春香肚子里怀着孩子,万一跪没了该如何是好。 柳清妍叹口气,神色缓了缓,道:“你起来吧,把话说清楚。” 蔡氏忙把孔春香搀扶起来。 “年前……有人来找的他们几个,叫他们……年后去干活,说工钱…..比现在高两倍,他们就去了。”孔春香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那人是谁,你娘家的那几个亲戚,现在人在哪里?”柳清妍追问道。 “我不清楚,他们回来说那作坊在城外的一个庄子里,也是做曲米粉。” 蔡氏气得咬牙道:“你为甚不早说出来,好让妍丫头也有个防范,枉我们还把做笋干的方子让你拿回去。” 柳清妍听了,惊讶道:“你们还把笋干的方子给她拿回娘家了?” “看她怀着孩子,又说她娘家日子过得苦,心里头不好受,我想着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心一软,就把方子给了她。”蔡氏羞愧道。 柳清妍想吐血,这家里日子才好过点就急着把生财方法让给别人。 转念又一想,那方子传开,最多是笋干的价格低些而已,只要外公家里头的日子过得去,就罢了吧! 事情至此,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当时便提出告辞,谢家人拼命挽留。 柳清妍说车还在路口等着,谢家只好无奈放行。 而在此时,敏叔安排的送信人已到达府城。 萧园,落香轩,书房。 仍是白衣如仙的萧齐坐于桌前,剪开用蜜腊封好的信封取出信纸展开,阅完信中内容,对面前站立的送信人道:“你先行一步回去,告诉敏叔我随后就到。” 送信人领命,欠身行礼后立即退了出去。 萧齐神色平静地取出火折子点着信纸扔进火盆,目视信纸在火焰里翻卷,最终化为灰烬。 静默片刻,他打开书架后面的一个暗格,取出一幅卷轴。 回到桌前坐下,将卷轴摊开,是一幅画。 画纸上用极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女子,只是这个女子缺少了一双眼睛,显然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第一零九章 云起潮涌 瞧着这幅未完成的画像,萧齐平静无波的眼底,情绪终于犹如微风吹过湖面的水纹荡漾开来,唇边缓缓泛起一丝苦笑。 他对着画像上的女子轻声呢喃:“终究还是要去见你了。” 这幅画像已画了许久,只差一双眼睛迟迟未能画上去。只因他怕一旦将画像完成,自己就会忍不住跑去见画中人。 磨墨、提笔,在心中已勾勒过千万遍的那双眼翩然入画。 画中人澄澈的双眸,清流婉转,细敛流年。 她在他心中,早已生生不息,又或许是上天注定的。 待确定墨汁不会再晕染画纸,萧齐将画像卷好,依旧藏于书架后的暗格中。 吩咐下人备车去码头,只是未再带随从。 码头边上,他的专属客船随时待命出发。 抵达愚溪县,依然是清晨,敏叔依然在码头上恭候。 “大公子,先回别院歇息还是……” 敏叔话未说尽,即被简洁有力的话语截断,“不必了,直接去酒楼。” 佟掌柜起身后洗漱完毕,泡壶茶用西施壶边喝边监督伙计们干活,此时早茶市已开,提笼遛鸟的闲适人士陆续来用早点。 瞧见从大门口进来的萧齐和敏叔,佟掌柜惊得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茶壶都差点掉地上,赶忙用衣袖擦擦嘴,迎上去道:“东……东家,今次怎地如此早就来了?” 萧齐俊美无俦的面上毫无表情,瞟一眼佟掌柜,淡淡地道:“你若是尽心尽力做事,我几时来又有何关系?” 语调也是平板无波,令佟掌柜琢磨不透他此刻的心情,只得恭敬地陪着上三楼去。 进得如意阁,佟掌柜将窗户一一打开,阳光如泉水般的流泻进来,空气中似有绚丽的光晕在飞舞。 衣衫如云的萧齐伫立窗前,全身被光晕笼罩,身姿翩翩,有若神祗。 佟掌柜揣测着东家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东家连夜赶路,想必也饿了,我去让小的们送些早点上来。” 萧齐眼望着窗外轻挥手,佟掌柜欠身刚要退出去,却又听见清冷之声传来:“派人去传运输队的管事过来。” “是。”佟掌柜转身快步而去,今日东家心情貌似不佳,需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才行。 萧家在愚溪县的运输队管事叫阿发,听闻东家长公子驾临传见他,感叹该来的迟早会来,丝毫不敢耽搁,硬起头皮跟着人上来如意阁。 萧齐慢条斯理,举止优雅地用早点,敏叔在一旁亲自伺候着。 阿发进来后一直保持着弓腰的姿势,眼望地板大气都未敢喘一口。 萧齐专心致志享用着食物,连眼角余光都不曾赏阿发一下。 阿发觉着今年夏季热得快,初夏未尽天气就这样热,全身的毛孔开始往外冒汗,很快沁湿了衣裳。 萧齐放下银箸,用雪白的方巾轻轻擦拭嘴角,仍然不舍得赏阿发一个眼神。 佟掌柜见了,赶忙唤伙计来收拾,又亲自给续上茶水。 阿发额头上滚落豆粒大的汗珠。 萧齐把方巾轻放于桌面,端起茶盏揭开来瞧,许是嫌弃茶水过烫,眉心微皱,重重将茶盏顿在桌上,茶水洒出,盖儿跌落来跳了几跳。 阿发心头一震,感觉屋内起了一股阴风,抗不住冷打了个哆嗦。 轻手轻脚收拾杯盘碗盏的伙计吓得脸一白,佟掌柜眼皮直跳。 唯有敏叔面不改色,示意伙计先出去。 “说吧。”萧齐目光直视阿发,语意如冰道:“对方付出了何等的代价才让你不顾一切,做出背叛我萧家的事。” 阿发双膝一软,堂堂汉子跪倒于地,颤声道:“大公子,我没那个胆量背叛萧家,让我如此行事的,也是萧家内部之人。” 萧齐目光一凝,寒声道:“说清楚。” “是……是大奶奶跟前的人来找我,让我去另外一个地方提货入仓库。”阿发匍匐于地,汗如雨下,继续道:“我想既然是自己人,货又是一样的,误不了东家的生意,便听从了。” 萧齐唇部线条刚毅,语气如霜,缓缓点头道:“很好,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方家的人,需要去听命于方家。” 阿发面色煞白,忙磕头道:“大奶奶也是萧家的人,我不敢不听啊!” “住口。”萧齐霍然起身,走到阿发跟前,居高临下冷冷地道:“方家是方家,萧家而今是我在当家作主,你只要一日在我萧家做事,除我的命令之外,其他人的话一概不需要理会,明白吗?” “懂,懂了。”阿发又连磕数个响头,“恳求大公子饶恕我这一回,往后我坚决只听大公子一人调遣。” 萧齐冷哼一声,回去坐下对敏叔道:“派人跟他去提货的地点瞧一瞧,不得惊动里面的人。回来之后杖二十,以示小惩。” “是。”敏叔应下,立即出去了。 阿发松了一口气,再次磕了个道:“谢大公子饶恕之恩。” “下去吧。”萧齐挥了挥手。 阿发爬起来走了。 佟掌柜神经绷得紧紧,丝毫未敢松懈,以往见东家都是温润清雅的模样,哪像今日这般冷峭残酷。 萧齐坐着不发一语,但从抿紧的唇部线条和眼里如同潮水般涨落不定的情绪看出,他此刻一定在极力隐忍、压制。 一会,敏叔进来禀报人员已经安排好。 萧齐点头,起身离开如意楼前往县衙。 凌墨风听萧齐将此事述说完毕,震惊得嘴巴半天没合拢,而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萧齐面色阴沉如墨,极度不悦地瞪住凌墨风。 凌墨风讪讪收住笑声,嘴角仍然免不了偶尔抽搐一下,好一会才道:“萧兄啊,我对你是钦佩至极,能娶到此等善妒妇人,也算是天下之奇闻也。” 萧齐咬牙白他一眼,道:“你少幸灾乐祸,还不赶快去查一查方嫣冷的作坊有无登记备案。” “遵命。”凌墨风若无其事样,喊个衙役去让幕宾查今年来登记备案的作坊。 二人闲坐喝茶叙旧,直至去查备案作坊的慕宾来回报结果。 萧齐听完眸色愈深,靠着椅背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道:“明日还需劳烦凌兄点齐衙役随我跑一趟。” 凌墨风凝目望向他,点了点头。 自县衙出来,萧齐又去了吉祥布庄。 此回出门未带随行之人,换洗的衣物都无一件,眼下需在愚溪县逗留数日,没有衣物替换怎成。 布庄的矮胖掌柜毕恭毕敬,服侍得相当尽心。 萧齐平时着装皆是浅色,尤其以白为主,这回选衣衫也不例外,除了两件白衣外另有一件是浅青色。 回到别院沐浴更衣之后,萧齐闭门不出,有些思绪该好好理清才是。 三日时间,稍纵即逝,敏叔如约而来。 柳清妍跟着敏叔来到城郊的一处农庄。 庄子很普通,从外看去,跟所有富豪之家在外置的农耕产业完全一致。 柳清妍下车,见着装整齐的衙役们手持各种拆墙工具严阵以待,旁边停着一辆马车,一脸和善的知县大人从车上下来对她微笑。 笑容里隐藏的内涵令她有些困惑,按规矩行礼之后,笑着道:“县令大人真是位亲近百姓的好父母官,百忙之中也不忘唤我出来看你办差。” 凌墨风眼里闪着意味难明的光芒,呵呵笑了两声,道:“我是为办差,可唤你来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说完对着车里喊了一声道:“萧兄,快下来吧,莫要让人等急了。” 柳清妍神情微讶,目光凝在帘子已被挑起的车厢门口。 青衣淡雅,眉目胜雪的萧齐钻出车厢,面上带着温润从容的笑意,眼神缥缈又温柔。 柳清妍淡然一笑,低眉敛目道出一句:“好久不见。” 萧齐目光微微凝滞,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声音舒缓地笑道:“别来无恙。” 俩俩相望,一时之间,二人竟找不出别的话题,陷入僵局。 凌墨风轻咳一声,道:“萧兄,衙门里的事多,咱们是否先将此地之事料理完毕,你们再详谈叙旧。” 叙旧二字,咬得重重。 萧齐漫不经心地道:“你是此地父母官,一切自当由你指挥,我们只是来旁观大人办差的。” 凌墨风整整衣帽,气势腾腾地走到列队整齐的衙役阵前,高声道:“此处农庄里隐藏着未登记备案的黑心作坊,你们进去找寻到作坊后只予以捣毁,不得伤人,明白吗?” 衙役们齐声高呼“明白”。 凌墨风一挥手,衙役们快速向庄子里面冲去。 萧齐对面露不解地柳清妍,柔声道:“制作曲米粉和咸鸭蛋的作坊就在里面,经查是未在衙门备案过的,凌大人忠于职守,自是不会容允此等作坊的存在。” 衙门有人好办事,柳清妍算是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笑笑道:“回去之后,我定会找最好的工匠制作廉洁奉公的牌匾,敲锣打鼓送去县衙,已表感谢之意。” 凌墨风神情严肃地推辞:“柳姑娘切莫如此张扬,打击违法黑心作坊乃是我职责所在,不敢受领。” “大人廉洁爱民,整个愚溪县有目共睹,老幼皆知,自是当得起的。”柳清妍欠身笑道。 凌墨风目光深深眸子,微闪了几下,谦虚道:“柳姑娘过奖了。” 姿态放得很低,却不再推辞,柳清妍心中已有数。 萧齐轻笑道:“此地不是叙话之地,还是留着日后再聊吧。” 第一百一十章 剑抜弩张 凌墨风眼尾上挑望着萧齐,语气古里古怪地道:“怎地,我跟柳姑娘多说两句话,你便不乐意了?” 萧齐哑然,揉了揉额角,道:“凌兄此话何意?我是说站在此地叙话太累,咱们不如去庄子里瞧一瞧,找个地儿坐下再聊。” 凌墨风眼眸一转,唇边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道:“也对,你我两个大男人倒是无妨,可柳姑娘是个纤纤弱质的女子,站得累了,该要怪罪你我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柳清妍脑门上竖起三道黑线,哭笑不得道:“我是乡下长大的姑娘,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凌大人切莫如此说。” 凌墨风的目光在二人面上不停切换,欲要再说些‘累着你某人会心疼’之类的话,衙役急冲冲跑过来禀报作坊的主人要求面见。 萧、凌二人已知晓作坊背后的主人身份,但对于此地的主事人很是好奇,而柳清妍更想弄明白欲断她财源的人是谁。 少顷,衙役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随着人渐行渐近,柳清妍的眸光越来越冷,呼吸变得深而沉。 萧齐察觉到她的异样,缥缈剔透的眸色染上一层深深疑惑,沉静了下来。 那几人神情甚是倨傲,来到凌墨风面前行过礼,眼角都不带瞟一下后面的柳清妍和萧齐。 为首老者浑浊不清的双目盯着凌墨风,语气咄咄逼人的质问道:“敢问县令大人小民犯了何罪,大人为何要将小民的作坊捣毁?” 柳清妍垂眼无声冷笑。 老者的强硬刁钻大大超出凌墨风的意料,不禁微怔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道:“你的作坊未去衙门登记备案,乃是偷税漏税、非法经营;缺乏官府监督,生产出来的吃食属于黑心商品,让广大百姓食用,闹出人命来你万死难辞。” 老者身后的老妇跳出来大声喊冤,“大人冤枉啊,我家作坊里腌出来的鸭蛋自家人也在食用,绝不会吃不出人命的,求大人明察。” “无知刁妇。”凌墨风一甩官服的广袖,怒声呵斥道:“眼下未出人命,难保尔等往后不会心生歹意掺杂有毒之物于其中。单是偷税漏税一条,已足以将作坊查封,你这刁妇竟还敢喊冤。” 老者双目冷芒时隐时现,沙哑之声如同从地狱传来的一般冷幽,“大人可知道作坊真正的主人是谁,有些人只怕县令大人也得罪不起。” 凌墨风嘴角抽动数下,强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歪了歪头道:“那你就说出来听听,看我能否得罪得起。若后台真是那样厉害,我便让你继续经营下去。” 萧齐摸摸鼻子,也是忍的极为辛苦,没想到平时一丝不苟的好友也会有如此调皮之时。 老者哼了一声面傲然之色,道:“府城萧家的当家大奶奶,大奶奶的娘家可是皇商,你们若是得罪了她,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萧家大奶奶,岂不是萧齐的妻子?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杠上了的嚣张女人?看来那女人一年来针对自己做了不少事用来打击报复,恐怕柳家的一切都调查得很清楚了吧! 柳清妍脑海里急速思忖,心头一沉再沉。 萧齐面色沉郁,用抱歉的目光凝望她。 凌墨风眼珠一转哈哈大笑,笑得月朗风清,语调轻松至极,“我当是谁,原来是纺织皇商方家的人。”继而笑意骤然敛尽,眸色冷冽望着老者,语调微扬道:“一个小小的纺织世家我还不放在眼内,不怕告诉你,我父亲是江南道织造,刚好管的就是这帮皇商。” 柳清妍眸光一闪,第一次觉得“我爸是李刚”这句话如此悦耳动听。 老者牙关紧咬,面色铁青。他一生精于算计,知晓今儿是踢在钢板上,作坊保是保不住了,唯有保存实力,待他日再徐徐图之,方是明智之举。 心念如电,转瞬间,老者低眉顺眼,弓身下去道:“大人快令人莫要拆了,小民这就去衙门备案,连带以往所欠税款一并缴清。” 凌墨风眉尖一跳,如此一来,便无继续捣毁作坊的理由了。若执意下令,这伙人将此事宣扬开来,对他的官声有损。 想到此处,他不由将目光投向萧、柳二人,似有征询之意。 可萧齐正在看着柳清妍,感受到好友投来的目光,视线转移过来,苦笑道:“此事的受害者是柳姑娘,一切听从她的意思吧!” 柳清妍垂首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坦然一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是萧大奶奶出资建的作坊,大人按律法处治即可,以免影响了萧大哥的夫妻情分。” 最末一句令萧齐如鲠在喉,如刀尖戮心。 他滚动喉间的结块,咽下心头泛起的苦水,用满含幽怨地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她,似是在问: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真的丝毫不在乎吗?巴不得躲得远远地,不想跟我沾染上半分关系? 柳清妍接收到他的眼神,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下,将视线移向别处。 萧齐的心再一次被深深刺痛,琉璃样的眼眸覆上浓浓忧伤,黑沉若乌玉。 而在此际,对面的那几人已将柳清妍认出。 她这两年变化很大,除了身量高了不少外,五官也长开了些,可从眉眼之间,仍然能辨认得出,加之萧齐又称呼她为柳姑娘。 那老者双目泛着幽幽冷光紧盯柳清妍,而老妇率先向她发动言语上的攻击。 “原来是你这个小骚货、浪蹄子向县令大人告发的,靠着长了副狐媚子的模样,在村里勾搭男人不算,来城里又钓上别的汉子了,连县令大人都被你支使得团团转。” 她又跳又骂,唾沫四处飞溅。 旁边年轻些的妇人瞅一眼萧齐,见他相貌俊朗无双,气质飘然若仙,也跟着开骂,“我早说她过两年就要挂牌接客的,如今可不是。村里的那个甩开了,又勾搭上城里的贵人咯!” 老妇一拍巴掌,接着骂道:“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娼妇,腿儿一张,汉子就来,都是那个老鸨子的娘教得好。” “不要脸的小娼妇,带着野汉子到处招摇。汉子睡多了,当心生花柳。” 污言秽语排山倒海般轮番扑来,柳清妍在污潮中挺胸而立,面带浅浅笑意,用轻蔑、嘲弄、嗤笑的眼光,看着这一对小丑表演。 萧、凌二人震惊得呆了,这是有何深仇大恨,才能对一个未齐笄的少女恶语相加。 他们从小生长在豪门,接受良好的教养,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有规矩约束,何时听过此等不堪入耳之词。 萧齐柔肠百结,心痛如裂,这两个恶俗妇人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如此侮辱他坚决想要守护的姑娘。晶莹透澈的双眸染上一层森冷怒意,俊美清萧的脸庞,更像是用极寒之地的坚冰雕刻而成。 柳清妍待郭家婆媳找不出新花样来骂她,心平气和地道:“你们能不能换点新词,每次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有意思吗?” 她的语气很温和,很亲切,像在劝别人莫生气,气生多了会伤身。 那一对婆媳被梗住,微楞了下,又开始新一轮的谩骂。 柳清妍对此充耳不闻,用如黑夜般的剪瞳与郭老汉不断射出幽芒的双目对抗,双方已成剑拔弩张的形势。 面对这一片混嚣,萧齐挺身上前挡在柳清妍前面,像一道宽厚的屏障将郭老汉怨毒的视线隔绝,微偏了偏头对她道:“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柳清妍略想了想,在他身后微笑颔首,“多谢。” 郭老汉额头上的倒川愈发深了,肆意外泄的毒液倒流回眼窝,双目又恢复至浑浊不清的状态,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此事?” 萧齐懒得搭理他,目光转向凌墨风,略略扬声道:“凌大人,此等刁民藐视你的官威,身为父母官若不惩处一二,往后该如何治理县内百姓。” 凌墨风淡淡一笑,道:“萧兄说的极是,我虽一向重视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和谐相处,但此等刁民实在放肆,姑息不得,否则他日就该指着鼻子骂我了。” 随后,吩咐衙役道:“将庄子查封,里面的人全部驱离。这两个恶妇当着我的面辱骂其他良善百姓,实难饶恕,带回衙门去惩治。” 郭家婆媳面色灰白一片,立即瘫软在地上。衙门的牢饭不好吃,板子也不是好挨的。 众多衙役行动迅速,很快将庄子里的人全部驱赶了出来。 孔春香娘家的几个亲戚豁然在列,见到柳清妍用衣袖掩面匆匆走了过去。 郭老汉面色阴冷,不死心的问萧齐,“你究竟是何人?” 萧齐淡淡瞥他一眼,冷嗤道:“我便是萧大奶奶的夫君,萧家的嫡长公子。至于我的名字,你并无知晓的资格。” 郭老汉瞳孔猛然紧缩,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郭家婆媳大感不妙,这回就算萧大奶奶亲自前来,也救不下她们了。 衙役来回报庄子已查封完毕,里面的人也已全部驱离。 凌墨风吩咐收队回县衙,并对柳清妍道:“柳姑娘是恶意辱骂案的当事人,还请姑娘随我去县衙一趟做个笔录。” 柳清妍垂首浅笑,“谨遵大人吩咐。” 萧齐对凌墨风道:“难道你不请我去县衙坐坐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夫妻情断 凌墨风饶有深意地望住萧齐,朗声笑道:“我的县衙你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还需要我相请?” 萧齐目光静静,一本正经地道:“大人不相请,小人我如何敢进县衙公堂。” 相视一笑,两厢肚明。 柳清妍维持着垂首浅笑的姿势,而她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困惑之色。 那边衙役们列队以待,各人登车回县衙不提。 凌墨风办事干净利落,回到县衙后立即升堂,判郭家婆媳二人各杖责二十,自行回家治伤。 霹雳啪啦一顿板子下来,郭婆子只会哼哼了,郭来旺婆娘到底年轻些,还能蹒跚着走路。 退堂后,凌、萧、柳三人去花厅内叙话。 分主次坐定之后,仆人来上茶,凌墨风挥手示意让其退下,才提出了他和萧齐心中的疑问,“柳姑娘,你跟那郭家是因何事结仇?” 柳清妍神色平静,淡淡一笑道:“大人未来愚溪县之前,我们两家还是联姻的亲家。” 凌、萧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疑惑更甚。 柳清妍看了二人一眼,缓缓起身,再一次重提那段恩怨纠纷的往事。 她娓娓道来,语调平实,既不夸大也不隐藏,只将事实原原本本的叙述出来。 许是郭家的所作所为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话音一落,凌墨风振衣而起,面带愤怒之色,语调激昂道:“这个郭家着实可恶,日后若是犯在我的手里,非重重治罪不可。” 萧齐凝视着她,语气轻柔和缓地道:“所以你去如意楼卖菜方子,是为筹银两给你三叔做减刑之用?” 他犹记得第一次见面,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原来是家里遭受过如此巨大的变故。 柳清妍望着他凄楚一笑,道:“是的。” 萧齐见她眉宇幽幽,眸中泪光隐现,只觉一颗心都被揉碎了,好想将她揽进怀里柔声抚慰。告诉她,从今往后他会一直在她身后,做她坚强的后援力量。 可一想到她身旁已有人相护,心头酸涩之感泛滥,不禁黯然神伤。 “凌大人。”柳清妍突然直直对着凌墨风跪了下去,委婉恳切地道:“民女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能否应允?” 凌墨风一愣,想亲自上前去扶起,但瞅见一旁面色沉沉的萧齐,只抬手虚扶了一把,道:“柳姑娘有事请直言,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柳清妍轻抿了抿唇,语调沉稳道:“请大人帮忙查出民女的三叔在何处服苦役,是生是死,民女日后定会有所报答。” 哪用谈什么报答,我若是不答应,旁边的这位还不得跟我翻脸。 凌墨风腹诽着,眸光微闪,轻快道:“柳姑娘快快请起,此乃小事一桩,姑娘实在不必如此。” “多谢大人。”柳清妍面上一喜,目光晶莹透亮,伏身下去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凌墨风用意义深长的目光望着萧齐,其意不言而喻:我对你的事多尽心尽力,够朋友了吧! 萧齐意会,唇角带笑,起身道:“眼看就到午膳时间,今儿由我做东,请衙门内上下去我的如意楼用个便饭可好?” 萧齐抚掌大笑,道:“此主意甚好,平时想去如意楼吃饭都要事先订位,今儿有东家在,可以敞开肚皮吃了。” 萧齐揶揄道:“说得平时你去用饭,事先订过位似的。” 凌墨风哈哈一笑,不再多语。 当下,衙门除了留下几个当值的外,其余人等皆换上便装,齐齐往如意楼而去。 这顿晌午饭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后,衙役们相互搀扶着回了县衙。 凌、萧、柳三人,门口告别后各自回家。 萧齐眼望柳清妍的马车离去,突然对身旁的敏叔发问:“敏叔,我是否老了?” 敏叔心头一惊,额头直冒冷汗,小心应对:“公子的容颜跟数年前毫无变化,何来老了一说。” “难道我比不过石家的那小子?”萧齐顾自哀怨道。 敏叔深知他的心思,慎重思虑了一番,道:“不是比不比得过的问题,只是柳姑娘认识石公子在先,若是她又转投公子的怀抱,岂不是成了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又怎能配得上公子?” “你说得也是。”萧齐展颜一笑,清逸绝俗,“我与她只是生不同时罢了。” 敏叔接道:“也不尽然,男子纳妾大个一轮算得了什么,年岁相差二十、三十乃至四十的都大有人在。我瞧着柳姑娘是个对感情坚贞不渝的女子,若不是她先与石公子相识,大公子能与柳姑娘相伴,也是美事一桩。” 他的话大有深意,既安慰萧齐年纪不是阻挠二人的原因,又提醒他柳清妍不可能移情别恋。 萧齐的笑容之中,多了些无奈,也多了坦然,示意敏叔安心,“柳姑娘又岂是愿意委身做妾的人,我懂得的,往后收着些心思也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可他自己心中明白,今日那个凄楚的眼神,就像一张无形巨网牢牢将他缚住,此生再难逃脱。 敏叔欠了欠身,请萧齐登车。 柳清妍进了家门,守门婆子告诉她家里有客,表小姐和表姑爷来了。 巧珍自打成亲后,就鲜少再登柳家的门,只在正月里来过一回,今儿来不知又是所为何事。 柳清妍刚进内院门,丫鬟秋儿迎上来抱怨,“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上昼满宅子的人都被弄得鸡犬不宁。” 柳清妍笑问道:“怎地了,何事值得你如此大发牢骚?” “表小姐有身子了,今儿来报喜,说想吃小姐你做的菜,你不在家,表小姐就闹小性子不肯吃饭,全宅子的人都围着她转呢。”秋儿没好气地道。 柳清妍惊讶道:“我常做的那些菜式,婆子们不都会做吗,做给她吃就是,还闹个甚性子?” 秋儿一掐腰,道:“我也这样想呀,那些菜式婆子们都是按照你的做法做的,可表小姐非说小姐你做的好吃。” 母凭子贵,恃宠生骄啊这是。 柳清妍听了一笑,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有了底。 进了正厅,除了柳博文、柳澜清父子外,家里人都在。 巧珍装扮得很是富贵,头上的簪子插了五、六支,身边围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排场都赶上宫里的贵妃娘娘了。 见到柳清妍回来,唐公子忙上前来欠身作揖道:“妍表妹,娘子害喜,想吃表妹你做的菜,劳烦表妹亲自下厨做两道菜,好让娘子吃些饭下去。” 柳清妍瞅一眼唐公子,先给夫妻二人道过喜,随后对谢氏道:“娘,听人说酸儿辣女,巧珍姐如此爱吃辣,咱家送礼都该按给女孩的准备才是。” 谢氏想了想,道:“酸儿辣女这一说也不太对,我怀你们兄妹时,都是爱吃酸的。” 柳清妍若有所悟点点头,道:“原来俗话都是当不得真的。”接着笑嘻嘻对巧珍道:“巧珍姐,你稍坐,我这就去给你做菜,多放些辣椒好下饭。” 巧珍却神色一变,猛摇头道:“不用了,我这会不想吃辣,想吃酸的了,相公做的酱菜就挺好吃。” “这样啊。”柳清妍扭头对唐公子道:“表姐夫,听见没,还不赶快领我巧珍姐回家吃酱菜去。” 唐公子忙不迭的应承,让丫鬟婆子们搀扶着巧珍走了。 柳清妍问谢氏,“娘啊,巧珍姐是有了多久的身子,几步路都得人搀着走。” 谢氏摇头叹道:“这孩子如今怎地变得这样娇气了,大夫才诊断出来两个月不到的身子。正月里娘家也不回了,说山路难得走,只派下人送了礼回去。” “都是她男人惯的呗。”柳清妍嘟囔着道。 谢氏只顾摇头叹气,祝红嫘笑道:“还是妹妹有办法,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可是一点法子都无,婆子们做好菜端上来,尝一口便说不好吃,非要等着妹妹你回来做。” “我又不是她男人,跟我撒娇没用。”柳清妍转动一下眼珠子,凑到祝红嫘面前去,贼道:“要不嫂子你也赶快怀上身子,跟我哥撒撒娇去。” 祝红嫘双颊飞红,使出一指禅戳她脑门,啐道:“姑娘家家不害臊,都敢管起哥嫂的事来了,你快去找你的石公子撒娇去。” 柳清妍脸皮厚,笑道:“可惜我的石公子不在城里呢。” 姑嫂两个闹了一阵,柳清妍才将今日碰到郭家人的事说出来。 柳老爷子听后无不忧心,道:“姓郭的一家行事卑鄙无耻,心肠歹毒之极。妍丫头,日后你在外行走千万要当心,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柳清妍安抚道:“祖父放心,只要咱家人不出远门,呆在城里他们不敢怎样的。” 柳老太素来胆小,这会更是忧心忡忡,道:“那也不能不防着些,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比不得男子,往后出门把丫鬟家丁都带上。” 谢氏吩咐秋儿道:“往后小姐出门,你一定得跟着去,知道吗?” “婢子知道。”秋儿应道。 柳清妍见家人都如此紧张,只好答应以后出门都带上秋儿。 祝红嫘道:“妹妹身边一个丫鬟怕是不够,咱家不如再添几个会拳脚功夫的护院,相公和公公出门身边也得有个长随才是。” 柳老爷子、柳老太和谢氏觉得祝红嫘说的有道理,都说如今是她在主持中馈,一切由她拿主意即可。 柳清妍心想:丫鬟再多也只是弱质女流,真要有点啥事,还不是等于白给人送肉。 她忙说一个丫鬟够使了,给父亲和哥哥添个长随就行。至于护院的事,日后再从长计议,家里的宅子就这么点大,人多了下人房不够住。 此事议定,就此揭过。 回头再说说郭家的那几人,因庄子被查封,他们一家没了地方可住,只好暂时在客栈栖身。 郭家婆媳挨了一顿板子,对柳清妍恨之入骨,发毒誓一定要报复。 请大夫过来把脉诊治,抓了药上过药膏后,婆媳俩缓过劲来,趴在床上用各种难听话咒骂。 郭老汉被吵得心绪烦躁,冷声呵斥道:“别吵了,你们光是躺在这里骂又有何用,她又听不见,还不如静心想一想,下一步咱们该怎样做。” 郭婆子挣扎着挪动了一下身体,牵动到臀部上的伤势疼得呲牙咧嘴,待疼痛感过去,道:“老头子,咱家属你主意最多,该怎样做你拿个章程出来。” “是呀,爹,你快想个法子出来,惩治惩治柳家的小浪蹄子。”郭来旺的婆娘道。 郭老汉目露狠辣之色却又无可奈何,道:“你们也看见了,那小丫头跟县令大人和大奶奶的夫君都相熟,势力比起咱家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硬碰硬行不通。” “那咱们该怎么办呐,总不能任由那小娼妇踩在我们头上拉屎。”郭婆子狠道。 郭老汉垂目思考片刻后,果决道:“如今只有派人送信去府城给大奶奶,让大奶奶亲自出面。” 郭家婆媳面上大喜,若是大奶奶来了,她们从中挑拨挑拨,还怕没人对付那小蹄子嘛! 其实此时此刻,他们口中的大奶奶方嫣冷,已坐船往愚溪县来了。 装饰华丽的船舱内,方嫣冷用忿恨、怨毒的目光盯着桌上的一幅画像,画中的女子明眸善睐,顾盼多情。 方嫣冷盯了一会,拔下头上的步摇使劲去插画中女子的眼睛,一直到将画纸捅出两个窟窿,才将画像重新卷好。 “娘亲,娘亲。”小萧睿在奶娘的陪伴下跑了进来。 方嫣冷面色一沉,呵斥奶娘道:“不是让你带着小公子玩,别来打扰我的,怎地又进来了。” 奶娘打个哆嗦,道:“小公子午睡刚醒,说要来瞧娘亲,我便带着来了。” 方嫣冷挥手让奶娘退下,将萧睿拉至跟前凝望他,用手指抚摸着跟萧齐长得极为相似的五官,语气哀怨地道:“睿儿,你爹抛下我们母子去找小狐媚子,往后你就是没有爹爹疼爱的孩子了,你知道吗?” 小萧睿眨着乌黑发亮的眼睛,问道:“小狐媚子是何物,爹爹为何不会疼爱睿儿了?” “小狐媚子就是专勾男人魂魄的不正经女子。”方嫣冷将小萧睿搂进怀里,继续幽幽地道:“你爹的三魂七魂已被勾了去,心里头只装着那个小狐媚子,哪里还会记得我们母子二人。狐媚子夺去了爹爹对你的宠爱,你要恨狐媚子,明白吗?” 小萧睿只听懂有人夺走了爹爹对他的宠爱,懵懂应道:“睿儿明白了。” “乖,以后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方嫣冷的脸在萧睿头顶轻轻摩挲,眼里流转着令人惊惧的妒恨与恶毒。 方嫣冷的船抵达愚溪县已是次日。 萧齐白衣飘逸,手握玉箫准备去县衙,听别院里的下人来禀告方嫣冷到了,眼里的情绪并未有多大起伏,仿佛心中早有定数。 他将手中玉箫摆回原位,从容坐定等方嫣冷来找。 方嫣冷也果然不负他所望,进来内院直奔萧齐的房内,见他一脸散漫闲适的模样,用嘲讽的口吻道:“夫君好心急,来愚溪县随从未带,连换洗的衣物也不拿上一件。” 然而,萧齐并不打算再以沉默相抗,抬眼望着方嫣冷,平静道:“我带不带随从,你还不是一样的找来了。” 方嫣冷有些意外,银牙微咬,语气深沉,“夫君此话是对我安排伺候的人不满意吗?” “我满不满意有何关系,最重要是你满意了。”萧齐语气冷谈,直言坦白,“你也不用拐弯抹角,拿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刺探我,直说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我想做些什么?”方嫣冷一声冷笑,微微扬了扬下巴,“我想做些什么夫君难道不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想要你的心里有我罢了。” “不可能。”萧齐起身决然道:“在你将离儿推入井中后,我的心已随着她死去,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别人。” “那么她呢?”方嫣冷将手中紧握的画卷扔在萧齐的脚下,“她又是怎样进到你心里去的?” 萧齐心抽得紧紧,弯腰将画卷捡起展开,画中人的眼睛已然不见,画纸上留下了两个鸡蛋大小的空洞。 他双手颤抖,一步一步走向方嫣冷,澄净剔透的双眸里燃起百丈高的火焰,俊美如斯的脸庞线条变得冷酷而僵硬。 “我竟不知何时给过你私动我书房的权利。”萧齐语气生硬,一字一字往外挤。 他在人前向来不喜形于色,这是除了离儿以外,平生第一次用最真实的一面表达情绪。 书房是萧园的禁地,平时没有他的命令,打扫的下人都不敢擅自进入;而方嫣冷不但进去了,还将他的隐私翻了出来,虽然重要的机密藏在更隐秘处,外人不可能找得到,但这已经大大超越他的底线。 此时萧齐的冷绝神态,令方嫣冷感到强烈不适,她见到的萧齐从来都是清雅温和,就算敷衍推诿之时,也会维持着表面的翩翩风度。 “我是你的正妻,萧家内院未来的当家主母,你的住处我为何进不得?”方嫣冷的态度依然强硬。 萧齐极力压下胸口翻腾的怒焰,慨然道:“很好,堂堂皇商世家出来的大小姐,竟然不懂得三从四德最基本的妇训,看来有必要让你回家去反省思过,重新接受家中女性尊长的教诲。” “你想休了我?”方嫣冷瞳仁猛然放大,厉声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不是休弃。”萧齐又行近了一步,俯视着她,“只是回娘家闭门思过,我会在给方大老爷的书信里说明你私动我书房的事,你那同样在商场上浴血奋战过的父亲,想必会明事理,讲原则的留你住下。至于住到什么时候,看我日后的心情再决定,如果心情一直不好,你就继续住着,反正你们方家也不是养不起你,你父亲也不会脸皮厚到强行将你送回。” 他的话语每一句都无比冷酷刺心,方嫣冷面颊绷得死紧,用力咬着牙根,直到牙根酸痛才冷然启唇,“你想要我顶着萧大奶奶的名分守活寡,维持住两家的合作关系,拖到我死为止。” “不错,你还不算蠢。”萧齐冰棱样的目光直直刺入她的眼内,坦然道:“我就是要让你守活寡,你即使留在萧家,我也不会再碰你一根手指头。当然,如果你死了,我自然会将你的灵柩接回,葬入萧家祖坟。” 方嫣冷面色煞白,白至发青,抑制住胸口的起伏,嗤嘲道:“我父亲不至于蠢到连你的意图都弄不明白,他不会容许你如此放肆。” “你父亲明白又怎样?”萧齐悠悠一笑,踱至窗前缓慢而清晰地道:“一个被休弃的女儿会给家族带来怎样的耻辱,你父亲更明白。还有,你莫非真以为你们方家会为了你而断绝两者之间的合作?你们方家每年出产的布匹,一半是从我的吉祥布庄分销出去,短时内根本无法找到可以代替的商号。” “短时内是不能,倘若时间长了,你以为我父亲会甘愿忍受你的制衡。”方嫣冷傲然道。 萧齐豁然转身,微微一笑,“你以为我又甘愿忍受你的威胁吗?” 方嫣冷眉心蹙起,狐疑地望着他,“我方家的布匹是大内贡品,其他纺织商人的名气远不能跟我方家匹敌,除非你萧家不想再做布匹生意。” 萧齐对此豪不在意,神色淡然道:“你会以假乱真,难道我就不会?不怕告诉你,去年自愚溪县回去后,我已暗中买下几家纺织作坊,今年织的虽是你方家去年的旧花色,可外观看上去丝毫不差,恐怕你们自己人也分辨不出来。” 说到此,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紧紧盯着方嫣冷满含愤怒的双眼,用平静无波却又更让人觉得寒冷刺骨的语调继续说道:“我已下令布庄从夏季开始减少一成的进货量,下一季再递减一成,用不了多久,我萧家就能取代你方家在纺织业的地位。” 方嫣冷踉跄后退,面色惨淡之极,心中涌起一阵阵绝望。 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既然能掌管江南第一豪商世家,又怎会任自己肆意掌控。过去处心积虑耍的小把戏,不过是这个男人闲暇时用来调剂生活的笑料而已。 方嫣冷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透着几许怨、几许恨、几许凄凉。 “你为那个狐媚子费尽心机,可惜人家早就心有所托,你做的再多,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跟我不过同样是摇尾乞怜的狗罢了。” 萧齐讥刺道:“别拿我跟你比,我跟你不一样。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而我只要站在远处,观望她的幸福就足已。” 方嫣冷眸光凌厉冷冽,“所以,你宁愿把心掏给一个对你不屑一顾的贱人,也不愿给为你生养孩儿的妻子留一块容身之所?” 萧齐也冷冷回视着,呛声反问:“有哪个男人会将心交给一个日夜对自己算计的女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吓不死你 方嫣冷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无话可答,又像是在思考。 萧齐见她不言语,走回原位去坐下,眼里的森森怒意已消失不见,眸光仿若一片寒潭止水,漠然、清冷、平静而又幽深,淡淡加上一句,“知道你自己做得最错的是哪一件事吗?” 方嫣冷凝住目光,看着他。 “本来我娶谁做正妻都无所谓。”萧齐将身体靠在椅上,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你对我单是痴心一片,肚量稍微宽容一些,对离儿以礼相待,我可以不计较你下媚药的事,给予你一个妻子应有的关怀和尊重。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进门后将离儿置于死地,有时候一个死人反而在人心目中的分量更重。” 方嫣冷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情绪,冷嘲道:“可那个死人的分量也快没有了不是吗?你心目中已有了新人代替。” “离儿在我心中的分量永远无人可以取代。”萧齐的神色仍然十分平静,“而她是一个让我重新获得快乐感受的人,跟离儿一样那么纯真美好,在知晓你找仇家来对付于她后,仍然宽宏大量不计较,只为怕影响到你我的夫妻情分。方嫣冷,你若是有她一半豁达的心胸,我们又何至于走到如此境况。” 方嫣冷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萧齐的声音又紧逼而来,“可惜你从来就不知何为良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今日的一切全是你的自私狭隘和狠毒所至。” “难道你就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被你逼得家财散尽,流离失所的人还少?”方嫣冷反唇相讥。 萧齐神色不变,很不屑的冷语反击:“我用的手段都是生意商场光明正大的竞争,从无亲手去了结人的性命,那些失败的对手难道没用手段来对付于我?这些你的父亲用的比我只多不少,你们方家顶着的皇商名头,又是用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铸成?” 方嫣冷双眸幽沉,阴冷如冰,抬了抬尖俏的下巴,道:“你我夫妻即已情绝,多说无益。我才到愚溪县,容我歇息两日。两日之后,我自会离去。” “你请自便。”萧齐不再看她,拿起架子上搁着的玉箫起身往外走,“这两日我去县衙小住,别院让与你便是。”到了门口处又凝下脚步,未回头道:“你若是想要用些恶毒的手段来伤害她,不妨先想一想你是否能承受得了石家的怒火,江湖人行事向来不守规矩。” 语毕,即快步离去。 方嫣冷目视着他的背影远去,双眸之中燃起了灼灼烈焰。 凌墨风正在书房内起草公文,萧齐进来后不客气地找张椅子一座,道:“吩咐下人给我预备一间客房,我在你这打扰两日。” 凌墨风闻言并未停笔,边写边道:“你我感情虽好,但也不至于就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你的别院比我的县衙舒适得多,为何要来我这凑热闹?” 萧齐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方嫣冷来了。” 凌墨风握笔的手一停,抬起头认真看他脸上的表情,想要从中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实性,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萧齐很无奈地抛了个白眼过去,道:“我与她已经决裂,再住同一屋檐下不免尴尬,还是住在你这里更自在些。” 凌墨风搁下笔,自桌后出来走到萧齐旁边坐下,笑道:“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如何个决裂法,说来本官听听,本清官为你们断一断。” 萧齐神情颓丧地将身体往后一倒,大吐起苦水来。 凌墨风听完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了几圈,复又撩起衣裳后摆坐下,道:“照你所言,按方嫣冷的性情来看,她必定不会轻易罢手,有些事你还是早做防范的好。” “当年被迫娶她,是因我刚接手家族生意,内部根基未稳才选择隐忍不发。如今大局已定,我再无所惧,一个方家想扳倒我简直妄想,何况我已有所准备。” “如此最好,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凌墨风拍拍萧齐的肩膀,起身唤下人来收拾客房。 再说方嫣冷在萧齐离去后,顾不上休息,立即让人去作坊里传郭老汉来问话。 那人来到作坊见到处都贴着官府的封条,赶忙回来禀报,方嫣冷又派人出去寻郭老汉一家。 等见到郭老汉时已是第二日,方嫣冷交代了他一番后,整装准备去见柳清妍。 方嫣冷约见柳清妍的地方是一间格调清幽雅致的茶楼,适合长谈。 柳清妍收到方嫣冷的帖子本不想去,她实在不愿意跟那个脑子有病的女人多做纠缠,可来下帖的人说她若是不去,方嫣冷会自行找上门,逼不得已才答应赴约。 上来茶楼方嫣冷等候的茶室,门口的丫鬟婆子将秋儿拦在外面。 秋儿欲要发飙,被柳清妍劝住,“秋儿,你就在外面安心等候,光天化日,郎朗乾坤,还怕她吃了我去不成。” “是,小姐。”秋儿瞪了一眼将她拦下的丫鬟,稳稳立在门口。 一身华贵装扮的方嫣冷在室内听见主仆的说话声,扬声道:“姑娘说的极是,在这愚溪县城内谁若是动了姑娘,恐怕无法活着走出城去。” 柳清妍懒得跟她逞一时口舌之快,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方嫣冷正执起薄胎青瓷小茶碗送至嘴边,瞥见柳清妍进来,目光闪了闪,又将茶碗放下定定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怪不得夫君对姑娘日夜魂牵梦绕,一年不见,姑娘出落得愈发清丽动人。” 柳清妍今日穿的是浅碧色齐胸襦裙,纯白色上袄,双臂挽着柳黄的披帛,一双含着水光的杏眼,外加一张雨后荷花般的少女娇颜,纯净清新似林间晶露,梧桐嫩芽。 “多谢萧大奶奶的谬赞。”柳清妍走到方嫣冷的对面,径自在软垫上坐下,直视她道:“萧大奶奶如此大费周章地约我出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方嫣冷娇笑两声,执壶倒了杯茶端到柳清妍面前,“姑娘莫要急,我们迟早都要一起服侍同一个男人的,姐妹之间喝茶闲聊一会有何不可,做姐姐的也好将夫君的一些喜好先告诉妹妹知晓。” “萧大奶奶说的话我可不懂。”柳清妍顾做惊讶道:“大奶奶的夫君姓萧,而我的未来夫婿是姓石,就算大奶奶有和离改嫁之意,我未来夫婿是定然不会应允的。” 言犹未尽之意,你年纪太大不合适。 “姑娘真会开玩笑。”方嫣冷掩口轻笑,道:“我夫君的家世富冠江南,相貌又是绝世无双,我怎会和离改嫁,而姑娘只是定过亲罢了,悔婚退亲大可来得及。” 柳清妍定定瞅了她半响,不急不缓地道:“萧大奶奶一定是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方嫣冷笑意渐敛,“我没病。” “你有。”柳清妍肯定的点头,“你脑子有病,还是无药可医的那种。” “你说什么?” 柳清妍摊摊手,无奈道:“连我说什么都听不懂了,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方嫣冷将阴寒彻骨的眼神死死盯住柳清妍,双颊抽动了两下,才咬牙道:“牙尖嘴利。” “我的牙不尖,嘴更不利,萧大奶奶叫我来有何事请快说,我可没工夫陪你发疯。”柳清妍呛声道。 方嫣冷找柳清妍来确实是没什么事,就是想趁走之前挑拨挠刺一下而已。挠刺不凑效,就只有挑拨了。 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徐徐咽下,瞟了一眼柳清妍,冷笑道:“姑娘知道我夫君为何对你念念不忘吗?” “不想知道,你夫君也从未对我说过欢喜我的话。”柳清妍干脆道。 方嫣冷却不理会她,顾自叹口气,神情幽幽地道:“姑娘长得跟夫君年少时的意中人十分相似,可惜那位姑娘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夫君又对其情深似海,实难相忘,见到姑娘觉得是意中人死而复生,故而才对姑娘另眼相待。” 柳清妍心中冷笑一声,身子向前倾,在方嫣冷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我不妨告诉你,我就是个借尸还魂的人。”说完将身子收回,对她眨了眨眼,露出甜甜一笑。 “你……你说什么?”方嫣冷惊恐地望着柳清妍,身体向后缩去。 柳清妍神色严肃,语出如冰,“我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话音一落,方嫣冷神情激动地尖叫起来,“不,你不可能是离儿,离儿死了,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 离儿?原来萧齐喜欢的女子叫离儿呀! 柳清妍地无辜耸耸肩,我可没说我是离儿。 门外的丫鬟婆子们听见方嫣冷的尖叫声,全冲了进来。 方嫣冷脸色一片青白,用手指着柳清妍,嘴唇打着哆嗦对丫鬟道:“鬼……她是鬼,快喊法师来抓鬼。” 秋儿上前拦在柳清妍面前,怒声道:“我瞧着你才像鬼,吊颈鬼,你见过在青天白日出来走动的鬼吗?” “她……她自己说的,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呸,我家小姐只是落水而已,救活过来了。” “落……落水。”方嫣冷更恐惧了,双眼瞪得大大。 柳清妍懒得再跟方嫣冷耗时间,拽起秋儿的衣袖,道:“秋儿,我们走,别理这个疯婆子。” 秋儿瞪了方嫣冷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柳清妍走到屏风的转角处,回过头来望着方嫣冷又是嫣然一笑。 方嫣冷尖叫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丫鬟婆子们顿时乱做一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避无可避 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一阵折腾,方嫣冷幽幽醒转过来,嘴里喃喃喊着有鬼惊惶而逃,回去别院后即刻吩咐丫鬟婆子们收拾行李,领着儿子直奔娘家去了。 其实方嫣冷也未见有多爱儿子,萧睿只是她用来维系夫妻感情的纽带,若不是因为儿子,萧齐可能话都懒得多跟她说一句,只要带着儿子走,不怕萧齐不去找她。 萧齐从县衙回来,见方嫣冷将萧睿带走了,问清楚走的时辰,立即带着人去追赶。 方嫣冷的娘家在青州,从愚溪县去青州有好几天路程,一群妇孺行程速度慢,结果在邻县境内的官道上被截住。 萧齐冷面如霜,盯着方嫣冷的眼神已不再是惯有的温柔高雅,“睿儿是我萧家的人,你无权带走他。” “我只是回娘家暂住,不是被休弃,为何不能带着儿子一起去?”方嫣冷咬着牙嘴硬,儿子不在身边,她此生再无一点翻盘的希望。 萧齐冷冷一笑,直言讽道:“因为你妇德不端,生性恶毒,睿儿若是再由你教养,将来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 方嫣冷被噎得面色青白交替,心里明白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将儿子带走了,蹲下身去在萧睿耳畔小声耳语一阵,又拥进怀里抱了抱才松开。 小萧睿对娘亲交代的事似明非明,疑惑的目光在爹娘二人身上轮番切换。 萧齐眉心一蹙,向萧睿伸出手道:“睿儿过来。” 方嫣冷冲萧齐意味难明的一笑,轻轻将萧睿向前一推,“睿儿去吧,乖乖跟着爹,娘亲很快便回来了。” 萧睿乖巧的点头走向萧齐,然后对方嫣冷挥手道:“娘亲,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方嫣冷面带微笑点头应承,继而冷冷将萧齐一望,转身上车。 萧睿留了下来,奶娘也只好跟着留下。 萧齐面色沉沉地将小萧睿抱上马车,吩咐返回愚溪县。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办法哄萧睿将方嫣冷的话说出来。 萧睿起初不肯说,被问得急了,才抽噎着道:“娘亲说爹爹身边的那个柳姑娘是鬼,从水里爬上来的女鬼,让我以后不要靠近她。” “你娘亲真是这样跟你讲的?”萧齐的话音有些发颤。 萧睿含着泪点头。 “不会的,柳姑娘怎会是鬼呢,鬼是不会在白天出现的,你娘亲是在逗你玩的。”萧齐将儿子抱进怀里轻言细语抚慰,自己心头的疑云却反倒更重了。 数日后,时间已进入五月初。 县衙后花园的凉厅内,萧齐和凌墨风闲来无事在对弈,亭外的一株石榴开得红艳似火。 “你这回来愚溪县呆的有些日子了,打算何时返回府城?”凌墨风执起一颗棋子轻轻放下后问。 萧齐专注盯着棋盘上的黑白阵营未抬头,轻笑了一声道:“怎么,嫌弃我来的次数太多,打扰到大人你办公务了?” 凌墨风长长唉了一声,捏起一颗棋子在棋盘上左瞧右瞧,嘴里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愚溪县又属富庶之地,并无太多公务处理,我倒是不怕你来打扰,只是替你不值罢了。” 萧齐抬头浅浅一笑,问道:“我有何不值的?” 凌墨风将棋子落于棋盘,吞掉萧齐的三颗棋子,“心中挂念美人却又不敢去瞧人家,只好天天来找我这个大男人蹉跎时光,你说你值不值?” 萧齐眸光瞬间一暗,苦笑道:“你明知道我不能去瞧她,又何苦非要说出来。” 凌墨风故作深沉状,摇头晃脑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有如此好友,萧齐有些哭笑不得,叹口气凄凄然道:“只要她过得快乐也就罢了,我又何必去打扰她。” 凌墨风对好友如此痴情的作为很是担忧,劝道:“明知你们二人毫无在一起的可能,你又何必执着于心。” 萧齐沉默不语,起身走到亭边将视线停驻在一朵石榴花上,良久才出声:“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终生无悔。” 凌墨风闻言,只是摇头无声叹息,不再相劝。 萧齐默声站了一会,回去坐下继续下棋。 二人默声下了会棋,只见衙役兴冲冲跑了进来,边跑还一边喊:“大人,大人,外面来了好多人,敲锣打鼓的送牌匾来了呢。” 萧、凌二人相视一愣,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来送牌匾的正是柳清妍,上次查封郭家的作坊后,她就去制作匾额的铺子定制横匾,直至昨日才取到,今日请了鼓乐班子吹吹打打地送了过来。 “柳姑娘何需如此客气,本官如何能担当得起廉洁爱民四个字。”凌墨风瞅着横匾上的字满面春风的拱手客套。 柳清妍很懂得礼貌的重要性,屈膝蹲身行了个礼道:“自大人上任以来,愚溪县夜不闭户,人人得已安居乐业,这些是全县百姓有目共睹的,自是当得起这四个字,大家说是不是啊?” 最后一句是转身过去对跟在后头看热闹的人说的。 在衙门口敢说大人的不是,那不是活得嫌命长,众百姓齐声高喊“是。” “多谢柳姑娘盛情和百姓们的厚爱,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多谢。”凌墨风冲周围百姓拱拱手,然后挥手示意衙役来将匾额接下。 “今儿真是巧了,萧大哥也在。”柳清妍上前两步,笑着对凌墨风身后的萧齐打招呼。 萧齐淡淡一笑,道:“我是来跟凌大人辞行的,没想柳姑娘也来了,如此就一并辞行了吧。” 柳清妍微怔了下,正想说些什么,凌墨风瞅二人一眼,插话道:“衙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二位进去坐下再慢慢细说。” 柳清妍微笑着欠了欠身,让秋儿给鼓乐班子的人打赏,自己和凌,萧二人进了县衙。 凌墨风是个会来事的,直接将二人带到自己刚才下棋的地方,随后找借口说要去指挥衙役们挂匾额,溜之大吉。 四周一片寂静,柳清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去拨弄棋盘上的棋子,对面所坐男子眼里隐藏的浓烈情感她不是看不出,只是不愿去碰触,那是引火烧身。 “辣椒酱的作坊又要开工了吧,往后便辛苦你了。”萧齐找话题先开了口。 柳清妍停止拨弄棋子,抬起头笑道:“你可是付了银子给我的,我拿钱干活有什么好辛苦。” “作坊里的人还够用吗?若是不够,你去找敏叔便是。”萧齐又道。 “够用的,我从周围的村子请了些临时工来做曲米粉。” 说完了,话题再度归于沉寂。 有木樨的清芬渗进凉亭来,在空气里若游丝般浮动。 终于,柳清妍再也受不了这种沉闷,深呼了口气道:“什么时候走?” “一会先回别院,可能下昼就走了。” 言外之意,你留我,我就不走。 可惜人家的话并未让他如愿。 柳清妍平静地吐出一句:“还会再来吗?” “我不清楚还会不会再来。” 某人心里道:你邀请我,那么我便来吧! 柳清妍咬唇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轻快道:“我在造一样很有意思的新物件,你若是有兴趣,七月份的时候可以来瞧一瞧。” 萧齐心里一喜,正要说好,却又听见柳清妍加上了一句:“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他不由面上一苦,问道:“何事?” 柳清妍用无比诚恳的眼神望着他,道“我想拜托你在府城帮我寻访一下,有没有擅长治脑病的名医。” 萧齐捏了捏眉棱处,答应下来,“府城的名医倒是有一位,擅不擅长治脑病我却是不知,回去我便帮你问问。” “真的?那我先在此谢过了。”柳清妍高兴道。 “小事而已,无需言谢。” 萧齐感到好心酸,好委屈,原来人家邀请他来是有条件的。 此际,秋儿跟在凌墨风后头进来了,想来匾额已悬挂得妥当。 凌墨风进来凉亭后神情严肃道:“柳姑娘,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起。” 柳清妍疑惑地望他,“大人何事如此慎重?” “那郭家的人已经来衙门将作坊登记备案,还补上了所欠税款,我只能将他的作坊解封。” 柳清妍笑了笑道:“多谢大人提醒,他做的那些东西影响不到我的生意,大人不必介怀。” “如此最好,不然有人可要骂我了。”凌墨风瞅一眼萧齐哈哈大笑。 柳清妍垂首敛眉,“大人说笑了,谁有那么大胆敢骂大人。” 萧齐白一眼凌墨风,保持沉默。 同样保持沉默的秋儿见此情形,不动声色地插话进来:“小姐,匾额已挂好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啦!” 柳清妍明白秋儿的意思,忙向那二人提出告辞。 目视那主仆二人的身影飘然远去,凌墨风用手肘撞了一下萧齐,“怎样?” 萧齐面无表情,答道:“不怎样?” 凌墨风…… 主仆二人走出县衙大门,秋儿道:“小姐,那萧大公子是不是对你有所企图?” 柳清妍很坦诚地道:“是。” 秋儿惊愕了一阵,急道:“那往后你可得避着些萧大公子,要让石公子知道了,他心里肯定会不舒坦的。” 柳清妍叹气道:“我一直在避啊,石公子他早就知道了。” 秋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要玩火 说到石恒宇,没两天他真就回来了,上回去的是苏杭一带。 他给柳家人带回不少一路上买的特产,其中用缂丝工艺制成的团扇特别受柳清妍青睐,一上手就不舍得放。 团扇又叫宫扇,闺阁仕女们手摇团扇,清风徐来之际,不但可以平添主人娴雅文静的仪态,又能体现女性天真活波的个性。 柳家的几位女性一人一把,给柳老太太的是芭蕉式,谢氏的是桐叶式,祝红嫘的是花瓣形,样式和颜色都衬得起各人的年龄和气质,显然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柳清妍这把则是石恒宇特意给她挑选的,白色的扇面上用双面透缂技术缂织出一株兰草,一对蝴蝶停落其上。象牙雕刻的扇柄,柄端垂下一缕丝穗,穗子末端系有一个小白玉扇坠,简直不要太奢华。 时值仲夏,柳清妍出出入入扇子不离手,行动之间更显娇美灵动。 一次出去游玩时,见身旁无人,石恒宇将柳清妍拉进怀中,轻轻在她耳边道:“小东西,你长大了,明年等你齐笄,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柳清妍吓得身子一僵手一松,扇子掉地上,忙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猛摇头道:“不好。” 成亲是要啪啪的,直到现在她的那个啥还没登过门,怎么成亲?就算今年之内来了,年后马上成亲万一再啪出个娃儿来,不等于要了小命嘛! 绝对不行! 石恒宇瞪住她,星眸里的光华迅疾褪去,“为何不好?” 柳清妍急得猛吸了一口气,弯下腰去将扇子捡起,换上一副嘻皮笑脸道:“我年纪还小嘛,等过了十六再成亲也不迟。” “很多姑娘都是十五成亲的,不小了。”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还未成人,怎么成亲,你个二货。”柳清妍叉腰吼道。 石恒宇楞了楞,小声道:“不是年纪到了便算成人了么?” 柳清妍一败涂地,心里恨道:这二货,居然一点生理卫生知识都不懂。 她觉得有必要给这货上一课,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男子跟女子是不一样的,你们男子到了年纪便算成人,可女子一定要等天葵来了后,才算成人的。” 石恒宇这个十八岁的童子鸡根本不懂女子的天葵为何物,皱了皱眉道:“那你的天葵几时才会来?” 我怎么知道“大姨妈”何时会来? 柳清妍咬牙忍住想暴起的感觉,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石恒宇道:“何时会来我也不知呀,大约她想来的时候便会来了吧!” 石恒宇被望得心神一荡,顿时柔情满腔,将她拥入怀中,语气不无埋怨道:“小东西,等你长大比在外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押镖还辛苦得多。” 柳清妍将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欢实的心跳,不由耳根有些发烫,仰头用比泉水还干净的眼睛望着他,柔声曼语道:“再等两年吧,等过了十六的生辰,应该可以成亲了。” 心底的小恶魔却在叫喊:你以为我不想,若是可以姐早把吃干抹净,连嘴都不带擦的。 石恒宇的笑容柔和散开,淡如清风,情不自禁地俯首下去。 双唇相贴,柔滑的触感像香浓的奶茶般流淌在唇瓣上。 反正亲亲又不会怀孕,柳清妍顺服地任由他施展着生硬的吻技,甚至主动回应,但很快她就察觉出不对劲。 那人圈住她的手臂越来越紧,呼吸明显加重,吻也越来越深入,有一种想把自己吞入腹中之感。 唉呀呀!好危险。 柳清妍赶紧松开搂住他腰身的双手,并想要推开。 刚尝到个味的石恒宇如何肯撒手,反而加重了双臂的力量,舌头灵活地攻破柳清妍想要抗拒的牙关,汲取品尝她香甜的美好。 完蛋鸟,完蛋鸟,自己这是在引火自焚。 柳清妍瞪大眼睛,牙齿一用力,咬住了往她嘴里钻的舌尖。 石恒宇吃痛将头抬起,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怀里的人儿,刚才的感觉明明很美妙,她为何会突然拒绝? 如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脸庞,浸透夜色般迷离的眼神,薄唇因刚才的吻还泛着水润的光泽,一切的一切,都散发出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柳清妍将身体稍稍抽离,凝视眼前这张可以颠倒众生的俊颜,长睫轻颤,手指拂过唇线分明的薄唇,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看得到,摸得着,却吃不进嘴里的感觉果然很难受啊! 她这一哭,将同样很难受的某人弄得摸不着头脑,刚才那种热血冲上脑门的感觉骤然消失,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难道是怪自己欺负了她? 可二人定亲的日子已久,且感情日浓,只差拜堂成亲一步而已,偶有亲密一些的行为也不算欺负吧? 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敢再乱造次,只好拥进怀里轻言抚慰。 柳清妍窝在他怀中,感觉危险已解除,暗呼好险,往后还是莫要玩火的好。 两人拥立了一会,恋恋不舍的松开,四目交投,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石恒宇回去后向石老太请教女子的问题。 石老太目光在孙儿的面上审视了一番,语意深长:“怎么,等不及了?” 石恒宇俊脸一红,装做不懂,“祖母此话是何意,孙儿不明。” 石老太高深一笑,将孙儿所问之事解释得模棱两可,说待他成亲后自行体会即可。 两年的时间,好难等啊! 石恒宇仰天长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方嫣冷回到青州的娘家,起初也是说省亲,直至方大老爷收到萧齐的亲笔书信。 方大老爷年近五十,纵横商场几十年,最忌讳内宅女眷干涉生意上的事,他的书房同样是方家的禁地,太太姨娘们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方家几代皇商,嫁出去的女儿何曾有过被赶回娘家来的先例,声誉全毁在你这个不孝女手上,瞧瞧你都做下了哪些好事?传扬出去,方家还有何面目在纺织界立足?”方大老爷将萧齐来的书信啪在方嫣冷面前。 方嫣冷缩了缩脖子,小声为自己辩白,“爹,女儿只不过是防范夫君被外面的狐媚子勾去罢了。” “男人三妻四妾正常的事,萧齐的相貌又出世无双,有女子痴心于他不出奇,他在外头看上的人纳回来还不是要给你看管。你爹我不也纳过几房姨太太,你娘的地位可有丝毫动摇过?”方大老爷怒不可遏。 方嫣冷骄纵惯了,对着亲爹梗着脖子道:“我方嫣冷的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男人,绝不允许别的女人来分享,他萧齐这一生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方大老爷气得面红脖子粗,指着方嫣冷对方太太道:“你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说出来的什么话,妇训妇德一样都没学会吗?” 方太太一边示意方嫣冷别驳嘴,一边展开信件来看,待看完了,愁容满面长叹口气道:“女儿呀,男人的心不是靠防就能防得住的,你这样做只能将夫君越推越远。” “娘啊。”方嫣冷一头扑进方太太怀里,哭诉道:“他成亲前心里装着个贱婢,成亲后去愚溪遇上个小狐媚子,心里眼里便只有那个乡下野丫头了,瞧也不肯再多瞧我一眼,我活着还有何意思?” 方大老爷眉棱处突突直跳,拍着桌道:“早只如此何必当初,谁叫你一见那萧齐就被其相貌迷惑心智,拼着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嫁给他。你会使用手段,别的女子难道就不会吗?” “爹,夫君心里装的女子是定过亲的,那女子都瞧不上他,可他心里就只有那小狐媚子,女儿实在是气不过。”方嫣冷急道。 “荒唐。”听她如此说,方大老爷怒火更盛,“我方存舟一世精明,怎会生出你这样蠢笨的女儿来,竟为个毫无可能威胁到你地位的女子闹得断绝夫妻情分。” “眼下是没有可能,可谁能担保那女子日后不会动心,我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萧齐对那女子日牵夜挂。” “你真是无可救药,以你这种蛮横性子,也难怪萧齐会嫌弃。”方大老爷一拂袖坐了下来。 方嫣冷又抱着方太太哭,方太太瞅了方大老爷一眼,劝道:“老爷,嫣冷总算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你就想想法子让他们言归于好吧。” 方大老爷怒道:“她这种性子若是不改,送回去也会再闹翻。” “那难道就任由嫣冷孤苦伶仃,在家里独自终老?”方太太保养得当的脸显出凄色。 方嫣冷的嚎声更大。 方大老爷肃色默声坐了一会,冷静道:“眼下女婿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劝,等过段日子气消了,我给他回封信去好好说一说,兴许能起到些作用。这段日子就让她安生在家闭门思过反省,你好好教她些女子该懂的规矩,若下回再发生这样的事,就该是拿休书回来了。” 语毕起身,奔姨太太住的别院而去。 待方大老爷离开,方太太雍容端庄之色霎时一变,对方嫣冷道:“瞧吧,这就是咱们女人的命,男人总是会喜欢性情温柔,会讨欢心的女子,哪怕是那种装出来的温柔。” 方嫣冷神色一凛,冷冷道:“我才不许夫君有跟其他女子亲近的机会,就算我不在他身边也是如此。” 第一百一十五章 郭氏下落 不日,青州城内的一条僻静小巷内,一位全身被轻纱幂离笼罩,体态婀娜,步姿优雅的女子,踏着冷硬的青石板走过一扇扇紧闭的大门,最后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子前。 女子轻敲门,稍后来开门的人探头出来左右望了望,见巷子内空无一人,才让女子进去。 开门人领着女子进到客厅便消失了,并未招呼女子坐下也未见有人来奉茶,只因来这里的人时间都呆不长。 女子静静地站在客厅中间。 片刻,一个中等身材,相貌毫不出奇的男子从内堂步出。 男子向女子伸出右手,“资料。” 女子从袖间掏出一个信封递与男子。 男子抽出信封中的纸展开,待细细瞧清楚后,道:“这个单子很难完成,在江南找不到敢出手之人,需要去关外寻才行,况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出手。” 女子冷冷吐出一句,“多少银子都行,时间以一年为限。” 男子笑,“两个月后来听消息。” 女子不再发一语,转身往外走去。 时间接近六月份,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满城的铁匠铺子炉火都懒得起。 愚溪县城名声最响亮铁匠铺子当属城西汤记,汤铁匠摇着蒲扇躺在后院堂屋内的摇椅上喝小酒,摇两下喝上一小口,好不惬意。 喝到酒兴正酣时,伙计领着两个人进来了。 汤铁匠凝目一瞧,赶忙站起身来笑着打招呼,“哟,这不是石少镖头嘛,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石恒宇抱了抱拳,笑道:“汤大师不必客气,今儿我是带这位柳姑娘来打造物件的。” 汤铁匠将视线移向柳清妍,问道:“不知柳姑娘要打造的是何物件?” 柳清妍上前一步,将握在手中的一卷图纸递给汤铁匠,微笑道:“久闻汤大师的技艺高超,小女子慕名而来,这几样物件劳烦大师瞧一瞧能否打造得出来。” 汤铁匠好奇地接过图纸一张一张地翻看,从他脸上的神色可以看出这些个物件必定是十分新奇的玩意。 粗粗阅览过一遍后,心中已有八分把握,请二人进屋去坐并吩咐伙计来上茶。 分宾主落座后,汤铁匠将其中最复杂的一张图纸抽出来,对柳清妍道:“姑娘所需的物件我虽不知是做何用处,但想要打造出来却也不难,唯有这件最为精密,待我细细研究过才行。” 柳清妍瞅一眼那张图纸,不由大喜过望,忙道:“大约多久能打造出来?” 汤铁匠思量了半响道:“大约一个月左右吧,这套齿轮算是精密器械,锻造起来甚为麻烦,需多试几次才行。” “如此,便有劳汤大师了。”柳清妍高兴道。 商议定价格后,二人起身告辞。 因天气热,石恒宇马也不骑了,去哪都要跟着坐马车,往往上了车之后就开始搞点小动作。 自上次亲亲事件后,柳清妍也不敢再吃豆腐撩拨他,每次都是半推半就,半推半就,这回推着推着就又亲在了一起。 石恒宇近排向镖局里的前辈们诚心请教,如今也懂了些男女之事的知识,知晓成亲的事急不来,只好努力练习吻技,这一项倒是无师自通,突飞猛进。 两人你侬我侬,温存了好一阵才松开,相拥而坐,聊起刚才打造的物件来。 柳清妍去打造的东西都是为以后创建超级农家乐做准备,像什么烧烤炉、烧烤架、烧烤叉、川式烤鱼用到的烤鱼夹子,盛鱼的长方形盘子等等。有一样是她想了很久的黑科技,脚踏式打禾机。 祝红嫘陪嫁的两个庄子中,一个是全种的水稻,也有好几百亩地。她就想造个能省时省力的机械出来,减少庄民们的劳动强度。 其实脚踏式打禾机,也挺简单的。 两组齿轮通过踩踏转动,带动中间的一个木制滚筒,滚筒上面一排排安装了弯成n字型的细铁条。 当脚踩动踏板,齿轮带着滚筒转动,然后将水稻放进去就能脱粒了,而且又不重,两个人轻松抬起去田里,省时,方便、快捷。 虽然用脚踩来当动力还是会累,但比起用摔打方式来脱粒,效率快了不止十倍。 打禾机最关键的部分就是那套齿轮,以这个时代的锻造技术倒是不算难,只是铁器的造价比较贵,民间用铁量都有严格规定,无法大量制造生产。 齿轮的事有了着落,滚筒就更无需烦恼,就是些木片子,组装起来即可,等齿轮出来后再去找木匠也未迟。 马车行驶到一条转主街的巷子里突然停了下来,石恒宇挑开车厢帘子问赶车的家华是怎么回事。 家华说前面好像有人在争吵,围观的人把路堵住了过不去。 石恒宇让家华去瞧瞧到底因何事争吵,顺便劝劝让人散开把路让出来。 家华领命去了,一会儿眉飞色舞来回,“小姐,石公子,前面是一男子和窑姐儿在扯皮,两人扭打在一起可精彩了。” 有热闹瞧呀! 柳清妍心里暗乐,萌发了去当吃瓜群众的想法,拉着石恒宇下车围观去。 两人挤进人群中一瞧,只见一男一女在地上翻来滚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不知是原本就没穿好还是扭打所致。 这对男女一边厮打,嘴里仍在叫骂不休。 女子的声线穿透力极强,柳清妍听着有些耳熟。 扭打之中,男子渐渐落于下风,反倒被女子压制住,乱发散落在地,脸孔露了出来,看着有几分人样,也有些眼熟。 女子身材极为丰腴,夏日穿得又少,撕扯之中衣裳半敞,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肌肤。 围观的男子“哇”声一片,恨不得两人再撕打的激烈些,把女子的衣裳全扒了。 女子极为彪悍,将男人压在地上一顿翻找,大概想看男子是否在身上藏了银子,边找嘴里边骂:“王八蛋,皮相越好的男人越不是个东西。” 柳清妍听到此处,侧头眨巴眼望着石恒宇,其意是:你的皮相好,会不会也不是个好东西? 石恒宇脸色一沉,抬手强行将柳清妍的耳朵捂住。 大概男子身上是真没银子,女子翻找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往男子面上吐了口唾沫,口无遮拦的大骂 男子爬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分开人群大步离去,边走还边回骂,“无情无义的臭婊*子。” 围观群众轰然大笑,嘲笑他竟然跟窑姐儿讲情义。 而女子则将散落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扯衣裳的同时仍不忘向周围乱飞媚眼 真真是风骚露骨,不要脸之极。 女子的脸上覆盖了厚厚一层脂粉,但仍可看出年纪在三十左右,眉眼长得很有几分艳丽之色,与她厮打的男子说她半老徐娘并不为过。 柳清妍望着女子的脸,顿时认出女子正是与货郎通奸,卷款遁逃两年的郭氏,没想到就躲藏在县城里。 她双拳握得紧紧,目光骤然冰凉。 或许是柳清妍这两年变化太大的缘故,郭氏并未认出柳清妍,见周围无人理睬于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散去,柳清妍眸色深深,仍在盯住前方巷子深处。 石恒宇见她如此模样,心知她肯定有事,握住柳清妍的双手关切问道:“小东西,你怎么了?那妇人你认得?” 柳清妍抬眸望住石恒宇,眼神平静,坦然说道:“认得,她就是我过去的三婶,那个害得我三叔去服苦役,清芷妹妹变成傻子的女人。” 石恒宇震惊的瞪大双眼,定定凝望了柳清妍一会,浓眉骤然紧紧蹙起,眸光变得犀利而冷冽,“可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柳清妍想了想,浅浅一笑道:“查出她的住址,别让她跑了就行,我自会想办法对付她。” “这个容易,需要我出手时尽管跟我讲。” “好。” 石恒宇仍像以前那般揉揉柳清妍的头发,道:“走吧,咱们去如意楼用饭,好久未见到过佟掌柜了。” 他的本意是想逗柳清妍开心,让她放松心情。 然而佟掌柜近排心情不是很美妙,因酒楼的二厨带着几个小厨子跳槽了,他气得日日吹胡子瞪眼睛的骂那几个家伙忘恩负义。 见到柳清妍和石恒宇来到,碎碎念地吐苦水,“你们说说,我平时待他们不薄吧,那几个都是我将他们从小打杂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了几个银子什么情面都不顾,良心全被狗吃了。” 柳清妍和石恒宇暂不发表意见,让他继续。 佟掌柜滔滔不绝,将那几个没良心的家伙从进酒楼开始,一点一滴,事无遗漏的全讲给二人听。 二人直到听得肚子咕咕叫,佟掌柜还毫无想停的迹象。 柳清妍下巴支在桌面上,往额前的刘海吹了口气,道:“走了就走了呗,他们能带走的菜式不多,对如意楼的生意造不成多大影响。我正在研究个新花样的菜,到时教给你的厨子便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嘛! 佟掌柜眼睛一亮,立即停止诉苦,笑容可掬道:“如此,我先谢过柳姑娘,年底我给你送份大礼。” 石恒宇心里猛翻白眼,道:“礼不礼的先放一边,我们是来用饭的,来半天了也不见你问我们饿不饿。” 佟掌柜诺声赔罪,赶紧下去安排。 回到家后,柳清妍并未将遇见郭氏的事说给柳家人听,她不想让已平静下来的生活再起波澜。 至于如何去惩罚郭氏,还需从长计议。 游街示众那些,以郭氏今日的表现来看,名声、脸面、羞耻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所以用在她身上,毫无收效。 一切还是要等石恒宇那边的信息。 想要调查一个下等暗娼的背景确实容易,次一日,石恒宇便将所查到的信息告诉了柳清妍。 郭氏确实就在那条小巷子里住,屋子是租的,身边并没有发现货郎的存在,周围住的也全是操贱业之人。 柳清妍听完后心头升起四个字。 真是报应! 她跟据信息判断郭氏应该是被货郎抛弃了,不然也不会说皮相越好的男人越不是东西这种话。 然而,柳清妍的判断并没有错。 郭氏和货郎出逃后不多久,货郎趁她还在睡梦里时拿着银子跑了。 她走投无路,只有做起了皮肉生意。 又因年纪过大,进不了高档青楼,只能做一个最低等的窑姐。 就在柳清妍为如何惩罚郭氏而伤脑筋时,凌墨风那边也传来了柳博裕的消息。 柳博裕就在永州府境内的一座采石场服苦役,因前任县令大人有过关照,只做一些轻松活,苦头倒是未吃多少。 凌墨风已再次令人打过招呼,柳清妍对此感激于心,暗自有了一些决断。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期而遇 六月底,柳清妍和石恒宇去汤记铁匠铺拿预定打造的物件。 烧烤炉、烧烤架,烧烤叉,烤鱼夹子之类的本就没什么难度,盛烤鱼的盘子因没有不锈钢,是用黄铜打造的。 “柳姑娘瞧瞧可还满意?”汤铁匠面带得意之色笑道。 柳清妍瞅着那一套齿轮和轴承,心思一动,道:“汤大师,这套东西可否帮忙多打造几套?” 几百亩水稻一台打禾机哪够用啊! “不行啊柳姑娘,每间铁匠铺子的用铁量官府都登记在案的,你这些物件用的铁我还得想办法从别的地方省出来。” “真的没有办法么?我出双倍价钱。” 汤铁匠犹豫了一下,道:“只能再打造一套,多了我真想不出法子。” “一套就一套吧,聊胜于无。何时能造好?” “如今容易打造了,三日就得。” 柳清妍和石恒宇将烧烤炉等玩意搬上车准备要走,汤铁匠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柳姑娘,请问你这齿轮和轴承是做何种机关用的?” “不是做机关用的,这是一种农具?”柳清妍笑道。 汤铁匠挠头,什么样的农具搞这样复杂? 石恒宇知晓拿回来的这些个玩意是用来弄吃食的,撒娇耍赖想让柳清妍立即演示。 柳清妍咬死不松口,大六月天里守着炉子烤烧烤,脑子有坑。 某人央求无果,心里很失望,脸上很沮丧。 柳清妍视而不见。 七月初,萧齐应约而来,同行的除了小萧睿外,还有府城的名医刘大夫。 这位刘大夫三十来岁的年纪,医术却是极为高超,性情清傲(说白了就是架子大),一般人可请不动,萧齐为了请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青山隐隐,碧水依依,衣袂飘飘,愚溪县即将在望,伫立船头的人将玉箫吹响。 意在箫中,韵在曲外。 悠扬婉转的箫声里,含着淡淡的伤感,半窗的落寞,无限的轻愁;浑厚的意象里融合了幽幽的凝望和思念的凄苦,还有孤寂寥落的无奈。 刘大夫也是懂得几分风雅的人,凝神细听,待一曲箫音落,走出来对萧齐道:“听人说箫声最是悠远哀婉,今日听得萧大公子一曲,果然名不虚传。这曲《妆台秋思》将女儿家凝妆悲思,哀怨凄楚的情怀演绎得淋漓尽致,大公子在音律上的造诣委实不浅。” 他这番话说的恳切,萧齐在商界中也素来颇有才名,当下也不矫情,含着浅浅笑意说了句谢赞的话。 刘大夫自然在箫声中听出萧齐心有思慕,但因两人的关系算不得亲近,不好去挖人家心底深处的隐私,只得拣些音律上的话题交谈。 他们是前一日傍晚出发,到愚溪县正好是午时。 萧齐先领萧睿和刘大夫去如意楼用过午饭,然后回别院安排他们住下休息,自己则奔县衙而去。 凌、萧二人见面才不过盏茶功夫,恰逢柳清妍来请凌墨风去观看已组装完成的脱粒机,因而又来了不期而遇。 “我还在猜萧大哥会不会来呢,没想你就来了。”柳清妍猛一见到萧齐,微楞了下后笑着问好打招呼。 萧齐的笑容仍是那般温宁美好,“总算不负所托,才敢前来应约。” 柳清妍大喜过望,上前拉住萧齐的手,高兴道:“萧大哥,你真的帮我找到大夫来替清芷诊治了?” 萧齐微笑点头,眸色里有隐藏不住的欢喜。 凌墨风瞥一眼二人相接的手掌,从旁戏谑打趣道:“唉呀呀,平时要么一个都不来,要么一个前脚刚到,另一个后脚就来了,你们还真是有缘。” 柳清妍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尴尬地赶紧松手。 萧齐怪凌墨风多事,白了他一眼,继而又对柳清妍道:“那位刘大夫的为人清傲,不会上门去替人看诊,明日你带你妹妹来我的别院就医。” “多谢你,萧大哥。”柳清妍感谢道。 凌墨风见机又插了句嘴:“如何谢法?” 被萧齐瞪了他一眼,才讪讪地不做声。 柳清妍这会高兴,也不予计较,卖个关子道:“如何谢法,等过几日庄子上开始收稻子,大人便会知晓。我不但要感谢萧大哥,也会感谢大人对我三叔的关照。” 凌墨风遂来了兴致,想要刨根问底弄个明白。 柳清妍但笑不答,约定去庄子上的时间,顺势告辞走了。 萧齐傍晚时分回的别院,小萧睿在院子跟随行来的奶娘和小厮们玩耍,见到萧齐回来,缠着要爹爹陪玩。 这段时日方嫣冷不在,父子两相处的时间多了,感情也愈发亲厚。 萧齐陪小萧睿玩了一阵,又一起用晚膳。刘大夫已安排专人服侍,不会来打扰父子二人。 五岁的萧睿还未正式开蒙,晚膳后,萧齐教导小萧睿认了一会字,让奶娘带去洗漱就寝,并吩咐下人备水来沐浴。 靠在木桶里,回想起今日从那双小手上传来的触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次日早晨,柳宅上下一片忙碌。 柳家如今就属清芷最让人忧心,她已满了十二,身体的底子又好,发育得不比柳清妍差,只是在身量上有些差距。 清芷去瞧新大夫,柳老太和柳老爷子都要跟着去。 上了马车,清芷表现得很兴奋。 她的智力跟三岁孩童无异,这两年又长期关在宅子内甚少出来,一路上坐立不安,嚷着要下车去玩。 柳家老两口一人一边将清芷按在中间坐着,才顺利到达萧齐的别院。 萧齐这边也已准备妥当,另收拾了一间静室出来做诊病之用。 客套寒暄时,萧齐对柳家二老执的晚辈礼。 柳家二老也不敢托大,客气地回礼。 刘大夫见萧齐对病患家人如此客气,在萧齐代为引见时也不敢显示傲慢之色来,能让萧大公子慎重礼待的人不多。 见礼过后,直奔正事。 清芷一直由柳老太照管,诊断时又不适宜太多人在场,柳老太陪着清芷入静室,柳清妍和柳老爷子则在萧齐的书房等候。 三人随意聊了一会,小萧睿来找萧齐。 漂亮的小孩总是讨人喜欢的,柳清妍见萧睿小正太长得好,就想逗逗他。 或许是方嫣冷在萧睿耳边叨叨得太多,小正太盯着柳清妍望了一会,突然来了一句:“你是小狐媚子吗?” 一语惊倒众人。 柳清妍楞了半响没反应过来,小狐媚子不就是小狐狸精? 我什么时候成狐狸精了?我勾搭谁了啊我! 正在她哭笑不得时,萧齐却已脸色大变,沉声呵斥道:“睿儿,是谁教你的此等鄙俗之语?” 萧睿大惊,哭泣道:“是娘亲说的,娘亲说……小狐媚子将爹爹的魂魄勾了去,不要……我和娘亲了,睿儿……是没有爹爹……疼爱的孩子。” 听他把话说完,在场之人神色尽不相同。 柳老爷子对萧齐属意柳清妍的事一无所知,一脸茫然之色。 柳清妍是又羞愧又生气。 她羞愧是因萧齐确实对自己有意思,生气是自己根本就没对萧齐动过心思,凭什么给她扣上一顶狐狸精的帽子。 冷静,冷静。 萧齐则是尴尬之极。 他对柳清妍的情意向来都是暗里表示,从未翻到明面上来过,突然被儿子这么一搅和,往后二人见面该如何相处? 恼羞之际,将萧睿从身前推离一怒而起,语气甚是严厉道:“看来从前是爹爹对你疏于管教,才导致你娘亲教会你一些污秽之词,往后该好好教导你才是。” 小萧睿从未见过萧齐如此严肃的神情,吓得收住哭泣声,惊恐地往后缩。 柳清妍见了心一软,深呼吸一下稳定情绪,走到萧睿面前蹲身下去,语气轻柔地道:“姐姐才不是什么小狐媚子,姐姐跟你一样是人呀。人怎会将人的魂魄勾了去呢?你爹爹如此疼爱你,又怎会不要你,你娘亲那是逗你玩的。” 小孩子心性纯洁,也很敏感,会察觉出别人对他到底是恶意还是善意。 萧睿瞪着一双朦胧泪眼,目光在柳清妍面上梭巡,见她笑容甜甜的,眼睛透澈明亮,里面一丝不好的情绪都无,泪光渐收,咧嘴笑了。 他伸出小手摸摸柳清妍的脸颊,轻快道:“姐姐,你笑起来好漂亮。” 柳清妍笑容逐渐放大,也捏了捏萧睿的脸蛋,道:“你笑起来也好看的。” 萧齐见此心里松了口气,面色也转柔和,唤奶娘来将萧睿带出去。 重新落坐后,萧齐的目光不再坦然,总是有意回避柳清妍的视线。 好在不久,那边的诊断结束,众人向刘大夫询问病情。 刘大夫却先不说病情,而是向柳家人垂询,“患病的这位姑娘在受脑伤之前,是不是精神上受过某些强烈的刺激?” 柳老爷子和柳老太面面相觑,他们真是无从得知。 柳清妍咬唇思考了一下,道:“若是一个一直都对你很不好的人,突然有一天变得对你非常好,可是这种好维持不了两天,那个人对你比以前更坏,这算不算是强烈的刺激?” 刘大夫微怔,道:“姑娘可否将情况说的详细些。” 柳清妍便将郭氏加诸在清芷身上的行为一一道明。 刘大夫听完后,叹道:“病因就是在此,这位姑娘所受的脑伤并不严重,导致其痴傻的主要原因在于亲娘的虐待。人啊,对于一样异常渴望得到的东西却又一直无法拥有,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若是有一天突然得到又再度失去,这种精神刺激比无法拥有的绝望更大。” 第一百一十七章 欢乐农庄 接着,他又细细询问了清芷平时在生活中的异常举动,最后断定是受到心理和脑外伤双重伤害导致的癔症。 柳老太望着将视线停在某一处无端发笑的清芷,抹泪道:“都怪我这个做婆母的没用,连个儿媳妇都治不住,眼瞧着她虐待孙女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柳老爷子叹息无言。 柳清妍明白癔症就是现代人说的精神病,这种病主要靠心理治疗,可古代并无专攻心理学的大夫,看来清芷想要康复是件非常不易的事。 她沉默了一会,怀抱希望问道:“刘大夫,你医术如此高明,能有法子治好吗?” 刘大夫摇头无奈地道:“癔症方面我不善长,而且整个医者行业中,专攻此类病症者极为稀少。” 听他如此说,柳家诸人的满怀希望簌簌落地。 “我有一同门师兄,他倒是对此类病症极感兴趣,多年来一直在潜心钻研,已取得一些成效,若是他在想必会有办法。”刘大夫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 柳家几人的希望又“蹭蹭”地往上长。 “刘大夫,请问令师兄现在何处?”柳清妍急道。 “我这位师兄因年事已高,如今在岭南交州白云山中归隐,鲜少再入世行医。”刘大夫略带歉意地道:“姑娘若是想请我师兄为令妹诊治,只能自行前往求医。” 柳清妍豪不犹豫,起身给刘大夫行了个礼道:“只要有一线希望便不能放弃,还请刘大夫多多帮忙引见。” “医者父母心,柳姑娘不必客气。”刘大夫思量了一下道:“我先修书一封给师兄,问问他的意见,若是同意收治令妹,姑娘再带令妹前去。” 柳家人大喜,忙道谢。 刘大夫当即就去写信。 萧齐眸光微闪,担忧道:“此去交州有上千里路程,一路山高水长,道路崎岖,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带着妹妹上路。” 柳清妍笑笑,语气坚定果决,“家里不是还有家丁和婆子们嘛,到时全带上就是,顺着官道走,路上行人多,应当无事的。” 萧齐沉吟不语。 稍后,刘大夫已将书信写好。 萧齐忙命人送去商行,随最近去交州的商队发出。 古代书信往来十分不便,一来一往也不知何时才有回音。清芷病了这两年,如今也不急于一时。 当下,柳家诸人谢过萧齐和刘大夫,即告辞回家。 刘大夫没了事,在愚溪县盘桓游玩了两日,萧齐让人用自己的客船送他回去府城。 七月中旬,插秧早的水稻已成熟,下镰收割这日,庄子上热闹极了。 祝家两兄弟领着妻子来的,石家的三代,柳家人全部到齐。 萧齐将小萧睿也带来了,县令大人是少不了的,另有随行来的丫鬟婆子小厮一堆和全体庄民们。 科学是第一生产力,技术上的革新改变生活。 脚踩式打禾机的诞生,将是王朝农业技术史上一次巨大的飞跃。 打禾机摆在庄子内的晒谷场中间,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都想瞧瞧这个机器到底有何妙处。 柳清妍双手握住一把禾,站上去示范如何使用。 抬起右脚,放到踏板上,用力往下一踩,滚筒转动起来。 连踩几下,滚筒越转越快,发出“呜呜呜”的响声,凭声音就能感觉出效果一定不错。 围观的人视线全部集中在滚筒上,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打稻有个技巧,双手得将禾把握紧,往下放时要轻,不然稻禾会被带下去。 将稻穗部分放上滚筒,双手再左右转动两、三次,上面的谷粒就脱得很干净了。 围观群众全看傻眼了,张大嘴巴却不知该说啥好。 柳清妍瞧了瞧,将脱干净的稻草扔下,一边继续踩着打禾机,一边对目瞪口呆的石恒宇道:“发什么楞,快拿禾给我。” 石恒宇醒过神来,忙又递了一把禾过去。 打禾机的特点是不能停止踩动,得一直踩着它。若是只打一下,又去拿禾,打禾机得重新启动,浪费时间不说,效率也会大打折扣。 负责递禾是个辛苦事,不停的弯腰,速度还要快,才赶得上打禾的速度。 又打了两把禾,围观群众才反应过来,晒谷场上群情激动,掌声与欢呼齐鸣。 “姐姐,我也要上去踩。”萧睿激动得两眼放光,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事物。 “好呀,你上来,在一边帮忙踩。”柳清妍放慢了踩动的速度。 萧睿兴冲冲地站上来,双手撑在前面的挡板上,一只小脚放上踏板,用力的踩着。听见机子转动发出的呜呜声,兴奋得大喊大叫起来。 柳清妍为了照顾他,也不打禾了,只配合着踩动,两人玩的好不欢快。 有人很不高兴了。 石恒宇臭着一张脸,一把将萧睿抱开,“小子,让你爹带你玩去,这个该轮到我玩了。” 萧睿不干,指着另外一台打禾机道:“那边还有,让你爹带你玩去,我要跟姐姐玩这个。” 石恒宇气得磨牙,想把他抓起来打屁股。 萧齐不动声色,在心里笑。 总镖头大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么大岁数人了,哪好意思玩这个。 他不好意思,有的是人好意思。 祝家的那两兄弟,迫不及待地跳上去,学柳清妍的样子踩了起来。两人的妻子还很贤惠的在一旁递稻禾,一副如鼓琴瑟,鹣鲽情深的模样。 柳清妍无奈地笑笑,从打禾机上下来,让想玩的人去玩。 “这机子看起来好神奇,三两下就能把一把稻子打得如此干净,我也来试试。” 凌墨风跃跃欲试,抢先站了上去。 柳清妍弯腰抱起一把稻禾递给他,然后指点如何踩如何打。 凌墨风试了几下,觉得踩起来挺轻松的,跟人踩的那种翻骨水车差不多,便对萧齐喊道:“萧兄,这个挺有意思的,你也来试试。” 萧齐比较矜持,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道:“不了,还是不耽误你跟治下百姓同乐的好,我在一旁观看即可。” 凌墨风深知他是怕在美人面前丢了风度,哈哈一笑不再理他,顾自体验打禾的快乐。 他打了几把,也就停了下来,等着玩的人还多呢。 好奇的人轮番上去踩,晒谷场变成了游乐场。 玩累了,自然要吃饭的。 大伙轮流体验过打禾机后,再一次体验起农家乐的活动来。 长辈们进庄子里的别院休息去了,年轻人们各自都有活干,十分亲善的县令大人此时仍不忘与民同乐,拉着萧齐跟在后头去凑热闹。 男子们去捞鱼,逮鸡,抓鸭鹅,女子们照旧是去菜地里摘菜,久居深宅大院的娇贵之躯,这会也不怕辛苦了,个个玩得不亦乐乎。 各种食材很快到位,至于他们是如何操作的,柳清妍也不去深究了。 祝红嫘想要吃上次的叫花鸡,柳澜清和祝家兄弟到外边去挖坑,这个简单易学。 柳清妍指挥着石恒宇生碳火,然后去灶房处理食材。 这回把烧烤炉之类的玩意全带了过来,准备做烤鱼。 打造的那些物件终于拿出来用了,石恒宇很是高兴,顾不得天气热不热,拿着大蒲扇使劲往炉子里扇风。 小萧睿在奶娘的陪同下四处转悠,见到石恒宇在扇风,迈着小方步过来在旁边站定,眨着漂亮的眼睛瞧稀奇。 石恒宇对萧齐不感冒,连带着对萧睿也不感冒,顾自扇风不理睬。 萧睿看了一会,忍不住出声了,“叔叔,眼下天气还热得很,你怎地还生火来取暖?” 叔叔? 石恒宇气结,喊柳清妍喊姐姐,到他这竟然就成了叔叔。 “你喊谁叔叔呢,我可没你爹老。” 语气很不愉快的感觉。 萧睿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认真地道:“是不比我爹爹老,可是也没年轻几岁。” 石恒宇气得要吐血,我才十八好么。十八一枝花,你爹都二十六了,相貌长得再好看,那也该是朵残花了吧。 他真的很想把这小萝卜头抓起来打一顿屁股,恶狠狠地道:“小子,去找你爹玩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萧睿不但不走,反而在石恒宇身边蹲下,津津有味的看他扇风。 看了一会,再次发声,“叔叔,你为何会对我不喜?明明其他人都很欢喜我的。” 石恒宇翻了个白眼,反问道:“我为何要欢喜你?” 心里却在说:因为你爹想打我未来娘子的主意。 “因为我长得好看,姐姐也是如此说的。”萧睿眨了眨眼,又道:“大约你是在嫉妒我长得比你讨人欢喜。” “噗!” 石恒宇顿时被气乐了,我嫉妒你?就算你长得跟你爹一样俊,我也不会输好么! 忍不了啊忍不了! “小子,难道我会比你爹长得丑?” “我爹爹当然比你好看。” “你爹比我老。” “你比我老。” 奶娘听见他们的对话,差点瘪出内伤来,赶紧上前哄着萧睿走了。 石恒宇顿觉世界一片清明,专心扇风。 一会,柳清妍拿了腌制好的鱼出来,给他做了一会示范又去灶房忙碌。 七月份的天气,一边守着炭火烤鱼一边给自己扇风,等两条鱼烤出来,石恒宇觉得自己也快被烤干了。 趁着柳清妍来拿鱼时,好一顿撒娇抱怨。 柳清妍心想:谁让你是个吃货,吃货为了好吃的受点点罪怕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转送图纸 川式烤鱼这道菜在南方的都市里,极受各阶层人士的追捧,无论是大街小巷的夜市排挡,还是大型豪华商场的美食城,烤鱼店的身影随处可见。 鱼肉凭借其肉质细腻、口感丰富,营养健康的特点获得广大食客的青睐。而烤鱼采用先腌后烤,再放于汤汁中让食者边炖边吃的独特烹饪方式,更让人眼界大开。 酥脆的鱼皮和鲜美嫩滑的鱼肉,各种配菜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五味俱全,色彩层次丰富,既能满足不同食客的口味,令人食欲大开,又能给视觉带来刺激性的享受,放肆满足饱腹之欲时,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从古至今,人们对于美食的接受能力,显然要比其他的事物要强得多。美味的食物在何时何地,总是会比别的东西受欢迎。 一群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富家子弟经过这半日的劳动,在一桌子美味有新奇的菜肴诱惑下,早将踩打禾机的兴奋感抛诸脑后,心里眼里只有面前的食物了。 “这个鱼的吃法,跟咱们冬天吃的锅子差不多,但是比锅子吃起来更有味。” “锅子味太淡,蘸酱吃到底不够入味,还是这个吃法好。” “好吃是好吃,就是天气有点热,天冷时再吃更合适。” 女眷们边吃边议论,不在家里,将一些规矩暂时放下好自在。 而此刻,柳清妍却在想:若是再来点冰冻的气泡饮料,啤酒之类的就更完美了。 男子那边更为热闹,没有啤酒就用梨花白代替,几轮推杯换盏下来,酒量浅的早已满面通红。 酒量好的要数总镖头、萧齐、凌墨风、祝红嬴几个,菜鸟们都已趴下先退了场、他们却才喝到兴头上。 这顿酒喝到丑时末才结束,基本上是东倒西歪,需要扶墙走的状态。 几个有娘子的在责备声中灌下一碗醒酒汤后被扶上了马车,众位长辈们便也跟着一起走了。 剩下没人管的萧齐、凌墨风和一个赖着不想走的萧睿。 在大人们喝酒的功夫里,萧睿跟庄子里的孩童们追鸡撵狗、搓泥巴的玩得可开心了。 柳清妍安排好萧、凌二人在庄子别院里住下,然后端一碗醒酒汤去瞧那个祖母不理、亲爹不要的石恒宇。 石恒宇满面绯红的躺在床上睡得沉,眉心紧蹙,似是十分难受的样子。 “不会喝酒还学别人喝。”柳清妍低声咕哝了一句,将醒酒汤置于屋内的桌上,坐在床沿伸手去拍石恒宇的脸,“二货醒醒,起来喝醒酒汤了。” 拍了几下,石恒宇才发出轻轻一哼,丝毫未有要醒的迹象。 柳清妍双手齐用,捏住他的两边脸颊用力拉扯,“起来喝醒酒汤了。” 石恒宇发出一声梦呓,像是不耐别人打扰了他。 “二货,不管你了。”柳清妍愤懑低声骂了一句,起身往外走。 熟料刚行至门口,便听得后面传来哼哼唧唧的一声,“口渴,水。” 柳清妍回身,只见石恒宇偏头睁着一双朦胧醉眼正望着她,唇角翘得高高,眸光中带着几分哀怨,分明是不满自己弃他不顾。 “要喝水,口渴。”石恒宇又重复一句,语气中夹带有耍赖的意味。 柳清妍扶了扶额,与他道:“你即已醒,就先将桌上的醒酒汤喝了,我去给你倒茶来。” “哦。”石恒宇双手支撑在床上想要坐起来,结果背部才离开床一尺的距离,又重重地倒了回去。 “头……头晕。”他皱着眉道。 柳清妍无法,坐回床沿将他搀扶起来半倚半靠在床柱上,端起醒酒汤用青花瓷勺舀了喂他。 岂料,这货两片薄唇将将一碰勺边,便将头扭向一边,委屈道:“太烫。” 烫?都熬好这么久了哪里还会烫。 柳清妍狐疑地望他一眼,自己尝了尝,只是温热。心里知晓这货的意图,无奈之下,只得又舀了一勺子醒酒汤放到嘴边吹了吹,才又喂至他唇边。 石恒宇眼里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张嘴喝下。 小小一碗醒酒汤,在他磨磨唧唧、嫌七嫌八之下竟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喝至碗干。 柳清妍复又扶他躺稳妥,问道:“还口渴不,我去倒茶来。” 却见那货摇摇头道:“不喝茶,头晕,你帮我揉揉。”看上去竟是十分虚弱的样子。 好吧!喝醉倒成了大爷。 柳清妍坐在床沿,将石恒宇的头放在大腿处,轻轻帮他揉按太阳穴。一会,见他眉目舒展,气息渐匀,舒舒服服地又睡了过去。 “二货,倒是会折腾人。”柳清妍轻声嘟囔一句,将他扶回去躺好,端碗走了。 待她走出门口掩上门,床上躺着的人双目倏地打开,转头望向门口处露出满足一笑,才闭目真正睡去。 见醉酒的人都睡的沉,柳清妍叫上秋儿,拿着锄头木桶准备去田里挖泥鳅黄鳝。 走出别院门口,在一旁跟孩童们玩泥巴的萧睿见到,立刻跑过来问,“姐姐,你们是要去何处?” 柳清妍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蛋,笑道:“去稻田里挖泥鳅,你要不要一起来?” “要,要。”萧睿兴奋地答道。 听见要去挖泥鳅,其他的孩童也围了过来,嚷着也要去。 于是,柳清妍领着一队小尾巴,浩浩荡荡杀向刚收割完的稻田。 萧睿的奶娘怕出问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古代稻田没受过化肥农药的污染,泥鳅黄鳝比后世要多,很快便有了不少的收获。 庄子上的孩童,年纪大点的都会掏泥鳅,萧睿对此羡慕得不得了,在一旁兴奋地又跳又叫,却又不敢下手。 傍晚时分,红彤彤的太阳像个大火球似的悬挂在西边山头之巅,田野村庄,山川草木皆笼罩在一片明辉艳光之中。 醉酒的几个相继醒了过来,石恒宇见到在院子里晃荡的萧齐,面色很不善,哼了一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萧齐微怔,笑了笑道:“你不走,我为何要走?” 石恒宇翻个白眼,嘲道:“脸皮厚。” 斗嘴无益,萧齐也不与他计较,走出别院去欣赏落日余晖下的田园风光。 一道白色身影矗立于绯芒霞光中,分外鲜明却无违和感,满天满地的艳色仿佛就是为他而生,有如蒙蒙红雾中挺立的一树琼花,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如画的暮色瞬间鲜活灵秀。 一会儿,挖黄鳝泥鳅的大队人马回来了。 “爹爹,爹爹。”萧睿看见萧齐,呼喊着奔向他。 萧齐的眸色蒙上一层柔光,将萧睿抱起,道:“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我跟姐姐去挖黄鳝泥鳅了,姐姐说晚膳做黄鳝粥吃。”萧睿响亮答道。 萧齐望了望后头挽着木桶,边走边跟孩童们嬉笑的柳清妍,问萧睿道:“你欢喜那个姐姐吗?” 萧睿毫不犹豫地道:“欢喜。” “那以后不叫姐姐,叫姨姨好不好?”萧齐哄道。 萧睿不解,眨着眼睛道:“姐姐年岁不比我大很多,为何要叫姨姨?” 萧齐感觉有些头疼,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正在为难之极,柳清妍已走到近前,她用力向上提了提木桶,对萧齐道:“你们晌午醉酒,想来这会也没什么胃口,晚膳就喝鳝丝粥好不好?” “我没意见,你随意安排就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做什么我都乐意吃。 “放心吧,不会难吃的。”柳清妍笑嘻嘻道。 天色渐暗,孩童们各自散去,萧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柳清妍后头,要去看她如何做鳝丝粥。 鳝丝粥首先得将活鳝鱼摔昏,再剖腹去掉内脏,剔骨,切丝,用冷水漂去血水,捞出沥掉水分,最后加黄酒、盐、葱姜汁、醋拌匀备用。 剖黄鳝的活,柳清妍交给了石恒宇。 石恒宇携带的小匕首锋利异常,用来杀鱼剔骨干净利落。 他剖黄鳝的时候,萧睿又蹲在旁边观看。 石恒宇将剖好的一条黄鳝扔进木盆,翻了个白眼道:“小子,去找你爹玩去,别在这碍眼。” “你怎地不去找你爹玩去?”萧睿反击。 “我是大人了,还找爹做甚?” “你爹不在这里,是你爹不要你了。” 这场口水战,以石恒宇战败告终。 晚膳柳清妍准备的很简单,青菜鳝丝粥,搭配的几个清淡小菜,去腻养胃。 简简单单的一顿晚膳吃罢,见时辰还早,柳清妍将几人集中起来,商议白天未来得及说的事。 “柳姑娘,你是说你要把那个打禾机的图纸让与我?”凌墨风惊诧得跳了起来。 萧齐也是很惊讶地望着柳清妍,唯有石恒宇未表现出任何神色变化,柳清妍的东西如何处理是她自己的事,她认为对的事情,自己无条件支持即可。 柳清妍点头正色道:“民间的用铁量有限制,打禾机想要大量制造,只能经过官府。这个图纸捏在我手里,无法发挥其真正的作用,若是大人上报朝廷,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凌墨风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声线颤动,道:“柳姑娘,你知道将这样一件新农具上交给朝廷,会是多大的功劳吗?” “我大概知道一些,但是这个功劳我并不想要。”柳清妍目光一片坦然,笑了笑道:“我只想跟家人偏居一隅,赚点银子过安安乐乐的日子,远离政权的漩涡。” 第一百一十九章 股东大会 在做此番决定之前,她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打禾机给农业发展带来的影响深远而巨大,将会在整个王朝迅速刮起一阵风暴。若是由自己手里传出,那么自己以及家人便是这场风暴的中心点,无疑会被推至风口浪尖;也许短时内会获得巨大的财富和荣耀,但是以柳家无根无基的社会背景,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这场风暴吞噬殆尽,化为烟尘。 政治的漩涡一旦牵扯进去,很多事情即由不得你拒绝,想抽身退出,纯属痴心妄想。 而凌墨风这个人,经她这一年半时间的观察得出结论:是一个既有野心抱负,也不会翻脸无情的人,值得一交。 对于这样的人,只需维持着良好的友谊关系,不必靠得太近,将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关键时刻能出手帮上一把就成。 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 自己手里不能产生价值的东西,何不拿出来卖个人情,将来凌墨风青云直上之后,也可以借这棵大树来遮阴。 以他的家世和身后的背景,仕途绝不会在一个小小的县令止步,将来肯定会升迁;至于能走到哪一步,眼下无法预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保自己在这一方的平安绝无问题。 就算将来凌墨风不肯认这份人情也没关系,不过是一样小小的黑科技而已,自己并未有多大损失。一场以小博大的赌局,输赢都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不了影响。 综合上述原因来权衡,利远远大于弊。 凌墨风听完柳清妍的一番话,陷入深深的沉默,但很快他就从沉默中退了出来,坦言道:“我明白柳姑娘的意思。在此,我凌墨风对姑娘许下承诺,只要我凌家一日不倒,姑娘若是有所求,必定会全力相助。” 正如柳清妍所估计的那样,他从小就立下志愿,要么不做官,做官便要做到位极人臣的高位。考中进士伊始,时刻不忘提醒自己树立良好的形象,下放愚溪县锻炼之前,在翰林院中已积累起不错的声誉。 三年任期结束,只要不出大乱子,官位品阶肯定会有所提升,但是一旦将打禾机呈报上去,那么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指日可待,用少奋斗二十年来形容,毫不为过。 读书人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君子一言九鼎,柳清妍得了凌墨风的承诺,自然也喂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大人请放心,图纸一事只有我们四人知晓,对外我会喧称是大人设计打造出来,选择在我家的庄子上试验而已。” 如此一来,在座的四人无形中结成联盟,成为“四人帮”了。 明白人无需说二话,凌墨风心知柳清妍如此做,显然是权衡良久了的,否则也不会特意邀他来庄子上。当即,也不再虚言客套,日后以行动见真情吧! “恭喜凌兄,青云平步。”萧齐微笑向凌墨风祝贺。 凌墨风内心已兴奋到顶点,但自我克制力强大,仍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朝萧齐拱手致谢,其意尽在不言中。 石恒宇悠闲自得的吃着一块庄子上自产的甜瓜,一切仿若都与他无关。 柳清妍将视线转移到萧齐身上,笑吟吟地道:“凌大人的谢礼我已奉上,萧大哥,你也该让酒楼准备一下上新菜了。” 萧齐怔了怔,随即苦笑道:“你呀,还真是一点都不愿欠别人的情。” “眼下天气热,先准备起来,等到八月份天凉了,上这个新菜正合适。”柳清妍点着手指头道。 萧齐漂亮的眸子里,情绪有如波浪翻涌,有些无奈地笑道:“明儿我就让人着手去准备。” “柳姑娘,如此多的好事你都让给别人,自己就没想过再做点什么吗?”凌墨风好奇问道。 “有啊。”柳清妍精神为之一振,“我有计划要建一个超大型的农家乐主题度假村,可惜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农家乐主题度假村?这词真新鲜。 凌、萧二人互视一眼,来了想听的兴致。 柳清妍又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地开始她宏大构想的演讲。 已听过一遍的石恒宇,无聊得想打瞌睡。 那两人听得津津有味,脑里想象着柳清妍口中描述的画面,不时点头赞许。 等柳清妍演讲结束,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因这次她又加了一些新项目进去。 “小东西,事儿说完,咱们是不是该回房睡觉了?”石恒宇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身。 嗯? 另外三人不由齐齐望住他。 石恒宇楞了下,咬着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该各自回房安歇了。” 各自二字,咬得很重。 噢! 三人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 “柳姑娘,你若真要建度假村,不妨尽快将计划提上日程,我也好在任期内帮你解决一些事情。”凌墨风真诚地道。 萧齐笑意柔和的望着柳清妍,也道:“你若是资金方面有困难,不妨跟我说,我的私产可以挪出来助你。” “银子多了不起啊。”某人低声咕哝了一句。 柳清妍大喜,忙不迭的点头,“好,我尽快将计划书拟出来。” 有官方的支持做后盾,雄厚的资金链做开路先锋,“天时地利人和”的成功三要数已占其二,剩下的就只有地利而已,这个得好好合计合计。 诸事议毕,互道晚安,各自回屋去洗漱休息。 正值七月中旬,天上无云,月朗风清。 石恒宇在与柳清妍分别之际将她拉进怀里,一阵细密绵长的热吻过去,轻声耳语道:“小东西,你记住,什么都可以送,但千万别送着送着,把自己也给送出去了。” 柳清妍心里甜丝丝,望住他笑,“送给你,也不行吗?” “行。” 紧接着又是一个火辣辣地长吻。 农忙时节,庄民们天未明即已起身下田收割稻子。 柳清妍睡到自然醒起床,庄子里的仆人来回报凌大人还有萧齐父子已离开,留下话说三日以后再到庄子上来。 只有三日,柳清妍也懒得回城里了,作坊如今有酒儿在管理,她很放心。若有处理不来的重大要事,酒儿自会来禀报。 这三日,她就在庄子里住着,闲时携美男去田里挖挖泥鳅黄鳝,跟庄子里的孩童嬉闹戏耍,过得好不自在。 一样的日子,有人过得开心,有人过得忙碌,有人过得不痛快。 凌墨风自庄子离开后,立即借萧齐的船回府城找父亲商议去了。 他爹为官几十年,官场经验比他丰富得多,眼下碰到仕途上最重要的一环,找爹商量总是没错的。 父子二人一碰头,凌织造也觉得儿子是碰上了一步登天的好机遇,立刻跟着凌墨风奔愚溪县而来。 萧家的一封信,也随着这趟船送到了萧齐的手中。 信是从青州送来的,为方大老爷所写。 信中内容无非就是说方嫣冷已诚心悔过,往后不会再干涉萧齐的私事,劝二人言归于好,让萧齐早日去青州将方嫣冷接回萧家。 萧齐览阅完方存舟的来信,无声冷笑。方嫣冷会诚心悔过,除非是下辈子,这辈子还是别指望了。 他想到方嫣冷教萧睿的那些负面思想,心火无端骤起,当即提笔唰唰回信,客气委婉地拒绝了方大老爷的劝说。 凌织造来柳清妍的庄子上体验过打禾机的效率后,父子两一合计,由他亲自带着打禾机进都城去面见皇上,以免层层上报时,有人从中作梗而节外生枝。 “啊啊,那个柳姑娘,这个打禾机可否借我一台带走,我马上命人打造十台,不……五十台给你送来。”凌织造满脸堆笑,厚起脸皮来向柳清妍借打禾机。 “织造大人,你也瞧见了,庄子上还有这么多亩田的稻子没收割,两台打禾机本就不够用,你要是再拿走一台,我这怎么办啦?”柳清妍跟凌织造讲起了条件。 凌织造想了想,对凌墨风道:“你马上去把全县衙的衙役召集起来帮着柳姑娘收稻子,稻子没收完一个都不准回去。” 凌墨风领命,回去县衙取消所有衙役的轮班休假,只留下几个年老体弱的在县衙内值班,年轻力壮的全都来抢收稻子。 一台打禾机换几十个壮劳力倒也换得过。 柳清妍眉开眼笑,爽快地让凌织造抬走了一台打禾机。 凌织造为了儿子的前程,带着打禾机火速开往都成。 有凌墨风亲自坐镇巡视,衙役们干活一丝懒都不敢偷,兢兢业业、老老实实收稻子。 有着几十号壮劳力的加入,庄子上收稻子的效率比往年有明显增长。 柳清妍也没亏着这些免费劳力,顿顿鸡鸭鱼肉,好吃好喝的供应着,衙役们的心态也就平衡了。 许是因着凌墨风在的缘故,萧齐也会时常来庄子上转转,两人喝喝茶、下下棋,别人都忙得要死,就属他二人过得悠闲自在。 柳清妍每日挖黄鳝泥鳅挖得累了,就会写度假村的计划书,做一个前期资金投入的预算。 石恒宇也跟着住在庄子上,他的目的很明确,防火防盗防萧齐。 每次一见萧齐来,第一句话绝对是“你怎么又来了。” 萧齐也不客气,回一句“我为何不能来。” 庄子里的稻子收割完毕,柳清妍的计划书也写了出来,还画了一张大大的布局平面图,准备召集有投资意向的股东们开个会。 第一百二十章 又逢中秋 度假村的一期工程需要将祝红嫘陪嫁的两个庄子串连起来,问题是两座庄子之间隔着一座小山头。 小山头的海拔并不高,约在二百五十至三百米之间,已被人买下,周边一些田地也一并归属于主家。 兴建度假村的第一步计划是找到小山头的主人,看能否将山地全买下来再做进一步打算,否则一切只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凌墨风回衙门去查山头的主人并帮忙牵线联系,萧齐也因有一笔大生意需要他做主而回了府城,股东大会只能延期到中秋之后再举行。 正在家家户户准备阖家团圆过中秋时,全身用幂离笼罩的方嫣冷再次踏入了那个不起眼的小院。 此处是一个暗杀组织的联络点,负责帮雇主寻找杀手,谈价。 方嫣冷听对方报出底价后,失声惊叫起来,“五万两,那么一个小贱蹄子也值五万两?” 接头那男子用眼角瞥了一下方嫣冷,淡淡地道:“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如今已是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他儿子也足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谁动的手今后将无法再踏足江南,还得冒被整个江湖追杀的危险,五万两已是便宜的了。” 方嫣冷咬唇想了想,语声凌厉道:“五万两就五万两,几时可以动手?” 五万两银子虽会感觉肉疼,可心里的那根刺扎得她更疼,必须要拔掉。 “几时动手你无须知道,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付另一半,倘若无法在你要求的时间内完成交易,买卖就算失败,定金退回。” 方嫣冷转身,“我这就去钱庄提银票。” 男子望着方嫣冷的背影,唇边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蠢女人,以为有面纱罩着人家就查不出是你干的了么! 然而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管收银子传话。 方嫣冷办完事回到方家,迎来方大老爷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因萧齐拒绝让方嫣冷回萧家的书信已送到。 “我方存舟也算是有钱有势,把你生得也不差吧,怎么就让夫君嫌弃到如此地步?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如今亲族们都在暗地里笑话我不会教女,方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爹,肯定是萧齐被那个狐媚子迷住了心窍,一心想我给那狐媚子让位才不让我回去的。”方嫣冷委屈道。 “你放屁。”方大老爷炸毛冒出一句粗口,气急道:“你以为我没派人去调查那女子的背景吗?威远镖局的少当家也是仪表堂堂,相貌不在萧齐之下,那女子根本不可能移情于萧齐。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跟夫君越闹越僵,简直愚不可及。” 方嫣冷哇地一声掩面而泣。 “老爷,嫣冷到底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再想想法子吧!”方太太哀求道。 “她夫君厌弃她,我能有什么法子?”方大老爷额角突突直跳,坐下端起茶来慢慢喝了一口,待情绪稍稍冷静些,才道:“过段日子我借去永州府谈买卖的机会跟萧齐讲讲情,若是还不行,就让她搬去家庙里住,等百年后让萧家来接吧。” “爹,你当真要如此狠心?”方嫣冷也不哭了。 方太太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带着哭腔道:“老爷啊,家庙是孀居妇人守节清修的处所,嫣冷不是守寡也不是被休弃,你让她去那里,于心何忍?” “不去家庙,万一她在外头再弄出点丑事,不是更让方家门楣蒙羞,丢人现眼吗?”方大老爷说完拂袖而去。 方嫣冷抱着方太太嚎了起来,“娘啊,我不要去家庙,去家庙还不如让我死了更好。” 方太太抚着方嫣冷的背,眼里的情绪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云岚一般翻卷滚涌。 &&& 兴是觉得大家伙凑一起过中秋有意思,祝、石、柳三家决定今年中秋还是在一起过。 巧珍和唐公子来柳家送节礼,下了轿子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进门,似是一步路都走不得了。 柳家这日人都在家里歇着,作坊和铺子里另外请了账房和掌柜,柳博文和柳澜清父子两个清闲多了。 柳澜清照管祝红嫘陪嫁过来的五间铺子,两间做着生意,三间出租,他偶尔过去查查帐,收个租金,小两口有大把的时间腻歪。 唐公子吩咐下人将节礼拿进来,和柳家几个男人在前头客厅里叙话。 巧珍进了内院正房厅里站着不肯就坐,说椅子太硬怕伤到肚里的孩子,谢氏忙让婆子拿软垫褥子来,好一阵折腾才将就坐下。 柳清妍瞧见她这个做派,只能暗暗翻白眼。 谢氏、柳老太围着巧珍问长问短。 巧珍抚着肚子,一脸自得的道:“看怀相我肚子尖,大夫也说了,一准是个男胎。” 柳清妍仔细瞧了瞧,五个多月的身子才开始显怀而已。 谢氏双手合十向外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黄天在上,一定要保佑我外孙女一胎得男。” 柳老太一脸慈祥,道:“头胎生男,唐家香火有人继承,你的底气也就足了。” 柳清妍撇撇嘴,这间屋子里都是女的,怎地都嫌弃生女孩呢。 “婆母听说我怀的是男胎,日日早晚三炷香拜谢祖宗,可高兴了。”巧珍用帕子掩嘴笑着左右望了望,见祝红嫘神色恹恹地在一旁不言语,对谢氏道:“表嫂成亲也有半年了,怎地还没有消息?” 谢氏楞了愣,道:“才半年嘛,好多人成亲后一两年才怀上也是有的。” “二姑,柳家如今这代也只有澜清哥一个男丁,香火的事也该盯紧些才是,不如找个大夫来家里给表嫂瞧瞧是不是身子方面有问题。”巧珍又道。 祝红嫘听了眼睛瞪得大大,半天没眨眼。 柳清妍直摇头,心底吐槽:自己怀个孕而已,有必要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不会生了吗? 祝红嫘的丫鬟萍儿忍不下去了,呛声道:“我们小姐的身子打小养得好,月事一向正常得很,没毛病。” 巧珍神色一怔,小声嗫嚅道:“月事正常也不一定能生娃呀!” “你……”萍儿气得发抖。 “好了,萍儿。”祝红嫘笑笑,坐直了身子道:“算算日子,我这个月的小日子已迟了好多日没来,最近身子也困乏的厉害,是该找个大夫来瞧瞧了。” 听她如此一说,柳老太和谢氏大喜,忙让人去请大夫,也无暇去管巧珍,全围着祝红嫘嘘寒问暖。 巧珍见没人理她了,咬着嘴唇闷闷不乐。 柳清妍也懒得理会她,这个巧珍不再是她初初认识的那个安静,心思剔透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有着严重玻璃心的虚荣少妇。 巧珍闷声坐了一会,突然又喊肚子疼,弄得人仰马翻。 柳清妍让唐公子赶紧带着巧珍回家。 等巧珍上了软轿,趁帘子还没放下时,柳清妍笑着与她道:“巧珍姐,我们家地儿小,摆设也寒酸,招待不好你,往后没什么事就不用过来了。” 话落,便不再去看巧珍的神色如何,径自转身走了。 大夫请来后给祝红嫘一号脉,果然是喜脉。 柳家上下一片欢腾,赶紧打发人去给祝家报喜。 祝太太得到消息一刻也不耽误,立马亲自去库房挑了一堆补品领着人送过来柳宅。 后来石老太知晓此事,也送了好些礼品过来。 中秋宴照例在如意楼,烤鱼这道菜在中秋节这日隆重推出上市。 赏月时,男子一条船,女眷一条船。 柳清妍往周围瞅瞅,我勒个去,又只剩自己还没结婚了。 不过不怕,已有对象。 此年的中秋节过得特别快乐。 节后,萧齐很守时的来到愚溪县,带着一个消息和一单大生意跟总镖头大人谈。 消息是岭南那边刘大夫的师兄回信了,信中同意收治清芷。 大生意则是有个商人在萧齐那里订购了一批贵重的珠宝玉器,丝绸锦缎,需要运往与王朝西南边境相交的滇国。 永州府至王朝西南边境有近三千里路程,一路崇山峻岭,荒野瘴林颇多,环境十分复杂。况且这批货物的价值约六十万两,一般的镖局没有胆量接,萧齐只得领着那商人来找石威。 按照镖局的行贵,镖利一般取货物价值的百分之五,但此趟镖的危险系数与路途难度皆属于同行业中最高的,因此镖利可达到百分之十,也就是六万两。此批货物商人预付一半的定金,等货物运到目的地之后再结清剩余的款项,由镖局代收后再带回来,所以镖利也是双方各负担一半。 镖局利润薄弱,六万两是个十分可观的数目,相当于一年的总利润,而萧家更是常来常往的老主顾,石威没道理不接。 三方达成统一意见,签定镖单,商人和萧齐各付五千两定金给镖局方,以作为路上的花销。 镖单签下,石家两父子又为谁去走此趟镖争论了半日。 因本趟镖一旦有失,可以说威远镖局多年积累的将毁于一夕之间。 最终,石威以武功和资历取胜,由他亲自押送。 同时,柳清妍也在为送清芷去岭南治病做准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难兄难弟 无巧难成书,威远镖局接下的这趟镖恰好要取道岭南,随镖队而行,当保安全无虞。 因货物尚未齐备,还需等待一些时日才能出发,此段时间可用来举行度假村的股东会议。 凌墨风派人来通知柳清妍山头的主人已经联系上,约定在山脚处的别院里会面。 此处别院建造得独运匠心,白墙黛瓦的一片园林掩映在影影绰绰的芭蕉林中。 院内一泓清水贯穿,鹅卵石小径曲折蜿蜒难见尽头,路径旁一丛丛美人蕉争芳吐艳,芭蕉稀疏,山石绿竹,藤萝蔓挂,长廊逶迤,山水画的意境和和自然环境的实境完美融合,尽显闲适、旷远、雅逸、平静的气氛。 柳清妍跟在仆人后头踏着鹅卵石小径,穿过一道月亮门,行走在九曲回廊里,远远听见男子的谈笑声随风飘了过来。 凝目望去,只见粼粼池水旁的一处亭阁中,三位男子各据一方,依栏而坐,笑谈入清风。 三位男子一袭白衣的正是萧齐,墨蓝衣衫的是凌墨风,另有一位唇红齿白的紫衣少年。 凌墨风一眼瞥见柳清妍,对另外二人说了句:“她来了。” 二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身浅翠色衫裙的柳清妍行走在长廊里,纤细的身材有如扶风弱柳,行动之间衣带飘飘,尘俗不染。 “柳家妹妹出落得愈发动人了,可惜……”紫衣少年轻声叹喟。 凌、萧二人眸光闪动,好奇地望着他。 紫衣少年面色一红,垂眸避开了二人的目光。 凌墨风饶有深意地望着萧齐。 萧齐笑得无可奈何。 柳清妍进到亭阁中,向三人行礼后打招呼,“凌大人,萧大哥,……李广,怎么是你?” 她望着那紫衣少年瞪得眼睛溜圆。 紫衣少年李广,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丝苦笑,“是我。” 时隔一年多再相见,百般滋味在心头。 柳清妍仔细打量了一番李广,夸赞道:“不错嘛,又变俊俏了。” 俊又怎样,你都被人捷足先登了。 李广目含哀怨瞅着柳清妍,凄凄地道:“在你心中,我再怎样俊俏,恐怕还是不及你的石公子吧!” 呃!这个嘛……我就客气客气的。 柳清妍哽了哽,笑道:“一样的,你们各有各的特色。” 李广瘪瘪嘴正欲说话,却听萧齐道:“表弟,柳姑娘还站着呢,你身为主人哪有如此待客的道理。” 也是! 李广忙赔罪,并请柳清妍坐。 柳清妍坐下后,目光在亭阁四周的景致上溜了一圈,对李广道:“你家的园子修得好雅致,用来做旅游生意肯定火爆。” 生意,生意,一来就谈生意经! 李广心中愤懑不平。 这座园子不过是他家众多产业中闲置的一处,萧齐要买,他岂有不卖的道理。但此刻,他心中又改了主意。 不卖了,改为投资入股。 对于李广这个半路杀出来要强行加入的股东,柳清妍是持欢迎态度的。建设度假村的工程太大,多一方力量在资金方面比较有保障。 她当即拍板同意。 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齐备,是该举行股东大会的时候了。 四人商议后决定,明日上昼在如意楼召集其他人来开个会。 而后,柳清妍又在李广的园子里转了转,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凌墨风临走时,望着萧齐、李广这对难兄难弟笑得意味深远。 李广一头雾水发愣。 萧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病相怜者的安慰。 翌日,柳清妍抱着计划书和图纸去如意楼主持会议。 祝红嫘因怀有身孕,劳什子的股东会议她也懒得来参加了,全权交给柳清妍代理。 祝家两兄弟到齐,还有一个就是石恒宇。 李广和石恒宇两个都是太要脸的人,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而今,那更是仇人相见。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即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 说实在的,建度假村也就是柳清妍最积极,其他人等都是图新鲜,抱着陪玩的心态来的。 祝家两兄弟听完柳清妍的计划,一人扔下一万两银子拍屁股走了。他们不要股份,只要求把里面的小房子给分一座就行。 一万两就要座房子,柳清妍抱着银票笑得很开心。 一期工程投入约在二十万两左右,二万两一股,就是百分之十。 李广的山头田庄折算成现银约在五万两左右,他再拿出一万两来投入,占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祝红嫘的两个庄子为四万两,加上祝家兄弟的两万两,柳清妍自己再投入两万两,柳家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剩下的三股,萧齐占两股,石恒宇最少,只有一股。 合约拟出来签过名,董事会成员算是基本定了下来。 至于何时动工,还需等柳清妍从岭南回来后再做决定。 在不太友好的气氛中吃完庆祝宴,各自各家。 如意楼大门口,李广望着将柳清妍抱上马车的石恒宇,恨得磨牙凿齿。 萧齐忍住心头的酸涩,对李广道:“去我的别院,你我兄弟二人叙叙吧!” “好。”李广对这位表兄是满心敬服,有请教的机会,自然不会不同意,遂跟着萧齐一起走了。 可惜萧齐这回所教之事非是做生意的诀窍,而是喝酒。 李广也是个酒场菜鸟,少少几杯便醉成了一滩泥。 萧齐一个人喝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如水将他淹没。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方嫣冷此时已悄悄来到了愚溪县。 八月底,府城那边传来消息,货物已全部到位。 出镖之前还需验镖,石威总镖头点齐人马先去了府城。 萧齐也要回府城,柳清妍则带着清芷坐萧齐的顺风船去跟镖队会合再出发。 因着石恒宇要陪柳清妍去岭南再护送她回来,但他又不愿跟萧齐坐同一条船,便先行一步跟着镖局的人走了。 其实柳清妍很怕坐船,前世遇难的那一段经历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魔,为了能让清芷恢复健康,只能咬着牙去克服。 萧齐的船很大也很豪华,在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上来说,属于最顶尖的水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船,萧齐亲自给柳清妍几人安排休息的舱房。船要连续行驶一天的,中途没有地方休息可抗不住。 客舱有大厅,也有一间间的客房,且任何一间的布置都比柳家的屋子好。 柳清妍一行四人,贴身丫鬟秋儿,清芷和一个专门照顾她的婆子。 清芷身边不能离人,婆子和清芷在一间。 同样,柳清妍主仆二人也在一间,这间舱房分内外室,显然是为了方便下人照顾主子。 “舱房是为旅途奔波而设,比较简陋,只能委屈你们将就一二。”萧齐表示歉意。 “这叫简陋,那我们家就该叫草窝了。”柳清妍打量着房内的陈设腹诽完,笑道:“房间挺好的,麻烦萧大哥了。” 萧齐展颜一笑,嘱咐道:“船马上就开,你先休息。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你若有事可来寻我。” “多谢萧大哥。”柳清妍行礼如仪。 萧齐点头,走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少顷,柳清妍感觉到船在移动,想来该是起锚扬帆了。船舱里看不到外头的景色,此刻倒并无害怕之感。 在房里和秋儿坐着说了会话,她又过去清芷的房里瞧了瞧,见清芷并无异样,吩咐随行的婆子看好清芷后,向船头的甲板上走去。 她想试着去挑战自己的心魔。 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日头躲在厚厚的云层后时隐时现,风不大,宽阔的河面只泛着浅波。 站在岸边观看,感觉船行驶的速度缓慢,当亲身站在船上感受,才发现其并不然。 柳清妍走出舱外闭上眼,握紧双拳深呼吸,再深呼吸,一直在脑海里告诫自己现在是安全的,不用怕。 不知是在第几次深呼吸时,一个清润的嗓音在耳边温柔响起,“你在做什么?” 是萧齐的声音。 柳清妍感觉有些尴尬,睁开眼侧头,映入眼帘是萧齐疑惑不解的脸。 她忙吐了吐舌尖,低下头去望着甲板的纹路,小声道:“没什么,舱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 这种时候被人抓到,糗大了! 她心里想道。 调皮吐舌的模样可爱又无辜,像是做错事被人抓到了一样,萧齐定定望了她半响,柔声轻笑道:“觉得闷可以来找我说话,你不是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吗?” 柳清妍唰地抬起头,眨着眼睛道:“我是想出来瞧瞧风景的,萧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在房里听见脚步声,猜想应该是你,便跟着出来了。”萧齐盯着她的脸认真瞧了瞧,轻点了下头道:“观赏景色去船头的位置最好,我们一起去吧。”语毕,将握着玉箫的双手背在后面,步态悠闲地向船头位置走去。 他此刻已换过一身宽松舒适的衣裳,玉冠也摘了,柔顺的墨发一半在头顶用玉簪松松地挽着,一半自肩头流泻至腰际,黑与白形成鲜明的对比,行动之间风儿挑起一缕来,又增添了几抹风流倜傥的气息。 不要啊大哥,我开玩笑的。 柳清妍望着前头那个悠然的背影没挪步。 萧齐感觉到后面的人没跟上,转过身来惊讶道:“你不是要瞧风景?为何又不移步?” “哦,那个……来了。”柳清妍咬咬牙,硬着头皮垂首走上前去与萧齐并排而立。 死也不能认怂,这是她的人生信条。 萧齐唇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扬了扬,抬步向前。 柳清妍亦步亦趋。 第一百二十二章 突发恐惧 顺着船梯爬上船头的平台,河风徐徐拂面,漂移的云彩在河面投下婀娜的影,两岸的青山倒映水中,将明净的河水渲染得碧茵茵,有春深如海之感。 萧齐伫立于船头的最前方,倚栏而眺,长丝迎风飞扬,衣袂随风飘舞,好似将要凌空飞去的仙人一般。 柳清妍望着不断倒退的景色,心儿在胸膛里蹦跶得越发欢快。犹豫一会,咬唇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站到萧齐的身边。 “愚溪河水面不够宽广,等进入沅江水道时江面的景色会更好,只是那时已到夜里看不清了。”萧齐目视着前方说道。 “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我也不是很想看的。”柳清妍垂首拧眉小声嘀咕。 萧齐惊讶地转头,见她神色紧张,不由好奇问道:“你好似很怕坐船?” “没有。”柳清妍赶紧抬头,大眼睛快速眨动几下,嘴硬道:“我才不怕坐船。” 神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萧齐心底暗笑,不动声色地道:“我这艘船的规格足以出海远航,在内陆水道里行驶算是大器小用,何况一路并无激流险滩,只要不是遇上大风暴,无论如何都沉不了的。” 我知道啊,可是我自己控制不了啊! 柳清妍心里无奈极了,深吸了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尽量放松心情,勇敢去望前方的河面。 萧齐见此也不再说话,静静欣赏了会景色,将手中玉箫送至唇边吹起曲子来。 吹的是佛上殿。 此曲节奏缓慢平稳,以凝重,舒缓,缥缈的旋律,呈现寺院庙堂庄严、肃穆的气氛以及修行之人静心坐禅、神圣虔诚的韵味。 清音在水面盘旋,幽远空灵的意境使柳清妍起伏不定的心平静下来,紧张不安的情绪渐渐消退。 意识于优美的旋律里浮沉,微思一点点地幻灭。 恍然间,她觉得眼前的景物已变幻成花叶重逢的绮丽繁春,脚步摩擦雨后初霁的青草声响和绵软清新的芳草味道裹着她的五感,不,还有第六感。 轻抬眼,眉目如画的仙姿侧颜赫然入目。 柳清妍凝视着那吹曲的人儿,风撩起他散落的黑发,显出唯美专注的神态,有一种落花人独立的伤感苍凉。 箫声中隐藏的情愫有如一抹春藤在生长蔓延,卷杂着一股蓬勃的气息。 很熟悉的气息。 因这股味道里藏了暖,藏了柔嫩的春光,更藏了脉脉温情。 她的心绪渐渐迷乱起来,似星云缭绕遮掩着模糊的月,又似静立于高处,远瞰遥遥的一座乱城。 曲音悠然而止,萧齐微转身,静静与之对望。对面的少女一双秋水凝眸里,零乱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她好似顽皮的月儿轻转朱阁,翩然落于他的琼楼绮户上,早已搅扰他的清梦。 “妍儿,你还是有几分上心与我的,对吗?”他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清润柔软的嗓音犹如隔着万水千山传来,却让柳清妍心惊。她身子一颤,脚底如踏飘渺闲云,几欲摔倒在地。 萧齐下意识拦腰扶住柳清妍,下一刻已拥她入怀。 柳清妍惊惧而汹涌的思潮断流,大脑里瞬时一片空白,但迷迭香的气味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不,我不能。”她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垂首不敢再去望他。 “因为他吗?”萧齐急急追问。 柳清妍沉默了几息,仰首与他坦然对视,“是,我不能负了他。” 萧齐漆黑温润的眼眸里满是失落,凄然一笑,“所以,你只能负我。”继而,又迫切追问道:“若是没有遇上他,你可愿意交心于我?” “我不知。”柳清妍咬一下嫣红的唇,想了下,语气平静地道:“你很出色,任何方面都很优秀,倘若不是先遇上他,我会动心。但是,既然先遇上了,我只能选择坚守。” 萧齐的眼里流溢着哀伤,暗自觉得自己可笑,“我明白了,是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也轻看你了。你又怎会是那等三心二意的女子。” “对不起。”柳清妍低低地道。 “不,是我对不起你。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人,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硬要插到你们之间来的。” “是因为我像离儿吗?”柳清妍话一出口,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多嘴,急忙添上一句:“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 萧齐怔怔凝望了她一会,轻笑道:“是,又不是。” 柳清妍用眼神询问下文。 萧齐转身望着河面出神,似在脑海里回想那一段久远的记忆,半响,语气沉静,缓缓道来:“起初是因为你像离儿,可后来与你接触得多了,才觉出你跟离儿有太多的不同。离儿没有你聪明机警,也不够你勇敢坚强。她天真单纯,一旦脱出我的保护范围,很容易遭人毒手。” 话语间透出深深的寂寥与哀凉,柳清妍呆了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于他。 她仰头望向天空,忽见远处天上涌起来一片厚厚的黑云,半边天空霎时黑暗,像被墨汁染透了一般。 这片黑云不偏不倚,直奔头顶的天空,将船儿笼罩在阴影之下。 “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只见白光一闪,暗黑的天幕上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片轰隆之声。 柳清妍惊得后退一步,脸色唰地白了。 “快进舱去。”萧齐急忙拉起柳清妍下了船梯,向船舱里奔去。 这场倾盆大雨来得极快。 转眼之间,豆粒大的雨点已打在船上,河面上溅起无数水花,像老天爷将千万颗珍珠齐齐撒下,甲板上一片乒乒乓乓的乱响。 二人奔进舱中,身上已被落下的雨点打湿,有些狼狈。 萧齐替柳清妍抹去脸上的雨水,关切道:“先回房去换件衣裳,一会我让人给你送暖身汤来。” 柳清妍还处于心悸中,闻言忙道:“没关系,不用暖身汤的,别麻烦了。” 雨势凶猛,天地间一片隆隆之声。 秋儿从里面迎了出来,见柳清妍身上的衣裳有不少地方被打湿,发上也落了不少雨水,忙拉着回房换衣裳去了。 “小姐啊,你就看个景儿,怎地就弄成如此模样了?那萧大公子也真是的,都不晓得早些让你进来,往后小姐你还是少跟他凑在一块的好。”秋儿一边找衣裳给柳清妍换一边唠叨,显然对萧齐颇有微词。 柳清妍感觉有些好笑,道:“是雨来的太快,跑不及而已。秋儿,我发现你跟萍儿越来越像。” 秋儿一愣,问:“婢子哪里像萍儿?” “话多。”柳清妍正色道。 秋儿…… 换过衣裳,擦干头发的雨水,秋儿帮柳清妍重新梳头。 刚梳好头,听见有人敲门,是来送暖身汤的。 暖身汤让秋儿对萧齐的不满消下去一些,赞一句:“总算做了件对的事。” 柳清妍端起暖身慢慢啜饮,笑道:“秋儿,你对萧大公子有很大的成见呀!” 秋儿望了望周围,像怕人听见似的,压低嗓音道:“小姐你是定过亲的人了,那萧大公子还对你惦记不放,婢子是怕小姐跟他走得太近,受不住他的引诱,损害了小姐的名声。” 柳清妍圆了圆眼睛,我是那样的人嘛! 一时寂静,内室看不到外面的雨势,只听得雷声隆隆。 柳清妍的情绪又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一会,有人来喊柳清妍去厅里用饭。 秋儿陪柳清妍来到厅里,饭菜已摆上桌,萧齐独自坐在桌前。 见柳清妍主仆出来了,萧齐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并让秋儿也去用饭。 柳清妍瞧了瞧萧齐,见他身上的穿着还是先前那身,忙问:“你的衣衫也湿了,为何不换?” 萧齐笑笑,道:“才换上的,懒得换了,男子体格比女子强健,湿一些不打紧的。”继而又道:“你妹妹的饭食我自会让人送去,你无需担心,快坐下用膳吧。” 柳清妍依言坐下,四菜一汤,有辣有不辣,萧齐的饮食习惯一向清淡,辣的明显是为自己而备。 “船上的条件有限,厨子的手艺也不及你,只能将就些用了。”萧齐夹起一筷子菜放进柳清妍碗里,是回锅肉。 柳清妍忙道谢,盛情难却,情债难还,这顿饭注定吃得不是滋味唉! 二人默默地用着饭,船老大急冲冲的进来了。 能在萧齐用膳时来打扰,定然是十分紧急之事。 柳清妍赶忙将碗筷放下。 “大公子,这场暴雨来得出奇,眼下并无要停的迹象,沅江水位此时应已大涨,江面恐会遇上风暴,还是在愚溪水道下锚停泊为好。”船老大是为请示而来。 柳清妍听见风暴二字,脑袋里嗡地一声响,顿时变成一片混沌。 萧齐望了眼柳清妍,语出简洁有力,“落帆,下锚。” “是,大公子。”船老大应声去了。 萧齐端碗,见柳清妍坐着不动筷,问道:“怎么不吃了?” 柳清妍脸色发白,摇头不语,双手在桌下绞得紧紧。 萧齐眉宇间浮上一层忧色,想不通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如此的精神状态。 他也没了再进食的欲望,放下手中的碗筷,用很真诚,很真诚地目光望着柳清妍,语气缓而柔,“告诉我,你过去究竟发生过何事?” 柳清妍回望着他的眼睛,嘴唇张了张正欲说话,这时“嚓”,“轰隆隆”的巨响接连而来。 她发出“啊”一声,双手抱头蹲到了桌子底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雨夜惊魂 异乎寻常的变化,萧齐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他怔了良久,终于极其小心的走过去蹲下,伸出手指,用极轻的力度去碰触那身体颤抖不止的人儿,仿佛担心力度重了,会再次惊了她。 “妍儿,妍儿,你是害怕打雷吗?” 柳清妍此时尚有些自主意识,听见萧齐询问,只是猛烈摇头。 萧齐从未遇过此等情况,一时束手,只能轻拍着她的背来抚慰。 秋儿用完饭进来正好撞见此情景,冲过来一把将萧齐的手掀开,愤怒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家小姐是有未来夫婿的人,萧大公子如此做,岂不是要坏了小姐的名声。” 萧齐楞了楞,笑得很无辜,道:“你家小姐害怕雷声,我只是想安慰她而已。” 谁不晓得你没安好心! 秋儿心里嘀咕着蹲下去,见柳清妍用双臂紧紧捂住耳朵,头贴于双膝之间,身子在不停抖动,心不由一沉,她从未见过小姐出现此种状况。 “小姐,小姐,不要怕,打雷而已,婢子扶你回房去吧。”秋儿伸出手臂搂住柳清妍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软语。 神智处于半清醒状态下的柳清妍感应到秋儿身上传递过来的安全感,慢慢松开手臂,头自双膝之间抬起,眼神呆滞而迷离。 她望着秋儿思考半响后,轻轻点了下头。 秋儿吁出一口气,扶着柳清妍站起来,步履蹒跚向内舱走。 萧齐想去帮扶一把,又顾忌秋儿的愤怒,只得作罢。 回到内室,相对狭小的视觉环境使柳清妍有了更多的安全感,情绪渐渐趋于稳定。 此刻船已下锚,在河面上飘浮着已极慢的速度前行,船身微微有些摇晃,舱内之人若非凝神感受,根本无法察觉得到。 秋儿倒些茶水与柳清妍喝下,见她不在颤抖,哄道:“小姐,你上床躺一会吧。睡着了不觉害怕,一觉醒来就到府城啦。” 柳清妍的思维尚处于半游离状态,闻言顺服地点头。 秋儿将床上的被子铺开,替柳清妍脱掉外衫,扶她上床躺下盖好被子,自己端个小凳坐在床边守着。 室内的烛火微微摇晃,一缕萧音穿透舱墙传了过来。 船舱的墙壁是木板所制,隔音效果不会很好,舱外虽有风雨雷电之声,这缕箫音还是很清晰的送入二人耳中。 曲调舒缓沉稳,清心安神。 箫音在柳清妍的识海中盘旋,起伏不定的思潮逐渐平定,终于沉沉昏睡。 秋儿在箫声的催眠下,竟也慢慢生出些困意,最后抗不住疲倦,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然而,这日老天爷家里像死了人似的,风雨雷电交加不止,无休无尽。 一墙之隔的萧齐毫无睡意,他望着微闪的烛火沉思,浓浓愁丝在眉宇间刻划出一道深深折的痕。 一会,船老大再次进来汇报,情况很不妙。 因暴雨来临时,船所处的位置离愚溪河与沅江的交汇处已不远,又是顺风顺水的航向,船首虽已下了单锚,可船还是在向沅江口移动,眼看便要进入沅江了。 萧齐望了眼舱室的木墙,沉声道:“下双锚,能多拖一刻是一刻,也许过一会风雨便会停了。” 船老大不无担忧地道:“双锚齐下,进入沅江水道后万一风浪太大,想要起锚怕会来不及。” 萧齐眸光一冷,直视着船老大道:“以你的经验,还能让船沉了不成?” 船老大倒吸了口凉气,道声:“谨遵公子吩咐。”欠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大雨隆隆声中,船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沅江。 此时约是夜半时分,按照正常航行速度应是抵达府城码头之时。 沅江相比愚溪河来说,水面要宽上数倍,暴雨形成的滚滚洪流汇集进来,水位暴涨,江面怒潮翻卷,跟暴风雨来临时的海面相差无几,横涛拍岸,汹涌的江水似要将天地淹没。 船无法维持平稳的航行状态,在江面随浪颠婆飘摇。 “嚓。” “轰隆隆。” 天地间又是一阵巨响。 本已睡熟的柳清妍,随着这一道雷声在剧烈的摇晃中惊醒。 她坐起身来,视线还有些模糊,这种剧烈晃动的感觉非常熟悉,恍惚间,仿佛又置身于茫茫大海中的邮轮之上。 呆呆坐了半响,瞳孔无限放大,百丈巨浪竖起迎面吞噬,人们四处乱窜,恐慌着寻找逃生出口的场景重现眼前。 一瞬间自主意识抽离。 她尖叫一声,抓紧被子往里面床角缩去。 秋儿被尖叫声惊醒,朦胧中瞅见柳清妍惊惧的神情,意识迅速恢复清醒。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别吓婢子啊。”秋儿摇晃着柳清妍的身体。 柳清妍已神志不清,脑海里的幻觉支配着整个神经系统,五感尽失,哪里还会听得到秋儿的话。 她跳下床去,在屋子里四处摸索,嘴里不停喃喃着“跑,跑,快逃”等字眼。 秋儿吓呆了! 饶是她的性格再如何稳重,可到底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看着柳清妍胡言乱语,游魂般梦幻的神态,心头涌起一个念头。 小姐是中邪了! 柳清妍梦游般从内室往外室摸索,不时在墙壁上敲敲,寻找出口。 终于,她的手碰到了门,面上绽开欣喜的一笑,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秋儿醒过神,叫喊着追了上来。 柳清妍走出门口,左右瞧了瞧,判断哪边是出口。 秋儿快速奔出来拉住了她,使劲摇晃着,像是想甩掉附在她身上作祟的邪灵。 柳清妍望着延伸至黑暗中的走廊,毅然选择朝那方走去。 “小姐,小姐,你醒醒,快醒醒啊!”秋儿一边拖住柳清妍,一边大声叫喊。 柳清妍感觉有东西缠住了自己,使劲想抽出被秋儿拉住的手臂。 秋儿紧抓住不放手。 柳清妍迷离涣散的视线一凝,眼神刹那间变得幽冷,发出一声极及刺耳的尖叫,猛力将秋儿推开,然后快速奔向长廊尽头。 秋儿也是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哪经得起柳清妍的蛮力一推,“噔噔”倒退着摔倒在地。 萧齐并未入睡,隐约察觉到外边有响动,忙走了出来,见到秋儿倒在地上,甚是疑惑。 “萧大公子,我家小姐跑到外边去了。”秋儿爬起来带着哭腔对萧齐道。 萧齐抬眼望去,只见一抹白色身影消失于走廊的黑暗阴影里。 他神色大变,一语不发,急忙追了过去。 瓢泼大雨打在甲板上溅起无数冰凉的水花,已奔出舱外的柳清妍全身瞬间被大雨浇透,雨水顺着黑发流入眉梢鬓角,再从脸庞下颌滴落在甲板之上。 自舱里透出的光线只能延伸到甲板上的很小一部分,她怔怔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睁大眼眸望着无边的黑暗。 大雨滂沱,人在雨中,四面的风卷不起湿透的衣衫,赤着双足,薄薄的里衣湿透紧贴的身躯上,里面肚兜的形状清晰可见,基本上跟没穿一样了。 这些柳清妍完全感觉不到,立在那里,任凭冰凉的雨丝在身躯上交织,雨水成流从面颊上滑下,将小脸和嘴唇洗得那样苍白,须臾间,仿佛所有的温度已消失。 “妍儿。”追出来的萧齐冲到柳清妍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想往船舱里带。 “嚓!” 一道闪电划破天幕,白光耀目,瞬息照亮天地。 江面上怒涛滚滚,两岸连绵起伏的群山,乍然一看影影幢幢,像是无数沉默蛰伏的巨大怪兽。 柳清妍的瞳孔紧缩成细细一点,怪叫着挣扎,欲要脱离萧齐的控制。 “妍儿,你怎么了,告诉我。”萧齐大力一带,将柳清妍紧紧圈进怀中。 柳清妍的识海已完全被幻想掌控,只想着逃离,对阻挠她的人或事物极度抵触,见抓挠全用上仍然脱不出钳制,一口咬住了萧齐的肩膊。 剧痛随着神经末梢蔓延开来,萧齐咬牙忍痛不松开。 因他无法估测松手的后果。 雨幕成墙,跟在后头出来的秋儿,呆呆望着雨中身躯紧紧相贴的那两人,心头泛起一阵担忧。倘若让石公子知晓小姐跟别的男人如此亲密,那该如何是好? 处于迷幻状态的柳清妍嘴里尝出淡淡的腥味,皱眉松了口,用迷蒙缥缈的眼神望着眼前不知是何物的人。 萧齐也怔怔看着怀中的人儿,巴掌大的小脸,笋尖样的下巴,秀气得惊心,眼波迷离懵懂,和周围溅起的水雾一般逸散,散发贴着惨白的面庞上,黑与白的鲜明对比更显柔弱,这种弱,软软地揉入他的心底。 情难自禁,什么都不管不顾地俯首吻了下去。 柳清妍在他的吻中呼吸渐于急促,身子一软,晕迷了过去。 萧齐一把将柳清妍打横抱起,纤细的身材,轻飘飘没多少重量,几乎没费什么劲便抱回了舱房。 秋儿跟在后头,心儿跟打鼓似的。 萧齐将浑身湿透的柳清妍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沿,撩开柳清妍紧贴在脸上的乱发,静静望了一会,对怔立在一旁的秋儿道:“给你家小姐换衣裳,打理好一切,一会我再过来。” 语调沉稳镇定,情绪已然恢复冷静。 “是。”秋儿战战兢兢,拉过被子盖住柳清妍。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仿若一梦 回到自己的房内,萧齐眸色深深站立了一会,才开始动手除去身上湿透的衣袍,肩膊上两排深深的咬痕正往外渗出猩红。 他看着有些怵目的伤口,眼底掠过一抹温软笑意,即便今生无缘,拥有她给予的痕迹也是好的。 船上备有一些常用的药膏,萧齐翻找出来给伤口抹上。自己无法包扎,此事又不便让更多人知晓,等伤口吸收了一些药力不再渗血,就那样套上了白色里衣。 秋儿快手快脚将柳清妍身上的湿衣脱下,就着被子将全身擦了一遍,然后去外室抱过来自己的被子覆盖在沁湿的被子上,从底下抽出那湿被,再后用干燥的被子裹着柳清妍挪到床里边去,接着又是换褥子。 她也是个姑娘,力气小,做完这些已是气喘吁吁,抹一把额头上的细微汗珠,忙去拿一身干净里衣给柳清妍换上。 外面的风雨渐小,柳清妍还处在晕迷中,先前急促淡薄的呼吸倒是平缓了些。 秋儿见她的头发还湿着,生怕她以后会得头风,将她往外挪了挪,让乌黑的秀发垂在床沿,又取来檀木梳为她梳发,以便干得快些。 正在此时,从外传来几下敲门声,秋儿料想是那萧大公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打开门让他进了来。 萧齐着一袭式样简单的淡色家居常服,半湿的头发自然披散,温雅俊美的脸庞半隐半现,仿若窗棱里隐隐约约透出来的白月光,只是观望,便让人为之动容。 他步入内室坐在床沿,瞧了瞧犹自昏迷不醒的人儿,微微蹙眉,将露在外面的一只冰凉小手握在手里暖着,待有了些温度又换另一只手暖着。 这只手腕上戴着一只碧色的翡翠手镯,衬着细致白皙的肤色,更让人心生怜惜。 将回暖的纤纤玉手放进被窝,又掖了掖被角,随后撩起柳清妍的湿发来打散,用手指梳理着,动作细致又温柔。 秋儿眼望着萧齐细心照顾小姐,明知不该放任想上前去制止,却又忍住了。 她看得出来萧大公子对小姐是真心以待,若不是小姐已有了未婚夫婿,她是赞成小姐跟了这位萧大公子的。 可是小姐未来的夫婿同样很出色,抛开长相、家世、人品不谈,石公子对小姐也是痴心一片,倘若换成自己来选,也很为难啊!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萧齐的话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秋儿,今夜之事万不可再让他人知晓,特别是你小姐的未来夫婿,明白嘛?”萧齐的语气沉静严厉。 “婢子明白的。”秋儿果断应声。 无论是小姐突发癫狂之症,还是萧大公子和小姐的亲密行为,今夜发生的一切事儿泄露出去都会对小姐十分不利,她不能让此等事发生。 雷声已停,天上还在飘着小雨,风力也大大减弱,船儿摇晃得不那么厉害。 柳清妍的呼吸平匀,脸色不再是一片惨白,嘴唇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萧齐见此心下略安,嘱咐秋儿好生看护,回到自己的舱房休息去了。 秋儿依然坐在床前守护,折腾了大半宿,不一会也趴着睡得香甜。 天将明,她被一阵呓语惊醒,睁眼一瞧,只见柳清妍的脸一片潮红,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忙伸手探向额头,手心传来是滚烫的触感。 糟了!小姐受寒发烧了。 秋儿未及多想,拔腿跑去敲萧齐的门。 萧齐约莫也是累坏了,秋儿敲了好久的门他才醒,睡眼惺忪的打开门,目光迷离的看着秋儿。 “萧大公子,我家小姐受寒发烧,身子烫得吓人呢!”秋儿一脸焦急。 听见秋儿的话,萧齐朦胧缥缈的眼神一凝,墨玉样的眼瞳瞬息恢复清明,急忙向隔壁的舱房奔去。 迷糊中的柳清妍识海还在被幻觉控制着,呼吸又变得急促,身子不停抽搐震颤,嘴里嚷着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语。 萧齐附身探了下柳清妍的额,眸子里起了浓厚的云岚,忙让秋儿去底舱打凉水来降温顺便传船老大来见。 此时风已停,天上只飘着稀疏的雨丝,船老大听到萧齐传唤,赶忙让副手掌舵,自己来回话。 “此处离府城还需多少时辰?”萧齐神情凝重问船老大。 船老大毕恭毕敬回道:“回大公子,还需两个时辰左右。” 萧齐沉吟半响,语出果决,“全速航行。” “是。”船老大弄不明萧齐为何突然如此着急,又不敢多问,蒙着一头雾水下去了。 内室,秋儿拧起一块凉帕子放在柳清妍的额上,又去浸湿另一块准备更换。 “我来吧。”萧齐走了进来。 秋儿放下帕子让开身。 萧齐在床边坐下,拧起盆里的帕子绞干,轻轻擦拭柳清妍烧得绯红的面庞。 秋儿静静地看着,突然给萧齐行了个礼道:“婢子替小姐谢过萧大公子。” 萧齐一愣,手上擦拭的停了一下,随即便领会了秋儿的意思,无奈地笑笑,将帕子放进木盆,望着秋儿道:“我如此做皆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从未想过会有所回报。你们无需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也不要让你家小姐知晓。” 秋儿心底涌上来一阵感动,深吸了口气,“婢子明白。” 萧齐不再多言,重新绞了帕子换下柳清妍额上的。 船在巳时抵达府城码头,雨儿已停了。 萧齐将柳清妍一行人安排在客栈住下,并派人去请刘大夫来。 说刘大夫为人清傲,其实是未能投其所好。他这人好附庸雅,喜欢收集一些名家字画,上回萧齐为了请动他去愚溪县,将自己珍藏的一幅前朝名家书画送给了他。 如今刘大夫对萧齐是感激涕零,听说萧大公子请他去看诊,豪不推托地跟着来了。 萧齐先让刘大夫给柳清妍把过脉,开好方子让人去抓药,随后请刘大夫给自己包扎并询问病情。 刘大夫瞧见萧齐肩膊上的伤口,不禁目放异光,意味深长地道:“萧大公子真是神勇。” 莫名其妙的一句使得萧齐脑路堵塞,半响没反应过来,待回过味来啼笑皆非道:“刘大夫,你想差了,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接着,将柳清妍的异常举动细细讲明, 刘大夫听后沉思了片刻,道:“按照萧大公子所述,那位姑娘患的应该也是癔症。” “癔症?”萧齐神色一凝,急忙追问,“可有得治?” “此种癔症治不治都不打紧的,在某种特定的环境刺激下才会发作。”刘大夫一边给萧齐包扎,一边缓缓道:“那位姑娘此前肯定经历过类似的意外事故,只要往后注意些,避开接触这种环境便无事。” 听他如此说,萧齐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萧睿口中所说柳清妍是从水里爬上来的鬼,心头疑云不禁又起。 待刘大夫离开,他将秋儿叫过询问。 “小姐的事婢子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小姐从前住在乡下时曾掉落河里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才救活的。”秋儿据实回答。 “几时发生的事?” 秋儿想了想,道:“两年多前,那时小姐才刚满十二。” 才两年多,时间对不上。 萧齐目光一滞,流露出失望的神采,他多想柳清妍是离儿的魂魄附体,哪怕离儿怨恨他,不肯再与他相认。 秋儿见他神情有异,不明为何,行个礼准备退下。 萧齐叫住她,语气幽幽,“秋儿,好好照看你家小姐,等等石公子便会来,我先回去了。” “婢子会的。”秋儿再次行礼退下。 黑暗冰冷风暴,仿若一梦。 柳清妍自浑浑噩噩中醒来,面前是宛如天神下凡的石恒宇。 一瞬间心中无涯欢喜。 一睁眼就能瞧见心爱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石恒宇见柳清妍醒过来转着眼睛不言语,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喃喃道:“不烫了嘛,怎地还不会说话,难道脑子跟清芷一样,傻了?” 柳清妍听见,气顿时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二货,你才傻了。” 病得太厉害,嗓子沙哑中气不足,没什么威慑力。 石恒宇嘻嘻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会骂人,没傻。” 柳清妍赏给他一记白眼,命令道:“身上没劲,扶我起来。” “噢!”石恒宇将她扶起在自己怀里靠着。 柳清妍在他怀里窝了一会,感觉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好奇问道:“此处是哪里,我是怎样来的?” 她的记忆停留在与萧齐一起用饭的那刻,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处是威远镖局的分舵,你是我从客栈扛过来的。”石恒宇不满地瘪瘪嘴,抓起柳清妍的手指玩弄着,“小东西,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嘴里尽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真真地让人急死了。” “我都说了些什么?”柳清妍大惊,可别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石恒宇偏头想了想,道:“什么粑粑,马马之类的,还有一些古里古怪听不懂。” 莫不是飙了外语出来吧? 柳清妍暗道一声好险,继而笑得天真无邪,“大概是肚子饿的想吃糖油粑粑了,又或者是梦里想骑马来着。” “镖队就等着你出发了,骑马有的是机会。”石恒宇笑道。 第二日,果真骑上马了。 原来就在柳清妍昏昏沉沉之际,镖队已将货物清点装车完毕,为了等她才将出发的日子推迟。 第一百二十五章 阳山遇伏 永州去往交州,间中隔着连州、徐州两地,连州与永州相交处的百里路程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正是干拦路抢劫,杀人放火勾当的风水宝地。 走此趟镖石威挑选的全是精英,镖师个个身怀绝技,就连伙计们都是身手不凡的,加上托镖的商人和随从,一行共数十人。 贵重的珠宝玉器等物分散而装由镖师们背负在身,锦缎丝绸堆叠在马车上用防水的油布覆盖捆扎,上边插着威远镖局的镖旗。 从府城出发约一日便进入了交界处的山林路段,趟子手喊起了威远镖局的口号。路上的绿林好汉们皆与石威有些交情,听见口号出来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后放行。 柳清妍不时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出来瞧一瞧外面的景色,顺便跟骑马跟在一旁的石恒宇来个眉目传情。 她开始是跟着石恒宇骑马的,两人共乗一骑让镖队的其他人等实在看不过眼,顶不住众多人的调侃取笑,才乖乖跑进车厢来坐着。 秋儿见小姐跟石公子情深意浓,大感欣慰,誓将那夜在船上发生的事死死捂在心底。 一千多里路程,道路又崎岖,大概要走上十来天,偶尔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因此车上备有被褥。遇到在野外宿营时,将被褥铺在马车里睡。 清芷的那辆车上还备下了不少的糕点,以防她肚饿时闹腾。 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进入交州境内,柳清妍一行几人与镖队分道扬镳,后又走了一天才到白云山。 岭南的地貌跟江南不同,山峰陡峭险峻,直插云霄,白云山因山顶终年有白雾缭绕才得名白云。 刘大夫的师兄姓简,在交州一带素有神医之命。说是归隐,其实乃是在白云山附近觅得一处依山傍水的绝妙处所,潜心研究癔症的医治之法,慕名前来求医的病患络绎不绝,渐渐发展成了一处医庄。 柳清妍一行到达简神医居住的医庄是傍晚时分,日暮之下的医庄格外宁静秀美。 简神医的年纪已是五十有余,粗布麻袍,须发飘飘,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但并无架子,就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他醉心于研究癔症,因此对清芷的病例极感兴趣,吩咐徒弟给柳清妍几人安排住处后,立刻对清芷进行观察诊断。 简神医的诊断方法也颇为奇特,不似别的大夫那般一来就把脉啥的,而是让清芷随意在医庐里活动,他在一旁默默跟随并用炭笔在本子上记录哪一刻做了什么。 清芷来到新环境有陌生感并未乱跑,蹲在医寮的院子里一动不动,仰头望天上的一轮落日。 简神医端个小马扎坐在清芷对面的不远处仔细观察,认真记录。 清芷望一会天上再瞅一眼对面的老头,然后又去望天上再瞅一眼对面的老头,一老一少开启互望模式一直到天黑。 岭南的气候要比江南更为温暖一些,此刻虽已是九月中旬初,可夜晚依然毫无凉意,跟夏季相差无多。 长途跋涉,车马劳顿,柳清妍用完夜饭洗漱过后去瞧了瞧清芷,回房后倒头睡得黒甜。 次日醒来,她去找简神医询问清芷的病情,却见简神医还在跟着清芷在医庄里到处转悠。 “神医的诊治方式还真特别。”柳清妍嘀咕着上前笑着问早安,“简神医,早啊。” 那厢清芷走到一棵大树跟前止步,简神医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后,抬起头笑道:“柳姑娘早啊。” 柳清妍凑上前想瞧瞧他在本子上写的啥,却见笔迹龙飞凤舞看不懂,只好问道:“神医,我妹妹的病还能医得好吗?” “不急,不急,待我先观察两日再说,你且安心在医庐住下。” 清芷又往前走了,简神医说完急忙跟着。 “好咯,住两天就住两天吧。” 既然要住两天,总得找点事情做来打发时间,柳清妍回头去叫上秋儿和石恒宇,在简神医的药庄周围游逛。 庄子四周有许多药田,栽种着不同的药草,柳清妍对草药并无研究,这些药草没一样能叫得出名字的。 在药田里干活的农人相当热情,听说他们是远道送亲人来医治的,纷纷出言安慰。 “姑娘请放心,简神医一定能将令妹治好的,我以前也因得癔症被家人抛弃,全靠神医心善收留才有今日。” “我也是得了癔症被家人送到此处,医好后回乡亲人都不知去向,我才又回来的。” “我们原来都是癔症病患,康复后无处可去,便在神医这里安家落户。” 柳清妍听了大喜道:“癔症当真能治得好?” “能的,能的,时间长些而已。” 得到如此肯定的答复,柳清妍心下大定,道谢后拉着石恒宇和秋儿游玩去了。 医庄由简神医的医庐和二、三十座民居组成,绿水环绕,间中古树耸立,环境优美,恬适淡然,确是个适合修养的所在。 在等待的这两日里,柳清妍未再去找简神医询问病情。 两日后,简神医让徒弟来唤柳清妍过去,让她先行回家,二年后再来接回清芷。 简神医收治癔症患者皆是义诊,病患无需付诊金,柳清妍拜谢过简神医,将婆子留下来照顾清芷并付了二人两年的生活费用后立即启程。 来时轰轰烈烈大队人马,归时只有柳清妍、石恒宇、秋儿和两个赶车的伙计,一辆车还是放空的。 依照原路返回,料想也是一路无阻。 在走到连州与永州交界处的山林路段时,柳清妍小腹传来一阵难忍的疼痛,这种痛感记忆里再熟悉不过。 “该死的大姨妈,早不来晚不来,还有两天到家了你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来,一点准备都没有叫我拿什么招待你。”柳清妍一边按着小腹处忍痛一边暗骂。 秋儿察觉到柳清妍的不对劲,忙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 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柳清妍哭丧着脸道:“秋儿,我可能那个要来了。” 秋儿不明她的意思,一脸茫然道:“小姐,那个是哪个嘛?” 古代的小姑娘真单纯啊! 柳清妍有种想撞墙的冲动,磨牙凿齿道:“那个就是女子的天葵嘛。” 秋儿这下懂了,兴奋地扑过来抓住柳清妍的胳膊道:“太好啦,小姐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好什么呀,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啥地方。 柳清妍望着秋儿想哭。 好在秋儿是个懂事的,马上明白了过来,她压低声音道:“小姐,我包袱里有新的月事带,一会我出去让他们停下休息。” “还是秋儿你聪明。”柳清妍感激涕零,马上称赞。 秋儿捂嘴笑了笑,赶紧去翻自己的包袱,找出来后还很细心的教柳清妍如何使用。 这个东西好像也不是很难学嘛! 柳清妍尴尬地笑笑,表示会了。 秋儿伸头出去让赶车的伙计停车,伙计不解,问道:“秋儿姑娘,才休息过没多久嘛,怎地又要休息?” “小姐不舒服,肚子疼的厉害。” “哦。” 马车在山道上嘎然而止,在后头压路的石恒宇拍马上前来道:“怎么回事?” “小姐不舒服,要休息。”秋儿一边钻出车厢一边道。 石恒宇一听急了,下马把缰绳交给伙计就要上车,秋儿赶紧将门堵住。 “秋儿,你为何不让我去看你家小姐?”石恒宇瞪大了眼问。 “等一会才能让你看。”秋儿张开双臂拦住车门扭头往车里喊,“小姐,你快点啊。”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车厢里的柳清妍手忙脚乱。 石恒宇一脸懵懂,完全搞不清这主仆二人在干嘛,说不舒服怎么声音听起来又很精神的样子。 “好了。” 等了好一会才听见里面传出来两个字。 秋儿揭开帘子伸头往里一瞧,见柳清妍正襟危坐,这才让石恒宇上车。 石恒宇上来后好一番探问,柳清妍抵死不肯说,这种事怎好意思对男子讲。 无奈之下,一行人再次启程。 阳山关,是连州府与永州府交界处的一道关口,过了关即属于永州府的地界。 出了关口,仍有一段山路要走,此段路离愚溪县大概还有两日的路程。 正当马车行驶在一片密林中时,石恒宇突然察觉到一股异常的气息在逼近。 他是武林高手,心里清楚这股气息代表的是什么,忙喝令伙计停车戒备。 一个戴着白铁皮面具的人,缓缓从旁边的林子里走出来拦在了路中间,手中的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光。 石恒宇神色一凝,抽出马背上的双节白杆亮银抢对接好握紧在手中。 他惯用的兵器是枪,自出江湖闯荡以来还未真正派上过用场,但此刻他不得不抜抢,前面那人身上的气息太阴冷,凭他的直觉判断,那是属于职业杀手才能散发出来的杀气。 柳清妍和秋儿不明外面的情况,从车厢里探头出来询问。 “进去,不要出来。”石恒宇盯着前方的人沉声喝道。 柳清妍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的神情,感觉到事情必定不简单,赶忙和秋儿缩回车内。 赶车的伙计也抜出了自己的武器。 石恒宇缓步上前,银枪对准那人直直挑起,枪身平稳一如他的声音,“为何阻我们去路?” “收人钱财,与人卖命。”那人的声音幽暗的林子里更显阴冷。 第一百二十六章 踪迹不明 “卖命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石恒宇如海上明月初升的眼眸里,神光变幻,敢在江南对自己出手的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那人不出声,双手握紧刀柄在身前竖起。 突然起的一阵风从参差不齐的树梢掠过,擦动树叶的声响在幽暗密林间呼啸低吟,空气中带着令草木震颤的肃杀之气。 既是杀手,多言无益,他们不会吐露雇主的任何信息,或者根本就不知雇主是何人。 石恒宇清冷的眼神一凝,瞬间目光若电煞气逼人,真气灌注于银枪之上,一招怒龙出海,先发制人。 身影若飞电般掠向杀手,细长的枪杆,白光流水样泻出,如苍穹之上电光突绽,刹那穿越万水千山。 如雪的枪尖冷芒闪闪,直取杀手的胸膛,这一招杀伤力巨大,其速度与力度,武功寻常之人难以避开。 攻势凌厉,欲结性命。 杀手的身体急急向后爆射,凌空一个旋身避开攻势,长刀流水般轻轻一滑,顺着枪杆无声无息,滑向石恒宇的手腕。 枪杆是精钢百炼而成,坚硬无比,两兵相接,石恒宇顿敢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枪杆蔓延到手臂,不由心下大惊,此人的内力太过诡异。 他对敌经验稍显不足,眼力和反应却是十分超卓。惊电般的刹那,长枪脱手射出与杀手擦身而过,身形向前飞速掠出抓住长枪,于猎猎风中稳稳落地。 高手过招,一出手便能探知对方实力,此一轮,算是秋色平分。 是个硬碴子,今日怕是生死一战! 两人的方位已经调转,石恒宇转身,眉宇间笼上了一层铁青色的阴霾,眼底的情绪如海潮般层迭翻卷。 杀手的脸覆盖在面具底下,看不清是何表情,转眼间已向石恒宇攻了过来。 石恒宇凝神以对,两人缠战在一起,动作极快,所过之处皆卷起一阵罡风,让人看不清各使用的是何招数。 风声紧利,杀气如锋,已至于空气被大力摩擦,发出鬼啸般的凄厉之音。 柳清妍感受到周围空气中充斥的异样气氛,想从马车内出去查看。 秋儿拽住她不让,“小姐,石公子说了不让我们下车的。” 柳清妍一弹秋儿的额头,“你是我的丫鬟,怎么净听别人的话。若真有事,躲在车里跑都没地方跑。” 秋儿想了想,“也是。”忙和柳清妍缩头缩脑的下了车。 两个伙计手握兵刃护住马车,见主仆二人下来也没再让回去,只让她们躲在身后。 杀手全力抢攻,一招一式凌厉狠辣,全是必杀之技。 石恒宇的功力也是不若,以轻灵飘逸的身法避开致命的攻势,一时斗得难分上下。 可他到底年轻,打得时间长了难免会心浮气躁,山道狭窄,渐渐被杀手逼入林子间。 林间灌木丛生,罡风有如无形之刀,所经之处,碗口粗细的树木齐齐折断,枝叶与地上堆积的枯叶被卷起,四散乱飞。 两人越打离山道越远,渐渐地,石恒宇觉出不对劲。 杀手不是死士,杀人赚钱也是为了生存,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似乎是有意将自己逼离队伍,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念如电转,敛起心神,挡住杀手的一记杀招后开始全力反攻。 一招飞云横渡将杀手逼退,身体直飞而起,凌空蹈步如踏飞云,一步踏在一株高树的树端,随即惊鸿般向柳清妍等人所在的方位电射而去。 然,那杀手又紧随而至,两人在树尖之上继续缠斗。 很明显,杀手在拖时间。 了解到杀手的意图,石恒宇眼中的杀意大盛,枪芒突然暴涨,唰地拉开一道扇形光幕,瑰丽炫目的光幕里,冷芒一闪,只听嚓地一声轻响,枪尖已贯穿杀手的肩胛骨。 极近的距离,极强的力道,一朵硕大的血花自杀手背后灿烂绽放。 带血的枪尖拔出,杀手坠地,石恒宇不再去理会,衣袂飘卷如离弦之箭,急速掠向柳清妍等人的方位。 数息之间,已掠回原地,眼前的情景犹如噩梦般令他崩溃。 山风卷杂着浓浓的血腥,鲜血扔在地上缓缓流淌,马车旁倒着的三个人。 心一阵沉重的抽痛,就像被千万根钢针戳刺撕裂。 干涩的喉咙间发出抽痛的哽咽,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猛然跌跪于地,如九天朗星的双眸噙满了泪光。 石恒宇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有水光闪落。 跑江湖少不了要结下几个仇家,要寻仇直接冲他来好了,为何要伤无辜之人性命?为何? 一阵山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募地,他的神志清醒了过来,外面只有三个人,那么里面…… 他一只手用力柱着银枪,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挑起车帘子。 里面空空不见人影。 “小东西,你在哪里?” “小东西,你听见没有?”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在林间飘荡,却无人回答。 石恒宇怔立了良久,开始在周围搜索任何有关于柳清妍行踪的蛛丝马迹。 但是,一无所获。 地上的三个人,都是一刀断喉,手法干净利落。 这显然是一次预谋已久的伏击,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二个杀手的武功不低,能请得动这个层次的杀手,那人的背景绝不简单。 众多的疑问中隐隐带着一个希望。 将三个人的尸体搬上一辆马车,再将马车套在踏雪身上,一声鞭响,朝愚溪县方向飞奔而去。 二日的路程,汗血宝马只用了半日。 当石恒宇将车停在威远镖局们的大门口时,踏雪像是经血水浸泡出来的一样,纵然神骏如它也跪了下去,不修养一两个月怕是恢复不过来了。 “少当家,你怎么舍得用踏雪来拉车?”看门的伙计好奇地问。 石恒宇面无表情,沉声对伙计道:“去棺材铺让他们送三副棺材过来。” 伙计呆住,“棺……棺材。” 石恒宇无力的抬手指了指马车,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镖局大门。 伙计也是见过事的,掀开车帘子并未惊慌,撒腿奔棺材铺而去。 镖局里的人大多数都出镖去了,偌大个镖局几乎不闻人语,石恒宇进了议事厅,静静坐在正中的主位上,那眼眸似一汪幽深的冰井。 留守的大掌柜闻讯走了进来,目光掠过石恒宇寒冽如霜的脸,默然了片刻后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少当家,路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石恒宇眸色冷幽,将视线转到大掌柜的脸上,沉声道:“以我的名义,速向江湖广发威远英雄令。” “威远英雄令?”大掌柜神色十分震惊,急道:“少当家,威远英雄令非到镖局危难关头之时不可动用,可眼下镖局并未发生……” “未来少夫人被仇家劫走,这还不算危难关头吗?”石恒宇眸光一凛,冷冷打断他的话,“父亲不在,镖局由我全权做主,我的话难道算不得数?” 大掌柜深吸了口凉气,急忙欠身道:“是,我马上去办。” 威远英雄令的含义是任何人或门派办成了此次威远镖局所发布之事,威远镖局赠英雄令一枚,他日持令之人可号令镖局上下,包括总镖头在内的所有人一次。 此份情面,无论是对独来独往的侠客还是实力较弱的门派来说,等于是找到一个强大的保护伞,大门派在关键时刻也多了个盟友,诱惑力十足。 天色渐暗,四周一片寂静,石恒宇坐在暗影里一动不动。 石老太从柳家拎了一篮子新鲜瓜菜回镖局,远远瞧见门口有人正在从马车上往下卸棺材,顿感不妙,加紧步伐上前去问伙计:“是哪路镖队出了岔子?” 她语声甚是冷冽,伙计骤然一愣,嘴快了些,“是少当家。” “什么?”石老太拎着菜篮子的手一松,篮子咚掉在地上,几步冲进了大门里去。 “不是……不是少当家。”伙计急得顿足,可惜石老太并未听见 院里的地上,摆着用白布覆盖的三具尸体。 “我的乖孙儿啊。”石老太眼眶一热,哭喊着奔过去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一瞧不是,忙放下白布又去掀另一具的。 正当她颤抖着手去掀第三具时,石恒宇听见喊声从议事厅里出来了,“祖母,我在这里。” 石老太身子僵了僵,随即扑上前去拉住石恒宇上上下下一轮检查,见完好无损后长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祖母我了。” “祖母,小东西被人劫走了。”石恒宇神情黯淡,眸色一片凄然迷离,“都怨我经历浅,中了对手的调虎离山之计,是我保护不周,我该如何去面对柳家叔叔和婶婶。” 石老太微微仰头,深吸了口气后双手轻拍了拍他的两边脸颊,慈祥地道:“你且将路上的事细细说与祖母听,万事有祖母在。” 祖孙二人重又进了议事厅,石恒宇将与杀手对战的情形详细说明。 一会儿大掌柜回来禀报说英雄令的消息已放了出去。 石老太听完石恒宇的叙述沉思不语,此事太过蹊跷,若是仇家雇杀手来报复,为何不直接对石家的人出手。倘若两个杀手联手,自己的孙儿显然不敌,他们掳走石家未来的少夫人到底是何目的? 要说是柳家得罪过的人,但已柳家如今的境况,仇家的层次显然请不起武功如此高超的杀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重水复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 大掌柜虽不懂武功,但江湖阅历颇是丰富,他垂目思索了一阵,方徐徐地道:“依照对方挑选的时机和地点来看,显然对我们的动向掌握得十分清楚,不是城里安插过眼线便是那人就在城里。” 威远镖局接的此趟生意闹出的动静不小,想要打听出日期、路线安排等信息不是难事。 石老太十分赞同大掌柜的看法,点点头道:“大掌柜分析的有道理。只是对方的动机实在让人费解,若是冲我们镖局来的,为何不直接截杀少主人,而是将未来少夫人掳去。” 大掌柜目光微闪,推测道:“莫不是想利用未来少夫人来要挟我们威远镖局为他做些什么事?” 此话在石恒宇心中引起触动,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胸口松泛了些,但凡是有要求,那么柳清妍的性命倒也一时无忧。 “极有可能。”石老太一拍椅子的扶手,起身对石恒宇道:“乖孙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忧,对方将那丫头掳去,稍后肯定会派人来传消息,咱们且安心等待,悉知对方的意图再做打算。” 石恒宇也是关心则乱,这会听得祖母和大掌柜如此一番分析,心中略安,但是脸色依旧沉郁,紧缩眉头道:“若是让柳家诸位尊长知晓此事不知又该如何担忧了,我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石老太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瞒是瞒不过去的。今日天色已晚,还是不要过去惊扰他们的好,明儿一早祖母陪你一起过去请罪。” 大掌柜也道:“正该如此。少当家你也累了整一天,去好好歇一歇,养精蓄锐才好从容应对,说不定明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石恒宇低下头,思量了半响,起身叮嘱道:“大掌柜,外面三人的后事劳烦你来处理了。” “少当家请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大掌柜欠了欠身,转身出了议事厅。 镖局做的买卖也是刀口上讨生活,这种事太常见,哪间镖局一年不得出现个几次,镖师们每出一趟镖之前都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大掌柜料理此类事情的经验不要太多。 夜浓如愁,残星而坠。 石恒宇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盘旋。 小东西,你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在哪…… 然而,此时柳清妍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她手脚被捆绑起来蜷缩在一个麻布袋内,嘴里塞着一块破布,眼睛也被蒙了起来,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初始她是被横放在马背上颠簸,不知跑了多远,更不知掳掠她的人要将自己带往何处。 长时间的捆绑与颠簸带来的不适感使她的头脑越来越昏沉,饥渴交加却又将她从昏沉深渊里拉回。 就在迷糊与清醒间穿梭了无数个来回之后,她再也不想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轮回,情愿堕入溺水沉渊之时,却被重重地抛在了地上。 身体与地面接触的疼痛感刺激到她的神经,头脑瞬间清醒。 她挣扎了几下,凭直觉应是在野外,地面的杂草穿透麻布袋和身上的衣裳扎在肌肤上又痛又痒,极不舒服。 “大哥,你的伤势怎样了,可还要紧?” “没事,死不了的。” “等明日到愚溪县交了人,咱去找个大夫瞧瞧。” “不行,在愚溪县看大夫容易暴露我们的身份,等银子到手后去到别的地方再看。” 二个杀手的对话清晰传来,柳清妍暗自松了口气,自己这条老命暂时算是留住了。回到愚溪县一切有希望,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心中安定,饥渴的感觉却更为难熬了。 “以往咱们接的都是直接了当的买卖,这回却还要帮忙送活人,不知雇主打的是何主意。” “理得他是何主意,反正是加了银子的,咱们只管将人送到就行。” “也是,干玩这票咱们兄弟赚的银子也够花了,往后躲在关外过日子便是。” 说到此处,两个杀手的话语声停了下来,应该是在喝水进食。 柳清妍极力忍住饥渴的滋味,将杀手的对话深深印在脑海中。 过了一会,被称为大哥的杀手再度开声。 “小弟,给那小妞喂点水,雇主要的是活口,别未到愚溪县便渴死了。” “行。” 紧接着麻布袋被解开,柳清妍口里的破布也抽了出来,水袋的水嘴送到了唇边。 她只喝了两口便不喝了,水喝多了是要尿尿的,这两人肯定不会让她去方便,那样岂不是要尿在身上。 喝完水,杀手又将破布塞回柳清妍的口中,但却未再将麻布袋扎起来,就让她的头露在外面躺着,手脚都绑着跑不掉。 “小弟,早点歇息,明儿天一亮就上路。” 一会儿,那两个杀手靠近火堆各自睡了。 万物大地陷入沉睡,只听得偶尔一、两声的秋虫嘶鸣,夜风一阵接一阵的拂过,柳清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仰面躺在地上,虫鸣和风声过耳不入,思考到底是谁舍得花如此大的代价来劫持自己。 杀手说要将自己带回愚溪县,可愚溪县自己最大的仇敌是郭家,难道郭家已发展到能请得起高级杀手的地步了吗?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最后抗不住疲困,竟也睡了过去。 天微明,柳清妍的头再次被塞进麻布袋,扔在了马背上。 柳家人齐聚内院正厅,但只闻悲泣,并无人语。 柳博文面色深沉,长长一声叹息,起身上前将跪在地上的石恒宇扶起,“恒宇,你已尽力了,此事你并无错处,柳叔叔不怪你。” 石恒宇眼眶一红,哽咽道:“柳叔叔,我……” “好了。”柳博文轻拍石恒宇的肩头打断他的话语,“你对妍儿的情义,我们全家人都是瞧在眼里的,但凡有一点法子,你绝不会弃妍儿的安危于不顾。” “恒宇,婶婶也不会怪罪于你,你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了。”谢氏用帕子拭着眼泪道。 祝红嫘靠在柳澜清身上,啜泣着道:“相公,秋儿自小与我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却情如姐妹,一会咱过去给秋儿上柱香吧。” 柳澜清脸色黑沉,抚着她的肩点点头。 “小姐,我也要去给秋儿上香,还要给她带最爱吃的果子。”萍儿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柳老太的脸上泪痕纵横,见此又忍不住掉下一串眼泪来,用帕子擦了擦对柳老爷子道:“老头子,你快想想办法把妍丫头救回来呀,她一个还未齐笄的姑娘家落在歹人手里,那还能有好。” 听她这样一说,谢氏也跟着急了起来,自己闺女模样长得好,歹人见了未必不会动邪念,若是毁了清白,那以后可如何是好? “报官,县令大人跟咱家熟,不会不管的。”柳老爷寻思了半天只想到一个法子。 柳家皆是老实本分的老百姓,出了事自然只能想到寻求官府的庇护,他的话顿时得到柳家其他人的响应。 “我父亲也是认得一些人的,我这就派人回去告诉父亲,让他帮忙想法子。”祝红嫘也赶紧叫自己陪嫁过来的婆子回娘家去报信。 石老太和石恒宇心知他们此举收效甚微,但也未去劝阻,人是在自己手里丢的,哪还有脸去阻止人家自己想办法救人。 当即,石老太让石恒宇陪柳老爷子和柳博文去县衙,自己领着柳家的女眷们回镖局祭奠秋儿。 家仆亡故是无法设灵祭奠的,都是往义庄里一送了事。如今能借威远镖局的地方来祭奠,已属难得。 县衙内一片喜气洋洋,凌织造和凌墨风父子二人正满面春风地将前来传旨的公公们送走。 冷江以北的水稻收割时间比江南要迟一些,二个月前,凌织造抬着打禾机进皇都,抵达皇都时正赶上江北的稻子收尾。 皇帝陛下亲自踩着打禾机打了两捧稻子后,立马下旨加封凌墨风为正四品子爵,以愚溪县为食邑之地,待三年县令任期满后再另行加封官位。 爵位是可以世袭的,凌织造身为皇都凌家的旁支,封爵此等好事几辈子都捞不着,如今天上掉馅饼竟然砸自己头上,真是浑身是劲,吃嘛嘛香。 听说柳清妍被人掳走,凌墨风暴跳如雷,自己能加官进爵可全赖着人家的恩情,那人竟敢对他的恩人下手,摆明是不给自己面子。 “根据石少当家提供的信息来分析,若是对方来找威远镖局寻仇,应是直接对石少当家下手才对,此条动机排除。”凌织造不愧是官场老手,虽是管的手工业制造,分析起案情来却也头头是道。 凌墨风点头接道:“我的想法也是如此。要说对方想利用柳姑娘来要挟威远镖局替他办事倒是极有可能,还有就是跟柳姑娘自己结下宿怨的仇家。” 柳老爷子与柳博文对望一眼,在心里寻思自己家得罪过哪些人。 “大人,要说与我们柳家有深仇大恨的,便是那郭家了。”柳博文起身拱手道。 “郭家?”凌墨风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道:“你们一说我倒记起来了,那郭家如今也在城里开了间酒楼,叫什么裕鼎鲜。” “不可能。”柳老爷一听,急得惊呼起来:“郭家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开酒楼。” “是不是他们自己的银子我不清楚,但酒楼确实是登记在郭老头的名下。”凌墨风肯定地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身陷囹圄 石恒宇的浓眉跳了跳,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裕鼎鲜要人。” 凌墨风微怔了下,赶紧将他拉了回来,“石少当家的稍安勿躁,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无凭无据你如何去找他们要人。” 又道:“就算是他们做的,你此刻去要人,也是要不到的。” “为何?”石恒宇不解。 “你回来用的是汗血宝马,此马速度是寻常马的几倍,就算杀手要将人带回愚溪县来,此时应该也还在路上,你眼下找谁要人去?非但要不到人,还会打草惊蛇。” 石恒宇默声坐了回去。 凌墨风立即召集县衙所有衙役守住各个城门口严加盘查进城的车马,若是杀手将柳清妍带进城来,一定会被发现。 事儿至此,也再无更多的法子可想,柳老爷子等人只得先回家去听消息。 凌墨风在几人离去后让凌织造速回府城,凌织造不明其意,两眼瞪得溜圆,“怎么,才封了爵位就要赶你爹走啊,你的爵位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凌墨风哭笑不得,恭恭敬敬给凌织造行了个礼,道:“父亲大人离开衙门日子也不短了,定然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孩儿催你老回府城,是想让你顺便将柳姑娘被劫持的消息告知萧家大公子。” “萧齐?”凌织造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道:“莫非你那位同窗也对柳姑娘有意思?” 凌墨风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正是。萧齐对柳姑娘可是十分上心的,我若是不将柳姑娘的事告诉他,估计同窗的情谊就要断了。” 凌织造起身拂了拂衣襟,“如此我便先回去吧。”甩着衣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道:“你小子若是没事,记得常回去瞧瞧你爹我。” “谨遵父亲大人吩咐。” 凌织造傲娇地哼了一声,吩咐人立刻启程回府城织造署衙门去了。 石恒宇回到镖局后将四大帮会的头目找来,让他们的手下在城内四处打探最近有无可疑的人物在活动。 柳清妍在马背上终于成功的饿晕,虽然杀手中途停下休息时有给她喂过一次水。 “哗啦。”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呃。”柳清妍猛力甩甩头,抖落脸上、发丝上的水珠。 一滴滴水珠顺着长睫滴落,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视觉已恢复,但手脚依然处于束缚之中。微抬眸,却见面前站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纱里的人。 黑纱缭绕如烟似雾,从体态上来看,应该是个女子。 “贱人,你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女子的声音冷厉,眼睛在黑纱后面闪着阴狠的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幽灵。 女子的声音很熟悉,柳清妍皱眉在记忆里搜索,试图找出声音的主人身份。 “原来是你。”想起了女子的身份,她的心绪反倒平静下来,调动视线打量身处的环境。 看样子是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四周无窗,因此不知眼下是白天还是夜晚,墙壁上点着几盏油灯,光线不算昏暗。 “哼。”那黑纱女子冷笑,抬手将头上的纱笠摘下扔在地上,露出一张美艳如花的脸庞来。 柳清妍瞅着女子的脸,语调平稳地道:“萧大奶奶,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直说吧。” “我想要做什么?”方嫣冷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在封闭的地下室里回荡,阴冷得如同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待笑声停了,方嫣冷用充满了刻骨恨意的眼光盯着柳清妍道:“我想要你死。” 这女人真是心理变态唉!看来,自己一不小心就招惹上了变态狂。 柳清妍的嘴角漾起一抹奇特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她瞅了瞅自己被紧绑在木架上的手腕,吸了吸鼻子,“我人在你的手里,想让我怎么死,不是随便你动手吗?” “小狐媚子,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的。”方嫣冷阴毒的目光狠狠盯住柳清妍的面容,恨声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全身腐烂慢慢地死去。” 柳清妍的眼里古井无波,定定望着方嫣冷,突然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得到你夫君的心?” “不错。”方嫣冷走上前用力捏住柳清妍的下颌,眼神阴冷得如同毒蛇的尖牙,“如果不是你这个小贱婢出现,我和夫君会恩爱如昔。” “你说恩爱那便恩爱吧。”柳清妍闭上眼睛,“想怎么折磨我,请快动手,我不想再跟你这种不可理喻的变态女人多费唇舌。” 方嫣冷阴笑着凑近她,呵气声冷如毒蛇嘶嘶,“小贱婢,希望你能多撑几天,别死的太快。” 柳清妍闭紧眼睛,不再多言。 方嫣冷面色阴狠,从水桶里拎起一根浸泡在盐水中的长鞭,扬手便是十分力道的两鞭。 柳清妍的外裳已被剥去,身上仅穿着白色的里衣,长鞭上的倒刺在里衣上抽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血色染上白衣,如同盛开的点点红梅。 “贱人,鞭子的滋味如何?” 柳清妍疼的身子轻颤,微微攥拳,指甲发白,嗤笑一声道:“要打便打,少废话。” “好你个贱蹄子,一会有你受的。”方嫣冷反手又是几鞭。 有些鞭梢抽在原来的伤口上,与之重叠,倒刺嵌入皮肉,柳清妍疼得身体颤抖不止,咬紧牙关,哼都未哼一声。 “贱骨头还挺硬。”方嫣冷又是连续大力几鞭。 柳清妍终于忍不住哼出了声。 “叫啊,你叫啊,叫破嗓子试试会不会有男人来救你。” 柳清妍身上的血痕刺激到方嫣冷,她的心智完全被彻骨的恨意蒙蔽,鞭子疯狂地往柳清妍身上招呼。 柳清妍的嘴唇已被咬破皮,素面苍白失血,神思恍惚,两天两夜未进过食,难忍的饥饿使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感放大,她再度昏了过去。 “小狐媚子,先饶过你,明儿咱们再继续。”方嫣冷大约是打累了,见柳清妍昏迷,扔下鞭子离开了地下室。 不知过去了多久,柳清妍朦朦胧胧间又有了些意识。 周围一片死寂,她费力的睁开眼,只见璧上的油灯在微微跳动。 我到底在哪?石恒宇,你个二货,快来救我啊,再不来,我真坚持不下去了。 柳清妍在心底无声呐喊,但身上湿衣带来的寒凉与伤口的疼痛使她的身体越发虚弱,意识并未清醒多久,眼皮一沉又陷入昏迷。 “滴答…滴答…” 柳清妍被一盆盐水生生泼醒。 伤口沾了盐水,立刻疼痛难忍,等着疼得冷汗浸额过眉,她轻吟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眨动眼皮,将汗珠眨落在地。 “小贱婢,又过了一天,咱们该重新开始了。”方嫣冷狞笑着走近柳清妍,纤纤细指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喃喃道:“这张脸长得果然是招男人疼的,怪不得我那个薄情寡义的夫君会痴心于你。” 柳清妍冷眼相看,厌恶地偏了偏头,想要挣开她的手,声音略带沙哑,冷然启唇道:“我从未想过要勾引你的夫君,他是不是薄情寡义与我何干。” 方嫣冷的眉眼中生生揉入了几分凌厉,手指大力一掰,逼迫柳清妍与她直视,“小狐媚子,你就不该在他的面前出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你若是不出现,便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你脑子有病。”柳清妍轻轻吐出几个字,漠然的垂下眼皮不欲再言,她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这个疯女人废话。 方嫣冷眉心一动,猛地扬手便是一巴掌挥过去。 柳清妍被打得头一偏,右颊瞬间肿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她用舌尖舔掉嘴角的血迹,唇噙寒笑讥哨,复又将头偏了开去。 方嫣冷被她的蔑视激怒,捡起地上带血的长鞭抖了抖,“贱婢,死到临头骨头还这么硬,今儿不打死你,我就不叫方嫣冷。” 鞭子如雨点般落在柳清妍的身上,衣裳寸裂,全身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极度的疼痛折磨着她的神经,然而,这场鞭打似乎没有尽头,疼痛,也没有结束。 她咬住嘴唇,硬是不吭声。心底告诉自己,不能出声,不能。 方嫣冷的鞭子乱打乱挥,有几鞭的鞭梢抽到了柳清妍的面颊上,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出现几道刺目的血痕。 柳清妍身上疼出来的汗水与鲜血融合在一起,整个人如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每一鞭落下来,全身都要颤抖。 “啊!” 她再也无法禁受非人的折磨,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好疼啊。 石恒宇,你为什么还不来? 我抗不住了,真的坚持不住了。 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死了会怎样? 会穿回去还是穿到另外一个时空,又或者从此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但是,好舍不得啊! 爹,娘,我走了,我真的受不住了, 太疼了。 渐渐地,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仿佛灵魂正在脱体而出,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恍惚中,却又有克制不住的念想,梦回前世,妈妈慈祥的微笑,轻柔的数落,更有,今世种种的难以割舍。 最后,好像从万丈悬崖骤然跌落黑暗深渊,彻底失去了知觉。 方嫣冷见柳清妍没了反应,停止鞭打过去伸手探了探鼻息,眼里露出诡异的笑意,然后扔下长鞭,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悬赏万两 威远镖局的未来少夫人被歹人劫持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愚溪县城里蔓延,不过两日的功夫已是街知巷闻,家喻户晓,人们议论纷纷,一时流言四起。 石恒宇依然未收到对方传来的任何消息,开始绝望,也许事情并非如所推测的那样,杀手已将柳清妍灭口。 县衙那边也是没有一点点的消息,柳家宅子内愁云惨雾,人人食不下咽,夜难安眠,连小武成亲的日子都没人去黄竹坳,只派了个仆人去送礼。 二姑娘得到消息赶来柳宅开解柳老太和谢氏,提议道:“娘,大嫂,城外阳明山上的万寿寺香火旺,菩萨最是灵验,咱们不如拜拜佛,请寺内的大法师做场消灾解难的法事,说不定妍丫头便能逢凶化吉。” 妇道人家最信封佛道之事,听二姑娘一说,柳老太和谢氏不加犹豫地欣然同意,赶忙张罗起去拜佛的事来。 “我也一起去,多给菩萨叩几个头,求菩萨保佑妹妹脱离厄难,早日归家。”祝红嫘也要跟着去。 柳老太和谢氏不允,她才不到三个月的身孕,拜佛又上山又下跪,万一肚里的娃有个闪失,柳家岂不是雪上加霜。 婆母和祖母皆不让,祝红嫘也不再执拗,拿出一百两的银票让谢氏给寺里添香油。 萧齐从凌织造那里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带人往愚溪而来,上了岸直奔县衙。 “此事颇为出奇,依照杀手伏击的地点和时间来看,买凶之人应当是愚溪县内的,可我这两日命人严加盘查进城的车马,依然是毫无踪迹可觅,威远镖局那边也未收到任何胁迫的消息,就连柳姑娘的仇人郭家,我也派人去监视了,未发现任何可疑的状况。” 萧齐听完凌墨风的话,深思了一会,道:“你们只查了城内,那么城外呢?杀手与雇主若是在城外交人,你们在城内做再多也是徒劳。” 凌墨风幡然醒悟,一掌拍在身旁的几上,起身朝萧齐拱手行礼,十分敬服地道:“萧兄不去当官断案真是埋没了人才。你说的极对,那人倘若将柳姑娘囚禁在城外某处,我们在城内如何能找的到。” 萧齐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那还不赶快让你的下属去城外查找。” 凌墨风正欲去分派人手,只听萧齐又道:“以你官府的名义在全县境内发个悬赏通告,若有得知柳姑娘的下落者,赏银一万两。” “一……万两?”凌墨风惊讶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了一会,道:“萧兄,一万两是否太多了些?皇亲国戚失踪,悬赏也不过万两白银而已。” 萧齐瞟他一眼,淡淡地道:“皇亲国戚与我无关,柳姑娘在我心中比那些金枝玉叶重要得多,一万两算得了什么。再者,重利之下,必出叛徒,对方内部有人为了银子而出卖自己人也未定。” “可这样大张旗鼓,会不会打草惊蛇,促使那人提高警觉将柳姑娘转移到别处去?”凌墨风不无担忧地道。 萧齐沉静的目光一闪,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这叫引蛇出洞,我们萧家不是只有会经营的人,奉养的门客中也有些能人异士。此回我带来的人中,有一位极擅长追踪之术,只要那人浮出水面,绝对跑不了。” 凌墨风哑然,看来老同窗这回是动了真格的,遂识趣的不再多言,依计行事。 悬赏告示一贴出,全城的平民百姓激动得心潮澎湃。一万两银子啊,谁要是打探到消息,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立即发动全家大小出门去找人。 夜色浓稠,一般人家无事可做早早地歇下了,城里的赌坊,妓院等场所却才开始热闹。 鸿运赌坊的门口,一位衣裳打着补丁的青年人正要进门时,被看门的伙计拦下,“陈长贵,你又没银子赌,进去干吗?” 此人正是陈酒儿那死性不改的赌鬼哥哥。 陈长贵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在看门的伙计眼皮下晃了晃道:“铜钱难道不是钱吗?爷有钱为何不能进?” “里面都是家财万贯的大爷,你这个全副家当只有一串铜钱的穷酸还是算了吧!”伙计嗤道。 陈长贵跳起来叫道:“看门狗,狗眼看人低,以前爷在你们这大把花银子时,你怎地不嫌弃?” “你……”伙计举拳欲擂。 另一个看门的伙计拦住他,道:“让他进去吧,反正他就那一串铜钱,输光了明儿又得饿肚子,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陈长贵见状,趾气高扬的抬腿进了门。 赌坊内人声鼎沸,一张张赌台前挤满了眼冒异光的好赌之徒,惊喜声与哀嚎声同时入耳。 “单。” “怎地又是单,都连开好几把单了。” “开单好,我又赢了,哈……” 陈长贵在赌坊内溜达了一圈,将视线锁定在单双台前的一位少年身上。 此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衣着甚是体面光鲜,看起来面生,该是初入赌坊来玩的赌客。对于这样的赌客,赌坊一般都会放水引其上钩。 陈长贵挤到那少年赌客旁边站定。 少年连赢好几把,面前一堆大大小小的硬锭子。 “买定离手,准备开啦!” 随着赌坊伙计的一声喊,大大小小的银锭子、银票,分别压在赌台上的单双二字上。 别人都买的单,那少年赌客却是买双,陈长贵将自己的那一串铜钱扔在双字那边。 伙计揭开倒扣的大碗,数完里面所盖的子,果不出其然是双。 陈长贵心里乐开了花,以前赌坊不就是这样来引自己上钩,最后将家财输个精光的。 他将自己的那串铜钱揣进怀里,赢来的一小块碎银子留在外面继续押宝。 此后,少年赌客买什么,陈长贵跟着买什么,赢多输少。 “我又赢啦,本公子今儿手气就是旺。”少年激动得满脸通红。 往后就该你倒霉了。 陈长贵暗嗤了一声,对那少年点头哈腰道:“小公子好运气,我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少年一拍陈长贵的肩头,豪气干云道:“好说,跟着本公子买便是,我罩着你。” 待那少年尽兴将归,陈长贵的身家由来时的一串铜钱,增加至几十两银子了。 出得赌坊,陈长贵瞅了瞅门口那哼哈二将不善的脸色,将那少年一把拉住,“小兄弟,我今儿沾了你的好运才赢回一些银子,不如让我做东,请小兄弟去酒馆坐坐,以表感谢之情。” 赌坊肯定不满自己的投机之举,搞不好会派人来跟踪将银子抢回去,只要贴紧他们的目标水鱼,自己便能安全离去。 那少年哈哈大笑,一脸猥琐地道:“去酒馆有甚意思。本公子瞧你顺眼,今日赢的多,就请你去倚翠楼逍遥快活一回罢。” 陈长贵心里一阵激动,做梦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踏进倚翠楼那样的销金窟,忙不迭地点头鞠躬道:“多谢小公子的美意,如此,我就却之不恭啦。” 二人来到倚翠楼,已是将要打烊的时辰。 风韵犹存的老鸨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后头的陈长贵,挽住少年的胳膊,“呀,这不是郭少东家嘛,今儿怎地来得这样迟,姑娘们可都有客了呢。” “有客你也得给我从床上拉起来两个,腾出一间好房,本公子与这位兄弟要喝酒。”少年态度蛮横,随手将一个银锭子塞进老鸨的怀里。 老鸨眉开眼笑,领着二人往里走,“是,郭少东家请放心,我一准安排的包你满意。” 上得楼,进了房,待酒菜上齐,陪酒的姑娘也已到位。 两位姑娘都贴着那姓郭的少年坐,瞧也不瞧陈长贵一眼。 陈长贵虽眼热,却也不敢造次,自己赢的那几十两银子还不够今夜的花销,充不起大爷。 两位青楼女子一个端杯喂酒,一个夹菜,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那少年左拥右抱,好不开心。 陈长贵自斟自饮,自娱自乐。 郭姓少年今夜心情颇佳,见陈长贵闷声喝酒,将其中一个女子推开,道:“去陪我那位兄弟喝酒,伺候好了,银子少不了你的。” “是,郭少东家。”那青楼女子心下嫌弃,却也不敢违逆,堆起笑脸坐到陈长贵身边。 只要有银子收,陪谁不都是一样的陪。 陈长贵满心感激少年的盛情,忙起身敬酒,那两位女子混迹风月场也不止一两天了,使出浑身的本事来劝酒,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吃着喝着闹着,陈长贵和那郭姓少年的眼神渐渐迷蒙,已有了五分醉意。 这时,其中一位女子说起了眼下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哎呀,也不知那位柳姑娘生得怎样的天姿国色,官府竟肯悬赏一万两银子出来寻她。咱们姐妹称不上花容月貌,却也是清秀可人,身价才几百两银子而已,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本是想自怨自艾一番,引得客人同情,多打赏几个银子罢了。 岂知陈长贵与那郭姓少年家听到此处,同时脸色一沉,呵斥道:“休得再提那贱人。” 那位姑娘吓得脸刹时一白,赶忙赔罪。 陈长贵与郭姓少年对视一眼,仿佛心有所悟,叫那两位女子退了出去,剩二人密谈。 “郭少东家莫非也与那姓柳的下贱丫头结过仇?”陈长贵试探了一句。 郭姓少年目露恨意,一拍桌子道:“何止结仇而已,结的还是血海深仇。” 第一百三十章 一线光明 “我也差点死在那小贱人手里,全靠命硬才侥幸活了下来。”陈长贵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掷在地上。 郭姓少年身子凑近了一些,“说来听听。” 陈长贵慷慨陈词,将柳清妍控诉成一个侵夺他人财产,欺兄霸妹,丧尽天良的恶女,完了又向郭姓少年问起他与柳清妍之间的仇怨。 这少年正是郭老汉的孙子郭大有,裕鼎鲜酒楼名义上的少东家,郭来旺死时他尚未成年,如今刚满十六岁。 俗话说“歹竹出不了好笋”,以郭家那样的人怎能教出品行好的子孙。郭大有成年后整日里净好学些吃喝嫖赌之事,没几日就将媚眼湖边的烟花之地逛了个遍,近日又迷上了赌博。 听完陈长贵信口雌黄的一番说辞,郭大有顿时视陈长贵为生死之交,也将自家与柳家的积怨抖落了出来。 “姓柳的小贱人平日里仗势欺人,活该她有今日,真是老天有眼,大快人心,郭兄弟,咱们再干一杯。” “干。” 二人敌忾同仇,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连干了十来杯。 “话说姓柳的小贱人模样长得真水灵,又是个雏,比这楼子里的姑娘强多了,掳她去的人倒是占了回便宜。”陈长贵的酒劲上来了,眼冒邪火,越想越猥琐。 郭大有此时已有七分醉意,斜瞟了陈长贵一眼,邪笑道:“可惜掳她的是个女人,白白浪费了。若是落到我的手里,肯定先享用一番再弄死。” “女人?女人掳女人做什么,难不成那女人有特殊癖好?”陈长贵大着舌头,说完举杯又跟郭大有碰了一杯。 郭大有打了个酒嗝,竖起右手食指晃了晃,道:“才不是,是柳家的小贱人得罪了那女人。” 陈长贵欲要问个清楚,无奈郭大有还保持着三分清醒,不肯透露再多。 二人又喝了几杯,郭大有唤老鸨来重新安排姑娘。 有白占的便宜傻子才不去占。 陈长贵在倚翠楼胡混了一夜,次日清早醒来忆起郭大有所说的话,朝自己脸上猛拍了一巴掌,抓起衣裳胡乱套上便跑。 什么兄弟情,见鬼去吧,哪有银子来得稀罕。一万两银子的悬赏到手,他又能恢复昔日的荣光了。 陈长贵从倚翠楼出来直接奔向县衙。 时辰尚早,凌墨风才起床开始洗漱,听见衙役来回报有了柳清妍的消息,脸也顾不上洗,吩咐将那人带进来问话。 上次差点死在县衙大牢,陈长贵心中不免有些惧怕,战战兢兢地跟着衙役走进县衙后堂,见到衣冠整齐,官威浩荡的县令大人,双膝发软,“咚”地跪了下去。 “小人叩见大人。”陈长贵的声音打着颤。 凌墨风一愣,自己还没发话怎么就吓成这样了,看来自己的官威确实不错。 他轻咳了一声,尽量放松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十分和蔼可亲的微笑,道:“你是来报案的,并非是作奸犯科之徒,不必紧张,且抬起头来说话。” “小人不敢。”陈长贵的头垂在胸膛上。 凌墨风一皱眉,算了,不抬就不抬吧,扬声道:“你说你有关于柳姑娘的确切消息,可是属实?” 陈长贵精得跟耗子似的,壮起胆子反问:“敢问大人,告示上说有一万两的悬赏银子可是当真?” “废话。”凌墨风猛地一拍桌子,“官府贴出的告示岂是儿戏,自然是真的。” 陈长贵大喜,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昨夜在鸿运赌坊遇见郭大有,而后两人又去喝花酒的情形一一禀明,只是没敢说自己也在倚翠楼留宿的事。 凌墨风听完琢磨了一下,立刻吩咐人去请萧齐和石恒宇过来商议。 “大人,那个悬赏银子何时才能给我。”陈长贵可没忘银子的事。 凌墨风一瞪眼,“你急什么,倘若真按你的线索找到柳姑娘,赏银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陈长贵老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再开腔,凌墨风见他可怜巴巴的,让他站起来在一旁候着。 萧齐和石恒宇同时到达的县衙,两人在门口相遇。石恒宇心中很不快,冷哼了一声不搭理。 此时此刻,不是计较争吵的时候,萧齐礼貌性的点个头,二人一起抬腿迈进县衙大门。 凌墨风见他们二人同时来到,心里先是惊讶了一阵,随后让陈长贵将昨夜之事再重述一次。 石恒宇觉得陈长贵很是眼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遂也懒得去深究了。 陈长贵在二人审视的目光中缩头缩脑讲起昨夜的事来。 待他讲完,凌墨风让其先退下。 石恒宇薄唇紧抿,平如天海之交,可纳汪洋百川,双眸似沉静深渊,脑海里却有风云翻涌。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联合郭家来对付小东西? 萧齐目光沉沉静默了一会,突然唇漾苦笑,道出一个名字来,“方嫣冷。” 三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室内炸响,凌墨风下意识的惊呼,“不会吧!” “谁是方嫣冷?”石恒宇眸光凛凛盯着萧齐。 “方嫣冷是我的妻子。”萧齐黑瞳泛凉,将视线投向凌墨风,沉声道:“她有何事是做不出来的?你忘了当初作坊之事?” “是了,郭家用来开酒楼的银子,应该也是她出的。”凌墨风轻拍脑门,懊恼道:“我怎地就未曾想到呢。” 石恒宇紧握双拳,忍住胸口翻腾的怒气,冷冷地道:“我未过门的妻子何时得罪过萧家大奶奶,需要用此等卑劣手段来对付于她?” “是我害了柳姑娘。”萧齐坦然道,“方嫣冷是个心性偏激狠毒的女人,她对我身边出现的女子都怀有莫大的敌意。因上回私动我的书房,我已将她赶回娘家思过反省,估计是她迁怒于柳姑娘身上。” “萧大公子真是好家教。”石恒宇近乎是咬牙蹦出来几个字。 萧齐眸光杂糅百味,教人看不明,“你也莫要讽刺于我,那时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娶的她。若能时光倒流,我情愿此生不与她相遇。” “好了,好了,二位先莫要斗嘴,想想她会将柳姑娘藏于何处才是正事。”凌墨风跳出来缓和气氛。 萧齐敛眸轻叹,双手一撑扶手,从椅子上起身,语出沉稳:“召集人手去拿人吧,倘若我没估错,应该是当初她在城郊置下的庄子。” 石恒宇星眸幽沉,阴冷似冰,咬牙道:“若真是尊夫人干的,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萧齐平静无波地道:“方嫣冷眼下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在我未写下休书之前,只要不了结她的性命,随你处置。” “滴答…滴答…” 柳清妍本已痛到麻痹的神经在盐水的刺激下复苏,她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分肌理都在剧痛,好似在遭受凌迟之刑。 这种极致的痛楚迫使她发出一声轻哼,用尽全力去张开眼皮,面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像极了地狱的魔鬼。 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没死?死了,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了。 她的眼睛只是微眨了几下,眼皮又无力的垂了下去。好累啊,累得连去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多思考一下都是奢望。 “贱人,我不会让你死的太舒服的。”方嫣冷美丽的脸因恨而扭曲变形,令人惊骇,声音好像毒蛇吐信:“我会让你活着,眼瞧自己的身子一天天腐烂,无数蛆虫在你身上爬来爬去,啃噬你的血肉,看还有哪个男人会钟情于你。” 腐烂就腐烂,生蛆就生蛆吧,这具躯体本来就不属于我。 柳清妍已无力反驳,只能在心底讥嘲。 方嫣冷手端一碗汤走近柳清妍,手指用力捏着下巴逼迫她张口,将碗里的汤一点一点倒进去。 “这可是百年老参熬的汤,会吊着你的命,让你多活几日,亲眼看着自己慢慢腐烂。” “你那痴心的小情郎在城里四处寻你,可惜他不会想的到你在城外,等他找到这来,估计你已经化为一堆白骨了吧!” “真想让我那薄情的夫君来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看他往后还会不会对你心心念念。” 方嫣冷一边往柳清妍嘴里喂参汤,一边喃喃自语。 柳清妍想挣扎不喝,一心求死脱困,摆脱无休无尽的折磨,但她眼下只剩一口气在支撑,根本无法动弹。 “小贱婢,明日我再来伺候你。”方嫣冷松开柳清妍的下巴,顺着角落里的木梯走了出去。 四周恢复死寂。 参汤被紧缩成一团的胃吸收,柳清妍感觉一股热流在体内来回窜动,冰凉的躯体自心窝处生出一些暖意。 这股暖意逐渐扩散至全身,麻痹的四肢有了一些知觉,破碎的思绪复又连接在一起,脑海里无数的影子飞掠而过。 如果没记错,今天应该是自己失联的第五天。 人在无粮无水的情况下能存活三天,无粮有水时最多能支撑七天,自己的日子已过去大半,再过两天就彻底解脱了。 快了。 可是,为何又有些舍不得呢? 好想,好想留在这里啊! 一时间,无数感情涌上心头,她脑海里萌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费尽全身力气抬头将眼睛睁开。 视线渐渐清晰,仿佛见到那个翩翩少年向她走来。 不可能的,一定是太过思念他才产生的幻觉。 一定是这样。 柳清妍冲幻影露出一个凄然又绝美的微笑,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跌入一片黑暗。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中野菊 寒秋时节,繁华凋零,一切正归于沉寂,此般景象总是不免让人有些伤怀。极目望去,唯有山坡田野间一簇蔟的小野菊在凌霜怒放。 这些顽强的生命,就在一片死寂中开出大片大片的金黄,让人的精神为之一震,更让人的心灵为之震撼。 “大小姐,不好了,县令大人带着衙役把咱们的庄子围住了。”方嫣冷周身黑纱笼罩,正准备进城去探听消息,仆人慌里慌张跑来禀报。 猝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头一震,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事情已败露? 此时将人转移或是逃跑皆已来不及,方嫣冷极力压下心中的慌乱,沉着以对。 以凌墨风为首,萧齐,石恒宇以及后边的捕头衙役等人走进庄内。 当方嫣冷看见萧齐竟也在列,顿时变了脸色,身体不由自主的震颤,银牙紧咬,指尖嵌入手心。 “将人交出来吧。”萧齐望着方嫣冷隐藏在黑纱背后的面孔,眼眸里未有任何情感,以至于空气里飘浮的全是陌生冰冷。 “夫君让我交何人出来?嫣冷不明。”方嫣冷语带惊讶,她不认为自己的缜密计划会如此快被识破。 “别装了,方嫣冷。”萧齐眼中寒锋轻闪,欺步上前,“别人不了解你的为人,我可是一清二楚,你把柳姑娘究竟藏于何处?” 方嫣冷脚步微退,咯咯娇笑道:“夫君真会开玩笑。我是女子,没来由的藏柳姑娘做什么?夫君金屋藏娇,倒是有可能。”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萧齐垂下眼帘叹息道。 凌墨风神色肃然,语气凛冽道:“方大小姐,我已有确切线报,是你买凶杀人并劫走威远镖局的未来少夫人。多费唇舌也是枉然,还是赶快认罪交人的好。” “这些不过是你们的欲加之罪罢了。”方嫣冷黑纱背后的脸孔一白,仍自嘴硬道:“我来愚溪县只为察看酒楼的生意,并未见过那位柳姑娘。” 她话音刚落,石恒宇已拔出寒光逼人的匕首,慢慢走向方嫣冷。 “石少当家,不可莽撞。”凌墨风急急劝阻。 “放心,我心里有数。”石恒宇盯着方嫣冷,眸光一片冰冷,寒凉沁人。 方嫣冷见他越走越近,身子一阵一阵的发抖,声音中透出恐惧,“你别乱来,这是我的庄子,你敢当众杀人也是死罪。” 石恒宇不出声,唇边掠出一抹奇异的笑意。 他越走越近。 方嫣冷面如土色,腿一软,跌倒在地。 石恒宇缓缓凑近方嫣冷,匕首在她面前晃动,声音中透出沁入骨髓的寒意,“江湖人日日都在刀口上行走,杀个把人是极为平常之事,便是当众将你杀了,官府又能怎样?” 匕首划出寒冽冷光,方嫣冷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底端慢慢升起,两行泪水滑下她的眼角,身子一边往后缩,一边哭喊,“你走开,别杀我,那个小贱人在地牢里。” “地牢在哪?”石恒宇一把抓住方嫣冷的后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在……在后院。” 狭窄的地牢入口往外散发出阴冷气息,众人的心揪得紧紧。 “看好她。”石恒宇将浑身瘫软的方嫣冷推给萧齐,纵身跃下。 地牢里潮湿幽冷,空气中掺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与腐烂味。 石恒宇看清地牢里情形,心顿时痛得有如千万把刀在屠戳。 手脚被束缚在木架上的少女头垂得低低,无声无息,似乎已没了生气,发丝披散遮住了整张面容,身上的衣裳满是裂痕,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颜色。 心碎欲裂,痛到他几乎窒息,星眸里的涌起的雾气渐渐迷蒙了视线。 小东西,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紧握双拳,痛苦地闭上双眼,眼泪顺着脸庞滑落至下颌上。 小东西,你不要死,我来救你了。 石恒宇痛苦地无声呐喊,强忍住锥心之痛,用极轻,极轻的脚步走过去,仿佛像怕打扰了她睡觉一般。 然而,他还是惊醒了她。 少女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定定地凝望着他,并缓缓绽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 笑里有凄楚,有忧伤,有哀怨,有绝望。 小东西,还活着! 石恒宇的眼睛忽然亮的像夜空里璀璨的星辰,可眨眼间又再次黯淡,心脏是冰冷的锐痛。 因那人儿身上的生气好似在消散。 小东西,你不可以死! 他一个闪身飘了过去,手指颤抖着伸到柳清妍的鼻下。 气息若有似无,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他赶忙运功,将一股内力输进柳清妍的体内,再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冰凉的躯体,用匕首割断绳索,将人打横抱在怀中,几步奔至出口一个飞身跃出。 深秋的风带着小野菊的清香。 湛蓝高远的天空下,棉花糖一样的白云飘来荡去。 世界多么美好! 望着石恒宇手里抱着的人儿,萧齐的心被骤然的冰冷冻住,再裂开。 那是来自死亡的冰冷。 “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萧齐扣住方嫣冷脉门的手猛力一甩,将她推开。 方嫣冷的脚步踉跄不稳,重重跌坐在地上。 “锁起来,带回县衙。”凌墨风挥手对衙役下令。 石恒宇用利剑样的目光冷冷望了方嫣冷一眼,抱着柳清妍疾步而去。 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得赶快回城找大夫,希望还来得及。 凌墨风让衙役押着方嫣冷,和萧齐迅速跟上。 石恒宇将柳清妍放上马车,用自己的外袍细心覆盖住,然后跳下了马车,抽出匕首走向方嫣冷。 有些事眼下不做,往后便没机会了。 江湖人行事讲究以牙还牙。 “石少当家,不可。”萧齐拦在了石恒宇面前。 石恒宇目光一凛,冷冰冰地道:“怎么,你还想护住尊夫人不成?” 萧齐摇头苦笑,“这毒妇罪有应得,可她如今还顶着我萧家媳妇的名头,若是你此刻杀她,会污了我萧家的门楣,我只是不想给祖宗的脸面抹黑罢了。” “杀她倒便宜她了。”石恒宇将目光凝成一点,遥遥投向凌墨风,冷然道:“官府办事遵循律法,但我们江湖人行事只按江湖规矩来,不知凌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凌墨风看着石恒宇,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儿,淡淡一笑道:“根据律法,此妇人已死罪。对于一个死刑犯,上头是不会追究她行刑前是何模样,要的只是是活人而已。” “多谢大人通融。”石恒宇咬字清冽,面如寒霜,眸中满含冷漠恨意走向方嫣冷。 方嫣冷噤若寒蝉,惊恐地挣扎,拼命的嘶吼。 “你想要做什么,我已落入官府手里,你们不能行私刑。” “凌墨风,你是县令,竟敢知法犯法。我方家在官场也认识人的,担心你头顶上的官帽。” “萧齐,我好歹也是睿儿的亲娘,你就如此对待我。” “如果不是因为睿儿,你根本进不了萧家的门,一切都是你这个毒妇应得的。”萧齐身体转向一边,懒得再去瞧方嫣冷。 方嫣冷望着越逼越近的石恒宇,突然仰天狂笑起来,这些男人心全向着姓柳的小贱人,她在这些人的眼中,连地上的蚂蚁都不如。 她好恨,那小贱人为何有如此大的魔力。 但方嫣冷的笑声很快转为凄厉哀嚎。 “你在她身上造成的痛楚,自己切身体会一下吧。”石恒宇的语气平静但凉薄,眸中冰雪一分一分冻结。 话音未落,匕首连连挥动,转眼间在方嫣冷的腿上,胳膊上划出数十道伤口。 他的力道把握得十分精准,这些伤口不深,流血也不会很多,只能让方嫣冷感受什么叫凌迟之痛。 最后,石恒宇挑断了方嫣冷双腿的脚筋。 方嫣冷躺在地上绝望哀嚎,血色浸透黑纱,黑纱变成另外一种黑色。 石恒宇望着在地上挣扎的方嫣冷,眸光如冷月一般清傲又如冰凌一般寒凉,肃杀恨意一并扼于漠然,无喜无悲,无怒无怨。 萧齐始终未望方嫣冷一眼,见石恒宇已带着柳清妍离去,淡淡地对凌墨风道:“凌大人,赶快将你的犯人带回去止血疗伤吧,案子未结之前,她还不能死。” 他说话时的眼神平静得像寒潭古井,漠然、清冷、平稳而又幽深,仿佛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又仿佛根本就不曾有过丝毫的情绪。 凌墨风轻轻摇头喟叹,一对夫妻能走到如此境地,实属世间少见。 萧齐静静站在微寒的秋风中,视线凝在路边的一丛小野菊上,墨瞳中的冷漠渐失。 但愿你能顽强如野菊,藐视风霜,傲然挺立。 石恒宇带着柳清妍直奔同济堂,身上如此多的伤口在家中无法处理。 “先切一片百年老参来含住,再去熬参汤,否则这位姑娘怕是扛不过去。”饶是同济堂的大夫见惯各种病患,对于柳清妍的伤势依然感到心惊。 杀人不过头落地,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人对一个花样少女下如此毒手。女子身上最忌疤痕,此人不但要毁人躯体,更是连脸都不放过。 鞭痕交错重叠,有些伤口已开始溃烂,碎裂的衣裳粘住伤口撕不下来。同济堂的两位药女忙活了半日,才将创口清理干净。 清理创口的过程异常痛苦,然而柳清妍连哼都未哼一声,只有心口处尚留的余温,才能昭示着这是一个活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善恶有报 方嫣冷无故买凶杀人及凌虐证据确凿,按律判处秋后处决,但案发时已是秋末,而案卷送去刑部核实又需要一段时间,凌墨风将案卷整理好后立即派人送去府衙。 郭家人虽未参与犯案,但帮方嫣冷探听消息且知情不报,犯了事前同谋和包庇罪,主犯郭老汉被判监禁五年,从犯郭婆子、郭来旺婆娘、郭大有三人各两年。 因郭家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需要人照顾,凌墨风特判郭来旺婆娘为缓刑,在刑期未满前不得离开愚溪县。 郭老汉的年纪已近六十,五年的监牢生涯估计熬不过去,郭婆子跟郭大有都是没多少脑汁的人,挨过两年刑期出来会如何,谁也预料不到。 郭家这两年替方嫣冷跑腿卖命所得的财产全数充公,郭来旺婆娘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回去郭家岭安身。 正所谓“贪念惑人心,好运不长临,善恶终有报,一朝复原形。” 方嫣冷躺在阴冷幽暗的监牢内,双眼里满是阴鸷怨毒的恨意,毫无悔过的迹象,心中仍怀有希望,爹娘一定会来救她的。 可事情是否真会如她所愿? 萧齐那日自城外回到别院,立即写好休书命人送去青州方家,并附信一封,信中将方嫣冷所犯之事陈述的详细清楚。 书信送达青州已是五日之后。 方大老爷看完书信气得双手颤抖不止,眉棱处突突直跳,将书信直接啪在方太太的面上,咆哮道:“你不是说那不孝女在青云庵静修悔改吗?怎么进到愚溪县的大牢里去啦?我说那不孝女的性子怎会歪得没边,原来都是你这个亲娘娇惯纵容的。” 方太太心里大惊,忙将书信捡起来阅览。 那厢,方大老爷胸中的怒火仍在燃烧,指着方太太的鼻子大骂慈母多败儿。 方太太在方沉舟的骂声中将书信看完,心中反倒愈发冷静,望着方大老爷坦白地道:“事已至此,我也无需再瞒你,这回确实是我给嫣冷出的主意,做娘的谁不巴望自己闺女过得幸福美满。这么多年你的心思只顾着外头的生意和几房姨太太,何时关心过我们母女的日子。” “你......你……”方大老爷语难成句,猛力一拍桌,怒声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温婉大度的,却不曾想你的贤淑皆是伪装,暗里将怨恨转嫁到儿女身上,哪里还配做当家主母。” 方太太淡淡瞥他一眼,嗤了一声道:“没有哪个女人会真正大度到跟别的女人共侍一个夫君而毫无怨言,有的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方大老爷怒气上涌,差点晕过去。 “老爷。”方太太直直跪了下去,面色木然地道:“嫣冷总归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不能见死不救。求老爷出面救嫣冷一命,我从此不再过问内院之事。再者,嫣冷如今已被休弃,她若是担着杀人的罪名,污的可是方家门楣。” “救?如何救,人命案你以为是那么容易救的?” 方太太死死盯住方沉舟,语调平静,“老爷总归是有办法的。” “嫁出去的女儿被休弃本已是污了门庭,再花大代价去救一个给家族带来耻辱的不孝女不值得,你死了这份心吧。”方大老爷轻甩广袖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背对方太太传出冷漠之语:“我会对外称那个不孝女在青云庵身染恶疾暴毙,你自请去为不孝女静修超度。” 字句好似寒冰利刃,方太太跌坐在地,心中一片哀凉,无法置信自己的男人生性竟会如此无情凉薄。但稍后,她又明白过来,世间男人皆薄情,更何况精于算计的商人。 柳清妍此时仍在昏迷,但身上的伤口已开始结痂,体内的生机在稳定恢复,沉睡不醒也许是在为自我修复节省能量。 能挨过此番劫难,全靠方嫣冷那碗用意歹毒的参汤和石恒宇及时赶到传给她的一股内力。 昏迷状态持续了十天,柳清妍终于苏醒,但迎接她的是比鞭打更难捱的奇痒。 这种痒由肌肤深入骨髓,全身像是在千被万只虫蚁啃噬,没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无法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她想伸手去挠。 她想用脚去蹭。 可手脚全被捆绑住了。 “娘,我不想活了,太痒了,你让我死吧。” “傻孩子啊,那么痛你都熬过来了,这点痒忍一忍就好。你忍一忍,娘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你死的。” 凄惨的哭喊声在柳宅内回荡,闻者无不落泪。 此种情形一连持续多日,当哭喊声不再响起,柳宅内又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 柳清妍不出房门,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养伤,安静地发呆,除了照顾她的谢氏,她一个人也未见过。 她不说话,柳家其他人也不说话,仆人们默默地做事,整个柳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这种日子,直到柳清妍身上最后一块结痂自然脱落,她戴上事先准备好的纱笠出了门。 首先是去拜祭秋儿,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姑娘勇敢将自己护在身后的一幕。 第二件事,去退亲。 “为何要退亲?”石恒宇望着白纱背后闪闪发亮的眼睛,胸口剧痛欲裂,她一定是在怪自己没保护好她,所以才不见他,才赌气要退亲 柳清妍沉默良久,将纱笠摘了下来,脸上的疤痕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这些日子他每日都会过去看她,但都被她拒于门外,就是不想用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面对他。 清澈透亮的眸光,如三月里缓缓流淌的溪水,白皙的脸庞上嫣红的伤痕如几片桃花花瓣。 石恒宇望着柳清妍,满眼的心疼,拖着脚步慢慢走过去,双手捧起她的脸庞,食指轻轻抚过那几片嫣红。 柳清妍敛眸别开脸,轻声道:“不要瞧了,太丑。” “不丑。”石恒宇将柳清妍拥进怀中,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下巴摩挲着她发顶,轻声呢喃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永远都是我的小东西。或许更丑一些,才不会有人来跟我抢你。” “可是,身上的伤疤还要可怖呢。”她在他的怀中哽咽,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语气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孩子,石恒宇轻抚她的脊背,温柔地抚平她的不安,“若是你介意这些,那么我也将自己弄成跟你一样好了。” “不,不要。”柳清妍双手抱紧他的腰身,眼泪流的稀里哗啦。 石恒宇抱紧她,任她的鼻涕眼泪打湿衣裳,“大夫说你脸上的伤痕比较浅,用些祛疤痕的药膏慢慢会淡化,日子久了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真的吗?”柳清妍抽泣着问。 石恒宇松开手,抬起她的下巴,用袖子替她擦着脸上脏兮兮的泪痕,“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柳清妍想了想,带着泪意破涕一笑:“好像是没有。” 石恒宇轻笑,眼中的温柔多得仿佛要溢出来,捡起地上的纱笠替她戴好,叮嘱道:“这些日子尽量少出门,免得让太阳晒到脸上的伤痕,饮食要清淡,那些浓油酱赤的食物最好不要吃。” “你怎会知晓这些。” “我问大夫的呀,你不肯见我的这些日子,我找城里的大夫都问了一遍。” 柳清妍躲在纱笠后面笑得一脸灿烂。 “我送你回去。”石恒宇牵起她的手。 初冬的轻寒并不凛冽,街上的行人往来匆匆,一切如故。 柳家人见两人携手而归,心里头绷着的那根弦都松了下来。 自柳清妍失踪后,市井坊间都是关于她的流言,先是说她被贼人掳去玷污,清白不保;后又说她水性杨花,贪图富贵与萧家大公子勾搭成奸;传到最后变成她已珠胎暗结,欲用此来威胁萧大奶奶让位,萧大奶奶气愤不过,才找人惩治于她。 人言可畏,他们最怕流言会让石恒宇心生芥蒂,如今眼见二人情深意笃,遂也就放心了,等将来成了亲,流言自会消散。 与此同时,县衙内萧齐正托凌墨风将一个木匣转交给柳清妍,里面是他让刘大夫特制的祛疤膏。 凌墨风手指轻叩木匣,目色深深望着萧齐道:“为何不亲自送去呢?” 萧齐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上浮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摇头道:“今次她所受的苦难皆是因我而起,我哪里还有颜面再去见她,恐怕她也未必会愿意见我。” “柳姑娘岂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你何必耿耿于怀。”凌墨风劝了一句。 萧齐明若琉璃样的眸子覆上一层难言的痛苦之色,决然道:“不了。我此番回去也不知能否压得住局势,还是不要再去打扰她的好。” 凌墨风一拍他的肩头,豪爽地道:“我还是那句,若有需要援手之处,尽管开声。” “说穿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我交出家族的掌舵之权便是。”萧齐淡淡一笑。 凌墨风惊讶地道:“你隐忍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位置么?如今倒怎么想要放弃了?” 萧齐凄然一笑,道:“经过柳姑娘这次我想通了很多事,银子我不缺,要这个位置用来做什么,若不是为了去争它,我过得会快乐的多。” 他的话在凌墨风心里引起震荡,开始怀疑自己一心想要爬上高位的志向是不是错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并非终章 柳清妍收到凌墨风转交的祛疤膏,一时心中五味混杂,思虑再三,终是汇成一句,“他的事很麻烦吗?”语调平缓,听不出是何情绪,只是像在关心一位很普通的朋友。 凌墨风望着白纱背后的面容,语气轻松,“只是方家突然断掉布庄的货源,杀了个措手不及而已,他早已做过一些防备,想来是可以应付过去的。” 柳清妍静静地道:“凌大人,你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不会撒谎,往往你说的越轻松,事态反而更严重。” 凌墨风一哑,失笑道:“是吗?我怎么不觉。” 柳清妍嘴角浮起一个微笑,俏皮道:“好啦,快把事情如实告诉我。我从未想过要埋怨于他,作为好朋友,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 “唉!”凌墨风长长叹了一口,这才将实际情形道出。 萧齐此回遇到的事情确实棘手,方家突然切断了所有货源供应,萧家的吉祥布庄很快变成半营业状态,他那几个纺织作坊只是中小型的,品质上虽然过关,可产量远远供应不上。 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家族内部的人自然不会错过大好机会,纷纷指责萧齐不配再为家族掌舵人,要求其让位,可谓是外忧内患,腹背受敌。 柳清妍沉默了一会,语气平宁道:“若是他失败了,你来告诉我。” “好。”凌墨风长长一声叹息,道:“萧兄能得你这样一位红颜,也不枉此生了。只可惜天意弄人,倘若……” “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倘若。”柳清妍淡淡笑着截断他的话。 凌墨风明白柳清妍的意思,苦笑着摇摇头,告辞离去。 送走凌墨风,柳清妍回房摘下纱笠,坐在妆台前注视了铜镜里的人影良久,随后低声叹了口气,取出一盒祛疤膏打开,挑出一些细细涂抹在伤痕处。 浅褐色的半透明膏体,散发着多种草本药材的清香,具体是哪些她不知,但其中一些想来不会是寻常之物。 此后,柳清妍除了偶尔去一趟作坊外便极少出门,整日在房里画一些别人不知是做何用处的图画。 过了一个月左右,凌墨风再次给柳清妍送来一个木匣,但未提及萧齐的事,而是带来了方嫣冷在牢里自尽的消息。 方嫣冷的性格虽偏执暴虐,但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意志力极其薄弱,哪里会受得住伤口愈合时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大牢里又无人管她,结痂被尽数挠掉,伤口溃烂流脓发出恶臭,再加上迟迟不见人来搭救她的绝望,终是熬不住咬舌自尽。 最可悲的是,衙门将方嫣冷死亡的消息传去青州,方家只是派个下人过来草草埋葬了事,不愿带回去污了家族坟地。 人死恩怨了,柳清妍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然一笑,无喜无恨亦不会去怜悯,人总是要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买单,只不过支付方式不同罢了。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要早一些,天气恶劣,大多数人们躲在屋里烤火取暖,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几个也是裹紧衣衫在雪花纷飞的寒风中脚步匆匆。 一个年约三十的艳丽妇人从同济堂出来,仰头望了望雪花飘扬的天空,咬咬牙,抱紧怀中的药包一头冲进风雪中。 妇人只顾低头赶路,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十一、二岁的小乞丐直直冲过来,将她撞了个四脚朝天。 小乞丐们捡起妇人手上的药包,迅速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那妇人坐在雪地里,双手拍打着地上的雪花嚎骂:“一群天打雷劈野崽子,连老娘治花柳的药都抢,那是老娘最后的救命钱买的,你们吃下去全部屙血死。” 治花柳的处方中有几味药材价格不便宜,乞丐们抢去再拿到别的药铺去卖,也能换几个钱用以果腹。 妇人的叫骂声在风雪中传开,路人投过去鄙夷的目光。 那几个小乞丐跑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将药包递给一个身披白裘领披风,长相俊美如神祗的年轻男子。 “拿去药铺卖了,多买些馒头吃。”年轻男子不接,并掏出几块碎银分发给小乞丐。 小乞丐们接过银子,欢呼着走了。 年轻男子望着天空上不断飘洒的雪花,薄薄的唇角缓缓向上弯起。 这场雪下的很大,铺天盖地,掩埋万物,某些事物会在这场大雪之中沉寂消亡,而另一些事物会在来年的春风中苏醒,重新焕发生机。 石威一行人在腊月初旬才回来,知晓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儿后倒是没说话,只是方家最大的一间纺织作坊在除夕夜无故起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罢了。 春蝶翩翩闹春薇,春蜂嗡嗡恋春蕾。 二月,大地回暖,正是满园梨花含烟带雨时节,一对年轻男女牵手在梨花林中漫步。 “小东西,你已满十五岁,咱们是不是该成亲了?” “不行,要等我的农家乐全部建造完工才可以。” “啊,那不是还要等两年。”男子凝目眺去,那好大一片的土地上已有不少人在忙碌着。他心里盘算,得想办法快些结束工期。 二人自梨园回去后,城里闲晃荡的地痞无赖一下消失不见,全被某人用武力胁迫到工地上搬砖做苦工去了。 自此,愚溪县城里收保护费,偷摸拐骗的倒是少了不少,多出很多木匠、泥瓦匠之类的人才,商家百姓们脸上尽欢颜,无不拍手称赞。 不过,柳清妍最终还是架不住某人的软磨硬泡,答应在秋季成亲。 婚期定在九月中旬,成亲前一天的夜晚,柳清妍正要上床去睡觉,谢氏抱着一个红布包裹的木匣子溜了进来,“这是娘当年的嫁妆,现在传给你,你先收着,等没人的时候在打开看看。” “什么样的嫁妆,还神神秘秘的。”柳清妍接过匣子,好奇地想要打开一探究竟。 谢氏大力拍了一下她的手,嗔怪地瞪着她道:“说了没人的时候再看你还动,这是每个女子出嫁都会有的嫁妆,将来你若是生了闺女,还要传给她的。” 柳清妍挠挠头,问道:“大嫂也有这样的嫁妆吗?” “肯定有的。”谢氏在床沿坐下,突然眼眶一红,哽咽道:“前两年你还说不急着找婆家,一转眼便要出嫁了,娘还真有些舍不得。” 柳清妍心里也是一酸,过去挨着谢氏坐下,双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放在肩头上,“娘,谢谢你给我的第二次和第三次生命,若是没有你的辛苦照顾,女儿此时不知身在何方了。” 谢氏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泪中带笑,“你真是个傻孩子,娘就生了你一回,哪来的第二次和第三次。” “第二次是我落水的时候。”柳清妍松开手,掰着手指头道:“第三次是去年我伤口愈合全身发痒的时候。那时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全靠娘抱着我,开解我,我才撑了过来。”一边说,眼泪一边簌簌地往下掉。 谢氏有忙着给她擦眼泪,“傻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娘的见到自己闺女遭罪,哪有会不心疼,不用心照顾的。” 又道:“好了,明儿便是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恒宇那孩子这些年对你的情意,娘心里有数,嫁过去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往后娘也就安心了。” “娘,我舍不得你。”柳清妍抽泣着扑进谢氏怀里。 谢氏轻抚着她的背,笑道:“有甚舍不得的,就在一条街上住着,成亲后跟你夫家祖母一样,日日早上过来,晚上再回去就是。” 母女二人一直说到夜深,谢氏才回房去歇息。 柳清妍待谢氏走后,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将那个“嫁妆”包裹打开。 木匣子里面什么都没装,就是在盖儿上画着一幅画,画上是一男一女在做羞羞的事。画风很晦涩,画面很模糊,隐约能看出是叠在一起的两个人而已。 “我以为是啥了不得的宝贝,原来就是张春宫图嘛!”柳清妍噗嗤笑出了声。 看着古人如此特殊的婚前教育形式,她那个深藏于心底的愿望又浮了上来,心怀明天去实现把某人扑倒的阴谋,美滋滋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便是她成亲的大喜日子。 吃过早饭,柳清妍在众多人的安排下,沐浴、穿喜服,开脸,最后梳头上妆。 沐浴时,她抚着身上那些很浅很浅的伤痕,想起已有整整一年未见到萧齐了。这一年内,全靠萧齐不断送来的祛疤膏,伤痕才淡化得如此的好,脸上的几乎已看不见。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上头的全福太太由祝太太担任,一边梳一边嘴里念着梳头的吉祥语。 等盘好发,上过妆,立即引来一片赞美声。 “我早说了妹妹的容貌不会输于我,妹妹还不认,大家瞧瞧,是不是这样。”祝红嫘刚坐完月子没几天,身段较之前丰腴些,多出几分妇人的韵致,更显光彩照人。 “今儿我最大,你们当然这么说了,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柳清妍腹诽着朝镜子中的自己眨了眨眼。 好嘛,看着还不错就是了。 她刚想再多欣赏几眼,一顶凤冠罩在了头上,接着又是盖头。 吉时到,上花轿,一条街的距离,最后硬生生的绕了半个城。 头戴大红花的踏雪,载着一身大红袍,胸带大红花,春风得意的新郎官,走在奔向幸福的大道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婚后日常 云鬓花颜,芙蓉帐暖,满室红烛摇晃。 柳清妍望着床上烂醉成一滩泥,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人,气得牙痒痒,自己畅想过无数次的美好新婚之夜,没想到头来却是这般凄凉光景。 揣着满腹的怨气上前替他脱掉靴子和喜服,盖上大红鸳鸯锦被,又喊陪嫁的丫鬟去打水来洗漱。 两个丫鬟是婚期定下才买的,祝红嫘让萍儿调教过一段日子,虽比不得秋儿的沉稳老练,却也还算机灵。 柳清妍绞起温热的帕子替石恒宇擦完脸,望着那张轮廓分明,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庞,不禁色心一动,气消掉了一半,“死猪,臭猪,明儿再跟你算账。” 待洗掉自己脸上的妆容,顿感清爽多了。 丫鬟帮着脱下繁重的喜服,将发髻打散梳顺,然后端着水盆等物退了出去。 劳累了一整日,心里的那点不快终是敌不过困倦,柳清妍闩好房门,也爬上床去躺下了。 许是换了环境,又许是身边多了个人,听着耳畔传来的呼吸声,扭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安然睡颜,转辗反侧许久才入睡。 新婚夜,龙凤花烛燃烧至天明。 再次醒来,鼻间闻到是洁净、微涩的草本气息,眼睫颤动,睁开眼,迎目却是坚实的胸膛。扭了扭身体,发现自己的头枕着人家的胳膊,一只手还搭在人家的腰上。 不对啊,还没算账,怎么就滚到人家怀里去了? 柳清妍暗恨自己的不争气,羞恼之间,握紧小拳拳,使劲去擂那人的胸口。 募地,小拳拳被紧紧抓住,“娘子一大早的发脾气,定是在怨恨为夫新婚夜醉酒冷落了你,不如现在补上如何?” 声音慵懒中带着几分难掩的激情,紧接着那人一个翻身,火热而又霸道的吻了下来。 唇齿相交,伐地攻城,柳清妍很快便被吻了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昨夜的不快统统抛诸九霄云外,任人为所欲为了。 事了,才想起来要秋后算账。 “你早就醒了,对不对?” “没有,我是被你打醒的。” “不可能,昨晚我明明睡得离你挺远的。” “我醉酒睡得死,怎会知晓,肯定是你做梦,害怕了爬过来的。”某人才不会承认是他一早醒来口渴,喝完水回去把人搂进怀里的。 柳清妍使劲去掐人家精瘦的腰身,奈何肉委实不多,只捏起少少一层皮来,“胡说,我做梦怎会一点印象都无。” “做梦的事不记得很正常的嘛。”石恒宇继续哄骗。 “哼,就信你一次。”柳清妍挣扎着起身,“起来,咱们该去敬茶了。” “不急,父亲昨日喝的比我还多,这会肯定还未醒,为夫抓紧时间把昨夜欠的全补上。”石恒宇心动即行动。 你这个禽兽,我还未满十六岁呀! 柳清妍欲哭无泪,枉自己还想着把人扑倒,结果倒下去连起来的机会都没了。以为人家是嫩羊,结果是只喂不饱的饿狼。 好在饿狼仍有良知,倒也未太过于不知节制,又是一通折腾过后,终于饶过了小绵羊。 等二人洗涮收拾妥去前厅敬茶,石老太倒是笑眯眯在坐等,石威却仍是不见,估计还未醒酒。 瞅见好似要粘在一起的小两口出来,石老太脸上的笑纹愈发深刻。 在二人还在沐浴洗漱的当口,丫鬟已将换下来的床单拿给石老太验看,依如此来瞧,明年便能抱曾孙了,她怎会不高兴。 给石老太敬过茶,又等了好一会,石威才摇摇晃晃地出来,见到二人,忙尬笑着解释:“那个,不好意思啊,江湖朋友太多,又都是远道而来,不好怠慢,昨日喝得有点多,故而起晚了。” 柳清妍和石恒宇相视一笑,携手过去双双在蒲团跪倒,一旁的丫鬟赶忙捧茶跟上。 “父亲请用茶。”柳清妍双手将茶奉上,改口称父亲,从此柳家的那个喊爹,这边的喊父亲,以此区分。 敬茶仪式结束,又一起吃过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膳食,回到后院,抬眼所见,皆是醒目的大红,扭头而视,是心心念念的人儿,这一切让柳清妍又感到有些茫然。 前世的记忆渐渐模糊远去,仿佛海市蜃楼的幻影,让人觉得是不存在的;而今生又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前世有的,今世都有,前世没有的,今世也拥有了。 前世今世,皆恍然若梦,自己到底是生活在梦里,还是现实世界? “小东西,你在想什么?” 清冽的男子声将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柳清妍脸儿皱成一团,道:“我在想咱们今儿该做些什么,总不能就这样发呆吧!” “今儿才是咱们成亲的第一天,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做,等到三朝回门后,你想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了。” “那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呗。” “好啊。” 相爱容易相处难,新婚夫妻总是要不可避免的经过一段磨合期,多了解对方一些,也许可以让这段日期快些渡过。 毕竟,这种事情,她也没有经验呀! 两人各自介绍自己儿时的光辉事迹,直到天黑。 天黑后,就有事情做了。 这一晚,柳清妍主动出击,农奴翻身做主人,那人乐在其中,好不享受,却不知人家等这个机会已等了几年了。 三朝回门,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两家相互走动频繁,回门仅仅走个形式罢了。 之后,柳清妍去了趟作坊和农家乐工地。 作坊酒儿管理的很好,几乎不用她去操心,她打算在农家乐正式运营后还酒儿的自由身,成全酒儿与王小二的亲事。 农家乐的建筑物主体工程将近完工,随后要做的是装修、绿化,和一应配套设施。 在农家乐工地上转了一圈,觉得似乎少了些东西,想明白后,奔县衙去找凌墨风。 听柳清妍道明来意后,凌墨风惊讶得瞪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你买那么多的竹林做什么?” “山人自有用处,大人你只说卖不卖吧。”柳清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要买,我还能不卖么?”凌墨风话一出口,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味,忙接着道:“那些是无主荒山,一万亩便卖五千两银子吧,再低我就无法向上面交代了。” “多谢大人。”柳清妍欣喜一笑,什么荒山,那山上生长的可都是宝贝。 凌墨风一摆手,“你无需谢我,是我该为你做的。我的任期将满,明年就不在此地了,趁现在能帮你便尽力而为吧。” 而后,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来,接着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是他让人送来托我给你的成亲礼物,路上有些耽搁,错过了你的婚期。” 柳清妍一愣,问道:“萧大哥人呢?” “去北边了,他打算将生意向北拓展。”凌墨风静静地道。 柳清妍心里不禁有些黯然,轻叹了一声道:“我明白的,希望他遇上能与他情投意合,相伴一生的女子。” 凌墨风淡淡一笑,也不接话,去将萧齐的礼物取了来。 柳清妍打开装礼物的锦盒一瞧,里面是一对春带彩的翡翠手镯,忙将锦盒盖上推还给凌墨风,“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你还是替我还给他吧。” 春带彩翡翠的价值不菲,柳清妍是知晓的,收了良心难安。 凌墨风望着锦盒,淡淡地道:“他的行事风格,你难道不知么?” “这个……”柳清妍想起萧齐说过的话,顿感为难,思虑良久,才道:“好吧,我先收下,往后寻机会还他个人情便是。” 戴是不敢戴的,让家里那位晓得是萧齐送的镯子,还不得打翻醋坛,只能留给儿女当聘礼或嫁妆。 从县衙回家的路上,她心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家后,趁某某人不在身边,将镯子拿出来塞进谢氏给的“嫁妆”木匣子,锁到箱子里去了。 然后,拍拍手去灶房作饭。 心中感觉有些对不住人呀,想亲手做顿饭来做为补偿。 当夜,在饭桌上谈起了买竹山的事。 石威对柳清要做的竹酒颇感兴趣,江湖人士好酒,给各路江湖朋友送点珍奇的酒过去,往后路会平坦得多呀! 所谓竹酒,就是先精选优等的粮食酿成酒母,再将酒母注入当年发出的幼竹竹腔,酒与竹一同在远离尘嚣的深山中生长。 酒母在竹体中不断发酵升华,饱吸天地灵气,珍藏日月精华,竹与酒相融,同辉同长,适量饮用,对人体益处多多。 石威对此事持赞成态度,石恒宇持反对意见,石老太保持中立,谁也不帮。 讨论无果,用过饭后,各自回房洗漱睡下。 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夜晚自然少不了要做些羞羞的事,而某人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娱乐。 就这样心怀不良动机辛勤耕耘了三个月,初见成效。 天杀的,我才十六岁呀,就要怀孕生娃了! 柳清妍欲哭无泪,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贪恋男色。 石恒宇却在没事偷着乐,都怀上娃儿了,我看你还天天往外跑。 但是,他却忘了一点。 有得必有失,别人的日子不好过,他自己的日子更难过,不但没得亲热不算,别人还是耐不住要往外跑。 某人无法,只得跟着。 真是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来还!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终章 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 当阳明山上的杜鹃花迎着丽日绽放时,赏花的游人发现今年的花海已延绵到山下去了。桃红、水红、粉红、紫红、玫瑰红、胭脂红,连成一匹巨大的红色云霞,此起彼伏,如海浪翻腾,铺铺展展。 在这片花海中,一幢幢用料精良,造型奇特的小木屋毗邻错落,小木屋之间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相连,跟周围清静质朴的原生态环境融合得恰到好处。 花间小径上,有众多衣饰光鲜亮丽贵妇小姐们在徘徊徜徉,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今日风和日丽,柳清妍的农家乐度假村正式开业,城里的富商贵人们皆应邀而来参观贺喜。 “妹妹,一会儿你可得睁大眼仔细挑选,今儿城里的年轻公子几乎全在这里了呢。”柳清妍用扇子半遮住脸轻声对身旁的少女说话。 那少女顿时羞臊得满面通红,垂着头道:“姐,今儿人太多了,还是下回再说吧。” “下回得等到明年的正月十五灯会,你今儿不挑,那好的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祝红嫘听见,赶忙过来插了一句。 “那……那我就瞧瞧吧。”少女是清芷,去年冬天才从交州回来,如今已是年满十五的大姑娘,正值谈婚论嫁的好年华。 柳清妍用扇子拍了一下她的头,教训道:“不是瞧瞧,是要仔细地瞧。” “我晓得了。”清芷有些羞赧的挠挠头。 “嗯,这还差不多。”柳清妍满意的点头。 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举行招待宴会的地点缓缓行去。 度假村在去年秋冬交替之际完工,那时柳清妍才刚刚产下头胎,加之秋冬万物凋零,景色一片颓败,实在不适宜对外开放。 春季万物蓬勃生长,掩盖掉许多施工的痕迹,景致显得更柔和自然。 度假村供游客住宿的客房分木屋区和草屋区,全是按现代人居住的户型而建,有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也有二室一厅、三室一厅,供全家人一起来的游客选择。 建造木屋的材料皆经过防水处理,可保多年不坏,当然,造价也是不低。草屋区的房子从外头看上去跟农家人住的茅草屋一摸一样,可内里还有一层砖砌的墙体,住起来冬暖夏凉,不要太舒服。 每一套房子里都建造了独立浴室和冲水式厕所,可惜没有自来水,沐浴还是只能用浴桶,厕所统一采用蹲式,瓷窑生产这个东西并不难。用水问题得靠人工,因此排污系统和供水系统也是花了不少银子。 另外,在靠近李广的那处园子旁边修建了一排非常别致的度假别墅,每一栋的户型也是不一样的。 这些别墅柳清妍自己占了一栋,柳家人一栋,祝家的两兄弟一人一栋,剩下的准备拿来出售。 李广的园子改成了茶艺园,供游客品茶,欣赏茶艺表演,每日定时有说书先生,曲艺班子登台。 柳博裕服完三年的苦役,在去年春天就回来了,如今他和谢秋贵两人负责管理竹山,制造竹酒,黄竹坳的路早已修通,车马进出很方便了。 柳博文和柳澜清父子两人经过这几年的锻炼,也已成为能独挡一面的商人,如今很多事柳清妍都无需出面,在幕后决策指挥即可,今日的接待工作,全由柳家的男人们来负责,家族企业的模板正在成型。 度假村入口处,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热闹非凡,朱璎华盖的马车是一辆接一辆。 开业大典,几大股东有一位缺席,也不知会不会来。 石恒宇和祝家兄弟两也在入口处帮忙做接待工作,李广是大股东,责无旁贷。 他在家族的安排下也定了亲,可对抢走自己暗恋情人的那家伙仍然耿耿于怀,时不时要狠狠瞪上石恒宇一眼。 石恒宇现已为人父,心胸豁达了许多,也懒与他计较,只当没看见。 招待宴会是以自助烧烤形式举行,地点在一片清幽的竹林中,此处正是度假村的露天烧烤场。,拥一缕幽雅竹香,咬一口鲜美的烤肉,饮一杯琥珀色的竹酒,美酒入喉,人与天地交融,返璞归真,如天籁之音回绕心头。 萧齐最终还是出现了,只是来的时间比较迟,他到的时候,柳清妍正在很没形象的啃着烤鸡腿。 一眼瞥见萧齐,柳清妍赶紧闭上了张大的嘴巴,并用帕子擦干净嘴上的油渍。 萧齐瞧见柳清妍,眸含笑意径直走了过来,语气温和而平宁:“好久不见。” 三年多的时间,他的面容看上去成熟了一些外,并未有多大变化,仍是那般耀眼。 “我们以为你不来了呢。”柳清妍手拿鸡腿站起来尴笑。 石恒宇正在往鸡翅上刷蜂蜜,淡淡瞅一眼萧齐没作声,反正我们儿子都生了,你还能怎样。 “我也是股东之一,开业大典怎能不来。”萧齐眸光轻转,四下里环视一圈道:“你想出来的物事总是如此特别,非一般人所能思及。” “一般一般。”柳清妍态度谦虚。 “大表兄,快过来我这里坐。”萧齐正欲说话,却听见李广在那厢在招呼他过去。 李广对石恒宇不感冒,跟祝家两兄弟却很对路,此刻和另外几位富家公子正打得火热。 祝家两位太太此时都在孕育二胎,故而今日未能同行,祝家两兄弟可劲的撒欢。 萧齐遂向柳家众人礼貌性点点头,便走了。 柳清妍复又坐下,踹了一脚在烤鸡翅的那人道:“怎么说也是合作伙伴,好歹跟人打个招呼啊。” “男人自有男人相处的方式。”石恒宇将还未烤好的鸡翅放下,端起酒杯走了过去。 柳清妍拿过鸡翅接着烤,顺便嘱咐一句:“别喝醉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嘱咐并没有什么用。 待其他宾客皆已吃饱喝足离去,那一伙人还在称兄道弟闹得欢实。 “这也算是一醉泯恩仇了咯。”柳清妍望着那几个再无形象的人想。 好在各人都是带着家丁随从来的,不愁没人管,便任由得他们闹腾去。 王小二领着两个人过来准备抬石恒宇回去,他如今是度假村的保安经理,负责整个度假村的安保工作。 保安也是原来收保护费的人经过培训再上岗,也算是改邪归正,造福社会。 柳清妍望了望在一旁默默守候的人,有些无奈地道:“都坐下来等吧,估计他们还得有一会闹。” 众家丁随从互相瞅一眼,各自找地儿坐下。 待那伙人一个接一个的闹不动,时间又过去了挺久,久到柳清妍开始怀疑自己酒坊酿出来的是假酒。 王小二和另外两保安将走不稳路,嘴里却嚷嚷着还要喝的石恒宇架走了 众家丁随从们一涌而上,扛起自家主子扔上马车绝尘而去。 但唯有一人,仍自岿然不动。 柳清妍心中深叹了口气,过去在萧齐的对面坐下,静静地道:“这几年你好吗?” 萧齐抬眸用温柔的眼神望着柳清妍,唇边漾起苦涩一笑,“好,你呢?”旋即又自我解嘲道:“我不该如此问,你自当是过得好的。” 柳清妍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道:“是,我过得很好,他对我也很好。你也应该找个对你很好的人。” “我会。”萧齐望着她笑,心却已痛得快要裂开。 “保重。”柳清妍站起来决然转身。 “我会,你也保重。”萧齐给自己的酒杯重又斟满酒,慢慢饮下,随后也起身离去。 竹林尽头的路口,敏叔一直站在马车旁等他。 柳清妍回到小别墅,上楼去替石恒打理妥当,凝视了那张酣然入睡的俊颜良久,继而浅浅一笑,俯身轻轻啄了一下嘴唇,“二货,终于长大成男人了。” 起身,走至窗边望去。 霞光万里映云天,满庭杜鹃红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