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凌阳城外归剑宗,本来该当是钟灵毓秀集天地灵气的福泽之地,但此刻山门内九座主峰俱被黑云缭绕。尤其是六白峰上,草木枯萎溪水断流,山石土地上散发着血腥之气,大白天也看着阴惨惨的慎人。 归剑宗的弟子仙修们聚在大殿之内,正中立着两人,一个是昔日弃徒,如今却风头无两的紫袍尊者林寒峰,另一个则是曾经的六白峰主沈听雨。 归剑宗内上至长老下至杂役,一个个噤若寒蝉,默默分立这二人身后。说是分立,其实一大半都站在林寒峰身后,对着昔日同门,有人目露仇恨有人目光游移。 “沈听雨,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抽了仙骨自毁元婴,乖乖把罪魁祸首万云深交出来,我尚可看在曾经的师徒情分上饶你一命。”紫袍男人神色狠辣语带威胁,似乎是并没有十分把对方放在眼里 。 “痴心妄想!林寒峰,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说这种话不觉得早了点吗?”沈听雨面色发白唇角带血,却仍是傲然而立半点不退,长剑直指对方心口。 二人将灵力魔气催发到极致,一时间大殿之内狂风暴起、紫电交鸣,有修为偏低的已经受不住这种灵力威压,口吐鲜血退出殿外。 “不可!” “你们会将归剑宗毁于一旦!” “沈听雨你个狼子野心的仙门叛徒!自己找死还要拖累旁人吗?” “呸!你们还要不要脸!林寒峰个自甘堕落的魔修才是仙门叛逆!” 惶惑纷乱间,剩下的人也开始吵闹纷争,六白峰大殿外挂着的清净二字牌匾,都被殿内威压震落下来,碎成了齑粉。 “等等!你不能杀他!”于这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声大喊。这声音也未必压得住吵翻了的场子,但却着实让这大殿又瞬间安静了。 一群互相揪着对方衣领、衣袖的昔日同门,一齐看向殿外大门。只见一个蓝衫少年疾步而入,气喘吁吁的跑进大殿半弯下腰喘气,断断续续的说:“等……等等!大家只是……呼……信仰不同…咳…意见不合,又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呢?会伤害无辜群众的好不好?” 归剑宗门人看他如同仇敌,面带愤恨咬牙切齿,参差喊道:“万云深你还敢出来?!” “你个祸水!” “杀千刀的骗子!” “欠我的一千块灵石什么时候还?!” “我弟弟被你忽悠到哪去了?” 这群情激愤的架势比刚才还要激烈,蓝衫少年面不改色,淡定的好像被指责的不是自己,面带微笑像劝架的居委会领导一样摆摆手:“大家不要这么激动,我知道各位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今天的重点是我吗?不是!哎!我说,先不打了好吗?我……” “闭嘴!”本已经到了爆发边缘即将拼死互搏的林、沈二人,竟然异口同声喊了一句,又乱起来的场子再次安静下来。 两个人厌恶的互瞪一眼,又看向大殿中央刚跑进来的万云深,神色居然都有些阴沉不快。林寒峰先开口说了一句:“谁说没有深仇大恨?万云深你且等着,我先跟这个伪君子算完账再来找你算。” “虽然你们俩立场不同确实互相伤害过,但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解决的呢?”万云深还企图苦口婆心认真劝解。 沈听雨却又插了一句问道:“你刚才是让谁不要杀谁?” 林寒峰闻言也盯着万云深,似乎也很想知道答案。 万云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抿了抿嘴很真诚的说道:“我希望世界和平,没有战争没有伤害。” “哼!三心二意!” “两面三刀!” 两个仇敌第一次同仇敌忾,倒让万云深哭笑不得,回了一句:“那要不二位就恨我一个人好了,我……唉,就当是我错了吧。” 那两人却不再理他,对视一眼,林寒峰道:“今日你我恩怨必须了结。” 沈听雨颔首:“正合我意。” 林寒峰抽出天命刀,重又聚起通天魔气,邪笑道:“谁赢了就归谁处置。” 沈听雨半垂下眼,嘴角也勾了勾:“也好。” 眼看二人交锋,今日六白峰危难在劫难逃,二人必然不死不休。万云深来不及多想,咬咬牙冲进二人之间,打算以一人之力力抗双煞。他这一下等同于自寻死路的大招,实在出乎意料,林、沈二人待要收招却是再也来不及。一刀、一剑狭裹着魔气、灵气扎进万云深胸腹之内,直将他整个腔子都搅碎了,一团血雾喷出,登时气绝身亡。 化身为万云深的裴行知,此刻已经在一片黑暗中清醒,他有些焦急的问:“系统,我这次的课程应该算完成了吧?我可是用生命来阻止主角和反派决斗了,还间接救了那么多围观群众,是不是能给我优秀了?”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机械的声音:“呵呵,你死之后,主角和反派变本加厉斗得天翻地覆,不但归剑宗受牵连死绝了,修真界都因为他们两个人倾覆了一大半。宿主同学,你这次并没有完成课程目标,很抱歉的通知你,只能拿到0分。” “啊?怎么会这样?我已经很努力了呀,对他们俩用尽了我的智慧与爱心。”裴行知叹了口气,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系统:“宿主同学,您现在有两个选择:课程重修或者放弃。” 裴行知有些沮丧,问:“我选放弃吧,太难了。” 系统:“警告:宿主选择放弃,则不能完成选修课程,意识将被抹杀。是否确认放弃?” 裴行知无奈的叹气,明明只有重修一个选项好嘛,不重修就死还有什么好问的。 系统:“选择完毕,即将进入重修。提示:由于宿主同学两次课程任务失败,本次重修时任务难度将加大。进入任务世界时间点随机,宿主原身属性随机,宿主提前得到的资料减少为10%。” “等等!怎么还难度加大了?你不是又在坑我吧?”裴行知有些着急。 系统却没有理会他,只在他眼前放了一个进度条,机械的说道:“重修开启,现在开始格式化本次任务存档资料。” 随着系统的提示,裴行知感觉自己脑海中的一部分记忆,就像是被抽出书页的文件夹,一帧帧画面逐渐消失忘却,这种感觉实在是很不舒服。 系统的进度条一直在继续,直到99%。然后在99%卡了好一阵儿,最后直接显示绿色的开始。 2.血池湖一 盖闻归剑宗林寒锋道友之神勇,天资无双有惊世之才。在下愿于十月二十八白云峰回鸾亭与君相约论道,一决高下!特布告天下,以兹见证。不来赴约的就是胆小鬼乌龟王八蛋! ————无涯山宗主万云深。 凌阳城外贴布告的显眼处,不知何时被人贴了张大大的告示,张贴的人还用了红纸金字,红艳艳明晃晃的甚是显眼,兼且言语嚣张又幼稚,来来往往路过的想看不见都不行。 凌阳城就在归剑宗所在山门脚下,归剑宗作为仙门大派有人挑战倒也不足为奇。但挑战也是讲究流程的,一般得先去递名帖,对方认可才能正式下战书。不然就凭归剑宗的名气,一年里不晓得要接多少战帖,哪还有时间做别的。 是以如今七大陆,无论仙门还是散修,大都守着规矩,想挑战谁要先递了名帖,有名有姓对方愿意,才能定日子挑战。如布告中那样,直接贴了红纸告示来挑战的,还真没见过。大部分看过的人都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但也有无聊的,便在街头巷尾酒馆茶肆当个谈资嬉笑讨论一番。 “这乌鸦山宗主是什么来头?特别厉害吗?” 城墙根底下有看热闹的闲汉嚼着舌根,不时挠挠身上的虱子,一边拿眼睛瞟着旁边的小酒馆,心里比身上更痒,馋酒。 “没听说过!也许是特别晦气?但既然敢向归剑宗六白峰的首徒挑战,想来应该也有些真本事吧?要不万一人家真应了战却输得太惨,别说丢不丢脸,恐怕都要丢了命了。” 另有闲人搭腔,穷人吃不起酒菜,只能拿闲话来消磨嘴皮子。 “喳!我看就是哪个想出名想疯了不要命!要我说归剑宗的才不会理他,听都没听说过!” 小酒馆里坐着个藏蓝衣衫的俊俏少年,一双明目顾盼生辉神采飞扬,他一边就着茶水吃油炸花生,一边侧耳听这些闲汉聊天。 现在这个时辰天色已经过了饭点,小酒馆除了那蓝衫少年就只有个老酒鬼蹭酒喝,小二闲下来一边慢腾腾的擦着桌子,一边和外面的闲汉、卖菜的小贩们聊天。 老酒鬼听了一阵子,嘿嘿一笑半睁着眼,一张嘴一股子廉价的酒臭味:“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懂些什么?无涯山那可是出过名噪一时的仙门大能的!”他打了个酒嗝,指手画脚,“那位大能斩妖除魔风光无两的时候,归剑宗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嘿嘿!如今无涯山的宗主亲自来下战书,那是看得起姓林的小子,来指导一二。” “呦呵!老黄,看来你这还知道不少啊?”酒馆小二笑嘻嘻,虽然心中并不以为然,但午后无聊,便愿意哄着让这老酒鬼多说两句。虽然他经常喝的烂醉,但故事一向讲的还行,听听打发时间倒还不错。 有人捧场,老酒鬼来了兴致,又叫了半斤高粱酒,爬到桌上坐了,给围着的闲汉和小贩们说了一段精彩曲折的书。 蓝衫少年在一旁边吃边听,好几次听的低头闷笑,差点把花生豆子卡在嗓子眼里,便伏在老旧油腻的桌上咳嗽。无他,他便是贴布告的那个人,至于那个劳什子无涯山不过是他随口瞎编的,一战之约更是子虚乌有,主要目的只在于引出林寒峰。 他也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有七个大陆和漫无边际汪洋大海的世界中,他现在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想要接近认识这个世界的主角林寒峰,实在是无法可想。 归剑宗是现今最知名的三大仙门之一,门下选弟子那是十年才选考一次,不但要资质过人,还要有前辈推荐。 而他借的这个壳子,资质修为都极为平庸。既无背景资历也不是当世奇才,想要中途插·进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也不是没想过悄悄混进去,奈何山门防备森严,若要进去不但要通关密令更要门下弟子才有的玉牌。旁人若是想要硬闯,多半会迷失在山下大阵中。 裴行知绕着转过一个圈,愣是没找到可以进去的地方。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的确是下策,布告都贴了大半个月了,红纸褪了色破了边。别说林寒峰,归剑宗随便一个,都没有搭理他的,顶多是这些闲汉们无聊才随意乱猜聊上几句。 但明明是他胡编乱造的门派,现在在这老酒鬼嘴里,却成了神秘至极的密宗高门,凡人不可望其项背。老酒鬼说的有声有色,简直让他都快相信真有这么个仙门大派了,这位确实是位胡编乱造的人才。 “唉!”趴在桌上叹了口气,蓝衫少年忍不住在意识里问道:“系统,系统你在吗?我不会真的那么凑巧,编了个恰好很吊的真的门派名字吧?” 停顿了一会儿,系统才回复:“相信你的脑洞吧少年,还有你不会真的以为这弱智办法能管用吧?” “人总要有点梦想,至于结果,就随缘吧。缘,妙不可言嘛。”裴行知无所谓的喝掉最后一口茶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系统都这样,还是他恰好赶上这么一个,这位系统先生从来都不会正面回答问题,也不知要来何用。 是的,他是一个穿越者,是某大学一个大四的学生。至于穿越的原因,并不是他死了或者怎样,而是选了一门奇葩的选修课。 临近毕业发现选修课学分不够,下半年还有各种实习了,连毕业证都拿不到了。 纵使一贯瞎混如裴行知也不能再淡定,一边大喊“怎么可能?!”,一边死马当活马医的登录选修课系统。当发现居然还有一门可以选修而且课时极短的,心头狂喜之下看都没细看就选了。 选完了,他也就穿了,并且绑定了一个奇怪的只存在与他意识中的系统。 “叮!同学你好,我是你的穿越选修课辅导系统,你可以叫我系统老师。你的第一份课程作业选题是:论圣母病在双反世界存在的必要性。具体要求是:用您的爱心感化黑化的主角和反派,使他们放弃作恶,守护世界和平。课程资料将在稍后发送给您,请及时接收。” 裴行知一脸懵逼,不过选了个选修课,他就已经不是他了。眼睛一闭一睁,大学图书馆变成了古旧的老宅子,大学生裴行知变成了修真界某小门派的一个小少爷——万云深。 “我完不成课程作业会怎么样?”裴行知问系统。 “呵呵。”系统回他一个莫名的笑,愣是让他听出来那么一点冷意,“大概除了拿不到学分毕不了业回不了家之外,还会有一些有趣的惩罚吧。你可以发挥想象力,放飞一点。” 我好惊啊!又威胁我?裴行知捂了捂胸口,奇怪,为什么他要说又呢?算了,就当是为了学分和毕业证吧,拼了! 系统:“每个课程作业完成达到优秀可以得到2学分,通过得到1学分,不通过0分,并且会受到老师爱的责罚,请加油哦同学!” 裴行知:“……呵呵。” 但是,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实在有点高。接收完课程资料之后,他除了知道大概的背景和主角以及原身的资料之外,基本还是两眼一抹黑。他现在这个身份,和主角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试问要如何才能感化主角?人家都不认识他好吧! 听人瞎掰也没啥意思了,裴行知掏出钱袋来付账,默默站起来打算回自己落脚的小客栈。 还威胁听故事的闲人小贩们纷纷跟他打招呼:“哟!回去啦?不听书了吗?” 裴行知摆摆手,嘴里叹气脸上却习惯性带笑:“不啦,各位继续吧,今天的茶水我请。” “嚯!那谢谢啦。” “裴少爷又舍财了。” “早点说啊!这都渴半天了,来来来!上两壶好茶。” 众人哄闹一阵,送裴行知出了门。 还好他这个身份不是个穷光蛋不至于为生计为难,万云深的老爹虽然有十多个儿女,根本不在意他这个死了娘的废物儿子,但身为一个小门派的掌门,虽然财富比不上富甲七大陆的罗、蓝、沈三大世家,起码花销不愁。 收拾了原主的家底,裴行知拿了不少盘缠,雇了辆马车上路了。虽然沿途被骗了两次,他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到了凌阳。可惜却困在了归剑宗山门脚下,上不去人家也不会下来,指望着偶遇?不如指望天上掉钱。 回客栈要过一座小小的石桥,凌阳城气候应该属于南方,到处是乌墙青瓦的小巷,有河水穿城而过,更有些造型别致的小桥,河边垂杨柳倒挂,此时正是阳春四月草长莺飞,景色倒是极美的。 裴行知边走边想着事情,立在桥上垂头看着桥下的河水。荡漾的水波中映出一个人影,身量不高不矮,藏蓝衣衫衬着俊秀雪白的面庞,称得上少年英姿丰神俊朗,只是现在有心事,平添了眉目间几分愁绪。裴行知自认和他原身差不多一样帅,只是帅的方向不太一样。 他之前又在街角买了那个卖星灵花的小妹一捧花,这小妹家中困苦,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裴行知便当做好事路过都会买上一把。 今日他心事重重,手中又被小妹多塞了一些花,走到桥上发了会呆,想要走时却不小心和人撞了。人倒是没事,但手中的花却散了,飘飘洒洒大部分都掉落下桥。 恰好桥底驶过一叶小舟,舟头立着一人,长身玉立身着白衣并银线暗纹的坎子,银冠墨发背负长剑,柄上银色穗子随风轻荡,遥遥看去真如剑仙临世一般。星灵花自桥上落下,待要落在那人身上时,似乎微微凝滞了片刻,竟然纷纷错开他。 “啊!对不住啊,我的花撒你身上了吧?”裴行知手里抓着仅剩的几枝花,不好意思的冲着桥下那人喊道。 那人应声抬头看过来,本来凝滞的星零花也纷纷撒落,有白色的花瓣落在他半束的黑发上。这人瞧过来的眼神很是冷淡,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仿佛他这样一个人,理所应当就该如此冷淡才对。 裴行知不由呆了一呆,等那小船划得远了才回过神来,心中暗叹:哇!大概那些修真书里的剑仙就是这样的吧!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也见过一些剑修,但大部分除了多背了把剑,和普通人也差不多,看上去一点也不高人,更不像神仙,但今天见得这个,像! “叮!偶遇关键人物‘沈听雨’,触发剧情点,请宿主同学在一个小时内前往归剑宗后山悬崖下,跟随主线剧情触发。” 系统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裴行知吓了一跳,天知道这些天他呼唤了对方多少次,但除了一开始给他布置任务,这位从来没有搭理过他,永远都是不在线,只有自动回复:同学加油哦~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到系统又“叮”了一声,继续说道:“绑定技能,一技能,闪耀,看吾的光芒闪瞎尔等双眼,伤害值50,有效时间1小时;二技能,观心,我知道你的秘密哟,伤害值100。以上技能需要美德值达到一定数值才能触发。请继续加油哟!” 系统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差点把裴行知搞晕,裴行知倒是抓住了去归剑宗后山悬崖的重点,一边朝那边跑,一边问系统刚才说的那一堆技能什么的到底什么意思。 系统:“考虑到任务的难度,特别给初次参加任务的同学一点特殊帮助。” 裴行知:“那个什么美德值是什么意思?” 系统:“呵呵,就是让你多做好事,有困难就上有锅就背,争取成为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同学。另外恭喜你,你之前多次帮助卖花小妹,已经得到了10个美德值,请继续加油哦。” 哦,就是做好事呀,这倒是不难。 裴行知也没有多问,他现在的位置到归剑宗后山,就算是跑过去一个小时也很紧张,但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3.血池湖二 现在这个世界也不存在手表之类的计时器,等裴行知气喘吁吁的赶到归剑宗后山悬崖下时,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没有。他一边扶着腰喘的像死狗,一边问系统:“没过一个小时吧?” “刚刚好。”系统说。 裴行知拿袖子抹抹汗,喘着气四处看,说是后山悬崖下,但这地方也太大了,到底哪里才是剧情触发点呢? “再往前五百米,小溪边一棵松树下。” 裴行知依言拖着酸痛的腿向那边走,刚刚走到就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一下,一眨眼的功夫,凭空间冒出一些光,一个身穿白色归剑宗弟子衣衫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那棵松树下面。 嚯!大变活人? 事实上是传送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一个传送阵,但现在裴行知来不及细想了。这个人一开始都没有留意到裴行知,莽莽撞撞的直冲过来,要不是裴行知反应快,险些和他撞做一堆。 那人绊倒在地,瞧了一眼裴行知,脸上露出有些吃惊的奇怪神色,又匆匆低下头去慌忙的爬起来,口中一句话也无,拿衣袖半遮着脸面,就又要跑走。他似乎无暇理会这个突然出现在后山的人,只是与裴行知擦身而过,急匆匆的像是有人在追赶。 纵然那人极力遮掩,但裴行知还是看到他的露出来的脸和脖颈上有一些紫黑色的瘢痕,看着有些可怕,眼睛也有些发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病了吗? 裴行知并不清楚,但还是打算跟过去看看,那个男人跑的更快了。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追他,但后来发现不是,后面还有更多追兵,很快那些人就超过了裴行知,追上了那个男人。 那些人也穿着归剑宗弟子的衣衫,路过裴行知时还有人好奇的看他,但并未停留,只追着那个人,有人还大声呼喊:“找到了!追上了!三师兄,要不要先禀报师父?” “去、去、去!先叫大师兄和师叔过来。”那三师兄吩咐了,便和剩下几人谨慎的将那人围住。口中却劝说道:“七师弟,你且听师兄一言,还是不要乱跑了。师父和师叔伯们都在商议救治你,你还是快回去静室歇息。” 方才那人掩住头脸,怪叫一声拼命摇头,“不!我不回去!师父定会杀了我!”他忽而又跪在地上哀声求饶,“三师兄,三师兄你救救我,放我走吧。求求你。” 那被唤作三师兄的面露不忍之色,却还是摇头说道:“七师弟,师父怎会杀你,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你治好的。” “不!不!我是好不了了!”那七师弟慢慢将遮在脸上的袖子放下,他脸上的紫色瘢痕已经从两颊蔓延至眼角处,眼尾都似乎变了颜色。他似哭又似笑的站在那说道,“你瞧瞧我,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若不杀我,我就会立刻入魔,是救不了了。” 三师兄微微垂下眼睫,似乎有些不忍看他,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七师弟,无论如何是不能放你这样离开了。” 他说完,几个人就上前来,要将这即将入魔的七师弟按住。 但一个人初入魔道时,积攒的戾气如同破开的水球迸发,那一刹那魔枳高涨最是惊人。而且随便站在哪里都如同竖了一杆大旗,只要是有些道行的都能感觉的到,凌阳城附近道修不少,拖延下去恐怕会有大麻烦。 几个人面色焦急的围上来时,躲在一旁观瞧的裴行知都瞧呆了,出于直觉躲在一棵树后面抻着脖子看。 那入魔的七师弟被这几句话一激,眼尾的瘢痕似乎入水之墨,一刹那染就双目,他仰头一声厉呼,这会儿只要稍微有点修行的,都能看到这里的冲天魔气了。 魔已入心,是彻底没救了。 几个人被这冲天魔气一冲,都不由倒退了两步,法力稍弱的都觉得胸中气闷剧痛。入魔之人魔气鼓胀震得衣袖飒飒作响,双目茫然四顾,最后竟然落在裴行知藏身之处。 裴行知与他双目对上,轻轻“啊呀”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声不妙,就见那人已经如同雏鸟见了妈,尖啸了一声便向他这边飞扑而来。 此时还不跑那便是傻了,裴行知扭头就跑,身后追这个乳燕投林一般的新晋人魔。之前围攻的诸位愣了一愣,赶忙招呼着跟在后面追了上来。 裴行知心中叫苦,他现在怀疑系统根本就是在坑他!还有那位大哥也是,谁都不追干嘛要追他?他又没有XX糖浆…… 于是他只能手足并用,“啊呀!”怪叫,一边努力让自己在不被抓到的边缘晃来晃去,一边嘴里还不忘胡说八道:“救命啊!大哥,我知道我长得又帅又可爱,但你我都是男人,就算你追到我,我也不能答应嫁给你,你还是换个人追吧!啊啊啊!” 真不知道怎么这人一眼就瞧上了他,估计是在场诸位都比他强,他看着像是个最佳人质?但是兄弟呀,你也要考虑我根本就是个路人,可不是有分量的你的同门师兄弟,不见得能扮演好人质这个角色呀! 后面那些归剑宗的弟子简直被他叫的心烦意乱,晃得提心吊胆,有好心的大声提醒:“这位小兄弟,你快快躲开。” 废话!他又不是不想躲。但现在躲不开了,裴行知一个连入门都称不上的少年人,自然不是入了魔的剑修的对手,跑了还没有三百米就被一把揪住。揪住就揪住算了,这入了魔的男人脸上还露出个有点变态和恐怖的笑容来,“嘻嘻嘻”的将身高也不算矮的裴行知抓起来,平地飞了起来。 那些归剑宗的弟子眼见那人抓了裴行知想要逃走,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三个四个围攻上来。剑气化作虚影,万般光芒笼罩,一时压住魔气,只不过不但这位入魔的七师弟,恐怕抓着的裴行知也会受到波及,看来是绝不能让入魔之人逃脱了。 裴行知咬了咬牙,情急之下倒不知触发了他哪出神经,凭空生出一股急智来,疾呼系统:“死了死了死了!快借我点美德值,我要触发技能大招!” “同意,借出美德值40,触发2技能闪耀。” 随着系统话音落下,裴行知觉得自己身上突然冒出一股奇怪的烟来,这烟有点呛,本来在打斗的数人都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咳嗽,一边挥着手驱散烟雾,一边骂道:“什么鬼东西?” 烟消失的也很快,等他们准备重新来打过的时候,却突然一起呆住了。然后开始不停的眨眼,骂的更厉害了:“天啊,什么这么亮,都闪的睁不开眼了!” 就连那个本来抓着裴行知的魔修都忍不住松开手挡在眼,他离得最近,差点被闪瞎了。裴行知内心一片黑线,原来这个技能真的是字面意思,他爷爷·的他整颗脑袋现在都变成了一个亮闪闪的球,发射出小太阳一样刺眼的光芒。 裴行知一边嘟嘟囔囔的骂,一边连滚带爬的逃走,这魔修从半空松开他的,他差点把腿摔瘸。 “怎么样?大招体验不错吧?”系统问。 “呵呵,吊极了!”裴行知顶着自己的光球脑袋,“他爸爸·的,所以我到这来到底是来干嘛?” 他这颗耀眼的光球跑远了点,那边又重新打起来了,一边打一边还有人心有余悸的大声问:“师兄,刚才那是个什么玩意?!不会是妖怪吧?!一定是!”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 裴行知心中暗骂,反正自己现在闪瞎人眼没人敢看,干脆不跑了,在一边坐山观虎斗。 但打斗哪有个准,池鱼迟早会被殃及的,冷不丁就有一把不知道谁的大宝剑被打飞了,挟带着剑气直冲裴行知那个光球脑袋而来。裴行知大吃一惊,他这个光球脑袋只能闪瞎人的眼,可闪不了无眼的飞剑。 电光火石之间,生命危难之际,一道剑气如冷泉之水横扫过来击落飞剑,其力道也如水波至柔至容,瞬间便化解了那一片剑气光影,也消融了部分入魔之人的魔气。 这横插的一剑,让双方都暂时收手。一群弟子看向来处,却见来处有四人。一人是他们归剑宗的九紫峰峰主邹万松,带着六白峰大弟子林寒峰及九紫峰大弟子周彤。还有一人身着雪白滚银边的长袍,头发用小玉冠半束着,生的是朗如明月照清晖,浑身气质却冰如冷泉,飘逸端雅,乃是六白峰峰主沈听雨。 “沈师叔。” “邹师叔。” “两位师兄。” 一旁弟子纷纷见礼。 这边暂时转移了注意力,裴行知心有余悸的双目睁大,拍拍自己胸口,双目却只盯着沈听雨那几人瞧。 另外两人也看见了,其中九紫峰那个大师兄,有些惊异的问道:“这是何人?怎得这般奇怪?” “闲事勿管,将你们七师弟带回去。”邹万松皱着眉扭过头去,看向那入魔的弟子。 “是。” 有了这三人助力,那个刚刚入魔的弟子显然不是对手,很快便被降服,拿细索捆了双臂被两个弟子按住。众人待要离去,有个弟子回头看了裴行知一眼,向两位师叔问道:“两位师叔,方才这人瞧见了七师弟入魔,又、又突然变成那般模样,是否要带回去问一问?” 裴行知那边自从沈听雨、林寒峰等人过来,就一直不错眼的关注着这几个人。之前系统给他的基础资料中,就已经提到了这个世界的主角就是林寒峰,想不到这次居然也能见到。此时听到他们的对话,见沈听雨还在沉吟,便自动自发的跑过来,不顾众人扭头挡眼,大声说:“对、对、对!我刚才什么都看到了!而且你们的弟子还伤了我,得带我回去治伤。” 见他还在“啊呀、哎哟”的痛叫,邹万松脾气急躁,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对沈听雨说:“掌门师兄还在等我们回去,沈师弟,咱们还是早些带人回去才是。” 见沈听雨朝裴行知那边扫了一眼,邹万松又道:“我知道此人形迹可疑,但正是如此,更该带回去询问。” 沈听雨闻言点点头,道:“邹师兄所言甚至,就依师兄所言。” 就这样历时三个多月,裴行知第一次即将摸到归剑宗的山门,心里还真是有点激动。不过他那颗脑袋实在太晃眼,再加上身份尴尬非客非仇,便只有一个弟子陪着走在最后面。这边是后山,归剑宗的人也不会特意绕路去前门,一行人便去了之前小溪边古松下那个传送阵。 裴行知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以往只能在电视和游戏中见到的东西,心中确实有点紧张,一边兴奋地左顾右盼,一边伸手捅了捅旁边的人问:“那个,我其实有点晕车晕船,这个……会晕吗?” 没听到回答,裴行知扭头看过去,却看到一张冷淡的侧脸,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沈听雨的旁边了。裴行知有点尴尬的缩回手指,“对……不起啊。” “初时会晕。”沈听雨居然真的回答了,裴行知有点受宠若惊,不敢再随便乱动,有点束手束脚站在旁边,眼神也不敢乱瞟,老老实实瞅着地面胡思乱想。 系统说沈听雨是关键人物,不知道究竟关键在哪,目前资料来看,沈听雨是主角林寒峰的师父,难道就关键在这里吗?好像还是不太对的样子。 他又想起这次目标人物林寒峰,于是又向那边看过去,系统说主角会黑化,不过目前看来就是个英挺健朗的好青年,看来是还没到黑化的时候。 邹万松性情急躁,先行进了传送阵,林寒峰等几个弟子陆陆续续跟进去。裴行知刚刚咧开嘴角跃跃欲试的探进去半只脚,就听得身后一声大吼,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入魔的弟子,突然身上魔气暴涨,居然给他一下子挣脱开束缚,猛地扑将过来,连带着裴行知一同跌入传送阵内。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弟子身上魔气影响,那传送阵本来金色的光芒骤然变色,金光变成了红光,隐隐流动的光芒艳如鲜血一般。 那两个被挣开的弟子大惊失色,忍不住回头看向还留在外面的沈听雨,急问道:“师叔!这、这是怎么回事?!要追上去吗?” 沈听雨眉头微皱,摇了摇头:“不可,传送阵被破坏了,贸然追去恐怕会有危险。御剑回山上,先向掌门禀报此事。” “是!” 那两个弟子慌忙御剑离开,沈听雨却暂且留在此处,此时那传送阵的红光已经淡下去,渐渐消失了。沈听雨却还是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4.血池湖三 “啊啊啊!!!”裴行知忍不住一阵大叫,他被那个入魔的七师弟撞进了阵里,整个人是跌倒了横着扑进去的,现在可是充分体会了。这传送阵不但是让人晕,还像是有几股力量在拽住他撕扯,差点感觉自己就要被分尸了。更可怕的,里面还忽冷忽热,简直是糟了几重罪,裴行知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进这传送阵半步了! 等终于从这等折磨中解脱出来,他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干呕了半天。恶心完了在地上躺了半晌才算感觉活过来了,但这一清醒,才发觉周围环境可并不太像是归剑宗。虽然他从没进去过,但现在这处一看小镇子。 之前丧心病狂一般将他撞进阵来的那个入魔的七师弟,这时候倒像是傻了,呆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天,乍一看像是在思考人生。 “奇怪,不是到归剑宗山上的传送阵吗?这又是什么地方?”裴行知问了这人也是白问,对方还是看着天根本不理会他。好嘛,也是倒霉催的,刚刚看到点希望见到了目标男主,就这么擦肩而过了,最后还是没能进去归剑宗,怎么完成个任务连第一步都这么难?! 看这人暂时不会走开,裴行知四处打探了一番,才得知此处传送阵连接处乃是山下丹枫渡口的一个小镇外,平日里倒有不少归剑宗的弟子及修仙之人来往,他之前坐船过来便是从此处渡口下船的。 搔了搔头,裴行知想着要不要再折返回去。只是折返的话,恐怕就要带着这看上去仿佛呆傻了一般的七师弟。他有点拿不太准,自己这点身手能不能制得住对方,但自己孤身回去,肯定是不能被放进山了。 “那个,这位小哥哥,我叫裴……那个万云深,不知道你怎么称呼?”硬的肯定不行,裴行知打算先套个近乎。 那边白眼看天,毫不理会。 裴行知有些尴尬,只能挽尊呵呵一笑,又说道:“你看我人生地不熟的,唉!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不知道这位小哥你有什么打算?” 对方继续看天,也不知道天上连半片云彩都没有,他在看些什么。 “那个……你看咱们都也无处可去,不如我送你回归剑宗……啊!”这次那小哥不看天了,一听到归剑宗三个字,仿佛立刻打开通灵开关,面色凶狠的扑过来一把扼住裴行知的脖颈,脸上的瘢痕紫中透黑,双目猩红大吼一声:“我不回去!再说我就杀了你!” 此时裴行知的2技能大招已经失效,脑袋早已不再闪耀了,他被掐的直翻白眼,此时心中又直恨怎么这技能时效不能长一点,又要死啦!这世界太危险了。 “呃……不回……不回去!你……呃……放手!”他拼命说了半句话,手指头掰的发紫,才勉强救回了自己一命。 也不知是听他说不回去,还是那人力气用尽,好歹是将他放开了。这次倒是不看天了,改成了直勾勾的盯着裴行知,瞧的他一阵脖子疼,只打冷战。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裴行知无奈,只能跟这好像疯傻了一样的人告辞:“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分道扬镳分手大吉吧兄弟,不再见了啊!” 谁料想你不想分开时人家不理会你,想要离开却又被盯上了。裴行知穿小巷走大街,终究还是无奈的回头看过去。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身后跟着的那位兄弟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一心紧跟着他。 其中自然有修真的人士,认出了这人脸上瘢痕和身上魔气,谨慎的看着,恐怕再一会就要叫人过来扑杀了。 裴行知咬住下嘴唇磨了磨牙,心中无奈呼唤系统:“这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大概是你那个技能的后遗症,等你的技能升级以后,就不会有这种现象了。”系统这次倒是答得很快。 裴行知:“那他要一直跟着我?这个后遗症什么时候失效?” 系统:“随机,不过你不要忘记你欠的40个美德值,多做好人好事哦同学!” 神一样的随机,眼看着已经有人跟上来了。心知道要是被不认识的人抓住,恐怕这位新入魔的仁兄凶多吉少,裴行知无奈的回转身,伸手拉住身后跟着的“尾巴”,将他拉进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又找了家成衣铺子,才停下来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两套旧衫,并一件罩纱的斗笠。 他现在只会些最简单的基础法术,可不能帮这人遮掩魔气,只能稍稍变个装暂时掩人耳目。但他毕竟来古代的日子不长加上时间仓促,买回来衣衫才发现其中一套是女子的衣裙。 再回去换忒麻烦!打量着这个入魔的小哥,裴行知嘿嘿笑了笑:“只能委屈一下你,当一次女装大佬啦。” 在无人的巷子里三下两下将外衣换了,拿斗笠将那小哥脸面一遮,好在这人身量也不算太高太壮,穿着这女子衫裙也不算过于别扭。 裴行知给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个满意笑容,手牵了那小哥的手道:“若是有人问起,说是媳妇好,还是姐妹好?唔……” 这事暂且不急着定,但逃跑却是紧要的,之前跟着的人似乎还没有放弃。牵着这遮了头脸的“小娘子”,裴行知来到渡口处,打算乘船沿江河而下,沿途随便找一处登陆,先摆脱眼前困境再做打算。 沿途不时有负剑的人打量二人,裴行知只管牵着这“小娘子”快步上了一条渡船。两人刚在船上人群中坐好,便见有着仙门弟子服饰的人在渡口张望。裴行知不敢惹人注意,只好尽量和那位“小娘子”缩在船舱里面,混在人群中假意聊天,船中多是普通百姓,也只会以为这二人只是普通的姐弟或者少年夫妻。 渡船渐渐离开港口,此时有两位着归剑宗弟子衣衫匆匆过来,那两人张望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这边船老大已经将船开出一段了。裴行知倚在船栏上,隐约看到了那两个人,心道:这俩人好像是归剑宗的,但可惜来的太晚了。 船已渐渐远去,这时林寒峰才过来,那两位同门便向他禀报,“大师兄,渡口处并未见到七师弟和那个怪人,会不会已经跑了?” 林寒峰点点头,“留一人在此处看着,我再去远处搜寻。入魔初始,极有可能伤人害命,秦师弟你先回去禀报师父和师叔,派出寻信蜂搜寻为妙。” “是。”两位师弟应诺分头行动。林寒峰目光扫过已经行至远处的渡船,按了按腰间佩剑。 渡船行了大半日,已是出了凌阳城的地界。到了一处另一处稍大的城池,裴行知便领着七师弟下了船。二人携手往城中走去,行了这大半日,走的又匆忙,两人可没有任何行李在身。 裴行知现在栖居的这个少年原主,修为都还不到炼气期,尚且不能辟谷不食,而且又在长身体的年龄,早就饿的肚肠翻滚头晕眼花了。但他出门匆忙,大部分家当放在了之前的客栈里,身边携带银钱不多,之前又买了两套衣衫,几乎是所剩无几了。 这位七师弟身上衣衫配饰也都让他扔了。摸摸衣兜怀里,除了几个大钱,便只有之前解下来的一块玉佩,成色不错大约可以当一些银两。 要想不风餐露宿,便只能找地方将这玉佩卖了,好在稍大的城池,多半也都有当铺之类的。给那入魔的七师弟拿两个大钱买了个包子让他在一旁等着,裴行知独自进了丹药置换的铺子,拿那块玉佩给掌柜的看。 那掌柜的眯着眼左瞧右瞧,还一个劲的摩挲,又拿了对着光仔细看,半晌才将那玉佩放在台子上,取出算盘稍微拨拉了两下,许是见裴行知看上去年纪不大,试探的问道:“这玉佩成色一般,我给你……十两银子吧。” 裴行知倚在货柜台上,因为肚子饿本就有些不耐烦,听这掌柜的一报价,一掌拍在柜台上,双目一瞪,道:“这可是我家平阳产的上等缅云玉,你才给区区十两银子。你是欺我年纪小还是见识少?快快还我!我不卖了!你要是不要就还给我,我去别家。” 他作势要拿回来,那掌柜的怎么肯,立刻收回手将那玉佩收起来,他也算见多识广,自然是识货的。便立刻笑道:“这位小兄弟不要这么急躁嘛,我自然是收的,那……三十两?” “一百两。” “五十,不能更多了。” “八十,少了便换回来。” 最终七十成交,裴行知抛了抛装银子的零钱袋,一张银票放在贴身内兜。出了门却见本来该好好呆在路边等他的七师弟不见了,地上还扔着他给买的纱罩斗笠。 裴行知踮起脚四处远望,但见街上人头攒动又哪里见得着那小哥的身影,眉头不由皱了皱。奇怪也哉,从他进去铺子到出来不过几分钟时间,他却已经看不到七师弟的半分踪迹。刚才还紧追着自己不放,现在难道自己走了? 摇了摇头想不明白,虽然这麻烦似乎是自己走了,但瞧他之前那样子,裴行知还真是有点不放心,大概是天生爱操心的命。 裴行知左右看了看,过去问一旁摆摊卖包子的大哥,“这位大哥,请问您有没有看到我家姐姐,就是方才站在这儿头上戴着罩纱斗笠的,大约这么高的女子,她去了哪里?” 那小哥点点头,却说道:“不就在这站着么?咦?”他转过头,疑惑的望了望,“怎么不见了?” “晓得了,多谢大哥。”裴行知点了点头,那么便不是自己跑了?这卖包子的小摊正在路口处,若有人经过应当会留意到,那总不能是凭空消失了吧? 他又过去捡起地上斗笠看了看,只见青石板上一道浅浅灰色痕迹,但也因为这大街上铺了青石板,看不出是否有挣扎过。裴行知伸出手指蹭了蹭,那灰色却是一层浮灰一擦即掉,且妙的是那灰一沾到他的手指,便如同水洇进了土里,渗入到他体内。 裴行知吓了一跳,慌忙用手去擦,又在衣衫上蹭了蹭,再看时那玩意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擦掉了,还是已经全部渗进了他的身体。若是他见识再多一点,就会知道这东西带着丝丝缕缕的淡淡魔气,但魔气可不是随便谁的身体都能渗入进去的。 这还真是奇了! 5.血池湖四 裴行知捻了捻手指上已经不存在灰痕,站起身面色有些茫然,只觉得这一切都莫名古怪。不过现下并无头绪,即便着急也没有用,若真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把人掳走,那么救人也就不急于一时了。虽不知何人是何目的,但若对方想要那小哥性命,恐怕现在也早就没了。若是不要,那也许另有目的,反正自己现在就是个睁眼瞎,只能等着对方看看是不是再有什么动作。 不过,要不要通知归剑宗呢?裴行知有些犹豫,看样子那个入魔的大哥不太想回去,但这样放任不管总觉得好像有点问题。 此时已近正午,左右想不出个头绪,裴行知摸摸肚子,打算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饭。既然现在暂时不缺银钱,裴行知也不愿委屈自己,便寻了个还算不错的酒楼,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点了半桌子菜慢慢吃。 按说酒楼之中往来的多是凡俗之人,仙门客金丹期上下都可辟谷,无需再来此处。但不知为何今日却有不少穿着打扮像是修仙之人的客人。裴行知一身普通衣着又没有多少修为底子,一进来倒并不惹眼。他的旁桌坐的便是一个门派中的几个年轻弟子,在那里低声议论。 “听师伯说,归剑宗和问仙门发现了一处幻灵虚境,却藏着那处小世界的密钥,也不肯说里面情形。” “哼!估计是想要独吞吧!我听我掌门师叔说,那一处藏着……藏着当初万境魔尊得了大机缘的宝物……” “小声!那魔头可是十恶不赦的魔修。” “哼!别说你不眼馋,想那万境魔尊当初一个叛出师门的金丹初期弟子,不到一年就成了合体期的大能,虽是坠入魔道,但这进境,哼哼。” “就是,若不眼馋,怎么个个听闻虚境的入口可能在这燕宁城,就巴巴的跑过来,还不是想借机沾点便宜。” 他们说是小声,其实也并未刻意防着他人,裴行知就坐在旁边,自然听得真真切切。一边不停的将桌上酒菜送入口中,一边心头暗想:这NPC送剧情一样熟悉的套路,不会接下来就要开启什么副本了吧。这个什么万境魔尊听起来好像很吊的样子,难道是副本大BOSS? 敲了敲系统,对方显示不在线。 想着空穴来风未必无由,加上之前发生的奇怪的事,裴行知酒足饭饱之后,也打算再去打听打听,找找那个劳什子幻灵虚境,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另外,也是查探一下,是否和之前那个归剑宗的七师弟入魔又突然失了踪迹有关。 他在城中几个茶楼客栈转了一圈,想找个归剑宗或者问仙门服饰的弟子,将自己方才做的一只辨音纸鹤悄悄放到别人身上。这一招是原身当初还是在家中那个小门派学的,不用多少灵力也算不上什么大本事,但用作偷听却是很好用的,有点类似于裴行知那个时代的窃听器。 他之前从原身家中偷跑出来,就在原身家人和下人身上试过,因为灵力甚至低微,只要小心一点,很少会被察觉到。 谁知寻了半天,也未曾见到两门中的弟子,更找不见那个入魔的七师弟。眼看天色渐晚,便只能寻个客栈先住下。他在楼下堂中用饭之时,头顶却盘旋着一只小虫,那小虫在他头上转了两圈抖着翅膀似乎想要靠近。裴行知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似乎把那小虫吓到了,唰一下退出老远。 继而就听得门外有人说话:“师兄,那寻信蜂去了哪里?我看刚刚好像钻进了这客栈的窗户。” “进去看看。” 裴行知神色微动心头跳了一跳,原来是熟人,有五六个白衣负剑的年轻剑修推门而入,可不正是之前遇到的归剑宗的大弟子林寒峰并几个师弟。男主啊,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虽然裴行知与这几个人差不多都打过照面,他们未必都记得,尤其是他后来脑袋根本看不清楚,林寒峰是没瞧过他的脸的,而且他坐在角落,也实在不算引人注意。 那几名归剑宗的弟子目光在客栈大堂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特别留意到他,其中一个说道:“咦?去了哪里?大师兄,要不先将寻信蜂召回来吧。天色也晚了,不如就在这里落脚?” 林寒峰点点头,领着几位师弟去订了房间。方才说话那个弟子,便拿出一个花型的小盒子,点开中央一个红色圆盘,便有幽香传来。方才被林寒峰吓跑了躲在角落的小虫,猛地冲出来,盘旋着落在那弟子手上爬着。 “果然在这里呢,大师兄,奇怪?它怎么停在此处,难道七……他在这里不成?”那弟子按开小盒子,手心上乱爬的小虫便钻了进去。 他回头去问林寒峰,见林寒峰目光落在方才那小虫出来的角落,也随着望过去,这下可算是注意到了裴行知,仔细打量了一阵,惊讶的呼叫一声:“呀!那不是……那个、那个,和七师弟一起走的那个。”这几个人倒是见过他变成光球脑袋前的样子,是以仔细一看便认出来了。 裴行知正发愁该怎么打开尴尬局面认个亲呢,既然对方认出来了,赶紧抓紧机会站起来面露笑容,做一副惊讶喜悦的样子:“啊!这不是几位归剑宗的道友吗?道友们好。” 几个归剑宗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有两个过来一左一右按住裴行知肩膀,低声说道:“小兄弟好,在这边遇见还真是有机缘,此处多有不便,不如我们上楼详谈。” 裴行知也并不怕,困了就有人送枕头,那就光明正大跟着便是,于是点头笑道:“好、好!跟着几位道友,我便心安了,哈哈。” 林寒峰看了他一眼,几个人带着他上了楼上订好的房间里。裴行知被按坐在林寒峰的对面,双眼弯着笑的天真又灿烂。 “和你一起进传送阵的人呢?” 裴行知眼都不眨,回道:“他将我带到此处,然后便自己离开了。”说着又叹了口气,“跑的太快了,我本想追着他,却是撒开了也追不上啊。” 一个弟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捏,怒喝:“胡说!还不快说实话!” 裴行知皱着脸“啊呀”痛叫,“痛!痛!道友饶命!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他竖起三根手指,“我真不知道,那位、那位小哥去了哪里,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他也不算说谎,他还想知道那个人去了哪了呢。 按着他的弟子看了林寒峰一眼,手上劲力松了松,又问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 裴行知使劲摇头。 几个人似乎颇为失望,其中一个想说什么,但说了半句却又被止住,看了裴行知一眼。林寒峰沉思一会儿,对裴行知说:“既然不知,那小兄弟便先去歇息吧。不过这些日子不太平,恐怕要烦请你先跟着我们,等找到我门中弟子踪迹,自然会放你离开。” “好、好!谢谢道……这位大师兄。”裴行知心头一喜笑着应了,心说正发愁怎么跟着你呢,最好不要放我啦!揉着肩膀跟随一位弟子去了旁边一间,那弟子却也不走,就在一旁看着他。裴行知对他笑笑,打了个哈欠,对那看着自己的弟子说,“这位道友小师兄,要是无事吩咐,那我就先睡了。” 那人点点头,也坐在一旁打坐。 裴行知上了床,面向墙躺着,微微眯上眼脸上露出个小酒窝。方才在纠缠时,他已经将早前备好的辨音纸鹤放出,现下就贴在林寒峰那屋子中一位的身上,此刻他虽然身在此处,却将那间屋中的几人商讨之事听得一清二楚。 “大师兄,你真信那小子所言?七师弟出走那日,我便觉得他有些古怪,而且寻信蜂……” “嗯,他是有可疑之处,但没有明确证据也不可胡乱冤枉别人,且先看着吧。”林寒峰声音颇易辨认。 “明日我们先去虚境入口处,师叔他们也会过来,可能会去里面查探。” “是。”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师兄,都说这次几位师兄弟魔气侵体,是因为在那虚境里面遭遇了……” “无需多言,多是谣传,只需听师叔伯吩咐便是。”林寒峰有些冷厉的制止,继而又松下口吻,嘱咐了一句,“只需多加小心,先去歇着吧。” 一片应和声后,是开门走动的声响,之后便没什么可听得了。 “叮!即将开启幻灵虚境副本,副本任务:寻找血池湖,改变男主入魔剧情点。具体剧情概要及应用道具发送中,请注意接收。” 裴行知正准备睡觉,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终于出现,发布了新的任务。 6.血池湖五 第二日,因为燕宁城中各派仙修太多,为避人耳目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归剑宗一行天不亮就出发,去了城北一座山脚下的破庙中。这庙已破败多年,中间神像残缺不全,也失了匾额,说不清以前供的是哪路神仙。 “大师兄,要等师父、师叔他们吗?” “不必,师父他们可能已经进去了。”林寒峰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玉牌,默念几句,只见半空中突然如水波荡漾,一个虚虚的漏斗型入口打开,这应当便是幻灵虚境了。 “大师兄,这小子是留在外面还是带进去?”一直负责看着裴行知的那个弟子问林寒峰,既然来了此处,他自然也想进去看看,但若是裴行知不能带进去,那他也只得留在外面看守。 林寒峰看了一眼,颌首说道:“一起带进去吧。” 踏入虚境入口,迎面便是一阵罡风,好在林寒峰早前便来过一次,早有准备,祭出随身携带的镇风符,又命几位师弟做好防御,倒也是有惊无险。 虚境第一处是一片密林,林寒峰吩咐大家勿要走散,带头领着向前走去。 裴行知边走边看,说是一片林子,却是一片寂静。别说是鸟鸣兽啸,就连刚才来路上那么大的风,到进了林子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半丝也没有了。而他进了这里,却觉得颇为舒服,他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归剑宗其他人都能感知这又静又暗的林子中,魔气充沛,恐怕潜藏着不少魔物。不过却无人察觉,此时那些魔气丝丝环绕,渗入到了裴行知的体内,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轻轻的“咔咔”作响,想来是这幅身躯也被其影响,有了些变化。 这林子中的大树都粗壮茂密,枝杈上缠着蔓藤,长长的垂下来,想要通过,往往还要用剑砍削。但除了这些大树蔓藤,似乎格外的干净,一路上行至半途也没有遇到什么妖兽魔物。林寒峰倒是沉稳,捏着破剑决,在前面开路。 “师兄,那、那是什么?”中间有个弟子突然有些惊恐的说道。 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其他人还未来得及疑惑,就见那黑色石头突然动了,那石头上居然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们眨动。接着便膨胀起来,“嗡”一声散开,变成一片黑雾,朝着这几人劈头盖脸而来。 “是食妖飞蚁!这里怎么会有食妖飞蚁!” 几个人顿时乱作一团,这玩意可不管修不修仙,是人是魔,只要是活物粘上它们,俱会被啃得只剩骨架,怪不得一路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见着,原来这里面竟有这种东西。 林寒峰眉头微皱,似乎这情形也出乎他的意料,可能上次来并未遇到这种情况。他大喝一声:“莫慌!在我后面呆着。” 他用剑气撑起一个罩子,想将诸位师弟挡在后面。但还是有惊慌失措的,一时慌乱想要逃跑,便拿了本命宝剑想要御剑而去。林寒峰还来不及提醒,那弟子飞至半空已被什么无形的气劲扭住身躯,不过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一群食妖飞蚁兴奋的在血雾中穿行,竟然在半空就将那碾碎的血肉啃食殆尽。那群东西一个个撞在林寒峰的剑气罩子上“砰砰”作响。余下弟子缩在林寒峰的防护罩子下面,一个个张大眼睛,恐惧又焦急。 这玩意数量太多,又凶狠异常,源源不绝的冲过来,甚至还趴在那无形的罩子上啃噬,似乎这剑气也能为它们所食。 林寒峰勉力撑住罩子,却是难以移动,再这样下去似乎就要坐以待毙了。人群中突然有个弟子叫了一声,喝道:“你做什么?!” 裴行知一脸无辜,手上捏着从那名弟子身上摸出来的火石,举在手里晃了晃,道:“借个火啊,这位师兄,可会咒火术?” 这东西看上去密密麻麻甚是可怕,但裴行知却是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的树林野地里滚大的,并不怕虫蚁,加上他又不了解这些飞蚁的可怕之处,反而是这群人中颇为冷静的一个。 那人自然是会,这术法本就是最基本的,地上就有不少枯枝败叶,不少人刚才也是一时惊恐,被裴行知提醒,便立刻想起来了,纷纷捡了地上枯枝,用咒火术点燃了挥动。 那些飞蚁果然还是怕火,离得稍远了些,此时林寒峰的剑气护罩也渐渐不支,被那些飞蚁啃噬出了漏洞。不过虽有火把渗着,但它们还是不时钻空子,一会上边一会下边,把这些人弄得手忙脚乱。 几人有些狼狈的且避且退,裴行知趁着这混乱,悄悄一个人退入另一个方向。他在这魔气十足的林子里,如同鱼入大海,窜得飞快。等到几人终于摆脱了飞蚁,逃出密林,发现裴行知失踪时,他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倒不是他想离开男主独自行动,而是根据昨晚接收到的剧情任务,林寒峰将会在幻灵虚境中一个叫血池湖的地方,被某个幕后boss陷害入魔,这是他从此从人生巅峰跌落,步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伊始。 而他的任务就是改变这个剧情点,所以他需要先一步找到血池湖,将那个预先埋伏好的可能毁掉,毁不掉也要想办法改变那个结果。 这幻灵虚境裴行知自然不可能来过,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给予的便利,他总觉得其中却有些让他觉得很舒服的气息。昨夜接收到的还有一份幻灵虚境的地图,既然身边已经没了他人,裴行知便放心的划出来查看,循着地图上标识好的地点飞速跑去。 密林之外又绕过一道矮山梁,只见怪石嶙峋的滩涂处围着个不算太大的湖泊。湖泊周围和湖底的怪石都呈现为艳红之色,映照的这湖水也是一片涟濏的红,遥遥望去,映衬着灰蓝色天空,让人觉得有一种独特的诡异美感。 裴行知看了看地图,确定此处就是血池湖了。 此时天光已经透亮,看着也无阴云,只是可能是在这虚境之中,竟然并无太阳。湖水可能有些幽深,虽然清澈但离近了仔细看去,底下却是黯沉黑暗的,虽然修仙之人目力过于常人,但并不能看到极深处,也不知这平静湖底,到底是不是潜藏着什么吓人的怪物。 捡了一颗小石头扔进去,那小石头“咕咚”沉了下去,裴行知等了一会儿,似乎也没见到什么异常。他又捡了个枯枝在水里搅了搅,水波晃动,他映在里面的脸也被搅乱。 等了半刻,裴行知才叹了口气,一纵身如一尾银鱼投入湖中,那湖水将他吞没,瞬息又平复。他水性还算不错,不过这湖水不知道有多深,自然不能只靠憋气下潜。好在湖中水很清澈,裴行知睁着眼,在昏暗的水中探寻。 昨夜发布任务时,系统给了个道具,说是避水珠,裴行知跳下去之前就拿了放在身上。果然一入水,他的身体便被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裹住,身上一点也没有沾水不说,也可以自由呼吸,还真是个不错的好东西。 这边裴行知入了那血池湖,另一边摆脱飞蚁之后的归剑宗一行人,也终于发现那被他们带着的小子不见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趁乱跑了。 “大师兄,怎么办?” 林寒峰沉吟片刻,他方才消耗过多,此时还有些气弱,低声回道:“除了十四师弟,方才应该再无人伤亡,我们先去雪岭亭与师父师叔汇合,再做打算。那小子……之后我再去寻上一寻。” 雪岭亭已经聚集了一些归剑宗和问仙门的弟子仙修,身着各色制式衣衫,身上所带仙器兵刃更是样样不同。但因两门中剑修较多,大部分还是负剑。 他们几个甫一出现,便有身着同样制式衣衫的人围过来,叽叽喳喳的询问相扶。那日出现在归剑宗后山的邹万松和沈听雨也在此处,听林寒峰与他们复命之后,沈听雨倒还是冷静模样,但邹万松眉头却皱的更紧。 林寒峰自然也禀报了裴行知相关的事,沈听雨低头沉思,邹万松却有些不耐,也是此处人多,才勉强压着嗓子低声道:“哼!我瞧着那小子不像什么好东西,那日如果不是他搅局,说不定也不会出那种乱子。他今日还跟来这里,又独自趁乱跑走,说不定也是魔道中人。” 沈听雨垂着双目,等他说完才开口缓缓说道:“邹师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查清楚之前到此历练的弟子入魔之事。至于其他的,还是从解决完大事之后再做考虑吧,你说呢?” 邹万松吸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回头对弟子门徒们呼道:“人到齐了?寒峰也来了,咱们便一起去血池湖查探吧。” 他那边招呼完,又低声自语道,“要我说让这许多人来又有何用?寒峰要领路,剩下的我与沈师弟二人来查探足矣,别说那些小孩子,问仙门的更是纯属添乱!” 沈听雨一笑,低声劝慰:“邹师兄不必光火,问仙门毕竟之前历练也有几名弟子失踪,他们派人来查探,也属应当。” 这幻灵虚境本是两门共同执掌,各执一枚钥匙,三年一开供两门弟子在里面历练。以往数年都没什么问题,但这次却不知道为何,他们在循着妖兽踪迹到了一处名为血池湖的地界,来历练的多名弟子却纷纷陷落其中。唯有当时为救被抓走的小师弟,追击三眼巨灵魔的林寒峰幸免于难。等救人回来后便在血池湖边发现了两个有入魔迹象,昏迷的同门。林寒峰别无他法,只得和受伤的小师弟一起将两位昏迷的同门送回归剑宗。 至于问仙门,更是已经三天,却无一名弟子折返。故此两门掌门才临时商定,由两门中各派一些人,共同去当时发现昏迷入魔弟子的血池湖查探。 “师叔,这里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啊?连只妖兽魔物也不曾见到,只不过平白叫个吓人的名字。”一行人到了血池湖畔,问仙门中一个年轻弟子追问自家师长,只是他家长辈似乎颇为严厉,喝道:“你又懂些什么,不可妄言,好好在一旁守着。” 邹万松在血池湖四周查探去了,沈听雨则立在湖畔,低声叫过林寒峰:“寒峰,你那日便是在此处发现你七师弟和柳师妹的吗?” “是了。”林寒峰回道,指着前面靠近湖边的滩涂,“就是在那里,两位师弟师妹身上衣衫浸湿,弟子猜想,他们应该是去过湖里。” 师徒二人说着,俱将目光落在那深红色的湖面上。 忽然听得旁边一人惊叫一声:“呀!那是什、什么?!” 这一望不止林寒峰,甚至沈听雨似乎都有些惊讶,只见那原本一片平静的红色湖面上,突然绞起个巨大的漩涡,那红色漩涡中还有一些细小的银白色的东西,星星点点的点缀其间。漩涡中翻起极粗壮一条带着黑色鳞片的长长身躯,在水中搅动了几番,但却始终看不见全貌,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是、是蛟龙吗?!不会是龙吧?!”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失声惊叫,但这次却并无人反驳他,只要是在这血池湖畔的,大部分都被这见所未见的庞大魔物所震住,看来不止一个心中猜测这东西的真身是蛟龙。只不过若是神物,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妖魔横行之境? 7.血池湖六 漩涡变小,看来那东西又要沉回湖底了。这时便有人着急起来,若真是神龙,那传说中神兽一般都是守着重宝的,也许是世间难见的仙器宝物,如果能得到……嘿嘿!这世上从来都少不了贪心不畏险的,但独身去追寻却又不敢,便有人怂恿:“咱们快追去看看啊!龙可要走了!” “师父,您说会不会是这东西……”林寒峰瞧了一会儿,有些犹疑的转头问沈听雨,神色中颇为担忧。 沈听雨却是摇摇头,道:“这东西应当是妖兽,身上魔气并不很重,恐怕你师弟师妹入魔之事与这东西并无太大关联。”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但血池湖中竟然有此等妖兽,也许失踪的那些弟子……为师还是要下去查探一下。” “徒儿和您一起下去!”林寒峰急忙跟上。 沈听雨闻言看了他一眼,唇边似是露出一丝笑意,却又很快隐没不见,温声道:“也好,须得与你邹师伯知会一声。” 而问仙门中众人目光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黑龙”所吸引,眼看着就有些人在想办法试探着想入那神秘莫测的血池湖中。有人为了失踪的弟子,也有居心叵测者为了那未知的宝藏,便取了法宝,先行入水沉入湖中了。但此时邹万松不知去了哪里,林寒峰心中焦急,便嘱咐了其他同门代为通禀。 沈听雨似也担忧那些失踪的弟子,故而也未多说什么,嘱咐了其他弟子几句,便带着林寒峰和邹万松的大弟子周彤一起入水。三人俱捏了避水诀,迅速沉入水中。 裴行知此时已经在水中探寻许久,可惜系统只给了标识地图,却没有给那处具体的地方,他还是需要自己寻找。不过提供的避水珠倒真是奇妙至极,待沉入深水黑暗处时,竟然还发出淡淡幽光,虽然照不远看不清,但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上很多,总算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些水底三尺见方的东西。珠子在裴行知意识的指挥下,越沉越深随波而动。 周围水中干净的异常,寻常湖海之中常见的水草半点不见,大鱼也见不到。只是偶尔见到水中星星点点的银光,离近了仔细看时,才发现似乎是极细小的银鱼,只有指甲盖大小,在水中三五成群的游动。 这血池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行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是没有到底,幽静的水中如同和外界完全隔离,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裴行知在珠子里,好奇的向外瞧。他原来所居住的附近,已经很少有没被污染过的大型水源,自然也更不曾潜入这么深的水底,再加上坐了这奇妙的“潜水器”,一路上不停的左顾右盼。其实,他还挺想摸摸那些小鱼的,可惜现在手指头裹在珠子里伸出不去。 水中的时间和空间感都变弱了,也不知道到底行了多久,湖中影影绰绰出现一大片黑影,看形状不像是石头,倒像是宅院高楼。 记得昨天的资料中似乎提到了一个叫“木角楼”的地方,裴行知怀疑此处可能就是,于是便催动那珠子走得更快些,很快那处黑影便在他眼前呈现,居然真的是一排高楼。这高楼由木石制成,里面黑皴皴的,但看着却并不十分残破。只是石头倒也罢了,那些雕梁画栋的木头柱子、檩条、门窗,居然也保存完好,并没有被水流腐蚀朽烂。 裴行知暂且停下,又绕着看了看,他胆子算是挺大的,但这水底的一处黑洞洞的旧宅高楼,还是让他有些发憷。一时之间还在犹豫,忽然觉得身形一晃,珠子猛烈的震动了一下。 接着他便发现,不是珠子在动,而是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搅动了,或者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似得,水中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水龙卷着巨浪带着他们的那个“大水泡”珠子,连同着许多之前见到的细小银鱼,一同卷进黑暗中的那栋庞大建筑底部去。 裴行知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跳进了滚筒洗衣机倒霉的狗,被卷着滚的是晕头转向,忍不住干呕。那股卷动的力气太大,他甚至被吸出了隔水的珠子,整个人泡进水里,又灌了几大口水,差点没憋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也没有多久,否则早就该憋死了。他终于感到自己像是被吞进什么怪物的肚子,又被吐出来一样,从浑浊的水浪中被抛进了一个狭长的石洞之中。 但奇怪的是,外面明明都是水,此处理论上应该是更深的水底,却不知为何这石洞中并没有水,而且呼吸自如,甚是奇怪。此刻裴行知手中并无照明的工具,但更奇怪的是,这石洞中却有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银色亮光浮动,勉强能看个轮廓。 裴行知出于好奇凑近那浮动的银色亮光观察,有一群朝着他的脸面过来,他赶紧侧头避过了,伸出手一抓。手中觉得滑溜溜的鼓动挣扎,捏过来眼前仔细看,才发现是一条肚子圆鼓鼓的细小银鱼,可能就是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那种,原来这种鱼在黑暗中还是会发光的。只是此处明明没有水,却不知道这些小鱼又是怎么能自如游动。 裴行知松开手,那小鱼呲溜摆着尾巴逃走了,简直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一样,摇头摆尾的游着汇入它的同伴中。 此时眼睛适应了此处的光暗,裴行知注意到这石洞两侧石壁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那些银鱼就一群群的在这些窟窿中钻来钻去,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冒出来。这条狭长不知头尾的石洞,被它们映照的仿佛一片星河。 明明之前看的是一座木楼,为何现在却在石洞中? 裴行知探头四处打量,四下里还是静悄悄的,除了水鼓动的声音听不到其他声响。这是个陌生而又充满着未知事物的境地,出于谨慎,裴行知并不太想立刻大声喊叫。他在留在原地等候还是试探找寻中间犹豫一瞬,就抬脚朝着一个方向谨慎查探前行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裴行知就发现远处隐约现出一处极巨大的石门,门上雕着一对很大的黑色兽瞳。在石洞中银鱼那星星点点的银光闪耀下,闪着幽光仿佛活过来一般,裴行知总觉得那对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似得。 门的正中有一个九芒星轮,分别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裴行知小心的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敢伸手乱动。这星轮正中央是一个类似于阴阳黑白鱼的凹槽,里面似乎有暗色的痕迹。 裴行知伸手推了推,石门自然是纹丝不动的,他想了想估计暂时是过不去,只能无奈折返。他之前已经呼叫过系统,并没有回应,可惜他手里并没有详细的地图,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也只能自己摸索。 原路返回走了好长一段,走得都有些累了,终于在一处石壁发现了一个空着的石室,进去之后在角落的地上居然有传送阵,只是不知道到底是通向哪里的。 希望不会有危险吧。 裴行知实在是走的很累了,干脆狠狠心踏入那处传送阵中。他人一入阵内,便亮起银光,然后迅速消失了。在他踏入传送阵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叮铃”一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声音,但随后传送阵的快速旋转搅动中,裴行知一阵头晕,便也来不急细想了。 好在这次这个传送阵还不算太坑爹,只是感觉稍微有点发晕,裴行知本来是闭着眼的,等旋转停止睁开眼之前似乎又听到轻微的“叮铃”声。 “阿离!阿离?” 他睁开眼,一片灿烂的有些刺目的阳光洒落下来,几乎晃的他立刻又眯上眼。耳边一种奇异的嗡鸣声,他感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拍了一巴掌,少女的轻笑在耳边响起:“喂!阿离,干啥呢怎么傻呆呆的?” 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裴行知转过头时还有点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看着旁边的人。眼前是一个圆脸的少女,鼻尖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带着生命的热度。 他听到自己开口,是稚嫩的童音:“阿英姊姊。” “阿离,你是不是叫日头晒晕啦?怎么人跟傻了似得?”眼看着裴行知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这个叫阿英的少女一乐,“行了,你还是再睡会吧,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裴行知眼睛眨了眨,一边迟钝的点着头,一边用目光扫了一下。他们现在在一辆大牛车上,除了他和这个少女,车上还堆着几个米面袋子,车辕上坐着个赶车的黑瘦老头子。无论是少女还是那黑壮老头,都是裹头巾绣花短褂的少民打扮。 “我还是不睡了,咱们这是去哪?”裴行知扭头问身旁的少女。 少女笑的似乎很开心,拧拧他的小脸蛋说:“阿离,你是真睡蒙了啊?咱们这不是刚赶庙会回来吗?当然是要回寨子啦。” “庙会?哦……”裴行知还是有点搞不懂,他刚刚不是明明在……在哪来着?裴行知觉得自己突然有点糊涂,伸出手挠了挠脑袋,又把细短的小胳膊放下来,楞楞地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我怎么变成了个小孩子? 牛车应该是很慢的,但裴行知只是一晃神,他们就停在了一座村寨外面。 现在日头正盛,白日里整个寨子却异常安静,村头的老榕树下,只有一只被晒晕的鸭子,软着脖子瘫在地上。 少女阿英抓住裴行知的手臂,拉着他跳下牛车,急匆匆跑进村寨,直奔向不远处那栋八角木楼。 “爹爹!娘亲!”阿英一边拽着裴行知奔跑,一边惶急的大声呼喊。 没有人回应,无论是院子还是木角楼都寂静的很。但院子里明明有很多人,只不过现在他们都躺在地上,躺的四仰八叉,黑红的血从身下浸湿地面,招来嗡嗡飞舞的苍蝇。 阿英像是看到了什么,扑到一个老妪身上叫了几声:“阿嬷!阿嬷!你醒醒!醒醒啊!” 那老妪半闭着眼,口鼻带血满面青紫,显然是早已经死了。 阿英哭了几声,便要进去木楼查看,她还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裴行知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却在门口处被姐姐拉住。 阿英抹了抹眼泪,将裴行知拉着藏在院子的空着的大酒缸里,盖子盖上前,忍着眼泪小声嘱咐:“阿离,你在这里等我,姐姐去把爹爹和娘亲找来。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出来!” 裴行知蹲在里面点点头,仰着头看她,盖子盖上了,大缸里面一片黑暗。 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英还是没有回来,他只听到外面隐约有好像乌鸦一样的鸟,粗嘎的叫了几声。 头顶的木头盖子突然被掀开了,一只黑羽的怪鸟落在缸沿,血红的眼珠子正盯着他看,那目光阴冷至极,似乎马上就要扑过来活啄他的血肉。 又一只怪鸟落下来,他听到两声尖利的狞笑。 裴行知忍不住缩紧身体,颤抖的手指在缸底摸索,他得找个什么!哪怕是找根木棍也好。 这么想着,手指居然真的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赶紧抓住了,想要从地上拔起来。 没有拔动!那怪鸟却已经俯身低头,尖利的鸟喙啄在他的左肩,一阵剧痛让裴行知眼前一黑。 眨眼间,面前的都不见了,眼前是一片幽暗。裴行知急促的喘息,感觉刚才吓出来的冷汗还没有落下,但手中却似乎分明却还是抓着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是一支好像鹿角珊瑚一样的东西,触手温润。这东西还有另外一头,那一边也被一只手握着,手纤长细白骨节处形状优美,即使在这幽暗之处也能看的分明,这只手自然不是他的。 裴行知又抬起头看过去,眼前隐约是一张冷淡好看的脸,只是这张脸上那双眼睛此刻可并不像往常那样平静,幽深的眸子里似乎隐含着一丝错愕和怒火。 8.血池湖七 啊!那、那个,沈先生啊不是,沈仙师你好!这么巧呀哈哈哈。”裴行知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紧张,对方并没有释放威压,但此刻却还是让他莫名有些肝颤。 “你是何人?”沈听雨缓缓问了一句,握在另一端“鹿角珊瑚”上的手指动了动,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松开,眉头皱了皱又深深看向裴行知,而半隐在黑暗中的另一只手却已经缩在广袖中。 裴行知“啊呀”一声,才想起来上次两人相见,他还是个光球脑袋。不过二人之前在凌阳城小桥上还曾有过一面之缘,便开口笑着说道:“你不记得我啦?咱们见过两次呢。一次在凌阳,我在桥上手中的花散落了,你在桥下小船上,那些花洒了一身。” 沈听雨眼睫微垂,口中“唔”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来了。 “我当时真觉得你跟神仙一样!还有一次……”裴行知兴致勃勃还想要说下去,他原本就对沈听雨这样一个神仙人物颇有好感,加上在这种境地遇见,本来还有点紧张,但对方主动与他搭话,就有点止不住想要跟他聊聊。不过他这句刚开个头,却被沈听雨打断了。 “道友,你为何不松开手?” 这一句横插进来颇有些突兀,不过裴行知也没有多想,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握着东西的手,不好意思的一笑:“啊?对啊哈哈,光顾着说话忘了,话说咱们俩抓着的这是个什么……咦?” 裴行知不可置信的使劲扯了扯自己的手,发现确实扯不动,他的手像是给粘在了上面一样。不止是如此,他之前还没回过神来没有特别留意到,此时还觉得有一股暖流自那“鹿角珊瑚”上面穿过来,透过他的手掌流入体内,让他的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松不开?这上面不会有胶水吧我去?!”裴行知使劲甩手,但那玩意像是长在了手上,居然怎么也松不开。 对面沈听雨似乎面容半隐在黑暗中瞧不分明,但嘴角却抿紧了,目色沉沉盯着对面甩着手臂的裴行知。裴行知不知道,此时沈听雨那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马上就要随意念而动,驱动身上长剑砍向他的手臂了。 “咦?!连理枝?” 他们所在处是一间旧屋,此时屋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个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看穿着似乎是问仙门的弟子。他一见屋中二人握着的那件东西,便有些惊异的开口。 裴行知是懵懂不知,但这人却一眼看出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便立刻抬手安抚道:“二位不必惊慌,此乃连理枝,若有人共握,须得一炷香时间才能松开,但并无性命大碍,二位道友不必忧心。” 室内昏暗看不清沈听雨神色,不过他袍袖微动,手中捏着的剑诀却是暂时放下了。 裴行知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见到又来了一位,而且似乎是友非敌颇为面善,心中倒是欢喜的。忙打招呼说:“你好你好!这位道友大哥你懂的还真不少,厉害厉害!” 那人拱拱手做了一礼,回道:“不敢!在下也只是知道些许乡野传言,皮毛而已。”他说完又理了理衣袖,重又行了个礼,“还没有自我介绍,在下问仙门方竹青,未请教二位道友仙门法号?” 他这话先对着沈听雨说的,沈听雨看了裴行知一眼,低声回道:“归剑宗,沈听雨。” “原来是沈前辈,失敬失敬。”方竹青拱拱手,又看向裴行知,“不知这位小兄弟……” 裴行知早前就知道了沈听雨的身份,但听他自报姓名却还是在心中感叹,仙师大能就是仙师大能,自报家门都如此有气场。又听方竹青问自己,不自觉想要模仿一下,开口说道:“在下无涯山,万云深。” 方竹青还是一样道一声“失敬”,不过裴行知知道这一声必然不如刚才对沈听雨那声真诚,毕竟他这门派是瞎编的,估计对方也没听说过。 他这边还在一边胡思乱想,却听旁边沈听雨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开口说出的话却带了一些调侃:“哦,原来是向我六白峰首徒,张榜挑战的万云深万宗主啊,确实失敬了。” 裴行知顿时张口结舌,一张脸臊的有些红,他原以为归剑宗根本无人知晓他贴布告叫嚣挑战一事,却不料沈听雨身为一峰之主,主角大人的师父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不但知道还这样当着他面说出来,这可就有点尴尬了。 方竹青一听双目睁大,忙正色又对着裴行知拱拱手道:“倒是在下走眼了,想不到阁下如此年纪轻轻竟已是一派宗主,实在是失敬失敬!” 饶是以前惯跟小伙伴们吹牛打屁,裴行知此刻的脸也是红透了,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干过的蠢事抹掉。但现在却只能尴尬笑着呐呐的回一声:“不敢当,二位还是不要取笑我了。” 想着眼下还是转移话题的好,裴行知臊着脸眼珠子乱转,又开口把话题扯回那还粘在手上的连理枝上面。 “哎,方大哥,刚才听你对这个叫连理枝的东西似乎还挺了解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干嘛用的?不会就是把人粘住这么简单吧?” “万宗主问的好,这连理枝自然不是只把人粘住,所谓连理,便是若两人各握一端,则神魂相通,共享修为命魂相连,至死方休,故称为连理枝。”方竹青一张笑面侃侃而谈,双目却在他二人面上转了一圈,“原本这东西是西南异域道侣,为表与对方同生共死共享修为所用,不料今日二位有此机缘。”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但此刻裴行知的神色已经不止是惊愕了,便忍不住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沈听雨。若是他没有理解错,刚才他这么一伸手,相当于平白拿走了对方修为,还和这位沈仙师从此同生共死了。这可真是…… 方竹青却是噗嗤一声,抚掌笑道:“二位可真是有缘,还好两位都是大能,不然可有一位要亏死了。” 裴行知默默看向身旁亏死了的那位,这人除了方才仿佛嘲讽般的道破他那个瞎编的尴尬身份,便再未出一言,除了面色有些发白,神色也算正常。 裴行知忍不住猜想,难道他也早就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用途,只是他若是早就知晓,又为何会握住这连理枝? 哦,是了,大约也是和自己一样,不知道是见到了什么幻境,中了招了。 自己还好,对方可就真是倒霉!要是他自己碰上这凭白被人分了修为的事,恐怕要气死了!继而又想,还是沈听雨修养好,没有一剑砍了自己。虽说他也不是故意的吧,却毕竟是占了人大便宜。 这么一番胡思乱想,心中觉得愧疚至极,便又问方竹青:“方兄,那这个还能把功力修为返回去吗?” 方竹青“噫”了一声,惊讶道:“万宗主,沈仙君乃是分神期的大能,你莫不是还怕自己吃亏不成?” “不是、不是!我是……哎!”裴行知连连摆手,不知不觉那只粘在连理枝上的手已经拿下来了,摇完了又自然的放回去,“我不是怕我自己吃亏,我是怕沈仙师吃亏啊!” 沈听雨目光随着他那只手移动一下,嘴角微微扯了扯,轻声道:“是么?万宗主还真是胸怀宽广,品格为当世之楷模呢。” 他话音落尽,才似笑非笑得松开手掌,垂于身侧。 “啊,时辰到了呀。万宗主,现在可以松开手了。”方竹青见裴行知还有些愣怔,好意提醒为他解围。 裴行知这才发觉,快速把手收回来,只觉得这手摆在哪都有点不合适。古代的衣服也没有衣兜,只得别扭的拢在袖中,左顾右盼道:“也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要怎么出去呢?” 本来想要一个人探寻那个使得林寒锋入魔的关键所在,却不料遇到了人。裴行知心中犹豫,是一会想个办法自己离开,还是先和这两位在一起探寻。 想到这他又快速瞟了一眼沈听雨,林寒锋是这人的得意弟子,怎么却没有和他在一块? 他们现在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裴行知也不好开口问沈听雨。 “方道友是今日随师门来此查探同门下落的吗?”沈听雨并未回答裴行知问话,倒是问了方竹青一句,“以阁下风采,我却未曾留意,倒是我眼拙了。” 方竹青摇头:“沈仙君客气,不过在下不是今日来的,是前几日随同门师兄弟前来历练。不料意外与同门失散又被困于此处,哎!此事也是说来话长。” 他一声长叹,“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咱们边走边谈?” 等出了那间昏暗的屋子,裴行知才发现他身处之地竟然是之前在水中见到的那座木制角楼。原来石洞中的传送阵却又把他送到这来了,不知道之前的石洞是不是在这角楼下面。 照说此处分明也处于水底,却不知为何楼中并无水流,裴行知从木质长廊向外望去,在微光之下隐约可见有什么格挡着外面的水流,猜想也许是结界罩子之类的东西。 9.血池湖八 “在下在这楼中也转了许久,却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一般,怎么也转不出去。”方竹青边走边把这几日来的经历和两人大概述说了一番,言谈间倒是笑语晏晏不见愁闷,“虽然未曾找到出去的路,但却几乎把这角楼上上下下转了个遍。此楼共七层,除了最顶上一层和几处被下了禁制不能入内,其余基本上已经被我转遍了,可惜却一无所获。还好我运气不太差,但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而且今日遇到两位前辈高人,看来是上天垂怜,脱困有望了!” “那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啊?”裴行知有些发愁,这两位修为高深想来早已辟谷,自己可不行,要是三天出不去,可就要饿死了! 裴行知听他说着不时搭腔,沈听雨却不怎么言语,只默默跟在二人身后半步处。 只等二人把话聊的差不多了,才冷不丁插了句:“不知方道友是如何入了这木角楼的?” 方竹青脚步微微顿了顿,扭头回望哂笑着理了理颈侧发束:“说来惭愧,在下本是追着一条黑蛟而来想击杀它,不料却不是它对手,反被那蛟龙甩晕,再醒来便已经在楼里了。” 沈听雨微微颌首,嘴角勾了勾:“原来如此。” 方竹青也笑:“便是如此。” “又不知沈仙君为何孤身一人至此呢?”方竹青眼皮半掀,脸面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容。 裴行知倒退一步站在二人中间,眼珠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我说两位仙君哥哥,相逢即是有缘,大家既然不是敌人,还是坦诚相待通力合作才好,对吧?敞亮着说话多好。” 二人又将目光对上他,左一个一本正经“吾等甚是坦诚”,右一个嘴角微翘“你我确实缘分不浅”,硬生生把还没入社会的纯洁青年搞得一阵冷战。 得了,得了,惹不起,修真界的诸位哪个也惹不起。还是专心想想怎么出去吧! “此处有禁制,以在下之力不能打开,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 方竹青带着二人往上,立在三楼走廊一间房门外。 从外面看窗格木柱,似乎这间屋子不小,倒像是一间厅堂。只是门窗俱紧闭,裴行知试了试想要推开条缝隙瞧瞧,却是半分也推不动,自然也就瞧不见里面情形。 “哦,确实进不去啊,那咱们继续走吧。”裴行知从不纠结,说完便要走,却见那二人谁也不动,立在那瞧着他。 我去,这暗潮涌动大家都很聪明只有我一个小傻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不能好了! 裴行知只能试探问道: “二位的意思是……咱们想办法进去看看?” 二位爷一个垂目不语,一个微笑扭头摆摆衣袖,“万宗主要是想试查探一番,在下自然跟随。” 这还是让他这个修为最差的打头阵了?还变成他想查探,哪说理去? “二位道友高人,我就算是想,我也没这个能力呀!”裴行知袖起衣袖拱了拱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二位的能力,都能看出来我修为最差,根本就没什么本事。你们非要叫我宗主臊着我我也没什么意见,谁让我之前自己作死吹牛呢。” 裴行知干脆也不遮掩了,苦着脸摊开手:“但方道友你都打不开的禁制,我是真不行!” “万宗主谦虚。”一直没开口那位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中带着点嘲讽,“是刚才与我共握连理枝,害得万宗主修为境界下跌了,真是万分抱歉啊。” 是我错了!裴行知想给这位跪下了,看来这位沈仙君嘲讽技能也是满格。虽然他是无心,但确实占了人家便宜,也只能躺平任嘲。 “行吧,那我试试。” 听说是听说,他之前虽然觉出丹田处汇入暖流,但作为一个实际上没有修炼经验的人,也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 裴行知在屋门前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诸位,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去找个钥匙。哈哈哈哈,或者你们谁教教我,禁制怎么破?” 沈听雨不动不答,方竹青倒是过来,温声说道:“虽然不知贵派功法,但禁制这种东西,只要境界压制,强力破开即可。” 他顿了一顿,打量裴行知一眼,眼眸微微睁大,“万宗主不会告诉我,您忘了该怎么运用功法?” 不巧,他确实不太知道。原主的记忆中也只有最基本的一些修行法门。 裴行知想了想,试着运转体内灵力,点点头说:“懂了,一力降十会。” 话毕,一掌打在紧闭的木门之上。只听得“垮喳”一声,这原本紧闭的木门被直接轰碎出个大黑洞来。 裴行知还没来得及震惊于自己暴涨的灵力,就听“嗡”一阵嘈杂声响,迎面一片灰蒙蒙的东西劈头盖脸兜头扑将过来。 那些东西太快了,他又正立在门前,那些东西都撞到他的脸了,裴行知才反应过来,急忙手脚乱舞的胡乱扑腾拍打,一边拍一边大叫:“我·草!这是什么东西?!”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扑了满口灰粉,一股说不清的腐朽怪味恶心的让人想吐。 “哎呀!是尸蛾子。”方竹青和沈听雨倒是反应迅速,早早避开了,又各自开了灵力罩子护住自己。 听名字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裴行知也慌里慌张不太熟练的张开了灵力罩,但还是有漏网之蛾。觉得手背有点痒,裴行知举起手,才发现手背上趴了个半个手掌大小的灰蛾,一对灰翼上各有一个黑色圆斑,乍一看像一对不怀好意的眼睛,身上还有细密的毛刺,近距离看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去啊!我手上还有一只!这东西不咬人吧?”裴行知一时反而不敢乱动了,僵着脖子问身后的方竹青。 “倒是不咬人。” 裴行知一口气松了一半,又听那位大喘气的哥哥说:“它吸血。” “啊啊啊!”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方竹青那句刚说完,这大尸蛾子就探出细长的口器,狠狠叮在裴行知手背上。 “这特么不是蛾子是大号蚊子吧!”裴行知吓得一边甩手一边狂叫,他实在有点怕这种东西。那玩意却偏偏如附骨之蛆,死叮着他的手不放。 之前飞走那些蛾子倒是大部分飞散了,还剩下些则爬在墙壁地板上,缓缓爬动。也有零星几个砰砰撞在灵力罩子上,又扑棱着飞开。 裴行知皱眉咬着牙,总算又聚了一股灵力在手指上,忍着恶心把手背上的东西打掉了。但他还是控制不太好,这一下不但打烂了那只尸蛾子,剩余的灵力拍在地上炸开,又把爬地上那些给打残了一片。惊的剩下的尸蛾子全都炸了营,嗡嗡乱飞了看着颇为慎人。 在这一片让人心烦的噪音纷乱中,裴行知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蛾子,一边扭头问身后的两人:“咱们是要进屋子还是怎么着?不能就在这杵着吧。哎,里面不会还有这玩意吧?” “进去吧、进去吧!”方竹青也踮着脚尖,跳过半个小腿高的门槛,从裴行知轰开的大洞里进了那间屋子。裴行知紧随其后,最后是沈听雨。 还好里面但是没有尸蛾子了,大约刚才都飞了出去。撤了灵力罩子,裴行知四处打量,这间厅堂果然很大,只是有些破旧肮脏。 正对着门是一座高台,台上一尊泥塑的神像,上半身未着衣衫头颈有繁复的配饰,乍一看有点像罗汉,但仔细看却是个女相。眼睛瞧见的有三面脸六只手臂,三张脸分别做出悲、喜、怒三种表情。正中央那张脸额间有像二郎神一样竖着的一只眼睛,也不知究竟是哪路神仙。 神台前没有供桌,两侧廊柱上挂着的帐子破烂不堪。神台四角各挂着有一个锈蚀的铜铃铛,上面铜绿都被灰尘掩盖,都不知道能不能响动了。 厅堂中空空荡荡,除了那神台泥塑,只有旁边靠墙的地方,两侧各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大肚圆形铜鼎,铜鼎很高看不到里面,只能看到表面上锈蚀斑驳,蒙着一层灰尘。 在铜鼎底下靠近墙根处,分别有一、二尺宽高的方孔,安了精铁栏杆在上面,人自然钻不进去,却又不太像狗洞,也不知道究竟作何用处。裴行知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番,指着那大肚铜鼎对一旁跟过来方竹青说:“这玩意还挺大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也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好像看上去灰蒙蒙的,让人这么不舒服。”方竹青也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这是阴气,估计不是做什么好事的,看上面供奉的神像不像这边的,也许是西南蛮族的小神?”“阴气?难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裴行知抻着脖子跳了跳,把住铜鼎的一侧把手,打算爬上去看一看。还好他现在这壳子倒还算灵活,两下翻身上去站立在铜鼎两侧。那鼎中都是灰黑色凝固的东西,上面还覆盖了一层颇厚的灰尘,只能看到有东西支棱着,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10.血池湖九 从腰间摸出匕首拨了拨,裴行知低头仔细查看了一会,从里面挖出个圆咕隆咚黑乎乎的东西抛下去,道:“这东西瞧着直犯恶心,看着像是什么东西的头骨”他说完从鼎上跳下来,拿匕首尖挑了那个东西给另外两人看,问:“看着形状有点像人,但……”他把匕首转动一下,给他们看后面的窟窿,“这上面好像有四个眼窟窿,应该不是人,而是什么怪物吧?二位见识广博,不知道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依在下所见,恐怕这还真是个人。”方竹青的话让裴行知手抖了一下,刀尖上的东西掉下来,滚落到一旁,黑洞洞的几个窟窿对着他们,似乎在盯着看。 方竹青负手而立,娓娓道来:“传说,西南有异族曰羌嵇,族人皆信奉四面百臂神。也不知是他们天生还是族中有人刻意为之,每隔几年年,便会有双面四臂的婴儿诞生。婴儿被当成神女圣子养大,在16岁那年又作为供奉被杀,供于神庙中。” 看向那巨大的铜鼎,方竹青继续说道:“我猜,万宗主从鼎中取出的,便是那双面四臂神女的头骨。不知道方才万宗主有没有看清楚,里面那尸身骸骨是否有四条手臂?” 裴行知忍着恶心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看不出来,难道这是那个什么西南异族的神庙吗?” “这倒真说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方竹青答的模棱两可。 此时挂在桌角的古旧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阵有些沉闷的“铛铛”之声。而就听到外面长廊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和叫喊声。裴行知扭头望去,刚要提醒身侧之人小心,就见沈秋雨剑握在手里,藏风剑意已起。三个人靠近了些,警惕可能突然生出的变故,就见门口进来六七个年轻人,穿着的却是问仙门和归剑宗的弟子衣衫,但不是林寒锋之前带着的那几个。他们看到屋子里有人,先是吃了一惊,有人已经拔剑了,但很快有人认出了沈听雨,高喊了一声:“沈师叔!” 沈听雨点点头。 这些年轻人面色惶急又有些茫然,他们似乎很怕门外的东西,待最后一人进来便急匆匆的想把门关上,却发现门被打坏了。有人便急喊道:“怎么办?!门坏了挡不住那怪物啊!” 裴行知见他们急的团团转,凑过去问:“怎么了?外面有什么追你们吗?” 那群弟子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看了看他,脸色有点发白的回道:“是!有个很大很可怕的怪物!”其中一个弯眉细目的少年看了看裴行知和方竹青,“咦”了一声,对方竹青说道:“看你衣衫你好像也是问仙门的弟子吧?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哪位师叔伯门下?” “呀呀呀!来了!过来了!” 这边还未回答,就听门口有人惊慌大叫退回屋内,一群年轻人都围在沈听雨身侧,急惶惶问道:“怎么办啊沈师叔?” 先看到的是一团幽幽绿光,破旧的纱窗上映出半个高大的黑影。接着破碎的门口前现出一盏白纸灯笼,一支细长的手臂提着灯杆,照进来的幽光下拉长一道变形的巨大身影。 像人,又不是人。 “它过来了。”有人悄声说道。 那个高大的影子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如同墨入清水一般消散了。 再然后,便在这厅堂中不知何时升腾翻滚的黑雾里,一点点凝聚成型。 那是一个异常高大的人形黑影,细长的四肢,脖子上安着颗瘦骨伶仃的头,黑乎乎的看不清五官。一只手里,提着一盏发着绿色幽光的白纸灯笼,在黑雾中犹如索命的无常。 “啪嗒!” 它走路倒是有声音,一步步不紧不慢,却如同催命的鼓点。 绿油油的烛光越来越近,诸人先是屏息,但总有胆子小些的,那灯笼险些碰到他肩膀,便立刻惊叫起来。 听他惊叫,方竹青伸手想要捂住他嘴巴,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惊叫声未落,这人已经被眨眼间伸到面前的手爪掐住了脖颈,整个人提溜起来吊在半空中。 饶是沈听雨反应快,拔剑去削那怪物手臂,却仍是救他不及。那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只在半空中踢了两下腿,便被掐断了颈骨,脑袋软塌塌垂在一边没了生息。 沈听雨与这怪物打斗,剩下的年轻弟子则被刚刚这变故惊吓到,挤作一团慌忙后退。这一乱,又有人碰到神台角上挂着的铜铃,叫声里混着铃铛沉闷的声响,顿时又吸引了那怪物的注意。 方竹青急的大叫一声:“站住!闭气!别喊!”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那些小年轻给唬住了,但他自己却被那怪物黑洞洞的两个眼窟窿给锁定了。 怪物抛下沈听雨,狭裹着黑雾向方竹青扑将过来。沈听雨的剑如影随形而至,然而这怪物被一剑刺中之后就如烟尘般消散,再一瞬已经要贴到方竹青身前。 从这东西扑过来时,裴行知已经跨一步拉住方竹青手臂,将他向后扯去。若说这巨怪贴近方竹青,那就几乎与裴行知贴身而立了。 裴行知只觉得一股恶寒之感迎面扑来,裹住全身顿时像是所有热气都被吸走了。就连心头那点也似乎变得冰凉,沉沉压着让他想吐。双目也被黑雾完全遮住,所感所见又黑又冷。 裴行知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不管是不是飞蛾扑火自不量力,只管把早在手中握着的匕首用尽了力气捅进那怪物身躯。 这提灯巨怪被他匕首戳中,顿时又消散开,化成一团浓黑烟雾,绕着裴行知极速旋转,将他整个裹住,如蟒蛇般缠住他的手脚和脖子。裴行知脖子被越缠越紧,整张脸涨成紫红色,眼球都凸出出来,眼看就要被生生扼死。 脑子都因为缺氧而阵阵发黑,只剩下一点本能的求生意念在无声呐喊:救我!救命! “叮!舍己救人,获得美德值100,请问是否触发技能?” 触!快触发! 沈听雨的剑与裴行知的系统技能几乎同时到达,沈听雨一时不妨,差点被那团黑雾包裹中突然爆出的亮光晃瞎了眼。 那团裹着裴行知的黑雾瞬间散开,还能听到一声非人的尖啸,裴行知顶着一团光芒闪烁的脑袋摔在地上,这次那巨怪没有再汇聚成型。原来误打误撞,这东西居然怕这强烈的亮光,这一次似乎受了重创,不知躲藏到了哪。 这一变故让堂中众人都惊诧不已,要不是那脑袋光芒太盛实在刺眼,恐怕裴行知此刻已经是众目焦点。 “原来是你。”沈听雨轻声道一句,收剑回鞘踱去那几个归剑宗弟子那边问话。 方竹青倒是用衣袖半遮住眼睛,过来弯腰行了一礼:“多谢万宗主救命之恩!万宗主果然不愧是一门宗主世外高人,这招数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问仙门倒是妄称修真界活宝典了,惭愧惭愧!” 裴行知自然也不好解释,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逃过一劫,此刻还在摸着自己被勒出痕迹的脖子咳嗽,只能摆手摇头无声苦笑。 算算他已经在这两天被从半空摔下来两次差点死了,丢丑更是无数次,这任务其实是S级的吧? “不过现在那提灯巨鬼已经跑了,万宗主不如收了神功吧。”方竹青怎知他苦衷,侧着身开口劝说。 裴行知只好无奈的回道:“倒不是我不收功,嘿嘿,其实我这独门神功吧……它一发功就非得半个时辰,自己收不回来。” “哦,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提灯巨鬼虽然是跑了,这大堂中却似乎仍是黑雾未散,方才众人都注意那提灯的巨鬼,慌乱之间却无人留意到,巨鼎旁边那原本隔着精铁栅栏的洞口,不知何时聚了很多东西,一对对闪着红光的在里面不怀好意的窥视。 又有人撞到了神台前的铃铛,“哎哟”大叫了一声,埋怨道:“谁推我?!” 但他身后并没有人,自然也无人承认,有搭腔的回了句:“是你自己绊到了吧。” “不是!就是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我……呀!什、什、什么东西爬到我脚上了!快、快帮我看看!”他自己僵住了不敢低头看,却央求别人帮他查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黑雾,好像越来越浓了。还真有人低头去帮刚才那个少年查看,上一句还回说:“你自己不看,难道被吓怕啦……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 刚才光顾着躲闪脚步纷乱又吵又喊,加上黑雾覆盖,谁都没有留意地面上。结果现在众人低头一看,黑雾掩盖下的地面上,影影绰绰趴伏着不少黑色轮廓。这些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数量众多,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个个双目发红,一眼瞅过去慎人的很。 “这是大老鼠吧!我的天神!” “你们家老鼠比猫还大啊?!一定是妖兽!” “妈妈啊,我最怕老鼠!” 那些东西先是被他们鬼哭狼嚎惊着了,愣了一下子就开始刺溜刺溜乱窜。这东西们样子像老鼠,胆子可是大多了,不但不怕人还逮人就往身上爬。这下子可比刚才提灯巨鬼进来的时候热闹多了,整个大厅是鸡飞狗跳。 “哎呀!我腿被咬了!” 11.血池湖十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在喊,神台旁的铃铛也被碰的不停的响动。那些仿佛大老鼠一般的东西们,也不知道是被铃声还是血腥味刺激的愈加疯狂,也不惧怕少年剑修们手中长剑,凶残的从地上跳起来,咬住人就不撒嘴。 已经有人连滚带爬往门外跑了,方竹青不知道在哪,偶尔能听到一声“别乱跑”,但却根本没人理会。 裴行知因为之前的大招,几乎就是整间大堂内的唯一光源,这些躲在黑暗中的东西似乎都对他颇为忌讳。是以其他人都被追的狼狈而逃,他身周三尺之内却是干干净净。 本着不浪费技能的原则,裴行知看到哪里情况危急就跑过去救急,一时间人与妖兽穿梭不停,黑雾中也看不清究竟有几人受伤。 也不知是谁总是撞那些铃铛,过了一阵子,那些“大老鼠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愈加癫狂。有个倒霉的被绊倒,立刻便被这些妖兽淹没啃噬,裴行知待要去救,却还是有点远了。 忽听得一声清越“嗡”鸣,一股剑气激荡,趴在那名弟子身上的妖兽们都被震飞,露出他惊慌失措血迹斑斑的脸来,耳朵被咬掉了一块,还好人没有死。 那名弟子赶紧爬起来,对沈听雨道谢:“多谢师叔!” 这样下去显然不行,但之前跑出去门去的两个人,后来又一脸惊慌的跑回来了,大喊:“外面也有啊!哪跑出来这么多大老鼠!” 得!现在也不能出去了,留在此地也几乎是坐以待毙。裴行知左顾右盼,忽然瞧见神台后面挂着的破烂帐子中间,似乎影影绰绰有一团盘在地上的小东西。这东西仰着脖子似乎正在吸那股黑雾,倒不是那红眼大老鼠,三角小脑袋上一双黑亮的眼睛。裴行知和它对视了个正着,不过这东西自然看不清他的脸,估计是被他脑袋上那吓人的亮光惊着了,滋溜就钻进了神台底下不见了。 裴行知拿手拨开帐子,钻到神台后面查探。这神像后面还有一张脸。这张脸原本是半阖着双目如同瞌睡一般,但现在眼下那落满灰尘的脸颊上,却有两道暗红色水痕,乍一看就像是神像落下血泪一般。 而神台底下塌了一道裂缝,方才那黑乎乎油亮亮得小东西应该就是钻进这缝隙里面了。 他正要再走近一些仔细查看,就听到前面不知道谁又碰了神台挂着得铃铛。两声铃铛响过,裴行知就看到那神像原本半闭着的眼睛突然张开了。 在那双眼睛张开的同时,更多“血泪”从里面流出来。 “万宗主!留在里面怕是不行,咱们还是出去拼一拼吧?”方竹青终于出现,大约是奔着他那明显的亮光找过来的,有些疲惫的绕过来叫他,身上的袍子也沾了不少灰尘血迹。 “啊!方道友你来的正好,你来看看这神像是怎么一回事?”裴行知对方竹青讲明自己方才所见。 方竹青借着他的光,跑过去仔细查看。 他眉头微皱,看神色似乎有些犹疑不决,裴行知于是问道:“怎么?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吗?” “四面神像,悲、喜、怒、慈,偏偏慈悲这一面流下血泪,总觉得……兆头不太好啊。”方竹青说。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点不好。”裴行知点点头“不过,这又是红眼大老鼠,又是提灯大妖怪,反正兆头也吉利不了,还不如试试,总归也不会更糟。” “这个,虽然眼下情况危急,但在下还是觉得贸然查探有点不妥。”方竹青大约是被这层出不穷的状况吓到了,难免谨慎一些。 “谨慎一些是好,但咱们总得到处看看,哪里能出去不是?”裴行知弯下腰看了看那个黑洞洞的缝隙,“神像流泪暂时先不管了,不如咱们看看这底下有什么?欸,离近了,感觉好像有风从里面吹出来哎。” 裴行知左右看看,想找个趁手的工具,把这缝隙再撬大一点。一回望却见沈听雨在他身后,他走路都没有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找什么?”沈听雨提剑来问,他一身白衣上几乎没沾染什么灰尘,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这有道缝隙,我想把它撬开看看能不能有出路。”裴行知指着那道裂缝回道。 “万宗主果然艺高人胆大,请便。”沈听雨面露微笑,不慌不忙后退两步站定。 裴行知从地上找了根折断的门框,三两下拆吧了一段木棍来,一边低着头鼓捣裂缝,一边跟和他蹲在一起的方竹青低声嘀咕:“我捉摸了捉摸,刚才沈仙师是不是又在讽刺我?” 方竹青自然不能看他,说实在的离近了都有点刺眼,只能拿手遮挡着,嘴里含混着回道:“哪里,哪里,万宗主你想多了。诶诶!果然有一条通道哎!” 这神台后面居然只是薄薄一层壳子,裴行知翘了几下便捅开个半人高的大洞,借着光可以看到里面还有石头台阶,有风从里面吹出来,也许是通到外面的。 那些弟子们也听到了,都围过来看,边小声议论。 “看着黑洞洞挺可怕的,里面不会也有什么怪物吧?” “呀!你看那神像,流泪了,还像是血泪!” “恐怕真的有危险。” 有人踌躇不决,也有人当机立断,之前被咬掉半边耳朵那个,一手捂住还在流血的耳朵,一矮身钻了进去,留下一句:“我不管了!总比被老鼠咬死要好。” 裴行知摇摇头,把手中木棍子丢在一旁,问:“你们也在这转了两三天了吧?可曾发现什么出路?要是有咱们就不下去冒险了。” 自然没有!不然他们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哪里会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待在这里。 一群弟子面面相觑,有人摇了摇头。之前没有被打死的大老鼠又围过来了,虎视眈眈的想往上扑。 “反正哪都是鬼怪魔物。”裴行知又弯着腰半蹲下,自己先往里面走,“咱们不是一路来的,我当然也不勉强各位,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考虑。” “我也下去看看。”方竹青朝着同门拱拱手,跟在裴行知身后。 剩下的互相看了看,又看向沈听雨,沈听雨还是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说道:“归剑宗弟子跟上吧。”说完也弯腰下了那地道。 沈听雨都下去了,他们便也不再犹豫,陆陆续续鱼贯而入,一齐下了地道。 除了入口处较矮里面倒是并不太狭窄低矮,前面有裴行知照路,一行人排成一队慢慢行走探查。 走在最后面那个小弟子下了台阶之后,似乎觉得身后有微风鼓动,头顶神台挂着的铃铛似乎又响了,传来沉闷的声响。便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这一回头却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窟窿,却不是之前消失的提灯巨鬼又是哪个!他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便被探进来的一只细长手爪掐住,迅速被扯了出去。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又悄无声息,便是他前面那个同门也未曾发现。 这地下通道似乎极为漫长,兼且曲曲折折,一行人在里面走了也不知道多久。裴行知这第二技能只能维持一个小时,待又走过半圈弯道之后,他脑袋不再发光,顿时周围便陷入黑暗了。 “哎呀!”这突然的黑暗有点猝不及防,走得贴近的差点撞到一起,便有人说了一声,“怎么不亮了?那位……那位前辈,还请再施法照路吧,什么都看不到了。” 可惜裴行知是个美德值只剩下20的穷光蛋,这虽然丢人却还颇为好用的技能终究是用不起的,只能摇摇头叹息:“不是我不想,这个有点耗费法力,现在可是真使不出来了。” “无妨、无妨。”身旁方竹青手中亮起幽光,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造型小巧的小灯盏来,那琉璃灯罩里关着一点还在飞动的白光,仔细看时却似乎是一只小虫。裴行知感兴趣的凑过去瞅着,这小虫头顶发光,倒不像是萤火虫,何况萤火虫也没有这么大的光亮。 “走吧,用这个照亮便是,也不需要耗费法力。”方竹青举着手中灯盏。这东西虽然比不上裴行知的脑袋,但适应了一会儿,也能看见周围四五尺见方,大家便凑得紧了些。 方才行的分散还不觉得,这一凑近,便有人发现自己的同门不见了,着急的喊起来:“卞英!卞英!糟了!卞英好像不见了。” “会不会是走丢了,这路弯弯绕绕。” “呀!他之前被咬了腿,会不会那妖兽有毒,他中毒太深,自己晕在路上了?” “这里黑洞洞的,许是什么怪物将他抓走了罢!” 这群少年议论纷纷,胆小些的吓得揪住自己同门衣衫,又往方竹青身边凑了凑,唯恐看不见的黑暗中出现什么鬼怪将自己掠走。 12.血池湖十一 沈听雨思忖片刻,便让他们在原地等着,自己独自返程寻找。 这地界虽不狭窄,但也只是条通道,并不宽敞。几个人只好两两成排,盘坐下围在一处。其中与那失踪的卞英交好的同门,忍不住担忧啜泣,其他人便搂住他劝慰。 “这里面这么黑这么长,咱们都走了好久了也不见头,不会……不会咱们都出不去了吧?”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便容易滋生出恐惧来。即便修仙之人道心坚定,但这些人中基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又在这鬼蜮之地困了三天,无论精神和体力都快要到极限了。 一开始还有人小声议论,后来便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这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道就愈加暗沉压抑起来。 裴行知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刚才一通折腾,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安静的坐下了,只觉得又饿又渴。他虽然得了沈听雨一些法力修为,不吃不喝可能暂时也饿不死,但那种身体习惯性的饥、渴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说真的有些难忍。 这些少年剑修道修们,大半也没有到可以习惯辟谷的程度,想来这三天困在这里,也已经是又渴又饿了,一歇下来,安静中已经可以听到几个人肚子里相继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约是终于有些忍耐不住,有人打破了寂静,问了一句:“怎么沈师叔还没有回来?他不会……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吧……”接话的人似乎也不太确定,继而又像是要安慰自己,声音里肯定了一些,“沈师叔修为高深,可是分神期的大能,一般鬼怪魔物都奈何他不得,不会有事的!” “那他怎么还不回来?都去了好久了吧。” “万宗主!万宗主?” 裴行知听着听着觉得很疲惫,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觉得自己也就是打了个盹,耳边模模糊糊有人叫他,勉力睁开眼睛看过去,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听声音似乎是方竹青凑在他身边轻声叫他,见他动了动,又伸手按住他肩膀,耳语道:“万宗主,不要说话,你动作轻点,咱们赶紧离开这。” 他搀住裴行知的手臂,扶着他站起来,又拉他贴近石壁,脚步放的极轻,小心翼翼的向前走。裴行知还有些发懵,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方竹青不是有一盏小灯吗?怎么现在也不拿着了?那些年轻弟子呢? 黑暗中,似乎隐约听到轻微的声音,仔细分辨,似乎是水滴落在地面上。如果不是四周这样寂静,可能根本就听不到。 他一边想着,一边摸索着石壁小心地往前走。有一滴粘稠的水珠低落在他鼻尖上,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有些痒,他忍不住抬起手指摸了摸,心中觉得有点不对,便抬起头看上去。 很黑,几乎是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再往前两步,又有更多粘稠腥甜的液体掉落在他身上,这味道怎么这么腥? 忍不住想回头问身旁的方竹青,却哪里还能见到人影。轻声呼唤未见回应,裴行知伸出手臂疾走两步摸索探寻,但这黑乎乎的境地,方竹青不出声音,却是根本不知道他的方位的。 后悔没随身带个火折子,裴行知忍不住呼叫系统,想要再问问看,能不能预支点美德值,或者给他点提示。但系统也仿佛是死了,呼叫半天没有任何回应,连自动回复都没有了。 我不会是已经死了下了地狱吧?! 之前人多还不觉得,现在裴行知真的有点惶惑起来,甚至忍不住自我怀疑。手指摸了摸怀里,这才想起来之前的那把小匕首掉落在了那间神堂里,眼下是连个护身的武器都没有了。 总不能在这干等着,裴行知咬了咬牙,贴在石壁上,慢慢摸索着继续朝前走去。 黑暗中并没有走几步,眼前一道温润的幽光亮起,却原来是沈听雨。他一手提着剑,另外的手中举着一颗明珠,那幽幽白光就是那颗明珠发出来的。 得遇故人裴行知大为惊喜,抬手招呼道:“沈仙师!你怎么在这?是我啊!” 沈听雨看了他一眼,却是未动,见裴行知要过来,手中长剑发出一声长吟,说出的话更是冷硬如冰:“万云深,想不到你竟是魔修!你屠我归剑宗弟子,今日便让你血债血偿。” 裴行知完全不懂沈听雨什么意思,他看了看指向自己的雪亮剑尖,头顶上又有东西滴落下来,打在他的睫毛上划过脸颊,乍一看似是一滴血泪。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问的很轻:“沈仙师,我不太懂,你是什么意思?” 沈听雨“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 裴行知僵着脖子,茫然的抬头向上看去。 这通道的顶上离地面大概七、八米,上面被人安了好些大铁钩子,现在那些铁钩子上挂满了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却还很是新鲜,那些看上去刚死的人里面,有几个穿着宗门弟子衣衫,看身量都是些少年人,只是看不清是不是原来和裴行知同行的那些。 “他们都死了,这里只有你毫发无损,你还有什么话要辩解吗?”沈听雨缓步逼近,沉沉眸子里带着可怕的威压。 “不!我不是!我没有!”裴行知摇头摆手,面色惶急,“方道友刚才还和我在一起,他可替我证明,我真的没有杀人!” “方竹青?”沈听雨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眸子看向他身后某处,“他不是也已经被你杀死了么?” 裴行知回头望去,这一望吓得是胆战心惊。只见那处石壁上,方竹青被十来根长长的铁刺穿透身体,整个人血淋淋的钉在上面,面色惨白神色惊恐,似乎见到了什么很可怕不可置信的事情。 裴行知不敢走过去,但却知道他一定已经死透了,他那染了血的脸面微微侧着,睁大的双目似乎在死气沉沉的看向自己。 “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洞里有妖怪,对!肯定是!咱们快跑吧沈仙师。”裴行知慌乱起来,竟然像是没看到指着自己的剑尖一样,朝着沈听雨走过去。 沈听雨并未收剑,他的手很稳,甚至还往前送了送,所以那剑就像切豆腐一样,没有凝滞的戳进了裴行知的左肩。他手腕一扭,将剑在裴行知身体里绞了一绞,低叹道:“妖怪……不就是你吗?” 沈听雨手腕用力,斜着拉过裴行知的身体,眼看就要将这身躯活生生劈成两半了。 裴行知一声惨叫,恍惚间觉得痛极欲死,脑子里一片混乱凄惨。又觉得头顶心也痛楚欲裂,似乎那里也被扎进了一根铁刺,恨不得生生痛死! “啊!!!!”裴行知双手抱住头,满头大汗剧烈喘/息,他瞳孔忽而放大欲散,忽而又紧紧收缩,似乎是受了极大刺激。 “醒了?”但这一声颇显冷淡的话却像那钓鱼的钩子,让他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入目的还是沈听雨那张脸,冷淡至极。只不过此时他两根手指正按在他眉心,见他醒来才收回去。裴行知瞳孔不由缩了缩,颤抖着摇头小声说:“我不是!真不是我,不要杀我!” “哎呀,万宗主大概是吸入的幻灵毒粉太多,心神受创了。”另一侧熟悉的语调,却不是方竹青又是谁。 再抬头看去,之前被挂在铁钩子上的仙门少年们,一个个都围着他目露关怀。之前那红眼老鼠和提灯巨鬼追击他们的时候,裴行知帮过他们,显然已经被他们接纳并感激。 又是幻觉? 裴行知搓了搓脸,闭目待了一会儿,才哑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方竹青一通解释,裴行知才慢慢回想起来。 久候沈听雨不到,留在原地实在压抑饥饿的要疯了,便有人提议先往前再走一段路探看。 而后他们又往前走拐到一处通道,那洞壁两侧影影憧憧立着两排黑影,似乎是人形灯柱,远看约莫是个女子双手举着烛火的形状。离近了看倒确实是泥塑的雕像,塑的不算特别好,倒也眉眼齐全,只不过不知是何种原因,看过去却都裹着一层灰蒙蒙的阴气。 裴行知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番,对一旁跟过来方竹青说:“我还以为是真人,原来是泥塑的。哎,你说为什么这柱子怎么也有阴气?这是阴气吧?” 方竹青也看了一会儿,点点道:“这是阴气,大约是被人用了邪法?” “哦?难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裴行知之前从地上捡了一把无主的长剑,现下拿出来手中使力直接捅进去,手臂用力将那个一人高的灯柱当中劈开。那灯柱裂开碎落在地上,中间滚落了一个不大的黑乎乎的物事。 拿脚尖拨了拨,方竹青抬头看了看那长长一排灯柱,对身旁两人说:“应该是童女心了,怨念阴气如此之重,说不准还是活着的时候剖出来的,造孽啊!” 裴行知顿时面色不好,扫了地上那颗发黑的心脏一眼,问了句:“什么人会用这种邪气的法门?” 13.血池湖十二 方竹青捏了个火诀,将地上那颗炮制过的童女心燃了,咬着下唇想了想,“以前倒是听过两个,一个极乐宫的老魔早在八年前便已伏诛。”他扭头看了裴行知一眼,又道:“可惜沈仙师不在,不然他应当也知晓此事。至于另一个嘛,虽名气不如那极乐宫老魔头,但手段狠辣不遑多让,只是却无人见过此人真面目,只称他为殓梦师。不过此人行迹失踪已久,早前就传说他已经死了,难不成还活着躲在此处?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又学了这邪门的东西。” 两人还在这讨论,就听得传来一阵“啪哒”声响,那些人形灯柱手中举着的烛火盘子纷纷落地,灯盏盘子跌落在地上碎裂成片。侍女高举的双手上面是有孔洞的,此时从那孔洞中缓缓冒出黑烟,并非魔气阴气,而是实质的黑色烟尘。 因为不晓得这烟尘究竟是何物,裴行知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衣摆撕了分给同伴,却见方竹青递给他一块绢布,他赶紧接过来道了声谢。方竹青又嘱咐那些少年也尽量将口鼻掩上,道:“不要大声说话,尽量闭住呼吸。” 他刚要继续解释,却从那些侍女泥胎中又射出一蓬蓬黑色的小箭来,方竹青恰好背对着,听得呼啸之声已经是来不及。身旁警觉地裴行知赶忙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被那些小箭戳中了肩膀,又划破脸颊,顺便带下了脸上蒙着的布巾。 众人又是一通抵挡躲避,后退着走,也不知绕到了哪里。裴行知初时被那小箭所伤还不觉得什么,随着队伍又跑又走了一阵,渐渐便觉得头晕眼黑,终于是晕倒在地。 除了裴行知还有几个弟子都受了伤,地道中也没有解毒的药草。旁的人受伤较轻倒还好,但裴行知却是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眼看着痛苦骇怕却偏偏醒不过来。众人正在无措间,前去寻人不遇的沈听雨终于回来了。因着二人命魂相牵,沈听雨修为又颇高,暂将裴行知等人体内毒性压制,才将中了幻灵毒粉的裴行知唤回了神智。 刚才一通乱跑,现在一行人都在一处稍微宽阔一点的通道内,这是一处三岔路口,一路进来的通道通往四面神大堂,不必再回去。那么现在,要么走另一条路,要么还去之前那一排泥胎侍女的通道。等毒粉散了,那些暗箭都射光,也许反而比较安全。 “沈师叔,您拿个主意吧。”归剑宗的弟子询问沈听雨意见,一来他是师门前辈,二来他修为最高。 沈听雨却不擅专,又去问方竹青二人,道:“方道友见识广博,依二位所见呢?” “哪里,哪里。”方竹青苦笑推辞,“在下不过知道点旁门杂谈,还是沈仙师来定夺的好。” “一条阴气盛,一条魔气盛些,不如先走这条试试。”沈听雨也不是非要和他客气,既然方竹青并无意见,他便只是随意问过裴行知后,即领着众人走回原路。 果然那条通道的机关都触发的差不多了,众人提前掩了口鼻,这次倒是顺利通过了。 沈听雨执剑走在前面,方竹青拿着那盏小灯和裴行知紧随其后。过了那条通道后,这石洞看着到颇为正常了,一开始还是粗糙的石壁,可能是开凿之人没怎么修饰上面凹凸不平。但往里面走了一段,石壁变得平滑,上面甚至还有了彩绘。 尽头处拐了个弯,黑暗中方竹青的夜明珠又映出一道半开的石门。几个少年修士聚在门外,探头探脑,却不敢走进去。沈听雨走在最前面站在石门外等着,裴行知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他一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见这些孩子这般模样就逗弄他们,“怕也要进去呀,也不见得哪哪都是怪物,说不准这次里面会有金银财宝、法器典籍呢,哈哈。”几个少年看他一眼,却都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没人接他的茬。裴行知自觉没意思,本来想发扬精神在最后断后的,现在干脆先跟在沈听雨后面进去了,口中说道:“算了算了,那我先走啦。”这些少年修士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跟着进了石门。石门之内又是一条通道,但比外面要狭窄的多,也没有壁画灯柱修饰,只在墙壁上挂了几个简陋的灯盏,但早就锈蚀更没有灯油,自然是不亮了。 裴行知落在沈听雨身后一步,走得看似随意,但五感却非常集中。这场兵荒马乱的逃跑乱斗也不算全无帮助,至少他现在能发现进了这石门,阴气更重了。且观那些少年胆怯模样,说不好会有什么“大惊喜”随时出来招呼他们。“你们这几天除了那提灯巨鬼,到底都看到过什么?怕成这样?”后面跟着的弟子中,有个回答道:“我们才不是怕!只不过……只不过没见过,一时有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而已。”裴行知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之前那个被咬掉一块耳朵的少年,看来这位是个不服输要面子的倔脾气。裴行知也有这样的朋友,闻言不觉得生气,却觉得他有趣,笑着点头应和道:“是了、是了,这位小道友怎么会怕,但我见识少,说不得一会儿心中害怕,还要仰仗小道友看顾了。” 那少年被他调侃,面上又红又白,夹杂着中了幻灵毒粉后微微发青,一时间煞是好看。他在那被呛了一会儿,才答道:“哼!你来历不明,说不定和那些怪物是一伙的,谁会管你!” 裴行知哈哈一笑,觉得逗弄小孩确实有趣,却不想想他现在的壳子,也是个不比人家大几岁的少年人,这一番倒像是同龄人斗嘴玩闹。惹得前面两个年纪稍长的,都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石门内通道不算长,很快便走完了,里面是个石洞。但只有短短一截,下面便是深不知几万仞的悬崖峭壁。这石洞无比巨大,峭壁之下,又立着无数嶙峋镂空的巨大石柱,底下可以听到咆哮的巨浪流水声,但实在太深了,加上洞中又黑,极目望去也不能望到。在石柱的后面,似乎又有一块平台,中间挺立着一道巨大的石门。两侧影影憧憧的立着些怪形怪状的东西,不知是雕像还是柱子。石门上隐隐有些古怪的花纹图样,即使离得如此远,似乎仍然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从悬崖底下卷上来的飓风,吹的站在边上的人衣袍猎猎作响,这要是掉下去可就是九死一生了。 若是普通人,没有桥想要通过这境地,那是万万不能,但对于修仙之人自然不算太大问题。虽然自入了血池湖便不能御剑飞行,但踩着那些嶙峋石柱,通过此处倒也并非不能。 仔细看去,那些石柱并非全部天然而成,每个都有一段中空,嵌了个幽幽发光的东西。那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如云霞般流光溢彩飘摇环绕。 “修为较高未受伤的带上受伤的同门,跟在我身后过来。”沈听雨沉声吩咐,说罢转身要走。谁料袍袖却被人扯住,一回头可不正是裴行知带着点狡黠讨好的笑脸。他晃了晃扯住的衣角,道:“沈仙师,你看我受伤了头很晕,修为又差,能不能麻烦你带我飞一下?” 沈听雨默默看了他片刻,终于袍袖一卷,伸手抓住裴行知腰带,提起来向着悬崖下扔了出去。 他被抛落的地点哪根石柱也靠不着,裴行知只觉得自己像是蹦极绳子断了,手脚乱舞大叫着向下坠,烈烈风中还传来沈听雨朗朗回复:“万宗主客气,我自当尽力。” “沈听雨!我草·你……啊!救命啊!我不会飞啊!”失重感实在太吓人,裴行知吓得口不择言,眼泪都要吓出来了,也根本忘了自身也有灵力这件事。 本能的闭紧眼睛,裴行知大脑一片空白,当有什么揽住他的腰,他便立刻如八爪鱼紧紧用四肢缠住不放。 耳边隐约间似乎还听到一声颇为愉悦的轻笑,沈听雨那欠揍的调侃让裴行知恨的牙根痒痒。“万宗主,你这么抱着我可真叫我为难,万一让别人误会就不好了。” 他本意也许是想说,怕人误会裴行知胆小无能,但此刻听在裴行知耳中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 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裴行知睁开眼,恶狠狠瞧着沈听雨冷淡中压不住一点笑意的眉梢嘴角,哼笑一声:“误会什么?沈仙师也算救过我,咱们俩还喜结连理过,不如就让我以身相许来报恩吧。” 说完了带着坏劲一笑,使劲揽住沈听雨脖子拉过来照着脸蛋“啪叽”亲了个实着带响的。 14.血池湖十三 饶是沈听雨见过千种人,却想不到怀里这个胆子这样大,居然敢调戏他。最先生出的倒不是怒火而是惊愕,心道:这不知底细的小贼真是好狗胆! 裴行知还带着怒气的明亮双眸,瞧着沈听雨神色变幻,过了那股由恐惧生出的恶怒,心中倒升起点尴尬来,目光在自己亲过的地方一轮,手上倒是紧了紧,暗自想着:他不会一生气真把我再扔下去吧。 沈听雨与他目光对上,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想,面上薄怒之色隐去,嘴角倒是又勾出一抹浅笑来。他没有松开手,而是直接将裴行知再次用力抛了出去,同时喊了一声:“接着!” 裴行知被抛落的地方正是方竹青的落脚处,方竹青慌忙接手,还好沈听雨手上力道使得极好,他才不至于被裴行知一个大活人给砸下去。 沈听雨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如哨音般鸣叫,有东西从黑漆漆的洞底盘旋而上,看上去数量还不少,少说也有大几十只,那些刚刚踩上石柱的少年声音有些惊恐颤抖,纷纷惊呼。 “又有东西来了!什么?!” 只见洞底飞上来的一群怪鸟,个个是身形庞大,长长的喙和尖尖的利爪都如漆黑的冷铁一般,双目却火红如血,巨大的的翅膀上覆着黑羽,像一群变异了的乌鸦。 这群从悬崖下飞上来的怪鸟匍一上来,便向这些在石柱上还未落稳脚跟的人扑杀过去。领头一只最快的,沈听雨刚将裴行知抛走,便伸出爪子朝他劈头盖脸猛攻。沈听雨手捏剑诀,刹那间身周一圈寒光剑影,不分头脸的反击回去。这些怪鸟身形灵活至极,虽然沈听雨反应极快,却也只削下片片黑羽,未能将其重创。 裴行知本来还要笑那几个慌手乱脚的少年仙修,几只飞禽大鸟就吓成这样,果然是没怎么历练过的小孩子。但等他抽出胡乱挂在腰上的长剑出手,却根本连根鸟毛都砍不下来的时候,他可就笑不出来了。 “又来!什么鬼东西?”他一边骂了一句,一边试着在长剑之上灌注了灵力,说实在的他到现在灵力运用也不熟练,虽然之前借了沈听雨的光,但现在招式使出来并不比那些少年弟子好多少,勉强能够不伤友军而已。 几个少年中胆子大些的,便也想灌注灵力运剑诀,却被方竹青出言阻止:“万万不可!诸位同门小友,运转灵力小心阴毒更快入心,到时候不用这些妖兽攻击,你们自己可就掉下去啦。”这一来之前受伤中毒的弟子,并刚刚找到点感觉的裴行知都歇了菜,只能靠着沈听雨主攻,方竹青和三两个未中毒的少年配合一点辅助。 沈听雨倒是不慌不忙,剑诀使得密不透风,砍在那些巨型怪鸟身躯鸟羽之上,不时爆出火花和削断的残羽。虽然这些东西难以砍杀,但却被他剑阵迫着,也无法凑近来攻击。 藏风剑之中灌注了灵力,在沈听雨手中运用起来威力巨大,已经有不少怪鸟被砍伤掉落下去。沈听雨执剑前面开路,方竹青带着裴行知落在最后面断后,和他一前一后护着这些少年弟子。 这一路看似凶险,但抵达彼岸时倒也算有惊无险,只不过不管是废柴如裴行知,还是之前一直还是气魄雍容的沈听雨,衣衫都难免被这些东西的脚爪勾破。裴行知的手臂上还留了道血痕,有些深但方才持续拼力气砍杀个不停,只觉得手臂酸麻,痛感反而都是不太深。 那些鸟儿也很怪,等这些人过了这些石柱,它们就不再追过来攻击了。敛了翅膀一个个站在那些石柱顶上,红色发光似得眼睛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看上去诡异又吓人。 “你们快来看看,这有个水池子。”有人跑过去石门旁角落找到一个石头水池,并不太大。裴行知等人过去看了看,里面的水倒是确实很清,大约到那个水池一半的深度。 “且慢,我看看。”方竹青从腰间布袋翻出个小瓶子,打开了倒出一点药粉进去。那水池中的水先是变红继而又重新变清,方竹青这才摆了摆手,对那些少年弟子说:“好了,虽然不能喝,但可以先洗洗手脸,去去粘在身上的浮毒,深层的等回头出去,再找点清心丸吃。” 少年们对望了一会儿,三三两两过来洗脸,这水虽然方才方竹青搞过,但不知为何,反而有一股血腥味,而且在这种地方,有这么个水池子,里面还有半池水,也是怪异的很。 他们洗完脸,才看到裴行知正负手立在那巨大的石门前看上面的纹路。 此刻总算暂时摆脱危机,沈听雨询问归剑宗衣着的弟子,“你们是跟谁来的?怎么过来的这边?” 那个缺了半块耳朵的少年和他的同伴共三四个是归剑宗的,此刻见沈听雨问话,那几个同伴便行了一礼回道:“是跟着我们三碧峰的大师兄慕容平,他与林寒锋师兄是此次历练的领队。” “你们大师兄呢?”沈听雨问道。 几个少年面露痛色,其中一个啜喏道:“慕容大师兄他……他为了护住我们,和三四个同伴被一起被木楼里的怪物抓走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说话的少年讲的结结巴巴,他说是不知道怎么样,其实心中都明了多半是没救了。” 沈听雨叹息一声默然不语,又有人追问:“沈师叔,这次就您一个人来找我们吗?” 沈听雨摇头,道:“走散了。” 裴行知闻言也过来追问:“你们也是从湖里过来的吗?怎么到的这木角楼里面?这几天都遭遇了什么?” 少年仙修们互相对视,齐齐摇头,“不是,我们跟着两位师兄过来,一入幻灵虚境就是一片山林,我们几个进了山,后来遇到一波妖兽攻击,给冲散了。见到一个山洞,便躲了进来,然后就到了这里。” 看来每次过来的人,进入的地方都不太一样,这个湖底的小世界,也是联通向别的地方的。既然有不止一个入口,那必然也有出口才是。 裴行知刚才看了半天那道石门和旁边的古怪雕塑,那石门上刻的纹路,和之前他进木角楼前的石洞中的门基本是一样的。又听那些少年们说了进来这里的经历,他不由推测,这道门后面会不会就是自己之前去的那个石洞? “沈仙师你来看,这石门上应该是被下了禁制吧?”方竹青继裴行知之后,也到那石门面前观瞧。 “嗯,确是如此。”沈听雨点点头,却不多言。 方竹青眼珠子动了动,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又说:“也许是在下见识浅薄,我刚才看了一遍,这石门周围的石雕排列看似杂乱,但其中似乎另有乾坤。不知沈仙师怎么看?” “不似玄门之阵。”沈听雨道。 “在下于阵法也略有涉猎,我怀疑是西南玄修变种之阵。”方竹青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这门是不能打开了。” “难道我们还要原路退回?”一个问仙门弟子忍不住插嘴,众少年看向那些石柱上停着的红眼怪鸟,再来一次可真是够呛。 怪鸟似乎也留意到对面这群人的目光,便有几只张开翅膀抻直了脖子怪叫,声音怪异粗嘎,甚是吓人。 之前一直在赶路,中间又被各种妖兽魔物追击,基本上人人都带了伤,即使没挂彩的也是疲惫至极。再加上那些修为尚浅的少年仙修,进了木角楼已经有三四天,又饿又累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战了。 15.血池湖十四 裴行知之前在门那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玄门阵法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但活人总不能被憋死,动脑子动眼睛对于他来说总比动手要熟练一点。 见两位拿主意的一时没有主意,在那边商量,他也四处查看,想着能不能发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因为那些石柱上中空的里面烟霞流彩,这里倒不那么太黑了。若是能静下心来看,忽略掉石柱上那些怪鸟,这景色也堪称诡美奇巧。 裴行知看了一会儿,双目似乎被那绚丽的烟霞所迷,神思不由放空起来。恍惚间,似乎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老家,蓝黑色夜幕下璀璨的星空。 年少时爸爸第一次带他去看天文望远镜,那些瑰丽奇美的星球。 懵懂时那个总爱脸红的前桌,悄悄拿给他看的繁复的星盘图。 眼前的彩色光带似乎交织成了夜空的万点星河,仙女挽琴猎人弯弓,指示方向北斗倒挂,如果从上空俯视,最亮那颗就在…… 裴行知回过头,看向石门左侧第三座石雕,那是一个没有刻画面容的年轻女子,身形婀娜衣带翩飞,她怀中抱着一把琵琶,似瑶池仙女飞天之舞。 裴行知走过去,从脚下到头顶细细打量,这雕像身上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却总让人觉得有点别扭。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直觉,裴行知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这女像的手指姿势似乎颇为怪异。 他还未琢磨明白,就听方竹青如恍然大悟一般,抚掌大叫一声:“啊呀!我明白了!”方竹青这一声把大家伙的目光都招了过去,他却也顾不上解释,兴冲冲跑去那座石门前,双目远望,扫了一遍悬崖中立着的石柱群,对沈听雨和裴行知说道:“沈仙师、万宗主,烦请你们二人来助我,咱们试一试,也许我知道打开这石门之法了。” “巨门、七杀、凤阁、天机,紫贪会命,居于酉卯。”方竹青迈步走了几个方位,抬手指了指其中一道石柱对沈听雨道:“沈仙师,要麻烦你去那道石柱看看,上面应该有东西。” 见沈听雨点头过去,他又对裴行知招招手道:“万宗主,你我二人现在爬到上面那对眼睛处,一会沈仙师拿到了东西,可能咱们要马上以童子血镇住,才能开了这道门。对了,万宗主还是童子身吧?” 裴行知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两世为人他的女友也只有五姑娘而已,一边攀着巨大石门上的刻痕向上爬,一边回道:“咱们还是快点,我看沈仙师肯定马上就拿到了。” 沈听雨果然很快,他到那石柱取出嵌在其中的一对黑白双鱼玉佩之后,那些怪鸟才反应过来,沈听雨将那对玉佩抛给立在悬崖边等待的弟子,提剑运灵削断抓向那弟子的怪鸟脚爪,回身一人与那些重新躁动起来的怪鸟格斗。 接过玉佩的弟子把玉佩给扒在门上的两人,裴行知接过一半,看了方竹青一眼,二人迅速划破掌心,以带血的手掌握着双鱼,同时按进石门中那阴阳双鱼形状的凹槽内。 待那对玉佩全部陷入,二人迅速松手跳下来,退后两步靠近那些少年弟子,面色有些严肃的盯着这两扇石门。 一开始并无动静,但过了一会儿,那对黑白双鱼上沾染的血迹居然像是活了一般,开始流动,细细的红线从中间那处流出,汇入那对巨大双瞳,又从那巨眼中如蛛网一般喷射而出,大约几息时间,整座石门都覆盖了一层红网。 继而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不止是石门,就连二人所在的石洞洞壁和脚下也都晃动起来,裴行知眼睛睁大,被身旁的方竹青拉着朝一旁避开。 从那石门开启的黑暗中,一丝阴凉至极腥臭的风裹着一声怪异的冷笑扫过来。 “呱啊!”本来围着沈听雨的那些怪鸟忽然齐声叫起来,身上如钢铁般的黑羽立起来,冲着那石门不停怪叫盘旋。 石门的缝隙开的越来越大,那些怪鸟的躁动也越来越厉害,有的已经完全抛下沈听雨不理会,飞到石门旁边。沈听雨跳回石台上,便被裴行知屏住呼吸,一手紧紧拉着靠过来的沈听雨手腕,有些紧张和好奇的盯着里面。 石门开启的震动声终于停住了,但却有一种奇异的“沙沙”声传来,裴行知一直抻着脖子往里看,这时渐渐看到里面有一盏巨大的橙黄色的灯笼,这灯忽闪忽灭还是在动的,而且动的很快。 那些怪鸟已经按捺不住了,在半空快速穿梭,朝着这边扑过来。这时又一阵腥风吹出来,那盏黄灯笼已经到了门边,一只怪鸟尖叫一声,利爪向那盏“灯笼”抓了过去。但它这一去却是有去无回了。那怪鸟的脚爪似乎被什么抓住了,一下拽了进去,凄厉的叫了几声锋利的鸟羽飞散落了一地,甚至由于极力挣扎,还有几片落在裴行知和沈听雨等人脚下。 那些怪鸟似乎更加激动,围着石门纷纷怪叫不停,它们似乎都被这石门中的东西吸引了,都没有再理会门侧的两个人。裴行知的目光透过怪鸟的缝隙,终于看到一只扁扁的角,上面似乎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片,继而是巨大的头颅,在头颅的正中,正是一只巨大的橙黄色眼睛,中间一道黑色狭长的缝,却原来是一条巨型的大蟒。 这大蟒丝毫不惧怕这些怪鸟,头颈灵活的转动,瞅准了就快速张开嘴脖子伸长攻击,每次都会将一只怪鸟咬住,囫囵的吞下去。那些怪鸟也像不怕死一样,不停的用尖利的爪子和鸟喙抓挠飞啄。 裴行知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摇了摇头努力扒着沈听雨肩膀将他拉近。沈听雨斜了他一眼,居然也算配合的微微倾身,让他贴近自己。大约是怕惊着这大蟒,裴行知压着嗓子小声惊叹道:“我的妈啊,这又是什么东西?!这么大个的蛇是妖兽吗?头上还有角呢!这妖兽品级看着挺高的吧?” 沈听雨被他在耳边的气息吹得耳朵有点痒,却居然忍住了听他说完,才侧头耐心回道:“这叫烛九阴,严格来说不算是蛇。这东西虽然难以训化但内丹阴气灵气很足,对道修魔修都有好处。” 他顿了一顿,目光又向裴行知那边动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万宗主有兴趣?” 裴行知摇了摇头,连声回道:“我可算了,千金带不走富贵如浮云,宝贝什么的看看就好。不是自己能拿的,还是别惦记了。” 承元君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动了动点点头,“是吗?原来万宗主是这么想的啊?还真是豁达。” 鸟与蛇斗的正到激烈处,忽然听闻那石门里传出一声呜咽的萧声,有人。 裴行知与沈听雨等人对视一眼,侧身躲在一座石门旁的奇形雕塑后面。 石门中又是一段萧声,这曲子颇为幽怨凄厉,那巨蛇烛龙听了,晃了晃脑袋,居然不再理会那些怪鸟,转回头想要爬回洞中。但那些怪鸟早就杀红了眼,哪里容得这巨蛇回去,纷纷追了过去使劲啄它。 巨蛇虽然不怎么会受伤,但大约也是疼的,晃了晃又恼怒的探出头来咬住一只鸟。洞中萧声又起,那巨蛇忽然暴起,巨大的蛇尾从洞中钻出,一阵狂扫。 这下可是坏了,不但扫掉很多怪鸟,也扫到了不少洞外雕像。还好裴行知和沈听雨反应够快,但却只能躲去远一点的雕像后面了。那些怪鸟终于损伤过重,怪叫了一声,飞着离开重新没入悬崖下面的黑暗中。 那巨蛇游动着身躯,但大约身形过大,还是只探出一半左右,将整颗巨大的头颅没入之前那些少年弟子洗脸的水池中又甩又晃。 原来这个水池,是有人给这条巨蛇准备的。 洞中又传来萧声,雕像后的二人悄悄望过去,见那洞中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黑袍连头脸都盖住了,手中执着一管紫玉排箫,瞧那身量似乎连少年人都比不上,倒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我洞府?”黑袍人的话音尖细而僵硬,听不出男女老幼,而且像是不太惯于说话,语调有些奇怪。 “你又是何人?”一个问仙门的弟子反问。 这人虽然古怪,又出现于此地,但身上却并无多少魔气,反而阴邪之气更重一些,难不成这人是个鬼修? 那黑袍人冷哼一声,道:“小子无礼!你们闯进我家,不回我的话还敢反问我?!”说罢他又举起手中排箫,“便叫你们尝尝教训!” 一时间奇诡的音律又起,那本来在池边戏水的烛龙闻声而动,缓缓抬起巨大头颅,似乎下一刻便要将这些私闯禁地之人吞噬。 少年仙修们惊的后退,一边拔出剑来。然而这烛龙身躯庞大,与之对上几乎是全无胜算。 黑袍人箫声渐急,那烛龙黑色蟒身游动,越逼越近。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众人耳边忽然听得一阵铃响,铃音清脆悠长,明明声音不大却又声声入耳,似乎就摇在每个人的耳边一般。 那黑袍人听闻铃音,排箫声顿了一瞬,又乍然响起,声音更急更尖厉,一时间如鬼哭狼嚎。 又听得悬崖下鸦鸟怪叫,之前败走的那群怪鸟又重新飞了上来,盘旋着围住黑袍人似在守护。 裴行知等人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何境况,但眼见铃音响起后,那本来蠢蠢欲动的烛龙却缓和下来,巨大头颅左顾右盼,似乎有些茫然。 “呀!”那黑袍人见驱不动烛龙,仰头发出一声尖啸,尖着嗓子怒喝道:“逆徒朱璃!还敢来与我作对,今日必当诛杀你!” 自一尊石像后走出一人,一身青衫唇边带笑,垂下来的左手中挂着一串艳红的铃铛,却不是方竹青又是哪个? 他瞧着那黑袍人,面带笑意温声说道:“殓梦师,多日不见,你脾气还是这么差。你像只老鼠一样藏在暗处,想把你找出来还真是不容易。” 他面上笑容扩大,将左手红铃举起轻摇,那烛龙听见铃声游动过来,将巨大的头颅俯下让他站在自己身上。 “我可是想你的很,不如今日就让咱们好好了结恩怨吧。” 16.血池湖十五 黑袍殓梦师冷笑数声,排箫声又起,与朱璃的铃声交杂。那些红眼巨鸟这次似乎更加凶狠,即使被那巨蟒吞食也如同不知畏惧一般,一队队接连不断向着烛龙之上的朱璃扑过去。 烛龙虽身躯庞大,但那些爪尖嘴利的扁毛怪鸟却数量庞大,一时间不顾性命的缠斗倒还真分不出个胜负来了。 他们师徒二人斗得激烈,旁边围观的裴行知等人却是瞧的都呆了。 这个方竹青,哦,不,应该说是朱璃居然骗了他们一路。听他二人所言,似乎这对师徒颇有些恩怨交缠。朱璃化名找上他们,也许是存心利用,也许是适逢凑巧,到现在他倒算是得偿所愿了。 那一方交战正酣,少不得殃及池鱼,一会儿扫倒一座石雕,一会掉下一只死鸟。那些少年弟子们不时闪退,奈何此地并不算太宽敞,再退便要掉下悬崖了。 “沈师叔,我们怎么办?要在这看着吗?”一个少年险些被蛟龙尾巴扫中脑袋,一边后怕的弯腰摸摸自己的头,一边低声问沈听雨。 此时殓梦师与朱璃二人已经挤去另一侧,沈听雨看了看露出来的洞口,挥手示意这些少年人先躲进洞去。 虽然这烛龙出没的石洞也是危机不明,但总好过在这当炮灰。 裴行知也想跟着进去避一避,却不料朱璃见他们躲进去,朗声笑道:“诸位且留步,我与殓梦师的这场热闹,怎么能少了观众。你说是不是沈仙师?” 他酣斗之余,却还有余裕来讲话,眼下似笑非笑问留在最后的沈听雨。见对方沉吟不答,又道:“若是诸位不肯赏脸,那在下只能用些手段了。毕竟我这师父实在厉害,在下一人恐难取胜,少不得要沈仙师相助。” 说是不分胜负,但时间一长朱璃还是渐落下风,若不是烛龙战力非凡,恐怕朱璃早已落败。但饶是如此,殓梦师似乎还是有些不耐,闻听朱璃如是说,怒喝一声:“混蛋!叛徒!” 沈听雨只让其他人进去那石洞里,自己却在旁边冷眼旁观,无论是朱璃的挑衅还是殓梦师的怒吼都毫无反应。 朱璃见挑不动他,手上红铃摇动不断,空着的手又从怀中拿出一支短笛,凑到唇边“呜”的吹响,不过两声却是又生惊变。 那边朱璃笛声一起,裴行知就觉得心脏猛的一跳,眼前似乎氲了一层白雾,整个人神志飘忽不知今夕何夕。手脚也仿佛不是自己的,擅自活动起来,缓慢的转过身,一步步又重新退出洞外。 恍惚间,似乎原本在洞中的那些少年都跟随着走出,一个个仿佛线控的傀儡,拿起剑不顾生死的攻向殓梦师。他们虽然神情呆滞,但动作灵活招式凌厉,且个个只攻不守,一时间形势逆转,倒把殓梦师打了个手忙脚乱。 裴行知本来也在与怪鸟搏斗,身上挂了彩,模糊间觉得自己被人按住,后心处一热灵台顿时清明不少,只是被制住了还是动弹不得,双目所见也是朦胧如同视雾,只能看见隐约人影。 他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你们居然背着我勾结?!” 又有人说:“哈哈!你还真是天真可笑,难不成你还以为别人真会和你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合作吗?” 面对质询,身边人又跟了一句:“不蠢的话就该信我,还是你更信你的仇敌?” 话毕又是一阵“丁零当啷”的打斗,有什么掉下悬崖,呼呼的风声后一声空洞的闷响。 “哈哈哈哈!” 笑声似乎是朱璃的,接着又是一声痛叫怒喊:“既然你没有毁约,为何还不出手助我?” 身边人手指松了松,却没有离开,沉声回道:“你我合作不过各取所需,你帮我做事我给你想要的东西,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却不便插手。” 朱璃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夹杂着咳嗽,似乎受了些内伤:“你这个怪物,还真是蠢的可笑!你以前总说我心思狡诈,其实不过是你太蠢,哈哈哈。” “哼哼!果然你们这群人都是虚伪狡诈,一个背叛师父一个谋害徒弟,都去死吧!”一声尖啸之后,只见悬崖之中立着的那些石柱忽然光芒大盛。原本石柱间嵌着的圆珠,其上光芒如烟线般延伸,渐渐连成一体。黑暗洞笼在此刻如同绚丽星空,继而整座山壁都开始震荡。 裴行知倒觉得眼前清楚了些,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动了。眼见那些被迷了心智的少年剑修们,已经大半死伤,眼前除了相斗的三人,几乎已经无人站立。那条烛龙巨蟒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裹着仅余的怪鸟跌落入黑暗的悬崖下。一阵地动山摇之后,那座石门似乎也要被震塌了。裴行知匆匆扫看了一眼凌乱战场,咬了咬牙,在巨石掉落下来遮住洞口前扑进石洞,巨石就在他身后掉落,刹时遮住光明。 腾起的石粉烟尘落定,等裴行知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裴行知隐约觉得这石洞里非常宽敞,只是有一股莫名的腥臭味,大约是以前巨蛟盘踞的缘故。 虽然适应了黑暗,但却实在瞧不清楚,裴行知也不知道,现在这石洞中除了自己还有谁,但他却也不敢开口出声。 一个个路上遇到的人,似乎都不单纯,为了避免变成彻底的炮灰,还是单打独斗吧。只不过,离开沈听雨和归剑宗的人,却不知道哪里寻找林寒锋的线索。 裴行知叹了口气,刚才神志模糊还不觉得,如今一清醒,只觉得浑身都痛,就像被洞外那条巨蛇碾过一样。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抬不动腿直不起腰。 这段宽敞而黑暗的洞穴倒并不很长,脚下感觉是向下的斜坡,尽头处拐了个弯,转过去之后,石洞就变得狭窄了,不过却非常熟悉。 此处要比之前亮堂一些,狭长的石洞两壁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孔洞,而那些孔洞间,游动着一串串细小的银鱼,映得整座石洞内如星光闪烁。 他居然又回到了一开始进入此间的那道石洞内。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慌忙回头看去,只见一白衣剑修,却不是沈听雨又是哪个。 前面听到他们争执,裴行知也不知道沈听雨是否发觉,他其实神志算是清醒。那石门前的一幕对他冲击实在颇大,他一时头脑纷乱,只觉得所见的一切皆不可信。此刻又见到沈听雨面容,只觉得心中生出些惊怕来,再没有如见谪仙一般的向往亲近,一时倒不敢面对他,起身便逃。 逃!他本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不论这些人是真是幻,有何目的,他都不能再去冒险。这个水下洞窿委实奇怪,他是再不能相信任何眼见之人之物了。 但他身上有伤,没跑几步沈听雨已经不紧不慢的追了过来,见裴行知颇为警惕也并未立刻近前,立在几步之外开口说道:“万宗主,你很怕我?这洞中暗藏凶险,你现在……还是与我同路为好。” 裴行知在他面上扫视一遍,暗自压住胸中还在翻涌的气血,不动声色的说:“我倒觉得洞中凶险,还是分路而行的好,你我萍水相逢,本就不是一路。” “明人不做暗事,万宗主,虽然与你一道并非沈某所愿,但我可以保证不会害你。”沈听雨却不想让,反而近前一步。 裴行知站住了瞪眼喝一声:“沈听雨,再过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沈听雨果然站住了,神情颇为玩味的盯着他,道:“万宗主要如何才能信我?” “我现在不想纠缠信与不信这事,就是不想再和你们同路了,后会有期吧。”裴行知说完转身欲走,却听到一人在黑暗处哈哈呵呵的笑。 “沈仙师何必强人所难啊,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那人走出来,正是之前与殓梦师斗个你死我活的朱璃。“云深小友,不如和我一道如何?在这里我可是更加熟悉,跟着我才有一线生机啊。” 裴行知警惕的看着他二人,心中暗想:这两个一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一个狡诈多诡的大毒蛇,任哪个都能把自己剥皮活吞,傻了才会再和他们混在一起。 只是,眼下这俩人全都虎视眈眈,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裴行知眼神左右飘了两下,堆起假笑说道:“二位都是真英雄大豪杰,不像在下我只是个小人物,什么一派宗主都是吹牛的,两位何必与我为难?反而失了身份不是?再说我之前脑袋都是晕的,清醒过来就看到石洞塌了,我……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啊!” “哪里哪里,万宗主真是谦虚,在下可是诚心相交。至于沈仙师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朱璃双目在沈听雨和裴行知二人之间轮了一圈,嘻嘻笑道,“毕竟二位命魂相牵,若是我可也不想留这么个要害,在世上任人拿捏。” 这话无异于威胁,朱璃就是想告诉裴行知,最想搞死他的就是沈听雨,有他这么个弱鸡让他备受牵制,一般人都会万般忧虑恨不得早日除之。 但裴行知也不傻,事到如今他自然已经明白,他与沈听雨这事,恐怕正是朱璃的手笔。这人一路与他们同行,除了利用他们掩盖自己气息寻找殓梦师之外,也早就埋下伏笔暗害他们。之前那群少年包括裴行知失去神志,沦为朱璃攻击殓梦师的工具,恐怕也是他暗中对他们做了手脚。 估计他唯一忌惮的就是沈听雨,所以才在一开始就借住木角楼内铃音幻境,将自己这个看上去一无是处的弱鸡,和沈听雨用连理枝命魂相系,存心消磨沈听雨修为,并给他填一个致命弱点。 恐怕沈听雨对此也是恼恨至极,只是不知道这位心机深沉的归剑宗大能,到底是什么幻境,将让他一时不查中了招。 是以沈听雨虽然对他心中呕的很,恐怕还惦记着自己的命魂修为,暂时留他性命。而朱璃,估计只想用他来牵制沈听雨而已。 裴行知其实是怕了这些大佬们了,只是越着急越想不到脱身之法。正在焦急之时,忽然觉得脚下动了一动。 17.血池湖十六 裴行知正疑心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就见那青白色的洞壁也动了。也不过眨眼一瞬,整个石洞都开始晃了起来,两侧石壁向内侧收缩,洞底上下抖动,原来在石壁孔洞中穿梭的小鱼,也慌乱的摇头摆尾。 裴行知晃了晃施了个坠身法才勉强站稳了,还未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那从石壁中钻出的小鱼,似是突然被人吹气吹大了一般,被一股魔气狭裹着暴涨。扭动挣扎了一瞬,忽的围过来,冲着他张开了嘴,那嘴中居然有两排利齿,原本黑色的眼珠子也冲成了血红,闪着微光,竟是变成了魔物一般。 虽然是变故突生,但裴行知反而倒不惊慌了,心中暗喜也许是脱身良机。思想间手中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抢先一步向前冲去。身后听得砰砰一阵乱响,似乎还有朱璃一声惊呼,但裴行知却头也不回,只管自己跑路。 经过之前那些个打斗,他现在对这些奇怪的生物也免疫了,动起手来也熟练许多,可惜洞中狭窄且不停晃动,颇有些施展不开。还好这些鱼也不过一些低等魔物,对于现在的这几人实在是只能送头罢了。 怪鱼不可怕,但不停收缩动荡的石壁却有些不对,裴行知且杀且走,却还是被这大批的怪鱼阻挡了脚程,眼看两侧洞壁越缩越紧,之前还能容得三人并排而行的宽度,现在已经仅余一人通过的空隙。 裴行知杀得有些心焦,但他也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法门,洞中狭窄也无法逃开,他除了一路杀过去一时也无他法。此时已经不可能退回原路,又不能立刻到了那石门后的宽阔处,难不成要被这石壁生生夹死? 神思闪变之间,大腿上不小心被鱼的利齿挂了一下,登时鲜血流出来。那些怪鱼觉察到了血腥味,变得愈加疯狂,不要命的围堵着通道,几乎要将裴行知劲瘦的身形吞没了。 忽而风声起,万道剑芒如剑雨般落下,沈听雨一身暗纹白衫上倒并没有粘到多少血迹污物,神色也仍是淡然,到裴行知一步开外停住,撇了他一眼说:“万宗主,这种凶险境地里还是不要耍脾气,和我一路吧。” 裴行知相对来说可要狼狈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魔物似乎受他身上气息吸引格外喜欢他,所以现在显然没有沈听雨那般看着干净。此刻手腕震了震,将剑刃上的残血抖落,回首看了沈听雨一眼,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有些防备的说道:“沈仙师,不是都说好分道扬镳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听雨跟上他,落后不到半步处,手上藏风剑催动,两人合力倒是快了许多,他似乎也不想再多说,只简单解释一句:“万宗主,不管是不是情愿,你我二人现在都被绑在一起了,在未弄清利害之前至少我不会害你,你可放心。” 此时危机迫近,一时也顾不得之前猜疑,裴行知心想姑且先与之同行,破了这险境再说。 沈听雨剑气开路,与裴行知前后应和,两人很快便前行一大段。但此时洞壁也愈来愈窄,方才还相隔半步的二人,此时已经紧挨着差不多贴身了,在勉强可以通行的洞窿中前行。 裴行知还好,现在身形骨架都偏瘦窄,但沈听雨身形高大已经需要半侧着身,才可过去了。裴行知有些着急,今日要是和沈听雨一同被石壁夹死,那可就死的太难看了,任务更是打了水漂。 腾出没有拿剑的手,回转握住沈听雨手腕,道:“沈仙师,这样跑是来不及了,要不咱们试试,看能不能破了这小虚境?” 沈听雨似是微微一滞,目光在被握住的手腕上定了一瞬,才点头应道:“不妨一试。” 裴行知侧头勾了嘴角,他虽不晓得沈听雨真正实力,但之前见他杀魔除坏很是利落,想来境界必然高深,也许可解眼前困境。 “我总觉得这石壁很有古怪。”裴行知说着,将已经能调动的灵气灌注长剑之内,剑身上便浮了一层淡淡微光,用力朝着那石壁插·去。初时确实如菜刀削巨石,难以刺入,沈听雨一手按在裴行知肩上,将自己灵力输入。 两股气息交缠相融汇入长剑,剑刃之上又亮起一层雪光,裴行知手腕用力一扭一绞,居然“啵”一声真给他插了进去。 剑刃一经插入,那石壁忽的抖了一抖,乍然一缩,然后整条石洞都开始狂乱一般的剧颤狂抖。 裴行知侧头与沈听雨目光对上,彼此心中暗道:莫非这玩意居然是活的? 手底下却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借着这一股劲用力横拉,剑刃之上凭借二人之势,红白火焰顿起,一面石壁被这火焰烧过,居然“哗啦啦”如同打碎的蛋壳,整个塌了个大洞。 此时另一侧的石壁已经压了过来,两侧还有似是被刺激愈加疯狂的怪鱼,裴行知与沈听雨立刻相携而入,跳进了刚刚打破的石壁大洞中。 沈听雨等裴行知跳入后,立刻返身以藏风剑意砍削,将想要冲进来的怪鱼全部杀灭。 这洞中与原来颇为不同,比之前更加昏暗不明,且不知为何,隐隐有一股血腥之气,而魔气也较之前浓重许多。 裴行知一时还未适应其中黑暗,脚下又匆忙,差点在地上绊倒。灭了怪鱼又回转跟上的沈听雨立刻将他扶住,从乾坤袋中拿了颗夜明珠来,轻轻晃了晃,立刻便有莹白光芒照出来,照亮了二人所在脚下的大地。 一看之下,裴行知不由头皮一麻,若说方才外面石壁怪鱼还算是魔界盛景,那现在约莫是地府鬼蜮了。 刚才脚下踩到差点绊倒他的,原来并不是石头灌木,而是一半被撕裂的人的躯体。没有头和四肢,下面腔子里还拖着几条青灰色的轻微腐臭的肠子。远远望去,四周脚下几乎都是残肢断骨。这黑洞中不知有多大,但却仿佛一座巨大的屠宰场,只不过屠的是人而已。 沈听雨低头检视地上残尸,过了一会儿起身说道:“这些人死的时间都不一样,有的不超三天,有的已成白骨。” 裴行知拿衣袖擦了擦之前脸上溅到的血,叹息道:“看出来啦,这个味道……唉!不过小世界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如果差不多时间被杀死的话,这人数那都可以灭了半座城池了。” 沈听雨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知。” “知道你不知道,你又不是凶手……咦?沈仙师,你看这把剑,我瞧着有点眼熟啊。是不是你徒弟林寒峰的?”裴行知从一具残尸身上拔出一柄长剑,他虽然只看过几次,但林寒峰这把剑外形颇为别致,他倒是挺有印象的。 沈听雨自他手中接过看了看,点头称是。 “林寒峰的剑怎么会在这?按说你们这些剑修,不都是剑在人在……”裴行知说到这里突然变色,有些惊恐的看向沈听雨道,“他不会已经……已经死了吧?” 沈听雨又将那剑仔细端详了一番,摇摇头回说:“这剑上并无太多损伤痕迹,不像是经过苦战,也许是被偷袭……现下情况未明,还需查探之后才能做定论。” “哎呀!那还等什么?快去查探吧,别真死了,那可就麻烦了。”裴行知急忙伸手去拉对方衣袖,他是真担心,这个世界的主角要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任务可就彻底玩完。 沈听雨任由他拉着向前走,只是眸色深沉,眼底神色说不清道不明。 裴行知急匆匆走了两步,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了把脸,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怎么这脸上沾的血总也擦不净?我靠,好像还越擦越多了。” 沈听雨拉住他,下巴抬了抬示意他抬头看,一张俊秀的脸被夜明珠的幽光映得惨白。 裴行知顺着抬头一看,险些吓得跌坐在地上,只见那洞顶延绵至黑暗处,密密麻麻挂着数不清的大铁钩子,大部分铁钩子上都挂着一具僵硬腐臭的尸身。也有的大约是烂透了掉在地上,钩子上只残余着破烂的布片。 这场景一时倒和裴行知之前幻境中所见重叠,让他顿时心惊不已。 “走吧。”沈听雨撑着他站稳了,才松开手自己走在前面。 夜明珠所照的范围有限,黑暗之中不时传来“呜呜”之声,其音如鬼哭般凄惨,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吓得晕死过去。两人谨慎的走边走四下打量,好在行了一段时间,地上碎尸渐少,到一处颇为空旷的岔路口,裴行知站定了在两侧皆看了看,问:“沈仙师,你说我们走哪条路的好?”沈听雨照了照,抬眼问了一句:“万宗主觉得哪条更好?” 裴行知犹豫了一下,随手指了一边,询问:“要不这条?” 沈听雨一笑,迈步走向另一条,“就依你的。” 那你还走另一条?裴行知无奈追过去,有气无力喊了一嗓子:“哎!你等等我啊。” 18.血池湖十七 沈听雨走的不快不慢,任由裴行知拖着脚步跟在后面。 虽然之前一片骨海尸林,但这一路却并无凶险。之前慌忙逃命赶路还不觉得,此刻不知不觉松懈下来,倒觉得浑身发疼腿脚酸软,又困又饿越来越走不动。 裴行知越走越慢,沈听雨虽然走在前面,却也似乎一直有注意到他,随着他也步伐放缓。 就在裴行知觉得自己实在要走不动的时候,前面不远处居然透出一丝昏黄亮光来。人在黑暗处呆久了,见到光明便会忍不住心生向往,即使在这种地方出现的极为可疑,他却还是不由精神振奋了些。 两个人加快脚步,很快他们就顺着找到了这亮光的源头——在一座青灰色的石门之后。原来这洞也是有尽头的!裴行知心中一喜,却也并没有立刻钻进去,他看着沈听雨先感应探查了一下,低声说“有些阴气”,这才小心翼翼探入门内。毕竟这地方之前有那么多尸骨,有阴气也是正常。门内倒是光华灿灿,洞壁上有长明灯燃着,两侧一个陈旧的博古架上摆着些古怪的物件,另一侧一张狭窄的木床堆可破旧的被褥。石洞正中摆着一座莲花台,上方罩着重重纱帐。而那阴气正是从那纱帐之中传来的。 会不会林寒峰就在此处? 裴行知正想钻入那帐子中观瞧,却听见石门开启,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沈、裴二人对视一眼,沈听雨躲在纱帐后面,裴行知则干脆把纱帐一掀钻了进去。 这一钻可把他吓了一跳,险些踩在自己脚上绊倒在地。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帐子里的莲花台上正盘膝坐着个漂亮的姑娘。这姑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衫,姿容极妍闭目神端,便是裴行知这见过不少现代美女大明星的,也不禁看呆了。 怎么说呢,她也许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但一定是最美的那一个。她的容貌也许不会迷了人的眼,但风姿却足以牵动你的情。 因为美的不似真人,裴行知不由自主便将手放到那女子鼻子下面试了试,想看她有没有呼吸。 可谁料想他手指刚刚放过去,那闭着双目的美丽女子突然掀开了眼皮,一双白瞳与裴行知对视了个正着,裴行知怔怔愣住,一瞬间像是被吸走了魂魄一般。 可那女子分明是没有呼吸的! 就这呆愣的片刻工夫,方才进门那人已经到了近前,似乎是觉察了什么,来人突然在莲花台前顿住脚步,纱帐上映出一个人影。 裴行知还是愣愣的一动不动,这纱帐中只有这莲花台,以及动也不动仿佛沉睡的女人,便是清醒似乎也无处可躲,他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重重纱帐猛的被掀开,雪白桃粉交迭垂落,但帐子里却只有那个盘膝而坐的女人。来人警惕的扫视一圈,才走到那女人面前,伸出手略显轻薄的摸了摸她粉白的面颊,轻笑道:“原来他的宝贝藏在这里。” 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即使被人摸了脸,却连睫毛都没有眨,若在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胸膛都没有半丝起伏,她竟然不像是个活人! 只是这样一个面容粉白栩栩如生的美人,若不是亲手触碰,又有谁会注意到她竟没有呼吸? 裴行知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在他马上就要被人发现的前一刻,他跑去莲台后面想要躲藏,却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用力一抱一拖,跟着脚下一空落入下面翻起的石板下面。那底下有一间狭窄的通道,勉强能容纳两个人躲在里面,一入内一股怪异的味道,也不知道之前是用来放置什么的。 裴行知惊慌之下刚想挣扎,背后抱住他的人却又把手臂收紧,一股温热的气息凑近他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是我,沈听雨。” 他说罢见裴行知不再挣动,才松开了手,只是这通道狭窄,两个人还是贴的很近。 裴行知有些惊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躲到了这里,扭头想要询问,却发现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只好又别扭的转回去。 黑暗中裴行知的其他感觉似乎都被放大了数倍,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变得明显起来,身体贴近的热度更是难以忽视,平生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有点手足无措的紧张起来。 沈听雨从他身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二人头顶上那几个不太明显的通气孔,又把头微微低下凑近了低声说:“可以看看外面情形。” 裴行知睫毛轻颤,直觉着一股热气从耳朵直冲向心脏,又轰的一下涌入脑袋,让他整个人一阵发晕,根本没听清对方说的话,只能抖着嗓子轻声回了句:“啊?” 黑暗中看不清,裴行知觉得身后的人似轻声叹了口气。沈听雨的手收回来,两根微凉的手指忽然在他后颈处摸了一把。裴行知还未来得及惊愕,就听对方说:“你脖子上有只尸蛾子,看上面。” 手指离开了,裴行知却觉得刚才被摸过的地方别扭至极,痒痒的像有细小的电流爬过,一边在心中哀叹:我这是怎么了?!一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 勉强定了定神,他定睛从一个有些粗糙的通气孔中望出去,但受视线角度的影响,只能看到莲花台上那个女子的背影。 而此刻那女子的心口处被人生生破开一个洞,但那破口处却并没有鲜血流淌,而是从内而外透出柔和的光来。 随着插·进胸口的手指缩回,那光芒也破体而出,徒留后胸处黑洞洞的伤口。 裴行知双目睁大,初看到时几乎惊叫出声,却被沈听雨按住肩膀,低声说:“这女子不是活人。” 裴行知点点头,是,他现在倒是看出来了。那人从这女子胸口挖出的不是血淋淋的心脏,却是一颗光华灿灿的珠子。 而随着这珠子被挖出,从后背的创口处,那女子的身躯开始碎裂开来。她就像一具破损的薄胎瓷器,裂纹逐渐扩大,先是飞落了一片两片,紧接着,整个躯壳布满裂纹,眨眼间碎成极细灰飞烟灭。 原来竟是一个傀儡壳子。 裴行知低声叹道:“唉!我还以为真是个超级美女呢,可真像个活人。” “怎么?觉得可惜?”沈听雨回道,“眼前这个虽然是假的,但这女子却真有其人。” “哦?” 见裴行知似乎颇有兴味,沈听雨淡淡开口道:“她是问情庄庄主蓝玉的夫人,人称相思夫人。因为容貌极美,即使已为人妇,依然追求者众。” 裴行知点点头:“她这模样确实足以让人相思。” “怎么?万宗主也为之倾倒一见钟情了?”沈听雨问。 裴行知脸皮有些发红,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有!我对这种风情万种的大美女仅限于欣赏,要非说为之倾倒什么的,我其实更……” 他没有说下去,眨了眨眼,有些怪异的侧过头去偷偷瞥了身后的人一眼又迅速移开。 喉结动了动,他想我不该问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一定要怼回去吗?但他还是开口问了:“难道沈仙师不喜欢这种美女?” 沈听雨垂下眼有些冷淡:“不喜欢,我对女子并无兴趣。” 裴行知大惊失色了片刻,差点问出“难道你喜欢男的?”这句话来,但回想沈听雨一本正经神色淡然,又转念想到:修仙的也算半个道士,也许人家的意思是,自己一心向道专心修行也说不定。嗯,一定是这样了! 他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外面“咚”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怒喝道:“小贼!你拿了什么?!” 是殓梦师,看来之前那一场激战他并没有死。 有人嬉笑着回他:“当然是你千辛万苦藏起来的宝贝。嘻嘻,想不到你这个怪物居然真的炼成了梦魂珠,可惜啊可惜!” “还给我!”殓梦师利喝一声,只听得拳□□迭飒飒风声,夹杂着几声闷哼,看来殓梦师之前受了伤,此时落了下风。 打斗声停下,殓梦师有些含糊的问道:“可惜什么?” 他也真是奇怪,明知道朱璃不会对他说什么好话,却还忍不住好奇非要追问。 果然朱璃哼了一声,回说:“可惜,就算你伤天害理杀人无数才炼成这个宝贝,你心爱的女人却还是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这种不男不女只能躲在地洞里的怪物,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恶心!” “你闭嘴!你懂什么?你……你还给我!”殓梦师狂怒,但下一瞬他似乎又立刻恢复了冷静,冷笑了两声,双手结印口中咕哝着一串古怪的音调。 地道中的裴行知二人只听得一阵“嘎啦嘎啦”的声响,接着便是朱璃一声惊呼:“殓梦师!你敢!” 19.血池湖十八 也不知上面到底是什么情形,但似乎局面就此逆转,朱璃惊呼过后闭口不言,殓梦师倒是笑嘻嘻的踱来踱去,一边颠三倒四缓缓说道:“我当然敢,我为何不敢?阿璃,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嘿嘿!你这个狗东西!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这世上除了她之外都是狼心狗肺!但死人还是好的,阿璃,你娘亲姐姐比你要好,死了就是要听话的多。” 殓梦师的脚步停住,他也不知道是真的疑惑还是嘲讽,又问道:“你怎么不还手?她们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怕伤了她们不成?” 朱璃没有回答,他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原来你真的不敢!有趣!有趣!” 他笑了好一阵,才喘着气停下来,问道:“不如这样,你把梦魂珠还我,我把你娘亲阿姐还你如何?” 朱璃闷哼一声啐了一口,道:“休想!你当年为了这珠子害我族人性命,这些年又让我替你杀人夺魂来炼它养它,这梦魂珠本就是我族之物,你问问这洞中万千冤魂,你个怪物配得到它吗?” 殓梦师却没有马上回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是他们不肯告诉我,我不过想要问问炼制方法,那些人却个个嘲笑我。我跟他们打,他们打不过我自然就死了,我有什么错?”他顿了一顿又说,“我收你做徒弟,教你养你,你替我做事不是天经地义?何况你也没说过你不愿意去杀人,又怎能怪我?” 他这一番歪理说的甚是坦然,直把朱璃气笑了,口中干巴巴的“哈哈”两声,似乎不想再与他争辩。 殓梦师倒是声音和缓下来,劝道:“你毕竟跟了我这许多年,我也不想杀你,你把梦魂珠给我,我便放你带着她们离开可好?” 朱璃冷笑,石室之内铃音响起,“我想我的家人同族,都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再让你这妖邪存世。不如,就让我……” “住手!”殓梦师不复冷静,“朱璃!别逼我剖了你的肚肠。” “那便来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师徒二人在这不大的石室内打斗,过了一会儿,终于不知触动了哪里,裴、沈二人藏身之处的石板再次翻起。 不等上面的人发难,沈听雨一手揪着裴行知,另一手率先平削出一剑,二人从那狭窄通道跃出。 这一出实在让石室内的师徒俩出乎意料之外,他们自一进来就一直争执不休,居然都没有留意,这石洞内还有另外的人存在。 殓梦师正和朱璃缠斗,见是裴、沈二人也没有多做理会,只是放了自己控制的一具行尸过来。 那是个十几岁的圆脸小姑娘,虽是行尸傀儡却动作颇为灵活,肢体也并不算特别僵硬,只是脸色青白神情呆滞。 她跳过来时和裴行知打了个照面,裴行知和她脸对脸不由一愣,这一晃神险些被这小姑娘打个正着。幸好沈听雨瞧着不对及时将他拉来,他才免了被刮个花脸。 “愣什么神?总不成连这小行尸你也瞧傻了眼吧?”沈听雨皱了皱眉,挡在他身前过手。 裴行知退后半步,尽量不碍他的事,又探头瞅了两眼,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是觉得、觉得她看着眼熟……我好像见过她。” 沈听雨打这小行尸自然是游刃有余,他又不像朱璃有所顾忌,没几下便将这小鬼制住,回过头来嗤笑一声道:“万宗主真是交游广阔啊!模样端正的姑娘都觉得眼熟。这小丫头看着死了少说也有十年,却不知你是从哪里见过?” 裴行知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盯着努力思索回想,片刻眉头舒展开,捉住沈听雨衣角叫道:“我想起来了!幻境!我和你握住连理枝那场幻境!我的确见过她,她叫做阿英,她叫我阿离。” 裴行知说完,他与沈听雨一齐看向朱璃,方才他们在地下斗室中听的分明,这圆脸少女应当就是朱璃的姐姐。那么之前裴行知所见之幻境,难道居然是朱璃的过往? 裴行知又点搞不清楚,那到底是幻境还是共情,如果那是朱璃真实的过往记忆,他又怎么会看到? 虽然他对于这些修真幻境的细节并不特别了解,但根据原身的记忆常识,理论上推测人在幻境中看到的,都应该是自己的记忆或者幻想,而不会平白出现他人的经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被制住的少女行尸还在挣扎,但很快被沈听雨捏了个手诀暂时封住。 此时场中殓梦师和朱璃的决斗已到白热化,二人也无暇理会别人,纷纷祭出自己的绝招法宝。因着之前就有过一场恶斗,他二人都已经受了伤,这一次不由都面目狰狞,似是要不死不休。 沈听雨和裴行知立在一旁观战,除了沈听雨不时格挡防御一些不时波及过来对战余波,可以说是非常安全清闲了。 之前一直疲于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现在好不容易心有余裕,裴行知便开始一边观战,一边思考自入了这血池湖小世界以来的事情。 事实上,他无论怎么缕,却还是有不少想不明白的事,不是他智商有问题,而是一部分超出了他的常识范围,另外就是一些被隐藏得缺失的真相。 他现在能推测出来的是,殓梦师与朱璃师徒之间有灭门的前仇旧恨,也许是为了那个什么梦魂珠。殓梦师可能迷恋相思夫人,朱璃之前从那个假人中取出梦魂珠,也许可以推断梦魂珠是殓梦师为所爱之人而炼制? 他又仔细回想了第一个幻境,现在想来,那栋死了满地尸身的木楼,似乎与之前怪物丛生的木角楼颇为相似,也许正是同一座。只是不知殓梦师是如何将那一整栋楼阁搬到了这虚境世界中,又是为何要这么做? 但既然那处是朱璃故居,显然他应当是非常熟悉的,他们的相遇自然不是巧合,但朱璃为什么要找上他们? 应当不全是为了让他们一起寻找殓梦师吧?毕竟要论这地方的熟悉程度,朱璃显然更具优势,他完全可以避开他们,这几乎是多余的事,但总不会是不得已的巧合,一定有什么理由! 裴行知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看身侧的沈听雨,之前石门前昏乱中断断续续听了些话语。沈听雨似乎也掺杂其中,会有他的原因吗? 他暗暗捏了捏手指,有点紧张的推想,如果沈听雨也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他到底和谁是一边的? 自己在一开始和他握了那个连理枝…… 他可以肯定原身万云深和在场三人均无瓜葛,甚至他的出现都堪称意外,那么这个陷阱自然不会是为自己准备的,多半是为了坑、或者说牵制沈听雨这个修为高深,却可能不好控制的对象。 不管设陷阱的是师徒中哪一个,自己都被迫成了沈听雨的弱点。 裴行知又忍不住扫了面色平静的沈仙师一眼,唉!他心中一定对自己膈应的很,却又不得不暂时看好自己。如果有一天这羁绊解开,自己会不会被大卸八块来泄愤? 诸神保佑!希望到时候沈听雨良知尚存留自己一命吧! 大约是裴行知总是偷看自己,面色神情又变来变去还挤眉弄眼,沈听雨终于还是分出点注意力来,侧过头瞧了瞧他,嘴皮子微微掀了掀轻声问:“万宗主是身上长虱子了还是毒发了?或者看他们打的热闹一时技痒,想上去凑个热闹?” 裴行知赶忙摇头,干笑拒绝道:“不想不想,我还是更钟意围观群众这个角色,哈哈!” 怕沈听雨还要说什么挤兑自己,他假装聚精会神的去看那师徒相斗,心想着:看在你长得好看又比我厉害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再看那边,殓梦师虽然技高一筹,奈何朱璃早有准备,又颇多诡诈手段,拖到最后反而是他占了上风。 殓梦师恼恨之下,催动了朱璃之母的行尸,那尸身扑向朱璃,在朱璃手指将将触到之际竟然全身炸裂。狭裹着阴毒之气,早已腐臭的血肉喷溅了朱璃满身满脸。朱璃一时不防,竟然愣了片刻。 就在这片刻之间,殓梦师一根细如牛毛的黑针,已没入朱璃眉心处。那黑针尾没入之后,朱璃的瞳孔顿时发散,整个人仿佛定在原地。 殓梦师不敢大意,手中捏着古怪的手诀,黑斗篷一张嘴也开合不停,念出一串咒开。 伴随着他的一连串动作,朱璃的双手无力的垂下,红色铃铛晃出杂乱声响撞在他自己身侧。 殓梦师见朱璃再无反抗之力,哈哈一笑走过去,踮脚伸臂在他身上摸索,想将之前被朱璃拿走的梦魂珠拿回来。因他个子矮小如孩童,要摸索朱璃怀中便只得贴近了身。 也就在他贴近的那一瞬,裴行知看见他的动作忽然一僵,抖了两下之后竟有带血薄刃透体而出。殓梦师猛然抓紧朱璃衣衫,但探入他怀中的手却不肯拿出来,又在摸索片刻,却又被朱璃拔刀又捅了两下。 殓梦师终于还是站不住了,他向后仰倒在地上,短小的手掌中还紧紧握着刚刚摸出来的珠子。 20.血池湖十九 因为摔倒,他始终罩在头上的兜帽也掀开了,露出里面一张看着十分稚嫩的脸庞。裴行知有些惊异,因为这殓梦师看上去竟然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一般。但他既然是朱璃的师父,自然不可能真是那般年纪,也不知他是天生如此,还是有什么特别遭遇。但不管怎样,一个成年人却永远只能有个小孩子的外貌,真也算一件惨事了。 朱璃站着喘咳了几声,看来他虽然勉力杀了殓梦师,却也是身受重伤。此刻他脸上身上还都是斑驳的血迹,发丝散乱,面色也有些发青,再看不出初见时那潇洒书生般的模样。 脚步虚浮的走上前,看了看还躺在地上抽搐的殓梦师,终于还是挂出一抹笑容来。朱璃一边捂着胸口咳嗽,一边说道:“都要死了,还紧抓着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有了这个,相思夫人就能正眼瞧瞧你不成?哈哈!别做梦了。” 殓梦师缩着身体,抽搐着将眼睛斜过来,嘴里吐出血沫含混的说:“我不要她瞧我,我只想让她……让她过的快活些。给不了她别的,给……一辈子的美梦也好……也好……你、你们又懂些什么?” 他身体翻过来,抻了两下腿,胸口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漏气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哑笑了两声,双目翻白,嘴皮子动了动吐出极轻的一句:“我死了,你们也别想跑,嘿嘿…谁也带不走…带不……” 他的手指还攥着那颗珠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胸口瘪了下去。宽大的黑袍子裹着小小的尸身,瞧着似乎可笑又可怜。 所以朱璃看了好一会儿,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最后又仰头笑了笑。半跪在地上将殓梦师死死扣在手中的梦魂珠掏出来,又在他身上摸索片刻。 他抬起眼将梦魂珠丢给站在一旁的裴行知,对着他二人说:“鹬蚌相争,倒叫你这个渔翁得利了。沈听雨,我拿这个换我姐姐的尸体,你应当不会有意见吧?” 裴行知拿着这刚从死人手里抠出来的珠子,不知道该不该立刻交给沈听雨,目光在沈、朱二人身上转了转,心道:你们两个谈条件,东西扔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沈听雨的小弟马仔。 沈听雨垂眸,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缓缓开口道:“我为何要答应你?就算你暗算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朱璃倒也并无惧色,只是面色不佳,干脆坐在地上,笑嘻嘻的说:“我自然不是沈仙师的对手,但这买卖不亏。我姐姐的尸体对你毫无用处,但我不但给你梦魂珠,我还知道一些这世上别人都不会知道的事情,比如:连理枝的解法。” 沈听雨不答反笑,手按在裴行知肩上将他拉近,凉凉的说:“咦?真是可惜,我现在偏偏瞧着他顺眼的很。” 瞧着朱璃面上笑容微微僵住,沈听雨勾起嘴角又加了一句:“而且我发现万宗主是百年难遇的人材,乃是双修的上乘之选,还要多谢你将他与我命魂相系,倒少了我许多麻烦。” 朱璃的脸上再挂不住笑,眼神游移了一下,才又回道:“既然如此,沈仙师更不该为难于我。万宗主既然这样得你青眼,身染剧毒总是不好。不才倒是可以再帮一次忙,告知二位解毒之法。” “不劳费心,归剑宗灵药多的是。”沈听雨手中握剑迈前一步,显然是不想再跟朱璃废话。 朱璃抬起手,大声道:“等等!若无我带路,你们会在这困上很久。” 沈听雨冷笑一声,剑指朱璃说道:“你设计暗害我门中多名弟子,心思狡诈歹毒,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说我害你弟子,你自己还不是……”朱璃匆忙接招,手腕上红铃乱颤,大叫道,“喂、喂、喂!有话好商量!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你那个大徒弟在哪,再把你们送出去好了吧?” 沈听雨闻言这才收剑,指了从刚才就一脸懵逼的裴行知说:“先给他解了你之前下的毒,还有你之前从殓梦师身上摸出的东西,也一并交来。” “你胃口还真是大!也不怕噎着。”朱璃摇摇头自怀中掏出个小瓶子和一个圆形白玉盒子扔过去,道,“解药早晚各一次吃十天,唉!你们中原人真是可怕,也只有殓梦师这样的傻瓜才会和你合作。不过你怎么知道,你那个大徒弟是被我藏起来的?”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沈听雨打开解药瓶子,闻了闻才倒出一粒给裴行知,吩咐他吃下去。 这药苦的清奇,裴行知差点给吐出来,但也由着这苦劲从心到脑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之前的一点昏沉倦乏都消散了,真也算是良药苦口了。 沈听雨瞧着他吃过药,脸上神色变化好转,这才让朱璃带路,去寻了林寒锋一同出去这血池湖幻境。 朱璃将姐姐的尸身暂时安置于莲花台上,也自怀中拿了解尸毒丹丸来吃,擦了擦脸上血迹才看着稍微好些。 裴行知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殓梦师,总觉得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的黑袍子好像动了一动,再一看就看到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翻白双目,奇怪,他之前不是闭着眼睛的么? 难道他还没有死? 裴行知还想再看,却见另外两人都已走出石室,当下也不敢再耽搁,赶忙跟了过去。 出了石室,三人蜿蜒绕行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总算看到石洞出口时,裴行知远远便听到一阵阵鸣响的水流声,待出去一看,果然是之前去过的那一处。 一排排粗糙的石柱高耸,下面是黑洞洞广阔的悬崖绝壁,正是最初遇到殓梦师的地方。但再仔细看却又不是之前的石门洞口。 这一处没有那些雕像水池子,而且看那些石柱的位置此处应该在那个洞口的下方。 裴行知看了看脚下悬崖,指着那些石柱回头问:“我们还要再过去吗?” 朱璃上前拿出之前与殓梦师对战时用过的短笛,放在唇边吹了一小段旋律。初时并没有什么动静,但很快裴行知便听到悬崖下传来“沙沙”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时爬行。 不多时,自黑洞洞的悬崖下突然冒出个巨大的头颅,上面一只独眼可不正是之前那条烛龙巨蛟。裴行知本来正站在悬崖边向下看,结果正好和这巨蛟看了个对眼,登时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拍拍胸口心道:最近老跟死人怪物什么的看个对眼,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大概是该去烧香了。 朱璃率先跳了上去,挥手招呼他们二人,“这石柱是离魂大阵,你那个大弟子被魔气侵染,我见他神智不清被殓梦师困住,好心将他救出暂时安置于阵下,他就不会昏乱之下随便乱跑了。” 朱璃口舌翻花解释一通,伸手要拉裴行知上去。裴行知刚把手搭上,人还没完全上去,就见朱璃动作忽然停住,双目张大定定看着他身后。 裴行知刚想问他“怎么了?”,一边扭过头去就听到“嗡嗡嘤嘤”一阵乱响越来越近,回头张目望去只见一片黑云从来时山洞中涌出,朝着他们扑头盖脸而来。 那哪里是黑色云雾,分明是数不清的黑色尸蛾! 这东西数量太多来的又极快,沈听雨只来得及张开一个灵力护罩,那如黑云般涌动的蛾群如骤雨一般撞击在薄薄的护罩上,发出令人发怵的声响。 随着这数不清的尸蛾群涌出,他们所在的山洞崖壁也震动起来,有碎石开始剥落,眼见着似乎是要坍塌。 沈听雨一把抓住裴行知将他提上那烛龙头顶,双手结印身周变幻出七圈光剑,如疾风般扫荡而出。 21.副本过渡章 朱璃见状也丝毫不敢耽搁,手上短笛疾响,催动那巨蛟载着他们三人从悬崖处疯狂的俯冲而下。与此同时,那群尸蛾子也冲破灵力屏障,尾随于巨蛟身后紧追不舍。 那巨蛟的身躯在悬崖峭壁上飞窜扭动,身躯蜿蜒速度极快。那群尸蛾子体型不算巨大但却带走腐蚀性的剧毒,且叮住了死不撒嘴。饶是巨蛟身上覆盖一层厚厚鳞片,但它之前与怪鸟搏斗时带了些伤,居然也被这数量众多的东西紧紧叮住伤口,痛的它不停甩动尾巴。 蛟身上三人用手牢牢抓住巨蛟身上鳞片,手指都被割伤了,才勉强不被摔落到悬崖下面。 山谷下还有些残存的怪鸟,纷飞怪叫着过来,但此刻山摇地动,它们似乎也暂时忘却了和巨蛇的恩仇,只顾逃窜。慌乱中裴行知被怪鸟黑羽扫中,手指松开,险些掉下去。还是沈听雨立刻跳下来反手将他拉住,又抓了巨蛇头上的怪角,才免于让裴行知葬身谷底。 悬崖之下便是滔天巨浪,黑沉沉的水带着地底的凉意和阴气,狭裹着落下来的巨石和被落石击中的怪鸟残尸,冲向不知名的去处。 巨蛟带着身上三人冲进水里,一下沉进水底。方才多方争斗加上拼死逃命,三人身上所剩灵力都有很大损耗,乍然入水都差点被冲散了,加上水流重击心肺,都觉得胸口震荡有些痛楚。 裴行知还呛了一口水,没能憋住气,但却又被带入水中无法换气,在水中几乎难过的要死。沈听雨见状立刻扯住他手腕将他用力拉过来,揽住了手心与他相握渡了点灵力过去。但灵力可管不了呛水难受,沈听雨略一犹豫便想要松手,却被因溺水恐惧而化身八爪鱼的裴行知紧紧按住。 他们现在这种情况,便是松了手,在这水中只有更加凶险。沈听雨便想单手捏个避水诀出来,可谁料他大约也是灵力耗得太多了,又被裴行知紧紧缠住手脚,居然越是着急越是不能做好。裴行知胸口都要炸了,已经是忍耐不住,手按住沈听雨的脖子,手指在后面捏了捏,凭着本能将唇覆了上去,想从沈听雨那里渡一口气给自己。 沈听雨被他按住的颈项僵了一下,倒也没有过多犹豫,真的给他渡了一口气过去。 一口气自然撑不了太久,但二人渡气之后,裴行知总算稍微松开了手,沈听雨也像是忽然镇定了,终于捏成了这个避水诀。一个气泡将二人裹住,才算不再受无法呼吸的苦楚。 在水底也不知过了多久,其间不时有巨大的石块掉落水中,显然是悬崖山谷中那些石柱也不知什么原因塌落了。二人这一番折腾,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朱璃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冲散了还是趁机逃走了。 但此刻也是顾不得寻他,只不过大阵崩塌,之前被朱璃弄走失踪的林寒锋却没办法找寻了。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先出去再说。 来到一处地下的巨大裂隙,眼看那巨蛟就要钻进去。裴行知和沈听雨立刻松了手,踩着水浮了上去,才发现已经出了地底山洞暗河。此处水流已经渐缓,但两岸草地林木,倒像是普通常见的景色了。 拨开芦苇荡上得岸来,还可听得蛙鸣鸟语,不过被风一吹,二人衣衫湿透还是有点冷。方才在水底也没机会养精蓄锐,勉强用灵力烘干身上衣衫,但那些划破的地方就没有办法了。 歇了片刻,裴行知站起身来对沈听雨拱拱手道:“沈仙师,既然已经出了湖底小幻境,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再见再见。” 沈听雨却捉住他的手腕,“不可,此时情况不明,你我尚有关联未解,如今这情形我怎么放心让你孤身在外。” 裴行知心说:我怎么觉得这句话这么别扭又渗人?我能拒绝吗大哥? 沈听雨说完抖了抖袍袖,沿着河岸率先走去。在远处有一条小路,约么是人踩出来的,裴行知看着他背影,摇了摇头跟了上去。罢了,反正现在也无去处,路只有一条,就先结伴而行吧。 一则灵力未能恢复,二则他二人也不着急赶路,一路步行走了差不多小半天,远远经过了几个零星散步的住户小村。到了傍晚时分,才来到一处挺大的镇子上,远远看着房屋鳞次节比,街道宽阔干净,来来往往的居民行人不少。 沈听雨还好,但裴行知还不曾辟谷,此时连打带走折腾了差不多两天,早就饿的前胸贴肚皮了,见了这镇子顿时双目放光。也忘了之前的别扭害怕,过去扯了扯沈听雨衣袖,眼睛却盯着大街上热腾腾的包子和馄饨小吃,急切的问:“沈仙师,你身上有钱吗?不如我们先去买的吃的?” 他原本身上也有银票,但可惜之前扒在那巨蛇身上时,在河底浸湿泡烂了。衣襟里的小钱袋也不见了,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只盼沈听雨可不要也是两手空空才好。 沈听雨瞟了他一眼,掏出个钱袋递给他,裴行知也不客气,接过来谢了他,立刻跑去摊子上扫荡一番。包子点心包了几大包,裴行知一边吃一边抱着回来,把钱袋抛换给沈听雨,又递了一包点心给他,问:“这个好吃,你吃不吃?” 沈听雨拿了,他本来可以不必吃,但却还是捻了一块放入口中慢慢的嚼。这点心确实好吃,入口即化。他又将袋子还给裴行知,将他手中其他几个袋子拿过来抱着。 天色已经晚了,既然有钱自然不必餐风露宿。镇子上只有一间较大的客栈,二人一进去,便有伙计过来招呼询问:“二位客官要住店?” 裴行知点点头,道:“是啊,给我们两间房。” “可是不巧,二位,小店只剩一间房了。”伙计堆着笑,虽然这只是个镇子,但方圆十几里却没有更大的城镇,是以这间唯一的客栈已经是差不多住满了人。 裴行知望了沈听雨一眼,见他也不言语,想来应该也并无意见,便回道:“那就要这一间吧。” 好嘞,二位客官可还要饭食酒水?”伙计收了银钱,带着裴行知二人上楼,裴行知之前已经吃了个七八成饱,便摇摇头说:“明日再说吧。” 一路上楼,不论是楼梯扶手雕板,还是门窗木格花纹,都是各种式样的神像,似乎也并不是一个神,有仙家亦有佛陀,有男也有女,看着还挺杂。 裴行知有些好奇,便问那伙计:“小二哥,你们这个镇子我看到好多这种神像雕板,一路行来似乎每家每户都有不少,你们这到底是信的什么神啊?” 伙计回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镇子最出名的就是雕刻神像,镇子里靠这个手艺挣钱的人最多,所以我们这个镇就叫做百神镇。” 伙计给他们推开房门让他们进去,放下手中拿着的烛台,又说:“也是咱们雕神像积了功德,咱们这个镇子可是有真神保佑的。您二位也是运气好,恰好明天有个贺神大典,真神要出来和信徒见面。二位客官可一定要去看看,若是能得真神祝福庇佑,一年都无病无灾。” 伙计很是热情,看来大约也是这位“真神”的信徒了。 裴行知点头道:“好,要是没事,我就去看看。” 伙计问过了没有别的吩咐,自行离去。 22.百神镇一 房间倒是宽敞干净,一张木床睡两个人也足够了。裴行知也不避讳脱了外衫和鞋子跳上床,“沈仙师,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沈听雨瞧他一眼,在桌旁椅子上坐下,说道:“万宗主有什么误会?沈某出钱,难道不该是我睡床你睡地?” 裴行知躺在床上滚了滚,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裹住,只露出个脑袋来,笑道:“要不要这么无情啊?沈仙师,咱们也算患难与共的兄弟了,不要那么见外嘛。”他伸出只手拍拍身侧,“来吧,来这陪哥躺着,哥不嫌弃你,打呼磨牙我都无所畏惧!嘿嘿。” 沈听雨看着他的笑靥,看神情大约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这两日确实是身心俱疲,也懒得再和他多做计较。在裴行知又对他眨了眨眼之后,还是起身过去。他只脱了鞋子摆好,然后便和衣而卧,睡相很是规矩。 裴行知此人,你若来逗他惹他,他便后退逃跑,但若是规规矩矩不理他吧,他又忍不住去招惹别人,俗称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沈听雨躺好合上双目,他便在一旁支着下巴打量人家。沈听雨被他瞧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睫毛颤动眉头微皱,被瞧的恼了不自在的睁开眼。裴行知见他睁开双目,扯开嘴笑了,说道:“睡不着,咱们来聊聊天吧沈仙师。” 沈听雨瞪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额头上将这张挂着笑的脸推开了点,一脸的嫌弃不带半分掩饰,道:“不想睡就请移步到下边去,不要妨碍我休息。” “别这样啊,长夜漫漫多无聊,就聊聊嘛。当初我说要分开走你不愿意,现在干嘛又这么嫌弃我呢?”之前还累的要死,现在吃饱喝足的年轻人小裴同学已经觉得自己焕然新生,想起那些憋在肚子里的未解之谜,只觉得抓心挠肝。 而且他现在也看出来了,不管是因为他跟这位沈仙师命魂相连还是什么原因,这人也不过嘴皮子不饶人,实际上并没有怎么坑过自己,反倒是数次出手相救。所以纵然知晓他不像看上去那么正直无暇,但也不惧怕了。再加上同生共死过的交情,裴行知心中觉得,他们俩很应该交交心,好好聊聊。 挨挨蹭蹭的挤过去碰碰沈听雨肩膀,裴行知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别的与自己无关可以先放在后面,这个得问清楚了。 “哎,沈仙师,你之前在山洞里跟朱璃说,我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哎呀记不清了!反正,你说要跟我双修什么的……”裴行知抬眼小心观察身边人神色,“不会是真的吧?” 沈听雨闻言侧过头来,好看的脸上似笑非笑,双眸在烛光映照下如同含了水光一般多情,直瞧的裴行知的心“扑通扑通”跳的越来越快,目光移开躲躲闪闪扫过颜色润泽的双唇,不由想起之前在水底的那个渡气的亲吻,更觉得心慌气躁面红口干。 一边按住自己胸口,一边暗自骂道:我去!什么鬼啊,我怎么跟像女孩儿告白等人家回话一样?虽然我也没告白过吧…… 瞧着他目光躲闪双耳发红,就差自己蹦起来了,沈听雨才好整以暇的半闭上眼,嘴角翘着回了一句:“我当然是骗他的,你也信?” 差点信了啊大佬! 裴行知长呼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差点以为要被迫搞基断袖了,呵呵。” “很庆幸啊?万宗主。”沈听雨睨他一眼,倒也无意在这问题上纠缠。 裴行知点头称是,对!他很庆幸,自然是没有一点失落的,绝对没有! 裴行知颇觉无趣的翻倒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事,侧过身来问闭着眼的沈听雨:“沈仙师,血池湖底的石洞塌了,你说里面的人还能活着逃出来吗?”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任务,开始替一面之缘的林寒锋担心起来,敲了敲系统却又不在,也不晓得这系统是不是兼职的,在的时候不多。不过林寒锋作为主角肯定有光环吧,说不定还借此有奇遇,收获秘宝、小弟和妹子呢。 虽然自己这一趟似乎又毫无成就,完美错过了主角,但也不必太过紧张。 安慰了自己一通,裴行知才发觉沈听雨还没有回话,望过去时见他垂着眼睫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裴行知目光,他才不咸不淡的回道:“怎么,万宗主这么关心,那里面还有你什么故交不成?” 裴行知摇摇头说:“倒是没有,但那里面不是还有沈仙师的高徒?我就是问问。” “万宗主倒是对我归剑宗弟子甚是关怀。”沈听雨掀起眼皮与裴行知相对而视,目光流转微含笑意,“哦,我倒是忘了,你还张榜向我门首徒挑战过。放心,我来应了便是,随时候教。”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行知有点窘迫,慌忙摆手,动作间之前塞外袖中的东西滚落出来,骨碌碌掉在床榻上。 裴行知侧身赶忙用手捉住,捡起来举在手里递给沈听雨说:“哎呀!差点忘了这个,还给你吧沈仙师。” 那正是之前朱璃抛给他的梦魂珠,要不是刚才掉出来他还一时给忘了。 当时在血池湖下来不及细看,如今拿在手里端详,才发现这珠子外壳半透里面云山雾罩,似有白色烟雾缓缓流动,中间又夹杂着一丝淡红,如云雾间一缕烟霞,观之甚美。 裴行知心道:这东西倒是好看,也不知有什么用处,要那个殓梦师那么拼了命的护住它。 仿佛瞧出他心中疑惑,沈听雨也不接过来,只是姿态随意的回道:“据传梦魂珠可随心而动罗织幻境,入梦者不知身在梦中。只要掌控者愿意,可赠入梦者一世美梦。” “哦,这样啊。看来这是失眠噩梦患者的福音啊!”裴行知点点头,有些好奇,“殓梦师为了炼这个杀了那么多人,结果只是让人做梦的吗?这可就有点……怎么说,总之就是感觉……” 沈听雨似是明白他的意思,凉凉开口:“可赠人美梦,亦可以杀人于无形,任你是凡夫还是大能,被此物所迷者堪不破幻境现实,比心魔还要可怕。” “哇!厉害厉害!”这玩意就是个bug般的大杀器啊!裴行知一瞬间有点不敢拿着了,万一不小心被迷惑怎么办? 他又把珠子往沈听雨面前送了送,说:“沈仙师,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吧。我要不小心给你碰了丢了,卖了我也赔不起啊!” 沈听雨还是不接,双目看着裴行知神色意味不明,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万宗主,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不必装傻故作姿态了吧。这梦魂珠已经认你为主,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我·靠!我真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 裴行知满脸震惊,摇了摇头说:“我真不知道!信我。” 他把珠子左手换右手,又拿起来看了看,疑惑的看着沈听雨,心想:大哥你不是在驴我吧?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记得以前看小说电视什么的,得到传承宝物,就算不见到里面的前辈大能神识,也该来个天摇地动浑身过电一样的反应啊! 沈听雨看了他好一会儿,也许是他的神情实在不似作伪,心中才有点信了,口气虽然不凉了但依旧不怎么好:“还以为以万宗主能使出脑袋发光这种神功之能,早就看出来了呢。何况若不是如此,朱璃怎么会轻易将梦魂珠交给你,认了主的东西,他拿回去也没用,只好做个顺水人情。” 裴行知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认的,坐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一会儿,困乏的不行了也就干脆不想了,整个人瘫在床上昏睡过去。 23.百神镇二 昨日得了个新鲜宝贝研究的太晚,再加上这几天实在太累了,这一觉居然睡得格外香甜安稳,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沈听雨已经梳洗且换了新的干净衣袍,正坐在窗前桌旁看书。裴行知睡了一宿,也忘了昨夜的事情,从床上跳下来伸了伸懒腰。床脚还有一套新的衣衫,裴行知拿起来比了比,正好合他的身形,难道是沈听雨替他买的? “你替我买的呀?那什么,谢啦!以后请你吃饭。”裴行知也不客气,将衣服鞋子穿好,“沈仙师,你吃过饭了吗?咱们去街上转转?” 沈听雨等他收拾停当才状似随意的打量了一眼,点点头放下书,站起身来跟在裴行知身后。二人出了客栈,昨日裴行知太饿了,基本只顾着到处看吃的,加上天色已晚虽然注意却也没太细看。今日里一看,果然大街上到处是神像,其中最多的是个长身玉立宽袍广袖的男仙模样,面相倒是俊秀和善,只是看不出到底是哪路神仙。 裴行知口中叼着半个小糖人,问摊子的商贩道:“处处都有这个神仙的雕像,倒不知这位尊神名号是哪个?” 那小贩咧嘴一笑,黑皴皴的脸上堆起笑纹,大嗓门里透出热情来:“二位是第一次到咱们这镇子来吧?这是咱们这最灵验的大神道元仙君。后晌还有贺神大典呢,两位要是不急着赶路,一定要留下看一看。我一会儿收了摊子,也要去的。” 他说完,弯腰从摊子底下的筐里掏出两块黑色小木牌,递给裴行知,道:“小哥,这牌子给你,若是真去贺神大典,最好带上这个,可以得仙人保佑的。” 裴行知接过来看了看,不过是寻常木牌,便随手放在袖中,道了谢。他现在不知此处方位,但这个镇子却意外的干净,昨天晚上转了半圈也未见什么魔气阴气,说不定还真有大能庇佑一方吧。但左右他现在也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又联系不上掉线的系统君,倒是可以留下来看个热闹,只是不知沈听雨是否有事在身。 他刚要问一问,却见街上过来一列队伍,却是一队妙龄少女,身着五彩衣裳,每人手中执着一只花篮,沿途一路走一路撒些花瓣。大街上原本的行人商贩都挤在两侧,给这队少女让出路来。 “哎?这是干什么?”裴行知问刚才那个小贩。那小贩回道:“这便是去贺神大典的,都是仙人的信女,称为花侍者,只因我们这位神仙不爱金银香火,只喜欢鲜花和少女的歌舞。” 裴行知点点头,心道:这两样我也是喜欢的,哈哈。本来只是想顺便瞧瞧,现在倒真有些想去了,他拉了拉沈听雨衣袖,问:“沈仙师,你一会要不要去凑个热闹?我瞧着……”他话未说完,在街对面拥挤的人群中,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微微一怔,来不及解释,立刻挤开人群追过去。 但街上人流纷乱,任你脚程多快挨挨撞撞下也是跟不住人。等裴行知挤到对街哪里还能看到那人身影,踮起了脚抻着脖子四处看,却是再也找不见了。 “怎么了?见到什么人了吗?”沈听雨紧随其后而来,沉声问道。他个子要高一些,目光越过众人头顶,想要看看有没有可疑的面孔。 “嗯!”裴行知有些焦急的点点头,抬着下巴双目乱飞,“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个熟人,就是你们归剑宗那个上次把我掳走的弟子,入魔的那个。真是怪了,他之前扔下我自己跑了,怎么跑到这来的?” “入魔的……陈晋?”沈听雨略一思索,便晓得他说的是哪一个。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哎!咱们去找找他们?”裴行知还在左顾右盼,心中疑虑重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他怎么会也到了这个镇子?还有你们归剑宗那个林寒峰,唉,他不会有事吧?会不会也到这镇子来了?嗯,从那条河出来首先就到这里了,还是挺有可能的,对吧?” 许久不见回复,裴行知扭头去看,却见那被提到的人的师父正看着他神色微妙,瞧他看过来才微笑道:“咦?我却不知万宗主什么时候和我徒寒锋有了交情,居然这么担心他的安危。” 裴行知笑的有些尴尬,结结巴巴搪塞着:“一面之缘而已,但是一见如故神交已久,我很欣赏他,哈哈、哈哈哈!” 沈听雨挑眉看他:“哦?神交已久,心向往之?” 这实在很顺嘴,但是…… “不、不!只有欣赏没有向往!我只向往仙气飘飘的长腿小姐姐,真的!”裴行知抹了把冷汗,怎么跟这位聊天总会拐向一个奇怪的方向?这也太尴尬了! “哦?”沈听雨这一声千回百转意味深长,生生又把裴行知刚落下去的冷汗撩了上来。 那一拨热闹的人群,已经随着那队少女的远去而散开,沈听雨信步而行独自走在前面。裴行知见状急忙跟上,“哎,等等我啊!沈仙师,咱们这是要去哪?” “你不是要去贺神大典吗?走吧,先去看看。”沈听雨脚步不停,但步伐却不快,裴行知坠在他身侧,还有余暇左顾右盼买些零食来吃。当然他没有钱,沈听雨已经干脆把自己的小钱袋扔给了他。 走着走着裴行知觉得后颈处有些痒,手指摸索着抓挠,却捏到一只黑红色半软体的小虫子,有一对半透明的翅膀和蠕动的口器。看着它细细的脚爪在空气中挠动,裴行知也没有多想随手扔在地上。 贺神大典在仙人观前,愈是接近人就越多,虽然这座仙人观并不算大,但却被归置装扮的干净漂亮。观前的空地两侧早早摆满了各种鲜花,木质的架子上挂着灯笼彩带,也有不少摆摊子的小商贩,有卖吃食的,更多是卖一些小工艺品和各色鲜花、祈福袋什么的。 虔诚的信徒手中拿着鲜花彩带,胸前挂着黑色神牌,在观前的一座几人高的神像前围成圈跪着祷告。但却并不算肃穆,旁边有不少人是盘膝坐着的,还有人站着说笑聊天。 一旁穿梭往来兴高采烈的行人更多,年轻的小伙子若是看到零散走过的彩衣少女,还会兴奋的挺直腰板,待人家走过去又哄的笑闹起来。 虽然现在就已经这样热闹,但据说这个典礼活动要持续到晚上,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始。 裴行知也买了几束鲜花彩带,也不问沈听雨想不想要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又把一条红色彩带挂在他手臂上,歪着头笑了笑:“哎,沈仙师不知信的是哪一派,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这的人都说很灵验呢。” 沈听雨看了看手里被强行塞过来的,一捧白色掺杂着浅粉的小花,还没想好拒绝的说辞,就见身边的少年已经迫不及待的跑走,挤进人群将自己手里的花一股脑放在神像脚下,又抬头打量着打算把手中彩带找个好位置挂上去。他似乎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也迈步跟了过去,嘴角却是往上的。 裴行知终于找到了满意的位置,把手中的彩带挂好,回身猛了点差点和身后的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沈听雨还捧着花挂着彩带,却带着点与身周热闹格格不入的冷清,干脆又把他手里的花接过去,替他放在神像下,一边心里想着:也是,这位哥哥的确不太像是凑热闹的人。 他放好花刚直起身,就被突然躁动的人群挤撞了一下,差点整个人趴在地上,还好身后的沈听雨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扶住。 “啊,谢谢!怎么了这是?”裴行知漫不经心的跟沈听雨道谢,目光却随着涌动的人群看过去。 “开始了!开始了!道元仙君要开了坛,要开始贺神祈福了!”旁边的路人很是热心,“快点去还能占到个前面的好位置。” “道元仙君?那位最灵验的神仙?”裴行知问。 “没错!特别灵!”那人说完匆匆离去,“我得走啦,再晚就挤不进去了。” 裴行知“哎”了一声,差点说让人给占个座来,赶紧拍了一下自己嘴,挥挥手招呼沈听雨: “走吧,沈仙师,咱们也过去耍耍。” 等过去了才发现到的还是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外地特意过来看的,仙人观那个后院支了个不算太大的神台,此刻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裴行知使劲挤了挤,还是在几层人开外。还好他人不算矮,台子也有高度,站直了仰起头也能看着。沈听雨比他还要高半个头,更是不用操心。 台子上摆了个小香案,四角插了黄红两色令旗,香案后立着个宽袍广袖、盛装彩冠的道人,看着三十来岁年纪,清瘦端雅面白无须。此时他双目闭着,手执一细窄长剑,口中念念有词。 这道人身后,立着两排彩衣少女,有风吹过,少女身上衣带飘扬,在烟雾缭绕之中恰似瑶池仙女。 乍一看,还真是美轮美奂仙气飘飘。 24.百神镇三 只见那道人念完祷词,又拿剑在台上舞了一段,待他在台上绕了一圈回到香案前,便各有一个彩衣少女疾步走到四角令旗处,将四色旗子竖起,娇叱一声令旗高举。四股青烟自令旗上腾起,飘扬扬直奔天际。 裴行知和沈听雨并排而立,看的是津津有味,只觉得仿佛小时候在看的神话电视剧一般。拉了拉身边人衣袖,踮脚凑过去耳语道:“诶,瞧着有模有样的,接下来不会就要风来雨来了吧?” 沈听雨侧头看了看他,也压低声音反问:“原来万宗主还修习过乞雨之术?还真是博学多才令人钦佩。” “这个……”裴行知想说咱们都这么熟了,就别挤兑我了吧,话未出口就听得风声雷动,晴空之下凭地几声惊雷,其中一声就在裴行知头顶身后炸响,“嘎啦啦”一声只把他惊的险些跳起来扒到沈听雨身上。 信徒们却半点也不骇怕,待这几声惊雷响过,本来围着的众人“呼啦”都跪下了,伏在地上三扣九拜。 “真神显圣!” “仙君庇佑!” “保佑我百神镇风调雨顺,保佑我全家幸福安康啊!” “保佑我今年多赚点钱,给二小子攒够娶媳妇的银子。” “保佑我们家老头子能早点好起来,再拖下去家都要拖垮了啊!” “保佑我们家养的猪长的最肥,多下几窝小猪仔……” “保佑……” “保佑……” 世人求神拜佛,多半是求富贵平安事事顺遂,裴行知听着一片祷告声,不由想起当年他考上大学,他那个有点迷信的奶奶,第二天一大早就非得拉着他去山上烧香还愿,因为她老人家认为他这个从小皮到大,天天爬树上水塔的捣蛋鬼,能考上大学绝对是神仙显灵。 唉!他莫名其妙跑到这里,也不知道现实世界怎么样了,她老人家应该还不知道吧?得要努力,早点回去才行。 要不我也求求神,保佑我早点完成任务回家? 天边隐隐还有惊雷紫电,裴行知敛起衣襟准备跪下祷告一番,就听得身后一声尖利的嘶喊,嗓音凄厉如同怨鬼哭嚎。 “若真有神明,就该保佑孙成贤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又一声惊雷炸响,本来伏在地上求告的众人回过头去,身后空地上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妇人,她身上衣衫脏污破裂,甚至还粘着血迹,,满面泪痕眼带恨意,风卷着她的衣衫和蓬乱长发,纵使白日里也让人觉得如同索命的厉鬼。 后面有一个瘦销猥琐的男人追过来,捉住这女子手臂就将她往回扯,那女子怎肯听服,便与他厮打争执起来。 “玉眉,快回家去!还嫌不够丢人吗?你自己不要脸不想活了,就不想想你哥哥我?就不想想瘫在床上的老娘?”猥琐男人用力抓住女人连拉带扯,贺神大典这么多人,这疯女人偏偏跑来这里,丢人就算了,若是让孙家知道可就麻烦了。 “我不!我要咒那个姓孙的死绝!”这个叫玉眉的女人用力推开自己的哥哥,疯狂的向神台扑过去,匆忙站起来的众人躲到一边,给她让出一条通道。 女人扒住神台跪下,仰头看着执剑的道人,苍白的脸上痛苦又狂热。台上的道人俯视着她,身后那些彩衣少女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真如神明俯瞰痛苦挣扎的茫茫众生。 女人伸出手去,想去抓住道人的靴子,口中喃喃求道:“仙人、仙人,求求你……我愿意粉身碎骨不得超生,只求让孙成贤为我儿我夫君一家偿命!我要他偿命啊!!——” 道人看了女人一会儿终于动了,他俯下身看着玉眉的眼睛,道:“要人偿命为何不去告官?神仙也管不了人间律法。” “可这人间律法不能为我主持公道!人世不公,天道总该是公平的,仙君,求你为我主持公道!”女人跪在地上磕头,“玉眉愿意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您的大恩!” 道人却又站直了,他的目光平平望去,只见人群中有三四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拥簇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爷,推开人群挤过来,其中一个要揪住这名叫玉眉的女子,却被信徒中一个老妇人喝止了。 那老妇人衣着华贵,被两个丫鬟仆妇搀扶着过来,被家丁簇拥的少爷叫了一声:“祖母。” “嗯,这是怎么啦?”老妇人看了一眼满面怒火伏在地上的玉眉,问自己的孙儿,微带埋怨道:“什么事还非得今天闹到仙君面前?” “哎呀!没什么大事,还不是这无知刁妇撒泼。”那少爷皱着眉语带不屑,扶住自己奶奶,“官府都判了,他们家人自己想不开寻死,倒想来讹咱们家。还不是您和我娘太心善,可怜她丧夫丧子施舍了点银钱,现在反倒不依不饶讹上瘾了!” “呸!谁要你家银钱!”玉眉横眉怒目,朝那少爷吐出一口吐沫。 那少爷指了指刚被家丁揪过来的猥琐男子,趾高气扬的说道:“你问问你家兄长是不是收了我家银子?王玉才!你来告诉你妹妹。” 那猥琐男子陪着笑,一个劲的道歉陪不是。 有仆妇在老太太面前低语道:“老夫人,这便是那董王氏。” 老妇人点点头,示意身边人将王玉眉扶起来,不急不缓的说道:“董王氏,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着实是可怜。但你儿子是被你夫君失手打死的,你夫君悔恨畏罪自杀,这也实在与我孙家无关。我之前让人给你家送银子,也不是觉得有愧,只是怜你一个妇人家年纪轻轻丧夫失子,你还是不要误会的好。” 王玉眉听她说完,不怒反笑,仰天一阵狂笑后才喘着气回道:“与你孙家无关?!难道不是你家觊觎我夫家那一亩田,想低价强买了扩建你家庄院。我夫君不同意,你就诬陷我儿子偷了你家东西。可怜……可怜我的小春生,刚刚七岁就……” 王玉眉说到伤心处哽咽不止,过了一会儿才又说:“还可怜我?若真可怜可怜我为何我夫君一死,你们就上门逼我公公卖地?三两银子强买一亩地,断了家里生计。我公公被你家恶奴连打带吓折腾死了,我去告官却被先打了杀威棒又轰出来,还敢说我一家性命与你家无关?分明是被你们逼死的!” “你家人都是自寻死路,我们可没动你家一根手指,买你家地是看你家可怜,后来不是还送了二十两银子?”孙家少爷张口辩解,哼了一声,“刁民告状挨打也是自找的!” “呸!呸呸!收钱的是王玉才,不是我!我只要你孙成贤偿命!”她说着便要扑过来,这一下用力极猛居然没被按住,两只瘦骨伶仃的手紧紧掐住孙家少爷脖子。 这还得了! 几个家丁赶忙过来拉扯,但王玉眉已经是打算拼命了,那家丁将她整个人拎着腰扯起来都没能让她松手。 眼看着孙家少爷脸涨的发紫双眼翻白,那老妇也急了恨不得也上去拉扯,慌忙叫人快拉开王玉眉。 一个家丁抓了王玉眉一根手指,用力掰断了,王玉眉痛的一声惨叫,却是不肯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两根看着细瘦的胳膊哆嗦着,手背上暴起青筋。 那家丁见她如此,骂了一声:“疯婆子!”,干脆一根根掰她手指,王玉眉声声惨呼凄厉至极,却偏偏死不松手,本来还在旁观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此时天边乌云聚拢,紫色闪电在云层间闪耀,有惊雷劈在众人头顶。 裴行知早就想开口阻止,然而他却被人墙挡住,也不知为何他出言喝止也无人理会。眼见王玉眉已经被掰断两三根手指,裴行知再也忍耐不得,干脆提身纵气跳过前面阻挡的人群,出手如电抓住那掰人手指的家丁,一提劲向后抛去。 他想着这边抛开伤人的家丁,自然也不能看着王玉眉当众杀人,另一手毫不犹豫劈她后颈,晕了自然也就放手了。 也不能让王玉眉被孙家家丁抓走,裴行知暂时将晕倒的女人交给一边看热闹的大姐:“麻烦您先照看一下她。” “咦?哦,好吧,不过……”那大姐接过去,旁边的人帮忙一起扶住,让那晕倒的女人半躺下。 那边孙家少爷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边咳嗽一边拿手指点着裴行知和王玉眉,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怒骂:“你、你又是谁?!那、那个……疯婆子……咳咳!差点掐死我,他娘的!” 他推开扶住自己的家丁踢了一脚,双目血红跳着脚骂:“给我打!打死这个疯婆子!” “来呀!来呀!你就打死我!好叫人看看你孙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王玉眉哈哈大笑,咬牙切齿脸上只有癫狂却无半点惧色。 25.百神镇四 裴行知一人挡住三四个只会粗浅功夫的家丁,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这便更加惹恼了那个孙家少爷,他上前来推了裴行知一把,恼恨的问:“你是干什么的?这女人发疯要掐死我你没看到?凭什么护着她?” 裴行知晓得这人伤不了自己,便任由他推搡自己,摇摇头说:“我不是干什么的,路过拉个架而已。我不太清楚你们之前的恩怨,但现在她掐了你,你的人已经掰断她手指,怎么说也不该再去打人了。” 孙少爷“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上下打量裴行知,咧着嘴说:“你管的可真宽!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吗?这个女人三番四次的来纠缠,今天还想杀我,真是岂有此理!我非得打死她不可,你让开!” 这时早有人又去孙家叫了更多人来,气势汹汹的围在孙家少爷身后,他那个老祖母见孙成贤脱险,也不再说话,被人搀扶到了外面。 裴行知看了看那群围过来的人,打架自然打得过,不过这些毕竟只是凡夫俗子,而且这仙人观信徒太多,只怕动起手来难免没轻没重伤了无辜。 “哎!等等。”裴行知退了一步又站住了,抬手阻止,他回头望了望人群,却不见沈听雨那鹤立鸡群的身影。目光转过身台,只看到神台上那道人模糊冷淡的眉眼。 “怎么?你怕了?怕了就跪下磕个头,我就放你走。”孙家少爷见他迟疑,以为他见人多势众有些怂了,开口嘲笑。 “怕是不怕,不过这里地方小,动手不方便。我倒有个提议,这的人都说这观里供奉的仙君灵验,你们两家恩怨,不如就在神前对质决断吧。”裴行知指了指观中神像,那神像唇角带笑面目慈悲。 孙少爷面色阴晴不定,狠狠瞪着地上还在昏迷的女人,他这次可是真被惹毛了,又怕这女人以后还会纠缠不休,只想趁她这次先对自己动手,直接将她弄死以除后患。 “怎么?莫非你们孙家确实理亏,不敢在神前对质?”裴行知看他脸色阴沉,故意出言相激。 孙家少爷本来不想理会他,但围观的信徒百姓都在那看着议论纷纷。这圣元仙君这几年在百神镇这一片可是很有威望,若是不应倒真是让人看着理亏。 孙成贤咬了咬牙,点点头说:“我怎么就不敢了?反正我没杀过那疯婆子家里人,对质就对质!” “仙君,道长,还请您来主持一下。”有人去请台上开坛祈福的道人过来,这次他倒是没有反对,有人给他抬了张椅子过来,彩衣少女分列两侧。 裴行知帮着唤醒王玉眉,她此时情绪已经不那么激动不可自抑,只是断指之痛令她面色更加惨败。裴行知自怀里摸了半天,却是没有什么可以止痛的伤药。 唉!若是沈听雨在就好了。 裴行知忍不住在人群中又扫了一圈,从刚才起就看不到这位身影,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其实刚才也说的差不多了。”孙家少爷一个劲的用手摩挲自己脖子,“我家打算扩建老宅,董家的地挨着我家,我们是诚心要买地的,一开始报的是市价,但董家却死活不肯卖,不外乎想多讹点钱。他们家那个小的别看傻啦吧唧的,平常手脚就不干净,偷点瓜果什么的也就算了,这次还偷了我小弟的长命锁……” “你血口喷人!我儿子虽然不伶俐却很乖,从来不偷东西的!长命锁是你弟弟自己丢在了我家菜园里。”王玉眉开口辩驳。 “你们两家口说无凭,不如叫两家小儿来对质。”旁听的道人开口,围观的都叫好称是,只一个裴行知有点惊讶,问旁边的人道:“那董家的小儿子不是已经死了?” “仙君神通,便是死人也能叫上来开口问话的。”回他话的还是个熟人,正是原来送他小木牌的商贩。 “就是,可灵了!你等着看吧。”又有其他人插嘴,这些人倒也不害怕,反而都有点兴致勃勃,一边议论纷纷一边睁大眼睛瞧着,唯恐错过什么。 裴行知点头,看来这道人大约会一些通灵的本事,可能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只是通灵之术,一般只能是修行之人才能见到亡人魂魄,却不知要怎么来叫他与活人对质。 他本还以为那个道人会像之前那样,拿着剑念着咒语舞上一番,不料想他能单凭一张丹书符纸便能手开阴阳。 董家父子初时只是两团雾蒙蒙的灰白色影子,待那道人划破指尖两滴鲜红血珠入了这两鬼额间,他们的身形便渐渐清晰,除了面色青白,便真如活人一般了。 王玉眉见了顿时又流出泪来,抖着伸着手嘶哑呼唤道:“春生!夫君!” 孙家九岁的二少爷孙成渝,本来是跟着祖母来仙人观了的。之前在外边玩耍,因着圣元要求,也被带了进来,有些害怕的缩在祖母身后。 道人开口问道:“董春生,孙成渝的长命金锁可是被你拿走的?” 亡魂神志不及活人清醒,加上董春生年幼痴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懵懂的点点头。 那孙成贤见状立刻叉着腰大叫:“看吧!就是他偷的!我们也只是让他还来,可是他自己的爹将他打死的。” “你为何拿?拿到了哪里?”圣元却并不理会孙成贤,继续询问董春生。 董春生又是沉默了半晌,似乎要回想半天才能想起生前之事,过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转了个身怯怯指着,躲在孙家老太太身后的孙成渝道:“他和几个伙伴来寻我玩,我们玩藏东西,小少爷让我把金锁藏起来,我本来藏在菜园那棵老槐树下,去找时却没有了。爹爹问我,我也不知道在哪,弄丢了……呜呜……” 小鬼的哭声本来是瘆人的,但白日里又这么多人,缩成小小一团的鬼影,只让人觉得可怜。 “是这样吗?”圣元道人问缩着身体躲避的孙成渝道。 孙成渝眼神躲闪,扭头不答。这神态大家都瞧的清清楚楚,必然是真的了。只是不知是玩耍间不小心弄丢了东西不敢说,还是…… 孙成贤倒是又跳出来,挡在弟弟身前:“小孩子说的怎么作数,害怕别人责骂说谎也是有的。” 众人一阵沉默,圣元道人只是开口说了一句:“人或许会,但小鬼不会。” “为什么说小鬼不会,人家不都说鬼话连篇?难道你是想包庇他?还是嫌我们家今年给的香火钱不够?”孙成贤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往前逼近两步,“别忘了前面那个镏金神像可都是我们家捐的。” “你可闭嘴吧!” “好像就你家捐过钱似的!” “仙君你不要理会他,只管问你的。” 围观的人气愤的嚷嚷,他们大多是信徒,怎么能忍受孙成贤向圣元嚷嚷这种事情。 有人想去把躲在孙家老太太身后的孙成渝拉出来,却被孙成贤一把推开,怒骂:“你敢!我弟弟不过是个九岁孩童,他不敢答只是被吓坏了。再说了,就算不是董春生偷的又怎么样?打死他的又不是我们。” 之前扶着王玉眉的大姐叉着腰回嘴:“行了吧孙少爷!不光你家的是孩子,人家家的比你家的还要小呢。可怜见的,那么小却被打死了,你家的连出来说句话都不行?” “关你什么事?我也就奇怪了,我干嘛非要跟你们这些人解释?”孙成贤还是牢牢护住弟弟,干脆搂着人往外走,边走还大声说,“不说了!走了走了,个个以为自己是衙门里的大老爷呢。” 但门口却被人群挡住了,家丁去推也推不开人墙。 孙成贤看着他们,双眸怒火中烧,环视一圈大声骂道:“行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忘了是谁给乡里铺桥修路、借钱借粮了吧?怎么灾荒的时候来我家佘粮就说我们是善人,现在又想充当匡扶正义的大侠了?各位还真是有情有义的很啊!却不知欠我们家的钱粮何时还回来?” 众人一阵哑然无语,孙家之前确实做过不少善事,虽然有时行事霸道了点,倒也算不上鱼肉乡里。只不过…… “话虽然这样说……但一码归一码啊,董家这件事你孙家也确实有亏欠吧?”有人小声嘀嘀咕咕。 孙成贤扫了那人一眼,梗着脖子咬牙切齿:“我说了无数次,这一开始就是个小误会,我们也只是吓唬吓唬,又没有真的把他们怎么样。谁知道董家那个是个死心眼子呢?他自己打死儿子又上吊自杀,这笔债怎么能赖在我们头上?” “那这笔债……要算在谁的头上?不怨你,不怨我,难道要怨老天爷吗?”王玉眉自人群中走出来,她已经不流泪了,拖着染血的残躯站在她儿子的鬼影身侧,平静的说,“过往恩怨都不再提,我王玉眉现在愿意一命换一命,永不超生换你孙成贤和我一起死。” 孙成贤翻着白眼“哈哈”两声,道:“我凭什么要和你一起死?你的贱命怎么能和我的相比?” 天已经彻底阴下来,紫电忽闪大雨将至。 26.百神镇五 “不如就让在场的诸位来评断吧。”许久没有开口的圣元道人在隐隐的雷声中开口。 闪电劈下来照亮仙人观中信徒的脸,恍惚间都苍白如鬼。 “觉得孙家有理,董家不该纠缠的,就站在左边。觉得董家有理,孙家该有人偿命的,就站在右边。”圣元道人这句话又让在场诸人脸色更白,很多人低着头,又或者左顾右盼。真要明确站队时,却没有人肯第一个站出来,又或者大部分人自己也搞不清心中倾向,不管站在那边都有些心虚。 “我、我们哪知道个中的是非曲直,我们……我们可评断不了。”有人小声说。 很快又有声援的:“就是说啊,这种事情要么就交给官府的大老爷。要么……还是让神明来评判吧,咱们不过是毫无干系的小老百姓……” “对、对!就让老天、让神来裁断吧!” 圣元道人沉默不语,那些反对议论的声音也渐渐平息,整个仙人观安静的令人屏息,天上开始有稀稀落落的雨点砸落,溅起地上点点尘土。 “那个……”安静中又有人开口了,他有点迟疑的小声说道,“我家院子里还晾着谷子,再不去收就要被雨淋透啦,我、我先走了。” “我家也是啊。” “我今天还晒了被子!” “快点回去吧。” 很多人开始往门口涌动,打算着离开这里。本来嘛,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热闹看看还行,谁愿意再掺和。 董家娘子瞅着可怜,可是孙家虽然理亏也不算真的动手,官老爷都不判的,反正善恶终有报,真做了亏心事自然会有报应。再说都是一个地方的,谁也不敢保以后不会用到谁…… “你们别走啊!”董家娘子王玉眉见人群都要散去,伸手抓住身旁的人,那人却急慌慌的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来,有点尴尬的说:“哎,你别抓着我啊!唉……你、我看你还是去告官吧,咱们就算都站在你这边,也不能帮你杀人不是?哎呀,走了走了,真是!” 人是留不住的。 孙家少爷瞧着,掀了掀嘴皮冲着王玉眉嘲讽的笑了笑,揽着弟弟就要离开。 裴行知自刚才起就看着王玉眉,如今见她浑身发着抖几欲跌倒,便逆着人群过去想要扶她一把。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直沉默的圣元道人此时站起身来,走到王玉眉身侧,一手扶在她后肩上是,目光却看向涌动的人群温声问道:“你看,好像没有人愿意帮忙啊。” 他忽然侧过头看向走过来的裴行知,唇角微微扬起,又对王玉眉说道:“咦?好像还有一位,虽然只有一位,不过,就让我们问问他吧。他要是站在你这一边,就让孙成贤给你偿命好不好?” 王玉眉有些愣怔的转过头来,看向裴行知的目光带着些微希望的星芒。 “这位……”她的嗓音因为希冀和紧张有点嘶哑发紧,“这位小哥,你说,孙成贤是不是该死?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家破人亡?” 裴行知一时被问的顿住,他抿了抿唇,目光从王玉眉脸上移到她身后侧的圣元道人。 且不论背后是否有故意,伯仁因我而死,董家悲剧却是已成定局,始作俑者尚未定罪,但……是否人人有权定夺他人生死? 说一句由天来定多轻松。 “说真的,我……决定不了别人是不是该死,但是我觉得,于律法他们也许无罪,于情理却该赔偿。”裴行知斟酌许久才开口说道。 “真是没什么用的场面话啊。看看,一个明白支持你去报仇的人都没有,你还是放弃吧。”圣元道人平静的说着挑动人心的话,表情却是似笑非笑。 王玉眉本就已经绝望癫狂,如何受得了他挑唆,仰天痛哭竟流出血泪,她嘶声狂喊:“不!我定要报仇!我定要报仇!我要杀了、杀了他!杀了他们!” 随着她的哭嚎,原本茫然立在她身侧的两个鬼魂,忽然化成两股淡灰色烟雾,缓缓漫进王玉眉的身躯。 已经走到仙人观门口的信徒们,此刻才发觉有些不对,不止一个人开始惊呼:“哎呀!怎么院门打不开?!” “锁上了吗?” “奇怪!什么人锁的?!大白天这么多人锁门干什么?” 不算太厚的木门板被拉的“咣当”直响,有人在那不死心的晃门,也有人跑回去问圣元道人说:“仙君!快帮我们开门啊,还急着回家呢!” “事还没完今天谁也别想走!”圣元没有开口,倒是王玉眉狂笑嘶喊。 “你也不要太不讲道理吧,我们又不欠你的。”有人显然很不满。 “哎,还是别说她了,我看她好像有点……是不是不太清醒?”也有谨慎的小心提醒。 “她疯了又怎么样?!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可怜我就欠你的吗?”那人却不听劝,只对圣元道人说,“道长你快让人来开门,粮食淋了雨口粮都不够了!” “闭嘴!滚开!”王玉眉一声厉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单手抓住这高个子壮汉,伦起来就扔到了一边。 “孙成贤!你等死吧!”话音未落,这女人的身影一晃就出现在了院门边的孙成贤身侧,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只是这次却再也来不及救他,身旁之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孙成贤已经被那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扭断了脖子,整颗脑袋如同撑不住倒了架的瓜,歪在一边晃了晃。 王玉眉一松手,他就瘫在了地上,死了。 观中众人先是沉默了片刻,个个惊恐至极的看着王玉眉。看到她动了动目光扫视过来,才如同见了猫的耗子一样惊吓的躲开,一眨眼就空出了一片空地,只留下王玉眉和死在地上的孙成贤。 孙家的小少爷孙成渝之前被人挤倒,哆嗦着藏在门边,孙家老太太见大孙子惨死,已经两眼翻白晕了过去被丫鬟搀抱着躲在人群中。 王玉眉迈步朝着门边的孙成渝走过去,那小孩低着头浑身哆嗦,裤子底下流出一滩淡黄色的水迹。 王玉眉的手已经按在那孩子头上,口中低沉说道:“你既然喜欢和春生玩,不如,就下去找他吧,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手指说着便要用力按下去,却听身后裴行知大喊一声:“等等!” 他疾步过去挡开王玉眉手臂,望着她诚恳说道:“不要再继续了,你已经杀了孙成贤报了仇,不要再杀人了。” 裴行知看了一眼还瘫在地上不敢动的孙成渝,又对盯着他的王玉眉轻声说道:“春生一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娘亲手上染满鲜血。” 王玉眉仰头而笑:“哈!当初我儿被诬陷冤死无人阻挡,我为家人申冤无人相助,为何轮到他孙家,就来得这样快?!只有他家是人,杀不得吗?让开!” “就是因为你没有错处。”裴行知伸开手臂不肯让开,“就是因为你这个当娘的没有什么错处,才不能让你这样继续下去,如果继续杀人,我怕你清醒过来,会后悔。” “我绝不后悔!”王玉眉手掌上带着暗红的血腥之气袭向裴行知的面门。她虽然不知怎么得了些神通,却终究是不懂功法的妇人,会的招式不过是些掐脖子打脸一类的,自然不是裴行知对手,甫一过来便被他制住双手。 裴行知还待劝她,却见她张口吐出一团黑雾,扭脸一避就感觉胸口疼痛。 裴行知连忙松手跳开,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惊骇不已,原来他的心口处不知被什么戳了几个大洞,衣衫破碎流出血来,若不是避的快,恐怕已经被戳了个对穿。 27.百神镇六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得身后人群中传来阵阵骚动惊呼。 “我的娘嘞!这是啥?!” “救命啊!缠住我啦!” “成精了!妖怪啊!” “花!花……啊!” 再回首已是妖魔横行乱舞之景,原来堆在神像前白中带粉的小花,如今已变得鲜红。它们不是自己变色,是热腾腾的鲜血为它们染了色。纤长的花茎已变成吸血的利器,如长蛇一般扭动刺入人的七窍,像猛兽捕食一样迅速缠裹住猎物。 被刺中缠住的人惨叫着滚倒,压住了更多人,又被花枝缠绕,人身上迅速又开出更多鲜红的花朵,在风雨中肆意摇摆绽放,发出让人牙碜的“吱呀”声。 有人朝着圣元道人伸出手想再喊一声“救命”,却迅速被花枝钻进嘴里,喷出一篷鲜血。 但圣元道人却漠然而立,仿佛对眼前这人间惨象视而不见。他身后的那些彩衣少女也一个个静静站在他身后,仿佛一排漂亮的人俑。 场中花枝乱颤,但刚才差点将裴行知钻了洞的却不是这些细长花枝,那东西要粗壮的多,却是来自王玉眉的身体——她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从那洞里钻出几条粗如儿臂的蔓藤,如八爪鱼的一样舞动着,再次像裴行知刺过来。 裴行知之前在血池湖中捡的那把剑,要在出来时丢在了水里,现在可说是手无寸铁,只能四处躲避。 然而这仙人观中本来就不是特别大,现在又挤满了闹哄哄逃命的人群,几乎是无处可躲。有几次为了避免伤到他人,裴行知只能以手臂挡住,没一会儿就被刮刺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浸透衣衫。 但这越来越浓厚的血腥味,却刺激的那些妖花更加兴奋,逮住空子就钻过来吸咬几口,弄的人左右支拙自顾不暇。 裴行知有些焦急,他还不太会运用从沈听雨那里借来的修为法力,纵使有心救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陷入绝境,连自己恐怕都支撑不了多久了。 “功法!法术!我擦!这次出去我一定要勤学苦练!”徒手抓住一根钻过来的花枝,被那仿佛长了牙的花尖叫一声,喷了一脸不知名的液体,裴行知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将那东西扔在地上使劲踩了几下。“最重要是先找把40米的大刀来玩玩,呸呸!什么味?!” “嗡!——” 仙人观中那木架子神台底下,突然传出一声如钟鸣般的巨响,巨大的声浪掀开黄布帘子,将那些肆虐的花枝震住了一瞬。 “唵、嘛、呢、叭、咪、吽!”一声佛偈六字真言咒,点点细微金光散出,那金光落在花枝上,就如同火烧油泼一般,立刻让那些东西尖叫着干枯萎缩,从人身上落了下来。 佛音落,一只白的没有血色的手掀开布帘,从神台下低矮的木架中钻出个年轻的大和尚来。一身半旧的僧袍,敞着领口随意裹着,身形高大面貌英俊,只是看着却不大和善。领口处露出来的颈项上,还有青黑色的刺青没入衣襟深处,也不知是哪路的法师,瞧着可不太像个正经和尚。 “从刚才就开始吵吵嚷嚷的,好容易喝点小酒睡一觉,都快被你们烦死了。”大和尚打了个哈欠,面貌看着更凶狠了。 他目光一扫,似乎才发现场中情形,双目睁大似乎吃了一惊,最后定在有些狼狈站着的裴行知身上,问道:“什么情况?花儿吃人还是人吃花儿啊这是?不大妙啊……” “妙是不大妙……”裴行知把还挂在身上半死的花枝摘了丢在地上,气喘吁吁回道,“法师啊,恐怕还需要再来一波真言杀啊。” 大和尚点点头,面色严肃道:“哦,是这样吗?” 手敛了僧袍将下摆塞进腰带,笑了一笑撒腿就跑,一边奔向院门一边挥挥手高声喊道:“和尚我来不了了,饭没吃饱酒没喝够,没力气,还是快逃跑吧施主。” “我瞧着法师你跑的挺带劲的啊!你不是来降妖伏魔的吗?”裴行知追了两步却也不着急,反正院门打不开。 果然他打不开,门被哐当摇晃了两下,大和尚铩羽而归。 “法师啊,做人要有始有终,不如咱们一起联手打怪吧。”裴行知朝面色不虞的大和尚伸出手,“有没有兵器借我一把?” 法师摊开双手,挑了挑眉道:“和尚我自出家以来,是凭一双肉掌走天下的,身外之物我怎么可能会带?” 刚刚被震晕的花妖们现在都缓醒过来了,一个个“吱吱”乱叫情绪激动。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信徒们更加激动,趁着花妖还没反扑,一股脑涌到院门前使劲推撞。 按说这么大力气,一扇薄薄的木门板早就该撑不住了,说不定院墙都能给推倒了,可这门墙却偏偏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愣是纹丝不动。 一时间是哭爹骂娘鬼哭狼嚎着比比皆是,急红了眼的人们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有暴躁的已经折回来冲到圣元道人身前,大声责问:“这是怎么回事?!圣……那个仙君,怎么还不开门?不会这些妖怪就是你搞出来的吧?” 虽然是早有疑心,但圣元道人盛名已久,一时间诸信徒还是有些怯了,并不敢群起指责或作其他。 圣元本来冷淡的脸上突兀的勾出笑颜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就是我又如何?” 众人一片哗然,有人已经瘫软在地,一时间真是众生百态千种样,大部分还是懵的不敢置信,另外就是觉得被骗了的,愤怒异常。 便有人振臂高呼:“他娘的!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什么神仙,都他娘的是妖法!我看他就是为了骗我们来,给他养的这些小妖怪们吃掉。” “打死他!打死他我们才能活!” 胆小的却说:“说什么、说什么?!咱们普通老百姓哪里打得过妖怪!仙人啊!求求你放了我们吧!咱们可都是好人呐!” 也有人看出之前那大和尚有些法力,转而去求他:“大师!你救救我啊!我给你钱啊!” 和尚没说话只是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立刻被他的凶恶眼神吓得手一抖,后退了半步。 和尚皱着眉胡撸了脑袋一把,自语道:“看来这几天经念的少,我佛又要劳我筋骨了。” 他指了指差点吓跑那人,口气不太好的说:“你!哎,施主你别跑啊,不用给我钱,但完事了得请我喝酒。” 那人哆嗦着点点头,大和尚笑的更恶,大手拍拍裴行知膀子,嘱咐一句:“看着点场子,和尚去会会那妖道!哈哈哈哈!” 他身形是极快的,人未至拳风已到,饱含了法力的罡风吹动了圣元道人额边的发丝,却在他身前半尺处凝滞。 圣元道人哼笑一声,半闭的双目启张,他身后那些本来静立的少女却忽然动了。 她们的心口也如之前那个王玉眉一般,破开的大洞里钻出染血的几条碧绿藤蔓,如长蛇巨蛟一般扭动着扑向大和尚。 此时,那些花妖已经开始反扑,裴行知一人挡住王玉眉已经勉强至极,几乎再无余力救人,眼看着又要陷入刚才的绝境。 雨势渐大,又似乎给了这些花妖更多助力,裴行知抹了一把脸上混了血的雨水,觉得自己快要脱力了。眼前只看到白茫茫的大雨和鲜艳的红,耳边只听到雨水“刷刷”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惨叫声?惨叫声都很少能听到了,难道……那些人都死光了? 手臂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大约快要到极限了,要是有个什么来给他撑一下就好了。 他听到门墙破开的巨响时,整个人还有些愣怔,站在雨里看着一身白衣的沈听雨却仿佛没有认出来一样,眨也不眨的看了好久。 许久才从僵硬的脸上扯出个几乎要哭的笑容来,低声说道:“我的哥哥哎!你终于来了,再晚点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28.百神镇七 还好沈听雨及时扶住了他,不然他就要腿软的坐到泥地里了。 沈听雨长臂一舒将裴行知打横抱起来,将他放在还缩在门边吓傻了的孙家小少爷旁边,将一块帕子盖在他头上,语气冷淡又嫌弃:“看来我是来早了,还有力气说话啊。脏死了,打成这样还真够难看的。” 裴行知几乎是瘫在地上,把帕子拉下来擦了擦脸,喘息着笑道:“是,仙师风姿我只能仰望,加油啊!灭了他们!” 沈听雨嘴角微动,头也不回走了两步,却又像想起了什么,手臂一扬向后抛了个东西扔进裴行知怀里。 他声音不大,裴行知却听的清清楚楚:“看你这么狼狈,还说是一派宗主,却连个趁手的兵器也无。我是剑修,这东西用不着,送给你防身吧。” 裴行知拿起来看,却是半个手掌大精致的小盒子,中间一个圆形宝石,裴行知的手上沾了自己的血,恰好按在上面。 这一按动,那盒子发出些微轻响分成八瓣裂开,七彩流光自其间迸射,裴行知微微侧头躲避,只觉得一股灵力从那盒子里散发而出,手中微微一沉,圆形小盒子“唰”的展开,却是一把流光溢彩的大折扇。 裴行知转了一下手腕,那扇子光彩流转如覆云霞,有落单的花妖偷袭,被他用扇子扇了一下,凭空冒出一股火焰来,将那花妖点燃了烧的“吱哇”乱叫。 “太帅了!”裴行知有点兴奋,哪个少年没有过龙傲天的梦想,这玩意看着就像个装逼利器,被当菜瓜虐了那么久,翻身农奴也该把歌唱了。 “喂!沈仙师!”裴行知爬起来冲着沈听雨招招手,露出一个可见白牙的灿笑,“再借我一颗还神丹,我跟你一起组队啊!” 沈听雨已经将一个异变了的彩衣少女击飞,居然真的闪身过来,抛了个小玉瓶给他,目光自他行状狼狈的身上扫过,启唇问道:“你还能行?可别死了还要拖累我给你收尸。” 裴行知打开瓶子倒出一颗丹药扣在嘴里,毫不在意的笑着回道:“你问一个男人能不能行,那必然只有一种答案。” 他把玉瓶塞回沈听雨衣襟,拍拍他胸口,抬起下巴说:“哥哥,咱们一起上吧!” 沈听雨嘴角微翘,不声不响握住裴行知空着那只手,默默助他流转灵气吸收丹药,一边好整以暇的单手阻挡花妖攻击。 因他二人本就神魂相通,片刻之后裴行知脸色就好了很多,身上外伤也渐渐修复。沈听雨松开手,低声嘱咐一句:“量力而为。” 裴行知有点受宠若惊,你说这人也怪,人家拿话呲他待他冷淡倒还习惯,这又送东西又关怀的反而觉得有点别扭了,差点要感动了都。 他们这边“深情对视”、携手抗敌,那边大和尚可有点看不下去了,一拳打飞一个彩衣女妖,口中念着“我佛慈悲”,却又扭头冲他二人喊道:“我说两位施主,兄弟情深这些可以打完了再来吗?和尚我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了,对我也慈悲一下可好?” “大师谦虚,我瞧大师法力高深,一人荡平群妖不在话下。”沈听雨话是这么说,人却跳过去帮手。有他助力,大和尚顿时轻松不少,也有闲暇聊起天来。 “你们是一起的?朋友?还是兄弟?”和尚揪住一团花妖,捏在手里碎为齑粉。 裴行知的流光浮云扇也使得越来越顺手,替他们扫平外围的花妖,听闻大和尚问话,快速瞧了沈听雨一眼,点点头回道:“是朋友,应该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对吧沈仙师?” 沈听雨“嗯”了一声,居然没有否认嘲讽,裴行知顿时又觉得不对了。 大和尚啧啧叹道:“生死之交,哎!和尚我也曾有两三知己好友,只可惜……小心!” 话被袭过来的彩衣女妖打断,裴行知展扇挡住带着黏液的绿色藤条,那东西在扇面上一弹撞的他后退半步,来不及缩回去就被沈听雨一剑斩断,发出“吱呀”尖叫。 眼见着这三人互为协助越斗越勇,纵使花妖众多也慢慢落了下风。被折腾的半死的信徒们在间隙里躲避,有破开门墙时便自己逃走的,但大部分都受了伤,有的人干脆瘫在地上昏死过去,虫蛇一般的花枝在人身上爬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王玉眉不知何时去了门墙边,碧绿的藤枝绞住孙家小少爷的脖子,将他提起来,那小少爷孙成渝双目翻白两脚乱踢,快被勒死了。 方才沈听雨已经斩断了她几根蔓藤,除了绞住孙成渝那两根外,此刻胸口处仅余一些淌血的断枝。 之前有被断了所有藤蔓的彩衣少女,现在已经脸色灰败如纸皮骷髅一样瘫在地上,似乎那些被杀死的藤蔓才是她们的本体,一经剿灭便不复生机。 裴行知本来想将王玉眉最后两根藤蔓折断,到临头却又犹豫了,手抓住绿藤,对似乎神志全失的王玉眉道:“还是停手吧,再继续下去你自己也要死了。” 他终究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失子之痛,虽明白人之常情,却无法理解这不死不休的恨意。 王玉眉此时双目已经只剩眼白,眼眶染血,早已没了自己的意识,仅凭一股残余的恨意支撑这妖化的躯壳。此时被裴行知捉住了劝说,却哪里还会回答,口中只发出和那些花妖一样的“吱吱”叫声,挣扎着想要摆脱出来。 大和尚助他将那小孩救下来,扫了王玉眉一眼,面貌凶恶眼神却是慈悲:“唉!这位女施主已经无可救治了。” “多说无益,还是先灭了罪魁祸首吧。”沈听雨剑指神台,上面香案翻倒令旗委地,执花少女早已不复,仅余神色漠然的圣元一人,如神明一般俯视神台下凄惨景象。 要说这三人都相识不久,但这一战却颇有默契,大和尚双拳开道打断神台木桩,裴行知背后掠阵流云扇燃起一片花火。有他二人相助,沈听雨便可全神贯注,一剑夺魂。 天上掉落的雨滴也在这一刹那凝滞,沈听雨的剑很快,快到凡人目光不可追及。他也很厉害,除了传说中早就无迹可寻的大能,修真凡俗妖魔七陆四海敌手屈指可数。 但是,这一剑还是太过顺利了——它直直插·进圣元道人胸口,将他刺了个对穿。 这一下沈听雨都有些微愕然,这一剑固然有雷霆万钧之势,然而这圣元道人也不是无力抵抗的凡夫,实在是这一招根本就没有被抵抗。 藏风雪亮剑刃没入胸腹,却连半丝血痕也无。沈听雨自然已经发觉不对,心中一动暗道:难道中计了? 观那圣元道人,明明在要害处被插了一剑,面上却还是分毫不动,神态淡然的就像只是刺破了衣衫。 沈听雨拔剑疾退,早有裴行知和大和尚自两侧过来帮他防备。不过这防备的功夫却是白做了,圣元道人并没有反击回来,因为他——不存在了。 就在藏风剑拔出的刹那,圣元道人的身躯便如烟尘虚影般消散了,倾斜的神台上,只有一片翠绿羽毛沾了雨水混在泥土中。 29.百神镇八 “假的?” “替身。” 裴行知与沈听雨异口同声,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道:“还以为这妖道是花,却原来是鸟吗?” “未必就是鸟啊,也许是家禽。”裴行知到有了精神,插嘴来辩。 大和尚从善如流,点头曰:“毛是绿的,反正不会是鹅,难道是鸡?” “可能是绿头鸭。” “哦!有理有理!” 他俩讨论的一本正经,其实全然是胡说八道,沈听雨干脆不理会,独自俯身去捡了那羽毛,上面还残余一缕妖气。 原本这圣元道人的假壳子碎了,那些还在垂死挣扎的彩衣花妖包括王玉眉,都立刻不动了,仿佛也瞬间被抽了魂魄,变成了断线的傀儡无主的空壳。 奋战多时到此才稍稍松懈的两人一边耍嘴皮,一边检视还躺着地上的信徒百姓们。 谁料想两句俏皮话还没说完,就见刚才还呻·吟痛呼,试图爬起来的信徒们,便如一阵风卷 过被人施了迷魂术一般,接二连三“咕咚咕咚” 倒下昏死过去。 “怎么回事?!我……”裴行知一句话未说完,就觉得心口一凉,头颈四肢上像是被什么丝线缠住,魂魄如坠深渊,身子便再也不能动了。 我去啊!又来?! 他这边一僵沈听雨便立刻觉察,过来将他揽住才避免了栽进泥水中的尴尬。手中流云扇自动缩回变成小盒子,从他手心里滑落时也被沈听雨捞住塞进他怀里。 与他十指交握,沈听雨将自己的神识与裴行知相连,一般人若被他人神识入·体,必然会本能反抗从而神魂受损。但他们二人早已用连理枝通神过魂,却是毫无阻滞,仿佛如神识自观无二。 但沈听雨那缕神识只在裴行知体内游走片刻即出,眸子盯着裴行知大张却无神的双目,眉间皱起两道细痕。 大和尚探头过来,看了看裴行知如同散了魂一般的神态,语带关切问道:“他这是怎么了?不会被人摄了魂吧?” 沈听雨将裴行知抱起来,犹疑片刻才回道:“我方才入他识海,却是空空荡荡,感觉不到半分神魂痕迹,片刻之后即被强行推出。” “咦?识海无痕确实奇怪,但会不会是你探查时间太短?至于被推出来这也正常吧,入他人神识本来就容易被推出来。”大和尚摸了一把后脑勺,却被这位沈仙师一句话惊到忘了放下来。 “旁人是那样,但我们不同,他的识海与我相通,不可能推据我。”沈听雨说完倒是头也不回,抱着裴行知便想先行离开。此处凶险诡异,他需得找一处安全的所在,先将裴行知安顿好。 大和尚站在原地,心道:什么叫识海相通不可能推据我?难道是…… 眼见沈听雨抱了人要走,大和尚两步追上,面带肃容拦住沈听雨脚步,沉声问道:“神魂相通,难道你们签了魂契?” 也不怪他如此郑重其事,只因这魂契一法乃是逆天邪法,被结契者多为强迫,魂契一结神魂被人烙印,自此神识无法自控,除非身死魂销否则可说是永生为奴都不为过。 多年前有一魔宗修炼此法,魔宗的那个修为魔力高深的老魔头,用邪法暗算了不少正道仙修,将他们的神魂强行烙印控制,在整个修真界掀起狂澜,几乎覆灭了当时的仙道中坚。 若不是后来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用计将他反制,几大宗门又请出早已避世的大能,恐怕这场浩劫也终难平息。 沈听雨摇了摇头,在大和尚追问缘由时,神色间却颇有些意趣,只说绝不是魂契之法。 “这仙人观中的人除了你我,都像是突然失魂。”大和尚又翻看了几个昏迷信徒的眼皮。 “是否失魂还未可知,但我现在感觉不到他的神魂波动,只是我却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一瞬间夺走这么多生魂。”沈听雨和那大和尚出了仙人观来,发现原本还算热闹的小镇上,如今是一片寂静。 沿途街道上还倒着一些从观中逃走的百姓,如今却也并未能逃过一劫,和观中信徒一样,直挺挺躺在地上,双目空洞。 整个小镇都仿佛在圣元道人那假壳子碎裂之时,一起陷入了沉睡。 雨已经停了,天空却还是阴沉。原来这镇子上处处可见的鲜花都像被抽干了水分,干枯发黑,大街上就连蚊虫都稀少可见。 沈听雨将裴行知抱回他们落脚的小客栈,将他放在塌上躺好,从随身灵囊中拿出灵石符禄,摆了个简单的阵法。自己在阵眼处盘膝而坐,对跟随过来的大和尚点点头道:“我要布阵搜魂,劳烦大师助我一臂之力。” 大和尚双手合十,点头应允也盘膝坐在一旁。 裴行知身躯直挺挺躺在塌上无知无觉,他的神魂也确实不在体内。自之前仙人观中圣元道人躯壳散尽,他很快便觉得胸口一凉,接着便像是有一根丝线从他心口出牵出,神魂像被那丝线紧紧缚住,不由自主被从身体里拉扯出去。 身体不由自主,便连开口也不能言,他没办法向沈听雨等人求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脱离躯壳,茫茫然被线牵着踏上未知路。 自出躯壳后,眼前所见便于在身体里时不太一样了,到处都是灰茫茫的大雾弥漫,脚下一条大道,若仔细分辨却有些眼熟。 前后左右摇摇晃晃走着不少如他一般的人,或者说是被抽出来了神魂。只是这些神魂却不像他一样神志清醒,一个个弓着背垂着头,神情呆滞拖着脚步缓慢走动,心口处倒是和他一样,连着一根细细的白丝。 有人生魂和他撞在一起,却似毫无所感,趔趄一下又继续沿着那丝线所牵走下去。 这些人没有感觉还则罢了,但裴行知虽然一样被困住,神魂却是清醒的,说实话这情形是真的瘆人,他都开始在想自己该不会是已经死了,这条雾蒙蒙的路上走着的,都是去往黄泉往生之魂? “系统?” 心中惶惶然之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叮”声,简直让裴行知觉得非常亲切了,急忙问出心中的恐惧和疑问:“我不会是死了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系统特意给他换了个温柔一点的语音,回应道:“宿主同学不必害怕,你现在还没有死。” “哦,还好还好!”裴行知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系统大喘气的跟了一句:“不过我还是要友情提示一下,由于宿主本身在这个世界就是夺舍重生,如果在四个小时内不能回魂,则无法重回这个躯壳,会被判定任务失败。” “啊?这么坑?!”裴行知双目圆睁,这个不知什么玩意的系统,每次不帮忙就算了,还会给他雪上加霜增加难度“那现在过去了多久?” “半个小时吧,还有时间,宿主同学加油哦~”系统说了句毫无用处的废话,又歇菜了。 裴行知翻了个白眼,心中算是明白这东西除了坑他是半点也指望不上了。 他现在虽然神志清醒,但活动却似乎受制于人,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和那些痴傻一样的“难兄难弟”们,一起慢慢顺着那条扯在心口的线往前走。纵使他心中焦急,却是无能为力。 不过路过街角时,他倒是瞧了出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分明还是在百神镇。 街角处那栋三层小楼正是他和沈听雨投宿的客栈,此刻空荡荡开着大门,雾气中阴风吹动挂着的红灯笼,发出“吱嘎”的声响。 裴行知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唯一能控制的眼珠却努力的往那楼上看去,在他与沈听雨居住的二楼把角处的房间,分明是亮着灯的。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不知不觉存了一丝期冀。他们离去前是白天,烛火肯定是熄了的,那么现在却亮着,会不会里面有人? 但可惜,直到他再也不能看到客栈为止,始终都没有人从那空荡荡的客栈中出来。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前面走着的那些生魂都停了下来,裴行知也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前面是一座破旧的小道观,相对于之前的仙人观来说,真是寒酸的可以。门扇腐朽,连观名匾额都没有。 门被从里面拉开,迎面是一尊同样寒碜的旧神像。神像只有一人高,身上披着破旧褪色的绵袍,观里烛火幽微,隐约映照着神像塑的有些走形的眉眼——可不正是圣元道人。 这是到了圣元妖道的老巢了吗?裴行知模模糊糊的想着,怎么这座神观如此残破狭小? 就算是魂体,也没有一个人叠着一个人的,这座小小的神观显然是装不下这许多人,这些生魂都挤在观外的空地上。 裴行知混在这有老有少的一群中,眼珠子转了两圈,使劲往那破旧小神观里探看。 离了魂之后,他原本有的那点修为也带不出来,除了还神志清醒这一点之外,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但更糟糕的是,他要是不能在三两个小时内回魂,那可就彻底完了! 他这边胡思乱想的干着急,终于心口那丝线一动,且听得一声唢呐锣鼓响,有尖着嗓子的高声吟唱:“噫!——开场子啦!!” 30.百神镇九 裴行知随着众人在这一声中整齐坐下,眼望着神观门前。 “咚咚咚” 三声鼓响后,幕天席地里缓缓展开一幅大幕,白布帐幔后面烛火通明,影影绰绰映出些街道建筑的黑影。黑影由远及近,有庭院楼阁、山石花树,有一锦衣少年剪影游荡其间甚是快活。 继而场景一换,山石楼阁撤下,有黑色水浪纹映出,河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有三两顽童在河岸处拿弹弓玩耍,弹丸惊走鸟雀,有躲闪不及的小鸟为弹丸所伤,被咯咯笑着的孩童抓在手里。 突然一怪鸟从河畔芦苇荡飞出,抓伤了几个顽童,有个跌倒在地,便被那鸟儿抓了,要将他扔进河里。 坐在舟上的少年拔剑相救,将那小童救起。怪鸟与少年相斗,却不敌败走。 看到这裴行还想:不会是多年后少年遭难,长大后小童报恩,喜闻乐见阖家欢大结局吧? 那些影子穿梭来去,越动越快。少年长成了青年,也的确是逢了难,学艺归来时家族败落门庭冷落,家中亲近的长辈也相继离世。 好在这人心性很好,不悲不怨,辞别家中老仆,孤身入世继续驱邪卫道。 后来他在一处小镇经过,这小镇有妖怪作祟,长大后的青年仙修虽然法力有限,但为人热忱有求必应,便答应降妖伏魔。 不料这妖魔行踪诡异,在青年来后突然销声匿迹。镇民以为青年法力高深,便央求他留下守护一方安宁。青年也担心除妖未尽再起波澜,就此留下。小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和尊敬他,甚至为他修了道观供奉,而这青年道修也非常开心。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跟了一只小翠鸟,似乎是他养的宠物,他又时常对那小鸟说话,比起眷养宠物更像是对待小友。 真是美好,一直美好就好了。 周围黑雾越来越浓,裴行知觉得眼角有些痒,他抬起手想要擦一擦眼皮,他擦到了。 心中一动,连在心口的丝线处燃起淡蓝火焰,裴行知被人捉住手腕时,险些跳起来。 还好那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别做声,跟我走。” 是沈听雨,他来了!他怎么来了? 沈听雨拉着他悄悄起身,缓缓在生魂中向外挪动,他们经过哪里,坐在那处的麻木目光便会转向他们。 虽然明知道不会有回答,被沈听雨拉着疾走的裴行知,还是忍不住对这些人抱歉点头,只因此情此景让他有种在电影院半途退场的尴尬错觉。 待一走出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沈听雨脚下立刻快了起来,裴行知却是边走边回头,一双眼惊慌不定:“我说这些人刚才那么看着我们,他们不会追我们吧?那妖怪发现了没有?” 沈听雨示意他噤声,几步纵跃到了小巷拐角,忽然顿住,皱眉低声道:“承你吉言,现在可真发现了。” 裴行知愕然抬头望去,眼前黑雾中那条大街两侧的民居中,灯烛次第而开,一瞬间灯火通明。 灯火通明自然不可怕,但在那些白纸糊的木窗格后面,伴随着低语和“咯、咯、咯”的怪声,出现了无数黑色剪影,在灯光映照下摆出光怪陆离的姿态。 “我擦!他们这是发现了吗?”裴行知一句话未说完,被沈听雨扯着在这诡异的大街上跑到飞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心里发寒,忍不住回握住沈听雨的手,有些惊恐的说:“喂,你有没有觉得,窗格后的影子好像快要从里面跑出来了?” “别说话,别看,走。”沈听雨似乎有些烦躁,脚下步伐看似纷乱,实则步步踏在恰好之处,那些张牙舞爪的黑影,伸出黑色的勾爪,却总是与他们的影子擦肩而过。 虽然得沈听雨吩咐,裴行知可以控制住不说,但耳朵掩不住,双目不能挡,他还是不由自主被两侧声响引住心神。 “唉……呜呜……” 似有妇人叹息,夹杂着小儿哭闹之声,妇人坐在纺车前,弓着背劳作,不时地叹气。她的孩子病了,想要吃梨,然而穷苦人家,又哪里买的起水果。 她只能抱着孩子哄哄,喂他喝一点稀米汤。晚上这位母亲还要继续劳作,不然可能连这点稀米汤都不会有了。 场景变幻,母亲和孩子都睡了,有一只手悄悄推开窗,丢了一小袋银钱进来。那手又轻轻拂过孩子的额头,一股黑气自孩童身上溢出,进了那手掌中间。但那因为病痛在睡梦中仍然不安的孩子却安然沉睡了。 妇人夜半惊觉,发现银钱,跪地口头:“神仙显灵!神仙保佑啊!我要供长生烛!” 裴行知低头看看他们两人紧握的手,总觉得已经跑了很久,但这条大街却像是跑不到尽头一般,远处永远都是灯火通明的民居。 “啪嗒!” 有小物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一个书生模样的捡起地上秃了的毛笔,重新在桌上放好。 十年寒窗,春闱在即,他却连上京赶考的路费也凑不出。老母已经为他典当了最后一点私房首饰,现在还劳累成疾。 读书何用! 但……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书生踱步良久,终于将手中笔折断,弃于地上。 在他离去的旧书桌上,有一身影放置了一封银子,还有新的文房四宝。 俄顷,书生返回屋内,想捡起折断的秃笔。待他发现桌上银钱,愕然良久,长揖在地,喜不自胜道:“必不忘恩人大义!当永世供奉,以酬大恩!” …… ………… “等等!等等!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沈仙师。”裴行知扯扯同伴的手,他已经是跑的气喘吁吁,虽然魂灵不会流汗,但也是疲惫不堪。 沈听雨半分也不停歇,头也不回的答道:“自然是事事都不对,但你魂火黯淡,当务之急是早点返魂,不宜纠缠。” 裴行知一听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早点回魂才是真的,先保住命再说,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出去呢?” 裴行知话音未尽脚下一个趔趄,脚腕被探出来的黑影勾住,急忙叫了一声:“沈仙师。” 他刚开口沈听雨已经松手揽住他的腰身,另有二指并剑发了一道灵力出去。那黑影被他灵力刺到,立刻“嘶”一声缩了回去。 裴行知抬头露出笑容:“谢啦!哎,你怎么没带剑过来?” “我也是魂体,如何带剑?”难得沈听雨虽然语气不佳,却也句句回他。 “哦,也是,那我们有没有把握啊?”裴行知点点头,“你说这妖怪还是什么,给我们看皮影是要干嘛?” 用不成是要实现他的艺术梦想吧? “目的让他自己来说就好了,他这般作态却不直接杀人,必然会讲的。”沈听雨揽住裴行知反而走的更快,只见白衣纷飞灵光交错,他们已经又行了十几丈。 而他们身后,那些白纸窗内的剪影,已经一个个探出身体。那薄薄的黑底彩绘上,全都做着夸张的表情,张牙舞爪的在后面追了过来。 它们的关节处似乎都连着线,本来因为灯火通明的缘故,裴行知还没太注意。但他不小心揪住一个偷袭的小孩模样的,那东西在他手里“咿呀”乱叫,扭动着薄薄的黑皮手脚,他才看到上面连的丝线。 “咦?这线怎么跟之前连在我身上那个那么像?”裴行知使劲按住小皮影人,用手指挑起关节上的线给沈听雨看。 沈听雨现在已经不跑了,因为他们前后已经被这些皮影人包围,堵在了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明亮大街上。 皮影人从门窗缝隙,门墙窄巷树影花丛中探出身子,将街道两侧堵了个严严实实。 31.百神镇十 裴行知还在和那个不断挣扎的小皮影人作斗争,这鬼东西刚刚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牙口还挺利。没想到魂魄还能被咬出血来,裴行知把手指放嘴里嘬了嘬,正打算把这玩艺给拆了,却见它忽然整个瘫软在自己手上,不动了。 “咦?不是在装死吧?”裴行知拨拉了一下皮影人的脑袋,那坨纸片在他手指下晃了晃,好像是真的坏了。 沈听雨望望头顶,上面的云层如倒灌的漏斗,有不知名的黑影在云层中快速掠过。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动了动,目光扫过那些皮影人,落在一处民居的雕花窗格上。 “哎?!”裴行知那边手一抖,将那个小皮影人扔在地上,刚才不知是不是他眼花,自己的手指上好像有一团灰蒙蒙的东西,一点点渗透进了那坏掉的皮影人里,然后那东西似乎又在他手里动了动。 “沈仙师,我觉得好像有点……”裴行知伸手捉住沈听雨衣袖,想跟他说一下刚才所见的景象。 却听得“嘻嘻嘻嘻”一阵尖笑,那被抛在地上的皮影人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裂开刀刻的大嘴,彩绘的双目诡异的转了半圈看向裴行知,细脚伶仃的舞动了几下。 “哇哦!它、它、它又活了!”裴行知跳了半步紧贴沈听雨,一手指着那个皮影人,双眼瞪大结结巴巴。 “嗯。”沈听雨微微点头,一声清喝凌空画符,双手结了个手印,按向头顶云层虚空处。 “破!” 一道金光自那倒灌的云层中刺入,再仔细看才发现不是金光,而是一只巨大的手掌。 那手掌在云层中颇有些艰难的转动,惹得那些原本在云层中穿梭的黑影纷飞乱舞,如刀片一般胡乱的攻击那只巨掌。 “快上去!”沈听雨提了裴行知的腰带,将他用力抛到那巨掌手心中,自己快速倒退,在他身后断后。 眼见二人要跑,那些皮影人也急了,好一通吱哇乱叫,好像大个的雨燕一般,朝着他们飞扑涌去。 有许多就贴在那巨大手掌和手臂上,沈听雨那边最多,即使他再冷静凌厉,却也是自顾不暇。 剩下还有不少,便围过来,在裴行知的身边围了一个圈呼啸旋转。 裴行知想现学现卖也想不出半句咒法,舞刀弄枪他还勉强能来,对付这个实在不算拿手。 而那只金色手掌因为这些皮影人,和在云层中那些奇怪东西的阻碍,退出去的动作十分艰难缓慢。 裴行知急的是满头大汗,只能以手臂格挡,一瞬间就被抓咬了几道口子。他这双手臂也真是多灾多难,之前在血池湖中受得伤还没有好利索。 裴行知苦中作乐,心想:一会儿出去了,得找个酒楼吃几顿好的补补血了,照这么玩下去,迟早药丸啊! “吱——” 眼看一个皮影人手爪按住裴行知肩膀,就要在他肩头咬下块肉来,一团小小黑影突然从夹缝中钻了过来,“啪”一下糊在裴行知肩头,细长四肢扯着那咬人的东西,一把将它扔到一边。 裴行知惊愕的扭过头,恰好对上一对画出来的古怪双目,这不就是刚才那个又活过来的小皮影人? 它为什么……它刚刚是在保护自己吧? 见裴行知看着它,那小皮影人嘴角一弯,低下头用那黑皮脑袋在裴行知手心里蹭了蹭,又是“吱”一声叫唤。 裴行知看了看自己被蹭的手心,感觉有点复杂。这小皮影人黏在他身上,凶恶的张牙舞爪替他阻挡同类的攻势,让裴行知有一种突然驯服了奇怪灵宠的错觉。 只是,这种灵宠实在有点诡异,虽然好像还挺有用…… 沈听雨终于暂时解决了围困他的皮影人,也跳到那只手掌上轻拍三下,又看了看裴行知肩头坐着呲牙咧嘴的小皮影人,默不作声开始结手印。 有了沈听雨助力,那巨掌终于升了上去,在皮影人不甘的尖叫声中,缓缓消失在云层里。 裴行知自高空俯瞰而下,那些皮影人纷纷自半空掉落,灯火通明的大街上,那些原本在神观前看戏的生魂都站在街上,仰着头默然无声的向上看。 像是从一个窄口瓶子里被掏出去,那大手掌从灰色云层彻底出去的时候,还发出“啵”的声音。 而后裴行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笑道:“好了好了!可算出来了,快快归位!” 他感到自己被从那大手掌上抛下去,随后看到自己这一世的壳子,继而便倏的钻了进去。 头昏眼花了片刻,裴行知听到自己胸腔中传来一声剧烈的抽气声,再睁开眼,便看到大和尚近在咫尺放大的脸。 “我佛慈悲,施主你现在感觉可还好?”大和尚面带关切,把本来准备喷在裴行知脸上的凉水,“咕咚”咽了下去。 裴行知试着活动自己的手臂,还是痛楚难当,看来留在神魂上的伤比直接伤在身体上更痛。 侧过头看到沈听雨业已清醒,站起身走过来,将两指间夹着的一样东西丢在他怀里,语气冷淡的说道:“跟着你出来的,你自己收好吧。” 那东西一被丢进裴行知怀里,便用细小的手脚勾住他衣襟,裴行知扯了半天才扯下来。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个缩小版的小皮影人,只有成人一只手掌大小。见被扯下来了,手脚不再乱动,描画的眼珠子咕噜噜乱转。 裴行知用两根手指捏住它,问道:“这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妖怪吗?” “非人非妖,乃是邪物。”大和尚凑头来看,手指弹了弹小皮影人脑袋,把这小东西吓得“吱哇”乱叫,拼命抱住裴行知手指。 “它好像有点怕你啊,哈哈哈!”裴行知觉得逗趣,也不折磨它,任由它顺着自己胳膊爬上肩头,躲在背后贴着偷看。 大和尚也笑,说道:“看来这镇子果然凶险,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却看不出邪魔之气,恐怕其间另有布划。” “这妖邪能夺人生魂,不可小觑。”沈听雨点头附议,打量了裴行知两眼,又将装有丹药的小瓶子给他,“万宗主,想来之前一直避世修炼吧,出来行走真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也不知你门中同仁如何能放心的下。” “啊?”裴行知有些莫名的接过那瓶子,打开来一股清香醒神之气,大约是养神丹之类的丸药,乖乖吃了却不明白沈听雨所言为何,递还瓶子时便眼巴巴睁着一双大眼瞧着他。 沈听雨不接他药瓶,手指勾出个黑色木牌来晃了晃,问:“瞧着眼熟吗?” “啊。”裴行知点点头,好像是之前卖东西的小贩相赠之物,他随手放在了袖子里。 “从你身上发现的,大约是锁魂牌一类的邪器,不过之前被刻意做了遮掩。”大和尚开口解释,又道,“被刻意遮掩过,一时瞧不出来也不奇怪,何况这位小兄弟乃是胸怀坦荡之人,不防备才中了招。” “是啊,他胸怀坦荡,就得别人来替他操心劳力。”沈听雨将那木牌收回,却仍不接裴行知手中药瓶,“药你还是留着吧,以后多半也是要用在你身上。” “沈仙师,听雨哥哥,咱商量个事?”裴行知勾勾手指叫沈听雨过来,“你看,我也知道我见识少心眼也缺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咱能不总是当面讽刺揭人短吗?” 沈听雨侧目,唇角含笑回道:“我有吗?没有吧。” 这……这话题不太好继续。 裴行知只好点头称是,转而问大和尚:“大师,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大和尚单手作礼道:“好说,贫僧法号无法。” “这法号帅!”裴行知翘指称赞,“那无法大师,你是察觉到这里有妖气,过来降妖伏魔的吗?” “非也非也,和尚我听闻贺神大典有窖藏百年的美酒供奉,特来化缘而已。”无法应道,“遇到此番妖魔横行之事,却是无妄之灾,实属凑巧。” 三人调侃几句,便又开始讨论这百神镇妖道为虐,生人离魂之事。因无法大师未曾见到他离魂时所见,裴行知便将自己见闻与他细细解说,兼有沈听雨不时在旁补充分析。 讨论许久,各自在心中才缕清了脉络,有了些模糊的推想。 32.百神镇十一 小客栈中除了他们三人,已经没有其他清醒的人了,无法和尚推开窗户向外望了望,雨停了许久天色渐晚,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雾,灰蒙蒙的笼罩着长街小巷,远处看不分明。 这一眼望去,倒和沈、裴二人之前所见略有相似,只不过这条街上却是没有人来点灯的,整个镇子一片黑暗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中,如果有什么动静,那几乎是被加倍放大的,比如从刚才起传来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这个人听起来好像有些虚弱或者生性懒散,这脚步声拖拖拉拉的,好像挪动起来颇为吃力。 他从大街的尽头慢腾腾的走过来,很累似的走几步还要弯下腰歇一会儿。 客栈内三人对望一眼,那人行至客栈附近,见街角有人歪倒在路旁,便过去蹲下摸索,也不知究竟在做什么。 无法大师轻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的跳下去行至那人背后,疾如闪电一般出手将那神秘男人擒住,把人扼住了提上客栈二楼。 无法大师松开手,将那人丢在地板上,大约因为方才被扼住脖子,那个男人低着头捂着嘴不停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可等他松开手,屋内几人俱是一惊。无法大师已经再伸出手,打算扣住那人手臂,沈听雨虽然不动声色,却也仔细盯着打量他。而裴行知指着还坐在地上的男人,结结巴巴惊讶的说道:“你……那个、什么圣、圣元妖道!” 那人茫然抬头,果然是圣元道人一般无二的面容,他被大和尚按着似乎颇有些痛楚,开口回道:“我不是圣元,我叫罗寂雪,你们又是何人?为什么要掳我过来?” 他说不是便不是?教人如何相信,此人不光是面容,衣着声音无不与圣元道人一致,要非说不同,只是神态看着温和,略有些差异。但谁又知道不是圣元假装如此? “我真的不是,不过我应该知道你们说的是谁。”那个人态度很诚恳,也没有因为无法大师对他颇为粗暴的举动而生气。 “哦?你说你不是圣元,又有何可以自证?”裴行知问道。 “唉唉,如何自证这个实在是……总之,我真的不是什么圣元,我也并没有道号。”那个自称罗寂雪的人苦笑着说道,“但,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证明,我知道他化身的样子和我一样。唉!大概是……” 他这半句话却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他确实不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沈听雨说了话,“他身上没有妖魔之气,反倒是有阴魂死气。” 大和尚闻言仔细看了看,手下略松却也没放开,言道:“依我看他既不像生人亦不像鬼魂,这非生非死之态也颇为可疑,会不会是故意做了伪装?” “妖魔之气可以遮掩,但他身上的阴气也很微弱。如果他真是圣元,恐怕也已经妖力耗尽,元神不稳了,这与之前所见大不相同,恐其中另有内情。”沈听雨上前一步,手掌结印给罗寂雪按了一道安魂咒。 大和尚已经将罗寂雪松开,他出手时雷霆手段,觉得自己失误了认错却也诚恳。把罗寂雪从地上扶起来道了歉。 无法和尚态度诚恳,罗寂雪也似乎是个温和大度的人,笑呵呵的摆摆手并没有计较,谢过沈听雨后,说道:“也不怪你们怀疑,毕竟那一位故意借了我的样子化形。” “那妖魔化身成你的模样,莫非你与他有什么渊源?”沈听雨问。 罗寂雪叹了口气道:“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之前裴行知在离魂之时所看的那一场皮影戏,里面那个少年正是罗寂雪。 家族败落之后,他孤身行走做一些降妖伏魔,驱逐妖兽魔物之事。沿途经过百神镇时,听闻此处有妖邪作祟,便打算暂时留下将妖魔驱除。 这不知名的妖怪专爱迷惑幼童和少女,每每被其带走过一段时间的,再寻回来之后,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会变得痴痴傻傻,不会说话双眼发直,镇子上的老人看了都说是丢了魂。 罗寂雪看过之后,发现这些人还真是魂魄不齐,只不过他在仙门修炼时日尚短,并不能猜出这到底是什么妖物。 那妖物在暗处难寻踪迹,想要引它出来恐怕只能设个陷阱。当然不能真的让谁家孩子或者姑娘来,罗寂雪只能自己动手。 但他这身形,自然不能扮成少女幼童,还好这些年行走天下,为了谋生也学到些奇巧手艺,比如:制作皮影戏用的小偶人。 听到此处,客栈中的几人心头俱是一动,裴行知险些问出来,离魂之时所见那些皮影人,都是出自你手么? 但他刚刚意动,便被沈听雨按了一下肩膀,强自按捺下来,继续听罗寂雪讲下去。 罗寂雪用驴皮做了个妙龄少女的剪影,彩绘勾描制作关节,做好后在上面施了个小法术。那彩绘的小人就吹了气一样涨大起来,一眨眼就变做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弯弯的动了起来。 镇上一户热心人供了一间空房,让这皮影少女呆在里面,罗寂雪则隐匿了身形藏在房内。 据说这妖物性喜鲜花,便在那空房里摆了不少盆栽花卉。 这个陷阱不算巧妙,本来罗寂雪还担心那妖物不来,但到了夜半时分,它却来了。 它化了人形,是个绿衣少年模样,眉目妍丽与人无异。只有双瞳不见眼白,全然是黑色的,能瞧出点异于常人的模样来。 他一进来打量了一眼那个皮影少女,又望向罗寂雪藏身之处,突然像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新鲜的手段,你这……这是要演戏法杂耍给我看么?”化成少年的妖物,指着那个作出惊恐表情的傀儡少女笑说。 室内一片寂然,少年也不急,坐在屋内翘着脚自在的哼歌。听那皮影少女又开始惊叫,顺手一指,便有蔓藤从那偶人身上冒出来,缠了它满脸,堵住了嘴巴。 罗寂雪心知自己一开始就暴露了,沉默了半晌,还是默默撤了障眼法现了身。 少年笑眯眯的看着他,自椅子上跳起来踱到他的身侧,歪着头从头到脚仔细端详,还凑近了拿鼻子嗅一嗅。末了说了一句:“啊呀!闻起来味道不错,不知道硌不硌牙?” 罗寂雪八风不动,拱手施礼道:“在下身上实在没有多少油水,何况,阁下又不吃人。” “咦?你怎知我不吃人?”少年毫无形状,干脆上手捏了捏罗寂雪的膀子,故意舔舔嘴角说,“说不定我以前不吃,一见到你就想吃了呢。” 罗寂雪居然认真的想了想,也不是全无可能,只不过…… “我可能确实不太好吃,何况吃人有违天道。”罗寂雪顿了一顿,诚恳的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请你吃别的,我相信都比我好吃。” 少年捏着下巴看着他,似乎也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见罗寂雪被自己盯的不自在了,才回道:“虽然我还是觉得你更好吃,但如果你以后养着我,天天把我喂饱了,那我就不吃人。” “好啊。”罗寂雪应允,又有些迟疑的加了一句,“那个……你吃的不会特别多吧?要是吃得多我就得多干点活了。” 少年妖物瞧着他一脸苦恼,忍不住哈哈大笑,弯着腰抽着气说:“不多,我饭量小不挑食,吃不穷你的。” “那……我养你的话,你能把镇子上那些生魂放了吗?”罗寂雪其实没有把握,刚才那些话可能就是这妖物一时兴起的玩笑话。他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打算,如果这妖物马上翻脸,自己有多少把握能赢他? 似乎,微乎其微。不!应该是没有可能吧。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刚才一打照面他就发现了,这妖物比他预想的要强大的多。自己那点修为,实在是不太够看。 “嗯……”少年又跳上椅子,把已经耗尽法力变回原形的皮影傀儡,低着头拿在手里拨拉着玩。在罗寂雪忐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抬起头头开口说,“也不是不行,但我放了他们修炼就会受阻变慢,你须得用你的精血来养我才行。你愿意吗?” 罗寂雪嘘了口气,笑着应道:“好啊,你若是放了那些生魂,从此不再为恶,我当然愿意。” 百神镇的妖物消失了,丢了魂的人也都清醒了过来。镇民奉罗寂雪为神仙,要给他修道观,但他却拒绝了,“我就是孤身一个人,不需要住什么好地方,更不用修道观,我现在住的这小道观就蛮好的。” 镇民们又要送他银钱,也被他一一推辞,称养活自己足够了。 罗寂雪喜欢这小镇安宁祥和,就在镇外那座小道观住下了,身边还养了一只翠羽小鸟,天天高傲的站在他肩上,谁逗也不理。 事情说到这里,和裴行知所见的皮影戏基本无二,因为戏看到一半便跟着沈听雨走了,他也有些好奇后续,便催促罗寂雪道:“后来了?难道那妖物反悔,将你……” 33.百神镇十二 他想说将你害死了,毕竟在场都能看出他不是活人,只不过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忍开口。 罗寂雪却猜出他言辞中未尽之意,笑着摇摇头:“并不是他害死我,实在是……怎么说呢,是我害死自己的吧,不过我倒是不觉得后悔,只是,也许是我自己擅自死了,未遵循好好养他的承诺,他大约……是有些怨我。” 罗寂雪又再讲述:他与这妖物化成的少年,一起在小镇上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其间不时有镇民带些瓜果香烛来观里,求一些杂七杂八之小事,他们似乎是真的把罗寂雪当个小神仙来供奉了。而罗寂雪也总是有求必应,无论大事小情都会努力帮忙。 但他每日里忙这些杂事,就没有时间和精力修炼,而很多事还要耗费他的法力。渐渐的他的修为不但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不少,在这样下去甚至会跌破现在的境界。 那妖物唤作孔雀羽,在罗寂雪越来越频繁的动用法力,以致于最终境界下跌之后,他也越来越烦躁。 本来罗寂雪还会央他帮忙做一些小事情,到后来却也渐渐不敢开口了。 是啊,以前他修为还算过得去,精血之中饱含灵力,虽然说不上太好,倒也不算十分委屈这被他眷养的大妖。 可如今,他却越来越弱,便是孔雀羽想要吃了他,他恐怕也…… “我不去!整天让我做这种蠢事!”小翠鸟化了人形,愤愤将手中,以精血绘制的灵符扔在地上,“你耗费法力我也懒得说你了,精血也拿来用,你还拿什么来喂我?” “莫气莫气。”罗寂雪将丢在地上的灵符捡起来,又拿了小刀扎破手指尖,用力挤了挤,有些讨好的笑道,“你看,还是有的,总不会饿着你。” 孔雀羽挑眉怒目,却似乎更气了,将他手指愤恨的拉起来舔·掉上面的血迹,含糊不清又有些恼怒的说道:“又稀又少,哪里够!” 目光扫过罗寂雪唇瓣,妖物少年说道:“这次我要要你舌尖上的精血才行。” “咦?”罗寂雪有些吃惊,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不行?”少年问。 “也……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罗寂雪慌里慌张,却被少年打断,将他一把拉了过来道:“那还啰嗦什么?舌头伸出来。” “咦?可是……” 孔雀羽哪容他多说,凑近了将他的脖子拉低…… “所以,这、这样他不是那个,亲、亲了你?”裴行知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 罗寂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含糊的说:“虽然看上去是这样,但其实我们都知道只是为了吃东西……嗯,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他是妖修,可能不太懂这些。” 我看是你不太懂吧…… 裴行知摇了摇头,继续听罗寂雪往下说。 “后来就,出了一点事……” 罗寂雪说到这里忽然停下,靠近窗边的沈听雨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屋内的人噤声。 原本寂静的街上,由远及近传来哨子幽怨的声响,伴随着那哨音,则是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沙沙”声响,密密麻麻。 沈听雨将窗子缓缓推开一道缝隙,裴行知也凑了过来一只眼睛向外瞧。 乍一看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一顶青色小轿由远处而来,却不见抬轿的轿夫,只在旁边伴着两个彩衣少女。再仔细看时,裴行知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原来那轿子并非无人自行,在轿子底下的大街上,涌动着一股黑色的“暗流”。修真之人眼力惊人,再仔细看便会发现,那街上流淌的不是黑水,而是无数黑色的小虫! 这些小虫就在这诡异凄凉的哨声中,簇拥着那顶小轿,缓缓而来。 这轿子停在客栈楼下,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掀开帘子,自小轿中传出个少年清越的声线:“寂雪哥哥,不是告诉过你要好好在家休息吗?怎么魂魄还不安稳,便开始到处乱跑了?快随我回去吧。” 他没有下来,只是挑着轿帘,静静地等着。 自听到哨子声那一刻起,罗寂雪便神色略显紧张僵硬,待轿子里的人一说话,他立刻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慌里慌张的半转过身往外走。他腿脚不太利索,这一下差点摔倒。裴行知伸手扶住他,他抬头尴尬的笑笑,语速极快的说道:“不好意思,我得赶紧走了。” 裴行知见他浑身几乎是发着抖的,不由多说了一句:“你也不必着急离开,外面这位你很害怕吗?我们可以帮你挡着。” “不、不不,不必挡着,我本来就打算去找他的。”罗寂雪似乎是更尴尬了,摇摇头又点头,解释说道:“其实我不是怕人,我怕的……是虫子,虽然很丢脸,但我真的很怕虫子。” “外面那位就是孔雀羽,或者说圣元道人吧?”沈听雨轻声问道。 罗寂雪点点头。 “咦?他知道你怕虫子吗?”裴行知问。 “他不知道。捉些奇怪的虫子,弄些好看的花枝,这大概是他的天性。往日里他送我,多半是自己喜欢,便以为别人也喜欢,和小孩子一样。”罗寂雪说到这里倒是挂上了一丝笑容,又正色行了一礼道,“我出来以后,知道他做了一些事,实在是有违天理。这其实也与我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己经打算好和他做个了断了。” “你这样……说实在的,真的能行?”裴行知看他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样子,忧心不已。 罗寂雪慌张的摆摆手道:“我不是要去和他打架,我是去劝劝他,他以前还是能听一些我的话的。” 无法大师却拦住他,皱眉言道:“妖魔之物不可以人之常情推断,此妖之前在仙人观内纵花妖行凶,又夺去镇民生魂,绝不是纯良之辈。” “他……他确实做的不对。”罗寂雪又急忙加上一句,“但他以前是好的,我觉得他还是可以讲道理的。我先去劝劝他,请让我先去劝劝他吧。” “若能不动干戈自然也是好事,但就让你这样孤身下去,口角一起恐有危险。”沈听雨自袖中乾坤取出一枚玉戒指,递给罗寂雪道,“戴上这个,能暂时护你神魂,如有异变我们也来得及下去救你。” 罗寂雪接过道了谢,便听到外面孔雀羽的声音,他说:“罗家哥哥怎么还不下来?还非要我亲自上楼去请么?” “不敢劳烦,我现在就下去。”罗寂雪戴上戒指,定了定神,在裴行知有些担忧的目光中走出门去。 沈听雨与裴行知在窗边观瞧,无法大师则垂首静坐,自打孔雀羽现身,裴行知身上的皮影小人便缩进了他的衣领,怎么也不肯出来。这时裴行知凑在窗边看,它大约终究是忍不住,悄悄探了半个头出来偷偷瞧。 孔雀羽原本一直在那顶小轿子里,待罗寂雪下去时,他却掀帘子出来了。原本在整条街道涌动的黑红色小虫,恰好在罗寂雪与孔雀羽的中间,“唰唰唰”整齐的让出条路来。 虽然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但也可看出孔雀羽现在不是圣元道人的模样了。穿一身绿衣,身量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面容虽不分明,但五官分明而凌厉,和罗寂雪大为不同。 “寂雪哥哥,既然下来了,就先回去吧。”孔雀羽柔声开口。 他话音落下,原本立在轿子两侧的少女一起走上前来,想要扶住罗寂雪。罗寂雪忙后退一步摆手推据,孔雀羽抬了抬手指,那两个女子站住退了回去。 他自己伸出手来,朝着罗寂雪过去,亲热的握住对方手臂,笑语道:“我知道你在家里呆的憋闷,出来散散心我也不会拘着你,不过下次还是要提前和我说一声,毕竟你现在身子弱。” 罗寂雪也不走,伸手握住孔雀羽抓自己的手,瞧着他叹了口气,说道:“小羽,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早就死了,我非但不是个活人,连魂魄都是不安稳的。” 34.百神镇十三 孔雀羽闻言猛然抬头,恨恨看向客栈窗口,将裴行知肩头趴着的小皮影人吓得滑到了地上。 “你别看了,我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谈谈,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罗寂雪面带一丝苦笑,语气倒是愈来愈平静。 他说:“小羽,其实你真的不必为我做这些,这、这真的是我的罪孽呀!” 孔雀羽皱眉看他,低喝道:“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做什么。再说了,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都知道了……”罗寂雪又是一声叹息,“小羽,当初做一切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我实在不想见到今日这般景象。算我求你了,放了那些镇民,罢手吧。” 孔雀羽闻言冷笑一声,恼的甩开他,绕着原地踱了几步,又“哼哼”冷笑,扭头说道:“要说了与你无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就是吃人魂魄精血的妖怪。我就是抓他们来吃的!你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死人了?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管着我?” 他又把头扭回去,低声咬牙道:“我就是要把他们都吃掉!吃不完就拿来玩,哈哈!” “你不会。”罗寂雪摇头,“其实你……” 他们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又或者孔雀羽设了什么法术屏障,原本还可听到的谈话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二人在下面又说了许久,而后似乎谈到了激动的地方,开始拉扯起来。 罗寂雪似乎愤然要走,却被孔雀羽死死扯住衣袖,任凭他怎样也挣脱不开。 楼上一直观瞧的两位还想着要下去帮把手,就听罗寂雪恼急的喊了一声:“你放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若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一开始便会拼了命和你同归于尽!可如今、可如今……我、我真是后悔!” 孔雀羽松开他的衣袖,却有两根蔓藤自他袖中钻出来,将罗寂雪牢牢缚住。 他牵住蔓藤的一头用力扯过来,语气凉凉的挑高音调道:“后悔?晚了。就算你魂飞魄散,也该归我!” 客栈中,裴行知见罗寂雪被抓,便想立刻开窗跳下去,却被沈听雨拉住了带到自己身后,顺便淡淡说了句:“修为最差,就不要处处争先,晚一步也不会折了你的英雄气度。” 裴行知乖觉点头,冲他笑笑站在他身后,想了想又伸出手去拉沈听雨的手指。沈听雨眉头轻轻一跳,忍住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甩开对方,任由裴行知拉着自己。 无法大师自然也听到了动静,见他二人还在窗边拉扯,干脆道一声佛号自行先跳了出去。 “我佛向来慈悲!妖孽啊,速速放魂自此悔改,和尚我尚且可以留你一命呐。”无法大师声如洪钟,话随身落。 离得近了可以看到孔雀羽翻了一下眼珠子,要不是他双目纯黑,恐怕就是个大大的白眼,放声讥笑道:“手下败将,还敢大放厥词!不如你们几个一起上吧,小爷我忙的很。” “不能让他……唔……他想……唔唔……”罗寂雪本来着急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根枝条捆住嘴巴,再也不能言语,真个是又气又急。 “哟!小妖怪你狂的很嘛?”无法大师手抚光头不怒反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和尚我欣赏你,呆会儿拿火给你烤了,咱也偶尔破戒开开荤。” “废话少说!一个出家人怎么这么讨人嫌!”孔雀羽懒得再跟他口舌,一震广袖,原本甩开两侧的黑红小虫便得了令,一窝蜂涌上来。 原来这东西不止会爬还会飞,绕着无法大师围了起来,一眨眼就看不见人了。 裴行知那还没来得及下去呢,一见此般情景又是一惊,另一只手也抓住沈听雨手臂,低叫:“哎哟!大和尚被虫子吃啦?!咱们快去救他吧。” 沈听雨看他一眼,居然翘了翘嘴角道:“不急,再看看。” 裴行知心道:再看一会儿咱们就只能帮大和尚收尸啦! 沈听雨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低声耳语道:“这位大师可没有那般不济,且等等,还没到我们上场的时候。” 裴行知还有些怀疑,就见被黑虫遮掩不见的人形里面透出万道淡淡光芒。那光芒愈耀愈盛,原本围在一起的黑虫如遭天敌,潮水一般退去。 无法大师毫发未伤单手执礼,颂一声佛号曰:“阿弥陀佛!我说这位,和尚我凭生最讨厌虫子,尤其是一堆虫子!今天你算触了佛爷霉头,我管你是什么妖怪,少不得请你吃点教训了。” 大和尚呲牙露出个能吓哭小孩的笑来,把胳膊上破烂袍袖卷上一卷,勾勾手指道:“来、来、来!叫佛爷把你原型打出来看看。” 孔雀羽额角抽动,身周腾起绿烟,罗寂雪被他连着藤蔓塞进轿子,他整个人一虚飘忽不见。再闪现时,人已经在大和尚背后,手指如勾掏法师后心。 饶是如此,无法大师仍是反应神速,背手格挡。只见彩光闪耀,霹雳如雷,几番打斗称得上精彩绝伦险象环生。 他二人缠斗正酣,沈听雨按了按裴行知肩膀,低语道:“怎么?看呆了?趁此机会快去救人哪。” “哦。”裴行知点头,推窗欲下。跨坐在窗棂上又觉得不太对,回过头来问沈听雨,“我去救罗寂雪,你去干嘛啊?给法师帮手?” 沈听雨笑笑说:“自有安排,快去吧。” 裴行知不疑有他,也是时下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他只身下楼。跳着脚尽量避开那些小虫,几下起落来到那小轿前,将帘子掀开钻了进去。 这小轿的帘子落下去,颤动了两下便纹丝不动了,不但罗寂雪没有钻出来,便连刚进去的裴行知也不见出来。 总不成他们两个突然来了兴致,在轿子里面开始谈起心来。 他们当然没有谈心。 等沈听雨和无法和尚联手击退孔雀羽,掀开遗落在此处的小轿帘子时,里面是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的。 裴行知和罗寂雪去了哪里? 沈听雨和无法大师对视一眼,沈听雨待要进入查看,却被无法和尚拉住,和尚爆喝一声击出一拳。 这顶颇为精致的小轿,便在无法大师罡猛的拳风中散为碎片,腾起地上一片烟尘与虫尸。 什么也没有! 小轿散成了碎片,下面是厚实规整的青石板路面,大部分虫子也随着孔雀羽离去,整条大街空无一人,在晦暗的星光下徒增森冷凄凉之感。 就算罗寂雪不是生人,裴行知总是,他自然不会凭空消失。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 35.百神镇十四 时间倒回到半个时辰之前,裴行知掀开帘子,他的确看到的是罗寂雪。罗寂雪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见到裴行知,他眼睛瞪大挤眉弄眼,但却不起来也不说话。 他有问题! 他当然有问题,裴行知于是整个人钻进去,靠近他查看,问:“你怎么了?是不能动了吗?” 罗寂雪的眼珠子转的更快,裴行知在后背有凉风袭来的一瞬间,突然想通了自己大约中了圈套,然而,还是晚了。 他只来得及听到,藏在他衣襟里的那只小皮影人“唧”一声尖叫,便觉得整个身子噗一下,连同罗寂雪一起被吸进了什么东西里面。 这东西像滑溜溜一根粗管子,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裴行知觉得就像是小时候坐的那种圆管封闭的滑梯,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那管子滑行,最后落入一个浅浅的小水池。 刚才那粗管子里面附着薄薄一层粘液,裴行知落入水池后,忍不住先撩水洗了把手脸。他皱着眉“呸呸”吐出口唇沾上的东西,一边嫌弃的闻闻,嘴里嘟囔着:“我的天,这都是啥?呕!” 扭头看到罗寂雪还跌坐在水池中,又急忙涉水过去将他扶起来,问道:“喂,你没事吧?有没有呛到水?现在能动了吗?” 罗寂雪还是不能动,眼珠子着急的乱转着,又斜向一个方向。 裴行知再傻也知道他要提示自己什么,这回谨慎了点,装作不动声色,侧着头拿自己浸了水的袖子给罗寂雪擦脸,目光悄悄瞟向罗寂雪刚才示意的方向。 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吓了一跳,只见水池旁爬满了开着白花的蔓藤,这些蔓藤可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像蛇一样缓缓蠕动。 这些东西的藤蔓外皮是绿色,内中却是暗红,像是吸饱了血,看着异常诡异。 蔓藤白花延伸的尽头,是一把铁皮包裹的木轮椅,那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如瀑,低垂着头瞧不清楚模样,依稀是个年轻男人。 他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周围蔓延的蔓藤缠绕在他的身周,绕着他的手腕和腰身。 上一次在血池湖底殓梦师的石洞子里,裴行知已经见过那个似真似幻的美人,这次他倒是不太吃惊,心中想着:这人也不知是什么人?看这样子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罗寂雪似乎知道,然而他不能言不能说。眼看着岸上都是那些可怕蔓藤,裴行知也不敢把罗寂雪安置到岸上去,只好先让他在水中站着,独自一人上岸去查探。 谁料一开始还好,待他走进那坐在椅中的男人身前五尺,那些蔓藤便沸腾起来,一根根摆出像蛇攻击一般的姿态来,似乎裴行知敢再上前半步,便要将他活活咬死。 裴行知犹豫了一下,不得不顿住脚步。他怀中那个,方才被吓坏了躲进衣服的小皮影人,此时从衣襟处爬出来,小小手爪揪住他衣领,晃了晃单薄的脑袋瓜。 “哎!正好,不如你去帮我瞧瞧?”裴行知手指捏起小皮影人,对它抬了抬眉毛。 小皮影人“唧唧咯咯”一顿叫唤,待裴行知松了手,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晃晃悠悠钻进了那些蔓藤中央。 果然如裴行知所想,那些蔓藤虽然对他这个活人有敌意,但对这非人之物却没什么反应。 这皮影人顺着那人垂落的衣角,爬上膝盖又爬上肩头,那人却半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果然不是活人。 最后拿小皮影人纤细手指勾起那人头发,另一手中拿着,不知何时从哪里顺来的明珠,映照此人脸孔。 这一下可算是看的分明,却不是罗寂雪又是哪个?! 这、这、这…… 裴行知转头看了看水中的那个,又看了看椅子上那个,心中想到之前沈听雨所说的,罗寂雪并非活人,难不成这才是他的真身? 水中的罗寂雪眨了眨眼,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来。 裴行知招手叫小皮影人回来,又回去水池中,问道:“你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能动能说话的?” 罗寂雪目光下斜,看向自己的胸口处。 裴行知过来,手指了指他的前襟心口处,问道:“这里?” 罗寂雪又眨眨眼。 “得罪了。”裴行知伸手在他心口处摸了摸,果然摸到个什么东西,还差点给咬了手指头。费了劲捉出来一看,却是一根细小的花枝。 不过这朵花却与岸上那些不同,模样更精巧漂亮不说,花苞后面还长了一对覆着细绒的薄翼,简直看不出究竟是花还是鸟。 这东西一离体,罗寂雪当下便能动了,他手脚迅速的从裴行知手里接过那东西,毫不留情的给它打了几个死结,远远抛去对岸。 只是他笑容刚露出一半来,就徒然变色,急惶惶左右看了半圈,便低声急切嘱咐裴行知躲去岸旁一块大石掩映的水下。 “别出声,尽量别出来。”罗寂雪嘱咐完,将裴行知匆匆一推,自己则匆忙爬上了岸。 他刚刚上岸还没站好,就听到身后一声清鸣,暗绿色烟尘坠地化作少年行状,正是孔雀羽。 “寂雪哥哥,怎么这般神色慌张?”孔雀羽挑眉,唇边噙笑打量着略有些狼狈的罗寂雪,凑过去压低了嗓子又道,“难道是有什么瞒着我?” 罗寂雪匆忙摆手,回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什么事情能瞒着你。” “哦?寂雪哥哥这是在怪我咯?”孔雀羽绕着罗寂雪转了半圈,目光却盯着对方脸庞,轻声道,“也是,我这些日子是管的紧了些,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又转身走去那坐在椅子上的罗寂雪旁,伸手捉了他手指握住,一根一根摆弄着玩,低着头叹息道:“寂雪哥哥实在太不听话,一时看不住便要去做些伤着自己的事情来。” 他抬头冲有些面露尴尬的罗寂雪笑了笑,“你啊,随便一个陌生人都相信,就是唯独不信我。” 他话音未落,身形极快。罗寂雪根本来不及阻挡,他就已经将藏身水中的裴行知抓了出来,随手丢进那些蔓藤花枝中。 那些花枝有孔雀羽在更加活跃兴奋,立刻就把裴行知整个缠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孔雀羽扫了脸色不佳的罗寂雪一眼,踱到裴行知面前,眼神中带着冷意“哼”了声说道:“又是你啊小子?你倒是命大,不过也终究还是要留给我做花肥了,哼。” “唔嗯嗯……” “嗯?还有遗言吗?”孔雀羽挑了眉梢斜眼过去,“看来是没有,那就好去死了。” “唔唔嗯!” 罗寂雪摇了摇头,实在不能再袖手旁观,捉住孔雀羽欲抬未抬的手臂,微嗔道:“小羽,不要闹了,你捆住他嘴叫他怎么说话?他只是个无关的人,还是放他走吧。” 大约是这话中有取悦到孔雀羽的部分,他表情好看了些,回握住罗寂雪的手温声道:“的确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过,还是暂且不能放他走。若是你不喜欢,我不杀他就是了。” 孔雀羽牵着罗寂雪的手,慢慢踱去那座铁木椅前,侧头望了一眼笑说:“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什么都愿意依你。” 罗寂雪默然无语,花枝间木椅上是他仿若沉睡的躯壳,然而却感觉陌生而怪异。孔雀羽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含笑握着他的手,颇为自得的说:“你瞧瞧,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你的身躯修好了,到时候你魂归自身,就可以好好的活过来啦!” 他面带欣喜说个不停,摸了摸那坐在椅子上的躯壳的脸,继续说道:“这可真是费了我不少功夫,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不过你也是运气好,幸好是我,要是没有我救你,你可就真是死定啦。” 他还要自顾说下去,却被罗寂雪一声叹息打断了。罗寂雪任他拉着手,脸上却既无欣喜也无恼怒,却反而带着些悲悯。他道:“小羽,你、你这是何苦?” 36.百神镇十五 罗寂雪轻而坚定的推开孔雀羽握着的手,双目与他相对,诚恳的说道:“我其实对于生死并不执着,既然天命如此,何不让我好好的走?你不该为了我,去做这些……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你这样继续下去。” 孔雀羽脸色变了,颇有些扭曲和不可置信,伸手在罗寂雪脑门按了一下道:“你说什么鬼话?脑子又不清醒了吗?我费了那么大力气,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要?你总是这样!” 他有些恼恨的绕着罗寂雪转了半个圈,又愤愤不平的绕回来盯着他,“你总是这样,从来都是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想法。别人求你什么你都答应,唯独我不行。明明说好要供养我一辈子的!你的一辈子有多长?啊?就只有短短两年吗?!” 罗寂雪被他说的脸上颜色忽红忽白,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一眼被捆住的裴行知,呐呐说道:“我是有些对你不起,可是……” “你这个骗子!”孔雀羽愤然指控。 罗寂雪揉了一把脸,点点头:“是是,我是……是骗子。既然我这样对不起你,你更不该救我,让我就那样难看的死掉,岂不是很解气很开心?你做这样的事,害人性命夺人神魂,迟早会引来祸端!我怎么能看着你……看着你这样?” “你是担心我?”孔雀羽忽然面露喜色,抚掌道,“原来你是担心我,哈哈!你可不必担忧,这世间还难有可夺我性命之人。” 他又柔声说道:“你只管放心等着便是。至于那些镇民,你也不必可怜他们,当初你为了救他们身死,又有谁想过要可怜你救过你?忘恩负义之辈,死便死了,死了更好!” 罗寂雪皱眉争辩:“我是自愿的,并不是因为他人请求,我自己想做的事又怎么能强行示恩?何况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又没说过,人家怎么可能来救我怜我?” “别说了!”孔雀羽愤然拂袖,“他们不知道?!你一开始能为他们解难渡灾之时,他们都来看你拜你,说你是活神仙。等你耗尽法力财物,甚至将他人灾厄病痛渡到自己身上,搞得自己半死不活的时候,他们感激你了吗?他们只会说你现在不灵了不行了,你灵力散尽百病缠身,快死的时候可有谁来看看你?只有我。” “也只有你才这么蠢。”孔雀羽敛起眼中翻涌的情绪,举起双手,随着一道道灰白色人影出现在这方石室,凛然说道,“也只有我才会替你报仇,救你性命。” 随着那些神色木讷的人影越来越多,那些蔓藤也兴奋起来,根茎自石壁和那座小水池中蜿蜒爬出,如蛇一般钻进那些离体生魂之内。 那些生魂本来因为魂魄不齐是没有情绪痛感的,然而不知为何,那些藤条钻进去之后,信徒的生魂们都开始面容扭曲,张大嘴发出无声的惨叫。 之后,这些仿佛被吸了血的魂魄,颜色愈发浅淡,也越缩越小,像是纸糊的一样一碰就要碎了。 但木椅之上罗寂雪的躯壳,却面色越来越好,几乎要透出血色红润来,宛若活了过来。 “住手!孔雀羽,你停下!”罗寂雪大惊失色,但他魂魄之力又怎是孔雀羽对手,那一点阻碍无异于蚂蚁撼树。 孔雀羽勾着一点冷笑,按住罗寂雪后颈,将还在奋力挣扎的人按向椅子上的躯壳,笑道:“好哥哥,还是快回魂去吧。” 眼看罗寂雪魂魄与自身躯壳印堂相抵,就要没入其中,地上也满是生魂打滚惨号,忽然一阵劲风卷来,居然硬生生将罗寂雪魂魄凝住,迫使孔雀羽松开了手。 孔雀羽愤然回顾,却见原本被蔓藤捆着的裴行知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出来,站在那手中执着一把流光溢彩的大扇子。 他身上衣衫都挂破了,还在不停的“呸呸”往外吐出些暗绿色的碎渣,一个小皮影人趴在他肩上,也学着他的样子,嘴巴关节一动一动。 原来就在孔雀羽忙着夺人生魂,制住罗寂雪的时候,裴行知再小皮影人相助之下,生生用牙口咬断了蔓藤,挣脱了束缚。这才来得及在紧要关头救助罗寂雪和一众镇民生魂。 “你敢坏我的事?!”孔雀羽身影瞬移,手指扣向裴行知的脖子,打算将这坏事的家伙弄死。 裴行知一边格挡还手,一边不忘耍嘴皮子:“何止啊妖怪,俺老裴还要请你吃上一棒,啊呸!吃上一扇子教训教训你呢。” 孔雀羽只管打他,不理他胡说八道。 裴行知却来了兴致,偏偏要唠叨:“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他人意愿?你还说别人呢,你自己还不是只管自己的感受?随随便便就把伤天害理,杀人夺魂的罪过压在别人头上,却还要说是为了人家好,你脑子怎么想的?” 孔雀羽一招挡住,皱眉回看了罗寂雪一眼,沉声道:“我没有。” 罗寂雪为人善良但也不是傻,此时与裴行知目光一对,立刻明白,大声说道:“既然你不是那么想的,那就快快停手,放了这些镇民的魂魄。不然我背了这杀人的重罪,是要不得超生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孔雀羽咬牙,却还是不肯停手,“今天我一定要救活你,让你好好活着陪我千百年。不死就不必考虑超生转世的事了。” “可是我不愿意!”罗寂雪急了。 他这声不愿意让孔雀羽动作凝滞了一瞬,被裴行知的流光扇划上手臂,不由按住了后退半步,反问道:“你不愿意?不愿意当初就不要答应我,既然应了供养我就不能反悔。” 他单手一握,那些被蔓藤穿了魂的镇民全部都捂住心口,面露痛色。 “好好!我不是说不陪你。但即便我活过来,我是个人总归要死,你究竟要我陪你多久?一两年不够,那十年二十年?”罗寂雪怕他再施辣手,无奈好言劝慰。 “十年二十年太短了,只要我活着,你就得陪着我。”孔雀羽又闪身到罗寂雪身旁,他似乎懒得再和裴行知纠缠。 蔓藤们都用来控制镇民生魂,吸纳生灵之气以供罗寂雪躯壳。他便空手划出一道口子,凌空现出个洞来,随着灰色浓雾弥漫而出,从那洞里“叽哩咕噜”的爬出无数皮影人来。 他们扭动着薄薄的身躯,伸出细细的手脚来,一个叠着一个,争相涌出来。 原本趴在裴行知肩上的小皮影人,见此情形描画的眉眼一阵乱转,“叽叽”叫着拿细长手指抓挠裴行知的头发。 裴行知头皮也有些发麻。 这石洞虽然不算特别小,但原本蔓藤占了边沿,镇民生魂滚了满地,现在再加上这数不清的皮影人,简直就堪比春节期间的火车站,密密麻麻透不过气来。 虽然现场需要出气的可能只有他和孔雀羽两个吧。 而且这些皮影人极为难缠,身体软而韧让人无处施力,没有生命却极为狡猾,一旦沾身几乎就摆脱不了。 不消片刻,裴行知便被缠了七八糟,肩上他那个小东西已经被别个扯住,揪着手脚差点撕成两半啦。 裴行知心头火起,刚才他被蔓藤捆住时就开始呼叫系统,打算换个大招来用用。谁料系统傲娇的来了句:“尊敬的客户您已欠费,需要的服务暂时无法开通。” 鬼哦!它以为自己是华国移动吗? 他一怒之下干脆祭出牙口,硬是啃出一条生路,现在估计也只能自救才行了。 回想了一遍灵力运行之法,之前两场大战后,他对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也算稍稍熟悉了点。 干脆不管身上扒着那些,一手撸掉手臂上缠着的皮影人,全部能调动的灵力运行于右手,霎那间流云扇光彩更盛。 裴行知大喝一声:“都给我腾地方吧!” 嚯!这一股裹携着极强灵力的劲风,一路灵光带闪电,把这些皮影片片人全都卷上了天。 裴行知提扇疾走,冲着孔雀羽头顶招呼,孔雀羽侧身避过。但他这招却是虚晃,反手扇面一开,灌注了灵力的锋利边缘齐刷刷切断蔓藤。 木椅上的罗寂雪没了蔓藤支撑,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软塌塌歪倒在椅子上。 也是奇怪,按说罗寂雪不可能是刚死的,但躯壳却如活人一样柔软,看来孔雀羽当真是有不少妙法。 但很快,缺少了生魂灵气支撑,这具鲜活的壳子那生动的颜色迅速褪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居然有些干瘪起来。 37.三合一vip “当真找死!”孔雀羽见状恼怒非常, 放开罗寂雪魂魄, 身躯一震抖出身后万道绿影,远看如孔雀开屏华美非常。只是那绿影夹杂着不详的黑气,透出凛冽的杀意来。 裴行知勉强抵挡, 抽出余空怼罗寂雪使了个眼色。罗寂雪果然领悟,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自己躯壳的天灵盖。他这人对他人仁慈, 对自己倒是极其下得去狠手。大约他也明了,若是不毁了己身, 依孔雀羽之偏执,必然不会轻易放弃。 但裴行知如何是怒极的孔雀羽对手, 三两下下来,就被揍的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勉强护住自己英俊的脸,身上可就管不了了。 这边裴行知单方面被虐无力还手,那边发现裴行知二人失踪的沈听雨和无法大师还在一筹莫展。 他二人已经仔细搜索过这条街, 却毫无发现。随着时间流逝, 一贯冷静自持的沈听雨似乎略有些烦躁, 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摩挲, 唇角下颚收紧。 他与裴行知神魂相通之后, 能隐约感知裴行知身上微弱灵息,但明明感觉到相离不远, 却偏偏无法寻到。 “谁?!”无法大师眼尖, 瞥见了街角一晃而过的身影, 提声问了一句。 眼下这百神镇, 除了他们可几乎没有清醒的活人了。 那人居然真的现身了,沈听雨凝眸一看居然还是个熟人。这人明明是个年轻男子,却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女子衣裙,可不正是归剑宗之前挟裴行知而走的,那个入魔的弟子陈晋。 他现身后立在那里,对着沈听雨施了弟子晚辈的礼仪,叫一声:“沈师叔。” “魔修?”无法大师面露疑色,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换,却压住了没有当即动手。 “嗯。”沈听雨应了,对无法和尚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弟子的情况,听得无法疑虑重重,但他也未言语,只是点头听着。 “你怎么会在此处?”沈听雨问道。 陈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交代了一番,却原来那日他清醒之后,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有心回师门,又担心自己现在这般模样,被自己那脾气暴烈的师父当场劈了。 茫茫然之间,听到他人议论说归剑宗门人要再入幻灵虚境。他自己遭了那般暗算,心知小虚境之险恶。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悄悄跟上查看。 他之前来过知道入口,悄悄藏匿形迹跟在几个问仙门弟子之后入了虚境。 也是凑巧,他刚刚赶到血池湖附近,便遇上湖水沸腾涌动。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轻易下水,沿着湖畔走了一会儿,却看到了一身黑气裹着魔息的大师兄林寒峰。 他叫他不醒,猜测林寒峰也遭遇了险境,不敢放他一个人就在这危机四伏的小虚境,就想背着他逃出来。 但行至半路,却被妖兽偷袭,他二人都跌入水中,勉强撑着被冲到河岸,来到这个小镇。 沈听雨目光闪了闪,问道:“你们现在没什么大碍吧?寒峰呢?” “哦,林师兄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我怕被人发现惹来麻烦,暂时将他安置于镇外一座废弃的道观中。”那陈晋见沈听雨并无将他清理门户之意,暗自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回了他的话。 “废弃的道观?”沈听雨沉吟片刻,继而对无法大师说道,“之前我救万宗主离体之魂,寻到他时,他便在一座旧道观中。我怀疑那妖怪的老巢也在那里。这镇子并不太大,我想他方才提到那座道观,应当就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 无法大师点头附议,言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查探一番,救人要紧。” 言罢他二人随着陈晋,去到镇子外三里处那间破旧道观。这道观久无人居住打理,周围荒草丛生野树林立。 推开破了个大洞的木门,里面只有三间破屋。中厅充当神殿,神台上却是空的,或者说现在是空的。上面还有残留的基座,应该以前是有神像的。 这三间屋子门窗残破,神殿顶上屋瓦不全,凛条折断,实在是不太像样子。也就左边那间稍好一点的配间略微齐整一些,林寒峰便被安置于此处。 “沈师叔,大师,请。”陈晋掀开暂时用来遮挡的门帘,等三人进去后,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林寒峰并不在屋里。 “这、这林师兄去哪里了呢?他难道醒了?”陈晋有些纳闷和担忧,他出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再回来时却已经人去楼空,事情怎么如此凑巧? 沈听雨打量了这不大的屋子一圈,沉稳答道:“先找一找。” 这道观实在破旧窄小,不消一炷香时间,他们已经将此处翻了个底朝天。聚在中厅神堂处,三个人俱是摇了摇头。 显然林寒峰已经不在此处,无法大师提议去别处寻找,沈听雨却不回应。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重新外中堂绕着那座废弃的神台看,目光如实质一般仔细端详每一寸。 没有什么特别。 乍一看的确没有什么特别。 沈听雨从怀中拿出一柄小刀,划开手掌,以血凌空画阵,喝一声破字诀。 只见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厅堂内,横七竖八出现无数道细细的红线,那上面似乎还有微光闪烁。 红线一端植入地底,而另一端如炸开的烟花分散向四面八方,遥遥而不知去处。 无法大师道一声佛号,而陈晋已经惊呆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啊?” 沈听雨也不废话解释,反手抽出藏锋剑,另一手捏诀在剑刃上一抹。沈听雨出身名家修炼多年,身法干净利落,衣裾翩飞煞是好看,且威力巨大。 只这一剑,空气中传来无数“哔啵”的细微声响,那一道道红线如同被拨乱的琴弦,似纷乱又似有规律的颤动着。 沈听雨又挥出几剑,分别指向不同方位,脚下身法如同古老而苍劲的舞蹈。 那些红线不停颤响,如一曲奇妙诡谲的乐曲。 待这一曲奏罢,沈听雨收势而立。无法大师也点头赞叹:“妙哉!” 随着这声叹,那些红线齐齐一声嗡鸣齐刷刷断了,原本神台处摇动起来,整个沉陷下去。 沈听雨劈手击出一掌,无法大师一并出拳,灵力带着气浪如蛟龙入洞,先声夺人巧占先机。 红线断了之后,这一层石壳一般的地面,根本经不起两个高手的一击,裂纹沿着入口处如蛛网样扩展,于是整个中堂都陷落了。好在几个人均有准备,纵身随之跳进去。 他们这一出神兵天降,倒真是恰好解了裴行知的危难。他此刻已经被狂怒的孔雀羽打得抱头鼠窜,再迟片刻就要命丧当场了。 沈听雨这场“及时雨”替他架住孔雀羽杀招,无法大师轮圆了膀子,将裴行知甩到罗寂雪身旁,道一声:“你歇会儿。” 自己则上去帮手沈听雨。 孔雀羽见他们帮手过来,心知今日大势已去,恨恨看了一眼罗寂雪,这人方才差点击碎自己躯壳的天灵,眼下这般情形,他只怕是高兴的很。 可恨!不甘!他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罗寂雪扶住险些跌倒的裴行知,自袖口滑出一支短哨,递给裴行知低声耳语:“我非生人,没有气息,还需你来吹上一吹,将地下这些生魂送走。” 这自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 “我不懂操控的办法啊?”裴行知将哨子接过来,颇有些焦虑。他不说五音不全吧,但乐器没有能沾边的。 “无妨,只需用灵力吹动发出声音即可,无需什么曲调。”罗寂雪拍拍他肩头。 “好吧,那我就试试,不保证好听啊。”裴行知赶鸭子上架,拿来鼓动了灵气吹响。 这一声悠长嘹亮,只把在战的几位都吓得差点错了手。 那何止是不保证好听,简直就是车祸现场人间惨剧,可以拿来入刑的了。 罗寂雪一贯温和的脸上面色都有些发白,却还不得不鼓励道:“还、还好了,不过,你能不能稍微小声一点?” 那边沈听雨翻了个白眼,抽空伸出一只手来道:“拿来,你这是打算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吗?” “一时失误,我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哈哈哈。”裴行知倒是想将哨子扔过去,奈何孔雀羽将两人之间的来路截得死死的。 孔雀羽脸上尽是嘲讽冷笑,一人独挡两人攻击仍不忘斜眼望向罗寂雪,大笑一声咬牙道:“寂雪哥哥真是对我一如既往,每次都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哪怕我是为了、为了……哼!” 罗寂雪绷着脸抿紧嘴角,挡在裴行知身前,与孔雀羽沉默对视。 “我一定要救这些人。”罗寂雪字字清晰,“我可能确实有愧于你,但如果放任你礼物杀人,我更有愧于心。” 孔雀羽不再说话,咬着牙一心打斗,招招透着杀机。而方才裴行知那声哨音虽然难听,但终归还是管用的。 蔓藤们缩了回去,放开那些无智的生魂,裴行知胡吹了一通,原本被沈听雨打落的地面也没了封印禁制,生魂们便逐渐靠拢于开口处,依次消失。 可惜蔓藤们虽然不再作怪,但那些成堆成叠的皮影人们,可不能就此善罢甘休。见镇民生魂离去,它们便用细长的手爪勾缠。 只可惜地面的封印被沈听雨所破,加上裴行知魔音干扰,这群小怪物纵然有心作乱,却也无力回天。 生魂们一个个消失,罗寂雪的躯壳也和那些失去了养分的蔓藤一样,迅速的干瘪枯萎,最后几乎就是一具皮包的枯骨了。 罗寂雪见此情形,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孔雀羽此时以一敌二渐渐支拙,但他神色反而不似原来那般愤懑,甚至还透出点莫名的笑意来,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眼看罗寂雪尸骨已枯,败局终成,他最后看了看罗寂雪的魂魄,开口无声说了句什么,大袖一卷,整个人凭空消失不见。 裴行知不觉有异,擦了把冷汗,拍拍手说:“我的妈啊!总算走了,这该是打完了吧?” “打完?没那么简单,必有后招,”沈听雨收剑敛息,迅速扫看一番,才客气的对无法大师说,“大师,还劳烦你到仙人观一探,看看那些镇民有没有魂魄归体。” “客气,贫僧自当效力。”无法和尚应诺而去。 且不说那边裴行知发现了陈晋,在那边询问一二。此地终非久留之地,一行人在沈听雨粗略查探之后,便一起离开了此处地下洞穴。 临行前遵循罗寂雪意愿,一把业火烧了那些蔓藤枯骨,连带着纠缠成一团的皮影人,通通度化了个干净。 几人先行返回客栈,一路上原本倒地昏死的镇民都陆续缓醒过来,虽然他们似乎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茫然的抱这头皱眉四望。 不多时无法大师归来,述说仙人观中众人大部分都已经清醒,只是似乎都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人也都有点愣愣的。 “大约是生魂离体受了些伤害,过一阵子养养魂就好了。”罗寂雪说道。 虽然孔雀羽不知所踪,但既然镇民都已经清醒,此事也暂时全是告一段落。 沈听雨嘱咐已经冷静下来的陈晋,令他拿了自己手令回宗门。而他自己,则需要继续去寻找弟子林寒峰的踪迹。 罗寂雪听他们形容之后,言说似乎是见过与林寒峰相类之人,似乎这人与孔雀羽交谈过什么,后来便离镇而去了。 “怎么可能?!林师兄自我背他来到茶壶一直昏迷不醒,又怎么可能与他人交谈?”陈晋惊辩道。 沈听雨若有所思沉吟不语,罗寂雪好言回道:“也许是我匆忙间看错了也不一定。” 是与不是沈听雨未再纠缠,也扯开话题令陈晋尽早返回宗门,寻求克制魔身之法。但转头,他又轻描淡写的问了问罗寂雪,那形似林寒峰之人离去的方向。 裴行知自然与沈听雨一路,虽然不能明说,他也需要去确定一下林寒峰的安危情况。 无法大师有感于百神镇见闻,意欲寻访旧友,便与沈、裴二人辞行。 “施主小友,我与你一见如故,若有缘再见,当一醉方休。”无法大师见裴行知爽快应承,哈哈大笑孤身远去。 林寒峰情况不明,也不便再多做耽搁,裴行知临行前问罗寂雪以后有什么打算。 罗寂雪想了想,摇摇头轻笑道:“我也不知道,原本也是无牵无挂的人,现在既然已经成了鬼,就安安静静就在此处,转生或是散了都好。” “你还真是……想得开。这样也挺好,那,有缘再见啦!”裴行知和罗寂雪挥挥手,追在沈听雨一身白衣俊逸身影之后,在夕阳余晖洒落的青石路上渐行渐远。 沈听雨脚程不慢,裴行知总好像追不上他,但又不会落下很远,两个人始终都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 “喂!我说,你干嘛走那么快啊沈仙师?咱们俩一起走不还能聊个天吗?别走那么快了,啊!”裴行知紧追两步,却不料沈听雨突然停住,他收不住整个人撞在对方背上,立刻捂着鼻子眼角起了泪花,抬头闷声抱怨道,“我说大哥,你也别不打招呼突然就停下啊!鼻子都要撞塌了,你后背怎么这么硬?” “不对。” “啊?我说的不对吗?沈仙师啊,难道还是我错了?”裴行知勿自咕咕哝哝,“嘶嘶”吸着气揉自己鼻子。 沈听雨瞄了他一眼,面色严肃倒还是耐心解释道:“我是说情况有些不对。” 见裴行知闻言懵圈的四处乱看,终于还是没忍住嘲了句:“万宗主还真是心宽啊,该说是性情天真啊还是艺高人胆大?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发觉出半点异常吗?” 裴行知不用半秒就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来,但他也真的是一贯的心宽,并不太在意,不过四处看了半天又经沈听雨点明,他倒是终于看出了异常之处。 “咦?咱们走了半天好像没走出多远啊?我记得镇外有一条河是不是?”裴行知极目四望,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土路,两侧枯草丛生,哪里有河流的踪迹。 沈听雨点头称许:“不错,把人分散开倒是更容易动手了。” 藏风剑随主人心意而动,自发悬在沈听雨身前,剑意荡开如波纹蔓延百里,牢牢护住这里的两人。 “可惜未免小瞧沈某了,没人妨碍倒好下手。”沈听雨嘴角勾起笑,风姿傲然天成,直把裴行知整个看呆,心中忍不住暗叹:别说啊,装B就是帅啊!尤其是本来就长得帅的,下次有机会,自己也要试试!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过首先要先提升一下境界才行。 四周很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响。裴行知抬手撩了撩额发,不对啊!根本就没有风啊。 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那声音传来之处,远远可见涌动而来的黑色潮水,当然那并不是水,那是无数黑色的小虫。 “死了!沈仙师,快跑吧,好多虫子啊我去!”裴行知惊的头皮发乍,他虽然不怕虫子,但害怕一堆虫子啊! 沈听雨怎么可能逃跑,他舒臂拉住裴行知后领,拉到自己近前,淡然开口:“跑什么?有我呢,还能吃了你不成?” 裴行知搓了搓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摇头回道:“我不是不信你啊沈仙师,这实在是本能反应,我有点肝颤。” 沈听雨抿唇轻笑,眉眼也因之生动鲜活。他神态虽然轻松,手底下可半点不松,藏风剑撑起的剑气罩子不退反进,如一把巨型铲子将那黑潮搅散推开。 把裴行知提到自己身侧,低声嘱咐:“跟我走,跟紧点。” 裴行知点头应承,拿出自己得浮光流云扇握在手中,紧跟在沈听雨身侧半步处,警惕前行。 分神大能的境界果然不是吹的,一路上只见沈听雨神态轻松如闲庭信步,锐利剑气却摧枯拉朽势不可挡。雪白利剑劈开黑色“浪潮”,这一幕竟然显得有些壮观。 光这么走也不是个办法,裴行知随着沈听雨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沈仙师啊,咱们这样走就能出镇吗?对了,那些镇民会不会有事?咱们要回去看看吗?” 沈听雨吐息,手指轻弹打掉漏网之虫,他看似胸有成竹无虑无忧,闻言反问道:“你觉得呢?” “那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裴行知也是真的有些担心。 沈听雨并指凌空画了道符,半空中传来“嗡嗡”的两声灵力波动,眼前景致却是未变。沈听雨略微顿住脚步,低声自语道:“恐怕对方早有布局,就是要把我们这些碍事的隔开,断不会让我们再轻易返回,哼!怪不得……倒是有点意思了。” 他们离得不远,沈听雨也没有刻意避他,是以裴行知听得很清楚。他自然也不傻,听沈听雨话里意思,倒像是孔雀羽之前刻意遁走,待将他们这些碍事的外来客分开来困住,恐怕又要继续作妖。 看来此妖颇为记仇,否则等他们走了岂不更好,将他们困在此处恐怕还有后招。 “那我们怎么办呢?”裴行知顿时有些发愁,他所知所学可没有破阵解谜之法,眼下只能依靠沈听雨一人了。 沈听雨反倒不走了,一直消耗精力撑着灵力罩子不太现实,他自乾坤袋中取出几块上品灵石,在空地上摆了个防御阵。又取出条毯子铺了,盘膝坐在上面闭目打坐。 裴行知绕了一圈看了看,自行凑过去蹲在一边问闭着双眼的沈听雨:“哎!沈仙师你这是干嘛啊?不会就此放弃了吧?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沈听雨微微睁开眼,余光扫过这人侧脸,道:“我的风格又是什么?难道万宗主除了等,还有什么破阵妙法?” 裴行知赶紧摇头,挠头道:“我是没有,你还不知道我,哈哈!不过我们就干等着吗?万一那个孔雀羽把咱们忘了,咱们俩岂不是要在这相对饿死?” 他拍了拍额头,恍然改口:“哦!不对,你已经是那个什么大能了,不吃饭也不会饿死。唉,但我不行啊啊啊!” 见他垂头丧气揪地上的枯草叶子,沈听雨摇摇头重新闭上眼,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也可以,有我呢。” 但说完这句他嘴角一拉,微微把脸侧过去一点,又故意冷淡的解释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一条狗,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它饿死。放心吧,孔雀羽也不会一直晾着我们。” 裴行知也不介意自己与狗类比,又转了半个圈蹲到他另一侧,笑嘻嘻点头答道:“也是,我相信沈仙师的为人和判断能力,那咱们就先等等。哎!可惜之前买的那些点心,都打烂了。” 裴行知舔了舔嘴唇,后悔临走没有搜罗点吃喝,眼下只能勉强以眼前人美色充饥了,但又可惜是个男人。呃……其实也不算可惜。 裴行知一眼又一眼的扫着沈听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沈听雨如果是个女孩子……好像,挺奇怪的,他还是现在这样好看,哈哈…… 沈听雨定力惊人,被裴行知左右打量偷瞧半天,愣是不动声色,当真不愧为仙修大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行知都不自觉的睡着。自梦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躺靠在沈听雨盘起的腿上,睡的是昏天黑地嘴角还带着未干透的口水。 裴行知立刻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坐直了,伸袖子抹了一把嘴,头顶发尾乱翘,尴尬笑着结结巴巴的胡言乱语:“哈哈哈哈!我真是睡蒙了,对、对不住啊!我那个、那个,哈哈,给你腿压麻了吧?要不我给你揉揉……呸呸!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沈听雨瞧着他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样子,嘴角迅速扬了点弧度又压下,故作冷淡道:“你慌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刚躺的是女人的腿,轻薄了我呢。” “啊哈哈哈!说的也是,说的也是。”裴行知收回仿佛冻住的手,赶紧跳起来扇了扇风,暗自压了压自己胸口。他娘的,刚才心跳的都要蹦出来了,真是无比丢脸,他的脸一定红透了!还好现在天黑了看不清…… 咦?天黑了? 天确实黑透了,周遭更加安静,一轮橘红色的圆月挂在暗蓝的天边。那些黑色小虫不知是离开了还是蛰伏了下来,此刻已经不在灵力阵外围骚动。 裴行知揉了揉脸,勉强镇静下来,开口的尾调却还是微颤:“那个,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沈听雨摇了摇头道:“尚不明朗,但应该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裴行知追问,顺着沈听雨的目光看过去,那轮血月之侧,似乎隐约闪现一道闪着红芒的大印。 那道印一闪即逝,裴行知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那绕着圆月的遮天大印又再显现。这大印一次比一次出现的时间长,一回比一回明晰。 裴行知仰头看了半晌,却还是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好在他不好面子,不懂就问:“沈仙师,这是个什么玩意啊?看着蛮厉害的啊!” “血明王法印。” “啊?” “想不到他居然有这种东西,但还真是棘手了。”沈听雨若有所思,微微侧头对还是懵懂搞不清状况的裴行知道,“我先想办法送你离开,也许一会儿顾不到你。” “干嘛啊?瞧不起我啊沈仙师。”裴行知扬起下巴,“我又不是老弱妇孺,不需要遇险就退。我虽然比不上你,但保护自己还是可以的。而且,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反正我不走!” 沈听雨扫了他一眼,偏过头似乎是冷淡的回了句:“爱走不走,一会儿别后悔就行了。” 在他们说话这你来我往的短短时间里,天空大印已经完全显现,沉沉压下来看着着实让人心惊。 相隔几里的百神镇内,忽然亮起火光,齐齐响起声声惨号。 火光越来越亮直冲天际,与那可怕的血色大印相映照,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简直像是炼狱再临。 裴行知焦急地踮着脚朝那边探看,手中紧握流云扇,急急问道:“沈仙师,那镇子上到底怎么了?不知道咱们现在能不能过去,真是急死人!” “稍安勿躁,来了!”沈听雨真不愧归剑宗一脉,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血明王大印压下之际,他便循着早已盯好的大印阵眼疾射而去。藏风剑气裹着素白衣衫,恰如划过天际一道流星。 “撑着守护阵。” “妥妥的!放心吧。”裴行知挪步到沈听雨原来所站的地方,激发出体内灵气,催动守护阵的灵石。 血明王大印威压非比寻常,若无守护阵相护,恐怕会被生生震碎肺腑。 沈听雨去势如雷鸣电闪,但裴行知撑了足有快一柱香时间,却始终不见他回来。 裴行知一边是忧心不已,一边也感到体内灵力流失严重,几乎要撑不住守护阵了,而同时血明王大印却越迫越近。裴行知胸中闷痛,心跳如擂鼓,只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胸骨碎裂呕出血来。 他尚且如此,更别说百神镇中那些普通民众,恐怕此时已经是凶多吉少。便是不备大印压死,也会葬身于之前所见的大火之中。 情势艰难本该让人挫败恐惧,但却偏偏激出裴行知胸中一点血气,他这人越是危难处,偏起儿郎志,也算吃软不吃硬的一条汉子。 此般情形下,咬着牙在心中恶狠狠说道:想搞死爷爷我,门都没有!今天我还就和你杠上了!我不但要活,我还要救人,你等着! 他不再站着,以流光扇撑地缓缓盘膝而坐,动作间几乎听到自己脊椎“咔咔”作响,却硬是撑着不弯腰。 现在靠不得别人,那就只能依赖自己,裴行知镇定心神,于神识中摄取点点灵力。如果说修道之人识海如一片湖泊、天空,灵气就湖泊中水、天空中的星。 之前维持防护阵,几乎榨干了识海中的灵力,裴行知立身于一湾浅水滩上,仰头看向星空,了了几颗遥远的星释放着稀疏的冷光。 他似乎已经忘却了外界的困境,却困扰于眼前的难题,他该要如何,才能在已经枯竭的识海中再聚拢出新的灵力? 天地玄黄万物守恒,湖里得水不在湖里了,但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另一种形态,依然存在于天地之间。 他现在要做的,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找出那些隐藏的。 识海与真实世界不同,它随主人的想象而扩张收缩,可以说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裴行知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似乎从湖泊中央来到了天上,但他又不再是他,他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他是风、是云、是星、是水,也是——天。 返观内视,我即是我。 天上的星子落下,划出道道弧线,天空突然大雨倾盆,那片浅水滩一样小小湖泊,被雨水滋润迅速扩大,变成了漫无边际的海洋。 温柔而又充满力量。 裴行知猛然睁开眼,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虽然衣衫还有些脏污破裂,但原本的伤口都迅速复原新生,他此刻如同一个刚刚获得力量的孩童,充满着生机和活力。 裴行知抑制住心中的欣喜,谁也不会料想到,他居然在连番磨难与困境中突破自我,达成金丹圆满元婴初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也许还要更强! 远方火光冲天处,缓缓升起万点星辉,乍一看似乎是大火腾起的火星,但仔细看来,就会发现那是一个个灵魂。 那些魂魄升空后,全部被吸入头顶那道大印中,大印红芒更盛暗红如血。 裴行知心中一惊,也再顾不上其他。百神镇危在旦夕,沈听雨生死不知一去不回,他不可能在安心在此等待。 当下也不再犹豫,手持流云扇踏出防护阵朝着百神镇起火方向而去。 也许是对方觉得已成定局,又或者没有将裴行知放在眼里,他这次居然没有再受阻拦。半柱香时间里连跑带跳,居然给他赶到百神镇外围。 此时的百神镇已经是地狱火海,不少镇民哭叫着向外跑,但却仿佛被什么禁锢住,只跑到镇子边缘,就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了。 有镇民看到奔过来的裴行知,伸出手向他求救:“小兄弟!小兄弟救救我啊!” 有人把自己的幼子拼命推到前面:“不、不用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就好!救救孩子!求求你!” 这中间有之前在仙人观中的人,认出了裴行知,忙指着自己喊:“我们见过啊!我还给了你木牌,你还记得吗?快救救我啊!” “我、我给你钱!” 裴行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剧烈的喘息,也不管这些人在喊着什么,憋足了气大喝一声:“让开让开,我现在冲进去。” 众人急得大喊:“别啊!你傻啊!” “让你把我们救出去,你进来干什么?!” 可惜裴行知可不像是听劝的,在众人阻止不及的惋惜怒喊中,小炮弹一样一头撞了进来。 奇怪的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难道妖怪设的界是防进不防出的?也顾不上周遭人失望痛骂,他展开扇子左右一推。 灵力灌注进流云扇,卷起一股飓风。按说风助火势火该更旺才是,但他这股风却像一只大掌,硬是将烧透半边天际的大火往下压了压。 这时有和脸熏得灰黑的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正要挣脱开,就听那人开口说道:“是我,罗寂雪。” “咦?你也在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裴行知有些惊讶。 裴行知当然不是说他形容狼狈,而是他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个具现化的魂魄,而现在却俨然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唉,此事可真是……说来话长了,现在来不及解释,等一切都结束,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再好好说一说吧。”罗寂雪脸上露出有些难堪的苦笑来。 38.百神镇十六 “也是, 不过镇子上怎么着起火来的?这么大火恐怕没法救了。”裴行知觉得自己被火烤的口干舌燥, 眉毛头发都要着了。 “唉……这实在是……都是我的错啊!还是想办法救这些镇民出去才好。”罗寂雪拉着裴行知离火远了一点,又问道,“小兄弟, 和你一起那位仙修道友呢?” “他?”裴行知想了想该如何解释,最后也只能糊弄一句, “上、上天了吧……哎……这位大叔!你怎么啦?”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受不住这种热度,忽然晕死过去, 瘫倒在裴行知脚边。 他呼吸急促满头冷汗,罗寂雪蹲下看了看, 忧愁的摇摇头道:“被火烤烟熏的,已经没知觉了, 必须得马上送出去,到空旷凉快的地方才行。” 哪还有空旷凉快的地方?镇民活着的都被大火逼迫到了此处,前面出不去, 但后面也没有回头路了, 只能无望的在这挤着。 “咱们不能就这么等死呀!”越来越多的人受不了这烟熏火燎, 拼命咳嗽和晕倒的人也越来越多。于是, 终于有人站出来吼了一声。 众人沉寂了片刻, 才有人扯着被熏坏的嗓子回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咱们一起使劲往外冲,说不定就能……” “不行不行!妖怪设的屏障, 咱们普通人怎么可能冲的出去。” “就是!刚才你也不是没见着, 冲出去那些人是什么下场!” “喂!你不会是想让我们都给妖怪献了祭, 好成全你自己讨好妖怪吧?!” “不去不去!在这待着说不定能活, 一踏出去立刻就会死!” 嚷嚷着吵完了,一群人还是缩在那个边界,没有人试图出去。 不过他们这番吵嚷倒是让裴行知听明白了,原来不是有禁制拘住了他们,而是一踏出百神镇的范围就会丧命。 罗寂雪也验证了他的猜想,点头道:“一出去整个人就连血肉带魂魄,统统被天上那个大印吸走了。” 怪不得一路过来也没有看到尸体游魂。 “他这是想要把大家困死?”裴行知口气有些难以置信,原本以为孔雀羽虽然为恶却也算有自己的根由,现在他又是在做什么? 这如同猫儿戏耍猎物的把戏,眼看着人们一点点绝望而死,他究竟在想什么?报复?但坏他好事的也是自己和沈听雨等几人。还是说,妖怪本性就如此残忍? “总之,这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万死也难辞其咎了。”罗寂雪复杂的表情掩藏在火光下,“纵然是死也难以补偿了。” 裴行知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因为就在刚刚那刻,从半空中掉下两个人来,“砰砰”砸在大火肆虐的镇子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谁啊?” “那么高掉下来,还掉进火里,必死无疑了吧?” 众人还在猜测,刚才掉进火里的人已经自己跳了出来。 先出来的正是消失许久的沈听雨,他掸了两下衣角发梢燃着的小火苗,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似乎也未见什么明显的伤痕。 见裴行知惊喜欢快的扑过来,难得冲他露出安抚的微笑,主动接住他,听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喊:“哇!你没事啊!你果然没有死!真是,吓死我了!哈哈哈!” “嗯,我像是那么容易死了的吗?”沈听雨拍拍他后背,微微推开一点,目光看向大火中,“不过这次确实棘手了些。” 火焰如莲花次第分开,其间迸出一声清越鸟鸣,一个少年披一身翠羽而出,血红色大印给他身上罩了一层不详血光,恰如地狱罗刹——正是孔雀羽。 他手中拿着一柄造型奇异的金色长刀,形如猛禽飞羽,中间一条碧绿血槽如嗜血长牙。 但如果仔细看,他略比沈听雨狼狈一些,胸口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有暗红的血迹浸透羽衣。 孔雀羽目光阴沉的扫过沈听雨和裴行知,道:“都在这儿?也好。” 孔雀羽身形忽隐,眨眼之间,又狭裹着火焰突现在沈听雨和裴行知面前,横刀出鞘,一股烈焰扑面而来。 沈听雨揽住裴行知腰身下弯旋转,裴行知展扇扬手一扇,将那股烈焰压回,沈听雨如心有灵犀藏风剑闪电般刺出,瞬息间已经几个来回。 他们这边战事一起,头顶那个遮天大印忽然晃了晃,像是冰块坠入水中开始缓慢融化一般,边缘虚化飘散。天顶开始有点点星光坠落,一开始只是零星几颗,慢慢越来越多,简直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而交手的三人,就在火焰之外,星雨之中,苍穹之下决战,不时激起雷鸣火焰。 这场大战以凡人之眼根本看不清楚,但每个人都似乎是忘记了死亡威胁,看的目不转睛,还有不时加入的惊呼和喝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不会太久,纠缠在一起的三人终于分开,默然分立于两边。 沈听雨眉心被划了浅浅一道血痕,一边耳侧粘了血迹。倒是裴行知也不知是被护得很好还是运气好,居然毫发无伤。 孔雀羽仰天长笑两声,目光流转落在人群中的某处,嘴角的笑意未尽却发出一声叹息。 随着这声叹息,他身上忽然腾起火焰,整个人便如飞灰般碎裂飘散,恍惚间那飞散的火星中似乎像是有一只浴火重生的长尾小鸟,在半空中盘旋了几个圈,遥遥的扎向远处的山林。 随着他身形消散,头顶极具压迫性的血明王大印也如烟花般散开,在半空中化作一场晶莹的雨,浇熄了大火,只留下断壁残垣。 直到大火熄灭,身上浇透,众人才如噩梦初醒。但却还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就、就这么……完了?” 有人悄悄凑到沈听雨二人身边,怯懦的小声问:“仙、仙人,那妖怪是真的死了吗?” 沈听雨冷眼回看却把人家吓了一跳,裴行知不知为何却有些茫然和郁闷,闻言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死了吧。” 众人得了回答,却还是沉寂,似乎有人想要欢呼,但看着自己被毁坏的家园,终究只是沉默的像沈、裴二人行了礼,拖家带口的缓缓走回去,试图寻找自己的家。 裴行知抬起头想去寻找罗寂雪的身影,混乱的人群中却已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默默的站立良久,他才转头对沈听雨说:“沈仙师,咱们上路吗?” “嗯。”沈听雨点点头,忽然拍拍裴行知的肩膀,难得安抚似得说道:“能修炼出血明王大印这种逆天的东西,以你我之力还是难以断绝那大妖生路的。” 裴行知猛然扭头:“可是他不是……” 沈听雨笑了笑,也不回答,先行负剑前行。 沈听雨和裴行知一路且行且打探,总算打听到了疑似林寒峰的踪迹。有人说,如他一般的青年男子,背负一把长刀,带着一个魔修女子去了问情山庄。 “问情山庄?咦?听着好耳熟。”裴行知挠挠头,将买回来的包子抛给在一旁打坐修息的沈听雨。 沈听雨睁眼接住了,掀了掀嘴角道:“可不是,万宗主怎么会忘了,那还有你心心念念的天下第一美人相思夫人呢。” “哦哦!”裴行知恍然大悟,这一路他早就习惯沈听雨这说话的语气,倒也不以为意,点头说道,“我想起来了,在那个小矮子殓梦师的山洞里嘛。啧啧!确实一见难忘,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挺想去看看的。” 他挨挨蹭蹭的过去碰碰沈听雨肩膀,把毫无防备的沈听雨碰的歪了歪,皱着眉按住他肩膀往旁边推了推。 裴行知现在可一点不怕他,照样蹭回去,贴着人家说:“哎!沈仙师,你见过这个什么相思夫人吗?她本人真的那么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 “这么好奇你就自己想办法去看看。”沈听雨干脆站起来,自行走开,“不过问情庄的庄主夫人,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他又扭头冲裴行知一笑,道:“万宗主不如再张个榜,写上无涯山宗主思慕夫人良久,拜求一见?” 裴行知却被他这回眸一笑闪了神,竟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胡乱的含糊点头回道:“是,不错,沈仙师说的极是。” 沈听雨本是嘲他,却被他这呆样真的逗乐了,忍不住“噗嗤”笑开了,又自觉不对迅速敛回去,轻哼一声道:“还不快走!再晚了人家关了门可就递不了拜贴了。” “咦?哦。”裴行知回过神来,跳起来追上去,“沈仙师,包子、包子给我一个啊!我买的可是咱们俩的,你别全拿走啊!” 39.问情庄一 问情庄占了一座卧地百里的大山, 山上苍松翠柏还有柿子、核桃、桃李杏梅,好一片盎然生机。 山庄南苑更是植有一大片桃花林, 传说是问情庄庄主蓝玉专门为自己的爱妻所种,只因庄主夫人早先在闺阁时有个名号,唤作桃花骨。 因她出身亦正亦邪远在海上的雪灵岛, 早前手段颇为狠辣,加上美貌惊人, 故有诗云:色如桃花映雪湖, 娇足踏处尽枯骨。就说的是她这个名号的由来。 不过据传她结识夫君蓝玉及毕生好友邱无涯之后, 始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几十年下来扶难济贫、广结善缘, 便再没有人提她当年那个名号。倒是由于这倾城之貌, 得了另一个美称——相思夫人。 虽说是怕晚了,但沈、裴二人到问情山庄地界的时候,天色还是擦黑到了掌灯的时候。傍晚去搅扰显然不太合适,两个人一合计, 还是在山下客栈暂住一宿。 一到客栈才发现很热闹, 连走了三家客栈才订下房间。裴行知一边点酒菜来吃, 一边倚在柜旁和小二聊天。 “哎, 小二哥, 怎么这么热闹?你们这不会也有个什么典礼庙会的吧?”裴行知拿过酒壶掀开盖子闻了闻, 是粮食酿的酒味道并不冲。 小二笑道:“虽然没有什么典礼庙会, 倒是比庙会更热闹, 这个月初九是我们问情庄庄主夫人的生辰, 庄主邀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也没剩两天了,好些人都赶过来贺寿。” “我看有不少名门大派的,你们庄主面子挺大的啊。”裴行知颇有兴趣,继续追问。 小二挤弄眉眼,压低了声音道:“也不光是咱庄主面子大,还有不少是想借机见见夫人的,毕竟可是扬名天下的第一美人。” “哦,说的也是。”裴行知了然一笑,提了酒壶回座位,给沈听雨和自己满上,拿起自己那杯和放在桌上的碰了碰,然后仰头抿了一口。 微辣中带着醇香,从喉咙口直冲脑门,他酒量大概不太行,这就有点兴奋起来,揽住沈听雨肩膀拍了拍,笑道:“咱们来的还真是巧,再过几天就是那个相思夫人生日,说不定还真能趁机看一看,天下第一美人啊!” 沈听雨斜睨他一眼,到没有把他推开,也不搭话,拾起酒杯慢饮。 要说问情庄算是东边这一带有数百年名望的大庄,门下弟子虽然不能跟归剑宗、问仙门等大派相提并论,但因问情庄主以阵法器修闻名于世,自成一格也称得上是当世一流。 中间魔尊入侵三界四陆,与仙门那一场莽原大战后,问情庄没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任庄主蓝玉掌权,才又重新慢慢崛起。蓝玉不但振兴了问情庄,还独得第一美人桃花骨青睐,这也是最近这几十年来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美谈。 因着蓝玉给自己夫人贺寿,这半个月来南来北往的客人极多。纵然问情山庄不小,也只安排了一些大派名宿、故交好友,其余人等多半安排在山下产业的别院和客栈中。 是以裴行知他们好不容易才寻到住处,真是巧也不巧。 裴行知又打听了林寒峰行踪,人多眼杂,倒真有人说有这么个人好像进了问情庄。也有人说是归剑宗弟子服饰,又有说是一身黑衣还带了个年轻女子。 再探听也打听不出确切消息,还是得去一趟问情庄不可。 第二天递了拜贴,三日后问情庄大宴宾客。 裴行知特意换了一身簇新衣衫,他是没钱准备什么贺礼啦,不过好在沈听雨身上好东西还真不少,他就跟着蹭了蹭,以归剑宗弟子名义,随沈听雨入了这问情庄。 问情庄真不愧以阵法和器修的门派,整个山庄布局精巧暗合天地之理,偏偏又隐于自然看不出半点刻意。 裴行知一路走马观花看的是目不暇接,不禁感叹道:“这比以前我看的那个园林博览会还好看啊!哎,你说人家这景是怎么布置的?他怎么就瞧着那么好看?” 他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拉住沈听雨衣袖,指着旁边一座小峰模样石景旁,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叫道:“快看快看!鹿!那边有梅花鹿诶!” 沈听雨深吸了口气,强行把第八次被他攥住的袖子夺回来,冲旁边侧目的同道微笑致歉:“第一次带出门,见笑了。” 一路上他已经被裴行知拉着,兴奋的要求他看花看景看仙鹤老虎,现在见了个梅花鹿也激动成这样,实在是令他无言以对。 沈听雨门下弟子要么如林寒峰般老成持重,要么对他敬畏,在他面前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真没见过如裴行知这般吵闹跳脱的,由此一边是觉得头疼,一边又觉得有趣。 路过的同道仙修会意的微笑,和善的问道:“沈仙君,这是您座下的小弟子吗?还真是活泼灵动。” 沈听雨但笑不语模棱两可,和认识的几位仙门大能,一起入了问情庄待客的大厅堂。 厅内早已布置好四色仙果、珍液琼浆,庄主蓝玉也站在厅门处迎接宾朋。 蓝玉此人身高七尺,面貌说不上像沈听雨这般清雅端秀,但也是浓眉长目一派男儿气概。今日他身着锦服雄姿英发,看着甚是气派。 远远见沈听雨等人过来,他上前两步迎客,面带笑意言语客气:“沈峰主、陆门主,各位道友仙君,今日屈尊前来真是让蔽庄蓬荜生辉啊!请、请、请,里面请!” 他舒臂将人往里让,亲自送至席前安顿好,又嘱咐手下弟子仆役好生招呼,才带着歉意微笑暂离,走去招呼别的来客。 裴行知跪坐在沈听雨身侧,有侍女仆妇来布菜斟酒,裴行知闻着奇香,端起来饮了一杯,不由赞叹道:“真好喝!” 沈听雨也抿了一点,回道:“自然了,这是问情庄的特酿桃花蕊,一坛价值百两。” “这就太贵了吧?!再怎么好喝也不过一坛酒而已啊。”裴行知咋舌。 沈听雨倒是喝的不紧不慢,似乎在品鉴其中滋味,他端着造型别致的玉杯,话语也是不慌不忙,他说:“因为这是相思夫人每年取桃花,亲手酿制的。这酒里的香可不止是酒香,更是美人香。” 裴行知感叹一声:“听着还挺有情致。” 人陆陆续续来齐,落座之后忽见一对白衣侍女执鼓乐而来,有一女手握细棒鼓槌,扬臂“咚咚咚”敲了三声。 有两个容貌姣美的妙龄女子端着香炉、抱着古琴出来,刚刚在首席落座的蓝玉忙起身,笑容满面的迎过去。 旁坐有人交耳低语:“是相思夫人来了。” 果然不多时,蓝玉便携着一女子的手过来。这女子一身淡粉宫装,发髻微垂坠着步摇。按说已不是妙龄少女,却生的粉面桃腮、肤若凝脂,真正是目若秋水、顾盼生姿,有倾城之色。 裴行知轻轻“啊”了一声,心道:果然和殓梦师洞中那个假人一般模样,不过真人还要更生动美艳一些。 抱琴侍女将琴放好,蓝玉将夫人送至席上,鼓乐响起又停歇。相思夫人躬身行礼,道一声献丑,而后一双青葱玉指抚在琴上,勾抹拨挑奏出一曲清越悠扬的古曲。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前景致太美,裴行知觉得眼前飘过几片淡粉色的花瓣,嗅了嗅似乎还有隐约的暗香浮动。 他心想着我莫非是产生了幻觉?一边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捉住那花瓣。 他当然捉了个空,眼前什么都没有,回过神来唯有沈听雨似笑非笑的眼神。 还有他有些暧昧低语:“怎么?这就入迷了?” 40.问情庄二 “我……这是幻术吗?”裴行知还有些恍惚。再看席间诸位, 修为高深资历深厚的多面露赞许, 修为低一些的小弟子们,也有不少神情恍惚沉醉。 沈听雨抬袖啜饮半杯酒,缓声回道:“是也不是。” 旁席一位别的门派的年轻弟子插嘴道:“咦?你不知道吗?据说相思夫人感怀莽原大战后生灵涂炭, 结合本门修炼之法,加注灵力作出这一首曲子。仿先贤桃源仙境之意, 听闻可以抚慰神魂之伤,令人心思神往。” “哦, 原来如此。”裴行知点头致谢, 心说怪不得听了觉得还挺畅意。 曲行大半,蓝玉一直坐在夫人旁边含笑注视,神色间可见深情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自得。不过也是,有这样一位神仙眷侣, 的确堪称人间美事。 相思夫人指法越来越快,只听古琴“铮铮”高亢而又隐含激扬,骤然声止。紧接着,大堂之外,有洞箫之音接起合之, 悠长辽远、曲韵阔达。 众人闻之皆是一愣,唯有相思夫人面露喜色,手下拨一段曲尾,与箫声相应徐徐而落。而吹箫之人也已经到了门前, 一管长箫指间一转插入腰间, 来人双手合十道一声:“蓝兄、染芳妹子, 一别经年可真是好久不见了!我这生辰之礼送的还不算太迟吧?” 这人一身僧袍,面露笑意,双手自背后解下一个布包捧在手里,冲着蓝玉和其夫人点头致意。 相思夫人闺名就唤作陶染芳,除了极亲近之人,很少有人知道。且她一见他立刻笑意盈盈,匆忙站起身亲自相迎,甚至都顾不得理会身后丈夫想要搀扶的双手。 她如同重新变成了一个少女,上前连布包带手一起握住,喜道:“邱大哥!你、你怎么来了?!可真是……你可真是……”她忽然一顿足,抬手擦擦眼角,嗔道,“你还知道回来看我们呀?” 她身后蓝玉也上前来,仍是笑容满面拍了拍来人肩膀,熟捻地说道:“驰英,你终于舍得回来看看我们了?当年你不辞而别,我和染芳的喜酒你都没有喝,今日可一定要补上!” 他令人接过邱驰英手中布包,揽着他肩臂将他带到主席,而邱驰英也不客气,很自然的就在蓝玉夫妇旁落座。 且不说蓝玉夫妇二人且惊且喜,便是裴行知也是很有些惊喜,差点忍不住叫出来,终究看场合压下了,和沈听雨耳语道:“这不是无法大师么?他果然没事!之前我还很担心他呢。咦?看着他和这两位还挺熟啊。” 沈听雨笑而不答,又给他斟了一杯酒,剥了个桂圆塞他嘴里,轻声道:“尝尝,甜的。” 裴行知这人倒是不爱追问,俗称好糊弄,当即从善如流的嚼起了果子,含糊的点点头说:“嗯,确实挺甜。沈仙师,你也吃一个。” 沈听雨依言剥了一个放在嘴里,又继续投喂裴行知。他这番举动,惹得旁桌那个自来熟的年轻弟子侧目,感叹说:“你师父待你可真好!” 裴行知眉眼弯弯,点头道:“是、是、是!我师父啊,可疼我了。” 相思夫人献曲完毕,接下来便是早就准备好的歌舞助兴节目,蓝玉也是个妥帖的人,席间宾主尽欢不必多言。 筵席至尾声,大半宾客觥筹交错酒至酣时,便有个大约是喝多了的红脸膛道修站起来,举着酒杯非要到主席位敬相思夫人。 相思夫人虽也是女中豪杰之辈,但毕竟是已为人妇,若是来人敬蓝玉和她二人,她随着喝一杯也没什么,但此人却偏偏放着蓝玉独独敬她,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 相思夫人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打算全了他的面子,以袖遮面饮了一小口。 谁料此人大约是真喝多了,偏偏还不依不饶,絮絮叨叨非要陶染芳干了杯中酒不可。 也是蓝玉涵养好,这样居然还是带着笑,接过自己夫人手中酒杯,先对她嘱咐一句让她先行离席,才对那喝多了的道修说道:“拙荆不胜酒力,就由我替夫人满饮此杯如何?何兄。” “你?”来人斜着眼上下打量一番蓝玉,嗤笑出声不屑的说道:“你还不配!” 他忽然大笑几声,将手中酒杯抛到一边,指着蓝玉鼻子道:“你这个虚伪小人,欺世盗名之徒,如何配与何某共饮,又如何配得上相思夫人?!”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唯有蓝玉面不改色笑容不退,有与那何某认识的上前来劝解,扯着他的胳膊道歉:“对不住啊蓝庄主,他喝醉了。” 蓝玉微笑回礼:“无妨,我知道的,不会在意。” “哈哈!”何某推开拉着自己的友人,看都不看蓝玉,反而放浪地冲着起身准备离席的相思夫人大喊道:“夫人!今日是你的生辰,何某人有一份薄礼相赠,还望夫人笑纳!” “来!”他一挥手,宽大袍袖带起一股小旋风,这风中还带着细微的水汽氤氲成雾,离得近的可闻到这水雾中还微微带着腥气。 雾气弥漫渐渐充盈厅堂,自雾中兀的钻出个庞然大物来,这东西摇头摆尾现出身形,却是个头部扁扁的大怪鱼。它那长在两侧的小眼睛动了动,一甩尾巴又钻进雾里。 接着,那雾中又出来一串色彩缤纷的小鱼,七彩透明的水母,它们在那雾气中犹如在大海里游弋,看得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那些鱼儿绕着厅游过两圈之后又隐没于雾中,最后在雾气里现出个长发如瀑的鲛人来,他手中拿着个大海螺,海螺举高后,里面传出个低沉女子的声音:芳儿,多年未见,山海相隔、鸿书难托,也不知你现在过的如何?偶遇仙友何辛,托付他代为传音,师门姐妹相念,师父也早已经不生气了,还望你早日归来探看。 话音落,雾气聚,那鲛人自然也是消失不见了。 却见相思夫人陶染芳,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停下,听完鲛人传音,已经是以手掩面泪如珠垂。 此刻她再看何姓道修,却是亲自斟了一杯酒,对他遥遥敬拜一饮而尽,语带颤音道:“多谢阁下千里传乡音之恩。” 何辛拱手还礼,遥送夫人离席。 裴行知看得大为尽兴,此刻很感兴趣的看向那个何辛,又低声想问沈听雨刚才那是什么神通。却见沈听雨目光和自己不在一处,顺着望过去,却看到蓝玉的笑容。 他居然笑容分毫未变。 裴行知不知怎得感觉汗毛根立了起来,不由搓搓胳膊,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啊!他悄悄看了一眼身边之人,这两位莫不是惺惺相惜? 蓝玉没有恼,反而笑意盈盈,即使何辛目送自己夫人离开后,干脆的甩袖而去,他也是客气相送,令人给何辛开门送出。 送走何辛后,他就像刚才无事发生一样言笑晏晏,与各派仙修继续把酒言欢。 宴毕,因天色渐晚,部分宾客自行离去回山下客栈。但还有不少没在客栈投宿的,问情庄也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裴行知和沈听雨自然不能就此离开,他们此来本来就是为了探听林寒峰的消息,再加上还见到了故人无法大师,故而留到了寿宴后。 直到送走了差不多所有贵客,蓝玉才伴着无法大师步出宴会的厅堂。 裴行知见状急忙迎过去,叫了一声:“无法大师!” 方才宴会上人多,此刻无法和尚才看到裴行知二人,当下也是颇为惊喜,单手施了一礼道:“小友,沈仙师,想不到咱们这么快便有缘再见,二位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大师你也还好吧?那天道别后我们又被大妖怪困住摆了一道,我可担心你了,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哈哈!”裴行知说了一连串。 沈听雨知道内情还好,蓝玉应该是听的云山雾罩的,但还是风度良好,立在一旁微笑着等他二人叙旧。 好在裴行知也不是不通人情,问了两句便罢,反正他们暂时不打算走,总有机会详谈。 见他们说完,蓝玉才时机恰好的开口道:“想不到驰英还和沈仙师的弟子有交情,真是有缘。” “是啊,我和这二位也算是患难与共的交情了。二位如无要事,不如在问情庄留宿一宿?蓝大哥,没问题吧?”无法和尚与裴行知颇为脾气投合,加上想知道百神镇之事,便想要留宿他们。 蓝玉当然不会反对,微笑回道:“驰英倒是替我把话说了,问情庄对朋友从来都是欢迎之至。放心吧,我早就让人安排好了房间,只不过现在是不是要调换到你的院子旁边?” “多有叨绕,客随主便,随意便可。”沈听雨在裴行知开口之前抢先回道,与蓝玉二人相视微笑。 无法大师也不是个挑剔讲究的,当即随意的一摆手道:“不必麻烦,我想去找他们自己便去了,你这庄子怎么走我还是记得的。何况今晚,我怕是要先与你和染芳妹子叙旧了。” “也是,那就听驰英的。”蓝玉从善如流,点头称是。 裴行知本来还想开口询问林寒峰的事,却不知为何屡屡被沈听雨打断,这一路直到暂别他都几乎没能插上嘴,心中也明白沈听雨是故意不让他问他也就歇了,只是颇为纳闷。 等到送他们的弟子和仆役给他们安排好客房离开,他二人落了单,裴行知暂时留在沈听雨房中,坐在椅子上倒茶水来喝了,才开口询问。 沈听雨将半开的窗子关好,也坐在桌旁拿起裴行知倒的茶水慢饮,缓缓说道:“蓝玉此人城府颇深,直接询问我门中弟子去向颇为不妥,既然筵席之间并未相见,对方也没有主动提起,我们贸然开口会有苛责索人的嫌疑。” “哦哦。”裴行知点头,“你说的也颇有道理,不过这样的话,咱们什么时候问呢?还是说不问?” “问还是要问的,不过要找好时机和合适的人。”沈听雨茶杯掩住微笑的唇,“还好运气不错,恰好遇到无法大师,不然还要找别的理由暂留问情庄。” “是啊!还真是巧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对吧沈仙师?”裴行知也将手中残茶一饮而尽。 41.问情庄三 半夜无话, 问情山庄已是一片漆黑寂然, 仅有天上明月洒下一层柔和银辉。 寂静中,忽而听得一阵喧闹, 裴行知和沈听雨房间相邻,听到声响几乎同时推窗查看。 只见一队着问情庄弟子门客衣着的,打着灯笼火把急匆匆向前走, 后面似乎还跟了几个留宿与此的宾客。有几个问情庄弟子想要劝阻,却似乎和其中一位起了争执, 刚才的喧闹正是由此而来。 沈、裴二人对视一眼, 相继出门探看, 裴行知拉住一个看热闹的年轻宾客询问:“哎!这是怎么啦?怎么大半夜的吵起来了?” “啊!你不知道?”被拉住的人也兴致勃勃,指着正在和问情庄弟子争执的人说,“听说那一位喝多了起夜,在茅房遇到个人, 就说打声招呼吧。结果呢,说了几句人都不理他,他恼恨纳闷凑过去推了一把, 结果人就倒下来,死了!” “哎呦!那不得吓一跳?”那人说的还挺细致,裴行知赶紧接话。 “可不是!当下就把酒吓醒了,都顺着那汗毛眼出来了。等仔细一看,可了不得!”这人还卖关子。 “怎么啦?快说快说!”裴行知也捧场, 紧着追问。 “原来这个人呀早就死了, 那死状还挺惨烈, 最最重要的是那致命的伤痕,一看就是死于问情庄的独门绝学——九绝花雨,嘿嘿!” “难道这人是死于问情庄门人手下?” “哎,你听我继续说呀,还有你更想不到的。”这人说完又卖了个关子问道,“你猜这死的人是谁?” “猜不出,是谁?”裴行知摇摇头。 “正是白日里和问情庄主蓝玉起了争执那位,点苍山的何辛何道长。”那人挤了挤眼,压低声音又说,“巧的是发现的这位呢,还正好是何辛的至交好友马东来,这不是就闹上了呗。马东来岂能眼看好友死的不明不白,一定要让蓝玉给个说辞,交出凶手。” “哎哎,谁不知道,九绝花雨可是蓝玉所有,这事可真是……嘿嘿嘿嘿。”那个人笑的有些意味深长,甚至是幸灾乐祸,估计和两方实际关系也一般。 裴行知到此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估计是马东来闹将起来要找蓝玉讨说法报仇,但被问情庄弟子拦下,看他们要去的方向并不是庄主的宅院,也许是先要去查探何辛尸身。 裴行知与沈听雨站的稍远了点,小声议论:“沈仙师,这是你怎么看?我觉得蓝玉不能那么傻吧,特意用自己的独门绝学,把一个和自己刚刚发生过矛盾的人,杀死在在自己家里。而且呢,杀了人还不赶快毁尸灭迹,还大剌剌放在茅房,根本就不可能嘛!” “哦,你这么想?”沈听雨面露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道,“我想绝大部分人都会这么想。” “难道你怀疑蓝玉真是凶手?不会吧!谁会那么傻,给自己找麻烦。”裴行知摇摇头,见这些人揪扯着要走,连忙拉住沈听雨说,“哎,他们要走了,咱们快跟过去看一看!” 尸首自然不能一直摆放在茅房中,在马东来与问情庄弟子纠缠的当口,问情庄已经有人极有效率的将何辛尸身移到了义庄。 问情山庄也算是万物俱全,考虑周详。 自然也有人禀报了蓝玉,等众人赶到时,他正带着一众弟子等在问情庄的义庄之外。 马东来见了他自然是怒意更甚,直接就要推开那几个拦着他的弟子,上前质问。 蓝玉摆摆手,示意门下弟子不要拦着,面带恰到好处的严肃轻哀,上前一步行了以礼道:“何道长遇害的事蓝某非常沉痛,也很抱歉,毕竟他是在我问情庄出的事。” “放屁!何辛还真是没有说错!你还真是个伪君子!狠毒小人!”马东来破口大骂,要不是有朋友拦着,就要动手了。 蓝玉却面不改色,甚至脸上痛意更甚,低头朗声说道:“蓝某知道马道君必然会误会我,但请给在下一个机会,我在此保证,一定会将真正的凶手找出来!如若真找不出,蓝某甘愿认了这罪责,任由马道君和诸位道友仙修裁断!如何?” 马东来本意还要不依不饶,但有跟过来的其他友人劝和,“马道君,暂且算了吧,其实这一看也不太可能是蓝庄主下手的。既然他已经承诺找出真凶,就暂且缓一缓,给他个机会吧。” 马东来大概也稍微冷静了一点,面带怀疑愤怒的暂时息了战,只要求亲自再看一看好友尸身。 蓝玉自然应允,亲自陪马东来进去,但除了他二人,其他人却被义庄外把守的问情庄弟子拦住了,由蓝玉的大弟子和山庄大管家好言相劝,请诸位先行回去休息。 “今日天气已晚,且情况未明,诸位如需吊唁,还请明日再说。”蓝玉的大弟子与他不同,看着年纪轻轻却颇为冷肃。 在场跟来看的宾客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便有人出来打圆场说道:“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现在也确实没有找出真凶,为了避嫌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剩下的人大部分只是来看看热闹,除了与马东来私交较好的两位还留下来等他,其他人从善如流纷纷散去。 人是散了,但却免不了有人议论纷纷。议论的人也不明着说,一部分阴阳怪气,另一部分假装不懂。 “要我说啊,就是蓝玉。放在各位任何人身上,有人当面不给脸面,还非要跟自己夫人套近乎拉交情,是个男人就不能忍!杀人虽然是有点过,但也是情有可原。”有个大嘴巴的黑衣剑修说得口沫横飞。 “哦?蓝玉可不见得会感激你这份体谅,呵。”有人白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别说了,还在人家地盘上呢诸位。”也有人劝和。 终于诸宾客还是纷纷散去了。 沈听雨和裴行知坠在最后,不急不缓的朝前走,因为沈听雨一直沉默不语,裴行知怕他有什么考量,也没有开口询问探讨。直到前面的人都散了,他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一眼一眼的看向沈听雨。 也得亏是沈听雨沉得住气,一般人早给看毛了,沈听雨眼珠子朝他那边动了动,开口道:“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忍着。” “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裴行知摸摸自己鼻头,“沈仙师,你没有什么看法吗?不如咱们俩交换一下意见?” 沈听雨却微微一笑,提步往前继续走,道:“不必,静观其变即可。” “可是我真的有点好奇……好吧、好吧,还是回去睡觉吧。”裴行知头顶那两根翘起的头发都要耷拉下来了,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房间。 也不知是不是连日来的遭遇太过奇险,他这一觉入了深沉的梦魇,在梦中纠缠困斗良久。正在痛苦的眉头紧皱浑身发抖时,额间似乎有一缕清风拂过,手心里一暖,像是泡进了温暖舒适的浴缸里,暖流由手至心,驱散苦痛阴霾,裴行知才终于安稳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颇觉神清气爽,裴行知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发觉自己手心里握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 拿到眼前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之前从朱璃那里得来的梦魂珠。裴行知抓了抓头发有些纳闷,因为自己没有乾坤袋,他之前怕这圆滚滚的东西丢了,好像交给沈听雨代为保管了,难道……自己什么时候要回来却忘记了? 裴行知拍拍脑袋,自言自语道:“记忆力这么差,我怕不是未老先衰了吧?哈哈哈!” 一推门与沈听雨走了个对脸差点撞上,沈听雨问他:“这么着急去哪?” 裴行知抬头灿然一笑道:“就是去找你啊。沈仙师,你吃完饭了吗?我才想起来,不知道这家的饭厅在哪,不是昨晚上那个了吧?” 沈听雨挑眉看他,似乎颇觉无奈,说道:“你每天的头等大事就是填饱肚子吗?” “民以食为天,我不巧就是人民群众的一员。”裴行知笑嘻嘻的拍拍肚子,拉着沈听雨胳膊,“走快点啊,晚了好吃的都没有了。” “修道之人,这么重口腹之欲。”沈听雨说归说,还是带他去吃早饭了。 一般仙修到了金丹期便辟谷不食,因此来吃饭的都是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或者是山庄中的普通杂役。 裴行知自百神镇一役早已突破境界,沈听雨更是修为高深,但两个人混在一群弟子杂役中却是半点不自在都没有。 裴行知吃的大快朵颐混不在意他人眼光,沈听雨细嚼慢咽也并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其他人看了一会儿见他们无比自然,也没有和自己搭话的意思,也就放松下来自在的吃喝聊天。 “哎,昨晚上你去了吗?”旁桌有个黑衣杂役问同伴。 “别提了,我昨天还搬了尸体呢,诶,真是想起来都……呕……”那个同伴作了声呕,把手中半块馒头扔在碗里。 “哎呀,不是还发给你二两银子?偷着笑吧你!”那个黑衣杂役翻了个白眼,又好奇的继续追问,“我说,那个人死相那么难看?听说是被九绝花雨打死的?真的吗?” 他的同伴嘘了一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是啦,我听人家说那模样就是那个打死的,唉!谁让他得罪庄主,还敢当着庄主的面给夫人献殷勤。” “切!庄主又不傻,怎么会在庄内杀人?平白落人把柄。”那杂役不信。 他的同伴却不以为然,低声道:“我倒觉得庄主就是要这样,才能杀鸡儆猴,免得再有人觉得他好欺负,胆敢打夫人的主意。哎哎,去了天下第一美人儿,一辈子赶不尽的狂蜂浪蝶啊!” “切,你以为庄主真那么在意夫人?”那个杂役忽然把声音压的更低,神神秘秘又带着一脸莫名兴奋,跟他的同伴耳语道:“你也知道夫人的贴身丫头彩莲是我的相好,她跟我说呀……几个月……” “真的?” “骗你干嘛?” “啊!这还真是,那么漂亮的媳妇,要是我……” “别想了,呵!” “那你说那个人到底是谁杀的?” “那谁知道?夫人的爱慕者可不止一个,用那种手法杀了人,可谓是一石二鸟,嘿嘿!” 42.问情庄四 裴行知正支棱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却被沈听雨一声轻咳打断, 拉起来拎着就走。裴行知瞪着眼却又不好大喊大叫, 出了门才有些气哼哼的开口问道:“干嘛这么着急走啊?我还没听完呢。” “流言蜚语不可尽信, 还是要自己去看。”沈听雨负手前行,飘过来一句,“何况你不要忘了咱们到这来的目的,可不是来破案子的。” “哦~对、对!”裴行知恍然深吸了一口气, 心道:我还真是差点把林寒峰给忘了, 都怪这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他追上沈听雨, 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沈听雨沉吟片刻, 开口道:“去找无法大师。” “无法大师?他怎么会知道林寒峰的下落?还是我们要去找他叙旧?”裴行知有些不明白。 沈听雨笑笑, 回说:“他自然不知, 但现在他那里却有人知道。” 这个人是相思夫人陶染芳。 沈、裴二人到的时候时机正好。蓝玉因为要处理昨晚的事,一早上陪夫人和无法大师饮过早茶, 便急匆匆准备离开,只来得及和刚刚进门的二人打了声招呼。 于是这里, 便只剩下了无法大师和相思夫人。 无法大师给陶染芳代为引荐了自己的新朋友, 几个人便煮了新茶闲絮。 期间说到了百神镇之事,无法大师也是颇为唏嘘,又想到之前沈听雨寻找自己失踪的弟子, 无法大师问道:“人可曾有消息?” “也算有点消息。”沈听雨答道, “听闻就在这附近, 所以我们这次来, 一方面是给夫人贺寿, 一方面也是存了寻人的心思。” “哦?却不知令高徒如何称呼?要是真在这附近,也许我夫妇能稍微帮上点忙。”相思夫人主动开口询问。 “这位乃是我的大弟子,叫林寒峰。”沈听雨坦然对答。 “林寒峰?”相思夫人面色一变,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沈听雨见此形状却装作并未察觉追问道:“正是,夫人听过他的名字?” 相思夫人略一踌躇,终于还是点点头道:“不止是听过,我见过他。” 相思夫人放下手中茶盏,细细道来。 原来就在大约十天前,林寒峰同一名女魔修一同来访,请相思夫人帮一个忙。要论之前,林寒峰与她们夫妇二人并无交情,这个忙她本可拒绝,她也真的开口拒绝了。 但是就在她拒绝之后,那个同林寒峰一起来的女子,却拿出了一样信物,称自己为相思夫人早年闺中好友的女儿。 夫人她辨认之后,确实是当年她送给挚友金兰结义之物,这年轻女子仔细看来也有几分像自己的好友。 林寒峰请求她,她可以不帮忙,但好友之女以信物相求她便不好再拒绝。 这个忙,她帮了。但由此却发现了一件不可置信之事,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告他人,就连自己的丈夫蓝玉也没有详细说过。 “其实我到现在都怀疑可能是我看错了。”相思夫人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苦笑,“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在得到证实之前,我谁也不能说,抱歉。” “无妨,夫人不必介怀。那我徒寒峰现在怎样?已经离去了吗?”沈听雨问。 裴行知这次倒没有插话,只在心中暗自捉摸:以问情庄的地位及她以前的经历,这相思夫人应该也算见多识广的人。如果只是林寒峰也在血池湖意外入魔,应该不至于令她惊异至此。那林寒峰发霉经历了什么?身上又有什么秘密? 想起许久不曾用到的系统,尝试着呼唤了一下:系统,能稍微给我一点剧透吗?用那个什么值换也行呀? 系统无情拒绝:对不起,本课程为非开卷考试,不能提供透题服务。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由于你在百神镇存在救人行为,赠送你五千个美德值,以后可以尽情使用特殊技能了哟~ 怎么感觉并不怎么开心?那坑爹的技能,这半点帮助都不提供的更坑爹的系统!要它们何用? “对,确定我也不能帮忙后,我一来不忍见故人之子失望,二来自己也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便推荐他们去海上找我的师父。如果我师父也不能解他的疑惑困苦,那我也想不出其他人可以了。”相思夫人颌首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就在两天前。” “啊,那还真是不巧。”沈听雨微笑着起身,似乎准备告辞离去。 “沈仙君!暂且留步。”陶染芳也起身,美丽的双眸中透出挣扎神色,最终还是微微福了福,低声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听雨回看裴行知一眼,点了点头。无法大师知道陶染芳与沈听雨有秘事相商,便招呼裴行知一同去外面园子里观景赏花。 裴行知其实挺想听一听,一来大概是事关林寒峰,二来人皆有好奇心,越是不让你知道你就会越想知道。 于是他人虽然出来了,却是无心观花看景,而是在心中暗悔:唉!忘了带辩音纸鹤来,不然就可以偷偷听一听了。从来到这个世界,光跟着沈听雨晃悠了,林寒峰都没见过两次。早知道当初在小虚境,就不该自作聪明的离开,一直跟着他就行了。现在可真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课程任务到底怎么完成。 裴行知这边胡思乱想的发愁,无法大师自然也觉察了,他素来是个直爽人,当即开口问道:“小友,你有何烦忧之事,不知可否和贫僧讲讲?说不定能略解愁绪。” 裴行知自然不能以实情告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挠挠头开口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其实我……” 他正抓耳挠腮想借口,就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喧闹,二人定睛看去,正是昨日为友人何辛申冤的马东来。 此时他紧紧追在急步前行的蓝玉身后,神情激动地吵嚷着什么。蓝玉虽然还是面带客气的微笑,但笑意却未答眼底,只在他吵嚷的间隙回上一两句话。 离得近了些,可听到马东来与蓝玉的交谈:“蓝庄主,我不管你怎么解释,现而今我友何辛不但死在你们问情庄,第二天你还把他的尸身藏起来了,要说你心里没鬼,谁会相信?!” 蓝玉眉头微皱,无奈的解释道:“何道君仙体我确实放在义庄,令人好生看守着了,你昨晚也是见着了的。而今突然失踪,确实有我手下弟子看守不利之故,但绝不是我派人私藏起来的。” 他话未说完又被马东来打断,愤愤然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将何辛尸身交出来。蓝玉只得答道:“这个不必马道友开口,蔽庄自当尽力。蓝某本已因为何道君遇害而身染嫌疑,只盼早日查明真相洗刷冤屈,怎么可能还会故意把人藏起来?这岂不是、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么?” “哼哼!我怎么知道蓝大庄主是怎么盘算的?”马东来冷笑两声。 “唉!总之事情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蓝某总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是。”蓝玉不愿再与马东来争辩,叹了口气肃然说道,“不然马道君还想要蓝某如何呢?若是你心中早已认定我是凶手,那不管蓝某查出来结果如何,恐怕你都不会相信我吧。” 马东来盯着他继续冷笑,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好,别说我不给蓝庄主机会,我就给你三天,若是你能寻回我友何辛的尸身,再自证清白,我绝不多言当众向你道歉,任凭你发落,如何?” “发落那倒不必,马道长言重了。”蓝玉缓缓开口,继而点头称诺道,“好,就三天,我一定找出凶手和何辛尸身来证我清白!” 马东来几人总算暂时被安抚住离开了,蓝玉目送他们几人背影走远后,才低声吩咐自己的弟子和手下,令他们各自行事,只余下几名亲随。 他似乎被这事搞得心神不宁,走到快近前了才像是刚刚看到无法大师和裴行知,脸上又迅速挂出笑来,说道:“怎么不在屋里喝茶?要是想四处看看,也该叫染芳陪着你们才是。驰英,你嫂夫人呢,怎么不见她?” “哦,她有要事要和沈仙师商谈,所以我便带着这位小友四处看看,赏赏你们这园子的景致。”无法大师回道。 “哦。”蓝玉若有所思,面上还是笑着,将他二人往里边请,“这么久也该谈完了吧,咱们进去看看。你说夫人也是,大家都不是外人,怎么能在外面晾着朋友。” 裴行知本还想跟他客气两句,却发现蓝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人虽然笑着往前走,眼神却飘忽也不知道在看哪里。遂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跟着他往里走。 恰好此时相思夫人已经和沈听雨谈完了,正送沈听雨出来,两拨人走了个对面。陶染芳见了夫君也露出一丝笑意,紧走两步上前来关切的问道:“我正要送沈仙君出去呢,恰好你们就进来了。你怎么心事重重的?事情办得顺利吗?难道遇到了麻烦?” “确实有一点棘手,但也并非解决不了,夫人不必忧心。”蓝玉安慰陶染芳,二人相携而立看上去感情甚笃。 既然沈听雨已经和相思夫人商谈完了,眼下蓝玉又有要事,他们也不便再多做打扰,于是无法大师便陪着他们二人告辞出来了。 43.问情庄五 三个人边走边聊, 裴行知开口问无法是否准备在此多盘桓些时日,无法说他本打算送完寿礼今日便离开,但眼下蓝玉遇到了麻烦,他却暂时不能离开了, 总得要等到老友麻烦解决了再说。 既然已经问明了情况,林寒峰已经离去。无法大师告辞后,裴行知便问沈听雨,他们是否也该告辞离开。 “不, 再等几个。”沈听雨这次却不着急了, 他一边调侃裴行知“怎么你比我还着急?”,一边也耐心解释了。 原来从何辛带来了相思夫人师门消息之后,她便动了回师门看看的心思。只不过眼下她夫君蓝玉有事缠身,再者她也想要等一个人。这人是她当初离开师门时和她一起离开的一个师姐, 如今在别处修行,当初说好了这几日会过来看陶染芳,她便打算等师姐过来,两个人一起回去。 大海茫茫又有仙法禁制, 雪灵岛若是没有人引领, 很难找到正确方位。 “哦,所以我们要和相思夫人一起去吗?”裴行知乐呵呵地问道。 沈听雨挑眉瞧他一眼, 回说:“你挺高兴的啊, 你开心就好。” 他说完自顾而去, 留下裴行知一个人在后边追问:“哎, 不是, 什么叫我很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沈仙师?” 一日、两日,问情庄内井然而沉寂。因为出了人命,大部分宾客都被要求多逗留两日,以待查明真相。 到第三日下午,还未等到马东来发难,各位宾客便被问情庄的人请到了当初赴宴的大厅堂里。众人又等了好一会儿,议论纷纷半天,才见蓝玉姗姗来迟。 裴行知和沈听雨自然也来了,裴行知注意到蓝玉虽然仍是熟悉的一张笑脸,但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些莫名的东西。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裴行知想着也没有特别在意。 “蓝庄主,既然你来了,想必是已经有真凶的线索了?”马东来一上来就发难。 蓝玉莞尔,负手而立点点头道:“当然,蓝某既然承诺了,必当做到。” “哦?哼哼!我先不问你凶手,我只问你,我友何辛的尸身现在何处?”马东来仍是嘲讽冷笑,大约心中早已认定蓝玉的嫌疑。 蓝玉拍拍手,吩咐手下:“将何道君仙身请上来。” 便有四人抬着个长木匣进来,抬到大厅中央放在地上,经过裴行知身边时,他闻到一股混合着淡淡腐臭和血腥的味道。 裴行知微微皱眉,腐臭倒是正常,毕竟死了三四天了,可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血腥味?难道他死时的伤口很重吗? 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沈听雨,可惜此人一贯不动声色,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 抬棺人给蓝玉行礼,见蓝玉点点头,便把木匣的盖子打开,那种浓重的味道顿时铺面而出,弥漫了整个厅堂,众人不由纷纷皱眉掩鼻。 马东来与他的三两好友一起上前去看,一看之下不由瞪大双目后退一步,惊疑的看向蓝玉。尤其是马东来几乎目呲欲裂。 上前的人中,唯有他没有后退,反而是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强忍怒意和泪水一把掀开何辛尸身上盖着的布单。 这一掀开,旁边那几个凑过来看的人都是一声惊呼,而马东来眼中含着的泪水也终于滚落下来,落在了木匣中,何辛那被剥了皮血肉模糊的脸上。 众人之所以惊呼,更是由于何辛的尸身不止是脸上,全身都被人剥了皮,看着血肉模糊甚是可怖。 “蓝玉!你这是什么意思?!”马东来指着蓝玉质问。 蓝玉半垂着眼皮,站在台阶上凉凉的看着马东来,开口回道:“你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你——马东来!你又是什么意思?” 这话真如炸雷一般,人群顿时议论纷纷,目光转向这对峙的两人。 “我、你还敢问我?!”马东来似乎被气的噎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蓝玉却是不慌不忙,等议论之声稍稍平息,才开口:“马东来,我们先不谈何辛道友的事,我这里还有一个人想见一见你。” “蓝玉!你不要故弄玄虚。”马东来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 蓝玉笑了笑,转头吩咐手下弟子:“把人请上来。” 弟子领命而去,不多时带着个十几岁的少年进来。这少年一进来,便狠狠盯着马东来,看神情颇有恨意。 马东来只看了一眼,自己并不认识,也猜不透蓝玉做的什么打算,直接开口问道:“这又是谁?你总不会说,这少年郎就是杀了何辛的人吧?” “不如让他自己说?”蓝玉回道,又温言对那少年说,“段林,你今天就在这里好好的说清楚吧,放心,在场诸位都是为人正直的前辈大能,必将为你主持公道。” “是,多谢蓝庄主。”少年回了礼,转身对着马东来走近几步,饱含恨意的大声质问道:“马老六!你不记得我了罢?我是临风阁段奇业的儿子,你总该记得我爹爹和娘亲吧?!” 马东来先是一愣,继而神色慢慢变了,不置信、痛悔、怀念、最后又归于平静,像是长辈看小辈一般点了点头,道:“我自然记得,想不到你已经这样大了。” 少年冷笑:“你是想不到我还能活到现在吧?是老天叫我活着,好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 裴行知听了半天,又是一段恩将仇报的爱恨情仇,马东来被这少年的父母收留救助,却盗了人家家传密法,被发现了干脆杀人灭口。 在场诸位显然也有一些,知道临风阁阁主夫妇一夕身故,独子幼小难撑门庭,被仇家借机覆灭之事。只是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夫妇被杀也是仇家所为,却不想不到其间还有马东来的原因。 裴行知想问沈听雨,却见他撩起眼皮眨了眨,嘴角抿起轻轻摇了摇头,猜他是暂时不想说什么,便偃旗息鼓继续看起来。 马东来任由这少年说完,脸色虽有些发白,却是平静承认,道:“不错,你父亲段阁主的确是我失手杀死,你母亲也因我而死。只因年少时一心只急着想报家仇,却不料害死恩人性命……这是我的罪孽!我欠你两条性命,今日你若杀我,我绝不还手。” “两条?何止是两条!因为你,我满门几乎全灭,杀你千万次也不够偿命的!”少年咬牙切齿,冷笑着继续说,“你害我满门,这些年却还有脸欺世盗名苟活于世!” “罢、罢、罢,今日要杀要剐都随你。只不过……”马东来低头行了个大礼,“只不过我至交好友的冤情还未果,可否容我片刻,让我知道真凶,替他报了这血仇?” “哼。”蓝玉却突然笑了,拱了拱手说道,“马道长还真是,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故作姿态,还真是令蓝某佩服啊!” 蓝玉从弟子呈上的托盘中拿过一叠丝绢展开,开口念道:“真元二十九年夏,百炼峰丢失夺锋八式;真元三十二年春,问仙门藏书楼失火,丢失密卷上百……马道长,还要我继续念吗?我想在场都知道,马道长博采百家之长,最拿手就是见多识广,招招都能一看便会。只是没人知道,这见识都是怎么来的罢了。” 马东来脸色忽青忽白,显然这中间有部分是真的,他似乎一时想不到辩驳之言,只能咬牙说了两声:“蓝玉,你、你……” 蓝玉挑眉目光下睨,不慌不忙堵了上去说:“哦,说到这个博采百家,我还挺想领教一二的。” 他话音未落,人已到马东来面前,上手就是绝杀。马东来想不到他说来就来,匆忙应对,不出两招,竟然被迫使出了蓝玉的绝学——九绝花雨。 众人虽未亲见,这两天却也各个都知道,何辛正是死于这一绝杀。在众人狐疑愕然之际,蓝玉已然收手,退回自己原来位置,冷然一笑。 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已经不用他说,众人便已经议论纷纷。原本上,何辛被蓝玉的成名绝学杀死在问情庄,便已经有很多人不信是他下手。现在马东来不但被揭破当年往事,还使出了蓝玉的绝招,似乎真相已经不必明言。 便连马东来那几个朋友,此刻也脸色大变,有一人甚至率先跳出来骂道:“马东来!想不到你贼喊捉贼!枉我往日还拿你当朋友,真是瞎了眼,呸!” 也有人说风凉话:“哟,想不到马道长不但擅长恩将仇报,盗宝杀人,还擅长倒打一耙啊!” 马东来一口牙几乎咬碎,大喊一声:“马某年轻时确实报仇心切,鬼迷心窍做了一些错事,但何辛乃我过命的兄弟,我真的没有杀他!至于这九绝花雨……” 他说到这里目光飘过蓝玉身后,忽然仰天长叹一声道:“罢了!看来今日我是说不清楚了,只是可怜我何辛兄弟,死的不明不白!” 蓝玉却并不准备轻易放过他,闻言一笑,道:“看来马道长还很不服气啊,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叫何辛道友亲自来指认如何?” 马东来瞪大双目:“可是三日前,我明明招过魂,却不能召回我友。” “他的魂魄原本受了伤害,又被人用阵困住了,我原本也是招不到的。”蓝玉眉眼弯着,“不过我这几日来仔细搜索,总算找到了何道长残魂。恰好我身边有人会养魂回梦之术,今日才能叫何道长来亲自指认凶手,以白冤情。” 44.问情庄六 感谢订阅  蛟身上三人用手牢牢抓住巨蛟身上鳞片, 手指都被割伤了, 才勉强不被摔落到悬崖下面。 山谷下还有些残存的怪鸟,纷飞怪叫着过来, 但此刻山摇地动,它们似乎也暂时忘却了和巨蛇的恩仇,只顾逃窜。慌乱中裴行知被怪鸟黑羽扫中,手指松开, 险些掉下去。还是沈听雨立刻跳下来反手将他拉住, 又抓了巨蛇头上的怪角,才免于让裴行知葬身谷底。 悬崖之下便是滔天巨浪, 黑沉沉的水带着地底的凉意和阴气,狭裹着落下来的巨石和被落石击中的怪鸟残尸,冲向不知名的去处。 巨蛟带着身上三人冲进水里,一下沉进水底。方才多方争斗加上拼死逃命,三人身上所剩灵力都有很大损耗, 乍然入水都差点被冲散了, 加上水流重击心肺,都觉得胸口震荡有些痛楚。 裴行知还呛了一口水,没能憋住气,但却又被带入水中无法换气, 在水中几乎难过的要死。沈听雨见状立刻扯住他手腕将他用力拉过来, 揽住了手心与他相握渡了点灵力过去。但灵力可管不了呛水难受, 沈听雨略一犹豫便想要松手, 却被因溺水恐惧而化身八爪鱼的裴行知紧紧按住。 他们现在这种情况, 便是松了手,在这水中只有更加凶险。沈听雨便想单手捏个避水诀出来,可谁料他大约也是灵力耗得太多了,又被裴行知紧紧缠住手脚,居然越是着急越是不能做好。裴行知胸口都要炸了,已经是忍耐不住,手按住沈听雨的脖子,手指在后面捏了捏,凭着本能将唇覆了上去,想从沈听雨那里渡一口气给自己。 沈听雨被他按住的颈项僵了一下,倒也没有过多犹豫,真的给他渡了一口气过去。 一口气自然撑不了太久,但二人渡气之后,裴行知总算稍微松开了手,沈听雨也像是忽然镇定了,终于捏成了这个避水诀。一个气泡将二人裹住,才算不再受无法呼吸的苦楚。 在水底也不知过了多久,其间不时有巨大的石块掉落水中,显然是悬崖山谷中那些石柱也不知什么原因塌落了。二人这一番折腾,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朱璃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冲散了还是趁机逃走了。 但此刻也是顾不得寻他,只不过大阵崩塌,之前被朱璃弄走失踪的林寒锋却没办法找寻了。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先出去再说。 来到一处地下的巨大裂隙,眼看那巨蛟就要钻进去。裴行知和沈听雨立刻松了手,踩着水浮了上去,才发现已经出了地底山洞暗河。此处水流已经渐缓,但两岸草地林木,倒像是普通常见的景色了。 拨开芦苇荡上得岸来,还可听得蛙鸣鸟语,不过被风一吹,二人衣衫湿透还是有点冷。方才在水底也没机会养精蓄锐,勉强用灵力烘干身上衣衫,但那些划破的地方就没有办法了。 歇了片刻,裴行知站起身来对沈听雨拱拱手道:“沈仙师,既然已经出了湖底小幻境,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再见再见。” 沈听雨却捉住他的手腕,“不可,此时情况不明,你我尚有关联未解,如今这情形我怎么放心让你孤身在外。” 裴行知心说:我怎么觉得这句话这么别扭又渗人?我能拒绝吗大哥? 沈听雨说完抖了抖袍袖,沿着河岸率先走去。在远处有一条小路,约么是人踩出来的,裴行知看着他背影,摇了摇头跟了上去。罢了,反正现在也无去处,路只有一条,就先结伴而行吧。 一则灵力未能恢复,二则他二人也不着急赶路,一路步行走了差不多小半天,远远经过了几个零星散步的住户小村。到了傍晚时分,才来到一处挺大的镇子上,远远看着房屋鳞次节比,街道宽阔干净,来来往往的居民行人不少。 沈听雨还好,但裴行知还不曾辟谷,此时连打带走折腾了差不多两天,早就饿的前胸贴肚皮了,见了这镇子顿时双目放光。也忘了之前的别扭害怕,过去扯了扯沈听雨衣袖,眼睛却盯着大街上热腾腾的包子和馄饨小吃,急切的问:“沈仙师,你身上有钱吗?不如我们先去买的吃的?” 他原本身上也有银票,但可惜之前扒在那巨蛇身上时,在河底浸湿泡烂了。衣襟里的小钱袋也不见了,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只盼沈听雨可不要也是两手空空才好。 沈听雨瞟了他一眼,掏出个钱袋递给他,裴行知也不客气,接过来谢了他,立刻跑去摊子上扫荡一番。包子点心包了几大包,裴行知一边吃一边抱着回来,把钱袋抛换给沈听雨,又递了一包点心给他,问:“这个好吃,你吃不吃?” 沈听雨拿了,他本来可以不必吃,但却还是捻了一块放入口中慢慢的嚼。这点心确实好吃,入口即化。他又将袋子还给裴行知,将他手中其他几个袋子拿过来抱着。 天色已经晚了,既然有钱自然不必餐风露宿。镇子上只有一间较大的客栈,二人一进去,便有伙计过来招呼询问:“二位客官要住店?” 裴行知点点头,道:“是啊,给我们两间房。” “可是不巧,二位,小店只剩一间房了。”伙计堆着笑,虽然这只是个镇子,但方圆十几里却没有更大的城镇,是以这间唯一的客栈已经是差不多住满了人。 裴行知望了沈听雨一眼,见他也不言语,想来应该也并无意见,便回道:“那就要这一间吧。” 好嘞,二位客官可还要饭食酒水?”伙计收了银钱,带着裴行知二人上楼,裴行知之前已经吃了个七八成饱,便摇摇头说:“明日再说吧。” 一路上楼,不论是楼梯扶手雕板,还是门窗木格花纹,都是各种式样的神像,似乎也并不是一个神,有仙家亦有佛陀,有男也有女,看着还挺杂。 裴行知有些好奇,便问那伙计:“小二哥,你们这个镇子我看到好多这种神像雕板,一路行来似乎每家每户都有不少,你们这到底是信的什么神啊?” 伙计回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镇子最出名的就是雕刻神像,镇子里靠这个手艺挣钱的人最多,所以我们这个镇就叫做百神镇。” 伙计给他们推开房门让他们进去,放下手中拿着的烛台,又说:“也是咱们雕神像积了功德,咱们这个镇子可是有真神保佑的。您二位也是运气好,恰好明天有个贺神大典,真神要出来和信徒见面。二位客官可一定要去看看,若是能得真神祝福庇佑,一年都无病无灾。” 伙计很是热情,看来大约也是这位“真神”的信徒了。 裴行知点头道:“好,要是没事,我就去看看。” 伙计问过了没有别的吩咐,自行离去。 裴行知“啊呀”一声,才想起来上次两人相见,他还是个光球脑袋。不过二人之前在凌阳城小桥上还曾有过一面之缘,便开口笑着说道:“你不记得我啦?咱们见过两次呢。一次在凌阳,我在桥上手中的花散落了,你在桥下小船上,那些花洒了一身。” 沈听雨眼睫微垂,口中“唔”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来了。 “我当时真觉得你跟神仙一样!还有一次……”裴行知兴致勃勃还想要说下去,他原本就对沈听雨这样一个神仙人物颇有好感,加上在这种境地遇见,本来还有点紧张,但对方主动与他搭话,就有点止不住想要跟他聊聊。不过他这句刚开个头,却被沈听雨打断了。 “道友,你为何不松开手?” 这一句横插进来颇有些突兀,不过裴行知也没有多想,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握着东西的手,不好意思的一笑:“啊?对啊哈哈,光顾着说话忘了,话说咱们俩抓着的这是个什么……咦?” 裴行知不可置信的使劲扯了扯自己的手,发现确实扯不动,他的手像是给粘在了上面一样。不止是如此,他之前还没回过神来没有特别留意到,此时还觉得有一股暖流自那“鹿角珊瑚”上面穿过来,透过他的手掌流入体内,让他的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松不开?这上面不会有胶水吧我去?!”裴行知使劲甩手,但那玩意像是长在了手上,居然怎么也松不开。 对面沈听雨似乎面容半隐在黑暗中瞧不分明,但嘴角却抿紧了,目色沉沉盯着对面甩着手臂的裴行知。裴行知不知道,此时沈听雨那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马上就要随意念而动,驱动身上长剑砍向他的手臂了。 “咦?!连理枝?” 他们所在处是一间旧屋,此时屋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个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看穿着似乎是问仙门的弟子。他一见屋中二人握着的那件东西,便有些惊异的开口。 裴行知是懵懂不知,但这人却一眼看出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便立刻抬手安抚道:“二位不必惊慌,此乃连理枝,若有人共握,须得一炷香时间才能松开,但并无性命大碍,二位道友不必忧心。” 室内昏暗看不清沈听雨神色,不过他袍袖微动,手中捏着的剑诀却是暂时放下了。 裴行知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见到又来了一位,而且似乎是友非敌颇为面善,心中倒是欢喜的。忙打招呼说:“你好你好!这位道友大哥你懂的还真不少,厉害厉害!” 45.问情庄七 感谢订阅  不过,要不要通知归剑宗呢?裴行知有些犹豫, 看样子那个入魔的大哥不太想回去, 但这样放任不管总觉得好像有点问题。 此时已近正午,左右想不出个头绪, 裴行知摸摸肚子,打算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饭。既然现在暂时不缺银钱,裴行知也不愿委屈自己, 便寻了个还算不错的酒楼, 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点了半桌子菜慢慢吃。 按说酒楼之中往来的多是凡俗之人,仙门客金丹期上下都可辟谷,无需再来此处。但不知为何今日却有不少穿着打扮像是修仙之人的客人。裴行知一身普通衣着又没有多少修为底子, 一进来倒并不惹眼。他的旁桌坐的便是一个门派中的几个年轻弟子, 在那里低声议论。 “听师伯说,归剑宗和问仙门发现了一处幻灵虚境,却藏着那处小世界的密钥, 也不肯说里面情形。” “哼!估计是想要独吞吧!我听我掌门师叔说,那一处藏着……藏着当初万境魔尊得了大机缘的宝物……” “小声!那魔头可是十恶不赦的魔修。” “哼!别说你不眼馋,想那万境魔尊当初一个叛出师门的金丹初期弟子, 不到一年就成了合体期的大能,虽是坠入魔道,但这进境,哼哼。” “就是, 若不眼馋, 怎么个个听闻虚境的入口可能在这燕宁城, 就巴巴的跑过来,还不是想借机沾点便宜。” 他们说是小声,其实也并未刻意防着他人,裴行知就坐在旁边,自然听得真真切切。一边不停的将桌上酒菜送入口中,一边心头暗想:这NPC送剧情一样熟悉的套路,不会接下来就要开启什么副本了吧。这个什么万境魔尊听起来好像很吊的样子,难道是副本大BOSS? 敲了敲系统,对方显示不在线。 想着空穴来风未必无由,加上之前发生的奇怪的事,裴行知酒足饭饱之后,也打算再去打听打听,找找那个劳什子幻灵虚境,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另外,也是查探一下,是否和之前那个归剑宗的七师弟入魔又突然失了踪迹有关。 他在城中几个茶楼客栈转了一圈,想找个归剑宗或者问仙门服饰的弟子,将自己方才做的一只辨音纸鹤悄悄放到别人身上。这一招是原身当初还是在家中那个小门派学的,不用多少灵力也算不上什么大本事,但用作偷听却是很好用的,有点类似于裴行知那个时代的窃听器。 他之前从原身家中偷跑出来,就在原身家人和下人身上试过,因为灵力甚至低微,只要小心一点,很少会被察觉到。 谁知寻了半天,也未曾见到两门中的弟子,更找不见那个入魔的七师弟。眼看天色渐晚,便只能寻个客栈先住下。他在楼下堂中用饭之时,头顶却盘旋着一只小虫,那小虫在他头上转了两圈抖着翅膀似乎想要靠近。裴行知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似乎把那小虫吓到了,唰一下退出老远。 继而就听得门外有人说话:“师兄,那寻信蜂去了哪里?我看刚刚好像钻进了这客栈的窗户。” “进去看看。” 裴行知神色微动心头跳了一跳,原来是熟人,有五六个白衣负剑的年轻剑修推门而入,可不正是之前遇到的归剑宗的大弟子林寒峰并几个师弟。男主啊,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虽然裴行知与这几个人差不多都打过照面,他们未必都记得,尤其是他后来脑袋根本看不清楚,林寒峰是没瞧过他的脸的,而且他坐在角落,也实在不算引人注意。 那几名归剑宗的弟子目光在客栈大堂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特别留意到他,其中一个说道:“咦?去了哪里?大师兄,要不先将寻信蜂召回来吧。天色也晚了,不如就在这里落脚?” 林寒峰点点头,领着几位师弟去订了房间。方才说话那个弟子,便拿出一个花型的小盒子,点开中央一个红色圆盘,便有幽香传来。方才被林寒峰吓跑了躲在角落的小虫,猛地冲出来,盘旋着落在那弟子手上爬着。 “果然在这里呢,大师兄,奇怪?它怎么停在此处,难道七……他在这里不成?”那弟子按开小盒子,手心上乱爬的小虫便钻了进去。 他回头去问林寒峰,见林寒峰目光落在方才那小虫出来的角落,也随着望过去,这下可算是注意到了裴行知,仔细打量了一阵,惊讶的呼叫一声:“呀!那不是……那个、那个,和七师弟一起走的那个。”这几个人倒是见过他变成光球脑袋前的样子,是以仔细一看便认出来了。 裴行知正发愁该怎么打开尴尬局面认个亲呢,既然对方认出来了,赶紧抓紧机会站起来面露笑容,做一副惊讶喜悦的样子:“啊!这不是几位归剑宗的道友吗?道友们好。” 几个归剑宗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有两个过来一左一右按住裴行知肩膀,低声说道:“小兄弟好,在这边遇见还真是有机缘,此处多有不便,不如我们上楼详谈。” 裴行知也并不怕,困了就有人送枕头,那就光明正大跟着便是,于是点头笑道:“好、好!跟着几位道友,我便心安了,哈哈。” 林寒峰看了他一眼,几个人带着他上了楼上订好的房间里。裴行知被按坐在林寒峰的对面,双眼弯着笑的天真又灿烂。 “和你一起进传送阵的人呢?” 裴行知眼都不眨,回道:“他将我带到此处,然后便自己离开了。”说着又叹了口气,“跑的太快了,我本想追着他,却是撒开了也追不上啊。” 一个弟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捏,怒喝:“胡说!还不快说实话!” 裴行知皱着脸“啊呀”痛叫,“痛!痛!道友饶命!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他竖起三根手指,“我真不知道,那位、那位小哥去了哪里,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他也不算说谎,他还想知道那个人去了哪了呢。 按着他的弟子看了林寒峰一眼,手上劲力松了松,又问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 裴行知使劲摇头。 几个人似乎颇为失望,其中一个想说什么,但说了半句却又被止住,看了裴行知一眼。林寒峰沉思一会儿,对裴行知说:“既然不知,那小兄弟便先去歇息吧。不过这些日子不太平,恐怕要烦请你先跟着我们,等找到我门中弟子踪迹,自然会放你离开。” “好、好!谢谢道……这位大师兄。”裴行知心头一喜笑着应了,心说正发愁怎么跟着你呢,最好不要放我啦!揉着肩膀跟随一位弟子去了旁边一间,那弟子却也不走,就在一旁看着他。裴行知对他笑笑,打了个哈欠,对那看着自己的弟子说,“这位道友小师兄,要是无事吩咐,那我就先睡了。” 那人点点头,也坐在一旁打坐。 裴行知上了床,面向墙躺着,微微眯上眼脸上露出个小酒窝。方才在纠缠时,他已经将早前备好的辨音纸鹤放出,现下就贴在林寒峰那屋子中一位的身上,此刻他虽然身在此处,却将那间屋中的几人商讨之事听得一清二楚。 “大师兄,你真信那小子所言?七师弟出走那日,我便觉得他有些古怪,而且寻信蜂……” “嗯,他是有可疑之处,但没有明确证据也不可胡乱冤枉别人,且先看着吧。”林寒峰声音颇易辨认。 “明日我们先去虚境入口处,师叔他们也会过来,可能会去里面查探。” “是。”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师兄,都说这次几位师兄弟魔气侵体,是因为在那虚境里面遭遇了……” “无需多言,多是谣传,只需听师叔伯吩咐便是。”林寒峰有些冷厉的制止,继而又松下口吻,嘱咐了一句,“只需多加小心,先去歇着吧。” 一片应和声后,是开门走动的声响,之后便没什么可听得了。 “叮!即将开启幻灵虚境副本,副本任务:寻找血池湖,改变男主入魔剧情点。具体剧情概要及应用道具发送中,请注意接收。” 裴行知正准备睡觉,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终于出现,发布了新的任务。 沈听雨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如哨音般鸣叫,有东西从黑漆漆的洞底盘旋而上,看上去数量还不少,少说也有大几十只,那些刚刚踩上石柱的少年声音有些惊恐颤抖,纷纷惊呼。 “又有东西来了!什么?!” 只见洞底飞上来的一群怪鸟,个个是身形庞大,长长的喙和尖尖的利爪都如漆黑的冷铁一般,双目却火红如血,巨大的的翅膀上覆着黑羽,像一群变异了的乌鸦。 46.问情庄八 感谢订阅  很快又有声援的:“就是说啊, 这种事情要么就交给官府的大老爷。要么……还是让神明来评判吧,咱们不过是毫无干系的小老百姓……” “对、对!就让老天、让神来裁断吧!” 圣元道人沉默不语, 那些反对议论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整个仙人观安静的令人屏息, 天上开始有稀稀落落的雨点砸落,溅起地上点点尘土。 “那个……”安静中又有人开口了,他有点迟疑的小声说道,“我家院子里还晾着谷子, 再不去收就要被雨淋透啦,我、我先走了。” “我家也是啊。” “我今天还晒了被子!” “快点回去吧。” 很多人开始往门口涌动, 打算着离开这里。本来嘛,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热闹看看还行, 谁愿意再掺和。 董家娘子瞅着可怜, 可是孙家虽然理亏也不算真的动手,官老爷都不判的,反正善恶终有报,真做了亏心事自然会有报应。再说都是一个地方的,谁也不敢保以后不会用到谁…… “你们别走啊!”董家娘子王玉眉见人群都要散去,伸手抓住身旁的人, 那人却急慌慌的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来, 有点尴尬的说:“哎, 你别抓着我啊!唉……你、我看你还是去告官吧, 咱们就算都站在你这边, 也不能帮你杀人不是?哎呀, 走了走了,真是!” 人是留不住的。 孙家少爷瞧着,掀了掀嘴皮冲着王玉眉嘲讽的笑了笑,揽着弟弟就要离开。 裴行知自刚才起就看着王玉眉,如今见她浑身发着抖几欲跌倒,便逆着人群过去想要扶她一把。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直沉默的圣元道人此时站起身来,走到王玉眉身侧,一手扶在她后肩上是,目光却看向涌动的人群温声问道:“你看,好像没有人愿意帮忙啊。” 他忽然侧过头看向走过来的裴行知,唇角微微扬起,又对王玉眉说道:“咦?好像还有一位,虽然只有一位,不过,就让我们问问他吧。他要是站在你这一边,就让孙成贤给你偿命好不好?” 王玉眉有些愣怔的转过头来,看向裴行知的目光带着些微希望的星芒。 “这位……”她的嗓音因为希冀和紧张有点嘶哑发紧,“这位小哥,你说,孙成贤是不是该死?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家破人亡?” 裴行知一时被问的顿住,他抿了抿唇,目光从王玉眉脸上移到她身后侧的圣元道人。 且不论背后是否有故意,伯仁因我而死,董家悲剧却是已成定局,始作俑者尚未定罪,但……是否人人有权定夺他人生死? 说一句由天来定多轻松。 “说真的,我……决定不了别人是不是该死,但是我觉得,于律法他们也许无罪,于情理却该赔偿。”裴行知斟酌许久才开口说道。 “真是没什么用的场面话啊。看看,一个明白支持你去报仇的人都没有,你还是放弃吧。”圣元道人平静的说着挑动人心的话,表情却是似笑非笑。 王玉眉本就已经绝望癫狂,如何受得了他挑唆,仰天痛哭竟流出血泪,她嘶声狂喊:“不!我定要报仇!我定要报仇!我要杀了、杀了他!杀了他们!” 随着她的哭嚎,原本茫然立在她身侧的两个鬼魂,忽然化成两股淡灰色烟雾,缓缓漫进王玉眉的身躯。 已经走到仙人观门口的信徒们,此刻才发觉有些不对,不止一个人开始惊呼:“哎呀!怎么院门打不开?!” “锁上了吗?” “奇怪!什么人锁的?!大白天这么多人锁门干什么?” 不算太厚的木门板被拉的“咣当”直响,有人在那不死心的晃门,也有人跑回去问圣元道人说:“仙君!快帮我们开门啊,还急着回家呢!” “事还没完今天谁也别想走!”圣元没有开口,倒是王玉眉狂笑嘶喊。 “你也不要太不讲道理吧,我们又不欠你的。”有人显然很不满。 “哎,还是别说她了,我看她好像有点……是不是不太清醒?”也有谨慎的小心提醒。 “她疯了又怎么样?!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可怜我就欠你的吗?”那人却不听劝,只对圣元道人说,“道长你快让人来开门,粮食淋了雨口粮都不够了!” “闭嘴!滚开!”王玉眉一声厉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单手抓住这高个子壮汉,伦起来就扔到了一边。 “孙成贤!你等死吧!”话音未落,这女人的身影一晃就出现在了院门边的孙成贤身侧,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只是这次却再也来不及救他,身旁之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孙成贤已经被那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扭断了脖子,整颗脑袋如同撑不住倒了架的瓜,歪在一边晃了晃。 王玉眉一松手,他就瘫在了地上,死了。 观中众人先是沉默了片刻,个个惊恐至极的看着王玉眉。看到她动了动目光扫视过来,才如同见了猫的耗子一样惊吓的躲开,一眨眼就空出了一片空地,只留下王玉眉和死在地上的孙成贤。 孙家的小少爷孙成渝之前被人挤倒,哆嗦着藏在门边,孙家老太太见大孙子惨死,已经两眼翻白晕了过去被丫鬟搀抱着躲在人群中。 王玉眉迈步朝着门边的孙成渝走过去,那小孩低着头浑身哆嗦,裤子底下流出一滩淡黄色的水迹。 王玉眉的手已经按在那孩子头上,口中低沉说道:“你既然喜欢和春生玩,不如,就下去找他吧,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手指说着便要用力按下去,却听身后裴行知大喊一声:“等等!” 他疾步过去挡开王玉眉手臂,望着她诚恳说道:“不要再继续了,你已经杀了孙成贤报了仇,不要再杀人了。” 裴行知看了一眼还瘫在地上不敢动的孙成渝,又对盯着他的王玉眉轻声说道:“春生一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娘亲手上染满鲜血。” 王玉眉仰头而笑:“哈!当初我儿被诬陷冤死无人阻挡,我为家人申冤无人相助,为何轮到他孙家,就来得这样快?!只有他家是人,杀不得吗?让开!” “就是因为你没有错处。”裴行知伸开手臂不肯让开,“就是因为你这个当娘的没有什么错处,才不能让你这样继续下去,如果继续杀人,我怕你清醒过来,会后悔。” “我绝不后悔!”王玉眉手掌上带着暗红的血腥之气袭向裴行知的面门。她虽然不知怎么得了些神通,却终究是不懂功法的妇人,会的招式不过是些掐脖子打脸一类的,自然不是裴行知对手,甫一过来便被他制住双手。 裴行知还待劝她,却见她张口吐出一团黑雾,扭脸一避就感觉胸口疼痛。 裴行知连忙松手跳开,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惊骇不已,原来他的心口处不知被什么戳了几个大洞,衣衫破碎流出血来,若不是避的快,恐怕已经被戳了个对穿。 这地界虽不狭窄,但也只是条通道,并不宽敞。几个人只好两两成排,盘坐下围在一处。其中与那失踪的卞英交好的同门,忍不住担忧啜泣,其他人便搂住他劝慰。 “这里面这么黑这么长,咱们都走了好久了也不见头,不会……不会咱们都出不去了吧?”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便容易滋生出恐惧来。即便修仙之人道心坚定,但这些人中基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又在这鬼蜮之地困了三天,无论精神和体力都快要到极限了。 一开始还有人小声议论,后来便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这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道就愈加暗沉压抑起来。 裴行知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刚才一通折腾,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安静的坐下了,只觉得又饿又渴。他虽然得了沈听雨一些法力修为,不吃不喝可能暂时也饿不死,但那种身体习惯性的饥、渴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说真的有些难忍。 这些少年剑修道修们,大半也没有到可以习惯辟谷的程度,想来这三天困在这里,也已经是又渴又饿了,一歇下来,安静中已经可以听到几个人肚子里相继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约是终于有些忍耐不住,有人打破了寂静,问了一句:“怎么沈师叔还没有回来?他不会……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吧……”接话的人似乎也不太确定,继而又像是要安慰自己,声音里肯定了一些,“沈师叔修为高深,可是分神期的大能,一般鬼怪魔物都奈何他不得,不会有事的!” “那他怎么还不回来?都去了好久了吧。” “万宗主!万宗主?” 裴行知听着听着觉得很疲惫,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觉得自己也就是打了个盹,耳边模模糊糊有人叫他,勉力睁开眼睛看过去,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听声音似乎是方竹青凑在他身边轻声叫他,见他动了动,又伸手按住他肩膀,耳语道:“万宗主,不要说话,你动作轻点,咱们赶紧离开这。” 47.问情庄九 感谢订阅  ————无涯山宗主万云深。 凌阳城外贴布告的显眼处, 不知何时被人贴了张大大的告示,张贴的人还用了红纸金字, 红艳艳明晃晃的甚是显眼, 兼且言语嚣张又幼稚, 来来往往路过的想看不见都不行。 凌阳城就在归剑宗所在山门脚下,归剑宗作为仙门大派有人挑战倒也不足为奇。但挑战也是讲究流程的,一般得先去递名帖,对方认可才能正式下战书。不然就凭归剑宗的名气, 一年里不晓得要接多少战帖,哪还有时间做别的。 是以如今七大陆, 无论仙门还是散修, 大都守着规矩, 想挑战谁要先递了名帖, 有名有姓对方愿意,才能定日子挑战。如布告中那样,直接贴了红纸告示来挑战的,还真没见过。大部分看过的人都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但也有无聊的,便在街头巷尾酒馆茶肆当个谈资嬉笑讨论一番。 “这乌鸦山宗主是什么来头?特别厉害吗?” 城墙根底下有看热闹的闲汉嚼着舌根,不时挠挠身上的虱子, 一边拿眼睛瞟着旁边的小酒馆, 心里比身上更痒, 馋酒。 “没听说过!也许是特别晦气?但既然敢向归剑宗六白峰的首徒挑战, 想来应该也有些真本事吧?要不万一人家真应了战却输得太惨, 别说丢不丢脸, 恐怕都要丢了命了。” 另有闲人搭腔,穷人吃不起酒菜,只能拿闲话来消磨嘴皮子。 “喳!我看就是哪个想出名想疯了不要命!要我说归剑宗的才不会理他,听都没听说过!” 小酒馆里坐着个藏蓝衣衫的俊俏少年,一双明目顾盼生辉神采飞扬,他一边就着茶水吃油炸花生,一边侧耳听这些闲汉聊天。 现在这个时辰天色已经过了饭点,小酒馆除了那蓝衫少年就只有个老酒鬼蹭酒喝,小二闲下来一边慢腾腾的擦着桌子,一边和外面的闲汉、卖菜的小贩们聊天。 老酒鬼听了一阵子,嘿嘿一笑半睁着眼,一张嘴一股子廉价的酒臭味:“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懂些什么?无涯山那可是出过名噪一时的仙门大能的!”他打了个酒嗝,指手画脚,“那位大能斩妖除魔风光无两的时候,归剑宗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嘿嘿!如今无涯山的宗主亲自来下战书,那是看得起姓林的小子,来指导一二。” “呦呵!老黄,看来你这还知道不少啊?”酒馆小二笑嘻嘻,虽然心中并不以为然,但午后无聊,便愿意哄着让这老酒鬼多说两句。虽然他经常喝的烂醉,但故事一向讲的还行,听听打发时间倒还不错。 有人捧场,老酒鬼来了兴致,又叫了半斤高粱酒,爬到桌上坐了,给围着的闲汉和小贩们说了一段精彩曲折的书。 蓝衫少年在一旁边吃边听,好几次听的低头闷笑,差点把花生豆子卡在嗓子眼里,便伏在老旧油腻的桌上咳嗽。无他,他便是贴布告的那个人,至于那个劳什子无涯山不过是他随口瞎编的,一战之约更是子虚乌有,主要目的只在于引出林寒峰。 他也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有七个大陆和漫无边际汪洋大海的世界中,他现在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想要接近认识这个世界的主角林寒峰,实在是无法可想。 归剑宗是现今最知名的三大仙门之一,门下选弟子那是十年才选考一次,不但要资质过人,还要有前辈推荐。 而他借的这个壳子,资质修为都极为平庸。既无背景资历也不是当世奇才,想要中途插·进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也不是没想过悄悄混进去,奈何山门防备森严,若要进去不但要通关密令更要门下弟子才有的玉牌。旁人若是想要硬闯,多半会迷失在山下大阵中。 裴行知绕着转过一个圈,愣是没找到可以进去的地方。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的确是下策,布告都贴了大半个月了,红纸褪了色破了边。别说林寒峰,归剑宗随便一个,都没有搭理他的,顶多是这些闲汉们无聊才随意乱猜聊上几句。 但明明是他胡编乱造的门派,现在在这老酒鬼嘴里,却成了神秘至极的密宗高门,凡人不可望其项背。老酒鬼说的有声有色,简直让他都快相信真有这么个仙门大派了,这位确实是位胡编乱造的人才。 “唉!”趴在桌上叹了口气,蓝衫少年忍不住在意识里问道:“系统,系统你在吗?我不会真的那么凑巧,编了个恰好很吊的真的门派名字吧?” 停顿了一会儿,系统才回复:“相信你的脑洞吧少年,还有你不会真的以为这弱智办法能管用吧?” “人总要有点梦想,至于结果,就随缘吧。缘,妙不可言嘛。”裴行知无所谓的喝掉最后一口茶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系统都这样,还是他恰好赶上这么一个,这位系统先生从来都不会正面回答问题,也不知要来何用。 是的,他是一个穿越者,是某大学一个大四的学生。至于穿越的原因,并不是他死了或者怎样,而是选了一门奇葩的选修课。 临近毕业发现选修课学分不够,下半年还有各种实习了,连毕业证都拿不到了。 纵使一贯瞎混如裴行知也不能再淡定,一边大喊“怎么可能?!”,一边死马当活马医的登录选修课系统。当发现居然还有一门可以选修而且课时极短的,心头狂喜之下看都没细看就选了。 选完了,他也就穿了,并且绑定了一个奇怪的只存在与他意识中的系统。 “叮!同学你好,我是你的穿越选修课辅导系统,你可以叫我系统老师。你的第一份课程作业选题是:论圣母病在双反世界存在的必要性。具体要求是:用您的爱心感化黑化的主角和反派,使他们放弃作恶,守护世界和平。课程资料将在稍后发送给您,请及时接收。” 裴行知一脸懵逼,不过选了个选修课,他就已经不是他了。眼睛一闭一睁,大学图书馆变成了古旧的老宅子,大学生裴行知变成了修真界某小门派的一个小少爷——万云深。 “我完不成课程作业会怎么样?”裴行知问系统。 “呵呵。”系统回他一个莫名的笑,愣是让他听出来那么一点冷意,“大概除了拿不到学分毕不了业回不了家之外,还会有一些有趣的惩罚吧。你可以发挥想象力,放飞一点。” 我好惊啊!又威胁我?裴行知捂了捂胸口,奇怪,为什么他要说又呢?算了,就当是为了学分和毕业证吧,拼了! 系统:“每个课程作业完成达到优秀可以得到2学分,通过得到1学分,不通过0分,并且会受到老师爱的责罚,请加油哦同学!” 裴行知:“……呵呵。” 但是,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实在有点高。接收完课程资料之后,他除了知道大概的背景和主角以及原身的资料之外,基本还是两眼一抹黑。他现在这个身份,和主角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试问要如何才能感化主角?人家都不认识他好吧! 听人瞎掰也没啥意思了,裴行知掏出钱袋来付账,默默站起来打算回自己落脚的小客栈。 还威胁听故事的闲人小贩们纷纷跟他打招呼:“哟!回去啦?不听书了吗?” 裴行知摆摆手,嘴里叹气脸上却习惯性带笑:“不啦,各位继续吧,今天的茶水我请。” “嚯!那谢谢啦。” “裴少爷又舍财了。” “早点说啊!这都渴半天了,来来来!上两壶好茶。” 众人哄闹一阵,送裴行知出了门。 还好他这个身份不是个穷光蛋不至于为生计为难,万云深的老爹虽然有十多个儿女,根本不在意他这个死了娘的废物儿子,但身为一个小门派的掌门,虽然财富比不上富甲七大陆的罗、蓝、沈三大世家,起码花销不愁。 收拾了原主的家底,裴行知拿了不少盘缠,雇了辆马车上路了。虽然沿途被骗了两次,他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到了凌阳。可惜却困在了归剑宗山门脚下,上不去人家也不会下来,指望着偶遇?不如指望天上掉钱。 回客栈要过一座小小的石桥,凌阳城气候应该属于南方,到处是乌墙青瓦的小巷,有河水穿城而过,更有些造型别致的小桥,河边垂杨柳倒挂,此时正是阳春四月草长莺飞,景色倒是极美的。 裴行知边走边想着事情,立在桥上垂头看着桥下的河水。荡漾的水波中映出一个人影,身量不高不矮,藏蓝衣衫衬着俊秀雪白的面庞,称得上少年英姿丰神俊朗,只是现在有心事,平添了眉目间几分愁绪。裴行知自认和他原身差不多一样帅,只是帅的方向不太一样。 48.问情庄十 感谢订阅  突然一怪鸟从河畔芦苇荡飞出, 抓伤了几个顽童, 有个跌倒在地, 便被那鸟儿抓了,要将他扔进河里。 坐在舟上的少年拔剑相救, 将那小童救起。怪鸟与少年相斗, 却不敌败走。 看到这裴行还想:不会是多年后少年遭难, 长大后小童报恩,喜闻乐见阖家欢大结局吧? 那些影子穿梭来去,越动越快。少年长成了青年, 也的确是逢了难, 学艺归来时家族败落门庭冷落, 家中亲近的长辈也相继离世。 好在这人心性很好,不悲不怨, 辞别家中老仆, 孤身入世继续驱邪卫道。 后来他在一处小镇经过,这小镇有妖怪作祟,长大后的青年仙修虽然法力有限,但为人热忱有求必应,便答应降妖伏魔。 不料这妖魔行踪诡异,在青年来后突然销声匿迹。镇民以为青年法力高深,便央求他留下守护一方安宁。青年也担心除妖未尽再起波澜, 就此留下。小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和尊敬他, 甚至为他修了道观供奉, 而这青年道修也非常开心。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跟了一只小翠鸟, 似乎是他养的宠物,他又时常对那小鸟说话,比起眷养宠物更像是对待小友。 真是美好,一直美好就好了。 周围黑雾越来越浓,裴行知觉得眼角有些痒,他抬起手想要擦一擦眼皮,他擦到了。 心中一动,连在心口的丝线处燃起淡蓝火焰,裴行知被人捉住手腕时,险些跳起来。 还好那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别做声,跟我走。” 是沈听雨,他来了!他怎么来了? 沈听雨拉着他悄悄起身,缓缓在生魂中向外挪动,他们经过哪里,坐在那处的麻木目光便会转向他们。 虽然明知道不会有回答,被沈听雨拉着疾走的裴行知,还是忍不住对这些人抱歉点头,只因此情此景让他有种在电影院半途退场的尴尬错觉。 待一走出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沈听雨脚下立刻快了起来,裴行知却是边走边回头,一双眼惊慌不定:“我说这些人刚才那么看着我们,他们不会追我们吧?那妖怪发现了没有?” 沈听雨示意他噤声,几步纵跃到了小巷拐角,忽然顿住,皱眉低声道:“承你吉言,现在可真发现了。” 裴行知愕然抬头望去,眼前黑雾中那条大街两侧的民居中,灯烛次第而开,一瞬间灯火通明。 灯火通明自然不可怕,但在那些白纸糊的木窗格后面,伴随着低语和“咯、咯、咯”的怪声,出现了无数黑色剪影,在灯光映照下摆出光怪陆离的姿态。 “我擦!他们这是发现了吗?”裴行知一句话未说完,被沈听雨扯着在这诡异的大街上跑到飞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心里发寒,忍不住回握住沈听雨的手,有些惊恐的说:“喂,你有没有觉得,窗格后的影子好像快要从里面跑出来了?” “别说话,别看,走。”沈听雨似乎有些烦躁,脚下步伐看似纷乱,实则步步踏在恰好之处,那些张牙舞爪的黑影,伸出黑色的勾爪,却总是与他们的影子擦肩而过。 虽然得沈听雨吩咐,裴行知可以控制住不说,但耳朵掩不住,双目不能挡,他还是不由自主被两侧声响引住心神。 “唉……呜呜……” 似有妇人叹息,夹杂着小儿哭闹之声,妇人坐在纺车前,弓着背劳作,不时地叹气。她的孩子病了,想要吃梨,然而穷苦人家,又哪里买的起水果。 她只能抱着孩子哄哄,喂他喝一点稀米汤。晚上这位母亲还要继续劳作,不然可能连这点稀米汤都不会有了。 场景变幻,母亲和孩子都睡了,有一只手悄悄推开窗,丢了一小袋银钱进来。那手又轻轻拂过孩子的额头,一股黑气自孩童身上溢出,进了那手掌中间。但那因为病痛在睡梦中仍然不安的孩子却安然沉睡了。 妇人夜半惊觉,发现银钱,跪地口头:“神仙显灵!神仙保佑啊!我要供长生烛!” 裴行知低头看看他们两人紧握的手,总觉得已经跑了很久,但这条大街却像是跑不到尽头一般,远处永远都是灯火通明的民居。 “啪嗒!” 有小物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一个书生模样的捡起地上秃了的毛笔,重新在桌上放好。 十年寒窗,春闱在即,他却连上京赶考的路费也凑不出。老母已经为他典当了最后一点私房首饰,现在还劳累成疾。 读书何用! 但……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书生踱步良久,终于将手中笔折断,弃于地上。 在他离去的旧书桌上,有一身影放置了一封银子,还有新的文房四宝。 俄顷,书生返回屋内,想捡起折断的秃笔。待他发现桌上银钱,愕然良久,长揖在地,喜不自胜道:“必不忘恩人大义!当永世供奉,以酬大恩!” …… ………… “等等!等等!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沈仙师。”裴行知扯扯同伴的手,他已经是跑的气喘吁吁,虽然魂灵不会流汗,但也是疲惫不堪。 沈听雨半分也不停歇,头也不回的答道:“自然是事事都不对,但你魂火黯淡,当务之急是早点返魂,不宜纠缠。” 裴行知一听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早点回魂才是真的,先保住命再说,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出去呢?” 裴行知话音未尽脚下一个趔趄,脚腕被探出来的黑影勾住,急忙叫了一声:“沈仙师。” 他刚开口沈听雨已经松手揽住他的腰身,另有二指并剑发了一道灵力出去。那黑影被他灵力刺到,立刻“嘶”一声缩了回去。 裴行知抬头露出笑容:“谢啦!哎,你怎么没带剑过来?” “我也是魂体,如何带剑?”难得沈听雨虽然语气不佳,却也句句回他。 “哦,也是,那我们有没有把握啊?”裴行知点点头,“你说这妖怪还是什么,给我们看皮影是要干嘛?” 用不成是要实现他的艺术梦想吧? “目的让他自己来说就好了,他这般作态却不直接杀人,必然会讲的。”沈听雨揽住裴行知反而走的更快,只见白衣纷飞灵光交错,他们已经又行了十几丈。 而他们身后,那些白纸窗内的剪影,已经一个个探出身体。那薄薄的黑底彩绘上,全都做着夸张的表情,张牙舞爪的在后面追了过来。 它们的关节处似乎都连着线,本来因为灯火通明的缘故,裴行知还没太注意。但他不小心揪住一个偷袭的小孩模样的,那东西在他手里“咿呀”乱叫,扭动着薄薄的黑皮手脚,他才看到上面连的丝线。 “咦?这线怎么跟之前连在我身上那个那么像?”裴行知使劲按住小皮影人,用手指挑起关节上的线给沈听雨看。 沈听雨现在已经不跑了,因为他们前后已经被这些皮影人包围,堵在了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明亮大街上。 皮影人从门窗缝隙,门墙窄巷树影花丛中探出身子,将街道两侧堵了个严严实实。 林寒峰看了一眼,颌首说道:“一起带进去吧。” 踏入虚境入口,迎面便是一阵罡风,好在林寒峰早前便来过一次,早有准备,祭出随身携带的镇风符,又命几位师弟做好防御,倒也是有惊无险。 虚境第一处是一片密林,林寒峰吩咐大家勿要走散,带头领着向前走去。 裴行知边走边看,说是一片林子,却是一片寂静。别说是鸟鸣兽啸,就连刚才来路上那么大的风,到进了林子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半丝也没有了。而他进了这里,却觉得颇为舒服,他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归剑宗其他人都能感知这又静又暗的林子中,魔气充沛,恐怕潜藏着不少魔物。不过却无人察觉,此时那些魔气丝丝环绕,渗入到了裴行知的体内,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轻轻的“咔咔”作响,想来是这幅身躯也被其影响,有了些变化。 这林子中的大树都粗壮茂密,枝杈上缠着蔓藤,长长的垂下来,想要通过,往往还要用剑砍削。但除了这些大树蔓藤,似乎格外的干净,一路上行至半途也没有遇到什么妖兽魔物。林寒峰倒是沉稳,捏着破剑决,在前面开路。 “师兄,那、那是什么?”中间有个弟子突然有些惊恐的说道。 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其他人还未来得及疑惑,就见那黑色石头突然动了,那石头上居然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们眨动。接着便膨胀起来,“嗡”一声散开,变成一片黑雾,朝着这几人劈头盖脸而来。 “是食妖飞蚁!这里怎么会有食妖飞蚁!” 几个人顿时乱作一团,这玩意可不管修不修仙,是人是魔,只要是活物粘上它们,俱会被啃得只剩骨架,怪不得一路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见着,原来这里面竟有这种东西。 林寒峰眉头微皱,似乎这情形也出乎他的意料,可能上次来并未遇到这种情况。他大喝一声:“莫慌!在我后面呆着。” 他用剑气撑起一个罩子,想将诸位师弟挡在后面。但还是有惊慌失措的,一时慌乱想要逃跑,便拿了本命宝剑想要御剑而去。林寒峰还来不及提醒,那弟子飞至半空已被什么无形的气劲扭住身躯,不过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团血雾。 49.问情庄十一 感谢订阅 “哼!估计是想要独吞吧!我听我掌门师叔说, 那一处藏着……藏着当初万境魔尊得了大机缘的宝物……” “小声!那魔头可是十恶不赦的魔修。” “哼!别说你不眼馋,想那万境魔尊当初一个叛出师门的金丹初期弟子,不到一年就成了合体期的大能,虽是坠入魔道,但这进境,哼哼。” “就是, 若不眼馋,怎么个个听闻虚境的入口可能在这燕宁城,就巴巴的跑过来, 还不是想借机沾点便宜。” 他们说是小声, 其实也并未刻意防着他人, 裴行知就坐在旁边,自然听得真真切切。一边不停的将桌上酒菜送入口中,一边心头暗想:这NPC送剧情一样熟悉的套路,不会接下来就要开启什么副本了吧。这个什么万境魔尊听起来好像很吊的样子,难道是副本大BOSS? 敲了敲系统, 对方显示不在线。 想着空穴来风未必无由,加上之前发生的奇怪的事,裴行知酒足饭饱之后,也打算再去打听打听,找找那个劳什子幻灵虚境,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另外, 也是查探一下, 是否和之前那个归剑宗的七师弟入魔又突然失了踪迹有关。 他在城中几个茶楼客栈转了一圈, 想找个归剑宗或者问仙门服饰的弟子,将自己方才做的一只辨音纸鹤悄悄放到别人身上。这一招是原身当初还是在家中那个小门派学的,不用多少灵力也算不上什么大本事,但用作偷听却是很好用的,有点类似于裴行知那个时代的窃听器。 他之前从原身家中偷跑出来,就在原身家人和下人身上试过,因为灵力甚至低微,只要小心一点,很少会被察觉到。 谁知寻了半天,也未曾见到两门中的弟子,更找不见那个入魔的七师弟。眼看天色渐晚,便只能寻个客栈先住下。他在楼下堂中用饭之时,头顶却盘旋着一只小虫,那小虫在他头上转了两圈抖着翅膀似乎想要靠近。裴行知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似乎把那小虫吓到了,唰一下退出老远。 继而就听得门外有人说话:“师兄,那寻信蜂去了哪里?我看刚刚好像钻进了这客栈的窗户。” “进去看看。” 裴行知神色微动心头跳了一跳,原来是熟人,有五六个白衣负剑的年轻剑修推门而入,可不正是之前遇到的归剑宗的大弟子林寒峰并几个师弟。男主啊,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虽然裴行知与这几个人差不多都打过照面,他们未必都记得,尤其是他后来脑袋根本看不清楚,林寒峰是没瞧过他的脸的,而且他坐在角落,也实在不算引人注意。 那几名归剑宗的弟子目光在客栈大堂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特别留意到他,其中一个说道:“咦?去了哪里?大师兄,要不先将寻信蜂召回来吧。天色也晚了,不如就在这里落脚?” 林寒峰点点头,领着几位师弟去订了房间。方才说话那个弟子,便拿出一个花型的小盒子,点开中央一个红色圆盘,便有幽香传来。方才被林寒峰吓跑了躲在角落的小虫,猛地冲出来,盘旋着落在那弟子手上爬着。 “果然在这里呢,大师兄,奇怪?它怎么停在此处,难道七……他在这里不成?”那弟子按开小盒子,手心上乱爬的小虫便钻了进去。 他回头去问林寒峰,见林寒峰目光落在方才那小虫出来的角落,也随着望过去,这下可算是注意到了裴行知,仔细打量了一阵,惊讶的呼叫一声:“呀!那不是……那个、那个,和七师弟一起走的那个。”这几个人倒是见过他变成光球脑袋前的样子,是以仔细一看便认出来了。 裴行知正发愁该怎么打开尴尬局面认个亲呢,既然对方认出来了,赶紧抓紧机会站起来面露笑容,做一副惊讶喜悦的样子:“啊!这不是几位归剑宗的道友吗?道友们好。” 几个归剑宗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有两个过来一左一右按住裴行知肩膀,低声说道:“小兄弟好,在这边遇见还真是有机缘,此处多有不便,不如我们上楼详谈。” 裴行知也并不怕,困了就有人送枕头,那就光明正大跟着便是,于是点头笑道:“好、好!跟着几位道友,我便心安了,哈哈。” 林寒峰看了他一眼,几个人带着他上了楼上订好的房间里。裴行知被按坐在林寒峰的对面,双眼弯着笑的天真又灿烂。 “和你一起进传送阵的人呢?” 裴行知眼都不眨,回道:“他将我带到此处,然后便自己离开了。”说着又叹了口气,“跑的太快了,我本想追着他,却是撒开了也追不上啊。” 一个弟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捏,怒喝:“胡说!还不快说实话!” 裴行知皱着脸“啊呀”痛叫,“痛!痛!道友饶命!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他竖起三根手指,“我真不知道,那位、那位小哥去了哪里,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他也不算说谎,他还想知道那个人去了哪了呢。 按着他的弟子看了林寒峰一眼,手上劲力松了松,又问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 裴行知使劲摇头。 几个人似乎颇为失望,其中一个想说什么,但说了半句却又被止住,看了裴行知一眼。林寒峰沉思一会儿,对裴行知说:“既然不知,那小兄弟便先去歇息吧。不过这些日子不太平,恐怕要烦请你先跟着我们,等找到我门中弟子踪迹,自然会放你离开。” “好、好!谢谢道……这位大师兄。”裴行知心头一喜笑着应了,心说正发愁怎么跟着你呢,最好不要放我啦!揉着肩膀跟随一位弟子去了旁边一间,那弟子却也不走,就在一旁看着他。裴行知对他笑笑,打了个哈欠,对那看着自己的弟子说,“这位道友小师兄,要是无事吩咐,那我就先睡了。” 那人点点头,也坐在一旁打坐。 裴行知上了床,面向墙躺着,微微眯上眼脸上露出个小酒窝。方才在纠缠时,他已经将早前备好的辨音纸鹤放出,现下就贴在林寒峰那屋子中一位的身上,此刻他虽然身在此处,却将那间屋中的几人商讨之事听得一清二楚。 “大师兄,你真信那小子所言?七师弟出走那日,我便觉得他有些古怪,而且寻信蜂……” “嗯,他是有可疑之处,但没有明确证据也不可胡乱冤枉别人,且先看着吧。”林寒峰声音颇易辨认。 “明日我们先去虚境入口处,师叔他们也会过来,可能会去里面查探。” “是。”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师兄,都说这次几位师兄弟魔气侵体,是因为在那虚境里面遭遇了……” “无需多言,多是谣传,只需听师叔伯吩咐便是。”林寒峰有些冷厉的制止,继而又松下口吻,嘱咐了一句,“只需多加小心,先去歇着吧。” 一片应和声后,是开门走动的声响,之后便没什么可听得了。 “叮!即将开启幻灵虚境副本,副本任务:寻找血池湖,改变男主入魔剧情点。具体剧情概要及应用道具发送中,请注意接收。” 裴行知正准备睡觉,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终于出现,发布了新的任务。 “花!花……啊!” 再回首已是妖魔横行乱舞之景,原来堆在神像前白中带粉的小花,如今已变得鲜红。它们不是自己变色,是热腾腾的鲜血为它们染了色。纤长的花茎已变成吸血的利器,如长蛇一般扭动刺入人的七窍,像猛兽捕食一样迅速缠裹住猎物。 被刺中缠住的人惨叫着滚倒,压住了更多人,又被花枝缠绕,人身上迅速又开出更多鲜红的花朵,在风雨中肆意摇摆绽放,发出让人牙碜的“吱呀”声。 有人朝着圣元道人伸出手想再喊一声“救命”,却迅速被花枝钻进嘴里,喷出一篷鲜血。 但圣元道人却漠然而立,仿佛对眼前这人间惨象视而不见。他身后的那些彩衣少女也一个个静静站在他身后,仿佛一排漂亮的人俑。 场中花枝乱颤,但刚才差点将裴行知钻了洞的却不是这些细长花枝,那东西要粗壮的多,却是来自王玉眉的身体——她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从那洞里钻出几条粗如儿臂的蔓藤,如八爪鱼的一样舞动着,再次像裴行知刺过来。 50.问情庄十二 感谢订阅  他有问题! 他当然有问题, 裴行知于是整个人钻进去,靠近他查看, 问:“你怎么了?是不能动了吗?” 罗寂雪的眼珠子转的更快, 裴行知在后背有凉风袭来的一瞬间,突然想通了自己大约中了圈套,然而,还是晚了。 他只来得及听到, 藏在他衣襟里的那只小皮影人“唧”一声尖叫, 便觉得整个身子噗一下,连同罗寂雪一起被吸进了什么东西里面。 这东西像滑溜溜一根粗管子, 也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裴行知觉得就像是小时候坐的那种圆管封闭的滑梯,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那管子滑行,最后落入一个浅浅的小水池。 刚才那粗管子里面附着薄薄一层粘液, 裴行知落入水池后,忍不住先撩水洗了把手脸。他皱着眉“呸呸”吐出口唇沾上的东西,一边嫌弃的闻闻, 嘴里嘟囔着:“我的天,这都是啥?呕!” 扭头看到罗寂雪还跌坐在水池中, 又急忙涉水过去将他扶起来, 问道:“喂,你没事吧?有没有呛到水?现在能动了吗?” 罗寂雪还是不能动, 眼珠子着急的乱转着, 又斜向一个方向。 裴行知再傻也知道他要提示自己什么, 这回谨慎了点,装作不动声色,侧着头拿自己浸了水的袖子给罗寂雪擦脸,目光悄悄瞟向罗寂雪刚才示意的方向。 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吓了一跳,只见水池旁爬满了开着白花的蔓藤,这些蔓藤可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像蛇一样缓缓蠕动。 这些东西的藤蔓外皮是绿色,内中却是暗红,像是吸饱了血,看着异常诡异。 蔓藤白花延伸的尽头,是一把铁皮包裹的木轮椅,那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如瀑,低垂着头瞧不清楚模样,依稀是个年轻男人。 他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周围蔓延的蔓藤缠绕在他的身周,绕着他的手腕和腰身。 上一次在血池湖底殓梦师的石洞子里,裴行知已经见过那个似真似幻的美人,这次他倒是不太吃惊,心中想着:这人也不知是什么人?看这样子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罗寂雪似乎知道,然而他不能言不能说。眼看着岸上都是那些可怕蔓藤,裴行知也不敢把罗寂雪安置到岸上去,只好先让他在水中站着,独自一人上岸去查探。 谁料一开始还好,待他走进那坐在椅中的男人身前五尺,那些蔓藤便沸腾起来,一根根摆出像蛇攻击一般的姿态来,似乎裴行知敢再上前半步,便要将他活活咬死。 裴行知犹豫了一下,不得不顿住脚步。他怀中那个,方才被吓坏了躲进衣服的小皮影人,此时从衣襟处爬出来,小小手爪揪住他衣领,晃了晃单薄的脑袋瓜。 “哎!正好,不如你去帮我瞧瞧?”裴行知手指捏起小皮影人,对它抬了抬眉毛。 小皮影人“唧唧咯咯”一顿叫唤,待裴行知松了手,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晃晃悠悠钻进了那些蔓藤中央。 果然如裴行知所想,那些蔓藤虽然对他这个活人有敌意,但对这非人之物却没什么反应。 这皮影人顺着那人垂落的衣角,爬上膝盖又爬上肩头,那人却半点反应也没有,看来果然不是活人。 最后拿小皮影人纤细手指勾起那人头发,另一手中拿着,不知何时从哪里顺来的明珠,映照此人脸孔。 这一下可算是看的分明,却不是罗寂雪又是哪个?! 这、这、这…… 裴行知转头看了看水中的那个,又看了看椅子上那个,心中想到之前沈听雨所说的,罗寂雪并非活人,难不成这才是他的真身? 水中的罗寂雪眨了眨眼,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来。 裴行知招手叫小皮影人回来,又回去水池中,问道:“你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能动能说话的?” 罗寂雪目光下斜,看向自己的胸口处。 裴行知过来,手指了指他的前襟心口处,问道:“这里?” 罗寂雪又眨眨眼。 “得罪了。”裴行知伸手在他心口处摸了摸,果然摸到个什么东西,还差点给咬了手指头。费了劲捉出来一看,却是一根细小的花枝。 不过这朵花却与岸上那些不同,模样更精巧漂亮不说,花苞后面还长了一对覆着细绒的薄翼,简直看不出究竟是花还是鸟。 这东西一离体,罗寂雪当下便能动了,他手脚迅速的从裴行知手里接过那东西,毫不留情的给它打了几个死结,远远抛去对岸。 只是他笑容刚露出一半来,就徒然变色,急惶惶左右看了半圈,便低声急切嘱咐裴行知躲去岸旁一块大石掩映的水下。 “别出声,尽量别出来。”罗寂雪嘱咐完,将裴行知匆匆一推,自己则匆忙爬上了岸。 他刚刚上岸还没站好,就听到身后一声清鸣,暗绿色烟尘坠地化作少年行状,正是孔雀羽。 “寂雪哥哥,怎么这般神色慌张?”孔雀羽挑眉,唇边噙笑打量着略有些狼狈的罗寂雪,凑过去压低了嗓子又道,“难道是有什么瞒着我?” 罗寂雪匆忙摆手,回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什么事情能瞒着你。” “哦?寂雪哥哥这是在怪我咯?”孔雀羽绕着罗寂雪转了半圈,目光却盯着对方脸庞,轻声道,“也是,我这些日子是管的紧了些,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又转身走去那坐在椅子上的罗寂雪旁,伸手捉了他手指握住,一根一根摆弄着玩,低着头叹息道:“寂雪哥哥实在太不听话,一时看不住便要去做些伤着自己的事情来。” 他抬头冲有些面露尴尬的罗寂雪笑了笑,“你啊,随便一个陌生人都相信,就是唯独不信我。” 他话音未落,身形极快。罗寂雪根本来不及阻挡,他就已经将藏身水中的裴行知抓了出来,随手丢进那些蔓藤花枝中。 那些花枝有孔雀羽在更加活跃兴奋,立刻就把裴行知整个缠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孔雀羽扫了脸色不佳的罗寂雪一眼,踱到裴行知面前,眼神中带着冷意“哼”了声说道:“又是你啊小子?你倒是命大,不过也终究还是要留给我做花肥了,哼。” “唔嗯嗯……” “嗯?还有遗言吗?”孔雀羽挑了眉梢斜眼过去,“看来是没有,那就好去死了。” “唔唔嗯!” 罗寂雪摇了摇头,实在不能再袖手旁观,捉住孔雀羽欲抬未抬的手臂,微嗔道:“小羽,不要闹了,你捆住他嘴叫他怎么说话?他只是个无关的人,还是放他走吧。” 大约是这话中有取悦到孔雀羽的部分,他表情好看了些,回握住罗寂雪的手温声道:“的确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过,还是暂且不能放他走。若是你不喜欢,我不杀他就是了。” 孔雀羽牵着罗寂雪的手,慢慢踱去那座铁木椅前,侧头望了一眼笑说:“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什么都愿意依你。” 罗寂雪默然无语,花枝间木椅上是他仿若沉睡的躯壳,然而却感觉陌生而怪异。孔雀羽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含笑握着他的手,颇为自得的说:“你瞧瞧,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你的身躯修好了,到时候你魂归自身,就可以好好的活过来啦!” 他面带欣喜说个不停,摸了摸那坐在椅子上的躯壳的脸,继续说道:“这可真是费了我不少功夫,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不过你也是运气好,幸好是我,要是没有我救你,你可就真是死定啦。” 他还要自顾说下去,却被罗寂雪一声叹息打断了。罗寂雪任他拉着手,脸上却既无欣喜也无恼怒,却反而带着些悲悯。他道:“小羽,你、你这是何苦?” 此时挂在桌角的古旧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发出一阵有些沉闷的“铛铛”之声。而就听到外面长廊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和叫喊声。裴行知扭头望去,刚要提醒身侧之人小心,就见沈秋雨剑握在手里,藏风剑意已起。三个人靠近了些,警惕可能突然生出的变故,就见门口进来六七个年轻人,穿着的却是问仙门和归剑宗的弟子衣衫,但不是林寒锋之前带着的那几个。他们看到屋子里有人,先是吃了一惊,有人已经拔剑了,但很快有人认出了沈听雨,高喊了一声:“沈师叔!” 沈听雨点点头。 51.问情庄十三 感谢订阅 不过, 要不要通知归剑宗呢?裴行知有些犹豫, 看样子那个入魔的大哥不太想回去, 但这样放任不管总觉得好像有点问题。 此时已近正午, 左右想不出个头绪, 裴行知摸摸肚子, 打算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饭。既然现在暂时不缺银钱, 裴行知也不愿委屈自己,便寻了个还算不错的酒楼, 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点了半桌子菜慢慢吃。 按说酒楼之中往来的多是凡俗之人,仙门客金丹期上下都可辟谷,无需再来此处。但不知为何今日却有不少穿着打扮像是修仙之人的客人。裴行知一身普通衣着又没有多少修为底子,一进来倒并不惹眼。他的旁桌坐的便是一个门派中的几个年轻弟子, 在那里低声议论。 “听师伯说, 归剑宗和问仙门发现了一处幻灵虚境, 却藏着那处小世界的密钥, 也不肯说里面情形。” “哼!估计是想要独吞吧!我听我掌门师叔说, 那一处藏着……藏着当初万境魔尊得了大机缘的宝物……” “小声!那魔头可是十恶不赦的魔修。” “哼!别说你不眼馋, 想那万境魔尊当初一个叛出师门的金丹初期弟子, 不到一年就成了合体期的大能,虽是坠入魔道,但这进境, 哼哼。” “就是, 若不眼馋, 怎么个个听闻虚境的入口可能在这燕宁城, 就巴巴的跑过来,还不是想借机沾点便宜。” 他们说是小声,其实也并未刻意防着他人,裴行知就坐在旁边,自然听得真真切切。一边不停的将桌上酒菜送入口中,一边心头暗想:这NPC送剧情一样熟悉的套路,不会接下来就要开启什么副本了吧。这个什么万境魔尊听起来好像很吊的样子,难道是副本大BOSS? 敲了敲系统,对方显示不在线。 想着空穴来风未必无由,加上之前发生的奇怪的事,裴行知酒足饭饱之后,也打算再去打听打听,找找那个劳什子幻灵虚境,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另外,也是查探一下,是否和之前那个归剑宗的七师弟入魔又突然失了踪迹有关。 他在城中几个茶楼客栈转了一圈,想找个归剑宗或者问仙门服饰的弟子,将自己方才做的一只辨音纸鹤悄悄放到别人身上。这一招是原身当初还是在家中那个小门派学的,不用多少灵力也算不上什么大本事,但用作偷听却是很好用的,有点类似于裴行知那个时代的窃听器。 他之前从原身家中偷跑出来,就在原身家人和下人身上试过,因为灵力甚至低微,只要小心一点,很少会被察觉到。 谁知寻了半天,也未曾见到两门中的弟子,更找不见那个入魔的七师弟。眼看天色渐晚,便只能寻个客栈先住下。他在楼下堂中用饭之时,头顶却盘旋着一只小虫,那小虫在他头上转了两圈抖着翅膀似乎想要靠近。裴行知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似乎把那小虫吓到了,唰一下退出老远。 继而就听得门外有人说话:“师兄,那寻信蜂去了哪里?我看刚刚好像钻进了这客栈的窗户。” “进去看看。” 裴行知神色微动心头跳了一跳,原来是熟人,有五六个白衣负剑的年轻剑修推门而入,可不正是之前遇到的归剑宗的大弟子林寒峰并几个师弟。男主啊,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虽然裴行知与这几个人差不多都打过照面,他们未必都记得,尤其是他后来脑袋根本看不清楚,林寒峰是没瞧过他的脸的,而且他坐在角落,也实在不算引人注意。 那几名归剑宗的弟子目光在客栈大堂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特别留意到他,其中一个说道:“咦?去了哪里?大师兄,要不先将寻信蜂召回来吧。天色也晚了,不如就在这里落脚?” 林寒峰点点头,领着几位师弟去订了房间。方才说话那个弟子,便拿出一个花型的小盒子,点开中央一个红色圆盘,便有幽香传来。方才被林寒峰吓跑了躲在角落的小虫,猛地冲出来,盘旋着落在那弟子手上爬着。 “果然在这里呢,大师兄,奇怪?它怎么停在此处,难道七……他在这里不成?”那弟子按开小盒子,手心上乱爬的小虫便钻了进去。 他回头去问林寒峰,见林寒峰目光落在方才那小虫出来的角落,也随着望过去,这下可算是注意到了裴行知,仔细打量了一阵,惊讶的呼叫一声:“呀!那不是……那个、那个,和七师弟一起走的那个。”这几个人倒是见过他变成光球脑袋前的样子,是以仔细一看便认出来了。 裴行知正发愁该怎么打开尴尬局面认个亲呢,既然对方认出来了,赶紧抓紧机会站起来面露笑容,做一副惊讶喜悦的样子:“啊!这不是几位归剑宗的道友吗?道友们好。” 几个归剑宗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有两个过来一左一右按住裴行知肩膀,低声说道:“小兄弟好,在这边遇见还真是有机缘,此处多有不便,不如我们上楼详谈。” 裴行知也并不怕,困了就有人送枕头,那就光明正大跟着便是,于是点头笑道:“好、好!跟着几位道友,我便心安了,哈哈。” 林寒峰看了他一眼,几个人带着他上了楼上订好的房间里。裴行知被按坐在林寒峰的对面,双眼弯着笑的天真又灿烂。 “和你一起进传送阵的人呢?” 裴行知眼都不眨,回道:“他将我带到此处,然后便自己离开了。”说着又叹了口气,“跑的太快了,我本想追着他,却是撒开了也追不上啊。” 一个弟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捏,怒喝:“胡说!还不快说实话!” 裴行知皱着脸“啊呀”痛叫,“痛!痛!道友饶命!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他竖起三根手指,“我真不知道,那位、那位小哥去了哪里,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他也不算说谎,他还想知道那个人去了哪了呢。 按着他的弟子看了林寒峰一眼,手上劲力松了松,又问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 裴行知使劲摇头。 几个人似乎颇为失望,其中一个想说什么,但说了半句却又被止住,看了裴行知一眼。林寒峰沉思一会儿,对裴行知说:“既然不知,那小兄弟便先去歇息吧。不过这些日子不太平,恐怕要烦请你先跟着我们,等找到我门中弟子踪迹,自然会放你离开。” “好、好!谢谢道……这位大师兄。”裴行知心头一喜笑着应了,心说正发愁怎么跟着你呢,最好不要放我啦!揉着肩膀跟随一位弟子去了旁边一间,那弟子却也不走,就在一旁看着他。裴行知对他笑笑,打了个哈欠,对那看着自己的弟子说,“这位道友小师兄,要是无事吩咐,那我就先睡了。” 那人点点头,也坐在一旁打坐。 裴行知上了床,面向墙躺着,微微眯上眼脸上露出个小酒窝。方才在纠缠时,他已经将早前备好的辨音纸鹤放出,现下就贴在林寒峰那屋子中一位的身上,此刻他虽然身在此处,却将那间屋中的几人商讨之事听得一清二楚。 “大师兄,你真信那小子所言?七师弟出走那日,我便觉得他有些古怪,而且寻信蜂……” “嗯,他是有可疑之处,但没有明确证据也不可胡乱冤枉别人,且先看着吧。”林寒峰声音颇易辨认。 “明日我们先去虚境入口处,师叔他们也会过来,可能会去里面查探。” “是。”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师兄,都说这次几位师兄弟魔气侵体,是因为在那虚境里面遭遇了……” “无需多言,多是谣传,只需听师叔伯吩咐便是。”林寒峰有些冷厉的制止,继而又松下口吻,嘱咐了一句,“只需多加小心,先去歇着吧。” 一片应和声后,是开门走动的声响,之后便没什么可听得了。 “叮!即将开启幻灵虚境副本,副本任务:寻找血池湖,改变男主入魔剧情点。具体剧情概要及应用道具发送中,请注意接收。” 裴行知正准备睡觉,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终于出现,发布了新的任务。 罗寂雪又再讲述:他与这妖物化成的少年,一起在小镇上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其间不时有镇民带些瓜果香烛来观里,求一些杂七杂八之小事,他们似乎是真的把罗寂雪当个小神仙来供奉了。而罗寂雪也总是有求必应,无论大事小情都会努力帮忙。 但他每日里忙这些杂事,就没有时间和精力修炼,而很多事还要耗费他的法力。渐渐的他的修为不但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不少,在这样下去甚至会跌破现在的境界。 52.过渡章 感谢订阅  裴行知忍着恶心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看不出来, 难道这是那个什么西南异族的神庙吗?” “这倒真说不清楚, 也许是, 也许不是。”方竹青答的模棱两可。 此时挂在桌角的古旧铜铃忽然无风自动, 发出一阵有些沉闷的“铛铛”之声。而就听到外面长廊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和叫喊声。裴行知扭头望去, 刚要提醒身侧之人小心,就见沈秋雨剑握在手里,藏风剑意已起。三个人靠近了些, 警惕可能突然生出的变故,就见门口进来六七个年轻人, 穿着的却是问仙门和归剑宗的弟子衣衫,但不是林寒锋之前带着的那几个。他们看到屋子里有人,先是吃了一惊, 有人已经拔剑了,但很快有人认出了沈听雨,高喊了一声:“沈师叔!” 沈听雨点点头。 这些年轻人面色惶急又有些茫然, 他们似乎很怕门外的东西, 待最后一人进来便急匆匆的想把门关上, 却发现门被打坏了。有人便急喊道:“怎么办?!门坏了挡不住那怪物啊!” 裴行知见他们急的团团转,凑过去问:“怎么了?外面有什么追你们吗?” 那群弟子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看了看他, 脸色有点发白的回道:“是!有个很大很可怕的怪物!”其中一个弯眉细目的少年看了看裴行知和方竹青,“咦”了一声, 对方竹青说道:“看你衣衫你好像也是问仙门的弟子吧?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哪位师叔伯门下?” “呀呀呀!来了!过来了!” 这边还未回答, 就听门口有人惊慌大叫退回屋内, 一群年轻人都围在沈听雨身侧,急惶惶问道:“怎么办啊沈师叔?” 先看到的是一团幽幽绿光,破旧的纱窗上映出半个高大的黑影。接着破碎的门口前现出一盏白纸灯笼,一支细长的手臂提着灯杆,照进来的幽光下拉长一道变形的巨大身影。 像人,又不是人。 “它过来了。”有人悄声说道。 那个高大的影子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如同墨入清水一般消散了。 再然后,便在这厅堂中不知何时升腾翻滚的黑雾里,一点点凝聚成型。 那是一个异常高大的人形黑影,细长的四肢,脖子上安着颗瘦骨伶仃的头,黑乎乎的看不清五官。一只手里,提着一盏发着绿色幽光的白纸灯笼,在黑雾中犹如索命的无常。 “啪嗒!” 它走路倒是有声音,一步步不紧不慢,却如同催命的鼓点。 绿油油的烛光越来越近,诸人先是屏息,但总有胆子小些的,那灯笼险些碰到他肩膀,便立刻惊叫起来。 听他惊叫,方竹青伸手想要捂住他嘴巴,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惊叫声未落,这人已经被眨眼间伸到面前的手爪掐住了脖颈,整个人提溜起来吊在半空中。 饶是沈听雨反应快,拔剑去削那怪物手臂,却仍是救他不及。那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只在半空中踢了两下腿,便被掐断了颈骨,脑袋软塌塌垂在一边没了生息。 沈听雨与这怪物打斗,剩下的年轻弟子则被刚刚这变故惊吓到,挤作一团慌忙后退。这一乱,又有人碰到神台角上挂着的铜铃,叫声里混着铃铛沉闷的声响,顿时又吸引了那怪物的注意。 方竹青急的大叫一声:“站住!闭气!别喊!”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那些小年轻给唬住了,但他自己却被那怪物黑洞洞的两个眼窟窿给锁定了。 怪物抛下沈听雨,狭裹着黑雾向方竹青扑将过来。沈听雨的剑如影随形而至,然而这怪物被一剑刺中之后就如烟尘般消散,再一瞬已经要贴到方竹青身前。 从这东西扑过来时,裴行知已经跨一步拉住方竹青手臂,将他向后扯去。若说这巨怪贴近方竹青,那就几乎与裴行知贴身而立了。 裴行知只觉得一股恶寒之感迎面扑来,裹住全身顿时像是所有热气都被吸走了。就连心头那点也似乎变得冰凉,沉沉压着让他想吐。双目也被黑雾完全遮住,所感所见又黑又冷。 裴行知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不管是不是飞蛾扑火自不量力,只管把早在手中握着的匕首用尽了力气捅进那怪物身躯。 这提灯巨怪被他匕首戳中,顿时又消散开,化成一团浓黑烟雾,绕着裴行知极速旋转,将他整个裹住,如蟒蛇般缠住他的手脚和脖子。裴行知脖子被越缠越紧,整张脸涨成紫红色,眼球都凸出出来,眼看就要被生生扼死。 脑子都因为缺氧而阵阵发黑,只剩下一点本能的求生意念在无声呐喊:救我!救命! “叮!舍己救人,获得美德值100,请问是否触发技能?” 触!快触发! 沈听雨的剑与裴行知的系统技能几乎同时到达,沈听雨一时不妨,差点被那团黑雾包裹中突然爆出的亮光晃瞎了眼。 那团裹着裴行知的黑雾瞬间散开,还能听到一声非人的尖啸,裴行知顶着一团光芒闪烁的脑袋摔在地上,这次那巨怪没有再汇聚成型。原来误打误撞,这东西居然怕这强烈的亮光,这一次似乎受了重创,不知躲藏到了哪。 这一变故让堂中众人都惊诧不已,要不是那脑袋光芒太盛实在刺眼,恐怕裴行知此刻已经是众目焦点。 “原来是你。”沈听雨轻声道一句,收剑回鞘踱去那几个归剑宗弟子那边问话。 方竹青倒是用衣袖半遮住眼睛,过来弯腰行了一礼:“多谢万宗主救命之恩!万宗主果然不愧是一门宗主世外高人,这招数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问仙门倒是妄称修真界活宝典了,惭愧惭愧!” 裴行知自然也不好解释,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逃过一劫,此刻还在摸着自己被勒出痕迹的脖子咳嗽,只能摆手摇头无声苦笑。 算算他已经在这两天被从半空摔下来两次差点死了,丢丑更是无数次,这任务其实是S级的吧? “不过现在那提灯巨鬼已经跑了,万宗主不如收了神功吧。”方竹青怎知他苦衷,侧着身开口劝说。 裴行知只好无奈的回道:“倒不是我不收功,嘿嘿,其实我这独门神功吧……它一发功就非得半个时辰,自己收不回来。” “哦,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提灯巨鬼虽然是跑了,这大堂中却似乎仍是黑雾未散,方才众人都注意那提灯的巨鬼,慌乱之间却无人留意到,巨鼎旁边那原本隔着精铁栅栏的洞口,不知何时聚了很多东西,一对对闪着红光的在里面不怀好意的窥视。 又有人撞到了神台前的铃铛,“哎哟”大叫了一声,埋怨道:“谁推我?!” 但他身后并没有人,自然也无人承认,有搭腔的回了句:“是你自己绊到了吧。” “不是!就是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我……呀!什、什、什么东西爬到我脚上了!快、快帮我看看!”他自己僵住了不敢低头看,却央求别人帮他查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黑雾,好像越来越浓了。还真有人低头去帮刚才那个少年查看,上一句还回说:“你自己不看,难道被吓怕啦……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 刚才光顾着躲闪脚步纷乱又吵又喊,加上黑雾覆盖,谁都没有留意地面上。结果现在众人低头一看,黑雾掩盖下的地面上,影影绰绰趴伏着不少黑色轮廓。这些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数量众多,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一个个双目发红,一眼瞅过去慎人的很。 “这是大老鼠吧!我的天神!” “你们家老鼠比猫还大啊?!一定是妖兽!” “妈妈啊,我最怕老鼠!” 那些东西先是被他们鬼哭狼嚎惊着了,愣了一下子就开始刺溜刺溜乱窜。这东西们样子像老鼠,胆子可是大多了,不但不怕人还逮人就往身上爬。这下子可比刚才提灯巨鬼进来的时候热闹多了,整个大厅是鸡飞狗跳。 “哎呀!我腿被咬了!” “哎!等等。”裴行知退了一步又站住了,抬手阻止,他回头望了望人群,却不见沈听雨那鹤立鸡群的身影。目光转过身台,只看到神台上那道人模糊冷淡的眉眼。 “怎么?你怕了?怕了就跪下磕个头,我就放你走。”孙家少爷见他迟疑,以为他见人多势众有些怂了,开口嘲笑。 53.沧浪海一 感谢订阅 裴行知被抛落的地方正是方竹青的落脚处, 方竹青慌忙接手, 还好沈听雨手上力道使得极好,他才不至于被裴行知一个大活人给砸下去。 沈听雨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如哨音般鸣叫,有东西从黑漆漆的洞底盘旋而上,看上去数量还不少, 少说也有大几十只, 那些刚刚踩上石柱的少年声音有些惊恐颤抖, 纷纷惊呼。 “又有东西来了!什么?!” 只见洞底飞上来的一群怪鸟, 个个是身形庞大,长长的喙和尖尖的利爪都如漆黑的冷铁一般,双目却火红如血,巨大的的翅膀上覆着黑羽, 像一群变异了的乌鸦。 这群从悬崖下飞上来的怪鸟匍一上来,便向这些在石柱上还未落稳脚跟的人扑杀过去。领头一只最快的,沈听雨刚将裴行知抛走, 便伸出爪子朝他劈头盖脸猛攻。沈听雨手捏剑诀,刹那间身周一圈寒光剑影, 不分头脸的反击回去。这些怪鸟身形灵活至极, 虽然沈听雨反应极快, 却也只削下片片黑羽,未能将其重创。 裴行知本来还要笑那几个慌手乱脚的少年仙修, 几只飞禽大鸟就吓成这样, 果然是没怎么历练过的小孩子。但等他抽出胡乱挂在腰上的长剑出手, 却根本连根鸟毛都砍不下来的时候,他可就笑不出来了。 “又来!什么鬼东西?”他一边骂了一句,一边试着在长剑之上灌注了灵力,说实在的他到现在灵力运用也不熟练,虽然之前借了沈听雨的光,但现在招式使出来并不比那些少年弟子好多少,勉强能够不伤友军而已。 几个少年中胆子大些的,便也想灌注灵力运剑诀,却被方竹青出言阻止:“万万不可!诸位同门小友,运转灵力小心阴毒更快入心,到时候不用这些妖兽攻击,你们自己可就掉下去啦。”这一来之前受伤中毒的弟子,并刚刚找到点感觉的裴行知都歇了菜,只能靠着沈听雨主攻,方竹青和三两个未中毒的少年配合一点辅助。 沈听雨倒是不慌不忙,剑诀使得密不透风,砍在那些巨型怪鸟身躯鸟羽之上,不时爆出火花和削断的残羽。虽然这些东西难以砍杀,但却被他剑阵迫着,也无法凑近来攻击。 藏风剑之中灌注了灵力,在沈听雨手中运用起来威力巨大,已经有不少怪鸟被砍伤掉落下去。沈听雨执剑前面开路,方竹青带着裴行知落在最后面断后,和他一前一后护着这些少年弟子。 这一路看似凶险,但抵达彼岸时倒也算有惊无险,只不过不管是废柴如裴行知,还是之前一直还是气魄雍容的沈听雨,衣衫都难免被这些东西的脚爪勾破。裴行知的手臂上还留了道血痕,有些深但方才持续拼力气砍杀个不停,只觉得手臂酸麻,痛感反而都是不太深。 那些鸟儿也很怪,等这些人过了这些石柱,它们就不再追过来攻击了。敛了翅膀一个个站在那些石柱顶上,红色发光似得眼睛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看上去诡异又吓人。 “你们快来看看,这有个水池子。”有人跑过去石门旁角落找到一个石头水池,并不太大。裴行知等人过去看了看,里面的水倒是确实很清,大约到那个水池一半的深度。 “且慢,我看看。”方竹青从腰间布袋翻出个小瓶子,打开了倒出一点药粉进去。那水池中的水先是变红继而又重新变清,方竹青这才摆了摆手,对那些少年弟子说:“好了,虽然不能喝,但可以先洗洗手脸,去去粘在身上的浮毒,深层的等回头出去,再找点清心丸吃。” 少年们对望了一会儿,三三两两过来洗脸,这水虽然方才方竹青搞过,但不知为何,反而有一股血腥味,而且在这种地方,有这么个水池子,里面还有半池水,也是怪异的很。 他们洗完脸,才看到裴行知正负手立在那巨大的石门前看上面的纹路。 此刻总算暂时摆脱危机,沈听雨询问归剑宗衣着的弟子,“你们是跟谁来的?怎么过来的这边?” 那个缺了半块耳朵的少年和他的同伴共三四个是归剑宗的,此刻见沈听雨问话,那几个同伴便行了一礼回道:“是跟着我们三碧峰的大师兄慕容平,他与林寒锋师兄是此次历练的领队。” “你们大师兄呢?”沈听雨问道。 几个少年面露痛色,其中一个啜喏道:“慕容大师兄他……他为了护住我们,和三四个同伴被一起被木楼里的怪物抓走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说话的少年讲的结结巴巴,他说是不知道怎么样,其实心中都明了多半是没救了。” 沈听雨叹息一声默然不语,又有人追问:“沈师叔,这次就您一个人来找我们吗?” 沈听雨摇头,道:“走散了。” 裴行知闻言也过来追问:“你们也是从湖里过来的吗?怎么到的这木角楼里面?这几天都遭遇了什么?” 少年仙修们互相对视,齐齐摇头,“不是,我们跟着两位师兄过来,一入幻灵虚境就是一片山林,我们几个进了山,后来遇到一波妖兽攻击,给冲散了。见到一个山洞,便躲了进来,然后就到了这里。” 看来每次过来的人,进入的地方都不太一样,这个湖底的小世界,也是联通向别的地方的。既然有不止一个入口,那必然也有出口才是。 裴行知刚才看了半天那道石门和旁边的古怪雕塑,那石门上刻的纹路,和之前他进木角楼前的石洞中的门基本是一样的。又听那些少年们说了进来这里的经历,他不由推测,这道门后面会不会就是自己之前去的那个石洞? “沈仙师你来看,这石门上应该是被下了禁制吧?”方竹青继裴行知之后,也到那石门面前观瞧。 “嗯,确是如此。”沈听雨点点头,却不多言。 方竹青眼珠子动了动,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又说:“也许是在下见识浅薄,我刚才看了一遍,这石门周围的石雕排列看似杂乱,但其中似乎另有乾坤。不知沈仙师怎么看?” “不似玄门之阵。”沈听雨道。 “在下于阵法也略有涉猎,我怀疑是西南玄修变种之阵。”方竹青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这门是不能打开了。” “难道我们还要原路退回?”一个问仙门弟子忍不住插嘴,众少年看向那些石柱上停着的红眼怪鸟,再来一次可真是够呛。 怪鸟似乎也留意到对面这群人的目光,便有几只张开翅膀抻直了脖子怪叫,声音怪异粗嘎,甚是吓人。 之前一直在赶路,中间又被各种妖兽魔物追击,基本上人人都带了伤,即使没挂彩的也是疲惫至极。再加上那些修为尚浅的少年仙修,进了木角楼已经有三四天,又饿又累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战了。 搔了搔头,裴行知想着要不要再折返回去。只是折返的话,恐怕就要带着这看上去仿佛呆傻了一般的七师弟。他有点拿不太准,自己这点身手能不能制得住对方,但自己孤身回去,肯定是不能被放进山了。 “那个,这位小哥哥,我叫裴……那个万云深,不知道你怎么称呼?”硬的肯定不行,裴行知打算先套个近乎。 那边白眼看天,毫不理会。 裴行知有些尴尬,只能挽尊呵呵一笑,又说道:“你看我人生地不熟的,唉!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不知道这位小哥你有什么打算?” 对方继续看天,也不知道天上连半片云彩都没有,他在看些什么。 “那个……你看咱们都也无处可去,不如我送你回归剑宗……啊!”这次那小哥不看天了,一听到归剑宗三个字,仿佛立刻打开通灵开关,面色凶狠的扑过来一把扼住裴行知的脖颈,脸上的瘢痕紫中透黑,双目猩红大吼一声:“我不回去!再说我就杀了你!” 此时裴行知的2技能大招已经失效,脑袋早已不再闪耀了,他被掐的直翻白眼,此时心中又直恨怎么这技能时效不能长一点,又要死啦!这世界太危险了。 “呃……不回……不回去!你……呃……放手!”他拼命说了半句话,手指头掰的发紫,才勉强救回了自己一命。 也不知是听他说不回去,还是那人力气用尽,好歹是将他放开了。这次倒是不看天了,改成了直勾勾的盯着裴行知,瞧的他一阵脖子疼,只打冷战。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裴行知无奈,只能跟这好像疯傻了一样的人告辞:“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分道扬镳分手大吉吧兄弟,不再见了啊!” 谁料想你不想分开时人家不理会你,想要离开却又被盯上了。裴行知穿小巷走大街,终究还是无奈的回头看过去。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身后跟着的那位兄弟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一心紧跟着他。 其中自然有修真的人士,认出了这人脸上瘢痕和身上魔气,谨慎的看着,恐怕再一会就要叫人过来扑杀了。 裴行知咬住下嘴唇磨了磨牙,心中无奈呼唤系统:“这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大概是你那个技能的后遗症,等你的技能升级以后,就不会有这种现象了。”系统这次倒是答得很快。 裴行知:“那他要一直跟着我?这个后遗症什么时候失效?” 54.沧浪海二 感谢订阅  那一方交战正酣, 少不得殃及池鱼, 一会儿扫倒一座石雕, 一会掉下一只死鸟。那些少年弟子们不时闪退,奈何此地并不算太宽敞,再退便要掉下悬崖了。 “沈师叔,我们怎么办?要在这看着吗?”一个少年险些被蛟龙尾巴扫中脑袋,一边后怕的弯腰摸摸自己的头,一边低声问沈听雨。 此时殓梦师与朱璃二人已经挤去另一侧,沈听雨看了看露出来的洞口,挥手示意这些少年人先躲进洞去。 虽然这烛龙出没的石洞也是危机不明,但总好过在这当炮灰。 裴行知也想跟着进去避一避,却不料朱璃见他们躲进去,朗声笑道:“诸位且留步, 我与殓梦师的这场热闹,怎么能少了观众。你说是不是沈仙师?” 他酣斗之余, 却还有余裕来讲话, 眼下似笑非笑问留在最后的沈听雨。见对方沉吟不答, 又道:“若是诸位不肯赏脸, 那在下只能用些手段了。毕竟我这师父实在厉害,在下一人恐难取胜, 少不得要沈仙师相助。” 说是不分胜负, 但时间一长朱璃还是渐落下风, 若不是烛龙战力非凡, 恐怕朱璃早已落败。但饶是如此, 殓梦师似乎还是有些不耐,闻听朱璃如是说,怒喝一声:“混蛋!叛徒!” 沈听雨只让其他人进去那石洞里,自己却在旁边冷眼旁观,无论是朱璃的挑衅还是殓梦师的怒吼都毫无反应。 朱璃见挑不动他,手上红铃摇动不断,空着的手又从怀中拿出一支短笛,凑到唇边“呜”的吹响,不过两声却是又生惊变。 那边朱璃笛声一起,裴行知就觉得心脏猛的一跳,眼前似乎氲了一层白雾,整个人神志飘忽不知今夕何夕。手脚也仿佛不是自己的,擅自活动起来,缓慢的转过身,一步步又重新退出洞外。 恍惚间,似乎原本在洞中的那些少年都跟随着走出,一个个仿佛线控的傀儡,拿起剑不顾生死的攻向殓梦师。他们虽然神情呆滞,但动作灵活招式凌厉,且个个只攻不守,一时间形势逆转,倒把殓梦师打了个手忙脚乱。 裴行知本来也在与怪鸟搏斗,身上挂了彩,模糊间觉得自己被人按住,后心处一热灵台顿时清明不少,只是被制住了还是动弹不得,双目所见也是朦胧如同视雾,只能看见隐约人影。 他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你们居然背着我勾结?!” 又有人说:“哈哈!你还真是天真可笑,难不成你还以为别人真会和你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合作吗?” 面对质询,身边人又跟了一句:“不蠢的话就该信我,还是你更信你的仇敌?” 话毕又是一阵“丁零当啷”的打斗,有什么掉下悬崖,呼呼的风声后一声空洞的闷响。 “哈哈哈哈!” 笑声似乎是朱璃的,接着又是一声痛叫怒喊:“既然你没有毁约,为何还不出手助我?” 身边人手指松了松,却没有离开,沉声回道:“你我合作不过各取所需,你帮我做事我给你想要的东西,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却不便插手。” 朱璃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夹杂着咳嗽,似乎受了些内伤:“你这个怪物,还真是蠢的可笑!你以前总说我心思狡诈,其实不过是你太蠢,哈哈哈。” “哼哼!果然你们这群人都是虚伪狡诈,一个背叛师父一个谋害徒弟,都去死吧!”一声尖啸之后,只见悬崖之中立着的那些石柱忽然光芒大盛。原本石柱间嵌着的圆珠,其上光芒如烟线般延伸,渐渐连成一体。黑暗洞笼在此刻如同绚丽星空,继而整座山壁都开始震荡。 裴行知倒觉得眼前清楚了些,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动了。眼见那些被迷了心智的少年剑修们,已经大半死伤,眼前除了相斗的三人,几乎已经无人站立。那条烛龙巨蟒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裹着仅余的怪鸟跌落入黑暗的悬崖下。一阵地动山摇之后,那座石门似乎也要被震塌了。裴行知匆匆扫看了一眼凌乱战场,咬了咬牙,在巨石掉落下来遮住洞口前扑进石洞,巨石就在他身后掉落,刹时遮住光明。 腾起的石粉烟尘落定,等裴行知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裴行知隐约觉得这石洞里非常宽敞,只是有一股莫名的腥臭味,大约是以前巨蛟盘踞的缘故。 虽然适应了黑暗,但却实在瞧不清楚,裴行知也不知道,现在这石洞中除了自己还有谁,但他却也不敢开口出声。 一个个路上遇到的人,似乎都不单纯,为了避免变成彻底的炮灰,还是单打独斗吧。只不过,离开沈听雨和归剑宗的人,却不知道哪里寻找林寒锋的线索。 裴行知叹了口气,刚才神志模糊还不觉得,如今一清醒,只觉得浑身都痛,就像被洞外那条巨蛇碾过一样。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抬不动腿直不起腰。 这段宽敞而黑暗的洞穴倒并不很长,脚下感觉是向下的斜坡,尽头处拐了个弯,转过去之后,石洞就变得狭窄了,不过却非常熟悉。 此处要比之前亮堂一些,狭长的石洞两壁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孔洞,而那些孔洞间,游动着一串串细小的银鱼,映得整座石洞内如星光闪烁。 他居然又回到了一开始进入此间的那道石洞内。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慌忙回头看去,只见一白衣剑修,却不是沈听雨又是哪个。 前面听到他们争执,裴行知也不知道沈听雨是否发觉,他其实神志算是清醒。那石门前的一幕对他冲击实在颇大,他一时头脑纷乱,只觉得所见的一切皆不可信。此刻又见到沈听雨面容,只觉得心中生出些惊怕来,再没有如见谪仙一般的向往亲近,一时倒不敢面对他,起身便逃。 逃!他本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不论这些人是真是幻,有何目的,他都不能再去冒险。这个水下洞窿委实奇怪,他是再不能相信任何眼见之人之物了。 但他身上有伤,没跑几步沈听雨已经不紧不慢的追了过来,见裴行知颇为警惕也并未立刻近前,立在几步之外开口说道:“万宗主,你很怕我?这洞中暗藏凶险,你现在……还是与我同路为好。” 裴行知在他面上扫视一遍,暗自压住胸中还在翻涌的气血,不动声色的说:“我倒觉得洞中凶险,还是分路而行的好,你我萍水相逢,本就不是一路。” “明人不做暗事,万宗主,虽然与你一道并非沈某所愿,但我可以保证不会害你。”沈听雨却不想让,反而近前一步。 裴行知站住了瞪眼喝一声:“沈听雨,再过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沈听雨果然站住了,神情颇为玩味的盯着他,道:“万宗主要如何才能信我?” “我现在不想纠缠信与不信这事,就是不想再和你们同路了,后会有期吧。”裴行知说完转身欲走,却听到一人在黑暗处哈哈呵呵的笑。 “沈仙师何必强人所难啊,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那人走出来,正是之前与殓梦师斗个你死我活的朱璃。“云深小友,不如和我一道如何?在这里我可是更加熟悉,跟着我才有一线生机啊。” 裴行知警惕的看着他二人,心中暗想:这两个一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一个狡诈多诡的大毒蛇,任哪个都能把自己剥皮活吞,傻了才会再和他们混在一起。 只是,眼下这俩人全都虎视眈眈,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脱身。 裴行知眼神左右飘了两下,堆起假笑说道:“二位都是真英雄大豪杰,不像在下我只是个小人物,什么一派宗主都是吹牛的,两位何必与我为难?反而失了身份不是?再说我之前脑袋都是晕的,清醒过来就看到石洞塌了,我……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啊!” “哪里哪里,万宗主真是谦虚,在下可是诚心相交。至于沈仙师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朱璃双目在沈听雨和裴行知二人之间轮了一圈,嘻嘻笑道,“毕竟二位命魂相牵,若是我可也不想留这么个要害,在世上任人拿捏。” 这话无异于威胁,朱璃就是想告诉裴行知,最想搞死他的就是沈听雨,有他这么个弱鸡让他备受牵制,一般人都会万般忧虑恨不得早日除之。 但裴行知也不傻,事到如今他自然已经明白,他与沈听雨这事,恐怕正是朱璃的手笔。这人一路与他们同行,除了利用他们掩盖自己气息寻找殓梦师之外,也早就埋下伏笔暗害他们。之前那群少年包括裴行知失去神志,沦为朱璃攻击殓梦师的工具,恐怕也是他暗中对他们做了手脚。 55.沧浪海三 感谢订阅  这地界虽不狭窄, 但也只是条通道, 并不宽敞。几个人只好两两成排, 盘坐下围在一处。其中与那失踪的卞英交好的同门, 忍不住担忧啜泣, 其他人便搂住他劝慰。 “这里面这么黑这么长, 咱们都走了好久了也不见头, 不会……不会咱们都出不去了吧?”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 便容易滋生出恐惧来。即便修仙之人道心坚定, 但这些人中基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又在这鬼蜮之地困了三天,无论精神和体力都快要到极限了。 一开始还有人小声议论,后来便渐渐安静下来, 没有人说话,这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道就愈加暗沉压抑起来。 裴行知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刚才一通折腾,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安静的坐下了, 只觉得又饿又渴。他虽然得了沈听雨一些法力修为, 不吃不喝可能暂时也饿不死,但那种身体习惯性的饥、渴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说真的有些难忍。 这些少年剑修道修们, 大半也没有到可以习惯辟谷的程度, 想来这三天困在这里, 也已经是又渴又饿了, 一歇下来,安静中已经可以听到几个人肚子里相继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约是终于有些忍耐不住,有人打破了寂静,问了一句:“怎么沈师叔还没有回来?他不会……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吧……”接话的人似乎也不太确定,继而又像是要安慰自己,声音里肯定了一些,“沈师叔修为高深,可是分神期的大能,一般鬼怪魔物都奈何他不得,不会有事的!” “那他怎么还不回来?都去了好久了吧。” “万宗主!万宗主?” 裴行知听着听着觉得很疲惫,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觉得自己也就是打了个盹,耳边模模糊糊有人叫他,勉力睁开眼睛看过去,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听声音似乎是方竹青凑在他身边轻声叫他,见他动了动,又伸手按住他肩膀,耳语道:“万宗主,不要说话,你动作轻点,咱们赶紧离开这。” 他搀住裴行知的手臂,扶着他站起来,又拉他贴近石壁,脚步放的极轻,小心翼翼的向前走。裴行知还有些发懵,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方竹青不是有一盏小灯吗?怎么现在也不拿着了?那些年轻弟子呢? 黑暗中,似乎隐约听到轻微的声音,仔细分辨,似乎是水滴落在地面上。如果不是四周这样寂静,可能根本就听不到。 他一边想着,一边摸索着石壁小心地往前走。有一滴粘稠的水珠低落在他鼻尖上,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有些痒,他忍不住抬起手指摸了摸,心中觉得有点不对,便抬起头看上去。 很黑,几乎是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再往前两步,又有更多粘稠腥甜的液体掉落在他身上,这味道怎么这么腥? 忍不住想回头问身旁的方竹青,却哪里还能见到人影。轻声呼唤未见回应,裴行知伸出手臂疾走两步摸索探寻,但这黑乎乎的境地,方竹青不出声音,却是根本不知道他的方位的。 后悔没随身带个火折子,裴行知忍不住呼叫系统,想要再问问看,能不能预支点美德值,或者给他点提示。但系统也仿佛是死了,呼叫半天没有任何回应,连自动回复都没有了。 我不会是已经死了下了地狱吧?! 之前人多还不觉得,现在裴行知真的有点惶惑起来,甚至忍不住自我怀疑。手指摸了摸怀里,这才想起来之前的那把小匕首掉落在了那间神堂里,眼下是连个护身的武器都没有了。 总不能在这干等着,裴行知咬了咬牙,贴在石壁上,慢慢摸索着继续朝前走去。 黑暗中并没有走几步,眼前一道温润的幽光亮起,却原来是沈听雨。他一手提着剑,另外的手中举着一颗明珠,那幽幽白光就是那颗明珠发出来的。 得遇故人裴行知大为惊喜,抬手招呼道:“沈仙师!你怎么在这?是我啊!” 沈听雨看了他一眼,却是未动,见裴行知要过来,手中长剑发出一声长吟,说出的话更是冷硬如冰:“万云深,想不到你竟是魔修!你屠我归剑宗弟子,今日便让你血债血偿。” 裴行知完全不懂沈听雨什么意思,他看了看指向自己的雪亮剑尖,头顶上又有东西滴落下来,打在他的睫毛上划过脸颊,乍一看似是一滴血泪。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问的很轻:“沈仙师,我不太懂,你是什么意思?” 沈听雨“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 裴行知僵着脖子,茫然的抬头向上看去。 这通道的顶上离地面大概七、八米,上面被人安了好些大铁钩子,现在那些铁钩子上挂满了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却还很是新鲜,那些看上去刚死的人里面,有几个穿着宗门弟子衣衫,看身量都是些少年人,只是看不清是不是原来和裴行知同行的那些。 “他们都死了,这里只有你毫发无损,你还有什么话要辩解吗?”沈听雨缓步逼近,沉沉眸子里带着可怕的威压。 “不!我不是!我没有!”裴行知摇头摆手,面色惶急,“方道友刚才还和我在一起,他可替我证明,我真的没有杀人!” “方竹青?”沈听雨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眸子看向他身后某处,“他不是也已经被你杀死了么?” 裴行知回头望去,这一望吓得是胆战心惊。只见那处石壁上,方竹青被十来根长长的铁刺穿透身体,整个人血淋淋的钉在上面,面色惨白神色惊恐,似乎见到了什么很可怕不可置信的事情。 裴行知不敢走过去,但却知道他一定已经死透了,他那染了血的脸面微微侧着,睁大的双目似乎在死气沉沉的看向自己。 “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洞里有妖怪,对!肯定是!咱们快跑吧沈仙师。”裴行知慌乱起来,竟然像是没看到指着自己的剑尖一样,朝着沈听雨走过去。 沈听雨并未收剑,他的手很稳,甚至还往前送了送,所以那剑就像切豆腐一样,没有凝滞的戳进了裴行知的左肩。他手腕一扭,将剑在裴行知身体里绞了一绞,低叹道:“妖怪……不就是你吗?” 沈听雨手腕用力,斜着拉过裴行知的身体,眼看就要将这身躯活生生劈成两半了。 裴行知一声惨叫,恍惚间觉得痛极欲死,脑子里一片混乱凄惨。又觉得头顶心也痛楚欲裂,似乎那里也被扎进了一根铁刺,恨不得生生痛死! “啊!!!!”裴行知双手抱住头,满头大汗剧烈喘/息,他瞳孔忽而放大欲散,忽而又紧紧收缩,似乎是受了极大刺激。 “醒了?”但这一声颇显冷淡的话却像那钓鱼的钩子,让他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入目的还是沈听雨那张脸,冷淡至极。只不过此时他两根手指正按在他眉心,见他醒来才收回去。裴行知瞳孔不由缩了缩,颤抖着摇头小声说:“我不是!真不是我,不要杀我!” “哎呀,万宗主大概是吸入的幻灵毒粉太多,心神受创了。”另一侧熟悉的语调,却不是方竹青又是谁。 再抬头看去,之前被挂在铁钩子上的仙门少年们,一个个都围着他目露关怀。之前那红眼老鼠和提灯巨鬼追击他们的时候,裴行知帮过他们,显然已经被他们接纳并感激。 又是幻觉? 裴行知搓了搓脸,闭目待了一会儿,才哑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方竹青一通解释,裴行知才慢慢回想起来。 久候沈听雨不到,留在原地实在压抑饥饿的要疯了,便有人提议先往前再走一段路探看。 而后他们又往前走拐到一处通道,那洞壁两侧影影憧憧立着两排黑影,似乎是人形灯柱,远看约莫是个女子双手举着烛火的形状。离近了看倒确实是泥塑的雕像,塑的不算特别好,倒也眉眼齐全,只不过不知是何种原因,看过去却都裹着一层灰蒙蒙的阴气。 裴行知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番,对一旁跟过来方竹青说:“我还以为是真人,原来是泥塑的。哎,你说为什么这柱子怎么也有阴气?这是阴气吧?” 方竹青也看了一会儿,点点道:“这是阴气,大约是被人用了邪法?” “哦?难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裴行知之前从地上捡了一把无主的长剑,现下拿出来手中使力直接捅进去,手臂用力将那个一人高的灯柱当中劈开。那灯柱裂开碎落在地上,中间滚落了一个不大的黑乎乎的物事。 拿脚尖拨了拨,方竹青抬头看了看那长长一排灯柱,对身旁两人说:“应该是童女心了,怨念阴气如此之重,说不准还是活着的时候剖出来的,造孽啊!” 56.沧浪海四 感谢订阅 因为那些石柱上中空的里面烟霞流彩, 这里倒不那么太黑了。若是能静下心来看,忽略掉石柱上那些怪鸟, 这景色也堪称诡美奇巧。 裴行知看了一会儿, 双目似乎被那绚丽的烟霞所迷,神思不由放空起来。恍惚间,似乎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老家, 蓝黑色夜幕下璀璨的星空。 年少时爸爸第一次带他去看天文望远镜, 那些瑰丽奇美的星球。 懵懂时那个总爱脸红的前桌,悄悄拿给他看的繁复的星盘图。 眼前的彩色光带似乎交织成了夜空的万点星河,仙女挽琴猎人弯弓, 指示方向北斗倒挂,如果从上空俯视,最亮那颗就在…… 裴行知回过头, 看向石门左侧第三座石雕, 那是一个没有刻画面容的年轻女子,身形婀娜衣带翩飞,她怀中抱着一把琵琶,似瑶池仙女飞天之舞。 裴行知走过去,从脚下到头顶细细打量,这雕像身上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但却总让人觉得有点别扭。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直觉,裴行知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感觉这女像的手指姿势似乎颇为怪异。 他还未琢磨明白, 就听方竹青如恍然大悟一般, 抚掌大叫一声:“啊呀!我明白了!”方竹青这一声把大家伙的目光都招了过去,他却也顾不上解释,兴冲冲跑去那座石门前,双目远望,扫了一遍悬崖中立着的石柱群,对沈听雨和裴行知说道:“沈仙师、万宗主,烦请你们二人来助我,咱们试一试,也许我知道打开这石门之法了。” “巨门、七杀、凤阁、天机,紫贪会命,居于酉卯。”方竹青迈步走了几个方位,抬手指了指其中一道石柱对沈听雨道:“沈仙师,要麻烦你去那道石柱看看,上面应该有东西。” 见沈听雨点头过去,他又对裴行知招招手道:“万宗主,你我二人现在爬到上面那对眼睛处,一会沈仙师拿到了东西,可能咱们要马上以童子血镇住,才能开了这道门。对了,万宗主还是童子身吧?” 裴行知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两世为人他的女友也只有五姑娘而已,一边攀着巨大石门上的刻痕向上爬,一边回道:“咱们还是快点,我看沈仙师肯定马上就拿到了。” 沈听雨果然很快,他到那石柱取出嵌在其中的一对黑白双鱼玉佩之后,那些怪鸟才反应过来,沈听雨将那对玉佩抛给立在悬崖边等待的弟子,提剑运灵削断抓向那弟子的怪鸟脚爪,回身一人与那些重新躁动起来的怪鸟格斗。 接过玉佩的弟子把玉佩给扒在门上的两人,裴行知接过一半,看了方竹青一眼,二人迅速划破掌心,以带血的手掌握着双鱼,同时按进石门中那阴阳双鱼形状的凹槽内。 待那对玉佩全部陷入,二人迅速松手跳下来,退后两步靠近那些少年弟子,面色有些严肃的盯着这两扇石门。 一开始并无动静,但过了一会儿,那对黑白双鱼上沾染的血迹居然像是活了一般,开始流动,细细的红线从中间那处流出,汇入那对巨大双瞳,又从那巨眼中如蛛网一般喷射而出,大约几息时间,整座石门都覆盖了一层红网。 继而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不止是石门,就连二人所在的石洞洞壁和脚下也都晃动起来,裴行知眼睛睁大,被身旁的方竹青拉着朝一旁避开。 从那石门开启的黑暗中,一丝阴凉至极腥臭的风裹着一声怪异的冷笑扫过来。 “呱啊!”本来围着沈听雨的那些怪鸟忽然齐声叫起来,身上如钢铁般的黑羽立起来,冲着那石门不停怪叫盘旋。 石门的缝隙开的越来越大,那些怪鸟的躁动也越来越厉害,有的已经完全抛下沈听雨不理会,飞到石门旁边。沈听雨跳回石台上,便被裴行知屏住呼吸,一手紧紧拉着靠过来的沈听雨手腕,有些紧张和好奇的盯着里面。 石门开启的震动声终于停住了,但却有一种奇异的“沙沙”声传来,裴行知一直抻着脖子往里看,这时渐渐看到里面有一盏巨大的橙黄色的灯笼,这灯忽闪忽灭还是在动的,而且动的很快。 那些怪鸟已经按捺不住了,在半空快速穿梭,朝着这边扑过来。这时又一阵腥风吹出来,那盏黄灯笼已经到了门边,一只怪鸟尖叫一声,利爪向那盏“灯笼”抓了过去。但它这一去却是有去无回了。那怪鸟的脚爪似乎被什么抓住了,一下拽了进去,凄厉的叫了几声锋利的鸟羽飞散落了一地,甚至由于极力挣扎,还有几片落在裴行知和沈听雨等人脚下。 那些怪鸟似乎更加激动,围着石门纷纷怪叫不停,它们似乎都被这石门中的东西吸引了,都没有再理会门侧的两个人。裴行知的目光透过怪鸟的缝隙,终于看到一只扁扁的角,上面似乎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片,继而是巨大的头颅,在头颅的正中,正是一只巨大的橙黄色眼睛,中间一道黑色狭长的缝,却原来是一条巨型的大蟒。 这大蟒丝毫不惧怕这些怪鸟,头颈灵活的转动,瞅准了就快速张开嘴脖子伸长攻击,每次都会将一只怪鸟咬住,囫囵的吞下去。那些怪鸟也像不怕死一样,不停的用尖利的爪子和鸟喙抓挠飞啄。 裴行知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摇了摇头努力扒着沈听雨肩膀将他拉近。沈听雨斜了他一眼,居然也算配合的微微倾身,让他贴近自己。大约是怕惊着这大蟒,裴行知压着嗓子小声惊叹道:“我的妈啊,这又是什么东西?!这么大个的蛇是妖兽吗?头上还有角呢!这妖兽品级看着挺高的吧?” 沈听雨被他在耳边的气息吹得耳朵有点痒,却居然忍住了听他说完,才侧头耐心回道:“这叫烛九阴,严格来说不算是蛇。这东西虽然难以训化但内丹阴气灵气很足,对道修魔修都有好处。” 他顿了一顿,目光又向裴行知那边动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万宗主有兴趣?” 裴行知摇了摇头,连声回道:“我可算了,千金带不走富贵如浮云,宝贝什么的看看就好。不是自己能拿的,还是别惦记了。” 承元君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动了动点点头,“是吗?原来万宗主是这么想的啊?还真是豁达。” 鸟与蛇斗的正到激烈处,忽然听闻那石门里传出一声呜咽的萧声,有人。 裴行知与沈听雨等人对视一眼,侧身躲在一座石门旁的奇形雕塑后面。 石门中又是一段萧声,这曲子颇为幽怨凄厉,那巨蛇烛龙听了,晃了晃脑袋,居然不再理会那些怪鸟,转回头想要爬回洞中。但那些怪鸟早就杀红了眼,哪里容得这巨蛇回去,纷纷追了过去使劲啄它。 巨蛇虽然不怎么会受伤,但大约也是疼的,晃了晃又恼怒的探出头来咬住一只鸟。洞中萧声又起,那巨蛇忽然暴起,巨大的蛇尾从洞中钻出,一阵狂扫。 这下可是坏了,不但扫掉很多怪鸟,也扫到了不少洞外雕像。还好裴行知和沈听雨反应够快,但却只能躲去远一点的雕像后面了。那些怪鸟终于损伤过重,怪叫了一声,飞着离开重新没入悬崖下面的黑暗中。 那巨蛇游动着身躯,但大约身形过大,还是只探出一半左右,将整颗巨大的头颅没入之前那些少年弟子洗脸的水池中又甩又晃。 原来这个水池,是有人给这条巨蛇准备的。 洞中又传来萧声,雕像后的二人悄悄望过去,见那洞中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黑袍连头脸都盖住了,手中执着一管紫玉排箫,瞧那身量似乎连少年人都比不上,倒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我洞府?”黑袍人的话音尖细而僵硬,听不出男女老幼,而且像是不太惯于说话,语调有些奇怪。 “你又是何人?”一个问仙门的弟子反问。 这人虽然古怪,又出现于此地,但身上却并无多少魔气,反而阴邪之气更重一些,难不成这人是个鬼修? 那黑袍人冷哼一声,道:“小子无礼!你们闯进我家,不回我的话还敢反问我?!”说罢他又举起手中排箫,“便叫你们尝尝教训!” 一时间奇诡的音律又起,那本来在池边戏水的烛龙闻声而动,缓缓抬起巨大头颅,似乎下一刻便要将这些私闯禁地之人吞噬。 少年仙修们惊的后退,一边拔出剑来。然而这烛龙身躯庞大,与之对上几乎是全无胜算。 黑袍人箫声渐急,那烛龙黑色蟒身游动,越逼越近。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众人耳边忽然听得一阵铃响,铃音清脆悠长,明明声音不大却又声声入耳,似乎就摇在每个人的耳边一般。 那黑袍人听闻铃音,排箫声顿了一瞬,又乍然响起,声音更急更尖厉,一时间如鬼哭狼嚎。 57.沧浪海五 感谢订阅  只等二人把话聊的差不多了, 才冷不丁插了句:“不知方道友是如何入了这木角楼的?” 方竹青脚步微微顿了顿, 扭头回望哂笑着理了理颈侧发束:“说来惭愧,在下本是追着一条黑蛟而来想击杀它,不料却不是它对手, 反被那蛟龙甩晕, 再醒来便已经在楼里了。” 沈听雨微微颌首, 嘴角勾了勾:“原来如此。” 方竹青也笑:“便是如此。” “又不知沈仙君为何孤身一人至此呢?”方竹青眼皮半掀,脸面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容。 裴行知倒退一步站在二人中间,眼珠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我说两位仙君哥哥, 相逢即是有缘,大家既然不是敌人, 还是坦诚相待通力合作才好, 对吧?敞亮着说话多好。” 二人又将目光对上他,左一个一本正经“吾等甚是坦诚”, 右一个嘴角微翘“你我确实缘分不浅”, 硬生生把还没入社会的纯洁青年搞得一阵冷战。 得了,得了,惹不起, 修真界的诸位哪个也惹不起。还是专心想想怎么出去吧! “此处有禁制,以在下之力不能打开,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 方竹青带着二人往上, 立在三楼走廊一间房门外。 从外面看窗格木柱, 似乎这间屋子不小, 倒像是一间厅堂。只是门窗俱紧闭,裴行知试了试想要推开条缝隙瞧瞧,却是半分也推不动,自然也就瞧不见里面情形。 “哦,确实进不去啊,那咱们继续走吧。”裴行知从不纠结,说完便要走,却见那二人谁也不动,立在那瞧着他。 我去,这暗潮涌动大家都很聪明只有我一个小傻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不能好了! 裴行知只能试探问道: “二位的意思是……咱们想办法进去看看?” 二位爷一个垂目不语,一个微笑扭头摆摆衣袖,“万宗主要是想试查探一番,在下自然跟随。” 这还是让他这个修为最差的打头阵了?还变成他想查探,哪说理去? “二位道友高人,我就算是想,我也没这个能力呀!”裴行知袖起衣袖拱了拱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二位的能力,都能看出来我修为最差,根本就没什么本事。你们非要叫我宗主臊着我我也没什么意见,谁让我之前自己作死吹牛呢。” 裴行知干脆也不遮掩了,苦着脸摊开手:“但方道友你都打不开的禁制,我是真不行!” “万宗主谦虚。”一直没开口那位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中带着点嘲讽,“是刚才与我共握连理枝,害得万宗主修为境界下跌了,真是万分抱歉啊。” 是我错了!裴行知想给这位跪下了,看来这位沈仙君嘲讽技能也是满格。虽然他是无心,但确实占了人家便宜,也只能躺平任嘲。 “行吧,那我试试。” 听说是听说,他之前虽然觉出丹田处汇入暖流,但作为一个实际上没有修炼经验的人,也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 裴行知在屋门前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诸位,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去找个钥匙。哈哈哈哈,或者你们谁教教我,禁制怎么破?” 沈听雨不动不答,方竹青倒是过来,温声说道:“虽然不知贵派功法,但禁制这种东西,只要境界压制,强力破开即可。” 他顿了一顿,打量裴行知一眼,眼眸微微睁大,“万宗主不会告诉我,您忘了该怎么运用功法?” 不巧,他确实不太知道。原主的记忆中也只有最基本的一些修行法门。 裴行知想了想,试着运转体内灵力,点点头说:“懂了,一力降十会。” 话毕,一掌打在紧闭的木门之上。只听得“垮喳”一声,这原本紧闭的木门被直接轰碎出个大黑洞来。 裴行知还没来得及震惊于自己暴涨的灵力,就听“嗡”一阵嘈杂声响,迎面一片灰蒙蒙的东西劈头盖脸兜头扑将过来。 那些东西太快了,他又正立在门前,那些东西都撞到他的脸了,裴行知才反应过来,急忙手脚乱舞的胡乱扑腾拍打,一边拍一边大叫:“我·草!这是什么东西?!”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扑了满口灰粉,一股说不清的腐朽怪味恶心的让人想吐。 “哎呀!是尸蛾子。”方竹青和沈听雨倒是反应迅速,早早避开了,又各自开了灵力罩子护住自己。 听名字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裴行知也慌里慌张不太熟练的张开了灵力罩,但还是有漏网之蛾。觉得手背有点痒,裴行知举起手,才发现手背上趴了个半个手掌大小的灰蛾,一对灰翼上各有一个黑色圆斑,乍一看像一对不怀好意的眼睛,身上还有细密的毛刺,近距离看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去啊!我手上还有一只!这东西不咬人吧?”裴行知一时反而不敢乱动了,僵着脖子问身后的方竹青。 “倒是不咬人。” 裴行知一口气松了一半,又听那位大喘气的哥哥说:“它吸血。” “啊啊啊!”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方竹青那句刚说完,这大尸蛾子就探出细长的口器,狠狠叮在裴行知手背上。 “这特么不是蛾子是大号蚊子吧!”裴行知吓得一边甩手一边狂叫,他实在有点怕这种东西。那玩意却偏偏如附骨之蛆,死叮着他的手不放。 之前飞走那些蛾子倒是大部分飞散了,还剩下些则爬在墙壁地板上,缓缓爬动。也有零星几个砰砰撞在灵力罩子上,又扑棱着飞开。 裴行知皱眉咬着牙,总算又聚了一股灵力在手指上,忍着恶心把手背上的东西打掉了。但他还是控制不太好,这一下不但打烂了那只尸蛾子,剩余的灵力拍在地上炸开,又把爬地上那些给打残了一片。惊的剩下的尸蛾子全都炸了营,嗡嗡乱飞了看着颇为慎人。 在这一片让人心烦的噪音纷乱中,裴行知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蛾子,一边扭头问身后的两人:“咱们是要进屋子还是怎么着?不能就在这杵着吧。哎,里面不会还有这玩意吧?” “进去吧、进去吧!”方竹青也踮着脚尖,跳过半个小腿高的门槛,从裴行知轰开的大洞里进了那间屋子。裴行知紧随其后,最后是沈听雨。 还好里面但是没有尸蛾子了,大约刚才都飞了出去。撤了灵力罩子,裴行知四处打量,这间厅堂果然很大,只是有些破旧肮脏。 正对着门是一座高台,台上一尊泥塑的神像,上半身未着衣衫头颈有繁复的配饰,乍一看有点像罗汉,但仔细看却是个女相。眼睛瞧见的有三面脸六只手臂,三张脸分别做出悲、喜、怒三种表情。正中央那张脸额间有像二郎神一样竖着的一只眼睛,也不知究竟是哪路神仙。 神台前没有供桌,两侧廊柱上挂着的帐子破烂不堪。神台四角各挂着有一个锈蚀的铜铃铛,上面铜绿都被灰尘掩盖,都不知道能不能响动了。 厅堂中空空荡荡,除了那神台泥塑,只有旁边靠墙的地方,两侧各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大肚圆形铜鼎,铜鼎很高看不到里面,只能看到表面上锈蚀斑驳,蒙着一层灰尘。 在铜鼎底下靠近墙根处,分别有一、二尺宽高的方孔,安了精铁栏杆在上面,人自然钻不进去,却又不太像狗洞,也不知道究竟作何用处。裴行知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番,指着那大肚铜鼎对一旁跟过来方竹青说:“这玩意还挺大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也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好像看上去灰蒙蒙的,让人这么不舒服。”方竹青也看了一会儿,摇摇头道:“这是阴气,估计不是做什么好事的,看上面供奉的神像不像这边的,也许是西南蛮族的小神?”“阴气?难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裴行知抻着脖子跳了跳,把住铜鼎的一侧把手,打算爬上去看一看。还好他现在这壳子倒还算灵活,两下翻身上去站立在铜鼎两侧。那鼎中都是灰黑色凝固的东西,上面还覆盖了一层颇厚的灰尘,只能看到有东西支棱着,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他身体翻过来,抻了两下腿,胸口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漏气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哑笑了两声,双目翻白,嘴皮子动了动吐出极轻的一句:“我死了,你们也别想跑,嘿嘿…谁也带不走…带不……” 他的手指还攥着那颗珠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胸口瘪了下去。宽大的黑袍子裹着小小的尸身,瞧着似乎可笑又可怜。 所以朱璃看了好一会儿,他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最后又仰头笑了笑。半跪在地上将殓梦师死死扣在手中的梦魂珠掏出来,又在他身上摸索片刻。 58.沧浪海六 感谢订阅 搔了搔头, 裴行知想着要不要再折返回去。只是折返的话, 恐怕就要带着这看上去仿佛呆傻了一般的七师弟。他有点拿不太准,自己这点身手能不能制得住对方,但自己孤身回去, 肯定是不能被放进山了。 “那个, 这位小哥哥, 我叫裴……那个万云深,不知道你怎么称呼?”硬的肯定不行,裴行知打算先套个近乎。 那边白眼看天,毫不理会。 裴行知有些尴尬, 只能挽尊呵呵一笑,又说道:“你看我人生地不熟的, 唉!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 不知道这位小哥你有什么打算?” 对方继续看天,也不知道天上连半片云彩都没有, 他在看些什么。 “那个……你看咱们都也无处可去, 不如我送你回归剑宗……啊!”这次那小哥不看天了,一听到归剑宗三个字,仿佛立刻打开通灵开关, 面色凶狠的扑过来一把扼住裴行知的脖颈,脸上的瘢痕紫中透黑,双目猩红大吼一声:“我不回去!再说我就杀了你!” 此时裴行知的2技能大招已经失效, 脑袋早已不再闪耀了, 他被掐的直翻白眼, 此时心中又直恨怎么这技能时效不能长一点,又要死啦!这世界太危险了。 “呃……不回……不回去!你……呃……放手!”他拼命说了半句话,手指头掰的发紫,才勉强救回了自己一命。 也不知是听他说不回去,还是那人力气用尽,好歹是将他放开了。这次倒是不看天了,改成了直勾勾的盯着裴行知,瞧的他一阵脖子疼,只打冷战。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裴行知无奈,只能跟这好像疯傻了一样的人告辞:“既然这样,那,咱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分道扬镳分手大吉吧兄弟,不再见了啊!” 谁料想你不想分开时人家不理会你,想要离开却又被盯上了。裴行知穿小巷走大街,终究还是无奈的回头看过去。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身后跟着的那位兄弟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一心紧跟着他。 其中自然有修真的人士,认出了这人脸上瘢痕和身上魔气,谨慎的看着,恐怕再一会就要叫人过来扑杀了。 裴行知咬住下嘴唇磨了磨牙,心中无奈呼唤系统:“这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大概是你那个技能的后遗症,等你的技能升级以后,就不会有这种现象了。”系统这次倒是答得很快。 裴行知:“那他要一直跟着我?这个后遗症什么时候失效?” 系统:“随机,不过你不要忘记你欠的40个美德值,多做好人好事哦同学!” 神一样的随机,眼看着已经有人跟上来了。心知道要是被不认识的人抓住,恐怕这位新入魔的仁兄凶多吉少,裴行知无奈的回转身,伸手拉住身后跟着的“尾巴”,将他拉进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又找了家成衣铺子,才停下来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两套旧衫,并一件罩纱的斗笠。 59.大结局 感谢订阅 裴行知晓得这人伤不了自己, 便任由他推搡自己, 摇摇头说:“我不是干什么的, 路过拉个架而已。我不太清楚你们之前的恩怨,但现在她掐了你,你的人已经掰断她手指, 怎么说也不该再去打人了。” 孙少爷“嗤”一声翻了个白眼, 上下打量裴行知,咧着嘴说:“你管的可真宽!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吗?这个女人三番四次的来纠缠,今天还想杀我,真是岂有此理!我非得打死她不可, 你让开!” 这时早有人又去孙家叫了更多人来, 气势汹汹的围在孙家少爷身后,他那个老祖母见孙成贤脱险, 也不再说话, 被人搀扶到了外面。 裴行知看了看那群围过来的人, 打架自然打得过,不过这些毕竟只是凡夫俗子,而且这仙人观信徒太多,只怕动起手来难免没轻没重伤了无辜。 “哎!等等。”裴行知退了一步又站住了, 抬手阻止,他回头望了望人群, 却不见沈听雨那鹤立鸡群的身影。目光转过身台, 只看到神台上那道人模糊冷淡的眉眼。 “怎么?你怕了?怕了就跪下磕个头, 我就放你走。”孙家少爷见他迟疑, 以为他见人多势众有些怂了,开口嘲笑。 “怕是不怕,不过这里地方小,动手不方便。我倒有个提议,这的人都说这观里供奉的仙君灵验,你们两家恩怨,不如就在神前对质决断吧。”裴行知指了指观中神像,那神像唇角带笑面目慈悲。 孙少爷面色阴晴不定,狠狠瞪着地上还在昏迷的女人,他这次可是真被惹毛了,又怕这女人以后还会纠缠不休,只想趁她这次先对自己动手,直接将她弄死以除后患。 “怎么?莫非你们孙家确实理亏,不敢在神前对质?”裴行知看他脸色阴沉,故意出言相激。 孙家少爷本来不想理会他,但围观的信徒百姓都在那看着议论纷纷。这圣元仙君这几年在百神镇这一片可是很有威望,若是不应倒真是让人看着理亏。 孙成贤咬了咬牙,点点头说:“我怎么就不敢了?反正我没杀过那疯婆子家里人,对质就对质!” “仙君,道长,还请您来主持一下。”有人去请台上开坛祈福的道人过来,这次他倒是没有反对,有人给他抬了张椅子过来,彩衣少女分列两侧。 裴行知帮着唤醒王玉眉,她此时情绪已经不那么激动不可自抑,只是断指之痛令她面色更加惨败。裴行知自怀里摸了半天,却是没有什么可以止痛的伤药。 唉!若是沈听雨在就好了。 裴行知忍不住在人群中又扫了一圈,从刚才起就看不到这位身影,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其实刚才也说的差不多了。”孙家少爷一个劲的用手摩挲自己脖子,“我家打算扩建老宅,董家的地挨着我家,我们是诚心要买地的,一开始报的是市价,但董家却死活不肯卖,不外乎想多讹点钱。他们家那个小的别看傻啦吧唧的,平常手脚就不干净,偷点瓜果什么的也就算了,这次还偷了我小弟的长命锁……” “你血口喷人!我儿子虽然不伶俐却很乖,从来不偷东西的!长命锁是你弟弟自己丢在了我家菜园里。”王玉眉开口辩驳。 “你们两家口说无凭,不如叫两家小儿来对质。”旁听的道人开口,围观的都叫好称是,只一个裴行知有点惊讶,问旁边的人道:“那董家的小儿子不是已经死了?” “仙君神通,便是死人也能叫上来开口问话的。”回他话的还是个熟人,正是原来送他小木牌的商贩。 “就是,可灵了!你等着看吧。”又有其他人插嘴,这些人倒也不害怕,反而都有点兴致勃勃,一边议论纷纷一边睁大眼睛瞧着,唯恐错过什么。 裴行知点头,看来这道人大约会一些通灵的本事,可能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只是通灵之术,一般只能是修行之人才能见到亡人魂魄,却不知要怎么来叫他与活人对质。 他本还以为那个道人会像之前那样,拿着剑念着咒语舞上一番,不料想他能单凭一张丹书符纸便能手开阴阳。 董家父子初时只是两团雾蒙蒙的灰白色影子,待那道人划破指尖两滴鲜红血珠入了这两鬼额间,他们的身形便渐渐清晰,除了面色青白,便真如活人一般了。 王玉眉见了顿时又流出泪来,抖着伸着手嘶哑呼唤道:“春生!夫君!” 孙家九岁的二少爷孙成渝,本来是跟着祖母来仙人观了的。之前在外边玩耍,因着圣元要求,也被带了进来,有些害怕的缩在祖母身后。 道人开口问道:“董春生,孙成渝的长命金锁可是被你拿走的?” 亡魂神志不及活人清醒,加上董春生年幼痴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懵懂的点点头。 那孙成贤见状立刻叉着腰大叫:“看吧!就是他偷的!我们也只是让他还来,可是他自己的爹将他打死的。” “你为何拿?拿到了哪里?”圣元却并不理会孙成贤,继续询问董春生。 董春生又是沉默了半晌,似乎要回想半天才能想起生前之事,过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转了个身怯怯指着,躲在孙家老太太身后的孙成渝道:“他和几个伙伴来寻我玩,我们玩藏东西,小少爷让我把金锁藏起来,我本来藏在菜园那棵老槐树下,去找时却没有了。爹爹问我,我也不知道在哪,弄丢了……呜呜……” 小鬼的哭声本来是瘆人的,但白日里又这么多人,缩成小小一团的鬼影,只让人觉得可怜。 “是这样吗?”圣元道人问缩着身体躲避的孙成渝道。 孙成渝眼神躲闪,扭头不答。这神态大家都瞧的清清楚楚,必然是真的了。只是不知是玩耍间不小心弄丢了东西不敢说,还是…… 孙成贤倒是又跳出来,挡在弟弟身前:“小孩子说的怎么作数,害怕别人责骂说谎也是有的。” 众人一阵沉默,圣元道人只是开口说了一句:“人或许会,但小鬼不会。” “为什么说小鬼不会,人家不都说鬼话连篇?难道你是想包庇他?还是嫌我们家今年给的香火钱不够?”孙成贤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往前逼近两步,“别忘了前面那个镏金神像可都是我们家捐的。” “你可闭嘴吧!” “好像就你家捐过钱似的!” “仙君你不要理会他,只管问你的。” 围观的人气愤的嚷嚷,他们大多是信徒,怎么能忍受孙成贤向圣元嚷嚷这种事情。 有人想去把躲在孙家老太太身后的孙成渝拉出来,却被孙成贤一把推开,怒骂:“你敢!我弟弟不过是个九岁孩童,他不敢答只是被吓坏了。再说了,就算不是董春生偷的又怎么样?打死他的又不是我们。” 之前扶着王玉眉的大姐叉着腰回嘴:“行了吧孙少爷!不光你家的是孩子,人家家的比你家的还要小呢。可怜见的,那么小却被打死了,你家的连出来说句话都不行?” “关你什么事?我也就奇怪了,我干嘛非要跟你们这些人解释?”孙成贤还是牢牢护住弟弟,干脆搂着人往外走,边走还大声说,“不说了!走了走了,个个以为自己是衙门里的大老爷呢。” 但门口却被人群挡住了,家丁去推也推不开人墙。 孙成贤看着他们,双眸怒火中烧,环视一圈大声骂道:“行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忘了是谁给乡里铺桥修路、借钱借粮了吧?怎么灾荒的时候来我家佘粮就说我们是善人,现在又想充当匡扶正义的大侠了?各位还真是有情有义的很啊!却不知欠我们家的钱粮何时还回来?” 众人一阵哑然无语,孙家之前确实做过不少善事,虽然有时行事霸道了点,倒也算不上鱼肉乡里。只不过…… “话虽然这样说……但一码归一码啊,董家这件事你孙家也确实有亏欠吧?”有人小声嘀嘀咕咕。 孙成贤扫了那人一眼,梗着脖子咬牙切齿:“我说了无数次,这一开始就是个小误会,我们也只是吓唬吓唬,又没有真的把他们怎么样。谁知道董家那个是个死心眼子呢?他自己打死儿子又上吊自杀,这笔债怎么能赖在我们头上?” “那这笔债……要算在谁的头上?不怨你,不怨我,难道要怨老天爷吗?”王玉眉自人群中走出来,她已经不流泪了,拖着染血的残躯站在她儿子的鬼影身侧,平静的说,“过往恩怨都不再提,我王玉眉现在愿意一命换一命,永不超生换你孙成贤和我一起死。” 孙成贤翻着白眼“哈哈”两声,道:“我凭什么要和你一起死?你的贱命怎么能和我的相比?” 天已经彻底阴下来,紫电忽闪大雨将至。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但血池湖中竟然有此等妖兽,也许失踪的那些弟子……为师还是要下去查探一下。” “徒儿和您一起下去!”林寒峰急忙跟上。 沈听雨闻言看了他一眼,唇边似是露出一丝笑意,却又很快隐没不见,温声道:“也好,须得与你邹师伯知会一声。” 而问仙门中众人目光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黑龙”所吸引,眼看着就有些人在想办法试探着想入那神秘莫测的血池湖中。有人为了失踪的弟子,也有居心叵测者为了那未知的宝藏,便取了法宝,先行入水沉入湖中了。但此时邹万松不知去了哪里,林寒峰心中焦急,便嘱咐了其他同门代为通禀。 沈听雨似也担忧那些失踪的弟子,故而也未多说什么,嘱咐了其他弟子几句,便带着林寒峰和邹万松的大弟子周彤一起入水。三人俱捏了避水诀,迅速沉入水中。 裴行知此时已经在水中探寻许久,可惜系统只给了标识地图,却没有给那处具体的地方,他还是需要自己寻找。不过提供的避水珠倒真是奇妙至极,待沉入深水黑暗处时,竟然还发出淡淡幽光,虽然照不远看不清,但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上很多,总算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些水底三尺见方的东西。珠子在裴行知意识的指挥下,越沉越深随波而动。 周围水中干净的异常,寻常湖海之中常见的水草半点不见,大鱼也见不到。只是偶尔见到水中星星点点的银光,离近了仔细看时,才发现似乎是极细小的银鱼,只有指甲盖大小,在水中三五成群的游动。 这血池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行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是没有到底,幽静的水中如同和外界完全隔离,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裴行知在珠子里,好奇的向外瞧。他原来所居住的附近,已经很少有没被污染过的大型水源,自然也更不曾潜入这么深的水底,再加上坐了这奇妙的“潜水器”,一路上不停的左顾右盼。其实,他还挺想摸摸那些小鱼的,可惜现在手指头裹在珠子里伸出不去。 水中的时间和空间感都变弱了,也不知道到底行了多久,湖中影影绰绰出现一大片黑影,看形状不像是石头,倒像是宅院高楼。 记得昨天的资料中似乎提到了一个叫“木角楼”的地方,裴行知怀疑此处可能就是,于是便催动那珠子走得更快些,很快那处黑影便在他眼前呈现,居然真的是一排高楼。这高楼由木石制成,里面黑皴皴的,但看着却并不十分残破。只是石头倒也罢了,那些雕梁画栋的木头柱子、檩条、门窗,居然也保存完好,并没有被水流腐蚀朽烂。 裴行知暂且停下,又绕着看了看,他胆子算是挺大的,但这水底的一处黑洞洞的旧宅高楼,还是让他有些发憷。一时之间还在犹豫,忽然觉得身形一晃,珠子猛烈的震动了一下。 接着他便发现,不是珠子在动,而是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搅动了,或者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似得,水中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水龙卷着巨浪带着他们的那个“大水泡”珠子,连同着许多之前见到的细小银鱼,一同卷进黑暗中的那栋庞大建筑底部去。 裴行知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跳进了滚筒洗衣机倒霉的狗,被卷着滚的是晕头转向,忍不住干呕。那股卷动的力气太大,他甚至被吸出了隔水的珠子,整个人泡进水里,又灌了几大口水,差点没憋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也没有多久,否则早就该憋死了。他终于感到自己像是被吞进什么怪物的肚子,又被吐出来一样,从浑浊的水浪中被抛进了一个狭长的石洞之中。 但奇怪的是,外面明明都是水,此处理论上应该是更深的水底,却不知为何这石洞中并没有水,而且呼吸自如,甚是奇怪。此刻裴行知手中并无照明的工具,但更奇怪的是,这石洞中却有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银色亮光浮动,勉强能看个轮廓。 裴行知出于好奇凑近那浮动的银色亮光观察,有一群朝着他的脸面过来,他赶紧侧头避过了,伸出手一抓。手中觉得滑溜溜的鼓动挣扎,捏过来眼前仔细看,才发现是一条肚子圆鼓鼓的细小银鱼,可能就是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那种,原来这种鱼在黑暗中还是会发光的。只是此处明明没有水,却不知道这些小鱼又是怎么能自如游动。 裴行知松开手,那小鱼呲溜摆着尾巴逃走了,简直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一样,摇头摆尾的游着汇入它的同伴中。 此时眼睛适应了此处的光暗,裴行知注意到这石洞两侧石壁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那些银鱼就一群群的在这些窟窿中钻来钻去,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冒出来。这条狭长不知头尾的石洞,被它们映照的仿佛一片星河。 明明之前看的是一座木楼,为何现在却在石洞中? 裴行知探头四处打量,四下里还是静悄悄的,除了水鼓动的声音听不到其他声响。这是个陌生而又充满着未知事物的境地,出于谨慎,裴行知并不太想立刻大声喊叫。他在留在原地等候还是试探找寻中间犹豫一瞬,就抬脚朝着一个方向谨慎查探前行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裴行知就发现远处隐约现出一处极巨大的石门,门上雕着一对很大的黑色兽瞳。在石洞中银鱼那星星点点的银光闪耀下,闪着幽光仿佛活过来一般,裴行知总觉得那对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似得。 门的正中有一个九芒星轮,分别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裴行知小心的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敢伸手乱动。这星轮正中央是一个类似于阴阳黑白鱼的凹槽,里面似乎有暗色的痕迹。 裴行知伸手推了推,石门自然是纹丝不动的,他想了想估计暂时是过不去,只能无奈折返。他之前已经呼叫过系统,并没有回应,可惜他手里并没有详细的地图,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也只能自己摸索。 原路返回走了好长一段,走得都有些累了,终于在一处石壁发现了一个空着的石室,进去之后在角落的地上居然有传送阵,只是不知道到底是通向哪里的。 希望不会有危险吧。 裴行知实在是走的很累了,干脆狠狠心踏入那处传送阵中。他人一入阵内,便亮起银光,然后迅速消失了。在他踏入传送阵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叮铃”一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声音,但随后传送阵的快速旋转搅动中,裴行知一阵头晕,便也来不急细想了。 好在这次这个传送阵还不算太坑爹,只是感觉稍微有点发晕,裴行知本来是闭着眼的,等旋转停止睁开眼之前似乎又听到轻微的“叮铃”声。 “阿离!阿离?” 他睁开眼,一片灿烂的有些刺目的阳光洒落下来,几乎晃的他立刻又眯上眼。耳边一种奇异的嗡鸣声,他感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拍了一巴掌,少女的轻笑在耳边响起:“喂!阿离,干啥呢怎么傻呆呆的?” 似乎是有点不可置信,裴行知转过头时还有点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看着旁边的人。眼前是一个圆脸的少女,鼻尖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带着生命的热度。 他听到自己开口,是稚嫩的童音:“阿英姊姊。” “阿离,你是不是叫日头晒晕啦?怎么人跟傻了似得?”眼看着裴行知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这个叫阿英的少女一乐,“行了,你还是再睡会吧,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裴行知眼睛眨了眨,一边迟钝的点着头,一边用目光扫了一下。他们现在在一辆大牛车上,除了他和这个少女,车上还堆着几个米面袋子,车辕上坐着个赶车的黑瘦老头子。无论是少女还是那黑壮老头,都是裹头巾绣花短褂的少民打扮。 “我还是不睡了,咱们这是去哪?”裴行知扭头问身旁的少女。 少女笑的似乎很开心,拧拧他的小脸蛋说:“阿离,你是真睡蒙了啊?咱们这不是刚赶庙会回来吗?当然是要回寨子啦。” “庙会?哦……”裴行知还是有点搞不懂,他刚刚不是明明在……在哪来着?裴行知觉得自己突然有点糊涂,伸出手挠了挠脑袋,又把细短的小胳膊放下来,楞楞地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我怎么变成了个小孩子? 牛车应该是很慢的,但裴行知只是一晃神,他们就停在了一座村寨外面。 现在日头正盛,白日里整个寨子却异常安静,村头的老榕树下,只有一只被晒晕的鸭子,软着脖子瘫在地上。 少女阿英抓住裴行知的手臂,拉着他跳下牛车,急匆匆跑进村寨,直奔向不远处那栋八角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