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阳高照,灼灼如火。 官道上一人纵马疾驰,尘沙飞扬,最后在一处驿站前勒马停下。 骑马的是一名少女,玲珑娇小,眉目秀致,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她红衣上染着尘埃,却似毫无所觉,只动作利索的下马将缰绳扔给身旁一人,大步进了驿站。 驿站当中早有人等候,两名老者押着个伤痕累累的年轻男子站着,见少女进屋,连忙低了头道:“主子。” 少女轻轻点头,却没多话,只将视线定在那被押着的年轻男子身上。她端详对方半晌,挑眉问到:“还是不肯开口?” “呸,洛意,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来!”年轻男子咳出一口血来,痛苦的拧着眉瞪向那少女。 洛意轻笑一声,后退一步躲开他咳出来的鲜血,看笑话一眼看着他道:“这话我听得多了,你倒是好好想想,那封信到底被你藏到哪儿去了?”她话音方落,便自腰间抽出一柄短刀,以刀鞘抵住对方下颌,接着道,“是先受点苦再说,还是现在就说。” 那男子被迫仰起脸来,只是不知为何,脸上却多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洛意沉下脸来,知道事情不对,本能的侧过身去,而也在她有动作的同时,那男子张嘴一口血剑便朝洛意的方向喷去。洛意堪堪避过,脸颊上却仍是被溅上了一滴血迹,她微微蹙眉,抬手抹去血痕,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那男子趁着这空隙竟拧身挣脱了两名老者的束缚,朝着身后的窗户飞身而去。 洛意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寒声道:“追。” 两名老者当即往那人所走的方向追去,身形飘忽无常,肉眼竟无法捉摸。洛意看着二人离去,自己则不紧不慢的从大门走了出去,沿着方才三人消失的方向,很快便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他们。 那男子再次被抓了起来,两名老者双臂如钳,根本不容那人再挣扎分毫,那人没了力气,只能嘴里骂一骂,所骂的大致也都是洛家的祖宗十八代,两个押着他的老者都已经气到吹胡子瞪眼打算动手揍人了,洛意却只是冷眼看着他,不为所动,一直到他骂得累了,歇了口,她才上前道:“我只问你,信在哪?” 男子有种自己方才白骂了的挫败感,他张了张口,随即不服气的又道:“洛意,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们主子还不清楚?!我楚家与你有何仇怨,你这样动手,楚家势必不会放过你,你当真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了?” 洛意没理他这一通废话,扬手便是一掌:“信在哪?”她的声音沉了几分。 男子被扇得懵了片刻,等回过神来便又开骂:“你们洛家在洛峤手中时便这般目中无人,洛峤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狗屁东西,洛峤就是让他自己的野心害死的,你洛意也好不到哪里去,等着吧你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这次那人的话没说完,洛意的一巴掌就下去了。 或许是因为当真生气了,总之这一巴掌打得是清脆而响亮,并且随着这一巴掌,那人身子竟跟着一动,竟是被扇了出去! 于是洛意三人便眼睁睁看着那人身体凌空飞起,晃过旁边一棵低矮的枯树,又滚过地上的乱草和黄沙,最后掉下了悬崖。 洛意:“……”她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她走到那悬崖跟前往下看去,下面云雾渺渺鬼影都看不见一个,实在不知究竟有多深,而同时跟她一起往下看的还有那两名老者。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大好看,泛着些说不出的苦,其中穿黑衣的老者问道:“主子,怎么办?” 洛意看他一眼,“还能怎么办?” “哦。”黑衣老者用胳膊捅了捅身旁另一人,转身道,“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洛意指着下面悬崖,认真道,“下去找,不管死活都得将人找回来。” 两名老者苦状万分的应了下来。 因为这次抓人是秘密行事,所以洛意也没有带上她那洛家的一干人等,而这次下山崖寻人,能够用的人加上她自己一共也就三个人。两名老者在洛意的吩咐下准备了许多东西,这便随着洛意一同从旁边绕道下了山崖。 山上是黄沙漫天,崖下却是另一种风景。雾气伴着露水,树木层层叠叠,洛意只觉得眼前茫茫一片,莫说找人,就连来去的路也分不清楚了,这地方这么大,找人也不知得着多久。洛意烦躁的皱了皱眉,回头对身后二人道:“北雁,南塘,我们三人分头去找,记得沿途做下记号,我们最后来此处会合。” 北雁看了看南塘,南塘看了看北雁,两个人神色犹疑有话不知该说不该说。洛意直接道:“说。” “主子,这地方这么大,分开了恐怕就找不回来了。”北雁道。 洛意看他一眼:“有记号怕什么?” 两名老者仍是欲言又止,洛意便道:“难不成你们担心这山里有什么山精鬼怪将人吃了不成?” 北雁南塘心知说不动洛意,也不敢多说,领了命令就走。 洛意一个人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不过走了一半,便发觉了地上有血迹,她一路跟随血迹而去,只是等她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已经进了树林深处,周围沉沉一片树影,方向难辨,她竟是连记号也忘记做了。不过好在来的路上还有血迹,洛意也并不担心,只跟着那血迹一路往前,最后在一处山壁前停了下来。 山壁上爬满了藤蔓,碧色的叶子随风而动,本是不错的景致,但是洛意这天已经看够绿色了,现在只想赶紧找到人拖回去,无心再看任何风景。她快步到了山壁前,四下看了看,果然又寻到了血迹,洛意眯着眼抬眸看去,正见前方的山壁处那些藤蔓的后方有个黝黑的洞穴。 看来人多半就在里面了。 洛意拨开周围的绿藤,走进了洞中。那洞也不深,没走两步就拐了弯,然而等拐弯之后,洛意才发觉这洞竟是与其他地方相通的,一阵水声自山洞那头传来,她循着声音而去,不多时便又见了光亮,就在不远处,现出了另一个出口。 洛意一路往前,最终在出口处停了下来。 那出口的另一方是一处小潭,潭水清浅,周围碧草茵茵,许多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开在谭边,只让人眼前都亮了起来。洛意站在洞口,凝目看去,却不是看潭也不是看花,而是看向了潭边的人。 潭边有两个人,一人躺着,一人坐着,躺着的人正是被洛意一巴掌扇下来的楚家探子,而坐着的那个人,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从洛意的角度,只能够看到那人的侧脸,他微锁了眉,正在动作轻缓的给那个楚家探子上药,他看来二十来岁,生着一张清秀俊雅的脸,温润端方,也不知是因为自那山上滴下来的水声太吵,还是因为旁边地上的野花颜色太艳,洛意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心底涌了出来。 她本应出声,却没有出声,只倚在洞口处看着那人的动作。 那人睫毛很长,脸上皮肤白皙,双手却要暗些,洛意盯着他的眼睛看,觉得他睫毛长得实在是漂亮,忍不住便跟着他眨眼。 而就在她眨眼的同时,那男子仿佛感觉到了有人的存在,回过头来,正好与她对视在了一起。 洛意盯着那人,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是个身份不明的男子,那个男子还救了楚家的探子,她应该对那人保持戒心才是。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洛意开口询问,她知道这深山老林应是不会有什么人烟的,这人若不是什么山精鬼怪,那就一定是刻意来此,而来此的目的就很值得商榷了。 那男子见了洛意也是一怔,随即应道:“我叫叶相沉。”他语声一顿,想了片刻才道,“暂时住在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很浅,若不是此处安静得只有水声,洛意恐怕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洛意也没信他的话,只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那叫做叶相沉的男子也没再说话,视线在洛意的身上看。洛意到了男子的近前,忽的欺身上前,却不是要靠近叶相沉,而是靠近了那名昏迷中的楚家探子,她指着那人认真道:“我是来找他的。” 叶相沉不过用了片刻的时间去反应,随即便理解了似的点头,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洛意的手。 洛意身子一僵,感觉那人的手凉飕飕的,也没什么肉,真和个山精鬼怪有些像。她还没有动作,叶相沉又将楚家探子的手也拉了起来,放在了洛意的手心里。男子柔柔笑到:“你特地下来找他,肯定很担心他吧?” 洛意看见鬼一样的瞪着他。 叶相沉善解人意的道:“不必担心,我已经将他浑身上下上过药了,伤得不重,休息两日便可行动自如了。”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那人一眼,又有些惋惜的摇头,“唯有脸上那一巴掌比较重,浮肿恐怕要好几日才消得下去……” “那是我打的。”洛意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于是不满道,“我好不容易把他打成那样,你居然给我治好了。” 叶相沉:“……” 第二章 洛意不屑与人解释自己的来由,正好那楚家探子就在眼前,她将人一把拖了起来,便要回头往外走去,叶相沉却叫住了她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上去。”洛意并不想留在这里过夜。 叶相沉无奈的笑到:“姑娘恐怕出不去了。” 洛意动作一滞,却很快接着往外而去,并不理会他的话。叶相沉见洛意不信,也未曾出言阻止,只站在原地看着洛意的背影,在那潭边收拾起了方才被弄乱的东西。他动作不急不缓的,看来十分闲适,就像是在自家后院中种花一样,将四周被洛意踏过的草地和花小心修整了一遍,这才重新抬起头来。 就在他抬头的时候,洛意已经扛着人又走了回来。 将人往草地上一扔,洛意不耐的问叶相沉道:“你是搞的鬼?我为什么走不出去了?” “并非是在下,姑娘误会了。”叶相沉摇头,俯身去看那楚家探子的伤势,见一些伤口已经裂开,他不禁蹙眉拿了药出来便要重新包扎,洛意截口道:“不许治。”她将那药夺了过来,质问道,“你说你住在这里?” “是暂时住在这里。”叶相沉认真的纠正道。 洛意挑眉道:“那你应该对这个山谷十分熟悉才是。” 叶相沉轻轻叹了一声,无奈道:“就是因为不熟悉,所以才只能暂时住下来。” 洛意:“……” 听了这话,洛意才终于收了方才的气焰,与叶相沉将话都给说了清楚。原来叶相沉也是无意中自山上摔下来的,下来以后曾经想过许多办法要回去,却发觉自己不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树林,于是他便干脆找了这个山洞住了下来。 听罢叶相沉的说法,洛意不禁问道:“你在这住多久了?” 叶相沉托腮想了想道:“应该有小半年了。” 洛意:“你倒是挺想得开。” “既然还活着,总要活得舒心一点才是。”叶相沉浅浅一笑,看了看地上那人一眼,又朝洛意道,“姑娘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今夜不如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姑娘住里面,我带这位兄台去外面住。” 洛意实在是不像叶相沉一样闲得在这住上半年,她踹了一脚那个死活还不肯醒的楚家探子,对叶相沉道:“帮我看着他,我去找出去的路。” 叶相沉一怔,本欲说夜里外面很危险,只是他还没有说出口,洛意便已经风一样的掠了出去。他无奈之下只得摇头笑笑,这便从身上掏出了另一瓶药来,小心替那名楚家探子包扎了起来。他包扎完了,那人也不醒,他便起身去旁边找了些枯草和藤蔓,兀自折腾了起来,弄了好一会儿,总算是你弄出了个床的形状,他满意的看了一会儿,又去外面将另一张床了铺好了,这才回头将人小心扶上了床。 等他做完这些,洛意也又一次回来了。叶相沉见她身上沾着水汽,全身上下却不见有受什么伤,当即放心了一些,便道:“我已经替姑娘将床铺好了,姑娘还是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作打算。” 洛意一怔,实在是没料到对方竟做到了这个地步,她朝着那边叶相沉所谓的“床”看了一眼,没想到自己也有露宿山林的一天。她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眼前这个叶相沉究竟算是个什么人,这么待她又是否有什么目的,一时便生起了要为难人的心,当即道:“那床太糙,是人睡的吗?” 叶相沉听她的话也没作多想,好脾气的道:“姑娘放心。”他回头往山洞那头走去,不多时竟抱了一床厚重的棉被回来,在洛意目瞪口呆之下将被子铺好了,这才回头道:“如此姑娘应该能够睡得惯了。” 洛意实在不理解他一个掉下山崖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她怔了片刻,忍不住道:“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叶相沉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当时我装行李的马车整个翻下山崖来了,车里装了许多东西,我便都搬过来了,那边还有毛巾和替换的衣裳,我一会儿一并给你拿来。” “……”洛意从来没见人掉崖了日子还过得这么舒服的。 叶相沉也不知道洛意的腹诽,将东西收拾好,还真的拿来了毛巾之类的东西,这才回头对洛意笑笑,兀自退了出去,将潭边的空地留给了洛意。洛意这日在山谷里面找路找得也十分疲累了,她向来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以也不再折腾,摸了摸那床上干净的被褥,倒头躺了上去,不多时便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洛意是被一阵杀意所惊醒的。她向来警觉,周围一旦有所动静必然能够察觉,是以她几乎想也没想便起身一拍掉了身旁人的手,然后反手扇了过去。 一道人影随着这一巴掌直接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潭水里。 洛意随意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这才看清被她一掌扇进水里的是那名楚家探子。她冷笑一声,走到潭边一手抓起对方头发,俯身道:“看来昨日你恢复得不错,竟然还有力气想杀我了?”她也不管对方口中究竟骂了几句什么,提起人来又是一顿揍,揍完了才问:“信在哪?” “你还是死心吧,那东西我怎么也不会给你的!”楚家探子瞪着赤红的双目,冷眼看着洛意。 洛意不喜欢他这样的目光,不禁皱眉一掌又拍了过去,那人缩在地上呜咽一声,又昏了过去。 就在此时,轻缓的脚步声自外面响起,洛意扭头看去,正见叶相沉捧着一堆东西从外面回来。 叶相沉先是看了洛意一眼,随即又看到了地上的楚家探子,他眸色微微闪烁,上前俯身看起了那人的伤势。洛意又要阻拦,却见叶相沉突然又起身,将怀里的那堆东西塞到了洛意的怀里。 洛意有些茫然的接过东西,发觉那竟是一堆野果,看起来又小又青,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吃。 叶相沉估计是看懂了洛意的眼神,解释道:“姑娘放心,这些都能吃,这山中没什么别的东西,只能靠这个果腹了。” 洛意盯着那堆东西看了一会儿,一时间竟也忘了追究他救那楚家探子的事情。她低声问道:“你一早出去就是采这东西去了?” 叶相沉点头,趁着这个时间开始替楚家探子换药,洛意又问:“你这小半年吃的都是这个?” “嗯。”叶相沉没有抬头,正在给那人重新包扎伤口,洛意皱眉看着他的动作,看在手里果子的份上,第一次没有同他计较。 然后她拿起颗果子咬了一口。 “……”洛意不动声色的将果子吐了出来,脸色难看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问,“……你就没想过吃点别的东西?” 叶相沉终于又抬起头,看她反应当即也想了起来,他面上带着些歉意道:“我险些忘了,这果子味道不太好,不过多吃几次就习惯了。这山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吃,姑娘若是当真吃不惯,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洛意忙问:“什么办法?” 叶相沉道:“……把皮削了再吃。” 这不还是吃果子么! 眼见洛意脸色不好,叶相沉正要相劝,旁边却传来一阵窸窣声响,这洞里十分安静,一旦有什么声音便十分明显,洛意警觉的往声音传来处一瞥,未及思索,便将手里咬了一口的果子直接扔了过去。 那果子挟着风声,带着破竹之势重重砸进了山洞墙上,直接陷进墙里,而就在果子的下方,抖着一只已经被吓掉了三魂七魄的灰色松鼠。 没想到闹了半天,出声的竟然是只松鼠。她回过眼来,正要对叶相沉开口,叶相沉却已经起身朝那松鼠唤道:“团团,别怕,过来。” 小松鼠好半晌才回神,然后哧溜一声蹿到了叶相沉的怀里。叶相沉从怀里又摸了个果子,那叫团团的松鼠两只小爪子抱起果子便啃了起来。 “这是你养的松鼠?”那松鼠啃果子的情形看得洛意眼皮一跳,叶相沉拿这种难吃得人神共愤的东西来喂它,它竟没有跳起来咬他,也算是人鼠情深了。 洛意看得满脸复杂,最后终于转身往外面走去。 叶相沉一边喂着松鼠,一边道:“姑娘要找出去的路,也该先吃点东西再去。” 洛意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看你帮我不少,我也帮你个忙,你等着。” 叶相沉眨眼看着洛意走出了山洞。 也没过多少时间,洛意就回来了,她身上沾了些草叶,不过却浑不在意,只拖着个东西到了叶相沉面前。 那被洛意拖回来的东西,竟是头个头不小的野猪,那野猪脖子处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伤口处插着一根粗木棍,竟是一招致命,可见洛意出手之快,下手之重。 “拿去,半年没吃肉了吧,做顿好吃的。”洛意怜悯般的看着叶相沉,叶相沉好似被惊住了,半晌没有回应她。她犹豫了片刻才解释道:“我不会烤肉。” 叶相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洛意,这不是会不会烤肉的问题,他默然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多说,只轻声应了一句便真的开始准备了起来。 在折腾了许久之后,洛意总算是吃到了一顿能够下口的东西。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叶相沉做的东西味道还不错。他们在潭水旁边生了一堆火,便在火堆旁对坐,洛意吃着东西,看着抱着松鼠安静坐在一旁的叶相沉,只觉得对方温婉贤惠得像个深闺大姑娘,她盯了那人一会儿,忽的问道:“叶相沉,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叶相沉盯着火堆,好像从前没有人问过他这问题一样,他想了片刻才有些恍惚的道:“算是……在戏班子里做事吧。” “唱戏的?就是唱那种……”洛意有些吃惊,她努力回忆着从前的记忆,小声哼道:“素雪任风流,树木转枯悴,松柏无所忧。折杨柳,寒衣履薄冰,欢讵知侬否……”潺潺水声中,她声音清灵明澈,尾音在山洞里打了个旋儿又飘了回来。 洛意唱完这句,轻咳了一声往叶相沉看去。 叶相沉:“……那是唱曲儿的。” 第三章 洛意不管对方到底是做什么,反正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她生来便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也似乎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静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又问到:“你声音这样真的能够唱曲儿?” 叶相沉也没再纠正洛意到底是唱戏还是唱曲儿,他低头目光柔和的看着怀里舒服的闭眼任他抚摸的松鼠,淡笑道:“所以现在不能唱了,就离开那戏班子了。” “你声音不是天生的?” 叶相沉颔首道:“出了些事,伤了嗓子。” “哦。”洛意对叶相沉的印象不错,是以想了想又出声安慰道,“这样也不错。”叶相沉的声音不粗沉也不尖细,只是低柔,柔得像一把暖风,稍不注意听就给抹散了。 洛意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比起说话她更喜欢动手,但无聊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东西。在这山洞里面闷得久了,即使是洛意也只能够无话找话了,她盯着面前那簇烧得正旺的火堆,开口又道:“若是能够离开这山谷,你打算做什么?” 叶相沉好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在听到洛意的问话之后,他恍惚了片刻才道:“回家吧,然后随便找一件事情做,能够过日子就够了。” 这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回答,但在洛意的眼里,这个回答并不十分让她满意。她微微皱眉却没说出别的意见,只问:“没有特别在意,或者特别想见的人么?” 叶相沉摇头道:“大约没有吧。” 这话说得蹊跷,洛意还未来得及细问,叶相沉却将话给抛了回来:“姑娘你呢,若是出去了,可有特别想见之人?” “我也没有。”洛意毫不迟疑的道,“我想见的人都死了。”她想见的统共就三个人,一个爹一个师父还有洛家那位老夫子的孙儿,三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并不急着去见他们。 叶相沉发觉自己不经意带出了伤感的话题,当即道:“抱歉。” 洛意诧异看他一眼,没明白对方是为何而道歉:“我没说他们是你杀的。” 叶相沉:“……” 二人对话到这儿,也就止住了,因为洛意已经吃饱了。她擦了擦手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叶相沉知道她要做什么,当即道:“昨日姑娘应该已经试过外面那几条山道了,都没有办法出去,姑娘若是要出去找路,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洛意心中自是了然,她瞥了叶相沉一眼才解释道:“我没那么蠢,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她说着也不等叶相沉回应便往外而去,叶相沉看了看面前那一堆烤肉过后的狼藉,轻笑一声道:“那你小心。” 洛意也没有应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她很快到了外面的树林中,循着昨日走过的记忆又转了一圈,在确定自己的确走不出去之后,她自袖中掏出一物点燃,霎时一声尖啸响起,紫光自洛意手边冲天而起,在天际炸开一朵焰火来。 洛意透过树叶缝隙朝天际看去,方才她所放的是洛家的信号弹,她一直带在身上,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 ——既然她出不去,那不妨让别人来找她。 她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便又掉转身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她还见着了之前叶相沉采给她吃过的那种极难吃的果子。那些果子长在山壁上较高的地方,不会武功的人不花些力气很难采到,洛意停了步,鬼使神差的纵身过去采了几颗果子。她揣着果子回到洞里,然而深幽洞内安静一片,洛意四下看去,却没有见着叶相沉的身影,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那楚家探子还在床上躺着,身上的伤口被叶相沉包扎得结结实实,看得洛意心中不悦。 只是她没有殴打昏迷之人的习惯,虽看不惯那探子,却也只能坐在他身边等着,等他醒过来再说。 洛意才刚坐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自暗处飞蹿了而出,在接近她身侧的时候顿住,然后一步一步小心地靠过来。洛意看清了那是叶相沉养的那只松鼠,名字好像叫做团团。她索性闲着也是无聊,便掏出了方才采的果子,递到了松鼠面前:“吃么?” 团团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的与她对视,半晌后它试探般往前挪了几步,靠近了洛意手边。洛意挑眉看它,它轻轻嗅了嗅果子的味道,竟就着洛意的手啃起了果子。 洛意勾起唇角,好笑的看着这只松鼠。 松鼠吃了一口果子,突然浑身一僵,然后转头难过的将果肉吐了出来。 洛意觉得她跟叶相沉喂的一定不是同一种果子。 那松鼠抖了抖尾巴眼看要跑,洛意将果子一扔,一手揪住了它:“站住。” 松鼠被拽着尾巴拎了起来,在空中晃荡了一下,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 。 叶相沉回到山洞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怎么都想不到的一幕。 那原本昏睡的男子已经醒过来了,只不过浑身的伤口又裂开了,洛意正负手站在他身前,冷着脸拷问着什么,那男子表示自己打死也不会说出来,洛意便冷笑着凛声道:“团团,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在叶相沉的注视下,那只原本胆小他从小养到大的松鼠从墙上弹了起来,给那楚家弟子来了一记漂亮的凌空飞踢。 “……”叶相沉后悔自己将团团留在了山洞里。 他上前本欲劝阻洛意,却不想那楚家探子听见脚步声后戒备的回头朝他看了过来,咳出一口血,用嘶哑的声音道:“你们到底将我带到了个什么地方来?你以为将我带来这儿,楚家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了?”他“呸”了一声,将叶相沉也给骂了进去:“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叶相沉平白被骂了一句,他也不恼,只招手将团团唤了回来,在床边坐下温声道:“这里是崖下,你从上面掉下来,我救了你,你不记得了吗?” 那楚家探子怔了一下,好像是对于叶相沉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不太适应。 “还好伤口没有加重。”叶相沉替他将染了血的绷带解开,起身又去找药,“还没问过这位公子姓名。” 楚家探子结实呆了一下,这辈子好像还没人这么称呼过他,他将信将疑看着叶相沉,半晌才道:“程野,你们既然能够抓住我,又怎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并非是我的人。”洛意不想看无关的人被卷进来,是以直接将叶相沉的关系给撇了清楚,她随即道,“托你的福我们被困在这山崖下面,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你最好好好回忆一下那封信在哪里,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问你。” 这话里面不论怎么听都有股子危险的气息,但让人诧异的是,那个原本总是激动万分的楚家探子程野却没有立即回应,甚至连骂都没有骂回去,洛意诧异的朝他看去,却见他正盯着地面愣着神,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洛意轻挑眉峰,正要询问,那人又一把扒拉住旁边叶相沉的手腕,问道:“你方才说,这里是崖下?”他不知是不是紧张,声音四平八稳的,但尾音却有些发颤。 洛意好整以暇看着他,不明白他这算个什么反应。 叶相沉用点头回应了他,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这才想起来骂了洛意几句。 叶相沉见状连忙劝和,这个地方数来数去也就他们三个活人,谁出了事情也不是一件好事。他本以为谁也不会理会自己的话,却没想到他不过一说,洛意便道:“好,我让他再多活一天,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人找过来救我们,你不许治他的伤。”说完这话,她便又出了山洞。 等到洛意离开,那程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叶相沉不知是不是没将洛意的话当回事,很快又将程野身上的伤口给包扎好了。只是好了以后,他发觉程野仍是有些神色恍惚,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叶相沉唤他一声,他才迟疑看了叶相沉一会儿道:“我需要休息,你若是当真想救我,就帮我拖住那个妖女,等我休息一夜养足了力气,我才能逃出去。” 叶相沉也不知道程野和洛意到底谁是什么立场,不过在他看来,程野确实需要休息,于是他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之后,将山洞最里处的那片潭水的位置留给了程野,自己则去了外面的山洞。 叶相沉走后,程野便在床上躺了下来,闭目开始休息,好似真的在养精蓄锐等着接下来逃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洞里面安静得只听得见水声和浅浅的呼吸声,程野闭目睡着,不远处那潭水清澈透亮,又是一滴水落在潭面,映着烛火光亮的水波轻轻一晃。 随着这一晃,洞中唯一的烛火也灭了。 就在这时,黑暗中的程野倏地睁开了眼睛。 山洞里面寂静一片,程野撑着床翻身掠出,动作轻盈好似飘絮,竟是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丝毫不像是一个重伤之人。他兀自来到潭边,俯下身在黑暗中摸索了起来。潭水很凉,他却浑然未觉,只一味小心的避开水中的石块,朝着那松软的泥土下挖去。 时间缓慢的流逝,便在这时,他动作一滞,深吸了一口气,小心自水中摸出一物。 第四章 一盏烛火忽的照亮山洞,那程野动作一顿,整个人不由弹了起来,朝着洞口处看过去。 洛意好整以暇的靠在洞口,一手端着烛台,一手还拿着火折子,朝程野道:“我本以为你会等到明天才有动作,却没料到楚家的探子也不过如此。”她走上前来,将烛台随手往旁边一放,这便到了程野的身前。 程野面带愠色瞪着洛意,冷声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来之前便听北塘和南雁说过,楚家探子这一趟来潜云峰除了取信,还要找一件东西。”洛意睨了程野一眼,接着道,“可是他们跟了你许久,却发现你什么也没找,每日就在这潜云峰上面晃悠,我们查了许久也未找到线索,便猜测——” 洛意忽的俯下身,动作极快的扣住了程野的手腕,逼他将手中的东西松开,“你要找的东西,应该不是在山崖上,而是在山崖下。” 洛意虽是女子,但习武多年,手劲极大,程野吃痛不禁闷哼一声,手上失了力气,一件东西便落了出来,声音清脆的磕在了山洞的地面上。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却见那东西不大不小一块,上面长满了青苔,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些发白,就像是个石块。程野还没有动作,洛意便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片刻后挑眉道:“令牌?” “这是什么令牌?”洛意轻轻抹去那东西上面的青苔,只见那令牌材质与自己所常见到的令牌似乎有所区别,就在令牌的中央刻着一个字,洛意仔细辨认片刻,竟发觉那是一个“洛”字。 洛意神色骤然一凝,她抬眸朝程野看了过去。 程野欲夺令牌,洛意却是比他还快了一步,她扬手躲开了程野的动作,只问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她低笑一声,也没等程野开口,就接着道:“你不说也行,我便将这令牌带出去,多找几个人问问,总有人会告诉我。” 程野闻言却少见的没有发怒骂人,反而冷声笑了起来。 洛意看出了些端倪,便又道:“或者我将这令牌给毁了,看看你是否能够想起点什么来。”她是个说到就做到的人,她不过才刚说完这话,便立即动起了手来,两手掰住令牌开始用力。 程野看到这里才终于大声道:“住手!” “你肯说了?”洛意道。 程野咬牙切齿的看着洛意,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你们洛家的东西,你倒是认不出来了?” 洛意紧紧拽住那令牌,回头看程野。 程野这会儿已经换做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他既然开了口,便索性将话都给说完,他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令牌是当初你们洛家密谋造反之时,你爹让安书晔带在身上的,用这令牌,便能够召集北方四城的兵力。” 洛意抿唇不言,蹙眉好一会儿才道:“北方四城现在不是早已成了你们楚家的人?”她想了想,接着又道,“安叔已经死了。” 当初战事四起,安书晔带着令牌前往北方四城,却在路上失去了踪影,战事混乱不已,人一旦失去了消息便很难再有线索,洛家老爷曾经派出许多人去寻找,但却始终未能找到安书晔的消息,洛意也已经许久未曾听人提起过这人,一直到现在—— 洛意道:“你是来找安叔的?” “不错。”程野点头。 “你们怀疑安叔还活着?” 程野道:“告诉你也无妨,一年前楚家也有人下了这个山崖,阴错阳差便在这洞里撞见了这令牌,只不过他当时另有要事在身,便未曾细探,此番我来便是要将安书晔的事情调查清楚,也好找到你们洛家叛乱的罪证。”他将最后那一句话说得尤其清楚,好似怕洛意听不明白一般。 洛意没理会他,她沉吟片刻,忽的拽着程野往外面走去。 外面的石洞内安安静静,叶相沉正靠坐在墙边看书,这深山老林的,他的书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洛意虽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却是丝毫不觉得惊讶。这两日她就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脾气,像叶相沉这种做什么都力求过得舒舒服服的人,就算是有一天在这山谷里盖出了座房子来她也是不觉得稀奇的。她奔走的速度极快,带着程野来到叶相沉身旁的时候,叶相沉连眼皮都还没来得及抬起来。 烛火因为洛意的动作而晃动,几番明灭之后才终于安静下来。叶相沉抬眸朝洛意和程野看去,但见洛意扣着程野的手腕,便当即了然的起身笑道:“恭喜二位重归于好。” “我们就没好过。”洛意懒得同他解释,只直接问道,“你说你在这崖底下住了半年了?” 叶相沉点头。 洛意又问:“那你在这住了这么久,可曾见过别的什么人?” 叶相沉又摇头。 “真的没有?”洛意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叶相沉想了想,终于低声问道:“死人算吗?” 洛意一怔,他们几个从山崖下面摔下来的都好好活着,是以她竟是从未想到这一层。 叶相沉见洛意神色不对,等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刚来的时候,这山洞就是有人住过的。” 程野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人呢?” 叶相沉与洛意视线相触,他似乎是看懂了洛意眼里的眸中东西,他很快点头道,“你们跟我来。”他终于将手中的书放下站了起来,团团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溜到了他的怀里,他便抱着团团,领着众人朝着山洞深处而去。之前洛意一路沿着山洞进来,听到水声之后便一路到了那处水潭边,但直到这时跟着叶相沉一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她才发觉那里其实是还有一条通道的,那条路有些长,山洞四周还交杂着许多树根,看来已经有许久未有人来过了。叶相沉拿着烛火走在前面,拨开树根,终于在一处石门前停了下来。 石门半开着,叶相沉微退了半步,让洛意走到了前面。洛意抬手推门,那石门应声而开,其中的景象也一并收进了她的眼底。 眼前是一间十分简陋的石室,只是在这山谷里面,这样的石室却觉得称得上是考究了。石室四周被人不知用什么工具凿得十分平整,与外面山洞的粗糙丝毫不同,整间石室干净而空旷,只是在石室的中央有一张石床,那床上睡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那是一具尸体,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那尸体并未腐烂,而是好似被风干一般,就这么躺在床上,自那尸体的形貌看来,洛意竟看出了几分眼熟。 “你们认识这个人吗?他是谁?”叶相沉看着洛意和程野的神色猜测到。 岂止是认识,安书晔是洛家老爷最好的朋友,对于洛意来说,安书晔便像是义父一般。洛意仔细看着那床上躺着的人,眼神黯了下来,却没有开口回答叶相沉的话。 叶相沉本没有打算弄明白什么,但程野却在一旁开口道:“你应该听说过四大世家。” 叶相沉睁眸看着程野,好似还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意思。 程野不耐的皱眉,却仍是开口解释道:“八年前天下战事未平,四大世家楚、洛、周、商,分替当今圣上治理这天下四方,而其中掌管北方的洛家不满当今朝政,意图造反。其后他便派自己的五名亲信召集天下众人,与他一道起兵谋反,而这个人——”程野指着床上那具尸体,沉声道,“他便是其中之一。” 叶相沉没有说话,好似还在想着程野的话。 程野又道:“不过他的谋反计划并未成功,在他起兵之前,他便死了,不过他虽死了,洛家的野心却未曾消退下去。”程野嘲讽似地看了洛意一眼,冷笑道,“是么?” 洛意自很多年前起便一直听人这么说着,她身为洛家家主,与人打交道,旁人的冷嘲热讽她也能够听得出来,过了那么久,她早就已经说不清了。但不知为何,今日在安书晔的尸骨面前,她却无法再听下去程野的讽刺。她道:“你以为……” “你们真的这么确定么?” 洛意没有料到,说这话的人会是叶相沉。 叶相沉见面前两人神色间都有些诧异,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了,便面上带了些歉意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人死了,一切也说不清楚了。人人都以为洛家罪大恶极,但若真相不是这般,洛家的后人不是白白被冤枉了么?” 洛意将自己未说完的话收回了肚子里,转而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盯着叶相沉。 不只是洛意,就连程野的神色也古怪了起来。 三人就这般相互对望着,便在此时,山洞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那是许多人的脚步声,而在脚步声当中还夹杂着几声叫唤:“主子!你在吗主子?!” 洛意听那声音,当即放心了下来。 来的人是南塘和北雁,他们是她的护卫,带来的人应当也是洛家的人,他们既然能够找到这里,那么她要出这个山谷应当也不难了。 叶相沉和程野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程野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他提气便要朝洛意袭去,洛意却好似早有防备,一招便拦下了对手的攻击,还顺势扣住了他的手腕,她也没管程野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只在这一片叫声中回过头来,对叶相沉道:“谢谢。” 叶相沉以为对方是在谢他解决了她的食宿问题,当即便摇头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洛意知道他是会错了意思,她轻轻摇头,却没有解释,她只是难得的柔声道,“我姓洛,洛意。” 叶相沉动作一顿。 洛意接着道:“你可愿与我们一同离开山谷?你要回家,我便差人送你平安回去。”她本就习惯了发号施令,这会儿虽然是道谢,但看来却像是施恩。 “主子!”就在她说话的这会儿,南塘和北雁已经带着一大群人找了过来,众人纷纷涌进石室之中,原本宽敞的石室在一瞬间便显得狭小了起来。 第五章 原来这山谷当中地势奇特,竟天然形成了五行阵法,洛意等人被困在这阵法之中是以无法脱身,而北雁南塘恰好通晓此道,洛意刚失踪,他们便带人来寻,寻了两天之后总算是将人给找到了。 洛意自然不喜欢在这山野里面住,北雁南塘等人既然找了过来,她便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她将那楚家探子程野抓住交到了北雁南塘的手里,又对众人交代了几句,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回叶相沉的身上,“你考虑得怎么样?” 叶相沉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听叶相沉这样说,洛意当即便安排下人替叶相沉准备,一行人收拾好了东西,很快便出发离开了山谷。 洛意身为洛家的家主,要忙的事情不少,是以离开山谷之后,便被人催着到了南边郢城,临走之前她也只来得及让下人替她将叶相沉送回家去。而等到她自郢城回来,某一日突然之间想起叶相沉这个人的时候,对方则早已经离开许久了。 反正不过是萍水相逢,洛意也没有非要找到对方的理由,便因此作了罢。 而自郢城回到洛家之后,有一个好消息便是北雁南塘想尽了办法,终于从那楚家探子的口中知道了她要找的信的所在。 洛意又派人顺着程野的口风去找信,又是七日过后,那封洛意找了许久的信,终于落在了她的手上。 心中只有短短的几个字,鹿城雁回楼。 洛意看罢,将信重新折好,递回给身旁的南塘,淡声道:“派人去查这个地方,然后准备一下,过几日我要出去一趟。”她这般说着,便又出门打算今日来访之人,只是她不过离开两步,便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此番出去,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我只带一个人便够了。” 南塘楞了一下,上次洛意单独出去结果就是让众人在崖下面找了几天,这次出去若再出什么问题,他恐怕要给急死。他迟疑片刻道:“我去?” “不行。”洛意摇头,南塘经常替她办事,这大江南北的许多人也都认识他了,若是带着他在身旁,岂不是告诉别人她就是洛家主子? 沉默片刻,洛意道:“我先想想,人选过几日再说。” 洛意交代完了这件事情,便去了待客的大堂。堂中早有人在等着了,见洛意进来,便自座中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洛意道:“洛家主,许久不见了。” 洛意看了那人一眼,淡淡点了头。 那人是名青年,穿着考究的月白色衣袍,生了一副清俊的面孔,身上有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书生气息,不过一眼便让人觉得他应该是在山水之间吟风弄月的诗人。然而洛意知道,这人并非是什么诗人,他是楚家的家主楚时彦,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多年前洛楚两家交好,洛意与这人甚至还曾经有过婚约。只不过后来洛家出了谋逆那档子事,楚家为了不被牵连,便主动断绝了与洛家的来往,他们两人的婚约便也在那时候断了。 对于洛意来说,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那些往事洛意一点也不想去回忆,她开门见山的道:“你这次来,是为了程野?” “程野这人不太会说话,若是说了些什么惹得洛家主不高兴,我回去自会好好管教他,还希望你能够将他给放出来。”楚时彦将手中折扇一收,抿了口茶,说完前面的体面话之后,这才慢吞吞又道,“你偷偷伤了我的人,还将他扣留在此,此事恐怕有欠妥当。” 洛意早已将信的事情给问了出来,本就不打算再留着那人在洛家,当即便也爽口答应道:“那将人还你便是。” 这么说完,洛意便转身叫下人去将人给放出来,不多时,程野便盯着个乌青的眼圈浑身软绵绵的被送到了楚时彦面前。他看起来受的伤倒是不重,不过不知怎么的就是精神上受了些挫折。楚时彦叹了一口气,好笑又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还未开口,那边洛意便开始赶人了。 楚时彦沉默片刻,面上的笑意忽的褪去,只低叹一声道,“过了这么久,洛家主还是不肯与我好好说话吗?” 洛意跟看戏一眼看着他表演。 楚时彦不知是演得入戏太深了还是怎么的,竟一把拉住了洛意手腕,低声问道:“若是我说当初那小书呆子不是被我给害死的,你可会信我?” “楚家主。”洛意不着痕迹的挣开楚时彦,声音平静的道,“小书呆子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便也别再将他拿出来说事了,楚洛两家的恩怨不是从他身上来的。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该好好想想,若不是楚家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我们两家会到这个地步?”她对于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想继续下去,楚时彦每次相见都会演上这么一出,她也是见怪不怪了,只吩咐了下人将他们送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出门打算回书房接着处理那些没忙完的事情。 南塘一直就在门外等着洛意,洛意一出来,南塘便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道:“主子,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惦记着那小书呆子?” 南塘这话问得跟方才的楚时彦如出一辙,洛意闻言不禁停步。 小书呆子是洛意小时候的玩伴,当初洛家老爷送洛意去洛家的书院念书,书院里面的教书先生是个老头子,成日捧着书念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旁人便叫他老书呆。而老书呆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小孙儿,那小孙儿自然便成了小书呆。小书呆子其实也并不是书呆子,他跟书院里面的小孩儿年纪相仿,便与众人一道念书,说起来算得上是整个书院里面最顽劣的小孩儿。成日里不听课漫山遍野的到处跑,他不爱念书,只喜欢舞刀弄剑,一个人也不知去哪里找了本剑谱回来,自己练不够,还拉着书院里面其他的人也跟着练,而这其中受害最深的就是洛意。 小时候的洛意是个怕生又内敛的小姑娘,只知道乖乖念书,听爹娘的话,是被洛家老爷宠着的掌上明珠。然而小书呆子似乎天生就有反骨,他自己破坏规矩不成,还要拉着别人也一起破坏规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带着洛意四处乱跑,将洛意的大家闺秀形象给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对于那段日子,洛意却并不觉得不满,她认为那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人有时候总不愿被束缚了自由,但纵然如此,却也不敢当真去打破那层束缚。但是如果有人肯带着她去打破那些条条框框,那便不一样了。 那时候小书呆总是嫌洛意太过拘泥于那些规矩,才会过得不痛快,洛意虽是听着,却也不敢当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在人前依然安安分分的当着她的洛家小姐。 但是后来战事四起,小书呆死了,这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便也在洛意的生命中终止了。 再后来有了洛家谋逆叛乱一事,洛家老爷过世,洛意小小年纪独自一人撑起洛家,渐渐地便也觉得小书呆当年所说的那些话并非不无道理。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洛意回想起来,才发觉自己成长成现在这样,似乎也该要感谢那人。 见洛意沉默着,似在回忆,南塘脸色微微一变,“哎哟”一声道:“主子,你真的还惦记那小书呆子?” 洛意闻言往南塘看去,挑眉道:“我惦记个死去的人做什么?”她虽感谢那人,却还没有到这般地步。 小书呆死的时候她确实十分难过,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哭了不知多久,可是哭过之后日子还是得过,时间久了对那人剩下的也就只有回忆了。 听洛意这么说,南塘吐了一口气,似乎是放心了些,他跟着洛意往书房那处走着,正要再开口,却见洛意忽的顿住脚步,朝不远处的一处檐角看去。南塘跟着看过去,却发觉那檐角处竟站着一只小小的松鼠,那松鼠正抱着一颗不知什么果子,摇晃着尾巴低头啃着。好像是听到了动静,那松鼠忽的朝下面看了过来,正好撞上了南塘与洛意的目光。 松鼠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立起尾巴猛地弹了起来,转身四条腿往檐上一蹬便要逃走。洛意往前一步,沉沉唤了一声:“团团。” 听到洛意这一声,那松鼠好似突然没了力气,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然后它在洛意的注视下在房檐上磨了半天,终于蹦跶两下跳到了洛意的怀里。 洛意抱着这只许久不见的松鼠,问身旁的人南塘道:“我上次不是让你们将人送回去么?那个叫叶相沉的人还没离开?”她这般问着,不觉又想起那几日在山谷当中的情形,她对那人颇有好感,若是真的还在洛家,她倒是不妨问他想不想在洛家做事。 不过南塘听洛意一问,这才愣到:“没记错我应该已经差人送他回去了,算算日子他也离开了有一个月了。” 洛意看了怀中的松鼠一眼,心道应是那人忘记将松鼠带回去了。 便在二人说话的时候,一阵风过,檐角的铜铃伴着风摇晃起来,而伴着铃声,一阵孩童念书的声音也跟着自不远处的墙那头传进了洛意耳中。洛意听着那声音,微觉诧异。墙那头就是洛家的书院,院里教书的还是从前那位老先生,只不过念书的孩子早已换了好几代了。前些年战事不少,众人也没心思折腾这些,书院里面人很少,后来便暂时关了,而今日她听那读书声便知人定是不少,她低声问道:“书院又开了?” “去年晋阳王率兵拿下了最后一座城池,战事便定了,太平之后,要念书的孩子便也多了。”南塘应了一声,与洛意一同朝着那高墙处看去,“老夫子心情不错,书院一个月前便又开了。” 洛意听着墙那头传来的声音,总觉得今日往事回忆得多了,莫名的有些多愁善感起来,她沉默片刻,终于道:“过去看看吧。” 她也有许久,未曾踏足过那书院了。 第六章 进入书院,那些孩童朗朗的读书声便更加清晰了。洛意甫一踏进书院的大门,就顿住了脚步,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间坐满了学生的屋子里,唇角不禁翘了起来。 许久未曾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那屋子里面,那位老夫子还在给一堆小孩儿讲着诗书,也没注意到洛意的到来,洛意不愿打扰,便抱着团团在院中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南塘跟在她的身后,低声道:“主子可要我过去叫他?” “不用。”洛意摇头,就支着手坐着,听着屋内老夫子的声音,觉得许多时间好似在这午后沉沉的阳光里倒流了回来。她没来由的突然想到,若是小书呆没有死,这会儿应该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若是他还在,或许会成为一个英武的剑客,仗剑逍遥,肆意人生。他那么闹腾的人,肯定不会待在这小小书院里面陪老书呆子。 孩子们一遍一遍的读书声中,洛意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与乏味,她许久没有这么静坐下来休息了,而她认为就这么坐着,她还能够想到许多东西,想到很久以前或者很久以后。 而她在这里静坐,那边屋子里那的老夫子却已经讲完了书,他让众人自行念书,自己则回身走了出来。方一出屋门,他便看见了洛意。 “夫子。”洛意起身,朝夫子颔首道。 那老夫子“呵呵”笑了一声,上前拍了拍洛意的肩,“这么久不见,都变成大姑娘了,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我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洛意道。 老夫子却没注意听洛意的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明白了似的“啊”了一声,回头对洛意眯眼笑到:“我记得你跟阿朔小时候关系不错吧?” 洛意点头:“是。” “这是知道阿朔回来了,所以特地来看看?”老夫子一脸明白的笑问道。 洛意怔住。 她也不知自己是听到“阿朔”两个字怔住的,还是听到“回来了”三个字,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朝老夫看过去,露出了她这辈子最茫然的表情。 好像是为了印证洛意心中那一丝微小的猜测,一人自后方走了出来,他恰好与洛意擦身而过,来到夫子的身前,将手上捧着的几本书递到父子手中道:“爷爷,你要的书我给你找过来了。” 那是个年轻男子,背对着洛意,洛意只能够看清他高且清瘦,穿着一身青色儒衫,就是个普通的书生打扮。他的声音低柔且细,小得似乎连风声都将之盖过,他将书送到夫子手里之后,便回头朝洛意看了过来。 从见到背影的时候,洛意心中便已经有所猜测,而听到了声音她几乎都已经不想再猜了,等真正看到人了,洛意发觉她还是有些不在状态。 于是她只能依旧茫然的看着那人。 那人正是当初洛意在崖下山洞里所遇见的叶相沉,叶相沉见了洛意倒是十分坦然的笑了起来,一旁老夫子眉开眼笑的指着叶相沉道:“洛意啊,快来看看阿朔,你们是不是很久没见面了,险些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哈,我也是,这小子刚回来的时候我差点没敢认呢。” 洛意完全能够理解老夫子这话,因为她也不敢认。 她怎么都没有办法把从前那个小书呆子和眼前的叶相沉联系在一起,那个视规矩为无物,叛逆得好像永远都不会听别人的话的人,怎么会就变成了这个温声细语的叶相沉? 叶相沉似乎并不知晓洛意如今内心的波澜起伏,他很不合时宜的唤了一句:“洛姑娘。” 洛意:“……我要回去了。” 老夫子:“……” 南塘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洛意直接转身往外走去,叶相沉和老夫子二人则不明所以的看着洛意的背影消失在书院外面。 南塘连忙去追,然而他才刚追到门口,便见洛意又不知为何折返了回来。 “主子……” 南塘一句话还没说完,洛意将手里的东西往叶相沉身上一扔,人便又走了出去。 洛意扔出的东西砸到了叶相沉的怀里,却是软绵绵的一团,叶相沉低头看去,便见团团自他怀中探出了头来,晕乎乎晃着脑袋。叶相沉失笑,目色柔和下来,轻轻抚了团团的头。 南塘看着叶相沉这个温柔似水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在洛家也已经待了几十年了,从洛意小时候便一直在护她安全,是以小书呆子也是十分熟悉的,当初那小书呆子为了能够带洛意出去鬼混,还对他使过不少花招,每次捉弄得他咬牙切齿想揍人,却碍于洛意在旁阻止所以不能揍。 这会儿看到昔日讨打的小鬼变成这副模样,南塘觉得自己突然就明白洛意为什么要走了。 南塘几步离开了书院,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洛意。洛意这会儿已经回到了书房,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看那一大堆从四面八方来的信件,而是兀自抓着一本书紧紧盯着,她这动作,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发呆。 于是南塘轻咳一声道:“主子。” 南塘准备安慰几句,但他的安慰还没说出口,洛意便忽的朝他看了过来,她一字一句冷声道:“他叫我洛姑娘。” 南塘战战兢兢看着洛意。 “他以前从来不叫我洛姑娘。” 洛意倏地将手里那本书重重落在了面前的桌上,背过身去,却是静默了下来。 南塘又道:“主子,我看那小书呆……” “南塘。”洛意回头,望着南塘的眼神突然变严肃了起来,南塘神色一凛,知道洛意这幅神情,便是要说正事了。他连忙低下头来,准备好好听洛意讲话,谁知洛意顿了半晌,却是认真道:“你说……他会不会是掉下山崖的时候,给摔坏脑子了?” 南塘:“……” 洛意也不知自己为何便这般心情复杂,她摆手让南塘先出去,自己则坐在书房里面开始看那些信件,打算办些正事平复心情。谁知她看着那些信,脑子里却来来去去都是叶相沉跟小书呆的影子,两个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洛意再也坐不住了,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道:“南塘!” “主子!”南塘自方才起就不放心的在旁等着,是以洛意一叫,他便立即冲了过来。 洛意微微闭目,旋即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片刻后重新睁眸道:“你过来,帮我办件事。” 第七章 南塘的办事速度很快,在十天之后,他便将一份消息送到了洛意的面前。 消息上面写的是叶相沉的事情,叶相沉自小与爹娘一同住在郢城,后来恰逢战乱,叶相沉爹娘皆死在战乱流离之中,临死之际,他们让叶相沉去洛家找叶夫子,叶相沉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儿便独自一人上了路,一路上也不知道究竟遇到了些什么,等到洛家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个小叫花子,叶夫子也是好不容易才认出自己这个孙儿。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洛意所知晓的了,叶相沉在洛家书院住了下来,每天跟着众人一起念书,带着其他小孩儿上天下地的折腾,闹得人们不得安宁。夫子从来不叫叶相沉的名字,向来只阿朔阿朔的叫,而众人也都只称他小书呆,所以许多年过去,竟也没有几个人关心他的真名叫什么。 不过这一段在书院的太平日子也没有过上多久,后来楚家少主楚时彦来洛家,恰逢有人行刺,为了保护楚时彦,情急之下,楚家竟临时想出了个法子,用年岁差不多的叶相沉来顶替楚时彦,后来楚时彦果然获救了,而叶相沉却至此不知所踪,众人只道是他被抓去定是凶多吉少,找了许久没找到也不再去管了。 毕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谁也不愿花太多心力去找。 为此叶夫子算是大闹了一场,只是这种事情,他区区一个文人就算是闹上了天也不会有什么作用。而与他一同闹的,还有洛意。洛意说什么也要找到那小书呆,最后还不惜与洛家老爷顶撞一场。那是洛意唯一一次顶撞洛家老爷,而这一场大闹所换来的结果也不过是洛意被关了半年的禁闭,等到半年后洛意被放出来,小书呆的消息也早就消失了。 洛意低头看着这信上的内容,觉得每一个字都好似能勾起回忆。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是让洛意不禁蹙眉。 叶相沉的人生,自被那一群刺客当做楚时彦抓去之后,便成了空白。 整整十二年,竟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查到,而洛家所能够查到的消息,只有他半年多前在京城出现,后又去了郢城,不小心掉落山崖,最后不久前在山崖下遇到了洛意。 洛意花了许久才看完了叶相沉十二岁之前的人生,却只花了一眼就看尽了接下来的十二年,她抬眸朝南塘道:“他说他在戏班子里做事,你派人查过那些戏班子吗?” “都查过了,所有大大小小的能查到的戏班子都问了一遍,都没有叶相沉这个名字,也没人见过这个人。”南塘道。 “没有?”洛意亦没想到,她洛家的情报网虽不算毫无疏漏,但是要查一个人还是不算太难的,叶相沉的过去竟是让洛家无法查到,这实在是不寻常。洛意沉吟片刻,将信收在手里,对南塘道:“再去看看,查仔细一点。” “是。”南塘应了一声,便要离开房间,只是他才刚走到门口,北雁也进了屋子。 北雁与南塘错身而过,他也不理会南塘,只径自对洛意道:“主子,上次你我们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洛意用了片刻时间想了起来,那是上次她让人查了从程野那里搜来的信上,关于鹿城雁回楼的事情,想来这会儿也该是有结果了。 洛意负手道:“说。” 北雁颔首低声道:“雁回楼应该是鹿城里面一个戏班子,名气不大,不过却很难请,因为这戏班子的主子,是鹿城城主的旧时喜欢的人,鹿城里面都得给她三分面子。” 如此一来,恐怕还得亲自走一趟。 洛意沉吟片刻后道:“准备马车,明日我就带小酒去鹿城看看。” “是。”北雁也跟着回身出了门。 两人一走,洛意便在房中坐了下来,她对于雁回楼的事情并不担心,不过是去走一趟而已,但对于叶相沉的事情,她却觉得十分古怪,甚至有种不将其查清楚便无法安心的感觉,为此她已经想了整整十天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这个问题折磨得整个脑子都是叶相沉了。 想到这里,洛意低头将那封关于叶相沉的信从头到尾又看了起来。 而她还未看上多久,书房外面又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洛姑娘,在么?” 洛意听到这声音,忽的起身,不小心将信给扯作了两半。她往外面看去一眼,只见自那门后透出的光影隐隐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淡淡道:“进来吧。” 叶相沉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页纸,纸上写的全是长篇大论。洛意皱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洛家几个学生写的东西,爷爷说写得很不错,想让我给洛姑娘你也看看。”叶相沉将那些纸都递到了洛意面前,洛意接过来随便看了几眼,确实写得不错,不过要赶上她当年还是差远了。偌大一个洛家,子弟不少,再加上洛家亲信们的子弟,加起来凑成了一书院的人,都由叶老夫子带着念书,所以洛家不管是谁虽口里叫着老书呆,但其实也都对老夫子十分尊敬。老夫子也是尽职尽责,每次书院里面谁表现好谁不好也都会找机会告诉洛意,该夸则夸该骂则骂。 洛意看罢以后将那些文章放了下来,目光重新落回了叶相沉的身上。 叶相沉还未等她开口,便又道:“对了,还有一个。“叶相沉又将另外一张纸也放到了洛意面前,那纸上胡乱画些什么洛意也根本看不懂,不过那玩意儿究竟是写的她心里倒是一清二楚:“洛陵又乱来了?”洛陵是洛意的弟弟,如今不过才十岁,当初洛家老爷死的时候他也不过才一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后来跟着洛意长大,也不知怎么的就长成了个野孩子,一旦不跟人对着干就浑身不对劲,在书院里面算是继小书呆以来的第二个噩梦。 叶相沉点头,平静的将洛陵的罪行一一数了出来,大致是哪些事情洛意根本不用听也能够猜得到。洛意一脸欲言又止的听着叶相沉说洛陵不学好,只知道惹事,实在忍不住腹诽起来。 要真说教训洛陵,叶相沉恐怕是最没资格的那个,他当年干过的混事比洛陵绝对只多不少。 听完了叶相沉的话,洛意点头道:“我自会严加管教。”她心里也知道以洛陵的性子,就算管了也没多大用处。 叶相沉应了一声,便要告辞,却是在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的瞥见了洛意桌上的东西。 洛意一怔,她这才发觉自己那封写着叶相沉所有经历的信还摆在桌上。她猛地一巴掌拍下去,用手将信给挡了起来。叶相沉却是若有所思的将目光又落到了洛意双眸。洛意用了一瞬的时间去想自己应该作何解释,她迟疑着与叶相沉对视,沉声道:“还有什么事?”她假意要拿那茶杯喝茶,实则将信不动声色的塞进了袖中。 叶相沉摇摇头,来到洛意身前,洛意本以为他看到了自己藏在袖中那封信,却没想到他竟是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茶杯,轻声道:“茶已经凉了,便不要再喝了。”就在洛意莫名其妙的注视下,他又重新给沏了一壶茶,送到桌上,这才慢吞吞道:“这茶是雾山的寒秋苦茶,提神作用很大,不过喝多了容易失眠。”他浅浅笑了一声,又道:“是我多话了,我先离开了。” 洛意没料到叶相沉会对自己说这么一通话,不过她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导致自己失眠的原因或许不是叶相沉,而是这该死的茶。 她想了不过片刻,便又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叶相沉。 叶相沉回过头来,往洛意看来。 洛意每次看叶相沉那眼神,就觉得他像是失忆了一样,跟小时候的小书呆完全是两个人,她沉了眸子,低声问道:“你有时间吗?” 叶相沉也没问洛意究竟是为什么这么问,只轻轻点头。 洛意便道:“我有件事要办,需要去一趟鹿城,你若是无事,便随我一起去好了。” 她说这话也不是想要叶相沉答应,反正她只是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对方罢了。叶相沉也不推辞,立即便答应了下来,这才终于离开了这间书房。 一直到叶相沉离开,洛意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将那封信自袖中掏了出来,不过那信纸已经被揉成了凌乱的一团。她将信纸重新展平了,正要再看一遍,却突然有所察觉,对屋外道:“还藏着做什么?” 屋外静了半晌,然后北雁和南塘两个人满脸尴尬的从窗外探出了头来。 洛意挑眉道:“有什么好看的?” “主子,你打算跟那个小书呆一起去鹿城?”南塘有些不大放心的问道。 洛意点头,端起方才叶相沉所泡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热茶入口似乎有种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滋味,她道:“他这么会过日子,带他上路定能够将一切照料周全,我也算省了不少心,有什么不好?” 洛意这般说着,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封信身上。 况且她也想弄个明白,到底那个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第八章 洛意走得很急,不过第二天一早,她便叫上了叶相沉,两人一道踏上了去鹿城的马车。 洛意说过,要去鹿城,不带多的人,只带一个,所以就连马车夫也没有算在那里面,于是赶车的人便成了叶相沉。一路上洛意沉默的坐在车中,车帘是关着的,马车一路平稳的往前,洛意静坐了许久,终于也憋不住掀开车帘到了外面,在叶相沉的身旁坐了下来。 叶相沉驾车的动作看来十分熟练,这让洛意忍不住道:“你们戏班子还学这个?” “免不了要赶路,总得什么都会一些。”叶相沉解释了一句,随即又道,“洛姑娘这次去鹿城,不知所谓何事?” 叶相沉倒是十分洒脱,连问都没问一句就直接跟过来了,到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洛意道:“我要找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就在鹿城的雁回楼中,我们只要找到那人并将他平安的带回来就好了。”她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又道,“只是我们此番不能够暴露身份,所以想要带走人,恐怕还得想个办法。” 听了洛意的话,叶相沉小声重复了一遍道:“雁回楼?” “不错,是个戏班子。”洛意想起来叶相沉也曾经说过,他就是戏班子出身的,是以便又问道:“你听说过么?” 叶相沉垂眸,摇头道:“没有。” 洛意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她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便又想了想道:“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自是记得。” 洛意试探一般的说了一句:“小书呆?” 叶相沉轻轻抬眸,洛意就坐在他的身旁,两人相隔极近,就这么无端对视在了一起。 洛意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从来都不会追忆,因为当下永远都比过去更重要,因为她每天都有着许多事要去忙,还有许多事必须去做,但这一刻她唤出了“小书呆”这个名字,看着对方的眼睛,却突然有一种错觉,好似那些曾以为早就远离了自己的时光,又重新回来了。 它们像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梦境,在阔别了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突然觉得她对这个小书呆的感情,或许真的不那么单纯。 “洛姑娘。”叶相沉的一句话将洛意的思绪唤了回来,他歉然对洛意笑到,“年幼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在洛姑娘面前闹了许多的笑话,添了不少麻烦,见笑了。” 洛意听着他这话,突然觉得心里隐隐有种难以言说的愤怒。 被她惦念了许久,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段日子,在他的口中竟成了笑话。她觉得或许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洛意几乎一瞬间便毫不掩饰的将脸沉了下来,她本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但看着叶相沉的脸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便只能反身回到马车里面,重重的放下了车帘子,声音僵冷的道:“我们时间不多,你快些赶路。” 叶相沉看着那紧闭的车帘,神色间不见有变化,片刻后方道:“嗯。” 。 因着路上那一场小小的对话,两人后来再没怎么聊过,叶相沉赶车也快了起来,两个人不过花了三天的功夫就到了鹿城。 叶相沉替洛意上街探听了关于雁回楼的事情,这才回到马车对洛意道:“雁回楼今日正好开着,就在前面不远处,洛姑娘要寻人,我们现在便过去。” 洛意半晌没开口,就在叶相沉打算再问一遍之时,洛意才终于道:“我们现在是南方楚家的人,我们这一趟来雁回楼,是因为我们少爷楚时彦想听戏,所以要我们来这里请几位回去唱给少爷听,你听明白了吗?” 洛意说这一通,便是要隐藏身份暗中找人,叶相沉自然是立即便明白了过来,他点头应了下来,洛意才又道:“我们要找的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儿,他肩头应该有一处剑伤留下的疤痕,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她看了叶相沉一眼,原本已经沉静下来的心里不知为何又冒出一股火气来,她连忙又别过头接着吩咐道:“我们只要找到那个小男孩儿,便带上他立即离开。我想这次恐怕不止我们在找,其他人也在找他,绝不能让其他人捷足先登。” 叶相沉又应了一声,洛意本还打算接着说下去,但看看叶相沉那个身板,觉得对方不会武功,自己就算说了也是无用,便干脆闭了嘴,与叶相沉一道去了那雁回楼。 到了雁回楼当中,洛意才知道这个地方果真如南塘所说一般,是个非常不友善的地方。洛意也不知这雁回楼究竟是开给什么人的,唱的戏又是给什么人听的,反正她与叶相沉到了雁回楼之后,才刚说完了自己来的目的,对方便直接说他们最近还有许多场要演,没时间去什么楚家。 雁回楼来与洛意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脸上胭脂水粉抹了厚厚的一层,按说这装扮本该有些古怪,但那姑娘生了一双清湛水灵的大眼睛,这么一抹反而显得有几分可爱。她说完了逐客的话,却见洛意与叶相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又摇头道:“你们也别这幅样子,这些天来雁回楼的人也不少了,也都没能请得动人,你们要知道,颜姑姑她说不肯演就是不肯,谁来都一样。” 那姑娘口中所说的“颜姑姑”便是雁回楼的主子,洛意来之前便已经打听好了,而她来此的目的却并非是请人,而是找人,对她来说只要能够想个办法在雁回楼里面多呆上一会儿,让她能够将人给找到就够了。于是洛意当即便道:“不知可否让我与颜姑娘当面一谈?” “当面?”那姑娘没料到洛意竟是这么不死心,她犹豫了片刻,但见洛意神色坚决,只能点头叹道:“好,你们随我来吧,只是姑姑她脾气不好,你们若是一会儿被她叫人给赶出去了,可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们。” 洛意点了点头,示意那姑娘带他们前去。 那姑娘便一路带着洛意二人往里走去,穿过了一条两侧种满了牡丹的回廊,这才进了一处房间当中。 “我去找颜姑姑,你们在此先等我片刻。”那姑娘说着便又离开了。 那姑娘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洛意和叶相沉,洛意有些不自在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凳子,而叶相沉却是煞有介事的开始打量起了四周来。洛意看了一眼桌上的摆设,又看着叶相沉的身影,忽的便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叶相沉仰头专注的看着墙上挂着的壁画,低声道:“雁回楼很不简单,这墙上的字画是先太子的字迹,十分难得,不知他们是从何而来。” 洛意眸光微沉,又问:“还有呢?” 叶相沉回过头来,对洛意道:“这屋子里面焚的香可以助眠,但闻多了却会让人头脑昏沉,还是掐了比较好。”他这般说着,便上前轻轻掐去了炉前焚着的檀香。 洛意看着他的动作,目中又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她接着又问:“还有吗?” “还有你面前的那杯茶是被人喝过的,茶水未凉。”叶相沉轻声道,“这房间里除了我们,恐怕还有别人。” 就在叶相沉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洛意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一群穿着轻甲的士兵自门外鱼贯而入,先前那带他们来此的小姑娘正被他们押在前面,不情不愿的拧着柳眉。 其中一名男子看起来应该是为首之人,他见了洛意与叶相沉,当即变了脸色对那姑娘道:“你不是说已经没人了么?这是当我们瞎了?”他指着洛意二人道:“将这两个人也抓起来,三皇子有令,今日雁回楼一个人也不能放过,统统带回去!” “……”洛意站在原地定定看着那人,她发觉她和叶相沉似乎被人当做了雁回楼的戏子。 第九章 在有的时候,事情越是解释,就会越显得麻烦,比如说现在。 见那几名官兵要将洛意和叶相沉一并带走,那雁回楼的姑娘忍不住觉得好笑,她挑了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两个人也不是雁回楼的人,要抓人也得弄清楚了再抓不是?”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先前那开口的官兵示意手下将洛意和叶相沉一道抓起来,兀自又道,“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先一并抓了再说。”他身后的几个人朝着洛意二人靠了过来,洛意心知自己如今的状况不宜将事情闹大,是以静默半晌,竟是丝毫没有反抗,就这么让人将她给抓了起来。她回过头去,本打算要对叶相沉使个眼色,谁知她看过去的时候,叶相沉便已经毫无反抗的被抓了起来,并且他还乖乖的将两手给伸了出来好方便对方将他双手捆住。 洛意:“……” 那几名官兵估计也没在这雁回楼里面见过这么配合的人,对着叶相沉怔了一下才想起来抓人。 而等将洛意和叶相沉两人一同抓起来之后,那为首之人才忽的回过头,瞥了这房间四周一眼。 那雁回楼的女子不满的皱了眉,冷声道:“该抓的人你也抓了,不该抓的你也抓了,你还要如何?” 为首之人冷笑一声:“真的都抓了?” 女子脸色不善,眼看便怒了起来:“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藏在那边帘子后面的人,给我也一起抓过来。”那为首之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女子,大声吩咐手下道。 几名手下应了一声,连忙又往屋子那头去,不过多时,果然自那帘后找出了一个人来。被他们拎着自帘后拖出来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生得秀致可爱,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那为首之人瞥了她一眼,忍不住赞道:“不愧是雁回楼的人,果真是个美人儿。” 女子轻轻“呸”了一句,并不愿意接他这句话。 而那被搜出来的小姑娘竭力挣扎着,但是在那几个大个子的手里面这点挣扎丝毫不起作用,那为首之人也不打算再同他们啰嗦了,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带着几个人一道离开了。他们被押着出了雁回楼,之后又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带着他们走了没多久,便将他们带进了一座府邸当中,分开关了起来。 洛意和叶相沉刚好被分开来关押,洛意与那后来被找出来的小姑娘一起被关在一处屋里,而叶相沉则送去了别的地方。 为了防止人逃跑,他们的双手是被绑在一起的,房间外面还有两个人把守,再外面还有一些人在巡逻,此处可算得上守卫森严,是以被扔进房间之后,洛意和那小姑娘便沉默着开始大眼瞪起了小眼来。 过了也不知多久,就在小姑娘打算开口的时候,洛意抢先问了一句:“你是雁回楼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盯了洛意许久,好似在判断洛意的用意,良久之后她才轻轻点了头,低声道:“我叫宁昭。“她年龄尚小,声音不似别的小姑娘清脆,却仍是轻软好听。 洛意知道这是她找人的好机会,这会儿应该整个雁回楼的人都被抓进来了,那么她只要找到对方关押众人的地方就够了,她接着问那小姑娘道:“你们雁回楼里,是不是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儿?” 宁昭怔怔看着洛意,忽的问:“你找他做什么?” 洛意见她这般反应,心中便确定了几分,看来果然是有这么个人。她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见一见他。” 宁昭犹豫片刻,终于道:“可是他现在应该也被关起来了,若是要见他恐怕不容易。”她想了想道,“你能够救他吗?” “能。”洛意毫不犹豫的道。 她既然敢被抓进来,便有能力找到人带出去。 那小姑娘宁昭将信将疑的看着洛意:“可是你自己都被抓起来了,自身难保,又要怎么救……”她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便愣住了。因为她发觉洛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绑着的绳子,现在正在俯身替她解绳,她话音一顿,改了口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洛意解开了宁昭手腕的绳子,随口道:“小时候有人教我的,那家伙经常犯了错被捆起来罚跪,久了就练了这么一手功夫。”洛意本以为这功夫没什么用,没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这功夫还真派上了不少用场。 两人解开了绳子,洛意便在窗口处透过那缝隙往外看去,看了不过片刻就发觉有人正端着些东西往这边过来,洛意眸色微沉,当即回身小声对宁昭道:“先藏一会儿。”两人又将方才那绳子胡乱缠在手上,假装还未解开的模样。 不过片刻,那几人果然端着东西走了进来,他们开口之下,洛意才知道那是皇子殿下给他们送来的衣裳,穿着上台唱戏用的,洛意心中打定了主意,或许能够穿着那戏子的衣服跟出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救人。 然而等她看清楚那一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懂从哪里下手开始穿的衣服时,她的脸色就变了。 。 片刻之后,洛意将被自己打晕的几个人拖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面。 宁昭在旁边看着洛意的动作,神色古怪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意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她自那些人身上搜了一会儿,搜出了几把不知是打开哪里的钥匙,这才回头对宁昭道:“想救人就跟我来。”宁昭自是不敢再问,一路随着洛意出了屋子。洛意的功夫不错,带着宁昭二人一道避开了巡逻的守卫,很快便寻到了另一处的小楼外面。洛意也不知究竟对方将那人藏到了哪里,便只能一处一处的找,而他们二人刚一来到这处小楼,便听一阵琴声自楼中传了出来。 那琴声清远悠扬,曲子却是十分陌生,也不知究竟是谁在弹奏。洛意拎着宁昭,纵身掠上了小楼第二层的窗外,两人站在窗外往里看去,却见楼中正坐着几名府中的守卫,他们正喝着酒,相互笑谈着,整个楼中气氛十分愉快。而就在众人的前方不远处,一人轻衫缓带,颊边墨发微垂,正低头专心致志的拨琴。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叶相沉。 第十章 见了屋中的情景,洛意微微蹙眉,却是靠在窗边静默看着,未曾有动作。 旁边的宁昭也在往屋子里面看,等她看清楚了那屋子里面的人,她才忍不住捂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对洛意道:“那个人不是跟你一起进来的人么?” “不错。”洛意漫不经心的点了头,目光仍是落在叶相沉的身上。 宁昭小声问道:“你不用进去救他吗?” 洛意听到这话,才算是回头瞥了她一眼,“屋子里这么多人,你让我进去找死?” 宁昭微微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只沉默了下来跟着往屋子里面看去。而在那屋子当中,叶相沉一曲落下,正要再起第二曲,却被其中一人给叫住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叶相沉与那些人不知怎么的都好似十分熟悉了一般,那人满脸堆笑,朝着叶相沉递过了一壶酒道:“叶兄弟你也别弹了,来跟我们一起喝!” 叶相沉接过那酒壶,却没有真的跟他们一起喝,只是歉然笑道:“我不能喝酒。” “不能?”另一人也笑了一声,笑中带了一丝嘲讽,“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酒算什么?莫怪旁人都说你们雁回楼的都是些娘们儿,让你喝酒你就喝,这么多废话,这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几个?” 叶相沉微微蹙眉,盯着面前的酒杯,却是面露了难色。 看这模样,他是真不能喝酒。 洛意还记得当初小时候,书院的小孩儿被规定都是不能够喝酒的,不过小书呆却是越不让做的事情就越想做,他曾经偷了一壶酒来,带着洛意一道藏在了洛家的一处阁楼里面,两个人一起将那一大坛酒给喝了个精光。结果洛意不知为何一点事都没有,小书呆却是醉得不省人事,他喝醉酒了的场景,洛意一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人平日里闹起来像是要把屋顶都给掀了,喝了酒却是安静得像只小奶猫一样,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无辜得要命,只知道往人怀里蹭,连说话声音都带着软绵绵的味道。 时隔多年,若是叶相沉喝醉了还是这个模样,那么接下来的情景简直是洛意所不敢想象的。 洛意紧紧盯着屋子里面,而屋中的叶相沉在那几人的强迫之下,终于倒了一杯酒,端起来置于唇边,眼见便要饮下。 洛意神色一凝,直接踹开窗棂,冲进了屋子。 宁昭在窗户外面瞪大了眼睛,想着不知方才是谁说了屋子里面这么多人,进去就是找死来着。 不过对于洛意来说,她的行为跟找死有着天壤之别。 场间霎时鸦雀无声,就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洛意旁若无人的走到了叶相沉的面前,她抬眸看了叶相沉一眼,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挑眉对在场众人道:“这杯酒我来帮他喝,请了。”说完这话,她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饮完之后,洛意将那酒杯倒着晃了晃,对众人笑道:“该你们了。”她并不常笑,但笑起来却带着一股灵气,似有锋芒自眼底一闪而过。 在场众人看着她,叶相沉也在看她,方才他举杯之际,那酒杯便贴过了他的唇,却没想到,洛意竟是不管不顾,直接喝完了那杯酒。 叶相沉微微张口,似是欲言又止,只是片刻后方又止住了那些将要出口的话,只将双眸微垂,神色间带了些不自然的拘谨。 洛意一眼扫过众人之后,恰巧便看到了叶相沉这幅神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叶相沉这副模样,不禁觉得稀奇,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叶相沉确实适合当戏子,他眉眼的轮廓精致秀雅,却又不失君子端方,洛意突然之间觉得,若非嗓子有些问题,他定能红遍半个大邺。 “你是什么人?”就在洛意仔细打量着叶相沉的时候,对面那群人终于也安静不下去了,面色不善,一步步朝着洛意走来。 洛意自然不会告诉对方她的身份,因为对方都是要被她给打晕的,她甚至连话都不想说一句。她唇畔的笑意渐渐浅了下去,直接便朝着众人走去,其中一人戒备的看着她,大声道:“你到底……”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洛意便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他整个人便直接失去意识趴在了地上。 窗边的宁昭见此情形不禁轻呼了一声,众人听见那声音忍不住回过头看去,而洛意便趁着此时直接动手,将先前叶相沉所弹的那张琴给举了起来,直接往众人身上砸去,一举又放倒了几人,她的动作极快,出招也狠,等到众人回过神来之际,她已经将大部分人都给制住了。 片刻之后,将最后一个人放倒在地,洛意连气都未曾多喘一下,直接回身朝叶相沉看了过去。 叶相沉此时正蹲在地上,心疼的看着那一架被洛意砸坏的琴,低声道:“这琴是前朝名品,虽然不至于价值连城,但也算十分珍贵了,这琴弦虽断了,好在其他地方没事,若是好好处理应该还能修好。” 洛意闻言忍不住道:“你打算在这儿修琴?” 叶相沉好似也觉得这会儿不是修琴的时候,只得又站了起来,将目光恋恋不舍的自那琴上挪开。 洛意见他这般,不知为何便说了一句道:“你若是喜欢,我将来赔你一把更好的琴就是了。” 叶相沉动作一顿,朝着洛意看来,洛意早已准备好了应付他的感谢,却没料到他低声道:“这琴也不是我的……” 洛意也不知自己方才是瞎操的哪门子心,她皱眉道:“那你要还是不要?” 叶相沉也是痛快,直接摇头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洛意:“……”她还就想给了!回洛家她就去叫人收集天下名琴,统统砸到他叶相沉的房间里,砸到他被琴给埋了为止! 就在洛意心中那股无名的火气蹭蹭的燃烧之时,宁昭适时的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她小心翼翼地翻过窗户进屋来,越过地上躺得七零八落的众人,小声道:“我刚才看到有人押着雁回楼的人往东面去了,你们不是来救人的吗,快帮我去看看!” 洛意随着宁昭往窗外看去,却是一道人影也没见着,她指着东面不远处的一座小楼,压低了声音道:“是在那里?” “方才他们应该是朝着那个方向没错。”宁昭点了点头,她似乎是有些着急了,连声音都带了些哭腔,只不住道,“你帮我过去救人好不好?” 洛意又问:“你说的那个少年是不是也在那里?” 宁昭迟疑了片刻,道:“我不清楚,他被抓进来得早,不过或许我们去那边能够遇上他也不一定。” 洛意应了一声,这才又对叶相沉道:“你是在这边等着我们,还是一起过去?” “这里是二皇子的府邸,戒备森严,十分危险,我随你们一道过去,也算有个照应。”叶相沉认真道。 洛意瞥了四周倒着的众人一眼,确实也不放心让叶相沉一个人待在这里,便点头道:“我们走。”她带着两个人一道潜行着往东面的院子而去,此番带着人,他们的动作也块不到哪里去,过了许久他们才算是躲开了所有的眼线,到了那处庭院之外,而就在他们将要进去之时,一阵脚步声错杂而来,洛意神色一凛,拉着叶相沉二人往旁边的树干后面躲去,不多时,便见一行人从外面进来,自他们藏身之处擦身走进了院中。 洛意沉着眼看着那为首之人的背影,身上不觉多了一股寒意。 眼见那群人进了院子,宁昭才终于松了一口,她瞥见洛意神色不对劲,便低声问道:“你怎么了?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洛意等了许久才将视线自那方向收回,轻声道:“那人便是当朝二皇子,李墨阳。” “什么?!”宁昭脸色大变,没料到方才擦身而过的人竟有这般尊贵的身份,她紧张的看着洛意,小声道:“他们方才是不是进去了?方才我见他们将颜姑姑押了进去,那二皇子是不是打算对我姑姑做什么?她会不会有事?” “颜姑姑?”洛意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问,“你说你之前看到被人押过来的,是雁回楼的主子颜珑?” 宁昭垂下头,小声道:“……是。” 洛意将颜珑的名字念了一遍,便要再问,却突然听一旁叶相沉提醒道:“有人来了。” 洛意抬眼看去,果然见自另一侧,又是一行人朝着这院子急急赶来,只是这一次来的人穿的却与方才那一行人不同,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剑眉朗目,执了一柄折扇在手,看来风流儒雅,像个不羁的文士。 不过一眼,洛意就将那个人给认了出来。 鹿城城主谢容,与她也算得上是旧识。 如今二皇子与鹿城城主为了个雁回楼楼主颜珑都到了这里,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第十一章 如今两拨人都到了这小院当中,洛意他们三人自然不能进去,二皇子和鹿城城主身旁带着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洛意身手倒是没有问题,但带着身边两个人进去那简直就是找死,定不出一刻便会被人给发现行踪抓起来。 所幸这一番他们也没有等上太久,不多时,便见有人自那院中又走了出来。 先出来的是鹿城城主谢容,他面上神情不善,冷着一张脸却没有往来的方向去,而是被其他人带到了另一方,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而谢容离开后不久,二皇子也跟着出来了,走的是与谢容不同的方向。 两方的人都离开之后,洛意才回头对身后的叶相沉和宁昭道:“跟我来。” 此处的守卫比之其他地方要多了不少,带着两个拖后腿的人,洛意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进了那处庭院,方一进去,便见着了正跪坐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看来也不算年轻了,眼尾和唇角都有着年岁留下的痕迹,只是这并未损了她的美貌,反倒是让她看来更添一分风情。此时这女子正无力的跪着,身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她低垂着头紧紧拽着自己的裙角,颗颗泪珠却是不停自眼角滑落。 洛意走到离那女子几步远的地方,便默然停住了脚步。宁昭一眼见到那女子,看来也十分担心,当即便叫了一声,随即又发觉不对,便立即捂了嘴朝着那女子奔去,一把扶着她小声道:“颜姑姑,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那个什么二皇子欺负你了?” 原来那女子便是宁昭口中所说的颜姑姑,也就是雁回楼的主子颜珑。 颜珑听到宁昭的声音,这才浑身一震,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飞快的拭去眼泪抬眼朝宁昭看来:“阿昭,你没事?” 宁昭连连摇头,努力的要将颜珑给扶起来,不过颜珑看来浑身无力,宁昭的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两个人折腾了半晌也没有什么结果。洛意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手将颜珑给扶了起来。颜珑到这会儿才发觉了洛意和叶相沉的存在,她戒备的看着二人,宁昭倒是黏在她的身侧,小声道:“颜姑姑别担心,是他们将我带到这里来的,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我可不是来帮你们的。”洛意并不打算趟这一趟浑水,雁回楼得罪了二皇子,她却不想也因此惹上麻烦,她来此的目的不过只有一个,“颜珑姑娘,不知雁回楼中可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 颜珑本是要出言感谢二人,结果听了洛意这番话,霎时怔住。 僵立了片刻后,颜珑朝着身旁的宁昭看去。 洛意问道:“怎么?” 宁昭面色微有些泛红,却是梗着脖子拽住颜珑衣角,不去看其他人的神色。 洛意霎时会意,只是虽是看懂了,心中的惊讶却是一点也不会少,她挑起眉峰,朝那小姑娘样貌的宁昭道:“原来是你。”原来小姑娘并非是小姑娘,而是个少年。如此一来,其他的事情也说得通了,洛意接着道:“你故意不说破,便是想借我的帮助来这里找颜珑姑娘?” 宁昭这会儿已经换了一副神情,他整个人缩在颜珑的身后,皱眉朝洛意道:“你们说是来这里找我,却连我的名字和相貌都不知道,谁知你们有什么目的?” “你误会了。”蓦然一个声音自后方传来,沉默了许久的叶相沉终于开了口,他朝宁昭笑道,“洛姑娘是来帮你的。” 洛意看着叶相沉的笑颜,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句,叶相沉这些年来变化太多,但若说什么变化最让她喜欢,那就是他练出了一副让谁见了都不忍心对其恶言相向的笑脸。叶相沉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当初在山崖下面,她就是这般被那这人给平息了火气。 果然,听叶相沉这么说,宁昭稍稍平静了些,却仍是颇有戒备,洛意这才道:“你自小便流落在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的手腕处有一粒朱砂痣,身上有一块绯红玉佩,可是?” 宁昭一怔,没有立即回应,不过洛意见他的反应,便知晓自己是找对了人。她微微挑起唇角,接着道:“你是我爹一个生死至交的儿子,当初他迫不得已将你送出去,却害你流落在外不得归家,他一直非常自责。所以后来我爹吩咐过我,不论如何,一定要将你给找到,好好照顾你,我这次来,就是要将你带回去。” 她语速不快,一面说一面盯着看宁昭的神情,她知道宁昭是信了她的话,因为她已经将宁昭所有的秘密都给说了出来,宁昭自是没有道理不相信她。她顿了片刻,接着又道:“阿昭,随我一道回去吧。” “可是……”宁昭迟疑了片刻,仰头看着洛意道,“我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意沉默片刻,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出来要如何去形容那个人:“他是个疯子。” 宁昭双肩微微一颤,眼眶竟是泛起了红来。 洛意也不愿去解释太多,便又道:“你与我回去,我再慢慢告诉你。” “不行!”宁昭摇头,一双手还死死拽着颜珑的衣角,“我不能丢下颜姑姑,我是颜姑姑养大的,我爹以前从来没有管过我,以后也不需要你们来帮我,我跟着颜姑姑就够了!” 洛意看了颜珑一眼,颜珑似是犹豫了片刻,她低头轻轻掰开了宁昭的手,叹道:“阿昭,你随他们去,雁回楼如今是回不去了,你也没必要再跟着我。” “颜姑姑?”宁昭紧咬着下唇,不觉哭了出来,“你不要阿昭了?” “我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照顾你呢?”颜珑轻轻揉了宁昭的头,将他往洛意面前推去,柔声道,“你跟他们走吧,你年纪还小,总留在这雁回楼也不是什么办法,你不是说将来长大了还要当个大将军么?他们是你爹的朋友,定能够好好照顾你,你好好念书习武,将来或许真的能够当个大将军。” “我不!”宁昭带着哭腔死活不肯往洛意那边走,洛意往颜珑投去一眼,颜珑也正看着洛意,她无奈的笑了笑,颔首道:“这孩子便托付给姑娘了。” 宁昭还在一个劲的哭着,也不怕招来了外面巡逻的人,颜珑垂着眸子,轻轻捋了额角的发,唇畔泛起一个温柔却决然的笑。洛意看着她的神情,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一把拉住宁昭的胳膊,沉声道:“若是我替你救下雁回楼的人,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回去了?” 洛意的这句话落进宁昭耳中,霎时便叫他怔住了,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洛意道:“你真的能够救下他们?” “我救他们,你跟我回去。”洛意道。 宁昭迟疑了不过片刻,当即点头道:“我答应你。” 洛意还没开口,那头颜珑却摇头道:“没用的,我们纵然是逃出去了,也无法再在鹿城立足,李墨阳身为二皇子,他若是不想让我们好过,我们就算是逃出去了也没有办法躲过他的眼线。” 洛意瞥她一眼,挑眉道:“谁说我是要带你们逃出去了?”她接着又道,“我要他将你们放出来,从此再也不找雁回楼的麻烦。” 宁昭与颜珑俱是一怔,洛意没兴趣看他们发呆的表情,便回身叫上叶相沉道:“我们走。” 叶相沉轻轻应了一声,随着洛意一道往外去,两人一直躲开守卫到了外面,叶相沉才终于出声问洛意道:“洛姑娘,你打算如何救人?” 洛意步履微顿,心下自有打算,“洛家的面子,二皇子不会不给。” 叶相沉默然片刻,却又道:“可是如此一来,你这次隐藏身份便算是前功尽弃了。”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洛意随口道。 叶相沉无奈的摇头,洛意知道他自然不会有办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能有什么能耐,她淡声道:“走吧,去见见李墨阳。” 两人自然不能够直接闯到二皇子的面前,是以洛意特地又带着叶相沉翻身出了这宅子,将衣裳都好好整理了一番,这才装模作样的来到宅子大门口,对守卫说自己是洛家家主洛意,此番前来见二皇子有要事相商。那守卫连忙前去通报,不多时便见一人将洛意给请了进去。洛家家主要见二皇子自是没有问题,洛意方一踏进那门,便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叶相沉道:“你在此处等我便是。” 叶相沉温声应了一句,便也不再往前了。 洛意随着带路的人将方才自己偷偷潜入时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这才到了一处小楼外,二皇子李墨阳就在那楼中,此时正颇有兴致的写着什么东西,见洛意前来,却是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到:“洛家主,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此。” 洛意身为四大世家之人,平日里与大邺皇族打的交道也也算是不少,但与这位二皇子素来见面却不多,她轻轻应了一声,被二皇子请了进去。两人胡乱的寒暄了几句,洛意也不再啰嗦,直接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听闻洛意要放雁回楼之人,李墨阳眉梢挂了些惋惜之意,摇头叹道:“洛家主,不是我不肯,只是这雁回楼之人,我放不得,原因恕我不能相告。” 洛意微微抬眸,知道它们二人这不算愉快的谈话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便只能是针锋相对了。她洛家素来便出了名的蛮横不讲道理,既然如此,再不讲理些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洛意将手中茶杯放下,倏地站起身来,李墨阳见状亦是眯起了眼,扬声唤了一句:“洛家主?” 洛意踏前一步,便要开口,却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道:“殿下,晋阳太子的书信到了!” “皇兄?”李墨阳稍惊,却摆手又道,“等会儿再说,你没见我与洛家主正有事商谈么?” “可是……”那下人踌躇片刻,跪下又道,“传话的人说,太子说了,要殿下见到信立即便打开。” 李墨阳眉间露出了不耐之色,朝着洛意看去,洛意淡淡道:“二皇子请便。” 李墨阳迟疑片刻,终是不敢惹怒了自己那皇兄,当即起身自那人手中接过信来,拆开看了一眼。 不过一眼,他便怔住,随即寒着一张脸冲着洛意咬牙道:“我倒是没想到,洛家主为了救人,竟是连我皇兄都给请出来了。” 这回轮到洛意不解了。晋阳太子是整个大邺朝最为传奇的人物,当初战乱四起,朝野大乱,这位太子年纪尚轻,便带着兵马驰骋疆场肃清边关,撑起了大半个邺朝。也因为这样,晋阳太子成了整个大邺最有威信的人物,这是其他任何皇子都及不上的。如今能有这太平盛世,算起来那晋阳太子也是功不可没。 洛意确实是认识那位晋阳太子,不过二人见面不多,也都是隔着人群遥遥相望的大场合,断然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洛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晋阳太子会在此时也插上一脚。 第十二章 既然晋阳太子开了口,李墨阳自然没有不放人的说法,他虽是面色难看的瞪了洛意好几眼,却仍是摆手让人放人去了。 不多时,雁回楼的人便全部被好好地送了回去,洛意目的既成,自然也离开了二皇子府邸,来到大门处,她便见着了依言乖乖等着她的叶相沉。这座大宅院的红墙朱瓦印着阳光初春暖阳,檐角熠熠生辉,叶相沉独自站在高墙下的阴影当中,轻垂眼睑,安静得仿若一樽精致无暇的玉雕。 自重逢后初见洛意便觉得这人好看,却没想到竟是越看越觉得好看。 来到叶相沉近前,洛意道:“该走了。” “嗯。”叶相沉轻轻颔首,随着洛意一道离开了此处。 两人回到雁回楼中时,颜珑和宁昭等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最后是被李墨阳用马车给送走的,自然是要比步行的洛意和叶相沉要快上那么一些。洛意来到那大门处,一看对方的神情,就知道这些人是在等她。果然,她才刚到近前,颜珑便神色复杂的道:“这一次多亏了洛姑娘出手,我们才能够平安出来。只是我没有想到,洛家的家主竟会是这么年轻……” “不必谢我,若非晋阳太子突然传话过来,二皇子也没那么容易轻易放人。”洛意随口应了一句,目光却是直直的落在旁边的宁昭身上,“这孩子,我可以带走了么?” 颜珑身子微微一颤,身后还有许多雁回楼的人也都在看着,听到这句话,霎时便七嘴八舌了起来。宁昭朝身后众人看去一眼,一句话打断了他们,等到众人都静了下来,他才对洛意点头道:“我跟你走。” 洛意淡淡点头,朝着宁昭伸出一手,宁昭迟疑了片刻,抬手轻轻握住了洛意伸来的手,他方才鼓足了勇气,到这会儿终于还是露出了些怯意来,他小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回洛家。”洛意带着宁昭便要离开,那边雁回楼的众人却又涌了上来,宁昭低着头,声音低如蚊讷:“我能不能跟他们道个别?” 洛意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当即点头道:“去吧。” 宁昭点点头,回身又去了雁回楼那处,跟众人轮流道了别才终于红着一双眼回到了洛意的身旁,哽咽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走吧。” 洛意这才回头,却发觉叶相沉不知何时已经将马车给布置好了,正停在她的身前,叶相沉浅浅一笑,对洛意伸手道:“洛姑娘。” 洛意抬眼看他,他坐在马车上一手执着缰绳,宽大的衣袂垂落身旁,笑意莫名的让人心中泛暖,她这般看着,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幼时,被小书呆带着,两个人骑马出去漫山遍野的跑的日子。那个时候天下还未有四起的战乱,洛家还未遭逢大变,她也还不是如今的洛意。 她突然弯起唇角笑了出来,握住了叶相沉递来的手,借力上了马车。随即宁昭也跟着跳了上来,两人进了车内,马车由叶相沉驾着,一路离开这鹿城,往北边的洛家行去。 。 来的时候因为赶得很急,所以洛意与叶相沉二人极少休息,而如今他们还带着一个宁昭在身边,走得自然是要慢了些,洛意成日里十分忙碌,若是平日里在赶路上花上那么多时间,她定会难以忍受,好在叶相沉将一切都打理得十分妥当,就算是慢了些,对于洛意来说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 启程后第二天夜里,三人便到了一处小镇之中落脚,这镇子不大,总共也就一间客栈,叶相沉下车扶了洛意与宁昭,三人一道进入客栈之中,因为客栈小房间也不够,商量之下最后便决定让叶相沉和宁昭二人住一间,而洛意一人住一间。当晚,洛意看了会儿书本打算叫小二端些吃的过来,却突然听见了敲门声,她将书放下,起身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叶相沉。 叶相沉手中端着一些饭菜,菜色极佳,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洛意不过随意一瞥,便发觉了那都是自己所喜欢的菜。她当即问道:“给我送来的?” “嗯,我可以进来吗?”叶相沉轻问道。 洛意点了头,叶相沉进屋将那些饭菜都放在了桌上,一面摆着碗筷一面道:“我看你休息似乎不好,这样很容易累倒,便借这里的厨房做了些吃的,若是当真忙得无法好好休息,吃些东西补补也是好的。” 他说话这会儿已经将饭菜都给摆好了,便转身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些,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变,若是不合胃口你便告诉我,我再去做。” “没变。”洛意将目光自那些饭菜上收了回来,一双眼却是直勾勾看着叶相沉,声音低沉而压抑,“喜欢的东西,哪里会变。” 叶相沉眼睫轻轻颤了颤,他笑到:“那便好,你先吃,我一会儿再来收拾。” 洛意没有让他就这么离开:“留下来陪我一起吃吧。” 叶相沉顿了片刻,便又道:“也好。” 洛意在桌前坐下,叶相沉却仍旧在原处站着,一直到洛意开口让他坐下,他才在洛意的对面坐了下来,只是仍是一副拘谨的模样。洛意吃了几口东西,却觉得整个房间沉默得要命,于是唤道:“小书呆。” 叶相沉隔了片刻才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洛意心里不知怎地觉得有些不满,好似过了这么久,只有她一个人还记挂着当初的日子,而叶相沉则全然不在意了。她放下筷子,挑起眼笑了出来,用尽量随意的口气道:“当初你在山谷下面,就认出我了?” 叶相沉摇头道:“变化太大了,一时没有认出来,我也是在你说出名字之后才知晓。” 洛意本想问他为什么知晓之后不与自己相认,但想了片刻发觉自己也没有认出叶相沉来,这么说似乎也有些不讲道理了,便改了口问道:“你怎么不吃?” 叶相沉摇头:“我不饿。” 自再相认后,叶相沉便对谁都有种淡淡的疏离感,他虽待人看来温柔至极面面俱到,但洛意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看着桌上的饭菜,忽的低声道:“你还记得以前吗,我爹很恼你总带我出去,就派了许多人看着我,你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蒙汗药,将他们全都给迷晕了,然后带着我去黔城的酒楼里面大吃了一顿,当时桌上点的就有这些菜。” “那时候你还喝了酒,喝完就整个人都软了,还说将来要讨个跟我……”洛意话音到了这里,却是一下子断了,唇畔的笑意也不觉深了起来,只兴味盎然的看着叶相沉,好似发觉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连她都差点忘了,小时候的叶相沉竟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叶相沉当时喝醉了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听洛意这么一说,少见的露出几分茫然神色来。 洛意突然站了起来,凑近了坐在面前的叶相沉,低声道:“你不记得了?” 叶相沉轻轻摇头,便要再问,却见洛意突然面色一沉,一把朝他扑了过来。洛意动作极快,直接越过二人中间所阻隔的桌子,便将叶相沉扑了个满怀,两人重重倒在了地上。房中所点着的油灯灯火猛烈的颤动了几下,几道黑影蹿入了房中,随着明晃晃的冷光直直往二人方才所在之处而来。洛意丝毫未曾迟疑,倒地之后拥着叶相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恰好躲开了那些攻击,黑色的剑矢伴着几声闷响没入了二人方才所处之处的地面。 “小心。”叶相沉极快的反应了过来,他与洛意贴得极近,这一声轻轻说出,气息便轻轻撩动着洛意的面颊。 洛意只觉得身上一阵酥麻,她原本正在拔剑,这会儿听了这一声,忍不住手一抖,竟直接腰间那长剑给扔了出去。 这么多年了,洛意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红颜祸水,美色误人。 长剑落至窗外,流光飞过,不多时那外面竟是传来了一声惨呼。 洛意:“……”看来叶相沉这美色也不是普通的美色,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还给她做掉了个人。 听到那窸窣的声音,洛意知道外面来的人定然不少,当即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随手自那地上拔了跟箭当武器,叶相沉被她压在身下,也没办法动弹,便只得在口头上帮帮忙,见她似是要冲出去,便软绵绵的说了一句:“等等。” 洛意实在是不愿意等,不过叶相沉这一声实在又轻又软,把她的气势都快喊没了,她无奈之下只得朝叶相沉瞪了过去。叶相沉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来,递到了洛意的面前:“用这个。” “嗯。”洛意扔了手里那支箭,接过匕首一挥,正好挡开了朝着自己射来的几枚流矢,她现在心中所记挂的是正住在隔壁的宁昭,这些人突然而来,也不知目的究竟是她还是宁昭,但是不管如何,宁昭决不能够出事。她必须要去将宁昭给带过来,三个人一起离开这里。 洛意拔身而起,她竟是以那手中匕首凌空格住了几枚飞箭,手腕一转之间,那些飞箭选了个弯便又朝着外面射了回去,只听几声闷响,便又是几个人倒地的声音。洛意担心宁昭,却也不放心将叶相沉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趁着那些人攻势的空挡,一把揽住叶相沉,两人朝着房间外面退去。叶相沉亦是反应极快,他被洛意挡在身后,立即便回身撞开了房门,拉着洛意往外而去。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宁昭的房间,房中果然也是一片狼藉,还不停的有箭往里面射来,而宁昭则缩成一团躲在那墙角处,眼见洛意二人踹开门进来,他当即哭了出来,叫到:“洛意姐快救我!” 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与洛意说话,这会儿倒是麻利的喊了声姐,洛意轻挑了眉峰,几步到了宁昭的身旁,将他给拖了起来,朝着叶相沉那边扔去。 叶相沉一把扶住宁昭,而这会儿洛意也飞身掠回了他们身前,洛意知道这会儿还只是射几支箭,再过会儿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必须要尽快离开才是。她拉着两人急促的往客栈外面去,只是方才来到楼道处,便发觉这客栈当中此时竟是一个人也没了,而就在这一片安静中,脚步声与衣袂被风掠过的声音同时响起,一时间竟是铺天盖地往这客栈而来,数量之多竟是让洛意也不禁皱了眉。 知道带着这两个人肯定是没办法安全逃出去的,洛意立即改了主意道:“进去。”她拉着叶相沉又穿过走廊到了客栈深处,随手找了一间房门闯了进去。 这处房间中的人似乎也是刚被那些攻击给吓走的,连房门都还没有来得及关,房间里面地面乱七八糟的扔着几件衣裳,床铺上的被褥亦是被揉得凌乱不堪,整个房间都泛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暧昧气息。洛意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房间发生过什么事,不过此时夜不是挑的时候了,她沉默着往四周看了一眼,当即带着叶相沉与宁昭到了一处高大的柜子前。 洛意一面打开那柜子,一面道:“你们先躲进去……” 她这一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那柜子里面有人。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此时正脱得精光,赤条条的站在几人面前,脸上堆着一个不大好意思的笑:“嘿嘿。” 洛意:“……”一把把那人的笑关回了柜子里。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如今要去找其他的房间也来不及了,且这房间里面虽然大,但看来看去能够藏身的地方也不过就这一个柜子而已。叶相沉反应总是很快,他自地上捡了一件宽大的外袍递给洛意,洛意接过袍子重新又打开了门,将衣服扔到那人身上,恰好遮住了重要的地方,这才冷声道:“穿好,往里面挪点。” 那人怔了片刻,脸上的笑意稍微收了些,不过竟还真的将衣服给胡乱披了起来。好在这柜子不小,那人将衣服穿好之后,洛意便叫叶相沉和宁昭躲进去,等到叶相沉与宁昭相继都进去了,洛意才熄了屋中唯一的灯,自己也钻了进去将柜子重新关好。 柜子纵然不小,但一下子装了四个人仍是显得十分拥挤,洛意贴着宁昭,宁昭贴着叶相沉,三个人连动一下都很困难,更何况那边还有个身形一点也不瘦的不明男子。那男子似乎也是才喝了不少酒,浑身都是酒味,他一时之间似乎忘了外面不大太平,抬起一手隔着两个人戳了洛意的胳膊,笑到:“姑娘是哪个楼子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样子的姿势……” 洛意本是微微蹙眉想要动手将人给打晕过去,谁知她还未动手,便听一声轻响,黑暗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人便突然没了声。 片刻之后,叶相沉带着歉意温声解释道:“若是让人听见了声音,我们谁也逃不了,得罪了。” 那边那人“呜呜”叫了两声,却是连声音都听不甚清楚,看来是叶相沉用什么东西塞住了他的嘴。 重逢这么久了,这还是洛意第一次见叶相沉做这种事情,她本还以为叶相沉只会温声细语,没想到被逼到了这份儿上仍是能够见得从前的风采。也不管外面有多少追兵,他们能不能逃出去,洛意都不去想了,只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洛姐姐?”宁昭实在是没见过能在这种情况笑出来的人,一下子呆愣着问了一句,还以为洛意给人逼疯了。 外面的脚步声离得稍微远一些了,洛意低声道:“他们人手就算再多也无法做到毫无破绽,他们找不到我们,必然会派出大量人手来客栈中搜查,我们等他们进来,我们就出去。外面肯定有人守着,但人只要不多我们就能冲出去。” 叶相沉轻轻应了一句,洛意又道:“我们的马车停在哪里你能找到吧?到时候你带着宁昭去马车,往黔城的方向走,我断后,等过会儿再来找你们,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洛意说完这话,叶相沉却沉默了下来,他隔了半晌才道:“你要小心。” 洛意牵着唇角又是一笑,她声音比方才还要低沉,轻轻唤了一句:“小书呆。” “嗯。”这一次叶相沉竟是立即便回应了她。 洛意道:“宁昭,你蹲一下。” 宁昭被两个人夹在中间,本是专心听着洛意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却突然被叫了名字,他怔了片刻,当真依言费力的蹲了下去。 宁昭一蹲下,洛意与叶相沉之间便没有了阻隔,洛意身子前倾,在黑暗里准确的感觉到了叶相沉的位置,唇瓣在他的脸颊边轻轻一蹭。彼此的气息都温热在耳根处,洛意看不见叶相沉此时的神情,却觉得对方的脸颊微有些发烫。她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无声地在对方耳畔说了几个字。叶相沉的身子微微一僵,他轻轻一动侧过头来,洛意的唇便在他的脸颊上又蹭了一下。 “小意……”叶相沉似是无措地唤了一声,这还是相逢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唤她。 洛意满意的勾起唇角,便在此时,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的冲进了房间。 第十三章 柜子中的几个人静默着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是让人庆幸的是,那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开始在房间当中四处搜寻,最后来到了柜子前。 洛意感觉到身旁的宁昭身体紧绷,还微带些颤抖。她轻轻拉住宁昭的手,在他手心捏了捏,这一招似乎真的管了些用,宁昭竟真的稍稍放松了下来。然而就在此时,柜子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重响,然后是“呸”了一声,一人道:“小姑娘不好好伺候爷,怎么还能动手呢!” 说话的人,竟是那个先前便躲在柜中的醉汉。 柜子大门猛然被人拉开,而就在柜子打开的刹那,满月般的剑光刺破火光,洛意手中短剑猛然划出,那人摸著脖子瞪大了眼睛看向洛意,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直往地上栽倒。外面的人似乎是听见了这房间里面的动静,很快的都朝着这处而来,洛意背对着叶相沉等人道:“按照我刚才说的做,快!” “嗯!”叶相沉亦是没有迟疑,当即牵着还在瞪着地上那人发怔的宁昭往窗外而去,外面亦是有人看守,不过洛意一眼便已经瞥清了那些人的所在,她以掌风送叶相沉二人下去,顺道便自桌上拿起两个茶杯往那二人袭去,两人猝不及防被洛意射倒在地。 这时候后方客栈当中的人也赶到了,洛意回头看了一眼,见叶相沉已经带着宁昭走远,这才回头冷笑着与那些追兵对视。 屋中的油灯被方才那搜查的人又点亮了,如今窗户大开,人影充斥了整个房间,那灯火明灭摇晃,照得满屋子的影子被撕扯拉长,众人僵持在此,洛意不见对方开口,便知晓对方此番来的目的是人命,而非其他。杀人不需要开口,只需要动手。 洛意将短剑横在胸前,一言不发,却是已经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 夜风陡然呼啸起来,也不知吹动了何处,发出一道古怪的尖啸声。便在这尖啸声响起的同时,桌上的油灯猛地一晃,黑暗吞噬了一切的光影。 洛意就在这个时候动了手。她拔剑在手,一手剑鞘隔开众人乱七八糟的进攻,一手短剑却是轻灵游走。对方人多,在黑暗中稍不注意便是误伤,而她只有一人,没有什么束手束脚的道理,自是打得毫无顾忌,趁着这一片黑暗自那人群中攻出一道缺口来。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点了灯,明晃的灯火再次照亮了整个房间,洛意却是已经到了窗口处。她一脚已踏在窗棂上,回身对众人挑眉一笑,这便纵身往外而去。 自打斗时起,洛意便已经算好了时间,如今她自窗口一跃而出,便正好落在了一辆马车上。叶相沉驾着车,稳稳接住了洛意之后也未曾停下,只是一路横冲直撞的往前,撞走了路上好几个意图阻拦之人,洛意也是没有闲着,她方才走的时候自那房间桌上又摸了几个杯子走,这会儿她坐在叶相沉的身边,悠哉的晃着腿,一个一个的把杯子往后面的追兵身上砸,不多时便砸完了杯子,而这时候,他们已经离方才那间客栈有一段距离了。 洛意晃了晃因为方才用力过猛而有些酸痛的胳膊,等确定那些人暂时追不上了,这才扬眉回头对叶相沉笑到:“甩掉他们了。” “嗯。”叶相沉亦是轻笑,他面上没有刚经历生死的余悸,只是轻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对付这几个人还不至于受伤。”洛意摇头,却是认真端详了叶相沉一眼道,“你逃命的功夫还是一样厉害。”小书呆那会儿总上蹿下跳的惹人发怒,每次闯了祸之后又总是用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在看来他虽然变了不少,但这方面的能力总算还是保留了下来。 叶相沉也没有解释,迎着洛意的视线,他似乎有些不大自在,片刻后便道:“洛姑娘,你还是先进车里休息吧。” 方才叫那一声“小意”的事情,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般,他立即又对洛意恢复了生疏的态度。 洛意挑眉,弄不明白他闹的究竟是哪一出,不过这会儿她紧张了大半夜,也是有些累了,便放弃了与他纠缠,只低声道:“那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你来赶车,等下半夜我醒了换你。”方才那些追兵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还会不会跟上来,他们这一夜看来也是不能停止赶路了。 叶相沉明白其中道理,自然点头同意,然而谁知洛意不过刚掀起车帘,便木然着一张脸又回过头来,指着那车帘子后方道:“这是怎么回事?” 车里乖乖坐着受到了惊吓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宁昭,而在宁昭的身旁,还有个睡得跟滩烂泥一样的男子,这男子正是方才在那柜子里面光着身子的男子。 这会儿他虽然披了一件外衣,但也遮不住那露出来的肥硕大腿。洛意感觉自己被他那白花花的腿给晃花了眼,她连忙别过头去,转而看向叶相沉。叶相沉看了一眼车内的情景,歉然笑道:“方才他一定要根来,我便顺手带他一起离开了。” 这个顺手也实在是太不顺了。 洛意闷不做声,叶相沉便将趁这个时候将那人的衣服给好好的裹在了身上,确定没有任何不雅的地方再露出来了,他才低声道:“洛姑娘,还请……” “我知道了。”洛意打断了他的话,人既然已经带上来了,断然没有再扔回去的道理,且他是与他们一同被发现的,若是扔下他,被那些追兵发现了,恐怕也难逃一死。她俯身进了车厢,这才道:“先赶路吧。” 叶相沉点头应下。 。 洛意本以为没有什么比半路被人追杀,还带了几个拖油瓶在身边更加倒霉的事情了,然而等她一觉起来,她才发觉自己将眼前的事情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洛意醒来的时候马车是停着的,她揉了揉眼睛,往旁边看去,发觉那个男子还在,而宁昭不知何时也已经睡着了,就靠在自己的身侧,马车里面虽然不算狭窄,但要坐上这么多人也算挤了,宁昭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她就算叫醒对方也不是,不叫醒也不是。 好在洛意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叶相沉便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你怎么停车了?”洛意问了出来。 叶相沉应了一声,只是他的声音太轻,外面又有些嘈杂,她一时之间竟没有听清,只得又问了一遍。 叶相沉声音稍大了些,不过也就堪堪能够勉强听到而已:“方才迷了路,路上碰到了一群人,他们正好要往黔城的方向走,便说要捎带我们一程。” 洛意算是明白了过来,外面那嘈杂的声音应该就是那群人发出来的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竟会在这大半夜里赶路。她“哦”了一声,见叶相沉朝自己伸出手,便十分自然的握住对方的手借力起身,自那车中走了出来。 外面果然有不少人,看起来是一个车队,车上面挂着灯笼,下面行走的人也举着火把,将四周照得灯火通明,洛意借着灯火往前走了几步,不多时便见一名女子朝这方过来,朝她笑到:“我们正在修整,马上就能出发,两位等我们片刻。”叶相沉很快点了头,与那女子似乎也已经相互认识过了,不过洛意却是没弄明白对方的身份,她隐隐觉得那女子看来有些眼熟,便低声问道:“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生得不算漂亮,一双清湛的大眼睛却叫人生不出恶感来,她笑了一声道:“我叫颜红绫,是黔城颜家酒庄的人,这次正好送完一批货回来,路上便遇上了你们二人,也算是巧合。” 对于颜家酒庄洛意是知道的,洛家离黔城不远,两家也常有来往,不过前些日子洛家因为一批假酒的事情与颜家闹了个不愉快,洛意也不知对方若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生出什么不满来,且她如今还带着叶相沉和宁昭在身旁,若是生出什么枝节亦是不妥,是以在颜红绫问她姓名来历时,她随口编了个谎话道:“我是叶相沉的……”她说到这里,不禁抬眼往身旁的叶相沉看去。 叶相沉眸光沉静,却在与洛意对视的片刻漾起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涟漪。 洛意唇角微勾,接着道:“叶相沉的妹妹,我叫叶意。” “叶意姑娘。”颜红绫笑了笑,这会儿又有一名男子走了过来,介绍之后才知道原来颜红绫是颜家的三小姐,而那男子则是二哥颜白书,他们这一趟也是因为算错了路程,所以才会没办法只得在此歇息,如今正要接着赶路。 两方人随口聊了些话,洛意实在是没那个应付的心思,便渐渐沉默了下来,倒是叶相沉虽不爱说话,却奈何有一张谁见了都生出好感的脸,不多时那颜白书便开始对他称兄道弟了。而不多时,颜家的车队也都修整好了,众人便再一次上了路。 如此行了两天,众人才终于到了黔城。洛意本打算直接往洛家去,然而颜家兄妹却是盛情款待,一定要两人去颜家坐会儿,洛意拒绝不得,便只能无奈的答应了下来。 不过让洛意肯在颜家酒庄住上一晚的原因也并非只是如此。 当时宁昭自马车中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颜红绫,宁昭看到她之后身子微微一僵,竟是喊了一句:“颜姑姑。” 也是一直到那会儿,洛意才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颜红绫眼熟,那是因为颜红绫与那雁回楼楼主颜珑眉眼竟有几分相似。 到了颜家酒庄里面,颜家兄妹便派人做了一大桌子酒菜让洛意等人好好的吃一顿,这一趟自然是少不了将洛意一行全部请了过来,就连那个身份不明跟着混进洛意马车的男子也跟着过来吃喝了。洛意随意吃了一些便说是要去散心走了出去,临走之时往颜红绫看去了一眼。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洛家家主,对于察言观色都早有一套,她知道那颜红绫是个热心肠的性子,自己这般走出来,她肯定会追过来询问,而她所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单独谈话的机会。 颜家酒庄在洛意看来是个不错的地方,初春的天仍有凉风习习,她轻拢了袍子,听着屋子里面颜白书等人交谈的声音,思绪一时间竟也远了。 她与那颜珑不过是萍水相逢,犯不着故意来调查什么,但颜珑和鹿城城主谢容的关系不错,她便不得不管了。 算起来谢容也是她这些年难得结交到的朋友。 洛意的所料也十分准确,她在这外面吹凉风吹了没多久,颜红绫便也跟着走了出来,她四下看了一眼,见了洛意的身影便当即几步小跑了过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洛意道:“叶姑娘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洛意轻轻摇了头,微垂着眼没开口,颜红绫便又猜测到:“有心事?” “颜姑娘。”洛意心知装到这份儿上也差不多了,便接着道,“看到颜姑娘你,便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颜红绫一怔,听到这里不禁问道:“朋友?” “嗯,你们二人长得极像。”洛意点头道。 颜红绫神色间变幻了几次,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紧张的问道:“你那位朋友,莫不是叫颜青珑?” 洛意心中微动,这名字与颜珑不过相差了一个字,看来颜珑当真与颜家是有关系的,不过她就算是隐藏身份也做得实在是太过敷衍,只要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任谁都能够猜出她的身份来。 洛意摇了摇头,却没有将颜珑的事情给说出来,只道:“不是这个名字,看来我那朋友与姑娘所说应当并非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颜姑娘说的这位是什么人?” 颜红绫提到此处,有些黯然的叹了一声,这才道:“这人是我大姐,她很聪明,自小便帮着爹娘打理酒庄的事物,原本爹娘便打算让她来接管这酒庄,谁知她却……” “怎么了?”洛意问道。 颜红绫顿了片刻,低声道:“她喜欢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还不顾爹娘的反对,与他有了孩子。”说到这里,颜红绫无奈的笑笑,轻轻挽了额前的一缕发,只摇头道,“爹娘自是气坏了,便生气说让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滚,他们二人本是说气话,却没想到大姐她也是个倔脾气,就这么真的走了,如今爹娘也死了,颜家酒庄都换了样子,也没见她再回来。” 洛意没有想到颜珑离开的时候,竟还带着一个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去雁回楼之前便派人打听过,宴会楼楼主从未有过什么孩子,而那雁回楼里面的小孩儿,除了宁昭也没有别的了,她一时有些不解,想了想便又问:“那男子呢,你大姐喜欢的那名男子是什么模样?后来又去了哪里?” 颜红绫没有回应,她好似突然释然了些,只笑到:“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二哥也才几岁,这些我也都是听爹娘当初讲的。” 颜红绫最后这话让洛意微微一怔。 “二十多年前?”她不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竟是如此久以前的事情。 可是那雁回楼楼主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又怎么像是有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她本以为颜珑当初所喜欢上的男子是鹿城城主谢容,而那个孩子便是谢容的孩子,谁知颜红绫开口便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前谢容恐怕也才刚出生,又怎么可能与颜珑有所瓜葛。 洛意觉得这一团线索越来越乱,恐怕还得好好理一理才行。她问到这里,该问的便也都问得差不多了,便随口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叨扰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不必着急。”颜红绫拉着洛意,轻笑道,“颜家的规矩可是进了酒庄就得喝酒,颜家的酒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性子烈,喝完了恐怕也没办法启程了,你们不如在颜家先休息一晚,等明天再出发回去不迟。” 颜红绫这话说完,本以为洛意还会说些什么,却见洛意动作微顿,好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颜红绫不禁又问:“叶姑娘?” 洛意到这会儿才从懊悔当中清醒过来,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颜红绫道:“你说来了这里,一定得喝酒?” “是啊,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二哥还在与叶公子小酌呢。”颜红绫笑到。 洛意:“……”她此刻实在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只想着调查颜珑的事情,竟然将叶相沉给扔在了那里。 她还清楚地记得,叶相沉是不能碰酒的,一滴都不能。 第十四章 洛意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叶相沉背对着她,正在与那颜白书低声交谈着,听声音看背影哪里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 她当时放心了不少,低声唤道:“叶相沉,我们也该动身回去了。” 叶相沉闻言回过头来,朝她浅浅一笑,他一双眼里水盈盈的,眉梢眼角尽是风情,看得洛意心中猛地一跳。她这个当初战乱之时迎着连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洛家家主,这会儿竟忍不住微退了半步。 洛意硬生生回过头不去看叶相沉,转而问旁边的宁昭道:“他喝了多少酒?” 宁昭苦着脸伸出一根手指头,眼里满是求助之色。 洛意扶额道:“一壶?”他本就不会喝酒,这会儿喝了那么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宁昭很快就摇头道:“一杯……” 洛意:“……”只喝了一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看起来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意。”就在洛意寻思着接下来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叶相沉叫住洛意,自座中站了起来,他眸子清亮,看起来比没喝酒的时候还要清醒,回头对颜白书等人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颜白书等人不知道叶相沉的情况,只当对方兄妹急着离开,便也不再挽留,两人相互寒暄几乎道了别,叶相沉便回头牵着洛意的手,带着后面的宁昭二人一道离开了颜家酒庄。 洛意一路沉默的观察着叶相沉的神色,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他言谈之间毫无醉酒的模样,利索的将宁昭和那名男子送上了车,甚至还从颜家酒庄里面抱了两坛酒,这才一路驾车驶出黔城。 叶相沉驾车,洛意便坐在他的身旁,看着前面的路生怕叶相沉走错了路,或是将马车给驾着撞了树。叶相沉许是发觉了洛意的沉默,突然便侧头朝着洛意凑了过来。 他喝的酒不多,身上也没有太多的酒味,反倒是有一股浅淡的药味混在其中,洛意一怔之际,叶相沉便眨眼笑了起来,他指尖勾住洛意一缕长发,气息轻柔的落在洛意颈间,低声道:“小意为什么不说话?” 洛意没有动弹,心底却是已经确定叶相沉是真的喝醉了,平日里温润端方的叶相沉叶公子,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叶相沉见洛意没开口,又微微蹙了眉,神色间多了几分寥落:“当年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块石头。”他说得十分痛心,好似老妈子看着女儿长大结果翻脸不认人了一般的痛心。 洛意:“……”她突然觉得自己就算不说话,喝醉酒的叶相沉自己也能跟自己玩上一年。 不过她到底不忍心看叶相沉这副模样,她一把抓住了叶相沉把玩自己头发的手,低声问道:“你现在肯叫我小意了?不叫洛姑娘了?” 叶相沉好似没有听见洛意的话,他轻轻挣了挣,将手自洛意的手中抽了出来,有些慌乱的道:“不能碰我。” 洛意无言的看着叶相沉,没想到这人喝醉了规矩还挺多,只许自己碰别人,还不许别人碰他。 叶相沉神色稍缓,见洛意没了动作,这才又道:“在山谷里,你为什么都没有认出我?” “你不也没有认出我?”洛意道。 叶相沉神色凄哀的看着洛意。 洛意:“……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陪一个喝醉的叶相沉玩这种游戏。 叶相沉又道:“后来你认出我了,也没有什么反应,知道我没有死,你就没有一点高兴吗?” 洛意微微挑眉,好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她问道:“你希望我高兴吗?” “当然,我认出你的时候就很高兴。”叶相沉认真看着洛意,好似觉得自己这句话还不够表达心情,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道,“高兴得想要将那个山洞给拆了。” 洛意回忆了一下当时在山洞中告知对方自己姓名的场景,实在是看不出来。 不过她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她经历过许多事情,但却从来没有哪句话像是这一句一样让人高兴,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也能把马车给拆了。叶相沉平日里矜持疏离得跟个和尚似的,没想到喝醉了却是将一切都说了出来,洛意眼里含着笑意,声音柔和了下来:“我也很开心,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她一字一句的说着,每一个字都说得认真无比。 叶相沉笑中尽是满足,只是他笑了片刻,却又想到了什么,垂眸又道:“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洛意身形一滞,声音微冷:“你讨厌这样的我?” 叶相沉摇摇头,轻轻拽住洛意衣袂,他柔声道:“你原本胆子那么小,又不会说话,走到哪里都要我带着,遇到了什么都躲在我身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他原本盯着洛意那一片衣角,这会儿说着又缓缓将视线往上,看向了洛意的眼睛,洛意觉得这初春的暖阳都不及他的一个眼神,他轻叹一声,轻轻浅浅的问:“这些年你是不是撑得很辛苦?” 洛意良久的看着叶相沉,许久也未曾答话,她眼中笑意不减,却蕴起了轻薄的雾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意摇头,声音微颤道:“不会很辛苦,我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也不讨厌。”叶相沉幽幽叹到,“可是我心疼。” 洛意泛红的眼眶里突然垂下泪来。 叶相沉这才像是被惊了一般,慌乱的替洛意擦泪,小声道:“哎你别哭,我从前每次撑不下去,都想着要活着回书院,回来见爷爷,见你,还有那些成天跟我作对的小鬼,我想着我回来了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可没想惹谁哭。” 洛意兀自垂着眸子,脊背瘦削单薄。 叶相沉替她擦干了眼泪,试探般又道:“你不是说我是唱曲儿的么,我唱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洛意好不容易将心情调整了回来,抬眸看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见叶相沉开始唱了起来,唱的还是洛意上次唱的那一支曲子:“织女游河边,牵牛顾自叹。一会复周年。 折杨柳,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 “叶相沉。”洛意眼泪陡然止住,哭倒是不哭了,只是神色莫名的打断了对方。 叶相沉轻轻道:“嗯?” 洛意实在怀疑叶相沉是因为唱歌太难听了,所以他们戏班子的人才毒坏了他的嗓子。不过当她看着他的眼睛,她这些话霎时就无法说出来了。 只是洛意还没开口,那边便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道:“能不能让他快别唱了……” 洛意往那处看去,便见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掀了个半开,从帘子那头露出了两颗头来,宁昭和那男子睁大啦眼睛看着洛意,也不知道是在那处偷听多久了。 洛意眸色微微一沉,冷声道:“把眼睛闭上,头缩回去。” 两颗脑袋立即乖乖缩了回去,车帘摇晃片刻复又合上。 这边叶相沉对洛意笑到:“你还……”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洛意便朝他凑了过来,堵住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马车一路疾驰往前,缰绳却自二人手中滑了下去,洛意轻轻咬住叶相沉唇瓣,动作毫不温柔的往他唇齿间探去,叶相沉轻轻揽着洛意的腰,配合着她的动作,两人气息微有些错乱,纠缠着却谁也不肯松开彼此,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洛意能够感觉到叶相沉的体温极为烫人,他双颊泛着媚态的微红,许久之后,他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一般,动作小心的推开了洛意。 “不可以。”叶相沉声音低沉,不似往日的平静,他无奈的对洛意笑了笑,摇头道:“我明明不能喜欢你的。”他的话中不只有隐忍,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绝望。 “为什么?”洛意声音亦是极低,还带着些压抑。 叶相沉没有回应。 洛意也没有等到叶相沉的回应,因为叶相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变身子一晃直接栽倒在了下来,洛意连忙上前接住他的身子,一看之下才发觉对方是昏睡过去了。叶相沉醉酒之后说了这么多的话,偏生在这个时候睡了过去,洛意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她看着叶相沉的睡颜,努力克制住了把人给摇醒问清楚的冲动,将他送进了马车里。算起来叶相沉自离开鹿城之时起便没有怎么休息过,如今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也好。 洛意重新捞起缰绳,自己开始驾车,只不过她没安静多久,车里的宁昭就探了个脑袋出来问洛意道:“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洛意瞪他一眼。 宁昭硬着头皮道:“不然他怎么说不能喜欢你?也许他有什么隐疾,所以才说不喜欢你,然后这样你会喜欢别人,然后他一个人远走天涯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等死……” “闭嘴。”洛意打断了宁昭所想象出来的长篇大论。 经过几次生死,宁昭的胆子也比从前大了不少,又问:“那你说是为什么?难道他……” “我不管他为什么。”洛意不让宁昭将话说完,只瞥了那车厢内一眼,低声道,“不过我既然知道了他的想法,事情就简单多了。” 宁昭瞪了洛意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将帘子放下又回到了车里。 。 经历了一番周折,几人总算是在傍晚回到了洛家。洛意先是将宁昭和那男子一起赶下了马车,最后才轻轻唤醒了叶相沉。 叶相沉微微蹙眉,眼睫轻颤后睁开了眼睛。初醒的瞬间他似是有一瞬的茫然,不过只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低声问道:“洛姑娘,我睡过去了?” 看叶相沉这副神情,洛意便知道他定是清醒了,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可惜,喝醉酒的叶相沉实在是比他现在这副淡漠疏离的样子讨人喜欢多了。不过她并未让叶相沉知晓自己的想法,面上毫无波澜,只轻轻点头道:“我们到了。” 叶相沉轻轻揉了揉额角,似乎还有些晕眩,过了片刻才放下手打算起身,不过他才刚有动作,便见洛意朝似笑非笑的朝他探出手来,轻扬了眉梢道:“我扶你。” 叶相沉微垂了双眸,低笑到:“不必了,多谢洛姑娘。”他说完这话便起了身,当真没有去握洛意伸出来的手。 洛意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却也没有不高兴,反正叶相沉之前醉酒也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纵然叶相沉清醒以后是这副模样,她也觉得对方这副样子实在是可爱。 她突然有些理解叶相沉说高兴起来能够徒手拆山洞的心情了。 叶相沉下了马车站定之后,便又对洛意道:“不知他们二人,你打算如何安排?”他所指的,是旁边的宁昭和另外那男子。 洛意道:“宁昭今后便在洛家住下,他既然是我爹至交好友之子,我便会将他当做弟弟一样对待,他正好和洛陵差不多大,将来他和洛陵一起在书院念书,便要辛苦你多多照料了。” “自然。”叶相沉应道。 洛意说完宁昭的事情,又将目光落在了另一名男子身上,这人自一开始在那客栈柜子里面就醉醺醺的,后来醒了以后又在装疯卖傻,她将人带上也不过是不想让人死在路上而已,如今他们既然回来了,那人也不必再管了。洛意对那男子道:“你走吧。” 那男子却是没有走,洛意与他说话的时候,他正在看洛家的大门,目光在那大门的牌匾上停留了许久也未曾落下,等到洛意说完话,他才回过头来,上下看了洛意许久,这才道:“你是洛家的人?” 洛意一路上也没对这人隐藏过身份,她有些不耐的道:“你不知道?” “之前并不清楚,不过现在知道了。”那男子嘿嘿笑了一声,突然对洛意抱拳道:“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求见洛家家主,还请姑娘帮忙进去说一声。” 洛意听了那人的话,却是将眉轻轻一挑,“你知不知道洛家家主叫什么名字?” 那人诚实的摇头:“不知道。” 洛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轻轻掸了掸衣裳,整理了一下才换了一副认真的神情来,悠悠道:“在下骆文,呈国靖城人,特来此处拜会洛家家主。” 听到那人身份,洛意神色稍变,这才道:“我就是洛家主子。” 骆文唇角的笑意霎时一僵,瞪了洛意好一会儿才叹道:“洛家主子竟是个小姑娘?” 洛意反问道:“你来的时候没有打探过?” 骆文重重咳了一声,摇头道:“这嘛……我本是打算来找鹿城城主的,不过路上出了些岔子,阴错阳差到了这儿来,既然来都来了,所幸便拜会一下。” 洛意觉得这人从头到尾都写满了顺手二字,当初在客栈里面他们便是顺手将人给救了回来,又顺手带他到了洛家大门口,如今他也顺手要拜见洛家家主,这整个过程真是随意得不能再随意了,洛意沉默片刻,所幸便答应了下来:“你跟我来吧。” 骆文笑了笑,连忙跟在洛意身后。 洛意又牵着宁昭打算回去,不过还未转身便又对叶相沉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书院与洛家不过一墙之隔,洛意要来找叶相沉,自是十分方便。 叶相沉应了一声,见洛意转身带着那两人进了洛家大门,这才将眸中的笑意尽数敛尽,孤身一人站在书院的门口,许久才回身离开。 。 洛意方一进门,南塘和北雁便迎了上来,洛意看神情便知晓这些天他们二人定是不□□稳。果然,洛意才刚到近前,他们两人便开始打量起她来,看清楚了浑身上下都没有受伤,他们才同时松了一口气。南塘苦着脸道:“主子,你这一趟可是把我们担心坏了,那客栈的事情我们都接到消息了,我们都派人找了你几天了,还以为你……” “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洛意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回头又拉着宁昭的手往前一步,宁昭被带到了他们二人面前,有些茫然的看着两个老头。 南塘和北雁怔怔瞪了宁昭好一会儿,忽的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孩子难道就是……” 洛意打断了他们二人未出口的话,点头道:“不错。” “他此后便住在洛家了,你们二人派人收拾个房间出来,将他好好安顿。”洛意说完这话,又低头对宁昭道,“你也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去见洛陵,你们年岁相当,定有许多话能聊。” 宁昭满腹疑惑的看着洛意,终是点了点头。洛意淡淡一笑,这才道:“我还有些事要与这人谈谈,你们先去忙吧。”她朝身后静默不言的骆文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路到了洛意的书房当中,骆文在书房中四下看了看,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洛意猜到了他的意思,又将下人都给遣退了出去,才又问到:“这样你可以说了吧?” 骆文吐了一口气,这才沉声道:“洛家主,你可曾听说过——影煞?” 第十五章 洛意在旁坐下,本端着茶杯打算轻抿一口,在听到骆文这话后,却又停下了动作。她神色不变,只淡淡道,“你知道影煞?” 骆文含笑点了点头,“看来洛家主也知道,这样就好解释多了。” 洛意没有开口。她的确知道骆文口中的影煞是什么,影煞是大邺皇室所培养的一股极为隐秘的势力,多为晋阳太子所用,相传说这股势力人虽不多,但其中每一人却都不可小觑,与皇族的亲卫不同,他们藏在暗处,不到必要不会现身,可说是大邺皇室最后的手段之一。 这本是十分机密的事情,就算是在大邺朝中,知晓“影煞”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但洛意却知晓得十分详细,只因她曾花了许多时间去调查这个组织。 因为洛家老爷,当初就是被影煞所杀。 “你想说什么?”洛意轻轻放下手中杯子,瞥了一眼骆文道。 骆文见洛意似乎神色不善,连忙赔了笑,低声道:“实不相瞒,洛家早年发生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 洛意无甚反应,只低头看着手边茶杯上的花纹,好似能从那其中看出什么玄机来,她浅淡的应道:“哦?” 骆文不知她作何打算,不过他既然开了口,便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接着又道:“前不久,我们在国境内抓住了一名男子,那男子武功高强,却好似发了疯,在我们靖城当中杀了许多无辜之人,我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人给抓了起来。”他轻笑一声,接着又道,“巧的是,那男子,是一名影煞。” “你们又如何能够判断出来那人是影煞?”洛意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骆文道:“因为那是他亲口说的,而我们也自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块代表影煞的腰牌,他的确就是一名影煞无误。” “他对我们城主说了许多关于影煞的秘密,他说他也是被大邺皇室所逼,所以才离开了影煞。” 洛意听到这里,已将对方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冷笑道:“洛家一心忠于大邺皇室,你们想借洛家之手对付影煞,未免也想得太过天真了。” 骆文沉声道:“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大邺,而是影煞,将影煞赶尽杀绝,不是洛家主你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么?难道我说得有错?”骆文挑眉笑到,“否则洛家为何暗地里调查了影煞这么多年?” 洛意漠然与骆文对视,片刻后方道:“呈国所调查的事情倒是不少。” 骆文“嘿嘿”笑了一声,一瞬间又恢复了之前在马车里面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摇头道:“我也知晓洛家主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此事便先暂且放下,洛家主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再来聊,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询问洛家家主。” “你们事情倒是不少。”洛意皱眉道。 骆文挠头道:“是这样,我听说洛家主与鹿城城主谢容乃是至交好友,我此处有一件东西,希望洛家主能替我将它交给谢容。”骆文自怀中摸出了一支银簪,那簪子看来已经有些老旧,黯淡无光的卧在骆文手上,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骆文将簪子往洛意面前一递,“我身份有些特殊,如今谢容又被贵国二皇子给盯着,实在不好亲自见面,别无他法,只好请洛家主代劳了。” 这件事倒是简单,洛意很快便点头答应了下来,收好了他递过来的簪子。 骆文说完了这些话,这才拱手告辞,临走之际面上带着些笑意道:“我就住在黔城的君安客栈之内,前面我们所说的事情,洛家主若是想好了,随时都能来找我。” 洛意没有应他这话,他知道洛意定是听在心里,便也只是淡淡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而也一直等到他离开之后,洛意才终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低声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随着她这一句话,自那屋子窗户外面竟是无声无息的进来了两人。来者正是南塘和北雁,他们本是被洛意派去安顿宁昭,这会儿不知为何却又出现在了这里,还将骆文的话都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南塘苦笑着道:“这靖城的人也是胆大,这种事情竟然就直接说了出来。” 洛意挑眉道:“因为他知道,他将这件事告诉洛家,洛家就算不会帮他的忙,也不会妨碍他。” 洛家的确与那影煞有着不小的过节,靖城的人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会想到来找洛意。 北雁也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主子,你真的要帮他们?” “帮,为什么不帮?”洛意将先前那支簪子摸了出来,在手里随意晃了晃,“我还要帮他送簪子给谢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可不会食言。” “那……” 洛意打断了南塘和北雁的话,道:“北雁。” 北雁应了一声,洛意声音清冷:“方才的那些话你都听清楚了吧?” “是。” “那就好,你去一趟京城,将方才骆文说的话告诉晋阳太子——只是不要提到洛家和影煞的过节。”洛意笑到,想了一会儿又道,“对了,那个骆文现在住在黔城的君安客栈,你跟晋阳太子说,要抓人趁早,人跑了别怪我没提醒他。” 北雁与南塘听到此处俱是一怔。 洛意好似没看到他们二人的反应,又道:“晋阳太子知晓了这件事情,定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其他的,就跟洛家没关系了。” 北雁迟疑片刻,终是点头道:“是。” 南塘拧着眉,片刻后问:“主子当真想清楚了?” “有什么想不清楚的。”洛意回眸道,“不管是我爹的事情,还是影煞的事情,我都还在调查,一切都还不明了我也不急着找影煞报仇,但他们靖城想借洛家的力,想都不要想。” 洛意神色冷肃,将这话说得清清楚楚,她心中亦是明了,就在不久之前,她都还在调查当年洛家谋逆事件的真相,影煞不过只是个杀人工具而已,她真正要找的,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南塘与北雁盯了洛意一会儿,终是没有拂逆她的意思,洛意见状微微松了一口,声音才稍稍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们跟了我爹二十多年,对他忠心耿耿,也想要替他报仇,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人依旧默然,南塘无奈的苦笑一声,北雁迟疑了一下,却是轻轻点了头。 洛意将此事说了清除,接着又道:“南塘,你也派人替我去一趟鹿城,让谢容来洛家一趟,我有东西要给他。” 南塘点头答应,二人便双双退出了房间。 洛意一直目送着他们出去,才将视线落回了手里的簪子上,簪子上面有一道极暗的黑色痕迹,那是用银簪试毒之后所留下来的痕迹。 。 那日之后,洛意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她离开许久,回来之后自是有许多的事情堆着等她一件一件处理,而也因为这样,南塘将她缠得片刻空闲都没有,而等她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已是三天之后了。 “颜家的事情也查清楚了,之前的那批假酒不是他们作假,而是东西在运来的路上被人参了水,动了些手脚,所以才会有这事。”南塘将最后一封信送到洛意的手里,洛意看罢才道,“该罚的人罚了,颜家那边差人送点礼过去,给他们陪个不是。” 南塘答应下来,洛意语声一顿,却又叫住南塘道:“再去洛家买些酒,多买点,问问他们宴席上招待客人用的是什么酒,就买那个。” 南塘一怔,没明白洛意这是做什么。 洛意催到:“你去就是了。” 南塘点头应下,终于出了这书房的门。 等到南塘走后,洛意才终于得闲舒了一口气,自座中站起来。她这些年养成了好动的性子,本就不习惯这么窝在房间里,这几日坐得浑身僵硬,她早就心生不耐了,这时候好不容易将事情办的差不多了,便想要出去走走。 而她首先要去的地方,便是洛家的书院。 之前回到洛家的时候,洛意便对叶相沉说过,隔天便去书院看他,可如今三天过去了,她到现在才有时间去,也不知叶相沉会不会记挂着这件事。不过按照洛意对他的了解,那人就算是真的记挂着,也不会说出来,若不是他喝醉了酒,恐怕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洛意这般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书院的外面,清清朗朗的小孩儿读书声自那头传来,如今正是午后,洛意进了书院,便自那窗口看见了那屋中正在专心念书的小孩儿们,还有站在人群前方,低头巡视着众人的叶相沉。 看来叶相沉回来之后,果然也跟着叶夫子开始给学生们教书了。洛意见他无暇,便兀自在院中找了处地方坐着,打算等人都散了再去找叶相沉。 不过她才刚坐下,另一头叶老夫子便提着一堆药自外面进来,叶老夫子见了洛意,当即便笑了起来,他将那药交给了迎上来的小书童,吩咐了一声之后,便拄着拐杖到了洛意面前,坐下道:“来看阿朔?” 洛意毫不掩饰的点了头,随即问道:“夫子身体有恙?可需要我找人来看看……” “不是我,是阿朔。”叶夫子摇摇头,提到此处眉间稍有些担忧,他朝着那学堂看去,屋里的小孩儿已经不念书了,改为在纸上抄写着什么,叶相沉便一个一个到他们的身旁指导,走过窗口的时候,他微微抬眸,便见到了外面的洛意。隔着书院摇晃的柳稍,绽着暖意的春阳,洛意朝着窗里的人扬眉轻笑,叶相沉似是浅浅的勾了勾唇角,却没有笑出来,不一会儿他便又垂眸与身边的小孩儿写起了字来。 洛意收回目光,这才反应过来叶夫子说了什么,她连忙道:“叶相沉病了?” 叶夫子见他的反应,忍不住又笑了笑,却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他那日回来第二天便害了风寒,本是没什么,不过他又不肯好好休息,一个人坐在屋外看学生们写的东西,看到半夜还不睡,结果病得更严重了。” 洛意微微一怔。 叶相沉病了不肯好好休息,还在屋外坐到了大半夜,洛意知道他素来是个日子比谁都要过得讲究的人,若在平日里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可是那一天—— 洛意心中微微一沉,突然想到了他们回来那日她说的话,难道是因为她说过第二天会去找他,所以他才一直等到了半夜? 霎时之间,洛意悔得想把自己这几天看的书信和账簿全吃了,她道:“夫子,那些药呢?” “我刚给小酒了,怎么?”夫子道。 洛意满脸真诚的道:“我去帮他煎药。” 夫子失笑道:“去吧去吧。” 洛意忙起身去找书童小酒,取了药以后便在厨房里面折腾了起来,只不过她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弓马骑射不逊于人,但真正进厨房还是头一回。不过她虽没做过这些事情,但也见过不少,做起来虽花了些时间,却也没闹出什么笑话来。将药放进药罐里,洛意便在旁边盯着那罐子等了起来,她不知道药得煎多久才算好,便每过一段时间就打开看看,怕那药给煎糊了。 也不知是第几次打开盖子的时候,叶相沉走了进来。 甫一见叶相沉,洛意便蹙眉道:“你进来做什么?” 叶相沉看了洛意身前的药罐一眼,低声道:“今天的课完了,孩子们都回去了,我听爷爷说你在这,就过来看看。”他的嗓子本就出过问题,这会儿又风寒发热,声音就更加细如蚊讷,洛意听得揪心,忙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生着病吗,还不去好好休息四处乱走什么?” 叶相沉面白如纸,脚步虚浮,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底气,摇头道:“现在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你也出去等我!”洛意将人又推了出去,不过她虽做出一副不耐的口气,动作却是极轻,叶相沉也是病中没什么力气,就这么竟然真的给洛意推出去了。他有些失笑的看着厨房里面洛意忙碌的身影,终于还是转身回了院中坐下。 不久之后,洛意端着一碗药自里面走出来,她将那药递到叶相沉的面前,叶相沉道了一声谢便去接那碗,却又被洛意拦住道:“太烫了,等等再喝。” 洛意说着便开始替他吹那碗中的药,叶相沉道:“我自己来便好。” 叶相沉兀自夺过碗来,洛意也不去抢了,便撑着手在一旁看他,她觉得叶相沉这人生了一张特别惑人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只是如今面色太苍白了点。洛意道:“生病了还教书,这书院里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先生。”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该做什么还是得做。”叶相沉倒是十分坦然。 洛意拧着眉道:“你以前在戏班子里也是这样?” 叶相沉迟疑片刻,点头。 洛意道:“那是以前,你现在在洛家,该休息就得休息,我可不许我的人有什么闪失。” 这会儿药已经凉了不少,叶相沉刚喝完药,听到“我的人”三个字,不禁又捂唇轻轻咳了起来。 洛意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接着道:“三日之后,黔城里面有一场灯会,你可愿与我一同去看看?” 黔城的花灯远近闻名,每年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场盛大的灯会,整个黔城热闹非凡,有情人纷纷相约一道放河灯,许下相守誓约,洛意问出此话的意图十分明显,然而叶相沉却是轻轻摇头道:“我如今有恙在身,去了恐怕会拂了洛姑娘兴致。” 刚刚还说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就又病重了。洛意挑眉看着他,认真道:“所以我决定了。” 叶相沉抬眸看洛意。 洛意道:“为了三天后我们能够好好去看灯会,你得在这三天之内赶快好起来。”她两手撑着下颌,露出了几分少见的小女儿姿态来,眯眼笑到:“所以我每天都来照顾你。” 叶相沉:“……” 为了防止叶相沉出言反对,洛意当即起身道:“天色也晚了,我还有事便先回去,明天这会儿我再来找你。” 说完这话,洛意便匆匆离开了。 。 第二天,为了能够早些去书院,洛意很早便起了身,将南雁叫来书房赶紧处理这一天的琐事。南雁还没有睡醒,被洛意拖来书房好久才清醒过来,他看着洛意认真看账簿的模样,忍不住楞到:“主子,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洛意说话间又看完了一本,她将手里的账簿往旁边一放,朝着南雁伸手道:“还有没有,赶紧拿过来给我看。” “还剩这个。”南雁又递上了一封书信,那封信是自京城来的,黄色的信封,中央烫着个金色的“晋”字,乃是晋阳太子差人送来的书信。 洛意接过那信,神色微微一凝。 第十六章 洛意拆信看了一眼,南塘观她的神色,低声问道:“主子,信中说了什么?” 洛意面无表情,又盯了那信上的字片刻才放下道:“骆文的事情,晋阳太子要亲自来处理,他如今已经动身了,恐怕几日之后就要到了。” “太子亲临黔城?!”南塘亦是一惊,晋阳太子自平定战乱之后便一直待在京城当中,这般亲自动身前来还是头一回,看来太子将此事看得极重。洛意将信重新折好,放回那信封里,淡淡道:“以我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他绝非这般冲动之人,他既然决定前来,那么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南塘,你去吩咐下人收拾一下迎接太子殿下到来。” 南塘连忙应下,洛意接着便又起身道:“事情也差不多了,我出去一趟。” 南塘一怔:“主子,你去哪里?” “书院。”洛意勾起唇角,一扫方才认真冷肃的模样,朝南塘笑到。 南塘直直瞪着洛意,洛意也不去管他,径自往外而去,对于她来说,太子的到来并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那位太子她见过几次,那位在疆场上横扫敌军,在朝堂中威慑百官的太子,并不是一个好相与之辈。 她如今只希望那位太子不要正好在三日之后到来,误了她与叶相沉看花灯的机会。 不过洛意还没有来得及担心这个,外面一名下人便小跑着到了近前来,朝她道:“主子,鹿城城主来了。” 洛意脚步一顿,没料到那人竟会来得这么快,她道:“快请。” 下人很快将人带了进来,洛意叫退了旁人,便回到书房与鹿城城主谢容交谈了起来。谢容素来讲究,如今却是满身仆仆风尘,看来颇有些形容狼狈,他眼底微见青黑,看来确实是连夜赶路来此,他方一进门,便朝洛意道:“阿昭在你这里?” 洛意听明白了他口中的“阿昭”就是宁昭,她道:“你果然与雁回楼中的人十分熟悉。” 私下里众人都传说雁回楼的楼主乃是鹿城城主谢容所喜欢的人,是以二人关系极近,也没有人敢招惹那雁回楼,因为招惹了雁回楼,便是招惹了鹿城城主。只是众人也都不能理解,谢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为何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了那么多的女子,那雁回楼楼主颜珑虽然风韵犹存,但怎么说也该比谢容大上十多岁了。 谢容猜到了洛意在想什么,当即皱眉道:“你不要胡乱猜测。”他叹了一声,但见洛意眼中带些戏谑的笑意,便摇头无奈道:“不过这次雁回楼的事情,还要多谢你帮忙救下颜珑他们。” “这次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要谢就去谢晋阳太子,若不是他让二皇子放人,恐怕这件事情还没那么简单。”洛意说到这里,便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情,她问道,“太子是你请来帮忙的?” 谢容摇头,提到此事仍是不解:“难道不是你找来的?” 洛意瞪着谢容,谢容看着洛意,两个人沉默片刻,洛意终是道:“看来事情不简单了。” 谢容叹道:“我与二皇子倒是有些过节,他囚禁雁回楼的人,无非就是想引我上钩罢了,不过好在有太子相助,才没出什么大事。” 归结来说,洛意还是十分好奇他与雁回楼颜珑的关系,不过他既然不肯说,她也就懒得再问了,她只掏出了骆文所给的那支银钗递给他道:“这是呈国靖城来的人要我给你的东西。” “什么?”谢容一愣,拿着簪子看了看道,“给我的?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 洛意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找你来叙旧?” 谢容没有回答洛意的话,因为他盯了那簪子半晌,突然就惊住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他忽的紧紧拽住那簪子,沉声道:“这簪子是谁给你的?那人还说了些什么?” 洛意如实道:“我刚才说过了,是呈国靖城的人给你的,应该是他们城主要交给你的东西,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就自己去问,那人现在就在黔城的君安客栈里面。” “我知道了。”谢容看了那簪子许久,终于将其收了回去,点头道,“多谢。” 他说罢便要离开,洛意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仍是没忍住叫到:“你等等,我送你过去。”那个叫骆文的人整出这么多的幺蛾子,究竟是有什么目的,洛意也有几分好奇,她总觉得此事不会太简单,且谢容这副失神的模样,让他一人去她也有些放心不下。 谢容闻言,迟疑片刻仍是点头道:“好。” 洛意让人准备了马车,两人便一道朝那客栈而去,一路上谢容沉默不语,洛意便也不开口,只托腮看着马车外面的景色。等到那马车都行过了好几条大道,又穿过了黔城的大小街巷,快要到达客栈之际,谢容终于想了个明白,慢吞吞的开口道:“洛意。” “怎么?”洛意问道。 谢容微微闭目,倚靠着车壁,半晌方道:“反正事情也瞒不住了,我索性先告诉你,你我相识多年,也省得怪我什么都瞒着你。” 他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却带着满腔的无奈,洛意听到这里,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等等,这事能听么?” 谢容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盯了她一眼道:“到现在你不想听也得听了。” 洛意:“……” 谢容道:“鹿城老城主,不是我爹。” 鹿城城主之位向来传于长子,谢容不是鹿城城主的儿子却得了这城主之位,确实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只是在洛意看来,也并非什么天大的事情:“可是你已经当上这城主了,且除了你自己,还有谁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难道你还想主动把这位置让出来不成?”鹿城老城主有三个儿子,全都在前些年的战乱中死了,所以才轮到了年纪最小的谢容来继任这城主的位置,如今谢容就算是想让出城主之位,也没人可以让。 谢容摇头苦笑道:“我本也是这般想的,老城主待我极好,我本也打算替他照顾好鹿城。” “那现在……”洛意盯着谢容手里的簪子,挑眉道,“你真正的爹娘来找你了?” 谢容却说了句让洛意料想不到的话:“雁回楼的颜珑,便是我娘。” 洛意怔了片刻,在她看来那颜珑就算不太年轻,但也不会是一个……这么大的男子的娘,洛意盯着谢容上下打量许久,只觉得那位颜珑姑娘果真是精通养生之道。 谢容接着解释道:“当初我娘喜欢上了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后负起之下离家出走,本打算去找那男子,与他一同离开,那男子却一夜之间失去了踪迹。我娘独自一人怀着我流浪街头,终是被鹿城老城主所救,老城主喜欢她,她在鹿城中生下我,老城主便将我视为己出,对外也都说我是他的儿子,但我娘却不愿留在城中,独自一人就走了。” “你那娘倒也狠心。”洛意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颜珑竟忍心将刚出生的孩子给抛下。 谢容不为所动,只轻笑一声道:“她也后悔,我十多岁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在鹿城里开了雁回楼,找机会接近我,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我。我抛不下鹿城的一切,便没有随她走,她便在鹿城守着,我闲来无事便去看她。”所以众人才传出了谢容喜欢颜珑这种话来。 洛意算是弄了个明白,只是那根簪子的事情,还得要从长计议才行。洛意道:“你真正的爹,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容摇头:“我不知道,我娘也不清楚她的身份。”他低头看着手中簪子道,“但这簪子,却与我娘手中那支一模一样。”所以要知道那人的身份,只要问骆文便够了。 洛意迟疑的看着他,这会儿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两人也没有再交谈下去,一同下了马车。 君安客栈是黔城里面最好的客栈,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但巧的是,洛意二人才刚一走进那客栈,便看到了正坐在桌前小酌的骆文。骆文似乎也感觉到了洛意二人的视线,同时抬目朝他们看过来,待见得了洛意身旁的谢容,那人面色当即一变,也不再慢吞吞的喝酒了,赶紧起身迎了过来,上下朝谢容端详到:“像,真像。” 洛意猜他说的应该就是谢容那真正的爹了,果然,骆文不过片刻便道:“公子,还请跟我来。” 谢容沉默着跟着骆文往二楼的房间走去,洛意亦是跟在后面,骆文却摇头道:“洛家主。” 洛意冷笑道:“我还不能听了?” 骆文挠头“嘿嘿”笑着,却没开口,谢容见状叹道:“洛意,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决断就好了。” 谢容既已开口,洛意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她干脆在旁找了张桌子坐下,“那好,你去,我在这等。” “多谢。”谢容回头对洛意笑了笑,这一眼却是看得深沉。洛意迎着他的视线,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舒服。 骆文带着谢容往楼上去了,洛意一个人在这楼下坐着,却也是无聊,她随便点了些茶点吃了两口,却又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叫来店小二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清淡一些的东西,适合生病的人吃的,给我准备一份,我打包带走。”君安客栈的东西在黔城里面也算是出了名的,洛意想着给叶相沉也带些回去。 小二不一会儿便准备好了东西,全都送到了洛意的面前,用篮子装着满满的一篮。洛意吩咐下人将东西收好,便又接着等谢容二人下来。却没有料到,这一等,就是整整半日。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洛意将午饭吃过了又在客栈里面吃完了晚饭,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派人上去催了催,谁知道这一催,那下人才说,谢容说他们还有要事要商量,让她先行离开。 洛意听到这话险些就将面前的桌子给掀了,她盯着楼上看了半晌才道:“我们先回去。” 看起来,谢容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洛意不愿干预,也没有那个资格干预,她乘着马车又往洛家回去。只是如此一折腾,等她回到洛家的时候,太阳便已经落山了。洛意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可惜,她今日早早将洛家的事处理完便是为了能够早些去见叶相沉,却没想到又凭空多了这么多事情,如今天色已晚,恐怕又让叶相沉等久了。她自马车里将那一堆自君安客栈里面带回来的吃的拿出来,这才敲了书院的大门。 书院这会儿已经关门了,不过洛意一敲门,那门便打开了。书童小酒仰头看着洛意,有些惊讶的道:“洛主子,你怎么会来?” “还没睡?”洛意随口问了一句,又往书院里面看去道,“叶相沉睡了吗?” 小酒摇头道:“还没,刚才在里面练字呢。” “他病好些了吗?今天有没有好好休息?”洛意口中问着,人却已经往书院里面走去。她小时候也经常来这书院找叶相沉,对这书院十分熟悉,凭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叶相沉的屋子。叶相沉坐在屋里,却已经没有练字了,他窗户开着,桌上灯火留着夜色里的一线微明,他便披衣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些东西正在喂桌上的小松鼠团团。 不知是否是听到了声音,叶相沉忽的抬眸朝她这处看来,洛意也不躲,她背着手自暗处走出来,灯火的明黄便镀了她一身,她眉梢轻挑,好不容易看叶相沉看了个满足,这才对桌上的团团道:“过来。” 团团被吓得尾巴猛然竖起,当即丢了叶相沉几步蹿到洛意肩上。叶相沉手中还抓着个被啃了一半的梨,见状便将那梨放了下来。洛意也不等叶相沉开口,便自己翻窗进来,问道:“团团改吃这个了?” 叶相沉道:“它吃惯了山谷里那果子,吃什么都不习惯,也是最近两天才不挑了。” 洛意在叶相沉面前坐下,这会儿才从身后将那篮子吃的提了出来:“我在客栈里面替你带回来的,你快尝尝。我怕你病了没胃口,就带了不少东西,你看你喜欢吃哪个?” 她也不顾叶相沉要说什么,直接将篮子里的东西全都端了出来,各式各样的糕点和小吃片刻间就摆满了桌子。叶相沉犹豫片刻,但见洛意满脸的期待,仍是随手挑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洛意问道:“好吃吗?” 叶相沉没应话,只低声道:“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东西。” “我看着你吃就够了。”洛意觉得看叶相沉吃东西,比自己吃要有意思多了。 叶相沉摇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 看这模样,又是要说出一堆话来婉言拒绝她的好意了,洛意看得分明,便改口又道:“谁说我不喜欢吃甜的。”她说着便探出手去,叶相沉随着她的动作抬眼看来,正好便对上了洛意一双澄澈眸子,洛意夺了叶相沉那块没吃完的糕点,送到了自己嘴里,“这块就挺好吃的。” 叶相沉手还僵在原处,苍白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抹淡淡红晕。他好似没见过洛意这般豪爽的女子,拳头大的糕点说吞就吞,洛意嚼着口中的糕点,心里也有些后悔,这东西实在是太大块了,嚼完了只觉得口中发干。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个茶杯就递到了她的面前。洛意捧着茶杯对叶相沉粲然一笑,连忙喝了一口,那茶温度刚好,正好解了渴。洛意特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茶壶道:“你在等我?”如今虽是初春,凉意却是不减,壶中的茶水也不知是被换过几次。 叶相沉自然不会承认,洛意便也不接着说这事,只道:“今日病好些了么?这么晚还在做什么?” “好多了,多谢洛姑娘关心。”叶相沉应了一句,接着才又道,“今日宁昭和洛陵将书院的几本书给撕坏了,那些都是爷爷的宝贝,方才我正在粘书,好将它们誊写下来。” 洛意听得蹙眉,“这两个臭小子,他们还做了些什么?” 在洛意的询问下,叶相沉只好将这两人在书院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洛意沉默的听完,最后才听叶相沉问道:“他们今日本要留下来抄书的,却被南塘叫去了,洛家近来是有什么事么?” 洛意当即猜出了原因,应道:“过几日晋阳太子要来,我让南塘他们先准备一下而已。” 听到“晋阳太子”四字,叶相沉神色未变,只盯着那满桌的糕点,一双黑眸沉得如寂夜下的深渊,“他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不过应该也快了。”洛意不大愿意在这会儿提这些事情,便又催促叶相沉吃东西,两人相谈许久,最后看叶相沉病中精神不太好,洛意才终于离开。 只是让洛意没料到的是,就在她说这话的第二天,晋阳太子便到了。 第十七章 晋阳太子这次来带的人很少,四名皇族亲卫,再加上他一共也就五个人而已。只是洛意却知道,眼前所见的却未必是真实的,皇族当中真正的高手恐怕早就藏在了暗处,而这其中,定有影煞的存在。 太子身份尊贵,一人的安危关乎着整个大邺朝上下,自是须得小心行事。然而在洛意看来,太子这一次的行动,仍是有欠考虑。 民间对于这位晋阳太子的说法有许多种,但不管是哪一种话本子,对于这位太子的形容总离不开几个字,惊才绝艳,风华绝代。这几个字用在旁人的身上显得浮夸,但用在李晋阳的身上却是刚好合适。他很年轻,年少时的征战让让他看来浑身透着一股利刃般的锋芒,只是他双眼静若深水,在这锋芒中又多了分沉郁。洛意知道这人的手段,也知道这人的可怕之处,这是个几乎挽救了整个大邺国运的人。 洛意并不喜欢与这人接触太多,因为这会让她的顾忌也更多,她向来是个不喜欢束手束脚的人。 “太子殿下。” 李晋阳自走进洛家便没有开口,只看了洛家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洛意的身上,他淡淡道:“不必多礼。”他的声音微沉,却清朗而干净。 李晋阳来此的目的是为影煞一事,是以开口便问了出来,洛意将之前的事情又讲述了一遍,只是未曾提到谢容与骆文之间的事情,李晋阳听罢,沉吟片刻却没有立即做出决断,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殿下。”洛意思索了片刻,仍是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这些话都是骆文说出来的。” 李晋阳道:“我知道。”他似笑非笑看着洛意,当即又道,“洛家主的顾虑,我也有过。” 洛意将笑意收了回去。她的意思很明白,关于影煞的事情都是骆文说的,君安客栈也是骆文说的,洛意没有半分隐瞒,但也因此,这话却不可尽信。 骆文既然敢来,又敢将这些话告诉洛意,那接下来他所要面临的状况,也应该有所准备,而洛意将此事告知晋阳太子,或许也在他的准备当中。 而李晋阳此番到来,却不知究竟是谁的路数要高谁一筹了。 看他的模样,洛意便知他已经做下了决定,当即也不再多言,只道:“若有用得上洛家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自然。”李晋阳随口应了一声,这便叫来了其中一名亲卫,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末了才让洛意差人带那名亲卫往君安客栈一探。洛意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只是心中难免有所顾虑,前一天她带谢容去了那里,一直到现在也未曾归来,也不知他们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现在是否还在客栈当中。 洛意吩咐人带了路,这才又道:“雁回楼的事,多谢殿下出手。” 提及此事,李晋阳神色稍缓,声音也轻了些,“不必谢我。”他双眸凝眸看着洛意,片刻后却又低声问道:“只是不知那日与你一道去雁回楼的那名年轻男子是何人?” 洛意眸色微沉,心中隐隐觉得这其间似是有什么问题。与她一道去雁回楼的人自然是叶相沉,但叶相沉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路跟随她而已,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晋阳太子为何又会特地调查关于他的事情? 洛意迟疑着没有回应,李晋阳便又问了出来,洛意无奈之下,只能道:“那是洛家书院的一名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李晋阳道,“他叫什么名字?” 此事纵然洛意不说,李晋阳也能够查得出来,洛意不情不愿的道:“叶相沉。” “哦。”李晋阳也没有多说,只道,“君安客栈那边,还需要你跑一趟。” 洛意怎会不知道这是故意要将她支开,她当即便道:“殿下……” “洛家主,你该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李晋阳打断了洛意的话道,“否则我怎会亲自前来?” 李晋阳这样说,就是将洛意要说的话都给堵住了,她沉默了下来,浑身泛起一股低沉的气息,到最后仍是低声道:“我知道了。” 李晋阳又让洛意退下,洛意步子极重的出了房间,却在门口又回过头来:“殿下,叶相沉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将话说到这里,终是转身离去,李晋阳冷眼看着洛意的背影,片刻后也离开了房间。 。 正是午后,带着暖意的风自敞开的大门淌进来,将书院堂前的柳枝拂得东摇西晃。柳絮纷纷洒满院落,院中的书童小酒拿着把比自己还高的扫帚,不甚专心的扫着院中柳絮。午后是最好睡的时候,小酒睡眼惺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小酒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扫帚面前多了一双脚。那脚上穿着考究的靴子,烫着名贵的金边,花纹繁复,做工精致,也不知做一双这样的鞋子得花上多少钱。小酒怔了一怔,顺着那双鞋子往上看,便见到了一个丰神俊朗的人物。 “这位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小酒是个没甚心思的小书童,想到什么就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 李晋阳听到小酒这话亦是失笑,他轻轻揉了面前这小童的头,“谢谢。” 小酒对生得好看的人好感都不错,他仰着头问道:“公子是来找人的吗?” “不错。”李晋阳想了片刻,这才道,“我找叶相沉。” 小酒指着书院后方道:“叶先生在里面呢,洛陵和宁昭两个人犯了错,他正在罚他们抄书呢。” 李晋阳听罢点了头,又说了声谢,这才往那后院里去,穿过一条回廊,他很快就在院中找到了叶相沉。 院中有一处小亭,旁边依着假山,潺潺的流水环过小亭,为这清幽小院添了灵气。亭中有张石桌,两个半大的孩子趴在桌上誊写着什么东西,不时抓耳挠腮,一副静不下来的模样,而叶相沉便站在他们身侧,唇畔带着半是无奈的笑意与他们低声说话。 李晋阳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叶相沉却似有所觉,立即便朝这方看了过来。在看到李晋阳的瞬间,叶相沉唇角那一抹浅淡的笑意也归于了沉寂。 见叶相沉看到了自己,李晋阳干脆便走到了亭前,对着亭中的叶相沉挑眉道:“子朔?”他言语迟疑,好似竟有些无法确定。 叶相沉早知他会来,是以毫不惊讶,只颔首道:“殿下。” 洛家的两个小孩儿也注意到了这突然到来的人,他们本就不喜欢抄书,这会儿便干脆听他们二人对话,谁知叶相沉一开口,便说了这么一个称呼,洛陵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晋阳,一时之间竟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宁昭听不大明白,轻轻碰了碰洛陵道:“什么殿下?” 洛陵受不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小声嘟囔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连忙拉着宁昭一起恭恭敬敬地道,“殿下!” “不必多礼。”李晋阳来到了他们近前,低头看了面前的两个小鬼一眼,叶相沉也在看他们,却是轻声道:“我们还有事要谈,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小孩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被叶相沉这么叫走,满心都是不情愿,但他们看了看李晋阳的脸色,终是不敢多说,磨蹭着还是离开了。走了两个闹腾的小孩儿,院中才算是安静下来,身侧之后潺潺水声,叶相沉垂眼看着面前石桌,那桌上还有两个小孩儿没抄完的古籍,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墨迹洒了一桌。李晋阳却没心思看这个,他静看了叶相沉许久,终是道:“坐吧。” “殿下。”叶相沉又唤了一声,没有丝毫要坐下的意思。 李晋阳长长叹了一声,终是放弃了寒暄,他挑眉朝对面的人道:“我险些没将你认出来。” 他上下看着穿了一身白色儒衫的叶相沉,接着道:“这书院,就是你心心念念,说什么也要回来的地方?” 叶相沉没有丝毫隐瞒,只道:“是。” “那么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够了么?”李晋阳又问。 叶相沉双眸缓缓阖上,片刻方道:“够了。” “那好。”李晋阳看着叶相沉神色,自袖中掏出一个雪白的小瓷瓶来,轻轻放在桌上。小瓶压住了随风而动的书页,那书页徒劳的翻了翻,终于没了动静。李晋阳盯着那书上歪歪斜斜的几行字,忍了许久仍是开口道,“这些年我很感谢你,这也是我纵容你离开的原因。” “但你身上的秘密关乎了整个大邺皇朝的命运,纵然我想救你,他们也不会让你活着。” 叶相沉此时已睁了眼睛,他比李晋阳所想的还要平静,应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淡淡笑道:“殿下请放心。”他将桌上的小瓶拿了起来,却没有打开,而是轻轻握在手里,“可否再给我一个晚上?” 见李晋阳面露难色,叶相沉又道:“天亮之前,我会服下此毒。” 李晋阳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他点头答应下来,随即便转身离开。只是走了两步后,他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叶相沉,轻轻颔首道:“对不起。” “殿下不必自责。”叶相沉摇头道,“一切不过是我当年做下的抉择而已。” 话到此处,两人都知不必接着再说,李晋阳回头离开了此处,院中水声依旧潺潺,叶相沉到这时才重又坐下,提笔蘸墨,接着抄那两个孩子还没抄完的书。那些书是老夫子的心血,他得在天亮之前抄完才行。 。 因为之前曾经对小酒有过吩咐,所以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人来干扰,就在漫天的霞光散尽之际,叶相沉放下笔,将刚抄好的书晾在一旁,自己站了起来。院中有些昏黑,叶相沉又取了火折子,将四周的灯都点燃,他没有要睡的意思,只回屋又开始整理一些东西。他不过才回来住了了短短几日,但屋中东西却不少,那都是他小时候留下的东西,当初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老夫子却将他的东西都收着,一件也舍不得扔掉。 屋中柜子上有些零碎的物件,用草绳编的小玩意儿,小刀削出来的木剑,还有半串琉璃珠链。叶相沉将其他东西都整理收在一个小盒子里,却将那链子给拿了起来。链子是洛意的,小时候他带着洛意去黔城看灯,走得太急却不小心挂坏了洛意的链子,洛意哭得伤心,叶相沉就说等回去穿好了再还给她。不过他小时候毛手毛脚,怎么也静不下来穿珠子,结果过了这么多年还没能穿好还给她。 叶相沉将那珠子拽在手里,在屋中灯前坐下,一粒一粒穿了起来。 夜色渐渐深了,屋外却还是通透一片,所有的灯都亮着,整个院落浸在一片热闹的颜色里。 叶相沉穿好了珠子,将其收进了盒中,灰色的松鼠从外面蹿进来,趴在盒子外面,睁大了滚圆的眼睛与叶相沉对视。叶相沉失笑道:“这不是吃的,团团你过来。” 团团爬上了叶相沉胳膊,叶相沉将桌上摆着的梨递给它,它凑到面前闻了闻,便开始大口啃了起来。叶相沉盯着它的吃相,唇畔笑意不减,对它道:“你喜欢小意吗?” 团团似是听到了洛意的名字,动作一僵,一张脸直接摔进了梨肉里,片刻后才撑着爪子仰头看叶相沉。 叶相沉柔声道:“小意一定能将你照顾得很好。” 小松鼠发出了抗议的声音,然而却轻易被叶相沉所忽略,叶相沉笑到:“她好像也很喜欢你。” 团团连吃东西的兴致也没了,站在梨上对叶相沉跳脚,叶相沉正欲开口,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他侧目看去,正看到洛意一手撑着窗台自窗口利落翻进屋来的英姿。洛意赶得有些急,还没有等叶相沉开口,她便将桌上的茶壶端了起来,叶相沉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凉的。” “没事。”洛意倒了一杯茶喝下,看神情之前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叶相沉问了一句,洛意却没回答,只反手握住叶相沉的手腕,将他定在原地,然后绕着他转了好几个圈才道:“你没事吧?太子来找过你了?” 叶相沉随口应道:“没有什么要紧事。” 洛意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但叶相沉守得滴水不漏,看也看不出个什么来,洛意懒得再问,便道:“今天忙了点,没来得及给你带东西回来,你风寒好了没?宁昭和洛陵两个小鬼今天没有做什么混账事吧?有没有烦着你?” “他们今日很听话。”叶相沉道。 “哦,那就好。”洛意满意的笑了起来,叶相沉大概不会知道,她今日一早就将这两个小鬼给教训了一顿,并且言明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许顶撞叶先生,看来她这番教训,还是有些用处的。 洛意说到这里又道:“你还没说你好些了没。”她也没等叶相沉开口,便抬手去摸了叶相沉的前额,叶相沉阻拦不及,便只能站在原地给她摸,洛意探了半晌,放下手道:“好像真的好点了。” “已经没事了。”叶相沉淡笑着让她坐下,自己则到了柜子上放着的木盒前。洛意问道:“盒子里面是什么?” 叶相沉背对着洛意打开盒子,看着盒中那串珠链,眉间却微微一蹙,他重又关上盒子,摇头道:“一些小玩意儿。”还没等洛意再问,叶相沉抱起桌上的团团,将它放在了洛意怀里:“团团这几日在书院有些待不住,你能不能帮我养它几日?” “待不住?”洛意摸着团团的尾巴,听到此处不禁一笑,“或许它想练练身手,这个交给我就好了。” 团团一见洛意就怕,这会儿待在洛意怀里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叶相沉却也不再管它,只起身重新给洛意泡了一壶热茶,两人就坐在房中谈天说地,两人只是很默契的都没有告诉对方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三更天过,烛火快要燃尽,洛意往外看去一眼,星辰不见,却只见得远处黔城的灯火红了半个夜晚。洛意知道那是在为灯会做准备,如今黔城里面四处都挂着花灯,整个城中夜里明亮如同白昼。 “后天就是灯会了,我明日一早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洛意抱着团团起身道,如之前一样道,“我明日再来找你。” 叶相沉静坐灯前,笑得静谧和煦:“好。” 洛意走出屋子,自外面合上房门,长夜再次归于寂静。 叶相沉最后看了那木盒子一眼,自怀中掏出了李晋阳所给的瓷瓶,打开瓶塞,一粒泛着腥味的药丸滚落至掌心。 第十八章 原本被合上的房门突然之间又打开了,夜里的凉风灌了进来,将桌上叶相沉原本抄好的书页吹得四处乱飞。 叶相沉放下手中的药,起身去捡那些书页,只是他才捡了不过几张,便见一道人影走上前来,俯身替他拾起了其中一张,交还到他的手上。洛意不知为何竟去而复返,她朝叶相沉笑到:“我睡不着,能再陪我聊会儿么?” 叶相沉垂眼将书页尽数捡起来,一面整理一面道:“夜很深了,你若是不早些休息,明日会很辛苦的。” “这是什么?”就在叶相沉在那边整理书页的时候,洛意看到了桌上那一粒药丸,她眼看着便要捻起来,却被叶相沉阻止道:“治病的。” “哦。”洛意似是随口应了一句,只是叶相沉背对着她,看不见她面上复杂的情绪,她紧紧盯着叶相沉的后背,不甚在意般的道:“我记得小酒给你煎过药的,两种药不能混吃,这药就不要吃了。” 叶相沉将排好序的书页又放回去,轻轻压好,回身叹到:“洛姑娘,我也该休息了。” 洛意往桌旁一坐,两手枕着下颌,趴在桌上看着叶相沉,睁大眼睛道:“你睡吧,我就在你屋里待会儿。” 叶相沉:“……” 洛意也不管他要怎么样,只自顾自的道:“今天我带晋阳太子的人去了君安客栈,结果客栈里面一个人也没找到,问客栈的人,他们说那人昨天晚上就退了房间离开了。后来太子又派人去查,洛家也在追查,查到那个叫骆文的人带走了谢容,两个人一道往呈国去了,不过他们没有走多远,有人探到他们就在离此地不远的熙城当中落脚,我们现在正在派人去追,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结果。” 洛意一口气说了这些,叶相沉便静静听着,洛意说完之后,忍不住又道:“你跟太子是旧识吧?” 叶相沉依旧没有回应,洛意接着说道:“太子说他明日还要亲自去追杀谢容和骆文二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叶相沉终于应了一句。 洛意无奈的笑到:“因为他们已经查出来了,骆文虽是靖城的人,但这一次却不是奉什么靖城城主之命来的,他来这里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带回他们呈国的七皇子。” 叶相沉眼底终于有了些情绪。 洛意也不管叶相沉理不理自己了,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鹿城的城主不是老城主的儿子,而是呈国皇帝的儿子,你说这种事情有几个人能料到?”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却满是寒霜,“呈国皇帝死了,当初几个皇子互相斗来斗去,如今战后死得差不多了,算来算去能够继承皇位的也没有几个,几个老臣不愿意让他们三皇子继位,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将谢容给接回去。” “这些我也是今日才知晓。”洛意沉声道,“可是昨日还是我亲自送谢容去见骆文的。” 此番变故,谁也无法料到。 叶相沉低声劝到:“此事与你无关,谢容既有心向着呈国,那么不论怎么样,他总会去的。” “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无法再多说什么。”洛意声音也轻了下来,她凝眸看着叶相沉,语声里少了平日的干练果断,变得柔软了下来,“可是我就是气不过,堵得难受。” 叶相沉微微一怔,洛意大概并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一丝淡淡的委屈。 看来白日里的确发生了许多让她心情不好的事,可是方才来的时候她却一句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的关心他,还变着法子逗他开心。 叶相沉也坐回了洛意的面前,轻语道:“若是说出来能好过一些,你都可以告诉我。” 可是叶相沉怎么也没料到,他若是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出来,洛意就站了起来。她双眼直直盯着叶相沉,声音低沉的道:“可是你要是死了呢,这些话我告诉谁去?” 叶相沉沉默了下来。 洛意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没能憋住,又道:“你刚才要吃的那个药,是□□对不对?太子给你的?他到底要怎么样?” “你刚才一直在外面。”叶相沉被揭穿了也没有慌乱,只平静道出了这个事实。 “对,我不放心所以我一直在外面盯着你。”洛意将手撑在桌上,倾身看着依旧端坐的叶相沉,觉得这人某些时候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简直像个入定的老僧,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你屋子里面是特地收拾过的,你吩咐小酒说明日一早不必起来给你烧热水了,你还把团团也托付给我了,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我要是还看不出来有问题,我就是真傻!” 叶相沉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根沉默的木头,洛意兀自道:“我不管太子要怎么样,反正我不准你死,谁都别想碰你!” 叶相沉叹道:“小意。” 两人话音方落,夜里又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响。两人几乎是同时往那门外看去,随着凉风灌入屋内,两道身影也跟着来到此处,这二人一男一女,来得十分匆忙,洛意看清了来人,才认出他们就是太子身边的两名亲卫。洛意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见两人到来,直接便自腰间拔出了长剑,剑光闪烁之间,她的剑锋已经落在了其中一人的颈上。“想要杀叶相沉,还得先问过我。” 被洛意用剑指着的人是其中那名男子,他微微一愣,好似才想明白洛意指的是什么意思,他苦笑了一声,轻轻抬手想要挪开洛意手里的剑,谁知洛意持剑的手极稳,他一时竟没办法移开,只能求助般朝身旁的女子看去。那女子亦是有些惊讶的看了叶相沉一眼,这才道:“洛家主,还请将剑放下,我们是来找洛家主你帮忙的。” “不帮。”洛意直截了当道。 那男子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女子便又道:“太子遇刺受伤,洛家主你当真不管?” 洛意面色微变,将手中长剑放下,终于也收起了方才那副不讲理的神色,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两名亲卫这才得以将事情始末给说出来,原来自鹿城有一封书信传来,晋阳太子去接那书信,却不料遇上了行刺,而且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行刺太子的不是旁人,正是隐藏在暗处,跟随太子一道而来的一名影煞。 影煞自幼受到最为严谨的训练,一生忠于太子,这次太子随身带来三名影煞,却没料到其中一名竟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若非其余二人拼死相护,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听到二人的说法,洛意又道:“太子伤势如何?” “那一剑直指心肺,好在被避开了要害,只是伤口不浅,得好好静养才行。”那女护卫道。 洛意轻轻点了头,又道:“带我去看看。”影煞之中突然出现叛党,此事的确十分蹊跷,洛意心知此事并不简单,一切还得见过了李晋阳再说。 那二人此次来的目的本就是要找洛意帮忙,自然是点头答应下来,谁知洛意不过才刚随着那二人走了一步,就又挺住,转身一把拉住了叶相沉的手腕,认真道:“你跟我一起去。”她实在是不放心让叶相沉一个人在这儿,若是不看着他,指不定他一会儿又将那颗药给吞了。叶相沉轻轻动了手腕,似是要挣开,但不过挣了两下,旁边那女子又道:“正好你也与我们一起来吧。” 叶相沉闻言方才止住动作,任由洛意拉着他往太子那处而去。 太子是住在洛家的,这次因为取信的关系才去到外面受了伤,洛意到的时候,太子的房间外面已经站了一大群人了,南塘和北雁眼见洛意赶来,连忙迎了上去。洛意肩膀上还趴着一只小松鼠,手边拽着个叶相沉,众人看到都略微有些惊讶,不过洛意却好似没有看到众人古怪的视线,只直接问情况如何,南塘道:“刚请了大夫看过,伤势不算重,只是要卧床休息两天。” “嗯。”洛意随口答应,又吩咐众人好好照顾太子,这会儿那先前的两名皇族亲卫已经进了屋子,片刻后他们走出房门,其中那女子朝洛意道:“洛家主,太子有话要与你说。” 洛意早就猜到太子找她来必然还有其他事情,便点头答应下来,只是进屋之前,她又一把将叶相沉送到了南塘和北雁的手里,“看着他。” 南塘和北雁自多年前就被小书呆给戏弄得不轻,对这人积攒下来了不少的怨气,这会儿一听洛意开口,连忙应下,手上动作利落无比,一左一右将叶相沉给擒了下来。 “……”洛意扶额道,“谁让你们押着他了!松开松开!” 南塘北雁面面相觑,连忙又松开了人:“哦。” 洛意道:“看着他,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叶相沉安静的站着,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会做什么傻事的样子,南塘北雁还是答应了下来,洛意这才放心往李晋阳的房间里面去。 屋内的血腥味已经去的差不多了,淡淡药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李晋阳身上的伤口早已包扎妥当,他身上不过穿了一袭宽松薄衣,披了件外袍,面容失了血色,却仍是不损一身风华。就连洛意也不得不叹,纵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位太子殿下仍是一身的雍容贵气,连半分狼狈也无。 “洛家主。”李晋阳声音低沉带些喑哑,示意洛意坐下,洛意依言在他对面凳上落座,才听他接着道:“影煞的事情,想必你只晓得不少。” 洛意眸色微沉,没有想到李晋阳竟会直接将此事提出来,她正欲假意搪塞,却听李晋阳接着又道:“我知道你调查了许多关于影煞的事情,如此一来,这件事情交由你来处理更是再好不过。” 洛意觉得这几天好像整个天下都知道她在调查影煞一般,她也不知这究竟是从哪里走漏的风声,但这两方消息的来源,恐怕都是出自同一处。洛意无法否认,便只能够沉默回应,李晋阳又道:“影煞关系到皇族太多的机密,如今一名影煞叛出,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更多的影煞会背叛,所以那逃走的影煞,必须要立即除去。” 听到李晋阳的话,洛意大抵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果然,李晋阳轻咳一声之后道:“洛家主既然查过关于影煞的事情,对他们应当也十分了解,我想请洛家主替我走一趟,除掉那逃走的影煞。” 洛意直勾勾看着李晋阳,也没有给出回应,李晋阳轻唤了洛意的名字,洛意才终于开口道:“我真不知,太子你这是在试探我,还是太信任我。” 李晋阳既然知道洛意一直以来都在调查影煞,那就一定知道洛意与影煞之间的仇怨,如今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李晋阳却道:“现在我受伤无法亲自处理此事,情况复杂,这里只有你能够帮我。” 不管对方这样做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开这个口的人是当今太子,洛意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她起身道:“洛意领命,殿下,你好好养伤。” 洛意作势便要离开,谁知她才刚到屋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李晋阳却又突然道:“洛家主。” “殿下?” 李晋阳终于有了片刻的迟疑,他过了片刻才道:“叶相沉……” “还活着。”洛意这次没能沉住气,她回头对李晋阳道,“殿下,我不管他从前做了什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有什么事情我来帮他担。” 听到叶相沉还活着的消息,李晋阳的神色说不出是忧虑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只沉吟了片刻,抬眸又道:“我有事要与他一叙。” “你……”洛意自是不肯,李晋阳跟叶相沉不过见了一面,叶相沉就开始要服毒自杀,若是再谈上几次,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好在李晋阳似是早就料到了洛意的担心,没等她说完便道:“我不会取他性命,洛家主尽管放心。” 李晋阳声名在外,既然这样说了,自然就不会对叶相沉下手,洛意稍稍放了心,虽仍有不情愿,却依旧替李晋阳叫了叶相沉去。叶相沉听到太子要见他毫不惊讶,他一路进屋,合上房门,整个屋子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天气仍是寒凉,屋子里面烧了些炭火,只不过这会儿没人打理,眼看就要熄灭,失去最后的温度。叶相沉进屋后还没开口,李晋阳就唤了他的名字:“叶相沉。” “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叫我这个名字。”叶相沉拨了拨火炭,又看了李晋阳一眼,“殿下伤得不轻,该躺下休息才是。” 李晋阳却没有躺下的心情,他道:“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嗯。”叶相沉点头。 李晋阳轻笑一声,喃喃道:“这么多年,我恐怕从未了解过你。”他说到此处,抬眼往叶相沉眼里看去,“可是你却是最了解我的人。” “殿下不需要了解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李晋阳道:“上一代影煞留下来的后患已经出现了,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也早该动手以绝后患。” 叶相沉往窗外看去一眼,只是屋子的门窗都紧紧闭着,也看不清外面天色如何,叶相沉微垂着眼眸,低声道:“天快亮了,殿下,我得告辞了。” “叶相沉。”李晋阳叫住他,他神情平静,眼中却如有星火燎原,“我还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 就在叶相沉与李晋阳说这些话的时候,洛意已经着手开始搜寻那逃走的影煞的踪迹,洛家的情报网想向来强大,不多时她便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那人所逃走的方向与骆文一般,都是往呈国而去,只是他身为影煞,自然也懂得隐匿藏身,探子送来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情报,一条说的是他自西边的熙城离开,而另一条则是自南方乌城,两条道路相去甚远,若是追错了方向,便是绝无可能再找到那人。 此节决不能够出错,洛意只好叫人再仔细查探,等她将这些事情都吩咐下去之后,她才发觉天边已经升起了一道晨光,半边的天色莹莹透亮。她一夜未睡,此时竟也没感觉到困意。想到此时叶相沉与李晋阳应该也谈得差不多了,洛意便又往李晋阳那处而去。 只是她去的时候,李晋阳已经歇下了,几名亲卫守在房门前,说是叶相沉不久前刚离开,应该是回了书院。洛意连忙又追到书院去,却没想到正看到叶相沉就着茶水,将一粒药丸给吞了下去。 “你做什么!”洛意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把打落他手里的杯子,揪住他胳膊道,“你吃了?!快吐出来!你没事乱吃什么东西!谁准你吃了!” 眼见洛意这一揪已经用上了浑身力气,叶相沉浅浅一笑,将掌心摊开给洛意看。 他手心里还有一颗药丸,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一看便知是剧毒。 旁边一人也道:“他吃的不是□□,你尽管放心。” 洛意当即反应了过来,她回头看去,就看到先前那名男护卫正斜斜坐在书院院中的柳树上,听那人这么一说,洛意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只是随即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她往叶相沉看去:“那你吃的是什么药?” 第十九章 叶相沉仍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洛意便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不管洛意如何询问,叶相沉便是不打算开口,洛意隐约觉得有些有些古怪,正要再问,那树上挂着的男子却打断道:“洛家主,你不是还有事要处理么?” “一件一件来!”洛意觉得没什么事比眼前更重要了,只是她才要开口,那边书院外面就又来了一群人,北雁带着几名下人快步赶到洛意面前,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查到了,那名影煞是去了乌城,如今还在城中未走,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办,现在去追应当还赶得上。” 洛意神色一凛:“确定没错了?” “绝不会有错。”北雁应道。 洛意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将此事告知太子,然后去准备一下,我马上出发去追人。” “是。” 两人说完这事,洛意也知此事不是计较太多的时候,她只能回身对叶相沉道:“我先离开,过几日再回来。”她对叶相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柔,然而转眼间她又换了一副脸色对着树上那人道:“你们替我好好照顾叶相沉。” 树上那名亲卫苦笑道:“这怎么也归我管了?他还用我来照顾?” 洛意却是不管,直接便要离开,只是她还未走,叶相沉却反身拉住了她手腕。洛意回身看去,却见叶相沉打开了她的手心,将一物放在了她手心之间。那是一串泛着璀璨流光的琉璃珠链,穿得整整齐齐,春阳自树叶缝隙间洒落其上,每一粒珠子都晶莹闪烁着。 不过一眼,洛意便认出了那串珠子,那本是她的,后来被叶相沉弄坏了,他就一直收着,说等哪一日穿好了给她。洛意很喜欢那串珠子,所以起初总是想着盼着,忍不住每天就去小书呆那里,看他到底穿好了没,不过时间久了,她也就忘了那珠子的事情了,但是去找小书呆,仍是她每日要做的事情。 洛意看着那串珠子,眼底浮起暖意,她轻笑到:“这东西还是放在你这里,我回来再找你要。”言罢,又瞪了树上的人一眼,径自转身往外面去了。 眼看着洛意的身影消失在书院外面,那树上的男子皱了皱眉,却没有忍住失笑起来:“都说洛家主子洛意可怕,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小姑娘性子。”他挑了片树叶在手中把玩,又朝叶相沉扬了扬下巴道,“不过她恐怕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吧?” 叶相沉亦是久久看着洛意离开那处,等树上那人又叫了一声,他才仰头看着树上那人,满眼尽是笑意。 。 洛意出发得很匆忙,她知道影煞作为大邺皇族的最后手段之一,每一名影煞都有着极为可怕的能力,不管是从武功还是头脑,都觉不是普通人能够应付的。他们的警觉性也非常强,稍有不慎让他们察觉出了危险,或许便会前功尽弃,错过机会,若要再找到他们,便是难上加难。所以洛意丝毫也不敢耽误,直接便带着人上了路,一路上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原本需要两日的时间才能够赶到乌城,她却不过花了半日便到了。 洛家的探子就在乌城当中的一处酒楼中等着洛意,洛意让人将马牵去喂食,与那探子一面往酒楼里走一面问道:“人呢,没有什么动静吧?” “人还在城西的庙里,这会儿还没走,看样子是在等人。”那探子道。 “没有发现你们吧?” 探子道:“没有,我们怕被发现,不敢盯太紧了,那人应该还没发觉。” 洛意点了头道:“走吧,带我们过去。”那探子应了一声,这便带着洛意往城西去。 皇族的亲卫要留着保护受伤的太子,纵然太子说要派几个人来帮忙,却也被洛意给阻止了,洛意此行带的人也不多,不过是十来名洛家的护卫,还有一个北雁,虽然只有这些人,但他们却都是洛家身手最好的,洛意知道影煞的实力,此番前来自然不敢托大,他们一路到了那城西的寺庙外,却并没有立即进去。洛意派了几个人在外面守着,又问了那探子情况,探子自怀中掏出了一支短小的竹笛,轻轻吹了一下,一声短促的音节之后,那庙里也传来了同样的回应。 那探子小声道:“人在,听声音是在庙中法堂内。” 洛意点头,往身后众人使了眼色,一行人直接闯了进去。 这乌城的寺庙不大,但说来却极灵,多年来一直有不少人来上香,香火倒也十分旺盛。如今洛意带着一群人风尘仆仆的赶来,每个人都是满身的煞气,那些香客见状也看出了不对劲来,都纷纷离开,转眼间整间寺庙就空了下来。洛意一路往里去,目标却只有一个。他们穿过几处宝殿,很快便到了法堂之中。法堂不大,因为这寺庙本就不大,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合上。堂中地上规规整整的摆满了蒲团,法堂正中是一具庄严佛像,而就在那佛像最前方的蒲团上,跪坐着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他低垂着头,口中喃喃念着什么,洛意隔得远,也听不清楚,只能够看清他手里面捧着半本小册子,他的前方是明晃晃的香烛,烛前地上还有一堆被烧掉的纸屑。 洛意不知那人究竟在做什么,被他烧掉的又是什么,只一步步往那人靠近,她动作看似随意,却是时刻保持着戒备,以防那人突然暴起反击。然而那人就像是没有感觉到洛意等人的到来一样,洛意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不逃?” “我为什么要逃?”那人回过头朝洛意看来,他看来也不过二十多岁,身上的皮肤十分苍白,好似多年未见阳光一般,他就这么看着洛意,笑得好似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我又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逃?” 洛意不想跟他讲道理,她觉得这人大概脑子有些不正常,于是直接吩咐众人道:“将他抓起来。” “可惜你们来迟了,这东西我已经烧了。”那名影煞扬了扬手里那半本册子,然后手上用力,将它给扯成两半,统统扔向那燃着的香烛,那几页纸飘飘荡荡落入烛火里,霎时便燃烧了起来。 “那是……”洛意脸色微沉,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那名影煞挑眉笑到:“一百七十五名影煞的名册,还有他们如今的行踪和布置,全部被我烧了。”他说到此处不禁笑意更浓,缓缓道,“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只可惜没能将晋阳太子杀死,否则事情就更完美了。” “疯子。”洛意知道许多影煞都是潜伏在普通人当中,他们就如同皇族的暗线一般,一旦有所需要便会受到指令,然而这人将这名册统统烧毁,就是打算要断了皇族与影煞之间的关系。洛意不知道皇族是否早就想过这一天,也想过应对的办法,但她知道,这些影煞一旦失去控制,那么他们将不再是皇族最后的手段,而是整个大邺朝最大的威胁之一。若是再有有心人笼络并控制他们,那么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那影煞看着洛意的神情,似乎心情十分高兴,他又道:“你们洛家的情报探子对于影煞来说,实在是太过普通了,我一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不过是想陪他们玩玩而已。”他抬眼看了房梁处一眼,忽的身影一晃,洛意身旁的北雁当即反应过来,一把将洛意给护在身前。然而那人却不是对着洛意出手,他指尖一弹,也不知射出了个黑色的什么东西,便见那东西往房梁上飞射而去,随着一声闷叫,一道人影自房梁上掉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片刻后方才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正是洛家的探子。 那影煞眯眼笑到:“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们吗?” 洛意心道这人废话实在是多,但对她来说拖一拖时间倒是无妨,便沉默着等他开口。那人笑到:“因为我想让你们看着我将这东西烧毁。”他指着地上那一团被烧得焦黑的纸屑,“然后你们回去告诉李晋阳,他既然想毁了影煞,那不妨让他来试试。到底是他毁了影煞,还是影煞毁了他。” “就为了这个?”洛意觉得该听的也都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道,“这个我不会帮你传达,你要说,自己去找晋阳太子说个明白就好了。”她也不再给那人开口的机会,直接便拔出了腰间的剑,“动手。” 身后洛家众人闻言齐动,剑锋的寒芒几乎是同时绽出,法堂内佛息伴着煞气,恶战一触即发。然而就在此时,那名影煞又是一笑,他也一步踏前,冷声道:“不让我将话说完,你可是会后悔的。” 洛意的直觉很灵,就在那人近身的瞬间,她便已经意识到了大事不好,就在她飞快的拧身后退的瞬间,一道穿云裂石的锋芒自头顶落了下来,一支利刃正好落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之上。洛意心中一沉,手心有些发凉,她从未遇上过这么可怕的对手,这个空空荡荡的法堂当中,她竟未曾发觉对手是在何方,这袭击又是自何处而来。她躲得过这一次,却未必能够躲得过第二次。 影煞的可怕之处,恐怕就是来自于此。 那名影煞笑了笑,目中却多了些惊讶之色:“洛家主子果然厉害,莫怪李晋阳会对你刮目相看。”他虽是这样说,但洛意却是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从容,对他来说,他并未将洛意放在眼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底,就连李晋阳也一样。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逃,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接着道:“因为我根本不需要逃,这法堂当中除了我,还有三名影煞,你们能够找到他们么?你们能够敌得过他们么?握为什么要走?” 洛意的确找不到他们,这群人就像是凭空隐身了一般,谁也找不到他们到底藏匿在何处,但她听着那人的话,渐渐却也没那么紧张起来,她冷笑道:“你当真以为除了影煞,这世上就没有高手了?” 就在她这话音落下之际,又是一支利箭落下,洛意这次早有准备,动作比之方才还要快上几分,她习武并不算早,但自她习武之时起,她的武学师父便说过她的天赋极高,许多招式,只要对她多用几次,她便能很快找出破解之法,而对于影煞,同样如此。 方才的谈话,那人开口的时候,洛意便一直在找寻破绽,那人说话之际一手总是背在身后,是以洛意才发觉了问题。那人在朝身后打暗号,那么出手的影煞,应该是在他的后方,而按说他做出暗号洛意本应无法发觉,但这法堂中四壁都点着烛火,影子被无限的往四方拉长,洛意这才从影子里面看出了问题来。方才谈话之际,她便一直在看那人的影子,看到影子里那人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她便立即有了反应,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攻击。 而这一次,她看清了对手出手的轨迹。 “北雁!”洛意心知机会不多,当即唤了一声,北雁朝着她视线所及之处飞身而去,动作竟比之那飞射而来的剑矢还要快上半分,眼花缭乱的片刻之后,北雁一掌往那凭空处落下,只听得一声重响,竟真有一名身着黑衣蒙面之人自那处房梁被打落了下来。只是他的反应比之先前落下来的洛家探子要快上了许多,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他便又隐去了身形,洛意只来得及看到一阵残光落下,身旁竟有一人痛叫一身,捂着手臂倒了下去。 而也等到他倒下之际,一阵血光才飞溅而出。 纵然洛意早有准备,到这一刻却也仍觉得不够,影煞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可怕上不少。此间情形容不得她考虑,这堂中除了那一直站着未动的人和那刚才被北雁打下来的人,还有两名不知行踪的影煞,而每一个人,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比巨大的威胁。他们被困在这堂中,根本毫无优势。 “出去!”洛意当下做了这个决定,众人听她的命令,当即往堂外而去,只是几个人才刚到了门口,就好似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刀墙,四肢分分肢解,竟是浑身暴血而亡。 洛意脚步僵在当下,心底一股怒意却是再也无法抑制。这些影煞好似自小被那宫里的人给养坏了,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此刻那名影煞正看着洛意,眼底满是戏谑。洛意忍无可忍,长剑出鞘,也不管这许多,直接往那人而去。那人轻松的以两指夹住洛意剑尖,淡淡道:“洛家主,你还是想想你该如何突围吧,再在我这里耗时间,你的那些手下就要死光了。” “杀了你就能突围。”洛意冷冷应了一句,手中动作不停,长剑织出密网将那人的来路去路都给封死。 那人原本只是随手应着,渐渐地却当真有些应接不暇,他神情稍稍认真了起来,一把震开洛意的剑,负手道:“没想到你武功不错。” “你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个。”洛意长剑一顿,剑锋落在了那人的身后,那人微微皱眉,回头看去,却见洛意的剑锋落处,所指着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一人。那人浑身包裹在黑衣里面,应该也是一名影煞,但他如今身前被洛意长剑所指,身后却被北雁堵住了去路。方才那一通打斗,那人竟是被北雁给一招逼到了此处,正好困在洛意剑锋之下。那人神色微凝,看着北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北雁“嘿嘿”笑了两声,“洛家主子的跟班。” 洛意将剑锋往手底那人胸口处推了推,朝先前那名影煞道:“若不收手,我便要动手了。” “是吗?”那影煞毫不慌乱,竟还有些袖手旁观的模样,洛意方知自己想得太过简单,那被她用剑指着的人竟自己朝她的剑锋撞了过来,一撞之下长剑刺入他胸口,他却好似毫无痛觉,手里又是利刃出鞘往洛意而去! 好在洛意反应极快,长剑脱手,往后连退数步,这才躲开了这不要命的一击。那人胸前剑身入体,人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洛意退得仓促,亦是站立不稳,却突然感觉后背抵在了什么东西上,她戒备的回头,却正迎上了一双静若深水的眸子。 “洛家主此番做得已经够多,接下来交给我就够了。”来者声音清朗,他扶着洛意的后腰,唇角微勾,似是笑出了弧度,却又在片刻后将这笑强制压了下去。对视一眼之后,他松开了扶着洛意的手,大步往那战团中走去,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展,衣袂飞扬。洛意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人的背影,她听过关于那人的许多事迹,也见那人被夸过无数次的风华绝代,但却从未这么直接的感受过。 晋阳太子不愧是晋阳太子。 原本应该待在洛家养伤的晋阳太子,此刻竟是出现在了这乌城的庙中。他的身后跟着两名皇族亲卫,而在皇族亲卫的身后,还有两名身着暗色衣袍的人,洛意从未见过他们,但大概也能够猜到他们的身份,他们应当就是那两名救下了太子的影煞。李晋阳不过就带着这四人,竟是在这法堂里面站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他沉眸看着对面那名影煞,声音清冷的道:“施英,该收手了。” 到此时洛意才知晓那名影煞的名字叫做施英,他见了李晋阳,双眸忽的一瞪,指着面前的人道:“你要拦我?” “我来此就是为了阻拦你。”李晋阳毫不迟疑的道。 施英长笑一声,却道:“名册已经被我给毁了,你们还怕什么?”他指着李晋阳,忽的又是一转脸,朝着后面那跟随在李晋阳身后的影煞指去,“你,你,还有你,只要你们想,有什么能拦得住你们?狡兔死走狗烹,你们不知道吗?今日是我死,将来就是你们,谁也逃不掉!” “住口。”李晋阳截口打断他,众人几乎没能看清他的动作,便听一声清脆声响,施英竟是被一巴掌扇得偏了头,他捂着脸,啐出一口带血的痰来,抬眼对着李晋阳又道:“你不管影煞的死活,我们却要管我们自己的死活,有错?” 李晋阳的声音寒得不带一丝温度:“如今这世道是多少人拼死换来的,你们要毁了这世道不成?” “我毁了它?呵,凭什么我们活着就算是毁了它?!”施英不知为何也没有再出手,或是知道如今的情况,出手亦是徒劳,他瞪大了眼睛,眼里血丝密布,只直直瞪着李晋阳道,“好,这世道不能毁!所以我们就该死了?将来多少年过去,谁会知道我们替这大邺的天下出了多少力,受过多少伤,死过多少人?” “当初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如何?”施英恨声道,“既然影煞注定只能活在乱世之中,那我便再制造一个乱世可好?!” “够了!”李晋阳闭目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施英当真止住了声音,无声看着李晋阳,李晋阳片刻后方才睁眸,眸色又已经恢复了平静,他重新又说了一遍:“够了,施英。” 施英冷笑一声,仍是将不满都落在脸上。 李晋阳道:“将人抓起来。” 他身后四人当即应下,施英出手抵抗,其余几名影煞亦是交战在一起,两方一时战得激烈,洛意见状亦是上前帮忙,再有北雁这个高手相助,不出多时,就将包括施英在内的几名叛乱影煞都给抓了起来。李晋阳吩咐众人将他们给捆绑起来好生押送,接着便吩咐众人立即动身回洛家。洛意没料到他会这般匆忙,她本还有些话要对李晋阳说,但对方显然这会儿没有要闲聊的意思,只对洛意说了一声,便出了这寺庙。 洛意跟出去,这才发觉李晋阳非但准备了自己的马匹,甚至连她的也早就准备好了,等到她走出来,才发觉李晋阳正骑在马上,朝着她看来。 “殿下,你身上的伤不碍事么?”洛意盯着李晋阳看了片刻,翻身上马,跟在了对方的身侧。 李晋阳没有去接触洛意的视线,只一路看着前方,淡淡道:“无碍。” “路上颠簸,还是小心为好,殿下不如将马换作马车好了。” 李晋阳低声道:“不必,赶路就好。”他也不欲再多说,驱马向前,不再理会洛意。洛意在原地勒着缰绳,神色复杂的看着李晋阳的背影,越看便越是自心底生出一种熟悉感来,她抑制着心底蔓延的思绪,终是不发一言,跟着众人往洛家赶回去。 他们一路前来还时白日,但将一切折腾完了再回去,没赶路多少,太阳便已经落了山,一行人便只能在路上一处驿站歇了下来。 洛意昨日本就一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天,早已疲乏不堪,但真正到了驿站房间里面休息,却又难以入睡了。她躺在床上,满脑子却都是今日在庙里那李晋阳与施英的对话,她翻来覆去半晌,终于没能够抵过心底的疑惑,起身出了房间。 之前订下房间的时候洛意就记住了众人所住的位置,是以她推门出去,不多时就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李晋阳的房间。 也不知那人到底睡了没有,不过犹豫并非洛意的性格,她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三声,打算敲过之后若是还没有人来回应,她就先离开。然而巧的是她敲完房门还不到片刻,房门就被人自里面打开了。李晋阳穿着一身宽袍缓带的素色衣服,与白日里的冷肃又有了几分不同。 屋内屋外两个人对视在一起,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夜深静谧,周遭没有一点声音。 “我能进来说话吗?”洛意眨眼笑了笑,开朗得不像是今日寺庙里拼死搏杀的洛家家主。 李晋阳没有开口,却将身子微侧,让洛意走了进来,直到洛意进了房间,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才回身合上房门,静默着朝洛意看。 洛意睁大眼睛盯着李晋阳,也说不出是在盯哪里,或者是眼睛,或者是脸,她盯得十分认真,好似连眨眼都舍不得。李晋阳被她盯得久了,就错开了视线,屋子到桌前低头开始写什么东西。洛意也不看他到底写了什么,只安静盯着他,等他写完。过了许久,眼见李晋阳将那些东西写完了,她才终于开口道:“被我盯了这么久也不见脸红,这脸果然是假的吧。” 李晋阳低垂着眼,看着桌上他刚才写完的字,只道:“洛家主,谨言慎行。” “我已经很克制了。”洛意认真道。 若非如此,她这会儿早就直接扑上来开始撕李晋阳的脸皮了。 李晋阳一时无言,洛意见他不开口,就接着道:“方才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不过盯了你这么久,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你不是真正的李晋阳。” “你是叶相沉。” 洛意此言一出,这位方才还满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晋阳太子,如今却突然将浑身的气势都敛了下去。洛意见状又是一笑,她如往常面对叶相沉一样,托腮道:“疑点实在是太多了,晋阳太子的伤势不轻,虽然也不是不可能出来,但能够像你这样跟没事人一样,还是有些不大现实。而且之前施英被抓的时候,显然是看出了你不是太子,所以他的那一番话其实不是对太子说的,而是对你说的。”说到此处,洛意话音一顿,最后笑到,“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我很了解叶相沉这个人,大概比你所知道的还要了解,所以方才我盯着你看了这么久。” “所以不管是什么模样,我都能够将你认出来。”洛意笃定的道。 叶相沉被揭穿到这个份上,自然也没有了要隐藏的必要,他摇头低声道:“我曾想过这或许骗不过你,但却没想到会那么快就被认出来。”他话音方落,又道:“你不该认出来的。” 洛意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沉默了片刻后问道:“这就是太子一定要你死的原因?” 因为叶相沉就是晋阳太子,但晋阳太子却不能是叶相沉。 洛意心中有了猜测,便又问:“从一开始,你就是晋阳太子?” 叶相沉摇头,只道:“十五岁。” 晋阳太子十五岁,那时正是战争方始,天下大乱的开端。叶相沉既然已经暴露,便没有了再隐瞒的必要,洛意这才自他的言语中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当初战事四起,天下大乱,邺朝皇室岌岌可危,但皇帝却是始终缠绵病榻,而几位皇子亦是年幼,整个大邺朝竟无人能够站出来力挽这狂澜。而在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件事情,带众人走出这困境,这个人就是当时不过十五岁的晋阳太子。 但晋阳太子过惯了舒服的日子,那时候不过是个沉浸在风花雪月地里的半大孩子,哪能够堪此重任,几名太子亲信在商议之下,做出了一个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决定——那就是找人顶替晋阳太子的身份,做到众人所期盼的事情。而这个被选中顶替晋阳太子的人就是叶相沉。叶相沉幼时被人捉走,众人都当他已经死了,却不知道他正好被当时路过的皇族亲卫所救,那些人见他聪慧伶俐,便将他带回宫中栽培,而他的确也聪明,不过短短的数月就学得了一身的本事。那几名亲信知晓了叶相沉的事情,就将他找了过去,一番准备之后,叶相沉就成了晋阳太子。 之后数年,叶相沉一直以晋阳太子的身份活着,直到战乱结束。 天下不能有两个晋阳太子,纵然叶相沉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他也只能是一个替身。然而问题也接踵而至,皇族的人开始害怕并且提防影煞,也开始提防同为影煞一员的叶相沉,若是叶相沉某一日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众,那么将毁的不只是整个李氏皇族,还有整个大夜王朝。为了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他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叶相沉,灭影煞。 所以才有了后来洛意所知晓的一切事情。 “这些事情,你不论是对谁都不能够提起。”叶相沉叮嘱道。 洛意知道能够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叶相沉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心底却仍是久久无法平静,她甚至难以说明白自己此刻的想法,只是觉得胸口犹如有一块巨石堵着,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舒服下来,闷得胸口疼,疼得眼眶发酸。这几乎是一个对于整个大邺来说都显得惊天动地的秘密,她觉得此时问再多都是枉然,只是良久方又道:“你的声音……” 如今的叶相沉,声音的确与晋阳太子一般无异。叶相沉解释道:“这是大内研制出来的药,服下之后能够让人声音改变一段时间。”听到这解释,洛意当即便想到了离开之前,叶相沉的确服过一粒药丸。她当即明白了过来:“难怪你吃药之后就不说话了,原来是怕露馅?”她突然又想起来叶相沉往日里那又轻又细的声音,“你说你早年嗓子受过损伤,所以才没办法大声说话,其实就是因为那药的原因对吗?”那药能够强行让人的声音改变,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药。 叶相沉默然片刻后,果然点了头。 洛意长长吐了一口气,心底里有无奈也有心疼,还有着不明的怒火,她一面气不过叶相沉骗他,一面又心疼他不得不隐瞒,一面又怨那皇室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她心底里也不知到底在一瞬间过了多少思绪,最终却还是只能瞪着一双眼朝叶相沉看。 叶相沉这会儿还顶着李晋阳的脸,洛意不看还好,一看就更火大了,“那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李晋阳刚想杀了你,现在又让你替他出来办事?” “影煞的事情,还得由影煞来解决。”叶相沉道。 洛意知自己无法反驳,便闷闷地应了一声,随意又道:“那你上次说你不能喜欢我,也是因为这个?” 叶相沉一怔。 洛意亦是动作微顿,她突然想起来上次叶相沉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在醉酒之时,如今恐怕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十章 眼见叶相沉神色莫名的看着自己,洛意正要再说,却听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洛意与叶相沉同时看去,屋门便在这时被人敲响了:“殿下!施英他们死了!” “死了?”洛意一怔,回头往叶相沉看去。叶相沉与洛意对视一眼,二人开门自屋中走了出去。外面站的人是这次叶相沉带来的皇族亲卫之一,眼见叶相沉和洛意一起出来,他诧异了片刻,便又道:“是服毒自尽,我们本将他身上所有东西都搜查了一遍,却还是没防住。” “果然还是防不住。”叶相沉摇头道:“带我去看看。” 那人带着叶相沉与洛意一道去了另一处房间,房间外这会儿还有着洛家的人和另外一名皇族亲卫看守,见他们二人来了便将门打开了,不过刚进门,洛意就看到了施英,他正趴在桌前,面色青黑,看似已气绝多时。施英的身旁还有二人,亦是与他同样的状况。叶相沉兀自盯着施英,也不知在想什么,洛意上前一步想要看仔细,却被叶相沉给拦了下来,他摇头道:“别碰。”洛意顿住脚步,明白了这毒恐怕还会扩散,便轻轻点了头。 叶相沉看了片刻,终于吩咐道:“将他小心带出去,烧了。” “是。”众人立即应下,叶相沉回身拉着洛意离开。洛意任由叶相沉拉着,便在后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脚步,他作为叶相沉的时候是个做什么都慢吞吞,看起来没脾气的人,但作为晋阳太子的时候却与从前完全不同。两人走出屋子,洛意等了片刻还不见他开口,便主动道:“他既然肯死,那就说明他身上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不错,而且此事不过是一个开端而已。”叶相沉声音微沉,“他想以死隐瞒的秘密才是关键。” 关于影煞的一切如今恐怕早已不再是秘密,洛意知晓此事并不单纯,但自己却没有办法问太多,她只能道:“你打算如何做?” “先回去。”叶相沉没有多说,洛意点了点头,明白了叶相沉的意思——此事他无法自己决定,还得由真正的晋阳太子来定夺才行。 夜色已深,二人经了这番折腾,匆忙回屋休息,第二天一早,便又动身往洛家赶回去。 不必再押送施英等人,他们的行程自然是要快上许多,天黑之前,他们便回到了洛家。而回去之后,叶相沉就去了之前太子养伤的那处房间,洛意知晓他与李晋阳定有许多话要说,但却又不放心叶相沉,思来想去,只好去了叶夫子的书院,跟书童小酒打了个招呼以后,就在叶相沉的房间里等了起来。 入夜之后,叶相沉终于回到了此处。 他此时已经卸下了晋阳太子的装扮,恢复了平日里的叶相沉,洛意见他回来,便起身道:“等你很久了。” 叶相沉看到洛意在此等候,似是有些惊讶,洛意却是坐在窗前,对着窗户外面那被灯火染红了半面的天空道:“你可是答应过我要一起去看灯会的,我还在这等着呢,虽然灯会的时间已经过了,但现在去看也还来得及。” 他们本就约好了要一同去,但没料到后来会发生影煞一事,将灯会的时间都耽误在赶路上了,洛意虽是随口说说,但心底确实觉得有些可惜。 叶相沉好似有话要说,但沉默了片刻却没开口,洛意朝他招招手道:“夜风凉着呢,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对不起。”就在洛意再要开口之际,叶相沉终于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如今没有恢复,一开口就是李晋阳的声音,洛意听到的瞬间先是一怔,随即才笑了起来,“对不起什么?” 叶相沉也察觉了洛意的神色,他神色微变,只摇摇头,却不开口了。洛意仔细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愣神似乎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她心下一转,便又道:“若是真觉得对不起,就陪我去看花灯?” “现在?”叶相沉又问。 洛意本没有想得这么好,但叶相沉既然已经开口了,她自然是立即点头道:“现在。” “可是我的声音……”叶相沉仍是迟疑。 洛意笑到:“这个好办,你不想让人听到,那就不说话就好了。” 叶相沉犹在犹豫,不过在洛意的视线下,他仍是同意了。洛意能够感觉得到,叶相沉对于与她接触的抗拒似乎少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一直藏在两个人眼前的秘密没有了,叶相沉的顾虑也终于少了。这是一件好事,洛意勾起唇角想着。 既然这般说定,洛意自是片刻也舍不得耽误,当即拉着叶相沉便出了院子,临去的时候在书院的大门口遇上了小酒,小酒疑惑的问他们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洛意脚步未停,拉着叶相沉往外走,只回头道:“留个门就好啦,我跟叶相沉去看花灯了!” 小酒也是个明白人,当即笑了起来:“知道啦。” 。 灯会本是在昨日,正好就是两人去乌城的日子,他们耽误了最热闹的一天,今日再去城中,所见的便只有稀稀落落的铺子了。灯会还未尽散,但也不太热闹,洛意牵着叶相沉走在宽阔的街上,四周铺子上摆满了灯火,洛意却没有看,只将所以心思都放在了叶相沉的身上。叶相沉似乎对那些花灯还有些兴致,一路都看着花灯,只是偶尔用眼角余光看一眼洛意,有些遮遮掩掩的意思。 洛意觉得有趣,就一个劲看他,等他眼角余光瞥来的时候,就赶紧眨眨眼对他笑,便见叶相沉立即将视线收了回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这个游戏本没什么意思,但两人你一来我一往不知不觉竟是玩儿了一路,到头来谁也没有认真看灯,最后叶相沉终于忍不住了,拉着洛意去一处花灯铺子前。 这个铺子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摊子上还有漂亮的面具和折纸等小玩意儿,洛意见状便问叶相沉道:“你喜欢哪一个?” 叶相沉摇摇头,也不说,洛意就笑到:“那我随便挑一个?” “姑娘,跟这位公子一起来买河灯?”摊主笑着道,“那可是找对地方了,每年旧书咱这家店来的人最多,都说在黔城相思河里放过灯就能够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咱这儿的灯可是最灵的,姑娘打算买个什么模样的?” 河灯样式极多,洛意看得眼花就指了个最大的:“这个。” “……”叶相沉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如今不能开口,迟疑了一下仍是没有提出什么意见。那卖灯的小贩见洛意选好了灯,连忙道:“姑娘眼光真好,这灯可是代表了你的心意,灯越大啊,这心意就越大,姑娘等着我这就给你准备起来。” 小贩说着便将那灯给取了下来交到洛意手里,洛意才刚接下,便见叶相沉一言不发替她接过了灯,洛意笑到:“刚才这位小哥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你接下我的心意,可要抱好别摔着了。” 叶相沉怔了一瞬,洛意却又笑到:“好了,我们该去放灯了。” 两人一路往相思河而去,路上洛意那份“心意”确实是又大又沉,洛意虽知晓叶相沉绝不像看起来那么文弱,但真要让他一个人抱着这么大个花灯还是舍不得,于是改为了两个人一道抬着走。她看着自己面前的大花灯,到这时还是后悔了起来,她就不该一时冲动买个这么大的,旁人放灯都是诗情画意,他们却在这里累死累活,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且这花灯沉甸甸的,洛意实在是怕她这心意还没飘起来就给直接沉到了水底。 相思河畔比之其他的方要热闹上许多,河里这时候已经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莹莹烁烁点亮了整个河道。洛意二人停在河边,她看着叶相沉将灯给点亮,这才忧心到:“这东西真的不会沉吧?”她总觉得这东西不像是个花灯,倒是都能当船划了。 叶相沉眼底似有笑意,他指了指面前的河,洛意会意,两人一道小心的将灯放进了河里。 河灯放入,当即便沉沉的落了半截在水里,好在它虽然比别的灯要沉了一大截,却还是好好地浮在水面上,它顺着河水缓缓地飘到中央,甚至还蛮横地挤开了周围的灯,颇有几番不讲理的味道,洛意满意的翘起唇角,不知为何有种得意的感觉。 “叶相沉。”洛意回头看叶相沉。 叶相沉本还在看灯,听到洛意这话才回过头来。 莹莹灯火暖了夜色,也柔和了两人的目光,洛意仰头看着叶相沉,唇边的笑意里藏着无法言说的情愫:“明年我们也来这里好不好?” 叶相沉的眼里映着璀璨灯火,洛意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踮起脚,将一吻落在他唇边,只是浅浅的一下,如同河畔拂过的夜风。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洛意低笑到。 叶相沉垂目看她,她很喜欢这样的眼神,他们隔得这样近,他的眼里就只有她。 “今后的每一年,我们都来这里好不好?”洛意又问。 叶相沉自然仍是没有回答,洛意自顾自道:“说好了就不许反悔了,我要找人造一个大灯船,然后我们在船上看灯,这一条河里这么多河灯,顺着一路游过去一定特别好看。” 趁着叶相沉不能说话,洛意便打算将能想出来的要求都提了,于是便满嘴胡话的道:“那我们过段时间的花朝节也一起过了吧,顺便还有七夕节中秋节好多节日呢,你说你不如娶我好不好?” 第二一章 叶相沉当然没有真的娶了洛意,因为她说完那些话之后,南塘就找来了。 南塘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直接自街上冲了过来,打断了洛意和叶相沉之间的完美气氛,告诉洛意说太子等人决定要离开了。 太子的事情就是大事,洛意无奈之下只能和叶相沉一起赶回洛家,接下来就是送别晋阳太子,然后再料理一些接下来的后续事情,李晋阳走之前也没有对洛意说什么,想来关于影煞的事情,他也不大希望洛意去插手,只不过他临去之前又见了叶相沉一面,两人在房间里面不知道谈了些什么,这才终于离开。 只是等到李晋阳离开之后,叶相沉就又缩进了自家书院里,洛意三天两头都碰不到一次了。 。 “主子,前几日那一批探子也回来了,我正在整理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估计明天就能给你。”洛意的书房之中,南塘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一遍。 洛意托腮听着,淡淡应了一声。 南塘看着她的神色,接着又道:“还有一事。” “什么事?”洛意极少见南塘这般犹豫的模样,便感觉出了不对劲来。 南塘低声道:“楚家少主听说这小书呆回来了,特地说要来洛家看看,并住上几日。” 听到此话,洛意手中动作一顿,不禁也迷了眼。 当初叶相沉是因为楚时彦才会被人给抓去的,算是救了楚时彦一命,按说楚家少主的确应该来道谢才是,所以听到这事,洛意并不算有多惊讶,只是她素来便不喜欢那楚家少主,此时听到他打算前来,仍是觉得有些麻烦。 “那你去叫人准备准备就好了。”洛意随口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准备差一点也没关系,他自己住得不舒服一会儿就走了。” 南塘:“……” “去吧。”洛意开始赶人,接着便自身旁书架上面找起书来,打算找个理由去找叶相沉。 不过南塘还没有离开房间,洛意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回头叫住了南塘:“你说,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明明喜欢另一个人,却还死活不肯跟她在一起?” 南塘闻言抚须道:“小书呆?” 洛意看他一眼:“你别管那么多,直接说原因就行。” 南塘轻咳一声,想了片刻道:“或许……他不好意思?” “男女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洛意莫名道。 南塘捻了捻胡子,忽的道:“主子,你若真喜欢那小书呆,那小书呆也喜欢你,那还担心什么?” “嗯?”洛意随口问了一句,听到这话,突然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当即道,“你是说,我该做些什么?” 南塘神秘的笑着,点头道:“主子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两人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算是明白了,洛意赶紧将南塘给赶走了,这便出了门打算往隔壁书院去。 不过她才刚离开书房,就看到了不远处抱着一叠书往外走的宁昭。 洛意心念一动,叫住了宁昭道:“你要去哪里?” 宁昭回过头来,见是洛意,神色间也有了些闪躲之意,他迟疑了片刻才道:“我去书院,这些是小叶先生叫我抄的书,正准备去给他看呢。”他这般说着就打算接着往前走,只是洛意却在后面道:“就你一个人?洛陵没有和你一起?”她随口问完,又探手道:“给我看看你抄的书。” “不行!”宁昭连忙将那叠书往身后藏去,这段日子洛意为了逼叶相沉与她见面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前宁昭和洛陵二人因为念书的时候睡觉,被罚写诗,结果好不容易写好了,被洛意拿去胡乱改了一通,两人就又被叶相沉给叫去训了话,洛意道是自己这个姐姐没有教好,自然也十分高兴的跟了过去看两人被训,一面还担心叶相沉被两个人给气到,不停帮忙训话。 经此一事之后,宁昭和洛陵也不敢再随便招惹洛意了。 洛意见宁昭不肯给,便也不勉强,只道:“那我与你一起去书院。” 宁昭虽然年纪小,但看眼色的功夫却是不低,一听便知道洛意是另有所图,便也不拦她,不过他也没说话,只自己一个人往前走。洛意在后面跟着,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宁昭的背影,忽的开口道:“宁昭,我还记得我说过,你身上有一块绯红玉佩,那是你爹当年留给你的。” “是啊。”宁昭微微顿足,回头朝洛意道,“怎么了?” “那块玉佩你放在哪里了?”洛意道。 宁昭皱眉:“我自然是放在屋子里,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带着到处跑,早弄丢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洛意摇头笑道:“没什么,你说得对。”她多看了宁昭一眼,低声道,“你最好将那东西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为什么?”宁昭停步,回头看着洛意,一脸不解的道,“怕别人将我的身份给认出来?我爹是个坏人吗?我的身世很丢人?为什么不能让人看到?” 宁昭一下提出这么多问题,洛意也没有要去回答的意思,只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接着淡淡道:“你照做便是。” 宁昭闷头不语,不多时便又接着往书院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院,而书院当中,老夫子正在单独与洛陵说着话,见洛意和宁昭前来,叶老夫子笑到:“来了,阿朔在里面呢。”他直接指着后院道。 洛意朝叶夫子笑了笑,拉着依旧在闹脾气的宁昭一道找到了叶相沉。他们到后院的时候,叶相沉正靠坐在亭中看书,听到脚步声传来,他便轻轻抬眸,正好对上洛意的视线。 洛意对着叶相沉笑,随手将宁昭给拎出来道:“看我帮你把这小家伙带过来了。” 宁昭在这书院里待了一段时间了,与洛陵二人并称书院的大魔王,人见人烦,此时叶相沉看着宁昭这谁也奈何不了的小家伙一副气急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笑了就对了,洛意忍不住在心里道。 叶相沉随即对宁昭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宁昭虽然不喜欢念书也不喜欢被罚,但对于这位小叶先生也讨厌不起来,便一步步不大情愿的挪了过去。叶相沉从他手里接过他抄的书看了一会儿,随即便开始轻声细语的讲了起来。他讲的就是那书上的内容,宁昭低着头听,起初还能够听进去一些,但不多时就困了起来,开始不停打盹。洛意随便在旁边坐下,托着腮盯着叶相沉看,但宁昭打盹的样子实在是太过碍眼,她便忍不住说了一句。 谁想宁昭这日本就因为之前的谈话对洛意有些不满,这会儿一听洛意数落,当即便反驳道:“我本就不喜欢念这什么书,不念就不念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洛意听到宁昭这话,却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若是没有记错,多年之前,曾经有个人也这么偏激的说过。 洛意戏谑般朝叶相沉看了过去,叶相沉轻咳一声,面色如常,只轻问到:“那你想要如何?” “我要习武,驰骋疆场,上阵杀敌,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宁昭盯着洛意,认真道,“就像晋阳太子那样。” 叶相沉听到这里,颇有些不赞同,便道:“太平世道,哪里来这么多仗可以打。” “可是我就想做那样的人。”宁昭皱眉道,“像小叶先生这样活成个软绵绵的娘娘腔,有什么意思?” 叶相沉:“……” 洛意眼见叶相沉眉梢有了一丝异色,洛意当即拍案而起,“谁说没意思?我就喜欢叶相沉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说法?” “是吗?”宁昭也是到了气头上,瞥了洛意一眼就直接脱口道,“喜欢个人都扭扭捏捏的,看着让人着急死了,你觉得这样子有意思?” 叶相沉:“……” 洛意现在想把宁昭给撕了,然而她还没有动手,宁昭自己就先软了下去,因为叶相沉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外面走去了。 宁昭也不过是气急了随口说出来,对于这位好脾气的小叶先生事实上也并不讨厌,现在眼见叶相沉沉默着离开,他立即也慌了起来:“喂,你要去哪里?” 一旁洛意也道:“宁昭随口说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叶相沉步履一顿,微微回眸,却只给了二人一个侧脸,他唇角微勾,面上的笑意实在是说不上自然,只柔声道:“我想起来我在院外晒了些草药,现在应该干了,我去收草药,你们不必管我。” “……”话音方落,一缕凉风伴着雨飘进了院里。 洛意看着叶相沉的背影,忍不住又回头瞪了宁昭一眼。 宁昭毫不示弱的又瞪了回去。 叶相沉就这么走了出去,洛意和宁昭二人待在原地,相互瞪视良久谁也不肯认输。最后到底还是宁昭坚持不住输了一筹,长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洛意道:“小叶先生他是不是……生气了?” 洛意板着脸,摇了摇头。 “没生气?”宁昭松了一口气。 洛意道:“我不知道。” 宁昭脸色微变,张了张口却没蹦出半个字来。 洛意的神色也有些异样:“重逢之后我还没见他生气过。”若说真的让宁昭这两句话给惹生气了,那也不算是个坏事,至少证明叶相沉离当个和尚还差了一步。她沉默了片刻,又在记忆里面搜寻了一番,这才道:“不过我记得他小时候生气起来很可怕。” 宁昭:“……” 洛意认真道:“当初他逃出书院去赌坊玩,被南塘捉回来罚了一顿,结果后来南塘被他缠了十天十夜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洛意提到此事,也忍不住轻笑,说起来叶相沉小时候竟还是个十分记仇的性子。 第二二章 洛意出了后院,就找到了叶相沉,叶相沉正抬目看着书院墙角里面种的那棵大槐树,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洛意一时之间无法猜测,但总觉得那人的身形单薄,离自己似乎十分遥远。 “宁昭不会说话,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洛意走到他的身旁,低声道。 叶相沉回头看洛意,有些情绪似乎在心底酝酿着,只是他久久没有开口,洛意就认真等着。 洛意满怀期待的等,叶相沉也神色复杂的看她,两人僵持了半晌,叶相沉忽的轻叹一声,又侧过头挪开了目光。 洛意泄了气一般跟着叹了一声。 叶相沉垂眸轻声道:“宁昭说得不错。” “你真的这么想?”洛意问。 叶相沉微微颔首。 洛意当即勾起唇角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也觉得他说得不错,你说你都喜欢我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肯不闹别扭,好好跟我在一起?” 叶相沉一怔,好似没听明白洛意的话。 洛意这会儿已经来到了叶相沉的面前,与他相隔极近,几乎能够感觉得到叶相沉的呼吸微微一窒,她笑到:“你知道吗,你醉酒之后,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出来了。” 叶相沉:“……”白皙的面颊微微泛起浅粉色。 还没等洛意开口,他竟转身就走了。 洛意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 谁知道,叶相沉这一走,竟然直接一天没有再出现,洛意和宁昭两人一人咬了一颗苹果坐在书院后院那颗树上,晃着脚盯着树下那头叶相沉的房间看。叶相沉自听了洛意那一番话后就将自己给关在了房间里面,谁也没见,洛意跟宁昭在屋子外面叫了几嗓子他也不理,一直到叶相沉和宁昭二人觉得不对劲,想要冲进屋子去看个究竟,屋里才传来了叶相沉的声音:“小意,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叶相沉都这么说了,洛意自然是没办法再多说,只得在外面等了起来。 而同样和洛意一起等的便是宁昭,他自觉说错了话,也不好意思离开,便担惊受怕的看着叶相沉房间那扇门。 两个人等的时候倒是也没有闲着,拿了一大堆吃的上来,一面吃一面等。 等了许久,洛意还没等到叶相沉出来,却等到南塘赶来了。 “主子,先前我们探子送回来的那些消息,已经有眉目了。”南塘的神色不大自然,他赶来的时候也十分急促,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但他看了洛意身旁的宁昭一眼,却没有将这话接着说下去。 洛意当即明白了过来,回头对身边的宁昭道:“你在这里帮我守着叶相沉。” “嗯。”宁昭连忙点头,但见洛意往南塘那边走去,却又有些慌了神道:“小叶先生不会出来训我吧?” 洛意好笑的看他:“你小叶先生训起人来能有多凶?”那个说话声音轻得不像话的人,不管说什么话都像是温言软语,毫无威慑。 宁昭只得点了头,仍旧趴在树上等叶相沉出来,而洛意则与南塘一道回了洛家书房,一直到将房间内的下人都遣出,合上了房门,南塘才终于沉声开口道:“主子,你一直想查的那件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洛意神色认真了起来,当即问道:“如何?” “与老爷的死有关的那两名影煞,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南塘沉着脸,神色竟显得十分僵硬,他顿了片刻,这才终于道:“那两人都是晋阳太子的亲信,分别叫做唐泽,叶子朔。” 洛意眸色一沉,神色霎时间变了几变。 叶子朔。 听到这三个字,她几乎什么也没办法去想了。 子朔,那是叶相沉的字。 “你说……什么?”洛意好似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然而南塘的回应并没有什么改变。 洛意忽的回转身往外而去。 “主子?”南塘诧异的看着洛意的动作。 洛意头也不回的道:“这件事我要听那人亲自说。” 洛意了解叶相沉,所以也知道那人应当是不会骗她的,从叶相沉的口中知道真相,总比从其他人的口中知道要好得多。 回到了书院里面,宁昭还坐在树上无聊的嗑着瓜子,这会儿见洛意回来,他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快?” “说几句话能花多长时间?”洛意神色与方才完全不同,严肃的模样让宁昭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宁昭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洛意没有应话,只问道:“叶相沉还没有出来过吗?” 宁昭连连摇头,小声道:“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小叶先生真的还在里面吗?” 洛意没有应话,不过却沉默着到了那扇房门前,她抬手,迟疑了片刻,想要敲门却久久没有下手,不过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房间的大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叶相沉垂眸看着洛意,半晌方轻声道:“你知道了?” 洛意心中一沉,看来方才南雁来找她,叶相沉也看出来究竟是什么事了。洛意虽知道叶相沉绝非看起来那般简单,但也没料到他那么快就能将眼前的状况给摸清楚,她迟疑片刻,点了头道:“如果你说的是我爹的事情,我知道了。” 叶相沉沉默的看着她,忽而道:“那么你……” 洛意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知为何又觉得心疼,只是这心疼之余,仍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一把冲进屋里,将门口站着的叶相沉扑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洛意动作也没有停,进屋之后便将房间给自里面合上了,又多加了一层锁,还没够回头将窗户也给关得紧紧地,整个人拦在房间大门口,直直看着叶相沉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一个字都没有听,我想听你说。” 眼见叶相沉欲言又止的模样,洛意扬了扬下巴道:“我就守在这儿,这回你哪儿也躲不了。” 叶相沉神色复杂的看着洛意,似乎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他方才在房间里面静思许久,应是也有了答案。所以这会儿洛意这般动作,叶相沉沉默之下,反倒稍稍冷静了些。他示意洛意坐下,这才回身倒了茶递到洛意的面前。洛意捧过茶杯,却没有喝,两眼仍一眨不眨的盯着叶相沉。 叶相沉在洛意的面前坐下,盯着洛意手里的茶杯,终于开口道:“亲手杀死洛老爷的人不是我,是与我同行的那名影煞,他叫唐泽。” 洛意自进屋起便一直绷紧了脊背,她虽看来强横,但却紧张得连水都不敢喝一口。现在听到叶相沉这样说,她心底才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都还没松完,叶相沉便又道:“他是我师父。” 洛意:“……” “所以你若是要报仇,便找我报仇吧。”叶相沉的声音浅得几乎听不见,但这一句话烙在洛意的心头,却是叫她陡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站起身来,用一种似乎从来不曾认识叶相沉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叶相沉抬眸与她对视,第一次不闪不避,只是沉默。 洛意觉得心底有许多话想说,但所有脾气到了叶相沉的身上,却又都发不出来了,她瞪了叶相沉许久,却都没能开口,过了良久,她方才沉静下来,重新又坐了回来。 叶相沉神色似是有些诧异。 洛意闷声道:“我听到南雁说出你的名字,什么都没有听就直接过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相沉摇头,洛意盯着他道:“我想听你的解释。”她咬唇接着又道,“是解释,不是揽罪,我爹当年虽然凶你,但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叶家的事情,我知道你定不会杀他,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爹没有谋反,他从来没有过,我不相信皇族的人不知道。”洛意沉声道。 叶相沉眼睫微垂,明白了洛意所想,他道:“洛老爷的确没有谋反,皇上一直都知道。” “所以?”洛意蹙眉道,“你们分明就知道一切,为什么要杀他?” 叶相沉迟疑着没有说出原因,洛意却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叶相沉终是妥协,将一切说了出来:“谋反的罪名,不是我们给他的,是他自己要来的。” “你说……什么?”洛意觉得自己仿佛无法听懂叶相沉的话。 叶相沉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事情关乎重大,洛意知道有许多话他不能提,她怔怔看着叶相沉,却仍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她所想听的本不是这些,但叶相沉却好似没有见到她的神色,重又垂下了眸子,不再与她视线接触。 洛意冷笑一声道:“好,我知道了。”叶相沉不肯说,她总能够查出来的。 说完这些话,她便离开了书院,外面的宁昭和南塘还在等着,见她气冲冲的自里面出来,都一脸惶然。洛意没有理会他们二人,径自往外走,宁昭左右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冲进了叶相沉屋里看情况,而南塘则跟在了洛意的后面,小声道:“那个主子……” “替我查,我要找到那个叫唐泽的人。”洛意沉声道,“不管他在哪里都查出来。” “是!”南塘连忙应道。 第二三章 不过短短的时间,洛家便派出了大部分人手去调查这名叫做唐泽的人,然而一番搜寻之下,竟是毫无结果。 而就在洛意急着知道真相的时候,楚家大少爷已经来了。 楚时彦要来洛家,是之前便已经说过的事情,洛意虽不大欢迎,却也只得迎了他进洛家,两人一番寒暄之后,楚时彦终于问了叶相沉的事情。自那天两人起了冲突之后也有十来天了,洛意一直没有再去找过叶相沉,叶相沉也绝不会主动去找洛意,如此一来两人也已经十来天没见过面了,听到楚时彦这样说,洛意才终于吩咐身旁的南塘道:“去将叶相沉叫来吧。” 南塘点了点头,小心看着洛意的神色,这才转身去叫人。 不多时,叶相沉便被带到了屋中。 不知是否是多日未见的缘故,洛意看着进门来的叶相沉,总觉得他似乎比之前些日子要清瘦了一些,一袭白袍罩在身上,看来无比单薄。她微微蹙眉,想到对方那日对自己说的话,关切的话便又说不出口来,只能偏过头去闷声道:“坐吧。” 她接着朝楚时彦道,“有什么话便快说,叶相沉还要看着书院里那群小孩儿,很忙的。” 她本能的不愿叶相沉与楚时彦有太多的接触,楚时彦这人虽然看起来风流不羁,但骨子里却是只老狐狸,接触多了并非是什么好事。 然而楚时彦却是笑了一声,看来颇为不满的挑眉道:“我们也算是儿时的玩伴,这么久不见了,便不能多聊几句?”他往椅背上一靠,把玩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扇子,回忆到:“说起来当年我也经常来洛家做客,那时候还是叶兄带着我们两个整个黔城四处跑,将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赌坊?就是对面是青楼的那家,我们那会儿不会赌,进去玩结果被拉着玩了会儿,没想到竟然被我们赢了不少银两回来,后来被我爹知道了,派人追着我跑了两条街。” 他一面说一面就朗声笑了起来,然而屋内十分安静,叶相沉正垂眸静思,好似在修禅一般,而洛意则冷着一张脸看着他。 他坚持笑完了最后两下,轻咳一声这才又向着叶相沉道:“不过叶兄怎么与当年变化如此之大?我险些没有认出来。” “时间这么长,总会有些改变。”叶相沉淡淡笑到。 “改变也不是什么坏事。”楚时彦笑了一声,继而又道,“我还想去那书院看看,我记得当年我也在这边待过几天,叶老夫子还教过我,我正好去见见他。” 他这么说着,洛意也阻止不了,只能答应了下来。一行人又往那书院而去,看过了叶夫子,又寒暄了几句,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僵硬无比,楚时彦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一个人自顾自的说着,一直到了晚上天色不早,众人这才开始用晚膳。 席间,每个人的面前都有杯盏,但洛意见了,却小声吩咐下人将叶相沉面前的酒杯给撤下去。 叶相沉微微一怔,沉默着朝洛意看去。 洛意避开了叶相沉的目光,以表示自己仍在气头上。 楚时彦看出了这番动静,不禁眸色微变,接着才含笑道:“撤什么,如此大好光景,自然要喝上几杯才是。” 楚时彦示意那下人将杯盏又放了回去,叶相沉沉默着没有开口,任由下人将酒杯满上,这才举起了杯子。 洛意微微皱眉,目光却一直落在叶相沉的身上。眼见叶相沉要将那杯酒饮下,洛意终于还是没忍住,起了身一把扣住了叶相沉的手腕。 洛意掌心微烫,叶相沉好似僵了片刻,抬眸朝洛意看去。洛意仍旧保持着扣住他手的动作没变,只回头对楚时彦道:“他不能喝酒,楚少主,这杯酒我来与你喝便是了。” 楚时彦听到此处,神色间有了几分变化,只是他没有多说,便又笑着点了头,与洛意一道饮了酒,三人这才又坐下来边说边聊。一直等到末了,洛意让人送楚时彦去客房休息,楚时彦这才道:“小意,不如陪我走几步如何?” 洛意眼里颇有几分不耐,但来者总归是客,她只得点了头,却又不忘差人送叶相沉回去。 其实书院到洛家也不过几步路,叶相沉看了二人一眼,只道是自己一个人回去便可,这就离开了屋子,只留下洛意与楚时彦二人。洛意盯着叶相沉离开的背影,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她心里面有气,但又找不到机会宣泄出来,叶相沉这人就跟个入定的老僧一样,跟他生气还不如跟一堆木头生气。 洛意想到这里,不禁越想越气。 “小意?”楚时彦不知道洛意跟叶相沉之间的事情,只开口轻唤了一声。 洛意回头去看楚时彦,顿了片刻才沉下声音来道:“楚公子,走吧。” 两人一道往客房而去,这段路不算长,但真走起来仍是要花上不少时间,洛意只想赶紧将人送过去,步履走得极快,谁知那楚时彦却没有半点赶时间的意思,当真好似饭后散步一般,信步闲庭的走着,一直到洛意将他给甩下了好长一段路,她才终于回过头来:“你打算走到明天早上?” 楚时彦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话口气还是这么冲。” “那得看人。”洛意随口应了一句。 楚时彦知道洛意对自己一直有成见,便也只是笑笑,他没有接着往前走,反倒是停下了脚步。 洛意道:“你又怎么了?” 楚时彦站在回廊中,昏黄灯影落在他的颊边,他眼中泛着柔和的笑意,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洛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楚时彦,柔和得好像没有一点棱角。 楚时彦道:“小书呆没死,我真的很高兴。” “嗯。”洛意应了一声,心底大约知道他的想法,“你不必背负着害死一条人命的罪责,自是高兴。” 楚时彦摇头叹道:“小意,你为何总不能明白呢,怀念着从前那段日子的,可不止你一人。”他扬起脸来,眼里映着灯火的色泽,“而且小书呆若是死了,我在你心中便永远都不如他,他若是未死,那便不一定了。” 洛意沉默看着楚时彦。 楚时彦笑得好似纯然无邪,他抬步上前,微微凑近了洛意。 只是洛意却没有让他继续靠近,她转身背对楚时彦道:“有时候我真的没办法分清,你到底说了多少真话,多少假话。”她说完这话,也没有再等楚时彦跟上,只淡淡道:“我让北雁来带你去客房。” 说完这话,她便离开了此地。 回到房间后,洛意却久久未能入睡。 她这几日来一直在想着叶相沉所不能告诉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但此事太过复杂,她根本毫无头绪,就算想要弄明白也没有一个方向。直接问叶相沉自是不可能,而还有一个方向便是朝着那个叫唐泽的人下手,只是那唐泽到底在何方,她依旧没有个消息。不过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一切必然是有原因的,她虽有许多事无法确定,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叶相沉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 对于这一点她总是没有来由的相信。 她托腮在窗边看着屋外亮着的灯,睁大了眸子没有半分睡意,却突然听见了轻微的响动声。 已是深夜,洛家的人都知道她的习惯,不会来打扰,那声音不是来自洛家,而是自那外面传来的。 洛意侧目看向不远处的高墙。 墙的那头是书院。 幼时为了能够经常从洛家和书院来回跑,洛意特地要求搬来了这个院子,这院子与书院不过一墙之隔,墙的那头就是叶相沉所住的地方。她这些天无数次隔着墙看书院,却终究克制住了没有过去见叶相沉,但这么晚了,那头却有声响传来,洛意心中不免便有些耐不住了。 思绪开始浮想起来,洛意心里面不断想着那声音究竟是什么,是夜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还是说叶相沉这么晚了,竟跟她一样还没有睡? 他为什么没睡?难道是有心事? 洛意又想到了叶相沉临走时那一眼,那平淡的神色,似乎对他来说,她跟谁一起走都没有关系。 洛意微微皱眉,想了许久,还没有想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那声音又传了过来,这一次她听得真切,那竟是脚步声。 那脚步声本不该如此明显的,但如今正是深夜,四下都一片安静,那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就显得十分明显。 洛意再也憋不住了,手一撑窗沿,直接翻身出了屋子,一把跃上墙头。她怕被人发现了行踪,动作十分小心,只偷偷冒出了一个脑袋趴在那墙头上。 从那个角度,她很快将书院那头的情景收入了眼底。 入眼,便是院中一抹明亮的暖火。 叶相沉果真还没有睡,他房间的窗户未合,洛意一眼便看见了他正披衣坐在窗下,桌上摆着一盏油灯,他正低头写着什么。 不过写了几笔,他又顿住,将那张纸揉了,团作一团,仍在了一旁。 地上还有几个纸团儿,似乎都是他先前写过的,洛意不知他究竟在写什么,便静静看着,一时看得有些怔了。 而那原本正写着东西的叶相沉,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洛意的视线,突然就抬了头,往洛意看了过来。 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两个人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对望在了一起。 洛意有些做贼心虚的缩了脑袋,想要假装自己并不曾偷看过叶相沉。然而她不过刚这样做,心里便又不满起来,错的人又不是她,她凭什么要这般遮遮掩掩。她心中一动,干脆理直气壮的翻身坐在了墙头上,打算看看叶相沉要如何回应。 然而她才刚翻身坐上去,便撞进了一人的怀里。 叶相沉不知何时竟也跃上了这墙头,洛意的脸擦着他轻薄的衣料,甚至还隔着衣料感觉到了他微暖的体温。 叶相沉似是一怔,稍稍退了半分,有些无措的解释道:“我以为你摔下去了。” 洛意微微挑眉,似有所思的瞧向他。 第二四章 “我们小叶先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身手却不错嘛。”洛意干脆翘了脚坐在墙头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人。 叶相沉也不知是怎么用这么快的速度赶过来的,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衫不见了,也不知情急之下落在了哪里,他不过着了一身薄薄的白衣,就这么坐在洛意跟前,听到洛意故意带刺的话,叶相沉轻轻敛了眉,轻叹一声,身形一晃便又自那墙头飘飘然下了地。 他的轻功极好,身形宛如一片缥缈的云,落地不带一点声音,轻的就连地上的落叶也不曾被惊动。他之前一直没有在洛意面前展露过身手,如今洛意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他便也不再隐瞒了。 洛意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急,本想要再叫住他,却又突然想到了一事。 叶相沉身手这么好,方才又怎么会发出响动引她过来? 她想到这里,便又不禁扬起了嘴角。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洛意坐在墙上,看着墙下的那人。 叶相沉背对着洛意,只将那清瘦的脊梁给她看:“我睡得晚,若是吵到你了,抱歉。” 他话语淡淡,洛意这回却突然不生气了,反倒是心情好了些:“正好我也睡得晚,不如一起坐下来聊聊?” 叶相沉闻言抬头,看了洛意一眼却又摇头道:“你该休息了。” 洛意道:“那天的事,你真的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了?” “没有。” 洛意道:“我很生气,我生了你十三天的气了,你知道吗?” 叶相沉沉默半晌,居然认真的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肯好好说话! 洛意觉得自己快要被叶相沉给急死,她就没见过这么嘴硬的人,她干脆也自那墙头跳了下来,几步到了叶相沉的面前,“你大半夜弄出这声响,不就是想让我过来找你?”不然凭他叶相沉的本事,想做什么大可安安静静谁也察觉不到。 叶相沉被洛意说破了目的,不禁别过了脸去。 洛意看他失措却又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猜测到:“你在想什么?大半夜引我来见你,是想知道我睡了没有?还是想知道我回来没有?” 她忽的想起了叶相沉先前走的那会儿,正是楚时彦让她一道去客房的时候,洛意恍然道:“你在担心我吗?” 叶相沉摇头:“不是。” 洛意古怪的看他:“那你总不会是在担心楚时彦吧?” 叶相沉:“……” 洛意自叶相沉的身后绕过去,见得他平日总显得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多了些轻粉,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叶相沉默然看她。 洛意突然想到那次叶相沉醉酒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他们重逢那会儿,在那山洞当中,叶相沉是很开心的,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开心。她的确想象不到,因为叶相沉太能够隐藏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影煞,叶相沉似乎已经学会将心里所有的想法都隐藏起来,所以她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好在,他醉酒之后曾对她吐露过心声,所以她能够明白。 既然叶相沉不肯将想法说出来,那么便由她自己来看好了,总有一天她能够看懂叶相沉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下面都藏着些什么心思。 打定了主意,洛意觉得心里要舒服多了。她抬目看去,正见不远处的地上落着叶相沉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衫,之前叶相沉以为她摔下了墙头,急着来见她,衣服掉了也没来得及管。洛意便过去将衣服捡了起来,重新递给叶相沉,脸上浮起一层笑意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好好休息,你别担心。” 叶相沉接过衣裳,像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说话的能力,低声对洛意道:“楚公子什么时候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是没看洛意,只是指尖拽着那外衫的衣料,手上微微一紧。洛意这会儿已经往回走了几步,听到这话才回头道:“应该再过个两三天就走了。”她看着叶相沉的反应,又补了一句话道,“你放心,他若是赖着不走,我保证他回到楚家会被一堆事情忙到头晕。” 叶相沉轻垂眼眸,半晌应了一句:“我没有不放心。” “好,你没有。”洛意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她纵身又上了高墙,末了回头对叶相沉道,“你也早点休息,下次等我的时候别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叶相沉:“……”他本想说他没有在等她,但洛意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叶相沉独立墙下,长夜里的星斗静默的闪烁着,银色的星辉洒了满院。 。 洛意本以为那楚家的大少爷会在洛家赖上几天才走,却没有想到,不过第二天一早,楚时彦没等洛意开口,便自己先走了。 他走得匆忙,几乎连招呼也没有给洛意打,洛意听到这消息,这才明白过来应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洛意连忙让南塘去调查,想知道楚家究竟是怎么了。 然而南塘才刚去没多久,北雁就来了,说是已经查到了那个叫做唐泽的人身在何处。 洛意听到此时,当即也管不得其他事情了,立即找人备马,这就往那人的所在之处而去。 洛家一大早发生了这么些事,而在书院当中的叶相沉,却是毫不知情的。 叶相沉此时还在书院里面盯着那些小孩儿写字,夫子一早去钓了一大筐子鱼回来,这会儿正坐在院里悠哉的喝着小酒。 自打叶相沉回来,叶老夫子便轻松了不少,他本就年纪大了,一直想找个人替自己打理这书院的事情,可是苦于没有适合的人选,他便这般一直累着,现在叶相沉好不容易回来了,叶夫子自然是乐得个轻松自在,成日里就四处溜达,没事还会跟南塘北雁几个老头一起下棋聊天,逢人就夸自家孙儿长大懂事了。南塘北雁二人碍于情面,也只能随口附和,道是他忘了这小子当年究竟有多浑。 叶夫子在院里好端端的喝着酒,便见洛陵和宁昭两个人捧着书贼兮兮的自侧门里面走进来了。 “站住。”叶夫子叫住了两个小鬼,抚须道,“你们怎么才来?” 洛陵“嘿嘿”笑了两声,开始跟叶夫子撒起娇来。叶夫子不吃他这一套,转而又道:“睡过头了?” 这两个小鬼他也是知道的,一天不出点乱子来恐怕是不会高兴的,他也不为难这两个人,轻笑一声让他们两人赶紧进去,他们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进了屋子里面。叶相沉这会儿正低头看着书,见两人来了也是这般问话,不过两人才应了声,叶相沉便道:“洛姑娘不在?” 若是平日洛意在的话,这两个小子定不敢这么晚才过来。 宁昭发觉瞒不住,便挠头道:“她一大早出去了。” 叶相沉看来面色平静,却接着问道:“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一大早北雁去找她,她就急匆匆的出去了,好像是要找什么人。” 叶相沉眉间微皱,却没再多说,只让这二人先坐下,不过这一堂课下来,众人虽没说什么,却都发觉了小叶先生似乎有什么心事,给众人念书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才过午后,叶相沉对叶夫子说了些什么,就独自出了书院,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 五天后,洛意到了平溪镇。 平溪镇在东边,是个沿海的小镇,本没有多少人,但这几年来战事结束,一切太平起来,出海的商船也多了,镇子便慢慢大了起来,来往商人不少,但都行色匆匆。洛意赶路来得急,但也知道影煞都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是以虽只带了十来人在身边,但却都是她最出色的亲信,且有北雁在身边,她也有十足的把握,纵然那个叫唐泽的人反抗,她也能够将人给顺利擒下。 洛意一路来到平溪镇的西边,那里有一座小楼,楼外都是些说笑逗唱的姑娘,穿着轻薄广袖的花花绿绿裙子,脂粉堆了满脸。眼见洛意带着人横冲直撞的过来,那些姑娘神色间也露出了些不解,只不过她们尚来不及询问,洛意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自进了楼中。 那是一间青楼,楼里自然是花天酒地,曲声弹唱声伴着姑娘们的嘤嘤软语,洛意这辈子没用过这种声音说话,进了楼里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她瞥过去看到几个姑娘正站在二楼栏杆前,与人两名肥头大耳的男人说着话,一面说一面用手绢掩唇轻笑,颦笑间满是风情。 洛意不由怔了一下,问北雁道:“那样说话男人会比较喜欢?” 北雁:“……” 洛意觉得这应该是有道理的,每次叶相沉那样软软的说话,她就连生气的心也没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洛意将心一沉,随手揪了个人出来,问他们老板在哪里。那人不知道洛意是谁,但见来势汹汹也知道是不好相与之辈,当即指了路就跑了,洛意顺着那人指的路进了青楼的后院儿里面,果然在最里面一间屋子找到了个人。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偏生穿了一件华丽繁复的衣服,看来比这青楼里面的姑娘还要花哨,洛意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背对着她,手里面提着二胡,有一调没一调的拉着。 那拉出来的声音,比之叶相沉的歌声也不遑多让。 洛意突然就相信这两个人的确是师徒了。 “你就是唐泽?”洛意开口问道。 那人懒懒回过头来,本欲说些什么,但见着了洛意的面容,却是不禁一怔,随即道:“我倒是没料到,找来的竟然会是你。” “你认识我?”洛意察觉了不对来。 第二五章 “洛家主子,谁不认识?”那人呵呵笑了一声,随即恢复了冷静,竟将二胡给放下了,抬眉道,“你来找我,定是听到了些风声吧?” 洛意对身后的众人使了眼色,众人立即上前将那人给围了起来。 她如今已确定了这人就是唐泽,是以便直接开口问了出来:“八年前,是你与叶子朔一起,杀了我爹?” 唐泽抱着双臂,安静听洛意的问话,很是配合的点了头道:“不错,不过那孩子心肠太软,不肯动手。”他叹了一声,眉间似是多了一抹无可奈何之色,“是我出的手。” “为什么?”洛意神色复杂,喃喃问了一句。 唐泽挑眉看她,“命令是当今圣上下的,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但你一定知道原因。”洛意沉沉看着他,“是么?” 唐泽没有否认,想了想终于问到:“所以你这次来找我,不是要杀我,只是来问这句‘为什么’?” 洛意道:“先问了再看有没有杀的必要。” 唐泽失笑:“这么听来,我似乎很吃亏啊。” “你杀人之前,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洛意敛眉看着唐泽,腰间的长剑已经拔了出来。她知道,她自然也是可以逼问叶相沉的,但是面对那个人,她……做不到这种事情。 原本好端端坐在桌旁擦拭着二胡的唐泽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那二胡好端端放在桌上,自己则站了起来。 他原本坐着的时候身形干瘦又矮小,但这般站起来,却立即与方才不同了。他站起来,身上的气势便立时展露了出来,洛意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眼神当中带着如利刃一般的锋芒。果真不愧是皇室所培养出来的杀手,影煞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洛意道:“当真不肯好好说话?” 唐泽摇头叹道:“你们若是想杀我,我还能好好说话,但你们想要逼问我原因,我却只能抵死不从了。”他这口气说得像是那些贞烈女子一般,他说完这句话,自己倒是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出来,“若是我不反抗,落到你们的手里叫你百般折辱,那我可就亏大了。” 这唐泽油嘴滑舌,倒是跟其他影煞大不相同,洛意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叶相沉曾经说过唐泽是他的师父。洛意觉得,叶相沉会变成现在这个性子,八成跟这个师父脱不了干系。她皱了皱眉,侧目看了众人一眼,众人便动起了手。 唐泽的功夫很高,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洛意无法判断,但是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他竟是游刃有余,身影灵活的在人堆里面穿梭,不多时便朝着这青楼的外面去了。洛意当即唤了南塘,南塘连忙冲上前去,拦住了那唐泽想要离开的脚步。 唐泽脚步骤然被阻,不禁略显诧异的看了阻挡自己的南塘一眼,口中“啧”了一声道:“你这家伙,我是不是见过你?” 南塘脸色微变,手上动作不停,却是越发狠辣了起来。 唐泽蹿到了另一边,借着其他人的动作避开了南塘的招式,自己则朝着洛意冲了过来。 洛意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却并非毫无防备,她的功夫亦是不弱,眼见唐泽扑来,手中长剑一扫,流星般的剑芒擦过那人身侧,却是半点无法沾身。洛意心知奈何不了这人,匆忙退了半步,却仍是没能够退出这人的攻击范围,唐泽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一伸手便朝着洛意肩胛扣来。 这一掌,掌中之力雄浑无匹,竟是带着势如破足之威。 洛意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她轻轻咬唇,已经打好了主意,纵然拼个你死我活也不让唐泽占到机会。她长剑一横,便要有所动作,却见人群当中忽的掠入一袭轻衫,她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况,便觉身子落进了一个温软的怀里。 “你……”待洛意反应过来之后,她才看清那抱着他的人竟是叶相沉。 叶相沉轻轻环着她,竟是用后背替她挡了唐泽的一掌。 洛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待得能够出声了,才连忙拉过叶相沉道:“你在做什么!伤得重吗?你不要命了吗?!” 她急促的说完这些话,才发觉叶相沉面色如常,根本没有什么受伤的样子,只是微垂了眉眼,认真的看着她。见洛意没说话了,他才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师父不会对我出手。” 唐泽这会儿早已收了手,苦笑一声摇头道:“混小子。” 叶相沉如今这副斯文的模样,跟“混小子”三个字怕是半点不沾边,洛意也不知唐泽是怎么骂得下口的,不过听到这里,仍是觉得有些新鲜。 许久没听人这样说过叶相沉了。 见得叶相沉的确是没什么事的模样,洛意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将叶相沉的手拽进手心里,这才轻声道:“你知道消息就赶过来了?” 他们一路上走得不慢,叶相沉能够这么快追上来,想来也是花了些力气。 叶相沉沉默着点了头,片刻才道:“师父他已经离开影煞了,与此事再无半点干系,小意,你不要为难他。” 洛意听到这个就来气,当初她问缘由,叶相沉不肯说,她要去找别人问缘由,叶相沉仍要拦着。她沉下脸来,道:“那我爹死的真相,我就可以不管不问了?” 自是不能,叶相沉也知晓,所以他亦是沉默了下来。 如此局面,谁都有难言之处,竟是僵持了下来。 因着叶相沉的到来,众人也不动手了,全都盯着洛意二人看。 洛意轻轻推了一把,将叶相沉给推开,这才道:“你想要我如何?” 叶相沉看着洛意的眼睛,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方才洛意将他推开,他身形似乎僵了片刻,好似竟有些失了方寸。 但那也不过是一瞬,片刻后,叶相沉低声道:“小意,放过师父吧。” 他声音低软,竟有半分央求的意思。 叶相沉的声音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洛意每一次听到他这么说话,总会忍不住心软下来,但这会儿她却没有办法再放任自己心软了。她为了这个真相寻了整整七年,找了整整七年,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叶相沉却轻言细语的便叫她收手,她不论如何也做不到。 想到此处,洛意心里又气又急,甚至还有些许委屈。 “好了,好了,混小子你让开吧。”唐泽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摆了摆手便打算开口,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立即沉下了脸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肃。就在他沉下脸来的瞬间,其余的众人也有了反应。 南塘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当即冲向洛意道:“主子小心!” 洛意虽功力不如他们深厚,却也知晓其中紧要,当即便要闪避,然而有人的动作却比她还要快。 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不过顷刻间人便已经离了地,被叶相沉带着到了不远的墙角处。 罡风掠过,她方才所站之处,已然落下了几支毒镖。 “影煞?”洛意眸中泛起寒意,她心中十分清楚,能够在这种状况下,做到这般毫无声息的暗杀的人,唯有影煞。 身旁的叶相沉还牵着她的手腕,只低声在她耳旁道:“是,可是不对。” “不对?”洛意问了一句,忽的又想了起来,“这些是那些叛逃的影煞?” 那日影煞叛逃的风波洛意是亲眼见到的,关于影煞的册子被扔进了火堆里,自此便有许多影煞再不受控制。这是一股十分可怕的势力,但至今为止他们仍不知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样说来,现在要来杀她的影煞,就是那一群人? 那么他们杀她又是为了什么? 洛意来不及细想,便又见几道人影掠了过来,人群之中霎时引起一阵骚乱,唐泽一掌朝着那几人挥去,将人给挥开,却拦不住更加猛烈的攻势,他有些不解的转眼往叶相沉二人看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唐泽似乎并不知晓影煞叛逃一事,叶相沉便低声道:“师父,一会儿再解释。” “怕是来不及听你们解释了。”唐泽动作不停,这会儿更多的影煞自外面冲进来,随意估算一下恐怕都得有十来人,竟是来势汹汹。影煞本就都是绝顶高手,随意一人都能够轻易取了人的性命,如今一下出现这么多人,却是叫人防不胜防,几名洛家的弟子已经被这些蹿进来的影煞所伤,就连南塘要应付起来也是十分困难。唐泽出手替洛意解了围,匆忙扔出去一人,回身对洛意和叶相沉道:“你们先走。” “师父……”叶相沉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放心叫他一人在此。 唐泽却是笑了两声道:“你师父的功夫还没退步,你们且找个地方安心等我吧。”他说着便回身对刚冲过来的人又是一招,声音也寒了下来,“走!” 叶相沉终是应下,拉着洛意一道往外而去,两人身形极快,又有着唐泽和南塘两名高手相互,虽是险之又险,却仍是躲过了影煞的攻击,出了这青楼的小院。 两人一道离开青楼,相互之间几乎是默契的便朝着集市而去,影煞虽然神出鬼没,但在人多的地方却不便出手。洛意任由叶相沉牵着自己的手,两人一道穿过街巷,很快便到了整个平溪镇当中最繁华的街道,四周人来人往,两人一时之间也是前进不得,便只能够挤在人群之中。 不过如此一来,影煞想要动手却也难上加难了。 平溪镇里面似乎刚过了什么节日,四周热闹得很,路旁摆满了小摊,其中卖糖人儿的,卖花的,还有各种各样小玩意儿的琳琅满目。叶相沉与洛意对视了一眼,叶相沉还未开口,洛意便先道:“混进人群,他们应是找不到我们吧?” “就算找到也没法。”叶相沉轻轻颔首。 洛意轻轻颔首,反手握住叶相沉的手,拉着他在这闹事之中穿行,刚才两个人还大吵了一架,这会儿却像没事一般在这集市当中逛了起来。 此处人来人往,影煞自是不好出手,洛意知晓此事后便放心了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一面假意看着四周摊上所卖的东西,一面低声道:“影煞为何会突然出现?” 叶相沉亦是不解,他轻轻摇头道:“这批影煞来得古怪,他们的目标除了你,还有师父,若是太子,绝不会对师父下手。” “为什么?”洛意也不明白为何太子就不会对唐泽出手。 就连叶相沉离开之后,依然会被太子给逼迫险些自尽,唐泽又为何偏偏可以幸免? 叶相沉轻轻一叹:“师父已经离开影煞五年了,他离开之前发生了许多事,也做了许多事,太子曾经答应过,绝不会再来打扰他,让他安静的度过余生。”他声音淡淡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并非那么轻松,“算算时间,师父只剩下三年的性命了。” 洛意一怔。 “他已经彻底离开影煞了?”她问了一句,这才终于明白方才叶相沉为何阻止她来找唐泽问话。 唐泽已然是离开一切风波之人,而她却强行要将那人给引入这场风波,并且,她也的确做到了。 影煞一来,唐泽就算是想要避开这一场风波,恐怕也避不过了。 洛意停了步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师父他不会有事吧?”洛意想了想,终于问道。 叶相沉轻轻摇头,看起来对他的师父倒是十分放心,只道,“师父对影煞十分熟悉,他是当年影煞中的第一人,虽不一定能够将人给完全应付过去,但想要脱身却是十分容易的。” “哦。”洛意应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我们要去哪里等他们?” “还有人跟着我们,我们暂时哪里也去不得。”叶相沉虽未回头,却似乎将四周的情况都已经看清楚,他低声道,“先在此等吧。” 洛意很少见到这样认真的叶相沉,不是作为一个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而是谨慎沉着的影煞。她方才已经弄明白了叶相沉赶来此处的苦衷,是以心里面也没有了那么生气,便勾起唇角朝叶相沉笑了起来。 叶相沉看着她,好似没明白她究竟在笑什么。 洛意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弃调查这个事情的,我还会想别的办法,到那时你若能阻止我再说。” 叶相沉没有应声,洛意接着却话锋一转,又道:“那些影煞在旁边想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没机会动手。”她一手牵着叶相沉,浅笑道,“我们既然来了这里,你不妨陪我好好逛一逛如何?” 叶相沉与洛意在这熙攘人群中对视片刻,终是轻轻点头道:“好。” 洛意便又笑了出来。 她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叶相沉这一趟匆匆赶来,第一件事不是劝她,而是替她挡住了唐泽的一招,她看得出来对于这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虽不说,她却也能够看得懂。 她发觉自己如今已然越来越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他很多事都不会说出来,但只要她能懂就够了。 她想到此处,不禁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带我去黔城逛街,结果回来的时候闹得我大哭一场。” 叶相沉自然记得:“就是那一次我弄坏了你的琉璃珠子,你很喜欢那串珠子,我后来没办法,只能拿回去说替你穿好再还给你。” “是啊,可是那串珠子在你那里放了好久了。”洛意眉眼微弯,看着一旁的一处摊位,想了想道,“要不你重新买一串给我吧?” 叶相沉见她目光落在摊位上一串漂亮的珠串上,便颔首道:“好。” 两人到了那处摊位旁,小贩热心的说着话,说是什么珠子最衬洛意,叶相沉却没有听进去,他一眼便知道洛意想要的是哪一串,当即便拿了起来。洛意挑眉看着叶相沉道:“我们的小叶先生还真不是个普通的穷酸书生。” 那串珠子不贵,叶相沉替她买了下来,听她这么说才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昔年是晋阳太子的替身,用李晋阳的身份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平日虽隐藏得好,但多年来培养出来的气质却不会变,是以看来便有种浑然天成的气势,跟平时那个穷书生实在毫不相同。洛意见他无言,便也不再开口逗他,只伸出了手腕道:“帮我戴上?” 叶相沉低垂着眸子,为洛意戴上了那一串链子,动作小心翼翼轻柔至极。 洛意眯眼笑着看他,就在他戴好那珠子,抬眸的一刹那,抓住了时机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叶相沉神子微微一僵。 洛意一把抱住叶相沉,在他耳旁低笑到:“那些影煞还在吗?” 叶相沉语声不大自然的道:“还在。” “那就让他们看去吧。”洛意心情极好,在叶相沉的颊边又亲了一口,这才用戴着珠链的那只手牵住叶相沉,接着往另一处糖人铺子去,“让我们知道你是我的人,他们若是敢动你,我洛家必定加倍奉还。” 她一句话说完,见叶相沉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回头又道:“连我都放下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叶相沉定定看着她的笑容。 在最难熬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无数次的笑容。 他忽的笑了笑,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无比柔和。 是啊,他还在担心什么。 第二六章 两个人一直逛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四周各处点起了灯,街上的人也渐渐的少了起来。 虽然身后一直有人影煞的人在跟着,但洛意的兴致却是极高,一路上只当那些人全然不存在,只与叶相沉一起谈笑着,两人就好似一对普通的恋人,在这闹市之中过着平静的一日。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叶相沉终于一把拉住了洛意,低声道:“他们走了。” “走了?”洛意怔了怔,说不清脸上的神色是失望多一点还是凝重多一点,只是接着问道,“南塘他们和你师父还好么?我们去哪里等他们?” “我知道他或许会在哪里。”叶相沉说了一句,便带着洛意折身往街头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走得不算急,一路顾着洛意的步子,二人之间虽是仍像从前一样,但似乎又有了哪里不同。 洛意将目光往下,最后落在了叶相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两人的手自方才起便一直交握着,一直到此时都未曾放手。 洛意知道,某人应是已经想通了。 她翘起唇角,不禁笑了出来。 叶相沉发觉了她的神情,却好似没有明白她为什么笑,只有些迷茫的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怕面子薄的叶相沉又会多想,洛意连忙摇头,却把另一只手也搁到了叶相沉牵着自己的手上,两手就这么拽住他往前走,生怕他松手一般。 。 叶相沉一路带着洛意到了一处赌坊之中,他似乎对此处十分熟悉,那赌坊的小厮竟也认得他,他带着洛意一道进了内院,这才发觉有两个人正对坐在院中桌旁,一个手臂上包扎着伤口,一个脸上鼻青脸肿,看起来都不怎么省心,而稍远的地方还站着几名洛家的家仆。 坐在那桌旁的人正是南塘和唐泽,唐泽的脸上有着几道淤青,但看起来也不算特别的严重,反倒是南塘手臂受了伤,洛意上前道:“南塘,你怎么样了?” 南塘苦笑着摇了摇头,瞥了身旁那人一眼才道:“没事,不过是皮外伤而已,这次说起来还得多亏了这家伙。” 两人之前还有些针锋相对,这会儿打了一场却好似关系要缓和了不少,洛意不禁问道:“你们是认识的?” “早年闯荡的时候曾经遇上过,也是个喜欢打架的人。”南塘随口应了一声,赶忙又站了起来,上下打量洛意道,“主子,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洛意轻轻摇头,回头朝叶相沉一笑,“有阿朔在,能有什么事?” 叶相沉见她的笑,目光似是也柔和了许多,两人对视一番,洛意这才拉着叶相沉也坐了下来,几个人一道商量了起来。 交换了一番情报之后,唐泽才弄清楚最近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而一旦弄清楚,他立即便也想了起来:“原来如此,方才这些人见你们走了之后就追出去了,我与南塘他们阻挡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派了不少人手断了他们的后路,他们这才被迫离开,看来他们的目的应是你们二人之中的一人。” 洛意亦是点头,这一点她也发觉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影煞会对他们出手。 “此事还需再查,不过我这里倒是还有戏人手,看看能不能够帮得上你们的忙。”唐泽道。 洛意点头谢过,接着又吩咐南塘道,“那你也在此跟着唐泽先生,有什么动静便立即派人联系我们。”她说完这话,又起身对那一直站在旁边的几名下人道,“你们先连夜赶回洛家,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通知给北雁知道,让他带人来接我们。” 听她这样说,唐泽目中闪过几分赞许,转而又道,“对方目标既然是你们,想来应该是知道你们会来,所以才会派人埋伏在这里。这次他们动手不成,肯定会再派人前来,所以你们在此地不能久待。” 洛意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今晚恐怕就得连夜离开,只是我带的人手也不多,这次离开,恐怕还得做些打算。” 唐泽道:“你是如何打算?” 洛意沉默片刻,接着道,“我打算与叶相沉两人一道离开。” “主子?”南塘微微一怔,连忙道,“你们两个人要怎么走,这路上凶险,这……” 洛意轻轻一笑,却并不担心,“我们二人目标小,只要稍稍注意一点,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我们都会武功,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要逃跑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心,而且我也通知了北雁,他会一路来接我们,我们只需要快些与北雁会合就好。”她这般说着,眸光又微微闪烁,接着道,“我们这次出行突然,别家的探子就算想要查到我们的消息应该也没有那么快,我担心洛家内部还有隐患。” “主子,你的意思是……”南塘随即明白过来。 洛意沉声道,“想办法借此机会除掉这隐患便是。”她声音本还低沉着,说完这话之后却又很快恢复了轻快,只因她迎上了一旁叶相沉的视线,她眉眼微弯,轻轻笑了起来道:“南塘,你就留在此地养伤吧,我与叶相沉准备一下就离开。”她说完这话之后,果然没有听南塘再说些什么,只吩咐了下人去将马准备好,接着便与叶相沉一道收拾起了东西。 南塘虽面带忧心之色,但却也劝阻不得,倒是一旁的唐泽看来十分看得开,只一手拍了拍他肩,小声道,“你这主子有勇有谋,行事果决,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说到这里,又眯了眼睛笑到,“况且有我那个徒儿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听他的语气,对叶相沉似乎十分有信心。 南塘愣了一愣,旋即道,“就那小子?” 南塘跟着洛意,这些天来调查的关于影煞的事情也不少,虽然知道了叶相沉是影煞之一,也是唐泽的徒弟,但却并不知晓他一直以来作为晋阳太子替身的事情,听唐泽这么说,他忍不住道,“你就这么放心他们两个人单独回去?” “要留在这里更危险,你认为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唐泽无所谓的笑笑,忍不住又道,“你这是在洛家呆的太久了,连点江湖血性都没了,成天到晚婆婆妈妈的只知道念叨,谁受得了?” “唐泽!”南塘原本还担心着,现在听唐泽开始数落起了自己,当即也忍不下去了,也不顾两个人的身上都还有伤,又过起了招来。 不过两人也没有打上多久,因为洛意和叶相沉很快就收拾好了行装,其实要带的也并没有多少东西,下人不知从何处找了两匹不错的马来,南塘又替洛意将路上需要的行囊挂好在马背上,这才忧心忡忡的送了洛意与叶相沉上路。洛意看来倒是对这一路行程并不太担心,与南塘道了别,两人就趁着夜色出了镇子,一路往洛家的方向而去。 因为是夜里赶路,路上诸多不便,两人又要防着身后有没有影煞追来,这一晚上可算是折腾得不轻,一路走到天亮,叶相沉见洛意脸上似有倦意,终于提出来道:“我们找一处驿站休息一会儿吧。” 洛意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担心,便甜甜笑道:“好啊。” 行了没多时,果然看到了一处驿站,洛意只道是让叶相沉先牵着马给驿站小二去喂,见叶相沉离开,她才很快到了掌柜面前,掏出了一锭银子低声道:“你们这里房间是不是不多了?” 那掌柜的怔了一怔,讷讷的摇头道:“客观说笑了,这条道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多,现在这驿站还空着大半屋子呢。” 洛意微微蹙眉,又加了一锭银子,声音更小了些,“我说你们房间不多,你们就不许多。” 掌柜的到底是见过世故的人,不过多瞧了洛意片刻,当即便明白了过来,连忙赔了个笑,一把将那银子给收了下来。 这会儿叶相沉已经将马匹给送去喂草了,回到洛意的面前,见洛意似乎在与那掌柜说话,便问道:“怎么了?” 叶相沉的声音实在好听,又软又酥,听得洛意忍不住觉得心情极佳,便浅浅笑道:“没事,我正在问房间呢。”她回过头来,叶相沉也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见她睁大眼睛瞪着那掌柜,声音却是如常,只道:“我们要两间上房。” 掌柜的应了她的颜色,轻咳一声道,“姑娘,那个……” “嗯?”叶相沉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先问了出来。 那掌柜的咬牙道,“今儿个来的人多,这房间……恐怕不够了。” “不够?”叶相沉似是有些诧异,回头看了一眼,这堂中慢慢的桌椅,却只有寥寥几人在吃着东西,怎么看也不像人满为患的样子。 那掌柜却是面不改色,接着道:“只剩下一间上房,二位若是……” “好。”还没有等那掌柜说完,洛意便应道,“只要有的住就好了,我们就要这间。”她回过头去,对上叶相沉的眼睛轻轻笑到,“我们在外赶路,也没有这么多讲究,你说是吧?” 叶相沉:“……”虽然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总觉得自己是被下了套。 第二七章 不论怎么说,两个人总归是住在了一个屋子里。 两人是晚上赶路的,如今也不过是午后而已,夜里赶路的确有些累了,洛意便托着腮倚在桌旁打瞌睡,屋子里面叶相沉收拾着房间中的东西,不经意回过头来看了洛意一眼,见对方正闭着眼,便将动作放轻了下来,不再发出声响。 洛意也没有睡着,听到这动静就忍不住挑眉笑了起来,低声道:“我没有睡着,你不必顾着我。” 叶相沉也不多说,只将最后一件东西给收好,这才小声对洛意道:“你若是累了,便去床上休息吧,我睡椅上就好了。” 洛意睁眸道:“你一路上也累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这床这么大,我们两个人睡也可以挤得下的。” 叶相沉仍是不肯答应,洛意满脸无辜的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保证!” 叶相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声道:“影煞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找来,我须得看着。” 又是影煞。 难怪叶相沉会答应两个人同住一间,这样若是影煞追了上来,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洛意懒懒趴在桌上,她此时的确是有些累了,却仍是道:“那我们一人守一会儿,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睡觉吧,你也需要休息的。” 叶相沉没有坚持,只迟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下来,却仍是催着让洛意先睡,洛意也懒得再争,便先上了床睡去了。叶相沉原本坐在桌旁,低着头看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旧书,等到洛意闭上双眼,他才微微抬眉朝着对方看了过去。 房间的窗户掩了大半,窗外是一棵老槐树,树影与斑驳的阳光点缀在女子秀美的面容上,凭白将这静谧的片刻酝酿出了温馨的感觉来。叶相沉忍不住将书放下,盯着女子看,一时间也不再管那今夕何夕了。 他看得很细致,从对方丝缎般落在颊边的长发看起,再看到那眉眼,眼神每一处都落着温柔。 他浅浅的笑了笑,正欲低头接着看书,却不想洛意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与他的视线遥遥交错在一起。 叶相沉身形僵了片刻,正要假作无事一般偏过头去,却见洛意对他眨了眨眼睛,笑意自眼底渐渐浮上来。 这一眼之后,洛意就像是安心了一般,很快闭上眼就睡了下去。 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然而叶相沉唇畔的笑意还在,心中的悸动也还在。 他觉得这个午后,他或许一生都忘不掉。 。 虽然身后或许会有影煞的追兵赶来,但是叶相沉和洛意并不十分着急,更似乎是希望这一场行程能够更慢一些才好,他们走得越慢,隐藏得越细致,敌人反而越不能够找到他们的行踪。 所以在傍晚的十分,洛意才悠悠醒来,不过刚醒,她就看见了不远处垂目看书的身影。 洛意很喜欢看叶相沉,她觉得那人不管是怎么样都好看,不管是做什么都耐看,她就算是不吃不喝不动看上几十个时辰也不会腻。叶相沉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洛意已经醒来,只是认真看着手里的书,他翻页的时候指尖轻轻晃动摩擦书页,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虽然知道他学过武功,而且作为影煞武功应当也不会太低,但洛意却总也不能从他的身上看到武夫的气质,她觉得这人就应该是洛家书院里面的小叶先生,执笔研墨,挥笔春秋。 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就在洛意兀自欣赏着这人美貌的时候,叶相沉却微微蹙眉,轻轻揉了揉眉心。 洛意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了。他一路自洛家赶过去找她,想来路上也没有怎么耽搁过,后来找到她之后两人又在那镇上出了影煞那事,逛了一天的集市,后来两人连夜赶到这里,他又替自己守了这许久,定是十分疲惫了。 她连忙坐了起来,这一动,叶相沉便看了过来,声音轻柔的对她笑:“醒了?” “嗯。”洛意点点头,叶相沉又问她睡得如何,她点头道,“这是这么久睡得最好的一次。”她并未说谎,心里知道叶相沉就在自己身旁,洛意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在洛家书院里面的日子,那时候谁都没有离开,战争也没有开始,他们总是一起逃了学去山里面玩,知道她喜欢花,小书呆就带她去摘槐花,两个人爬上老高的树却也不知道害怕。她困了小书呆就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她怕睡着了掉下树去,小书呆就对她笑说:“我看着你,不会掉下去的。” 她当真困得不行,就这么睡着了,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身畔是槐花硕硕,他们坐在树枝上,头顶就是漫天的星辰。 如今回忆起来,那段日子似乎都浸染着槐花的香味,只要想起来都是甜的。 见洛意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叶相沉也不去打扰,只静静看她。 洛意静思了片刻便起了身来,穿戴好到了叶相沉的面前,轻轻推他道:“我休息够了,现在该你去睡了。” 叶相沉本还有些犹豫,但洛意一个劲催促,他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和衣躺在床上睡了,洛意便托腮在桌旁坐着,也不看书,也不看旁的什么,只盯着叶相沉看。 叶相沉本打算小憩片刻,但一睁眼就能够看到洛意的视线,他便索性不睁眼了,如此一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起来,竟是真的在这一片平和中睡着了。洛意盯着叶相沉看了许久,却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 她微微一怔,不禁站起身来。 傍晚已过,夜幕升起,洛意推开窗户,院中一株槐树在夜风里树影摇晃,满树槐花纷纷飒飒,香味沁了满院。 这一瞬间洛意竟是在想,若能够一辈子如此,也算得上是不枉此生了。 洛意睡了不短的时间,叶相沉却似乎是因为作为影煞的多年训练,没有睡上多久就醒了,他醒来之时天色还暗着,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觉那桌上正燃着一盏小灯,一本书歪歪斜斜的放在桌上,洛意却不知究竟去了何处。他下了床,推门便要出去找人,却没料到他才刚将那门打开,洛意便自外面走了进来。 洛意的手里端着清粥和小菜,菜色皆是不错,一看就是认真准备过的,里面的都是叶相沉喜欢吃的种类。叶相沉还未开口,洛意便朝着他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够了。”叶相沉随着她的动作,重新又合上了房门,两人一道到了桌旁。 洛意将菜在桌上放好,接着道,“那正好来吃些东西,你睡了那么久应该也饿了。这些都是我特地吩咐店里面做的,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叶相沉向来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或是照顾旁人,却极少有人这般对自己,他不禁点了点头,在桌旁坐下,却没有动作,只是任由着洛意将小菜夹进自己的碗里。 平平淡淡的一顿饭,两人却吃了许久。 两人一直在驿站之中休息到了第二天才离开,影煞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当真没有发觉他们的行踪,一路上也未曾跟过来,一直前行了几天也都没有再遇上什么事情。 几日之后,两人到了距离洛家不远的夙城之中,只需再赶路一日,便能够回到洛家。两人也不着急,在城中先是喂了马,接着又吃了些东西,才打算接着赶路,只是二人在那客栈中休息之时,却听得旁边一桌坐的两个人不断的交谈着,说的似乎是四大家族的事情。 不久之前,四大家族中楚家内部发生了些争斗,楚家大公子楚时彦不知所踪,而如今的楚家由小公子楚时慕掌管着,也不知将来会如何。更蹊跷的是,四大世家之中,其余两家也都出了事,或是遇上袭击,或是路上出了意外,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洛意一听之下才算是明白过来,这些事情,恐怕都是同一批人所做出来的。 两人听到这里,便回屋收拾东西打算接着出发,只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洛意才道:“影煞对四大世家出手,不知又是什么打算。” “影煞是皇室的人。”叶相沉亦是面色微沉,看起来若有所思。 洛意道:“可是动手的是那一批叛逃的影煞。” 叶相沉看着洛意,低声道:“皇室决不能让人知道有叛逃的影煞,那对于他们来说非常危险。” 洛意当即明白了过来。 是了,没有人知道那一批影煞如今已不为大邺皇室所用,但四大世家却能够看出那是影煞出的手。 他们是在挑拨大邺皇室与那四大世家之间的关系。 想通了此节,洛意心底忍不住轻轻一叹:“若我不知道那批影煞叛逃的事情,恐怕连我也以为这都是大邺皇室动的手。” “狡兔死,走狗烹。”叶相沉轻轻点头,“他们都这样以为。” 那一批叛逃的影煞,是在逼他们造反。 洛意看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此时也没有办法再慢慢地赶路了,她将包裹提了起来,对叶相沉道:“楚时彦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也必须要回去调查一番。” 叶相沉微微一变,颔首道:“我们快些出发。” 先前几日的温存霎时间便消失,两人一改之前的速度,当即便往回赶去,原本一日的路程,这会儿却只花了半日多就到了,而北雁也早早的带着人来接了他们,一路上倒是未曾发觉影煞的行踪,两人一道很快回到了洛家宅邸。 因为挂心着四大世家那边的消息,洛意刚一回去就让北雁去通知的洛家众人,打算好好调查一番。叶相沉之前离开书院也是匆忙,如今回来了便说要回书院,洛意却是一把抓住了叶相沉的手腕,低声问道:“你可要与我一道调查此事?” 叶相沉神色不变,却是摇头道:“我如今的身份不便参与此事,我与……太子殿下也有过约定,此后若非他的意思,我绝不能主动参与影煞的事情。” 听叶相沉这样说,洛意也知道自己多说亦是无用,只得放了叶相沉回去。只是临走到大门处,她又有些不舍的看了叶相沉一眼,心里面觉得这几日的相处都太过短暂了,叶相沉好不容易与她拉近了距离,却没想到因为这些琐事又显得远了起来。 她叫住叶相沉道:“等我忙完这阵子就来找你。” “嗯。”叶相沉浅笑答应下来,“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得了叶相沉这句关心,洛意心底霎时间便开满了花儿,觉得连那些四面八方送来的信件和消息都变得好看了起来,当即点头答应下来,这才往洛家里面走去。 谁也没料到,洛意这一忙就是整整十天。 这十天里面外面不断有消息传来,楚家的大少爷楚时彦就像是自这人间消失了一般,不管旁人如何去寻也都寻不到他的踪迹,众人只知道他最后出现就是在洛家,那日他在洛家接到了楚家传来的消息就匆匆往回赶去,只是不知为何他不过行至一半便失去了踪影,楚家失了这主心骨,无奈之下也只得让小公子去当这个主事人,只是如此一来仍非长久之计。楚家四处派人寻找楚时彦的消息,而洛家也在寻找,似乎满天下都在寻找楚时彦,但却没有人能够找到。 而除了楚家,四大世家其余的周家和商家亦是麻烦事情一大堆,因着四大世家假意惺惺的交好关系,洛意也必须有个态度,便一路派人帮忙,又写信过去,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四大世家暗流涌动,而皇室那边也不好相与,洛意每日忙的焦头烂额,就连闲暇去找叶相沉的时间也抽不出来。 十日之后,洛意终于在百忙之中收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 有人说已经找到了楚时彦的行踪,而他们所找到楚时彦的那处,竟就是当初她与叶相沉重逢的那处山谷。 楚时彦似乎有难言之隐,他虽好好地活着却也不打算泄露行踪自己走出来,只派出人手来找了洛意,说是无论如何也要与她见上一面,让洛意自行赶去山谷。洛意听见这消息之后心里面猜测亦是不少,她虽一面嫌着楚时彦麻烦,却也不得不当真去往那处,她交代了下人几句,就急急忙忙带了些信得过的人一路朝着那处山谷赶了过去。 洛家离那山谷距离并不算近,一来一回也要花上十来天,如此一来,洛家无人主事,堆积下来的信件和事情也越来越多,南塘还在那镇上陪着唐泽,整个洛家稍微能够管事的便只剩下北雁一人,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却有人来了洛家发难。 那日正是洛意离开洛家之后的第七天,洛家书院当中书声琅琅,一群小孩儿低头正念着书,叶相沉巡视在孩子们身旁,而老夫子闲着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小书童小酒则在打理着夫子调回来的鱼,风平浪静之中,一群穿戴着官兵衣服的人就自外面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刀剑,刀光晃眼,脸上满是不善之色。 第二八章 此番动静自是不小,原本正在下棋的叶老夫子也忍不住眯了眼,站起身来过去看。 为首的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官服,身上还挂着一方令牌,也不知是打何处而来,他一路带着人横冲直撞的进了这院子,见了叶老夫子也好似没见到一般,只大声道:“给我搜!” 他这话自然不是对叶老夫子说的,而是对自己身后的那一群人说的。 眼见那群官兵就要动手往里走,叶老夫子长眉一竖,冷眼一瞪便上前拦住他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里可是洛家的书院,你们不知道吗?” 四大世家对于整个朝廷来说都是个特殊的地方,长久以来也没有人敢这么得罪他们,今日这群人就这么横冲直撞的过来,不得不让叶夫子心里一惊,虽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仍是拼命拦住众人。 那为首之人虽然不将叶老夫子当回事,但好歹仍是停住了片刻脚步,只拿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老夫子,声音轻蔑的道:“你还想如何?” “我还想问,你想如何?”叶老夫子毫不相让的问。 那人道:“我乃是二皇子手下黄晟,今日奉二皇子之命前来搜查此处,你如今拦我,是说这里真的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叶老夫子吹胡子瞪眼,冷声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那你怎地不让我搜?” 叶老夫子道:“你搜查也得有个理由,且我们洛家书院又岂是随意给你搜的?” 两人越说越是不清楚,那黄晟也似乎不打算与叶夫子再多说,带着人就往里冲,只不过这会儿书院里面更多的小孩儿都朝着这里面看了过来,而到了此时,原本还看着那些孩子的叶相沉也赶了过来。他来得匆忙,手里还捏着一本书,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衫子,满身的书卷气息,见了黄晟,他眸光微微一沉,却将情绪隐藏在一双黑眸之中,只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轻细,说的话却是认真至极。 黄晟忍不住多看了叶相沉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 。 而另一方,洛意此时已经到了那处山谷之中。 一路往山谷里面走,洛意眉头不由紧皱,她有了上一次在山谷当中迷路的经验,这次算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觉不可能再被困而无法出去,但她心中却是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楚时彦竟非要躲到这山谷里面来,还死活要她也跟过来不可。 她一面走着,一面拨开身前的树枝,不多时,就到了那熟悉的山洞外面。 楚时彦正好也在这山洞里面,洛意虽然很怀念自己当初和叶相沉一道在这山洞里面过的日子,但却很是不喜欢这个条件艰苦的山洞。她轻叹一声,不情不愿的朝着那山洞里面走去。一路皆是熟门熟路,虽然在这里住了不过两三日,但她却是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穿过了山洞里面长长的一段路,终于到了山洞里侧,宽敞的洞穴里面有一处深潭,潭水不知有多深,水光在山洞里面晃荡着,而就在那山洞角落里,楚时彦靠墙坐着,浑身比之从前不知要清瘦了多少,全身上下都有些狼狈,看来竟是吃了不少苦头。 洛意忍不住一怔,开口问道:“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这山谷里?” “是啊。”楚时彦见洛意前来,虽是并不算惊,却也是一喜,撑着墙站起身咳了两声才道:“你总算是来了。” 洛意轻轻点了头,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道:“你该不会是饿了不短的时间吧?” “这山谷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饿着还能够怎么样?”楚时彦皱眉道。 洛意想了想道:“这外面山崖边上有种果子,你可以试试吃那个。” 楚时彦:“我试过了,难吃的要死。”他似乎被饿久了脾气不是很好,与平日里面那副自信又不可一世的模样相去甚远,甚至连惯有的温文笑意也不见了。 洛意又道:“谷中还有些野兽,打了烤肉也是不错的。” “你以为旁人都是你,都有那种身手?”楚时彦瞪她一眼,说到此处却又忍不住轻轻眯了眼,接着叹道,“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谈这些,你既然来了,便先坐下吧。” 洛意却不坐,站在那里看他:“你快些说,我还赶着回去。”她洛家里面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要做,实在是没工夫在这里陪楚时彦闲话家常。 楚时彦凉凉看她一眼,低声道:“你还是坐下来吧,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比你洛家那一堆破事要重要得多了。” 洛意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终是也坐了下来,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时彦轻叹一声,低声道:“我那日出了你们洛家便往回赶,谁知路上遇到了袭击,我带的人本就不多,但偷袭我的那一群人却是有备而来,一看便知道早就埋伏好等着我,我先写丧命在他们手中,若不是程野等人拼死相护,我这会儿恐怕早就去见阎王了。” 洛意听着他的话,心里面多半也早有猜测,是以并不惊讶,她还记得程野,就是当初她找到的楚家探子,在这山洞里还曾经逼问过他关于一封信的事情,对那人还有些印象。 洛意听到这里,还没有开口,楚时彦又接着:“那群人是影煞,是么?” 听得他自己将那些人的来历猜出来,洛意也不否认,只道:“确实是他们。” “可是我觉得古怪。”楚时彦皱眉道,“大邺皇室还没有到必须要对四大世家动手的时候,晋阳太子是个有打算的人,他怎会这么急着朝我们动手?” 洛意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犹豫一些话当说不当说。 楚时彦看着她,神色古怪的低声问道:“你知道一些什么是不是?” 洛意轻轻点头,却也没有将话完全说出来,只道是:“那些影煞出手,却不是李晋阳的意思。” “哦?”楚时彦挑了挑眉,似是有所猜测,但却也不说出来,只沉默了片刻,接着又道,“我一路被他们追杀至此,不小心掉到了山崖下面,也是不久之前才被程野他们找到,不过我在这山崖下面呆了这么久,一个人静思这些事情,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头绪,况且我在这里发现了些东西,想到或许对你来说有些用处,他们来找到了我,我便立即叫你过来了。” 洛意不明白他说的用意是什么,只静静看他,等他将话全部说出来。 楚时彦想了想才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爹死的真相么,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听到楚时彦此言,洛意才终于怔住,她眉眼微凝,声音也沉了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时彦低声道:“我听说你之前也到过这里,你当真没有注意到么?” “什么?”洛意一怔,旋即想到了一件事情,然后她忍不住站了起来,瞪着楚时彦道,“你是说……那个密室?” “不错。”楚时彦轻轻点头,带着洛意一道往那山洞里面行去,一面走一面道,“当初程野也进了那山洞,他怕被你看出个原因来,所以一直隐藏着没有说,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我就算告诉你也无妨了,你跟我来吧。” 洛意轻轻咬唇,却没有开口,只沉默着跟着楚时彦一道往那里面走去。 两人穿过了山洞里面长长的一条道路,终于到了那密室当中。当初那密室里面安顿着安书晔的遗体,那安书晔是她爹的亲信,两人关系素来要好,洛意称他为安叔叔,洛意小时候也受过那人不少的照顾,所以看到遗体的时候,洛意心中亦是十分难过。 后来他们离开这山谷,洛意便找人将那遗体带了回去好好安葬,又将山洞里面重要的东西都带回了洛家好好调查,但查了不短的时间,却仍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直到这个时候。 楚时彦自手中拿出了一方令牌来,洛意一看之下才发觉这就是洛家的令牌,只是不知楚时彦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 楚时彦低声道:“你可想过楚家为什么会知道要调查这个所在,又为什么要拿这东西?” “自然是你们早就有所发现。”洛意眸子微垂,其间闪烁着不知何种情绪,却仍是低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时彦长叹一声道,“洛家当年与楚家交好,是以对于洛家的情况,楚家应是四大世家之中最了解的,其实我爹一直对于洛家有愧,一直以来调查你们洛家的事情,也不是为了对付你们,不过是想要求一个真相罢了,只是我若是这般说出来,你定是不信,我便一直未曾开口。” 洛意听着楚时彦这话,却仍是没有说什么,只道:“那么你查到了什么?” 楚时彦道,“当初洛家老爷派出五名亲信分别带着这令牌离开洛家,却不知是去了何处,后来这五个人分别消失,楚家找了这许多年,才终于找到了两块令牌。”他顿了一顿,看着洛意的脸色,接着才又道,“一块在我这,这块是吕素手里面的令牌,还有一块就是安书晔的,被你给收回去了。” 洛意眸色微沉,吕素也是她爹十分重要的手下之一,她忍不住问道:“吕叔叔他如今……” “跟安书晔一样,已经死了。”楚时彦轻叹了一声,将这事实告诉了洛意。 他苦笑一声又接着道:“这两方我都好好调查过,将他们的情况都仔细看了一遍,才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来。” “嗯?”洛意不解。 楚时彦道,“这些人并非是真的为了拿着令牌替你爹召集兵马,出兵谋反。”他目光沉了沉,好一会儿才接着又道,“他们身上的确带着一些东西,但这东西却不是谋反的密信,而是一个关于大邺皇朝的秘密。” “他们此行,不过是要将这秘密永远的埋藏起来。”楚时彦朝着洛意看去,轻声道,“你爹的死也是一样。” 洛意身形微微一僵。 一切的事情似乎瞬间有了一个轮廓,洛意从前调查的时候便有所猜测,但一直到现在才发觉事情原来当真如此。 楚时彦道:“大邺皇室没有众人想的这般无辜,当今皇上是弑兄夺位,他们为了巩固政权,制造了不少的凶案,当时朝中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但皇上却无法给天下一个好的交代。为此,他们不惜牺牲一人,让给他安上了谋逆的罪名,将一切的罪过都推到那人的身上。”他仔细看着洛意的神色,好似想了想才终于道,“如此一来,方能够安稳朝政。” “你爹他,是自愿担下这罪名的。”楚时彦道。 第二九章 洛意觉得浑身有些发冷。 一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证据,但却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洛家谋逆。 为什么她爹会知道自己性命将尽,当初死前对她说了那许多话。 为什么叶相沉和唐泽他们会不肯告诉她事实的真相。 因为这个秘密,根本无法说出来。 此事牵连太大,纵然有千般万般的理由,却只能够将它们统统给隐瞒下来。 这就是当初她爹所选择的路? 洛意忍不住想笑,替她爹觉得不值,替洛家觉得不值。 凭什么背负着一切的就该是洛家? 一瞬之间,洛意的脑中似乎闪过千百种念头,却都尽数沉淀下来,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楚时彦,声音也寒了下来,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无力感,她低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时彦道:“不久之前,我掉到这山洞里面,阴错阳差发现了这个秘密。” 当初洛意一门心思都在那安书晔的遗体,还有程野手中的信上,竟一时之间没有能够发现这密室里面更多的秘密,一直到后来被楚时彦所发觉。 洛意不知到了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了下来,山洞里面是无边的沉默,楚时彦不知为何忽的叹了一声,对洛意道:“我知道洛家为了调查这件事情动作不小,我还知道……” “你在找先皇遗孤,是么?”楚时彦忽的问道。 洛意直到这时候才像是自方才的话中醒过来侧目去看楚时彦,却是冷冷的一言不发。 楚时彦接着道:“你找程野要那封信,不就是想要找到当初那小皇子的踪迹?” 洛意仍是未答,楚时彦便自顾自的问:“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神色复杂,一把扣住洛意的手腕,皱眉道:“洛意,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可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应该参与的?你纵然找到了那个孩子,又打算如何?难道你当真想要助他夺回帝位不成?” 洛意沉默半晌,微垂的眸子终于抬起,平静的与楚时彦对视,一字一句道:“有何不可?” 洛家为大邺皇室做到如此,却换来如今这般结果,她爹肯为了那皇室牺牲性命,但她不是她爹,她做不到这般无怨无悔。 “如今这朝政,当真就是你所希望的大邺,当真就太平盛世了么?”洛意冷眼看着楚时彦,接着道,“就算是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楚时彦紧紧盯着洛意,好似在判断洛意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洛意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却是看不出任何真假来。 片刻之后,洛意忽的皱了眉。 “你知道了此事,是否还有旁人也知道此事?”洛意沉声问道。 楚时彦没有回应她,只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洛意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当即又道:“这些事情,你本可以直接去洛家与我说,或是让我去楚家找你说个明白,可是你却偏要我来这里。” 楚时彦面上的苦笑更是明显,却是摇头叹道:“我知道瞒不住你。” “你是故意引我来此。”洛意面色寒得有若冰霜,她当即回头便要往外走去,楚时彦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来不及了,这会儿二皇子的人应当已经到洛家了。”楚时彦低声道,“我听说你自鹿城雁回楼当中找来了个孩子,名字叫宁昭可是?” 洛意轻轻咬唇,却不开口,楚时彦接着问道:“那个孩子,就是先皇遗孤吧?” 。 此时的洛家书院之中,黄晟已经带着人闯了进来,叶相沉无言的拦在众人面前,他身形瘦削,看来弱不禁风,却又不肯让看,只蹙眉看着众人。 黄晟冷笑一声:“你们还想拦我?” “来搜查总该有个理由。”叶相沉低声道。 黄晟朝他身后那屋子看去一眼,见里面坐着的小孩儿,便嗤笑一声道,“你们这里,可是有个叫宁昭的孩子?” 叶相沉微微一怔,又往黄晟那方看去,眼见一群人手中寒芒烁烁,又好似明白了什么,只是他挡在这些人面前,却是分毫未曾挪动。他淡淡道:“宁昭不在。” “不在?”黄晟笑了笑,一把便要推开叶相沉,叶相沉不肯挪开半步,黄晟忍不住皱眉抽出腰间的刀,指着眼前这人道:“让开。” 叶相沉垂目看着他,却是像没听懂他的话一般。 黄晟失去了耐性,长刀改了个方向,架到了叶相沉的脖颈上,刀锋轻而易举的割破了叶相沉的颈间皮肤,点点鲜血渗出,染在刀锋之上,殷红乍现。 叶相沉这般被刀驾着,却仍是不肯让开,他一副生死不顾的模样,看得黄晟心里烦闷。他扬起刀,便打算要出手,叶相沉却沉眸看他,一双清湛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而便在此时,几个人同时冲出来阻止,叶老夫子一把挡在叶相沉的面前,将心一横道:“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这老头子!” “大人!”黄晟身旁的一人也出了手劝阻,小声道,“二皇子可是吩咐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在洛家杀人。” 黄晟面色不善的朝那出言劝阻之人瞪去一眼,却也当真没有再出手,只收了刀在腰间,一把将面前的叶相沉给推开道:“别管他们,进去找人!” 黄晟虽是收了刀,但这一推却暗暗用上了内劲,叶相沉闪躲不及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叶夫子和书童小酒连忙一同上前去扶,叶相沉看来文文弱弱,受了这一掌却是轻轻咳了两声就自己站了起来,小酒连忙关切道:“小叶先生,你怎么样啦?” “没事。”叶相沉朝他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只是往书院里面看去,不过看了一眼,就挣脱了小酒二人的扶持,跟着冲了进去。 学堂里面,那些孩子们还没弄明白这一群突然闯进来的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全都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黄晟领着人开始寻宁昭,只道是宁昭的手腕上有一粒朱砂痣,众人只要寻那手腕上有痣的小孩儿就是了,然而一番寻找之下却是当真没有见着那孩子。 叶相沉敛眸进来,沉默的看着他们寻人,一直到将所有小孩儿都看了一遍,黄晟才转过脸来看叶相沉。 “你将人藏到哪里去了?”黄晟冷声道。 叶相沉摇头,看起来低眉顺目,温和谦逊,只低声道:“我说过,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那不是因为你将人给藏起来了?”黄晟面色不善,一把揪住叶相沉领口,将人拉到了身前来,“说,人在哪里?” “没有。”叶相沉侧过头避开他的眼睛,淡淡道。 黄晟咬牙气急,却是对身旁的人道:“这家伙是什么人?” 有人应了一句,说叶相沉是这里的教书先生,也是宁昭的老师。黄晟不禁笑了一声,挑眉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将他抓起来好了,宁昭若是不肯出来,就将他给杀了,不过也就是个教书的,到时候当真有人问起来,就说失手不小心弄死了,那洛家家主就算是再大的脾气,也总不至为了一个教书先生跟二皇子过不去。”他说完这话,又对身旁的一人吩咐了下来,那人便立即一把扣住了叶相沉。 叶相沉轻轻挣了挣,却没挣开,旁边的小孩儿们到了这会儿也像是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叶相沉被抓,连忙都扑过来要救人,却被那些官兵一身的寒甲和手中的刀锋给吓退了,连忙往后退去。 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前来。 叶夫子脸色难看至极,想要冲上前去,却又咬了咬牙忍住,他回头对身边的小童使了个眼色,小童连忙往内院里面跑去,谁知他不过才跑到了一半,就见两个小孩儿自那内院当中走了出来。 “住手!”宁昭此时脸色苍白,浑身轻轻颤抖,却是一步步到了众人的面前来,他的身后还跟着跟他年纪相差不多的洛陵,两个孩子紧紧盯着黄晟,宁昭颤声道,“我就是宁昭,你们不是要抓我吗,快放开小叶先生!” 黄晟挑了挑眉,他本是被叶相沉气得不轻,这会儿见宁昭走出来,便也心情好了了不少,只道,“你当真是宁昭?” 宁昭点头,闭目朝着他们伸出了右手。 黄晟明白了他的意思,对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一步步来到宁昭面前,掀开他的袖口看去,果然见那右手手腕处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大人,是他!”那人回到黄晟面前,连忙道。 黄晟骂了一声:“还不将人给抓起来。” 那人应了一声,正要离开,却突然感觉腕间一窒,竟是被人给捉住了手腕。 这一幕动作来得太快,许多人都还未明白过来,等他们看清楚的时候,才发觉原本被扣押在一旁的叶相沉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旁人的束缚,拦在了那人的面前。 “谁都不能带走宁昭。”叶相沉声音淡淡,却隐隐透着一种莫名的威慑。 黄晟盯着叶相沉,神色突然之间有了些许变换,他从前未曾见过叶相沉,不明白这个柔柔弱弱的书生怎么会这般固执,但他却觉得这一刻的叶相沉,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对这书生竟有了些害怕。 就在他迟疑之际,叶相沉越过他们,已经到了宁昭和洛陵二人的面前。 “没事吧?”叶相沉俯身,小声对两个孩子道。 这二人本就是管不住的孩子,洛意在的时候还能够威慑一下他们,让他们乖乖来书院念书,但洛意离开已经好几天了,这两个人就一直四处去野,成日里都是日上中天了才知道来书院里面,所以这日黄晟带人来搜人的时候,他们是的确不在书院的。 叶相沉本也稍稍放了心,谁知道他们却在这时候又回来了。还正好叫他们看见了叶相沉被抓的一幕,宁昭一惊之下,竟是顾不得许多,直接就冲了出来。 洛陵沉默的陪着宁昭,竟也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样子。 宁昭轻轻颤抖着,他不知道这一群人来势汹汹要找他究竟是为什么,他只是本能的不愿因熟悉的人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出事,一直到这会儿他心里面还是怕极了,却又不敢言说,听叶相沉这么柔声低问,他只能不住的摇头。 倒是洛陵要冷静许多,他轻轻抓住叶相沉的衣摆,小声道:“小叶先生,宁昭会有危险吗?” 叶相沉眸中泛起稍暖的笑意,轻轻摇头,抚了洛陵的头,认真道:“不会,我不会让人伤他的。” 第三十章 “哦?”黄晟像是听到了件有趣的事情,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侧着头看叶相沉,像是在掌中的猎物,“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保护他。︾樂︾文︾小︾说|” 他说到这里,脸色猛然一变,冷声道:“愣着做什么,抓人。” 旁边几人连忙应声,一道将叶相沉和洛陵宁昭三人围在了中间。 叶相沉俯身抱着宁昭,小声的在他耳旁道:“一会儿你往外跑。” “小叶先生?”宁昭面色变了变,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你要做什么?” 叶相沉眼里还有着平日那种温柔,但语气却十分强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你记住,往外跑,有多远就跑多远,我会帮你。”他认真说完这句话,也不给宁昭犹豫的时间,便又站了起来,他不放心宁昭,便又朝一旁的洛陵道:“洛陵你也是洛家的半个主子,你会保护宁昭对不对?” 洛陵被叶相沉这话一激,当即咬牙道:“我当然会!” 叶相沉笑了笑,兀自朝着黄晟所站的位置走去。 黄晟面色古怪的盯着他,不明白这个文弱的书生究竟打算做什么,他虽知道对方不过是个没什么威胁的角色,却仍是带了几分警惕,只因为眼前这人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可怕,就像是一个经常发号施令的人,就像是无人敢违逆。 就在叶相沉靠近他不过几步距离的时候,黄晟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好似砧板上的鱼肉的感觉,放声道:“抓人啊!” “是!”众人连忙扑上去,叶相沉倾身挡在那些人中间,用血肉之躯生生拽住身旁的几个人,回头对宁昭二人道:“跑!” 宁昭犹豫片刻,但就在此时,身旁的洛陵却应了叶相沉那一声,拉着宁昭便开始跑。两个小孩儿本就又瘦又矮,又经常做这种翻墙逃跑的事情,虽然没有练过多少功夫,但在人群当中像是泥鳅一般滑溜,不多时便蹿到了书院的大门口。 到那大门处的时候,宁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叶相沉仍旧拦着那些人,那些人虽得了令不能伤人,但明晃晃的刀仍是不长眼睛,在叶相沉的身上带了些细小的口子。 叶相沉在这关头似乎是感觉到了宁昭的视线,竟还有空抬眸朝他扯出个笑意来。 宁昭只当叶相沉这一趟为了救自己,定是必死无疑了,当即眼眶便红了起来。旁边洛陵拉他,他咬了咬牙擦去眼睛里刚涌出来的泪水,小声道:“小叶先生!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叶相沉:“……”赶紧作势让这两个小孩儿快走。 众人自是要去追赶,谁知叶夫子却是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个药罐来砸在大门口的地板上,怒目瞪着众人道:“要追人踩着老夫的尸体过去!” 一旁小书童也举着扫把拦在门口。 见状,书院里面的小孩儿们也跟着涌了过来,一时之间整个书院乱作一团,虽未能够完全阻挡众人追赶,却也给黄晟等人追人带来了极大的困难,等到那些小孩儿终于被他一巴掌给吓退的时候,他再派人去搜,却突然觉出了不对劲来。 黄晟回过头去,书院里面几个小孩儿还在抱着哭,老夫子面带愠色的看着他们,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对劲。 但黄晟却发觉,方才那个执拗着要救人的年轻教书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 离开书院的时候,宁昭几乎是被洛陵给拖着走的,等到跑了一段距离,洛陵没了力气,就改成宁昭拉着洛陵跑了。 两个小孩儿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跑的时候也没能来得及管前方到底是哪里,又应该朝何处去,只一个劲往前跑,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在一片树林里面停了下来。 “他们……是不是追不上我们了?”宁昭靠着一棵树干喘气,半晌也说不完一句话。 洛陵撑着腰,亦是不住喘息着,他们这一通跑下来几乎已经耗到了体力的极限,就怕被人给抓住了,浪费了叶相沉等人的牺牲。洛陵喘了一会儿,这才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等歇一会儿我们还得继续跑,我姐姐说这些官兵都机灵得很,只要在路上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就容易被他们给找出来。” 宁昭将信将疑的看着洛陵,他这会儿面色已经白得可怕了,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才稳住了发软的双腿:“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是……跑不动了……” 洛陵也在想这个问题,因为他也跑不动了。 两个小孩儿面面相觑,洛陵咬唇道:“我们去找我姐,她神通广大,一定能够救我们的。” 说到这里,洛陵又皱了皱眉:“不对,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你到底闯了什么大祸,让他们都来抓你?” “我不知道……”宁昭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我这些日子一直跟你们一起,闯祸也是一起的,我能做什么……” 洛陵狐疑的看着他,二人相互瞪了半晌,洛陵才终于不再去管这件事,只是有些苦恼的道:“怎么办,若是让我姐知道小叶先生为了救我们,被那些人给……我姐她那么喜欢小叶先生,肯定会很伤心的。” “小叶先生,他真的……”一旦提到叶相沉,宁昭想起来方才的那个场景,忍不住又红着眼睛哭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低着头喃喃道,“是我害了小叶先生,是我害了书院的大家……” 洛陵见他哭得这般可怜,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 宁昭抬眸看他,眼角还带着泪痕。 洛陵吐了一口气,皱眉道:“哭什么,我们现在没时间哭了,那些人一会儿就追来了,我们还得去找我姐呢。”他想了片刻,又道,“我们要是都被抓了,谁去找我姐搬救兵?” 洛陵说得有道理,宁昭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是他如今哭得全身都软,根本止不住哭声,只能扶着墙站起来,一面哭一面道,“那我们快走。” 他带着哭腔说这话,洛陵遭逢大变也是难以抑制心里面的难过,两个人便干脆一起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相互扶持着往前面走。 谁知他们两人不过才刚走上片刻,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刹那之间,听到脚步声的两个少年都僵住了,他们对视在一起,宁昭压低了声音道:“是谁?” “管他是谁,先跑!”洛陵好歹要明白得多,那脚步声又多又急,还伴着一阵喊声,怎么听也不像是洛家的人,应该是黄晟带着人追上来了。 洛陵的确没有猜错,他们二人逃脱之后,黄晟追出门不多时就发觉了二人的脚印,两个少年对于逃命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一路上都是他们奔逃留下的痕迹,黄晟带着人循着痕迹不多时就找到了这两个少年。这会儿见着树林里面逃窜的两道身影,黄晟回头对身旁的人使了眼色,众人便纵身追了上去。 两个少年到底不如会功夫的人,虽然拼命往前跑,但不过片刻仍是被那群人给围在了中间,两人瑟缩着身子,惊惧的看着周围的人。 黄晟面上带着笑意,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跑啊,你们还想往哪里跑,这次总算让我给逮着了。”他这般说着便走到了两个少年的面前,探手要抓宁昭的手腕。 然而洛陵却是先一步拍开了黄晟的手,将宁昭给护在身后。 黄晟冷笑一声,自腰间抽出刀来,明晃晃的刀光看得两个少年心中一惊,黄晟兀自开口道:“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做梦!”洛陵这时候不知是怕到了底还是怎地,竟突然生出了些勇气来,大声对身旁人骂道。 黄晟也没有跟这两个小鬼动口舌的打算,只一把将刀架在了洛陵的脖子上,回头对众人道:“带走。” 几个人扑了上来,手上还拿着绳子,眼看便要将两个少年给绑缚起来。 只是那些人不过刚近了两个少年的身,就突然定住了。 四周突然安静成一片,刹那之间好似连林间的虫鸣鸟叫都停了下来。 寂静之中,空中一片树叶缓缓飘落,在落地的刹那,碎成了两半。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正在动作,打算要缚住两个少年的几人,突然惨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而也一直等到他们倒下之际,一道极深的血线才自他们勃颈处现出。 鲜血在他们的身下开出整片的艳红,这一幕竟是诡异可怖之际。 两个原本正防着众人的少年,这会儿直接被吓白了脸,不敢相信的盯着面前倒下的几人。 黄晟的脸色也白了,白得像是风里面一张岌岌可危的纸片儿,他嘴唇抖了抖,额上已经现出了汉来,大退了几步往四下看去,提高了声音道:“影煞?” 四周并未有什么回应的声音,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可怕。 黄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够硬着头皮接着道:“来这里抓人是二皇子的命令,你们影煞参与此事又是要做什么?” 说完这话,黄晟便紧张的盯着四野,想要看清楚敌人的踪迹,然而回应他的,又是几声惨叫。远远几名手下竟又倒了下来,那死状与先前几人无异。黄晟有些急了,还有些不甘,他抽了一口气,便要再开口,但却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阵危险的气息。 那是一种本能的感觉,好似浑身突然被人浸在了冰水里面,从整个人冷到了骨头缝里。他几乎是在感受到这气息的同时就往后退了一步,也是这一步救了他的性命。 他的脖颈上多了一道血口子,不过那伤口并不深,也不致命。 但那已经足够让黄晟被吓住。 知道这是影煞给自己的警告,黄晟不敢再在这树林里面多待片刻,只带着手下赶紧撤出了树林。 他们来得快去的也快,只留下几具鲜活得还在往外冒血的尸体,看得宁昭和洛陵怔愣在原地。 二人相互看了看对方,脸色都白得渗人,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斗,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似乎一时之间都没了主见,也不知出手的人究竟是何人,会不会对他们也动手。 就在他们担忧着这些的时候,一道惊鸿般的身影自旁边树梢头轻飘飘落了下来。 ... 第三一章 </script>来者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人。 “小叶先生?!”宁昭和洛陵两人几乎是同时瞪大眼睛叫了出来。 叶相沉身上还穿着先前在书院里那一身儒袍,上面开着几道口子,有些细小的伤口,应该是方才在书院里面为了保护两个少年逃走的时候被弄伤的,不过他看起来对这些伤口浑不在意,只俯身抬手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少年连忙捂嘴点头。 “他们还没走远,肯定还会回来,你们跟我来。”叶相沉以只有他们三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然后带着两个少年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路上叶相沉让两个少年走在前面,自己则在后方隐藏他们走过的痕迹,三人沉默着往东面行了半日,这才终于在林子里面一处空地里停了下来。 对于两个少年来说,这番大变几乎是让他们**长大,他们凭着意志一路到此已是疲累不堪,等到终于歇下来的时候,身上的疲乏之意才尽数展露出来。两个少年坐在地上,浑身软作一团,便怎么都不肯再动了。 叶相沉知道他们辛苦,便也只是垂眸无奈的笑笑,回身去找来了些水和野果递给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的视线几乎是一直在围着叶相沉打转的,叶相沉从左边走到右边,他们就从左边看到右边,叶相沉整理着地上的枯草,他们便看着他整理。叶相沉倒是丝毫不在意这样的视线,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到他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这才回身对二人道:“天色快黑了,这片林子太大我们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只能在这里先休息一晚了。” “……嗯。”宁昭点了点头,眼睛却仍圆圆瞪着,似是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旁边的洛陵比之宁昭就要直接了许多,他将先前叶相沉送来的果子咬了一口,当即就牙酸的吐了出来,但见叶相沉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便又不好意思了起来,默默地又咬了一口果子,嚼也不敢嚼直接咽了下去。 叶相沉温和的笑了笑。 洛陵开口问道:“小叶先生。” “嗯?”叶相沉耐心的等两个少年将心底的话给问出来。 洛陵斟酌了一下言语,这才小心问了出来:“刚才我们被人追杀,杀……杀了那几个人,救下我们的,是不是小叶先生?” “嗯。”叶相沉神色平静的点了头。 宁昭轻轻抽了一口气,面上满是惊讶之色。 洛陵也很惊讶,不过他皱眉看了宁昭一眼,觉得对方胆子实在是小。他接着又问叶相沉道:“所以小叶先生你会武功?” 叶相沉依旧是点头。 “很厉害?”洛陵好奇的问。 叶相沉本是好好地应着,听到这里却是失笑,不知应该怎么样回应才对,只得道:“能够防身。” “……” 两个少年神色怪异的盯着他,方才叶相沉出手时那种诡异的手法,还有一个人就吓退了黄晟众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们就算是再不懂,也不会觉得那是“能够防身”的程度而已。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教书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墙的武功。 宁昭这会儿也缓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别人都不知道?” 叶相沉摇头:“小意知道。” “这件事情不能够告诉别人吗?”宁昭又问。 叶相沉觉得这两个小孩儿很聪明,他点头笑到:“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身手武功,包括一切都与当今的太子李晋阳出自同一脉,所以用叶相沉的身份,他决不能够将这些暴露出来,影煞行事向来小心翼翼,就算是一丁点的破绽也绝不能够被寻到。这也是之前经历过那么多的危险,但叶相沉却一直未曾出过手的原因,只是这一次他要保护这两个少年,就不得不出手。 听到叶相沉这么说,两个少年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但也都了然的点了头,“我们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叶相沉听得笑了起来。 洛陵犹豫了片刻,小声开口道:“那……小叶先生能教我们武功吗?” 叶相沉微微一怔,洛陵连忙又道:“我们也想像你刚才那样,出手就能够吓退那些人,将来才能够保护洛家,保护我姐姐他们!” 听到洛陵的话,叶相沉沉默片刻,却是摇头道:“我不能教你们我的功夫,不过你们若是想学,我可以请专门的武师来教你们,我会从旁指导,好吗?” “嗯!”虽然不能够学到叶相沉那鬼魅一样的身手,但能够习武仍是让两个少年听得精神一振。 将这些事情说清楚了,便又轮到另一件事了,洛陵迟疑的看了一眼叶相沉,小声道:“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些人为什么要抓宁昭?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叶相沉柔声道:“我们去找小意,现在二皇子的人一定还守在洛家,小意现在若是回去了定会被这些事情缠住无法脱身,我们必须在半路上找到她,然后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定有自己的主意。” 明白了叶相沉的意思,两个少年连连点头,只是说起宁昭的事情,叶相沉却是若有所思,他也不回答二人的问题,只摇头道:“我不清楚,此事还得等找到了小意或许才能够知道。” 听叶相沉这么说,两个少年也知道不必再问了。叶相沉见他们已经露出了疲惫之色,便指着自己刚才用枯草铺好的草垛,让他们睡在那处,会比睡在光秃秃的地上舒服不少。等到两个少年倦意渐浓,沉沉睡去,他才兀自去溪边处理了身上那些小小的伤口,回来找了棵树上了树杈,靠在树干上闭目假寐。 这长夜幽寂,其中究竟有什么凶险也未可知,他自是不能睡去。 第二天早上,叶相沉才自那树上下来,叫醒了犹在梦中的两个少年。 他们一路往洛意所去的地方,叶相沉知道洛意是去了他们从前重逢的那处山崖,也知道那里离洛家有一段距离,他们能够在路上碰上洛意的机会极小,只是纵然如此他们也必须去试试运气,他们现在不能够回去洛家,除了用这样的办法找洛意,别无他法。 。 洛意正在往洛家赶去,她自楚时彦的口中听到关于宁昭的事情之后,就已经知道了大事不好,宁昭的身份特殊,她好不容易将人给找出来在洛家保护好,若是当真被人给找出来,不管是宁昭本人还是洛家,都是十分危险的。 只是自那山谷到洛家的距离不短,她纵然是日夜兼程赶路,却仍是要花上许多天的时间。 洛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急过,而且她心中也十分清楚,南塘北雁如今都不在,洛家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而那群人到了书院去找宁昭,定也会惊动书院当中的叶相沉。 叶相沉又会如何做? 洛意没有接着想下去,她不敢做最坏的打算。 行至第三天的时候,洛意在驿站当中自行客的口中听到了关于洛家的消息。 二皇子派黄晟去洛家拿人,说是怀疑洛家意图谋反,只是这番抓人却是扑了个空,他们要抓的人被人给救走了,但救人的是谁,黄晟却未曾说清楚。 洛意心下稍定,却又担心起了另一件事来。 能够有能力从那些人手里救走宁昭的,应当只有叶相沉了,但叶相沉他救了人,现在又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他们是不是也在找她? 洛意没有想到,正在她心中担忧之际,驿站的大门外又是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然后几个人走了进来。 一道温雅轻细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中:“替我们喂一下马,准备些干粮我们带走。” 洛意骤然抬眸,正好见到了因为这一路的奔波而弄得满身风尘的叶相沉。而就在叶相沉的身后,还跟着宁昭和洛陵两个小鬼。 似乎是感觉到了洛意的视线,叶相沉回头看来,便与洛意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洛意什么也没想,她只觉得这接近一个月的分离简直比之一辈子还要长,她直接扑到了叶相沉的身上,就这么将人拥了个满怀。 宁昭和洛陵两人骤然见到洛意,本也是满脸的兴高采烈,但见洛意什么也不说直接抱住乐叶相沉,便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洛陵轻咳一声道:“姐,这可是有不少人看着呢,能起来一会儿再抱么?” 洛意趴在叶相沉怀里瞪了洛陵一眼,却是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去。”她虽是这么说,但抱了一会儿仍是抬起了头来,将叶相沉上下打量了个遍,却觉得对方本就清瘦的身子似乎更加瘦了,似乎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关系,面色也不是很好,一时之间心里面满满的都是心疼,殊不知对面的叶相沉看着她,想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于是决定先在此处休息一会儿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因为带着宁昭二人,洛家暂时是回不去的,而他们已经找到了对方,便也不急着赶路了,只商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两个少年这一路赶路也是十分疲累,到了房间里面不多时就睡着了,等到他们睡着以后,洛意和叶相沉才到了另一处的房间,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这边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对方。 听洛意说起宁昭的真实身份时,叶相沉神色未有太多变换,洛意便知道叶相沉之前应该就已经猜到十之*了,只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所以才没有做出判断来。洛意看着叶相沉,等着听对方的回应。 叶相沉曾经是影煞,而且是站在大邺皇室那方,洛意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或许并不能够算得上是什么好事。 但叶相沉只是沉默半晌,最后道:“这些事情,早就不该我来管了。” “叶相沉现在只是叶相沉,不是影煞,也不能管大邺皇室和影煞的事情。”叶相沉敛眸低声道,“只是小意,你的心里,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洛意明白叶相沉是什么意思。 将先皇遗孤养在洛家,又一路调查影煞的事情,洛意的行为分明已经可算作是图谋造反。 “阿朔,我有分寸。”洛意声音低沉,却不容置喙,“你相信我吗?” 第三二章 </script>叶相沉给的答案是相信。 正如洛意不会去怀疑叶相沉一样,叶相沉也不会怀疑洛意。 于是接下来两人商量一番,最终决定去寻四大世家的其他人,找他们拿定主意。然而此行亦是凶险,绝对不能够让两个少年跟着他们一起去冒险,两人便决定先去平溪镇,将宁昭与洛陵交给还在镇上的北雁和唐泽。 赶路之下,几人在半月之后到了平溪镇。这个镇上消息流通极快,北雁等人早早的也知道了洛家发生的事情,见洛意和叶相沉平安到来,脸上都现出了些许放心之色,洛意又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北雁,北雁本欲打算与洛意一道赶路,却也被阻止了,只道是人太多反而惹眼,不如让她自己去。 当然叶相沉是绝对不放心让她自己去的,于是去的就成了两个人。 在平溪镇歇了不过一天之后,洛意和叶相沉就离开了平溪镇,两人一道朝着东方周家而去。 四大世家近来都受到了不少牵制,影煞的事情一直没有停止,就如同当初洛意在平溪镇被影煞所刺杀一样,周家的人也同样遭遇了影煞,听说周家小公子重伤,如今还在昏迷着,这也都是拜影煞所赐。 洛意知道有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酝酿着,而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一切。 因为时间已经不多,洛意和叶相沉这一路赶路也是极快,只是两方相距甚远,纵然是日夜兼程也不见得能够快上多少,在行了几日之后,叶相沉见洛意眼下已经有了疲惫之色,便提议要找一处驿站休息一晚。 洛意也知道太着急反而坏事,便答应了下来。 其实洛意对于叶相沉的陪伴很是开心,这一路上两人一直并肩而行,两人就算是没有说话,也都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存在,这种感觉洛意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只要知道叶相沉陪在自己的身边,就觉得一切都是满足的。 甚至洛意还会希望这一路一直走不到头,两人能够就这么走下去。 晚膳洛意没有吃上什么,她在屋中写了几封信,然后在驿站当中找来了专门送信的人,要他们将信分别送到四大世家。也等到她忙完这一切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肚子里面竟有些饿了。 她打开房门便打算出去找些吃的,却没想到才刚开门,就撞上了叶相沉。 叶相沉端着些热腾腾的饭菜站在屋门口,浅浅笑道:“饿了么?” 洛意觉得叶相沉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她怔了片刻,点头,却是又笑了起来,小心环抱着叶相沉的腰,抬首在叶相沉唇边亲了一口,“饿了。” 叶相沉依旧笑着,只是耳尖微微有些泛红,他轻轻拽住洛意不规矩的手,将人拉到了桌旁道:“先吃些东西,有什么事一会儿再做。” “已经做得差不多啦。”洛意顺从的被叶相沉带到桌前,看着叶相沉将自己喜欢的菜都放在了桌上,忍不住问,“这是你做的?” “不是。”叶相沉摇头,却是低声道,“这里的厨房不让我进去,我只能点了一些你喜欢的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洛意托腮看着叶相沉,觉得这人实在是好看得紧,自己就算是不吃东西,光看叶相沉也该够了。 不过叶相沉见她没有回应,便忍不住朝她看了过去。 洛意翘起唇角,轻轻眨了眨眼道:“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叶相沉笑到:“等我回去再给你做。” “好。”洛意拿起筷子,终于也开始吃了起来,叶相沉就在旁边看着,洛意吃了两口才道,“你和我一起吃啊。” 叶相沉本是不饿,但听洛意这样说,亦是跟着夹了两筷子吃的,洛意看他吃那么少,微微皱眉道:“你啊,就是平时吃得太少了,所以才会这么瘦,我们还要赶路呢,你这么不爱吃东西,路上若是饿了怎么办?” 叶相沉摇头道:“当初在山谷里面,每天靠野果充饥我都能撑过来。” 提到那个野果,洛意动作一僵,一直到现在都还能够想起来那果子那种又酸又涩一言难尽的味道。她想了想,突然又想起了两人在那山洞里面抱回来的小松鼠团团。洛意托腮,愁眉苦脸的道:“也不知道团团现在过得好不好,洛家那群人有没有照顾好他们。” “他们会好好照顾它的。”叶相沉看来对团团并不担心,当初他将团团交给洛意照顾之后,自己也曾经不放心去看过团团,然而洛意不知是给团团吃了什么,又教了什么,团团俨然已经被养成了一只松鼠中的大爷,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丝毫不用担心它过得好不好。 然而洛意似乎还觉得自己待它不够好,一只松鼠吃得比人还要好。 自那日从平溪镇离开之后,叶相沉对洛意的态度明显的变了,洛意自然是能够感觉得出来的,这人心中向来总藏着很多事情,那次因为影煞的袭击而将一切说清楚之后,他总算是没有再别扭,只一心为洛意着想,洛意只觉得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着,就连因为四大世家的事情而糟糕的心情都要好上了许多。 然而高兴归高兴,该解决的事情还是需要解决。 两人才刚吃过饭,就听房间外面,驿站里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洛意仔细听着,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叶相沉也在听,不过一会儿他就听出了个大概来。 “好像是起了冲突。”叶相沉道。 在驿站这种地方,江湖人多,财大气粗的商人也多,起冲突是难免的事情,若是普通的冲突,洛意也不打算去管,然而从这一片吵嚷声中,洛意竟是听到了些只言片语,那吵架的人,似乎提到了“周家”之类的说法,她忍不住微微皱眉,朝着身旁的叶相沉道,“我们去看看?” 叶相沉也听到了这些自然,自然明白洛意的目的,便点了头。 两人一道到了驿站大堂中,这才看清正在争执的是两个年轻男子。 其中一个应该是个江湖人士,手里面还提着剑,挑眉冷冷看着面前的黄衫公子,面色看来不善,倒像是在竭力忍着什么,洛意和叶相沉二人出来的时候,那人正开口道,“我管你周家还是什么家,四大世家又怎么样,不过是朝廷的走狗罢了,周家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难保,你还想用这名头来压我不成?” “你……”就在那人的面前,站着一个锦衣黄杉公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他面色难看的瞪着开口那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气急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扬起手,一巴掌朝着面前那人扇了过去。 那黄衫公子本就不是习武之人,力气不算太大,也没什么身手,若是在平时这一巴掌下去定伤不了面前那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分毫。然而那人不知为何眼见黄衫公子的巴掌打过来,却是不闪不避,只听得“啪”的一声,那一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黄衫公子怔了一怔,似乎就连自己也没想到情急之下这一巴掌能够打中人,他面色微微一变,不过既然打都打了,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当即板起脸来,怒道:“那又如何,我周家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小人来断言,你这种仗势欺人之人,本就不该……” “周家?”先前那人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冷笑了一声,一把拽住黄衫公子的手腕,声音阴沉的道,“要不了多久,就成为丧家之犬罢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你是哪个公子来着,周家二公子是吧?你们得罪了皇室的人,如今你大哥还在家里面生死未卜的躺着吧,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你不去跪着求人救你的命,现在竟还在这里招惹爷爷,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他说着便用力推了一推,面前的周家二少爷没有站稳,直直被退到了地面上。 那周家二少爷摔在地上之后,连忙又撑起身子,神色不善的便要开骂,却见先前那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认真道:“你可要弄清楚,方才是你先动的手。” 周家二公子眸光微微闪烁,恍然道:“你……你是故意挨我那一下?” “周家二公子身手不凡,这一巴掌扇过来我可是躲也躲不掉呢,怎么就是故意了?”那人嘿嘿笑了两声,面色却是越来越可怕。 周家二公子看来便极少接触这档子江湖人士,忍不住便瑟缩了一下,似乎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 那个江湖人提起拳头,眼见着便要砸到周家二少爷的身上,却在这时候,被一个声音给阻止了动作。 “欺人太甚,恐怕不好吧?”阻止他动手的,竟是个清脆好听的姑娘声音。 那人忍不住抬起头来,眯眼朝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看去,这一眼,便见到了正缓步走来的洛意。 洛意神情自若,与那人相视半晌,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要讲道理,我陪你讲,你若是要动手,就跟我动手吧。”她这话说得坦然,她身形娇小瘦弱,但面对那健硕的江湖人,却是丝毫没有惧意。 那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他寒声说着,眸色已经冷了下来,“你算是什么东西?” 如今情况特殊,洛意自然不会报出自己的身份,便回头看了身后根来的叶相沉一眼,眯着眼笑到:“我啊,我就是个教书先生的妻子,我和我夫君途径此地,路见不平,打算拔刀相助。” 第三三章 </script>先前那人似是怔了一会儿,忍不住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是来救这家伙的?” 洛意:“……”枉她编得那么生动,那人竟将她报身份的话给直接跳过去了。 她虽是心里面有些挫败,错过了一个**叶相沉的大好时机,面上却是不变,只笑到:“是,你要讲道理我陪你讲,你若要对他动手,就先来给我打一架好了。” 那人本就不耐,听洛意这么说,又看了看洛意这副模样,便是笑了出来:“你这家伙,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洛意没有应声,只默然握住了腰间的剑。 自当初洛家出事之后,她便从未停止过练功,虽然身为洛家家主,一身武功却是比大多数江湖人还要厉害,是以对上这人她也并未见得有多担心。 叶相沉跟在她身后,他不能够出手,便只得对洛意低声道:“你小心些。” “嗯。”洛意点了点头,忽的又想到一事,觉得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便趁着这个动手的间隙回头对叶相沉眨眼笑道,“我若是赢了,能找你讨个奖励么?” 叶相沉纵然是再不解风月,也听明白了洛意的意思。 洛意见他神色,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她挑眉指了指自己唇角,小声道:“就一下。” 叶相沉眼神飘忽了一下,片刻后却是俯身轻轻吻了洛意,目中带着些窘迫之意,轻咳一声道:“赢了再奖励一次。” 洛意从未见叶相沉这般主动过,一时之间竟是瞪大了眼睛,好似不认识般盯了他半晌。 叶相沉被她盯得不自在,小声催促她去比试,洛意却是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她知道叶相沉有多内敛,能够做到这般,他定是在心底下了不小的决心,一旦这样想,她不禁觉得更是有趣,只恨不能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将叶相沉给狠狠抱住,然而她现在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先前那个江湖人已经到了洛意的面前。 那人面色本就难看,见了洛意和叶相沉两人的对话之后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你到底打不打?” “当然要打,你先别急。”洛意满面春风,比之方才兴致还要高了不少,一眼看去不像是要打架,却像是要与人把酒言欢吟诗作对。 那人更加不高兴了。 而在一旁,那原本被推到地上的周家二少爷也终于撑着身体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盯着两人,这才着急着对洛意劝到,“姑娘你不必为了我跟那人打,他武功不弱,姑娘你先走吧!不必管我!” 洛意好笑的看了周家少爷一眼,却是摇头道:“我管都管了,你现在让我走不是太迟了?”况且她还打算赶紧赢了去讨叶相沉的奖赏呢,自然是不能走的。 周家二少爷听她这般说,自然也不好再开口,只能怔怔在旁看着。 而这时候,先前那江湖人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出手吧。”洛意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拔剑道。 那人没有开口,长刀如破空之刃,当头便朝洛意劈下! 洛意何曾怕过,她生来力气便大,否则当初也不会一巴掌将程野给拍下山崖,她身形不动,却是横剑在身前,直接挡住了那人的一剑! 那人没有料到洛意能够仅凭力气便直接挡住这用了八分力气的一招,他眸色微沉,人已经拧身极快的换了招,自侧面袭向洛意,洛意毫不松懈,剑势再变,也不知是如何动作,她没有去接那人的一刀,也没有闪躲,却是直接一剑刺向了那人要害。这一招竟是要同归于尽的一招! 眼见长剑与长刀便要刺中对方,洛意神色不变,面上淡然自若,那人却是额角微微现汗,在洛意的一剑便要近身之际,猛然抽身而退。 洛意等的就是他退,她举剑紧追而去,那人连退数步,而也因为这一退,他出招威势尽减,不过片刻的晃神,刀势就已经乱了。 洛意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剑法凛然,锋芒毕露,剑锋接连划过那人浑身要害,却只是在他身上留下几道极浅的伤痕。 片刻之后,洛意腕间一转,剑锋抵在了那人的胸口。 而那人剧烈喘息着,额上冷汗涔涔,脸色已是青白至极,身上大大小小的满是浅浅伤痕,但不论哪一处,只要真正出手,都是致命的伤口。 谁都看得出来,洛意留手了,若非若此,那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那人自然也知道技不如人,他虽是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看了那周家二少爷片刻,随即转身就走。 洛意见那人走了,也不打算去追,她本就打算只是教训一下便好,那人一走,她就回头看朝着叶相沉看了过去。叶相沉也没有想到洛意的武功有这般好,似乎有些惊讶,不过洛意却不管他到底惊讶不惊讶,直接扑上去便啃住了叶相沉的双唇。 叶相沉呼吸细碎,轻轻回吻住洛意,片刻后方才放开。等到两人分开之后,洛意才发觉叶相沉面颊已经红了不少。 洛意对这段日子的相处简直太喜欢了,只想着将来要多加练习,将叶相沉练得不那么容易害羞才好。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不是这件事情。 洛意回过头去,朝着那周家二少爷挑了挑眉。 周家二少爷刚刚才见识过了洛意的出招,这会儿还在呆愣之中,等洛意开口唤了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在下周家周谦,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必将重谢。。”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洛意随口应了一声。“你若是感激,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 周谦却是道:“不知恩人姓名?” “洛意。”洛意说了自己的名字,换来的是周谦惊讶的目光。 片刻之后,三人在驿站中靠窗的一处桌旁坐了下来。 洛意跟叶相沉刚才就吃过了东西,这会儿坐下来其实也没什么想吃的,不过是想要与这位周家二少爷聊一聊而已,然而周家二少爷却是不清楚,他似乎是饿极了,自己一个劲吃着,吃了好几口才发觉面前两人都没有开动,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们……不吃吗?” 洛意觉得这位周家二公子性子倒是十分有趣,便摇头道:“我们慢慢吃。”她随手夹了一筷子菜到叶相沉的碗里,“你才该多吃些。” 叶相沉本没什么胃口,听洛意这般说,便也只得乖乖的吃饭,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周谦才终于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碗看着洛意,小声道:“没有想到,原来洛家家主竟是个……”他看着洛意,迟疑了一下才斟酌出接下来的话,“这么小的小姑娘。” 洛意好笑的看着他:“还没有询问,周家二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周谦怔了怔,挠头道:“我本是在外面做生意,近来似乎不大太平,兄长在外面出了事,被人袭击送回周家,如今还在昏迷当中,我爹担心我的安危,怕我也被那些歹人给伤了,便让我也赶紧回去。” 洛意见他神色不像是在说话,却又忍不住皱眉道:“就你一个人?”她四下看了一眼,确实没有见别人跟着。 周谦点了点头,无奈的道:“我不习惯带人在身旁,这一趟出门的时候本就只带了两个下人,结果回去的时候我们走散了,就只剩我一个了。” 洛意觉得那位周家老爷让这个小儿子赶紧回去实在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像这样的家伙出来这么久竟然还能够安然无恙,也算是幸运得可以了。 两人又是一番聊,洛意道是自己也有事要去周家,不如与周谦同行,正好还能够护着他,周谦连忙道谢,又是一番寒暄,如此一来,这一路上又多了个同行之人。 因为带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周谦,他们的行程又慢了下来。 几人本还是骑马前行的,但是周谦柔柔弱弱的模样,平日里去外面办事也多是乘马车,对于骑马却是全然不习惯,不过走了一段路,他便受不了折腾了。三人商量之下,便干脆找了个马车来,也因为周谦不会赶车,便换作洛意与叶相沉轮流去驾车。 坐在宽敞舒服的马车里面,周谦面上含着苦笑,连声道歉:“都是因为我,二位才……” “周公子不必如此,我们本也无事,且这一趟去周家,有些事情还需要周公子帮忙才是。”洛意坐在车内,掀了帘子看着外面驾车的叶相沉,随口应道。 周谦听她这么说,连忙道:“洛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下一定义不容辞!” 洛意听得笑了起来,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周谦听得微微一愣,却仍是点了头:“在下明白了。” 洛意看他的模样也不算明白的样子,但他知道该如何做便好,于是也不再过多解释。两人在马车里面又沉默了片刻,周谦犹豫了许久,终于问道:“洛姑娘,外面那位公子,当真是姑娘的夫君?我若是未曾记错,洛家主应该未曾婚配才是。” 洛意应了一声,却是道:“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 周谦看她面上的笑意,忍不住叹道:“二位感情真好,真是羡煞旁人。” 洛意很少听人这么夸过她和叶相沉之间的感情,一听之下只觉得比自己被夸了还要开心,见着这位周家二少爷也觉得可爱了许多,一下子也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中间分开了一段时间,现在好不容易才重新相聚。” 周谦听得感慨,“如此说来,二人实在不易。” “是啊,所以我定要加倍珍惜他。”洛意看着车外叶相沉的背影,低声道,“你说是吗?” 周谦是个老实人,比之他那个老狐狸一样的爹要老实不少,洛意与周家家主周赋接触不少,只觉得这二人简直不像是父子。周谦听洛意这么说,一时之间也是有所感慨,低声叹道:“叶公子能够有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幸运。” 洛意笑了笑,觉得周谦说起话来简直一句比一句好听。 不过周谦说话虽然好听,但世家公子身上的麻烦事情却是一件也不少。三人赶路了一段时间,周谦便累了,在马车里面坐了一天,周谦浑身都要散架了似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洛意二人只得提前找了住的地方,三人在一处小镇的客栈上住下,天还没黑就直接休息了。 不过住下之后,这位公子又觉得长夜太过寂寞难耐,便又拉着叶相沉一起谈天说地。 洛意从外面买了该准备的干粮回来之时,便见周谦正说到高兴的地方,叶相沉在书院教书,又装了这么多年晋阳太子,怎么说文采也差不到哪里去,周谦便是爱才,是以与叶相沉一见如故,十分钦慕。 洛意也不便打扰他们,便靠在客栈院中的一棵树边,含笑看着二人聊天。 只是二人不过聊了片刻,叶相沉便似乎发觉了洛意的到来,回头朝她看来。 叶相沉眼里水光潋滟,似有无尽柔情,看得洛意心下一跳,忍不住觉出了几分怪异来。 洛意不是不了解叶相沉,这人虽然小时候顽劣得几乎能够气死身旁一群人,但如今却是内敛得很,平日里是绝对做不出这般神色的,而他若是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就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洛意忍不住往二人那边走去,看向那桌上,果然见桌上摆着个酒壶,叶相沉面前的杯子里面剩满了酒,好似没怎么动过。 “他……喝酒了?”洛意低声问道。 周谦怔了怔,没明白洛意为何这般反应,却仍是道:“是我让叶公子陪我喝的,不过叶公子说他不能喝,我劝了半天,他也只肯沾上一口。” 洛意:“……” 就在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叶相沉已经站起了身来,他似是有些头晕,才刚起来身体就晃了晃。洛意看得担心,连忙一把扶住他,他顺势就倒在了洛意的身上。他长发低垂,微微遮住面颊,轻轻倚靠着洛意,洛意只觉得他呼吸都擦在自己脸颊边,撩得心弦一阵缭乱。 “小意。”叶相沉声音发软,却是黏腻好听,他用微微发烫的脸颊蹭着洛意的肩,低声道:“我头好晕。” 洛意紧紧抱着叶相沉,向来以**叶相沉为快乐的她,还是头一次有了被**的感觉。 叶相沉呼吸凌乱,带着些许酒气,眼神迷离又含着蒙蒙雾气,就这般无辜的看着洛意。洛意不愿叶相沉这幅样子被人给看了去,连忙抱着人往客栈房间里面走:“周公子,他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周谦愣愣看着二人的背影,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沾酒就醉的人…… 洛意一路扶着叶相沉进了屋子,不过才刚进屋,叶相沉便支着手坐在了桌旁,一双勾人的眼睛直直盯着洛意,眼尾轻轻上挑,带着触人心弦的魅惑。 叶相沉喝醉了酒就是个祸害,洛意心里面这么觉得。 她自然知道叶相沉喝醉了酒什么都会说,也什么都做得出来,但仍是从来没有灌过他酒,他那么克制的一个人,她若是强迫他卸下所有的伪装,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 “小意。”叶相沉轻轻唤了洛意的名字,声音比之先前还要柔软。 洛意轻轻应了一声,朝他笑。 叶相沉笑了笑,低声说:“我好喜欢你。” 洛意凝目看着叶相沉。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离得遥远,唯有眼前的叶相沉才是真实。 她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话。 第三四章 然而满心欢喜的洛家主子还没有来得及趁此机会多占些便宜,面前的人就闭着眸子,枕在她的肩头呼吸清浅的睡了过去。 洛意抱着这人,紧紧地拥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只有在这个人的身旁,才会觉得心安,这段时间连日来的奔波,总算是有了慰藉。 将叶相沉扶到床上,洛意盯着他的睡颜静静看着,一直看到夜色越来越浓,她才托腮往窗外看去一眼,随即作势苦着脸道:“不行啦,天色太晚了,我一个人回去会害怕的。” “我就留在你这里休息好不好?”她轻轻笑了笑,随即又眨眼道,“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她这般说着,很快变褪去外衫,径自爬到了叶相沉的床上,小心翼翼地往那个温热的怀里挤过去,又伸出双臂去环住那人的腰背,这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洛意感觉到身旁的人微微僵硬的身体。 对方一定是醒了,但是看她还睡着,所以不忍打扰自己,便一直僵着没动。 洛意很喜欢这种在叶相沉怀中醒来的感觉,她揉了揉眼睛,眯着眼抬头朝那人笑到:“早啊。” 叶相沉被她这副神情搅得无奈笑了起来,这才松开她,撑起身子有些不解的道:“昨夜我是不是醉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唔,是你带我进来的啊。”洛意故意挑眉道,“还抱着我死活也不肯撒手,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呢。” 叶相沉:“……”他面颊泛起红云,别过头轻咳道,“你大可以推开我的。” “我才舍不得。”洛意认真道,“美人投怀送抱,说什么我也拒绝不了。” 叶相沉窘迫的模样让洛意看了更加喜欢,她凑过去在对方唇畔轻轻咬了一口,这才扶着对方道:“骗你的。” 就在叶相沉正要再追问的时候,洛意已经赶紧穿好衣服下了床,正色道:“我们该出发去周家了。” 洛意摆明了是吃完了豆腐就想转移话题,奈何叶相沉丝毫也没有自己被吃了豆腐的自觉,立即便跟着收拾好了行装。他这般反应,倒是让洛意又失望了起来,便趁着后来赶路的时候在马车上粘着叶相沉不肯撒手,这才稍稍满足了些。 但谁也没有料到,找到周家的人不过只是个开始。 很巧的是,就在洛意到达周家的时候,四大世家当中的商家老爷正好也来到了此处,而同时到来的,还有楚家大少爷楚时彦派来的人,四大世家几乎同时到了这里,事情顺利得超乎了众人的预料。 注意到四大世家危机的并不只洛意一人,其余人也都早已有所察觉,四方人马在此商议起了应付的办法。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众人便留在了周家,洛意与四大世家其余人一道周旋,渐渐地也开始忙碌了起来,甚至连与叶相沉好好说话的机会也没办法抽出来了。 叶相沉的身份特殊,本就无法去管这些事情,洛意他们在堂中商议的时候,叶相沉为了避嫌甚至根本不会靠近一步,只有等到后来众人商议完了,洛意回到屋中,叶相沉才会过来帮她。 四大世家被人针对的事情,众人调查了许多,而真相也渐渐开始浮出水面,果真是与皇室有关。这段时间里,洛意将北雁给叫来了周家,每次洛意从周家的大堂里出来之时,北雁便会带来一大堆别的书信交给洛意去处理,其中有朝堂上的事情,也有洛家的事情,乱七八糟的每每总是看得洛意愁眉苦脸。 事情一瞬之间多了起来,她也再没办法过先前那种逍遥的日子了,每日只能埋头在各种各样的事情当中,什么也顾不上了。 温存有的是时候,只有等到一切事情都解决了,才能够真正安下心来。 而每每洛意在忙的时候,叶相沉就会在她的房间中,替她斟茶倒水,照顾她的起居,洛意有时候从百忙里面抽出空来,便会让叶相沉不必管自己,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情,用不着他来亲手照料。 但叶相沉却只是浅笑,道是每日也只有这么多点时间在一起,若连这些都不需要他来做,他就真的帮不了洛意什么忙了。 洛意无奈之下,也只得由着他继续做这些事情。 她在案前处理事情的时候,叶相沉就在旁边看着,替她研墨,如此半个多月过去,事情总算是有了进展。 想要将四大世家除之而后快的人,竟是当今的二皇子,李墨阳。 事情的真相叫人十分震惊,但更为震惊的是,在李墨阳的背后,竟还有一个别的势力。 李墨阳想要对付太子,取得皇位,但这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太子的声势在整个朝中无人能比,这一点就算是李墨阳争破了头,也无法争得过的。 四大世家众人皆是费解,但事情还在继续,谁也没有料到,三天之后,自京城当中又传来了消息。 晋阳太子被人行刺,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二皇子的这个计划,恐怕包含了许多的环节,而他们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太子重伤难治,这件事情在整个朝中很快就传开了来。众人纷纷担忧不已,而更大的危难,还在酝酿之中。 不久之后,又是一个消息在大邺朝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西边呈国趁着如今天下大乱的机会再度出兵,想要一举攻破大邺朝,而当初平定战乱的晋阳太子,如今正卧病在床,根本无法去控制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 整个大邺朝在一瞬之间风雨飘摇。 这消息传来,原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洛意就更加没有了休息的日子,整个周家也乱作一团,天底下几乎都成了一般模样,所有人来去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大邺朝中内忧外患,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就在这样的日子里,这天日落之后,一名熟悉的人来到了周家,找到了洛意。 “我要见叶相沉。”方一来到此处,那人便开口道。 眼前的这名男子是当初随着晋阳太子一道来过洛家的亲卫,洛意对他也算是有印象,然而在此时见到对方,总归有些不解,她早知道叶相沉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对方曾经险些用□□逼死叶相沉,如今却不知突然找来究竟是为何。 她戒备的看着对方,摇头道:“不说明来意,我不能让叶相沉见你。” 那男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他长长一叹,终于还是道:“此地不方便,我们进屋说。” 洛意微微点头,将那男子带到了书房当中,复又转身合上房门,眼见着四下无人,周遭安静一片,她才低声问道:“是不是太子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那名男子点了头,目中泛起一丝痛苦神色,终于黯然道:“太子过世了。” 这消息犹如平地惊雷,叫人再无反应的余地。 35.完结章 </strong>四下俱静,屋中两人对视, 还能够听见屋外传来风吹叶落的声音。本文由  首发 洛意竭力将心中突然而起的烦躁之意平息下去, 挑眉沉声道:“所以呢?” 太子没了, 他们来找叶相沉,又岂会有什么好意? 那男子接下来所说的话果然如洛意所料一般,他垂目沙哑着声音道:“大邺不能没有太子。” “可是大邺太子已经死了。”洛意冷冷道。 男子摇头:“大邺本就不止一个太子。” 洛意不禁笑了起来。 她觉得有些荒谬, 觉得这句话简直可笑极了。 当初皇室为了制造一个完美的太子,将叶相沉推到那个位置上, 让他代替旁人活了多年。然而他所得到的, 却是皇室毫不留情的追杀。如今倒好, 太子不在了,他们便又再次赶来求他相助,若是等到此次大邺的灾劫过去,是不是他们又要将人给一脚踹开,赐他一瓶毒酒? 叶相沉是她的人,岂能容他们这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洛意冷冷看着他, 寒声道:“我不能答应你。” 她有一万种理由不去答应这人的请求, 而对方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人神色凄苦, 亦是坚持道:“难道洛家主当真忍心看大邺江山毁于一旦么?” “难道我又能看着他重新被你们利用吗?”洛意神色不悦,不悦极了,“最开始做错事的,不是你们么?” 那人语塞,只是却依旧不肯离开,沉默片刻之后,他咬牙晃了晃身子,竟是双膝一软,在洛意的面前跪了下来,他低声道:“我们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洛家主请放心,不论事情如何,没有人会再对阿朔下手,他会是大邺的功臣。” “我能相信你么?”洛意神情复杂,看着面前突然下跪的人,咬唇道,“我敢相信你么?” 她说完这话,不待对方再开口,便拂袖推门而出。 然而踏出房门之际,她却怔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叶相沉面色微白,静静站在门外,似乎早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洛意心中一跳,一把捉住对方手腕,却是不肯言语。 叶相沉微微抬眸,朝洛意笑了笑,摇头道:“小意。” 他还未开口,洛意便已经猜到了他将要说的话,这才是她不肯让叶相沉见到那男子的原因,然而没有料到她这般防备,却依然让他将话听了去。 叶相沉不是不明白,相反他比谁都要明白,所以纵然是对方曾经对他做过那样的事情,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答应那人的条件,回到那个疆场。因为他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大邺皇室,而是为了他曾经保护过的人们。 “我必须得去。”叶相沉道。 洛意仰起头,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心里那道深渊。她知道此时自己不论说什么话都没有用,她能够在叶相沉知道此事之前将其拦下来,但却拦不了叶相沉,她头一次觉得有些无力,有些疲惫,她摇头道:“你要是真的去了,我不会管你的。” 叶相沉眼里有着无限歉意,他轻轻抚着洛意的脸,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浅浅的接触之后,两人对视一眼,洛意转身往外走去,将此地交给了叶相沉与那名男子。 洛意不知道叶相沉与那男子后来究竟又交谈了些什么,只是当天傍晚,叶相沉便与众人辞行,随着那名男子离开了周家。 他离开的时候,周谦等人都在大门处相送,洛意其实也去了,却没有来到人前,只远远地站在后面的阁楼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那人,心中千回百转。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气着什么,她知道叶相沉此次去疆场十分危险,也知道纵然是得胜归来,迎接他的或许还是难以预料的结局。但她却不愿去相送,她只要远远地看着,或许没能道别,他就能够拼着一口气,好端端的回来见她。 夕阳渐沉,远方道路上的身影策马而行,越来越远,然而便在那夕阳的光线之中,那道拉长的影子突然静了下来,然后那熟悉的身影调转马头,朝着她所在的阁楼看了过来。 两人相隔极远,中间还有尘嚣相隔,洛意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够看见她,但她却仿佛透过烟尘看清了叶相沉的眼神。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对方的名字,想到不久之前对方的陪伴,不禁在心中轻叹一声。 先前习以为常,如今想来,才明白那般陪伴有多么难能可贵。 她视线追逐着那道身影,看着他消失在道路尽头,直到再也不见,方才终于自远空收回视线。 。 大邺朝的这场混乱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不光是疆场的厮杀,朝堂内部亦是混乱不堪,四大世家纷纷出事,而为了稳定局势,让边陲拼着性命的众人能够更好的战斗,每个人都豁尽了全力。 洛意知道战争不只是将士的事情,大邺朝内的一举一动都能够左右这一场局势,她没有办法去疆场相助于叶相沉,能够做的,就只有极力让眼前的情形变得好起来,为此她几乎废寝忘食,无时无刻不在忙碌,忙到几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叶相沉,忘记了从前与之经历过的一切。 只有忘记那些事情,她才能够好好地去做更多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究竟持续了多久,就连洛意也无法计算,或许有几个月,或许有一年,在这段时间内,四大世家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洛意回到了洛家,将宁昭和洛陵两个小孩儿也从外面接了回来,一切都在慢慢变得安稳起来。 直到某一天,从南疆传来消息,说是战事结束,大邺朝太子率领众人全胜而归。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洛意终于松了一口气,结束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忙碌,放下手中的事情,一个人跑到书院那处小院里面呆坐了一整天。 却没想到,第二天洛意就病了。 病因十分简单,她强自撑了那么长的时间,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如今突然之间松懈下来,自然就病了。 这一场病让洛意终于远离了忙碌,她开始在养病的时候看书发呆,偶尔逗弄一下宁昭和洛陵,一夕之间又变回了战争发生之前的洛意。 但纵然是这样,两个小孩儿仍然能够看得出来洛意依旧心有挂怀。 一切都尘埃落定,但还有一个人的消息,却依旧没有传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洛意的病终于好了,但她却依旧无心正事,整天四处闲逛着,闲着的时候就去书院帮叶老夫子收拾小孩儿,到现在书院里的小孩儿看到洛意出现,都会情不自禁乖乖坐好念书写字,就连眼神也不敢多给一个。 就这么又几天过去,京城里面终于有消息传了出来。 太子虽带领众人得胜而归,但却因为此前战斗当中身受重伤,回京之后伤势恶化,终于病逝。 晋阳太子深受大邺百姓爱戴,如今消息传来,举国皆悲。 北雁将这个消息带给洛意的时候,洛意正在看洛陵习字,听到这话,她沉默良久,微垂着眼应了一声,旋即喃喃道:“那他应该快要回来了。” 洛意不相信叶相沉当真就这么死了,她也不愿意去相信,所以她宁愿相信这是对方的脱身之计。 那天以后,她也不再去欺负小孩儿了,更不去闲逛了,每天就坐在书院的后院当中,有时候带一本书去看,有时候沏一盏茶喝,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属于叶相沉的房间里呆坐,有时候坐着坐着,她就趴在叶相沉房间的桌上睡去了。 某日清晨,她揉着眼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正好端端的睡在叶相沉房间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层被褥。 她记得自己昨夜原本是坐在院外的石桌旁的,看书看累了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想到这里,洛意撑起身子,正要下床,却瞥见自己的床边正坐着一人,手里捧着她睡着之前所看的那本书,正一页一页的翻着。 晨光正好,斜斜穿过窗棂,落在他的身上,染出一幅柔和的金色画卷。 眼见洛意醒来,那人放下书,朝着洛意展开了她所熟悉的温文笑意,细声道:“小意。” 洛意静静看着他,像是有些不知如何言语,半晌之后,她才劈手从他手中夺回那本书压在枕下,然后勾过那人脖颈,重重咬上了他的唇。 这长达一年的思念,此时终于该一并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