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面双生 【文案】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古之钱塘,今之杭州。柳七口中的繁华胜地的盛世华景,今人已难见其片缕之光。但有一段闲话打南宋时就在这胜地辗转流传。听过这段闲话的人说,那故事里的情缘就如已消逝的钱塘盛景,只可遥想,不可名状。 杭州有一处默默无闻的湖泊叫“灵湖”,灵湖的水域不比西湖水域宽广,湖岸的风光景致却也值得一赏。虽然按综合实力来讲,灵湖在杭州诸湖泊中还是可以叫得上号的,但其光芒一直被头号名湖——西湖所掩盖,是以喜好流连山水的外乡人只知西湖,不知灵湖。 灵湖位于青芝坞,那段闲话就是从这一汪默默无闻的湖泊说起。传言说,南宋钱塘的一位才女就葬身灵湖。后人怜其学识遭际,在青芝坞为她安了一个小小的墓冢。 闲话曲曲折折口传下来,只留个大概。世人只知这妇人是南宋钱塘一位朱姓大户人家的女儿,称作“朱淑真”。其祖上曾在朝廷担任要职,自小家境优裕。“幼聪慧,博通经史,能文善画,精晓音律,尤工诗词。”说的便是这位可与李清照相媲美的才女。 可叹的是,红颜总是薄命。朱淑真年仅四十多岁便香消玉陨,关于她的死因,至今仍众说纷纭。 【第一章玉面双生】 白色晨雾漫过缓坡,涌进金色槐林,又慢慢爬向湖面。 灵湖就在眼前,我双手叉腰长舒一口气。心想,那位房主老爷爷的话果然不假。 前些天来青芝坞游玩,偶然听房主提到,青芝坞有一处湖泊叫“灵湖”,景致并不逊于西湖。且那位善谈的房主又向我道出了一段模糊隐约的传闻。乐于求知、永远有颗好奇心的我当即决定,要一探灵湖神秘的面纱。 灵湖为湖很是低调,向来默默无闻,少有游人来此处观光。我在拂晓时分出,披着一颗孤寡的启明星,戴着一弯悠悠淡月,终于赶在日出之前来到灵湖。 仰观霞光初现的天穹,环视空旷的四野,苍茫大地,晨雾低徊缱绻,金槐与湖面相映如画。 我双脚踏在铺着稀疏落叶的坡地上,向白雾缭绕的湖畔走去。 吱吱啦啦,是跫然的足音。 袅袅水雾附着在湖面上荡漾起伏,我曲腿跪坐在岸边,探身望向湖底。 平静的水面不起波澜,湖面一暗,映出一张面孔,丝从脖颈滑落,在面孔两侧摆动。望不着深深的湖底。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凑近湖中的面孔。我眨眼,她亦眨眼;我微笑,她亦微笑。 我撅起嘴唇,对她吹了一口气。 金色涟漪慢慢漾开,倒影破碎。 但只是一瞬,原本波纹起伏的湖面霎时间便变得平整,似一面古铜镜。 一张面孔由湖底渐渐浮现出来,像是拂开层层水雾。我先是一怔,旋即又镇定下来,那是我自己的眉眼。 镜中人微微一笑,我一颗刚稳下来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不由得张大眼。她的笑意愈深婉。 我反射性地撑直手臂,离开湖面一丈远。镜中人却不为所变。我这才仔细看清湖中的面孔,她同我是一样的眉眼没错,但却绾了云髻,贴着花形的饰,横插了一只簪子。 震惊之余,我抖着嗓子问出话来:“你……你是谁?怎么在湖里?” 她娥眉微挑,双唇轻启,声音像隔了层层水雾般飘渺:“我?我就是你呀。” “啊?”我失声叫了出来,捂着胸口,半晌不知作何反应。我没想到她竟然能够答话。 这些年来,我独自一人曾去过许多的地方,也听过不少离奇的故事。无论那些故事有多么奇异,我都只是把它们当奇闻听听而已。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身经历。 但也许这只是我出现的幻觉,我这样安慰自己。最近的韩剧不是常出现这样的套数吗?男主因为心理创伤而出现幻视或者人格分裂,然后看到另一个虚拟的自己与真实的自己对话。 那问题来了,我这是出现幻视了呢?还是人格分裂了呢?好纠结呀。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湖面,她依然在湖中,抿着嘴角,神情疑惑。 我拍拍脸颊,不死心地说道:“这一定是幻觉,宛淳,你一个人生活得久了,所以才会臆想出另一个自己。走吧,赶紧离开这儿,回到人堆里去。” 我半跪着,拂拂膝盖上的沙土,正要直起身来。 “你过来。”她又说道。 既然认定她是幻影,我已不似先前那般震惊,语气也平稳许多,道:“你不要和我说话,我知道你是假的。” 她伸出手,纤纤四指似是贴在湖面内侧,说道:“你才是假的,我现在看到的你是在一面铜镜中,不相信的话,你用手摸摸这湖面,这不是湖水,而是镜面。” “你不要乱说话。别想扰乱我。”我抬头环顾四周,太阳已挂在金槐的枝桠上,晨雾正在消散,这一切不是假的。 丝摩挲嘴角,微痒,有风拂过。 我又看向湖面,灿灿金色铺成的湖面未起半丝波纹,犹如一面古铜镜。 我先是觉得匪夷所思,后觉得难以置信,尽力睁大眼睛,凑近湖面。 神思恍惚间,听得她的声音飘过来:“把手伸过来。” 我有些白的左手向湖面探过去,并不是为着她说的话,而是因为我自己很想弄清楚风过湖面为何无波? 冰凉的触感,却不是湖水所有的。我尽力把手向湖里伸,整只手却只能紧紧贴在湖面上。 “为什么?”我的面孔凑近她,声音里夹着恐慌。 话音刚没,似有一颗水珠滴进湖面,她的面孔随漾开的波纹消逝。眼前充斥着刺眼的白光,身体像是被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强劲的力所吸。 我不由得紧闭双眼,左手中忽然多了一根长长的圆润的冰凉物什,周围一切都在快移动,唯有手中的物什可以抓握。 忽地猛然一顿,像是飞的时光列车在此戛然。奇异的感觉消失,一切似乎如初。 我睁开眼,一面古铜镜端放在前,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水雾像是被时间定格一般不再缭绕升腾。 静默中,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口气。眼前的水雾如重获新生般缭绕在镜前,铜镜中映出一张脸。 尚未来得及弄清这一切,身后一个女声道:“珠娘,姑爷在青姨娘那里歇下了。” 第二章 穿越成闺中怨妇? 缭绕的水雾掩映着一张熟悉的面容,我眨眨眼,自语道:“这仍然是幻觉吧,我……” 我猛地掩住口,瞪大眼。镜中人亦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动作。 “你干嘛学我?”我怒从口出,捂住嘴的手摔在桌台上。 镜中人亦是一副恼怒的表情。 我死命盯着铜镜中的人,抬起左手在镜前晃了晃。铜镜映出的左手握着一支玉簪。我扭过头去看自己的左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簪子。 这不可能。我的幻觉出现得太严重了,一定是这样。 “珠娘?”身后传来女声的探询。 “你到底是谁?!”我猛然偏过头,惊乍道。 嗫嚅的双唇支支吾吾,一张陌生的面孔上写着紧张和惊慌。 我仔细打量着她,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梳着十分古雅的型,再看她身上,水红色布褂外套着薄纱短衫儿,下面系一条细布麻裙。这不是古装戏的戏服吗? “珠娘……”她颤动的朱唇送出一句声儿来。 我皱了皱眉头,道:“你瞎叫什么?我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变成这副样子来捉弄我?” “奴是月映呀,”她绞着手中的绢布,小心翼翼道,“月映知道珠娘心里不好受,但姑爷这般薄情,犯不着为他伤了心。” 她这语重心长、情真意切的样子绝对是古装剧中无数幽闺怨妇的忠仆的楷模。内心感性的我瞬间被她感动了。 但……我怎么就成了一个被弃的怨妇? 见我没言语,她又说道:“我来服侍珠娘歇下吧。”说着,便要朝我“动手”了。 我回过神来,迅推出右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我不叫珠娘,更不叫猪婆,还有,姑娘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的?” 她抬起的双手僵在半空,疑惑道:“月映一直都是这么称呼‘珠娘’的呀。”顿了顿,又捧着我的手道:“珠娘今夜怎么了?说这样奇怪的话。” 她的双手温温的,很是柔软,我再一次被这亲切真诚的动作给深深打动了。 “这不是真的。”我收回目光,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她喃喃道。 “什么不是真的?珠娘?” 目光落到手臂上,水绿色绸缎的衣袖滑至手肘处,一截白藕似的手臂在昏昏色的光线中看起来有些刺眼。目光继续下滑,月白罗裙下露出缀有绿色绒球的绣鞋的鞋头。 一句话脱口而出:“谁给我换的衣服?” 她有些不知所措,答道:“这……这是早上,珠娘自己穿上的。” 我抽回自己的手,拽了拽套在身上的水绿色饰有草绿水纹的短衫儿。这凉凉的、滑滑的触感的确是绸缎所有。 一股寒意从背脊骨窜上后脑窝,胸腔中像是结了冰块一般塞得慌。所幸自小养成的遇事镇定、行事持重的性格让我依然保持着一副看起来很是淡定的姿态。 我垂着头低低说道:“月映呀,是叫月映吧,你先出去。” 她应了一声,又矮身福了个礼,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子,顺便带上了门。 “叮咛”一声脆响,手中的簪子滑落到地面上。 我弯身捡起玉簪,呆呆看了许久。妆台上的茶杯还在冒着热气,铜镜中映出的是我的面容,有所不同的是,镜中的人鬓边贴着雪柳的饰,耳垂上坠着明晃晃的玉铛,髻散落,青丝披在两肩。 我想起灵湖里的那张面孔,想起她说的话,又环视周围的一切。这些、这所有的,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真实,难道,这真的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实的一切? 此景此境,我只想委屈又疑惑地问一句无数穿越文的主人公都问过的话:“难道,我穿越了?”为了将我的委屈疑惑之情表现得更为浓烈,我双手扪在心口,仰视着屋顶,悲叹道:“天啊,难道我真的被穿越啦?” 但这样的穿越会不会有些“廉价”呀?现代人的穿越方式好像大都比较“隆重”,要么是因为被车撞,要么是因为被电击。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穿越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是身体穿越还是灵魂穿越?又是穿越到了哪个朝代? 我挽起衣袖,净瓷般的胳膊上点了一颗芝麻大的黑痣。这同我身上一样,只是那净瓷的肤色再黑个三四分,才对得起我七年来跑遍大江南北、饱受风吹日晒的历练成果。我又浑身上下摸了摸,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胸部好像丰满了一点。我还是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身体。 我弯着腰身,有些泄气地拨弄着绣鞋上的绒球,忽然又想到自己前些天在青芝坞游玩时不小心扭到脚,脚踝的皮肤擦破了。我提起罗裙,脱下绣鞋,又褪掉罗袜。 这是怎样的一只脚呀!窄窄的、巴掌大小,我的一只手就可以将它包起来。这明明是裹过的小脚。 我才不要自己长这样一双脚。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别过脸去,双手提着罗袜重新套上。这样的脚叫我看着心都滋滋的疼。 看来这个朝代是处于封建社会后半期,最起码得在五代十国之后。五代十国时期,裹脚的妇人屈指可数,而且那些妇人大都生活在宫廷之中。一看我这身行头就知道这副身体的主人绝不可能是什么后宫贵人。 那这副身体的主人的身份是?刚刚不是确定了嘛……是闺中怨妇。 那个叫作“月映”的姑娘应该是个丫鬟,而且还是陪嫁丫鬟,因为她称呼这里的男主人为“姑爷”。看来丫鬟还是自家带来的忠心。 只是她称我作“珠娘”……历史上哪个朝代的人习惯称呼妇女为“某娘”呢? “孙二娘”这个名字从我的脑中蹦出来将我吓了一跳。难道这就是历史书上所写的那个“积贫积弱”的宋朝? 那我这次穿越岂不亏了,而且亏大了。 先,我穿越的朝代不是什么强盛的朝代,而且搞不好我还可能会经历“靖康之乱”的颠沛流离;其次,我穿越成了一个闺中怨妇,这将严重影响我吟风花弄雪月;最后,这还是一个裹过脚的闺中怨妇,我想逃还跑不了。 不成,我得再穿回去。 第三章 “重奖”大派送 我手肘抵在妆台上,双手撑着下巴,苦苦思索着穿越回去的神技。 记得那种身体穿越时空的女主是借助星象之理,利用时空契机,坐在古井旁、枯树下,顺带着一揽子情伤,美美地穿越回了现代;那些灵魂穿越的女主则比较可怜,只有死一次才能穿回现代,许是临死时心愿未了,所以只好在回到现代后与心上人再续前缘。 我这是灵魂穿越,难道只有一死才能穿回现代吗?但如果采取像自杀这样的非正常死亡方式,阎王会不会把我的灵魂给打入地下十八层、永生永世不得回到人间呀?我很是担忧。 愁眉不展之时,忽然又听到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我从铜镜中看着闭着的房门,说道:“月映,我不是说让你现在不要来打扰我吗?”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男子的身形出现在铜镜中,只见其肩颈以下的身形,看不着他的脸。 烛火微幢。我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扭过身去。 一个穿着粉白素纱、束戴粉青幞头的男子立在门外,他身后是漆黑的夜色,脸面很是白皙。可由于烛火较暗以及他站得稍远的原因,我没能看清他的脸面。 讷讷半晌,我说了一句:“请进。”这句话在我看来既礼貌又不失分寸,但显然他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昏昏的烛火中,他身形晃了一下,将右手背在身后,但没有移步。 我这才觉出自己刚刚那句话不合这里的礼数。眼前的这个男子应该就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之所以说是名义上,是因为他并非是我的夫君,而是这副身体的主人的夫君。从礼数上讲,见到他我应该先福个礼,然后亲热地唤他一声……什么来着? 噢!对,是“官人”。 想到此处,我从凳子上起身面向他。正欲福礼,他开口道:“阿真。”声音似珠玉。 我因不知他这句“阿真”唤的到底是谁,便吃惊“啊”了一声。吃完惊后又觉得很是失礼,只好补救了一句:“是官人呀。” 模糊中,他似乎蹙了一下眉头,说道:“你向来不都是唤我的名吗?” “是是。”我心虚地低下头,我怎么知道他姓甚名谁。口中如吃了黄连一般苦。 “玉儿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他问道。 玉儿是谁?是丫鬟吗?我又该怎么答他?瞬间,口中的苦味又增了几分。 正愁时,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娃娃从他身后钻了出来。刚才只顾着瞧他去了,没注意他身后竟然还藏了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身上套着红色的小衫儿,下面还有模有样地系了一条红色碎花的小裙子。头上总两个角,绑着红绸绳。一双滴溜溜的大眼似是将我紧紧望着。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分析、大胆推测这是谁的娃。小娃娃就奶声奶气地朝我喊了一声:“娘亲。” 我懵了,懵得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凉幽幽的天,我有些汗流浃背。老天爷把一个重奖重重地且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我的头上。我是乖乖地接下呢,还是乖乖接下呢? 没有任何思考余地地,我欢喜且慈爱地向小娃娃伸出双手,温和道:“诶,到娘这儿来。” 小娃娃颤巍巍扑过来抱住我的双腿。 原本是站在门外的小娃娃他爹也走了进来。 我弯着身子扶着小娃娃,一边和娃他爹搭话:“月映说,你已经在青姨娘那里歇下了,怎么过来了?” 现下他已离我十分近了,我似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脸面瘦削,下巴却略略有些圆润,还留有青色的、刚冒出来的胡须。唇瓣朱红温润,是可爱可亲的样子。鼻骨高挺,眉目秀丽,模样俊美。 他看了一眼小娃娃,说道:“玉儿说你找我,所以我就过来了。” 原来这小娃娃叫“玉儿”。 可我哪知道之前有没有这段插曲,眼下只好尽力地去圆这个话了。 我摸了摸小娃娃头上的两个小角,柔声道:“娘是说呀,若是玉儿不好好睡觉,娘就领着玉儿去找爹爹。玉儿现在把爹爹找过来是作甚?赶紧回去睡觉好不好?” 小娃娃绞了绞一角,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娘亲不开心。” 我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小娃娃偷偷瞟了一眼她爹,接着说道:“我把爹爹拉过来陪娘亲,娘亲是不是就开心了?”她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既期待又忐忑。 我瞄了一眼她爹,他面无表情。 想想还是不忍拂一个娃娃的心意,便绽出一个笑来,道:“嗯,开心啦。”顿了顿,又敛了笑说道:“只是玉儿往后不要这样做好不好?你爹爹他事务繁杂,不能总是去烦扰他。” 小娃娃懂事地点点小脑袋瓜。斜眼风里,他神态莫名。 我走到门口喊来了月映,让她把玉儿送了回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我死死扒在门框上,月映和玉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可我不敢转身。倘若转身,我该和他说些什么?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先把玉儿留下来。与小娃娃交谈可不用像与一个成年男子交谈一样费尽心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处境变得更加尴尬,我依然坚决地倚在门框上,装作是在看星星。 房间里响起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我竖起耳朵听着,不晓得他在做些什么。 扶在门边上的那只胳膊微微酸,夜风钻进衣袖中,钻进脖颈处的衣襟里,感觉甚是凉爽。 原本我觉着独身女人很辛苦,穿越之后,我觉着摊上一个薄情的夫君并且还带了一个拖油瓶的女人才叫辛苦。 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穿回现代变得迫在眉睫。 但身后的那个男人到底在干吗?玉儿已经回去了,为什么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阿真。”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情愿转过身,看到榻上的薄被已经铺好。他站在榻前,声音不冷不热:“睡吧,明日我要去衙门当值。” 我咬咬牙,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站到他面前,抬手低眉道:“我来给官人宽衣吧。”声音矜持且羞涩。 他愣了一下,说道:“不用。” 第四章 同榻共寝 异梦隔心 葱白的指尖明明已经碰到了他薄纱上的襟带,他却在此时拒绝道:“不用。≧ ≧ ” 我讪讪收回手,抬眸瞟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望向别处,表情像是在和谁置气,又掺杂了几分讶异。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单纯的闺中怨妇戏文,这里面还掩藏了别的故事。 对穿越后的自己有了更深的认识后,我忽然有了几分底气,行事也多了几分从容。 我从容地宽了外衣,又从容地掀起另一头被脚,正欲从容躺下,已经躺在榻上的他丢句话过来:“来这边睡。”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的。 我忐忑地放下被脚,抚了抚原本平整的被面,心里却掀起了波澜。如果我拒绝的话,在他看来合情合理吗? 他又补充道:“我有话同你说,阿真。” 我只好从床尾爬到床头。他原本就铺了两个被窝,睡一头应该也没多大关系。 我刚躺下,他便起身熄了烛火。 黑咕隆咚的屋子,静悄悄的。 他放下床幔后躺下便同我说起话来,话却是从他今天见了一个姓梁的公子说起。 “我今日路过钰茗堂碰上了那位姓梁的男子,他居然问我为何你今日未去观曲,剧堂里新演的曲文是你作的,演时约好要在场。” 他说的有鼻有眼的,我听着却是一头雾水,只能先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些关键的字眼。 “你从嫁过来时便是这样,与旁的女子都不同,好看戏文,也爱写戏文,我也未曾说些什么。我们成婚依的是父母之命,我也知道你与我做妻并非甘心甘愿。” 正听在节骨眼上,我竖起了耳朵、集中了精神。他却住了口。我稍稍侧过头去,感觉他翻了一下身,似是对着我。 “阿真。”他的声音在我的耳侧响起,既惆怅又无奈。 我“嗯”了一声,静静听着他的下文。 锦被出窸窣声响,温热的肌肤触在我的脸颊上。 “我记得我们从前有许多快乐的时候,我们一起过灯节、逛庙会,你教我唱过许多奇怪的歌谣,和我讲过很多新奇的故事,我都是记得的。可后来慢慢地,我们之间出现了越来越多不合的地方,”他叹了一声,“到现在,你许是有些恨我吧。” 脸颊上的手还在,我保持着脸部微侧的姿势,大气不敢出。 “可你是我蓝家的少夫人,”他收回手,“纵然是厌恨我,在外面也要顾及着蓝家的脸面,我们之间还有一个玉儿,她还是一个稚子,你也要为她着想。一个女子要懂得自重自爱,你身为人妻人母,这样的道理原无需我费言。”末了,叹口气道:“好自为之吧。” 我听着一愣愣的,我这是干了什对不起他的事让他如此羞辱我?真想告诉他,要是不想再费言就一纸休书把我休了呀,那样既简单又来事。 对!休了。要不就让他把我休了吧。依他的话,似乎那个姓梁的公子才与我情投意合,反正枕边的这个男人讨厌我,不如去和那个喜欢我的梁公子在一起。这样也不至于活得这么胆战心惊。 打定主意后,我在心里编好一通话,语气平淡地同他说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你我之间再无可能,不如就休了我吧。今夜你我虽同床共寝,但异梦隔心。与其这样让彼此都痛苦,倒不如分开,成全彼此。” 身旁的锦被“嗤啦”一声响,他猛然伸出手来紧握着我的肩,语气凄切,道:“这就是你想同我说的话。” 我被他的反应吓一跳,他的脸紧靠着我的脸,气息扑在我的面颊上,很是急促。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干脆到底。可我又考虑到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只好小声地“嗯”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半晌后,他气息平稳下来,手慢慢松开我的肩,重重摔在塌沿上,出沉闷一响。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收尾了,没成想,他仰面枕在冰凉的瓷枕上说道:“阿真,你知道,我不可能那么做。”声音有些暗哑。 我不解道:“为什么?” 他似是又转过头来对着我,道:“为什么?”蓦地出一声轻笑,复说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你难道没有为玉儿想过吗?”他的语气在加重:“你难道没有考虑过我的脸面吗?你就那么想和那个姓梁的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在古代离婚可不像在现代这么随便简单,它关系着方方面面。 这样的婚姻想离都离不了,我忽然觉得有些气恼。不休就不休,先凑合着过吧,等我找到怎样穿回现代的法子你可就奈何不了我了。 我愤愤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黑暗中,他在身后又幽幽地说道:“阿真,难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吗?” 这句情话说得何其动人?何其惆怅? 我翻过身来,配合他道:“是,确然是回不去了。”声音凄凉且决绝。为了缓和一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又补充道:“虽然你我之间恩爱不再,但我终归是你名义上的夫人,你放心,我总会守好自己的本分。” 他叹了一声,道:“可我还是希望……”忽然住了口,顿了顿才说道:“只是妄想罢了。” 我没再搭理他,他也没再言语。我一心思索着穿回现代的法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 睁开眼时,他已不在枕边。 外头已是大亮,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抱腿坐在榻上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房门被轻叩了一下,我刚要询问,门外便有女声道:“珠娘,月映要进来了。” 月映手中端着铜盆,铜盆上放着一只朱红填漆的木盘,木盘里有一块白手帕、一个茶盏和一只敞口白瓷瓶。 看样子是来帮我梳洗的。 她一边轻轻地将东西搁置在妆台上,一边说道:“月映想珠娘昨夜可能没休息好,所以今日姑爷走了许久后月映才进来。现在珠娘可得下床来了。” 我看着她,神思游走间,忽然计上心来。 我坐在榻上一副颓靡的样子,对她说道:“月映,我好像是生病了。” 她闻言,立即跑到榻前急切道:“是哪儿不舒服了?我去叫大夫来。”说着便要奔出去。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神秘兮兮道:“月映呀,这种病不能让旁人晓得。” 第五章 铜镜藏玄机 眼前这个二十开外的姑娘秀眉紧蹙,眼眸中有疑惑,有纠结,更多的是担忧。 我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自己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便安慰她说:“别担心,这是小病,没有性命之忧。我只是有些记不起从前的事情了。” 她的担忧却更深重了,眉头也拧得更紧。半晌,小声道:“珠娘是不是又犯那种病了?” 愧疚转为讶异,我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这“又”字从何谈起? 她站得远一点,比着食指一本正经道:“珠娘是不是弄不清自己是谁?” 我点点头,确然不知。 “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身边的这些人与自己是什么关系?” 我头点的更欢,她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呀。咦?等一下,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突然之间有些害怕,马上将她与镜中的那个女子联系在一起,便板着脸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把我弄到这儿的?” 她极力摆手否认,解释说:“月映从前不知道珠娘为什么说这么说月映,现在仍然不知道。但月映之所以知道那些症状,是因为珠娘在二十七岁时就曾犯过这种病。”说着又用探询的目光瞧瞧我,道:“珠娘也记不起那件事了?” “不记得。”我有些茫然。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穿越,但听月映的话,这个时空里的我在二十七岁时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二十七岁?我在灵湖被穿越时不也正是二十七岁的年纪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心烦意乱,挥手示意道:“你继续说吧,看我能不能记起来。” 月映接着说道:“那个日子我记得特别清楚,是九月十九,再过两天,珠娘就出嫁了,嫁的就是现在的这个姑爷。十九的那天早上,我进房来说要服侍珠娘梳洗,见珠娘已经坐在妆台前了,正呆望着镜子。我像往常那样拿过木梳要为珠娘梳,可珠娘的反应特别奇怪,就像昨晚那样。后来,我再进房间时,珠娘便告诉我自己生病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而且还告诉我这种病不能让旁人知道。” 我听完,问道:“就这些了,没有别的吗?” 月映点点头,说道:“月映打小就跟着珠娘,珠娘问什么,月映自然说什么,珠娘不让说的事,月映半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 我“嗯”了一声,细细揣摩着她的话。阴历九月十九?我去青芝坞玩时是在阳历十月份的月末,如果要认真推算核对的话,我出事那天可不正逢上九月十九吗?而且都是在早上。 还有铜镜,月映说九月十九早上我是坐在铜镜前的,昨晚我被穿越后也是坐在铜镜前的。难道这铜镜有什么玄机? 我脑中灵光一现,如醍醐灌顶般。掀开锦被跑到妆台前,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我紧紧盯着铜镜,想从中寻出什么异样来。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珠娘是不是想问这铜镜是哪儿来的?”我偏过头,月映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我旁边了。 我先是点头,后又觉着惊讶,便问道:“难道我从前也这样问过?” “嗯,”月映说道,“在月映看来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但珠娘一直觉得这面铜镜不同寻常,因此嫁给姑爷时也把这面铜镜一同带了过来。” 原来从头至尾都是同一面铜镜。我摸了摸镜面,感叹道:“这的确是一面不同寻常的铜镜。” 月映的语气带着些许埋怨,道:“月映倒觉得这是一面不祥的镜子,从前珠娘害病和它有关,如今这样的事又重演了。”紧接着建言道:“我看不如把它扔了吧,重置一面更好的铜镜。” 我一把护住面前的铜镜,说道:“不许扔,没了它我就回不去了。” “回哪儿?珠娘的话还和从前一样呢,”月映神色忧虑,“可是现在已经过去许多年了,珠娘已经嫁人了,有了玉儿小娘子,生了这么多事情,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我知道。”可这和我宛淳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真实的那个我。 月映拿起木盘上的白手帕,说道:“珠娘现在得梳洗了,待会儿要去向老夫人问安,见过老夫人后我再把早饭拿过来。” 我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说道:“这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出去,有什么别的需要我再喊你。” 月映矮身福了个礼,说道:“那我就在门外候着。” 白手帕蒙在眼睛上许久,视线中是一片漆黑。我还是没有办法弄清这一切,如果现在的我是穿越过来的,那月映所说的二十七岁的那个我又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一团糟,越理越乱。 我把白手帕拿下来放在铜盆里拧了拧,马马虎虎洗了个脸、漱了口。心里已打定好主意,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都得穿越回去。 穿越时空的玄机就在这铜镜上,可这解开这玄机的钥匙在哪儿呢?我仔细观察着面前的铜镜,这铜镜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面磨得光溜溜的铜镜,镜边左侧环着柳枝纹饰,右侧像是水纹,柳枝头端端嵌着一个圆圆的白玉石,像是月亮。 与这铜镜相比,镜台看起来倒很不菲,颜色温润,嵌有大块的玉石。 我又站起身来,望向镜的背面,是寻常可见的比翼鸟做缠绵纷飞状。 我将手贴在镜面上,期待着同样的情景可以再出现。可镜面没有任何变化,镜中的那个人还是自己。 莫非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会生时空穿越那种事?想来九月十九就是那个特别的时间。 也不知道今天的日子是多少。我转身朝门的方向喊道:“月映?” 月映推门进来,说道:“珠娘是要梳了吗?” 我想起自己的头还未打理,便点了点头,说道:“梳简单些。” 月映拿起木梳道了声“是。”又问:“珠娘记起自己是谁了吗?” 是谁并不重要了。我含糊“嗯”了一声,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九月十九呀。” “啊?” 第六章 见婆婆,行大礼 难道我已经错过那个时间了?刚才我明明用手贴在镜面上试过,但铜镜没有任何变化。 我真可笑,怎么会期待一面镜子能将我带回现代?将我带到这儿来的明明是那个出现在灵湖里的怪女人。可恨,这根本不是我期待的穿越呀。 把希望寄托在铜镜上的想法就此破灭,我只好另寻它法了。不知道死一次是不是真的就能回到现代,这种希望看起来也十分渺茫。 如果上吊的话,面相可能比较恐怖,难免会吓坏别人。自刎的话,自己下不去那手。要不服毒吧,电视里不常演什么鹤顶红、砒霜之类的能毒死人嘛?只要服下去,立刻便会一命呜呼。 但鹤顶红这种毒药好像比较高档,这里的药铺不知能不能买到。砒霜似乎更适合我这种普通人。 我心不在焉地坐在镜前,随月映摆弄我的头。绾好髻后,月映拿出一根坠红玛瑙的银簪簪在我的髻上,在鬓边贴上银白的雪柳头饰。 我看着妆台上大大小小的瓷罐,问道:“哪是胭脂呀?” “粉白色的罐子里装着胭脂,月映马上就给珠娘擦胭脂。” 我拿过粉白罐子打开看了看,一股清香溢了出来,像是栀子,但味道却没有栀子那样浓郁。 月映弯下腰身看着我,说道:“珠娘不用画眉,我给珠娘脸颊上擦点胭脂就好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细看月映,才现她嘴角下有一颗极小极淡的朱砂痣,朱砂痣随着她说话跳动着。我觉着,月映的模样其实很可爱。 整理好一切后月映带我出了门,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要去问安的那位老夫人住在哪里。 清秋的早晨,凉爽中带有丝丝寒意。我因为还不太习惯自己的那一双裹了的小脚,走起路来步态姗姗,十分缓慢。 穿过回廊时正好经过后花园,眼下这缤纷的秋菊开得正盛,似乎还盛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我有些迈不开步子,扭了头去不眨眼地看着。要不是月映在一旁牵引着,我不知撞了多少次廊柱。 一路上流连风光,也就忘了向月映打探家里的情况。可叹这一茬等我前脚跨进门槛时才想起来。 厅里的主座上坐了一位鬓已星星的妇人,一副威严模样。耳垂上橄榄绿的耳环相当抢眼,身上着了祖母绿的衣衫。主座右边也坐了人,第一眼见到的是我的夫君,再下边坐着一个着橙色衣衫的女子,眉目俏丽。 我稳稳心神,迈着不大稳当的步子,上前一福礼,道:“孩儿给娘问安。” 高堂之上,端坐着的妇人“嗯”了一声。我不明何意,只好继续保持礼敬的姿式。须知这福礼也是一项技术活,姿势如果要到位,就得掌握好平衡。 由于我这礼福得太尽心,再加上一双颤巍巍地小脚,没等到她再话,我脚下的步子就开始乱窜起来,窜了几下后我顺理成章地歪坐在地上。 坐在椅子上的夫君脚移了一下,终究没动,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月映赶忙跑过来搀着我的右手,正要站起来时,左手也被人握住。我好奇地转过头,是那个着橙色衣衫的女子。我的脑袋瓜迅转了转,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我夫君的妹妹,就是月映所说的那个青姨娘。 正思忖间,她开口道:“姐姐早。” 我自自然然回道:“青妹妹早。” 她将我搀了起来,道:“地上滑,姐姐可要多加小心。” “谢妹妹提醒。”我站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衣衫。 坐在主座上的妇人——我的婆婆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道:“坐下吧,这个时辰可不早了。” 我走到左边的位子坐下,婆婆又招呼我夫君道:“三郎呀。” 看来他是家里的老三。今天来问安的只有在下面坐着的这三个人,想来他应该没有弟兄,如果有姊妹的话,姊妹应该都已出嫁了。 他起身站到厅正中,说道:“娘有何吩咐?” “近来平江一带有盗匪闹事,你途上要注意防范,多带几个人去,荒野之地切莫停留。” “孩儿明白,不过一旬孩儿便回来了,娘勿忧心。” “时辰也不早了,你去吧。” 他恭敬地拜了一拜,便欲出门。对面座上的青姨娘站起身来,月映搡了搡我的肩,我会意,立刻站了起来。 青姨娘向他福了个礼,眉眼含愁,这愁中夹杂着深深不舍、浓浓爱意。 这情传得十分到位。他也深深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又转过脸看向我。 由于我之前顾着看他和青姨娘眉眼传情去了,他这一望实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此刻我眼里应该只有惊讶及心虚。 目送完他的背影,婆婆便说道:“你先回去吧,青儿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我抬眸,触到她冷淡嫌恶的目光。看来我的日子果真不好过呀。 我憋屈地福了个礼,和月映出了房门。 直至走到回廊,我才放松地舒了口气。日头暖了不少,秋风舒爽,少了些寒意。前面不远处盛开有金菊,我停下脚步,说道:“月映,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珠娘早饭还没用呢。”月映说道。 “反正我现在也不饿,不急着吃。”我的脚已经迈向石阶。 虽是深秋,草木却不见枯黄,只有从那苍郁暗淡的绿色以及“菡萏香消翠叶残”的池塘中才能见出一点秋意来。只有南方的秋天才是这般。我脑中莫名想到了灵湖、青芝坞、浙江。 “这是在哪儿呢?浙江?”我随口问道。 “我们是在海宁,姑爷的府院里。珠娘还没记起来吗?”月映说。 “姑爷叫什么名字?”我继续问道。 月映的表情难以名状,半晌后才说道:“姑爷姓蓝,名笙,字莫离。” 我惊喜道:“这么好听的名字呀!蓝笙,莫离。” 月映忙环顾四周,摆手道:“珠娘不要说得这么大声。” 我心中的激动一时难以平复,又问道:“那我呢?我叫什么?” 月映一字一句道:“珠娘姓朱,名淑真,小名掌珠。” 我从未听得这样真切过,但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幻听了。 第七章 我是,朱淑真 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这个时空的我怎么会是“朱淑真”? 殊不知,朱淑真乃南宋才女,才力可与李清照相称。只是作品少有保留下来的,所以鲜有人知。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月映,月映讶异地看着我,这场面可用“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来形容。我努力想接受月映的话,月映努力地想弄清我为何这样惊讶。 终于,我慢慢合上自己的嘴,转而在心里推测道:“同名同姓向来多见,兴许这个时空里的我只是恰好叫了‘朱淑真’这个名字而已。” 月映的表情也归于平静,说道:“珠娘本是钱塘人,后来嫁到海宁这边来了。” 虽说海宁也不差,但钱塘是古来的繁华盛地,比海宁还要胜上一筹。我为什么不留在钱塘,要嫁到海宁来呢?我将心里的这个疑问抛了出来。 月映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想来这其中的缘由不怎么光彩。 我鼓励她道:“说吧,没关系,我可不想人家对我这样遮遮掩掩的。” 月映抿抿嘴,说道:“珠娘为人做事向来端正,那些捕风捉影的话是那些嫉恨珠娘的人散播的。” 这话大有嚼头呵。我继续问月映道:“哪些话?你说与我听听。” 月映神情略有些愤慨,说道:“珠娘才名在外,引得一些人争相来求笔墨,所以才会让一些小人拿了由头,编一些浑话侮蔑珠娘。” 我的表情又回复到初初那个状态,难以置信道:“我,很有才?!” “嗯!”月映用力点头道,“珠娘不仅通晓音律、工于诗词,而且绘得一手好画,最擅长画的红梅翠竹。曾经绘过一幅&amp;1t;梅竹图&amp;gt;,有一位临安富商愿意用千金购买它,珠娘没有答应,却将此画赠给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友人。” “通晓音律、工于诗词,而且绘得一手好画。”这说的不就是那个才女朱淑真吗?去灵湖前我还特意翻看过她的资料,度娘是这么说的,“朱淑真,幼聪慧,博通经史,能文善画,精晓音律,尤工诗词。素有才女之称。” 难不成我果真穿越成了才女朱淑真?这可真让我受宠若惊。我就说嘛,上天怎么可能让我穿越成一个路人甲。我忽然间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月映在此时却叹息一声,说道:“可后来,就有谣言说朱家二娘子轻浮放浪,与很多男子……有……” 月映说得吞吞吐吐,我已知晓大半,便接口道:“有不正当关系是吧?” “他们都是在胡说,我一直都在珠娘身边,珠娘是最知道自重自爱的人,绝不会和别人暧*昧不清。”她义正言辞道。 我感动地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道:“月映呀,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流言是难以避免的。” 这句俗语简直有损才女朱淑真的形象,我这嘴贱得…… 月映一双清澈的眼眸望了望我,叹息道:“可他们终究是败坏了珠娘的名声,要不是因为那些谣言,珠娘也不至于嫁到海宁来。”接着又看了看四周,小声道:“蓝家是小户,哪攀得上朱家门楣。” 我淡然道:“做人做事又不是为了给旁人看的,所谓的名声不过是旁人的言辞,如果他们的话是由心而就不会那么容易受小人的影响,既然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我轻浮放浪,可见他们最初也不是从心里认同我的为人。” 月映愣愣看着我。我展颜道:“总之我是不会去在乎那些没有情义的话,你也不用放心上啦。” 月映听到这儿才粲然一笑,说道:“珠娘这样想月映就放心了。” 我又凑近她小声叮嘱道:“只是你刚刚说的什么‘蓝家是小户’,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怎么着我也已经嫁到蓝家,再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自个儿反倒落得不快活。” 月映点点头,说道:“珠娘说得对,似乎每当我重复这句话时,心里的不平之气就增了几分。往后月映尽量不这样想了。” 我赞许地笑了笑,忽然间想起蓝笙昨晚上说的话,心里还有一些谜团未解开。 其实在我穿越后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对蓝笙的印象还是挺好的。人长得俊秀,也不是那么无情冷酷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孝子。一般而言,孝顺的人心地都很善良。那朱淑真和他之间的隔阂是怎么产生的呢? 我蹙着眉问月映道:“你知道那个玉茗堂的梁公子是谁吗?” 月映表情有些吃惊,说道:“玉茗堂是专门演唱戏文的戏楼,梁公子是玉茗堂的堂主,人家都说他‘才子建,貌比潘安’,月映只知,珠娘和他的往来只在戏楼中,其它的月映一概不知,因为……珠娘之前不是不让我知道你们的事吗?” 我咬牙道:“我之前真的这么说?”什么叫“你、们、的、事”呀?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月映“嗯”了一声,又说道:“但就月映看来,珠娘和他之间的往来也正常的很,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只是有一次……” 月映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有一次怎么了?说吧,我都干什么好事了?”我抚额恨恨道。 “月映……月映不敢说,珠娘会生气。” 我语气放缓,温和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了,其它的事我听了都不会生气的。” 虽然我这语气很温和,但内容很猛烈。月映的表情由胆怯变为惊吓。 平静一阵后,我又缓缓道:“月映呀,如果我不知道我和梁公子之间生了什么事,就没有办法解开我和夫君之间的心结。你知道的,如果这结解不开,我的日子会很惨淡。” 月映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其实那件事的起因和姑爷也有关系。有一次珠娘和姑爷大吵了一架,吵完之后便出了门,姑爷当时在气头上也没拦着。到了大半夜,梁公子的马车把珠娘送到府前,当时珠娘已经醉得人事不知,是月映把珠娘扶回来的,姑爷还不知道这事。但是到后来,这事不知怎么就被老夫人知道了……” “然后呢?”我好奇道,“你怎么又不说了?” 月映低了头,声音有些哽塞:“老夫人说,珠娘有辱名节,要把珠娘……沉塘。” ******今天的更章,谢谢大家o(n_n)o****** 第八章 玉儿小娘子 “沉塘”。 我心口一凉,有些难以接受,重复道:“她要把我沉塘?” “嗯”,月映的声音带着稍许哭腔,“老夫人当时特别大的火。” “那我怎么活下来了?”我茫然问道。 “姑爷当时在平江当值,府里是老夫人当家。月映一个丫鬟,实在寻不到别的法子,只好去求梁公子,让他带信给姑爷,让姑爷马上赶回来。那时候姑爷和珠娘的感情还很笃厚,虽然是吵了架,但月映觉着姑爷心里还是有珠娘的,姑爷一定不会让珠娘蒙冤受死。” “后来,是夫君赶回来救了我,是吗?”不知不觉间,我们又转回到回廊附近,走了一大圈,全顾着说话去了,连看过什么风景都不记得了。 月映扶着我上了石阶,说道:“是。姑爷那么孝顺的一个人,那次却和老夫人争辩了起来,最后老夫人松了口,才保住了珠娘的性命。但似乎是在那次之后,姑爷待珠娘不似从前了。” 怪不得,蓝笙昨晚对我会是那样的态度。这其实怨不着他。感情的事很难说分明,我说不出是谁对谁错,但无可争辩的是,在彼此心里一定是认为对方错了,所以彼此才会僵持不下。在蓝笙心里,是我有错在先;在原来的那个我心里,是蓝笙错了。 如果蓝笙心里一直存着这个结,那我岂不是要这样和他过一辈子。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他对我仅存的感情一定会消失殆尽,到时候我的处境岂不更惨?想到这儿,我那颗想要穿越回去的心迫切起来。 虽说我这次难得穿越成了朱淑真,但如果要过这样的生活我还是不能的。与其在这儿对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痛苦纠结,不如回到现代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倒还自在些。 提到穿越,我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度娘说,朱淑真卒时年仅四十五岁,不知道我穿越成了多大年纪的她。我是二十七岁出嫁的,现在孩子也有了,应该有个三十二三岁了吧。 我转过脸,向月映问道:“月映,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月映伸出一只手,做掐算状,说道:“珠娘是绍兴十二年生的,现在是淳熙三年,已有三十四个年头了。” 三十四岁,离四十五岁还有十一年呢。这十一年的日子可怎么熬呀?如果要等到自然死亡后我才能穿回去,那就要等十一年。如果我去买包砒霜吃掉,兴许能早点回去。 但提前结束生命会不会改变历史时空呀?我记得有一本穿越书是这么写的,穿越女帮助了一个原本命数已尽的格格逃过了死劫,但历史却硬生生地将这个格格曾经存在的事实给抹去了,就如同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我如果吃了砒霜,就是将一个命数未尽的人提前送往西天,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但我又想到,典籍中对于朱淑真生卒年的记载原本就是模糊的,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去世的。要是她恰好就是在淳熙三年离世的也说不定。古人的寿数原本就短。 是选择自然死亡还是买包砒霜?我在心里将它们掂量一番后有了答案。 唉,去买砒霜吧。历史上的朱淑真墨迹留青史,我担不起这么大的名,即便在这里待上个十来年,我还是担心自己的墨迹无法在青史上留名。 打定好主意后,我忽然觉着一下子轻松不少。不用去面对那个待我寡淡的夫君,也不用去看那个嫌恶我的婆婆的冷脸。 只是……只是月映和玉儿怎么办?我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可这是朱淑真的人生,跟我有多少干系呢?我是宛淳,不是那个朱淑真。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月映端着一碟点心、一盏热茶水进了房间。原本她是要拿粥和小菜的,但我说自己不饿,不想吃饭。没想到她这么细心周到,还是拿了一些点心过来。 其实我只是被刚刚那一番揪心地选择弄得有些没胃口,所以当我看到那一碟点心时,肚子还是很实诚地叫唤了下。 绘着碧色花纹的白瓷碟里盛着精致的糕点,我拿起一小块闻了闻,说道:“这是芙蓉糕?” 月映含笑点头。我指着桌旁的凳子对她说道:“你也坐着吧。” 她急忙摆手。我拉过她的手把她拽到凳子上坐下,说道:“坐着吧,反正也没别人在这儿,你早上跟着我一块儿不也没吃饭吗?” 她扭捏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了。 我拿了一块芙蓉糕放到她手上,说道:“月映,我待会儿想出一趟门买点东西,你跟我一块儿好不好?” 她转了下眼珠,说道:“待会儿玉儿小娘子要来找珠娘,要是没见着珠娘,小娘子可能会闹脾气呢。” 对哈,一早上都没见着小娃娃。我想想后说:“那待会儿等玉儿来了后,带着玉儿一块出门。” 她扑哧一笑,说道:“小娘子最喜欢出门了,珠娘若是带着她出门,恐怕得逛到天黑小娘子才肯回来。我看呀,还是不要带小娘子去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句奶声奶气地吼叫:“月映!哼!” 这声音颇为熟悉。我和月映一同朝门外望去。 玉儿站在门口,小手有模有样地叉着腰,一副气冲冲的神态,俨然是个怒的小哪吒。 月映急急站起来又转了个身,身后的凳子被带出老远。 玉儿鼓着腮帮子,就要冲进来。兴许是因为走得太急,脚被低低的门槛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 中间隔着的桌子成了我的制肘,我只能在心里为她吹弹可破的小脸和玉笋般的门牙捏了把汗。 幸好月映冲在前头,抓住了玉儿的两只小胳膊。 原本跟在玉儿身后的丫鬟惊慌失措地抓着玉儿的小衫子。 我松了口气,朝她走过去。玉儿倒“嘿嘿”笑出声来,说道:“真好玩儿。”一抬眼看见是月映握着她的小胳膊,瞬间变了脸,说道:“月映,你在娘亲面前说我坏话,你你你……”半天想不出用什么词好。 月映把玉儿扶了起来,整了整她的衣衫,辩解道:“小娘子,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上次我带着小娘子你出门,是谁抱着别人家的货摊不愿回来呀?” 我禁不住笑出声来。玉儿看了我一眼,指着月映道:“你,你这是在嚼我舌根。” --------谢谢大家╭(╯3╰)╮-------- 第九章 出门遇情夫 玉儿一副小大人的做派。≥≦我看着更觉好笑,便蹲下身子问她道:“你知道嚼舌根什么意思吗?” 她有些委屈地走到我跟前,说道:“娘亲,月映就是在嚼玉儿的舌根,她不让玉儿和娘亲呆一块。” 我顿了顿,一本正经和她说道:“月映只比娘亲小几岁,玉儿怎么能和人家这样大呼小叫的呢?这样多没礼性。” 月映在一旁解释道:“珠娘从前就教过小娘子喊我‘月姨’,平日里小娘子也都是这么叫的。”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今日不是惹着小娘子了嘛。” 我圆场道:“刚刚你月姨是和我说笑呢,出门哪能不带上玉儿。咱们先坐一会儿,待会儿就出门。”说罢,便牵着玉儿到桌旁,拿了一块芙蓉糕放到她手里。 月映站起身,同原本跟着玉儿的丫鬟说道:“芳烟,你回去吧,以后跟着小娘子时要多注意一点。” 那个叫芳烟的丫鬟福礼、道了声“是”后便转身走了。 我一只手的手肘抵在桌上,掌心捧着腮,逗问玉儿道:“玉儿出门想买什么东西呢?” 小孩子出门都是图个热闹,哪会有真正想买的东西呢?玉儿这么可爱,我总忍不住想逗逗她。 只见她捏着糕点似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兴奋道:“娘亲去戏楼好不好,那里有免费的点心吃,好多好多的。” 我疑惑道:“什么戏楼?”点心居然是免费的,那靠什么挣钱? “玉茗堂呀!”小家伙兴冲冲嚷道。点心渣差点喷到我脸上。 我抿抿嘴,说道:“还是不要去吧,总是去那儿,没什么好玩的。”玉茗堂是个微妙的地方,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小家伙垂了眼皮,闷闷道:“可每次玉儿去,梁叔叔就会拿很多好吃的给玉儿呢。如果不去,玉儿就吃不到了。” 我明白缘由后对她说道:“娘亲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买很多好吃的给玉儿呀,别的地方会有更多东西,玉儿都没见过的。” “我知道有很多好吃的,可是,”她小脸涨得通红。 “怎么啦?”我奇道。 “娘亲都让玉儿自己付钱呀!”小家伙看起来既气恼又窘迫,“玉儿没有钱……” 我转头问月映:“我真的这么干过吗?” “嗯。” 吃了一会儿点心后,玉儿嚷着口渴,月映又去拿了一些茶水。三个人吃完点心、喝足茶水后,才准备出门去。 刚迈出房间,我摸了摸身上,忽然想到一件要紧事,转过脸问月映道:“月映,钱袋呢?” 小家伙费力地仰头,感叹道:“原来娘亲也没有钱呀,只有月姨才有。” “把我的荷包拿过来吧。”我向月映补充道。 月映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粉色的小布袋。 我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暗自思忖道:“这么些应该够用了。” 我随月映七拐八拐地来到府里的大门前,月映招呼我们先等一会儿,她去和管家说几句话。 回来时见她的脸色很难看,我一边走一边问她怎么回事。 月映牵了玉儿的一只手,说道:“我担心在外面逛得太久,珠娘和小娘子都吃不消,所以跟管家说抬一乘轿子出去。可管家说这事要先和老夫人说,老夫人同意了才给拿轿子。” 我宽慰她道:“既然是老夫人当家,这事自然要经老夫人同意。一顶轿子虽不是什么贵物,但如果我们就这样拿去用,怕会坏了府里的规矩。”看了一眼玉儿后又说道:“玉儿不是要在外面玩上一整天吗?反正我们也不是很急,走走停停的,也累不到哪儿去。” 玉儿点点头,说道:“不累的。坐轿子就不能到处去玩儿,这样不好。” 月映勉强回了一个笑。等走到府外老远的地方,她才不满道:“老夫人就会在珠娘头上苛刻,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可以用轿子,这样的事原不用说的。昨日青姨娘出门时管家立马就拿了一顶轿子给她。” 这样的事搁谁身上谁心里都会有点不满。我听了月映的话,半天没吱声。深秋的太阳虽没有炎夏那般酷烈,但在日头下晒得久了也有些**辣的。 路上碰上一个卖纸伞的铺子,我拿出钱让月映去铺子里买了两把纸伞。月映回来时,手里除了两把纸伞,还有一把团扇。 我拿过团扇忍不住笑了笑。“秋风悲画扇”的时节,想来是因为店里的老板觉着团扇已卖不出去,所以干脆来个大放送。 一把大点的纸伞我和月映用着,小的给了玉儿举着。 月映似还有些郁郁不乐,我拿着团扇朝她扇了扇,笑说道:“来,扇去万般愁。别想那些糟心的事,现在在你身边的不都是让你觉得快乐的人嘛。” 月映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叹了一声,道:“珠娘呀……” 我笑着用团扇掩住她的嘴,说道:“多说无益,只会徒增烦忧。” 她低眸一笑,这一瞬,眉间似有千万片愁云散去。 到了繁华的市集区,攥在我右手中的小手开始不安分的折腾起来。一会儿把我拉到包子铺前面看看,却不是为着吃,咽咽口水后又把我拉到卖坚果的铺子前。来来回回几次,正当我掏出钱准备买上包子时,她却拉了我的手把我拽到一个卖小摆件的铺子前。 各式各样的小物件看起来很别致。我选了一个颜色粉嫩的蝴蝶样式的头饰给玉儿,她拿到手里仔仔细细看了会儿,又担忧地瞧着我,说道:“娘亲,买了这个后我们还有钱吃饭吗?” 我摸着原本有些瘦小的荷包,信心不是很足地说道:“有吧。” “那还是算了吧,”玉儿把东西放回铺子上,“不买不要紧的,可饿了肚子很要紧。” 我有些遗憾地说道:“娘亲这次带的钱不多,以后出门时一定记着给玉儿买回去。” “嗯。”她懂事地点点头,又紧紧看着我身后,高兴道:“娘亲,梁叔叔在那儿,我们先去梁叔叔的戏楼里吃东西,然后就有钱买小蝴蝶了。” 说罢,她便朝我身后喊道:“梁叔……” 第十章 被为难 其实我也认为玉儿说的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但当我听完后,第一反应是迅捂住她的嘴,制止了她那热情且亲切的呼唤。然后立马将她带到了附近的一座酒馆中。 街上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估计玉儿口中的那个“梁叔叔”不会听见这句卡了壳的呼唤。 我的心安下来后,开始教育玉儿:“玉儿呀,做人要有点追求和骨气,不能因为别人有点好吃的就黏住人家不放,那样就失了节气,知道吗?” 玉儿眼眸里全是茫然,过了一会儿后才懵懂地点点头。 我欣慰地舒了口气,气尚未舒完,她便抿着小嘴,辩驳道:“可梁叔叔不是别人呀,他和娘亲、玉儿的关系都很好,玉儿很喜欢梁叔叔。” 我无奈道:“再好能好过玉儿的爹爹吗?爹爹才是玉儿最亲的人,爹爹待玉儿、待娘亲也很好呀。” 她眨了眨眼眸,又垂下,小声道:“爹爹待娘亲才没那么好呢?爹爹常不在家,就算回家了,也会去姨娘那儿呆着。” 我听了心里酸酸的,心想这么小的娃就知道这些,这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留下了阴影呀。 我皱紧眉头,搜肠刮肚地想为她爹说些好话,希望能给她幼小的心灵照进一些阳光。 小家伙突然又说道:“爹爹同娘亲说的话还没有梁叔叔同娘亲说得多,娘亲和梁叔叔在一块儿处地可好了。” 月映这时也凑过来,扶着玉儿的肩说道:“小娘子不要乱说,那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知道些什么。” 玉儿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我挑眉,好奇道:“哦?我和梁叔叔怎么就处得好了?” 玉儿绞着一双小手,转了转眼眸,回想了许久方说道:“玉儿记得有一次呀,月亮特别亮特别大,我去院子里摘了花回来,梁叔叔站在窗前看月亮。玉儿拉着娘亲要一起把花插在瓶子里,梁叔叔突然转过身说……”她比着手指,张着小嘴,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 “梁叔叔说什么呀?”我见她久久没出声,只好问了一句。 “噢——”玉儿拉长嗓子,接着说道:“梁叔叔说:‘小宛,唱一支&amp;1t;月圆花好&amp;gt;吧。’然后娘亲就唱了一支曲子,玉儿还记得那支曲子特别好听。” 她一脸陶醉其中的神情。我有些忘乎所以,附和她道:“是不是这样唱的?”说罢,便唱道:“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她激动地小脸通红,“啪啪”地拍着两只小手。 我心情愉悦,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愉悦劲儿过了后,我猛然间省出不对来。《月圆花好》不是民国时期的歌曲吗?朱淑真怎么会唱? 还有,那个梁公子怎么会称呼我“小宛”?这是继“珠娘”、“阿真”后我的另一个新称谓。而且我觉着这称谓和我真实的名字“宛淳”之间似乎存在着捉摸不透的关系。这次穿越之旅真是愈来愈诡异了。 难道我穿越之后失忆了?可为什么偏偏忘掉了之前作为朱淑真的那一段记忆呢?那段记忆他们都有,而我的记忆却是从在灵湖边的穿越开始的。这其中的玄机我实在看不透。 一只小手拉了拉我的衣袖,玉儿可怜巴巴地说道:“娘亲,玉儿饿了。” 我心不在焉地收回手,瞬间又像明白了什么似地,猛地抬起手,“服务生”三个字差点从口里溜了出来。我放下手臂,顿了顿,说道:“酒保,点菜。” 一个肩上搭毛巾的小伙儿跑了过来,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娘子想吃些什么?” “这……”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叫“娘子”,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我揉了揉太阳穴,同月映说道:“你来点吧,简单一些,咱们钱不多。” 玉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又问玉儿道:“玉儿想吃些什么?” “焖肘子。”她的小嘴润润的。 我看向月映说:“还是你来点吧。”说完,又对玉儿说道:“小女娃不要吃这么油腻的东西,要多吃青菜,知道吗?” 焖肘子的味道的确好,可荷包里的钱连玉儿的这点小愿望也满足不了。想到这儿,我心里的愧疚增了几分。 经过我一番劝导,玉儿打消了吃焖肘子的念头,将念想转向了被我描绘得色香味俱全的青菜上。 我们在座上闲坐了许久,饭菜终于端上来了。三碗白米饭,一盘绿油油的青菜,一碗清水豆腐。 玉儿的脸拉得老长。我夹起一根青菜对她说道:“你看这青菜长得多好看呀,绿绿的、白白的,跟翡翠似的。”然后把青菜放到她碗里,催道:“青菜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嫌弃地将青菜挑回我碗里,说道:“菜梗没味道,玉儿不吃菜梗。” 哟哈,小家伙毛病还不少。我将青菜的菜梗咬下吃掉,然后夹到她碗里说道:“这下可以了吧?” 月映也赶忙说:“我来给小娘子弄菜,珠娘吃着就行。” “没事儿,月映你也赶紧吃吧。”我又找了几根菜叶多的青菜放到碗里。 玉儿没再搭话,闷闷地只是扒饭。 勉勉强强吃完一顿饭,又喝了点茶水,这才出了酒楼。 今天天气好晴朗呀,我眯着眼对着高悬的太阳笑了笑。不留神,被进酒楼的客人撞了一下。虽是别人先撞的我,但我却话不由己地先说了声“不好意思”。 结果原本没大在意的客人听了声音,转过头望了我一眼。 我本着做人要低调的准则,迅低了头往外走。 那人却在背后笑了一声,说道:“哟?这不是蓝家的少夫人吗?见着老相识了,怎么招呼不打就走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月映在一旁福了个礼,道了声:“周公子。” 我又颔朝他微微笑了一下。暗自思忖着,他突然喊住我为何故。 他站得近了些,说道:“昨日玉茗堂演了一出&amp;1t;安娜&amp;gt;,怎么没见着夫人在场呢?那出戏可是相当精彩呀。” 我随口绉道:“昨日身子不适,所以未出门。” 他一双眼斜刺里瞧着我,说道:“听说那出戏就是夫人写的,夫人认为那安娜是一个良妇还是一个荡*妇呢?”他眼风里透着鄙视和恶意。 第十一章 周旋 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专门找茬儿的吧。如此不怀好意的问话,是故意要羞辱我? 我默不作声,月映在一旁冷冷道:“周公子言辞过分了。” 他作出一副无辜受累的神色来,向我行了一礼,说道:“这话可不是小弟一个人想问的,小弟是代表了各位戏迷特地向夫人请教的。” “你!”月映乍然作色,怒喝一声。 我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出什么失了分寸的气话来。又对着周公子说道:“戏文是演给众人看的,自然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得出什么样的见解。其他人的见解奴家不敢妄自推测。然奴家一个妇人,虽见识短浅,但心存善念。所以奴家只见其中的善。”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我忙抢白道:“周公子见多识广、心地仁厚,见解一定比奴家深刻,想必对其中的善有更多的体悟。”说着又做出遗憾状,继续道:“可惜奴家现下有锁事烦身,不能请教周公子高见了。再会。” 一通话顺顺溜溜说完,我向他福了个礼,便牵着玉儿转身离开。 身后,他的话钻进耳朵:“哼!什么&amp;1t;安娜&amp;gt;?演的不就是自个儿的那出丑戏吗?” 月映气得要回去同那人理论,我一把将她拉住,制止道:“管那些闲言碎语作甚?污得了我的名,污不了我的心,他脏的是自己的嘴。” 玉儿在一旁担忧道:“刚刚娘亲是和那个叔叔吵架了吗?” 我忙换了一张笑脸,说道:“那不是吵架,我们刚刚是在谈论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所以看起来也很严肃。” 见街边有一家卖糖果的铺子,我想起荷包里还有一点银钱,正好可以给玉儿买一点吃的,便去铺子里买了一些芝麻糖。 玉儿拿着芝麻糖,心思也都用在吃芝麻糖上了。 月映撑着纸伞,同我小声感慨道:“从前珠娘不让我去和别人辩解,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误会珠娘。现在还是这样,往后那些人又会拿什么样的脏水往珠娘身上泼呢?” 我叹了一声,说道:“辩解,有用吗?”反正,这些流言蜚语都会随着朱淑真的离世一起长埋历史的尘埃里。 月映愤愤然道:“就算没有用,那也不能这样任由别人欺辱。月映知道名声对于珠娘来说不重要,但人不都是为了名而活吗?” 我拍了一下月映的肩,认同道:“嗯,有道理。没关系,后人会为我正名的。”至少,在现代人们对朱淑真的评价还是倾向于积极、惋惜这两方面的。 月映无言以对地看着我,我报她宽慰一笑,说道:“你也想吃芝麻糖吗?” “月映,不吃。” 我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留意着街两旁的店铺,终于在一家棺材铺隔壁看到了一家药铺。药铺的名字同我期待中的差不多,就叫“保灵堂”,就是准保灵效的意思。 我用团扇指着那家药堂,问月映道:“那家药堂里什么药都卖吗?” 月映疑惑道:“珠娘要买药吗?” “不是不是,”我摆手笑道,“随口问问。”然后又思虑道:“最近觉着房间里有老鼠,不知道那药堂里卖不卖砒霜,如果卖的话,就买上一点。” 月映笑道:“毒老鼠哪用得上砒霜那么烈的药?如果珠娘要买老鼠药,就让月映去买吧,月映知道买什么。” 我婉拒道:“今日是不必了,改日再说。” 回府时我暗暗记下了去药堂的路,寻思着哪一天一个人出来再去药堂里买点砒霜。砒霜这东西,得家中常备,要是我哪天在这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不就要靠砒霜瞬间把我送回现代吗? 到府上时已是半下午。走了久了已有些疲乏,玉儿倒还好,花生糖吃得正欢。走到院子里时,斜角门走出一个橙色的身影。 虽然我想装作没有看到她,就这样直接回到房间去,但她却喊道:“姐姐。”语气既亲切又惊喜。 我不好意思装聋作哑,只好回转身去佯装惊喜,道:“哟,是妹妹。”又寒暄道:“今日天气甚好,妹妹也准备出去走走吗?” 她莞尔一笑,说道:“天气的确不错。”又从身后牵出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娃娃,说道:“琪儿,给大娘行个礼。” 小娃娃长得白白嫩嫩的,头上的绒也随意总了两个角,乍一看其实看不出是个男娃。但他穿着白色的稠裤,并不像玉儿一样系着小裙子。 叫“琪儿”的小男娃怯生生喊了我一声:“大娘。” 我亲和地朝他笑了笑,慈爱的应了一声,又拍了拍正忙着吃芝麻糖的玉儿,微笑道:“玉儿,看谁在那儿呢?把你的芝麻糖分一些弟弟好不好?” 玉儿这才抬起眼,喊了一声:“姨娘。”又拿起一块芝麻糖朝琪儿走去,说道:“这是娘亲给我买的芝麻糖,可甜啦。” 琪儿瞧着她,却没伸出手。 玉儿往前走了一步,坚持不懈道:“很好吃的,弟弟也吃吧。”手里的芝麻糖都快抵到琪儿的衣襟上了,琪儿往后挪了挪。 我忙对玉儿说道:“玉儿,弟弟可能不爱吃甜的,你先过来吧。” 青姨娘陪笑道:“琪儿这孩子,胆子有点小。”又弯下身去同琪儿说道:“赶快接着,快谢过玉姐姐。” 琪儿这才将芝麻糖接在手中。 我笑说:“男孩子哪有胆小的,怕是妹妹管束得严了些吧。”青姨娘尴尬地回了一笑。 月映在身后咬耳朵道:“小公子大都是老夫人在照管着,这会子应该是见过了老夫人才出来的。” 看来这老夫人忒太严厉了些,幸好玉儿是个女娃,才不至于从小就被寄予厚望。 我也不打算再耽搁他们母子俩,便说道:“今日出门转了许久,有些乏了,就先回房去了。” 她矮身福了个礼。 我们仨刚跨过院门,便听到一个丫鬟说道:“小公子把这芝麻糖给奴扔掉吧,这街边上卖的东西都不太干净,小孩子吃了容易坏肚子。” 月映看了我一眼,我对玉儿说道:“可惜了一块芝麻糖,没关系,娘亲会补给玉儿的。” 第十二章 始料未及 回房后,我瘫坐在凳子上,用手支着脑袋,随口问月映道:“月映,青姨娘是什么时候过门的?” 月映脸色有些难看,叹道:“珠娘嫁过来不到两年,姑爷便纳了青姨娘。≧ ” 我有些吃惊,心想看蓝笙对我余情未了的样子,不应该是那种容易移情别恋的人呀。直觉告诉我,蓝笙他娘在这件事情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果然,月映又接着说道:“珠娘嫁过来后,一直……一直都未怀上孩子,后来,由老夫人做主,给姑爷纳了青姨娘。因为这件事,珠娘一气之下回了朱家,姑爷在纳青姨娘的当天便也跟着追到了朱家,三天后,珠娘才随姑爷一同回了海宁。” 我想也没想,又问月映道:“那我嫁过来后为什么一直没怀上孩子呀?” 月映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这个……月映,月映怎么会知道。” 我这才觉出自己这话问得冒失,忙转移话题道:“那个,去问问厨房晚上做些什么菜。” 月映福了个礼,出去了。 我起身去合上门,然后坐到妆台前,脱掉绣鞋。虽说这小脚平日里走路觉不出疼痛,但若是走得时间长了便有一种酸胀的感觉。想到荷包还在身上挂着,便又解下荷包搁到妆台上。 这妆台上有许多小匣子,妆台两侧各有两个小抽屉和两个小储物柜。空间倒是蛮大的,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些什么物件。 我随手拉开一个小抽屉,见里面有些碎银子,当即把它们都装到荷包里边。初来乍到,也不知道银钱都搁在哪儿,有点零碎的就先收到一块儿,下次出门时就不会那么捉襟见肘了。 抽屉里除了有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盛着各种式样、质料的手环。下边的小储物柜里零零碎碎装着女子常用的一些东西,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又抽开左边的小抽屉,最上面是一本灰白色封面的书扎,上面写着“幽闺记”。之所以能认出这几个字来,得益于我之前在一个工作室干过校对古书的活儿。 书札下面还压着一沓厚厚的纸张,上面多半写着三两句诗词,也有一些完整的。我捡了一字儿好认的细细读了读。纸张的右上方用蝇头小楷写了“清平乐.夏日游湖”,紧随其后写的是:“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再翻过一张,却是用不同的字体写着:“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这几句写得倒香艳,言情小说里的情意缠绵兴许说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我感叹一回,又细读了其它几诗词。这些诗词大都词清语怨,虽看不出什么大的特色之处,但也都是清丽可颂的佳作。翻看一遍后,我觉着她写的《鹧鸪天》最得我意。 门缓缓被推开,一只脚轻轻落地。我一边叫了一声“月映”,一边关上了抽屉。门外的人似受了惊一般“咦”了一声,我听出那正是月映的声音。 月映走了进来,手里握着桂花枝,说道:“我见房门合上了,还以为珠娘在里边歇下了。”又晃了晃手中的桂花,说道:“我刚刚去看小娘子了,小娘子摘了桂花,一定要让月映拿过来一些给珠娘。” 我把脚塞回绣鞋里,指着摆在窗台下的白瓷瓶,说道:“把花放那里插着吧。” 月映拿着花走了过去,我忽然觉得鼻尖有一阵轻微的桂花香扫过,不由自主赞叹道:“好香呀。” 月映笑说道:“珠娘晚上可有口福了,厨房里正在做桂花糕,约摸晚饭时就能吃到了。” 我惊喜说:“是吗?”又担忧道:“那我晚上是不是得去饭厅用饭呀?” 月映点头说:“早午饭珠娘都没过去,晚饭时怕是得过去一趟,不然老夫人要差人来问了。” 我闷闷低下头,心想,还是去吧,权当是为了桂花糕。 许是因为累到了的缘故,到了吃晚饭时,我有些萎靡不振。去饭厅吃饭全凭月映在一旁带路,秋夜里石子路两旁少虫鸣,多草木窸窣声。 路两旁点有稀疏的烛火,烛火昏昏然,我亦昏昏然,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月映心细,问道:“珠娘可是困了?” “还行,”话刚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振作些精神,问道:“玉儿那里可有桂花糕?” 月映声音轻快,说道:“珠娘甭担心,小娘子那里自有丫鬟们照料,桂花糕是少不了的。” 我松了松筋骨,说道:“月映,你今天也累了吧,用完饭后,你只需把水送到我房里来,其它的我自己来就行,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她忽然站住了,深深福了个礼,说道:“月映不累。” 我忙牵起她的手,说道:“咱们年纪相差不了多少,你跟我这么久了,咱们的关系就跟姐妹差不多,不必这么客气。” 见她脸面局促,有些惶恐的样子,我才省道这话说得有些热情过头。这毕竟是在南宋,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月映待我真心实意,我待月映也是真心的。在这儿,你是我唯一可依靠信任的人。所以你和我的关系很亲密嘛,我的意思是这样。” 她这才放松下来,说道:“珠娘待月映如此,月映铭感于心。” 我朝她温和笑了笑,说道:“在这里,也就只有你和玉儿最让让我牵挂了。你待玉儿也那么好,所以,月映呀,如果……” 她忽然站在原地不走了,紧张地望着我,好像我马上会消失在她眼前一样。 我走回她身边,关切问道:“月映,怎么了?” 她眼眸中晶莹一片,半晌,哑着嗓子说道:“珠娘是不是又要离开了?” 我不解道:“没有啊,我只是……” 话未说完,她抢白道:“只是想让我照顾好小娘子,如果珠娘不在了,就把小娘子带着一起回朱家去……珠娘是不是想说这个?” --------另:文中引用词作皆为朱淑真遗作-------本文慢热,请谅解~--------- 第十三章 撂话 难道是因为主仆情深,所以心灵相通了吗? 我这个人心肠子软,虽说才穿越不过一天,但在心里已将玉儿和月映当做亲人来看待。我原本想着,如果某一天自己就这么离开了,她们会变得孤苦伶仃,但我看月映和玉儿的关系不错,如果我离开了,她们两个彼此也能做个伴。 玉儿还小,所以方才我想说的是,要将玉儿托管给月映。 看月映这情形,应是已经领会了我的用意。但她为何一副愁苦的模样?难道她已看穿我有意要离开这儿? 我将别在腰间的丝帕抽出来,轻轻擦拭着她滚落在眼角的泪珠。 她忽然用双手包住我的手,哀求道:“珠娘如果要离开,就把小娘子和月映一起带走吧,不要把我们留在这儿。”她又用手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继续说道:“反正珠娘去哪儿,月映就要跟到哪儿。不要将小娘子托给月映,月映一个人,照顾不好小娘子。” 我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安抚她道:“我不是要离开,我会一直在你们身边的,月映你别担心,别哭了,好吗?” 她抽抽噎噎道:“上次,珠娘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接着,语不成声。 我只好轻轻抱住她的肩,半是劝慰半是威吓道:“月映,我真的不是要离开,你若再这么哭下去,让旁人听着了会怎么想。” 这句话倒挺管用的,她止了哭声,只是时不时抽搭一下。 我待她情绪平静一些后,说道:“月映,你和玉儿天天在我眼前,我怎么会离开呢?你就放宽心吧。我会尽力照顾好你们的。”又想到用晚饭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不好再在这里耽搁,便说道:“咱们还得去饭厅那儿,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好吗?” 她点头应了,只是情绪依然很低落。我想起她说我上次出走的事,说得不是很明朗,便问她道:“上次的事我记不得了,你能跟我说说吗?” 她的嗓子依旧有些喑哑,道:“珠娘生下小娘子没多久,姑爷不让珠娘再为戏楼写戏本子,让珠娘好好留在家里照看府中的事务。可珠娘不愿,仍然背着姑爷偷偷写着。有一次,姑爷现了,一怒之下将珠娘写的稿本都烧毁了。珠娘当时对姑爷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照顾小娘子。第二天早上珠娘便不见了人影,姑爷派人找了两天都未找到,月映当时可给吓坏了。第三天,珠娘面目憔悴地回来了。后来听别人说,珠娘去了钱塘,却未回朱府,只在灵湖边上枯坐了一夜。” 灵湖?不正是我当初穿越时所在的那处湖泊吗?彼时的朱淑真怎么会专门跑去灵湖枯坐一夜呢?我又有些想不明白了。似乎这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指向同一个东西,但我与这个东西之间像是隔了浓浓的一层雾,叫我怎么都看不清背后的玄机。 我冥想了半晌,又问她道:“夫君他为何不让我写什么戏本子呀?” 月映叹了口气,说道:“这全怪那些针对珠娘的流言蜚语,戏楼是一个人多口杂的地方,珠娘常往那儿跑,渐渐就传出了许多不像样的闲话来。” 我也叹了口气,感慨这古代女性的生活可真够悲催的,处处都受着拘束。 走到厅外时,月映叮嘱我一些事情后便回去了,说是等用完饭便过来接我回去。我原本不想让她再跑一趟,看了一眼黑森森的院子后,我觉得如果她不来接我,我自己一人肯定很难转回去,便答应了用完饭后在饭厅等她。 进了饭厅,见青姨娘已在一旁候着了,估计是等老夫人过来,我十分自觉地站到她旁边一起候着。 她亲亲热热地跟我搭话,问:“姐姐今日出门逛了不少地方吧?” 我客客气气回她:“就是沿街走走,在外面用了一顿午饭,买了两把伞和一些芝麻糖,都是在瞎逛。” 她又说道:“妹妹见姐姐出门那么久,还以为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耽搁了呢。” “没有没有,”我笑说,“好玩的地方难免人多,闹得慌。” “那倒是,”她浅笑,“我们妇人家还是少去那人多的地方为好,人多的地方易滋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是非来。” 我已心领神会,笑着回她:“妹妹说的极是。” 这时,站门边的丫鬟忽然对着门外福了一礼,我警醒地望过去,见我那神色威严的婆婆就站在门外,身旁站着一个模样端正的丫鬟。 我忙跟着青姨娘一同福了个礼,满怀敬意地喊了声“娘”。 婆婆“嗯”了一声,又说道:“来了。”随后进门落座。 我们这才围着饭桌坐下来。鸦雀无声地用完饭,旁边服侍的丫鬟捧了茶盏上来。静坐了片刻后,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为了避免破坏这静穆的氛围,我矜持地用手掩住了口。 斜刺里扫过来一道灼人的目光,我偷偷掀起眼皮瞄了一眼,心觉不妙,知趣地低下了头。 婆婆开口道:“你今日又跑出去听戏了?” 我颔道:“没有,今日只是去街上走了走。” 她呷了一口茶,说道:“外面的事我可听说了不少。” 我没敢接话,和婆婆对话要谨慎。我若是再搭话,那就是在挑起她的火头。 她看向我,继续说道:“看来,你也听说了。” 我心虚地“嗯”了一声,心想她说的莫非是指今日那位姓周的男子所说之事。那件事我知之甚少,若她再继续问下去,我该如何答她。 正急着,她又说道:“三郎去平江当值了,这个家是由我当着。” 我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稍稍抬起头看向她。 她突然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你若是不想在蓝家呆了,就尽管出去。”说罢,拂袖而去。 青姨娘急急忙忙站起身来,说道:“青儿送娘回房。”紧接着跟出去了。 屋子里剩的几个丫鬟均将目光投向我,我面色平静地起身,又从容地理了理衣衫,说道:“别愣着,赶紧把茶盏收拾了。” 刚走到屋外,便听到有小娃娃的哭声传来。 ---------谢谢你们的支持╭(╯3╰)╮---------- 第十四章 承诺 我心头一沉,忙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听。 这约摸是玉儿的声音。我忙循着哭声的方向走了过去,正好遇上了往我这边走来的月映,她怀里抱着玉儿。 我纳罕道,怎么这大的刚在我这儿哭完,小的也跑来哭了?莫非月映和玉儿说了什么? 我几步走到她们跟前,玉儿一张小脸梨花带雨,还在张大小口撕心裂肺地嚎啕着。 月映一脸焦急地看着我。我的手贴在玉儿的后脑勺上,轻轻抚了抚,看向月映道:“玉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月映摆摆头,说道:“是芳烟带小娘子来找月映的,月映哄不住小娘子,只好带着来找珠娘了。” 我接过玉儿,将她抱在怀里,她伏在我颈窝处仍止不住地哭泣。我心里虽急,但又想这一时半会儿也问不了她什么,只要她没别的事就好,便抱着她跟着月映回了房。 月映端来一盆热水,我用浸湿过的毛巾给玉儿擦满是泪痕的脸。她眼睛肿着,鼻头和小嘴都是红红的,瘫靠在我怀里,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我握着她的小手,问她:“玉儿,今晚上吃桂花糕了吗?” 她点点头,没说话。 我又问道:“桂花糕好吃不好吃呀?” 她先也是点点头,后又用力摆着头,小嘴撇着,像是又要哭的样子。 因为我没有养过孩子,所以这当妈的经验不是很足。只知道她很伤心,却猜不出她的心伤在何处。见她又要哭了,便马上搂着她摇了摇,安慰道:“玉儿不哭。”再哭,我的心也要碎了。 一晚上反复折腾了许久,愣是没能问清她哭鼻子的原因。月映说要去把芳烟找来,我拦住她说,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的好。结果这一晚,玉儿就睡在了我房里。 翌日一早醒来,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回到了平日里的那副情态。月映帮我绾时,她还抢着要用梳子帮我梳。她已经没事了固然好,但她昨晚哭鼻子的原因还是得弄清楚。 到了用早饭的时间,芳烟来接她,我便吩咐芳烟让她把早饭拿到我房里。芳烟端了粥和小菜到我房里,趁着这会子,我向她问起昨晚之事。 芳烟看着年纪虽小,但言行做派却很是稳重老熟。她恭恭敬敬站在我面前,颔低眉。我问什么,她都诚诚恳恳地答话。关于昨晚之事,她是这样回答的:“奴不知。”再问,她便答:“奴实在不知。” 我喝了一口粥,庆幸月映此时不在房里,若她听到这样的回答不得动肝火呀。玉儿坐在桌旁,握着小勺子一勺一勺地费力地往嘴里送粥。 我改变了一下策略,问她:“昨晚在屋子里都有哪些人?这个你总知道吧?” 她说道:“芳烟离开时,小娘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待芳烟再回屋时,小娘子站在屋外不远处,已在哭了。” 我一愣,问道:“你离开屋子作甚?” “小娘子说嘴干,要喝水,芳烟去厨房拿热茶水了。” 这一番言辞说得可真滴水不漏。我原本就不擅长处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这次问话进行到此时,已陷入僵局,我已到了无话可问的地步。 芳烟见我不再询问,便伏在地上,说道:“奴有失职之责,请少夫人治奴失职之罪。” 这种主动请罪的行为让我呆了一呆。古时廉颇负荆请罪,蔺相如宽恕了他。此情此景,我是不是应该学学蔺相如呢? 想了片刻后,我与她说道:“你起来吧。” 她顿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依然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面前,垂敛眉。 我又说道:“玉儿年纪尚幼,平日里多亏你照料,今后,也还需你多费心看着她。你既领了这个责,自当要尽好这个责。我可以治你失职之罪,但这就能担保今后不会再生这样的事情吗?”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见你也不像是个毛手毛脚的丫鬟,照顾小孩子需要细心、谨慎,往后你若将这两样用上,便能避免这样的事生。” 她福了一礼,说道:“遵少夫人教诲。” 我望了一眼门外,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没用饭吧,去吧。” 她再次福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玉儿忽然放下勺子,同我说道:“玉儿不喜欢芳烟姐姐。她不喜欢笑,每次玉儿蹲在水塘边玩水时,她都说,‘回来,会掉水里’。”说着,玉儿便抿起嘴做严肃状。 我笑了笑,她又嚷道:“还有哦,每次玉儿在园子里找小蚂蚁,她都说,‘回来,会脏手’。” 最后,玉儿总结道:“反正,她没月姨好玩儿。” 我见她活泼起来,便试着问她道:“昨晚玉儿为什么哭鼻子呀?” 她低着头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说道:“玉儿想去找娘亲。”一双眸子水汪汪的。 我疑惑道:“找我?那为什么哭呢?是因为找不到吗?” “不是,”玉儿摇头,“屋外面有两个姐姐说话,她们说,娘亲会离开家,离开玉儿,就像那戏里演的那样。” 我已然明白了她哭泣的原因,又继续问她道:“那是什么样的戏呀?” 她挠挠后脑勺,想了半天,说道:“玉儿忘了。” 我摸摸她的小脸蛋,说道:“戏里说的都是假的,玉儿怎么能当真呢?” 她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说道:“那娘亲不会离开玉儿,是不是?” 我想起朱淑真往后的人生,心里蓦地感到一阵疼痛。无论是作为朱淑真,还是作为宛淳,我都无法给她一个坚定的答案。可她望着我,眼神里都是期待,就像我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一样。 我喉咙哽塞,挣扎了半天,低哑着嗓子说道:“是。”然后将她搂到怀里,说道:“娘亲不会离开玉儿,会陪玉儿很久很久。” 眼睛有些酸涩,视野模糊一片。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但为了玉儿和月映,我想,我会尽力,尽力地陪她们久一点。 第十五章 婆婆抱恙 我从前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穿越后的女主后来都心甘情愿地留在她们穿越后的时空里。 ≥ 想想看,无论她们怎么折腾,历史都不会给她们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她们走到最后的呢? 冥想了许久,我终于悟出来了。这要的一点就是,她们都是为了剧情需要;其次,她们在穿越后的时空里都有了放不下的东西。 当然,这放不下的东西多半是“情”。 我悟出来的这个结论,现下正好可用来解释我为何没去买砒霜,而是陪着玉儿在水塘中悠闲地荡舟。 的确,才在这儿生活了**日,我便对这里的人儿生情了。这情使我放弃了买砒霜的念头,转而安安分分、心满意足地过起了清闲的小日子。 蓝府的水塘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叫“碧芙塘”。水塘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水域的一方矗着用石头堆成的假山,不远处,曲曲折折的回廊勾连起了一座六角小亭。许是为了讲求对称美的缘故,水域的另一方横跨着一座小小的石拱桥。 这几样点缀物大约占据了水塘的五分之一。庆幸的是,中间空下的一片水域还可勉强容我和玉儿泛一回舟。 水塘中种着大片芙蓉,因值深秋,芙蓉花大多已凋败,留下丰实的蓬头。 清闲的日子里总得找点清闲的事做,因而我和玉儿在荡舟的同时也顺道将塘中的莲蓬摘了摘,一边摘着,一边剥着吃,最后舟里还攒下了许多未剥的莲蓬。 今儿下午日头不烈,阳光照得人浑身慵懒。我和玉儿在摘莲蓬、吃莲子之余,还躺在小舟中眯了会儿觉。 菡萏虽已香消,翠叶却并未都残破。我趴在舟头伸手折了两片荷叶,一片盖在玉儿脸上,一片遮在我面上。 也不知这样漂了多久,只知月映来喊我们时,天边余一轮赤红的落日,整个水面都已红透。 小舟已被水波送到近岸边,我稍稍划了几下浆就到岸了。月映先伸手把玉儿接上了岸,看着舟中的一堆莲蓬,笑说道:“珠娘和小娘子今下午怎么这样勤快,摘了这么些莲蓬。”说着,又把手伸向我。 我一边上岸,一边说道:“正好还可以做莲子羹。” 玉儿上岸后伸了个小懒腰,看起来精神头很足,嚷道:“月姨,那都是玉儿摘的,玉儿是不是很能干呀?” 月映正把小舟系在岸边的一棵榆树上,回过头笑道:“嗯,小娘子可能干啦!” 我弯下腰,看着玉儿道:“那都是你摘的?” 她小脸红了红,不自信道:“玉儿是说,很多莲蓬都是玉儿摘的。” 我提高声调,“嗯”了一声。她又继续辩白道:“娘亲在划船呀,划着船还在吃莲子,哪有时间摘莲蓬?” 这样的解释要想让我不信都不行,我都开始疑心自己下午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 月映跪在岸边,要将船头的莲蓬抱上岸。我忙走过去帮忙,将她手中的莲蓬接上岸。 玉儿在一旁说道:“玉儿还给月姨摘了很多呢,月姨过一会儿就能剥着吃了。” 月映低着头,微微红的脸上绽出一个笑来,有些吃力地说道:“小娘子真乖、真懂事。” 玉儿兀自在岸上蹦蹦跳跳了一会儿。 莲蓬尽数拿上岸后,我和月映一人抱了一些便往回走。月映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忽然说道:“珠娘上次不是说房间里有老鼠嘛,今日月映出门时便买了一些老鼠药回来。” 我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上次不过是因为要买砒霜的事所以才那么随口一说,没成想她一直都记心里了。 玉儿奇道:“老鼠药?老鼠生病了吗?吃了药才能好是吧?” 月映与我一同笑出声来。我用那只空闲的左手摸了摸玉儿的头,笑说:“是呀,娘亲房里的老鼠生病了,疯似的啃橱柜和衣服,所以要给老鼠吃一点药。” 说罢,又向月映道:“月映,你晚上记得盛一些米饭过来,用来拌老鼠药。” 她想了想,与我道:“用瓜子吧,老鼠可爱吃瓜子了。” 我心想,月映在这方面的经验应该比我足,便赞许地点点头。 用晚饭时,老夫人身旁的丫鬟前来告知,我婆婆因为近日上火得厉害,所以不过来用晚饭了,让我和青姨娘自行吃着。 我眉间现出担忧的愁云,心里却偷偷欢喜了一会儿。由于没有老夫人“坐镇”,所以这一顿饭吃得格外轻松痛快。 我欢喜地比往常多用了一碗米饭。青姨娘许是因为欢喜过甚,所以用了一小碗米饭后,便急急忙忙回去了。 欢喜这种情绪常常使我的脑子短路,我十分酣畅地用完饭、溜达回房,忽然福至心灵,陡地明白过来,其实青姨娘方才是急着去看老夫人的。 老夫人怎么说也是我明面上的婆婆,如今婆婆身体不适,我做儿媳的怎么说也得去看一眼问候一声呀。 刚转过身,我又突然想到,青姨娘早早地就去老夫人身边伺候着了,我这个时候再过去,不是显得十分……十分那个吗? 斜眼风里又扫到堆放在角落里的莲蓬,月映和玉儿吃了一些后还剩许多,不如我熬一个莲子羹送过去?现下这个时间又有些晚了,我干脆将熬莲子羹的事情拖到了明天。 想要明日能早些送过去,莲子现下就得准备好。于是我便坐到桌旁剥起了莲蓬,一直剥到犯困时,我觉得该睡了,便喊月映拿水过来,简单收拾一下后就躺下了。 第二日一早,我和月映把剩下的一些莲蓬剥完。月映去厨房拿了一个深口的盛汤的瓷碗,我把莲子捧上,满满当当地装了一碗。 用完早饭,月映和我一块儿去厨房协助我熬莲子羹,玉儿知道后也跟着去了。 我将一碗白白的莲子倒进滚烫的热水锅里,月映呆了一呆,说道:“珠娘要煮多少莲子羹呢?” 左思右想地考虑一番后,我与她说道:“煮一大锅,每人都来上一碗如何?” 她又呆了。 ----------o(n_n)o~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十六章 讨好 我曾经有个不怎么算得上是知心朋友的朋友说,想讨人喜欢,就要博爱众生。所以,我的这个朋友不仅男人缘好,女人缘也很好。 我对此有些欣羡,便问她,怎么个博爱法? 她幽幽说道:“听说过帝王之爱吗?帝王之爱,雨露均洒,泽披众生。” 我的这个朋友,她很喜欢看古代言情小说。 虽然我对她的话并不是很以为然,但现下我煮莲子羹的这个行为却显露了我的这一点心思。我在试着讨他们喜欢。 许是月映觉得我这种“雨露均洒、泽披众生”的做法太过慷慨了,心里有些心疼那一碗白白的莲子,所以呆了许久也没吱声。 我斜着肩搡了一下她,笑说道:“别小气嘛,天干物燥的,每人喝上一碗莲子羹也就能少些火气。” 她缓过神来,说道:“月映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这莲子羹原是煮给老夫人的,若不论贵贱每个人都分一碗,那……那老夫人该怎么想?” 我想想后,觉着月映说的也在理。手中握着的锅铲搅了搅莲子,我又说道:“那就说这莲子羹是老夫人赏给大家的,这样总行了吧?” 月映高兴道:“这样才好!” 我蹲在灶前往里面塞了几根干木柴。月映叮嘱说,莲子须得熬得烂熟,这样莲心才能剥落出来,没熟透的莲子中间会裹着莲心,那样的莲子吃到嘴里会格外苦涩。 因煮莲子的过程很是漫长,于是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和玉儿呆在厨房吃了不少的点心、瓜果。月映去了府中各处传话,将老夫人的“恩泽”洒向每个人身上。 待她回来时,我和玉儿吃点心已吃得打饱嗝,锅里的莲子也煮得有七八分熟了。月映又去拿了些银耳及其它降火的食材来,一同倒进了大锅里。 整个厨房都弥漫着莲子的清香。月映一边搅动着汤羹,一边说道:“我方才在院子外就闻到了香味,用不了许久,他们应该就会过来拿莲子羹了。”说着,又看向我,微微笑道:“虽然从明面上说这莲子羹是老夫人赏给大家的,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莲子羹是珠娘煮的。珠娘可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呢。” 玉儿在一旁嘟起了小嘴,不满道:“莲子是玉儿摘的,月姨没和他们说吗?”她又低头捏了捏自己的小手指,继续说道:“玉儿昨日手都摘酸了。”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用手顺了顺玉儿的额,对月映说道:“他们过来拿莲子羹时,月映你可要记得说呀。” 月映笑了笑,走到玉儿面前说道:“月姨没有忘,月姨和他们说了,他们都说小娘子可能干、可勤快了。” 玉儿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眨了眨,害羞道:“他们真的这么说吗?” “嗯。”月映认真地点点头。 玉儿绞着小手,显得更加羞赧,说道:“娘亲也摘了很多嘛,也要夸夸娘亲。”说罢,红红的小脸看向我。 月映也转过头来,先是一副讶然的神色,旋即捂着口笑开了。 我被她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道:“你笑什么呀?” 她用手点了一下我的脸颊,语不成句,笑道:“珠娘……脸颊上……抹了彩呢。” 我这才明白过来,想是因方才添火时不小心涂上了锅烟子。玉儿“咦”了一声,也要争着瞧一瞧。看罢,小手指在我脸上蹭了蹭,笑道:“娘亲,擦不掉呢。” 月映站起身来,止了笑,说道:“珠娘和小娘子先去收拾一下吧,这里有月映就行。” 我想了一下,说道:“那我就先带着玉儿回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刚走到门口,又转身与她道:“把老夫人的那份留着,待会儿我亲自送过去。” 月映应了一声,又去灶台前揭开锅盖查看汤羹熬的成色。 我带着玉儿回了房,用热水擦了一下脸,又给自己和玉儿各换了一身衣衫。收拾完后,便往厨房那儿走去。这清闲下来的几天,我将蓝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走了个遍,所以去哪儿都不怎么费事。 刚行至厨房的院门外,就碰到一个端着朱红填漆木盘的丫鬟正拐出院门,那木盘上搁着一个深口的白瓷碗。 我料想着她应是过来拿汤羹的,便问道:“莲子羹已煮好了?大家都分完了吗?” 这随意的一问倒把她吓了一跳。她讶异地向我这边看来,脸上倏然变色,紧张而匆忙地向我福了一礼。木盘上的白瓷碗位置挪了挪,所幸未倾倒。 我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丫鬟是青姨娘身边的人,叫“莺巧”。我温和道:“别慌张,走路小心些。” 她头垂得愈低,答非所问道:“莺巧是过来拿莲子羹的。” 我谅她做丫鬟做得辛苦,许是有些惧怕我这个少夫人,便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她又深深福了一礼,向院外走去。 进了厨房,月映站在灶台前正把锅里的莲子羹盛到一个水碧色的瓷碗里。 我看着仅剩的莲子羹,问道:“大家都过来拿过了?” 月映高兴道:“大家都已经将莲子羹分完了。珠娘方才没见着,有好多人都过来了呢,厨房里可热闹啦。” 我回了她一笑,又看了看摆在灶台上的几只瓷碗,问道:“老夫人的莲子羹盛在哪只碗里?” 月映将一只白底绘青色花纹的瓷碗推了出来,说道:“这是送给老夫人的。” 我打趣道:“想必这只碗的价钱最不菲吧。” 月映笑了笑,说道:“我给珠娘拿一个木盘,刚盛出来的莲子羹有些烫。” 我见着那朱红的木盘,又想起方才的事,便感叹道:“方才我在院外碰着莺巧那个丫鬟了,她见了我就和老鼠见着猫似的。月映呀,你说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她将瓷碗端到木盘上,宽慰我道:“珠娘的好大家都看着的,所以不要把她放心上去。” 玉儿拉了拉我的一角,说道:“娘亲怎么说自己可怕呢?娘亲是最最好看的娘亲。” 我半嗔半喜道:“我家玉儿太实诚啦。” ---------o(n_n)o~晚安,不会太早吧~-------- 第十七章 祸事 一路上鸟声婉转,丹桂飘香,我兴致颇高,手中端着莲子羹,心里筹划着什么时候去摘些桂花,好做桂花糕吃。 踏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拐过一段回廊后,我来到了我婆婆住的院子。房中静悄悄的,我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并着两指轻轻地敲了三下房门。这三下敲门声里盛的都是忐忑和紧张。 屋里一个沉缓的声音说道:“进来。” 我轻轻地推开房门,又轻轻合上。然后转身说道:“听说娘最近身体不适,我特意为娘熬了莲子羹,望娘的身子能早些好起来。” 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你倒是好心,拿过来吧。” 我低着头,移着小碎步,将莲子羹送了过去,然后静立一旁。 她看了一眼汤羹,又看了一眼我,说道:“莲子羹我过会儿再用,你先回去吧。” 我谨慎地福了一礼,答了声“是”,接着出了屋子。 回去时正好路过府里的丹桂园,我从比较矮小一点的桂花树上折了一把桂花枝。这些桂子用来做糕点是远远不够的,壮硕一些的桂花树上的桂子虽繁盛,但现下摘起来不方便,须得用竹竿敲打。 我拿着桂花一路上嗅着往我住的那间院子走去,老远就看到管家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也正奔向我住的院子。我喊住他道:“王管家,你这行色匆匆的是有什么事?”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马上又向我这边走来。行至跟前,行了一礼,捧着一封信与我说道:“这是梁大官人让奴才交给少夫人的。” 我眉头皱了皱,不高兴道:“不是说了吗?以后他若再往这儿送信就不要收下。” 五日前,管家给我送了一封信,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他站在面前低着头,依然捧着那封信,说道:“少夫人教训的是。奴才已经和梁大官人说清楚了,但他执意要让奴才将信交给少夫人。奴才只是一个下人,实在没那个胆量驳梁大官人的面子。奴才恳请少夫人亲自和梁大官人说一说这事。” 我默了默,接下了那封信,说道:“让你不收下他的信的确有些为难你了,这样的事还是我自己和他说,你回去吧。” 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我又说道:“厨房煮的莲子羹你可吃过了?” 他回转身,面上有些局促,答道:“吃过了。”顿了顿,又说道:“少夫人着实好厨艺。” 我笑了笑,摆摆手让他走了。 进了院子,玉儿堵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只碗,说道:“娘亲再不回来,莲子羹就被玉儿吃没了。” 我往房内探了探头,见月映正把一碗莲子羹端到桌案上。我和玉儿打趣道:“玉儿的小肚子能装多少呀?” 她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说道:“玉儿已经吃饱了。娘亲快看,玉儿的肚子是不是变大啦?”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拿着信进了里屋。 月映神色讶异地看了我一眼,道:“珠娘……”却又住了口。 我到桌旁坐下,一边用勺子舀着莲子羹,一边说道:“是梁堂主送的信。” 她疑惑道:“珠娘怎么不看一下?若是梁公子有什么要事要找珠娘呢?” 我不以为然道:“他没病没灾的,又不贫不贱,哪有什么要事找我。” 她抿了一下嘴,缓声道:“月映记得,从前珠娘和梁公子的关系还好呀。怎么现在看着像是闹别扭了?” 我咽下口里的汤羹,同她解释道:“月映呀,我已是人妻,若同别的男子来往频繁,别人不定会生出怎样的遐思呢。所以啊,我和他暂时,不,今后,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她微微张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挑了一下眉,说道:“你想说什么呀?” 她垂了眼眸,又抬起,低声道:“可珠娘从前说,珠娘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才不会去管别人的闲话。” 我愣了愣,心想,那才是我宛淳的行事风格呀,可今日绝非往昔嘛,不能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拍了拍她的肩,说道:“现在我想改变一下嘛。” 她默了一会儿,方道:“那样,也好。” 我这才转了心思,将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莲子羹上。想必方才那王管家说的也不是套话,我这莲子羹煮得的确好,吃起来粉粉糯糯的,入口便是满嘴的清香。 正眯着眼细细品着,玉儿忽然嚷道:“娘亲娘亲,外面来了好多人。” 我斜睨着眼扫了一下门外,果然,正有三个家仆急匆匆地往屋内走来。三个,并不多。玉儿这样大惊小怪却是为何? 我的眼皮蓦地跳了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蹦了出来,莫非来者不善? 我又仔细看了看来人,一个是婆婆身边的丫鬟,叫梅香,一个是莺巧,最后一个是方才来找过我的王管家。 他们进门后也不行礼,王管家径直说道:“少夫人,方才老夫人用过莲子羹后便腹痛不止,现下已经疼晕过去了,请少夫人和我们走一趟。” 我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讶然道:“怎么回事?”顿了一下,又问道:“找大夫了吗?” 王管家点了点头,说道:“请少夫人移步。”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无措,转头与月映说道:“月映……”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月映握住我的手,柔声道:“珠娘别慌,月映陪珠娘一块过去。” 我懵懵然点点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玉儿,心里忽然镇静了些,又对玉儿说道:“玉儿,你先回去找芳烟姐姐。” --------o(n_n)o~晚上好~-------- 第十八章 罪妇 人生有多坎坷,就有多精彩。我原以为穿越到南宋这一大人生坎坷已经造就了我精彩的人生,没想到的是,穿越仅仅是这一大人生坎坷的入门坎,往后还可能会有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坎儿在翘盼着我。 看来,我之前的那种只要穿越就能精彩一生的、一劳永逸的想法是非常不可取的,精彩的人生要有一个完美的句点才算圆满,而在这个句点画上之前,我得先跨过每一道坎儿。 可坎坷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跟着王管家他们默然走着,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我是出于好心才煮莲子羹的,而且这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都吃过了,莲子羹不会有问题,可为何婆婆吃出毛病来了呢? 床榻前垂落下一块素色纱帘,透过纱帘依稀可见到婆婆辗转难安。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从纱帘内传出,叫我的一颗心不安地揪起来。 床沿上一个年过半百、戴素纱冠帽的男子说道:“老夫人,请将手伸出来,我为您把把脉。” 床帘稍稍撩起,一只苍白而瘦瘠的手探了出来,因为痛苦而不停颤抖着。 大夫搭完脉,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老夫人腹痛之前吃过什么食物?” 焦急站在一旁的青姨娘忙将一只青花瓷碗端了出来,那只碗正是不久前我用来盛莲子羹给老夫人的那只,里面还残留着一些未用完的汤羹。 我心情紧张地看着大夫把碗放到鼻前闻了闻,又拿出一根银针伸到碗里。 当银针从碗内拿出来时,在场的人都无比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所有人当中,数我的那口凉气吸得最为厉害。 那根原本光洁闪亮的银针变成了暗黑色。 月映猛地一下握住我的手,我茫茫然道:“月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映,月映不知呀。”她讶然且疑惑。 大夫提起笔,快地写了一张药单子,然后交给王管家说:“绿豆府中应该备着,管家现在就去准备好拿来,其它的药再让下人出去买,一定要快。” “好好。”管家急急点头,便拿着药单子奔出门去。 床帐内,婆婆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凄惨、扣人心弦。青姨娘踱到大夫跟旁,忧虑道:“大夫,我娘……她,暂时有无大碍?” 大夫平静道:“夫人放心,只要待会儿给老夫人解了毒就无大碍。”顿了顿,说道:“只是这莲子羹内怎么会有老鼠药呢?”然后又舒了口气道:“幸而这毒性不烈,否则老夫人现在何止是腹痛,恐怕性命也有虞了。” 梅香冷冷看了我一眼,道:“这莲子羹是少夫人端过来的。” 我哑口无言,这莲子羹确实是我送给婆婆的,我还有什么可以争辩的? 青姨娘斜睨了她一眼,说道:“一切待娘清醒过来再说。” 门外响起急促地脚步声,管家端着一碗灰绿色的汤汁闯了进来。大夫招呼道:“赶紧给老夫人服下。” 我的脚挪了挪。青姨娘已走过去接过那碗汤汁,说道:“我来吧。”又转过头同莺巧道:“过来扶着老夫人。” 我讪讪立在一旁,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大夫收拾好医箱,叮嘱管家道:“虽然老夫人体内的毒性已经解了,但内腑还需好好调理一下。我开的那几副药都要给老夫人服下,可不能落了。” 管家点点头,然后将大夫送了出去。 青姨娘给老夫人喂完汤汁后与我说道:“姐姐先请回吧,娘这里有妹妹照料就好。” 我忙摆摆手,说道:“不不,我还是在这儿等娘醒过来吧,回去了心里也不踏实。” 她抿了一下嘴角,没再言语。 窗外正当空的日头慢慢滑向天边,近黄昏,阳光透过打开的窗照进来,在粉白的墙壁上裁出一块金黄的剪影。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我坐在木椅上,未踏出房门半步。整个下午,房内除了婆婆偶尔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其它时候都是静悄悄的。青姨娘没有说话,我更不知说些什么。 榻上忽然传来衣料之间的摩擦声,伴着一声轻微的叹息。坐在塌沿上青姨娘惊喜道:“娘,您醒了,身子好些没有?腹部还痛吗?” 我赶忙跑过去,焦急又惊喜地向帐内望去。 婆婆眯着的眼微微张开了些,目光正对上我,倏地脸上现出憎恶之态。 我识趣地垂下头,离床榻远了一些。 她忽然挣扎着要坐起身来,青姨娘忙拦住她说:“娘,大夫说您的身子还不大好,暂且躺下吧。” 她怒道:“青儿,你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要教训教训这毒妇。”说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指着我呵斥道:“跪下!” 我见着这仗势,心里虽然很害怕,却又不知哪来的勇气让我的腿绷得直直的。 她不知从床榻上摸了一个什么物什朝我扔过来,正正砸在我额头上,幸而那并不是什么坚硬的钝物。我反射性地眨了一下眼,颤声道:“娘……” “闭嘴!”接着,她有些气力不济地咳了一声。 青姨娘忙把手贴在她背上,给她顺气,又劝道:“娘您消消气,当心身子。” 她顿了顿,向站在一旁的梅香说道:“把王管家请来。” 梅香蹭蹭蹭地跑了出去。房内一时静极。 “罪妇朱氏,”她凛然道。 我猛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谋害亲长,现送与官衙处理。”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月映跪下哀求道:“老夫人,少夫人没有谋害您,请您三思……” 她将脸别过去,说道:“闭嘴!难道是我眼瞎了?” 我语无伦次道:“确实是我送的,但,我是因为听说娘最近上火,所以才煮了莲子羹。莲子羹我们都吃了,没有问题。” 这时,梅香已回到房内,回禀说管家马上就会过来。婆婆对青姨娘说道:“给她搜身。” 青姨娘为难道:“娘……” 婆婆看向梅香,说道:“你去。”又指着另外一个丫鬟说:“去告诉王管家,先去这毒妇房里搜,有什么害物都给我找出来,然后来回禀我。” --------o(n_n)o~晚上好~坎坷来的好突然,我有些绷不住,请谅解~--------- 第十九章 铁证 我脑子里空空的,觉得现下像是在做梦一般。 梅香在跟旁说道:“少夫人,得罪了。” 我茫然望了她一眼。月映拦在我面前,斥道:“梅香,你想做什么?” “这是老夫人的命令。”她回道。 月映依旧不退让,我淡淡道:“月映,让她搜吧。她能搜出什么来呢?” “珠娘……”月映怜惜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退到了一旁。 婆婆在榻上低低骂道:“我早说这毒妇留不得,若上次三郎没有拦着,如今我也不会遭这个罪。她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谋害我,谁还制得了她。”接着,又哀叹道:“我蓝家是造了什么孽,自她进了我蓝家的门,蓝家就没有安宁过。” 我跪在地上隐忍着听她的这些如利刺般的言语,明明心里的怒气已冲到喉咙,却强地咬着牙,没有驳她。 梅香搜完身,似是有些遗憾地说道:“老夫人,什么都没有。” 婆婆叹了一口气,说道:“也是我糊涂了,这毒妇害了我,怎么会将东西留身上?”又看向月映,道:“搜她旁边的那个小贱人。” 我忍无可忍,阻拦道:“与月映何干?” 梅香不顾我的话,朝月映走去。这时,王管家回来了。 他行了一礼,说道:“老夫人,少夫人房中并没有什么害物。” 我松了一口气,给了月映一个宽慰地笑。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丝毫不退让,道:“她用这碗莲子羹来谋害我已是铁打的事实,你马上将这毒妇带去官衙,她到了那儿就没法不开口。” 管家犹豫道:“老夫人,如今三郎子不在府中,奴才不敢贸然行事。”顿了顿,又说道:“兴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话音未落,婆婆怒声道:“三郎不在,我就做不了这个家的主了?” 管家谦卑地伏在了地上,说道:“奴才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三郎子临行前交代过奴才,凡是有关少夫人的事,都……都要……”他虽吞吞吐吐,但后面的话一想便知道。 婆婆神色凛然,道:“她谋害亲长,这天大的罪过,我就不信谁能包庇得了她。” “那,”管家瞄了我一眼,道,“这件事待三郎子回来再处理?三郎子顶多到明日便会回了。”语气问地极谦恭。 婆婆冷着一张脸,没话。 这静默的时间里,忽然听得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而且这脚步声正向屋内逼近。 我好奇地转过脸去,莺巧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而她什么时候离开厢房的我竟不知道。 她丝有些散乱,脸面也有些红,不知是因疾跑的缘故还是因激动才这样。 正想着,她忽然对着婆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着肃然地捧出一包东西,却并不说话,只把头伏在地上。 我不知她这唱的是哪出,便静静看着。目光扫到她手中的东西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觉着她捧着的那纸张很是熟悉。 婆婆有些不耐烦,问道:“莺巧,你这是怎么了?” 莺巧双肩哆嗦了一下,颤声道:“莺巧……莺巧方才,搜少夫人的房间时,现了这个。”说着又把手向前伸了伸。 “那是什么东西?”婆婆问道。 “是……是一包瓜子,里面,拌了老鼠药。”说着,头又在地上磕了磕,语无伦次道:“莺巧该死。这东西也许只是少夫人用来药老鼠的,莺巧不该……不该,可莺巧绝不敢欺瞒老夫人,所以才将它呈了出来。” 我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那包老鼠药是月映昨儿下午买的。我那时心想着,无论房里有没有老鼠,但这药不能浪费,所以就让月映拌了瓜子搁在橱柜地下。它就是用来药老鼠,不是什么“也许是用来药老鼠的”。 婆婆突然挣扎着探起身,抓起矮桌上的一只茶盏正欲向我砸过来,不料手一颤,茶盏偏离了方位,径直向月映飞过去。 我瞪大了眼,却来不及多想,忙扑到月映跟前。 后背吃痛,茶盏从肩背上急坠落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月映惊叫一声,握着我的双臂,焦急道:“珠娘,珠娘?” 我轻舒了一口气,安慰她道:“没事,我骨头比较硬,”见她眼眸雾气蒙蒙,我又说道:“真的不是很疼,砸在背上总比砸在脸上好吧。” 她捧住我的手,绝望道:“珠娘,老鼠药是月映买回来的,是月映闯的祸。” “是我让你买的,月映。”我定定看着她道。 我不能让她担这莫须有的罪责。 婆婆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有,当然有。”我昂对着她的目光坚定道。 她神色有些讶异。很显然,她刚刚不是在问话,她并未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我理了一下思绪,平静道:“老夫人,想要谋害您的不会在您的汤羹里放老鼠药,而是放砒霜。” 她一听这话,手气得直哆嗦,指着我,看向众人道:“你们听听,这话是一个小辈当对长辈说的吗?她是在遗恨自己没有在我的碗里加砒霜,而只是放了老鼠药呢。” 青姨娘在一旁劝道:“娘,姐姐的意思是,她没想要谋害您。您不要冤了姐姐。” “我几时冤她了?”婆婆瞪眼道,“她是想害得我半死不活,再无气力管她才好。”接着,她又指着我气愤道:“她,她就是要折磨我。” 她对我嫌恶已久,在她心里,这件事就是我做的,并且,她就是要借这件事出心头由来已久的恶气。 我心如寒冰,已不想为辩解。 她又指挥王管家道:“把她捆起来,带到官衙定罪。” 月映哀求道:“老夫人,要捆就捆我吧,珠娘她没有罪……” 管家手足无措,半晌,道:“还是,还是等三郎子回来吧。” 这时,门外忽然现出一个着蓝色素纱的男子身形。我讶然望去,蓝笙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眸色里尽是疲惫。 ----------晚上好~o(n_n)o~------- 第二十章 送官 虽然我不大待见我的那位婆婆,可对于她的儿子蓝笙,我还是怀着一定好感的。 我二十二岁前,交往过一个男生,谈了三年;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交往过七八个男人,大多数都是见过一次面后便不再联系;二十五岁后,我再没把这事放心上。 可到这儿来后,我见到了蓝笙,第一眼便觉得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用我曾经瞄过几眼的言情小说里的话来说,他是一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那种。 现在,这位温润如玉的男子站在我眼前,露出疲惫且忧伤的神态来。而我恰巧有一个毛病,倘若见到美好的东西犯了愁,我自己也会忍不住伤感,进而揽罪自身,不该让他遇着生愁的事。 所以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相当矛盾的。一方面,我感到十分歉疚,另一方面,我又有丝丝喜悦。 这喜悦让我生出一种妄想,妄想事情的展会像言情小说所写的那样,蓝笙会站出来极力维护我、袒护我,然后我们尽释前嫌,最后结局就圆满了。 可这真是毫无事实依据的妄想,我应该想到,当亲娘与媳妇同时摆在一个孝子面前时,这个孝子通常会选择亲娘。 这样的选择总是会博得天下的女子的敬佩之情,但同时也伤了她们的心。 蓝笙站在那儿,未看我一眼,只冷冷道:“阿真,你为何要这样做?” 那个妄想,终于就此烟消云散了。 心就这么空了一次律动。我认真答他:“我什么都未做。”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紧紧注视着我,一字一句道:“那你告诉我,是谁?” 如炬的目光像是一下子穿透了我的心胸,灼得心生疼生疼。他的脸觅不到半点温软之色。 我的唇轻颤了一下,半晌,道:“我不知道。”声音竟比他的还疲乏。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月映。我忙阻拦道:“此事与月映也无干系。” 月映颤的手握住我的手臂,带着些许哭腔道:“珠娘,老鼠药是月映买回来的,祸是月映闯的,就让月映担这个责……” 我打断她的话,严肃道:“事情是怎样就是怎样,这样的事绝不会是你做的,你不能无辜担责。”顿了顿,又说道:“如果要追究,这个罪名就让我来担。” 蓝笙忽然讶异又惊慌地望着我,说道:“阿真,我只需要你说一个名字,只要说一个名字就好。”接着又压低声音道:“只要是旁人,我就能好好解决这件事情。” 我无望地看向他,一启唇,竟道:“对你不住,蓝笙。”他眼中眸色深邃。我敛了情绪,说道:“我不能那样做,我也做不到。”顿了顿,又说道:“你开罪我吧,莲子羹是我给娘送来的,再怎么说,我都脱不了这个罪责。” 他沉默一阵,说道:“你当真不愿再说?就算是为了玉儿。” 我又何尝没想到玉儿?可眼下老夫人他们紧逼不放,必须要有人出来担罪。这件事原是由我而起,怎么能牵累他人? 我垂下眼眸,缓声道:“玉儿,终究是要自己长大的。我相信,即便没有了娘亲,她爹爹也会待她很好。” 月映伏在我肩臂上,哽咽道:“珠娘已经答应过月映,不会离开月映和小娘子的,小娘子现在这样年幼,怎么可以没有娘亲?” 鼻头处忽然有些酸涩,喉咙也肿胀着。我努力地平复着情绪,哑声道:“月映呀,玉儿很喜欢你,我不在,你要照顾好玉儿,照顾好自己。千万……千万要保重。” 月映已有些泣不成声,一直在喃喃道:“珠娘,是月映错了,你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蓝笙微微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接着又忽然苦笑一下,涩然道:“你都已不顾及玉儿了,我怎么还会,还会奢望你想一下我呢?”又是连着几声苦笑,道:“我真是既可怜又可笑。” 许是因匆忙赶路,他的鬓边散落下了一根丝,更显得他模样颓然。我忍不住抬手,想要帮他拂一下丝,手抬到半空,又停住了,说道:“对不起,蓝笙。” “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对不住的是你自己,还有玉儿。”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向老夫人的榻前走去,又一边走着,一边淡淡道:“把少夫人带下去吧。” “是。”王管家低头福着礼,又疑虑道:“带到……请问三郎子,把少夫人带去哪儿?” “官衙。” 月映一听,哭着向老夫人的榻前膝行过去,语无伦次道:“老夫人,求老夫人开恩,饶了珠娘……求老夫人,把月映带走,是月映做的,老夫人……” 坐在榻上的她,皱着眉头,未置一词。 我厉声向月映喊道:“月映,不要去求别人。这件事原本与你无关,我不许你这样卑微地求她。你只需照顾好玉儿和自己。”说罢,便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走了老远,却依然能听到月映的哭诉声。 行至蓝府府门前,我停住脚,往身后的蓝府看去。昏沉的暮色中,只见朱红的门柱、黑沉沉的大门,以及那正在闭合的大门空隙中余出来的一线烛光,最后,便是那微弱的烛火也看不见了。 我在那里面仅生活了十天,里面住着我牵挂的人。虽然我也曾想逃离过,但现在在我心里更多的是对她们的不舍和歉疚。我想起,答应过玉儿要给她买的小头饰也还未买,也没有拿出时间好好和月映聊天;还想起,临行前没能安顿好她们。 青黑的天忽然飘起了绵绵秋雨,这久违的细雨是来为我送行的吧。看来我的冤屈连上天都感召了。说窦娥冤,至少她知道向谁复仇报冤,可我呢,连背后的主使者都弄不清楚。想来,我的脑子是天生就缺少某一根筋。 不过话说回来,就这样屈死会不会让我死不瞑目呢?但这么一死,兴许我就能穿回到现代了。想到这儿,我忽然又有了一丝轻松。 正这么乱糟糟地想着,身旁的管家提醒道:“少夫人,到官衙了。” ---------o(n_n)o~晚好啦~------- 第二十一章 审判 街道两旁的商铺、住户都已闭上大门,一路走去都是黑乎乎的,幸而天色未完全黑尽,我在管家的提醒下尚能辨出官衙那气势威严的建筑风格。 只是,官衙也闭了大门。我心想,它不会不收我这迟到的“罪人”吧。 管家行至气派的大门前,拿起放置在鼓架子上的鼓槌,轻轻地敲了几下。 半晌,未听见里面有任何响动。 管家看向我道:“少夫人,现在应该已经休衙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又犹豫道:“兴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心想,事情已被论定,若拖到明天,那又是另一番生离死别,不如早些结束。 管家依然在那儿尴尬地站着。我走到鼓架前,拿起鼓槌,“嘭嘭嘭”地敲了起来。 寂静的街道像是受惊了般,深巷中传来狗吠。 不一会儿,官衙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佩带着朴刀的捕头探出头来,不耐烦道:“现在已经休衙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说着,便要关上门。 我上前一步,抵着大门,说道:“我是来投案的。” 那捕头神色莫名地扫了我一眼,骂道:“有病吧。” 想来这样的事在他看来的确有些难以理解,我顿了顿,向管家望去。 管家走上前,说道:“这位官大哥请等一下,”接着,从袖中摸出一串铜板。手法熟练,我不禁油然生出一种“钦佩”之情。 我“钦佩”地看着,管家又道:“官大哥辛苦了,我知道县爷今日就在官衙休息,现有一桩案件,很是紧急,烦请官大哥将县爷请出来。” 那捕头收了铜板,扔下一句话:“在这儿等着。”说完便又闭上了大门。 就在我感到“投案”无望的时候,大门敞开了,走出一个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县爷了。 管家行了一礼,我亦随着福了一礼。 县爷开口道:“进来说。” 官衙的大堂里燃着一盏幢幢的烛火,叫人有些渴睡。我立在大堂中央,身旁站着王管家,再旁边站着方才给我们开门的捕头。县爷高坐在大堂之上,神色略有些疲惫。 没有预想中的气势威严、声音震天的那一句“威——武——”。也没有挤满官衙、小声议论的看客。大堂里寥寥几个人,再加上屋外的绵绵秋雨,叫我生出一种凄凉。 县爷的问话打破了沉寂:“谁是报案人?” 管家行了一礼,回道:“小的是报案人。” 这声“小的”说得让我感叹唏嘘。其实管家和县爷的年岁相当,就因为身份有别,所以管家才会在他面前屈屈自称“小的”。 县爷看向我,皱眉道:“你是作案者?”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他忽然拍起惊堂木,呵斥道:“即是罪妇,为何不跪?” 我没理会他的话,径自说道:“罪妇行凶未遂,前来投案请罪。”顿了顿,问道:“这样的罪要如何判刑?”接着托着腮帮思忖道:“这是要判死刑的吧?是砍头吗?不知道能不能商量一下换一种死法……” 一声惊堂木打断了我的思绪,县爷怒道:“哪里的罪妇?好大胆子!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样也叫“放肆”呀? 管家忙说道:“县官大人,可否容小的向她问几句话?” 县爷的手不耐烦挥了一下,说道:“问吧,赶紧的。” 管家向他行了一礼,又看向我,说道:“少夫人,三郎子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虽遣我将少夫人您送到官衙,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忍的。不如,少夫人先和奴才一起回府,然后……” 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道:“王管家,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我今日遇到这等事情,往后又会如何呢?终归是有人不想把我留在蓝府内,我若依然在那里,以后累及旁人,真出了性命之事,该如何收场?”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反正历史都说了,我注定寿数不长,指不定今日就是我的绝命之日呢。” 我感叹完,才现王管家讶异地望着我。内心已是十分懊悔,方才万不该失言道破天机呀。 一般知晓天机的人,寿数也长不了。 我“咳”了一声,道:“我方才的意思是呢,做人要乐天知命,天意把我送往哪儿,我就往哪儿走。现在天意将我送到了官衙,那就让天意的代表的臣仆——县官大人,来决定我的命运吧。” 管家呆了一会儿,方道:“好,那奴才就依少夫人的意思。”接着便向县爷陈述道:“禀告县官大人,民妇朱氏,意欲……谋害婆婆,未遂,小的依老夫人之命,将她送到官衙,请大人处置。” 县爷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谋害亲长,这可是大罪。按律当斩,但考虑其所造后果轻微,且认罪态度主动,”然后从一个朱红的木盒中抽出一块朱红的刑签来,道:“判两年牢刑。” 我先是惊诧,然后是失望。让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蹲两年牢,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好叫我回到现代去。于是我语气坚决道:“罪妇只求一死。” 县爷愣住了。判签还未被扔下,自己滑落到桌案上。 我又说道:“请县官大人成全罪妇。” 他缓过神来,说道:“罪妇为何一心求死,其中可有何原委?” “没有。”我想了想,又绉道,“罪妇自知罪孽深重,再无颜面苟活于世。县官大人请成全。”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一国之刑律岂是你想改就能改的。本官只能判你两年牢刑,你自己若是不想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本官无关。”说罢,他便招呼立在一旁的捕头,道:“把她带到牢中收押起来。” 我实在没有想到这里的刑法也这般严格,求死也变成相当困难的事。茫然间,捕头已走过来,要给我带上镣铐。 我忽然打断道:“请等一等。” 县爷目光扫向我,道:“还有什么事?” “县官大人能否准许罪妇写一封信,让管家带给罪妇的夫君,作别。” ---------o(n_n)o~晚好~------- 第二十二章 牢友 县爷差捕头拿了笔墨,知会我道:“写吧。≧ ”又嘀咕道:“连谋害亲长的事都能做得出,还写什么信给什么夫君?” 我佯做没听见,未辩解,提起笔蘸了墨,在微微黄的纸张上写道:“夫君在上,罪妇自知已无颜面见夫君,然尚有一愿未了,恳请夫君念及夫妻情分,圆我这一念想……” 这用毛笔书写倒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我每写一字,便要搜肠刮肚地想这个字的古字该如何写,所以一封信写下来,便觉有几分头疼。 但,更加头疼的是县爷和捕头。 我原本想字就需耗费一些时间,写信时,我先写自己希望他能带着一壶鸩酒来牢中看我,让我了此残生,然后又写我这一愿望相当强烈,雷打不动、坚不可摧......最后又提醒他,我这个愿望有多么的雷打不动、坚不可摧。 如此啰嗦强调完后,我又想到玉儿和月映,便说自己将她们托付给他,让他好生照应着。 因而,我写完这封信,已是大半夜,估摸着是戊时了。 其间,县爷多次催我未果,只好放弃了这一想法,转而坐到桌案后的木椅上,以手支颐,打起了瞌睡。 我将写好的信交给管家,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便跟着捕头去了牢房。 捕头挑着一盏烛火,打着哈欠,七拐八拐,将我带到了一处较偏僻且阴森的地儿。 虽然我此前也料想到牢房必定不是什么适合人呆的地方,并且再三暗暗告诉自己到牢房时一定要从容淡定,但当我踏入牢房的大门后,我直欲将空空如也的胃给呕出来。 若不是捕头已顺手关上了门,我真想就这么出去透透气。 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后,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没关系,已经进“鲍鱼之肆”了,久了就“不闻其臭”。 捕头又把我往牢房里面带去,一路上有不少蓬头垢面的牢友们和我亲切地打招呼,我十分纠结,是回应一声好呢,还是不回好呢? 最后,我没抵挡住他们的热情,便抬起手,轻轻挥动了一下。 捕头将我带到一处牢门前,开了锁,说道:“进去吧。” 牢房的设计风格相当朴素,已不能用“简陋”一词来形容。我进去后,捕头便锁了牢门,说道:“现在已经过了饭点,要吃饭得等到明早。”说罢,便转身离开。 我懵懵然“噢”了一声,想起自己让蓝笙来牢房见我的事情,便喊住捕头说:“等一下,官大哥,” 他转身瞧着我道:“什么事?” “我家官人过不久就会来牢里看我,官大哥到时候能否通融一下,让他进来?” 他皱了一下眉头,说道:“那是他的事,到时候他如果来了,他自己会和我说,你勿要再费舌。”接着便走开了。 我没有了“再费舌”的机会,便拾掇了一处干净些的地儿坐了下来。 正眯着,对面的牢友忽然说道:“诶!我说对面的那婆娘,你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的?” 这“婆娘”二字叫得我很是不爽,我没搭理他,继续假寐。 他又说话了:“快说说!这是牢房的规矩,新人来了要爆料。” 爆料?我没听错吧?愣了愣,继续一言不。 他喊道:“臭婆娘,说你呢,少在那儿给我装睡,我告诉你,你不说话,今晚休想我消停,我就骂你一晚上,你信不信……” “我信。”我睁开眼道,“你想听什么故事呀?是风月故事,还是忠孝故事,再或是鬼怪故事?” “谁要听那些?”他双手扒拉在牢门上,眼睛朝左右看了看,“我是问你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的?”顿了顿,自忖道:“瞧你穿的都是绫罗,定是一个贵户家的婆娘,”又顿了顿,揣测道:“莫不是……在外偷人了?”接着愤慨道:“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得……” 我揉了揉额角,打断道:“大哥,你是因什么事进来的?” 他的手松开牢门柱,坐在地上,闷闷道:“偷了东西呗。都进来几个月了,不晓得啥子时候能出去。”接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家里的婆娘和伢儿这些日子怎么过活的?” 这一声叹息听起来格外沉重,我心中生出些不忍,方才的那种不爽感渐渐被心中的怜悯盖过。又想起自己反正马上就要离开这儿,头上戴的那些饰物也没什么用处,不如送给他,还可抵得上他们个把月的花销。 于是我将头上插的那支玉簪取下,又将耳垂上的玉铛摘下,用帕子包了,然后向他说道:“这里有些玉饰品,大哥你拿去吧,出狱后定然一下子找不着生计活,这些东西能暂时解一下柴米之忧。” 说着,便将手探出牢门,用力一抛,抛到他的牢门跟前不远处。 他愣了愣,说道:“你这婆娘,自家的东西不好好爱惜,给我干嘛?” 我担心会有牢吏过来,便催他道:“大哥你先捡起来,不然牢吏过来了可就便宜他们啦。” 他纠结了一会儿,边探出手去将帕子捡了起来,边骂骂咧咧道:“那些混沌腌臜货,可不能便宜他们。” 他将帕子拿到手中,疑惑道:“你这婆娘,我跟你说,偷了人啊,关上一年就完事,这些东西你得留着,你出去后,你家官人肯定是不要你了,亲娘家指不定也不会认你这个婆娘,你一个婆娘要怎么过活?” 虽然他说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但这样真诚为我将来打算的心意还是感动了我一把。 大哥虽话粗了点,但,都是实在话,是不是? 我也不打算和他解释,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大哥不必为我操心,我出去后就找我的那个相好的,我的那个相好的身上有些银钱,不少这么些,大哥你放心拿去就是。” 对面一时没有反应,我正欲喊他一声时,他忽然感叹唏嘘道:“哎呀呀!不得了……”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感叹:“哎呀呀……”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道:“大哥,你想说什么?” “啊……”他顿了顿,“没有,咱俩是半斤八两,大哥没啥子可说的。” ---------o(n_n)o~今天的更新~谢谢黑白传说~-------- 第二十三章 魂断 枯坐在牢房中也无趣,在等待蓝笙的时间里,我便和对面的那位大哥闲聊了起来。≧ 大哥成家不到三年,就养了两个娃,本是一个老实善良的人,若不是迫于生计,也不会去偷东西。虽说穷要变,但变了不一定能通。大哥的这个“变”就没有变好,反将自己送到了牢狱中,而外面的一大家子照样苦着。 同他闲聊时,我向他建言,出去后拿这点钱去做些小买卖,钱虽不多,但也要细细打算好。然后又劝诫道,生财之道必然艰辛,他需多忍耐,万不可再做出这样不划算的事情来。 大哥听完,直夸我“是一个十分有见地的人,且心地又很是善良。”然后迅站到我这条战线来,认为我的夫君必然是待我很不好,所以才会让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诚然,他都不知我夫君是谁。但我们的关系就此一下子拉近了。 闲聊到大半夜,我实在是困极,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这么坐着也没睡安稳,而且这个时节牢房内有些寒凉。我迷迷瞪瞪醒过来几次。 后来是被牢房内的响动给闹醒,勉力睁眼一望,一个着青色素纱的男子站在牢门外。 我知道,是蓝笙来了。看来我的信没白写。 我揉揉眼,站起身来。 他手中提了一个食盒,然后将另只手中的一贯钱递到了捕头手上,道了声:“有劳。” 捕头收了钱,说道:“快一些,我去外面守着。”说罢,便离开了。 对面大哥鼾声如雷。窄小的牢窗中透进来一丝微光。现下约摸是黎明时分。 蓝笙开了牢房门进来,他背着昏昏然的烛火,我不大能看清他脸上的颜色。 我向他深深道了个万福,说:“多谢你能来。” 他未吱声,我又问道:“玉儿,她怎样了?可有哭得太厉害?” 他放下食盒,说道:“你既顾念着她,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选择?”顿了顿,又叹息一声,道:“阿真,我有时真是不懂你。” 我侧过身去,看着清冷的牢壁,说道:“有时,我也不懂我自己,但如今,我已经做出了这个选择。你能来,我已是深谢不已。今后,还望你照顾好玉儿和月映。她们若想回朱家去,还请你将她们送回去。” “你,”他犹疑道,“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我走到他跟前,说道:“好自珍重。” 他目光望向别处,声音有些凄凉,道:“你放心,我自会照顾好玉儿和月映。” 我蹲下身去,将他带的食盒打开。一只白瓷的酒壶,旁边是一个浅口酒盏。我自己斟了一杯,说道:“就要拂晓了,你回吧。”我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在他面前死去。 他的脚挪了挪,却未踏出牢房去,说道:“阿真,你我做了七年的夫妻,我想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心里有没有我?即便,是在从前的时候。” 我端着酒盏的手颤了颤,虽说我与蓝笙相识不过十日,但现下我却有些忍不住想和他来个深情的告别。 心里酝酿好了一番话,正欲道出来时,捕头走了过来,说道:“梁大官人在外面,说是要见娘子。” 蓝笙未言语,但我料想他此刻的脸色定难看到极点。 我回捕头道:“不见。不必让他进来。” 捕头神态有些为难,说道:“梁大官人很是急切,执意要来见娘子。”说着,将手中的一锭银子微微露了出来。 我忽然觉得好笑,便说道:“那就让他在外面多待一些时辰,若是捕头觉得他急切的程度够了,再放他进来。” “好好。”那捕头喜不自胜,行了个礼便走开了。 蓝笙凉凉问道:“为何这样做?” 我将杯中的酒一口咽下,喉咙处先是一冰,接着便是一阵冲喉的**,淡淡道:“你想知道的答案,方才我已经答了。” 昏黄的烛火中,他身形微晃了一下,接着便迈出了牢门。 蓝笙走未多时,我便听到牢房外的说话声愈来愈大。可眼前的景象却渐渐模糊,兴许是那鸩酒的毒性作了。身上也逐渐绵软无力,我依着牢壁慢慢坐了下去。 耳边的声音变得微弱,视线中的东西已模糊做一团。生命在陨逝,死亡在逼近。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恐惧,因为再次睁眼时,我应该就回到了现代。 终于,身上再没有了气力,头滑向了地面,却感觉不到疼痛,口里忽然有些温热的液体沿着嘴角渗出。 我眨眨眼,正欲安然合上,牢门外忽然闪过一团白色的影子,这白色的影子又扑到我跟前来。 我心想,这莫非是白无常?是要来拿我魂魄的吗? 我的魂魄可不能入地府,我得穿回到现代呀。 我拼力挣扎着想要抬起手,却未能抬起,口中只喃喃道:“走……开……” 他忽然将我托起,声音飘渺而虚幻,似是在唤:“小宛……” 意识走到尽头的那一刻,我明白过来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梁公子,玉儿说的“梁叔叔”。 周围一切都静得厉害,我还能觉出静,这说明我并未死,在穿越到南宋短短十天后,我回到了这个人世间。 我试着睁开眼,可视线依旧模糊着,而且还是朦朦胧胧地笼着微微桃色,似是罩着一层粉色的纱帐,帐外似有幢幢烛火晃眼。 正纳罕间,身旁忽然动了一下,我想转过头去看一看,却不能。视线中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我张了张口,却没法出声来。 那张脸变得笑吟吟的,启口道:“小宛。”声音颇为熟悉。 我心里蓦地一咯噔,暗想,莫非自己还没有穿越回去?自己喝了鸩酒还没死? 我有些难以接受,又在心里宽慰自己,兴许穿回去的路比较漫长,过程比较曲折,我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反正我现下不能视物,也不能说话,这说明我的魂魄还没完全附到自己的身体中,所以还能感受到原来的那个时空。 正思忖着,眼前的情景一变,粉色纱帐不见,耳旁的声音不见,身旁的公子亦消失。 眼前的一切愈来愈清晰,我的一颗心砰砰跳着,暗叹:“这下终于回来了。” 一面铜镜,镜里空无一物。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晚好~o(n_n)o~--------- 第二十四章 烧脑的穿越 穿越文火热的那些年,一个友人问我,穿越文这么火,可为何自己阅览到的穿越文精品如此之少。 我沉思了半晌,道:“我们看到的穿越文都是那些没有实际穿越经验的作者写的,真正穿越了的人,已经留在了他们穿越后的时空,他们留下来的文章,我们叫‘古籍’。所以‘古籍’大多是精品。” 当时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如今自己倒应验上了。我穿越了,并且一穿难返。 我讶异地向身后望去,立在我面前的是那天我在灵湖见到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还说,她就是我。 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身上的穿戴略有些不同,以及她眼眸中我所没有的岁月沉淀。 我再次把话问了出来:“你到底是谁?” 她并未看我,径自说道:“宛淳,二十七岁,自小双亲离异,跟随爷爷生活。二十一岁时,爷爷离世。为此,你一度患上抑郁之疾……你辞了编辑工作,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二十二岁前有过一段三年的恋情,二十二岁后交往过许多男人,可大多数你只见过一面便不再联系。你性子飘忽不定,又极缺乏安全感。九月二十七日,你来到青芝坞,二十九日,你去了灵湖。”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看向我道:“在灵湖,失足溺水。” 她语极快,我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待她说完这一大通,我才缓过神来,开口便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顿了顿又问道:“你窥探我的记忆?” 她双手交叠在前,说道:“这是我的记忆,我怎会不知?” “你,”我定定看着她,问道,“是谁?” “宛淳。”她迎着我的目光,道,“我是宛淳。” “哼?荒唐,”我嗤笑道,“如果你是宛淳,那我又是谁?” “你,就是我,就是宛淳。”她一本正经道。 “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宛淳。”我否认道。 “所以,”她忽然狡黠地笑了下,“当你看到我的时候,就意味着,你已经不在世上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我稳了稳心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她走到铜镜前,说道:“你可以看看你面前的铜镜,看看里面能不能映出自己的影子来?” 虽然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但我还是忍不住疑惑地看向铜镜。 镜中空无一物,这空无一物中又像是有一团漆黑在里面,似是掩藏着无尽的黑暗。 我抬了抬手,晃了晃身子,镜中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又说道:“你难道到现在还在明白吗?你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你所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不过是意识罢了。从你在灵湖边上看到你自己,也就是我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存在那所谓的人世间了。” 我有些惊慌,心里更加没底,但忽然想到自己在灵湖边见到她后便直接穿越到了南宋,而南宋的朱淑真已经喝下鸩酒殁了,按理说,我的灵魂应该马上就能回到现代,重新附回原来的身体中。 可我现在却在这儿,还听她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又是她在捣鬼,将我的魂魄强留在了这儿? 于是我向她怒目道:“是你,是你把我的魂魄困在这儿的!你放我回去!” 她一声冷笑,道:“我有什么本事困住一丝意识?”接着,看向我,苦笑道:“我们都是一样,都被困在这儿了。” 我环向四周无垠的黑夜,说道:“这里是哪儿?” “镜中世界。” “镜中世界?”我喃喃道。果然还是那面铜镜有蹊跷。接着又问:“那我为什么不能回去?为什么会留在这儿?” 她旋身看向一方没有尽头的黑,道:“留住我们的,是我们自己。” “胡说!我怎么会将自己困在这种地方?” 她一抬手,突然腿边出现了一个鼓形的木凳,她在木凳上坐下,看着我道:“二十七岁时,我穿越到了南宋,成了朱淑真。在南宋生活了十二年,也就是朱淑真三十九的年纪,我溺死于灵湖。我原本也以为,既然朱淑真已经殁了,那我必然会回到原来的身体中。可是,并没有。我困在这儿,意识分裂成两部分,一个是我,一个便是你。” 我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一段插曲。” “那是因为,我们承载了不同的记忆。作为朱淑真的那部分记忆,你没有。”她顿了顿,又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后来慢慢想明白的。” 我心里依然揣着老大的疑惑,便说道:“可我记得自己穿越到南宋,并且还知道自己的宿主就是朱淑真,但我穿越后才十来天,就喝了鸩酒自尽了,那时朱淑真卒去年纪是三十四岁,并不是三十九。” 她忽然看着我默了许久,然后缓缓道:“那是你第一次轮回重生。” 什么“轮回重生”?什么“第一次”?我心里更是疑惑不解。 她却感叹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宛淳回不去了。” 这句感叹叫我觉着十分无望,念想化为灰烬之前,依旧在垂死挣扎。我不甘地问道:“为什么回不去了?” 她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彩,说道:“除非,我们能走出这个轮回。不,更准确地说,是你必须走出这个轮回。” “为何是我?”我不解道。 她叹息了一声,说道:“因为我们承载着不同的记忆,我所独有的那部分记忆,将我与这镜中世界捆在一起,能够不断轮回重生的只有你。” “那我走出去了,你怎么办?”我有些担忧道。 她忽然笑开了,说道:“你需记住,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这镜中世界是因我三十九岁时的那次死亡而衍生的,淳熙八年七月初八子时是这个轮回的节点,倘若你能安然活过这个节点,那便是走出了这个轮回。只要朱淑真在那个节点没有死去,这镜中世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前提。你就不会再回到这儿。” 我静静看着她,说道:“老实交代吧,这是不是你按着科幻电影的情结杜撰出来的?” -------o(n_n)o~这穿越的确有些复杂,简单说,就是我在穿越后的时空里重生了~------- 第二十五章 重生是戴着镣铐跳舞 一直以来,文科出身的我,对科幻电影、科幻小说有着特别的兴趣。≧ 我时常惊讶于其中的时空构造,粗粗看起来是盘根错节,有如杂花生树,然后细想来……我依然是摸不透、看不明。 然而,正因为这种时空构造谜底虐伤脑筋,我才会对科幻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我还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部印象深刻的科幻片,集爱情、科幻、阴谋、正义、自由于一身。 之所以给它加上这么些形容词,是因为它是一部科幻电影,而非一部纯洁简单的科教纪录片。诚然,打动我的是“情”,但让我记忆深刻的却是它的科幻部分。 可那样的科幻事件和现代高科技放在一起才比较合适,把它与一面铜镜放一块儿是不是有些违和感呢? 我是一个很有业余科学素养的人,怎么能让她,不,是我自己,这样瞎掰呢?看来一旦意识分裂了,性格素养什么的也会变得不同。 眼前,她笑了笑,说道:“那你是愿意永远都留在这儿?一直这样清醒活着,却又不知自己已度过了多少光阴,不能与别人交谈,只能够与自己对话?” 我摆头道:“当然不要。” “那你就要好好听我说的话。”她认真道。 我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再回到南宋,只是有一样,我要自己选择成为谁。” 她嗤笑道:“除了成为你自己,你还能成为谁?你只能是朱淑真,因为你原本就是她。” “不可能,朱淑真是朱淑真,宛淳是宛淳。”我否认道。 她静默了片刻,方说道:“也难怪,那一部分记忆你是没有的。”顿了顿,又道:“可能无论我再怎么说,你还是不肯信我,但等你再次穿越后会现,你依然是朱淑真,成为不了别人,因为这是在朱淑真,也就是你我的意识里,你只能以朱淑真的身份来行事。” 我凑近她,道:“朱淑真工于诗词,长于绘画,留存了许多诗词作品。”眨眨眼,正欲将心里的疑惑抛将出来。 她开口道:“没错,那些诗词绝大部分都是出自我的手笔。” “你?”我讶然,然后指着自己道,“那也就是我啰,也就是宛淳了。”默了一会儿,又捂着下巴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写出那么些的诗词来,倘若是十来倒也可以瞎掰一下。” 她面色平静,道:“我在那儿生活了十二年,就连长篇戏文也写过不下十本,何况是诗词呢?” 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假装漫不经心道:“依你这么说,我没有负‘才女’之名,真的在青史上留名啦。” 她点头。 我有些得意起来,笑说道:“这样说清楚我才知道嘛,反正你就是我,我便是你,在留名青史这样的风光事上是不用分什么你我的啦。” 一阵兴奋劲儿过后,我又问她:“那我再次回到南宋后,是不是只要顺利度过三十九岁的那个节点就可以走出这个轮回了?” 她凝眉道:“度过节点只是最后的目的,但在这之前,你还须保证自己所在的那个时空不会崩塌。如果崩塌了,你会再次回到这儿来,就如同第一次那样。” 我疑惑道:“时空为什么会崩塌?”顿了顿,又说道:“是不是因为我喝鸩酒自尽了,所以它才崩塌的?”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你在那个时空死去了,你所在的那个时空必然是不存在了。但还有一些原因也会导致时空崩塌。” 我来了兴趣,追问道:“还有什么原因?” 她缓缓说道:“虽说是你自己在原来的那个时空重生,但即使是在面临相同境遇的时候,你也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些选择是你最后能否走出镜中世界的关键,但同时它们也会改变时空的稳定性,进而导致时空崩塌。” 我灰心道:“那我就什么都不做好啦,让天意来安排我。” 她一声轻笑,道:“天意?你第一次穿越重生的时候,天意把你带到了哪儿?不,更准确的说,天意给过你机会,可你一心要寻死,所以第一次穿越不到十来天,你便又回到了这里。”她用目光逼视我道:“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你永远都别想离开这里。” 我泄气地摊了摊手,道:“那你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 她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应该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不能做什么。” 我端正了身子,专注地看着她。 “三十九岁的那个节点是那个时空中的最后一个节点,在这个节点之前,还有一些小的节点,它们一起支撑着整个时空。”她目光扫向我,继续道,“你的时空中,有一些东西注定是不能改变的。你二十七岁时,必然会嫁去蓝家,你也必然会遇到他,” 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别处,像是用了极大的气力一般,道,“想必你也知道了,他姓梁……”她的身子倏然轻微颤动着,声音也低哑了下去,渐渐地整个人变得透明起来,似是要消失一样。 我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她吃力地笑了一声,道:“每次意识走到这儿,都会变得微弱,我可能要沉眠一段时间了。”接着是一声微弱的叹息。 我忙说道:“那你不要再回想了,反正我也没想,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过他。”我焦急地握着拳头,想着怎样去分散她的意识,转了转眼珠后,与她道:“你把我送回去吧,你告诉我该怎样回去?” 慢慢地,她的身体不再如透明一般了,目光也看向了我。 我又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她走到铜镜前,说道:“这面铜镜可以把你带回那儿。” 我目光转向镜面。她道:“你将手贴在这镜面上。” 我如是做了。 她又道:“现在你在心里开始想,自己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未等她道完,我便警觉地将手缩了回来。 她不解地看着我,问道:“你?” 我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要变卦。”接着讪笑了一下,道:“我只是还没想好自己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她没言语。我张着眼,期待地望着她,道:“我能重返十八岁吗?” ------o(n_n)o~晚好~------- 第二十六章 重返二十六 我是一个未能免俗的姑娘,且性子又实诚,因而才道出了这样一个俗气的念想:永远青春十八,美貌如花。≧ ≧ 道完之后我立马就后悔了,我怎么能这么坦诚地表白自己的心迹呢?这不是让自己都见笑吗? 做人不能只追求表面,万一成了“精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种人怎么办?要做就得做全,既要“精玉其外”,也要“精玉其中”。 我堆下笑来,忙补救道:“唔哈,我方才说笑来着呢,我并不想回到十八岁。十八岁的姑娘应该是简单而灵动的,我都二十七了,早就是老人了。” 她扫了我一眼,却没搭理我的话。 我托着腮,思虑道:“那你说我穿越到什么时候好呢?”想想后,看着她道:“要不我穿越到我死前的前一天吧,到了最后那一天,我就躲在屋子里不出门,这样就能走出轮回了。” 她觑了我一眼,道:“看来我方才的话你还是没有明白。时空是由许许多多的节点支撑起来的,如果只有一个节点,你觉得这样的时空能够存在吗?” 我没出声。她继续道:“你的人生是由你在不经意间做出的选择来决定的,虽然那些选择一时看来无关紧要,但这些选择却在无形中决定了你的人生,将你引向最后的那一刻。” 她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并不认为自己走错了哪一步,有如今这个结局,我也是始料未及的。” 我小声道:“他们说,你是因为婚姻不幸,抑郁而亡。也许,你的心态太消极低迷了,你不应该抑郁。” 她轻笑道:“是啊,我也曾这么跟自己说过,我应该心胸开阔,积极开朗。可是,” 她忽然敛了笑,苦涩道:“到了那样的时候,你一直支撑了那么久,可周围的一切还是在不断地向你挤压,你不知道要撑到什么时候,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于是……你就会想到一个可怕的字眼,可你越是怕它,它就越是紧追着你不放,你想逃,却无处可藏……” 她眼神空洞地看向我,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我的心被搅得不安起来,半晌,沉声道:“我知道,那叫抑郁症。” 二十二岁时,自己不也是那个样子吗?那样的压迫感、窒息感来自内心深处,我是那样的渴望寻求到一个温暖的光源,即使只是远远看着,只抓住它的一片衣角,我也会觉得自己有信心不会死去。 可那段时间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的抑郁症也没再复过。我怎么会在另一个时空中做出这样的傻事呢? 她又悲切道:“若是……若是那时候,我尚有一些些理智在,也不会去投湖自尽。因为,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长舒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又道:“其实我的抑郁症未大好过,它一直都潜藏着,我在尽力地避开它,却不能够面对它。” 我安慰她道:“也许,你需要勇气;也许,你将生命中的一些事情看得太重,你的心太沉了。你想想,有什么东西会比生命更加重要呢?” 她神色木然,道:“也许,没有罢。” 静了片刻,我向她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再重生一次,你希望自己不要去投湖,是吗?” 她点头,道:“这只是希望而已,我不能确定,如果再次面临同样的境遇,我会不会依然选择同样的结局。我只是在提醒你。” 我想了想,说道:“我见过蓝笙,他并非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我不明白,你和他为什么会婚姻不幸?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娘吗?” 她回忆道:“我穿越到南宋仅三天,便嫁给了蓝笙。同你一样,起初时,我觉得他温柔体贴,是一个难得的良人。可后来相处久了,我才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并不够,我们的思想观念有很多不合之处,我试着去迁就他,到了后来,我再也拿不出什么东西去迁就、去向他讨好了。” 我做出情感专家的那副做派来,向她指点道:“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当然不能靠一方的委曲求全来维系。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好女人就是男人的一所学校’,学校是教导学生的,怎么能被学生牵着鼻子走呢?” 她嘴角浮出一个淡漠的笑来,道:“你的话总是说得这么漂亮。” 为了证明自己不只是会高谈阔论,于是我又结合实际,向她继续点拨道:“你嫁给蓝笙太仓促了,你们之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而且没有恋爱时的情感做婚姻的基础,所以你们的婚姻才不牢固。” 她白了我一眼,道:“当时容不得我说‘不’。”顿了顿,又道:“即便依你所言,你了解他了,那又能如何?” 我一下子窘住了,半晌,确信不疑道:“了解他了,肯定就会爱上他,知道他的性子了,往后也就知道怎么相处。” 她看着我,没有言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我端正地坐在铜镜前,说道:“我知道要穿回到什么时候了。”又看向她,道:“我要回到二十六岁,在嫁给蓝笙之前就先认识他,让他爱上我。” 她默了一会儿,道:“在你回去之前,我需再叮嘱你几句话。” “什么话?”我问道。 “先,你要记住,时空是一定的,有些东西你不能改变;其次,好好惜命,不要做出什么轻生的事情来。” “还有吗?”我抿抿嘴道。 她拧了拧眉,道:“还有许多东西,我未能说给你听,方才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说,是因为我无法说出来,所以,回去之后,遇着什么事情要懂得随机应变。”顿了顿,道:“我希望,你能够走出去。” 我莞尔道:“我都记住了,我会乖巧一点、会好好惜命、会聪明一些。”然后环视周围,道:“你一个人在这儿要珍重,不能再想那些伤心的事,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她有些泛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 我将手贴在铜镜上,一边在心里默想着自己二十五时的形容。原本暗淡的镜面忽然生出刺眼的亮光来,如同在灵湖时的那次,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牵引着我,撕扯着我,我闭紧了眼,等待着这一切恢复平静。 手中的拳头紧握着,牙关也不由得咬紧。 终于,那股力量消失了。 耳旁一个清脆的男声道:“珠姐,你怎么还在吃饭呀?” -------o(n_n)o~晚好~开启新旅程~------ 第二十七章 捉、老、公 从铜镜中穿回南宋时,我原是很心无杂念的。 ≥ 可在关键时刻,我突然想到自己许久没吃东西了,一下子岔了神儿。 所以我穿回南宋时是这样一副形容的:紧握着一只油油的鸡腿,奋力啃着,更诡异的是,眼睛还紧紧闭着,像是要和它同归于尽一般。 我一边努力嚼着撑满嘴的鸡腿肉,一边看向了身旁正同我说话的这个男子。 他一张稚嫩的脸,丝已用头巾裹了起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如傅粉,一看就知道是个刚成年的小鲜肉。 又听他喊我“珠姐”,难道这位小鲜肉是我弟弟?我难以置信地转了转眼珠。 他又脆生生道:“珠姐,这样晚了你还在吃早饭,你可知道我们今日要去做什么吗?” 我将口里的鸡腿肉咽下,道:“你们要去做什么?” 他立起身来,快走到门边望了望,然后说道:“弟弟我可是专程来给你报信的。”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今天府衙外不是放榜了嘛,爹已经话了,着我和大哥去榜下给他捉婿。” “什……什么?”我一下子没弄明白。 他有些急切地走到我跟前来,说道:“我都说的这样明白了,阿爹着大哥和我去给你捉、个、老、公、回、来!” 手中的鸡腿一下子滚到地上。果然,剩女无论在哪个朝代都要被催嫁。 只不过,这催嫁的方式也忒奇特了些吧。“老公”这种东西是可以“捉”回来的吗?“捉”一个回来,放家里养着? 正想着,他又说道:“珠姐,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话我可是带到了,待会儿大哥就要寻我出去了,我现在得去准备一下。”说罢,匆匆踏出门去。 我稳了稳心神,扯着嗓子喊道:“月映!月映你赶紧过来!” 阁楼上一个声音应了一声,随后是急促地脚步声,我转过头去,月映正扶着木楼梯的护栏蜿蜒而下。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之处,这是一座小小的木楼,上面应是女子的闺阁,下面是一间小厅,小厅侧门还通向一处屋子,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月映已来到我面前,呼吸有些急促,道:“珠娘,上面月映还未整理好,珠娘喊月映下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此次穿越不像是上次,此时的月映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我在这儿最熟悉的人。 我笑了笑,说道:“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她脸上略呈讶异。 我站起身往阁楼上走去,说道:“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好呢?” 她兴冲冲跟在我身后,说道:“橱子里有的是衣服呢,更何况,珠娘本就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毋用愁。” 我回过身,朝她勾勾手指,小声道:“月映,你能不能去弄一套男子的衣服给我。” 她张大眼望着我,疑惑道:“珠娘要男子的衣服作甚?” 我哀叹道:“爹爹今日着了大哥和弟弟去榜下捉婿,我得去盯着他们,一个女儿家挤在一堆看榜的男子中间总不大好吧,不定还会惹人笑话,认为我是去亲自‘捉’夫婿来着。” 她绞了绞手帕,脸自红了,道:“那珠娘是要偷偷去相姑爷吗?” 我扶着护栏的手一滑,心惊半晌,矜持道:“正是此意。” 虽然在这个时空我必定要嫁给蓝笙,但在镜中世界时,朱淑真提醒过我,任何事情都是有变数的,倘若我没拦着,任他们去了,万一他们真给我带一个夫君回来,且那个夫君不是蓝笙,那问题不就变得麻烦了吗? 而月映这时候并不知道我日后是要嫁去蓝家的,所以才会问出那样让我意想不到的话来。我真正的目的还是不同她说了好。 她欢欢喜喜上了楼,说道:“珠娘忘了?这橱子里原就有两套男子的衣服,还是前几年珠娘着月映去买的呢。” 我抚了抚额头,道:“如此甚好。” 因方才啃了鸡腿,所以嘴边沾了些许油污。月映打来一盆热汤水,拿了帕子,我又重新洗了一下面颊。 擦完脸,我坐到铜镜前,这铜镜依旧是从前见过的那一面。月映一边帮我取下玉铛,一边说道:“耳垂要搽上厚一点的粉,这样才能盖住耳洞。” 接着她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蹙着眉头,说道:“珠娘昨晚在那些诗词上费了多少心思?今日起来,眼睛都有些肿了。” 我怎知晓自己昨晚是如何用心的?只好朝她打个干哈哈,道:“肿得不太厉害吧?” “嗯。”她抿了一下嘴角,便伸手去取搁在妆台上的一些瓶瓶罐罐。 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只任她用纤纤素手在我面上涂抹着。 月映帮我搽完脸,便用玉梳细细将我的丝高高束起,接着又拿出一块素色头巾给我裹在上。 我对着铜镜照了照,月映打趣道:“不敢动问公子尊姓?青春几何?可曾婚配?小娘子我……” 我嗔了她一眼,道:“小娘子要问的倒挺多呀。”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亦吃吃笑着,去橱子里拿衣服,又问我道:“珠娘是要穿粉蓝的那一件,还是穿白色的?” 白色似乎过于抢眼,我想想后,回道:“拿粉蓝的吧。” 在月映的帮助下,我终于将衣服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这并不是因我生活自理能力太差,而是因那粉蓝素纱上的襟带着实太多了,我实在不知怎么系。 临行时,见一旁的桌案上有一把折扇,便拿起纳入宽大的衣袖中。 脚刚踏到门口,月映在身后叮嘱道:“珠娘眼光可要放仔细一点,相一个品貌皆好的姑爷回来。” 我嘴角抽了抽,却还是温和回她道:“放心,我会仔细留意。” 木楼外是一片好风光,不远处一棵梨树,叶已蓁蓁,梨树旁是一棵海棠,花正灼灼。周围还植了许多花草,种类繁多。 我正欣赏着,猛然间记起一件要紧事来。 这座院子我从未来过,眼前就是一个美丽的迷宫,我怎么去找大哥和阿弟? 再三权衡后,我故技重施,撑着额头,向阁楼里喊道:“月映,我的头有些晕。” 唉,摊上我这么一个娘子,也真是苦了她。 ------晚好~o(n_n)o~------- 第二十八章 榜下捉婿 我靠在梨树上,心下惴惴地等着月映过来。 ≧ ≦梨树上都是新生的叶子,颜色青嫩,如碧玉翡翠,还有一股淡淡清香。 月映疾步走到我身旁,担忧道:“珠娘是头晕吗?方才还好好的呀?” 我皱了皱眉,用折扇指了指朗朗的日头,道:“方才是在楼中,现下出来了,就觉得头有些犯晕。”顿了顿,又推测道:“许是昨晚睡得太晚,没大休息好的缘故。” 她锁着眉头,道:“那这可怎么办呢?”又道:“要不今日珠娘不要出门吧,就留在楼里好好休息。” 这怎么能呢?我摆摆头,道:“还是要出去的。”又看向她:“你同我一起去好吗?” 她点点头,道:“好。”接着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道:“能容月映去换身衣服吗?” 早些没想到这,现下又担心时辰不够,赶不上大哥和阿弟。我只好同她说道:“没有那么多时辰了。”又向她保证道:“有三位公子保护你,月映你无需顾及其它。” 她“扑哧”一声笑将出来,道:“珠娘怎么说这样的玩笑话来逗月映?月映是担心自己一个使女跟在三位公子身边不方便。” 我这才想到这层,待会儿看榜的大多是男子,月映挤在那儿的确不方便。想想后,便说道:“你就把我送到大哥那儿吧。” 眼下要紧的是我自己走不出这个院子呀。 她眼神里有疑惑、有讶异、有担忧,半晌道:“珠娘若是觉得太难受,就不必去了,虽然三公子年纪小,做事难让人放心,但有大公子在一块儿,珠娘大可不必忧心。” 我简直找不出什么理由让自己是非去不可了,顿了顿,干巴巴道:“这样的事,还是自己亲去的好。” 月映小心翼翼地搀着我的手臂,我只好佯作娇弱无力,一路走去,竟觉十分吃力。 踏过几条石子路,穿过几个角门后,月映将我带到一处院子外,正要搀着我走进去时,我说道:“就到这儿吧,你且回去。” 她道了个万福,临去前又担忧地望了我几眼,我回了她一个轻松的笑,她才放心走了。 我站在院子外向里面瞄了一眼,院子里种着大片翠竹,正起伏着翠浪。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里面一间厢房的门开了,走出两个人影来。我赶紧闪到一边,贴着院墙。 脚步声离院门愈来愈近,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还在说着话。 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道:“二妹没有同你说些什么吗?” “没有,我去的时候,珠姐还在吃饭,正啃着鸡腿呢,我和她一说,她手里的鸡腿都吓掉了。哈哈……估计是一下子懵住了吧。”这是三弟的声音。 想必方才说话的就是大哥了。 “我看我们还是去找二妹一趟。”大哥又说道。 “甭找了,”三弟笑说道,“给珠姐‘捉’个老公回来不挺好的嘛,珠姐今年可有二十好几了。” “这臭小子。”我心里恨恨道。又庆幸自己幸好跟上来了,要是由他去了,我岂不完了。 院子里走出两个人影,一个着紫色纱服,是三弟;另一个着白色纱服,是大哥。两人走得匆忙,并未注意到我站在院墙边。 出了院子就向右拐去,应该是去我住的那处阁楼。 我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来,在他们身后重重咳了一声。 他们一齐转过头来。我尚未开口,三弟自先掐着腰,张口大笑起来。另一个,笑意在他嘴角一浮而过,道:“二妹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走到三弟跟前,拿着折扇捅了捅他的肩,嗔道:“你方才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三弟告饶道:“珠姐,我还给你去通风报信了呢。” 我白了他一眼,向大哥说道:“大哥,你要多管管三弟,他方才居然在背后这么取笑我。” 大哥笑着看了三弟一眼,道:“嗯,是得让爹多管管。” 三弟拉着一张脸,委屈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就欺负我一个老小。” 我又问他:“那你还要不要帮我捉老公?” “不,不捉。”他摆手道。顿了顿,又道:“可这是爹下的命令,我们总得给爹一个交代吧。” 我默着没说话。大哥一边走,一边与我道:“其实去看看也挺好,若是没有中意的,那就罢了;若是有中意的,”他看了看我的脸色,接着讪讪道:“当大哥什么都没说。” 三弟笑着跑到前面去,说道:“有中意的,我和大哥一定帮珠姐捉回来,哈哈……” 我手中的折扇直直向他飞了过去…… 朱家府院离钱塘的政治中心和商业地带距离较远,路上听他们说,府衙位于鼓楼附近,鼓楼过去便是北瓦,看完榜后,可以一起去北瓦耍一会儿。 南宋御街的繁华昌盛在现代仍未杭州所津津乐道,当初去杭州游玩时,也欣赏了很多仿宋的古建筑。但仿制的终不如原版。 虽然他们是去捉婿的,但能跟着一起看一看南宋御街的风貌,我觉得还是很值当的。 是以一路上我觉得心情很愉悦,且又听他们说,要去耍的北瓦勾栏是钱塘最为热闹的娱乐场所,我心情就更愉悦了。 我这愉悦的心情没掩藏好,结果三弟怀疑我是因为要去捉婿才这么愉悦的…… 然后我毫不留情地揍了他一顿。 我们三人行至府衙前,那榜下早已聚集了乌泱泱一大堆人。既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 大哥轻笑道:“你们看那群人中,定然有怀揣着同我们一样想法的人。”说着又指了指一个正与一位年轻男子攀谈的伯伯。 三弟倚着门柱,悠悠道:“珠姐,这么便利的条件,你放眼挑吧,挑好了就……” 话未说完,我打断道:“三弟,姐姐劝你还是站远点。若是哪一家的老爷瞧上了你,非得把你拉去做女婿,我和大哥可不会帮你。” 他哼哼道:“我年纪还小,他们即便要捉婿,也是要捉你和大哥这样的。” 大哥一声轻笑,道:“你们的担心多余了,我们都非榜上有名,他们可瞧不上。” 我疑惑道:“难道长得好看也没有用吗?” 大哥:“……” -----o(n_n)o~听说在宋朝,人们是靠才华吃饭的~------ 第二十九章 常乐楼 近正午时分,榜下的人才少了一些。我出于好奇,也挤到榜下看了看。 瞧到中间位置时,一个名字让我眼前一大亮。我又仔细认了认,确信那上面写的是“蓝笙”二字无疑。 我一激动,不自觉地拍了一下手,心想蓝笙说不定也在这些看榜的人中。 正四处观望着,忽然一个老伯到我跟前来说:“贺喜公子高中!敢问公子尊姓?是否愿意去鄙宅小酌一杯,为公子庆贺?” 我愣了愣,尴尬答道:“在下……并未中榜。”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道:“小老儿诚心相邀,公子何必这样推搪?” 我摆手道:“在下并非是推搪,在下的确未中榜,中榜的是在下的……朋友。” 他顿了顿,堆起笑来,道:“敢问公子的朋友现在何处?能否为小老儿引见引见?” 我擦了擦额头,道:“吾友和嫂嫂去看花了,让我来为他看榜。” 老伯的脸色瞬时黑了,气鼓鼓拂袖而去。 三弟走到我面前来,打趣道:“人家老伯态度多诚恳,二姐你好歹也去老伯家喝一杯呀。” 我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又伸长了脖子向四周人群观望着。 大哥问我道:“可是在找……在找什么人吗?” 我随口答道:“没在找人。” “那你这是?”他疑惑道。 “噢,”我缩回脖子,扭了扭,道,“脖颈酸了,活动活动。”说完,又不死心地跑到高处向下俯望着。 可在那些年轻的面容中却没能找到那张熟悉的脸,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许是蓝笙没来看榜或是早已看完走了。 我又走回到大哥和三弟跟前,失望道:“咱们走吧。” 三弟问:“这么多,没看着中意的?” “没。”我又回过头,气恼道:“都说了我没有在看啦。” 他像是受了一惊似的,顿了顿,在身后嘀咕道:“明明表情就是很失望呀?都是亲兄弟,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 我们离开府衙,步行去前面的北瓦。想到北瓦,我的兴致又稍稍高了一些。 这一处街道周边的商铺同前一处的有些不同,前一处街道周边的商铺里多卖金银珠宝、玉石翡翠,而这儿的商铺多卖日常生活用品,隔不了多远便有酒楼或茶坊。 看到酒楼时,我的肚子很合适宜的叫了一下。日头已升到正中,正值饭点。 我略略偏过头,问他们道:“你们,饿吗?” 三弟表示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随后看向大哥。 大哥停住脚,看了看周围,指着左前方的一座酒楼,道:“去那儿吃可好?那里的素炒做的不错。” 三弟道:“去对面那家吧,我想吃那里的爆炒肉片,又辣又香,可有味了。”接着看向我,问道:“珠姐也喜欢吧?” 我摇摇头,道:“那么辣怎么吃?还是去大哥说的那家吧。” 他奇道:“珠姐从前不是很喜欢吃辣吗?” “有吗?”我干巴巴道。我哪知道自己从前喜欢什么。又笑了笑,说道:“最近我的口味变清淡了,不敢吃太辣的。” 大哥看了看三弟,道:“那就去我方才说的那家,你要是觉得爆炒肉片好吃,回家再让厨子做。” 商量好,我们便进了那家酒楼,捡了靠河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酒保上来问菜,我想着自己和大哥的口味应该差不了多少,而且他对这里更熟悉,便让大哥替我点了菜。三弟虽没吃成爆炒肉片,但觉着这里的椒盐鸡条也不错,便点了那个。 河风灌进打开的窗户,甚是温润舒爽。我们用完饭,又在酒楼上坐了一会儿,方离开酒楼,前去北瓦。 这是我来到钱塘的第一天,这里的一切我都极为生疏。但却不敢多问,生怕让他们瞧出什么不对劲儿来。一路上只好旁敲侧击,旁敲侧击完还要在心里细细揣摩,这才让我对钱塘摸出个模糊的大概来。 朱家府院位于万松岭,万松岭往前便是鼓楼,这一带多是朝廷官吏居住的地方。鼓楼再往前便是众安桥,我们方才就是在众安桥吃的饭。现在正是从众安桥去武林路,北瓦就是在武林路那儿。 我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可能他们听得略感疲惫。 最后三弟委婉提醒我道:“珠姐口不渴吗?” “啊?”我正吹嘘自己想象中的北瓦,吹嘘得正起劲,被他这么一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大哥在一旁道:“二妹今日精神头很足呀。” 我“呵呵”一笑,道:“许是今早起晚了的缘故。”这才住了口,只默默欣赏着两旁的街景。 走了不到一会儿,便见前面一连有几座建筑风格相似的木楼。之所以说它们风格相似,是因为它们打扮得都很是扎眼浮夸。楼前的木柱都是用鲜艳的缎子绑了。 这一处的人群格外密集,老少男女均有,想来也只有娱乐场所才会这般热闹。 大哥指着一处木楼,说道:“常乐楼这些日在演一部妙戏,我想去瞧瞧,你们要想去别的地方尽管去,耍完之后再来这里寻我,只是有一样,不可耍得太晚。” 三弟像是得了赦令一般,立马就跑去了别的地方。 我看了看大哥,大哥看了看我。 “你?”“我?” “我也听说这部戏写得极好,想和大哥一起看看。”我笑说道。 “那就进去吧。”大哥说完,走了前头,因人实在太多,我也不敢东张西望,只紧紧跟在他后边。 戏楼最底层是一方高台,高台四周放了一些座椅,座椅全被占满了。周围还站着一层层人群。 大哥在一楼停了片刻,便说要去二楼看。 上楼时,楼梯处悬了一块牌子,写着“看官止步”,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想来这二楼不让随便去的。 但那人似乎与大哥很熟识,两人唱了个喏、打了一声问讯,大哥便带着我轻轻松松上了二楼。 我想这情景定让戏台周围那些伸脖子、踮脚尖的看官们很红眼。作为拥有这种特权的“关系户”,我忽然觉得既害臊又庆幸。 二楼有一处阔厅,阔厅里设有雅座。大哥刚和我在雅座旁坐下,就听一个声音洪亮的男声道:“朱兄,你可来迟啦!” ------o(n_n)o~里面的地名都出自南宋御街~-----谢谢黑白传说打赏支持、紫姐姐票票支持~------回来啦-----xh:.218.2o4.13 第三十章 不识萧郎 戏楼里人多,且我又是初次来这儿,故而从方才进来时就觉得有些窘迫。这种窘迫和紧张又不可露得太甚,所以我只好板着一张脸。 听到身后洪亮的男声,我更为紧张了,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时,不小心弄洒了茶水,泼湿了我的纱服。 大哥一边起身,一边问我道:“要紧吗?内里有厢房,可以去整理一下。” 我摇摇头,扯出一个笑来,道:“不要紧,洒湿的地方不多。”又轻轻舒了口气,缓解紧张的情绪。 一个着宝蓝纱服的男子来到大哥面前,瞧他红光满面,怪不得声音会这般洪亮。 两人问了礼,大哥寒暄道:“贤弟何时来这儿的?” “早来了。”他笑道,“去府衙前看完榜就来了。”又嚷嚷道,“愚弟我时运不济,榜名都排到百名后了。” 大哥堆笑道:“恭喜贤弟高中!” “诶——”他摆手道,“论才华,愚弟哪及得上朱兄。”顿了顿又道,“朱兄这样的才能,为何不去试一试呢?定是榜!” 大哥笑了笑,道:“今日是为看戏而来,说这些作甚?” 他大笑一番,正欲坐下时,注意到了我,问大哥道:“这位兄台是?” 大哥忙介绍道:“这是……愚兄的表弟。” 我向他打了个问讯,道:“兄台好。” 他亦回了一礼,又道:“兄台端得好白净面皮,定是位贵家公子。” 我尴尬一笑,回道:“尊兄说笑了。” 他又问大哥道:“令弟没来?” “去别处耍了。”大哥笑道。 我们三个人围着雅座坐下,看起戏来。其间,两人又聊起了写这部戏文的、叫做“萧郎”的人。 从他们对萧郎的夸赏之辞中,我弄清楚了,这萧郎乃是风月场里的大师级人物,写过许多为市井之人所激赏的戏文。 高台上的戏子粉墨画面,挥舞着水袖,用他们浓丽柔靡或清刚劲建的唱腔,用他们的一颦一蹙、一笑一怒来诉说着一个深沉而悲壮的故事。 再看场下其他人,竟有不少看官为此唏嘘落泪。看来写这个戏文的人确实是个搅弄风月的好手。 戏毕终场,还有不少人立在戏台周围没有散去。我坐在木椅上也不想移步。 大哥用手搡了我一下,又指了指常乐楼门口,道:“三弟已经来了,正在下边等着我们。” 我懵懵然“嗯”了一声,便站起身来,随着大哥一同下楼。大哥的那位朋友已先行离开了。 正走到楼梯口处,一个沉缓却又清澈的嗓音在身后道:“兄台请留步。” 这声音不知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别人说,疑惑之下,我回过头去。 一个身姿翩翩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将我望着,他身上着了淡墨色纱服,眉眼冷峻,容姿清雅。 不知为何,我觉着他的脸面有几分相熟。但这也许是因为世上但凡长得清俊的男子都具有这种清俊的共性吧。 我尚未回话。大哥在一旁惊讶且欣喜道:“竟是萧郎?” 他温和一笑,道:“朱兄。” 这声音似是也在哪听过,我心里纳罕道。但更为纳罕的是,眼前这位风姿清雅的男子就是大哥他们一直称赞的“萧郎”。看来他不仅才好,而且貌优呀。 他又看向我,握着折扇的手微向前伸,道:“兄台的折扇掉在地上了。” 我一惊,赶忙摸了摸袖袋,里面空无一物。又尴尬地伸出手去,准备将他手中的折扇接过来。 他倏然“噌”地一下打开了折扇,缓声道:“兄台折扇上的疏梅图,疏而不淡,丽而不艳,清韵有余,是难得的一幅好画。” 我尴尬一笑,道:“拙笔粗墨,兄台过誉了。” 他一边将撑开的折扇收好递给我,一边道:“在下藏有一幅梅图,与此画的笔法有妙合之处。” 我只管接过折扇,不知怎么回他,便笑了一笑。 大哥在一旁称赞了几句他写的戏文,他谦虚回礼。三弟还在楼下等着,他们聊了几句后,大哥便和他告辞了。走时,我向他道了声谢。 下到楼梯的拐弯处时,我偶一抬头,见他仍在原地站着,似是在想什么。 到了楼下,三弟埋怨道:“早知你们这么磨蹭,我就在那里多耍一会儿。” 大哥看了一眼楼外,道:“再耍,天就黑了。” 日头斜斜挂在下半空,这个时候赶回去定然要走到天黑的。我们离开时,戏楼里又涌进一大拨人,听他们说,方才上演的那部戏文今晚又会再演一次。 我们三人紧赶慢赶地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昏沉的夜幕中朱家的大门。若不是他们先停住脚,我是绝对辨不出自己住的府院在哪里的。 我原本想先回房换一身衣服再去饭厅的,可自己又找不到回阁楼的路,只好穿着身上的这身男服跟着大哥、三弟去了饭厅。一路走去饭厅也没想明白,这样的胆子是和谁借的。 不过这样做正好也可以了解一下,我那未谋面的双亲平日里对我是怎么管教的。 进了饭厅的门,双亲已坐在桌旁吃开了。我们一起呼道:“爹,娘。” 中年妇人脸面和蔼,见到我们微笑了一下。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淡淡扫了我们一眼,随即一愣,放下碗箸,道:“掌珠,你扮成这副模样,又是和两个兄弟出去耍啦?” 我佯作糊涂,道:“爹不是让我亲自去瞧瞧吗?”说罢,看了看三弟。他瞪大眼望着我。 “我几时让你……”阿爹顿了顿,又道,“可瞧到中意的?”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在桌旁坐下,佯作遗憾,道:“我和大哥、三弟在府衙前看了好一会儿,中意的都让旁人给捉去了。”又感叹道,“爹可不知道,有的人家上上下下都出动了,场面可壮观啦。” 阿娘在一旁埋怨阿爹道:“我早料到这一层,之前让老爷也去,可你碍着面子不肯去,现下就只能责怪他们了吧。” 阿爹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要责怪他们,只是这掌珠都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了,”又看了一眼大哥,道:“凤临也没让我省心。” 大哥沉默不语。 三弟一边给阿爹阿娘夹菜,一边道:“看来还是我最省心了。” 阿爹白了他一眼,道:“你?你日后不得也成这样?” “不会,”三弟扒拉着饭,顿了顿道,“我才不和他们学呢。” -------o(n_n)o~---男主二终于正式出场了,不知你们对这样的出场方式满意吗-----观望近一个星期了,如果喜欢这样的笔调,就把我带走吧~求收藏~-----xh:.218.2o4.13 第三十一章 打探 一顿饭吃得很是小心。作为坏榜样,我和大哥在饭桌上都尽量少说话,即便说,也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辞。 饭毕,阿爹又问我道:“你之前诗社里的那么些诗友,也没有一个中意的?” 我愣了愣,这诗社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我回话,大哥便说道:“诗社已经散了,爹不要提这个了,当初那些不好的话不都是因办诗社招来的吗?带累二妹,污了清白名声。” 阿娘说道:“那些没根据的污话,理它们作甚。” 阿爹叹道:“罢了罢了,你们的事我是管不了了。看来我朱家的门楣迟早要败下去的。” 三弟安慰道:“爹别觉得这样气苦,您看我们三个不都是好好的吗?那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气我们可半分都没沾惹上。” 阿爹忽然扬起手,厉声道:“若是那样,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我呷了口茶,道:“爹娘放宽心,我保证二十七岁时就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 阿娘摆手,嗔道:“一个女儿家不要嚷嚷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哪是说保证就能保证的?” 二十七岁,我必定会嫁与蓝笙为妻,这是不可改变的历史,也是我来这儿的第一步要完成的任务。 阿娘又疑惑道:“莫非?珠儿已经和别家公子私定终身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脸上。我张口结舌道:“没有……没有那回事。” 仅否定是不能让他们相信的,我想了想,绉道:“我此前去庙里求过签,这样的事是天老爷和我保证的。” 三弟扑哧一笑,道:“珠姐少糊弄我们。我宁愿相信你是和哪位公子定终身了,也不会相信你去庙里求姻缘这样的事情。” 我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欠削是吧? 大哥道:“二妹说这话是为了让爹娘放心,三弟别再往下问了。”接着,站起身,又道:“爹娘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我见状,也忙起身告了礼,随大哥一同出去了。 今晚星疏月朗,我感叹道:“这真是皎皎明月呀。” 大哥轻笑一声,道:“你同我一块儿做什么?我要回房去了。” “我……想和大哥聊聊天呀。”这不是因为我在这儿找不着回去的路吗?只模糊记得大哥院子去我阁楼的路。 “想说些什么?”大哥边走边道。 我若问他问题,肯定容易让自己露陷。想了想今日看的戏文,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话题吗?于是我将自己对戏文的一些想法抛了出来。 大哥的确对这方面很感兴趣,我们聊了一路,行至他院子前,他又说道:“话犹未尽,不如我将你送到木楼再折回来吧。” 这是再好不过。有大哥送我回去,我就不必抹黑找路了。 到了木楼,大哥又在木楼下面的小厅里坐了一会儿,方转回去。 月映见我兴致颇高的样子,问道:“珠娘这次是瞧着有中意的了?” 我回过神来,道:“哪有什么中意的?”顿了顿,又支着脑袋道:“头犯晕,都没心思瞧。” 她道:“那月映去打热汤水来,服侍珠娘歇息。” 我点了头,自己解了纱服,松了冠,歪坐在铜镜前。 月映端了水上来,我看着她道:“月映呀,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怪病?” “什么病?”她奇怪道。 “患了这种怪病的人,”我低声道,“他们通常会忘掉从前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为了打探一些关于朱家以及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只得回回用这烂招数了。 “有这样奇怪的病吗?月映没有听说过。”她疑惑道。 “有的,”我叹了一口气,佯作悲伤道,“我最近就觉得自己像是患上了这种怪病。” “啊?”她张大眼、用手捂住口惊讶道,“月映,月映并未觉得珠娘患上了这样的病呀。” “因为它不是很厉害,只是记不起有些东西而已。”我顿了顿,又道,“我记得月映,记得爹娘,记得大哥三弟,可我不大能记起他们的名字了。” 月映惊讶地扑闪着眼皮,半晌,道:“珠娘又在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我认真道,“我只记得大哥叫‘朱凤临’,可我想不起三弟叫什么来着。” “珠娘真不知道吗?”她难以置信道。 我皱着眉头,摇摇头,问她道:“你说,三弟叫什么?” 她纠结许久,小心翼翼道:“三公子名‘喜愿’呀,欢喜的‘喜’,甘愿的‘愿’,这个名字还是老爷的友人、珠娘的师父给三公子取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我眉头拧得更紧了,问道:“我师父?我何时有的师父?” 月映张大口,深吸一口气,道:“珠娘不要吓月映好不好?” 我忙宽慰她道:“我没想吓唬你,这病不要紧的,就是想不起从前的那些事,兴许,兴许过不了几天它便好了。”又堆笑道:“不过你还是先与我说说我师父的事吧。” 她忧虑道:“珠娘真的不要紧吗?身子也不疼?不难受?” “不疼,不难受。”我抿嘴道,“你先与我说说,兴许,我就想起来了。” 她愣了半晌,方道:“老爷年轻时相交了一个友人,名叫‘白君瑜’,他是白莲社的宗师之一……” 尚未等她说完,我便打断道:“你说那是什么社?” “白莲社。”她一本正经道。 白莲——社?看来我没有听错,她说的的确是那个南宋的巍巍教派——白莲教。我之所以能记住这个教派,全是因为它那纯洁的派名。 白莲社教义集儒释道三家学说,想来能当上宗师的人学问一定很高。 月映继续说道:“珠娘四岁时便拜了白师父为师,跟随他学艺,一直到十三岁才被接回家来,往后的十来年里,珠娘每年也都会去探访白师父。” 我好奇道:“我都学了什么艺呢?”这话问得着实忘本。 月映顿了顿,说道:“白师父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珠娘善画、精音律,这些都是同白师父学得的呀。” 原来我是他手把手带大、辛苦培养出来的徒弟呀。 我想了想,又问:“难道我没有什么才艺是自己学的吗?” 月映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道:“有。诗词。” --------晚好~o(n_n)o~师父也出来啦~------- 第三十二章 说亲 朱淑真的诗词颇为后人所称颂,想必在她活着的时候,爱赏她诗词的人也不少。 我又向月映问道:“那我写的那些诗词大家是不是都很喜欢呀?” 她表示十分认同地直点头,感叹道:“在钱塘,有谁不知珠娘的才名?还有许多人上朱家来只为求珠娘的一副墨宝呢。珠娘从前还办过诗社,那时……” 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脸上骄傲兴奋的神色也不见了。 我想起大哥在饭桌上说的话,也就明白了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 既是不好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便同她道:“你知道吗?今日我拿了一把折扇去常乐楼,有一位公子夸我这扇面上的梅花画得极好。” 她又绽开笑来,道:“想必那位公子也是极有眼光的。” 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水都快凉了,我洗漱完,又同月映聊了会,便各自安睡了。 ---------------------------------- 为了适应并且扮演好朱淑真这个角色,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足不出户、目不窥园,将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专心致志地研习朱淑真从前的诗词书画。 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了朱淑真之前留下的诗词,我也尝试着作了几。心想,若是有人上门来求墨宝,我好歹也有点东西送给人家。 随着古文功力见长,我现了另一件好玩的事情。那就是将白话诗译成古文,然后再删改浓缩、细细推敲字句,最后所成的诗词往往会有另一番味道。 我几乎一直都呆在阁楼里,每到饭点,月映都会把饭菜拿到小木楼里来,因此一日三餐也差不多是在小木楼里解决的。爹娘对这方面管得比较松,见我如此,也并未话训斥。 窝在小木楼里有十来天,这日,我向往常一样在楼下的书房摩习朱淑真的书法字迹,听到厅里有月映的脚步声。一般这个时候,月映刚把饭菜拿回来,准备布置碗箸盘碟。 我想着,再练一会儿去吃饭时间刚刚好,便提着笔继续练着。但月映却进了书房。我忙用白纸将练的字盖上,与她道:“我马上就出去。” 月映没有要走的形容,说道:“珠娘,老爷和老夫人让珠娘今中午过去用饭。” 我将毛笔放在笔架上,问道:“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这个月映不知。”她摇摇头。 我顿了一会儿,看了看沾了墨的手,说道:“打一盆热汤水来吧,我洗洗手就过去。” 月映应了,便去外面拿水。我整理了一下仪容,洗过手,便同月映一起去了饭厅。 到了饭厅,见过爹娘后,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大哥、三弟今日不在桌上,不知是去哪儿了。 尚未开始用饭。我问阿爹道:“爹找我是有什么事?” 阿爹面色不大自然,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过来用饭了?你同你大哥一个样,三餐饭有两餐不见人。”顿了顿,又道,“你将自己一直关在楼里,这样,这样就能完成我和你娘的心愿了?” “什么心愿?”我不解道。 “咦?”阿爹皱眉,又看向阿娘,道,“我就说这孩子对这事从不上心吧,以后肯定成老姑婆。” 我瞬时了然在心。 阿娘不高兴道:“哪有当爹的这么说自己女儿的?老爷不是有话要和珠儿说吗?好好同她说就是。” 什么话?要给我安排相亲吗?我在心里嘀咕道。 阿爹咳了一声,道:“我有一个友人呢,他的侄儿同你年纪相当,尚未娶妻……” “我晓得了,爹。”我打断道。 “你晓得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阿爹道。 “爹,那您能不能允许我和他先见上一面?”这样的事是不能够直接拒绝的,我只能用苛刻的条件来尽量阻拦一下。 “人家是进士出身,论学识不输于你,且又相貌堂堂,你有什么可推搪的?见了又如何?不中意就罢了吗?”阿爹气道。 我忙解释道:“我没在推搪,我只是想亲眼见见,多……了解了解。当然,阿爹说的自然不会有假。” 阿娘说道:“只是见一见而已,老爷你找个借口把他请到家里来就行了,这样的事不是很便宜办吗?再说了,我这个当娘的也想见一见。” 阿爹默了一默,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人家最近要去外面游历,这一段时间是见不着了。”又看向我,道:“这件事情我已经为你定下了,再怎么推搪也没用。” 我愣了半晌,心想,这“定下了”的意思就是阿爹要将我许配给他友人的侄儿了,可我不是要嫁给蓝笙的吗?这可怎么办才好? 但我转念又一想,这事虽说是定下了,却也只是口头上的话。古代婚礼的程序又多又复杂,现在连眉毛都没有,我还是先不要太着急。 况且,那人出去游历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就算回来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顺便摘一朵花儿回去呢? 深思一番后,我很顺从地点点头,道:“既是爹看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我没什么要推搪的,那待他游历完回来再好好计议。” 这几句话说得阿爹十分欣慰,他难得露出一个笑来,道:“到时候你们见了面,就知道我的话不差。” 这件事商量完,阿娘也显得挺高兴的,笑着招呼外面的丫鬟道:“去厨房把饭菜端过来。” 陪着阿爹阿娘高高兴兴用完饭,已是下午了。月映不在饭厅,应该是已经回去了。外面微风徐徐,天空上白云朵朵,这样的天气适合饭后散步。 正值阳春时节,而我窝在阁楼里一直都未能出来好好走走。干脆我就这样散步回去吧,若能找到回去的路自然好,若找不到,到时再找旁人喊月映过来。 府院打理得十分雅致,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的居所。月映和我说过,我祖上是世代为官,阿爹也才卸任不久,只是到了我们这一代,却突然就这样断了。 我是女子,那自然不必想。大哥快到而立之年,却从未考过进士,想是他无意为官。三弟无心诗书,现在没有这样的念想。 宋朝是读书人的天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样的话搁在宋朝是很适宜的。读书人迹容易,没落也容易。若不是朱家有世代累积的这点底子,恐怕早就没落下去了。 这么乱糟糟想着,不觉已来到了后花园,而来时的路我已记不得了。 ====o(n_n)o~晚好~----五一快乐~---- 第三十三章 师父驾到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花圃里种有一大片牡丹和芍药,牡丹花正盛,开得洋洋洒洒,芍药还顶着紧致饱满的花苞。 我进了花圃,蹲下身去,一朵挨着一朵慢慢欣赏着。 在古人眼里,自然万物都是有情的。感性多情的诗人见着了同样含情的自然万物,便会由心生出一诗来。如今我也算是个古人了,不知这样的美事会不会生在我身上? 我蹲在花圃里,专注地看着牡丹和芍药,妄图自己能这样吟出一诗来。蹲了半晌,却没有什么灵感,我疑心自己最近是不是看书看傻了? 怅然间,听得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唤我。 我转过头去,见月映正朝我这儿走来。她一边走着,一边说道:“珠娘,家里来贵客了。” “什么贵客?”我站起身来,头却有些犯晕,心里担心会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人来家里。 她停住脚,道:“是白师父。” “啊?”我疑惑道。师父来干吗? 她着急道:“白师父在客厅里坐着,老爷让我赶紧找珠娘回去。” “噢。”我急忙从花圃里出来,跟着月映往客厅走去。 又担心自己出差错,一路上问了月映许多关于我师父的事情。 行至客厅外,我稍稍放慢了脚步,平复了气息,拿出一个深闺女子应有的淑婉娴静来。毕竟这师父不同于父母兄弟,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些。 走到门外,我先对着对着里面坐的人福了礼,道了声:“爹,师父。”又道:“掌珠不知师父今日到来,未能亲自去迎接师父,真是失礼了。” “阿珠,进来吧。”里面的男声似古井无波,平静地让人辨不出喜怒。 我微微抬起了头,见厅里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着白色纱服的男子,那样的白一尘不染,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再看他的脸,白皙儒雅,是一张三十多岁男子的脸。可月映说,师父已有四十多岁了,比阿爹小不了几岁。 我怔了怔,抬起脚迈向厅内,无意间却被门槛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唉,一定是因为我方才分神了,抬脚的力度不够。 趴在地上的时候我还在想,以后再也不要装什么淑女了,开头气场足有什么用,中场就被一条门槛给撂倒了,反倒让人笑话。 月映尚未离开,听见声音后,忙跑了回来,将我搀了起来。我已没脸见阿爹和师父,只将头埋得低低的,脸上如抹了辣椒似的,烧得灼人。 偏偏阿爹还开口训斥道:“成什么体统!” 我窘迫地挪到椅子上坐下,却听师父淡淡笑了一声,道:“阿珠几月不见师父便要行这么大的礼,师父怎么受得住?” 我尴尬一笑,窘迫感却渐渐缓解了,又站起身道:“阿珠失礼了,师父。” 他抬抬手,示意我坐下,道:“坐着吧,方才那一跤没摔疼呀?” “疼,可疼啦。”我委屈道,揉了揉手肘。 阿爹同师父说道:“贤弟这次去潭州讲学要讲多长时间?” 师父道:“约摸五个月,在路上还得花上近一个月的时间。” 我不解,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去讲学?去哪儿?” “岳麓书院的山长是我的故交,他亲笔书信邀请我去,我也不好推辞。” 岳麓书院的名号在南宋可是响当当的呀。那里的山长要邀请师父去讲学,想见师父绝对不是一般的有学问。 阿爹又问道:“那贤弟是一人前去吗?两位爱徒没有随行?” 我咳了一声,向阿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问这些事情。 方才在来的路上,月映同我说,师父的那两个徒弟,也就是我的师兄,最近创作了两本很是冷僻的论著,被传为了笑谈。 我好奇,便问月映,那是什么论著? 月映说道,一本叫做《青楼展起源及其考证》,是大师兄写的,二师兄与大师兄十分有默契,当即便写了另一本《青楼展的现状及前景》,合称“青楼考双壁”…… 其实我还是很佩服两位师兄的学术精神的,在创作其间,他们奔走于青楼瓦舍之间,却并未传出半点丑闻来。 我的两位师兄同我一样,虽是拜在师父门下,但都不是白莲社的教众。论理说,这谈不上触犯了白莲社纯洁的教规。但因他们二人终是师父门下的人,所以这才会被一些人嘲讽。 师父一向洁身自好,听到那样的一些话,即便再怎么从容淡定,心里也难免会有些不舒服。 想来阿爹并不清楚这事,才会无意提到了两位师兄。 师父的面色仍一派温和,道:“他们均有别的琐事缠身,所以没有同行。” “噢,”阿爹道,“那路途上恐怕会孤寂些。”又道:“贤弟此去还需多注意安危。” “一介布衣,应该遇不到什么危险。”师父笑说道。 我问道:“师父怎么不找一个同伴呢?一个人远行挺不方便的。” “没有。”师父叹了一声,又道,“其实为师原本是想带着你的两位师兄去的,可……因为一些事,他们不愿同去。” 我心下了然,是因为那件事,两位师兄不忍让师父丢了颜面,所以不愿去。可师父一个人去湖南,路上一定会无聊,而且不安全。 阿爹感叹道:“若掌珠是个男孩儿,定然会跟随贤弟你一同去的,也好叫贤弟路上有个能说话、能使唤的人。” 师父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心中却忽然一亮。 虽然讲学可能会比较枯燥,但却也能顺道外出游玩,况且,是师父去讲学,我若是去了,也用不着我讲。外出五个多月,指不定我也能顺道躲过阿爹的逼婚。 想想就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我同阿爹说道:“不是男孩儿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掌珠也可以同师父一同去潭州。” 阿爹神色有些讶异,道:“这……这终究不是很方便,而且,你若去了,路上肯定会给白贤弟添麻烦,带累他。” 师父也道:“我一人去就好,阿珠你不必随行。” 那怎么能呢?我坚持道:“阿珠想和师父一同去,绝不会给师父添乱。师父去讲学,徒弟正好可以去多学习学习。” 师父沉默了,阿爹也没言语。 ------o(n_n)o~晚上好~-----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3 第三十四章 骑驴下潭州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呢?”我满心期待地问道。 他看了一眼天色,道:“明日吧,今晚你且去收拾妥当了。” 虽然阿爹有些不情愿,但我一再坚持,他也只好松了口,嘱咐我不要做女子装扮,绝不能给师父添乱。师父倒没有说太多,只听着我和阿爹说话。 我从客厅出来,高兴地竟有些找不着回去的路了。正徘徊着,见大哥和三弟一同走来。我未多想,便和他们说道:“你们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接下来几个月可就见不着我的面啦。” 三弟满不在乎地样子,道:“就算回来了,也没怎么见着珠姐的面呀。怎么?珠姐马上就要正式闭关啦?” “我干嘛要闭关?”我恼道。 大哥走上前来,说道:“二妹是要去哪儿了吗?” “对呀,”我欢喜道,“我要去潭州,师父要去岳麓书院讲学,要带我一起去。” 他也笑了,道:“这的确是好事。” 三弟惊讶问道:“爹竟然准许你去了?” “嗯,”我得意地点头,又补充道,“我是去给师父作伴,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得多无聊,有我在一块儿可就好多了。” “哼。”三弟不满道,“凭什么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也要去。” 我正色道:“我是去办正经事的,又不是去耍的。你用不着眼红哈。” “办什么正经事?”他追问,又道,“我也去求阿爹,我也要出去耍。”说罢,便跑开了。 我没拦得住他,便随他了。大哥只是无奈一笑,随即也走了。 我一个人瞎转了半天,终于转回了阁楼。刚进木楼,便吩咐月映出去买几套男子的衣服和几双男子穿的鞋回来,并叮嘱她,夏秋穿的、厚的薄的都要买一些。 她拿着银钱,问我道:“珠娘要买这么些衣服和鞋做什么?” 我同她解释道:“师父要去岳麓书院讲学,我会跟着他一起去。” “啊?”月映哭丧着脸道,“去岳麓书院?那么远的地方,珠娘岂不是要去很久吗?” 我点头,道:“约摸五个月左右。所以才让你把各时节的衣服都买一些。” 月映有些闷闷不乐,道:“那月映就有五个月不能见着珠娘了。” 我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我还会再回来的呀,五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请求道:“月映不能跟着珠娘一起去吗?路上也好照顾珠娘。” 其实,我原本也很想带着月映一起去的,师父毕竟是个男子,如果有月映在一块儿,有些事也就方便许多。可我怎么哀求阿爹都没有用,他坚持认为多去一个人师父就多一份负累,我若是想带着月映一起,那就干脆留在家里。我只好放弃了。 我看着月映期求的眼神,无奈地摇摇头,道:“爹不许。”又宽慰她道:“我们只是分开五个月而已,马上就会再见的。” 她神色黯然,道:“既是老爷说不许,那月映就不跟去了。”又道:“月映会想珠娘的。” 我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月映,我保证以后不和你分开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我嫁人了,我也会把你带在我身边的。” 她破涕一笑,道:“珠娘说话可要算话,日后即便是嫁人了,也会把月映也带去。” “当然。”我斩钉截铁道。 她的情绪这才好一些,道:“那月映去买衣服了。” 我又叮嘱她道:“挑宽松的、颜色淡的买。” 她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我上了楼,打开橱柜,开始收拾东西。等我把一些要用的物品分拣出来,月映也回来了,又帮着我整理行李。 妥妥帖帖整理好,整理出了三个大包裹来。我心想虽不用背着它们走路,但带这么多东西在身边也是个累赘,而且还容易招贼匪。于是只好把包裹拆开,拿掉一些东西下来,三个包裹就变成两个了。 师父今晚宿在我家,晚上时大家在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三弟的颜色不大好看,许是因为去求阿爹,阿爹不仅未答应,还把他骂了一顿。 用完饭后,我私下里安慰三弟说,他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儿,我都会尽力给他买回来的。 谁知我的这番好心遭了他一个白眼,他气鼓鼓道:“谁稀罕那些小玩意儿了?庸俗!我是想去增长见闻的。” 我抿嘴一笑,淡淡道:“那姐姐就不给你带东西了。” 他更生气了,拂袖就走了。我忙追上他道:“别生气啦,姐姐会给你带很多东西的。” 他停住脚,看向我,可怜巴巴道:“珠姐,你就不能去求求爹,让我也去吗?” 他这副伤心的摸样让我看着心里挺过意不去。可又没有别的法子,我只好同情且无奈地回望着他。 “罢了。”他叹了一声,决然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日后何尝没有机会,珠姐你且去好了。” “这样想才对嘛。”我拍拍他的肩,“三弟你有的是大把青春。” 他释然一笑,走了。 ---------------------------------------------------------------------------- 翌日,用完早饭,同月映挥泪洒别、同阿爹阿娘挥手作别、同大哥三弟握手言别后,我便和师父一同出,前往潭州。 这次旅程的交通工具是:驴。 当我和家人告别完,扛着两个包裹出了大门,见着门外的两头驴,呆了一呆。 一袭白衣的师父坐在驴背上,一本正经与我道:“快上去吧。” 于是我……爬上了驴背。我相信,这将是我在古代最值得纪念的一次旅行。 其实在古代,骑驴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骑驴虽比不得骑马那般潇洒,但却也是不少文人墨客出行最经济、最亲睐的选择。 再想想贾岛“骑驴觅诗”的典故,我觉着,不久后我也能这样觅到一诗。 钱塘繁华,街道比较拥堵。路上骑马、乘车的人不在少数,我同师父骑着两头驴,慢悠悠走在街道上,似乎与这里的繁华、忙乱格格不入。 考虑到路途遥远,驴的脚力又慢,路过馒头铺、点心铺、大饼摊时,我买了许多干粮,以备着万一骑驴到了某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不至于饿死在驴背上。 -------o(n_n)o~晚上好------- 第三十五章 夜宿 正值人间四月天,林间树木一派葱茏,少见芳菲轻红。≧ 溪水潺潺,鸟鸣呦呦。初夏的清新和勃勃生机在野外的每一处角落都可见到、听到、闻到。 看来师父做出骑驴之举是有过一番考量的,若是骑了马或乘了车,只能与这些美景擦肩而过。只有骑驴才能讨到这样的眼福。我在心里默默为师父的闲情逸趣和尚清风雅感叹了一番。 师父走在前,骑了一头黑驴,我在后,骑了一头褐色的驴。师父一路欣赏着初夏风光,极少说话。我跟在他后边也一路欣赏着,顺便从行李里摸出一个大饼或一包点心啃着。 这样行了约摸两个时辰,师父在一棵榆树下停下了,说是要歇一歇。我也下了驴,将晌午买的干粮拿给师父,然后拿着水囊去溪边盛水。 溪水清澈见底,我放心地灌满了水囊,又用手捧着喝了喝,然后回去将水囊交给师父。我觉着,作为一个徒弟,我是很尽本分的。 如此停停走走,我和师父在日头落山之前到了一个小镇。到小镇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客店歇息。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客店的老板却说店里已满了客。 骑了一天的驴,此时我和师父都有些疲乏。硬撑着沉重的身躯,我们继续锲而不舍地找着。终于在一条街道的拐角处寻到了一家尚未满客的客店。 正欣喜着准备交钱定下时,客店老板说,店里只剩下一间房…… 我知道,这样的情形在言情小说、肥皂剧里随处可见,可它的当事人是俊男靓女。一个半推半就,一个…… 而我现下是做男子装扮,并且是和自己的师父在一起,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 犹豫间,客店老板又说:“两位客官都是男子,挤一挤,躺一张榻也无妨,等明日别的客官退房了……” 未等他说完,我拍着柜台,粗着嗓子与他道:“你见过两个男子躺一张塌的吗?” 他脸红一阵青一阵,尴尬道:“没见过。”又道:“客官请谅解,小店实在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我气鼓鼓地又问他道:“那你告诉我们,哪里还能寻到别的客店?” 他想了想,道:“从这儿往东走有一家‘徐记客店’,兴许那儿未满客。” 我撑着脑袋,丧然与他道:“我们方才就是从那家客店过来的。” 他窘然道:“那……这,小人也没有别的法子。” 我有些焦躁地挠挠头。师父在一旁说道:“店家,与我们去看客房吧。” 我疑惑且惊讶地眨了眨眼,望着师父一脸淡然的样子,随即便默默扛了行李往楼上走去。 只能这样了,那就凑合呗。难不成让师父随我一起睡大街? 店小二将我们带到客房,说道:“两位客官一路劳累辛苦,不知用过饭了吗?” 师父道:“让厨房炒两个清淡点的小菜,再煮两碗粥送上来。” 路上虽然吃了别的干粮,但终究没有正餐顶事。师父点的小菜很合我心意,可两碗粥会不会太少了呢?想想后,我又向店小二嘱咐道:“多煮两碗粥,拿四碗上来。” 店小二憨厚一笑,道:“两位客官年轻力壮,恐怕四碗粥还少嘞。” 师父看了看我。我便与店小二道:“四碗就够了,去吧。” 简朴的客房里燃着一支烛火,照得房内的布景有些寒酸。师父走到窗台前,将窗户推开了点,一弯银钩月露了出来。 我将包裹放在桌案上,望了望房中仅有的一张塌,道:“师父睡塌,阿珠今晚趴桌上睡就行了。”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将放在包裹里的面巾之类的物品拿了出来,放在另一处桌案上,又将行李再拾掇了一下,然后搁在椅子上,将房内正中的桌案空了出来。 师父一直静静立在窗前,直到店小二将小菜和粥端了上来。 客店里小菜勉强下口,粥煮得倒还行,我迅消灭了两碗粥。师父看着另一碗未动的粥,与我道:“我晚上只用一碗粥,你既要了这么些,就不要浪费了。” 虽然我已有些饱腹感,但为了避免浪费,我还是将那碗粥细细咽下了。 用完饭已是戊时了,店小二打来热汤水,我和师父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准备熄灯睡觉了。 我站在榻前将被铺好,然后与正在解冠的师父道:“师父安歇吧,阿珠也要睡了。”又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道:“好困呀。” 师父解开的丝松松散散披在肩背上,面色看起来柔和了些。待师父躺下,我便吹了烛火,双手交叠放在桌案上,两眼一闭,趴着睡去了。 许是因骑了一天的驴累了的缘故,虽是趴着睡,但我却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自己的睡姿由趴着,变为躺着。头上那顶青纱帐提醒我,我并不是躺地上,而是躺榻上。 我惊讶地翻了下身,左右瞧了瞧,见师父正坐在凳子上,用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我翻身下榻,轻手轻脚走到桌案前,低低唤了声:“师父?” 他张开眼,望了一下我,道:“醒了?那就让店小二拿热汤水上来。” 我疑惑道:“师父不是在榻上睡的吗?怎么在这儿坐着?”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昨晚上忽然听到房内‘咚’地一声响,就醒了。见你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所以就把你捡到榻上去睡了。” 什么?“捡”?师父用词是不是欠妥?也许是师父不小心口误了。 我不安道:“那师父岂不是一整宿都坐在这儿?” “无妨。”他淡淡道。 “那怎么行呢?”我激动道,“阿珠是徒弟,一定要照顾好师父的。”又建言道:“要不师父再去榻上躺一会儿吧?” “不用了。咱们用完早饭还要赶路。” “啊——”我拉长音调,愧疚道,“那师父没有休息好呀。”想了想,又说道:“师父,如果我以后从凳子上摔下来了,您就不用捡我起来了。就算在地上躺着,我也能睡得着。” 他讶然看了我一眼,认真道:“那怎么行?” ------o(n_n)o~------ 第三十六章 天沐 原本信誓旦旦说要照顾好师父,结果第一晚就让师父没能休息好。 师父又这样宽容慈悲,我心中就愈加愧疚了。 店小二端来热汤水后,我将面巾拧好递给师父,待他擦完脸,我又给他端上了漱口的茶水。 师父的丝用白色头巾松松绑着,还未来得及束。我拿过木梳,殷勤道:“师父,我来给您束吧。” 他愣了一下,道:“不用,我自己可以。”接着他接过木梳,自己将一缕缕丝严严整整束好。 我在一旁满含敬佩地望着。等到我束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来了...... 之前在家时,都是月映帮我束,我自己压根儿就没给自己束过。当我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挽着长长的丝,却怎么都制服不了那不时滑落的。 我只好放下木梳,自己用手慢慢抓着……抓着丝合成一束。 站在一旁观望地师父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我来给你束吧。” 说完,便走到我身后,拿起木梳,帮我束。 我已羞愧地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静静、默默羞愧着。师父一边给我束,一边给我讲解束的技巧。束完又道:“这些都是容易事,自己能够做的,日后要学着自己做。” 我羞愧点头,道:“是。阿珠会好好学的。” ---------------------- 用完早饭,从客店出来,我先和店小二把两头毛驴牵了出来,然后抢着把师父的行李放到了我那匹毛驴上。希望能借此抵消一些我心中的愧疚。 路过镇上的馒头铺、点心铺时,我照例买了一些吃的备在行李中。 师父一向话不多,我们一路走着,彼此都很安静。日子过得也相当有规律,白天骑驴,晚上休息。 如此过了五六天,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虽然早已买了两顶草帽遮阳,但就这样在日头下面走着常觉汗流浃背。 出门在外没有在家那样方便,算起来,我已有两天未洗沐了。两天前,我们去客店较早,便在客店简单洗了一下身子。现下,只觉身上腻得慌。 半下午时,我们离前面的县城已不远了。林间的风凉幽幽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还可听到附近的流水声。 我和师父在一棵大树下歇息。大树旁有一条浅水河。我拿着水囊灌水,却听见河流前边有较大的声响,似是流水撞击石块的声音。 我好奇地去察看了一下,只见葱茏绿树繁茂的枝叶掩映着一个呈半月形的浅水潭。 一汪潭水清澈见底,泛着粼粼波光。我心下一动,寻思着这乃是天赐的澡盆呀。当即决定,先在此处沐一回浴,然后再去县城中。 我乐颠颠地跑回师父身边,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师父讶然望了我许久,方说道:“这样,并不好吧。” 我哀求道:“现下已是半下午,等洗沐完,清清爽爽去城中,一点都不耽误事。” 师父道:“这,并不是耽不耽误时间的事情。为师是觉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这样的事,似乎不大妥当。” 我辩解道:“只是洗沐而已,师父顾及太多了。更何况,那里偏僻,不会有人看着。” “虽没有人在看,但,”师父用手指了一下上面,道,“天在看着。” “那水潭还是天赐的呢,”我辩驳道,“要是天意不许我去洗沐,那就不要让我现那个水潭呀。既让我见着了,又不许我去洗沐,这……这也太折磨人了。” 师父默了一会儿,方道:“那你去吧,早些回来。” 我问道:“师父不去吗?” 他又是讶然看着我,道:“为师不去。” 我推己及人,心想,行了几天的路,师父一定也觉得身上腻得慌,一定也很想洗沐一下,让身上清清爽爽的。他之所以说“不去”,是因顾及着面子以及那横在心中的“礼”字。 既是师父顾及着,我自然不能直接去强迫他,而是得让他自己放下顾虑和禁锢。 于是,我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说道:“师父先去吧,我在这儿坐着,给师父照看着。” 他看了我一眼,道:“为师……不去了。” 我看向他,一本正经道:“师父,咱们对天、对地、对自己都得坦诚一点。去洗沐并不是什么有违天理地义的大事,这样的事情可以做的。” 他惑然望着我,没有言语。 我又说道:“师父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把眼睛阖起来。”接着,我便闭上了眼,继续说道:“我们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心在想些什么,而上天又说了些什么。” 我抿抿嘴,说道:“上天说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没有怪罪你,也没有谴责你,这样的美事,我也很羡慕呢。’” 说罢,我睁开眼,笑望着师父,道:“怎么样?师父有没有听到呢?”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但面颊上的皮肤却在微微颤动着,终于,粲然笑开了。 就像是平静的夜空中忽然绽放了灿然的花火。 我双手捧着脸,说道:“师父平日里为什么不笑呢?这样笑起来多好看。” 他一下子愣住了,道:“一年未见阿珠,阿珠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倒让师父哑口无言了。” “啊?”我紧张问道,“阿珠又失礼了?师父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徒弟?” “没有。”他浅笑,“师父只是觉得阿珠的变化很大。” “人总是会变一变的。”我干巴巴道。 师父站起身来,走到了行李旁边。 我试探着问道:“师父这是要……” 他转过头来,说道:“为师觉得,阿珠方才的话不无道理。” “噢。”我高兴道,“那阿珠在这儿坐着,师父不用担心。” 师父拿好衣服,我指给他水潭怎么走,又嘱咐他让他小心一些。 树下很是凉快,我闲着无事便去包裹内拿了几个干核桃剥着吃,吃完后干脆倚在一个行李上眯睡。 没过一会儿,忽然闻到旁边有阵阵药香味,很是清冷。 微微张开眼一看,师父披散着丝,正坐在一旁。见我睁开了眼,便说道:“你去靠右侧的那一处水潭,潭里的一些石头有些滑,小心些。”顿了顿,又说道:“还有,水有些凉。” -------o(n_n)o~晚好~谢谢支持~----- 第三十七章 邂逅 我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块皂膏,去了水潭。﹤许是因水潭的一侧被树木遮挡的缘故,所以这里的水并没有浅水河那儿的暖。怪不得我嗅到的那股药香是清冷的。 我去了水潭的右侧水域,将干净的衣服放到了一块干爽的石头上,然后褪掉身上的衣衫,一起放到水潭中浸着。待会儿正好把脏衣服一起洗了,这样它就能快点晾干。 水虽然凉,却很舒服。我将头沉到水里洗了把脸,又将冠解了,如墨泼的丝便浮在水面上均匀铺开。 这样浸泡在水里的感觉可真好,水轻轻托住身体,我觉得自己是自由自在的。没一处不妥帖,没一处有压迫感。 上面浅水河的水注入水潭中,有的水柱沿着石缝缓缓淌下,形成一股脉脉清流;有的水柱砸在石头上,溅起了雪白的水花。 我双脚踏在绵软的细沙上,向潭边走去。泡了这么久,师父可能会等着急的。 我用素色头巾将湿绑了,便开始裹衣服。放着干衣服的大石头一大半都没入了水潭中,下边是不可测的所在。我往前走了一步,刚准备爬上水潭,却忽然感觉小腿上有什么冰凉的物什一滑而过。 起初我还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水流。但下一刻,小腿上却是一阵刺疼。我疑惑地朝清清的潭底望去,米白色的细沙上游走着一条深褐色的蛇影。 我反射性地失声叫了出来,立马往石头上爬去。手忙脚乱下,却没站稳,身体失衡,往后仰去。周围又无别的东西可抓,正惊恐,后脑勺一下子嗑在了石头上。 沉在水潭里的那一刻我还在想,我难道就要这样死于非命了?难不成我又得回到镜中世界? 脑袋已被撞得晕乎乎的,冰凉的潭水涌进口中,我呛了几口,便没知觉了。 -------------------- 淡墨渲染的拂晓,天色呈淡淡的墨蓝,山峦的轮廓隐现。江水罩着浓浓的水雾,渡桥边,一只乌篷船泊在此处。 江岸上有两个人影,面江而立。 天色虽暗,却遮不住那一袭月白的长服。着月白长服的人说道:“在下姓梁,不敢动问娘子贵姓?” “免贵,朱姓。”身旁的女子回道。 女子的话音刚落,整幅画面变得透亮起来,透亮的有些刺眼。 有人说,人在临死前一刻,过往的一切会在大脑中重现,那记忆最深刻的东西会成为死者的执念,伴着他们长眠。 也许,我刚刚看到的就是朱淑真的那一缕执念。 上次去镜中世界时,我不是也看到了一幅很奇怪的画面吗?那幅画面也是与那个姓梁的男子有关。 我心想,难道我这又是回到镜中世界了?难道我年纪轻轻就夭殁于一个水潭中?人命也太轻贱了。 揣着这两个疑问,我睁开了眼,头顶是一顶青帐。还好,这次身旁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公子了。 我动了动脖颈,后脑处依旧能感觉到疼痛。我有些疑惑,难道魂魄也是可以感觉到疼的吗?或者,我并没有回到镜中世界,而是去了阎王殿呀? 忽然听到有开门声,我侧过脸去瞧,一个着淡蓝纱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将瓷碗放到了桌案上。 这人不是师父,但看他的身形以及纱服的颜色,却让我想起了我上一世的夫君蓝笙。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出声道:“诶……” 他听到声响,转过头来,那张脸分明就是蓝笙的。 我一下子懵住了,心想,莫非自己现在还在幻梦中没有清醒过来?又或是自己再次重生了,并且是回到了二十七岁之后? 他走了过来,半蹲在塌边,说道:“兄台醒了。” 我讶异地眨眨眼,问道:“你不认得我?” 他的表情转而呈莫名之态,道:“在下不识。” 我实在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便问道:“我现在是在哪?我师父又哪去了?” “这是在客店,尊师去药铺了。”他答道。 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咬着手指,冥思皱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笙为什么会在这儿?或者,他不是“蓝笙”? 我问他道:“兄台贵姓?” “免贵,姓蓝。” 嗯,应该是蓝笙没错啦。我又问道:“蓝兄能否告知,在下为何会在此?” 他顿了顿,道:“具体因由在下也不知。在下是在路上遇到尊师的,当时兄台身上似乎是被水打湿了,并且还昏迷不醒。尊师带着兄台正要去城里,在下与老师乘了马车,恰巧同路,我们见尊师带着兄台不大便利,便将兄台请到了马车里。” 想来我掉进水潭后并没有淹死,而是被师父给捡起来了,又正好遇到了同路的蓝笙,所以才会有此机缘会面。看来,我并未白摔,也没白白呛那几口水。 这可是大好的机缘呀。我原本还一直烦恼着该如何让蓝笙在我们成亲之前就爱上我,现下看来,我也不用寻思别的法子了,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但听他这言语,似乎不知道我是女子。美好的情缘要有一个美好的开始,虽说他今后必然会是我的夫君,但他现在并不知道这些。他既认为我是男子,我暂且还是不直说了好,免得吓着他。 听他方才的话,是他和他的老师用马车将我带到城里的,这于我而言,是一个大大的恩情。他既是我的恩人,那我自然是要报恩的。 报恩是用来勾搭的好手段。 古往今来,它成全了一对又一对佳偶。再添上我和蓝笙这一对,应该也多不到哪去。 一番思量后,我开口道:“蓝兄既是在下的恩人,在下是一定要重重感谢的。” 他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兄台不必记挂在心。” “嗯——”我拖长音调否道,“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这个恩情我一定要还。” 我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令他有些讶然,他看着我,似是不知说什么好。 我双手提了提被子,腼腆同他搭讪道:“敢问兄台青春多少?可曾娶妻?” -------o(n_n)o~晚上好~----- 第三十八章 勾/搭 兴许是因这样的问题从我口里问出略有些怪异,毕竟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男子,因此蓝笙当场被我问傻了。 他微微张着口,拿着一双深沉的眼讶异地打量着我。 当然,我并非是要将自己说与他。 我咳了声,继续道:“我有一个胞妹,待字闺中,若蓝兄不嫌弃,我愿将舍妹许配给蓝兄。” “唔,”他缓过神来,道,“兄台实在不必。” 我说道:“莫非蓝兄已有家室?”他当然还未成家。 “没有。”他答道。 “那如此良缘,蓝兄为何要推搪?”我顿了顿,又说道,“舍妹略通诗书,模样齐整,与兄台乃是佳配。” 他的脸颊略泛红,道:“令妹如此贤能,当另配良人,在下高攀不起。” 这明显就是在婉拒嘛。 我想了想,说道:“蓝兄说话太客气了,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蓝兄是我的恩人,这样的情义比什么都大。我见蓝兄一副书生打扮,想必是位读书人,舍妹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是出身于书香门户,与蓝兄实在是般配的很。” 他神色有些局促,道:“多谢兄台美意,在下实不能受。” 为何他会推拒呢?难道是因为我表现得太过热情,让他感觉窘迫了? 想想后,我决定采用以退为进的迂回战术。于是我向他说道:“蓝兄不必这么着急拒绝,兄台与在下今日有此机缘相遇,不如先做个朋友如何?” 他轻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与兄台已经是朋友了。” 我又道:“既然都是朋友了,再来个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他又愣住了,顿了顿,道:“在下并非有意推搪,只不过在下的一位叔父已为我拟定了一门亲事,恕在下不能受兄台的一番美意。” 我惊讶道:“你已有婚约在身了?” 这怎么可能? 他答道:“是叔父与他的友人口头上定好了的。” “这有什么关系?”我松了口气道,“你们并未定亲,只要同你的叔父说一声就可以回了这门亲事。” 他抿嘴道:“既是叔父与他友人约定了的,轻易毁约怕是不好吧。” “可这是你的亲事呀?”我说道,“你可以同你的叔父商量的嘛。” 他笑了笑,道:“叔父说,那家的女子才貌均优,很是不错。” 我撇嘴,问他道:“兄台见过吗?” “并未。”他答道。 我凑近他,说道:“舍妹也很有才华,而且容貌姣好。”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舍妹与在下姿色相当,并且更加淑婉。” 这么近看着他,可以看到他的下颌略呈淡青色。他眨了眨眼,不自然地将脸转向了另一侧。 我忙退了回来,说道:“怎么样?蓝兄可同意这门亲事?” 他没说话,半晌,忽然站起身道:“糟了,我给兄台端的药怕是早就凉了。” 他急急跑到桌旁,用手贴着瓷碗试了试热度,说道:“药已经凉了,我去厨房给兄台把药再热一热。”说罢,便端着瓷碗出门去。 我从榻上挣扎起来,喊道:“等一等,蓝兄,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他已然出了房门,未搭理我。 出师不利,我垂头丧气地躺在榻上,郁闷又灰心地思索着劝服蓝笙的计策。身上潮乎乎的,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未换过,想来师父也不方便与我换,所以就这样将就着捂干了。 不一会儿,又听到有开门声,我以为是蓝笙回来了,忙从榻上探起身来。 看到的却是师父,我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皮。 师父道:“阿珠好些了吗?” “嗯。”我点了下头,道,“好许多了。” “头可还觉得疼?身子其他地方疼吗?”师父又问道。 “后脑勺还有一些疼,其它地方都还好。”我说道。 师父默了一会儿,道:“你可把为师吓坏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淹到水潭里?” 我突然记起什么东西来,激动嚷道:“师父可不知道,那水潭里有水蛇,这么长呢。”我伸出手比划着。 “为师知道。但那水蛇咬得并不厉害,你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头嗑伤了。”他又问我道,“你怎么会把头嗑伤呢?” “还不是因为那条水蛇。”我愤愤然道,“它忽然出现,还把我给咬了,我急着要去潭边,结果一下子没站稳,便跌到水潭里了。”又看了看师父,说道:“若不是师父把我捞起来,阿珠现在早去阎王殿了。” 师父没言语,神色有些尴尬。 我又笑说道:“谢谢师父。” 他抿嘴笑道:“你是为师的徒弟,为师自然要照顾好你。” 这话听得可真暖心,我回了师父一个大大的笑脸。接着又问道:“师父有没有把那条水蛇给抓回来?” “没有。”他又讶然问道,“抓回来做什么?” 我将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道:“抓回来,炖汤喝。” 师父脸上的神色飘忽不定,说道:“为师认为,不抓回来的好。” 我耷拉着嘴角,伤心道:“它咬了我,师父你都不给我报仇?” 他忽然笑了,道:“为师去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那好吧。”我无奈道。 他问道:“我方才碰见那位蓝公子,他将满满一碗药端回厨房了,说是凉了。你既然醒着,怎么不趁热喝了?” “我……”我支吾半晌,道,“他是生人,我不喝他的药。” “唔,”师父顿了顿,道,“为师一早出去了,便托他照看你。看来是为师考虑不周。” “没有。师父不要错想了。”我说道,“师父一路上照顾阿珠,事事都很周到。”顿了顿,又说道:“那位蓝公子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阿珠听他说了,是他和他的老师将阿珠带到城里来的。” “是。”师父说道,“你那时昏迷不醒,的确多亏了他们二人相助。” “他们是要去哪儿呢?”我打探道,“师父知道吗?” “他们与我们一样,也是要去岳麓书院。” “真的吗?”我惊喜道。 “嗯。”师父说道,“现下他们已经出了吧。” “什么?”惊喜一下子转为失望,我又问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蓝公子的老师急着赶路,所以先走了。” “那我们也走吧,正好路上多两个伴。”我急切道。 师父看了一眼我,道:“你头上的伤还未好,还是在这儿多呆几天吧。” “不,师父,我已……”我猛地从枕上抬起头,忽地一阵眩晕,又把我逼回到枕上。 师父皱眉道:“怎么这么毛躁?左右我们有时间,不急。”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反正都是要去岳麓书院的,那到时候再好好处吧。 --------晚好~o(n_n)o~-------- 第三十九章 月下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我和师父呆在客店里的两天,一直都是在下着雨。 师父大多时候是在自己的房中,偶尔会过来问问我有什么需要、头上的伤好得如何了。 我来的时候在行李里揣了两本书,平日里忙着赶路也没来得及看,躺榻上的这两天便把它们拿出来打时间。 想必师父见我手不释卷、用心诗书,内心深感欣慰…… 因此每次问完我的伤势状况后都会再同我聊一聊人生、谈一谈哲学~ 师父在这两方面认识很深,所以一般都是他在侃侃而谈,我在默默倾听。 第三日,天放晴。我一大早便收拾好了行李,迫不及待想要赶去岳麓书院。师父仍如往常那般从从容容、徐徐缓缓。 用完早饭,已是巳时。我和师父骑着毛驴出了城,走了一阵山路后,又带着毛驴坐船过了江。 下午行至一个岔路口前,师父斟酌了片刻,指着一条看似开阔一些的山路说:“还是走这条路吧,虽然远了一点,但要平坦些。” 我对我们这次行程的路径完全不熟悉,师父说往哪儿走,我便往哪儿走。因此也没言,只跟着师父行了那条路。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师父忽然停住了,感叹道:“没想还是走错了。” 我不明所以,问道:“师父,这哪儿走错了?” 他轻笑了一声,说道:“方才在路口的时候,为师就选错了。” “啊?”我惊讶道。师父见识这样多,怎么会认错路呢? 他又说道:“我年轻时走过这儿,那次走的也是这条路,我一直走了好几天,才找到镇子。方才我在路口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次可不能再走错了,结果,”他苦笑了一声,叹息道,“还是选错了。” 我默了默,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往回走就是。”又想了想,继续道:“现在去下面一个镇子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江边附近有人家,我们可以先在那儿落脚。” 师父掉转头,说道:“只好如此啦。”神情却不大快慰。 我安慰道:“师父不要为这件小事耿耿于怀,只是多走几步路、多耽误时间的事情。我们回去后,明日一定不会走错了。” 师父脸上神色并未见轻松,顿了顿,他说道:“若是这样想,的确是一件小事。可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为师年轻时走错了这条路,得了那么大的教训,现在却依然在做同样的错事。” 我感叹道:“师父,您不要把它上升到那么高的高度好吗?有时候,越害怕犯错,就越是容易干傻事。每个人都一样呀,您这样想是在苛责自己。” 他转过头来,说道:“那为师该如何想?” 我仰头看了看太阳,道:“现在日头还没落下去,多好。我们可以少走几步夜路。”又看向他,道:“师父觉得呢?” 他嘴角一丝笑意慢慢漾开,像冰融雪释,却没言语。 我们出了路口,天还是黑了。月亮还未升上来,因而天色几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 漆黑的夜色中,可听到驴蹄踏步声,一下下的,徐缓的,很有节奏;“吱吱”的虫鸣声也很是喧闹。漆黑的灌木丛里偶尔飞出一两只萤火虫, 我从小就惧怕行夜路,到了二十七八的年岁,这个毛病仍未改过来。虽然这次有师父陪同,但我落在后头,总觉着后面有一股阴风嗖嗖地刮着。 我拍了拍毛驴,向前赶了几步路,再拍了拍,终于同师父并排行走了。 山路狭窄,并排行着难免会有些挤。黑夜中,我看到师父白皙的脸庞转了过来,似是在瞧我。 他问道:“阿珠怕走夜路?” “嗯——”我拉长音调,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倏地一侧的山林中响起“咕咕”的叫声,接着是枝叶摩擦的窸窣声,后又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掠过。 我心下一惊,脊背一下子绷得紧紧的,没多想便猛地抓住了身旁师父的手臂,口里却紧张地说不出声来。 师父停住了,又问道:“害怕?” “嗯……也不是,很害怕。”我支吾道。说罢便讪讪松开了师父的手臂。 “你拉着我的衣袖吧,”师父道,“天太黑了,走紧凑点,免得掉到什么沟凹里。” “好。”我又抬起手,握住师父的袖摆。 师父和我实在静得厉害,没有人声,路旁山林里响动便听得一清二楚。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我同师父说道:“师父,阿珠给您唱支歌吧。” “唱歌做什么?”他问道。 我用手挠了挠头,说道:“唱歌和走夜路是绝配,走夜路最适合唱歌了。” 他顿了顿,道:“那你唱吧。你想唱什么歌?” 若论唱歌,最拿手的当然是那些歌词通俗、旋律简单的情歌了。但既是同师父在一块儿,当然得唱点别的格调较高的歌。想想后,我说道:“我给您唱&amp;amp;amp;1t;鸿雁&amp;amp;amp;gt;,好不好?” 他“嗯”了一声。我补充道:“这支歌是阿珠新学的,歌词和音律与一般的歌有些不同,师父您不要嫌弃。” 他笑了一声,道:“只管唱吧。” 酝酿一番后,我断断续续地勉强将一《鸿雁》唱完。这主要是因为歌词不能记全,所以唱了几句后便要回想一下下句的歌词。 唱完后,我还没话找话地问:“师父,您觉得好听吗?” 师父默了一阵,道:“唱得不是很熟,你再多练习几遍吧。” 于是,我将这歌反反复复唱了六遍。我想,师父他老人家的耳朵一定起茧了。但师父的容性很好,路上并未制止我这种行为。 我歇了歇嗓子,在准备唱第七遍时,眼前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一条宽宽的、亮闪闪的银带子横亘在前。 我们已走到了江边。 明月东悬,倒影投在江面,波动的水纹将细碎的月光带到岸边。 师父停在岸边,入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我凑兴道:“师父,我再给您唱支别的歌吧。” 他转过脸来,眸如灿灿星子,道:“还有什么歌能衬得上这幅景色?” 我莞尔一笑,道:“它既衬得上这副美景,也衬得上师父。” 接着,我给他唱了《贝加尔湖畔》。 ----------o(n_n)o~------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四十章 再会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月光把爱恋/洒向了湖面……你清澈又神秘/像贝加尔湖畔……” 师父面色有片刻凝滞,离开江边的时候,与我道:“从前并不知道你会唱这么些歌。 这些歌的音律都比较特别,是你自己谱的曲、写的歌词吗?” 这些歌曲都是现代的歌,师父自然会觉得特别。我面上红了红,尴尬答道:“不,这些都是阿珠从别的地方听来的。”又道:“师父若觉得好听,阿珠就常唱给师父听。” 师父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倒不用。” 我和师父在江边附近寻到了一处村舍,这里的村民很友好,同意收留我们。 听说我们愿意付钱借宿的时候,他们就更加友好了,还十分热情地为我们张罗饭食…… 当夜,我和师父便在堂屋打地铺睡了。 村民们不过拂晓时分就起床,我和师父入乡随俗,在天未大亮的时候便爬了起来,喝了点稀粥,就骑着毛驴动身了。 又到昨天的那个岔路口,我摇着一把蒲扇,不时用它来来遮遮太阳、驱赶周围嗡嗡的野蜜蜂。 身后响起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不一会儿,我从蒲扇下瞧着有八条粗粗的马腿向我们这边踏了过来。 一个男声道:“两位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问。”声音很是熟悉,我忍不住从蒲扇地下偷偷瞄了一眼。 那坐在前面一匹马上的男子,正是我数日前在常乐楼见到的那位“萧郎”。 我一惊,随即又用蒲扇盖了脸。 走在前面的师父停了下来,道:“请讲。” “请问这两条路,走哪一条可以去前面的金溪镇?”他问道。 师父扬手一指,道:“这条。” “多谢。”他说完,便同后面的那位同行男子快马加鞭走了。 我摇了摇手中蒲扇,心里纳闷道,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在钱塘吗? 师父在一旁说道:“方才那两位公子与我们一样,也是去金溪镇呢。”又笑道:“若我们昨日没有选错路,今日他们兴许也会走错。这也是一种缘分呀。” 我呆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师父,不如我们在这儿竖一块路碑吧。” 师父:“……” 周围没有农舍,我和师父随身未带斧头、锤子、凿子之类的工具,而且旁边也没有现成的木板可用。我在原地托着腮想了片刻,道:“我们可以用石头在地上嵌字,师父觉得呢?” “……好。”师父看似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我和师父在周围寻了许多小石块,用衣摆兜着堆放到路口上。寻了许久,近跟的小石头几乎全被我们挖去了,路口也堆起了小小的一堆。 师父坐在一旁休息,我忙着用石头在地上摆“金溪”两个字,摆好后,又用一块大一些的石头将小石头砸进土里,只露出灰白的石面来。泥土比较松软,不一会儿我便做完成了。 这时已到日中十分,我和师父干脆在路口把午饭给解决了,啃完干粮后,我们才上路去了。 我们在金溪停留了一夜,又继续赶了七八日路,才到得潭州,也就是现今的长沙。 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和师父经过一处山林时被林中窜出来的好汉给打劫了。 但这也不算惊险,因为当那些绿林好汉得知我们是读书人时就把我们给放了。在南宋做一个读书人还是有这么点好处的。 师父心善,送了他们一些银钱,然后又号召他们加入白莲社,并且教导他们不要再行这样的歹事。 岳麓书院在岳麓山脚下,我和师父骑着毛驴到得书院时,那里早有一封书信在等我们,是阿爹寄过来的书信。 书院里一个姓陈的掌事的将我和师父带到一处院子里,应师父的要求,掌事的给我们分了两间厢房,师父住一间大厢房,我住了小的。 安顿下来后,我便开始给阿爹回信。按着阿爹的推算,我们应该在三日前就能到岳麓书院,但路上不巧耽搁了几天,所以阿爹的书信在三日前就已经寄过来了。 我在信中向他们报了平安,又简单述了一下路上的行程,并未向他们说自己掉进水潭中的事,只说因为下雨,所以耽搁了日程。 回完信后,我出了房,准备去向陈掌事问一问这潭州投信的地方如何走。正好碰见他在院子里安顿另一位来客。 想来,这次来书院讲学的大家不少。却不知蓝笙和他的老师住在何处?我初来,又不好贸然向陈掌事打探这事。 待陈掌事告诉我驿站怎么走,我又去了师父的房里,同他说了这事。但师父说,待会儿就要去见岳麓书院的山长,我最好暂时不要出去。 我只好跟着师父去见了岳麓书院的山长。书院的山长姓6,着了浅灰色素纱,下巴上留有山羊胡须,约摸五十多岁。 我跟着师父向他行了大礼,6山长忙把我们扶起来,又请我们在紫檀木椅上落座,吃茶。 师父同他叙了会儿话,6山长又问起我来。 师父介绍道:“这是晚辈的徒儿……” 我忙起身行礼,道:“小生朱宛见过山长。”既然6山长问起,师父难免不会介绍到我的姓名。师父这样正直,应该编不了谎。鉴于朱淑真的名气,我还是先编一个名吧。 师父顿了顿,说道:“徒弟朱宛久慕书院学风,这次晚辈有幸来讲学,便将他也带来了,希望没给山长添麻烦。” “哪里哪里。”6山长笑道,“令徒一心向学,我们书院乐于向令徒这样的读书人敞方便之门。白先生实在是客气了。” 我道了声“谢”,便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们二人又谈了谈治学之事。这时门外传来话语声,且又有脚步声向厅里走来。 一个书生打扮得童子进了厅,行了礼,说道:“山长,叶先生来了。” 6山长忙说道:“快请进来。”又同师父说道:“老夫早先就请了叶先生来商量一些事情,这些事原本也是要众贵客一起商量的,现将他请进来,望白先生不要介意。” “哪里,山长客气了。”师父道。又疑惑道:“晚辈在途中也结识了一位姓叶的先生,他也是要来此处的,莫非就是他?” 话音刚落,一位着深褐色纱服的男子走进厅来,浓眉铄目,方口阔脸,不怒自威。 师父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道:“叶兄。” --------晚上好~o(n_n)o~感谢黑白传说打赏支持!------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四十一章 赵沅 姓叶的男子一副讶然神色,随后还礼道:“白贤弟。 ≧ ” 坐在主位上的6山长笑说道:“二位先生原来早已认识,那老夫就不过多介绍了。” 我也站起身来,师父转过脸同我说道:“这位叶先生就是上次在路上搭救你的人。”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位叶先生就是蓝笙的老师。我忙向他行礼道:“小生见过叶先生。多谢先生的恩情。” “毋用多礼。”他说完,在6山长右侧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蓝笙并未随他一起,但我既然见着他老师了,应该不久就会同蓝笙见面的。想到这儿,心里便有些兴奋。 原想同叶先生一起出去的,可师父带着我先行同他们告辞了。走的时候,叶先生还在同山长侃侃而谈,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得。我只好打消了那个念头。 回到住的院子里,师父说,我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门不安全,要同我一块儿出去将信寄了,顺道再买一些东西回来。 有师父作陪,我自然也很高兴,便去行李内多拿了些银钱,准备在街上多溜达一会。 潭州不似钱塘那般繁华。我和师父一路走去,商铺倒也不少,大多卖些生活用品和吃食,仅有几家商铺卖珠宝翠饰。而在钱塘,卖金银珠宝的商铺都是大片大片的。 想来,钱塘人奢侈,潭州人节俭。由此又想到,在潭州应该没有像北瓦那样繁华的娱乐之地吧。 寄完信、买完东西回来,已是日暮了。师父既是人家请来的客人,所以吃住都是岳麓书院包办。我是师父门下的徒弟,只需本本分分地跟着师父蹭吃蹭住就好。 用完晚饭,师父和我与同院住的张先生及他的门生一同走回院子。张先生与师父走在前,边走边闲谈,我与张先生的门生走在后,闷声不语。 这并不是因为我性子冷僻,不愿搭理人家,而是因为张先生的这位门生很怪!自打他在饭厅里见到我的第一眼,便总是瞧着我,像是要从我身上寻出点什么宝藏来似的。 我抱着胳臂,一路专注地欣赏着周围的花花草草。 张先生的门生忽然说话了,道:“在下姓赵,名沅,请问兄台尊姓。” 我愣了愣,答道:“我姓朱,叫朱宛。” 他呆了呆,道:“兄台嗓音很是细腻呀。” 这是在试探我的性别身份吗?我既做了男子打扮,自然不能让旁人轻易对我的身份起疑。 我咳了一声,道:“在下自小体弱,因而嗓音不比一般男儿粗厚。” 他笑了一笑,道:“原是如此。在下见兄台身量清瘦,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我回了一笑,未搭话。 他又问道:“请问兄台青春多少?” “虚度二十七岁。”我答道。 “噢,”他道,“愚兄虚长贤弟两岁。” 我扶手向他行了一礼,道:“愚弟见过赵兄。” 他笑着谦让道:“贤弟何必如此客气。”又问:“贤弟先乡何处?” “钱塘。”我说道。 他惊喜道:“我与贤弟乃是同乡,我也是钱塘人。” “哈!”我干笑道,“这真是难得的缘分。” 这时我们已进了院子,准备各回各屋。他与我说道:“明日在与贤弟叙话。” 我向他回完礼,便回房了。 -------------------- 因6山长与几位先生已商量好五日后开始轮流讲学,所以这五日是不用去听课业的。师父忙着为讲学做准备,我除了偶尔帮师父抄抄东西、整理书籍,其余的时候都是很空闲的。 同院的姓赵的仁兄比我更加空闲,因为张先生没有吩咐他做任何事情。所以他一见着我闲下来,便来找我了。 与赵沅熟识后,我便向他打听起其他几位讲学的先生各住何处。可惜他对这件事情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还是未能知晓蓝笙与他的老师住在哪儿。 来书院后的第三日中午,赵沅又来寻我了,说是要带我去一个好去处。因师父之前有过交代,不可擅自出门走动。所以我便婉拒了他。 他倚在门上,又说道:“那地方不远,就在书院旁边。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我看着他,没说话,再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往屋内走了几步,用手掩着口,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今早在书院溜达,见西角门外有一处桃林,那里的桃子结得可好了。” 我顿了顿,道:“我,不急着吃桃。” 他一摆手,道:“谁说非要吃桃了,我只是觉得书院也无趣,旁边又正巧有处桃林,去玩玩也是好的,解解闷。” 这位姓赵的仁兄十分擅长找乐子,而且也很能拿捏别人的心思。 我那原本坚定的意志正在崩塌,完全塌为废墟前,垂死挣扎道:“还是算了吧,桃林,应该也不是怎么好玩的地方。” 他又进一步鼓动道:“好不好玩去看看才知道,反正离得近,我们不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我将手里的书放下,点头道:“那好,就去走一遭吧。” 我同赵沅出了门,临走未同师父打招呼。 赵沅将我带到书院的西角门,两扇木门上套着一把长锁。开门肯定是不行了,于是我和他攀着墙边一座小小的假山上了围墙,然后从墙上跳了下去。墙那边是松软的泥土,因而就这么跳下去摔得也不是很疼。 我们翻过墙,又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赵沅所说的那处桃林了。 一个个红嫩嫩的桃子从葱绿繁茂的桃叶中钻了出来,看着就叫人眼馋。 赵沅得意道:“怎么样?我说的这个地儿不差吧?” 我环顾了一下望不到边的桃林,道:“的确不错。” 桃树不是很高,我们轻轻松松便能爬上去。我找了一棵有树杈的桃树,爬上去坐在树杈上,俯瞰着桃林。 赵沅摘了桃,放在衣服上蹭了蹭,便送到口里吃了。尝完一口,向我感叹道:“又甜又脆,可惜就是毛多了点。”又问我道:“你不尝尝?” 我想了想,也摘了一个下来,但上面的绒毛没洗净,我担心吃了嗓子会难受,便把它揣袖子里了。 ----------o(n_n)o~晚好--------- 第四十二章 偷桃 赵沅摘了几个桃子,通通扔进了袖袋里。 ≥ 我扒拉在桃树枝上看周围的景色,忽然看到远处的茅屋里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同赵沅道:“这是别人家的桃林吗?” 他含糊答道:“嗯,不知道。”又问:“怎么了?” 我指着走来的那个人,说道:“你看那边的茅屋,有人向这儿走来了。” 他忽然将手里的桃子扔掉,迅从桃树上跳了下来,着急道:“快下来,待会儿被逮着了可不好!” 我懵了一会儿后,也跳了下来。 大约是那人听到这边有响动,便朝这里看过来。 我正推测着那人的身份,赵沅忽地一下子拉过我的手,说道:“快跑!快跑!” 那人朝我们喊道:“站住!是什么人?” 我被拉着往前跑,脚力有些跟不上,气喘吁吁问他道:“为什么要跑呀?咱们又不是专程来偷桃子的。” 他回道:“你没摘桃子呀?待会儿让他抓住了可就说不清了。” 我使劲将他拽停下来,喘着粗气道:“咱们,咱们可以用钱买下来。” “你带钱了吗?”他问。 “你没带?”我反问。 “那还不赶紧跑?”他说完便嗖嗖地向前面跑去。我只好也跟紧他跑着。 跑到院墙边,外院墙周围没有什么可攀爬的东西,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赵沅把我拉到墙根上,说道:“你先在这儿蹲着,我踩着你爬上墙,然后再把你拉上去。” 我恼道:“凭啥让你踩着我?” “那你能把我拉上墙吗?”他问道。 “不……不能。” “蹲着。”他说完,便摁着我的肩将我往下压。 有这样的队友,干了这样的蠢事,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也只好认栽了。 我老老实实挨着墙根蹲着,双臂使力夹紧。赵沅毫不客气地抬起脚踩在我的肩上,说道:“你蹲稳了呀,我要上去了。” “嗯。”我憋足劲。 赵沅体格不小,重量自然不轻。他猛地一用劲,迫使我原本夹紧的双臂松开来,一下子撑在地上。 我咬牙坚持了一会儿,肩上的重量变轻了。我稍稍抬头往上看,他已爬上了墙头,正朝我伸出手,道:“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他身子趴在假山上,双臂垂了下来。 我抓牢他的手,他猛地往上一提,我的手肘便抵在了墙头上。他又往后退了退,将我拉到假山上。 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只听着追着我们的那个人在桃林里叫骂道:“哪里来的贼人?偷了桃还想跑?” 我和赵沅忙从假山上溜了下去。站稳脚,我双手叉腰平复气息,看着自己和赵沅一副狼狈的样子,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拍着手上的泥土,转过脸看了我一会儿,也笑了,笑得很温和。 正准备走时,他说道:“等一下,我给你拍一下肩。” 我侧过脸看了看,素色纱服沾上了黄褐色的泥土。他走过来帮我拍打了一下衣服,我吐槽道:“赵兄,你可知道自己有多重吗?” 他笑说道:“谁让你这么弱不禁风?方才我踩着你肩正要往墙头上攀,你却突然晃了一下,若不是我身手好,咱俩谁都跑不了。” “那都怪你太重了。”我辩驳道。 他从袖袋中摸出几个桃子来,问我道:“你摘了几个?” “才一个。”我也将自己摘的桃拿了出来。 他将一只手上的两个桃塞到我手里,说道:“拿着,补偿你的。” 我开心道:“正好,待会儿可以拿去送给师父吃。” 他边走边说道:“你与你师父关系很好呀?” “那当然啦,”我又问他,“难道你和你老师关系不好吗?” “也不是,”他摆手道,“不过只是一般罢了。” 我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日头,道:“咱们快走吧,我担心师父找不着我。” 他将手中的桃在两手间抛来抛去,像耍杂技一般,口里说道:“你先回吧,我还要在这儿溜达一会。” 我匆匆回到院子里,先去自己的房中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将洗好的桃拿了两个到师父房中。 师父停下手中的笔,问道:“在哪儿摘的?” “别……别人给的。”我说道。又将桃放到桌案上,道:“师父尝尝,很好吃的。” “嗯,好,先放这儿。”他一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问道:“师父需要阿珠做些什么吗?” “暂时没有,你先去吧。” 我行了礼,正欲出房门。师父忽然在后面说道:“听说这几日书院荷塘里的莲花开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可以去看看。” 我转过身说道:“师父不去看看吗?阿珠和您一起。” “为师已经看过了。”师父说完,垂下眼,继续抄写着什么。 我从师父房中出来,心想当下也没别的事情做,去荷塘那边看看荷花也好。于是去自己房里将剩下的那个桃拿了,往荷塘那儿奔去。 书院的荷塘设计得很是雅致。荷塘上面有一座六角亭,亭上题了“风荷晚香”四字。两条曲曲折折地回廊通到塘中的六角亭。 我一边啃着桃,一边沿着回廊走着。荷塘不大,并没有接天莲叶,但那几小片荷叶衬着洁白无瑕的莲花,瞧着却很是玲珑别致。 我在回廊上捡了一处阴凉地坐了下来,将两条腿空悬着。荷塘的水色碧绿,清晰可见其中有几条鲜橙色、明黄色的金鱼游动着。 我咬了一小块桃肉,扔进里边。金鱼马上聚在一块儿,现不是鱼食后,旋即又散开了。金鱼吃东西可真挑呀。 白莲并未全开,一些莲花枝蔓还顶着绿白相间的花骨朵儿。我伸出手指,一朵朵地数着已开放的莲花。 数到右后方时,忽然见到一个呆子立在护堤前。之所以说他是呆子,是因为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估计是冥思出神了。 我站起身,想看看他到底在出神地观望这什么。 踮起脚尖一瞧,看到护堤外有一条清水河。想来他就是在看那河了。 护堤上种着柳树,稀疏排开,一缕缕翠绿色,倒也好看的紧。 我出了回廊,往河堤边走去。离那呆子愈近,却愈觉着他的身影很熟悉。 粉白素纱,粉青幞头,莫非……他是蓝笙? ----------晚好~o(n_n)o~-------- 第四十三章 交心 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我走到他身旁,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侧脸。没错,这是蓝笙不假。 他专注且落寞地看着清水河,似是没觉我。 我迅整顿了衣冠,然后抬起手挥动了一下。 可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只好清咳了一声,道:“蓝兄?” 他这才转过脸来,神色讷讷,旋即扯出一个笑来,道:“原来是兄台。”又道:“没想到能和兄台在此碰面。” “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呵呵道。 他说道:“那日在下走得匆忙,实在是失礼。不知兄台和尊师是何时到的?” 我将手里桃核扔掉,说道:“四日前到的。蓝兄应该早就到这儿了吧。” “也不是很早,比兄台先到三日罢了。”他说道。 我旧事重提,说道:“上次蓝兄未回答我的问题,不知还记得吗?” 他尴尬一笑,却与我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 我愣了一下,笑说道:“在下姓祝,名英台,兄台可是我的梁兄?” 他回道:“在下姓蓝,名笙,‘笙箫’的‘笙’,字‘莫离’。”顿了顿,又道:“记得上次在下向兄台说过,想来是兄台忘了。” 我被他这正儿八经的回答给弄懵了,缓了一会儿,问他道:“你不知道祝英台与梁山伯的故事吗?” “略有耳闻。”他说道。 看来他真的以为我是男子了,竟然对我那样的回答一点都不起疑。 想来,我这个夫君年轻时很呆呀。 默了一会儿,我爽朗笑开了,道:“其实方才在下是说笑的,在下姓朱。” “噢。”他也笑了,笑得却有些勉强。 我又说道:“在下虚度二十七岁,请问蓝兄青春多少?往后也好称呼。” “虚长一岁。”他说罢,又继续看着河面了。 我倚着护堤,搭讪道:“看蓝兄郁郁寡欢,似乎是有心事,是否方便一说?愚弟虽不才,但愿意为蓝兄分一分忧。” 他轻叹一声,道:“事本不大,然心自忧。蓝笙耻道于人前。” 我说道:“即便是圣人也有忧愁的时候,何况是我们这些小辈?人生在世,必然会有所念,有所念就会有所忧,蓝兄何必以此为耻?” 他默了默,开口道:“倘若是忧国忧民,那自然会令人敬佩,可蓝笙所念,不过是一己之私。” 我道:“既是私念,无非是和富贵功名、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有关,”顿了顿,又揣测道:“看蓝兄年华正茂,莫非忧的是功名图志之事?” 他浅浅一笑,将手搭在护堤上,道:“贤弟乃肺腑人也,蓝笙正是因此事悒郁不解。”轻叹一声后,又道:“只怪蓝笙不才。” 我安慰他道:“蓝兄既是叶先生的门生,为叶先生所看重,自然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只是蓝兄想必也清楚,功名之事,不称意者十有**,古往今来的贤人,有多少又是一帆风顺的呢?” 他看向我道:“真才实学蓝笙不敢当。贤弟方才所说的道理,蓝笙也懂。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失落。”顿了顿,又道:“蓝笙自小由家母教学,家母对我一直抱有很大期望,而今日之成绩,实在是不理想,蓝笙是觉得辜负了家母的苦心栽培。” 想来没能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只是蓝笙抑郁的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母亲的愧疚。 想想后,我又说道:“愚弟觉得做亲长的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自己的儿孙能够平安健康,富贵功名之类的,倒还在其次。蓝兄若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岂不是拂了尊母的愿?” 他没有说话。我又接着道:“蓝兄风华正茂,日后何尝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而且功名之事并非是人生的全部,蓝兄大可看开些。” 他修长的手指扣在护堤上,食指轻轻敲着栏杆,半晌,忽然抬起手对我行了一礼,道:“听君一席话,解我半生忧。愚兄在此深谢。” 见他这么客气的举动,我忙摆手道:“蓝兄实在是客气了,我哪有那种本事?心若不通透,即便旁人说了再多也无用,蓝兄是因为自己的心通透了。” 他笑着看我道:“和贤弟这么一聊,心里的确畅快了许多。”接着面上又浮出一丝尴尬的笑来,道:“说出来不怕贤弟笑话,愚兄今年自三月后一直为此事苦恼,可又难于向身边的人吐露,今日竟和贤弟有此机缘,痛畅聊了此事,解了蓝笙心头之忧。” 我心下亦是欢喜,道:“只言片语,能为蓝兄解忧,也是一桩幸事。” 在河堤旁闲聊了片刻,时辰已不早了。太阳西垂,红日镀金柳。我们便在此分别,各自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 刚踏进院子,赵沅便堵在院口说:“你方才哪去了?陈掌事过来了。” 我疑惑道:“过来就过来呗,跟我有什么干系吗?” 他压低声音道:“我们偷桃的事让那个看桃林的人给告了,那人亲自找上门来,同陈掌事说,使我们书院的书生去桃林偷了桃。” 我先是一惊,随后辩解道:“我们,我们又没偷桃。” 他抚着额头道:“他说我们偷了。我们,我们确实也拿了。” “那怎么办?”我问道。 他舒了口气道:“不过那人没看清我们长什么样,又不知道我们的名字,他这是来警告我们整个书院的学生的。陈掌事脸色很不好看,觉得书院学生做这样的事丢了整个书院的脸面,让外人笑话。” 我讷讷道:“这的确挺丢人的。” 他又道:“你师父若是问起你,你怎么说呀?” 我无奈道:“我哪知道怎么说?怎么问,我就怎么说了。” 话音刚落,师父出现在房门口,说道:“阿珠,来我房里一下,为师有话同你说。” 赵沅一副哀悯的神色看着我,道:“去吧,祝你好运。” 心“砰砰”跳着,如鼓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害怕在师父面前犯错。师父向来严于修身律己,一定很厌恶这样的事情。 可事情展到这一步,我是必须要面对的。 ---------o(n_n)o~------- 第四十四章 责罚 师父的房间很大,有两面内门将房隔开,中间辟了一个小小的书房。我忐忑不安地进了书房,师父背着手立在桌案后。 一袭白衣衬着脸色更是冷峻。那两颗红嫩的桃还摆在桌案上。 我小声道:“师父。” 他薄唇轻启,道:“阿珠,这桃子是从哪里摘的?” “桃林摘的。” “什么时候的事?” “今下午。”我低着头道。 他缓步踱到书房另一角,道:“方才陈掌事过来,告知了我一件事,说是今下午有书院的学生去书院旁边的桃林偷了桃,被现的时候,跑了,看守桃林的人便将此事告上门来了,让陈掌事好好照管书院的学生。”接着,看向我道:“你这桃是从哪个桃林摘的?” “书院……书院旁边的那片桃林。”我声如蚊讷。 师父久未言语。 我解释道:“师父,我原本不知那是别人家的桃林,后来,后来想用钱买下来的,可,可身上恰巧没带钱,所以,所以……” 师父道:“所以你就跑了?还将不明不白的桃送给为师吃,说是别人给你的?” “阿珠不是有意的。”我继续辩解道,“当时情况太突然了,阿珠没想到那么多,所以才从桃林中跑了出来。”顿了顿,又道:“而且这桃不是不明不白的,是阿珠诚心诚意送给师父的。只是,只是当时未能向师父道明来由。” 师父问道:“你去摘桃的时候没有想过那会不会是别人家的?你把桃拿回来时没有想过那是不当之物?” “起初,并没有,没有想到这些。”我低声道。 师父长叹一声,道:“阿珠,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了。”我的语气里有几分疑惑。 “你都这般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晓事?这样的事是你当做的吗?”师父责问道。 “不当做。”我回答道。 师父又说道:“为师也知道你自然不是,不是偷盗扒拿之辈,可你处理事情的方式着实让为师失望。虽然只是几个桃,可你将它们拿回来了,那累及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岳麓书院的名声。我们现在寄居在此,已是受了人家恩惠,你怎么能这样给人家添乱呢?” “阿珠知道错了。”我说道,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又小声嘀咕道:“其实这就是几个桃子的事,那桃林的主人也忒小气了,犯得着告上门来吗?” 师父沉声道:“你说什么?你这说的是些什么话?” 他的眉头紧蹙着,一双狭长的眼逼视着我。 我呆望了半晌,道:“是阿珠错了,阿珠有错在先。” “确然是你错了,人家就算找上门来也有理,你既然拿了人家的桃,还有什么可争辩的?”师父严厉道。 “确实没什么可辩解的,方才那些话只是阿珠心里的一些小想法。”接着,我又忍不住道,“那么大的桃林,桃子都熟了,白白给烂掉,多可惜。况且,就算我们去摘,那能摘多少呢?” 说完看向师父,师父的脸色已冷得不能用言语形容。我忙补救道:“其实阿珠已经明白了,是阿珠……” 话音未落,师父厉声道:“孽障,跪下!” 我实在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这样大的火气,可他是我师父,我得遵从他。于是我曲下腿,跪在了地上。 “圣人言:‘梨无主,吾心有主。’即便那桃子都烂掉了,那也不是你的,你既不能有那样的心思,更不能采取那样的行为。”师父肃然道。 “阿珠明白,阿珠不该那样做。”我垂眸道。 “你明白?”师父问道,“你若是明白,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师父您不要把它想得太深了。”我看着师父道。 “随口一说?你就是拿这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师父转过身,道,“是为师这段日子太过纵容你了,才会让你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我正欲开口解释,见师父手里忽然多了把戒尺,想是他方才转身拿的。 我惊讶中透着几分畏惧,道:“师父您要做什么?” 他拿着戒尺朝我走过来,道:“枉你已成人,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抖着手,伸了出去,又偏过头,眯着眼,道:“师父,您打轻一点行不?”唉,小时候最害怕被我的数学老师打手板了。 手上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我有些吃惊,刚睁眼想要看一看,背上便传来一声闷响,随后是火辣辣的疼。 我吃痛,深“嘶”了一口气。师父在背后道:“这一戒尺打你行事之前不思量。” 接着,背上又是一声“响”。师父继续道:“这一戒尺打你犯错不知悔改。” 虽然背上是火辣辣的疼,但我只能绷直了身子硬挺着,不敢躲闪。 身后,师父似乎默了一会儿,就当我在揣测惩罚是否已结束时,背上又吃一板,这一板打得格外重,我反射性地往地面趴去。 师父加重语气道:“最后一戒尺,打你思想不正、行为不端。” 我趴在地上,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师父将戒尺一扔,迈出书房。 我心想,师父虽然已经惩罚我了,但怒气肯定还未消,我得再好好向他认错才是。于是我撑起身子喊道:“师父,等等,我还有话同你说。” 可师父的脚步半点没有停留,径自出了门。 背上似乎已经不那么疼了,我用手探着摸了一下,结果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师父没让我起来,我也不敢站起来,生怕惹着他更加生气。 事后我想了想方才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的确是做错了,我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向师父认错。有些话并不能同师父这样坦诚地说,因为师父肯定接受不了。 师父真正气的,是觉得我失了做人的原则。可我自己明白,我并不是没有原则的人。摘人家的桃子并非我有意为之,事后并没觉得它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就这一件小事,当从道义的视角上去观察它,它便成了关乎我道德人品的一件大事。 师父责骂我、打我,也是我自取的吧。 我闷闷想了许久,房间内已经暗了下来,大约日头已沉了下去。 房门外想起脚步声,听着像是师父的,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师父?” 来人进了房,冷冷道:“出去。” --------o(n_n)o~好吧,自己都觉得节奏太慢了,希望后面情节能紧凑些~------ 第四十五章 生病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虽然房内暗得让我辨不清他的脸面,但我还是识出了这是师父的声音。 他让我出去。 心里凉凉的,我又小声道:“师父,您再听我……” 未说完,师父仍旧道:“出去吧。”说罢,便进了里面的房,将与书房相通的那间内门闭上了。 师父极少是这样的,我未见过他这样冷淡的样子,冷淡得近乎冷漠。想来,师父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我跪在地面上,膝盖已有些酸麻,而且还有一股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我的膝盖上。 即便这样,我也忍着没有起来。我想,如果我在这里多跪一会儿,师父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呢?也许我多跪一会儿,师父就会看到我的诚心,就会原谅我。 这样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屋的烛火已经灭了,疲惫和困意一起袭来。 我爬到一把高一点的木椅旁,双手叠放在椅座上,然后趴在上面打盹。 其间忽然听到一些响动,我挣扎着抬起头来,以为是师父出来了,可黑咕隆咚里,什么也没见着。不一会儿,响声消失了。我又重新趴到椅座上。 天刚放晓的时候,我又醒来一次。这次是被冻醒的。我睁开眼皮一瞧,自己已不在椅座上趴着了,下半身仍跪坐在地上,而上半身从椅座上溜了下来,卧在了地上。 刚一抬头,脖颈处扯着一阵疼痛,我心下忧心道,这莫非是落枕了? 我勉强从地上支起身子,又试着动了动脖颈,还好脖子仍然可以动,只不过很是酸疼。我看着依然紧闭的房门,心里有些丧气,看来我的诚心既没有感动上天,也没有感动师父。 再过不了过久,师父就该起了。平日里一向是我给师父打热汤水,虽然现在师父仍生我的气,不大愿见到我,但这样份内的事我还是要做的。 我扶着木椅,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麻溜溜的,头有些眩晕。我弯着腰拍了拍小腿,整了整衣衫,缓缓直起身,又活动了一下筋骨,便转身向书房外迈去。 双腿软绵绵的,不着力。我不小心蹿了一跤,带着旁边的凳子移了几步,“哧”地出声响来。我赶忙紧紧扶住凳子,又站起身扶着旁边门框向屋外走去。 还未出房门,身后有开门声,师父的声音里有几分惊讶,道:“你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 “啊?”原来师父以为我是来给他端热汤水的。我转身看向师父,他松松套了一件外袍,头披散下来。 我绞着袖口,垂下眸子,道:“阿珠这就去给师父端热汤水。” 他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昨晚一直在这儿,没回去?” “没有。”我说道,“师父仍生阿珠的气,没有原谅阿珠,阿珠不敢离开。” “我昨天已经和陈掌事的说过了,替你表了歉意。”师父说道。 “那怎么能呢?”我愧疚道,“这事是阿珠闯出来的,怎么能让师父去为我道歉?” “为师道歉,是因为惭愧自己没有管教好徒弟。你自然也免不了,今日便过去向陈掌事说一声吧。” 我点头,道了声“是”。 师父顿了顿,又道:“去桃林的不止你一人,你没说,为师也已经猜到了,另一个是赵公子,是吗?” “是。”我小声道。 师父道:“赵公子的事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徒弟,这样的事我自然是要管的。”说着,又打量了我几眼,道:“昨日为师打得可能重了些,那也只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 “阿珠明白。”我回道。 师父挥了一下手,说道:“去吧,先回房收拾一下,待会儿再过来吧。” “是……”刚说完,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连带着脑袋里一阵疼,身子冷得有些不自觉地打颤。 师父问道:“你这是冻着了?” “唔,不要紧,阿珠去喝点热水就好了。”说罢,便去开最外面的那扇房间门。 兴许是烧了,所以手上也没气力。我拉开房门,一阵清凉的晨风扑面而来,我又不争气地打了一个喷嚏。 身子寒,可似乎并不是觉得外面冷,而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失了热度似的,由里到外都透着冷。 师父走到了我旁边,将手放在我额上,道:“怎么这么凉?”接着又盯着我瞧了一会儿,道:“你回去吧,不必过来了。” 我巴巴望着师父,正欲为此表示抱歉时,师父又道:“先回去躺着,我待会儿过去看你。” “不用,没事,阿珠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师父您还要忙着为讲学的事情做准备。”我拒绝道。 他默了一会儿,道:“听为师的话,先回去,其他的事情不要管。” “噢。”我垂下眼皮,便扶着墙,走回自己的房中。 床上只有一条薄被,我将被子对折成双层,搭在自己身上。 原本寒凉的额头此时却变得高热,眼睛也是热涨涨的。我闭上眼,却怎么都没法入睡。身上的酸疼,又让我不想动弹。 这么躺了一会儿,师父进来了,手上拎了一个茶壶。他提着茶壶,往杯子里到了热腾腾的茶水,又把茶杯端到了我跟前。 我挣扎着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坐在榻上。师父将茶水递到我手上,说道:“我待会儿出门去给你拿几副驱寒散热的药,桌上我给你拿了茶水。” 我头晕脑胀的,不大想说话,便“嗯”了一声,又道:“谢谢师父。” 师父看了看我身上盖的被子,道:“受凉了一定会觉得身子冷。”顿了顿,又道:“我再去给你拿一床被子来。” “其实也不用,这么盖着也行。”我说道。 师父没再说什么,出了房不久,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床被子。 既然师父都拿过来了,我不好再推辞,便拿着搭在了自己的被面上。 喝了一杯热茶水后,我才感觉身体有些热度了。身子依然冷得抖,可头却热胀得厉害。 迷糊糊躺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旁有声音,似是在喊我。 ---------o(n_n)o~--------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四十六章 猜疑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 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我将眼打开一条缝,趴在我塌沿上的人是赵沅。 他见我睁开了眼,问道:“你怎么突然病倒了,这么躺在床上,是起不来了?” 赵兄问候人的方式总是这么特别。我磨磨牙,与他道:“我没有病倒,还是能起得来的。” 他又问:“昨日你师父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就成这样了?” 我阖上眼,不想再看他,口里说道:“放心,我还依然鲜活着,只是着了凉而已。这跟我师父没有什么干系。”想了想,又问他:“你来做什么?怎么知道我病了?” “听你师父说的。”他挠了挠头,道,“我来,照顾你呗。”又问:“你要喝水或是做什么吗?” “不用了,”我说道,“我还好,师父去给我拿药了,我喝了药就会好。” 他没有离开,说道:“怎么说咱们也是朋友了,这样的事是不必客气的。” 我顿了一会儿,说道:“桌上的茶水凉了,我想喝热的。” 跟赵沅在一块儿的确用不着和他客气,想想他让我蹲墙根,踩着我的肩膀那一幕,我觉着,真的不用和他客气。 他站起身来,说道:“那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一壶热茶水。” 赵沅走后,我拿了枕头靠在床头,撑着身子,半倚在枕上。 没过过久,赵沅便将茶水端来了,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上。我谢过他,便捧着茶杯送到嘴边润口。因烧的缘故,对茶水的温度也不是很敏感,直接呷了一口。 赵沅在一旁说道:“这茶水可烫,你不吹吹?” 我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道:“好。” 垂下眼皮后,却总觉着他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心里嘀咕,难道他之前的那个怪毛病又犯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他果然是在看着我,而且看到我抬眼后,一点都没有要回避目光的意思。 我忍不住问他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摇头,又道,“你的冠松了。” 我放下茶杯,伸手探了探,头蓬松着,冠耷拉在脑后。 我抬起双手整着冠。 赵沅说道:“你……你瞧起来真像个女子呢。” 看来当初他心头的那朵怀疑的小火光还没灭干净。 我没急着答他。整理好冠后,我说道:“没法子,人长得太俊了,别人瞧着总免不了产生是美女的错觉。” 说完这句话,我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而且还十分平静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赵沅呆了半晌,“扑哧”一声笑趴在我的被面上。一面笑着,一面语无伦次道:“这样的话……你说着……竟然不害臊?哈哈哈……实在是……哈哈……” 待他笑完,我问道:“你怎么老觉着我是个女子呢?你见过有女子跟我这样的吗?来书院上学,与你一起去摘桃,还被别人追着跑?” 说罢,很安心地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他想了想,道:“确实没见过。”顿了半晌,又道:“不过,兴许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 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你说……什么?” 他拿出一块方巾,先擦了擦自己的脸,随后又用方巾擦了擦被面,嫌弃道:“真是让人……,不脏吗?算了算了,方才的话我收回,你这样子哪会是一个女子?” 我责怪道:“谁叫你说那样的话来着?这可不能只怨我。” 他站起身,瞧了瞧身上的纱服,道:“我得回去洗个脸,换身衣服。你好好躺着,我中午时再过来。” “去吧去吧,”我挥手道,“没什么事也不用过来了。待会儿师父回来给我煎了药,我喝了药应该就会睡了。你来了我也不知道。” 他没再说什么,出了房门。 我喝了茶水,又在榻上迷迷糊糊躺了半个时辰。师父将我叫醒了,我张开热胀胀的眼,见师父手里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我从榻上坐起来,师父道:“身上还寒吗?要不要再拿床被子。”又问:“想吃些什么吗?” 我摇头,说道:“不用了,师父,这会子觉得身上烧得慌,盖这么多已经很热了。肚子也不大饿,不想吃东西。” “把药喝了。”师父将瓷碗放到我手上。 我皱着眉头,尽数灌了下去。口里一时苦得厉害,想要喝茶水。师父却只让我喝一口,说是茶水会解了药性。这个我倒也知道,便依了他的话。 师父在塌边的椅子上坐着,问我道:“方才赵公子来过了?” “嗯。”我点了一下头,“他给阿珠送热茶水。” 师父默了一会儿,道:“那位赵公子最近常向我打听你的事情,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关于我自己的事,我极少同赵沅聊起,他应该不会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我说道:“阿珠平日里虽然同赵公子走得近,但阿珠却从未向他吐露过自己的身份,他应该不会知道什么。他既然向师父打听,说明他只是怀疑而已。” “嗯,”师父顿了顿,道,“你往后还是少同他来往的好,一则,在一起久了,难免会露了破绽;二则,那位赵公子并非是一般的书生秀才,他极有可能是出身于侯门王府。” 我先是有些纳罕,毕竟赵沅的一些行为做派看着并不像是侯门子弟。但随即又想到,赵沅姓赵,且家在钱塘,他的老师平日里待他简直可以说是纵容。若非他不是大有来头,怎么会受到这般照顾? 师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想想后,说道:“阿珠往后会尽量注意的,不和他来往过密。” 叮嘱完,师父便拿着药碗离开了。 喝了治风寒感冒的汤药,得一汗才好。我躺下,将身上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沉沉睡了过去。 师父送来的那晚汤药果然很有功效,再加上两床被子,我直接给热醒了。想想今早是给冻醒的,现下却被热醒,人生的变幻与荒诞,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我依旧闭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想要将被子掀开一些。 没想到,手刚刚向上伸了一点,便碰到了一个凉凉的物什。我好奇摸了摸,这一摸不打紧,吓得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这个凉凉的物什竟是只手…… --------o(n_n)o~-------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四十七章 一波 头顶上方是一张带笑的脸,这笑中又有几分关切。≧≥≧ 我看着他拎被子的手,质问道:“赵沅,你这是作甚?” 不知为何,自打师父方才同我说了那番话,我心里忽然对他多了几分芥蒂,害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他现了。 他表情有些无辜,道:“没……没想作甚。” 我将他的手拂开,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道:“那你揭我被子干嘛?”想了想,又道:“你不会还怀疑我是个女子吧,所以用这样的损招。” 他双手叉腰,冷冷道:“我赵沅会是那样一个人?” “谁知道呢?”我撇嘴道。 他一下子皱紧了眉头,指着我道:“你!”火气却没出来,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说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见你踢了被子,正要给你盖上的。”顿了顿,又道:“我一直待朱贤弟为朋友,没想到朱贤弟竟然如此看在下。”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我缓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反应过激了些,有心想跟他说些好话、道歉时,他又负气走了。 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脑袋的确不大疼了,身子也没有之前那么热,只是软绵绵的,没怎么有力气。 我掀开被子,披上衣服,站到窗前看了看。窗纱上有一抹残红,想是快日暮了。 我穿上衣服,整理好冠,便往师父那儿走去。 窗户开着,可以看到师父正伏在桌案上书写着什么。我进了书房,师父抬起头来,问道:“你怎么起来了?可是不烧了?” “嗯,”我颔道,“已经不烧了。” “即便烧退了,也应该在榻上多躺一会儿。”师父说道。 我望了一眼外面,说道:“师父,天快黑了。” 他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书稿,一边道:“唔,是呢,你躺床上都快有一天了。” 我试探着问道:“师父,这时候是不是该去吃饭了?” 他似恍然大悟一般,忙放下书稿,站起身来,说道:“去吧,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一定饿了。” 我抿抿嘴,说道:“其实也不是很饿,只是想吃点东西长长力气。” 他走在前头,与我说道:“那快些走吧。” 去了书院的厨房,却没见着赵沅。用完饭,我和师父走回院子,见赵沅的老师——程先生一人走在前面。 我上前去行了个礼,说道:“先生好。”又问:“晚上怎么没见着赵公子,是去哪儿了吗?” 程先生笑了一下,说道:“老夫也不知这个门生去哪儿了,公子是有事情要寻他吗?” “这倒没有。”我抿嘴笑道,“只是见往日赵兄都是与先生一起的,今晚没见着,故而多嘴问了一句。” 程先生又说道:“公子不用担心,明日应该就能见着他了。” “多谢相告。”我待程先生走远,便走回了师父旁边。 师父压低声音,问道:“你跑去问赵沅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阿珠今日把他给得罪了。想去向他请罪,可又找不到他人。” 师父重复道:“得罪?”又道:“我倒想起来了,你还未向陈掌事请罪吧?” “还没有。”我说道。又看了看蒙蒙夜色,问道:“要现在去吗?” “嗯,”师父点头,“今日事,今日毕。” “那好,阿珠这就去。” ------------------------ 陈掌事住的院子我只去过一次,书院里大大小小的院落又多,故而不大容易找到。 我一边走着,一边挨个打量这些院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和气地呼唤,道:“朱贤弟?” 声音听着耳熟,我好奇转过身去,见夹道里走出一个身影。身影向我走来,我瞧了一会儿,辨出他正是蓝笙。 脸上便绽出笑来,道:“蓝兄!”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朝身后指了指,道:“我就住在这儿。” “噢。”怪不得呢,我和师父在厨房用饭的时候从未见过蓝笙,原来他是住在这边了。书院的来客比较多,在一个厨房吃饭难免挤巴了,所以辟了好几个厨房。 “贤弟上这儿来是有什么事?我方才见贤弟一直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蓝笙道。 “我找陈掌事,有事与他说。”我答道。 蓝笙抬起手指向一处院子,道:“陈掌事住那儿。” 好不容易碰着了,我不大愿意就这样同他分别。 他也立在原地,看着我。 “我……”我们同时说道。还没说完,又一起都笑开了。 “贤弟请说。”蓝笙抬手谦让道。 我脸面忽然有些热意,幸而此时有夜幕掩盖,他应该看不着我的神色。我咳一声,道:“白日里热,到了晚上要舒适许多,夜风清凉,蓝兄可愿意一同走走?” 他感叹道:“正有此意。”顿了顿,又问:“会不会耽误了你去找陈掌事?” “不会不会,”我摆手道,“也不是很急的事情。” 道上偶尔有往来的书生,我和蓝笙漫无目的地边走边闲谈着。一路上总是我在问着,因为我想多了解了解他。 兴许是问多了,蓝笙有些好奇,便说道:“贤弟似乎对我的一切很感兴趣?” 我“嘿”笑一下,道:“的确是很好奇。想多了解一下蓝兄。” 蓝笙看着我道:“我还不是很了解贤弟呢,不过我觉得朋友之间的交情情义并不在这些东西上面。只要心灵相通,便可称得上是知己了。” 我一下子没大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嫌弃我太唠叨、俗浅了吗? 正忐忑着,蓝笙又道:“在蓝笙心里,贤弟便可称得上是我的知己。” 心里就像蜜糖化开了一般,我腼腆又矜持道:“承蒙蓝兄不弃。在我心里也是如此。” 蓝笙说道:“我之前对贤弟的尊师白先生略有耳闻,听说白先生门下有三个弟子,不知贤弟是尊师的哪一位弟子?” 我一下子有些紧张,心想,如果他知道师父的一些事情,那他恰巧会不会也知道师父门下有一个女弟子呢?莫非他对我的身份也有些起疑? --------o(n_n)o~------- 第四十八章 和解 我和蓝笙相交的时日不长,这时候贸然告诉他自己是个女子会不会令他心生反感呢? 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我答道:“我是师父门下第三个弟子。” 既不欺瞒,也不多说。 蓝笙笑了一笑,道:“听闻白先生门下有一个女弟子,不知这事可是真的?” 我从容一笑,反将问题抛给了他,说道:“不知蓝兄对这样的事如何看呢?”我还是不敢确定蓝笙对我的情义,不知他对这件事会持什么样的看法。 蓝笙顿了一会儿,方笑说道:“市井闲谈,蓝笙不敢妄断。” 原来他以为我问的是这件事情的真假,可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于是我又说道:“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世人一向认为妇人应当注重闺阁之要,并不怎么提倡女子学习诗书。若是一个女子常在外抛头露面,甚而混迹于男子之间,那可是万万要不得的了……” 蓝笙抬起一只手,做制止状,道:“欸—,贤弟这样说可就狭隘了。” 我挑眉,佯作好奇,问道:“哦?这怎么就狭隘了?” 蓝笙道:“我觉得贤弟的话有所偏颇。一个女子若是常在外抛头露面自然不好,但诗书之事,并无男女之别,这样的益事是该提倡的。” 我心想,蓝笙毕竟是南宋人,思想上还是会有一些保守的。但能这样想,已经很不错了。 可心里还是有一点担心和失望。我又问他道:“那蓝兄觉得什么叫‘抛头露面’呢?” 他默了默,说道:“在我看来,‘抛头露面’是一种刻意要引起别人注意的行为,作风浮放的人才会这样做。如果是正常的交往、往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的。” 我的一颗心又稍稍定了些,附和道:“嗯,我也是这么看的。” 不知不觉,我们转到了陈掌事的院子跟前。 蓝笙说道:“聊了这么久,就不耽搁贤弟去办事了,再会。”说罢,抬手施了一礼。 我只好也作罢,向他道了别。 进了院子,见有一间房内亮着烛火。我上前去敲了敲房门,屋内一个声音道:“稍等,就来了。” 片刻后,陈掌事打开了门,见我站在门外,先是一愣,随即道:“进来坐吧。” 我进了屋子,并未坐下,而是曲着腰施了一礼,郑重道:“夫子。”听书院的人说,陈掌事从前也是书院的夫子,因此书院的学生都尊称他一声“夫子”。我既来了书院,自然也是要随着的。 陈掌事并未搭话。 我低着头,继续说道:“昨日学生犯下大错,令整个书院蒙羞,今日特来请罪。”顿了顿,又道:“因学生染了风寒,白日里高热不退,故而未能及时过来向夫子请罪。还望夫子宽恕学生则个。” 陈掌事说道:“想必白先生已经教导过你了,我在这儿就不多说了。今日赵公子也来过了,我也知道了,这件事主错不在你。既然你肯来请罪,说明你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当之处。我在这儿多嘱咐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 我有些惊讶,心想,赵沅怎么会过来担罪呢?他并没有和我提起这事呀。 正疑惑间,陈掌事说道:“你既已经请罪了,我也宽恕你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我将背曲得更下了些,道:“多谢夫子宽宏大量。学生告退。” 出了房门,心却为赵沅的事揪着。现在想想,自己那是说的话真是过分了些,才会叫他生这样大的气。可即便再愧疚,也只有等着见到他再和他好好道歉了。 -------------------- 第二日,我早早就去了赵沅的房外。房门闭着,不知他在不在里面。 我轻敲了几下房门,里面有些响动。看来他应该在里面,我在心里将道歉的话又默背了一遍。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赵沅的整个头和半个衣衫不整的身子。 我愣了一下,刚想向他道歉,他眨着迷蒙的睡眼,说道:“谁呀?” 我堆起笑来,道:“是我,朱宛,我来……向你道歉的。” 他惺忪的睡眼终于打开了,看了我许久,道:“道什么歉?这样就早喊我起来。” 我瞧了一眼天,道:“这恐怕不早了呢。”又道:“昨日下午,我实在不该同你说那样的话,请你不要放心上去。” 他不耐烦地挠挠头,道:“什么话?我全忘了。昨晚喝了些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沅性子一向直爽,既然他说“忘了”,想来他应该不把这事揣心上了。他说他昨晚喝酒了,难道我一直寻不到他是因为这个。 我说道:“你昨晚去哪里喝酒了?我可找了你一晚上,都没见着你人影。” “外头的酒馆。”他伸了个懒腰,看向我道,“怎么样?下次要不要带你去?” “哈哈哈……”我笑道,“有空再约。” 虽说我也挺羡慕喝酒这样的风*流事,但可惜的是我不大会喝酒。况且喝了酒难免会生出许多是非,还是能推则推吧。 他白了我一眼,道:“你可真不爽快,没劲。” 我在一旁默默陪着憨笑。 这时,身后传来师父的呼声。我忙转头应了,又别过脸看了一眼赵沅,他已经把房门闭上了。 我跑到师父身边,见师父手里拿着一封信,便问道:“师父,我爹又寄信过来了?” “不是,”师父摇头,“这是为师在潭州的友人寄的。他邀我去府上小聚。” 我张着眼,不明白师父到底想说什么。 师父又道:“阿珠,今日我们便动身,去他府上拜访,可好?” 我想了想,说道:“可明天不就要开始讲学了吗?” “无妨,”师父道,“明日是陈先生讲学,我还要过几天。” “噢,那好。”我低声答道。其实我不大想出书院,因为蓝笙在这儿,我想抓住机会好好跟他培养培养感情。可师父既然让我陪他去,自然是不能推脱的。 我问师父道:“师父,我们要走着去吗?” 陪着我们走了半个月的两头毛驴已经不在了。前几天,师父说,我们回去时是不用骑毛驴的,所以我便托人将它们卖了。卖的钱给我和师父各添了一双鞋子。 师父点头,道:“走去吧,路程也不是太远。” --------o(n_n)o~------- 第四十九章 梁公子 师父已有四十多岁,走过的路必然很长。 ≥ 所以在他看来,几十里的路程并不算远。 我们晌午就出了,过了午时,才来到了师父友人的府外。 墨色填漆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题了“卓府”两个大字。师父在路上便和我说了,他的这位友人姓卓,是一位精通音律的大家。 大门敞着,一个男仆立在门前。他见我和师父走过来,便恭恭敬敬向师父施了礼,道:“请问是白先生吗?” “正是。我是来拜访你家老爷的。”师父又示意了一下我,道,“这是我的徒弟。” “两位请。”那男仆退到一旁,抬手做邀请状。 待我和师父进了门,他便跟在右后方为我们引路。卓家的府院虽不大,但很是雅致。 我们进了一处院门,院子正中却有一方小小的水塘,水塘当中有一座小小的石山,石山上长有花草,将视线与里面隔开。 绕过水塘,便见一间宽阔的厅房,想必这就是会客的厅了。 男仆将我们带到厅中,又请我们坐下,说这就去请卓老爷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过来给我们奉了茶。 一路走来,的确有些口渴,我便端着茶喝了几口。正喝着,听见内室里有脚步声行来。却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放下茶杯,不经意晃了一眼,内室的门里先是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紧跟其后的是一个身姿翩跹的年轻女子,再靠后一些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中年男子笑容可掬,道:“白贤弟,你可总算是来了。” 师父早已站起身来,我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同跟着师父向中年男子行礼。 师父道:“卓兄盛情相邀,我岂有不来之理?” “快请坐。”卓老爷抬手说道。 我和师父重新落座,卓老爷坐在主座上,跟随他的年轻女子和年轻男子亦坐了下来。 卓老爷抬手示意年轻女子,介绍道:“这是老夫的独女,纤纤。” 说罢,那位叫做“纤纤”的女子站起身来,向师父行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声音甜软,十分悦耳。再细看她的面容,一张清瘦的瓜子脸,两弯淡月眉,一双含情目,夹面施脂,唇口涂丹。是一个秀丽的美人。 师父请她落座。卓老爷指向那位年轻男子,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弟子,姓梁,名斐祎。” 年轻男子站起身来,向师父施礼,道:“小生见过先生。” 我抬起头打量着他,却现眼前的这位男子乃是一个熟人。 他正是我和师父不日前遇到的那位公子,也就是“萧郎”。 师父显然也记得此事,他略有些讶异,道:“原来是公子你?我记得前不久我们在路上见过面,公子可还记得?” 那位姓梁的公子道:“小生记得,小生当时向先生问路来着。方才进厅时小生便已认出先生来,只是怕唐突了先生,故而没有及时相认。” 卓老爷惊喜道:“想不到你们在路上便已见过面了,这是机缘凑巧呀。” “那是。”师父笑说道。 待梁公子落了座,师父指着我介绍道:“这是晚辈的弟子,朱宛。” 因我脑中还在想这位梁公子的事情来着,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师父又道:“阿珠,还不快见过卓先生?” 我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站起身,行了礼,说道:“小生朱宛,见过先生。” 一旁的梁公子道:“想必那日与白先生同行的公子就是朱公子了。” 他的目光扫过来,目光中又几分疑惑、几分讶异。 之前在常乐楼的时候,我和他便见过面,他还夸我扇面上的梅花好看来着。现在又用这样的目光打量我,想来是因为还记得我吧。 我回道:“正是小生。” 卓先生示意我落座,我便坐了下来。 师父同卓老爷说道:“岳麓书院正在讲学,卓兄为何没有前去?” 卓老爷笑了一下,说道:“是要去的,只不过府邸离着书院也不远,我也不是天天在那儿讲学,所以打算等过一阵子再去。” 师父说道:“这次书院请来的先生有很多,各家各派差不多都到齐了,卓兄何不先去看看?” 卓老爷摆摆手,笑说道:“老夫一把年纪了,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况且这各家各派聚到一块儿,免不了会教一教高下,到时候起了争执,我可争不过人家。” 话刚说完,一屋子人都笑开了。 这时,厅外走进来一个丫鬟,福礼道:“老爷,厨房里已经将饭菜都备好了。” 卓老爷点了一下头,挥手示意她先下去,然后同师父说道:“正午因一些事耽搁了,现下才忙着用中午饭,叫贤弟笑话。不知贤弟和朱公子用过午饭了吗?若是用过了,也请去桌上吃一杯酒。晚时再为贤弟接风。” 师父道:“正好,晚辈也还未用午饭。我与卓兄既是旧相识了,用顿便饭即可,若是接风,晚辈可受不起。” 卓老爷讶然且欣喜,道:“贤弟和朱公子快请。” 我和师父站起身来,他们三人也离了座,一同出了客厅,往饭厅走去。师父与卓老爷一路闲聊。我与卓家娘子——卓纤纤,以及梁公子走在后头。 路上,梁公子说道:“上次在下与朱公子在戏楼里见过,不知朱公子可还记得此事?” 我回他一笑,道:“记得。”又问:“梁公子这次来潭州是来探访卓先生?” 他说道:“碰巧也赶上岳麓书院请各先生、大家讲学,在下也想趁此良机好好向前辈们请教知识。”接着又问我道:“朱公子来此也是因为这个吗?” “是。”我点头。 走在另一侧的卓纤纤向梁公子嘀咕道:“师兄,你和朱公子都可以去书院,偏偏我就去不得了。”又叹气道:“谁叫我是个女儿身呢?” 梁公子莞尔,说道:“我已经给你出过主意了,可师妹不是不愿意吗?” 卓纤纤杏眼圆瞪,嗔道:“师兄你出的那都是什么主意?我可做不了。” 梁公子轻笑,看向我道:“我让她扮个男儿身,随我一同去书院。朱公子,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吗?” --------o(n_n)o~------- 第五十章 醉酒 他问得突然,且又是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所以我看着他愣了许久。 ≥ 半晌,回道:“听起来也并非不可行。”说得不痛不痒。 梁公子看着我笑了,我心里觉得毛毛的。 虽然我扮了男子已有多日,可还是会时不时担惊受怕,生怕一不小心被别人瞧出来。 卓纤纤道:“你们都是男子,自然觉得没什么难处。”又看着梁公子,道:“师兄,若让你扮成女子,你现下可不会笑得这般开心了吧?” 梁公子依旧是淡然一笑,道:“戏台上并不是没有扮过。” 卓纤纤恼道:“罢了,不与你争口舌了,没有一次能说得过师兄你。” 梁公子安抚道:“师妹也不要气恼,若是不愿意,留在家里读书也是一样的。” 卓纤纤面上露出些许失望之色,道:“只是师兄到时候去书院了,我一人在家无聊得很。师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能多陪陪我吗?” 梁公子冲我一笑,对卓纤纤道:“瞧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娇滴滴的,就像……”他抿着嘴角想着。 卓纤纤问道:“像什么?你说。” 梁公子转过头来问我:“朱公子觉得像什么呢?” 我又是一惊,讷讷道:“梁公子与卓娘子相处的时日长,自然是知道像什么的。” 卓纤纤不满道:“好呀,你们竟然串通起来给我打哑谜。师兄,我可是你师妹,你和朱公子认识才多长时间呢?竟然串通别人来欺负我。” 梁公子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哪里有欺负你了?我是说,你方才那模样就像含愁的新柳。” 呀!竟与我想到一处了。 “谁含愁了?我才不想含愁呢?”卓纤纤依然不买账。 一路上说说笑笑,到了饭厅,见饭菜和碗筷已经摆好了。卓老爷先请师父和我落了座,随后他们三人也坐了下来。 卓老爷坐主位,师父坐在他右手边位置,我挨着师父坐着。梁公子坐在卓老爷左手边,卓纤纤挨着梁公子。 虽不是什么隆重的接风宴,但还是免不了要喝些酒。虽然我酒量浅,但既然来做客了,这样的礼数还是要尽的。 幸而在座的都是斯文人,盛酒的酒具是浅口的山纹银杯。若是些好汉,只怕现下摆在我面前的就是海口大碗了。 第一巡的时候,身旁的一个丫鬟给我斟了满满一杯,每当卓老爷请吃酒的时候,我都小小的抿一口。可即便这样,那一杯酒还是给喝没了。 丫鬟上前来要给我满上。虽然我已觉得面颊有些热了,不想再喝,却不好意思拒绝。 师父扫了一眼我,大概是觉出了什么,便替我婉拒道:“我这徒儿酒量浅,怕是不能再陪着大家吃酒了。” 我低头,表示歉疚。 卓老爷尚未开口,卓纤纤突然“吃吃”地笑了。 我好奇看过去。 她掩着口,笑说道:“你们看朱公子,那脸上像不像抹了胭脂?”接着又向梁公子说道:“师兄,你看这像不像一出贵妃醉酒?” 梁公子只是笑,并未回她。 卓老爷斥责道:“纤纤,不得无礼。” 卓纤纤噤了声。 我尴尬道:“小生不大能吃酒,让各位见笑了。”说完,又觉脸上热了几分。 卓老爷宽慰道:“都是熟人,朱公子不必拘谨。”又与身旁的丫鬟道:“去厨房煮一碗醒酒汤来。” 我婉拒道:“何须这般费事?小生不打紧的,过一会儿便会好。” 卓老爷说道:“朱公子若觉得身子不适,老夫让人带你先去歇息歇息。” 师父看向我,似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每每喝酒便是如此,面上红,心也跟着跳得快了些。左右也应经吃了不少菜,肚子有七八分饱了。若在这儿坐着,我一个不喝酒的难免会败了他们的兴致,倒不如先下去歇息,自己也好受些。 想想后,我说道:“那麻烦先生了。” “不要客气。”卓老爷说道。接着,他又转过脸同梁公子说道:“别处的厢房还没好好收拾,斐祎,你先带着朱公子去你房里歇息,莫怠慢了。” 梁公子应了,便站起身与我道:“朱公子请。” 我虽然不想贸然去一个陌生男子的住处歇息,但到了这一步,也推辞不了了,便向他们行了礼,下了饭桌。 出了饭厅,便觉有风吹拂着,吹到脸上却是热的。 梁公子体贴问道:“朱公子现下觉得难受吗?” 我回了一笑,道:“还好。”只是面上热的厉害,心下又“扑通扑通”地跳着。 下一处台阶时,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心想,我若是扶了,不好,可我若是不扶,让他这么尴尬伸着,那也不好。 想想后,还是扶住了他的手臂。又同他说道:“先前只听别人喊你‘萧郎’,却不知道公子姓梁。” 他微微一笑,道:“‘萧郎’是旁人送的雅名儿。我之前写过一本戏折子,叫‘萧萧暮雨’,所以他们便喊我‘萧郎’。”又道:“我原本以为朱公子知道呢。” 我脸上带着歉意,道:“未曾拜读梁公子的佳作,实是小生孤陋寡闻了。” 他脸上现出一丝惊讶,这惊讶却有些异样。 半晌,他说道:“我姓梁,名斐祎。”这句话却不像是在介绍自己,反倒是像在自白。 我抿嘴笑了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在客厅时,当我听卓老爷说他姓梁时,心里就有些疑惑了,除了疑惑,还有担忧。 因我知道自己日后必然会遇到一个姓梁的男子,且与那位男子还可能会有一些感情纠葛。 可上一世时,没有人告诉我,我何时才会遇到那位姓梁的公子。所以每当每每听到某个男子姓梁时,我心里对他总会持有几分谨慎地态度。 我又想到,自己三番几次遇着他,可见与他的缘分不浅。这样的事还是早些弄清楚才好。 于是,我问他道:“梁公子是哪里人?” 他答道:“我是潭州人。” 他不是海宁的。 我又问:“那梁公子为何会去钱塘?” “钱塘是繁华之地,人人都向往。”他说道。 “那……梁公子在海宁可有朋友?”我又问道。 --------o(n_n)o~------又要出趟门了~ 第五十一章 灯泡 “海宁?”他眉头微蹙,道,“我在海宁没有朋友,在钱塘倒有一位友人,与他相交甚好。 ” 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又问他道:“那梁公子日后可有打算去海宁展?” 他莫名地望着我,反问我道:“公子为何会这样问?”顿了顿,道:“海宁可不及钱塘一半的繁华,若是作为一个以戏为生的戏子,是不会去海宁的。” 我干巴巴附和道:“那是那是。” 他又说道:“方才在饭桌上,师妹她并非有意戏谑朱公子,还请朱公子不要见怪。” “哪里?”我笑说道,“卓娘子活泼有趣,是个妙人。” 正说着,我们已走到一间厢房外。梁公子停住脚,将房门推开,与我道:“朱公子请。” 屋内正中央放置了一个黑色填漆木桌,进了屋,才现这间屋子又可分为几小间。左边放了一扇山水画折叠屏风,里边应该安置了床榻,右边挂着一副翡翠石珠帘,隐约可见里边有桌案等物。 梁公子说道:“我就不打搅朱公子歇息了。”又道:“朱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叫人便是。” “好,多谢。”我拱手道。 “不用客气。”说罢,他便出了房,顺带着将门合上了。 我在漆木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手交叠放在桌上,打算就这么趴着睡一会儿。 可将脑袋枕在胳臂上后,总觉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搅得我睡不安稳。 我只好强撑着睡意,起身去了屏风内的卧榻上。也不敢将鞋脱了,只是将双脚搭在塌沿上,身子斜卧着。 想起怀里揣了一条丝帕,便把它拿出来搭在眼睛上。 这条丝帕是白色的,上面绣着几片竹叶和一支梅花,秀得并不怎么好,想来许是因为朱淑真过于用心诗书,故而在这些女工上要略略逊色些。 因喝了酒的缘故,起初有些难以安眠,渐渐地却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恍然觉着梦中有人在唤我“朱公子”,声音轻柔。 我迷迷瞪瞪睁开眼,才现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有人在旁边唤我。 梁公子微微曲着身,面带微笑地望着我。 这情景蓦地同从前我回到镜中世界时的那个梦重合,幢幢的烛火,红粉的纱帐。 但只是一瞬,我便清醒过来。 梁公子说道:“朱公子,现下可觉得好些了吗?” 我面色有些尴尬,坐起身来,道:“好许多了,已经不难受了。”又看了看窗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约摸是辛时了。”他说道。 已是半下午了,我有些焦虑,便问道:“我师父呢?” 他面上浮出浅浅的笑来,道:“白先生还在卓家。”又道:“今日应该会在这里留宿的。” “噢。”我低低应了一声,便起身下榻,将有些不整的褥垫和软枕收拾了一下。 他说道:“不要紧,不用收拾。”顿了顿,继续道:“师妹在外边等着我们。” 我转过身,疑惑道:“是有什么事吗?”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现下日头不烈,湖风正好,表妹约我们同去游湖。”又看向我道:“这样的美事,朱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吧。” “哪里哪里,我很乐意去。”我忙堆起笑来说道。 出了房门,见卓纤纤手上握了一把绘美人图的圆扇,立在台阶前。 她看着我,脸上便绽出笑来,说道:“朱公子可真是好睡,我在这儿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我回了她一个笑,道:“是娘子家的酒太好了。” 她笑得更是灿烂,道:“也是,我家的好酒只能放倒朱公子这般人物,像白先生这样好酒量的人,是奈何不了的。” 卓纤纤在言语间颇为伶俐,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子。 我们三人一路笑着去了湖边。卓家的府宅外面看着不大,没想到里面藏着一个占地约两亩的湖。 湖堤的柳树上系着一根粗绳,一只画舫泊在湖面上。 我和卓纤纤先上了画舫,梁公子在后头解船绳。 大约是撞着了什么硬物,画舫晃了一下,卓纤纤坐在我旁边,便伸出手来抓我的胳臂。 我这才注意到,她长长的指甲如通透的白玉,修理得很好,看着却有些尖锐。 不知为何,我看到这些尖锐的东西,心里总会莫名紧张起来,因此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下。 卓纤纤以为我是因画舫晃了的缘故才害怕,便用团扇掩着口,同梁公子笑说道:“朱公子酒量浅,没想到胆量也浅。” 她的手握了一下我的手臂,又松开了。 梁公子抿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有搭话。 湖面上种着大片芙蕖,身在其中,便有“接天莲叶无穷碧”那样的感官享受。 梁公子坐在船头,缓缓划动着一只船桨,身姿背影清逸高远。卓纤纤倚在一旁,同他高高兴兴说着话。 划到湖中时,梁公子问我道:“朱公子家在钱塘,应该去西湖看过荷花吧。” 我顿了一下,道:“去过。” “朱公子觉得那里的荷花同这儿的可有什么不同?”他又问道。 都是荷花,哪有什么大的不同呢?我想不明白,梁公子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只好随口说道:“那要分什么样的时候去看了,雨天和晴天是不同的,心情愉悦和心情低落的时候也是不同的。” 侧看着,梁公子嘴角漾出一丝笑来。 卓纤纤同我说道:“朱公子,你不要搭理我师兄,他总是会问这些莫名其妙地问题。问了之后,还偏偏不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真是讨厌极了。” 我只当她是在打趣,便回了她一个笑。 梁公子说道:“师妹,这可是你冤枉我了。我只是在与朱公子闲聊而已,既是闲聊,说什么样的话都是可以的,为何非得理会别人的答案呢?我不说,那是因为我的看法与朱公子相同罢了。” 卓纤纤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每次都这样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偷偷取笑人家呢?” 梁公子无奈笑道:“这样的事有什么好取笑的?” “就是在取笑。”卓纤纤恼道,“上次我拿了一词给你瞧,你不就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来取笑我吗?”又看向我道:“朱公子,他这样取笑我们,你说该不该惩罚他?” 我愣了愣,道:“嗯。”而实际上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卓纤纤探着身子,用团扇在湖里舀了水,向梁公子身上洒去。闹得梁公子只好叫饶。 想来两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亲密,我置身其中,犹如一盏碍眼的灯泡。 -----o(n_n)o~---- 第五十二章 桃花 在湖里荡了一圈回来,天边已染上了红霞。 ≧ 卓纤纤手里多了几支荷花,是方才梁公子给她摘的。 用晚饭时才见到师父,他问我还醉不醉酒,又问我去哪儿了。我一一回答了。 卓老爷已经为我和师父收拾了两间厢房,用完晚饭,大家又坐着聊了一会,才各自回了房。卓老爷照顾周到,各指了一个丫鬟给我和师父带路、使唤。 洗漱后,我宽下外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揣在怀里的那条丝帕不见了。 记得中午时我在梁公子房里休息,将它搭在眼睛上了,醒来后没见着丝帕,便把它忘了。 难道它落在了梁公子榻上?可我记得收拾过床榻呀,怎么没看见丝帕呢? 那条丝帕瞧起来秀气了些,若别人知道一个男子拿那样的丝帕,难免会生疑。 可只是一条丝帕,我总不好去别人房里找回来吧。况且,我若去找,不就摆明了那条丝帕是我的吗? 我不去找,别人见到会起疑;我去找,别人还是会猜疑。这真是叫我左右为难。 纠结了片刻,我觉得还是等明日见到梁公子再说。他若提起这事,我再同他解释,把丝帕拿回来;他若不提,那就罢了。 心里顿时觉得通畅了许多,我爬上床榻,沉沉睡过去了。 -------------- 翌日一早,便有丫鬟过来服侍,看到她,我心里便有些想念月映。虽说月映在朱家是断断不会被欺负的,但她一个人在阁楼难免会落寞些。 丫鬟出去后,我从袖袋里摸出一盒白色的脂粉来,用手指尖沾了一些抹在耳垂上。 夏天热,容易出汗,得把脂粉抹厚些,才能盖住隐约可见的耳洞。 收拾停当后,我先去找了师父,然后随师父一块儿去了饭厅。饭桌上,梁公子只字未提丝帕的事情,我也就不大担心这事了。心想,许是丝帕粘在了衣服上,落在别处了。 师父说,用完早饭便要回书院了。卓老爷挽留了一番,但师父说,不日就要轮到自己讲学了,应该早些回去的。卓老爷这才不再挽留,又听说我们是走过来的,当下便找了管家,让管家用马车送我们回去。 走回去的确很辛苦,今日的天又极热。卓老爷的这番盛情,师父承下了。 用完早饭,同卓老爷、卓纤纤和梁公子告别后,我和师父便坐了马车回书院。 离开时,梁公子说,不久便能再见到的。 我回他一笑,客客气气道:“再会。” 因有管家在前边赶马车,我和师父一路上也不便多说话。烈日炎炎,马车里十分闷热。车帘随着跑动的马车一开一合,**辣的夏风灌进马车里。 行至一处路口,我从被风掀开的车帘外望见两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日头底下慢慢走着,步伐疲缓。 着酱红色罗衫的女子撑着一把伞,应该是个丫鬟,身旁的女子着了粉色罗衫,服侍佩戴都要贵气些,应该是哪个人家的娘子。 许是因听到了马车声,所以她们回过头来。丫鬟走到马车前张开手臂,将马车拦停下来了,车帘又合上了。 管家说道:“小娘子有何事?”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请问这位大哥,马车里坐了人吗?我家娘子现下身子疲乏,日头又大,能不能行个方便?捎带我们一程?” 管家回道:“实在是不凑巧,马车里坐了一位先生和一位公子,怕是帮不上娘子了。” 我看了师父一眼,师父没说话。 马车重新跑动起来。我掀开车帘,同管家说道:“管家,就捎带她们一程吧,大热天的,她们在外边晒久了容易中暑气。” 管家把马车停下了。我又说道:“这马车再装两个人是挤了点,不知管家同不同意?” 他憨厚一笑,道:“若先生与公子愿意,我自然也乐意给她们行个方便。” 我笑了笑,将头探到车外,向她们说道:“娘子请上马车。”说罢,将帘子撩了起来。 着粉色罗衫的女子似乎有些犹豫,一旁的丫鬟劝道:“娘子可不能再在这日头下晒了。” 我见那位娘子双颊绡红,似是很纠结地绞着手中的丝帕。我也不急着催她,静静等着。 半晌,她才同她的丫鬟慢慢向马车走来。 丫鬟将她扶进马车,师父起身坐到了我这一边来。随后丫鬟也上来了,伴着她一同坐着。 马车摇摇晃晃跑着,对面的两位女子攥着手,垂着脸面,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那着粉色罗衫的女子微微抬起头来,说道:“多谢两位官人,奴家深谢。” 师父坐在一旁闭目眼神。我回道:“娘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她忽然羞怯地瞟了我一眼,道:“请问公子贵姓?” 我咧嘴一笑,道:“不敢当,小生免贵姓朱。” 许是因我笑得太过灿烂了,她的面颊又红了几分,抿着嘴,垂下头去。 一旁的丫鬟说道:“两位可真是大好人,愿意捎带我们。其实方才已经有两乘马车过去了,可他们都不愿意行方便。若不是两位,娘子和奴家还不知走不走得回去呢?” 我微微一笑,道:“这样热的天,出门怎么不备辆马车?” 丫鬟有些气鼓鼓道:“是坐马车来的,可管家将我们送到后,又说大娘子也急着用马车,得先回去一趟,稍后再过来接我们。”顿了顿,道:“鬼才知道,他被大娘子知会到哪儿去了?就是诚心要让我们娘子中暑气。” 粉色罗衫女子赶忙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了,又同我道:“丫鬟不懂事,让公子笑话。” 我温婉一笑,没说什么。 她有些羞怯地问我道:“请问公子的贵府在何处?这一带有许多朱姓人家,却不知公子是哪一户人家的。” “唔,”我顿了顿,说道,“小生并不是这里的人,小生是钱塘人。师父来岳麓书院讲学,我也随着一起来了。”说完,又示意了一下依旧在闭目眼神的师父。 她低着头向师父行了一礼,道:“先生好。” 可师父并未搭理她。 师父向来待人亲和,这是怎么了? -------o(n_n)o~-------- 第五十三章 招惹 见师父这副冷淡的神色,我忽然想到,师父是白莲社的宗师,论理说,他们一般不会轻易同陌生女子打交道的。 心下责怪自己冒失。又朝着着粉色罗衫的女子抱歉地笑了笑,道:“娘子贵姓?” “免贵,姓柳。”她腼腆道。默了一会儿,又道:“前面不远处便是奴的家了,奴相请先生和公子去陋宅坐坐,歇息歇息。” 师父这时打开眼来,瞟了一下我。 我意会,便同她说道:“娘子客气,师父和小生还有急事要做,实在不便相扰。” 她神色略微有些失望,道:“那奴也不好强求了。”又道:“岳麓书院离着奴的家也近,两位有空时也可来坐坐,奴专候着。”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马车在柳宅外停了下来,她们下了车。那娘子走时又将相邀请的话说了一遍,我只好笑着承了她的意。 师父依然一路无话。待到了书院,送走管家后,他才与我道:“阿珠,你心善固然是件好事,只是有时候,这善事没有做对,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心下疑惑,道:“师父,这话怎么讲?” 师父道:“方才你只需请她们上车就可,为何又要同她们一路攀谈呢?那娘子瞧着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陌生男女之间素来是要避讳着的,你即扮了个男子,应当多注意这些。若这事传出去,只会坏了她的名声。” 我吃惊道:“没有那么严重吧。”想了想,又道:“阿珠随师父一同去卓家拜访,那卓家娘子见着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避讳呀?她还老是打趣我呢。” 师父敛眉,道:“那是在别人家里,况且我与卓老爷十分相熟。可此番情况不同,你与她们素不相识,若过分与她们攀扯,让她们……她们怎样想?” 我依旧是一头雾水,问道:“她们,会怎样想?”顿了顿,道:“她们觉得我不懂礼数?” 师父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她们原本就长居闺阁之中,与男子接触的机会少,你方才这般热情,难免不会......”师父的脸上生出几分尴尬,道:“勾动她们的情思。” 我扑闪着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师父,半晌,讷讷道:“真的,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师父道:“为了避免如此,所以才让你不要和她们多攀谈。” 我脑子里开始回想方才在马车上的情形,那位姓柳的娘子情态动作都很娇羞,我原本以为是她内向矜持的缘故。没想到其中可能还会有师父说的这一层。 我问师父道:“那怎么办?” 师父看向我,道:“不用怎么办,萍水相逢,因缘而聚,缘尽则散,我只是让你日后多注意一些罢了。” “噢。”我讷讷回道。的确是如此,难不成我还得对她负责?方才师父那么严肃,我还以为会造成什么了不得的后果。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太严重。 师父在前面走着,我又说道:“师父,为什么不能让她们动情思呀?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呀。” 师父回过头,道:“你能成全她吗?” “不能。”我老实回答。 “既然不能,那就不要去招惹。”师父说道。 我在心里默默赞叹了一番师父,心想,师父虽然至今仍孑然一身,但在这些方面看得还是很很透彻的。 回到书院后的第三天,便轮到师父讲学了。前两天是蓝笙的老师叶先生在讲。叶先生是经学大家,容貌端肃,讲课的内容也很端肃。 虽然我心里不大愿意去听,但为了见到蓝笙,以及维护好自己爱好求知的书生形象,我还是去了。 书院特意在课堂里加了桌椅。我第一次去听的时候碰到了蓝笙,便同他坐在一块儿,后来的几次,我都是和他坐在一起的。 蓝笙是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每每听完课业后,他都能刷刷地写出几大面心得来。我坐在一旁,努力地撑着眼皮,好让自己不打瞌睡。 听别的先生讲学还好,只是每到听叶先生讲学的时候,我的困意就尤其沉重。于我而言,他在上面讲学就是在对我进行催眠。可叶先生毕竟是蓝笙的老师,我再怎么困,都得忍着。 我最期待的便是每一日的夜晚,这时候,我们是不用听课的。蓝笙也能抽出时间来。因此,每当用完晚饭后,我便去找蓝笙。偶尔他也过来找我。 夏夜漫长又静谧,和蓝笙在一起呆得时间久了,我有时难免会流露出女子的一些情态来。 我觉得,得抽个时间和他好好说说这事了。 因夜晚的空闲时间差不多都给了蓝笙,白日里又要听课业,所以我与赵沅接触的时间愈来愈少了。 有一次,让赵沅碰着我和蓝笙在一起散步,结果那一次后,赵沅就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我们成了书院里最为人熟知的“夜晚三人行小队”,每到那个点,我们必定会聚到一起。 我们三人在书院里声名渐起,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赵沅,因为他是我们队伍里最咋呼的一个,别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样一来,向蓝笙表明身份的事情便一拖再拖。 这次,好不容易碰着书院放个小假,师父却让我去一户人家府上拿他的“圣莲堂笔记”回来。 前不久,这本笔记被别人借去了,也许是师父的亲写的笔记格外抢手,结果那个主人家一借不还,师父又急着要拿回来,便只好差我前去讨要回来。 我按着师父所说,找到了那户主人家。主人倒挺客气的,多次跟我赔礼道歉,又忙差仆人去别家将师父的笔记要了回来。主人家较远,我去的时候已是半上午了,那家主人要留饭,我婉辞了。 回去的时候,我去街边的摊铺上买烧饼,打算一路走着啃回去。 卖烧饼的大娘将烤得香气四溢的烧饼递给我,正接过来时,忽然听到前方有一个声音叫道:“宛弟!” 我欣喜地抬起头来,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正是蓝笙。 与蓝笙相识已有多日,他不再叫我“贤弟”,而改叫“宛弟”了。 ------o(n_n)o~------ 第五十四章 情曲 蓝笙手里拿着几大卷白纸,站在日头下面,微微皱着眉头,冲我笑着。 我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纸伞举得高一点,罩住他的脸。 他说道:“真是巧,一出门便碰着你了。你这是来做什么呢?” 我笑了一会儿,然后用嘴努了一下背后的包裹,道:“给师父拿东西。”又问:“你怎么拿这么些纸张呢?” “老师要用的。”他说道,又看了一下我举着纸伞的手臂,道:“我不用撑伞的。” 我笑说道:“还是遮遮吧,虽然不怕晒黑,但日头这么烈,晒久了也不好。” “那我来拿着。”他一边说着,一边试着腾出一只手来。 我将背朝向他,道:“你把东西放一些包裹里吧,这么多可不好拿。” 他犹豫了一下,先将纸搁在旁边的摊铺上,然后拿了一些塞进了包裹里。弄好之后,却又动手解我背上的包裹。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手中动作顿了一下,说道:“我来背吧。” 他半垂着眼皮,眸色沉静,脸面却微微泛红。也许是因为天太热的缘故,我想。 他将包裹背到自己肩上,又接过我手中的纸伞。我忙将摊铺上剩下的一些白纸抱在了怀里。他咧嘴笑了笑,我举着另一只手上的烧饼同他说道:“你吃过饭了吗?我请你吃烧饼。” “还是去找一个阴凉地坐下来吃吧。”他抿抿嘴道。 我和蓝笙去了近处的一个茶楼,茶博士给我们沏了一壶茶,又端来了一碟点心。我将手里的两个大烧饼拿了一个给蓝笙。 喝完茶、吃完烧饼和点心,我们又在茶楼里歇息了一会儿。待日头不那么烈了,我们才动身回书院。 回书院要过一条浅水河。浅水河深不过膝,里面的鱼虾清晰可见。河里搭了一条简易的石板路,雨水多的时候,石板路便会被淹在水里。 近来都没怎么下雨,所以石板路的板面上都是干干爽爽的。 蓝笙走在前边,说是要先探探路,担心石块会不稳当。我跟在他后边,待他试过之后再往前。 快到河岸时,蓝笙停了一下,用脚反复踏了踏石块,说道:“这块石头有些晃,你等会再过来。”说罢,一跃跳到了河岸上。 我将脚在上面试探了一下,正准备跨过去的时候,蓝笙伸过手来,说道:“我扶着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我抓住他的手腕,轻松迈到了河岸上。 站了一会儿,蓝笙忽然冲我尴尬一笑,又瞧了一眼手腕。我这才省过来,方才过来后手就一直未松开,便忙将手收了回去。 他没多说什么,又开步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想,现下只有我和他两个人,酝酿已久的话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想想后,我开口道:“蓝兄,你有没有听过‘梁祝’的戏文呀?” 他疑惑道:“‘梁祝’的戏文?没怎么听说过。” “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解释道。 “噢,”他恍然大悟似的,“我记得,你先前也问过我来着。”顿了顿,又问道:“你怎么又提起来了?” “呵呵,”我强笑道,“你不是没有听过吗?所以我想唱给你听一下。” “你还会唱戏?”他惊讶道。 “嗯,会一些。”我抿嘴。从前的时候我便喜欢听一些戏曲,觉着那些戏曲“依依呀呀”唱腔颇有些味道。《梁祝》和《女驸马》我都听过好几遍。 他一下子爽朗笑开了,道:“那你唱吧,我洗耳恭听。” 我先是唱了一段《女驸马》给他听,蓝笙的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却没有说什么。 暖暖场后,我便开始给他唱《梁祝》里面的一段曲辞:“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英台若是红妆女/梁兄啊/你愿不愿意配鸳鸯/” 一边唱着,还一边比着手势,顺道还抛了一道秋波过去。 我心想,这唱词已经说的这样明白了,蓝笙应该对我的身份有几分猜疑了吧。 可他只是笑着,脚步并未停下。 我在他身后站着,气得心里直骂他是个“呆瓜”。 忽然,蓝笙停下了,转过头来看我。我一脸恼意地望着他。 一抹笑意在他嘴角慢慢漾开,他道:“听闻白先生门下有的女弟子,没想到这事竟是真的。” 我愣了片刻,随即才反应过来,带着些许埋怨道:“你可总算是开窍了,你要是还不明白,我就……就……” “你便要怎的?”他好笑道。 “唉,”我长叹一声,道,“我还能怎的?” 他抿抿嘴,道:“其实,前一些日子,我便有些疑心这事了。只是,又不好贸然问出来。” 我像一个等待被老师认可的学生一样,心下惴惴,问他:“你知道我是个女子了,不会讨厌我吧,也不会看轻我吧?” 他笑了笑,道:“不会。”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有些好奇和惊讶。” 不讨厌就好。我的心安定了下来。 蓝笙说道:“你可真够胆大。我从前也听说过有不少先生收过女学生,可还没看到有女学生扮了男子来书院的。” 我朝他笑了笑,边走边说道:“没法子,家里实在难以待下去。” 他问道:“这话说得奇怪,家里怎么就不能呆了?” 我看向他,道:“蓝兄,你尚未娶妻是吧?” “嗯。”他抿嘴。 我看着他,认真道:“你喜不喜欢我?” 他脸嗵地一下红了,目光向别处看去,不说话了。 我自以为他这是害羞,便继续表白道:“来潭州的路上,我与你有缘结识,心里便一直念着你,来了书院,我们又成了好友……我对你已是情根深种,只想问一句,你是否与我是一样的心意?” 蓝笙的脸已红到了耳根处,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宛弟,哦不,宛妹......” 顿了一会儿,他依旧觉得这称呼不大妥当,便又说道:“娘子,蓝笙,蓝笙很荣幸能与娘子结识,只是,蓝笙一直待娘子如朋友,更何况,儿女之事,最忌私下定情。我钦佩娘子的胆识,希望日后彼此还是能以朋友之礼相待。” 他风度翩翩,立在我面前,微微垂着头,面色平静,像一个谨慎守礼的白面秀才在回答一个陌生女子的问话,温婉且不逾矩。 -------o(n_n)o~晚好~----- 第五十五章 疏离 我原本期望的是,自己的“投怀送抱”,能激得他与我私定终身。≧可看现下这情形怕是不能了。 表白时,我心里就有些担心,最想捅破的这层窗户纸也是最难捅破的,若蓝笙知晓了我的身份,却又不喜欢我,日后只怕会刻意与我疏离。 我心里凉凉的,却有些不死心,问他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他回道:“是认真的。” 我又追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所以你讨厌我对不对?” “不是这样,”他解释道,“方才我的已经说过了,我并没有看轻娘子的意思。” “若你不讨厌我,那怎么称呼我为‘娘子’了?”我既失望又气恼。 “那,”蓝笙犹疑道,“那该如何称呼?” “你可以叫我的名,或者依旧叫我‘宛弟’,反正就是不要叫我‘娘子’……”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忽然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对不起。”良久,蓝笙开口道。又将袖袋里的娟巾拿出来递给我。 我没有接,用衣袖擦了擦脸,平复了一下情绪,同他说道:“蓝笙,你再好好想一想,我们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你当真就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讪讪收回娟巾,却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你说同我在一起时觉得很开心、很舒服,你说我可以算得上是你的知己,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难道不是喜欢我的吗?” “可这并不一样。”蓝笙道,“我是将你当做朋友一样喜欢着,你也知道,我已有婚约在身,是不能……” “你又提这件事!”我气恼道,“你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张吗?你和那个娘子从未见过面,难道你喜欢她会比我更甚?你们又没有正式定亲,你到底用这件事来推脱什么?” 他望着我,神色讶异且惊慌,仿佛我是个他不认识的人一般。半晌,他说道:“宛妹,也许那口头上的婚约与你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在我看来,那却关系着我叔父的信誉。叔父是我的长辈,我自当是要听从他的,怎么能让他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 “我并不是要逼着你去做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情来。”沉默了许久,我开口道,“但这件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并没有同那家的娘子见面,兴许见了面后,现彼此都不合适,这样的姻缘若是做成了,岂不会害了你们。” 他说道:“所以我才说,男女之事最忌私下定情。” 我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白纸塞到他怀里,说道:“你就是个呆瓜。我简直没法跟你说了。”说罢,便径自往前走去。 身后,他的脚步声也跟了上来。 我转过头同他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有些局促,道:“我,回书院去。” 我边走边同他道:“蓝笙,若是抛开那些顾虑,你坦诚答我一句,你有没有一些喜欢我?” “这样的事,”他支吾道,“这是没法回答的。” 我一下子顿住脚,将他吓了一跳。我看着他的眼眸,问道:“是有一些的,对不对?” 他的脸又红了,眼睛看向别处,道:“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天不早了。” 看着两抹绯红在他的面颊上慢慢散开,我绽出一个笑来,道:“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心意了,若哪一日、你想通了,就来找我,我等着你。”接着,又敛了笑,道:“不然,就不要来找我了。” 他神色有些疑惑,道:“这,这不应当的,总是会见到的。” “不,不会见。”说罢,我便转身走了。 在接下来的路上,我都安静的很,不再向从前那样主动同他说话。他许是因为顾忌着什么,也不与我说话。 到了书院,他将肩上的包裹解下来,拿出了几卷白纸,再将包裹递给我。我脸上不带笑色,与他道:“我是女子的事,还请你不要同别人提起。” “好,那自然。”他瞧了我几次,仿佛是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我拿了包裹便去了师父的房里,将书交给师父。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向师父告了假,不再去听先生们讲学了。师父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允了,便找了一些事情让我做。 晚上用完饭后,我也不再出门。赵沅来相邀几次,我都以师父布置了课业为由拒绝了。 “三人行”小队解散,赵沅却表现得很高兴,来我房里说道:“我之前便觉得那姓蓝的书生是个无趣的人,你不去找他耍了也是因这个原因吧?” “不是。”我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又抬起头问他道,“他怎么就无趣了?你怎么这么在背后说人家?” 他神色讶然,道:“那你怎不去找他了?之前看你们处得那样好。” “师父布置了很多事情,没有时间。”我淡淡道。 “总是能抽出一些来的吧。”赵沅悻悻道。 我没搭理他。他又凑到跟前说道:“你和他,绝交了?” “没有。”我没好气道,“你盼着我们绝交呀?” 他脸上神色讪讪的,半晌,道:“我怎么觉着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呢?” 我警觉地看向他。方明白自己刚才的言语躁了些。正要开口时,他却出了房门。 一连七日,我都未去找蓝笙。当然,他也没有过来找我。我的心态由刚开始的乐观自信,转而变得不安焦躁,最后便变得郁闷颓然。 话我已经说出去了,我不能主动去找蓝笙。若是蓝笙真的喜欢我,他就会自己过来。他是因那些顾虑才裹足不前,可如果他能主动一些,那些顾虑也就不再是顾虑。 我开始疑心他是否真的喜欢我,也许他喜欢我的程度还没有那么深,所以这样一个朋友不要也罢了。 郁郁了许多天,师父有些察觉了,便问我原因。我不好开口同他说,只好支吾了过去。 师父不再追问了,却同我说,我来这么久还没去爬过岳麓山,不如去山上转转。 -------o(n_n)o~回来了,谢谢黑白传说、紫姐姐支持~----扑街的作者沉痛问一句,还有别人吗,来举个手吧,我也同你打个招呼~ 第五十六章 游山 我之前有一个同事,她每次失恋后都会背上背包出去旅行一次。 有一次,她旅行回来,带了一个男人。 后来,这个男人成了她的丈夫。 可见老子的话诚不我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虽然失恋旅行听着挺让人伤感的,但兴许它里面埋藏着好的转机。 此番我和蓝笙僵持了这么些天,弄得我一直郁郁寡欢,如果我出去转一转,兴许回来时就能正好碰着他来找我了。 我又想,蓝笙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即便他不能接受我的心意,但他应该也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他应该会来主动找我的。 思量一番后,我受了师父的这个提议,打算去岳麓山转一转,纾解纾解心绪。 岳麓山就在岳麓书院后面,并不高,才三百米左右。 我用完早饭,便出了书院,去了岳麓山脚下人们最常走的一条山道口那儿。 正当夏末,岳麓山看上去绿森森一片,站在山道口便能感觉到有徐徐清风吹来,风中还夹着香樟的气味。 上山的小路由石板铺成,许是因早上山里湿气重的缘故,石板看起来湿漉漉的,像被洒过水一般。 我并不急着登上山顶一览四方,便只慢慢地走着,走走停停,玩赏着路边的花花草草,聆听着空山里唧唧喁喁的鸟语。 到了半山腰,却见着了一座寺庙。寺庙的房梁看起来颜色暗淡,想是修建已久了的。 我一路走着口比较干,便想去里边讨口茶喝。 寺门前没有看见站门口的僧人,我犹疑了一下,径自去了里边。 院子里摆放了铜鼎,里面燃着佛香。依稀可听到大堂里有敲打木鱼的声响。 我进了大堂,入眼便是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僧人跪坐在圆垫上,闭着眼,正敲着木鱼。 我朝佛像拜了一拜,然后说道:“长老好,小生路过贵寺,想在此讨一口茶喝。” 他打开眼,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道:“随老衲来吧。” “多谢。”说着,便跟在他身后。 他将我带到一处禅房,请我坐下,又给我端来了茶水。 我一边喝着茶,一边问他道:“贵寺就只有长老一人吗?” 他的脸面似古井无波,道:“只有老衲一人。” 我低低“噢”了一声,心想,一个人住在这半山腰上,难道不害怕吗? 他看了我一眼,道:“施主日后当多惜福才是。” 我心里有些纳闷,口里却道:“那是,人生苦短,自然是要惜福的。” 长老常年独居,并不是多话的人。我见他这寡淡的样子,便也没多和他交谈。喝完茶后,便向他告辞了。 我沿着原先的路继续往上。虽然岳麓山不高,但这山路都是曲曲折折的,所以路程也不算短。 山林里清幽静谧,一路上来并没有看见什么行人。正优哉游哉地爬着一处石阶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寂静的山林里,这声呼唤显得格外突兀,我的心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转过身来,没成想,脚下倏地一滑。我忙抓住近跟上一棵松树才不至于跌坐到石板上去。 但脚踝还是崴了一下。 我不由得“嘶”了一口气。 石阶上立着的人又叫道:“朱公子?你没事吧?” 我看清了,也听清了,不远处的那个人是梁公子,便答道:“是梁公子呀。我没大碍。”心里却禁不住犯嘀咕,他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难道我没去听课的这几天他就已经来岳麓书院了? 梁公子快步走到我跟前,又问我道:“你的脚真的没事?” 我笑着摇摇头,道:“只是崴了一下而已,不打紧。”说着,又试着扭了扭脚脖子。 这一扭却扭出毛病来了,我只觉得脚踝处的骨头“咔”地响了一下,紧随其后便是一阵酸溜溜的刺痛。 我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弯下身去,摸了摸脚脖子。 梁公子在一旁说道:“对不起,原本还想和你说不要动脚脖子的,可……” 我有些气恼,怨他道:“你怎么不早些说?” 他蹲下身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关切道:“要紧吗?” “嗯。”我点头,道,“我不敢再动它了。” 他伸出手来,像是要扶我起来,又像是要给我查看一下扭伤的地方,尴尬地伸了一会儿,却又收了回去。 顿了顿,他说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在后面上台阶时,见前面的的人影与你很像,便想和你打声招呼的,不成想让你受这种罪过。” “怨不着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崴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近旁的松树站起身来。又看了看脚下的台阶,道:“这石板也滑了些。” 他看着我,又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道:“那现在……我送你下山吧。” 山顶离这儿不远,我想了想,道:“我还没去山顶,不想下山去。” 他一下子笑开了,道:“那我先送你去山顶,好吧?” 我点了点头,他便伸过手来搀我。 我歇歇停停,终于跛上了山顶。顶峰上风很大,不是特别平坦,堆了几块大石头,稀疏地长了一些松树。 梁公子找了一块比较平缓的石头让我坐下,自己站到石头上眺望着远处的山川。 山风吹得他的素纱飘飘扬扬,我的脑袋瓜里忽然冒出“玉树临风”这个词。 正想得入神,他开口道:“近来怎么没见着朱公子去听课?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没,”我回过神来,又道,“噢,是因为师父他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所以未去听课。梁公子是几时来的?” 他回过头来,道:“两日前。”又问:“朱公子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我随手扯了一根松针在手里,说道:“师父在这里呆多久我就呆多久。”顿了顿,又道:“约摸五个多月吧。” “噢,”他感叹道,“这么久。” 我又问他道:“梁公子呢?” “我不到一个月便要回去了,戏楼里催得紧。”他怅然道。 我笑说道:“梁公子这般人物,常乐楼自然是舍不得让你着闲的。” 他看向我道:“回钱塘后,希望能常见到朱公子。” 我笑了笑,道:“应该会常见到的。” -------晚好~----- 第五十七章 拆穿 虽然日头不大,但晒久了也挺热的。 在山顶坐了小半个时辰,我们都想下山去。 方才上山的时候,崴了的那只脚尚且能使一些力,可下山时,便不大能使得上力了。又因重心前倾的缘故,即便有人搀着也是几寸步难移。 我额上沁出汗珠来,一方面是因热的缘故,另一方面是因全身都在使劲。可下一个台阶还是颇为艰难。 梁公子停了下来,说道:“要不,我背着你下山吧。” “那怎么行?”我拒绝道。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太生硬了些,便解释道:“我很重,山路不好走,怕累着梁公子了。” 他打量了我一样眼,道:“你看着挺清瘦的,怎么会重呢?这样的山路我背个人还是能走的,朱公子不用客气。” “不是客气。”我干笑道,“真的会累着你的。” 他已然将背靠了过来,说道:“你崴脚也是因我的缘故,我虽然治不好你的脚,但送你下山还是可以的。” 我踌躇着。 他又说道:“我们若是像刚才那样走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书院呢。” 我这人有个毛病:受不住别人几句劝。一番思量后,我老老实实趴到了他背上。 老实说,长这么大,我还没被一个不太相熟的男子背过。这样的举动是不是亲昵了些? 要不,下来? 还是就这么着吧。一来,我的脚崴了,走路不方便;二来,我都已经趴到人家背上了,现在下来,不是让他觉得堂堂一个男子竟跟个女子一般羞怯吗? 梁公子稳稳当当直起身,笑说道:“朱公子真是体态轻盈,我觉得一点不都重。” 我黑了脸,道:“‘体态轻盈’是形容女子的吧,梁公子这话说得可不对。” 他依旧笑说道:“是是,那常用来形容女子的。” 我问他道:“卓家娘子没同你一块来吗?” “没有,”他说道,“师妹还是不愿用我说的那个法子。” 我又说道:“卓娘子与梁公子的关系很好呀,就像亲兄妹一般。” 他轻笑几声,道:“师妹自小与我在一处长大,自然比得上亲兄妹了。” 我笑道:“那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他也笑了,却没再搭话。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时,走起来要稳当些,可下山时,就容易颠簸。 梁公子背着我,已经走得够慢得了,可下台阶时,还是免不了会颠簸几下。 我双手搭在他肩上,尽力撑着身子,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此番我虽扮了个男儿身,胸脯也用缎面裹了起来,但离得太近却也是不行的。 一路上我都提溜着神,生怕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背上。 可这样的事情还是猝不及防地生了。 在下一处高台阶时,我扶住他双肩的手一滑,额头直接磕到了他后颈窝里,身子一下子贴到他背上。 他停住脚,忙说道:“对不住,头没嗑疼吧?” 我又羞又恼,拿手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背,埋怨道:“你就不能小心些?” 他又连连道歉。 我说道:“没嗑疼,走吧走吧,记得一定要慢。” 再往下时,他走得更谨慎了,也更慢了。日头升到顶空时,我们才走到岳麓山的清风峡。 他背了我一路,衣襟都被汗水打湿了,估计是累的够呛。到了清风峡,我们便停下来歇息。 峡谷四面环翠,隐隐听到有流水声。 他在周围寻了寻,告诉我说,附近有一条溪流,水很清澈,又问我渴不渴。 我没走路,口里不觉得渴,只是脸上出了汗,腻得慌,想洗一把脸。 他扶着我走了过去,在溪边捧了水喝了几口。 我待他喝完水,便蹲下身去,捧起水往脸上浇去,洗完后又用袖子擦了擦脸。 他一直蹲在我旁边。 我擦完脸,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便问道:“你在看什么?”他这灼灼的目光让我想起了赵沅盯我时的眼神,我心里忽然有些怵。 他浅浅一笑,道:“朱公子的耳垂上……竟有耳洞呢?” 我一惊,大觉不妙。难道是我方才洗脸的时候将盖耳洞的脂粉洗掉了? 他望着我神色复杂。 我惊了半晌,转过神来,“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让梁公子见笑了。”又道:“我母亲说我小时候不好养,所以就在我的耳垂上打了耳洞,说是当成女儿来养,便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呵呵,”我又笑道,“没想到让梁公子给现了。” 说罢,我从地上抠了些软泥,往耳垂上抹去。 梁公子讶然望着我,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笑说道:“把它盖住,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他默了一会儿,说道:“朱公子可曾听说过祝英台的故事?” 我手上动作一顿,心想,他怎么给我提这茬?莫非……我惊慌地朝他望过去…… 他神色淡淡的,说道:“原谅梁某冒昧,我应该喊你‘朱娘子’吧?” “哈哈,”我干笑道,“梁公子说的是哪门子的笑话?”心里却直虚。 他又说道:“你上次在我房间里落了一张丝帕,还记得吗?” 我敛了笑,道:“记得。”顿了顿,又道:“那张丝帕是我表妹送与我的。” 他狡黠一笑,道:“是吗?那令表妹的女工还真是一般呀。” 我瞪了他一眼。 他温和道:“你既然扮了男子,自然是不想让别人查破的。我方才道了出来,并无冒犯之意。实话说,其实我很叹服娘子,没有别的意思。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来了,我若再强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干干脆脆承认了。 我谦和地笑了笑,道:“梁公子客气了,这哪有见怪不见怪的。只是因身份突然被别人道破,有些受惊而已。” 他看了我一会儿,问道:“娘子可是才名满钱塘的朱家二娘子?” 我讶异地望了他一眼,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又想,他既然只是问我,说明他只是猜测,还不确定。 我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我叫‘朱宛’,并不是梁公子所说的那位朱家二娘子。” ---------o(n_n)o~----- 第五十八章 撞见 他脸上写满了疑惑。 ≥ ≤ 正要开口时,我阻拦道:“还请梁公子莫要再问了。” 他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旋即嘴角漾出一抹笑来,道:“失礼了。” 我叮嘱他道:“今日之事,希望梁公子不要向他人提起,以免日后生出是非。” 他笑了笑,道:“那是自然,我定不会向别人说起。” 既然我的身份已经被他挑明了,也就无需遮遮掩掩的了。我从袖袋中摸出脂粉盒,将手指和耳垂上的泥土洗掉,重新给耳垂抹了厚厚的脂粉。 梁公子惊讶问道:“你一直随身带着这个?” “嗯。”我答道,“近来天热,脂粉容易化掉。” 捯饬好后,梁公子把我扶了起来,期期艾艾道:“那我……冒犯了,接下来的山路,我恐怕……还得背着你。”他神色有些尴尬。 我坦荡一笑,道:“拖累梁公子了。” 我重新趴到他后背上,又想起了手帕的事情,便同他说道:“上次不小心将丝帕落在了梁公子的房中,不知丝帕还在不在梁公子处?”言下之意是希望他能将丝帕还给我。 他默了一会儿,说道:“噢,那丝帕不知被我放到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找不着。娘子想找回那条帕子吗?” 我也不好意思让他再去替我寻,便说道:“哦,失了就失了,一条帕子而已。” 他也没再说了。 许是到了午时的缘故,我觉着有些犯困。清风峡离出山口不远,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到书院了。 我脑袋迷迷糊糊的,精神头十分不济,便想着眯一会儿。我把手臂叠在胸前,将自己和他隔开,然后把头靠在他背上,说道:“若是到了书院,你就喊我一声。” “好。”他答道。 起初还能感觉到自己是趴在别人背上的,而且背着我的那个人在慢慢走着路。可是到了后来,竟有些不知不觉了。 也不晓得这样不知不觉了多久,隐约听到有说话声。我将眼打开了一条缝,近眼前是淡蓝色的衣衫,再往前便是黑瓦白墙。 梁公子轻声说道:“娘子,我们已经到书院了。” 我抬起头来,动了动有麻的胳膊。 他侧过脸,说道:“你醒了?” “嗯。”我搓了一把脸。这才注意到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忙说道:“你快把我放下来吧。” “没事,”他说道,“你跟我说你住的院子在哪儿,我把你背过去。” 我惊讶地扫了一眼周围,道:“这……这已经在书院里啦?” “对,已经进书院了。”他说道。 我一边挣扎着要下来,一边埋怨道:“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你居然就这样把我背进书院了?你……你进来时,路上有没有碰到人?” 他慢慢蹲下身去,让我在地上站稳了,然后说道:“不好意思,我以为没什么关系的。” 这怎么没关系?这有关系,有很大关系。万一让蓝笙撞见怎么办? 我抿着嘴,没说话。 梁公子又道:“你放心,路上并没有见着什么人。” 我一颗心稍稍放下了些。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喊道:“朱宛!” 我一惊,这是赵沅的声音。 回转身去,却看到走来的不只是赵沅一个人,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粉青素纱……是蓝笙。 赵沅大大咧咧道:“方才我和蓝兄在后边便见着一个人的背影和你极像,没成想真的是你。”又嬉笑道:“白先生说你去爬山了,你怎么爬到别人背上啦?” 我哑口无言,丧着一张脸,羞愧地低下头去。 一旁的梁公子说道:“朱公子的脚脖子扭伤了,所以在下将他背回来了。” 赵沅笑说道:“梁公子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蓝笙一言未。我也不敢去瞧他的脸色。 赵沅又说道:“蓝兄原是来找你的,正好在这儿碰上了。我要出去一趟,就不陪你们聊了。” 接着,便向梁公子说了声“告辞”,然后离开了。 梁公子同我说道:“朱公子的院子在哪儿?我将你送过去。” “多谢,不用了。我会把他送回去的。”蓝笙淡淡道。 梁公子顿了片刻,方说道:“那好。”又嘱咐道:“朱公子是右脚崴了,待会儿应该敷些活血散瘀的药才是。” “多谢兄台提醒,知道了。”蓝笙道。 梁公子毕竟背了我一路,这样的恩情,我最起码得和人家到个谢吧。于是我向梁公子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梁公子,朱某感激不尽。” “客气了。”梁公子回道。顿了顿又说:“希望朱公子的脚上能早日好起来。”说罢,便离去了。 梁公子走后,巷道里一时静得厉害。 我绞着手指头,不知该如何向蓝笙开口。 过了一会儿,蓝笙忽然迈开步往回走去。 我忙喊道:“蓝笙,蓝笙,你等等……” 他头也不回,脚步也没有停下。 我只好拖着崴了的右脚,尽力加快步子向前,想要追上他。 可崴了的脚哪及得上一双健康的脚,我落了他一大截距离。 右脚因使了力,脚踝处传来一阵阵刺痛。 我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道:“蓝笙,你等等,我脚脖子疼,赶不上你……” 前面的那个身影终于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儿,他又转身朝我走来。 我半弯着腰身,仰着头同他道:“蓝笙,你来找我了。” “脚还很疼吗?怎么崴的?”他神色淡淡的,问我道。 “石阶上不小心崴的。”我回了他一个笑,“其实也不是特别疼。” “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哦,”我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来找我的吧?” “不是,”他垂着眼眸,“我是去找白先生的,有些事情。” 找师父?我才不信呢。方才赵沅明明说了他是来找我的。 他这样说,是在赌气吧。 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甜蜜,便同他说道:“我们去河堤那儿吧,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看向我,说道:“有什么话在哪儿说都一样,你现在说也行。” 虽然他的语气冷冷的,但眸色却很温软。 我冲他娇憨一笑,道:“就要去河堤那儿说才好嘛!” -------o(n_n)o~----- 第五十九章 甜蜜 蓝笙妥协了。他扶着我去了书院后边的河堤那儿。 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明白,当一个人愿意对另一个人妥协,就说明那个人心里是在乎对方的。因为在乎,所以愿意迁就。 河堤上,柳丝荡漾。蓝笙把我扶到一处阴凉的石阶上让我坐了下来。 他侧身对着我,望着河面,道:“有什么话?说吧。”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问道。 他默了一会儿,说:“没有。”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向他解释一下今下午的这件事情。 于是我开口道:“今早,我去岳麓山了。上山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遇到了梁公子,然后……然后他就好心把我背下来了。后来……后来,就出现了你方才……看到的那个样子。” “我知道。”蓝笙淡淡扫了我一眼。 我不解地眨了眨眼,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这个样子?是生气了吗?” “生气?”蓝笙又看向河面,“我并没有生气。” 口是心非。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默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望着我道:“梁公子也许不知你是个女子,但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我不解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你既然知道,那应该懂什么叫‘男女有别’吧?”他问道。 我懵懵然点点头,回道:“知道。”又问:“可这有什么吗?” 他有些无奈地转过头去,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会趴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睡觉吗?” 他就是在为这件事生气嘛。 想想后,我向他解释道:“可我不是故意睡过去的。因为我脚崴了,所以梁公子才背我的。然后中午头我又有些犯困,就想着眯一会儿,没曾想会这样睡过去……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我没在生气。”他说道,语气温和了许多。 我笑着用手拍了拍石阶,说道:“那你过来坐。你这么站着,我同你说话很累。” 他犹豫了一会儿,在我旁边坐了下来,问我道:“脚脖子真的不是很疼吗?要不要我先去给你拿些膏药?” 我抿着嘴,笑着摇摇头,又用手挽住他的胳膊。 他有些紧张地望了望周围,低声道:“你把手拿开,让别人瞧着了可不好。” 我笑嘻嘻看着他,说道:“不会有人的。”又把头朝他肩膀上靠过去。 他想要抽开身,手臂却被我紧紧抱住了。 顿了一会儿,他无奈道:“你……你怎么这样呢?” 一丝甜甜的喜悦从心头沁出来,我开口道:“蓝笙,你喜不喜欢我?” 他默了好一会儿,方说道:“我也不清楚。” 我仰着头,下巴抵在他胳臂上,问他道:“那你喜不喜欢现在这样?” 他看向我,目光与我相接,却又避过脸去,道:“说实话,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我说,我不能这样。” “那你今日为何又过来找我?”我问道。 “只是想过来而已。”他说道,“你这么些天都没有露面,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七八天没见了。”我又问他,“你想不想我?” “我……咳……”一朵红云在他脸上慢慢晕开。顿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真的是想念你吗?可看不见你,我又觉得空落落的……” 他忽然又紧张地看着我,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想我们因为这件事变成陌生人。” 看来蓝笙心里还是有些拒绝的。倘若让他觉得是因为他把我当做朋友才想念我的,那他以后恐怕真的仅仅把我当朋友看了。 我默了一会儿,说道:“可我说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啊?”他惑然看着我。 “你把耳朵靠过来,蓝笙。”我说道。 他狐疑地望了我一会儿,然后把头靠了过来。 我伸直脖子,轻轻在他脸上盖了个印儿…… 他像受了惊似的,头一下子离我远远的,神色讶异且有几分震惊。 我迎着他的目光,认真道:“我喜欢你,蓝笙。” 他扑闪着眼眸,讷讷道:“你……真的是个女子吗?” 我知道他是因为惊诧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心里还是有些火气,便转过脸不再看他,口里道:“那是当然。” “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女子。”过了一会儿,他感叹道。 我狡黠一笑,望向他说道:“你是不是被我打败了?” 他垂着眼眸,没有接话。 我又说道:“蓝笙,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那件事情不是没有法子解决的。” 他问道:“这样的事,怎么解决?” 我笑了出来,心想,他心里一定是动摇了。 于是我说道:“这样的事越早说越好,省得拖累了人家娘子。你就同你叔父直接说明白了,你不能与那家的娘子结亲了。” 他说道:“我怎么能这样说?” “怎么就不能了?”我说道,“你和她素不相识,人家心里有你吗?即便日后见了面,人家就一定会钟情与你吗?所幸劝告那家的娘子,让她找个自己看得上眼的,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蓝笙愣了片刻,说道:“不论有没有情份,日子终归是要过下去的,哪由得了自己呢?” 这话说得让我又有些动火气。我同他说道:“可以选择为什么不选择呢?这样的事你明明就可以自己做主的嘛。” 他不说话了。 我缓声道:“也许你可以写信同你叔父说一说这事,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以呢?也许,它行得通呢?” 他静静望着我。我又说道:“蓝笙,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难道你以后不想日日都能见到我、同我在一处吗?” 良久,他说道:“我会写信和叔父说的。”又垂下眼眸,道:“可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我欢喜地笑了,同他道:“会有好结果的,我相信。”我注定会嫁给蓝笙的,这是上天已经安排好了的。 他嘴角渐渐浮出一抹笑来,握紧了我的手。 -------o(n_n)o~----- 第六十章 送药 和蓝笙在河堤边坐了许久,肚子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提醒了我,自己中午饭还没吃。≧ 梁公子将我背回来时已经过了午时了,现下恐怕是未时末了。只好将午饭挪到晚上那一餐了。 蓝笙把我送回院子后,说是要出去买些药回来给我敷脚脖子。虽然我说脚疼得并不是很厉害,让他不用出去。可他还是坚持着,说不用药好得慢,那样做什么都不方便。 所以他最后还是出去了。 师父许是一直都在自己房里,所以未察觉我已经回来了。 蓝笙离开后,我便跛着脚,往师父那儿走去,想跟他报一声,自己已经回了。 进了房,见师父坐在桌案旁,正翻看着一本书。 我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他抬了一下眼皮,道:“你已经回了?” 我“嗯”了一声。 师父问道:“爬完山回来,有什么收获?” “啊?”我问出声来。 这次爬山回来,收获其实很多。脚崴了只是一个小收获,最大的收获便是蓝笙终于同我表明心意了,尽管这其中的过程有些曲折。 但我不能用这些话来回答师父。 我默了默,说道:“阿珠愚钝……没有什么收获。” 师父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地看着我,道:“难道你的心情还是和之前一样糟吗?” 我摇摇头。 师父又道:“你心中若有丘壑,俗世凡尘又怎能烦扰到你?” ……师父的话好高深。我愣了半晌,答道:“阿珠心中没有丘壑。” 师父循循善诱,道:“你看那些山川,你能看到它们的悲哀喜怒吗?又或者,你的悲伤喜怒能影响它半分吗?” “不能。”我说道,“兴许它们没有哀乐罢。” “世事变迁,风云变幻,山川依旧不改其容颜。你一个人的悲欢在它面前又能算得上什么呢?”师父说道。 的确算不上什么。我低着头,答道:“阿珠明白了。” 师父重新拾起书,说道:“明白就好,出去吧。”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这两天是叶先生讲学,我看你好像没大有心思听,你也不必去了,就……” 未待师父说完,我抢白道:“不,阿珠……想去听。”好不容易同蓝笙正式开始了,这样能够相处的机会不能放过。 师父神色有些讶异,道:“可我听叶先生说,你在他的课上打瞌睡……这事是真的吗?”又道:“这样可不好,失了礼数。”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仔细回想先前听叶先生课的情景……自己明明就很注意了呀,尽力挺直腰身,瞪圆眼睛。难道是因为落了刻意,让人家觉得我是一尊有形无灵的木偶? 正心虚着,师父说道:“既然你自己说想去,那就去吧。只是去了就要好好守规矩,如果敷衍的话,不仅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 “是。”我认认真真答道。 答完了话,想着也没有其他事情要说,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师父就在身后说道:“等等,你的腿怎么了?” “啊?”我缓缓转过身来。方才走的时候我已经尽力走平稳了,可还是让师父给看出来了。 我瞧了一眼右脚,尴尬道:“爬山的时候把脚给崴了,所以走路不是很稳当。” “脚崴了?是右脚?我看看。”师父已然站起身,朝我这儿走来。 我退到身后的一张木椅上坐下,指了指右脚脖子,道:“就这儿崴了,不打紧。” 师父蹲下身去,皱着眉头,掀开盖在我脚脖子上的纱服,纱服下边是白色布袜。 师父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 我见状,说道:“这没什么要紧的。” 布袜被褪下来一些,师父紧皱着眉,左右瞧了瞧,说道:“脚脖子都肿了,怎么不要紧?”说罢,又站起身,往里屋走去。 我愣愣看着,不知师父是要做什么。 没一会儿,师父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拿了一个深褐色的小瓷瓶。 我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师父又蹲下身去,将小瓷瓶放在地上,说道:“这是药酒,可以治跌打损伤的。” 这么神奇?我惊诧了一会儿。 师父将药酒倒在手心里,搓了一下,然后直接抹在我脚脖子上。 脚脖子一受力,我就疼得“嘶”了口气。 师父道:“还行吧?你忍着些。” 好吧,从前的治疗手段总是这么简单粗暴吗? 师父帮我抹完药酒,又叮嘱我暂时不要把袜子拉上,就让脚脖子这么晾一会儿。 我提着纱服,一拐一拐地跛进自己的屋里,瘫坐在椅子上。 坐了没多久,便听到有叩门声。不轻不重,敲了三下。 我记得自己进来时没有闭门,房间门应该是开着的。头也没回,懒懒道:“谁呀?进来吧。” 站到我面前的人却是梁公子。 我忙将叉开的两条腿收了收,说道:“梁公子,快请坐。” 他莞尔一笑,在近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我和他才刚见不久,他这突然过来找我,叫我心里有些纳闷。原想倒杯茶水招呼他的,可四下瞧了瞧,屋里没有茶壶,我又不方便去拿。 我尴尬一笑,道:“怠慢了,我这里连一杯热茶水都没有,不能招呼梁公子了。” 他问道:“你想喝吗?我去拿。” “噢,不不……”我忙说道。心里暗叹,这对话叫人好不莫名其妙。 我整了整心神,说道:“今日真是多谢梁公子了。”又疑惑道:“梁公子这是来……” 他从袖袋中摸出几张膏药和一个白色小瓷瓶,说道:“你的脚好些了吗?我这里正好有些膏药之类的药物,所以就拿过来了,我想,兴许能用得上。” 竟是来给我送药的?我很是吃惊,心想,毕竟在我看来,我和梁公子的交情不是很深,他这样贴心的照顾实在叫我……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回自己不该这般薄情寡义。 梁公子依旧是一派温和的样子,接着给我说了一下那些药的用法。 我感到十分愧怍,默默地听着。待他说完,我又深谢了他一番。 他同我说道:“过几天就是乞巧节,街上会很热闹,朱……公子到时候去看看吗?” 这样一个节日我自然是很想去看的,便满口应了他。 正聊着,梁公子忽然朝门口看去,我也侧过脸一道看去,见蓝笙正在门口站着,平静的神色带着微微恼意。 ------晚好~------ 第六十一章 说笑 蓝笙会不会又气得转身就走?那我到时候怎么去追上他?又要用什么话来同他解释?我担忧地想。 ≥≦ 可他站在那儿,神色很坚定,不是要走的样子。 梁公子站起身来,向蓝笙招呼道:“蓝公子。”又看向我道:“朱公子,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访。”他眸色不似先前那般清澈温和。 我也站起身来,向他行了礼。 梁公子走远后,蓝笙才进屋来,问道:“他来做什么?” 我合上门,把蓝笙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拾了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同他解释道:“他来……给我送了一些膏药。” 蓝笙皱了皱眉,道:“他为什么给你送药?” 答案不言而喻——因为我脚崴了。但显然,蓝笙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听说恋爱中的人会钻牛角尖,蓝笙这是在钻牛角尖吗? 我没想出用什么巧妙的话来答他,只好说道:“他那里正好带着,所以给我送过来了。” 蓝笙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我岔开话题,道:“你给我买的药呢?” 他似缓过神来,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瓷瓶,也是褐色的,看起来同师父拿的那个差不多。 他将瓷瓶放到桌上,说道:“这里面装着药酒。” “也是药酒啊?”我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纱服给他瞧脚脖子,又道,“方才在师父房里也抹了一些药酒,感觉脚脖子没那么疼了,要不再抹点?” 他瞧了一眼,道:“既然有效,那就再抹些吧。” 我将右脚移到他面前,望着他。 “干嘛?怎么了?”他问。 “你不帮我抹吗?”我反问他。 他脸面一红,道:“你自己抹吧。”说罢,便站起身要走。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笑说道:“你坐会儿。我知道自己抹啦。” 他这才重新坐下来,神色略略有些尴尬,问我道:“你……和梁公子从前认识吗?” “不熟。”我想了想,说道,“从前只是有一面之缘。他是师父友人的弟子。” 蓝笙抿抿嘴,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似乎同你很熟的样子?”顿了顿,又道:“许是我多想了。” 瞧着蓝笙这副情态,我不禁莞尔,伸手圈着他的胳臂,道:“看来你是真的多想了,我对他并不熟悉。” 蓝笙笑了笑,握起我的手,忽然又放下,在袖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包点心来,道:“你饿不饿?我方才出去买药的时候顺便买了些点心。” 蓝笙他,真的很体贴细心。我冲他甜甜一笑,接过点心,问道:“这是什么糕点吗?” “绿豆糕。”蓝笙道,“夏天燥热,绿豆还能败败火。” 我捡了一块到口里,又捡起一块送到他嘴边。 他笑着摇头,道:“你吃吧,我不大爱吃甜的。” “哦。”我收回手,又问他,“那你喜欢吃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道:“好像什么都可以吃,但没有什么是特别喜欢的。” 我将口里的绿豆糕咽下,说道:“那我是不是特别的?” 他失笑,道:“这怎么能比呢?” 我坚持道:“快说嘛,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的?” 有时候我可以不争其它,可我就是要争自己在他心里有没有一点不同。这点不同能够让他将我和别人区别开来,若都一样了,那我岂不是可以被别人随时替代吗? 蓝笙默了默,道:“嗯,是特别的,我相信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子。” 我追问道:“那你说说,特别在哪儿?” 他哑然失笑,无奈道:“有很多……你的问题太难了。” 再问下去就会变成无理取闹了,我转移话题道:“再过几天就是乞巧节,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好不好?” 他想了想,问我:“你很想出去吗?” “嗯。”我用力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我的右脚,道:“若到时候你的脚好了,我们就出去。” 我开心地搂了他一下。 ----------------- 乞巧节算得上是个隆重的节日,碰巧那天书院休假,所以书院里许多书生都换上了崭新的头巾、崭新的素纱,揣着乞得良缘的心思,一大早就三五成群地出了门。 赵沅清早就过来约我了,说是邀我一同出去喝酒。我以师父为借口,将他挡了回去。 他有些不满,道:“怎么你和蓝兄今日都有事?都没人陪我出去耍了。” 我想起经常同他一块出去耍的几个书生,便问他:“你的那几个朋友呢?他们今日不出门吗?” 赵沅双手叉着腰,道:“可我是过来邀你一同去的呀。” 我为难地望着他,没说话。 赵沅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要出去喝酒了。”说完,便走了。 我白日里帮师父抄写东西,到了晚上便向师父告假。 师父漫不经心问道:“你也要出去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脚脖子好了?”师父又问。 “早好了。”我回道。 师父没再问什么,只叮嘱我道:“街上人多,应当谨慎些。” “是,阿珠会注意的。”说罢,我便出了房门,往书院门口走去。 白日里我已和蓝笙约好,晚上在书院门口碰面。 行至书院门口,并未见着蓝笙的身影,料想他应该还未过来,便站在门口处等着。 近旁还停了一辆马车,粗粗一看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正想着,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俏丽的、白生生的面孔来。 女子低声道:“朱公子?” 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女子正是卓家娘子。她把马车停在这儿,应该是等她的师兄梁公子的。 我笑盈盈走到马车旁,寒暄道:“卓娘子,今日也出来逛呢?” 她难得一见的羞赧,道:“我来等师兄一块儿去。”顿了顿,问我道:“朱公子这也是要出门?” 我点头。 她想了想,道:“不如同我们一起罢。” 话说得有些力不从心。今日是乞巧节,他们师兄妹一起不正好嘛,我若凑在他们中间,不成了一盏闪亮的电灯泡吗? 我笑了笑,道:“多谢美意,但我约了朋友。” “哦,那也好。”她说道。 “纤纤?”身后突然有声音喊道。 -------o(n_n)o~ 第六十二章 幽/会 我回转身去,见梁公子正朝马车这边走来。≥ 卓纤纤高兴地下了马车,脸面带笑,冲着梁公子挥了一下手。 梁公子走到跟前来,与我道:“朱公子,你这也是要出去?” 我笑着点头。 卓纤纤说道:“师兄,你做什么这样慢?我都在门口等好久了。” 梁公子笑道:“师父着我给他办些事情,所以来晚了。” 卓纤纤怨道:“爹也真是,今日书院都休假了,他还让你做这样多的事情。” 梁公子笑而不答,转过脸与我道:“朱公子同我们一起出去吧,那样也热闹些。” 呵呵,我就不去凑你们的热闹了。 我摇摇头,正欲婉拒时,卓纤纤已抢在我面前替我回答道:“朱公子已经约别人了。”接着又打趣道:“谁知道会是哪家的美娘子呢?” 我脸红了红,道:“娘子说笑了,我是在等书院的朋友。” “哦。”梁公子讷讷道。 卓纤纤说道:“师兄,咱们先走吧。” “……好。”梁公子扯出一个笑来,道:“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我抬手笑着向他们行了礼。 马车走了没多久,蓝笙从书院里出来了。 他疾步走到我跟前,抱歉道:“你等了许久吧,实在是对不住,老师一直不放人。”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打趣道:“你今日怎么穿得这样精神?待会儿要是让别家的小娘子瞧上了可怎么办?” 他笑恼得伸手要来捏我的脸,许是觉得这样做不合适,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道:“你怎么这样调皮?” 我乐呵呵地冲他扮了一个鬼脸。 日已暮,街上升起了千万盏红灯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多都是年轻的面孔,平日里难得出一趟门的年轻女子也都打扮得齐齐整整,矜持地走在拥挤的人潮中。 红红绿绿、莺莺燕燕,一片难得的好春光。 我瞧了瞧身上的素色纱服,心下闷闷的。这样一个节日,我应该穿着最靓丽的衣衫、戴最好看的头饰和蓝笙一起度过。可现在我只能穿着男子的衣服和他走在一起。 但蓝笙好像没在意这些。他观赏着街景,时不时转过头来同我说一两句话。 我们转到一家摊铺前,见摊铺上摆着情态各异的泥娃娃。融融烛光下,那些泥娃娃显得很是可爱。 我俯下身,专注地打量着它们。 蓝笙问:“你喜欢……这些小东西?” 我转过脸,说道:“你不觉得它们这么小很可爱吗?” 蓝笙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道:“嗯,好像有点。” 摊铺的老板笑呵呵地将一个泥娃娃推到我面前,道:“看公子年纪轻轻,这个状元泥人最适合公子了。” 我笑了笑,朝那个泥娃娃看过去。泥娃娃身上着大红袍,胸前写了一个“状”字,头上戴着大红纱帽。 我抿抿嘴,同摊铺的老板道:“今日可是乞巧节呢,这里没有那种成双成对的泥人吗?” 摊铺老板尴尬一笑,道:“原来公子要的是那样的,我见是两位公子一起,还以为……以为……呵呵……” 呵呵,以为我们是一心奔功名的是吧? 摊铺老板找了找,拿出两对泥人出来。 一对似是两个着婚服的新人,他们面对面站着,像是在行礼;另一对则有趣些,着红色婚服的男子笑盈盈的,女子情态娇羞地坐在男子的臂弯里。 这个时候的泥人竟也有这样大胆豪放的! 我当即拍板,道:“老板,就要这对!” 蓝笙愣愣地看我付完钱,什么也没说。 我拿着泥人,边走边同他说道:“蓝笙,我把这个泥人送你好不好?” 他慌忙摆手,道:“不用了,你喜欢就留着吧……我不想拿。” “为什么不想拿?”我觉得好笑,问他道。 他神色认真,道:“男子应当以功业为重,若是将这样的东西带在身边,别人该如何想?” “噢,”我点头,又问,“你很在乎别人的想法吗?” 他想了想,道:“世人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难道你能与世人做对?” “不能。”我讷讷道。原本是想和他开个玩笑的,但说着说着这个问题好像变得严肃了。 我觉得我还是不够了解蓝笙,有些东西我似乎可以随意同他说笑,但还有一些东西是不能用来说笑的,在他眼里,那些东西很严肃、很庄重。 我将泥娃娃揣到自己的袖袋里。 蓝笙说道:“逛了这么久,我们去找个静一些的地方坐坐吧。” 我点点头。走了这么久,的确有些乏了。 蓝笙领着我在拥挤的街道上七拐八拐地拐了许久,才河堤旁边找到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所在。 人不多的地方灯笼也少,四周暗乎乎的,却也显得星星明亮了些。 我和蓝笙拨开层层柳丝,挨着河堤站着。 结果刚站好没多久,就听到一角里传来喁喁私语。声音特别轻,且断断续续,听不出说的内容,但依稀能辨出那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辨明白后,我立马想到了他们可能是一对正幽会的恋人。脸突然烧起温火来,幸而是在晚上,若是在白日里,肯定能瞧得出我的脸上正飞着红霞。 我瞄了一眼蓝笙,心下揣测着,不知他辨出来没有? 蓝笙忽然转过脸来冲我笑了笑,抿抿嘴,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原来他也听出来了。 可再去找一个安静的处所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这种情况下还是得拼谁的脸皮厚。 想想后,我说道:“不用找了,这地方就挺好。” 他愣了愣。我又说道:“蓝笙,我给你唱支歌吧。” 他一下子笑开了,道:“唱什么?不会又唱从前的那支曲子吧?” “不是,”我背靠着河堤,侧过脸望着他,道,“我要给你唱一支特别的歌。” “哦?”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我突然有些羞赧,便转过脸去,稍稍垂下了眼眸,开口唱道:“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他把手支着下巴,一直在认真听着。 唱完后,他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曲子有些奇怪,但意思我听懂了。” -------o(n_n)o晚好~ 第六十三章 亲密 我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却还是忍着羞意,问他道:“那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他唇边漾出笑意,缓声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几枝。≧ ≧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张着眼,含笑望着他。 他接着说道:“‘玲珑色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手渐渐移到我脸庞上来,又问道:“我说的是不是?” 河里的水光映的他的眼眸如灿灿星子,像是盛满了碎钻般的芳心。 我向前迈了一步,他柔和的脸面已近在咫尺。 如蜻蜓点水一般,我的唇瓣在他的唇上停留了一下,旋即退了回来。 可即便是一秒,也能感受到那种柔软和温暖。 蓝笙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默不作声。 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生气了,便小心翼翼同他道:“蓝笙,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这样做?”又摆摆手,道:“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这么严肃……” 半晌,他开口道:“你过来。” “嗯?”我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面色却是一派温软。 我往前靠了靠。他的手一下子捉住我的腰,将我和他贴在一起。 “蓝……笙……”我突然有些懵。 他将脸凑过来,道:“再来一次……” 什么嘛!我还以为他要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他的唇越来越近,我突然一下子转过脸避开了,“咯咯”笑了起来。 他可不管,先在我面颊上亲了亲,还抽出空来低声与我道:“好了……别笑了……”接着又沿着我的嘴角慢慢封住了我的唇。 蓝笙力气很大,一双手往上滑,紧贴住我的后背。他个头原本就高,我整个人没在他怀里,头微微朝后仰着,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双手抵在他肩上,想要将他推开些,却是徒劳。 就在我感觉自己缺氧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蓝笙终于将我放开了。只一瞬,又将我搂进怀里。 我的下颌抵着他的肩,心砰砰跳着,大口地吸气。 他的气息也不大稳。半晌,他说道:“宛妹……” 我还未向他道明自己的真实姓名,所以他私下里一直称呼我“宛妹”。 “我……我会对你负责。”蓝笙认真道。 我突然绽出一个笑来,紧了紧环住他腰背的双手,心想,于蓝笙而言,“我会对你负责”应该就是最真情的告白吧。 明白了他的心意,却还是忍不住要逗逗他。我笑着问他道:“你要如何对我负责?” “我要……娶你为妻。”他说道。 “那你还会不会娶旁人?”我问。 “不会。”他回答得迅。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我问。 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明明知道将来的事情谁也料不定,可偏偏就是要追求永远。 耳畔,他郑重答道:“……会。” 眼眸有些湿润,我喃喃道:“蓝笙,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好不好……” 静默了片刻,近旁的灌木丛里突然出一声“刺啦”的响。我惊觉地支起头来,蓝笙松了手臂,半搂着我。 灌木丛旁似有一个人影闪过,瞬间就不见了。 蓝笙说道:“今日是乞巧节,即便有人见着,也没关系的。” 我收回了目光。若让生人见着的确没什么,只是不要让熟人见着才好。 我望了望蓝笙,又想起他叔父给他说亲的事情,便问他道:“你有没有给你叔父写信?” 他皱着眉头,抿抿嘴,道:“今晚回去就写。” 我心下了然,这样的事让蓝笙很为难,在我看来其实很简单,但于蓝笙而言,却需要极大的勇气。 他之所以这么多天以来都没有动笔,是因为还没有足够大的决心和勇气。今晚他既向我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就意味着他已经下决心了。 我与他道:“你在信里同你叔父好好说,不要提自己已经有中意的人了,那样可能会让你叔父生气。” “好,我会好好解释的。”蓝笙点头。 我估摸现下时辰也不早了,便道:“咱们回去?” “嗯。”蓝笙讷讷道。似是有些不舍。 我笑着挽了他的手臂,趣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恼道:“你又打趣我是不是?” 我忙捂了脸,道:“没有,我这是在安慰自己呢。” 说说笑笑的,一直到了灯火通明的街上,我们的手才分开。 行至书院门口,见到赵沅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也要进书院。我忙挥手同他打招呼,道:“赵兄,你今日都去哪些地方耍了?” 他停住脚,转过脸,眼神冷冷地瞧了我一眼,道:“你们又是去哪儿幽会了呢?” 这个“你们”显然是指我和蓝笙的。我以为赵沅是因为我和蓝笙出去没有捎带上他,所以才开这样的玩笑。毕竟,他白日里来邀过我,而我拒绝了。 我堆起笑来,“哈哈”了两声,道:“赵沅你可真会说笑,我是晚上才出去的,正好在街上碰到蓝兄了,所以就一块儿回来了。” “是吗?”赵沅幽幽道,“我在街上也碰到你了。” “啊?什么时候?”我讶然道,心里忽然想起了那灌木丛旁一闪而过的人影。 难道那是赵沅?可如果依赵沅的性子,他当时应该就会出来的,而不是躲在灌木丛后偷偷摸摸观望着。 我将心头的这个疑虑压了过去,又同他道:“那你怎么不喊我?我们可以一起回来啊。” 他扯出一个笑来,道:“人多嘛,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我也笑了笑,干巴巴道:“人的确挺多的。” 赵沅问蓝笙道:“蓝兄也是出去耍了?” “噢,是啊。”蓝笙似刚缓过神来,又补充道,“街上的花灯挺漂亮的。” 赵沅道:“改日一起喝酒。” “好。”蓝笙笑着回道。 我别了蓝笙,同赵沅一起回了院子。 赵沅今日有些奇怪,回去的路上,我原以为他会同我说一些他今日的见闻,可他一直沉默着,不像往日那般喜欢说闹。 回到住的院子,我们草草作别,便各自回房了。 -------o(n_n)o~ 第六十四章 撕破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末,潭州闷热少雨。≥ 蓝笙写给他叔父的信已寄去多日,却一直未有回信,我们焦急且忧愁地盼着回音。 前些日,梁公子过来向我辞行,说是要回钱塘去了。走时还送了我一把坠着青玉的折扇,扇面上是淡墨勾勒的梨花,反面题了一诗“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 我看着那莹润的玉石,料想这把折扇定是件不菲的物品。前些日子,他已帮了我许多忙,而我还没好好感谢他。现下,这把折扇自然是不能收的。 可我千般婉谢挡不住他万般的热情,我只好接了。接了后又觉得甚是不妥,便想着用一件什么更加贵重的物品还还礼才好。 正苦恼着,他开口道:“那日在常乐楼见朱公子那把画着‘疏梅图’的折扇很是不错,不知朱公子能否赠与我?” 我愣了愣,原来他是惦记着那把折扇。我那把折扇虽画了‘疏梅图’,但及不上他的这把青玉折扇。他直接同我要就是,为何还要送我这把贵重的折扇呢?难道他是怕我舍不得那把折扇? 我想了想,觉得文人的心思有时候就这样,愿意倾其所有,去换取所爱之物。 那把画着《疏梅图》的折扇我一直都带着,原是想用来赶蚊虫、扇清风的,如今他既与了我这把青玉折扇,那把折扇送与他也没甚不妥。 于是便将那把折扇送给了他。 他临走时又招呼我日后常去常乐楼听戏,那里总会给我留个位子的。 我谢了他,乐呵呵应承了。 白日里我都和蓝笙一起去学堂听课,晚上便和他幽会一番。赵沅这几日不知在做些什么,不再像从前那般粘着我。我十分高兴地享受着同蓝笙的二人小世界。 七月三十这天,书院休假。我原想同蓝笙一起出去耍的,可大早上师父就交给我一叠写满字的纸张,说让我将这些东西都抄写下来。 我只好取消原来的计划,转而在自己的房里为师父抄写东西。 正埋头写着字,赵沅突然进来了。他门也没敲一下,将我吓了一跳。再看他的脸色,更是莫名其妙。 我疑惑地望着他。 他径直走到桌前,“嗵”地一声,将一个酒壶重重放在桌上,又将两个茶杯一并拿了过来。 我心下纳闷,将桌上的东西收了收,问他道:“你这是要作甚?” 他在我面前坐下,盯着我道:“请你喝酒。” 我干笑两声,道:“我不会喝酒。”又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道:“你看,我要帮师父抄东西呢。” 他没买账,说道:“我难得请你陪我喝一回酒,你就这样拒绝了,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失笑,摊了摊手,道:“朋友会胡搅蛮缠吗?” “我就胡搅蛮缠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道。 我一惊,心想,原本是和他说笑的,他怎么就当真了?还这样生气。赵沅一般不会这样啊。 我敛了笑,温和道:“赵沅,你怎么了?”顿了顿,又问他:“谁惹你生气了?你遇到伤心事了?” 他将酒壶壶口上的纸掀开,默不作声地倒了两茶杯酒水,拿起一杯来,说道:“干了这酒再说。” 我无奈,只好端起那杯酒,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他蹙着眉看我,道:“你也太不爽快了吧。” 我摆手道:“我真的不会喝酒,喝一口权作是‘舍命陪君子’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他定定看着我,将一杯酒一气咽下,然后满上了一杯,又一气喝了,接着又满上了一杯,还是尽数吞下了。 我呆呆望着,心想,他这是着了什么魔风了? 他喝完酒,眼睛有些红,看着我道:“朱宛,你是不是骗了我什么?” 我一愣,问他道:“你怎么这样说?” 他道:“我爱慕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 我震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把眼睛拼命地眨着。 赵沅真的是着了魔吧?他怎么说这样的话?这样一个粗豪的男子怎么可能是个深藏不漏的断袖? 半晌,我说道:“可我同你一样……是个男的。” “不,你不是男的,你是女的。”他一本正经道。 我惊讶且心虚,干“哈哈”两声,道:“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是在耍酒疯吧?” 他脸上无半点笑色,说道:“不,我很清醒。你就是个女的。” 他怎么突然在这个问题上变得这样坚定?从前他也怀疑过,不过神色从未像今天这样严肃坚定。 我既气恼又害怕,同他道:“你出去,等你真正清醒了再来和我说话。” 他将我面前的那杯酒拿过去,轻轻晃动着,说道:“我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你不是‘朱宛’,你是朱家二娘子——‘朱淑真’。” 我蜷着的手掌心微微冒汗,口里否认道:“我不是什么‘朱淑真’,我就是‘朱宛’。” 他一声轻笑,道:“你还想这样否认到什么时候?我让别人已经查出来了,在钱塘,有谁的身份我查不到?” 我瞪着他,怒道:“你凭什么查我的身份?” 他抿了一口酒,说道:“其实之前,我也只是怀疑你罢了,不过后来,我看你同那姓蓝的走得那样近。七夕那日,你同他一块儿出去……我看到你和他在河堤边搂在一处。那时,我便有些断定你是个女子,我又派人一查,果真,你还真是个女子。” 我默默听着,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凉。顿了顿,我道:“你想做什么?知道我的身份又有什么用处?” 他看向我,道:“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什么?”我问。 “我曾经想以千金购得你的<梅竹图>,只为与你见上一面。可最后,你将它赠给了旁人。”他说道。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时,月映曾和我说过这件事,难道他就是月映口里的那个“临安富商”? 他这样说是在较劲吗? 想了想,我说道:“一幅画而已,赵公子若不介意,我可以另送一幅给你。” 他忽然笑了笑,与我道:“我们今日能在此相遇,是不是很有缘?” -------o(n_n)o~ 第六十五章 翻脸 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愣了愣,只好回他道:“这的确是难得的缘分。 ” 他大笑几声,道:“我就说,凡是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我不解其意,尴尬地陪他干笑了几声。 他忽然将手伸过来,要来拉我的手。 我一惊,忙将手缩了回来,生气道:“你干什么?”既然知道我是女子了,不是更应该要避嫌吗? 他一愣,问我道:“你喜欢那个姓蓝的?” 我白了他一眼,道:“赵沅,你喝酒喝多了吧。” 他不屑道:“那姓蓝的有什么前途?家里无钱无势,考上了功名又如何?日后也只能当个屁大的文官。” 我一下子怒道:“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人家哪儿招惹你了?” 他也有些生气,说道:“我只与你说一句,我喜欢你,你跟我是不跟?” “你……你瞎说些什么呢?”我张口结舌道。 “我不是在瞎说,”他面色有些红,“我爱慕娘子许久了,今日又有此机缘,岂不是天助?坦白说,我出身于王府,日后必定是个王爷,娘子才名在外,嫁与我,不就成全了一段佳话吗?” 他这盛气凌人的语气可真叫我难受。我气鼓鼓道:“我可没想那么多。”顿了顿,又道:“你若还拿我当朋友,今日之事就一笔勾了,你我日后还是做朋友相处。” 他逼视我,道:“我都把话挑明了,还做什么朋友?”又问:“你跟是不跟我?” 我摇头,道:“你这话扯得太远了。” 他灌了一口酒,道:“我冲直说吧,你若是不跟我,今后你和你师父也别想在这书院待下去了,钱塘估计你也是呆不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怒道。 “什么意思?”他一声轻笑,道,“你若是不跟我,我就把你是女子的事情抖落在书院所有人面前,到那时,你和你师父还能在这书院立足吗?” “你别太过分!”我气道,“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 “朋友?你若把我当朋友还会骗我这么久?你是女子的事,那个姓蓝的早就知道了吧。那你为什么告诉了他,不告诉我?我还算是你的朋友吗?”他咄咄逼问道。 我缓了缓,淡淡道:“我是女子的事很重要吗?你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又有什么意思?我是女子的事,是我有意要隐瞒的,自然不能随便告诉旁人。我为什么告诉蓝笙,那有我的原因。” 顿了顿,又道:“看你这副样子,我若一开始就告诉你,你岂不是一开始就要这样胁迫我?” 他紧紧盯着我,道:“那我问你,若我今日不把这件事挑出来,你打算几时告诉我?” 我别过脸去,没回话。 他继续道:“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说?看着我像个傻瓜一样同你称兄道弟?” 我叹了口气,望着他,道:“赵沅,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气什么?如果你是怪我没有向你坦白身份,那我道歉。至于其它的,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况且,我也并没觉得自己在其它方面有什么特别对不起你的地方。” 他沉默着。 我接着道:“我还是那句话,若你我日后还是朋友,那就当今日之事没有生过。”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选择?你还有什么选择?你只有从了我,不然,就等着看我怎样将你和你师父变成书院的笑柄吧。” 他着起魔来简直没理可讲!他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赵沅了? 我冷冷道:“你出去。” “赶我走?”他轻笑道,“那我出去见着谁,就同谁说,书院的那个自视清高的白先生带了一个小娘子……” 我只觉得怒火中烧,恨恨道:“你要说就说我好了,这同我师父有什么干系?” 他一挑眉,道:“我要说,你管得着吗?” 我气得抖,冷笑道:“呵呵,我是管不着,那你尽管去说好了,看这样的话从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口里说出来,会有几人相信?” 他牢牢盯着我,眼神忽然变得锐利,道:“那我就让大家亲眼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说罢,他的手猛地举了起来。 我一惊,话还未问出口,他的手就伸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用手一挡,却没能挡住。 他一下子扯住我的衣襟……我以为他要扒我的衣服,忙吓得用手紧握住衣襟,身子拼力挣脱着。 突然间,冠一松……他挥手将我的头巾扬了出去。 丝散落开来,几乎挡了我半张脸。 我惊恐地望着他。 他神情一滞,扯住我衣襟的手一松。 因我方才挣脱的时候是往后使力,这会子他突然松了手……我一下子往后面仰去。 “哐啷”一声,将凳子也带倒了。 我后背先着地,随后头也砸在地上,痛得我喊了出来。 赵沅急急跑到我跟前,道:“你没事吧?摔疼了?谁叫你挣的呀?”说罢,他又伸过手来。 我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忙用双手抱肩。 他脸一黑,道:“我扶你起来。” 我生气道:“赵沅,你是小孩子吗?!你出去,我们今日没得谈的。” 他忽然俯下身,双手钳住我的双肩,紧紧注视着我。 离得这样近,我瞧着他的眼睛是红红的。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喝了酒的缘故? 双手已没法动弹,我身子挣了挣,却没强开。我望着他愈来愈近的脸,惊慌道:“你……你别乱来啊……” 双脚不停地蹭着地面,脸远远地别过去,眼眸紧闭着,口里不住地说道:“赵沅……你清醒一点……你再不住手,我就要骂你了!” 脸颊上落下一个温热的物什……我再顾不得其它,张口哀喊道:“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他的唇离开了我的脸颊,说道:“怎么?姓蓝的能碰你,我就碰不得你了?” 他......他一定是心里有些变态吧?他懂不懂什么叫男欢女爱? 我气愤道:“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这样叫犯罪!” 他眼里烧着怒火,正欲作时,门口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过脸一看,一个着白色素纱的人影立在门口。 我委屈又庆幸……师父,你可总算是来了。 ------晚好~ 第六十六章 对簿 师父面色铁青,冷冷望着赵沅,道:“你做什么?” 赵沅面无惧色,握住我双肩的手一使劲,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随后抄起手,漫不经心道:“白先生,你私下带了一个女子进书院,又是想做什么?” 师父面色一暗,瞧了一眼蓬头散的我。 我心知闯了大祸,带累了师父,便羞愧地垂下头去。 师父道:“赵公子,凡事都可以好好说,你将阿珠弄成这副样子又是为那般?” 赵沅叹息一声,道:“我也想好好同朱娘子谈的,”又瞧了一眼我,道:“可朱娘子不愿意同我好好谈。” 我气得瞪了他一眼。明明就是他不讲理,而且先动的手。 师父问:“你想同阿珠谈什么?” 赵沅一撇嘴,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告诉先生了吧。” 师父走了进来,淡淡道:“既然不能谈了,那么就请赵公子回去吧。” 赵沅望着我,道:“你还是不肯答应?” 我抿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继续说道:“我今日踏出这个门,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反正到时候的结果都一样,也不在乎用哪种方式了。”说罢,往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又说道:“你们就等着山长派人来请你们过去吧。”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忙要奔出去拦住赵沅时,师父却一把将我拉住了。 我不解地望着他。 师父淡淡道:“你这个样子,待会儿山长那边的人来请我们,你可怎么出去见人?还是先梳理一下吧。” 我嘴角一下子撇了下来,委屈地抱住他的肩臂,哭诉道:“师父……你总算……来了,赵沅他……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师父轻轻拍着我的背,缓声道:“好了,别哭了,还是想想待会儿见了山长怎么说吧。” 我用衣袖将眼泪抹了,抽泣道:“是阿珠……连累了师父,若早先听了师父的话……不跟他走得近,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待会儿山长要是问起来,我一定会好好说的……决不再连累师父……” 师父皱了皱眉,道:“你打算如何说?难不成你告诉山长,你的确是个女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不然怎么办?赵沅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赵公子知道,可山长并不知道。仅凭赵公子的一面之词,山长未必会尽信于他。”师父又踱了几步,慢慢道,“况且,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你和赵沅之间的私事,而是关乎整个书院的名声,不论山长做出何种决定,要考虑的必定是整个书院。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倒不是最重要的。” 我听完,在心里暗暗叹服了一番,师父他可谓是“老谋深算”。这样的心智,我是无法比的。 我点点头,道:“阿珠知道到时该怎么说了。” 师父淡淡笑了一下,道:“到时不用太紧张,万事都有师父。” 我破涕一笑,又重重点头。 师父道:“你这头,你还是先梳理一下吧。我去打盆水过来。” 我怎么能让师父给我端水?正要抢在前头时,师父又道:“你暂时不要出去。” 我只好从了他的意,道:“谢谢师父。” 师父打完水回来,我已将冠整好,对着面盆照了照,又拿起毛巾抹了把脸,将泪痕都擦去了。 一切收拾妥当。果然,山长身边的那个小童子过来敲门了。 他站在门口,行了一礼,道:“山长请先生和公子过去一趟。” 我和师父对视了一眼,便随着小童子出了门,往山长那边走去。路上,赵沅的老师程先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同我们一起走着。 程先生问:“山长这么匆忙要见我们,不知是为何事?” 师父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三人进了厅,见赵沅在右侧的木椅上坐着,山长坐在主位上。 各自行完了礼,山长请我们坐下,又道:“唐突各位了,今日将大家请来,是因为这位赵公子说,他要揭一个人。” 我的心不由得跳快了些,面上却做出一副镇定的神色来。 山长接着道:“赵公子,请和大家说说。” 赵沅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山长,这件事我要向全书院的师生一同说,可山长只请了这几个人,恐怕是不行吧。” 我望着他这副倨傲的神色,心想,这可真是赵沅的脾性,篓子非要捅破天才肯罢手。 山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温和道:“我明白赵公子的意思,只是事关重大,还是先弄清楚了才好,指不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没有误会。”赵沅道。又看向我,接着道:“坐在您面前的这个朱公子就是个女子!” 我觉得头皮有些麻。赵沅,他终于还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了。他就非得将我逼到维谷吗?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拒绝了他?就因为他一定要得到我?这个想法涌上脑门,自己先抖了抖......我对自己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自信...... “朱公子。”山长喊我道。 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稳了稳心神,道:“小生乃是个男子,并非女子。” 山长疑惑地看向赵沅,道:“朱公子已给出他的回答了。” 赵沅一声轻笑,道:“空口无凭,不如让人给她验身。” 师父一拍茶座,指责道:“我徒弟清清白白,怎可随便让别人来验身?岳麓书院是斯文之地,若这样的事传出去,世人该怎样谈论书院?你可以无理取闹,但我们不能纵容你做出这样败坏书院名誉的事。” 我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师父这话回答得巧妙,不谈是非如何,只论书院名誉。 一旁的程先生说道:“赵沅,你好端端的怎么要说人家是女子呢?且不说对错,只一样,书院收女学生的事传出去可不好听啊。我们既是来做客的,应当要为主人家想想。” 赵沅依旧不退让,道:“还是先问问朱公子到底敢不敢?若她真有这个胆量,那我的话不攻自破。” 山长的神色冷冷的,道:“朱公子,这样的事我恐怕是没法答应你了。” -------晚好~谢谢黑白传说打赏支持~我想你一定是想提醒我,六一忘了和你说“节日快乐!“~~(a^_^a)~~惭愧,最近事挤一块,人都蠢乎乎的~ 第六十七章 谴出 这样的事自然是没法答应的。≧ 即便是验了身又如何,不论是哪种结果,于书院终究是件有失光彩的事。 一个书院的山长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赵沅不依不挠,道:“山长放心,无论什么事,都有我兜着。” 一个书院的名声,他能兜得住?我心里忽然有些叹息赵沅的意气用事。 山长回道:“书院是传道授业的场所,做这样的事,有辱斯文。还请赵公子为整个书院想一想。” “所以你们就容忍一个女子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出书院了?”赵沅问道。顿了顿,又道:“你们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这样遮遮掩掩的,行的就是斯文之事了?” 山长的脸白了白,看着我,道:“我们相信朱公子没有欺瞒我们。” 我垂下头去,道了声:“感谢山长,信任小生。” 赵沅忽然拔高嗓门道:“你们这是在自欺欺人!” 山长神色凝重,道:“赵公子,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们岳麓书院已经很尊重你了,请你也尊重一下我们。今日之事闹到这个地步是该罢手了,也请在座各位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将出去。” 陈先生也在一旁劝道:“赵沅,事情捅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山长宽宏,愿意给大家一条台阶下,你若再这样坚持下去,弄得大家剑拔弩张的,日后还怎么在书院相处下去?” 赵沅“哼”了一声,道:“这样一个书院,我还就不稀罕待了。” “你?!”陈先生见他这样不识好歹,气得一甩手。 厅里静了一会儿。半晌,山长淡淡道:“悉听尊便。” 陈先生求情道:“小子不懂礼数,冲撞了山长,还请山长莫见怪。只是……望山长念在他是初犯,不要让他离开书院。” 山长依旧淡淡道:“我们书院不欢迎不讲礼的人,况且,赵公子来了书院后,也没表现出什么好学上进之心,反倒带坏了其他的学生,败坏了学风。老夫觉得,赵公子并不适合这里。” 他这是要趁这个机会将赵沅赶出去了? 赵沅有些怒不可遏,恨恨道:“想让我离开书院也很简单,我离开了,她!”赵沅忽然用手指向我,道:“也必须离开!” 山长有些不耐烦地眯了一会儿眼,片刻,才缓声问我道:“朱公子?”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以为山长会说什么让我也离开的话。届时,我又该怎么办呢? “你愿意离开书院吗?”山长问道。 “啊?”我愣了愣,诚恳答道,“小生不愿离开。” 山长又看向赵沅,道:“赵公子,朱公子说了,他不想离开,凡是真心想留下来的,我们书院都欢迎。你的这个愿望我们恐怕是帮不上忙了。” 赵沅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道:“你凭什么包庇她?我告诉你,如果让我一人离开,那这件事就不可能这样算了。你不是怕毁了岳麓书院的名声吗?等我离开了,你就好好听听世人是怎样议论你们书院吧。” 我心头腾起一股怒火,这家伙,他竟然也学会了拿书院的名声来胁迫别人。 怎么办?我不能置整个书院不顾。可难道我真的要离开吗? 一番思量后,我抬手说道:“山长,小生不能让整个书院因为自己而陷于泥淖之中,小生……愿意离开。” 师父看了我一眼。 山长默了默,说道:“朱公子先不要急着揽罪,老夫自有裁决。” 赵沅一声轻笑,道:“不知山长怎么个裁决法呢?” 山长冷冷道:“老夫的决定,难道还要与赵公子商量不成?赵公子要走,只管走便是。”又示意了一下身旁站着的童子,道:“你去告诉陈掌事一声,将赵公子住的那间房拾掇出来,今日起,赵公子不再是我岳麓书院的客人了。”接着又在童子耳侧耳语了几句。 小童子得了令,退了出去。 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赵沅干站了半晌,与我道:“来日方长,你我不可能就此一刀两断。我离开了,你也别想在这里呆多久。” 他忽然又笑了一声,道:“我在钱塘专候娘子。”说罢,便出了厅。 我愣了许久。虽然他笑得明丽,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冷意。我们“不可能就此一刀两断”?那他日后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我突然有些懊悔自己不该交友不慎,自己这一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结下了这么一个有权势的冤家,将来指不定会吃他什么苦头呢? 坐在一旁的师父轻轻舒了口气。我明白,事情暂时是告一段落了。 山长的声音有些疲惫,道:“今下午耽误各位了,白先生请留下,其他人且回吧,老夫就不远送了。” 我讶然向师父看过去。山长独独找师父一人会为什么事呢? 师父宽慰一笑,低声道:“没事,你先回去。” 我愣了愣,转身退了出去。眼下,也只好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重要事,师父自然会与我说的。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都闷闷的。陈先生三番五次看向我,最终却欲言又止。 经过今日这件事情,我与赵沅相处了两个多月以来的友谊的小船可以说是已经翻了。 我又细细分析了一下赵沅的性格。虽说他平日里是有那么些霸道,可怎么会做出今日这样极端的事情呢?非得和我撕破脸不成。 怏怏地回到院子里,却现赵沅站在院子里还没走。 我当做没有看见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忽然开口道:“朱淑真,你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我停住脚,淡淡道:“人总有后悔的时候,说不定,日后你也会为你今日所做之事后悔。” 他冷冷“哼”了一声,大步迈出了院子。 我回到房里,将桌上的纸张和毛笔收拾了一下。方才和赵沅推搡的时候,把桌上的东西都给弄乱了。毛笔也从笔架上滚到了白纸上。 收拾着,又不自觉叹了口气。 门口处似是立了个人影,我以为是师父回来了,便望了过去。 蓝笙一身粉青素纱,静默的神色掩不住担忧。 -------晚好~ 第六十八章 宽慰 我心下一暖,冲他绽出一个笑来。 他愣了愣,走了进来。 我忙说道:“你把门带上。” “噢,”他似缓过神来,转身合上门。 我朝他跑过去……他恰巧转过身来…… 我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他先是推了一下,见我紧箍着他的腰不撒手,便也慢慢将我搂住了。 “蓝笙,”我声音有些呜咽,“我差一点就闯大祸了。” 他抚了抚我的脊背,温声道:“你有没有受伤?我听山长身边的小童子说,你和赵沅吵架了,而且还打起来了?” 我一惊,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奇道:“我和赵沅打起来了?” 他点头,道:“不是这样吗?赵沅已经被山长赶出书院了。”又道:“你们怎么会吵架、打起来呢?你是个女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直起身来,道:“我们并没有打起来呀。” 那山长身边的小童子怎么会这样说呢?难道……我忽然想起当时山长对小童子耳语的情形。 难道这是山长故意让小童子这么对大家说的? 想想也是,虽说这次被请去的只有几个人,但难免不会传出什么闲话来。与其让大家狐疑猜测、私下八卦,不如直接扔给大家一个八卦的料来,让他们尽情地扒。 山长就是山长,手段总是不同凡响。 想通之后,我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蓝笙一脸疑惑地望着我,道:“你们没有打起来,那赵沅为什么被赶出书院了呢?” 我携起蓝笙的手,愤愤道:“那是他自找的。” 蓝笙的神情更加疑惑了。 他既问起,我又不好瞒他。想了想,我说道:“这件事是山长故意要隐瞒的,我说与你,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他郑重点头,道:“那是自然。” 在凳子上坐下,慢慢道:“我是女子的事,赵沅已经知道了。” “啊?”蓝笙惊讶问出声来。顿了顿,又道:“他怎么知道的?” 我将他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道:“他一直都有些怀疑我,后来,派人去查了。” 蓝笙神色有些凝重,道:“他被赶出书院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那山长他们岂不也知道了?” 我抿抿嘴,道:“赵沅将这件事捅到山长那儿去了,在山长那儿,赵沅咄咄相逼、不肯罢手……山长为整个书院考虑,才用这样的法子平息事态的。至于我的身份问题,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蓝笙默了默,问道:“赵沅他……为什么要去山长那儿揭你呢?你们平日里关系还好啊。” 我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我要将今日生的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蓝笙吗?蓝笙能理解吗?不会多想吗? 我又想到关于朱淑真的那些流言蜚语,如果蓝笙知道了这样一个名声微暇的我,他会毫无嫌隙地接受我吗? “赵沅他……”我刚开口,却顿了一下,接着道,“他瞧不起女子。” 我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蓝笙表情微怔,道:“他竟是这样一个人?”又安慰我道:“宛妹,你不要伤心……” 我将头靠在他肩臂上,莫名觉得有些惆怅,喃喃道:“蓝笙,其实我时候很担心……生怕你会不喜欢这样的我,我也不清楚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如果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不要讨厌我,同我说好不好,我会改的……” 我深知爱情有时会很脆弱,经不起长久推敲。我期求的是与蓝笙长长久久的情义,这样,我也许有机会活过时空的节点,逃出这个轮回,与他偕老。 他用手慢慢将我下巴抬了起来,“吃吃”笑了几声,道:“你乱寻思什么呢?尽说些傻话。”又凑过来,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道:“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我释然地笑了笑,看着他的眸子里盛满的都是我,心下几分动情,便探起身准备回给他一个绵长又深情的吻。 他忽然用手捂住了我的口,脸上是促狭的笑意,小声道:“别别……我今日来还有另一件重要事与你说。你要这么一闹,我怕待会儿就有人来,我就没时间和你好好细说了。” 我敛了眸子,淡淡道:“什么事情?” 他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怎么又闷闷不乐啦?”又敛了笑色,道:“我叔父给我回信了。” 我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他说的事情上了,紧张巴巴地问他道:“你叔父怎么说?” 蓝笙抿抿嘴,道:“叔父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事,而是让我先回去一趟。” 我不开心道:“那你要回去吗?” “嗯,”他点头,“叔父既然说了,我自然是要回的。” 我担忧道:“他让你回去做什么呢?为什么不直接回复这件事情?” 蓝笙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他忽然用手拍了拍自己胸口,看着我道:“我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宛妹,我之所以同你说清楚,就是为了让你不要担心。” 我知道,蓝笙是一个重诺言的人。他重视自己对我许下的诺言,同样也会重视他叔父对别人许下的承诺。那他会不会因为他叔父而放弃我呢? 我实在有些担心。 蓝笙见我不说话,便笑了一下,伸手搂住我的肩,道:“你放心,我回去就亲口向叔父说明白,然后亲自上门同人家道歉,就说……就说,自己配不上人家娘子,请娘子另择良人。” 我这才有些满意地笑了出来,道:“那你可不要犹犹豫豫的,一定得把这事解决了。” “嗯,好!”蓝笙也笑了。 我又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呢?” 蓝笙看了一眼我,道:“明日吧。” 他明日就走,而我可能还要在这待上个把月。我害怕他这么一走就音信全无,便说道:“你回去后要给我写信,不论事情展到何种程度,你都要告诉我……” 说到这儿,我眼角忽然有些湿意,又喃喃道:“你可不能就这么把我忘记了……” “不会……”蓝笙深情道,“宛妹你放心等我就好,我一定会娶你为妻……” 说罢,又用手捧起我的脸,在眉心啄了一口。 -------o(n_n)o~ 第六十九章 坦白 他忽然松了手,将我推开老远。 蓝笙耳朵尖,面露窘色,道:“好像有人来了。” 我将自己的思绪从绵绵温情中拔了出来,摸了摸脸,道:“应该是师父回了。” 蓝笙坐得远了些,面上有些紧张。 我朝他一笑,道:“没关系,我们照常说话就行。” 不一会儿,师父在门外喊道:“阿珠?” 我忙起身去开门,道:“师父,你回了?”又问:“山长同你说什么了?” 他看了一眼屋内,注意到了蓝笙。 蓝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白先生,我来同朱公子辞行。” “哦?”师父表情微愣,道,“蓝公子这是要去哪?” 蓝笙道:“家中来信,让我回去一趟。”说罢,走到门口,又道:“后会有期。”眸子不经意地瞟了我一下。 我抿嘴笑了笑,道:“再会。” 蓝笙出了屋子。师父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又问道:“师父,山长与你说了什么?” 师父漫不经心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问了一下有关讲学的事情。” 怎么可能?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又是师父的徒弟,山长难道不想问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是见我脸上布满疑虑,师父又道:“总之,你和赵公子的事情暂时是毋用担心了。” 我舒了口气,道:“方才听蓝笙讲起,山长身边的小童子对外说,是因为我与赵沅生了口角,才将赵沅赶出去的。”又笑了笑,道:“可见师父的推测不假,山长最看重的是书院的名声……” 师父眉头皱了皱,道:“你称呼他‘蓝笙’?” 我手心冒汗。往常提到蓝笙的时候,我都会刻意称呼“蓝公子”的。可由于私下里叫“蓝笙”叫惯了,现下没留神直接从口里蹦了出来。 我不自然干笑了两声,道:“我与蓝公子是平辈,这样叫应该没多大关系吧。” 师父问:“你与他关系很好?” 我愣了愣。就师父知道的,我只会对赵沅直呼其名,其他的书院的学生,我都会尊称一声“公子”的。 现下是不能随意遮掩过去的。 我诚实地点点头,道:“我和他关系……还不错。” 师父眉头拧得更紧了,问:“那他知道你是女子的事情?” 怎么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是不是要继续坦诚下去?而且在师父面前,我都撒不了谎的。 我想我这不合时宜的沉默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全暴露了。因为师父看着我,淡淡道:“知道的,是吧。” 我羞愧地低下头去。从前我答应过师父的,不能把自己的身份轻易地告诉旁人。 师父又问:“你和蓝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不会也是去查你的身份,然后知道你是女子的吧?” “不是,”我摇头,小声道,“是阿珠告诉他的。” 有赵沅的前车之鉴在前,我觉得师父现在一定被我气得脑仁儿疼。 果然,师父长叹一口气。 我宽慰道:“师父,蓝笙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他不是像赵沅那样的人。” “这个我自然知道,”师父道,“若他有心说,早就说出来了。”顿了顿,又道:“你和蓝公子不仅仅是朋友吧?可我记得你们之前并没怎么接触过,怎么……怎么变得这般……亲密了?” 师父不知道,蓝笙可是我前世的、也将是我今世的夫君。 我窘然一笑,低声道:“我们相好……” 倒是师父的面色先红了,半晌,讷讷道:“这样的事情……家里知道吗……你如何向父母交代?” 我抿嘴道:“我会向家里人禀明的,蓝笙此番回去,也正是要解决这个事。” 师父道:“到这一步,为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这样私定终身……终归……终归是不好的,人家远在海宁,你又怎能担保,他一定是那么做的呢?” “我相信他。”我淡淡道。 我愿意相信他,当然,我也只能相信他。 师父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往外走,我将他送到门口。 师父忽然道:“蓝公子……品性还可以。” 我开心地笑了笑。 师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些日子我可能会忙一些,得天天给学生讲课,你恐怕也落不着闲。” “天天讲课”?那其他的先生怎么安排呢? 师父道:“山长将我的课安排到前面来了。”又轻松道:“正好,这样先讲完了,我们也可以早些回去。” 我一下子明白了,还是因为我和赵沅的事情。山长碍着师父的面子,不好直说,所以使了这么个法子。 可师父方才的时候并未刻意提到这些,想来是不愿让我忧心。 我心下愧疚,却还是堆出一个笑来,说道:“是吗?阿珠可想家了。”又道:“师父有什么事尽管支使徒弟,徒弟一定尽心为师父做事。” 师父笑了笑,出了房门。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的确忙得厉害,我和师父日日都要熬到深夜。 而随着赵沅和蓝笙相继离开,一种流言在书院里蔓延开来。 这种流言竟是一个再庸俗不过的三角恋故事。略有不同的是,寻常的三角恋的主角是“一女、两男”或者“一男、两女”,而这个三角恋的主角却是“三男”…… ……我觉得读书人的脑洞真大。 这样的流言给我带来了不少的困扰,书院里衣冠楚楚的书生们普遍认为我是那三角恋故事里的“小白脸”。 是以,原来有一些来往的书生们纷纷与我断了来往,对我避之不及,生怕惹上了闲话。 我也落得清静,跟在师父后面随进随出。 一晃到了八月末,其间我收到过蓝笙的一封来信,是与我报平安的。家里的信也照常寄来,都是些家常絮语,我看着却觉得很温暖。 从前作为宛淳的时候,我最亲的不过是爷爷一个亲人。现在到了南宋,却有了这么多家人,我想,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照顾。 收到家信后不过几天,又有一封家信寄了过来。我心里纳闷,平常都是要隔上个把月才收到下一封信的。 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心里惴惴不安,拆开信一看……果不其然,信上说,阿爹染了急症…… -------o(n_n)o~晚好--- 前传 与君别 夜雨淅淅沥沥滴到天明,山峦脚下盘亘着潮湿的雾气,一所不打眼的庭院隐在雾色中显得虚虚浮浮。≥ ≦ 院内,梨树的叶子因被雨水冲刷而看起来更加浓郁鲜亮,叶子尖儿攒着晶莹的水珠,风一过,水珠就滴滴答答打落在青石板上。 正房的朱红色镂空格子漆木门紧闭着,屋内一片寂静。 穿廊上响起脚步声,一个颀长的身影近了过来。 男子一身粉白,脸面白皙,眉目清俊。 他走至正房门口停了下来,却并不着急推门进去,手抬起又放下,眉紧敛着。 终于,他还是推开了门。 关门声刚落下,里屋就传过来一声咳嗽,听着是女子的声音。 男子顿了片刻,朝里屋走去。 红粉纱帐内有窸窣声,像是有人在翻动身子。 男子卷起纱帘,将纱帘挂到银色帐钩上。衣袖滑落,露出一双修长的手来。 淡紫的锦被下探出女子有些泛白的面孔,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嘴唇也没多少血色。一对秀眉颜色深深的,就像是用墨画在白纸一般的面容上。 男子矮身坐到塌沿上,开口道:“小宛,你今日好些了吗?” 女子低低“嗯”了一声,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身来。男子忙起身拿了软枕给她靠着。 “雨已经停了?”女子问道。声音却有些沙哑。 “停了。”男子说着,伸手握住了女子搭在锦被上手,又道,“你的手还是这样凉。” 女子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笑,道:“可我不觉得冷。”顿了顿又道:“你的手好热,身上也很暖和。” 男子也笑了,道:“你昨晚不冷吧?” 女子摇摇头,问:“席安这么早找你是有什么事?” 男子垂了眸子,叹道:“潭州那边来信说,师父病重。” 女子眨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眸色渐渐暗淡了下去。 “小宛,”男子的声音有些哽,“我可能,我要回潭州一趟。” “嗯,我要和你一起去。”女子的声音有些木然。 男子的手将女子的一双手包裹了起来,他柔声道:“我明白,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你身边,可师父他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他病重……” “我知道,”女子忽然倾身把头靠在男子的肩上,“斐祎,肯定是要去的,我要和你一起去。” 男子伸手将椅背上搭着的一件袍子拿了过来,披在女子后背上,又将手贴在女子的背上,道:“你的身子不好,路上又要奔波,若跟我一起去了,只怕会病得更厉害。” 女子久久没有出声,她靠在男子肩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半晌,眸子变成了两汪水泉,她眨了一下眼,眼泪无声滑落。 “斐祎,”女子的声音响起,轻得就像羽毛落地,“你去了,我怕再也见不着你了,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男子身形一僵,一双手将女子揉进怀里,道:“小宛,你最近怎么老是说这样的傻话……” “我会难过,你不知道吗?”男子在心里想。 他听似平静的声音下掩盖着难以言说的惊慌与心痛。 女子伸出手来抱住了男子的脖颈,眸子依然是湿润的,声音凄冷而平静:“可我真的感觉到了,我的手那样凉……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是不是还在跳动……我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斐祎,我终究是会死去的……” 史料记载,朱淑真卒时年仅四十多岁,而自己已经三十九了。日子不会有多远了,她心里很清楚。 男子心痛难抑,将女子搂得更紧了些,道:“你现在在我怀里,你不是能感觉到我吗?小宛,你只是生病了而已,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楚太多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苦楚”?她都已经懒得去回忆了。不过是过了十几年的光阴,她的记忆就千疮百孔了。 二十七岁时,她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南宋,三天后,她就被嫁人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穿越成了朱淑真。不到一年,她就看着姨娘进门,然后自己给夫家生了一个女儿……被夫君误解,被婆婆嫌弃……忍辱回到娘家,承受世人的冷语和唾骂…… 怎么会是这种结果呢?难道就因为自己承受了朱淑真的命格,所以这一切都是必须要经历的?死亡也不会例外。 她并不是性子软弱的人,可为什么最近总是会想到“死”呢? 历史书上说,朱淑真是因为情人最后抛弃了自己,所以才抑郁而死的。 她现在就在斐祎怀里,被他紧紧搂着,他是爱她的,怎么会抛弃她呢?女子在心里想着。 她叹息一声,道:“我不胡思乱想,我只是……害怕,我怕自己不能活下去,不能和你……携手到老……” 男子的脸紧贴着女子的侧脸,道:“等我回来了,我就带你去燕京府,我们离开钱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一定会相伴到老的。” “斐祎……”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半晌,轻轻道,“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还总是说一些丧气的话,你心里一定很难受……我总是拖累你……” “没有,”男子轻抚着女子的背脊,道,“小宛,不要说‘拖累’,你不能再自责下去了,这并不是你的错。”顿了顿,沉痛道:“有时候我就在想,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样的,我不该走近你,不然,你也不会受到这种伤害。你那么勇敢……你选择了我,而我却不能……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 女子脸上忽然扯出一个笑来,道:“我们都不要自责了好不好?既然是自己甘愿选择的,那就要承担所有的后果。其实我不是很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当初我依仗自己的力量,顺从自己的心,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却只能依仗着你……虽然我知道把自己的所有交付给唯一意味着什么,可我现在只剩下唯一,唯一的一个你……” “你要相信我,小宛。”男子沉声道,“再等一些时日,等我们去了燕京府,我们就可以永远这样在一起了。” “我相信,”女子的心却莫名漏了一拍,顿了顿,她又道:“我相信唯有信念才能让我存活。我爱你,斐祎……” ------晚好~一直觉得之前的文案薄弱了些,这个作为补充,接下来还有/盼郎归/---戏谑了多次,作者君终于深沉了一回~----- 第七十章 归家 命运总是这么雷同。≥ 我二十一岁时,在四川上学,突然接到了一个表叔的电话,电话里表叔说,我爷爷得了急症,快要不行了。我匆忙赶回去,结果还是没来得及…… 从那之后,每当接电话时,我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生怕会听到什么坏消息。 诚然,自打爷爷走了,除了自己,我便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亲人了。 我不知道是自己在重复着过往,还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让我重复感受那些讳莫如深的情绪。 当你以为自己快要遗忘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事情生,向你提醒着你的过去。 我看到这封来信,心凉了半晌,心想,莫非自己来这里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要经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 方才我还感谢上天来着,感谢他让我穿越到了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当中。 怎么?它现在就要将这些剥夺了吗? 我忽然就有些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一部分原因是它勾起了我从前的那种情绪,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作为朱淑真,我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失去至亲之人的那种恐惧。 哭了许久,我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又拿起信,去了师父的房里。我要告诉师父,自己得马上赶回去。 房里燃着烛火,师父身上的素纱已解开一半,他见我冒冒失失进来了,很是惊讶,忙将素纱重新系上了,问我“怎么了?” 我红肿着眼,默默将手中的信递给他。 半晌,师父皱着眉头道:“既是这样,那我们明早就回钱塘吧。” 为什么是“我们”? 我纳闷,说道:“师父,可你还没有讲完课,方便回去吗?”又道:“阿珠讨辆马车,一个人也能回去的。” 师父摆摆手,道:“那怎么能呢?我既然把你带出来了,就要安全把你送回去。至于讲学的事情,我会同山长说的,你就不用担心这事了。” 他又整了整衣冠,道:“现下不知山长歇息了没……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师父……” 我刚开口,师父便转过身来,沉沉道:“阿珠,你也有这般大了,应该知道‘生死有命’这个道理,出了这样的事,伤心是避免不了的,为师……为师也不知如何安慰你,能做的只有早些将你送回去。你今晚好生安歇吧,明日我们便启程。” 说罢,他便离开了房间。 既然师父已替我打算好了,那我听从他的安排便是。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熄了烛火,却怎么也睡不着,便摸黑起身,曲着腿呆呆坐在椅子上。 人在情绪低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回忆过往。 我将头埋在膝上,总是想起自己作为朱淑真的那些经历。作为宛淳的种种,倒忘却了许多。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我就把自己活成了朱淑真的样子,而这个朱淑真里依然有着宛淳的影子。 我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我既是宛淳,也是朱淑真…… 糊着明纸的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影,人影顿了一下,旋即又走开了。 这应该是师父吧,他是担心我因为伤心不能安眠,所以过来看看吧。 原本是我说要来陪伴师父讲学的,可还没讲完,就要师父陪我回去了…… 我低低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也是我无法左右的呀。 只希望阿爹的病能够好起来,我真的很害怕再经历失去亲人这样的事情。 在椅子上坐到半宿,身上都已经凉透了。我回到榻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我和师父便离开了书院。 临走前,我问师父,是不是要和山长他们道个别。毕竟,我们在人家这儿住了这么长时间。 一向重礼数的师父竟然说不用,又补充说,昨晚已经和山长道过别了,至于其他人,山长会将我们的歉意带到的。 我便没再说什么,随着师父出了院门。 毛驴早已被卖掉,我和师父买了两匹快马。回程很紧迫,不似来时那般悠闲自在。 半路上又想起自己回钱塘的事还没和蓝笙说,于是歇旅店的时候挑了一个时间,匆忙写了一封书信,告诉蓝笙自己回了钱塘,又将朱家大致的地址附了上去。 我和师父匆忙赶了十天的路,才回到钱塘。 说实话,刚到钱塘,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家怎么走……幸好师父说,他也要去家里看望阿爹,所以我便跟在师父后边,这才找到了家。 一别近六月,见到朱府的大门时,我略微觉得有些陌生,仿佛自己是第一次来这儿。 管家笑呵呵地给我和师父牵了马,我和师父进了院子,来来往往的丫鬟仆从的脸上并未见到什么伤心、忧虑的情绪。 我很是纳闷,阿爹不是染了急症吗?怎么大家好像都跟没事人一样?还乐呵呵地冲我笑? 正疑惑不解时,大哥三弟迎面走来了,许是管家去通报了吧。 他们很高兴的样子,先和师父行了礼,然后又和我打招呼。三弟更是围着我不停地转圈,一边转着,一边念叨说“怎么变黑了……还瘦了……” 我都快被他绕晕了,一把扯住他,问道:“爹的病怎么样了?是不是好很多了?” 三弟一脸惊诧,道:“爹哪有……” 话未说完,大哥一下子捂了他的嘴,同我说道:“二妹去看看就知道了。爹在房里。”又补充了句:“的确是好很多了。” 我和师父随着大哥、三弟一同去了阿爹住的房间。 阿娘坐在塌边,见着我了,忙走了过来,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胳膊,又看着我道:“这么远赶回来一定累了吧?其实也不用那么急的……你看你,脸更瘦了……” 我更觉得莫名其妙,阿爹染了急症,我自然是得急着赶回来了,当初给我写那封信不就是为着让我早些回来吗? 阿娘的关怀让我觉得十分感动,我亲亲热热唤了她一声,便走到榻前,想去看看阿爹。 阿爹已经坐起身来,脸上不说精神矍铄,最起码精神也是很饱满的……并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急症的样子呀。 ------晚好~ 第七十一章 团聚 我上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阿爹笑着点了一下头,先和师父说话了,讶异道:“君瑜弟也回了?讲学的事已经完了?” 师父笑了笑,问道:“朱兄身子可是大好了?” 阿爹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回道:“噢,已经大好了。” 我在一旁道:“师父担心我一个人回来不方便,所以将我送回来了。讲学的事还没有完呢……” “诶呀!”阿爹一下子很激动,道,“怎么能这样烦劳君瑜弟呢?”又低低埋怨自己道:“怨我,早先怎么没考虑到这……这可如何是好?” 师父忙说道:“其实也快要结束了,不打紧的。” 阿爹愧疚道:“阿珠也有这么大了,君瑜弟指个仆从送她回来就好……还专门送她回来,这真是……” 师父道:“听说朱兄得了急症,愚弟我也很是担忧。不过现下见朱兄神采奕奕的,我也安心了。” 阿爹又是尴尬一笑。 我半蹲在榻前,握着阿爹的手,关切问道:“爹之前得的是什么急症?大夫怎么说?现下真的是大好了吗?” 阿爹笑说道:“你看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都答不上来了。”又望向阿娘,道:“让你娘同你说。” 阿娘一愣,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 阿爹觑了她一眼,皱了皱眉。 阿娘忙补充道:“就是不小心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想想真是骇人呀……” 古时候医疗条件不好,一点小病症就能夺去一个人的生命,何况是“高热不退”的风寒呢? 虽说方才阿爹示意阿娘的神色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但听了阿娘的话,我觉得有些后怕。 幸好阿爹是健健康康的,否则我真的要哭死了。 我又仔细叮嘱阿爹,虽说他的风寒已经好了,但也不能大意了,要多喝热水,多吃水果和青菜……又叮嘱家里其他人也要多注意…… 阿爹看着我,一副头很大的样子…… 听我唠叨完,阿爹说,他要和师父聊聊天,让我们先出去。 我刚踏出房门,就见廊柱旁立着一个女子……眼神热切期待,紧紧注视着我。 我愣了一秒后,高兴地大喊:“月映!” 她笑意盈盈,向我疾步走来。 我激动地一下子将她紧紧抱住了,情景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碰面一般。 月映身子一僵。 我想,我又热情过头了。 讪讪松开她,朝她憨憨笑着。 月映泪光点点,喃喃道:“珠娘……瘦了……也黑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道:“外出这么久,肯定会变黑的……”今天可不止一人这么说了…… 她又道:“月映一个人在府里,可想念珠娘了。珠娘在外面是不是吃了什么苦头?” “没有没有。”我笑着答道。甜蜜比苦头要多些。 阿娘走到旁边来,与月映说道:“珠儿风尘仆仆赶回来,快去备点热汤水,让珠儿先洗沐一下再说。”顿了顿,又道:“还是先将中午煲的猪肚莲子羹盛一碗过去吧。” 月映忙说“好”。 我心里暖暖的,握着阿娘的手,娇声道:“娘……” 阿娘笑道:“快回你的小阁楼吧,有什么话收拾好了再说。” 我点点头,又想起师父,便道:“那师父那儿……” “放心,”阿娘道,“娘自会照料好的。” 回到家,再没什么可忧心的了。我兴冲冲地和月映回了阁楼。 阁楼前的梨树上稀稀拉拉挂了几个梨,果皮是暗金的,个头却很大。这种梨应该叫“秋半斤”吧。 我心里欢喜,道:“梨子熟了吧,是不是可以吃了?” 月映弯了眼角,道:“是可以吃了。”又笑道:“珠娘不在家,今年的梨差不多都落到三公子肚子里了……不过还好,三公子还知道留几个,正好珠娘回来了……待会儿月映就让人打几个下来。” 我又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没出别的什么大事吧?” “没有啊,”月映宽慰一笑,道,“府里没出什么事呀,大家都好好的。” 看着她一脸轻松的笑,我心头的那个疑惑又冒了出来,讶然道:“前几天,爹不是染了急症吗?就是得了风寒。” 月映的表情比我更讶异,道:“老爷身体一直很好,月映没有听说老爷得了什么风寒啊。” “真的?!”我难以置信。 随即又想到,阿爹的神色的确不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 那家里寄给我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还有阿娘的那番回答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阿爹连着阿娘、大哥来骗我?可话说来了,什么事非得要用阿爹的健康来骗我呢?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要让我早些回来而已?回来要做什么呢? 我正全神贯注地思索着、推测着……月映忽然小声道:“不过月映听说,府里马上就有喜事了。” 我一惊,问:“什么喜事?” 月映摇头,道:“不知道。”又道:“好像是和大公子有关吧。” “哦。”我的心稍稍定了下来。 又想,如果是大哥的喜事……难道阿爹阿娘要给大哥娶亲了? 可我之前听三弟八卦说,大哥和一个叫做“苏晓”的青楼女子交好,难不成爹娘会同意大哥将那个青楼女子娶进门来? 我胡思乱想地进了阁楼,月映给我倒了杯茶水,便出门了,说是去给我拿猪肚莲子羹,顺便让人抬浴桶过来。 我灌了口茶水,依然对阿爹装病骗我回家的这件事心存疑虑……又想着阿爹从前说,给我找了门亲事……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不成阿爹是让我回来相亲的? 果然,不论我这个风筝飞多远,只要阿爹手中的线一收,我就得乖乖回去。 可是我和蓝笙的事情才刚有点眉目,说什么也不能同意阿爹说的这门亲事。 月映端了猪肚莲子羹回来,又着人将热汤水端了过来。 我吃了汤羹,舒舒服服沐了回浴,又躺到榻上眯了一会儿。 到了日暮,月映将我喊了起来,让我去厅里用晚饭。 我换回了平日在家常穿的粉色罗衫,月映帮我梳好后,我便去了饭厅。 -------o(n_n)o~晚好~ 第七十二章 风声 今晚师父也在,所以饭菜做得格外丰盛些。 桌上有烧排骨、焖虾、糖醋鱼、一大盆猪肚莲子羹……看得我简直合不拢嘴。 正要动筷子时,三弟悄声问我道:“珠姐,你这次去潭州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呢?” 我一愣,心虚地放下筷子。 说实话刚到潭州时,我还一直心心念念这事来着。后来又想着反正时间还长,走的时候再专门花一些时间买也不迟。 可后来出了阿爹那档子事,我匆匆忙忙从潭州赶回来,哪有时间去给他搜罗好东西呢? 回想我之前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对比现下,我觉得自己就是在打脸。 三弟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仔细想着,回来时都带了什么物品?即便不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贵重的也好呀。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想到“贵重”,我忽然记起梁公子送与我的那把折扇,那把青玉折扇不就挺贵重的吗? 可那是人家送给我的,我这样转手送给别人好吗? 心里十分纠结。 三弟眼眸中的期待深了几分…… 我咧嘴一笑,道:“当然带了,是一把极好的折扇,到时候拿给你看看,不知你喜不喜欢呢?” “折扇?”三弟蹙眉道,“那有什么好玩的?” 我磨牙,耐着性子与他温和道:“我见那扇面画得不错,扇坠又极贵重,所以想着给你带回来的,你到时看看就知道了,若真不喜欢,我再送别的东西给你。” “那好吧。”三弟依旧不大满意。 我没再理会他,埋头吃着饭。 饭桌上,阿爹和阿娘一直十分热情地请师父用菜。可我知道师父的口味,他向来喜欢清淡的。今晚桌上的菜对师父来说荤了些。 我又想着今下午月映让人打下来的几个梨,月映给我梳的时候我啃了一个,香甜爽口,便想着待会儿给师父送去,正好能解解腻。 用完饭,大家坐在一旁喝茶聊天。 阿爹请师父在家里多住几日,可师父婉拒了,说出来这么久了,应该回圣莲堂望望。 从前听月映说过,白莲社的宗师住的地方都叫“圣莲堂”。 我心想,自己拖累师父这么久了,如今他快要回去了,我是不是得送他一程。便同师父说,自己要送他回去。 师父“扑哧”一笑,说自己都到这样的年纪了,哪需要别人送,况且,圣莲堂就在钱塘,不过一日的路程。 阿爹却说,让大哥送师父回去。 师父依旧笑着摆手。 阿爹道:“正好凤临也是要路过那儿的,正好能给君瑜弟做个伴。” 我好奇问:“大哥是要去哪儿呢?” 阿爹道:“去把你三舅母家的表妹接过来住住。” 我一愣,之前我向月映打听过阿娘的事,月映说阿娘只有一个妹妹,没有兄弟。那我这三舅和三舅母又是怎么来的呢? 倒是阿爹,共有三个兄弟。他们大都在安徽老家那儿住着。 难不成我这个表妹是我几个叔伯家的表侄女? 这并不是不可能,虽不是直接的表亲关系,但为表亲密,叔伯家的表亲也可以说是我们家的表亲。 正想着,三弟忽然轻轻搡了我一下,低声道:“大哥要去接一个小娘子过来。那小娘子小名可好听了,就唤‘良媛’……” 大哥轻飘飘瞟了我们一眼。 我真想告诉三弟,不要私下里传别人的八卦,因为保不准自己也有被八卦的那一天。可我抿抿嘴,到底是忍住了。 想起月映同我说,家里马上就要有喜事了,而且是和大哥有关。难不成,阿爹让大哥去接良媛表妹的用意就在这儿? 大哥平静道:“徽州那里离钱塘比较远,不如让三弟陪我一起去,路上倘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三弟眼睛亮了亮。 阿爹道:“你带个仆从去就可以了。” 三弟的眼睛暗了。我知道,他就是想趁机出去耍耍。 瞧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生几分不忍,便也帮着大哥说道:“爹,表妹难得来一趟,还是让大哥、三弟一块去妥当些,仆从跟在一块,万一有什么事,仆从做不了主,岂不会怠慢了表妹?” 三弟冲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阿爹略一思忖,道:“那好吧。”又叮嘱大哥道:“你路上多管着点喜愿些,莫让他胡闹。” “好。”大哥笑了笑。 因师父打算明日一早就回圣莲堂,所以大哥和三弟也是明日一早动身去徽州。因为顺路,送完师父后,他们便可直接去徽州了。 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大家便各自回去了。 我回了阁楼,拿了两个梨在手上,一路摸索着去了师父那儿。 师父尚未歇息,见我拿了两个梨进屋,便问:“你这是……” 我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摊着手,道:“拿给师父吃的。”又道:“这是自家种的,虽不是什么精贵东西,但吃着爽口,挺解腻。” 师父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异样。 我将梨放到桌上,正欲退出去时,师父忽然叹息了一声,同我道:“阿珠……” “嗯?”我惑然望着他。 师父道:“这样的事情,我原本不想管,可它又绝非小事,我还是得先同你说一说。” “师父想说什么?”我纳闷。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尴尬,道:“你可知道,你双亲已经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了?” 我愣了愣,心想,莫非师父口中的亲事指的是阿爹从前同我说的那门亲事?便点点头,道:“知道。” 师父拧起了眉头,道:“你早些时候就知道了?”又道:“我之前不知道,竟容着你在书院里胡来!” 见师父突然生气,我有些惊讶。 师父又问我道:“你同那蓝公子又是怎么回事?你既与别人有了婚约,怎么能私下里同蓝公子相好呢?你做这样的事糊不糊涂?” 一连串的问话简直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愣了半晌,解释道:“师父误会了,我爹他说的那门亲事只是口头上的,并未定下来。” 师父道:“怎么没定下来?人家不几日就要来府上正式提亲了。” --------o(n_n)o~端午节快乐!祝安康顺遂~ 前传 盼郎归*东风恶 “那我即刻就动身,”男子一边用手将女子散落的丝夹到她耳后,一边道,“这样也好早些回来。” 目光停留在女子白生生的耳垂上,却无意间触到了女子鬓边一根晃眼的白。 小宛受的苦楚太多了,男子心里想,她才三十九岁的年纪,别的女子在这个时候都是鬓如翠微,她却已经生了白。 心里一阵痛惜,他眼眶一热,几欲要泛出泪来。 到底是忍住了。小宛现在心情不好,他不能再惹她伤感了。 男子动作轻柔地将那根白掩住,声音强作平静,道:“月映和其他的丫鬟仆从都在这儿,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和他们说好不好?”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你最近都不怎么爱说话了,即便是在玉儿面前,你的话也很少……” 女子“嗯”了一声,眼镜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子,像是要把他的眉眼深深烙进心里。 只要等斐祎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吧。女子在心里道。 男子的目光回到女子的脸上,静静注视了她一会儿。眼前的这个人,是他要用一生守护的珍宝。 他脸上浮出一丝宠溺的笑来,探过身去,唇印在女子的眉心。 女子闭上眼,感受着这离别前的温存。 男子的唇又落在女子的鼻尖,再往下时,女子忙抬起手掩住了他的口,谨慎道:“别,会过了病气。” “不怕,”男子缓缓将女子的手拿开,“没有关系的……” 就让我来替你生病吧,只要你能早些好起来就好。男子在心里道。 他温柔地亲吻女子的唇瓣,原本有些失了血色的唇变得红润起来。他在她唇齿间流连,仿佛一刻都不愿离开。 忽然,女子的眉头一拧,又马上别过脸去轻声咳嗽着。 男子将她揽在肩头,用手轻抚着女子的脊背。 女子咳了几声,停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男子柔声道:“好好的,等我回来。” 时间仿佛在此停留了一刻,半晌,女子才道:“我等你。” 一阵风灌进来,丁香色垂流苏的纱帘翻飞着,透过纱帘可看到榻上一双相依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颀长的影子离开了床榻,走了出去。榻上只剩一个单薄的玉影独坐着。 ----------- 庭院内变得热闹起来,靠东的厢房内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月姨,头梳好了没有,我要去看娘亲!” “好了,就好了!”厢房内一个女子的声音道。 片刻后,厢房的门开了,跑出一个下身系着暗金罗裙、上身着红色罗衫的小女孩,女孩约摸有**岁的样子。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着绛红色罗衫的女子。 穿廊上响起“噔噔噔”欢快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正房门口又变慢了下来。 女孩轻轻走进正房内,朝里屋望了一眼,一下子雀跃起来,欣喜道:“娘亲!娘亲醒啦!”说罢,朝床榻跑去。 榻上的女子脸上现出慈爱的笑来,伸过手握住了女孩的两只小手。 “娘亲是不是好些了?”女孩仰着小脸问道。 “嗯,好些了。”女子抿嘴笑了笑。 女孩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梁叔叔呢?怎么今日没见着他?” “你梁叔叔他,”女子顿了顿,又道,“出远门了,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说。” “噢,”女孩神色有些失落,道,“那梁叔叔今晚就会回来吧?” 女子摇头。 “明天回?”女孩追问。 女子再次摇头,不是明天回,也不是后天回……是啊,要过许多天才能回呢。她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不想正面回答女孩的问题。 “那梁叔叔什么时候回呀?”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女子无奈,扯出一个笑来,道:“约摸二十来天吧。” “啊?”女孩不满抱怨道,“这么久……” 女子摸了摸女孩的脸,宽慰道:“很快的,很快就过去了。”心里却忍不住道:“是啊,为什么这么久呢?” 着绛红罗衫的女子也走了进来,道:“珠娘今日终于起了,月映煮了粥,马上就给珠娘端过来,珠娘好歹也要吃一些。” 女子笑了一下,温和道:“好。”虽然不觉得腹中饥饿,但吃一些饭,别人会觉得安心些。 --------- 连日来,青芝坞阴雨连绵,没有大晴的时候。 女子立在书案前,提笔正勾勒着一朵梨花。 白净的宣纸上,已画有一、二、三、四……十九,十九朵墨色梨花。 男子离开已有十九日了。加上今日,一共是二十日。女子每天都在数着,用梨花来计数。 书信只传过来一封,还是男子在路途中匆忙写就的。 明日便是七夕了,七夕的时候斐祎应该会回来吧。女子心里想。 梨花已勾好。女子放下笔,出了门。 如果明日斐祎回来,那他们马上就要离开钱塘了,这院子里的一些东西要不要提前收拾一下呢?女子心想。 她真的太想离开这儿了。 刚出院子,一个小丫鬟就急急上前来禀报说:“前院闯进来一位公子,自称是娘子的亲朋,那公子已在厅里坐着,说是要见娘子一面。” 女子的脚步一滞。 “亲朋”?难道是大哥或者是三弟?其他人哪会自称是自己的亲朋? “我过去看看。”女子说着,便向前厅走去。 女子刚从厅里的洒金画屏后转出来,厅里坐着的男子就迅站了起来,眯着眼,笑道:“看来我没记错,这果然是你的脚步声。” 女子的神色却有些慌张,讶然道:“赵沅?你来做什么?” 男子微挑着眉眼,道:“出来游玩,路过故人府第,岂有不进门探访的道理?” 这话说得亲切又客气,而女子的脸上却无一丝笑意。 这里的庭院地处偏僻,若不是有心,怎么会来这儿游玩,又恰巧路过呢? 赵沅到这儿来是想做什么?女子的神经紧绷着。 男子又坐回到椅子上,漫不经心道:“怎么没见着鼎鼎大名的萧郎呢?” 他果然是来找事的,他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女子敛眉沉思。 男子又道:“我在潭州的一个友人来信说,卓先生的独女卓纤纤近日出阁,他还去吃了喜酒……你知道那卓家娘子嫁的是谁?” 女子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卓先生不是病重了吗?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给他的女儿办婚事? 男子长叹一声,道:“说起来我真是好生羡慕啊,那卓家娘子嫁的就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一个姓梁的公子,这样的姻缘岂不是天作之合?”又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女子,幽幽问道:“娘子你可认识那位姓梁的公子么?” 女子木然站着,扶在洒金木制屏风上的手将屏风掐出了深痕,指甲盖的颜色白的青。 男子站起身来,道:“出来也有许久了,见娘子气色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先告辞了。”言罢,走了出去。 女子依旧站在原地,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着,似乎什么话都听不大真切,周围一切变得虚虚浮浮的,男子的背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突然,她眼前一黑,膝盖直直向地面砸去...... ------晚好~再道一声端午快乐~有吃粽子不~ 第七十三章 相看 提亲?!师父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我彻彻底底震住了。 我原以为,出去躲了几个月,事情应该不会展得那么迅。但这怎么突然就展到提亲这一环上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结结巴巴问师父道:“谁……谁说的?” 师父道:“下午在房里和你父亲聊天时,他向我解释了……”顿了顿,又道:“你父亲他并没有染风寒,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我当然明白!阿爹之所以在心里那么说,就是为了将我骗回来。 心里忽然有些生气,阿爹他不仅拿这样的事来骗我,而且是骗我回来定亲的。 我一时口不择言,道:“我不会同意的,我要回了那门亲事。” 师父神色讶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说回就能回的?”顿了顿,又道:“你先不要这样急躁,你若这样去说,不是惹父母亲生气吗?” “那我该怎么办?”我委屈道。 师父缓声问我道:“你真的一心一意想和蓝公子好吗?” “嗯。”我点头。这样的决心雷打不动。 师父又问:“蓝公子待你好吗?” “好,蓝笙很好。”我认真答道。 师父默了半晌,道:“你先不要急着说你和蓝公子的事,等不几日那家人上门来提亲,你找个别的理由同你父母亲说不同意,至于是个什么理由,你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说服他们?等这件事一过,你再提你和蓝公子的事,师父到时候也会为你们说话的。” 我想了想,道:“可爹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很坚硬,我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呢?” 师父道:“你父亲他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不让步呢?” 还不因为我大龄未嫁,担心我成了老姑婆,被别人取笑……可这样的因由我怎么好意思和师父说呢? 我红了脸,说道:“阿珠知道,阿珠会和爹娘好好说的。” 师父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的私事,为师为你做不了别的,到时候如需要为师出面帮你说话,写封信给我就好。” 师父愿意提前将消息透露给我,并且愿意为我说话,如此,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我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 师父忽然望着我道:“世间诸事多由天定,有时强求不得。” 我一时不解其意,便垂下头去。 师父又道:“你回去歇息吧。” 我便退了出去。 回阁楼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才好。 阿爹写信将我骗回来,却未直接告知我这件事,想见是有意瞒着我的。若我直接戳破了,那又会将师父置于何地? 我现在不能直接向阿爹拒绝这门亲事。 可如果依师父所言,先依着阿爹的安排,让那家的公子有了登门提亲的机会,那时再向阿爹拒绝只怕更难,而且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拒绝阿爹。 苦思冥想良久,我觉得不如冒个险,堵上一把,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先向阿爹说自己对亲事已经有了主张,然后让阿爹回了他给我说的那门亲事。 想到这儿,我自己先打了个寒颤,心想,阿爹会不会因此大雷霆呢? 可无论结果如何,我得先试一下。 回到阁楼,月映打了热汤水过来服侍我洗漱。我想到此行回来什么都没有带给月映,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心情更是低落,想着日后一定要好好护着她才好。 洗漱完,我让月映也去睡了,先不用收拾我带回来的那一堆杂物。 躺到榻上后,我寻思着,那件事明日就得和阿爹说了。 翌日用过早饭,师父、大哥和三弟便离开了朱府。 三弟走时还不忘提醒我,我还欠着那把说是要送与他的青玉折扇,让我不要忘了,回来时就要来找我拿。 我点点头,笑着挥手将他们送出门。 他们的身影刚走远,阿爹就同我说道:“掌珠,你随我来一下,我又事情要同你说。” 我一愣,转瞬明白过来,阿爹要说的应该就是那件事了。 我跟着阿爹没走几步路,阿爹道:“你先去厅里找你娘去。” “找娘做什么?”我大为讶异。 “让你去,你就去,又不是要害你,问这么多为什么做什么?”阿爹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有些生气。 我实在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阿爹不高兴,便低低应了一声,去了待客的厅里。 阿娘正在厅里坐着,我上前喊了她一声,正想问她有什么事时,阿娘已将我带到厅里的画屏后面。 厅里什么时候有的屏风,我怎么没注意到? 屏风很大,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上面雕刻有镂空纹饰。透过那些大大小小的孔,应该可以一览厅里的一切。 更匪夷所思的是,屏风后面居然放着两张杌子。 ……这是要? 惑然间,阿娘已经携了我的手在杌子上坐了下来。 “娘……”我忽然觉得自己在冒冷汗。 这样的情节同那些古装电视剧里演的情节是多么吻合呀! 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曾这样躲在屏风后,窥探她们未来的夫君…… 可已经有那么多了,为什么非得带上一个我? 为什么这件事情生得如此突然?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内心有些难以接受,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 阿娘一下子将我拽住了,用手在嘴边比着,让我不要乱动。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正想好好和她解释时,厅里响起了脚步声。 又听阿爹道:“公子快请坐。我与你叔父乃是同僚,你不必如此拘礼。” 我只好轻轻在杌子上坐了下来。 一个声音道:“多谢朱大学士。” 我一愣……这,这怎么是蓝笙的声音?我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阿爹“哈哈”一笑,道:“老夫早就不是什么大学士了,我比你叔父虚长两岁,公子叫‘伯父’就好。” 厅里静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又道:“那就冒犯了,朱伯父。” 我忽然觉得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就是蓝笙的声音,不会有假! -------晚好o(n_n)o~ 第七十四章 退亲 正满心欢喜着,我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蓝笙来朱府做什么? 不就是来向朱家娘子提亲的吗?阿爹阿娘之所以让我躲在屏风后,不就是为了让我亲眼见一见他给我选的夫婿吗? 我前几日的确向蓝笙寄过信,告诉他我家的地址。 可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收到的…… 蓝笙来这儿并不是因为我写的那封信,而是为了履行他叔父同阿爹的约定! 他最后竟然还是屈从了?他忘了之前对我的承诺? 我的心猝不可遏地绞痛起来,因为悲伤,因为气愤。 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阿娘就在身边,我也没有心思去掩饰。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响。 阿娘着急地握住我的手臂,关切地望着我,摸出帕子给我擦眼泪。又不知我是怎么了,急得有些无措。 我干脆弯下腰身,趴在膝盖上。 隐约听到阿爹问:“公子现下在哪里高就?” 蓝笙道:“不敢当,晚生明年开春后便去福州当值。” “福州?”阿爹感叹道,“那离海宁很远呀。” “是。”蓝笙道。 半晌没动静,忽然,阿爹惊讶道:“公子何必行如此大礼?快起快起……” 蓝笙的声音显得十分坚定,道:“晚生是来请罪的。” 阿爹还未问话。 蓝笙就急急道:“晚生配不上令千金,请伯父另择佳婿。” 他说什么?! 我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来。 许是太突然了,原本弯着身子安慰我的阿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额头被我的肩胛骨撞了一下。 只听到阿娘低低地“哎呦”了一声。 尽管声音很小,但我想厅里的人应该还是注意到了。因为,厅里静默了片刻,没有听到说话声。 我一边给阿娘轻轻揉着额头,一边留意厅里的动静。 心里忽然溢出丝丝甜蜜,不知不觉就有些出神。 原来蓝笙是来退婚的。 他并没有忘记我同他说过的话……他是来退婚的……因为我。 可问题又来了,蓝笙若是在此时将这门亲事退掉了,日后还怎么上门来提亲? 我又觉得有些糟心,怨自己没有早些向蓝笙表明自己的身份,那样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啊? 上一世的时候,月映同我说,我是因为在钱塘呆不下去了才嫁去海宁的,至于其中的细节,我并不清楚。 现在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才彻悟过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使我嫁给蓝笙的最恰当不过的理由了。 若我此次没有同师父去潭州,没有遇到蓝笙,那蓝笙今日上门就是来提亲的,而不是退婚的。而我到时候也会顺理成章地嫁过去。 我又想起在镜中世界时,朱淑真同我说的话,当我再次重生后,面临同样的境遇,我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个时空里,其他人的行为不会主动改变的,它们会按着历史原本的面貌上演,但如果我做出不同的选择,那么可能就会因此影响他人的一些行为。 所以,如果我没有一心想着要嫁给蓝笙,没有对阿爹为我安排的亲事产生戒备和抵抗,那我也不会离开家,而是静静等着蓝笙某一日上门来提亲。 我苦笑出声,觉得自己这事做得太蠢了。 果真,当一个人太想做成某件事时,他往往都会干出傻事来。我觉得自己就跟《西厢记》里跳墙会佳人的“傻角儿”张生差不多。 不,我比张生更傻…… 阿娘忽然用手掩住了我的口,我这才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响来。 厅里,阿爹的声音隐隐有股怒气,道:“这也是你叔父的意思吗?” “不,”蓝笙答道,“此事晚生的叔父并不知道,这是晚生自己的决定。晚生自知这个决定会将叔父陷于不义,所以晚生特地上门来向伯父请罪,希望伯父不要因此伤了与我叔父之间的情义。” 阿爹没有言语。 蓝笙又道:“令千金这样的才艺学识远在晚生之上,晚生高攀不起。” 阿爹问:“公子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 “没有。”蓝笙道。 阿爹的语气忽然变得倨傲起来,道:“你我两家原本就未定亲,公子就这样贸然上门来恐怕不合礼数吧。小女的事老夫自有打算,用不着公子操心。” 我透过屏风上镂空的纹饰,瞧见蓝笙跪在地上,道:“是晚生失礼了,晚生这就告退。” 我心下一急,若蓝笙就这样走了,日后还怎么见阿爹? 可我又不好就这样贸然出来。 阿爹没有搭理蓝笙,权当没有这个人。 蓝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见蓝笙出了厅,我忙从屏风后面出来。 阿爹颓然地倚坐在木椅上,道:“掌珠,你不要伤心,这小子是不识好歹。” 我没理会阿爹的话,急急向阿爹说道:“爹,你快让人将他拦下来。” “拦下来作甚?”阿爹怒道,“这世间的好男儿多的是。” “我有话要跟他说。”我着急道,“爹你就将他拦下来不行吗?” 阿爹依旧生着闷气,不言语。 我撒娇似的搡了他几下。 阿爹叹了一声,看了看周围。 方才阿爹和蓝笙说话的时候将仆从们都屏退了。 阿爹站起身道:“我就去拦,行了吧?”一边走着,一边气鼓鼓道:“我……我简直……唉……” 我在厅里来回踱步,阿娘问我道:“珠儿,人家公子既是下决心不想做成这门亲事,你与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这样的人也不必留。”顿了顿,又道:“方才你怎么就哭了?” 我抱头道:“娘,我现下没办法跟您说清楚这件事。”又走过去握着阿娘的手臂,道:“待会阿爹要是带着他回来了,您就让他去花园里找我好不好?” 阿娘吃惊道:“去花园作甚?” “只是同他说话而已。”我扯出一个笑来,“娘不用多想。珠儿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阿娘又问:“你要如何做?” 我前脚已迈出了厅,道:“我在园子里等着。” -------晚好~o(n_n)o~如果喜欢就把偶揣收藏夹里带走吧~= ̄ ̄= 第七十五章 相认 已是深秋时节,夏日里生机勃勃的绿意没有往昔那般葱茏了,园子里的景色未免有些黯淡。 ≦ 幸而还有秋菊,一簇簇开得金灿灿、黄艳艳、粉白白的,给这黯淡的秋景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我很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总有些力不从心。心里惴惴不安,待会儿蓝笙见了我会是怎样的反应呢?我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情呢? 正乱糟糟想着,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声音道:“娘子,小生有礼了。” 我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怎么就笑了呢? 蓝笙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实在是太好玩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疑惑,道:“娘子找小生有何事?” 我抿着嘴,忍着笑意,没有答话。 蓝笙又道:“小生是来给娘子赔罪的。” 我嘴角噙了丝笑,慢慢转过身去…… 蓝笙瞪大眼,讶然望着我。半晌,许是觉得这样做不妥,便迅低下头去。 我望着他,他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 想来蓝笙一下子懵住了。 我柔声道:“蓝笙。” “啊?”他抬起头来,惊讶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走到他跟前,握了他的手,道:“我是宛妹呀。” 他急忙将手抽开,磕磕巴巴道:“你是宛妹?怎么……怎么可能?宛妹她还在书院里……不对,你怎么知道宛妹的?” 蓝笙还未收到我的信,所以并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书院了。 见他这副样子,我心里十分愧疚,垂着头道:“蓝笙,我就是朱宛……我前些天从书院里回来了……对不起,蓝笙……” 他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我,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道:“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我也曾这样问过自己。我到底是宛淳还是朱淑真?爱着蓝笙的的人是宛淳还是朱淑真?今后要同蓝笙一起生活的人又是谁? 我慢慢握住了蓝笙的手臂,眼眸忽然觉得有些湿热,道:“我是朱淑真,因为做了男子打扮,所以只好谎称自己是朱宛……” 手中的衣袖滑开去,蓝笙往后退了一步,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我不相信!”又生气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了?故意让我闹笑话?” “不不……”我忙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爹的友人就是你的叔父,当时我为了躲阿爹的逼婚,所以跟着师父去了岳麓书院,然后在那儿遇到了你……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的,可觉得时间还长,我想等事情定下来时再对你说……后来,你急急忙忙回去了……” 蓝笙质问道:“你要躲掉这门亲事?” 我回道:“我……我不知道那是你呀,我若知道那是你,我就……” 不对!我不能这么回答,那时候我们彼此还未认识,我说出这样的话岂不让他觉得奇怪? 那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我一下子有些百口莫辩。 蓝笙似乎没有留意到我说的话,又问:“今日在屏风后面的人是你?” “是我。”我讷讷点头。 他往前走了一步,问:“你在躲屏风后面做什么?”又进一步,道:“看一看来向你提亲的公子长什么模样?听一听他的声音?” 蓝笙近在咫尺,我望着他的下巴,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蓝笙忽然侧过身去,语气凉凉的,道:“你不是要逃婚吗?怎么逃到屏风后面去了?若今日来提亲的人不是我,宛妹……” 他神色黯黯地望着我。 我斩钉截铁道:“我绝不会答应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我爹将我骗回来的,我给你写信了,你还没收到……今日的事也是事突然,我娘她忽然就把我拉到屏风后了……” 我有些语无伦次,道:“我原本打算今日就和爹娘说我们的事的,可还没找着机会,你就过来了……” 蓝笙的眸子越来越深…… 我正努力辩白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手捉住了。 还未低下头去看明白,身子就被一股力带得往前挪了一步,我的额头一下子碰到了蓝笙的下巴。 我讷讷道:“蓝笙……” 他定定望着我,声音沉沉的,道:“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我垂下眸子,道:“对不起……” 他飞快地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温和道:“说‘对不起’作甚?” 我依旧有些不放心,手抵在他肩头,小声道:“你……你真的相信我了吗?你不生我的气了?” “见到你就不生气了。”蓝笙道。又促狭地笑了笑,道:“可我还是觉得你是宛妹,你怎么会是朱家二娘子朱淑真呢?” 我也笑了,道:“怎么?你觉得一代才女不该是我这副样子呀?” 他用手捏了捏我的脸,笑道:“真不害臊,哪有人自称自己是‘才女’的?”又摸着下巴道:“听闻朱家二娘子能文善画,还精晓音律?” 我心里有些虚,干“哈哈”几声,道:“粗通而已,世人的言辞……真是太浮夸了……” 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回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蓝笙眼眸中忽然有几丝羞赧,道:“从前未见你穿过罗衫,今日乍一见,倒有些认不出了。” 我绽出笑来,道:“好看吗?我以后天天穿给你看。” 蓝笙笑着点头。 我想起今日他刚来时我对他的误会,一下子变得闷闷的,拉着他的手道:“你知道吗?我今日在屏风后面听见你的声音,觉得特别高兴,可后来又想到你是因为履行你叔父与别人的诺言才来的,我就觉得特别难过……我就想,你会不会……” “不会。”我的话未说完,蓝笙就抢白道,“宛妹,我记着对你的承诺,没有忘记。” 我觉得心里暖暖的,慢慢把头靠在他胸前。 蓝笙捏了捏我的手,又叹道:“只是……我方才那样坚决地向伯父回了这门亲事,现下该如何是好?” 我猛地抬起头来,心想,我和蓝笙之间的误会都好解开,麻烦的是,如何向阿爹说这件事? -------晚好~---o(n_n)o~ 第七十六章 化解 我带着蓝笙从后花园里出来。 ≥ 方才已商量好,这件事我们一起去和阿爹说。 这个乌龙原本就是我闹出来的,我不能让蓝笙一个人去面对阿爹。倘若蓝笙一个人去了,心性高的阿爹面对方才还向他退亲、现在又向他提亲的蓝笙会是如何反应呢? 所以尽管蓝笙说这样的事应该是由男子去做,但我还是坚持着要同他一起去。 阿爹坐在厅里,见着我和蓝笙一起回了,表情很是讶异。 我向蓝笙抿了抿嘴,接着走到阿爹跟前,悄声道:“爹,您帮我问问,这位蓝公子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阿爹讶然望着我,道:“问这些做什么?他……” 我抿嘴,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笑了一下。 阿爹一脸的疑惑。 蓝笙拱手道:“久闻朱家二娘子诗画了得,不知小生是否有此荣幸一赏娘子墨宝?” “公子过誉了,淑真文粗笔拙,公子若喜欢,送与公子也是可以的。”我和婉道。 阿爹望了望蓝笙,又看了看我,神色讶然且疑惑。他一定是被我们闹糊涂了。 蓝笙又与阿爹道:“伯父,晚生此次前来拜访,实在唐突,略备了薄礼,因早上走得匆忙,落在了客店里,明日来拜访时再献给伯父,望伯父笑纳。” 丝毫不提刚开始退亲的事情,而且还将下次见面的时间定好了。 若一上来就提亲事的事情,无疑让两人都尴尬。即便阿爹有这个心思同意这门亲事,但也会因为面子而拒绝的。 阿爹愣了愣,似是没想好拿什么话答他。 我不失时机道:“公子既是家父友人的侄子,怎么能让公子在客店落脚呢?朱宅虽不是什么豪家大院,但总比外面那些客店好。公子若不嫌弃,就来家里住吧。正好,淑真也可趁此机会与公子探讨诗词画艺。” 阿爹张大眼望着我……他一定是在想,我是不是疯了? 我没理会这些,又笑着向阿爹道:“爹,您说好不好呀?” ……阿爹还能说什么?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讷讷道:“好。公子若觉得方便,就来敝宅吧。” 蓝笙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伯父的美意,晚生……就不推辞了。” 阿爹神色有些僵硬,着了管家和蓝笙一起去客店收拾东西。 待他们一走,阿爹就问我道:“掌珠,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我佯作无辜,“蓝公子这么大老远过来,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客店吧?” 阿爹拧着眉头问:“你之前和他在后花园说了什么?” 我不禁红了脸,忙别过头去,漫不经心道:“也没说什么重要的,就是聊聊天而已。” “那……那他回来后为什么会是这……这样的态度?”阿爹追问道。 “人家态度怎么了?”我说道,“他还说要给爹献礼呢?” “我倒也不是觉得不好,”阿爹顿了顿,道,“只是,他前后的态度有这样大的变化,我能不觉得奇怪吗?而且,他刚开始来时,说是要……要回了……” 要回了亲事是吧? 我就知道,阿爹碍着面子,一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我笑了笑,佯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他刚开始来时说了什么?我在屏风后面太紧张了,都没大听见你们说了些什么。所以后来我才跑出来,让爹您把他拦住,我想私下里会会他。” 阿爹张口结舌,道:“你……没听见?不知道?” “嗯!”我认真点头。 半晌,阿爹才敛了吃惊的神色,淡淡道:“不知道就算了吧。” 我在心里偷笑,问阿爹道:“爹,您觉得蓝公子如何呢?” “什么如何?”阿爹疑惑道。 我脸一红,羞赧道:“就是……就是给爹……做女婿……如何?” 阿爹惊讶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掌珠觉得,蓝公子……是个读书人,这挺好的……谈吐也不俗,又谦恭有礼……”又望向阿爹,道:“爹觉得呢?” ……阿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道:“其实,我觉得,蓝公子的确还不错。”又问我:“你真的和蓝公子聊得挺好的?” “是啊!”我笑道。又羞涩道:“所以,掌珠才让爹问一问人家的生辰八字,掌珠的意思是这样的。” 阿爹摸了摸下巴。 我觉得自己和蓝笙的事已定下了八分。 阿爹道:“既然你同意,我和你娘自会为你张罗的。” 我又想起大哥的事,免不了多问一句道:“爹这次让大哥将良媛表妹接到家里,是不是有意让良媛做我……小嫂子?” 想想,良媛表妹与三弟差不多大,比我要小上几岁呢。 阿爹横了我一眼,道:“这样的事用得着你多嘴?” ……于是我默默地将嘴缝上了。 ----------- 管家带着蓝笙的仆从、拿着行李,先行回了府里,说蓝笙稍后就到。 之前在后花园说话的时候,蓝笙问我阿爹都有什么爱好,我告诉他,阿爹平日喜欢练字,最喜欢的便是文忠先生的书法。 方才在厅里蓝笙说要给阿爹献礼。我估摸着蓝笙应该是去买文忠先生的字画了。 到了用中午饭的时辰,蓝笙依旧没有回来。爹娘虽有意给他留饭,但见他久久不回,便只好先用了。 我有些担心,怕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着坏人怎么办? 回到阁楼后,我招呼月映,让她留意着府里的动静,若是听到蓝公子回来的消息,就立刻来告知我。 月映道:“蓝公子?可是今早上来府里的那位年轻公子?月映只同他打过一个照面,那位蓝公子可俊呢。”又吃吃笑道:“那位蓝公子可是珠娘的……” 我笑嗔道:“快去快去,妮子好多嘴……” 月映笑着出了阁楼。 我虽然觉得有些犯困,想去榻上躺会儿,但又记挂这蓝笙,所以便在妆台前趴着眯了会。 醒来时去问了月映,问她有没有听到消息,月映说没有。我在阁楼里闲翻着书,等到日暮时,月映还是没有给我报信。 去饭厅用饭时,却见着管家领着蓝笙过来了。蓝笙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匣子,想来里面装的就是文忠先生的墨宝了。 -------o(n_n)o~晚好~待会还有一更~ 第七十七章 夜会 蓝笙将匣子交给管家,让他先把东西送回房间里。 管家去了。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月映,月映会意,笑着抿嘴离开了,却闹了我一个大红脸。 蓝笙走近,轻声道:“是不是等急了?我出去逛了许久才买到。” 我心想,钱塘这样的繁华之地,卖字画古玩的商铺应该随处可见,买一副文忠先生的墨宝应该不是难事。莫不是路上有什么耽搁了?便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蓝笙笑了笑,神色却并不轻松。 许是察觉出了我的担心,他又道:“我们先去饭厅吧,中午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可饿了。” 我又有些心疼,便没再问下去。 到了饭厅,阿爹和阿娘都还没过来,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些菜。 我一心想着蓝笙肚子饿,没顾着其它的,见桌上有一碟刚炸好的糯米团子,便直接用手拿了一个,送到蓝笙嘴边。 蓝笙愣了,尴尬地望着我,我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小丫鬟。 而且,我怎么就用手拿了呢?桌上明明摆着筷子呀! 我脸上一热,垂下头,收回手去。 蓝笙手快,一下子将我手里的团子拿了过去,然后直接塞到嘴里,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然后冲我笑了笑。 我觉得脸上热得更厉害了。 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最近不知为何,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干蠢事…… 不一会儿,阿爹和阿娘过来了,蓝笙向他们行了礼,阿爹和阿娘忙招呼他坐下。 我偷偷观察着阿娘,见她对蓝笙并没有抵触的情绪,想来今晌午我和阿爹说的话阿爹已经告诉阿娘了。 饭桌上叙话,阿娘问了蓝笙家里的一些事情。蓝家的宗亲少,近里只有一个叔父相照应着。蓝笙的母亲早年守寡,膝下有蓝笙和蓝笙的两个姐姐,姐姐们均已出阁。 阿爹想起蓝笙之前说自己明年开春后去福州当值,因福州离海宁较远,阿爹便说日后托个熟人,将蓝笙调到离家近一些的地方去,这样也方便照顾家中老母和妻儿…… 我想阿爹之所以愿意去做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 用完饭,我借口有事,先行离了饭厅,却没有回阁楼,而是去蓝笙回屋的路上等着。 其实我也可以和蓝笙一块出饭厅,然后就不必站在这黑黢黢的地方等着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我也做得出来,但想到阿爹阿娘那两双幽幽的眸子,我觉得还是收敛一些好。 不一会儿,蓝笙回来了,身旁还有一个小丫鬟同他一块儿,想来是给他引路的。 到了院门口,蓝笙让那小丫鬟回去了,自己进了院子。 我见那小丫鬟走远了,便也轻悄悄地拐进了院子。 刚进门,一只手倏地伸出来将我拉到一旁,我吓得差一点叫出声来。 朦朦胧胧中看见蓝笙的面孔,我这才将那声惊呼咽到口里。 蓝笙悄声道:“屋里可能有别的丫鬟在那儿伺候着,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我以为他已经有了主意,便问:“去哪儿?” 蓝笙一下子笑了出来,道:“这是你家,难道不是你说该去哪儿吗?” 我有些汗颜,抚了一下额头,心里道,其实我对这里也不是很熟…… 原本想着带他去后花园,可又想到园子里没点烛火,黑咕隆咚的,我又怕黑,一害怕我说话就不利索。而且这都到深秋了,在外面呆久了容易着凉。 一番思量后,我打算去阁楼说话。阁楼里只有我和月映,对于月映,我是无需隐瞒什么的。 蓝笙随着我一路走着,到了阁楼前,他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哪儿?” 我抿嘴笑道:“我就住这儿。” “噢,是吗?”蓝笙神色有些尴尬,又问我道,“我要进去吗?” 他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笑了笑,携着他的手,道:“都把你带这儿来了,难不成还让你站在外边?”又补充道:“进来吧,没关系,里面只有月映在,她不会说什么的。” “月映是?”蓝笙边走边问道。 “哦,”我介绍道,“就是贴身丫鬟,她特别好,我很信任她。” 进了阁楼,月映一转头,见我身旁还站了蓝笙,立马又别过头去,端着两手,似是不知做什么好。 愣了半晌,月映道:“珠娘,我先出去了。” 我想起外面凉,便说道:“别出去了,外面露水重,你去楼上吧,我和蓝公子在下面说一会儿就好了。” “好。”月映答完,低着头踩着木梯快步去了楼上。 我倒了两杯茶水,蓝笙站在屋里,有些局促地打量着四周。 我拉了他的手坐下,想起他方才在院子里伸手拦住我的那一幕,便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你院子外面等着的?” 蓝笙笑道:“我想记着自己的住的屋子怎么走来着,一路上都在观察四周,结果就看到院外的竹子旁露出一角衣衫来,玫红色的,就想着那可能是你了。” 我抿嘴笑了笑。蓝笙又道:“深秋的蚊虫咬人厉害,有什么事明日说不行吗?” “我怕到明日就忘了。”我说道。 其实我就是想私下里见见你,我还想说。 蓝笙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说道:“虽然我们现下离得这么近,但却没有在书院时那么自在。”又不安地看了看周围,道:“你这里真的只有月映一个丫鬟吗?” “嗯!”我笑着点头,紧了紧他的手。 蓝笙与我道:“今日在商铺里买了一副文忠先生的字画,明日先拿给你看看,不知道伯父会不会喜欢?” 我想起他今日这么晚才回,又想起他回来时脸上那不大轻松的神情,便说道:“蓝笙,你今日是不是找了许多地方才买到字画的?钱塘你不是很熟悉,你可以先问一问管家的。” “我问了管家,”蓝笙道,“管家说靠近鼓楼那一块的许多商铺卖字画,然后我就去了那儿,只是……” 蓝笙的神色暗了暗。 我心下一紧,我就料想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蓝笙道:“我在那儿碰到了赵公子。” -------o(n_n)o~送上二更~ 第七十八章 愿意 赵沅? 我脑海中浮现出他离开书院时那不大快慰的神情,耳旁似乎又响起他同我说的那些话。 在他看来,是因为蓝笙的插足才使我和他的关系变僵的。所以他一定很反感蓝笙,而且他又容易意气用事,说不定还会对蓝笙……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问蓝笙道:“他,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蓝笙抚了抚我的手背,温和道:“倒没有别的,不过是想与我做对罢了。”顿了顿,又道:“他见着我买字画,就故意抬高价钱不让我买,店铺老板虽有心卖给我,但也畏于他的权势……我从前竟不知道,他是侯门子弟……后来辗转去了许多商铺,他实在跟我耗不下去了,便走了……” 我听了心里酸酸的,心想,若不是自己,赵沅也不会如此对待蓝笙。蓝笙日后可是官场上的人,只怕少不了会受到赵沅的压制。 自己怎么会和赵沅结下这么大的疙瘩呢?《梅竹图》一事就让他对我心存不满,虽然在书院时我和他有一些情义在,但后来生的事彻底将友谊的小船掀翻了。 我又想起朱淑真名声受辱、蓝笙仕途不顺的事,难道这些都和赵沅有干系吗? 正郁闷着,蓝笙又道:“赵沅他……似乎知道我们的关系不一般。” 我垂下头去,歉疚道:“蓝笙……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我,不然,他也不会对你这样。” 蓝笙双手握住我的肩,让我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怎么就说‘对不起’了呢?”又温和道:“宛妹,我愿意和你一起承受。” 我的眼眶一下子有些湿润。 这世上,最奢侈的两个字莫过于“愿意”了。无条件、不在乎代价,只是心甘情愿。 蓝笙一愣,坐得近了些,将我半搂在怀里,拇指指腹摩挲着我的眼睑,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我说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哽咽道,“就是……莫名地想哭而已……” 蓝笙一只手轻拍着我的肩,逗我道:“只是想哭吗?不想别的吗?我说了那么感人的一句话,你……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我眼中含着泪却忍不住笑了一下,道,“谢谢。”又用手圈住他的脖颈道:“蓝笙,你真好……” 蓝笙道:“那叫声‘三郎’听听。” 我仰着头望着他。 蓝笙又道:“我在家排行第三呀,我娘就唤我‘三郎’。” “三郎”?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亲密。不知为何,从前我一直都习惯了喊他的名,这样亲密的称呼让我觉得有些难于启口,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紧张。 望着蓝笙期待的眼眸,我咬咬唇,垂下眼皮,道:“三……三郎。” 他紧了紧我的腰,问我道:“那我叫你什么好呢?”接着自言自语道:“你的名是‘淑真’……‘掌珠’是你的小名还是表字呢?但这两个叫起来都别扭……”忽然又兴奋道:“不如还是叫你‘宛妹’好了!” “好呀!”我也很高兴。 我记得上一世时,蓝笙称呼我为“阿真”,而现在他说要称呼我为“宛妹”。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改变呢? 我之所以要回到二十六岁,无非就是想让蓝笙在娶我对我情根深种,并且深种不悔。这样才有可能改变我往后在蓝家的境遇,不至于重蹈上一世的那些覆辙。 虽然去岳麓书院这段插曲给我们的亲事添了一些小波折,但再想想,其实也是值得的,它让我和蓝笙相识并且相爱,这不正好如了我的意嘛。 想到这儿,我觉得轻松不少,我现在能感觉到,蓝笙他的的确确爱上我了。 蓝笙的下颌在我的顶上蹭了蹭,道:“宛妹,明日我便向伯父表明我的心意……”又有些担忧道:“你说,伯父他还会答应吗?不知道他能不能原谅我今日的鲁莽?” 我安慰他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向我爹说了,他会同意的。” 蓝笙笑问:“你说什么了?怎么说的?” 我正欲将今日和阿爹说的话告诉他,却突然想到,蓝笙这又是在逗我吧?便卖关子道:“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吧。” 蓝笙一愣,手忽然放到我胳膊下面要去挠我的咯吱窝。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身体的一些部位向来特别敏感,蓝笙还没还没开始挠,我自己就笑着直不起腰来,滑坐到了地上,口里含糊不清地向他讨饶。 蓝笙只好罢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我笑得身子都软了,低着头,掩饰着脸上的热意。 蓝笙摸了摸我的脸,柔声道:“好了,我不闹你了,我得回去了。” “嗯。”我觉得自己依然有些没缓过劲来。顿了一会儿,又想到蓝笙可能不认识路,便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知道怎么走。”蓝笙笑了笑,“你若把我送过去,待会儿我说不定还要把你再送回来呢。” “那好吧。”想来蓝笙来的时候记了路。 我将他送到门口,他又望了我一眼,这才出了门。 我喊了月映下来。 她“蹭蹭”下了楼,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拉了她的手,道:“咱们一起去打热汤水过来梳洗吧。” 月映按住我的手,道:“珠娘,这些月映做就行。” 我朝她笑了笑,依旧拉着她的手往前走,道:“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什么话?”月映问道。脸却红了,想来她可能猜到我想说的是我和蓝笙的事。 我漫不经心道:“月映,你觉得方才那位公子好不好?” “好。”月映低下头,讷讷道。 我温和道:“他家在海宁,月映,你愿意往后陪我一起去海宁生活吗?” “愿意,”月映答道,“珠娘去哪儿,月映就愿意去哪儿。” 我想起月映同我年岁相当,不知道她怎么打算自己的事情,有她在身边自然好,只是我也得为月映考虑,不能让她因为我耽误了自己的事情。 月映面皮薄,可我还是得问上一问:“月映,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呢?” --------晚好~o(n_n)o~还有第二更的~ 第七十九章 事成 月映的脸就像煮熟的虾米,她又羞又恼,急急道:“没有!珠娘不要打趣月映。≧” 我担心她会因为害羞而不肯说真话,便解释道:“我没有在打趣你,只是问一问,若有,我就为你做主,好不好?” 她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绞着帕子,道:“没有,月映一辈子都要跟珠娘在一块儿。” 我真怕再说下去会把她弄哭,便伸手揽了她的肩,笑道:“好吧,以后再说!” 月映低声道:“以后……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我不再谈论那个话题,月映却问我道:“珠娘,那位蓝公子待你好吗?” “好呀。”我答道,又问:“怎么了?” 月映道:“月映小时候听娘说,男人长得好不好看,有没有钱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他得对你好。” 我默了半晌,道:“你母亲说的很对。”又道:“蓝公子待我很好,我待他也很好。” 在我看来,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让一方付出终究是难以长远的。 月映害羞笑了笑,道:“那月映就放心了。夫妻和睦是顶重要的,当然,和婆婆的关系也很重要……” 我笑道:“你知道的挺多的嘛。”当真不想嫁人吗? 月映一愣,羞恼地住了口,待我再问她的时候,她便再不开口说这事了。 我们打了热汤水,洗漱后,各自睡了。 翌日一早,用过饭,蓝笙先拿着文忠先生的墨宝过来给我看了,然后拿去送给阿爹,顺便同阿爹说说亲事的事。 蓝笙去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我告诉他说,只要不提昨天生的事就行,我和他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了的,爹肯定会同意的。 蓝笙的心稍稍安稳了下来,去了阿爹的书房。 他们在书房谈话,而阿娘把我叫到她房里也要同我谈话。 阿娘先是问为何我昨日在屏风后好端端的就哭了? 这其中真正的缘由当然不便说出来,我只好同阿娘解释说,自己是觉得难为情,相看夫君这样的大事怎么提前不和我打声招呼呢?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把我拉到屏风后面躲着,听到有男子的声音自己才反应过来,当时觉得很难为情,所以哭了…… 阿娘依旧有些不相信,奇道:“珠儿,那你为何哭得那样伤心?” 说自己是因为难为情才痛哭的理由,我自己更是无法相信。 但现下只有这个理由比较合情理一点了,我总不能说自己无缘无故就会掉眼泪吧,而且还是泪流满面的那种。 于是我又向阿娘解释,是因为事突然,难为情的程度太深了……又将问题抛给阿娘,道:“您和爹为何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 阿娘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随便说了几句支吾了过去。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担心如果先和我打了招呼,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阿娘又问,昨日我到底有没有听到阿爹和蓝笙之间的谈话? 想来,阿娘还是奇怪我为何会那么坚决地要嫁给蓝笙? 我还是拿回答阿爹的那番话来回答阿娘:自己当时顾着哭和难为情去了,没有心思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后来透过屏风的镂空纹饰看到蓝公子一表人才的……当时就很中意蓝公子,所以让阿爹将他拦了下来…… 说完后我不禁抹了把汗,我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阿娘依然有些不放心,道:“蓝公子固然是相貌堂堂,但这选夫婿可不能只看相貌。就不知道这蓝公子的品性如何?” 我又说道:“昨日与蓝公子聊了一会儿,觉得蓝公子谦谨有礼,气质卓然,很是不错。” 阿娘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顿了一会儿,又和我说了一些日后如何为人妇、为人母的事。 我默默听着,心里却在想书房那儿会是什么状况呢?结果阿娘说的那些话从左耳朵进去后,全部都从右耳朵出来了。 听完阿娘的一席话,我出了房门,禁不住伸了一个懒腰。 拐过回廊的时候,却看到蓝笙就站在回廊上,似是在等着我。 他嘴角噙了丝笑,我跑过去伸手就挽住了他的手臂,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蓝笙道:“我出了书房后,就打算去找你,可月映说,你来伯母这儿了,我又让她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怎么样了?”我笑问,“顺利吧?” “嗯!”蓝笙语气欢快,“伯父让我家里人早些过来正式提亲。”顿了顿,又道:“我可能明日就要离开钱塘了。” 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想到他是回去准备亲事的,往后的日子还长,又涌出丝丝期待来。便问他:“你打算让家里的哪个长辈过来提亲呢?” 蓝笙想了想,道:“让叔父过来吧,这门亲事也是他撮合的。” “嗯。”我点头。蓝笙的叔父就是阿爹的友人,有什么事两人商量起来也容易得多。 蓝笙握了我的手,神色却有黯然,道:“宛妹,我明年开春后就要去福州了,虽然伯父说会尽量将我调到海宁附近,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不行的,所以……” 所以不能时常和我见面了? 我抿着嘴笑了笑,道:“所以我们要时常通信。”顿了顿又道:“如果到了什么节日,你休沐了,也可以来钱塘看我呀。”我记得古时候的官员假期其实蛮多的。 其实我还想说,自己也可以去看看他的,可我又想到这是在古代,爹娘肯定不同意我一个人出门,而且还是去专门探望未来的夫君。 蓝笙沉思了一会儿,担忧道:“你说,到时候岳父应该会允许我们见面的吧?” 我“扑哧”一笑,道:“你都喊人家‘岳父’了,‘岳父’能不让你进门?” 蓝笙也笑了,满足地叹息了一声,道:“等到明年吧,到了明年,我们的事情应该就能顺顺利利完成了,到时候,”他紧了紧我的手,柔柔一笑,道:“你就是我的了,手是我的,娥眉是我的,眼睛……” 我羞赧得低下头去…… 到了第二日,蓝笙离开了朱府。临行时又招呼我,让我尽量不要出门,以免碰上了赵沅。 我虽答应了,心里却有另外的打算,我觉得这样躲避也不是办法,应该寻个机会好好同赵沅聊聊,看能不能解开这个结。 -------o(n_n)o~送上第二更~ 第八十章 旧情 蓝笙离开钱塘后的四五天,我一直都闷在阁楼里,日子过得就像凉白开一样。 ≧ 大哥和三弟去了黔县,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了。 阿娘说,大哥和三弟把良媛表妹接来后,就让她和我一块儿住阁楼里。 于是我和月映一块儿将阁楼里的另一间厢房收拾了出来。又想到人家可能就是我未来的小嫂子,来了之后,我是不是得送点东西给人家? 阁楼里金银珠宝、玛瑙翠玉不多,多的就是那些诗词字画。仅仅送字画好像单薄了些,还是得送些珠宝玉石之类的。 我一直寻思着要出趟门,可我这个人性子又懒怠,一直拖着没去。 直到有一日,我正编辑朱淑真从前的那些诗词,月映进来与我说,齐家四娘子送了个贴儿过来,约我一同出去游玩。 在朱府呆了一段日子后,我对这里的事情打听出了不少,所以对周边的人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齐家就住在朱家的对街上,齐家四娘子唤作“齐芽儿”。从月映的口风里探知,这齐芽儿与我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只是这秋雨滴梧桐的时节,外面有什么可游玩的呢? 但转念又一想,人家既然递了贴儿过来,我总不好不搭理人家吧,况且我的确需要出趟门。 当即便写了一个回帖,约她下午一同出门。 早早地用完午饭后,我便在阁楼上翻箱倒柜地搜罗银钱。月映可能是猜出我要找什么,便提醒我说:“珠娘忘记了?从前珠娘卖了一些诗词字画,所得的银钱都扔在了那个放字画的大花瓶里。” 我“呵呵”一笑,拍了一下脑袋瓜,佯作幡然醒悟的样子,道:“噢!想起来了,我说怎么其它地方都找不到呢?” 我将白底、绘着水绿色纹饰的大花瓶里的字画拿了出来,然后将手伸进去摸了摸,果然里面有不少银钱……只是这储藏银钱的地方也忒奇特了些吧! 月映过来问需不需要她搭把手。我望了一眼硕大的花瓶,点了点头。 于是我和月映一齐将大花瓶抱着倒了过来,只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响了许久……我觉得这声音格外悦耳…… 直到那悦耳的声音不再响起,我们才将大花瓶慢慢地放了下来。 月映和我看着那一堆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呆了呆。 我强压住心中的喜悦,淡淡道:“什么时候放了这么多?” 这么多的银子储藏起来多不方便,朱淑真为什么不将它们换了纸票呢? 我让月映找了一个木箱过来,然后将这些银子捧到木箱里,顺便还粗略算出了这大约有一千两。 想来在古代诗词字画的生意分外红火。 只是朱淑真不愁吃穿,要储这么多银子干嘛呢?嫁妆钱自有家里人包办,这些银子是她的私房钱,她要这么多私房钱做什么呢? 我不由得将心里的疑问嘀咕了出来,道:“这么些钱要怎么用呢?” 月映一边整理那些银子,一边道:“这些只怕还不够呢。” “不够?”我疑惑问道。 “嗯,”月映点头,道,“珠娘从前不是算过吗?开个戏楼大约要两三千两银子,这些还不到一半呢。” 开戏楼?! 我震惊了一会儿,觉得这朱淑真的志向还真不小。 月映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过不知道那位萧公子能出多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好像最近萧公子都没怎么给珠娘写信了呢。” 我又是一惊,这“萧公子”又是谁?听月映这么说,两人的关系不简单呀。 在上一世时,我只知道朱淑真在海宁有个情/人,是姓梁的,他玉茗堂的堂主。 现下又跑出来一个“萧公子”……我觉得自己很头大。 月映又惋惜道:“萧公子为什么不和珠娘联系了呢?珠娘当初还送了人家一副画呢,就是那副<梅竹图>。” 我心中瞬间明朗了,那位“萧公子”就是前一世月映所说的我“从未谋面”的友人。 我漫不经心道:“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呗,也没多大事。” 月映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半晌,吞吞吐吐道:“月映……月映还以为……珠娘……会嫁给那位……萧公子呢……” 我不由得瞪大眼,两人当初真的好到这种程度了吗?只是笔友而已呀!连面都没见过! 月映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以为自己是说错话了,忙“呸”了一声,惶惶道:“月映又胡说了,珠娘马上就要嫁给蓝公子了,月映不该说这样的话。” 我抿嘴笑了一下,安慰她道:“我又没有怪你,你不用这么紧张。”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的话的确不用再说了。” 虽然我不明白从前朱淑真与这个萧公子有什么样的过往,但现在我要嫁的人是蓝笙,并且注定会嫁给蓝笙,我要一心一意地去做这事,所以那些过往与我也无关了。 只是我还有一事弄不清楚,倘若从前朱淑真与这位萧公子交好,那朱淑真怎么会同意嫁给蓝笙呢?因为父母之命不可违?还是迫于那些流言? 我又想起自己最初是穿越到了朱淑真出嫁前的第三天,想来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就这样嫁去了海宁。 倘若我没有穿越成朱淑真,那最后朱淑真还会嫁给蓝笙吗?原来的那个朱淑真又去了哪里呢? 我觉得事情越想越玄妙,周围的一切好像变得虚无。 一只纤细白净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道:“珠娘?珠娘?” “嗯?”我回过神来。 “珠娘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月映道。 我摇摇头,支吾道:“也没想什么。” 再想有何用呢? 自从我穿越到南宋后,这一世的命格就已经注定了。 我必将会重复前世那些陌生的过往。 管他什么萧公子!我只需要过好这一世就行了。 我将那些事情抛到脑后,重新振作起精神来,让月映拿了一个大荷包过来,塞了一大把银子在里面,又满意地看了一眼木箱,喜滋滋地想,这下不愁没钱花了吧。 -------o(n_n)o~ 第八十一章 唾沫 我和齐家四娘子约好辰时三刻在她家大门前碰面。 收拾好后,我带着月映准时去了那里。 齐家大宅前停了一辆马车。待我们走近,一个女子从马车里探出身来。 女子大约二十来岁,鸭蛋脸,长眉入鬓,小嘴鲜红鲜红的,模样喜气,一见着我就笑开了,露出一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我堆起笑来,道:“四娘子!” 她眉目微嗔,道:“淑真姐姐又这么客气,都说让你喊我‘芽儿’就好。” 我笑了笑,改口道:“芽儿!” 她招呼我道:“快上来。” 我愣了愣,由着月映将我扶上马车。 齐芽儿道:“好长时日不见淑真姐姐了,都在家里做些什么呢?” 我笑着回道:“前些日子去了潭州,最近才回钱塘的。” 齐芽儿问:“去潭州做什么?走亲戚吗?”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去看望一位远房伯父。”我随师父去岳麓书院的事还是不提的好,省得又让她多问出些什么。 齐芽儿也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兴奋地合了掌,道:“好久没有同淑真姐姐出门了,我们去常乐楼听戏好不好?就听萧郎的,怎么样?” 我一下子想到了梁公子,愣了愣,笑着点头,又道:“不知道时间够不够,我还想去鼓楼附近的珠宝铺子里买些东西呢。” 齐芽儿笑说道:“淑真姐姐要买什么呢?平日里也没见你戴些什么金银饰呀。” “我一个表妹要来家住一段时日,送给她的。”我笑着回道。 车帘被风卷起,我看到月映在跟在马车旁边走着。 其实马车里空间还有,让月映和齐芽儿的丫鬟进来坐也挤不到哪儿去。 心里有股冲动要说出来,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这可是人家的马车。我闷闷想着。 齐芽儿在一旁笑说道:“那淑真姐姐家到时候可热闹了!表妹来了,也就多个玩伴。” 我抿嘴一笑,问她道:“芽儿最近在家做些什么呢?” 她微微恼着脸,道:“最近在试着描摹淑真姐姐的一幅兰花图,可怎么画都觉得画不好,画得我头晕眼花的……淑真姐姐到时候可要指点指点芽儿。” 我“呵呵”笑道:“好说好说。” 齐芽儿一张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应该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画画需要耐心和静心,她干不了这活儿。之所以这么说,许是为了向我这个许久未见的姐姐献献殷勤。 原本担心自己对齐芽儿的了解不够多,会导致可说,可事实证明这个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她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四邻八舍的一些闲闻趣事都抖了出来,我陪她嘻嘻哈哈了一路。 到了鼓楼那儿,我让车夫停了下来,齐芽儿随着我一同下了马车,进了一家名叫“玉华轩”的卖玉石珠宝的铺子里。 店老板热情道:“两位娘子需要买些什么样的玉石?小店里什么样的玉石都有,而且式样十分别致。” 我一时也没有想好,便说道:“女子佩戴的,老板各式各样的都拿一些给我看看吧。” “好嘞!”老板很是高兴,将式样各异的玉石佩饰摆到我面前来。 齐芽儿也在一旁帮我看着,讨论一番后,我们觉得那块颜色青嫩的豆蔻玉簪和那对镶银的凤血石玉坠很是不错。 如果要送给表妹,送其中一件就可以了,但我想把这两件东西都买下来。 正准备付钱时,店铺里进来了两个嬉笑着的小娘子。年纪都小的很,十五六岁的样子,想是刚及笄。 其中一个道:“你听说了没?那朱二娘子竟然有一个师父,而且师父还是个男的……嘻嘻……你说她和他师父都学了些什么?” 我愣了愣,装作打量手中的玉石,继续听着她们的谈话。 另一个挤眉弄眼道:“你说还能学些什么?你又不是没读过她写的那些诗词……那么多的靡靡柔情,叫人读着骨头都软了。”又压低声音道:“那些诗词我爹娘都不让我读,说是怕坏了性子。” 我生平最讨厌背后论人是非的人,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猥琐的姿态。 心头有股火在“腾腾”烧着……手臂被轻碰了一下。 我表情僵硬地转过脸去,月映看着我道:“珠娘选好了吗?走吧。” 心里一下子柔和了许多,我默不作声地付了钱,拿着东西出了铺子。 我向师父学艺的事情应该鲜有人知,她们怎么会听到这种风声呢?议论诗词可以,但为什么要把师父搭进来?我实在不能忍受她们这样说师父! 我之前也听月映说过,关于朱淑真有不少流言蜚语,但这些流言里并没有提到师父。而这次从潭州回来后,市井之人口中竟出现了这样的话! 难道这是因为赵沅吗?我不得不怀疑。 想起他走时同我说,他会在钱塘等我。 他还说,他要把我从书院里赶出去,也不会让我在钱塘有立足之地。 他针对我可以,可师父是无辜的,师父不应该受这种侮辱。 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月映将我扶上马车,在我耳边轻声道:“珠娘……不要为这种事生气……” 我低低“嗯”了一声,闷声闷气地坐在马车里。 齐芽儿收敛了来时的那股高兴劲儿,安慰我道:“淑真姐姐,甭搭理那两个不懂事的小娘子,钱塘人谁不知道淑真姐姐的才名,就那两口唾沫怎么能污得了你的名声呢?” 我惨淡一笑,道:“恐怕不只两口唾沫吧。” 齐芽儿一愣,手伸过来握了握我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安慰,道:“……别生气啦……” 我叹了口气,道:“没生气,也不生气了。气是给自己生的,不值当。随她们说去吧。” 齐芽儿一双杏眼望了望我,吞吞吐吐道:“可是……淑真姐姐真的……有一个师父吗……是男子?” 我觉得自己的眼神瞬间失了温度。 没错,这样的谣言只会愈演愈烈。 齐芽儿会对这样的事情产生好奇,其他人也会。 事情会被描得越来越黑。 ---------晚好~o(n_n)o~ 第八十二章 动怒 许是察觉出了我的变化,齐芽儿将手缩了回去,一脸歉疚,道:“淑真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而已。≧≥≧ 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问了……” 我的确不高兴。 但转瞬间,我又恢复了和煦的样子,温和道:“不是因为你,芽儿不要放在心上。”又嬉笑道:“咱们家离得这么近,我若是有个男师父,你会不知道吗?” 师父的事情我一定要隐藏住。 想来齐芽儿会这么问是因为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 齐芽儿望着我,也笑开了,道:“那倒是。” 随后在车上,我们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到了北瓦,即便是坐下马车上,也能感受那种人群熙攘的热闹。车夫将马车停在常乐楼前,我随着齐芽儿一同进了楼内,月映和齐芽儿的丫鬟在后面跟着。 常乐楼还如上次那般拥挤,我望着里里外外的人墙,愣了愣。 齐芽儿一把拉过我,说道:“我早在三楼定下了一个雅间,咱们过去吧。” 这样周到的盛情,我觉得很受用。 我们去了三楼的雅间坐下,戏楼里的茶博士殷勤地给我们端上茶水和点心。雅间的这个角度能将整个戏台揽括在内,只是不大方便观察台上戏子的情态。 在古代,戏文重在听,而不是看,想来戏楼才会是这样的构造。 我喝着茶、看着戏,齐芽儿却在位子上东张西望的。 我好奇问:“可是在找什么人?” 她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来,道:“没有。”又道:“许久没来常乐楼了,感觉变化了许多,故而多打量了几眼。” “是吗?”我不在意地笑了笑。 明明就是在找人的样子呀。 过了一会儿,她把丫鬟招呼到跟前,同丫鬟耳语了几句后,丫鬟离开了。 虽然心中揣着疑问,但我没有再问出来。 片刻后,丫鬟回来了,又附在齐芽儿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不经意间瞟过去,齐芽儿抱歉地对我笑了笑,却露出如坐针毡的情态来。 我寻思着她兴许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便与她道:“你要是有别的事情就先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你。” 她站了起来,说道:“那……芽儿待会儿就过来。” “嗯。”我笑了一下。她带着丫鬟离开了雅间。 雅间里只剩我和月映两个人,我一下子觉得全身都放松下来,转头同月映说道:“月映,你来坐会儿吧,走了这么久肯定很累。” 她瞧了一眼对面的雅间,摇摇头。 我一伸手将她拉到凳子上坐下,笑说道:“怕什么?对面的人难不成还能管到这儿来?” 她腼腆笑了,却没挣脱。 我又转过身去喊茶博士,想让他再添一杯茶水来。 结果叫完茶博士后,进来的却是一个着粉紫纱服、蹬玄色皂靴的男子。 我愣了愣,朝来人的上半身看去。 反应了一会儿,惊声道:“赵沅!” 他这身华贵的衣着与在书院时朴素寒酸的打扮实在是有太大的反差。 一抹笑意在他脸上漾开,他握着折扇抬手与我见礼,道:“朱娘子!” 我觉得自己担当不起,忙站起身来。 原本坐在一旁的月映早就立起身了,向赵沅福了一礼。 他径自走到桌旁,在原本是齐芽儿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气场就像是一尊搬不动、推不走的菩萨。 我忍不住提醒他道:“这……这个位子上有人呢,她刚刚有事出去了。” 赵沅抿嘴一笑,道:“别担心,我就和你说一会儿话。”接着又向月映道:“你先出去吧。” 月映看向我,没有移步。 我寻思着在这喧闹的地方,他也做不了什么过分的事,便对月映道:“没事,你先去外面吧。” 月映福了礼,顺从地出了雅间。 我坐了下来,心却砰砰地跳着。 我和赵沅明明就已经闹掰了,这是我们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实。他这又对我笑、又要与我说话的是怎么回事? 赵沅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约十日前。”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他默了一会儿,道:“我前几日在钱塘见到蓝公子了,你说,他在钱塘做什么呢?” 我漫不经心道:“是吗?”呷了口茶,又道:“钱塘这样的繁华之地,谁不喜欢来呢?” 他注视着我,道:“朱宛,我觉得,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说话了。” 的确是不能了。那件事就是横在我和他之间的芥蒂,不是我小肚鸡肠,不肯将此事一笔勾销,而是因为他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 我没搭话。 他换了一个姿势坐着,漫不经心道:“那白先生应该也回了吧?” 我一顿,忽然想起今下午在“玉华轩”买玉石时听到的话…… “你听说了吗?那朱家二娘子竟然有个师父……还是个男的……” 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怒火。我强压着情绪,冷冷道:“赵沅,你是不是和别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他嬉皮笑脸道,“我说的话可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我咬咬牙,缓声道:“就是……我师父的事……”又问:“你是不是把这件事同别人说了?” 他神色一僵,道:“事实而已,我又没说错。”语气却是轻松的。 楼下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将我吓了一跳。 我稳稳心神,说道:“你非得要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吗?” 他轻勾嘴角,道:“这可不是‘鱼死网破’,‘网’是破不了的,就看‘鱼’自己想不想活了。” “我还是不明白,”我忽然觉得有些颓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茫然看着他道:“就算我身败名裂了,你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呀!” 他凑过来,紧紧盯着我,道:“我是个王爷,权势、金钱,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我需要捞好处吗?”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他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将折扇在掌心敲着,道:“你不是什么‘才女’吗?不是自视清高吗?不是看不起权贵吗?不是宁可嫁与布衣也不入侯门吗?” 呵!心下觉得好笑,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o(n_n)o~晚好~ 第八十三章 羞辱 我叹了口气,道:“赵沅,我不知道这是你一时的气话,还是你的心里话。 ≥ ≤在书院时,在你不知道我是朱淑真时,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那个时候,你看到的朱宛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吗?” 他一愣,道:“那个时候我被你蒙骗,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一个人。”顿了顿,又道:“实话说吧,你是朱宛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可你竟是朱淑真,呵呵!登时就让我觉得你之前是在惺惺作态。” 我觉得心里凉,冷冷道:“我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不论是真情实意,还是惺惺作态,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 “怎么就没干系?”他反问,又道,“你招惹我了!既然招惹了,就要奉陪到底!” “我没想招惹你。”我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他道:“不记得了?之前我给你送过多少张帖子……想必你都当废纸扔了吧。当初你的一幅<梅竹图>誉满钱塘,我扬言要以千金易之,你又是怎么羞辱我的?在书院时,你刻意对我隐瞒身份,被我拆穿后还矢口否认。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可你不识好歹,你当初做了那样的选择,难道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结果吗?” “你……你简直是在胡搅蛮缠!”我口不择言道,“我没有回你的帖子又怎样?现在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我只觉得庆幸当初是那样做的!”顿了顿,又道:“至于书院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不过现下看来,再怎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 他轻笑道:“说的没错,解释是不管用了。在我赵沅眼里,你也就是那么一个人了。” 我默了一会儿,道:“赵沅,如果你只是讨厌我,那你针对我一个人就行,你为什么要把别人也拉扯进来?” 他一双眸子潋滟,道:“我确实只针对你一个人,那些破事都跟你有关系呀!而且,我又没说错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灌了口茶,恨恨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罢!你除了泼这些脏水,我看你还怎么奈何得了我!” 他又是一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就会嘴皮子上的功夫。” 我绷着一张冷脸,没再理会他。 他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道:“你知道吗?你这副冷傲的样子,与当初在河边同姓蓝的苟且时的情态一对比,可真叫人恶心!” 我右手不自觉握成了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 他又径自说道:“让我为你打算打算哈,就你现在这名声,钱塘一般的大户估计是没人敢娶你了,那你只好等着与那个穷书生双宿双飞啰……本王府里尚可收留一个贱妾,看你这么可怜,勉强……” 他话音未落,我手中的茶水就这么泼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毕竟是个小王爷,我只是个女子,而且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年代。 可当愤怒达到一定的程度,行为会不自觉失控,理智什么的都是扯淡。 他衣襟被茶水打湿,上面还挂着几片茶叶。 原本浓丽的眉眼一点点变得扭曲…… 肩上忽然吃痛,紧接着是一声脆响,温热的茶水迅浸湿了我的罗衫。 他动作极快,我根本躲闪不及。 “你竟然敢泼我茶水!你以为你是谁?!”赵沅厉声道。 这声吼叫立马就淹没在了楼下震耳的欢呼声中。 我忽然觉得无比屈辱,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我一开口竟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这样羞辱我,我凭什么先跟他说“对不起”? 我立马改口道:“你混蛋!”又站起身来,指着雅间的出口,冷冷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坐在位子上动也没动,目光挑衅地看着我。 呵!他这是想看看我能跟他闹到什么地步吗? 我努力平复情绪,没有犹豫,转身大步迈出了雅间。 你不出去,难道还能阻止我出去不成? 我一身狼狈地出了雅间,见月映站在围栏边看着戏。 我忽然有些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便转身朝廊道的另一头走去。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廊道,走了几步,见一块牌子上写着“看官止步”四个字,我心下烦乱,也没理会这块牌子,径直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廊道的尽头。 尽头处有一扇半开的木窗,廊道两侧是房间,不知是做雅间还是做什么用的。 我面向木窗站着,用手清理身上的衣衫。 今日过得实在是太狼狈了,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记得从前爷爷跟我说,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要想过得平平安安的,就万万不能招惹小人。因为跟他们是没法讲理的。 直至今日,我才领会这句话。 我觉得与赵沅和解是行不通的,因为他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所有事情。 之前我觉得他仅仅是因为书院的事才对我这样的,但如今看来,他对朱淑真早有成见。 从前他一直在暗里,他在私下里怎么说我,我不知道,也管不着,而书院的那件事一下子将我和他暴露在彼此的视线中,他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日后只怕会变本加厉罢。 我靠在窗台上,心想着,果真一切如前世一样,我在钱塘是呆不下去了。 怅然间,忽然闻得身后响起开门声。 我讶然转过头去,见廊道右侧的房间门被拉开,走出一个男子。 我赶紧立直身子,眼睛却眨了眨,叫道:“梁公子?” 他侧过脸看过来,脸上很高兴的样子,一边走近,一边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屋去?” 他以为我来戏楼是找他来着。 我浅浅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你的房间在这儿呀。”又想到这话难免会败了人家的兴头,便又说道:“你竟在这儿呀!我就在戏楼里随便走走,没成想误打误撞了。” 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问道:“你一个人吗?” 我担心会被他瞧见打湿了的衣衫,便侧过肩去,道:“还带了一个丫鬟,她在看戏呢?” ---------o(n_n)o~周末好~天气炎热,出门注意防暑呀~ 第八十四章 梨花 “做娘子的孤零零一人站在这儿,做丫鬟的反而在热闹处看戏。你这娘子当得……非同一般呀!”他笑说道。 我知道他是在玩笑,却担心他会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没接话。 他挪了一步,莞尔道:“去屋里坐会儿吧,歇一歇。” 这轻快的语气就像是对一个老熟人说的,我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上温和的笑意,一下子有些晃神。 也没多想,便顺着他的话,道:“好呀……” 他将我带进屋里靠窗的偏厅,厅很小,布置得却很是雅致,中有一扇屏风隔开,屏风那边应该个小书房。 他拿着茶壶给我添茶水,漫不经心地跟我搭话,说道:“外头可没下雨,你这肩背上的衣服怎么湿漉漉的?” 我一愣,方才没有多少防备,右肩就这样大方自然地落在他的视线里了。 顿了顿,我端起茶杯,道:“噢,被茶水打湿的。”又怕尴尬,便将茶杯送到唇边,想抿一口来着。 “烫!别喝。”他制止道。 我讪讪放下杯子,觉得此刻自己表现得一定很笨拙。 我静默着,等着他继续追问“为什么你的肩背会被茶水打湿呢?怎么打湿的?生了什么吗?” 甚至我都想好拿什么话回他了。 他给自己也添了一杯茶水,开口道:“这是玉叶长春,你觉得香不香?” “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晌,讷讷道:“挺香的……” 他不问了吗? “你以后若想来戏楼看戏,直接去三楼的‘梨韵’雅间就行,那里一直都没有人。”他淡淡道。 “好。”我又忍不住多嘴问道:“那里为什么没有人呀?” 他笑了笑,道:“我如果要去看戏都会在那儿,可我一般都不会去看,所以……没有人。” “噢。”我点点头。心想,人家毕竟是常乐楼的骨干,常乐楼的老板给他单独辟出一个雅间也不足为奇。 “二楼的小伙计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你若是想上来,随时都可以。”他又道。 我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人家这样盛情,我若不来,是不是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对面座上,他的笑意看起来和煦又真诚。 我回了他一笑,道了声“多谢”。 我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和梁公子聊天很自在,聊天的内容更是让人觉得轻松。他虽然善谈,可绝不多说。起先我还觉得有些局促,可后来渐渐就放开了。 待到茶水喝尽了,我猛然想起月映还在方才的那个雅间外等我。 她见我这么久还没去找她,一定很着急吧。 我忙站起身来,和梁公子告辞。 梁公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好心问道:“你们待会儿怎么回去呢?” 来时是乘齐芽儿的马车过来的,可方才在雅间的那段插曲,我不得不怀疑齐芽儿是和赵沅串通好了的。她应该是受赵沅所指,才约我出来看戏的吧。 也许她是受了胁迫,可这样的行为还是令我反感。 先不论她还在不在这儿,即便她还在等我,可到时候怎么相对坐同一辆马车呢? 一番思量后,我答道:“我们……讨辆马车坐回去。”又问他道:“这附近应该有可以讨轿子、马车之类的商铺吧。” 北瓦这样的繁华地,肯定有这样的铺子。 梁公子爽朗一笑,道:“何须这般费事?我有马车送你们回去。” “并不费事……”我小声道。 人家已经请我喝了茶水,陪我聊了天,还送了我一个一人独享的雅间……我怎么还好意思用人家的马车?! “不用麻烦梁公子了。”我婉拒道。 “诶——”他笑说道,“不麻烦,反正马车闲着也是闲着。护送佳人这样美差事,它岂能错过?” 我尴尬一笑,道:“梁公子说笑了……”接着向他深深道了个万福,道:“多谢梁公子了。”又笑着打趣道:“这么多的恩情,往后可怎么还呀?” “严重了。”他浅浅一笑。又打量着我,道:“你若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如……”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道:“梁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他轻轻抬了一下手,指了指我的头,说道:“你髻上的那根梨花玉簪挺别致的,不知能不能……送给我?作为……谢礼。” 说完,他一派清冷的神色中竟难得现出一丝羞赧。 想来是觉得这样的要求有些难以启齿吧。毕竟在他看来,这是女子上的饰物。 我在心里偷笑了一下,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来,便恼着脸拒绝道:“那怎么能呢?” 他的神色变得局促,局促中掺杂着失望,却依然从容自若道:“是我唐突了。” 我将髻上的梨花簪拔下来,递到他眼前,笑说道:“一根簪子怎么够报答你的恩情呢?”又冲他眨眨眼,道:“我还有一只翠玉镯子,你要不要?” 在我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装饰品而已。古人最尚“礼尚往来”,他当初送我一把青玉折扇,我现在送他一根簪子,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礼品”。 “礼品”的功能都是一样的,区别在于送礼人的情义。 梁公子几次三番的帮助我,可见在他心里是把我当朋友的,而且仅是当朋友而已。 这一点我还是能够感知出来的,我们聊天时都很有度,他表现得很坦然,绝不像是藏了什么心思,所以我才觉得和他聊天很自在。 而我和蓝笙在一块儿时,我一定没法坐得端端正正的、斯斯文文的,我会时不时歪过去,一会儿拍拍他的手,一会儿握握他的手臂。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我才能这样豪爽地送他簪子,坦然地与他对视。 梁公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笑开了,神情就像个小孩那般激动,拿过簪子,细细观赏着,说道:“镯子就不要了,只要簪子就行。” 我好奇问道:“你似乎很喜欢梨花呀?” 记得他的青玉折扇上画的就是梨花,题的是梨花诗词,私人雅间名字也与梨花有关。 --------晚好~o(n_n)o~ 第八十五章 来家 他将簪子收起来,问我道:“你不喜欢梨花吗?” “还好吧,”我抿抿嘴,“就是觉得梨花颜色太过凄冷了些。 ” 他不置可否笑了笑,微微张开口却顿了一会儿,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我们走到原来的那个雅间旁,雅间里没人,赵沅和齐芽儿应该早走了。 围栏旁也没见着月映的人影,我四处张望着,在拥挤的人群中搜索到了一张熟悉的、焦急的面孔。 我急急跑了过去,喊道:“月映!我在这儿!” 月映侧过脸来,欣喜道:“珠娘!”转瞬又恼道:“珠娘跑哪儿去了?让月映好找!” 我抱歉地笑了笑,道:“去了一个朋友那儿坐了会儿,结果忘了时间。” 她注意到了我身后的梁公子,曲身向他福了一礼,眼神有些慌乱。 我向月映介绍道:“这是梁公子,也就是人们常常称道的‘萧郎’。” 梁公子莞尔一笑。 月映张大眼,神色讶异,旋即又垂下了眼皮,脸颊上却升起了两朵红云。 梁公子的品貌卓然,又加上这一笑,的确会让不少小姑娘脸红心跳。 我一边下楼,一边同月映道:“齐家四娘子不在这儿了吧,现在不早了,咱们坐梁公子的马车回去。” 月映抿抿嘴,道:“自打四娘子推说有事离开后,月映就再没见过她人影,她是已经回去了吗?可为什么不同珠娘说一声呢?” “不用管她了,”我说道,“咱们走自己的就是。” 月映讷讷应了一声,看我的眼神却有些犹豫。 我料想她是想问方才我和赵沅之间的事,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已经没有事了,回去吧。” 月映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梁公子让一个戏楼里的一个伙计将马车拉来,又嘱咐伙计好生将我和月映送回去。 我辞了梁公子,与月映一同上了马车。 路上,月映悄声问我道:“方才那个公子真的是‘萧郎’吗?” 我笑了笑,道:“是呀。”又打趣道:“月映,你想打探梁公子哪些事?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 “没……没想打听!”月映低着头分辨道。 过一会儿,她又问道:“珠娘和梁公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还是想打听嘛! 我忍住想要逗她的冲动,认真答道:“去潭州后才认识的,之前只是见过一次。” 接着,又将在潭州时生的一些事讲给月映听。因马车前还坐了一个小伙计,所以有些不方便对外人讲的事就没有讲出来。 提到梁公子时,我又着重介绍了一下他青梅竹马的师妹——卓纤纤。 我觉得无论月映心里对梁公子持什么样的想法,她都有必要知道事情的全部,最起码是我知道的事情的全部。 虽然真相不一定会让人愉悦,但早知道与晚知道的结果一定不一样。 一路上絮絮叨叨,回到家已是日暮了。我给送我们回来的小伙计打了些赏钱,便让他回去了。 -------------- 接下来一段日子我差不多都呆在家里。整理朱淑真从前的旧物时,我偶然从一个木箱中翻出一摞书稿来,上面写的却不是诗词,而是戏文。 戏辞华美,但无非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想来那个时候的朱淑真毕竟年纪还轻,阅历浅,视野也不是很宏阔。 除了这些戏文之外,还有一小摞书信,看了看落笔,很大一部分是与那个叫做“萧公子”的人之间的来往信件。 信里的言辞语调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看多了竟让我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我与这“萧公子”并不怎么陌生,而是交往了许多年的朋友。 时间一眨就到了十月末,二十八这天,我陪着爹娘用过午饭,便守在厅里等候着远方的来客。 之前大哥来信说,他们会在二十八这天赶回钱塘。 爹娘对良媛表妹的到来很是期待,生怕怠慢了这位贵客,便着我亲自去迎接她。 期待过于迫切并非好事,我真担心万一大哥铁了心地不和良媛表妹好,那爹娘的期待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可两个老人家正在兴头上,这时候给两位老人家浇一盆冷水……这样的事我干不出来…… 我以手支颐,正忧心着,管家匆匆进了厅,道:“大公子、三公子和董娘子回来了。” 我迅从木椅上站起身来,一边急急呼呼地出厅,一边对管家道:“去和我爹娘说一声吧。” 月映跟在我身侧,急急迈着小碎步。 走了没多远,就在前院碰到了他们。 一抹靓丽的鹅黄色格外显眼。女子身着鹅黄罗衫,外套深色花纹直缀,粉白碎花的抹胸若隐若现。 在细看她的面容,小脸圆圆的,眉眼有些浓丽,鼻腻鹅脂,小嘴红艳。 我堆起笑来,疾步走过去,道:“表妹!连日辛苦了。” 良媛笑容腼腆却没有丝毫羞怯,道:“表姐叫我‘良媛’就好!” 三弟在一旁叉着腰,凉凉道:“我和大哥一路也很辛苦的……”显然是对我只顾着良媛表示不满。 大哥看着三弟无奈一笑。 我笑说道:“能护送这样一个美人,再辛苦那也是甜的!”又携了良媛的手,道:“口渴吗?饿不饿?” 良媛笑着摇头,道:“我先去见见舅父舅母吧。” “好。”我点头。然后吩咐月映带着随良媛一同来的小丫鬟将良媛的行李拿去阁楼。 我们四个去了前厅。 阿爹阿娘的度可真快,我们一进厅,便见他们已容光焕、笑容满面地坐在主座上。 良媛给他们见礼后,阿娘还十分激动地从座位上下来,拉着良媛的手问长问短的。 这架势……仿佛良媛已经是朱家的人一样。 大哥面色平静,仍如往常一般。 三弟歪坐在椅子上喝足茶水、吃够点心后,说道:“人家在这儿又不是住一日两日,肚子里攒着的话以后再说行不行?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就不能先放我们会去休息一下吗?” 爹娘一致黑着脸斥责三弟“说话难听”!又转过头笑着同良媛说:“黔县离这儿这么远,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一定累了,快去歇息歇息!”最后向我使了一个眼神。 我会意,便带着良媛回阁楼。 三弟从后面赶上来小声招呼我说,路上良媛撞着了膝盖…… 我侧目,随即又有些好笑地勾起嘴角,望着他那有些青涩的面孔,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周到细心了? --------晚好~o(n_n)o~忽然想说几句了~我知道每个作者都有属他们的世界,我也在探索着属于自己的世界,我明白自己的文笔现在还生涩稚嫩得很,我在试着成长,虽然这个成长看起来如此漫长,如果亲爱的你在这儿,我很欢喜感动,如果你离开了,那我会说,日后再相见,总之,我会尽可能地努力,让你再见到我哒~---- 第八十六章 初雪 自打良媛来家后,府里的笑声就一直没断过。≥≧ 阿爹阿娘的欣慰满足之情常蹦跶在眉梢,尤其是在早上。 因为良媛有一个习惯——每日早早地便会去给爹娘问安。 当良媛第一次来我塌边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有要紧事要说,忙问她怎么了。 她告诉我因由后,我先是觉得十分丢脸,继而是万分愧怍。 我与良媛同住一个楼里,她作为爹娘不大能搭得上边的外甥女都能去给爹娘问安,我这个亲生女儿岂有不去的道理? 我想,良媛一定是个讨父母欢心的好孩子,她和父母之间一定很亲昵。这样的女子在家会讨父母开心,嫁人后应该也能讨婆婆公公开心。 不像我,即便在心里对他们是有感情的,可在面上就是亲昵不出来。 所以每每看到良媛傍在阿娘身上说笑时,我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良媛是一个快活单纯的小姑娘,同她一块儿相处很轻松惬意。我送给她的凤血石耳坠她第二天就戴上了,还跑到爹娘面前说了我许多好话。 对于这样的事……我只是偷着乐。 大哥还和从前一样不大能见着人影,三弟在家的日子却比往常要多。 良媛来后,我和三弟陪她去街上逛了两回,还带着她去常乐楼听了戏。 入冬,天气转冷。我们也不再常常出门了,而是窝在阁楼里。 良媛的女工好,针线活不离手。刚开始时,我还能陪着她一起做针线活。后来,我绝望地现自己的针线手艺与她比起来简直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索性不再装模作样了,弃了针线,转而钻进了自己的小书房里,一心一意地编辑诗词、画起画来。 蓝笙常有来信,在上一封信中他说到,开春之后他家里人便会过来提亲,让我不要担心、不要着急…… 实话说,我和蓝笙的事几乎已经定下来了,婚期想必就是下一年的九月二十二了。我对此并不着急,反倒觉得婚前未出阁的日子变得格外珍贵起来。 十二月十七,钱塘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一下就是一整天。 三弟嚷嚷说,明日要去西湖那里看雪景。 我之前未能有幸看过雪后的西湖,因此对三弟的提议很是期待,当即拍手叫好。 窝在阁楼里那么久,良媛也很想去外面转转。 我们三人说好后,便将这个想法同大哥说了说,想让他也同我们一起去。 可大哥似乎有些犹豫。 这样的美事,以大哥的为人是不会拒绝的。我想,他之所以犹豫应该是有别的原因,而且这其中的因由还是不方便说出来的。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我们几个人便坐了马车出了门。大哥最后到底还是来了。 我、良媛、月映还有良媛带来的那个小丫鬟香沁坐了一辆,大哥和三弟另坐了一辆。 走到半路,三弟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了,撩了我们坐的马车的车帘,气鼓鼓道:“我要上来!” 他脸冷得跟冰块儿似的,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这马车坐四个人原本就满满当当了,而且到了冬天每个人都穿得比较厚实,余下的空间实在不大。 我正想拦着他的时候,他已径自上了马车。坐在对面的良媛赶忙挪了挪位置,腾了个地方给他。 三弟闷声闷气道:“谢谢。” 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三弟居然这么一本正经地和人家说“谢谢”! 呆了半晌,我问道:“三弟呀,你这是要闹哪出?” 他依旧闷声道:“别和我说话,我现在不想说话。” 我住了口,不禁在心里揣测起来,难不成大哥还会招惹到三弟?大哥那样温和的脾性,怎么会是招惹别人的人? 可三弟这副样子,的确就是在和谁闹别扭。他宁愿和我们挤一辆马车,也不愿和大哥坐一辆,明显就是在和大哥生气嘛。 但这生气的理由,我还真想不出来。 到了西湖,我们下了马车,裹上斗篷,戴上兔儿(一种帽子)。 许是初雪的缘故,今日来西湖赏雪的人不少,柳堤旁已停了好几辆马车。 大哥笑吟吟走过来,三弟别扭地转过脸去。 一丝尴尬闪过,大哥抿抿嘴与我道:“咱们就不挤一块儿了,我待会从西边的偏门走,你们从哪儿呢?” 原来大哥是想一个人去游湖。 是一个人?还是想撇开我们,自己去会佳人? 我默了默,说道:“我就从这儿好了。”又看着良媛,问道:“良媛呢?你想从哪儿走?” 因为寒冷而有些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红晕,良媛低着头讷讷道:“我……我和表姐一块儿就好。” 我有些吃惊,其实良媛来家后和大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多是在饭桌上,怎么会生出悸动的情思来呢? 相反,她与三弟在一块倒挺大方自然的。想来“情”这东西实在奇妙的很。 大哥又问三弟:“那喜愿呢?” 三弟不吱声。 我说道:“三弟与我们一块儿。” 大哥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走了。 天是青灰色,像是还要下雪的征兆,空气湿润清冷,虽然冰凉却不刺骨。 几竿翠竹被积雪压弯了腰,雪白之下露出几点鲜亮的翠色,衬得那翠色格外生动了些。 小道上还攒着雪,因为下雪的缘故,我穿着木屐,踩在雪上便会有吱吱的响声。 转了一会儿便转到了断桥,转身一看,三弟他们已被我甩出老远。 方才三弟一直闷闷的,可又不肯说为什么。见了这样美的雪景后,我的心思渐渐不在他身上了,便随着他去了。 可现下,他和良媛聊得正好。良媛从前没有来过西湖,三弟便在一旁耐心给她介绍着。 我勾了勾嘴角,又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可刚一转过来,我眼角的笑色尚来不及收敛,便正对上了一道和煦的目光。 梁公子裹着银灰色的斗篷,那裘帽上银灰的毛色仿佛与身后的青灰的天幕融为一体。 清冷却不失风雅,就像淡笔勾勒的水墨画。 他就定定站在那里,仿佛站了许久的样子。 --------o(n_n)o~ 第八十七章 维护 我的脑子此时却不合时宜地冒出“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来。 在断桥上相逢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白娘子和许仙在断桥上相遇,后来,白娘子被关进了雷峰塔,许仙剃度出家。 神思正游走着,对面的人寒暄道:“娘子今日也来赏雪呢?” 我回过神来,笑着回道:“可不是,”又扫了一眼其他的游人,道:“看来不止我一人揣着这样的心思呀!” 月映在一旁低着头向梁公子福了个礼。 梁公子笑了笑,道:“娘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茫然望了望四周,道:“随便走走,也不拘去哪儿。”眼神掠过三弟和良媛那儿,却现他们彼此面对面站着,三弟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似是在向良媛极力说服什么。因为离得远的缘故,我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不一会儿,良媛忽然转身捂着脸跑开了,那姿态像是极愤怒极伤心的样子。 丫鬟香沁忙跟了上去,三弟愣了一会儿也追上前去。 我虽然心里很纳闷,想看个究竟,可顾及到身旁还站着一个梁公子,便只好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我们从这儿走吧,忽然很想去看看孤山。” 他收回目光,道了声“好”。 一路从从容容游过去,梁公子在一旁不紧不慢说着话,他的声音原本就好听,话也说得斯斯文文的,听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刚至孤山下,旁边的一条小径上也有几个正嬉笑打闹的女子正向塔庙走去。其中一个尖着嗓子道:“我最近听说了一桩趣闻,你们想不想听?” 我走在一旁,闻言也生了几分兴致,便竖着耳朵听着。 那女子周围簇拥的几个姐妹花嘻嘻哈哈嚷道:“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 那女子便道:“你们知道吗?那个与好几个男子暧*昧不清的朱家二娘子,她的红绡帐中又添了一个男人……” 我一下子僵在原地。 “谁呀谁呀?又是哪家的风/流公子?”其他人起哄道。 那女子伸出纤纤五指掩住口,正要道出来时,不知何时从我身旁离开的梁公子上前打断道:“这位娘子,请问你是要去佛塔内求签拜佛的吗?” 那个女子登时将目光都集中到梁公子脸上去,愣了一会子,惊呼道:“萧郎!”瞬间脸颊上飘起了粉红,忙摆出一个羞涩且矜持的姿态来。 她身旁一个没有见地的小姑娘拉着旁边的人问道:“谁呀?萧郎是谁呀?” 那女子转身瞥了小姑娘一眼,做出让她噤声的手势来,又转过身去含着笑与梁公子道:“正是要去塔内拜佛,萧郎也要去么?” 梁公子摇摇头,淡淡道:“不去了,只是想提醒一下娘子,佛前忌妄语,方才娘子说的那番话往后还是不要说的好,娘子既是诚心拜佛,所说的话想必佛祖都听去了,若是佛祖知道了那些话是妄语,娘子因此而惹恼了佛祖,不是给自己添了一桩罪过吗?” 那女子一愣,随即脸红得似是要滴出血一般,啜诺道:“奴……奴家知道了……不是有心的……” 梁公子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娘子往后应当多注意才是。”言罢,转身向我这儿走来。 方才还兴致高昂的她们,现下都变得垂头丧气的。 梁公子走到跟前,我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他说道:“走吧,我们去湖心亭那儿。” 我们折向另一条小径,耳尖敏感的我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他凭什么帮袒朱淑真呀?他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瞟了梁公子一眼,却看到他脸上一派静默。 离了她们老远后,我才向梁公子道:“梁公子真是仗义。”又忐忑问道:“你……同朱淑真很熟?” 还是他已经知道我就是朱淑真了? 果然,他道:“上次我的马车将娘子送到府上,别的我知道的不多,但世人都知朱大学士膝下有一女,就唤作‘朱淑真’。” 也是,我怎的这么傻?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些。 随即又有些汗颜,道:“瞒了梁公子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了。” “没关系,”他浅浅一笑,“于我而言,不论叫什么名字,我认识的是眼前这个你而已。” 我回了他一笑,道:“方才……多谢了。”顿了顿,又道:“其实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随她们说去,你实在不必出面替我辩解,她们……她们指不定还会……把脏水往你身上泼。我不想带累其他人……” 梁公子停住脚,神色很严峻,道:“你再也不能……” 却忽然刹了尾。 他转过脸去看着远处的湖面,像是在平复情绪,半晌,又转过来笑着与我道:“这有什么?我好长时间都不曾这样与别人辩一辩了,今日也算是说得痛快了。” 他在我面前一向温文尔雅,今日却现出这样狡黠的情态来。我不禁也笑了笑。 他又说道:“想必你也清楚了,一个人不可能活得十全十美,有人喜欢你,肯定也有人厌恶你,往后……总之,你不要太介怀这些事,这并不是你的错。” 这话听起来像是嘱咐。 我点点头,道:“听到了不过是一时之气而已,自然不会长久地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正要迈上游廊,近处一个急切的声音喊道:“表姐!” 我回过身,见良媛带着香沁正朝我这儿奔来,三弟不见了踪影。 良媛神色郁郁的,走到我面前,说道:“表姐,你去哪儿了?你都不陪着我……” 我正想回答,她又道:“表姐,我要回去。” 我一愣,这西湖还没逛完呢,怎么就要回去了?便问她道:“你不看雪景了?这里还有许多地方你没去呢?” “不去了,”她答道,“我想回去。” 她垂着小脸,神色看起来很凄然。 我虽然有心还想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可也得顾及着她。 想了想,咬牙道:“好,咱们回去。” 良媛“嗯”了一声,讷讷站在一旁。 我转身正欲向梁公子告辞,他开口道:“你果真有个表妹呀?”又笑了笑,道:“好好安慰人家吧。再会!” 我一时有些懵,与他福了一礼后,离开了。 我们走回马车旁,却见着三弟已经站在马车旁边了。 良媛扫了他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三弟走到我跟前来,往马车里探了探,可那厚实的帘子将视线全堵住了。 三弟有几分哀伤地望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又叹息地摇摇头,道:“三弟,你还是回那辆马车上去吧。”又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帘,悄声道:“她现在不想搭理你,你要是上去了,她只会更生气,还是先让我和她说说话。” 三弟无奈地点点头,自觉地退了回去。 ----------o(n_n)o~ 第八十八章 开解 上了马车后,良媛许久都没出声。 我一路很纠结,是该主动问她呢?还是让她自己和我说? 可她现下这个样子,不像是要主动交代。 我只好拿她身边的丫鬟香沁“开刀”。 我佯作出一副恶色来,质问香沁道:“你这丫鬟怎么当的?自家娘子受了委屈你也不知道吗?” 大家都愣住了,目光都齐刷刷向我扫来…… 许是因为在她们心中,我一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娘子,今日突然有这种转变,她们都感到惊讶。 香沁转过神来,“扑通”一下子跪在了狭窄的马车里,眼神哀哀地望着我。 我心虚地别过脸去,不知为何,来了南宋这么久,我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谦卑的礼仪。 我抬抬手,示意她起来,道:“甭跪了,说就是。” 香沁不肯起来,望了望一旁的良媛。 良媛忽然扑到我怀里,紧紧抱着我的双臂,哭诉道:“表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这突如其来的嚎啕让我一下子懵住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抚着她的背脊,又掏出帕子来给她抹眼泪。 她痛哭了一会儿后,伏在我怀里啜泣着。 我向月映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坐到对面去。 月映会意,去了对面,和香沁挨在一块坐着。 我将良媛搀了起来,又挪了挪位置,让她坐好。 良媛用帕子揩着眼泪,垂着头,一哒一哒地伤心地抽泣着。 待稍稍平复了些后,她抬起肿得跟桃似的双眼望着我,道:“表姐,表姐夫他……待你,不,他……喜欢你吗?” 之前在家闲聊时,阿娘同良媛说了我和蓝笙的亲事来着。 我心里一咯噔,心想,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我,莫非是因为她从三弟那儿听了什么关于大哥的闲话? 我若坦白告诉她,我与蓝笙是两情相悦,那岂不又会引得她伤心一番? 想想后,我说道:“感情这东西是培养出来的,既可以培养出来,也可以任它自然消退。现在喜欢并不代表日后也会一直喜欢,反过来,现在不喜欢也不意味着日后没有喜欢的可能。” 良媛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又说道:“担心别人喜不喜欢你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 良媛绞着帕子小声道:“可一个女子,若她的夫君不喜欢她,那她又如何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 我淡淡道:“离开他就是。” “啊?”良媛提高声调惊讶道。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方才的那个主意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未免离经叛道了些。 夫权为上的社会里,女子的地位是极卑微的。先不论夫家答不答应,即便是夫家扔了一封休书,那这被休的女子往后该如何生活更是一大难题。 所以前世的朱淑真才会陷在这个泥淖中,最终丧了性命。 想到这儿,我忽然对婚姻产生了几分恐惧。 良媛一脸震惊地望着我。 我收回思绪,又同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最好一开始就不要嫁给他。” 良媛继续眨眼看着我,道:“这样的事可以自己说了算吗?” “可以吧……”我有些心虚道。又补充说:“可以商量。” 良媛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掉了,断断续续道:“可我来时……我娘就和我说了……” 说什么?难道良媛已经知道了,两家的人有意要将她指给大哥做妻?所以现在良媛才会在心里对大哥存那样的想法?结果又现大哥喜欢的不是自己,才弄得自己战战兢兢、哭哭啼啼的? 这……这不是在坑娃吗? 我叹了口气,安慰她道:“有些事还没定下来,你多想也无益。”又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放心,表姐绝对不会让你在这件事上受委屈!” 良媛泪光点点地望着我,忧伤道:“表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轻抚着她的肩背,不知再说什么好。 冷静下来后,我细想了一下。良媛现在对大哥也只是存着一点朦胧的情愫,尚且谈不上什么情根深种。这时候将她从那段三角恋中拔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看三弟的那点小心思,我估摸着他对良媛十分有意,不好明面上表达自己的爱意,可也不想让良媛吃了亏,所以才会将大哥的事告诉良媛。 理清楚后,我决定要撮合撮合他们。 可还没等我这个红娘想出撮合的法子,三弟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带了一封信,说是来向良媛请罪。 当然,良媛并未见他。 三弟想来已经料到会吃闭门羹,所以托我将信交给良媛。 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原本觉着依三弟的性子,定是要缠上一缠的,可他利利落落地走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成熟不少。 听说爱情会教会人成长,三弟这是要成长的节奏吗? 良媛拿到信后,将信晾在一旁。我在心里默默替三弟心疼了一把。 自从那日西湖赏雪回来后,良媛对大哥、三弟的态度都很谨慎疏离。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果然,良媛向我提出,她想回家里去。 幸而她是先向我说的,若是直接同阿爹阿娘说的,那两位老人家不得伤心地晕过去呀。 这种打击就好比俗语所说的“到手的鸭子飞了”。当然,这句俗语用在这儿似乎不很恰当。 良媛同我说自己想要回家后,我安慰了她一阵,又同她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先好好地过完年,其它的等开春后再说。她便没再提这事了。 大雪下过几场后,除夕到了。 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外面的十里御街更是如此,钱塘城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将它的繁华奢靡挥得淋漓尽致。 许是因为节日的缘故,良媛的心情看起来比往日要好了很多,又做回了那个笑容甜美、笑声悦耳的小姑娘。 我对此表示很开心,觉得她说要回家的事还是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蓝笙年末来信说,明年开春后去福州当值,那时再来钱塘看我。 我把信抱在怀里,透过阁楼的窗子看着钱塘夜空盛放的烟火,心里期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好让我与蓝笙能早日相见。 --------晚好~ 第八十九章 请求 除夕过后,元宵又热闹了一阵。≧ 元宵那晚,街上人头攒动,暖意融融的花灯将十里御街绵绵铺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娇娥美姬争丽斗艳,髻上的那些亮闪闪的饰物比花灯还晃眼。 我们几个小辈在街上逛到腿软,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回来时我和良媛手里各执了一盏花灯,是三弟送的。许久未和三弟正面打交道的良媛难得向三弟说了一声“谢谢”。 我心下觉得这是“破冰”的前兆。 开春后,我一直盼着蓝笙来钱塘的消息,结果蓝笙给我写信说,来钱塘的日子恐怕得往后推。 这主要是因为福州那边的职位还没有空出来,他还得等等。 宋朝的官吏制度就是有这个毛病,官员多、职位少,读书人好不容易考取个功名了,还得等着别人给他挪地儿。有的一等就好几年,我希望蓝笙的际遇不会这么悲催。 遇到这样的事,蓝笙想必比我还焦心。我回信时,安慰了他一番。 元宵后,我带着一些礼品去圣莲堂探访了一次师父。 师父为人清寡,居住之处看起来亦十分清寡,入眼的不是黑白,就是青褐。这样的地方的确适合凝神静气、修身养性。 叙话时,师父问及我的琴艺如何。我听得冷汗直冒,找了个别个话题将原先的话题岔开去。又在心里想着,回去之后定要好好钻研琴艺。 从师父那儿回去后,我便将朱淑真关于音律方面的书都找了出来,用心苦读,又将许久没碰的古琴搬了出来,日日练习。 魔音绕梁,不绝于耳。 月映感到奇怪,委婉地问我,这是不是我新近钻研的曲律? 我只好红着脸同她说,自己已将近一年没碰琴了,所以琴艺退了一大步…… 幸好良媛通琴艺,时时能来指导我。 三月小阳春,我、良媛和三弟一起去城外的田庄踏青。回来时我顺带刨了几棵小树苗回来,想放在院子里种着。 良媛也是一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见我在院子里栽种树苗,便也过来给我搭把手。 我正蹲在地上给树苗挖坑,良媛轻声问我道:“表姐,你知道一个叫‘苏晓’的女子吗?她是哪户人家的娘子呢?” 我握着锄头的手一顿,大哥相好的那个女子就叫“苏晓”。良媛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又是三弟告诉她的? 可听三弟说,这“苏晓”并不是哪户人家的娘子,而是钱塘四大青楼之一——“菱歌楼”里的小姐。 在南宋,“娘子”与“小姐”这两个称呼还是有十分明显的区别的。世人是这么论断的,正经人家里的女子方可称“娘子”,青楼瓦舍里的风尘女子称作“小姐”。 这位苏晓苏小姐可是江南名妓之一,良媛竟然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同是闺阁女子,我怎么就知道这方面的知识? 一时间,我竟觉得有些汗颜。 为自己叹了一口气后,我放下锄头,同良媛说道:“这个,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她好像是住在一个叫‘菱歌楼’的地方。” 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交谈,我最好也不要表现得太有学问。 良媛“哦”了一声,随即说道:“那表姐你能带我去吗?” “啊?”我张大眼,吃惊地问了出来。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就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都敢做。 良媛近了一步,忐忑道:“怎么了?表姐是不是不能去?”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也不是……不能,只是……不方便,不方便就这么去叨扰……” “你可以先给她递个贴儿呀,还可以带上一些礼物去。”良媛建言道。 我“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来。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她,菱歌楼是一座青楼呢?可告诉她后,指不定她又会追问我,“青楼”是一种什么样的楼? 犹疑间,良媛靠过来傍着我的胳臂,撒娇道:“表姐,你不是说,会帮我,绝不会让我受委屈吗?” 我认真道:“那是当然。”又问:“可你为什么要去见那个叫‘苏晓’的女子呢?” 难道她对大哥情愫未消? 良媛半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我又去问过三表哥了,他说……大表哥喜欢的那个女子……叫‘苏晓’,所以很好奇……” 今日,她总算把这件事和盘托出来了。从前问她的时候,她从不提大哥和三弟。 我知道,良媛心里的疙瘩已经没那么大了。 可见了又怎样呢?我还是不大能理解良媛的这个打算。 我同她道:“我可以带你去,可良媛,你能与我说说为什么一定要去吗?去了又要做些什么呢?” 她摇头,道:“不为什么,也不要做什么……只是奇怪,人与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区别呢?为什么大表哥会喜欢她……不喜欢我呢?表姐你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我娘就那么和我说的……”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轻声呜咽起来。 我环着她的肩,安慰她道:“喜欢这个东西很奇妙,有可能某个人不喜欢你,但别人是喜欢你的呀。”顿了顿,又道:“良媛,先不论我大哥喜不喜欢你,表姐问你,你喜欢我大哥吗?” 良媛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可我娘来的时候……就那么和我说的……” 我心下了然,说道:“如果只是想见一见的话,表姐可以带你去,不过事先要说好,去了之后不许哭闹,还有,要听我的话。” “嗯!”良媛认真点头道。 做出这个决定不是没有考量的。一者,我寻思着良媛没见着真人,难免还会对大哥抱着一丝丝莫名的情愫,倘若能让她亲眼见一见,说不定就能让她的情思彻底断了。再者,我也能顺理成章地打着这个旗号,去见识一下古代青楼的世貌——这个在小说写作中长盛不衰的风月场。 当然,第一者是主要原因。对,是主要的……我扪着自己的良心安慰自己。 和良媛栽种完树苗后,我们便回阁楼换了身男子的衣裳。之前去潭州穿的那几套衣服、几双鞋子都还在,捯饬起来一点都不费事。 --------o(n_n)o~ 第九十章 菱歌楼 原本两个长相秀气的公子在一块就有些扎眼,若是四个凑在一块,不得更扎眼。≧我只好让月映和香沁留在阁楼里,并对她们说,自己和良媛只是出去转一会儿。 若此时有人在偷偷观察朱府,应该就会看到,掩映在槐树青嫩枝叶下的朱府后门里,走出来两个年轻公子。一个着青纱,一个着绿纱。 着绿纱的良媛扭捏着,低声与着青纱的我道:“表姐……” 未待她说完,我用扇柄掩住她的口,淡淡道:“我是朱公子,你的表哥。”又收回折扇,问她道:“表弟有什么就说吧。” 她神色复杂地瞧了我一眼,道:“鞋子不跟脚,怎么办?” ……我抿抿嘴,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道:“用帕子塞一塞。”又嗔怪道:“让你多穿几层袜子你不穿……” 良媛小声嘀咕道:“已经穿了五层了……” 我等她用帕子将脚后跟那儿塞严实了,便一起沿着街往鼓楼那边走。 曾听三弟提起,菱歌楼在鼓楼那儿,想来是因为鼓楼附近住居住的多是富家子弟,那里财源广的缘故。 因我自己在钱塘出门的次数不多,为了避免迷路,所以一路也在向周围的路人打听着。 路人们听说我问的是菱歌楼后,不约而同地对我露出鄙夷的神色来。嘴巴碎一些的还不忘数落我几句,弄得我一路上在良媛面前都很尴尬。 路上我又叮嘱良媛,能不说话尽量不要说话,实在要说就得说得硬气一些,万万不能在别人面前露了馅。 良媛谨慎且认真地点点头,表示一切都会听我的。 走了许久,我们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到得菱歌楼。虽说两只脚并没有包成像三寸鸡爪子那样,但也是被缠过的,缠得狭窄平直,脚弓几乎都没有了,走多了路还是会痛的。 我和良媛立在菱歌楼前,赤红的楼柱光鲜亮丽,绿色填漆的木牌上用墨写着“菱歌楼”三个大字。那笔法看起来就很风/流。 良媛很讶异,问我道:“这就是她的家吗?” 我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别、多、问。” 良媛噤了声。 我握握拳,步伐坚定地往楼内走去,良媛跟在右侧方走着。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其实这里是一个很斯文的地方。 门前站着的三个年轻女子定定立在原地含着笑向我们行了礼。我之前想象的她们一拥而上的情景并未生。 我和良媛进了楼内,入眼的便是一块莹润的大理石圆台,它端放在雕梁画栋的木楼中十分抢眼。圆台周围还设有雅座。 朱红的扶梯从圆台两侧延伸,直上纱帘重重的二楼,纱帘内隐隐可见身姿窈窕的倩影。再往上悬挂的却是一溜的粉色琉璃珠帘,晃得楼内波光闪闪。 一阵阵香风袭来,熏得我原本疲乏的身子更加酸软了。 处处可闻莺莺娇语,其中还夹杂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丝竹管弦声。 良媛的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望了望我后,又默默地合拢了嘴。 一个年纪较长的妇人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公子今日想找哪几个小姐作陪?” 良媛呆望我,不说话。 我将折扇放手心里敲了敲,顿了片刻,道:“苏晓苏小姐。” 那妇人脸上现出一个抱歉的笑来,道:“可真不凑巧,已经有别的公子约了苏小姐了。楼里还有其他小姐,公子另择个吧。” 这样不凑巧的事让我也没辙,我瞟了良媛一眼,只好同那个妇人道:“那我们就先在这儿候着。” 那妇人激动道:“怎么能让公子受这样的待遇呢?”说罢,转身同身旁的一个丫鬟道:“去把其他小姐请出来。” 我尚未反应过来,那妇人又笑着同我说:“先让她们陪陪公子也是好的。” 我正要拒绝,一行着各色薄罗衣衫的女子撩了纱帘鱼贯而出,又一一立在我面前。 这样多的美人,我一双眼简直用不过来。 愣间,那妇人问我道:“公子中意哪个?” 我鬼使神差地指着一个胸最大、腰最细、腿最长的美人说:“就她了!” 语气还相当豪迈…… 那妇人朝我指着的方向喊道:“红朱,过来给公子见礼。” 那个女子走了过来,站到我面前挑着下巴向我福了一礼。 我这是才尴尬地现,她竟然比我高了半个头……瞬间无比汗颜。 那妇人又问我身旁一直在愣的良媛,道:“公子呢?中意哪个?” 良媛的脸倏地一下红了,我迅挪到她跟前将她挡住,同那妇人道:“不用了,董公子与我是一起的,我们约好一块喝酒。” 那妇人闻言,便带着其他的小姐退了下去。 叫红朱的女子将我和良媛带到二楼的一个雅间里,给我们布了茶,又问我们道:“两位……公子,想喝什么酒?” 我不大喝酒,对酒的种类也不是很熟悉,只好回道:“随便拿点,好喝就行。” 红朱款款一笑,道:“那就金华酒好了,此酒在钱塘最受称誉。” 我点头,道:“好。” 红朱离开了房间。 我像一个放了气的皮球似的瞬时松懈下来。 良媛直着身子坐在对面,疑惑道:“表……哥,我们不是来找苏晓的吗?”语气微微有些埋怨。 “是。”我点了一下头,“可方才你也听那中年妇人说了,我们现下见不着她,只好等等了。” 良媛有些灰心地将手抵在桌上支着下巴。 我想了想,又道:“要不这样……待会那个叫‘红朱’的女子来了之后,我们先问一问她,看她知不知道苏晓在哪个房间里,若她知道,咱们就偷偷去瞧一瞧苏晓,好吧?” “嗯。”良媛低低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红朱端着酒水回来了,还拿了一些佐酒的小菜。 将东西摆好后,红朱便立在一旁筛酒。 良媛向我递了一个眼色。 我会意,打量了房间一眼,漫不经心道:“想必这又香又暖的地儿就是小姐的闺房了?” 红朱脸上现出一个甜腻的笑来,一边将酒盅移到我面前,一边道:“‘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公子请满饮此杯。” --------晚好~ 第九十一章 春光/泄 “好。≧ ”我尴尬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为了能套出消息,我也是豁出去了。 红朱灿然一笑,道:“公子真是爽快人。”又道:“进门时公子难道没有现吗?那门上悬了一块牌子,就写着‘红朱’二字。” 我不由得绽出一丝苦笑来,感觉肠子已经悔青了。 为什么进门前我就没有好好观察一下周围呢?若是早些现了,也不用喝这一盅酒呀。直接寻个理由遁了就好。 良媛的神色已有些不耐烦。 我摸摸脸,正思索着如何找借口离开。红朱却道:“两位公子看起来面生的很,请问贵姓?” “噢,我姓朱,”又指了指良媛,道,“她姓董。”接着伸手进袖袋里摸了摸,掏出一颗鹧鸪蛋大小的翡翠珠子摊在掌心,继续道:“初次见面,一点薄礼,送与小姐玩赏。” 她抿嘴笑着,伸过手来,连着珠子一同将我的手给握住了。 我一惊,忙缩回手,又觉得不妥,便将珠子搁置在桌上。 她笑说道:“公子的手可真柔软细腻。”又道:“初次见面,公子便送这样重的礼,红朱可要好好陪公子了。” “噢,不用。”原是打算送完珠子就走人的。又觉语气过于生硬了些,便解释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说罢,站起身来。 良媛也随着我一同站了起来。 我担心在这里呆久了会生出别的变故,便急匆匆地朝房门口走去。 红朱在后面软着嗓子挽留道:“公子?公子……” 良媛已先一步跨出房间,我回转身向红朱拱了拱手,道:“小姐盛情,小生改日……改日再领受。” 抬头瞄了她一眼,见她眉目微挑,嘴角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来。 行了几步后,我长舒一口气,问良媛道:“你觉得我方才的表现如何?” 良媛:“……” ----------- 因这菱歌楼是一栋大楼,上下有三层,每一层的房间又多,所以找起来有些费事。 我们把二楼的房间挨个瞧了瞧,没找着,便上了三楼。 粉色琉璃珠帘撞击出声,出“叮叮”脆响。帘内光辉交错,身在其中,如置身梦境。 我呆了呆,良媛在身后感慨道:“好漂亮呀……” 我走在前,绷着一张脸,挨个瞧着悬在房门上方的牌子。第一次来这样的风月场,我除了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胆怯。 房内偶尔传出一两声娇笑声,我稳住心神,厚颜继续走着。 从一个拐角处出来时,身后却突然不见了良媛。 我一惊,忙折回去找。 只见良媛微微曲着腰,表情认真地看着一扇窗扉…… 这姑娘……是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我走到她旁边轻轻拍了怕她的肩。 良媛转过脸,小声问我道:“表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刚想嗔怪她不该喊我“表姐”时,眼睛不留意往开了一条窄缝的窗子里瞧了瞧。 房内春光正盛…… 年轻男子曲腿跪在地上,揽着女子的腰,恳求道:“我为小姐下了两年心路,求小姐做成小生则个……” 女子爱意怜怜的样子,一双玉臂将男子的脖颈挽住了…… “轰”地一声,脸上似火辣辣地烧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良媛拉到一旁。 这怨不着良媛,怪就怪他们怎么不把窗子关好呢? 良媛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重重抚额,正色道:“古人言:‘情动于中,则形于外。’他们方才是动情了……对,是动情了……” 良媛眼眸闪着光芒,激动道:“表姐,你好有学问!” 能将那样旖旎的风情解释得严肃又文雅,这也算是一种学问,是不是呢…… 我暴汗,谦虚道:“一般,一般有学问而已。” 良媛盯着我,关切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干巴巴道,“许是走得久了,楼里又闷的缘故。” 罢了,我又叮嘱她道:“你跟紧我,不要东张西望的,知道吗?” “嗯。”良媛抿嘴应了一声。 我们又继续沿着围廊走着,走了一圈,却没见着哪一块牌子上写有“苏晓”两个字。 这论理说不通呀。这里的青楼女子的房间上都悬有属于她们自己的牌子,没道理就单单苏晓一人没有,难道她还另有称呼? 我又想到,方才我找的时候,见着有几处房间的门上没有悬任何木牌,难道苏晓会在其中一处房间里? 这就难办了。难不成我要挨个去敲门问呀? 我捏着下巴来回踱步,良媛在一旁道:“表……哥,我们是不是见不着她了……” “别急。”我抬手打断她道。如果现在有人经过就好了,我可以问问他们。 方才在红朱那儿之所以没问,是因为觉得红朱与苏晓同是菱歌楼的人,我既已择了红朱,再对着她打探另一个女子,不是显得轻视了红朱吗?若我与红朱熟络还好,可我们又不熟。 可现下不一样,我已经出来了,随便找个人问一问是没有关系的。 正翘盼望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向我走来。 待看清来人是红朱时,我直欲寻个洞躲起来。 我的确盼着有人来,可不是她呀…… 我撑开扇面,挡在脸前。可这好像没有多大用,红朱应该也已经看到我了。 果然,我垂着头,看到扇面下露出一双红绣鞋上缀着的大红的绒球。 未等她开口,我就将折扇收了,脸上堆起笑来。 红朱道:“两位公子怎的在这儿?”又道:“方才没有挽留得及,现下正好再去饮一杯酒。”说着,便要过来挽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强笑道:“实在不必,我们……就要走了。” “诶——”红朱拉长音调,一甩帕子,嗔道,“公子急甚么?现在还早呢。” 我摆手,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她向前进了一步,道:“公子可是在找什么人?” “不不……”我再退一步。 “可我方才见着两位公子在查看房门上悬着的木牌,难道不是为着找人吗?”她更进一步,凑过脸来,还狡黠地冲我一眨眼。 我感觉额上直冒汗,抬起脚又准备往后退一步…… “诶!公子!”红朱惊呼道。 --------o(n_n)o~ 第九十二章 偶遇 琉璃珠帘响起一阵急促“哗哗”声,我身子骤然失重。 没成想那一脚竟然踏空了。我手慌脚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无措地什么都握不住。 正绝望时,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我惊魂未定,还是感觉出了那是一双大手。 睃眼瞧了一下,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觉着我宁愿滚楼梯也不愿让他认出是我。 那人见着是我显然也是万分惊讶,托住我的手一松。 我短促地惊呼一声。心想,这是要滚楼梯无疑了。 最终却没滚成,这全靠梁公子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又急忙用手裹住了我。 我十分不像样子地横躺在他的臂弯里,觉得脸上烧烧的。不知这烧烧的感觉是因为他这及时却尴尬的相救,还是因为让他见着我竟扮了男子跑到了青楼里。又或许,二者都有。 梁公子的面色已恢复了平静,平静地让人禁不住去猜测他那深深的眸色里藏着的熟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抿嘴笑了一下,将我扶了起来。 我又回到了帘内的梦境中,鬼使神差地一把将良媛抱住了…… 良媛小心翼翼出声道:“表……哥,你没事吧?你这是做什么?” 我回过神来,讪讪松开她,叹道:“生命太可贵了……我方才那一遭差点没给摔死……” 摔死时空可就要重来了。 红朱本是一脸紧张的神色,见着梁公子撩了珠帘进来了,脸上瞬间堆起笑来,曲身福礼道:“萧郎!” 好吧,又是一个爱慕者。 我心想,在这样的地方,梁公子应该会装作不认识我吧。于是打算带着良媛遁了。 刚想转身时,梁公子道:“朱公子,多日不见。” 一旁的良媛看傻了。我想她应该是惊讶梁公子竟然认识我,进而又奇怪梁公子认识的是真实的我,还是扮了男子的我呢。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良媛惊讶。 我先撇了良媛,同梁公子打了声招呼,又道:“方才还真是多谢梁公子了!” 红朱显然也很讶异,曲身朝我行了一礼,说道:“适才与朱公子玩笑,不成想会致朱公子失足,幸而没酿成大祸,红朱向朱公子道歉。” “没事。”我抿嘴笑道。 红朱道:“朱公子宽宏。”接着又向梁公子道:“萧郎这回又带了什么好词来呢?” 梁公子一笑,道:“你先去素月那儿,我过一会儿就到。” 这是要遣开她的意思? 红朱闻言,福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梁公子的目光从良媛脸上过了一下。上次在西湖的时候良媛去找我,正好碰着了梁公子也在场。梁公子想必还记得良媛,却不知当时心绪不宁的良媛记不记得梁公子。 见一个陌生男子打量自己,良媛稍稍往我身后挪了挪。 我顿了半晌,不知以这身打扮出现在这样场合中的我该和他说什么样的话才合适。 如果寒暄“啊,你也来了呀!”那似乎显得我是这里的常客一般。菱歌楼这么气派,按理说夸一夸它就是一个很适合的话题,可那样会不会显得我思想不正呢? 正纠结着,梁公子道:“朱公子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什么?”我朝手上看了看,又在袖子里摸了摸。 没有掉东西呀。 他将折扇递到我面前。这把折扇方才应该是他一直拿在手里的,只是我没大注意到。 我盯着折扇愣了愣,随即脸上臊得跟灌了辣椒水似的,火辣辣的。 梁公子拿着的这把折扇就是他在岳麓书院时送给我的那把青玉折扇,只不过后来我将它转送给了三弟,可它为什么又跑到梁公子手上了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梁公子的意思。 将心比心,若是我将一份贵重的礼物送给一个朋友,结果现那个礼物去了另一个人手上……我的心情一定不是愉悦的。 只是,这样的事生后顶多那个朋友在我心里降了一些分量而已,那梁公子将那把折扇又摆到我面前是个什么意思呢? 他竟如此拿我当朋友?连这样的事一点都不计较?! 我羞愧之余又觉得十万分的震惊。 梁公子依旧是笑意暖融的样子,道:“这样好的折扇,弄丢了可就亏了。” 我一把接过来,几乎可用“夺”字来形容,有些语无伦次,道:“肯定是要好好收着的,这样好的折扇,怎么能弄丢呢?”又道:“真是多谢梁公子了。” 他只是莞尔一笑,行了一礼后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我估摸着他是去找那个叫“素月”的女子去了,又想到良媛说要见苏晓的事情还没办成,正要找一个人来问问。 听红朱的话,梁公子应是这里的常客了,问问他应该是可行的。 于是我几步追了上去。 他可能是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话在我喉咙里哽了几遭,到底是问了出来:“梁公子,你可知道苏晓苏小姐的房间在哪儿吗?” 他神色显得有些疑惑,却还是指了一个房间,与我道:“就在那儿。” “好,多谢。”我由衷地感激他,向他拱了拱手,又道了一声“再会”。 我没有给他询问下去的机会,他应该不是那种好事之人。 知道苏晓的房间在哪儿后,我带着良媛去了苏晓的房门外。 良媛还想扒着窗缝瞧一瞧里面的动静……我立马制止了。 制止了良媛后,我自己却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准备听一听里面的情况。 良媛建言道:“这样听能听出什么名堂呢?还不如让我这么看一看。” ……我无奈叹了口气,道:“别说话,让我好好听一下……” 未及说完,房门一下子打开了…… 一定是因为方才顾着和良媛说话了,没有注意里面的动静。 对襟素纱里是雪白的斜领锻袍,晃得我简直有些睁不开眼。 我尚未看清门内立着的人的脸面,就听到良媛结结巴巴道:“大……大表哥……” 竟是大哥?是大哥在这儿? 我一下子懵了。 只听头顶上大哥沉沉的嗓子道:“二妹,你把良媛带这儿来做什么?” -------o(n_n)o~ 第九十三章 不及伊 虽然很不高兴,但大哥还是将我和良媛请进了门。 绿底饰银纹锦缎做成的帘子卷放在金色的钩子上。房正中摆了黑漆圆桌,往左放了一扇画屏,往右悬了一副素色纱帘。 透过纱帘可见到一方极亮处,那应该是打开的窗扉射进来的光线。窗下跪坐着一个女子,面前似摆了一张古琴。 我们撩了帘子入内,那女子已立起身来。 月白对襟镶了草绿色的边,上面绣着云纹。漆黑的长发成两束,散在两肩。下颌莹润,双唇粉嫩,秀鼻小巧,眉目淡雅。 这女子虽说不上有多么惊艳,但气韵绝对是超凡脱俗。 想来,她便是苏晓了。 苏晓曲身福了一礼,脸上现出一抹温和的笑色。 我瞟了一眼良媛,她只呆望着苏晓。 大哥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表妹。”抬手示意了一下良媛。又看向我,继续道:“这是舍妹。” 苏晓的眸中现出一丝讶然,旋即浮上了笑色,又曲身道:“两位娘子好。”声音不似一般年轻女子的那般甜软,平实中又有几分空灵的味道。 大哥让我们坐下,问我道:“现下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把良媛带到这儿来?” 良媛红着一张脸解释道:“是……是我说要来的。” 大哥觑了我一眼,道:“掌珠,你说。” 苏晓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烫茶碗。 来这儿的真实原因自然是不好说出来的,可大哥的话又问到了这个份上,怎么答呢? 想想后,我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斜眼风里,良媛有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 大哥的神色一顿,半晌没出声。 正尴尬着,苏晓将茶水送到了矮桌上,自自然然与我道:“今日有此荣幸能见娘子一面,妾有个请求,还望娘子准允。” “客气了,请讲。”我温和道。 苏晓莞尔一笑,道:“久闻娘子诗词了得,今日有缘能与娘子相见,不知娘子能否留一墨宝?” 墨宝?这好说,家里有很多。可听她这意思,是要我即兴发挥一副墨宝出来呀。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拒绝恐怕不合适。可如果要我当场写的话,写什么好呢? 我默了默,还是先应承了她,道:“粗词拙句,你不嫌弃就好。” “那我去给娘子铺纸研墨。”苏晓高兴道。说罢,站起身去到对面的桌案前。 我跟了过去,大哥和良媛也一同跟了过来。 桌案上铺陈着白色的纸张,笔架上悬着粗细不一的毛笔。 苏晓在一旁低着头研墨,我透过桌案旁半开的窗扉望了望楼外。 这个房间恰好紧邻着一片林子,三月的树木泛着新绿,叶子就像婴儿稚嫩的手掌。林子旁有带状小河,泛着粼粼波光。 我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凉凉的风吹进来,裹挟着春日的气息。 苏晓将笔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没有丝毫停顿地将一首小诗书写下来。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及伊/”大哥用他那极沉的嗓子将它读了出来。 这是冯唐的一首小诗,方才它就这样突然地从我的脑子里跑了出来。 大哥忽然笑了一下,道:“这几句是从杜工部的诗里化出来的吧。”又看着苏晓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可不是吗?” 苏晓抿嘴笑了一下,道:“化得巧妙。” 我尴尬笑了笑,道:“哪里哪里。” 良媛却有些不大乐意。想来是看着我应承了苏晓的要求,便觉得我在偏帮苏晓。 她绷着一张小脸,一副不愿在这儿多呆下去的表情。 我觉着让她在这里再待下去可能会出事。 果不其然,我们刚回到桌旁,苏晓倒了一杯茶,给良媛端过去。 出乎意料地,良媛抬手准备接过茶水。 苏晓见状,便将茶杯送到良媛手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晓松开手后,良媛却没能接住茶碗。茶碗连着滚烫的茶水“嗵”地一声落地,一股热气腾起,良媛忙将脚闪到一边。 正在喝茶水的大哥闻声望过去。 苏晓吓得有些花容失色,忙问道:“有没有烫到?”又道:“对不起……我竟这么不小心……” 良媛显得还比较镇定,语气却冷冷的,道:“没事。” 苏晓蹲下身去,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碗和泼了一地的茶水,再次关切问道:“真的没事吗?” “没事。”良媛顿了顿道,神色淡淡的。 大哥也站起身走到近跟处。我也去了良媛身旁站着。 苏晓面带愧色,正要用手拾起碎瓷片。大哥制止道:“别用手!我让丫鬟拿笤帚和抹布过来。” 良媛“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立起身来,将我吓了一跳。 她板着脸,二话没说,直接往门口走去。 大哥和苏晓讶然看着她的背影,似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尴尬地摆摆手,与他们道:“良媛没事,我们……要回去了……我去追她。”说罢,我撩了帘子跑出房间。 出了房门,见良媛在楼梯口处,正要下去。 我火急火燎地奔过去,在楼梯处追上了她。 “良媛?”我从后面拽住她的手。 她停住了,一回头,脸上竟都是泪水。 我觉得心疼又难过,忙用袖子给她擦了擦。 “表姐……”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为什么……看了之后……会更难过……” 我只好劝慰道:“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带你来……”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就是,就是……觉得心里难受,好像……谁不要我了……似的……”她抽抽哒哒地道。 “良媛,”我抚着她的脊背,温和道,“你就在这儿,谁也没有那个本事不要你,你不是别人的,别人也没有那个资格说要还是不要,知道吗?” “嗯……呜……”良媛依旧把脸埋在我肩颈处抽泣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止了泣。这时,楼梯处上来了一个人,良媛连忙背过身去。 我待她情绪平静了,才和她一块下了楼。 刚出菱歌楼,迎面就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O(∩_∩)O~ 第九十四章 指点 三弟疾步走到我们跟前,望了一眼低着头的良媛,疑惑且惊讶地看向我,道:“珠姐,你真是?你怎么真的把良媛带这儿来呢?” 他这含着埋怨的眼神和生气的质问让我愣了愣,张嘴正要答时,良媛哑着嗓子道:“是我缠着表姐要来的。 ” 我抿抿嘴,觉得三弟没有领会我做出此举的好意。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良媛彻彻底底对大哥死心吗? 在一块土地上种上新种子之前,不得先给这块地除草吗?而且要将草除干净,免得有什么“春风吹又生”的机会。 慨叹完,我又想到三弟毕竟还年轻,在这方面还嫩了些,怨我不该将良媛带到这儿让良媛伤了心,这不是不可以理解原谅的。 三弟从家里带了一辆马车过来,我先将良媛扶上车,然后在马车旁同三弟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我问道。 三弟叹了口气,道:“我和良媛说了苏晓之后,良媛缠着我说让我带她去见见苏晓,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呀。今日去找你们的时候,月映和香沁说你们扮了男装出去了,珠姐你从前和良媛出门时从不扮男子,更加不会让良媛这么做……我便猜得你们是往这儿来了。” 我拍拍他的肩,欣慰道:“还好你会打算,知道带一辆马车过来,不然这么走着回去肯定得累死。” 三弟对我的这番夸赞表示很无奈,撇撇嘴后,悄声问我道:“良媛她……见着苏晓了?” “嗯,”我点头,又补充道,“还见着大哥了。” “大哥也在?”三弟惊讶道。说罢,怒气冲冲地往楼里走去。 我一把将他拽住,道:“你想干嘛?你是要去把大哥拉出来,还是要去揍大哥一顿?” “我就是要进去!”三弟有些怒不可遏。 “回去!”我猛地一使劲,将三弟往后推了一步,自己则站到他面前。 “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皱着眉头道,“人家两厢里都是有情的,配在一块也很合衬,又没招你惹你,你这样去胡搅蛮缠是个什么意思?况且,你若是这样去了,到时候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来,岂不让良媛更加难堪?” 三弟梗着脖子,红着脸站在那里,不愿后退,也没再往前。 我软着嗓子劝他道:“这可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法子。你回马车上去,不要提这件事,还和往常一样说些别的话哄哄良媛就行,兴许良媛就不再想这些事了,也就不伤心了。” 三弟别过脸去。 我挨在他身边,继续道:“珠姐知道你喜欢良媛……” 这时,三弟忽然转过头来,像一个被家长现早恋的学生一样,神色既惊慌又尴尬。 我一挑眉,幽幽道:“甭否认哈,我早看出来了,说出来也不是想取笑你,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又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和良媛打算,你好好听我的就行。” 三弟垂了眸子,有些不服气道:“珠姐,你别瞎帮忙行不行?早就有人指点我了,你这么做反而扰乱了我的计划。” “这怎么叫‘瞎帮忙’了?”顿了顿,我又道,“谁呀?谁指点你了?啊?” 难不成是大哥?这有些说不过去呀。 三弟嗤道:“人家见过的世面比你多多了,跟我说的法子妥当又高明,哪像你,就知道蛮着来。” 这下我是非得弄清楚那人是谁不可了! 我心里冒着火,追问道:“你倒是说呀,那人到底是谁?我去和他好好请教请教!” 三弟抱着胳膊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萧郎啦!” 我心里的那撮小邪火“嘶”地一下灭了。 既然是梁公子,那当我方才什么话也没说…… 头脑一下子冷静了许多,我又想到,三弟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和梁公子说上话的呢?而且,梁公子怎么就愿意给三弟出主意呢? 正想着,三弟又嘀咕道:“我为这事还给人家送了一个大礼,珠姐你要是给我弄砸了,可得陪我一大笔钱,我再去买个好礼物送给人家,让他再帮我出出主意,”接着叹气道:“唉,人家什么都不缺,送什么东西好呢?” 我立马想到了那把青玉折扇,三弟说的“大礼”,想必就是那把折扇了。几遭流转,没成想还是转回到我手上。 果真是报应不爽。我把人家送给我的东西转送给了三弟,三弟又把它转送给了人家,然后人家又再次把它送到我手上。 我觉得我们三人都很活该。 但就属我最狼狈了,被人家直接拆穿。 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我觉得三弟也应该遭受此种狼狈。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拎起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说,你是不是把我送你的折扇拿去送给人家了?” 三弟龇着牙,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否认道:“哪……哪有?” “那拿出来看看。”我不依不饶。 “没带身上……”三弟道。 话音未落,我手中的力道又加强了几分,三弟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 “哎呦……哎呦……是是是,我送人了。”三弟告饶道,“是人家看上了,我不好意思不给吧。” 我的手一下子松了下来。 “人家看上了”? 难道梁公子把折扇拿回来就是为了拆穿我? 我用力摆摆头,人家……人家怎么可能是那样的心机? 那他拿回来再赠与我又是何故? 我很是困惑。 三弟揉着耳朵问我道:“珠姐你怎么知道我把折扇送人了?” “我猜的!不行么?”我疾言厉色道。 “行行……”三弟抬手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来。 这时,良媛从马车里探出身来,问道:“还有事情吗?为什么不上来?” 说了这么会子话,良媛一定是等急了。 我冲她招手,道:“就过来了。” 说完,便拉着三弟朝马车走去,又忍不住低声招呼他道:“你和良媛的事以后来问我就行,跑去请教别人不觉得不好意思吗?而且还要花钱……” 三弟望着我,一副“请教你,能靠谱?”的神情,抿抿嘴,还是十分有远见地及时将话咽下了。 ---------晚好~ 第九十五章 忙嫁 良媛去菱歌楼回来后消沉了一阵,又将回家的事提了出来。 这次不是向我提的,而是直接同阿娘说的。 阿娘自然是又急又气,急的是良媛说要回去,得立马想法子将她留住,气的是我们几个没能好好照料她,让她受了委屈,有了想回家的心思。 于是,我、大哥和三弟被阿娘一一召去问罪,问我们到底在哪个地方委屈了良媛。 我有几分忐忑,反思自己当初带良媛去菱歌楼的行为是不是过激了些。 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能将良媛留住。 我甚至有些丧心病狂地想,此时若能降一个小小的病痛在良媛身上,暂时拖住她也好呀。 没成想这个念想竟然成真了…… 良媛有一晚睡觉时卧房里窗没关上,结果着了凉。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许是因心情一直低落的缘故,着了凉后一直没见大好,老是病病殃殃的。 三弟很懂得把握时机,在这段日子里竭尽所能地对良媛表尽了忠心。 良媛因为生病的原因,不能多吹凉风,可闷在阁楼里又无趣。于是三弟便提了一只鸟笼过来,又将自己从前搜罗的那些玩意儿搬了过来给良媛解闷。 我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宗旨,劝良媛将那只画眉放了。为此,三弟还跟我生了好一阵子气。 阿爹阿娘也是费尽了心力,为良媛找最好的大夫医治。直至五月,良媛的身子才恢复过来。 在这期间,海宁那边终于来人了。蓝笙的叔父带了彩礼上门提亲,因考虑到路程远、来往不便的原因,所幸连婚期什么的一块议定好了。 毫无悬念,婚期自然是定在九月二十二。 九月二十二是蓝笙家正式办喜事的日子,我还得早几天从钱塘出,才赶得上吉日。 婚期已经定下,阿娘便催我赶制嫁衣。 其实从去年蓝笙来府后,阿娘就同我说过这事,可我一直都推脱着。这下是推不了的了。 缝制嫁衣对于古代的女子而言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可对我来说就变成了一件麻烦事。 虽然我不是拿不起针线的人,可我只会缝,裁剪什么的简直一窍不通。 想来朱淑真的女工水平也很是一般,阿娘考虑到这点,所以请了一个裁缝来府上帮我裁剪嫁衣。 良媛虽然女工了得,可她说,她这一辈子只缝一次嫁衣。我自然不能请她给我搭把手了。 刚开始缝的时候我还有些苦恼,后来想到,反正嫁衣是给自己穿的,缝成什么样与别人也没多大干系,我放开手脚去缝就好。 即便是这样,一套嫁衣,我缝了近一个月还没将上衣缝好。 五月末的一天晌午,我像往常那样将嫁衣活儿搬了出来,坐到桌边开始缝啊缝。 缝累了就吃果盘里的甜瓜和桃子,不一会儿,桌上的桃核堆了几个,可嫁衣才缝了一手掌的距离。 阁楼里静静的,良媛同三弟一起出去耍了。我原本也想去的,可阿娘勒令我必须留在家里缝嫁衣。 我叹了口气,拿起针线继续开工,却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刚抬起眼,就看到月映满脸含笑地往阁楼里走,边走边道:“珠娘,府里来贵客了!” “谁?”我问道。在我眼里,只有师父能担得上“贵客”二字了。 月映的笑意忽然有些促狭的味道,她像是在故意卖关子,顿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道:“是蓝公子。” “真的?”我欢喜道。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月映点头。 还未等她说话,我便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蓝笙来看我了!我一边跑着,一边在心里想着,嘴怎么都合拢不住。 气喘吁吁跑到外院,便见院子中立着一个人影。 刚顿住的脚又飞奔起来,我跑到他面前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脖颈,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了。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蓝笙……”我在他耳边呢喃道。 他两手覆在我肩上,像是要把我扒拉下来的意思,力道却是轻柔的,似是不忍。 我抱了他一会儿,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蓝笙的脸像煮熟的虾米,尴尬道:“有旁人……”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着褐色麻衣的人,看打扮应该是个男仆。 那男仆一副像是被雷劈了的表情,见我瞧向他,又忙别过脸去,不知看哪儿好。 我没多去在意,将目光放到蓝笙身上。 他今日穿了石青色斜领的绞绡袍子,脸看起来比以往像是瘦了些。 我想去握握他的手,到底是忍住了,只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通。问他何时用的饭,路上累不累,几时到钱塘的。又问他家里好不好,怎么近来瘦了许多。 蓝笙一直笑呵呵的,一边耐心答着我的话,一边向厅里走去。 我知道他是要先去见阿爹,陪他到了厅外,便停住脚,说自己在园子里等他。 园子里已一片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桃枝上挂着零星几个红扑扑的桃子,花埔里的月季开得艳丽繁盛。 我百无聊赖地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觉得时间仿佛变得很漫长。 阿爹为什么还没有和蓝笙叙完话呢?他们到底要说多久? 我将花圃里的月季花数了一遍,又逐一闻了一遍。 就在我准备数月季花的花瓣时,蓝笙终于来了。 他有些尴尬道:“许久没来,竟找不着园子在哪儿。” 我从花圃里出来,疾步走到他跟前,原想问他“为何耽搁这么久才来看我?”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低下头小声道:“蓝笙,我很想见你……” 感觉手被轻轻握起,蓝笙沉沉的嗓音在头上方响起:“我也是,很想来看看你……”又叹息了一声,道:“可上任的公文一直没下来,我只好苦等。” 我抬起头来,眼角竟有些湿意,道:“你都瘦了……” 他的手在我脸颊上轻轻抚着,眼睛注视着我,我感觉自己整个被包裹在他的视线里。 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宛妹,再也不会让你等那么久了……等这一切安定下来,只要安定下来就好了……” ---------o(n_n)o~ 第九十六章 熟人 “我倒不怎么害怕等待,只要你在就好。”我绽出一个开朗的笑来。经他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娇气了些。 又想起他为官一事,便问道:“那你还是去福州当值吗?” “嗯,”蓝笙抿嘴,“文书刚到,这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调动得了的。”又笑说道:“你放心,只要逢上节假日休沐,我一定赶回来看你。” “这个不用担心,反正以后总可以调的。”我笃定道。就上一世我所知的,蓝笙是在平江当值,平江到海宁的路程比福州到海宁的路程要近一些。 花圃旁建有一座凉亭,我握着他的手去凉亭里的石凳上坐下,问他道:“文书催的紧吗?你在钱塘能待上多少时日?” 他伸出两根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两天。两天已经很好了,等他正式上任后,只怕时间会更少。我抿抿嘴,把头靠在他肩上。 蓝笙柔声问道:“宛妹,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没有,”我缓声道,“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了。”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想到等你为官后,回家住的时日可能会更少,急急忙忙赶回来,又要急急忙忙赶回去,一定会很累……”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叹气道:“累也没办法呀……”又忽然笑出声来,道:“想到闺房里有一个美人眉目含愁地翘首企盼,我就归心似箭呀!” 听明白他是在打趣我,我一下子抬起头来,搡了他一下,嗔道:“你什么时候嘴变得这样贫了?”说着,却忍不住笑了。 蓝笙说起话来都是很认真、严肃的,他说出这样调笑的话来,是想逗我笑吧? 心里觉得暖暖的。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必定会成为我夫君的男人,上一世时,我们才相守了十来个年头,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里彼此都是在互相折磨。这一世,会有所不同吗?我在努力着,努力让它有所不同。 许是因为注视的时间略长了些,蓝笙嘴角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来,道:“是不是看不够?等到新婚的时候,我一定争取多请一些假,在家好好陪你,让你……” “你又来了!”我笑恼着伸手要去捂他的口。 没成想,他将身子挪了一下,我的手直接从他脸颊上擦了过去,我这要捂他嘴的姿势一下子变成要勾住他脖颈的姿势。 他的脸一下子离得那么近,我有些羞赧地垂下脸,又想起方才自己见到他时竟毫不顾忌地扑到他身上去,两下对比,让我不禁笑了起来。 蓝笙试着要抬起我的下巴,我却笑得更加厉害,脸都埋到他怀里了。如此几遭后,他忍不住埋怨道:“你就不能严肃些……” …… 我们在园子里说说笑笑,一直闹腾到午饭点儿才起身去了饭厅。 接下来的两日,我暂时不缝嫁衣了,一心一意陪着蓝笙去外面耍了两回。 虽然阿娘告诫我说,出了阁的女子都没见着我这么张扬的,何况我还没有出阁,应当矜持些,但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两日后,送走了蓝笙。我惆怅了一阵,又打起精神来缝制嫁衣。到了八月份,嫁衣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了。 婚礼的事情都有阿爹阿娘操持,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想到九月份就要嫁去海宁,我忽然对钱塘的一切产生了一种眷恋。 正值浓夏,我顶着暑气,又去游了一次西湖。游完西湖后,我又想到了北瓦,想到了常乐楼,以及常乐楼里的梁公子。 此一去,日后应该再难见到了吧。思及我和梁公子之间的情义,我觉得在走之前应该向他道个别。 我挑了个日头不大盛的晌午,带着月映坐了一辆马车去北瓦。 到了三楼的梨韵雅间,我和月映在里面坐了一会儿,然后又自己一个人出了雅间去找梁公子。 楼里的人声有一些嘈杂。 梁公子房间的门半开着,我用手推门,前脚刚踏进去一些,忽然听见里面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我脚下的动作一顿,心想,自己不会这么赶巧吧? 一个男子,正值盛年,即便没有妻室,也总有相好吧。 我又想到自己上次在菱歌楼遇到梁公子的事情。 我这莫不是撞着人家和相好…… 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的脸红了红。 幸而我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才踏进去一只脚,悄悄退回来应该就不会打扰到人家。 我握着团扇的手轻轻从门框上拿了下来,正准备轻轻将脚抽出来时……门内一个声音道:“谁?谁在外面?” 这是女子的声音,听着竟有些熟悉。 我登时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慌忙间,忘了自己明明可以迅速跑掉呀。 可话说回来了,我为什么要跑呀?我堂堂正正过来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进退两难间,有脚步声靠了过来…… 好吧,这下好了,就算想跑也走不脱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被弄得灰头土脸的。 怅然间,门被打开了。 梁公子立在门内,神色有些讶异。 我窘迫地朝他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就走,改日再聊。”说罢,转身就准备溜走。 他却将我喊住了,笑说道:“进来吧,里面是熟人。” 我没大明白这“熟人”是什么意思,但他说让我进去…… 我转过身,见他侧着身,抬起一只手,在请我进屋里去。 也没多想,我就这么进去了。 事后我明白了,我的脑子在碰着这样的事情时通常都不怎么灵光的。 我……我怎么就进去了呢?人家也可能只是一句客气话而已。 几案旁立着一个女子,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竟是卓纤纤! 她望着我,表情也很是疑惑。 想来我在潭州时一直是男子打扮,如今见到这个模样的我,故而讶异不解。 我顿了一下,招呼道:“卓娘子。” 她瞪大了眼,讶然道:“你……你竟是那个朱公子?你怎的穿成这样了?”接着又道:“不对,你就是个女子是不是?” 我抿嘴笑了笑,默认了她的话。 ---------o(n_n)o~ 第九十七章 贺喜 等到我们三人坐定后聊起来,我才知道,卓纤纤七月份的时候就来钱塘了。至于来钱塘的原因,她也没多加掩饰,说是来看看师兄。 弄明白我当初是女扮男装去岳麓书院后,她埋怨我当初不该欺骗她。又质问梁公子,问他是不是也早知道了。 梁公子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他先是告诉卓纤纤,自己也是回钱塘后偶然才得知的。 我本以为他解释到这儿就可以了。 可没想到他又做出一副与卓纤纤等同身受的样子来,说自己竟也被我骗住了,还骗了那么久…… 我十分无语地望着他。 我今日来是想与梁公子告别的,可我们说的话题却与“别离”二字八竿子都打不着,又不好将话题生硬地转过去,只好作罢。 后来还是卓纤纤问起,问我今日来戏楼找梁公子有什么事? 我觉得卓纤纤作为梁公子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她提的这个问题一点都不过分。 虽然不过分,但我还是愣了愣。因我还没想好怎么答她。 若说只是为了看戏,那跑到梁公子房中来又是做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时一定要慎重,若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那我这就是在给他们造孽呀。 想了想,我腼腆道:“我是来请梁公子吃喜酒的,既然卓娘子也在,那到时候一块去好了。” 梁公子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卓纤纤奇道:“喜酒?什么喜酒?” 我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尴尬地指了指自己,道:“我……的……” 卓纤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朱娘子真是个有趣的人!有时觉得你就像男子一般潇洒磊落,可有时你又表现出一个深闺女子的矜持羞赧来……” 我的眉毛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她这是在夸我呢,还是…… 一直默不作声地梁公子这时开口说话了,他脸上浮出一丝笑色,道:“那,恭喜娘子了。” 声音清清淡淡的,实在听不出什么恭喜的意味来。 算了,计较这些做什么呢? 我漾出一个笑来,道:“九月十九,恭请莅临。” 卓纤纤问道:“夫家是哪里的贵户呢?” 我浅浅一笑,道:“是海宁的一个小户人家。” 卓纤纤捂口,吃惊道:“那离钱塘可有一段路程呢。” 梁公子的面色则比较平静。 我抿抿嘴,道:“嗯,还好吧。”又喝了口茶水,却觉得茶水比方才要寡淡了许多。 卓纤纤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继续问我道:“夫家贵姓?” “蓝。”我简短答道。心里忽然有些不想再聊下去。 梁公子神色莫名,道:“是岳麓书院的那位蓝公子……” 这不是问话。难道在书院时梁公子竟有这种法眼瞧出了我和蓝笙之间的端倪? “正是。”我说道。 “呀呀……”卓纤纤讶然道,“你和蓝公子竟是先认识的,然后再……再……” 我笑着点头,默认了她的想法。 卓纤纤忽然扭过头去,兴冲冲地同梁公子说:“师兄,这可不是现成的一本好戏嘛?” 梁公子就是写戏本的。我一下子明白了卓纤纤的意思,笑呵呵道:“那梁公子可要笔下留情呀……” 梁公子笑了笑,却没接话。 许是因为即将出嫁的女子身上都罩了一层神秘、并且让那些未出嫁的女子都欣羡的光环,得知我即将出嫁的事情后,卓纤纤攀着我问东问西,就差没将我和蓝笙相处的那些细节扒拉出来了。 我在房中呆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心里惦记着月映,说了几句告辞的话后便出来了。 梁公子将我送到门口,临了与我道:“再次贺喜娘子,望娘子日后平安顺遂。”这话说得极认真。 虽说“平安顺遂”也是好话,但这种情况下,说“幸福美满”之类的吉利话不是更合适吗? 我心里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很有礼数地回了他一句“多谢吉言”。 再看他时,他眉间多了些凄然。 我心想,兴许他今日心情不大好呢,好歹是一个很说得上话的朋友,要不要问一问呢? 可我目光无意触及到了屋内的卓纤纤,这个打算就作罢了。他的小师妹都在这儿,有什么样的话难道还找不到人倾诉? 思量一番后,我迈开步子走了。 回到雅间,月映仍坐在杌子上。 方才走的时候已经和她说明白了,我是去了梁公子那儿,不消一会儿便能回来,让她不要出雅间,免得到时候寻不到人。 我重新坐到位子上,月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梁公子……正好也在楼里?” 这话说得明显言不由衷。 也许月映只是奇怪我去找梁公子做什么。 我看向她,道:“我是去邀请梁公子吃喜酒的。” “噢,”月映又问,“那梁公子会来吗?” “当然。”我又补充道,“到时候,他和他的师妹一起来……” 我在为如何将事情点破、且又不伤及她的自尊而努力着。 月映还是低低“噢”了一声。 我问她道:“月映,你真的愿意陪我一起去海宁吗?” “嗯!”她很用力地点头,道,“月映从前说过,珠娘在哪儿,月映就跟去哪儿……”接着却突然顿了一下,伤感道:“除非……除非,珠娘不要月映了……” “不,当然不是,”我忙解释道,“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而已。”又环顾了一下周围,继续道:“海宁离家远,如果去了那儿,就见不着你想见的那些人……” “我知道,”月映的神色很坚定,“可有珠娘在身边就好呀。”又垂了眼皮,道:“我一直都和珠娘一起生活,如果离开了珠娘,我还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呢……” 我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既心疼又有些满足,握了握她的手,笑说道:“我才是真离不开你,要是你不在身边,我连发髻都梳不好,衣裳也穿不好,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月映禁不住笑出声来,脸上涨得红艳艳的,不知是因激动还是羞赧,话说得都有些不流利了,道:“哪……哪有?珠娘……” ---------o(n_n)o~ 第九十八章 出阁 &nb &nb阿爹阿娘将喜帖发了出去,我即将要出阁的消息在四邻八舍里传开了。(百度搜索给 力 &#25网更新最快最稳定WwW.GeiLWX.Com) &nb对于我将要嫁人的这件事,市井中流传着两种极端的说法。 &nb一者说:“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呀!朱家二娘子,那样的才女,她的夫君上辈子是积了什么样的福分才修得这样一种缘分啊……” &nb另一者说:“真是天大的奇闻!朱家的那个老姑婆竟然要出嫁了?娶她的那个人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样一桩亲事?真是可怜可怜啊……” &nb…… &nb我对此不以为意,自己马上就要离开钱塘了,心思都放在了那些关心我、爱护我的人身上,实在没有空分出一两分心神来为这些言论操心。 &nb将我捧上天的,我不动心,将我踏在地的,我不愤恨。我觉得自己活到这种境界倒应了那个成语——“**辱不惊”,说白了也就是脸皮太厚…… &nb因临近婚期,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着筹备喜宴。 &nb喜宴要摆多少桌,厅里摆多少,卷棚里摆多少?红绸是用江西的还是浙江的?赏银一封多少才合适?接亲的队伍到时候安排在哪里款待…… &nb总之,事无巨细。 &nb这一切都归爹娘和大哥商量操持,我没有因此而头痛的机会。后来我又想到,日后我进了婆家,难免也会碰到这样的事情。我如果继续这么一窍不通下去,后果可以想见。上一世便是很好的教训。 &nb于是当他们商量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跟在他们左右听着,希望能从中摸索出一些门道来。 &nb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九月十九。 &nb这一天,我将嫁去海宁,嫁给蓝笙。 &nb朱淑真说,这是我人生的一个关键点。从我成为蓝笙妻子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后半生就拉开了序幕。 &nb至于戏文会如何上演,结局是喜是悲,朱淑真说,这要看我自己的造化。 &nb所以这在许多人眼里平常的一天,在我眼里就变得很神圣。 &nb我早早地起**,听从月映的话认真而有耐心地将自己梳洗,规规矩矩地用了饭,又规规矩矩呆在阁楼里。 &nb我耐心地换上繁琐的嫁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妆台前任凭月映在我脸上抹上一层又一层的脂粉。 &nb月映一边为我瞄着眉,一边道:“珠娘是不是不大舒服?起**后珠娘一次都没有笑过。” &nb“是吗?”我讷讷道。顿了顿,又道:“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nb也许是我将这一切看得太过慎重了些,生怕自己在这天出了什么差错。 &nb月映又道:“珠娘觉得这个妆好不好?” &nb我这才注意到镜中的自己。这个镜台不是从前的那个玉制镜台,从前的镜台被当做嫁妆送去了海宁。 &nb我的注意力回到镜中的人上。原本清秀的五官显得浓丽了许多,长眉入鬓,眉色较从前深了几分,最夸张的还是嘴唇,红赤赤的,色泽比我身上的嫁衣色还要浓郁。 &nb这就像是一个人偶嘛…… &nb我对着铜镜眨眨眼,幸好,眼睛还是灵动的。 &nb月映说要“盛妆”,可这妆是不是太盛了些呢? &nb我抿抿嘴,道:“还好……”又道:“我们在途中还要耽搁一两天,今日要化这样浓丽的妆吗?” &nb月映认真地点点头,道:“虽然二十二才是正式拜堂,但在这儿,珠娘是今日出阁呀。” &nb我“哦”了一声。这些事我自己也不懂,月映说怎样就怎样吧。 &nb我瞄了一眼窗外,今日风晴日朗,天上点缀着些许淡薄的白云。我随口问道:“外面热闹吗?” &nb月映点头,兴奋道:“可热闹了,珠娘听到那喜乐声了吗?吹得可有劲了!” &nb虽然阁楼离前院有些距离,但还是可以听到喜乐声的。从半晌午时起,喜乐就一直没有停过。 &nb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身看着自己的房间,问月映道:“蓝笙……蓝家那边的人快来了吧?” &nb前几日蓝笙来信说,他会在这天正午来我家接我去海宁。 &nb月映答道:“已经来了,在厢房那儿用饭。” &nb我觉得自己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跑去榻上坐坐,一会儿跑去小书房里看看。书稿什么的我都已经整理好了,一部分送去了海宁,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 &nb不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 &nb月映跑去开了门,大哥站在门外,问我道:“二妹已经收拾好了吗?” &nb我点头。 &nb大哥忽然笑了一下,道:“我背你出阁。” &nb我忽然有些害怕,背出去了可就不能随便回来了。 &nb正发愣着,月映道:“我去拿盖头。” &nb片刻后,月映拿了红盖头过来,手中还跨了一个包裹。 &nb盖头蒙住了我的脸,大哥微微曲着身子将我背了起来。 &nb我觉得头脑有些空白。路上听大哥断断续续与我说道:“我听说这门亲事是你自己选的,想来那家的公子也是不错的……海宁离家远,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要和家里说……” &nb我迷迷糊糊听着,忽然觉得很伤感,便趴在大哥背上同他道:“大哥,如果我日后回家,你和爹娘,还有三弟,不要嫌弃我……” &nb大哥低低笑了一声,道:“尽说傻话……” &nb到得厅里,月映扶着我给阿爹阿娘磕头行礼。阿爹告诫了我一些关于妇德方面的话,阿娘一直握着我的手,衣袖中,我能感觉到阿娘的手一直在颤抖着。 &nb阿娘一定哭了。 &nb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觉得自己还没好好孝敬他们,这就要嫁人了。 &nb想到这儿,我竟然在地上抱着阿娘的腿长跪不起。月映在我耳边提醒了我几次,我也没搭理。 &nb最后还是阿爹发话,说时辰不早了,不能过了吉时。 &nb我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让大哥背出了门。 &nb盖头遮住了眼,我不怎么能看见周围的一切,只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nb月映将我搀进软轿内,正要松开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将她的手紧握住了。 &nb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悄声道:“珠娘不要害怕,我就在后面的轿子内跟着。” &nb我只好放开了。 &nb进了软轿,我忍不住将盖头稍稍掀开一些。 &nb一阵风卷起轿帘的一角,透过那狭小的缝隙,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人群中梁公子肃然而立的身影。 &nb一道目光投向轿内,我心里忽然一咯噔,忙将盖头放下了。 &nb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说? &nb软轿倏地离地,轻颤了一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nb伴着喧闹的唢呐声,我离开了钱塘,离开了这里的亲人,离开了…… &nb---------晚好~ <font 第一章 婚礼 轿子走走停停,到了日暮时分,进了一家客店。 我掀开轿帘一角往外看了看,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红袍的轿夫和打扮得很是喜庆的丫鬟男仆。 想来蓝笙早已安排好了,这家客店里除了老板和店小二,其他的人不是蓝家的就是朱家的。 轿内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我转过脸一看,月映一手举着轿帘,另一只手伸进了轿内。 她说道:“珠娘,我扶你进去歇息。” 我“嗯”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将盖头放下了。 客店里的房间收拾得也很妥当,自我进了房后,月映便把窗户都关上了。 坐了一下午的轿子,腰酸得很。我掀了盖头,直挺挺地倒在榻上。 月映正在倒茶水,门外忽然响起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月映忙放下茶壶,走到门内侧,问道:“谁呀?” “噢,咳是我。”一个声音道。 我听出了这是蓝笙的声音,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身来。 蓝笙又继续道:“娘子她现在歇息了?有没有累着?” 月映将门打开一条小缝,道:“是姑是蓝公子呀,”又转过头看了一下我,道:“娘子歇息了,一切都好。” “噢”蓝笙顿了一会儿,道,“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事情就来和我说一声。” “好的。”月映道。说罢,便合上了门。 我又倒在榻上,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心里莫名地觉得很开心。 月映端了一杯茶水到榻前,道:“今日珠娘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 我低低“嗯”了一声,抿嘴笑着,在榻上打了几个滚儿。 许是之前一直紧绷着,到了现在心情放松了下来。又听到蓝笙熟悉的声音,我心里不再那么紧张害怕了。 一旁的月映紧张道:“珠娘,当心嫁衣,别皱了” 其实从钱塘去海宁根本用不了三天那么长的时间,但因我进门的日子是二十二,所以到了海宁后,我在客店里呆了一天。 因为不能出门走动,我一直都呆在房间里,甚至连窗户都不能打开。 二十二那一天,月映早早将我装扮好。到了未时,我们从客店里出发,赶在吉时的时候到蓝家府上。 炮竹声震耳,唢呐声喧腾。这与我出阁时听到的那么一致,它们既意味着结束,也意味着开始。 月映将我扶出软轿,不一会儿又有人往我手里塞了一截红绸,我握住了,月映继续在一旁带着我走。 似乎是跨了几道门,月映便停住了。 我揣测着这可能是到厅堂了,便大致琢磨了一个方向,规规矩矩站好。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人主持我们行礼。 行完了礼,月映又牵着我往另一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又停住了。 我发愣间,身旁的人长吁一口气,我的左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我一惊,旋即又明白了过来,这是蓝笙的手。 红绸被抽去了,蓝笙轻声与我道:“已经到婚房来了,你累不累?” 我摇摇头。 他牵着我往前走了走,又让我坐了下来,我从盖头下瞧了瞧,自己正坐在塌边上。 一个声音笑说道:“郎子,可以挑盖头了。”听着像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蓝笙道:“挑杆呢?快拿来。” 屋里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听着既有年轻女子的轻快的声音也有中年妇女厚重的声音。 罩在眼前的红光不见了,脑袋瞬间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入眼便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眼前的人穿着大红喜服,衬得一张白皙的面孔熠熠生辉。 蓝笙望着我,似是呆了呆。 一旁的妇人提醒道:“郎子,该喝交杯酒了。” “噢,”蓝笙回过神来,道,“拿过来吧。” 一个小丫鬟端了木盘过来,妇人蹲下身去,将我和蓝笙的衣角系在一处,笑说道:“这叫永结同心。” 我笑着抿了抿嘴角。 喝交杯酒的时候,那妇人又道:“喝了交杯酒,长长久久!” 喝完酒,那妇人又拿了一些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往我和蓝笙身上撒了撒。 撒完后,屋里的一干人就退了出去,连月映也不见了。 难难道这就要洞房啦? 我慌张且讶然地朝蓝笙望过去。 他只是笑着,眸色温软,又伸过手来握住我放在大腿上的手。 青天白日的做那样的事,我会很紧张 正忐忑着,蓝笙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似的,道:“我先陪你在这坐会儿,待会还要出去给客人敬酒。” “噢。”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微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看得我心里直发慌,我讷讷道:“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他微微笑着,道:“宛妹好看,多看一会儿不行么”顿了顿又道:“现在能这样看着你,往后也能一直这样看着你了” 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扭捏道:“你别那么肉麻行不行?哪里就好看了” “哪儿都好看”蓝笙舔着脸笑道。 大约是瞧出了我的不适应,蓝笙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 “还好,现在不怎么觉得饿。”我瞬间觉得自己变得从容了些。 蓝笙又道:“厨房一会儿就会给你拿饭菜过来。”又紧了紧我的手,道:“这些天你都在路途上,一定很累,用了饭就去榻上歇息歇息,不用担心再奔波了。” 我回了他一个笑,问他道:“难道我不用等你回来再歇息吗?” 他顿了一下,脸上绽出一个笑来,道:“放心,我会早些回来的。” 感觉他这一笑别有意味,我忙害羞地垂下头去。 虽然不论从年纪还是心理来讲,我都是一个成熟的女子,但毕竟结婚这样的事我从前没有经历过,所以此刻在我的内心,忐忑、紧张、害羞、好奇、期待等等等这些情绪都有。 偏偏蓝笙还在一旁逗我说:“你怎的变得这样娇羞” “哪有?!”我分辨道。 “你看你的脸这儿红了,那儿也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我脸上点来点去。 我笑恼着去捉他的手 第二卷了,格、侧重点会有所变化 第二章 花烛夜 正打闹着,蓝笙忽然一把箍住我,严肃道:“别乱动!”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系在一起的衣角,道:“若是让它散开了就不吉利了。” “噢。”我认真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坐着。 又忍不住睃了一眼我们紧紧挨在一处的身子……就像一对比翼鸟似的挤在一块。 蓝笙低了低头。我感觉到了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脖颈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忽然笑了一声……我脖颈处忽然一热。 我恼道:“都说不能乱动了,你不要闹我行不行……” 他笑道:“对,不能乱动……”左手却得寸进尺地捏了捏我的腰。 我受痒,咯咯笑出声来…… 嬉笑了一会儿,外头有人敲门,一个人声道:“郎子,要给来宾敬酒了。” 蓝笙提高声音回道:“知道了。” 门被推开了,月映和那个妇人,以及其他几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 蓝笙悄声与我道:“那年长的妇人是我的姑母,其他年轻的妇人都是左邻右舍的,她们是来陪房的,你别紧张。”又握了握我的手,道:“我会快些回来的。” 我低着头“嗯”了一声。 蓝笙出门敬酒去了,那妇人和其他几个年轻娘子在房里同我聊了一会儿后也出去了。 等她们走后,月映关上了门。 我将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转了转脖颈。 不一会儿,厨房端来了饭菜,又请月映去厨房用饭。 我心想月映在这里只熟识我一个,让她一个人去厨房我有些不放心,便把她留在房里陪我一块吃着。 许是因为累的缘故,吃了几口就有些吃不下了,便洗漱收拾了一下,换上了家常穿的衣衫,对月映招呼说,若是姑爷回来了,就喊一声我。说完,便倒榻上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见房里有响动。张开眼瞧了瞧,见蓝笙正在关窗,然后朝**榻走来。 他已经换上了藕色的交领道袍。 什么时候进屋的?什么时候洗漱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见声呢? 正疑惑着,他到塌跟前来了,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我,左手摸了摸我的肩,道:“只搭了薄被,肩凉不凉?” 我摇摇头,坐起身来,问他道:“月映呢?”不是说了让她到时喊我的吗? 蓝笙也在塌沿上坐了下来,温声道:“下去了,我回来时没让她喊你。” “去哪儿了?”我又问。 “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给她找个厢房,不和府里其她的丫鬟一睡处吗?我就先把她安置在院子里靠西的那间厢房里了,你要是想给她换,以后再说也行。”蓝笙顿了顿,又道,“你就带月映一个丫鬟过来,不用再给你添其他近身服侍的丫鬟吗?” 我笑了一下,回道:“不要了,月映一人就好。”又不自觉挽住了他的手臂,与他商量道:“我看你把月映安排的房间很合适,不用再换了,以后就让她在那儿住着吧。” “好。”蓝笙答道。两手包住我的手臂轻轻抚着。 我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衫子,薄衫下手臂的皮肤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 心就有些慌乱地突突跳着。 话说得有些不着边际,我讷讷道:“我见这屋子的东头还有一个稍间,你说把它改成小书房好不好?我想在里边放些东西。” “好。”蓝笙微笑道。 他的掌心贴在我的手臂上,衣袖方才被他撩了上去。热度从他的掌心直接传来,更加灼人。 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道:“你说,我们明日要做些什么呢?是不是要去见见蓝家的长辈?” 蓝笙倏地笑了,道:“今天还没过完,就担心明日的事了?” “不是,”我垂着头道,“总是要打算的……” 蓝笙呵呵笑了,道:“宛妹,你现在这个样子很有趣知道吗?” 我惑然望向他。 他嘴角噙笑,道:“你是不是紧张?可偏偏又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来,拼命找话说……” 我觉得窘迫,恼道:“那你还打趣我?” 他长臂一伸,把我揽在怀里,柔声道:“我不是想逗你笑嘛?好让你不要害怕……” 我把头靠在他胸前,发着呆。也不知自己害怕的是什么?虽说这么大人了,对这些事的了解已经很充分了,但还是会紧张,毕竟知道和真正去做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未尝情事的女子。就算是和我从前的那些男友,也没亲密到那种程度呀。许是从小没有父母陪伴的缘故,我本能地有些排斥那种过分的亲密。 正沉思着,蓝笙轻声问道:“你不知道这些事?没有……看过……” 我知道他说的“没看过的”是什么,便答道:“看了,但是画得太糙了,给扔了。” 蓝笙忽然笑了,说道:“你从前不是很……” 大胆?是吗?我真想告诉他,其实我内心也很细腻…… 但蓝笙的话一定程度上激起了我不畏困难、勇于尝试的意志…… 我想到,凡事都有个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咳,然后就不害怕了。不论怎样,总得尝试一下呀。 虽然我听说大多数人的第一次其实并不美好,但……有什么关系呢?暂且把它当做美好的开端罢。 想到这儿,我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结结巴巴道:“你……你去把帘子放下来……” 蓝笙笑了笑,起身将大红喜烛挪到几案上,把两副淡黄色纱帘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合好,又回到塌沿上坐着。 看着他这些细心的举动,我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 我望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是我的夫君。上一世我们只相处了十二个年头,虽然我记不得了,但料想那些都是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我们还有十二年相处的时间,如果幸运的话,我们还会白头到老。我很想活过最后那个节点,很想知道以后的以后我们会过怎样的生活。 我能如愿吗?我呆呆地想…… 身子忽然一轻,我吓得一下子回过神来。 蓝笙看我讶异的表情,笑道:“我要把**帐放下来了,不把你抱进来,你还不知道要发多久的呆呢?” ……我们会很好吧,内心一个声音道。 ---------~晚好~ 第三章 探汤 看着蓝笙窸窸窣窣地把床帐弄好,又看着他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我面前。 我忽然像开了窍般的,提醒他道:“你的道袍还没脱呢。”又红着脸补充道:“床帐已经关了……” 蓝笙一下子笑开了,层层纱帘包裹下,床帐内有些暗,可我还是看到他一双眸子灿灿的。 我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探过身去给他解道袍…… 没错,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那永远都不会有开始,关键是我得行动…… 手还是有些抖。 我绷着脸,道:“如果你看到我的手在抖,不用提醒我,过一会儿就好了……如果你看到我的手停住了,也不用和我说……它一会儿也会好的……” 忽然觉得鼻尖沁出汗来。 蓝笙的外袍被我扒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中衣来。 手有些发软,我一紧张起来就老是这样。 我长吁一口气,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蓝笙忽然握住我的双手从衣服上拿了下来,又把我搂进怀里,下颌抵着我的额头道:“你……真的这么害怕……” 我默着没有说话。 蓝笙又道:“那我这样抱着你的时候,你害怕吗?” “还好……”我抿嘴道。他这样抱着我,我觉得很温暖。 可他的一双手又不安分地滑到我的小腹上,我心里登时觉得有些发慌,补充道:“你不乱动,我就不害怕。”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我与蓝笙已是夫妻了,让他不要“乱动”这话也太过分了吧,要是搁到现代社会,我可会落一个没有尽到夫妻之间义务的罪名。 我清楚地感觉到蓝笙的手一顿,便急忙抬起头来,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有些事要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 说完脸一热,这样的形容修辞也太朦胧隐晦了吧。 蓝笙忽然笑了一下,道:“那你说……怎么个循序渐进法?” “啊?”我一下子噎住了。这不是自己挖坑坑自个儿嘛。 蓝笙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往下移去。 我洗漱后穿的是一件交领的薄衫,腰间用稠带松松绑着,薄衫的领口处露出水红抹胸的一角。 在宋代,抹胸都是露在外面穿的,我这样的穿着不算过分吧…… 但蓝笙的眸子深深的,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垂着眼皮的缘故。 蓝笙默了半晌,开口道:“你的小衣上绣的是什么花呢?” 我这才注意到,水红的抹胸上露出一点深红来,那应该就是绣花图案的一点花尖儿。 我还没答话,蓝笙又道:“我想看看……”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请求的意味,就像是一个只是对什么事都好奇的单纯的孩子一样,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顺了他的意,把薄衫的带子解了,露出里面的抹胸来,指着抹胸上的绣花图案,认真回他:“这应该是海棠吧。” “哦?”蓝笙嘴角噙了丝笑望着我,顿了顿,又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他念的是苏东坡的《海棠》。 我回了他一个笑,道:“嗯!这首诗的意蕴很美。” 蓝笙微微眯着眼,眸色更深了。 忽然,他把脸凑了过来。 我呆呆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愣愣道:“你……” 你要做什么?不,不能说这样的话。 我觉得无措,这样的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蓝笙并没有其他的举动,只是淡淡道:“我想靠近一点,看看它真的是不是海棠……” 靠近……哪儿?我忽然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一失神,身子往后跌去,陷进被褥里。 蓝笙顺势也倒了下来,同我肩并肩躺着。 我小声道:“怎么办?你一靠过来我就觉得心跳得好快……” “真的吗?”蓝笙挑眉,又道,“我听听。” 说罢,他支起身子,把耳朵贴在我左胸脯上…… 我觉得我已经不能呼吸了,周身除了一颗“扑通扑通”跳着的心,其它的地方都动不了。 我心如擂鼓。这难道是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蓝笙的耳朵还要在我的胸脯上贴多久? 终于,蓝笙重新躺下了,与我道:“果真跳得很快,没有关系吗?” “没有……”我的声音软绵绵的,“一会儿就好了。” “宛妹,”蓝笙沉沉道,“我不会伤着你的……” 我侧过身去,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些痛惜,与他道:“我当然知道呀!”又垂了眸子,黯然道:“这是我的问题,蓝笙,谢谢你这么迁就着我。” 我若是嫁了一个莽汉……那恐怕我的人生从此就活在阴影当中了。 蓝笙眸色温软,手掌捧着我的脸,道:“那……我们今晚?就这样睡……” “不。”我摇头。这样的折衷不是一个美好的结果,也不是我期待的结果。 蓝笙神色有些复杂。 我继续道:“我们慢慢来就好了……” 我把他放在我脸上的手移到我的脖颈下裸/露的皮肤上,又慢慢往胸脯上带…… 虽然心跳得飞快,但还好,我应该不至于晕死过去。 果然,胆子都是越练越大的,脸皮也是越练越厚的…… 如果是被动的话,我只会更害怕。只有主动一些,我才会觉得好点。 这就好比坐过山车。坐之前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半途会掉下来,而实际上,鼓起勇气坐过之后,什么事都没有。 想到这儿,我支起身子来,去亲吻蓝笙的嘴唇。 薄衫被剥离,蓝笙灼热的手揉捏着我的肩胛骨。 我放在他肩上的手往上移了移,抱着他的脖颈,又往上去,捧着他的下巴。 我不紧不慢地将他的唇瓣吮吸了一遍又一遍,还试着将舌头探 了进去…… 唇齿交缠了一会儿,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我觉得有些窒息,便离开了他的唇瓣。 蓝笙忽然低低笑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了,你原来……就只会亲吻……” 我又羞又恼,牙齿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虽是冲动之举,但我也没忍心咬重了。 蓝笙闷哼一声,忽然一个翻身,把我压在了身下…… ------张衡诗云:“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汤。” 第四章 欢好 蓝笙的眸子深情得如盈满的湖水,水汽氤氲,让人沉醉。 我失了主动权,心就慌了起来,紧张之下,磕磕巴巴道:“你……你就不能让我在上边吗?” 说完后,自己被震惊了。 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蓝笙一定觉得我很好笑吧,既要掌握主动权,但一旦行动起来就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 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不是这样直白露骨的…… 但现下悔恨什么都迟了。 蓝笙愣了片刻,便笑开了,道:“不行……你,太斯文了……” 我涨红了脸,道:“那你慢一些……行不行?” “嗯。”蓝笙低低应了一声,埋下头去,温热的唇便落到我的眼睑上。 我合上眼,感觉他温热的气息扑到我脸上、耳朵上、脖颈上…… 感觉耳垂被他含住,我禁不住缩了一下身子,两手紧握成拳头。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我的小衣褪下。皮肤相贴的那一刹那,我忽然很想把自己蜷成一团,就拼命地缩着身子。 蓝笙握住我紧抱在胸前的双手,缓慢而用力地将两手打开,放到他脖颈后面,道:“你一直在发抖……” “嗯……”我张开眼,含糊不清道。 “你要是害怕就抱住我,不要蜷缩着……”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紧握的拳头,又朝我温和地笑了笑。 “嗯……好……”我闻言,顺从地松开了拳头,原本微曲的腿也放直了。可身子还是忍不住打着颤儿。 我知道夫妻之间如果性/生活不和谐的话,其它方面也就很难和谐。今晚是我和蓝笙的新婚之夜,我不想在这事上面与他有什么龃龉。 想了想,我试探着问:“如果待会儿……我踹你了……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蓝笙摇头,笑说,“我觉得你可能踹不动我……” “那如果我咬你了呢?”我继续问,“你会生气吗?” “不会。”蓝笙道。 “掐你了呢?”我又问。 蓝笙笑了,亲了亲我的鼻尖,道:“随你怎么样,别委屈了自己就好。” 我莫名觉得心安,原本僵直的身子柔软了几分,双手柔柔地环住他的脖颈。 他的唇移到我的锁骨上,手掌心贴在我的腰肢上,上下抚着,或轻或重地揉着。 我一阵阵颤栗,双手又不能将他脖子搂得太紧,只好紧绷着小肚子,感觉呼吸都不大顺畅了。 蓝笙的吻又一路往下,停在敏感的羞处,细细啃噬着…… 我忽然觉得周身一阵不可言喻的酥麻,弄不清这种酥麻是从何而来,又道不明这是怎样一种酥麻法。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跑出来似的。 难耐间,又感觉他探出舌尖来,柔软湿热的舌尖轻柔拨弄着…… 我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感觉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一股窜在身体里的燥热。腰身不自觉拱了起来,我咬着唇轻“哼”了一声,随即又不安地扭动身子……这种感觉太陌生了,我真的忍不住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了。 “蓝笙……”我软着嗓子喊他,希望能同他说话好分散我的注意力。 他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唇却没有要离开我胸前柔软的意思。 这种陌生感随着他动作的持续而愈来愈强烈,让我觉得孤独无依。 “你上来些……我想好好抱着你……”我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许是蓝笙有所察觉,他身子往上挪了挪,好让我的手抱住他的肩背。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蓝笙脸面酡红,眼神有些迷乱。 我用力抱住他,将他和我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那种无依感渐渐消失了。我在他耳边轻轻道:“现在好许多了……”说完,带着几分感激地亲了亲他赤/裸的肩,又大着胆抚了抚他的背脊,这才感觉到蓝笙的背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蓝笙一直在照顾着我的感受,他的紧张应该不亚于我。想到这儿,我有些心疼,侧过脸去吻他的下巴、脖子。 他像是受到鼓励一般,又变得热烈起来,舌头不停地在我口里探索着,激烈又霸道,堵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整个人晕乎乎的。 一双手顺着我的腰肢而下,我感觉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冒着滚烫的热气。 他的手臂抬起我的后腰时,我才明白过来自己已不着寸缕。 …… “你先不要动……” “好……” “……我还没说让你动……” “嗯……” “你慢一点行不行……” “嗯……” “我……我简直没法和你沟通……” “嗯……很快就不疼了……乖,很快……” …… 感觉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入耳,我有些不情愿地张开眼,天未大亮,约摸是卯时,听这声音,外头似是在下着雨。 也不知昨晚到底是什么时辰才真正入睡的,其间因为身上出汗睡着不舒服醒过来一次,洗了身子、换了床褥后躺下,蓝笙又靠过来了。我实在是太困了,只想睡觉,便死扒着塌沿,任凭他在身后如何动作,我就是没转过身去。然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后来好像又醒了,但没过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其实还想再睡的,可又想到今日要去给婆婆敬茶,说不定还要出门认亲。 我刚进门,一定要做好这些,好给婆婆留个好印象,日后也好相处。 做人家媳妇可真不容易,想到这儿,我轻轻叹了口气。 紧挨在身后的蓝笙也动了一下,像是也醒了。 我刚想喊他一声,他搭在我腰间的手将我搂了搂,又探到了我的薄衫下…… “蓝笙……”我谨慎道,“我们要起床了……” “嗯,我知道。”他用手捧着我胸前的那一团,却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这么捧着。顿了一会儿,亲了亲我的发丝,柔声道:“……就像刚出生的小兔一样,温温软软的……” 我觉得自己的脸一直红到了脖根处,犹如被热蒸汽熏了一般,滚烫滚烫的。我既无比羞赧又无比惊讶……即便是作了夫妻,我也没能习惯蓝笙说这样的情话……我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宛妹,”蓝笙又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果然,这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吗?云/雨一番后都会说出动人的情话来。 可我却觉得此刻自己肚子里空空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回过身抱住了他。 第五章 奉茶 “你还好吧?”蓝笙轻声问道。 “嗯,还好。”我回道。这副身子虽然没有我原来的身子壮实,但也不弱。一夜欢好后,身上虽有些酸疼,但没有像散了架似的那么严重。 “外头下雨了。”我又说道。 蓝笙笑了笑,道:“幸好是现在才下,若是赶在昨天,那多不方便。” 我抿抿嘴,没说什么。其实我记得从前听老人说过,刚嫁人就逢着阴雨天是不吉利的,要是逢着大晴天才好。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不论是什么样的天气,从今天起,我都将会为自己的后半生努力着,讨婆婆欢心,与夫君和美,然后创造另一个时空。 想到这儿,我不再眷恋柔软温暖的被窝,“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蓝笙有些讶然,问道:“你怎么了?” 我将双腿移到塌外,穿好鞋子,道:“我要去清洗了,待会儿去给娘敬茶,娘这个时辰应该也起床了吧。” “嗯。”蓝笙似是有些没转过神来。 我正欲起身,蓝笙忽地一把将我拽住了,冲我挤挤眼,道:“要这么早去吗?娘起床后一般都先念念佛的。” 那我就先梳理好等着,反正不能晚去了。 但看蓝笙这意思,是让我先在被窝里陪陪他。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探过身去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你不知道吗?女人收拾起来都特别慢,我怕到时候来不及,你先躺会儿,等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喊你起来。”说罢,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蓝笙只好作罢,转过脸去望着头顶的床帐。 我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一些,对着院子里靠西的厢房喊了一声“月映”。 月映机敏,我刚叫完,厢房的门就开了,月映道:“我就过来服侍珠娘清洗。” 我走到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着头发,蓝笙也下了塌踱到妆台前。 不一会儿,月映端了热汤水进来了。她先将热汤水放到桌上,然后福了一礼,喜悦道:“奴给姑爷、珠娘道喜!” 我放下梳子笑了笑。 蓝笙笑道:“月映好巧的嘴!”然后转身去了立柜那儿拿了封赏出来,递到月映手上,又道:“这样会说话的丫鬟,该赏!” 月映笑着道:“谢姑爷!” 蓝笙没有近身服侍的丫鬟,洗漱这样的事情,我一直也都是自己一个人来。所以当月映将热汤水拿去盥洗室后,我便让她出去了。 盥洗室内就我和蓝笙两个人,他一边拧着帕子,一边道:“你说你只要月映一个丫鬟在身边原来是这个原因,也难怪,多了对你来说也派不上用途。” 我微微笑了下,道:“能自己做的,我习惯自己一个人做。”又想到月映住处的事情,我的本意是不想让月映受委屈,可月映的身份毕竟是个丫鬟,让一个丫鬟住一间厢房,在外人眼里是不是太过招摇了些呢,这样反而会对月映不利。 昨晚和蓝笙说这件事时,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细想,今日再想,觉得有些不妥,便与蓝笙商量道:“要不还是给月映重新安排一个地方住吧,那间厢房是不是大了些?月映住着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蓝笙笑了一下,道:“你觉得了?”抿了抿嘴,继续道:“与府里其他丫鬟相比,的确是有些不合适。”顿了顿,又道:“那厢房也带着一个暗房,不如让她住那里?” 这样安排很妥当,我认可地点点头。 清洗完,我把月映叫了进来,让她帮我梳头发。蓝笙早已穿戴好,坐在椅子上看着书,静静地等我捯饬好。 出门时我又让月映将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带在身上。匣子里装了一串佛珠,因听蓝笙说,我的这个婆婆喜欢念佛,所以我在出嫁前很有心地专门去钱塘的金山寺求了一串佛珠回来,好在过门后送给婆婆。 因上一世在这里呆了十来天的缘故,我对这所宅子的布局还有一些印象。我和蓝笙住的院子在前院,要过花园才能到婆婆住的后院。 外面下着小雨,我和月映撑了一把伞,蓝笙一人撑了一把伞。 穿过花园,我们来到后院正房。 正房的门开着,我和蓝笙进了屋,见丫鬟梅香扶着婆婆从内房走了出来。我随意晃了一眼,内房里供奉着一尊佛像。 婆婆的身子其实很康健,步态很稳当,梅香搀扶婆婆的姿态倒落得生硬了。 婆婆在高堂之上端坐好,我和蓝笙端端正正跪在她面前。一个丫鬟在旁边奉了茶过来,我接过,捧着茶盏,低着头,无比尊敬、庄重地道:“淑真请娘用茶。” 这么举了一会儿,婆婆终于将茶盏接了过去。 她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到我身上。 为显喜庆,我今日特地挑了一件鸾凤穿花的袍子。 默了一会儿,婆婆从梅香手里拿过一个红纸包递到我手上,却什么话也没说。 我拜了一拜,道:“谢谢娘。” 婆婆这才开口道:“起来坐着吧。” 我站起身,示意月映上前来,然后拿过她手中的小匣子,捧到婆婆跟前,道:“淑真听说娘是信佛之人,便去寺里求了一串佛珠,不知娘喜不喜欢。” 她脸上浮出一丝笑色来,示意梅香将匣子接过去,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虽是笑着说的,可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在佛珠上。 我堆起笑来,强掩住失望之色,道:“一点心意而已,娘过奖了。” 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道:“这府里的规矩早就立下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就去问管家,”顿了顿又道,“来问我也行。” “是。”我毕恭毕敬道,“淑真刚进门,如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请娘指点。” 她“嗯”了一声,看向月映,道:“这是你带过来的丫鬟?” “是。”我回道。 “就这一个?”她蹙了蹙眉,道,“我再给你安排几个吧。” “不用了。”我婉拒,却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妥,忙补救道,“谢谢娘的好意,淑真身边一直都是一个丫鬟服侍,娘不用给我添了。” “那好。”她说完,站起身来,道,“我们去用早饭。” 第六章 想你 婆婆走在前头,我老老实实跟在后头,蓝笙走在我左手边。 我偷偷瞄了一眼背影端肃的婆婆,暗叹这个婆婆果然很难搞。 不知是因常年吃斋念佛的缘故还是常年守寡的缘故,婆婆面上待人就不怎么喜悦,当然也不知道她是待我这么不喜悦还是待所有人都这么不喜悦。 再者婆婆的话不是很多,我平日里也不是多话的人,更加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样的话合适。 是以我一路上都沉默着。 还是蓝笙说了几句话打破了这种僵局。每行至一处,蓝笙就向我介绍这是府里的哪个地方。 到了饭厅,婆婆问蓝笙:“三郎,你的婚假是请到什么时候?” “请到二十六。”蓝笙回道。 婆婆沉思了一会儿,道:“那回门后是直接从钱塘去福州吗?” “是,”蓝笙道,“时间紧,只能这样了。” “路上注意安全。”婆婆淡淡道。 “好,娘不用挂心。”蓝笙道。 其实根本瞧不出很挂心的样子呀,难道这就是他们母子交流的方式?我心里很纳闷,难不成婆婆已练成心若枯井的境界?喜怒惊忧之类的情绪都不会表现在脸上。 我立马觉得方才我送佛珠时婆婆的那一笑简直就是对我的无上嘉许和赞赏。 其实上一世时婆婆的性子并不是这样的,上一世对我除了冷淡更多的是厌恶。但就现下的情形来看,冷淡是婆婆的常态,而我只需不惹她厌恶就好。 丫鬟们已将饭菜端上了桌,我们依次坐下。 寂然饭毕,婆婆先行回房了。临走时叮嘱蓝笙说,回门时将她选好的那两罐上好的君山银针带给亲家公和亲家母。 我谢过了。婆婆又招呼我说,用了饭要去见见叔父和叔母。 我起身将婆婆目送走,待到再看不见她的背影,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支着脑袋悄声问蓝笙道:“你觉得我方才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让娘觉得不开心、不满意的地方?” 蓝笙捏了捏我的下巴,笑着道:“你方才送佛珠,娘就很开心呀,还夸你了呢。” 可她都没认真瞧佛珠一眼呀。我在心里腹诽道。 “娘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蓝笙顿了顿,又道,“娘平时话也不多,你每日去给她问个安、陪她吃顿饭就可以了。你刚来,府里的事情也不用操心。这么些年来,娘一个人将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向娘请教请教。” 我认真地点头,这是得好好请教。 记得上一世时,我和蓝笙不合的一个因由就是我从不照料府里的事务。从现在开始,我就得改。 蓝笙携了我的手,问我道:“要我先带你去看看府中都有哪些地方吗?” 我笑了笑,道:“不用,我们直接去叔父家吧。”这府中有哪些地方我还有一些印象。 蓝笙又看看月映,道:“月映是不是得去熟悉一下。” 让月映一个人去吗?或者是给她找个丫鬟带路? 我笑着摇头,道:“不了,我什么时候再和月映一起转转。” 蓝笙笑道:“你们还真是形影不离!” 蓝笙叔父的宅子离蓝府有一段路,我们是坐了马车过去的。因着阿爹的缘故,蓝笙的叔父对我比较亲热,向我问了阿爹的近况。 近了中午头,他们又热情留饭,我和蓝笙便在那里用了午饭才回。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我忽然庆幸蓝笙家的亲戚不多,若是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我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回房后,我和月映一块收拾带来的箱笼。一直收拾到用晚饭的时间,用了晚饭后,又继续收拾了一会儿才妥妥的收拾完毕了。 我洗漱完躺在榻上,觉得今天一天过得很累。刚过门应该都是这种样子吧,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做女儿和做媳妇是不一样的,我应该慢慢适应这种生活。 正想着,蓝笙撩了床帐进来。 他刚躺下就把我捞进怀里。 许是因为累的缘故,我都没什么反应。 他的手直接探到我的衣衫下…… 果然,这样的事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就变得自然很多,我都没怎么颤栗。 但其实这是因为我心不在焉。 比起消耗精力去体验两/性/相欢,我现在更加喜欢这样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感受这种踏实感。 我用手环住他的脖子,突然觉得自己对蓝笙很依恋,这种依恋甚至超过了男女之情。 我想蓝笙此刻一定不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浑身热透,气息不稳,一双手已将我剥的片缕不剩,就差把我吃干抹净了。 我松松懒懒地抱着他,大脑已调到了入睡的状态。 许是他察觉到了异样,温声问我道:“怎么了?不舒服?” 我睁开眼,见他面上绯红,一双眸子像是醉了酒似的,便强打起精神来,道:“没有怎么,就是想试一试真正放松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他紧了紧我的腰,笑道:“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有一些紧张的样子。” “好。”我努力振作起精神来。 这样的事情也是需要磨合的,我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我要考虑蓝笙的感受。 蓝笙的眸子闪了闪,动作变得肆意起来。 事后,蓝笙把我抱在怀里,一会儿亲亲我的肩头,一会儿亲亲我的手指,忽然又叹了口气,道:“马上就要去福州了,再回来就是年跟头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听这话人立马清醒了大半。 其实白日里也提到了这件事,可我当时就没深想。总以为去了之后马上就能回来。而福州离海宁路程远,即便是休沐,也不是说回就能回的。 怪不得蓝笙只要一有机会就想着和我亲热亲热。白天在马车里一直握着我的手揉揉捏捏,下午看我和月映忙着收拾箱笼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今晚是二十三,蓝笙二十六就要走了。我们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能用来相处。 想到这儿,我回转身去抱住了他,与他额抵着额,柔声道:“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蓝笙抿抿嘴,道:“忍着。” “啊?”我不满道。 “我也忍着。”他刮了刮我的鼻梁骨笑说道。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不怀好意道:“那我现在就想你了……” 蓝笙一下子笑开了,道:“方才还萎靡不振的,怎么现在就精神了?我现在可要睡觉了哈……” “嗯——”我拉长音调软着嗓子道,又用手在他腰上轻轻掐了掐…… 第七章 脾气 放肆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辰时末我们才从榻上爬起来,还是月映来敲门喊我们的。 家里还有高堂,这样堂而皇之地睡懒觉真是不合适。 我真怕自己的儿媳形象就此毁于一旦。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后,便往后院奔去。 婆婆见到我们后并没有说什么。如昨日那般直接和我们去厅堂用早饭。想想也是,她能说什么呢?难不成问我们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过来? 这样的事全凭自己自觉。饭桌上婆婆一声不吭让我觉得有些汗颜。 用完早饭我们便回去收拾了一下,准备中午吃了饭就动身,夜里找个客店休息一下,这样也好赶在二十五晌午到朱府。 马车里坐了我、蓝笙和月映三人,一个男仆坐在前面赶车。晌午十分到得自己家大门外,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声音道:“两位大喜呀!” 我好奇地回过头去,见赵沅从一顶轿子旁走了过来。 这么早,他在这儿做什么? 赵沅走近了些,看着我笑呵呵道:“前一阵子去了川蜀,没想到娘子这么快就嫁人了,我都没来得及给娘子道贺。” 我冷着脸不说话,就不搭理他,看他一个人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赵沅讪讪一笑,又对着蓝笙道:“蓝公子别来无恙呀!” “赵公子。”蓝笙淡淡道。 赵沅忽然摆出一副伤心色来,道:“昔日同窗情谊,两位大喜却连个帖儿都不送给我这个故人,真是叫我伤心。” 明明彼此都恨得牙痒痒,他做出这副亲热劲来是要干嘛? 想起去年在常乐楼见到他后发生的事,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再多和他呆一秒就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于是我拉着蓝笙的手径直往门里走。 赵沅忽然一个箭步拦在我面前,笑道:“娘子这么着急作甚?家总是在这儿的,又跑不了。” 这是我家,他凭什么拦我? 我一气之下伸出手推向他,凶狠道:“让开!” 手还未落到实处手腕便被钳制住了,赵沅猛地一用力一下子将我拽到他跟前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赵沅幽幽道:“就你这么点力气,难不成还想打我?” 这话倒提醒了我,我飞快地用左手在他手上狠狠地挠了一把。 他没有防备住,被我挠个正着,一下子将我甩开了。 蓝笙已迈到我前面,将我拦在身后,质问赵沅道:“赵沅,你这么做是为何?” 赵沅捧着手臂疼得龇牙,道:“只是有几句话想叮嘱蓝公子而已,”又越过蓝笙看向我,道:“******好大的脾气,竟动起手来?” 我瞧了他一眼,没有话说。论力气我是打不过你,可若是欺负到头上来了,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蓝笙压着火气道:“赵公子,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请让开,我们要进去。” 赵沅不紧不慢地在眼前晃悠着,道:“得了,我也明白你护妻心切,向朱娘子这般的人物可不得好好护着吗?人家堂堂一个大才女,自降身份下嫁给你这个文法小吏,你难道不该把她当祖宗一般贡着……” “你住嘴!”我终于忍不住挑出来吼道。 赵沅颇有眼力劲地闪到一边,蓝笙的脸色已铁青。 赵沅继续道:“想我当初也是朱娘子的裙下之臣……”忽然“呵呵”笑了几声,道:“之一,之一而已,”又伤感道:“如今看娘子嫁得这般人物,心里好不痛惜……蓝公子,你可要好好待她才是。” 我觉得自己的犬牙都要磨平了,差点没将鞋子脱下来扔到他脸上。 赵沅一通话放完,甩手就走了。 蓝笙一直隐忍地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弹。他神色坚毅,似乎要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咽在肚子里。 我倒宁愿他扔掉这层面具,言辞犀利地进行回击,或者将赵沅揍一顿也好。总比这样闷在心里好。 过了一会儿,蓝笙的神色恢复如常,淡淡道:“我们进去。” 我握住他的手,担忧道:“蓝笙……” 他停住了,脸上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来,道:“你不觉得方才他那样很可笑吗?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那样粗鄙的话来?在我眼里他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自娱自乐,等着别人去搭理,我就偏不去搭理他。” 我探询的目光投过去,小声问道:“那你没有生气吧?”赵沅的话毕竟很难听呀。 “生气?”蓝笙皱眉道,“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只是觉得可笑,非常可笑。” 这也许就是他处理这样事情的方式吧。我舒了口气,道:“只要你觉得没事就好,如果不高兴也不用掩饰,说出来心里才痛快些。” 蓝笙摇头,道:“真的没有。”顿了顿又道:“你方才怎么那么沉不住气?手上伤着没有?” 说话间,我们已上了府里的台阶。 管家看到我们笑着同我们见了礼,便跑向院内,估计是去告诉阿爹他们了吧。 我笑着冲蓝笙晃晃手臂,道:“一点事都没有。” 他抿抿嘴,犹豫道:“你与赵沅……似乎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不是,”我否认道,“我是在书院才认识他的,之前也没见过,他认识我的时候以为我是‘朱宛’,后来才知道我是‘朱淑真’……不知道怎么弄的,我们没见面却也产生了一些小过节,赵沅他知道我就是‘朱淑真’后态度就发生了急剧的反转……所以我们才会闹到如今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 解释完又忍不住补充道:“他刚才说的都是疯话,你别放心上。” 蓝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不会。”又转移话题道:“家里除了三弟还有别的小孩吗?” 我“扑哧”笑出声来,三弟就算年纪比我们小,也绝不是个小孩呀,便笑着回他道:“没有小孩子,不过家里还有一个与三弟差不多年纪的表妹。” “噢,”蓝笙庆幸道,“幸好我准备了好几个红包。” 我摊开手,打趣道:“正好,我的年纪比你的也小,我也要讨一个。” 蓝笙也笑了,将袖子裹好,双手抱在胸前,厚颜道:“有本事自己拿,拿走了就都是你的……” 第八章 青儿 去了厅堂,一家子人都聚在那儿等着我们。拜过父母后,阿爹将蓝笙拉到他近跟的位置上坐下,聊起天来。一个是经历过仕途的人,一个是正在经历仕途的人,自然能说道一块。 阿娘、三弟、良媛则将我围在一角,问我在海宁那边如何。我毕竟才去了两三天,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只好将去海宁的经过以及婚礼的大致过程说了一下。 大哥虽然也在厅堂中,却没怎么开口说话。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闲淡的姿态,与喧闹刻意保持着一种距离。 近了中午,阿娘吩咐厨房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我觉得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爹娘对待蓝笙都是很不错的。 我从前听别人讲,为人父母的,每当女儿女婿上门,对待女婿巴不得比对待女儿还好,因为做父母的总想着若是自己对女婿好一些,自己的女儿在夫家也会受到好的待遇。 想到这处,我忽然觉得有些心酸。趁着碰杯的时候将泪意掩盖了过去。 用完饭,阿娘单独将我带到了她房里。仔细问我婆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待我如何?蓝笙待我又如何? 说实话,我觉得婆婆为人虽冷淡了些,但绝不是什么恶毒之人。蓝笙嘛,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能如此我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便在阿娘面前挑了好话说。 提到了自己的婚事,我又想到三弟和良媛的事情不宜久拖,便向阿娘探了探口风。 这些日子以来,阿娘其实也清楚了,大哥和良媛的关系很一般,倒是三弟,和良媛相处的很好。只是这毕竟关系到良媛的终身大事,还得再同董家商量一下。 说到此处,阿娘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凤临是怎么打算的?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 大哥绝不会是没有打算的人,他与苏晓心意相通,肯定对他们的未来有所打算。只不过他有意要瞒着所有人。 到了晚间,阿娘着人收拾了一间厢房让我和蓝笙住着。自我出阁后,我原来住的那处阁楼就给了良媛。 蓝笙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去福州,我们早早收拾好后便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我将蓝笙一直送到了城外。路上一直欢笑着,待他骑着马走后自己却忍不住哭了。 今日钱塘的风可真大,我抹了把眼泪,望着青灰的苍穹,心里觉得凉幽幽的。 蓝笙年末才能回,我明白自己折回海宁后面对的将是一个陌生的家庭,而且为了以后,我还得好好去经营。 我在钱塘又住了一日才赶回海宁。回海宁时,爹娘塞了许多礼品在箱笼里,让我带回去孝敬婆婆。 九月已末,十月即至。 十月初一这日,我比往常起得更早。因婆婆昨日与我说,初一这****要随她一同去宝月寺上香礼佛。 在婆婆看来,上香礼佛是再严肃不过的事情,去寺里之前必须要先沐浴。 所以这****早起许多,沐完浴,与婆婆一起简单用了早饭,便乘了轿子去宝月寺。 到得宝月寺门前,轿子停了下来。我先下了轿子,去婆婆的轿旁将婆婆搀了出来。 没行几步,就听见后头一个声音喊道:“前面的可是蓝老夫人?” 婆婆站住脚回过身去。我也转了身,见一个着富贵牡丹花样稠袍的中年妇人颤巍巍走了过来。 妇人大约五六十岁左右,一把乌黑的发髻上横插了一支金银簪。 我不由得猜测起她的身份来。她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女主人,因为她的脸面比不上婆婆的这般白,身旁也没有服侍的丫鬟,但家境肯定比一般的家庭要好,从她的装扮就可以看出来。 婆婆忙指了梅香前去将那妇人扶了过来。 那妇人走到跟前,摸出帕子擦了擦汗,道:“我在后边看着就像是老夫人来着,果真没有认错。” 婆婆素来板正的脸上竟现出一抹亲和的笑来,道:“葛妹子今日也来给菩萨上香呢?” 姓葛的妇人尴尬一笑,道:“老夫人真是抬举老身了!我这身份哪能跟老夫人您称姊妹?” 婆婆温和一笑,道:“都是老姐妹了,还说这些客套话作甚?” 我看着婆婆笑了又笑,觉得婆婆今日跟换了个人似的,对待旁人分外亲切。 葛氏妇人将目光放到我身上,惊喜道:“想必这就是老夫人刚进门的儿媳吧,哎呀呀!真是个美貌的娘子!老夫人可真有福气!” 婆婆向我道:“淑真来给干娘见个礼。” 我点了一下头,便朝着葛氏妇人福了一礼,亲亲热热道:“干娘好!” 她一双略带薄茧的大手忙将我扶了起来,道:“快起快起!这我哪担得住?” 婆婆问妇人道:“青儿今日没有一起来吗?” 我一惊,只因这“青儿”一词对我而言太敏感了。上一世时那讨婆婆欢心的青姨娘,婆婆对她的称呼就是“青儿”。 葛氏妇人回道:“青儿她昨晚身子就有些不爽利,所以今早就没来,等她好些了再让她来看望老夫人。” 婆婆又问:“可是怎么了?” 葛氏妇人答道:“着了凉,闹肚子了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承老夫人这般挂心,这也是她做女儿的福分,有老夫人这么个如此疼爱她的义母。” 我又呆了,这被称作“青儿”的女子竟是婆婆的义女?难不成这颗炸弹早就是埋好了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而已? 正想着,婆婆笑道:“青儿伶俐乖巧,放谁眼里那都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我听着,突然觉得脸上讪讪的。 婆婆又道:“只顾着说话去了,还没拜菩萨呢,我们先进去,拜完了菩萨再好好唠嗑。” “好好!”葛氏妇人忙道。 我收住五味陈杂的心绪,默默将婆婆扶上台阶。 拜完菩萨,葛氏妇人又随着我们一起出了寺。 正欲将婆婆扶进轿子,婆婆拦住我道:“淑真,你先回吧,我和你干娘在在外头说会话,稍后回去。” 我讶异了片刻,温声道:“那我在这儿陪着娘,有什么事,淑真也好服侍。” “不了,”婆婆将我的手按了下去,道,“这里有梅香,你先回去安排饭食。” “那好……”我轻声道。 第九章 亲疏 我耷拉着脑袋坐在轿子里,心里觉得很委屈。≧ 虽说我之前没有多少像这样在大家庭中生活的经历,对人情世故的认知比较少,但此番我还是能够感觉出自己是受了冷遇。 明面上看我是婆婆的儿媳,但实际上她对我不及她义女的母亲来得亲热。倘若是见着了她的义女,她只怕会更欢喜吧。 我不由苦笑。 但我明白这样在心里猜忌是不能拉近我和婆婆之间的关系的,我应该像什么都未察觉出来一样,继续做好一个儿媳的本分。 想到这儿,我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刚过门不久,与婆婆相处的时日太少,所以才会生疏,等到日子久了,说不定我与婆婆的关系也会亲密起来的。 我振作起精神来,决定了不论婆婆是如何看我的,我都要拿出最好的一面去对待她。 回到蓝府,我向厨房交代了要安排的饭食,以清淡的小菜为主,又考虑到婆婆与葛氏妇人在外头聊天要耽搁一些时间,便嘱咐厨房晚一些做上。 过了正中午头,婆婆的轿子回来了。厨房的饭食也已经做好。我让丫鬟将饭食端到饭厅,然后在厅里等着婆婆过来。 婆婆回房换了一身衣服,见我站在一旁,便招呼我道:“坐下吧。” 我殷勤道:“淑真中午让厨房另煮了粥,娘要不要先用些粥。” 她顿了一下,道:“盛过来吧,正好我觉得有些口渴。” 我笑着端起瓷碗帮婆婆盛粥,道:“淑真想着娘和葛干娘在外头说了许久的话,可能会觉得口干,但饭前喝了太多的茶水又会吃不下饭菜,所以让厨房煮了粥来着。” 婆婆笑了一下,道:“你这孩子倒挺细心的。” 我心下觉得乐滋滋的,将盛好的粥放到婆婆面前,笑道:“娘您别只捡好听的话说,淑真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娘指出来。” 婆婆一边用勺子轻轻舀粥,一边道:“你我既是一家人了,这些事情上肯定不会见外了。我是过来人,教导你也是责任所在。” 我冲她甜甜一笑,道:“淑真定会好好聆听娘的教导。” 婆婆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用饭的时候整个饭厅都没人说话。 用完了饭,丫鬟们将碗碟撤了下去。我静坐着,等待着婆婆先行离开。 没想到婆婆竟开口与我说起话来。 说的是她的义女“青儿”。 婆婆捧着茶碗,道:“你葛干娘的女儿与你的年岁差不多,也是一个极孝顺懂事的孩子。” 我对这个“青儿”有几分好奇,便忍不住打听,问婆婆道:“娘是什么时候收葛家娘子做义女的?” 婆婆叹了一声,目光朝厅外望去,仿佛在回忆往事,半晌,道:“那是前几年的事,我当时去田庄看庄稼长得如何,回来时却遇着流匪了,那些流匪凶悍得很……我们所带的钱银全被他们夺去,他们后来竟然还将我们打晕,将我们的马车抢了去,我们被扔到荒郊野外,后来还是你葛干娘一家救了我们……这样的恩情如何能报?后来我便收了青儿做我的义女。” 没想到我身边的人会遇到这样凶险的事情,我听着都觉得后怕,不禁对婆婆产生了几分敬佩和同情。 她一个孀居多年,支撑着整个蓝府,着实不易。 婆婆说的对,那样的恩情如何能报?我忽然为自己之前的小心眼感到十分羞愧。 我眼眸酸酸的,与婆婆道:“娘受了这样苦楚,淑真觉得痛心,娘这样的年纪当是享福的时候,以后若有什么事让淑真去做就行。” 婆婆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你刚进门,有些事情还不熟悉,不能都叫到你手上。” 我垂了眸子,道:“淑真会好好学的,娘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就行。”顿了顿,又道:“那葛家既于婆婆有恩,那便也是淑真的恩人。要不淑真找个时间去葛家一趟亲自向他们拜谢?” “这倒不用,”婆婆笑了笑,道,“我会找个时间把青儿接来家里住一段时日,到时你再好好款待她就好。” “自然是要好好款待的。”我回道。心里却想,若这个“青儿”真的是青姨娘那我该如何是好呢? 她是婆婆的恩人,我不能薄待她。可她若是青姨娘,我明知道她日后很可能会嫁给蓝笙,难不成我还真的与她和和气气地以姊妹相称? 我可做不到,我不能就让她这样嫁给蓝笙。 婆婆望着我满意地笑了一下,呷了一口茶,道:“你这样懂事,我觉得很是欣慰。” 我矜持地笑了笑,道:“娘这样夸赞淑真,淑真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在厅里又坐了片刻,待婆婆回房后,我才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 月映在穿廊下抱着一个针线篓子做针线。 我寻思着婆婆的寿辰快到了,要不要亲手缝件衣服给婆婆祝寿呢?虽说我的女工水平实在上不得台面,但擅长的诗词画乐估计婆婆也欣赏不来。不如亲手做件衣服稳妥些,即便看不到多好的做工,但心意肯定是能看到的。 这事打定好主意后,我又想到一直说要用来做小书房的稍间还没收拾,便将月映招了过来,问她道:“你去街上问到有卖琉璃瓦的铺子了吗?匠人呢?找到了吗?” 月映回道:“都找到了,匠人说后天上府里来。我把珠娘的要求和他们说了一下,他们会带东西过来的。” “那就好。我们先去把稍间收拾出来吧。”我一边走着一边与她说道。 月映跟在我身后。 我又道:“我想给老夫人缝一件里衣,还要秀上花纹,你说秀什么好呢?” 月映思索了一会儿,道:“就秀‘紫气东来’吧,不但好看,而且寓意也很吉祥。” 我回转身去,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你是故意为难我吧?我能秀得好‘紫气东来’?”又厚颜道:“我不管了哈,主意是你给我出的,你得帮我秀,我负责缝。” 月映也笑了,应承道:“好呀!能给珠娘尽一份力就好……” 第十章 慎行 桌上的茶水已经备好,我坐在桌旁静静等着。≥ ≦ 月映已经去大门那儿接匠夫。 不一会儿,月映回来了,身旁跟着的却是管家。 我有些纳闷,正要开口,管家冲我行了一礼,道:“三娘子,我听您的丫鬟说,您今日请了匠人改修稍间?” “没错,可是有什么不妥吗?”我奇道。 “没有,”管家道,“您的丫鬟适才和我说了这事,我明白三娘子的意思,只是老夫人那边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事呢?” 我愣了愣,道:“并不知晓。”因我想着这院子是我和蓝笙住着的,之前也和蓝笙商量过这事,只是把稍间改修一下而已,影响不了旁人。 管家思虑了半晌,道:“这样的事三娘子先请示老夫人然后再办为好。” “噢。”我应了一声。 管家又道:“奴才并非是要忤逆三娘子的意思,只是依着这府里的规矩,奴才是不能随便放外人进来的,匠人是三娘子请的,奴才肯定是要让他进来的,只是在进门之前,三娘子应该向老夫人说一下这事。改修稍间的事小,但……” 我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明白了,多谢管家提醒。”改修稍间的事小,但府里毕竟是老夫人在当家是吗?虽说改修稍间的一切费用我都是自己出的,但也是要先和婆婆通通气儿的。 管家又行了一礼,道:“那奴才先去外面候着,等三娘子和老夫人说完这件事再着个丫鬟来告诉奴才一声,奴才到时候再让匠人进来,三娘子觉得这样可行吗?” 这既是蓝府里立的规矩,自然是该怎样便怎样了。我向他挥挥手,道:“你先去吧,我就去和老夫人说,到时再让丫鬟告知你。” 管家退了下去。 月映唏嘘道:“姑爷家的规矩可真严呀……” 我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少说,多听,多看。”伸手将她拉到近旁,悄声道:“这不比在家里,不论做什么还是谨慎些好。”顿了顿又道:“其实也算不上严,小心谨慎些不更能护得整个家的平安吗?” 月映点点头,道:“月映知道了,以后做事前都会先想想珠娘的话的。” 我赞许地朝她笑了笑,站起身带着她往外走,道:“咱们去老夫人那边。” 行至婆婆住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我们放慢脚步迈进正房,听到内屋传来一阵细碎的低语,说什么听不清,但感觉像是在念佛。 我探身瞧了瞧,看到婆婆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再环顾了一下周围,正好看到梅香从另一头朝我们走过来。 梅香向我福了一礼,轻声道:“三娘子请稍等。” 我颔了一下,梅香便去了内屋。 不一会儿,婆婆出来了,我朝她福了一礼。她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下,又问:“可是怎么了?” 我一边继续曲着身子,一边道:“淑真本无意来叨扰娘的,只是……淑真今日犯了一个错处,经管家提醒才明白过来,现下来向娘请罪,请娘原谅淑真的过失。” 梅香捧上茶来,先给婆婆的桌上放了一杯,又转到我这边来,将茶盏放到我旁边的几案上。 婆婆面色平静,道:“是什么样的事情?你且说来听听。”又抬了抬手,道:“站着说罢。” 我点了一下头,恭恭敬敬站好,道:“淑真一直想把院子里正房的稍间改成一个小书房,所以前些日去外面找了个匠人,让他来改修稍间。” 婆婆抿了一口茶水,道:“院子是三郎和你在那儿住,想改就改罢,这有什么错处的?” 我垂了眸子,又曲身福了一礼,道:“娘心地宽宏,只是淑真不该没有提前和娘说这事……匠人已经来了,就在府外候着……” 婆婆似乎这才明白其中的原委,默了半晌,道:“虽说那是你们住的院子,但请匠人的事还是应提前和我知会一声的。你若提前和我说了,我也好让管家在账上支银子,让管家找匠人。毕竟你来海宁的时日不长,对这里不很熟悉,让管家来办这些事岂不稳妥些?” 我心想着,正因为我初来乍到,所以不好意思一来就开口要银子整修府院呀。早知如此,这件事就应该先让蓝笙和婆婆说一说。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我面上只是回道:“淑真明白了,多谢娘教诲。” 婆婆又道:“匠人既然已经来了,就让他进来吧。若是不行,就让管家另找一个。稍间改修好后,用了多少钱银再报给管家,管家会从账上支的。” 有人买单,自己不用掏钱这样的事自然好。但自己一分也不出,这样不好吧。况且,这事在婆婆看来我本就有错处。 但我若自己一个人把钱全掏了,那置婆婆这个当家人以及整个蓝府于何地? 想想后,我与婆婆道:“这件事淑真有错在先,改修稍间的钱淑真理当要付一份的。”顿了顿又道:“这也算是淑真对自己的一种惩戒,淑真日后行事会多思量思量的。” 婆婆顿了一会儿,方道:“你这样明白事理,很好。回去吧,若有别的什么事再来与我说罢。” “是。”我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我觉得轻松了些,其实与婆婆相处也不是很难嘛。她不是那种疾言厉色的人,也没有要故意为难我,没有因为我的一点小错处就对我不依不饶。我在她面前只要谨慎守礼就好了。 又想到管家的嘱咐,便让月映去外院和管家说一声,然后把匠人带回来。 叮嘱完月映,我又有些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便问:“你知道怎么走吧?” “知道。”月映笑了笑,又附在我耳旁轻声道,“这院子不似家里的玲珑别致,走了几次便能认得路了。” 我笑着拧了她一把,道:“你好多嘴!” 月映忙捂住了口,歉疚道:“呀!月映又犯毛病了!” “去吧去吧,”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又不是什么大事……” 虽说应该小心谨慎,但若太过于爱惜羽毛,胆战心惊地生活着也难受的慌。 第十一章 祝寿 虽说匠人是我找来的,但改修稍间的事情还是交给管家去操持了。 毕竟蓝笙不在府里,我一个妇人在他们看来不宜和一个陌生的男子频繁的打交道。这一点我一开始也没在意,后来又是管家在一旁旁敲侧击的提醒,我才明白过来。 管家不愧是管家,这样的情商我应该好好学学…… 我先把自己的想法和管家说了说,然后让管家传达给匠人。匠人有什么要问的,也先向管家说,然后管家再拿来问我。如此三番五次后,我又得出了另一个感悟:管家的情商尽管值得学习,但也让事情变得繁琐了许多。 我捧着茶盏,心想,有这么多的时间去传话,还不如让我直接在旁边督办,这样的话,匠人早开工了。 改修稍间一天是弄不完的,我趁着这个空当,将针线衣料搬到了东厢房内,让月映帮我裁剪衣料。 婆婆穿衣的尺寸我已经偷偷向一个小丫鬟问过了,用来做里衣的衣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潞稠,面料摸起来非常舒服,当然,价格也很贵。 月映按着我说的尺寸将衣料裁剪好,我便动手开始缝了。许是之前缝嫁衣的时候女工技艺得到了一定的锻炼,此番缝起来觉得比较顺手。 但还是得抓紧时间,毕竟婆婆的寿辰是在十月十六,马上就要到了。 月映负责绣纹饰,我负责缝布料,这样一直到十四夜里,我们才将一套里衣制完。 我缝好最后一根系带,人已是哈欠连天,便将衣服堆在针线兜里,然后伸了个懒腰。 月映也觉得松了口气,一边收拾,一边道:“可算是缝完了,珠娘此番这么用心,老夫人到时肯定要夸奖珠娘。” 夸奖倒不必了,不嫌弃就好。不过有月映秀得那样生动的“紫气东来”,婆婆怎么着也不会嫌弃吧。其实在这事上,出力最多的还是月映了。 想到这儿,我发自肺腑地道:“月映,多亏有你,不然我一个人肯定做不好这件事。” 月映垂着眸子笑了笑,道:“珠娘又说这样见外的话了,月映是丫鬟,这都是月映应当做的。” 可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是应不应当的,只有愿不愿意。但我看着月映娴静姣好的侧脸,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话,说了只会让她觉得奇怪吧。 我的目光又落到那一叠收拾得齐整的衣服上。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花功夫为一个长辈做衣服,想想自己还未曾给阿爹阿娘做过呢,甚至连鞋子也不曾。 心里又有些愧疚,想着日后……不,谈什么日后?从明日开始就要给他们做件衣服或者鞋子之类的,一天做一些,慢慢来,等下次回家时就可以拿出来孝敬他们了。 可话又说回来,下次回家会是什么时候呢? 正呆呆想着,月映在一旁疑惑道:“哎呀?少了一根针来着,去哪儿了呢?” 我一边摸了摸自己身上,一边问她道:“摸摸你身上有没有,小心扎着了。” “没有。”月映浑身上下抚了一遍,又四处张望着。 灯火如豆,烛火昏黄。我瞄了一眼地面,道:“这样黑,许是落到地上去了,明日再找吧。” “好。”月映说着,又将针线兜扒拉了一遍。 “收拾收拾睡吧。”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 婆婆的生辰是十六,按习俗在十五这晚要先给婆婆上寿。我先在外面的铺子里买了些面粉制的寿桃送到了婆婆那儿,用晚饭时,向来不多饮酒的我连饮了三盅麻姑酒为婆婆祝寿。 婆婆也显得很是高兴,道:“难为你这么用心。” 我笑了笑,道:“三郎不在家,淑真应当多替三郎给娘尽孝心才是。” 麻姑酒与金华酒一样,是甜酒,刚入口没有什么,酒劲慢慢才会上头。 用完晚饭,我整个人便朦朦胧胧的。回房后月映帮我收拾了一下,然后我就倒榻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月映将我喊醒。我靠在枕头上呆了片刻,猛然想起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我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起身下榻。 梳理好后,便往婆婆住的院子走去。 刚进院门就听到屋子里有笑声起伏,仔细一辨,是婆婆的声音。 心里纳罕,婆婆是遇到什么样的事才这般开心呢? 进了屋,才发现婆婆的座椅旁傍着一个着绿罗裙的女子,女子发髻上插了一根银簪,样式别致。婆婆正拉着女子的手,亲亲热热的叙话。 见着我进了屋,婆婆招呼道:“淑真来了。” 我福了一礼,将月映手中的衣服接过来,捧到面前,双膝跪地道:“淑真给娘祝寿,愿娘福泰安康、松鹤延年!” “好好!快起身来!”婆婆道:“都是好孩子。” 手中的衣服被梅香接了过去。我站起身来,看清了那个傍在婆婆身边的女子的面孔…… 是青姨娘! 我先是觉得震惊,后又觉得悲哀。 我不是早料到会是她吗?只不过没有想过我们会这样早早相见。想来她就是婆婆的义女“青儿”了。 怪不得婆婆会这般欢喜。 我忍不住打量起她来,这个时候的青姨娘娥眉淡丽,眸色清纯,笑起来如上一世那般温婉可人。 她朝我福了礼,柔声道:“雲青见过嫂嫂。” 她喊我“嫂嫂”? 她当然应该喊我“嫂嫂”。这个时候她还没嫁进蓝府,还没嫁给蓝笙,还不是青姨娘。 我愣了片刻,和和气气回道:“娘子好。”又走到她身边,道:“早听婆婆说起娘子,今日幸得一见。娘子不仅心地纯良,而且仪貌端研呀。” 她面上一红,道:“嫂嫂谬赞了。” 婆婆在一旁道:“既然你们如此熟络,老身就不多费口舌介绍了。” 我看了一眼雲青手中拿着的履鞋,赞道:“这可是金陵出的缎面呢,柔软又紧实。”又细细端详了一下,道:“娘子好针线呀!” 见我几次夸赞雲青,婆婆的嘴都合不上了,一直“呵呵”笑着。 雲青倒底有些拘谨,谦虚道:“嫂嫂过奖了。”说着睃了一眼梅香手中捧着的衣服,道:“我见那衣服上秀的‘紫气东来’才叫好呢。” 婆婆来了兴趣,道:“我也瞧瞧……” 第十二章 藏针 梅香将衣服拿到婆婆跟前,婆婆接了过去,抚了抚面料,赞许地点点头,又将衣服摊开来。 随着抖衣服的动作,衣服内飞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来。 我没怎么在意,注意力仍旧放到婆婆身上。 立在一旁的梅香忽然出声,讶然道:“呀!这儿怎么有根绣花针呢?”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一根亮闪闪的绣花针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婆婆也好奇望了过去。 月映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根针莫非就是那晚不见的那根?它怎么落到衣服里面去了? 方才的轻松喜悦的氛围不见了。众人都静默着,似乎在等待着这根针自己开口说话。 我急于担责,忙过去将绣花针捡了起来,歉疚道:“都是淑真疏忽,那晚将衣服缝好后竟然不小心把针落在了衣服里面,幸好及时抖落出来了……” 要是被扎到了,我岂不是摊上了大罪? 月映也在一旁跪了下来,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收拾衣服疏忽了,明明知道少了一根针,却没有……没有察觉出来它就在衣服里面……” 梅香将衣服接了过去,又用力抖了几下,方道:“回老夫人,没有了。” 我忽然觉得满口苦涩。我又不是故意在衣服里面放针的,她这样子就像是我蓄谋已久却不小心败露了一样。 婆婆没有吱声。 雲青倏地笑了一下,道:“义母当感到欣慰才是,嫂嫂送的这份礼物叫真心实意。嫂嫂刚过门,给义母准备寿辰礼物的时间不多,又赶制了这样一套衣服来,可见嫂嫂是用心了的,只不过时间仓促了些,所以才会有这样小瑕疵。” 婆婆的脸色好看了些,道:“你有这样的心意便是最好的,只不过你既已为人妇,做事就应该稳重些,这样的小疏忽是不应当的。” “是,淑真知道了。”我抿抿嘴,站起身来,又感激地朝雲青望了一眼。 我瞧了一眼那搭在梅香手臂上的衣服,心里叹道,看来这礼物是白送了,即便上面的纹饰秀得再怎么好,但日后婆婆拿起它的时候,想到的肯定是那藏在里面的绣花针吧。 正惆怅着,婆婆与我道:“你把针交给梅香吧,让她好生收起来。” “哦,好。”我有几分尴尬,将针递给了梅香。 今日的饭桌上虽然多了一个人,可我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方才说笑的劲头也没有了,只听着雲青和婆婆在说着。 有了个插嘴的机会,可我却没能摸着婆婆的喜好,问她:“要不要去外边请个戏班子来唱唱戏,好热闹热闹?” 婆婆冷着脸没说话。雲青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说这个。 我这才明白过来,婆婆她不喜欢听戏。我一直觉得这个年纪的妇人应该都喜欢热闹的,所以也顺理成章的将这个结论用到婆婆身上。然而许多事实表明,是我错了。 用完饭,雲青和我又陪婆婆坐了一会儿。到了下午,婆婆安排人在府里拿了一顶轿子将雲青送了回去。 ----------- 进了十二月,便是深冬。风冷峭凛冽,湿润的空气钻进袄子里变成透肌入骨的寒意将人紧紧包裹。 屋子里早已烧起了炭盆,我平日里不是和月映一起做针线,就是翻翻书、写写字。见花园里的红梅开放后,我又给它描了几幅画。 天一冷,婆婆就将用饭的地方改至她的上房,并且很贴心地与我说,天气冷的时候,不必过去和她一起用饭了,让厨房将饭菜送到自己的房间去用就行。 这样的恩准很暖心,可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婆婆那儿跑,连早起问安的习惯也不曾变过。 天虽冷,可我并不怕这样的冷。我总觉得太温暖容易使人混混沌沌的,而冷则会让人清醒。 临近年关,蓝笙来信说他快要回来了。 我心里自然是欢喜得紧。欢喜有许多种表达的方式,像我这样的人是这样表达的:接到来信后,我破天荒地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给蓝笙纳了一双厚厚的绒鞋垫。 做鞋垫的绒毯是从波斯国翻山越岭过来的。海宁卖这种料子的不多,这些都是我从钱塘带过来的,当时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新鲜,所以特意买了一些收藏。 我瞧了瞧纳好的鞋垫,虽说针脚不是特别的直,但好歹纳得还比较匀,不是很丑。至于绣花什么的,我还是算了吧,根本拿不出手。 二十四,天雨雪。 我扒在打开窗台上,看着雪地里偶尔停留的麻雀,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也许世界真的不曾改变,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它始终重复着某种永恒的东西。 正遐思着,视线中忽然走进一个人影,踏雪扶风而来。 天地间,雪花像扯棉絮一般地絮絮落下。 他戴着黑色的毡帽,身上裹着深棕色斗篷。 我辨不清他的身形,却看清了他的面孔。 他咧嘴,朝我笑了。 我猛地离开了窗台,匆忙间带跑了一张凳子。 月映奇道:“珠娘?怎么了?” 我没答话,迅速将门打开,一股寒意铺面而来,涌进温暖的屋内。 可我实在没有心思管这么多了,我提起裙摆,向屋外跑去…… 熟悉的怀抱,冰雪的气息。 我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喃喃道:“蓝笙……”他周身都是冰冷的气息,斗篷挡在中间,很是碍事,可我就是不想松手。 他从斗篷里伸出手来,回抱着我,沉沉道:“我很想你……” 就这么相拥了一会儿,他察觉到我穿的单薄,便将我松开了,道:“先进屋去。”又看了一眼我露出来的只穿着丝鞋的脚尖,皱眉道:“怎么穿着这个就出来了?待会脚冻坏了怎么办?” 我朝他笑了笑,道:“没事,没那么娇贵。”说罢,便拉着他一起进屋。 可蓝笙没有动,我疑惑地转过头去,蓝笙抱歉地笑了笑,道:“我还要去看娘。” “噢。”我应了一声。还没去婆婆那里吗?按理说是要先去婆婆那边的。 第十三章 小别归来 许是蓝笙看出来我的疑惑,他浅浅笑了下,抿嘴道:“顺路。” 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婆婆住在后院,他说的“顺路”是指顺路,所以先来看我的意思。 但倘若心里没有我,再怎么顺路也不会往这里绕一步路。我心里既甜蜜,又有几分想要调侃他的心思。 终究是忍住了,我甜甜笑了一下,道:“你先过去,我换身衣服,稍后就来。” 蓝笙握了握我的手,转身走了。 我回到屋内,月映坐在杌子上,脸上也洋溢着喜悦,道:“姑爷回来了呢!”顿了顿又道:“姑爷和珠娘的感情真是好呀!” 我脸上带笑,走到里间,道:“月映,你也去换身衣服,我们去老夫人那儿。” 换好衣服和鞋子,我和月映一起去了婆婆那儿。 屋子里暖烘烘的,蓝笙紧邻着婆婆的右手边坐着,与婆婆说着话。 我给婆婆见了礼,婆婆招手让我坐下,蓝笙笑着看了我一眼。 虽然外面是一片雪白,但已到下午,屋子里还是有些暗。婆婆又吩咐梅香将蜡烛点上。 朦朦胧胧中,我看到婆婆脸上写满了怜爱与喜悦。她专注地看着蓝笙,询问他在福州的生活如何。蓝笙的身子前倾,微笑着回答她事无巨细的提问。我坐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婆婆让厨房将饭菜送到了房里。 许是因之前叮嘱过了,今日的饭桌上难得有几样大菜。婆婆又让丫鬟温了一壶麻姑酒,我们三人细细喝尽了。 用完饭,外面已降下一层厚厚的帷幕,婆婆着了个丫鬟提了盏灯笼送我们回院子。 屋里的炭盆还在烧着,月映在一旁拿着钳子拨炭火,面上映的红彤彤的。 我寻思着蓝笙风尘仆仆赶回来,一定很累,若是能泡个热水浴放松放松就好了。便吩咐月映说,让她再叫上几个丫鬟或仆从多端些热汤水过来,又担心自己的话对别人不好使,便又补充了句,就说是三郎子说的。 月映得了令出门去了。 蓝笙坐到杌子上烤火。 我想到他这次回来行李什么的还没收拾,便与他道:“箱笼还没收拾呢,你让人放哪儿了?” 他笑了笑,伸手招呼我过去。 我走近,正欲挨着他坐下,他的手一勾,将我一下子揽到他腿上坐着。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慌乱跳了一阵,又渐渐平和下来。 我抿抿嘴,问他道:“很重,你不累吗?” 他搂紧我,脸在我的发丝上蹭了蹭,道:“箱笼我让人放在东边的厢房里了,明日再收拾吧。” “嗯。”我低低应了声,抬眼瞧他。 蓝笙捏了捏我的下巴,道:“我怎么觉着你瘦了些?” “有吗?”我摸摸自己的脸,又去摸摸他的下巴,道,“我倒觉得你瘦了……”他下巴粗糙,有硬硬的刚冒出来的胡渣。 他不避让,很顺从地让我从下巴摸到脸颊,又从脸颊摸到眉骨那儿,眼睛只定定地瞧着我,又慢慢地朝我凑近。 我终究是有所顾忌,用手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他们待会儿就要送热汤水过来了,等一等,好不好?” 蓝笙粲然笑开了,道:“怎么办?等不及了……”放在我腰肢上的手重重捏了我两把。 我的脸倏地变得热辣辣的,却不知如何是好。 正觉窘迫,蓝笙将我松开了,温声道:“说笑呢,你又害怕了吗?” 我羞恼地搡了他一下,站起身来,否认道:“才没有!”又朝里屋走去,道:“我去给你准备干净衣服和浴桶。” 不一会儿,月映带着另外两个丫鬟将热汤水送过来了,又将水倒进浴桶里,弄好后,便出去了。 我将换洗的衣服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又用手试了试水温。这样的热度刚刚好。 扭过头,正欲喊蓝笙过来洗沐,却见蓝笙已经立在屏风旁,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一半了。 我的脸被热水汽熏得一热,讷讷道:“你快洗罢,我先出去了。”说罢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往外走。 还没踏出去就被蓝笙拽住了,他把我拉到跟前,望着我,却没说话。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却又害怕他真的那么说了,紧张之下,结结巴巴道:“我……我真的要出去了……”我想此刻我的脸一定红得像要滴血一般。 蓝笙抱了我一会儿,终究是放开了,道:“你先去烤火吧。” 我感到如释重负一般,将心放稳当了。拐出屏风,却又想到自己这样,蓝笙会不会不喜欢呢?便又转过头忐忑问他道:“蓝笙……你不会不开心吧?” 他莞尔一笑,道:“尽瞎想,我哪有不开心?”又狡黠一笑,道:“你这走走停停的,是想怎样?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呸。”我气恼地横了他一眼,飞快地走了出去。 我拿了一本书坐在杌子上,边烤火边看着,盥洗室内响起哗哗的水声,我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片刻后,蓝笙身上裹着道袍走了出来,湿哒哒的头发上还包着一条干毛巾。 我将书收了起来,柔声道:“快过来坐着烤火,免得受了寒气。”说罢,又起身去喊丫鬟过来将浴桶的水收拾掉。 蓝笙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道:“你也别忙活了,去洗漱吧。” 我“嗯”了一声,走到他身后将毛巾接过来帮他擦头发。 月映将热汤水端到盥洗室,又问我还有别的什么吩咐没有。 我笑着摆摆手,让她回去早些收拾了好休息。 梳洗完,又在脸上抹了些脂膏。 炭盆那儿却不见了蓝笙的人影,我往榻上瞧了瞧,床帐卷起,榻上无人。 我心下好奇,四处打量着,见被我改修成小书房的稍间里有烛光闪闪烁烁。 走过去后,见蓝笙立在小窗前,正翻看着桌上的那一摞稿纸,那里面有我前些天画的“红梅图”。几案上如豆的烛火闪烁着。 他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毛巾还搭在肩上。 我走至他身旁,一边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一边问道:“怎么样?我画得如何?” 第十四章 床帏私语 蓝笙勾起嘴角笑了下,道:“我在看你写的戏文和诗词。” 我一惊,这才注意到那写着戏文的稿纸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翻出来了,压在《红梅图》上边。 因着上一世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我对这事变得谨慎了些,便试探着问他道:“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蓝笙侧过脸来,笑着,反问我:“你自己觉得呢?” 我一顿,愣了愣,道:“我觉得好像不能用怎样或不怎样来评说,戏文这东西,我只是闲的时候写写,也都是写给自己看的,有点自娱自乐的味道……这就好比做一件陶瓷,你将原本只是泥土的东西慢慢捏合,做成一个有形状的物件,然后还要给它烧制上釉……这其实都是在享受体验一种过程。”说完眨了眨眼,问他道:“你觉得呢?” 蓝笙嘴角含笑,道:“这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觉得怎样便是怎样呀。” 我静静望着他,揣测着他说这话的心思。 蓝笙又道:“不过我觉得你写的都很美,虽然现实不尽然是如此。” 先扬后抑,这话我倒听出重点来了。我挽了他的手,道:“那你觉得我以后再写点悲壮的怎样?” 蓝笙失笑,道:“可那也不会是真实的呀。” 我笑着反驳道:“你若拿事实来衡量它,那它永远都没立足之地了。”顿了顿,又道:“我很爱你,这是一种情感,但你看得见‘我很爱你’吗?” 蓝笙只是笑着,并不答话。 我又给他分析道:“你看不见对不对?戏文里面的世界也是这样子的……” 话音刚落,蓝笙欺上身来,沉沉的嗓音道:“看得见的……怎么看不见?” 我已感受到他的心意,心里紧张起来,没话找话地道:“你觉得这稍间改修成这样好不好?” “嗯,好……”蓝笙的脸近了过来,有些冰凉的唇瓣落在眼睑上。 我慌乱地眨眨眼,口里又道:“我给你做了一双鞋垫……你要不要看一下?” 蓝笙轻笑,道:“明日再看。”唇瓣移到我的面颊上。 我撇了一眼几案上的烛台,道:“先把这儿的烛火吹了吧,咱们去里屋,好不?” 刚说完,蓝笙一弯腰,小书房里登时暗了下来。 身子忽然一轻,我坐在蓝笙的臂弯里,羞答答地把头靠在他胸前。 这并不是新婚第一次,可我还是照旧那般羞赧紧张,难道是因为分别的久了的缘故吗? 蓝笙将我放到榻上,转身去把帘子放了下来,又在中间屋子里的几案上留了一盏烛火。 我坐在榻上,心里想着,快些开始吧,也许开始以后我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蓝笙坐到床榻上,将床帐放了下来。 帐内昏暗,我的感官却越发清晰敏感。蓝笙的眸子闪闪的,像是跳动的火焰。 “蓝笙……”一句话未说完,我就被他放倒在褥子上。 “好冷,我们去褥子里边好不好?”我垂着眼皮轻声道。 “嗯……”他利索地把我的衣服扒了,又把自己的衣服扒了,然后抱着我钻到了褥子里面,又问我道:“现在不冷了吧?” 他身上跟火炉似的,紧紧贴着我,我当然不冷了…… 他又摸了摸我的手和脚,道:“还是很凉呢,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睡着岂不冷吗?” “还好呀,”我说道,“我都会放汤婆子在褥子里边。” 他温热的气息扑到我面颊上,我能感觉出他的脸离我愈来愈近。 倏地,他忽然笑了一下,我问他:“笑什么?” 他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道:“没什么……”顿了会儿,柔声道:“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你想不想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已软得化成了一滩水儿…… 未等我回答,他的唇已落到我的唇上,手直接覆上了我的胸脯。 …… 外面风声猎猎,帐内却温暖如春。 蓝笙将我搂在胸前,抚着我额前的碎发,问我道:“方才急了些……有没有弄疼你?” “还好。”我窝在他怀里,用手指轻轻划着他的锁骨,勾勒着它的形状。 他的手贴在我的脊背上,掌心的热度传来,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和踏实感。 “你在家都好吗?都做些什么?”蓝笙问道。 “我在家就陪着娘呀……不过也算不上陪啦,就是给娘问安,然后陪着她一起吃饭而已。”我缓声道。又想起婆婆过寿辰时发生的事,便有些忐忑地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蓝笙安慰我道:“你是无意的,娘怎么会放心上呢?不要多想。” 我“哦”了一声,又向他说起雲青,道:“我从前不知道,原来娘收了一个义女,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过这事呢?” 蓝笙道:“没有提到这事,所以就没想着说。雲青是娘收的义女,我之前不在家的时候,还多亏她常常过来陪着娘了。不过现在好了,即便我不在家,你也可以陪着娘。” 我语气酸酸的,道:“娘很喜欢雲青呢。”喜欢的程度大大超过了我。 蓝笙轻笑了一声,道:“是呀,有时候我觉得娘对雲青都比对我亲热,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毕竟雲青一家之前还救过娘一次,雲青又很懂礼,娘待她自然会有些不同。” 我点了一下头,道:“这个我也知道,娘和我说过这件事。”顿了一会儿,又有些不放心,便试探着问道:“雲青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娘把她收为义女,难道没有想过帮她找一户好人家吗?” “这个不知道,”蓝笙道,“也许娘正在打算呢,娘对雲青那么疼爱,肯定不会亏待她的了。” “诶,”我戳了戳他的肩骨,道,“坦白和我说,娘之前是不是打算要将雲青许配给你?” 蓝笙笑了笑,道:“干嘛?你吃醋啦?” 我没有像往常那般笑呵呵的,而是板着脸继续问他:“是不是这样?” “我已经娶了你做我的妻子呀。”蓝笙笑着道。 我低着头,闷闷道:“虽说是娶了我……但有可能再娶别人呀……” “你担心我会娶雲青做我的妾侍……” 他话刚出口,我想也没想地揣了一脚过去…… 第十五章 嬉闹 昏暗的烛光中,我辨出了蓝笙一脸的无辜。 蓝笙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他不知道这话对我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说的这话很可能就会成真。 我冷静下来,觉出自己刚刚踹他一脚着实踹得不对。 他没有察觉出我的不快和严肃,他只是在说笑打趣而已。 我的怒气一下子平息了,变成了歉疚,轻声道:“踹你哪儿了?踹疼了吗?”接着又伸出手去,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身子,想弄清自己到底是踹到他哪个地方了。 见他没有吱声,我又抱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踹你的……你别生气好吗?” 感觉手被捉住,我望向蓝笙。 他将我的手贴在他胸膛上,叹息道:“不会生气了……之前你不是同我说过吗?你会踹人的……我说,你想怎样便怎样吧,我不生气……” 我垂下头,默着没有答话。 蓝笙把我往他怀里揽了揽,道:“宛妹,你明白我的心意的,我断不会再娶旁人。” “嗯。”我讷讷道,“我知道你不会……”可如果婆婆她非逼着你娶呢? 我一下子又觉得很糟心。不论在哪个时空中,我能改变的只是自己的行为、选择而已,其他人如果非要做什么,我不一定能阻拦得住。 许是蓝笙察觉到我闷闷不乐,便伸出手来赌誓,道:“我蓝笙若娶了旁人,后半生将不得安……” 未等他说完,我急切地探过身去,一下子用唇堵住了他的口。 因我的两只手被他固在他胸膛上,来不及抽出来。 蓝笙不说话了。 我又退了回来,沉声道:“打心眼里讲,不论怎样,我都希望你后半生是安宁的。所以,不要用你的人生来赌誓……” 说着说着,我又变得怅惘起来,感慨道:“蓝笙,我知道你很好,至少你现在对我很好,我们现在也很恩爱。只是,外面也有很多不可抗的变数……也许等到那些变数发生时,我们之间的很多东西也会改变……你知道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吧,他们原本也很相爱,可后来却还是落得那样一个结局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抉择,如果别人没有选择我,我不会怪他,但我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讲完后,我又问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蓝笙蹙了蹙眉头,道:“听着感觉很奇怪,我已经向你保证过了,宛妹你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呢?” 我是想说,我心里明白即便是保证了,到后来也不一定会奏效呀,你有权做自己的选择,我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所以不必向上天赌这样的誓言。我已经把人生过得很透彻了…… 这几句话在我喉咙里滚了几遭,终究还是被我咽回了肚子里。 我望着蓝笙,忽然道:“蓝笙,我们生个孩子吧。” 对,我要赶紧行动起来,赶紧生个孩子,这样也许就能分散婆婆的注意力。如果有一个牛皮糖似的孙子孙女在她身边傍着,她还能会对义女念念不忘吗? 只是上一世我只有玉儿一个女儿,而且还是我进蓝家后的第三年生的,现在我和蓝笙新婚不久,倘若怀了孩子,是不是就是让玉儿提前出生了呢?又或者,会生出另一个小娃娃……这样做没有关系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上一世我和蓝笙结婚三年后才有玉儿的呢?蓝笙公务繁忙不假,可还是有时间在一起相处的吧。 正胡思乱想着,蓝笙忽然把我抱在了他身上,笑着道:“你说,你是想和我说……要和我生个孩子?” 我伏在他胸膛上,脸上就跟蘸了辣椒水似的,眼神游移着,声音却很清晰,道:“你……不想吗?” 蓝笙望了我一眼,手滑到我的小腹那儿,道:“难道还没动静吗?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呀!” 我“扑哧”笑出声来,笑趴在他颈窝处。顿了顿,道:“要不我们明日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好……”他一边应着,一边翻了个身把我覆在身下,沉声道,“正好我趁着这段时间我有空,我们好好努力……” …… 不论多晚睡,第二****还是照常在那个点就醒了。 被窝里温暖又舒适,我忽然有些不忍心掀开被子。 蓝笙还合着眼,我枕在他胳膊上,一眨不眨地欣赏着他的睡颜。 蓝笙的眉毛不是很粗厚,眼睫毛却很长,还轻轻颤动着,如果是在阳光下,那上面应该会铺满彩虹一般的色彩吧。嘴唇看起来很温润,一点都不单薄。人们形容英俊的男子时,常用上“薄唇”一词,可我却觉得薄唇并不好看呀,而且也不显得亲和。 我正一点一点地在心里勾勒着他的眉眼,蓝笙的嘴角忽然微微翘了起来,眼睛却仍是合上的。 难道是在做梦吗?梦着什么开心的事了呢?我在心里揣测着。 眼前蓝笙的笑意愈发深了,突地咧嘴笑出声来。 我吓了一跳,旋即明白过来,这家伙原来是在装睡呀! 我恶作剧般地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蓝笙张开眼,笑着往我这边缩,口里还道:“我不管,要暖和就一块暖和,要冷就一块冷……” 我都被他挤到床角去了,后背紧挨着墙面,只好将他那边的被子盖上,道:“你往外挪挪,我都要被你挤成豆腐干了……” 蓝笙不动弹,却笑着道:“豆腐干?那也是香豆腐干吧……是煎着好吃呢?还是炸着好吃?”说着,手还不安分地捏了捏我的腰。 我气结,道:“豆腐干就不好吃,怎么着都不好吃。”又扭了扭身子,道:“我要起床了。” 蓝笙又问道:“你方才在看什么?那么认真?” “看你呀,”我撇撇嘴,道,“看你的睡相好不好。”又问他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怎么不知?” 蓝笙狡黠一笑,道:“反正比你醒得早,醒了之后,就认真地观察某人的睡相……然后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我有些好奇。 蓝笙做出幡然醒悟的样子来,道:“宛妹你是不是饿了?怪不得你说‘豆腐干’呢,你睡觉时还在咂嘴……” “我没有!你这是诬蔑……”若不是被挤在墙角,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第十六章 求医问药 盥洗室里,蓝笙笑呵呵地将拧好的帕子递过来,我一扬手,飞快地拿了过去,顺道横了他一眼。 心里忍不住腹诽,大清早的,还非得把人逼墙角揩一回油才罢休。 我把帕子扔回盆子里,蓝笙凑过来问道:“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定鞠躬尽瘁。”又看了一眼挂在一旁的袍子,道:“要不我帮你把衣服穿上?” “别,”我抬手推拒道,“我们还是各自穿各自的好。” 蓝笙敛了笑色,轻声道:“你生气啦?”语气轻得就像一个因做错事而愧疚不安的孩子一样。 “没有没有。”我忙解释道。 他怎么这样想?我看起来像是生气的样子吗? 我朝他笑了笑,道:“我们都要快一些,待会儿好过去给娘问安。” “噢。”他这才恢复了和煦的神色。 男人收拾起来到底要比女人快,蓝笙收拾好后去了小书房里等我,我飞快地换了鞋子,穿好袄子,这才一起出门去了。 因有不久前请匠人的事做教训,所以这次我把想要请大夫的事在饭桌上拿出来和婆婆说了说。 婆婆有些惊讶,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了? 蓝笙开口正想答话,我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自己同婆婆说,只是觉得最近晚上睡得不大安稳,所以想请大夫来看看。 婆婆说了几句关切的话,然后又道,可以让管家去请姚大夫来,姚大夫是老熟人,而且医术也不错。 虽说我不大想请一个与蓝府,尤其是与婆婆相熟的大夫,但婆婆把这一切安排打算的这么周全,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回绝,只好应了。 说完我请大夫的事后,婆婆告诉我们说,雲青过了年会上蓝府来,到时候要留她在府里住一阵子,让我和蓝笙到时候好生招待着。 这样的话婆婆之前就同我提过,只是她早不把、晚不把雲青接来,却要赶着蓝笙在家的时候把她接来…… 我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来就来吧,到时我把她当做义妹好好相待就是。 婆婆让管家请的大夫上午就到蓝府了,管家把姚大夫带到我住的院子里,交代了几句话便下去了。 想来这世上但凡有些资历的专家都是年长者,姚大夫也不例外。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身上着的是黑色的通袖袄子,脚上蹬了一双黑皂靴。 姚大夫先给蓝笙搭了脉,默了一会儿,道:“脉象沉稳,颜色健康,只是眼圈略显浮肿,想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官人虽正值盛年,但也不可如此长久消耗身体。还是应以养生为要。” 我在一旁抿着嘴憋笑。 蓝笙干巴巴地道:“是,谨遵您老嘱咐。” “官人不必客气。”姚大夫说完,接着又为我搭了脉。 给我搭脉的时间略久一些,搭完脉后又让我张嘴把舌头给他瞧瞧。 过了一会儿,大夫道:“娘子体质偏寒,湿气较重,还需好好调养才是。” 蓝笙在一旁道:“拙荆她手脚发凉,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大夫点点头,运笔写药方。 我心里有些忐忑,便问大夫道:“不知这寒性体质是否影响怀子?” 姚大夫没有回答,却问我道:“请问娘子的月事来得匀吗?” “不是很匀,每次都不多,偶尔还会隔上两个月……”我答道。 姚大夫淡淡道:“娘子的身子调养好了才容易怀子。” 意思就是说,没有调养好就不容易怀子吗? 我心里虽然失望,却还是打起精神问大夫道:“那我得调养多久?” 蓝笙在一旁道:“既然您已诊出病症所在,还望您全力照拂。” 姚大夫神色依旧是淡淡的,道:“那是自然。”又道:“老夫能做的只是对症下药,开出药方,调养之事还在于娘子,娘子除了按这方子好好用药外,还需记住出门要注意保暖,平日里少食寒凉之物,心态也要放平和……我看娘子眉目之间少从容,多戒备谨慎……娘子要注意放松身心才是。” 我认真点了一下头,道:“多谢大夫提醒,我日后会注意的。” 姚大夫“嗯”了一声便埋下头去,一言不发地运笔写着方子。 我见他这般专注,不好意思中途再打扰,待他写完后,便问道:“大夫,您觉得我需要调养多久呢?” 姚大夫抬起头来,皱皱眉头,道:“方才老夫已叮嘱过了,娘子要戒焦躁,我既已开了药方,娘子只管先用便是,我一个月后会再上门的。” “噢,那好。”我低低应了一声。 蓝笙走到我身后,将手轻轻搭在我肩上。 送走了大夫,我和蓝笙坐在炭盆便烤着火,两人都沉默着。 蓝笙不愿开口,想来是怕自己会不小心提到那事。 我也不想开口,在脑海里将大夫方才的话细想了一遍又一遍。大夫说我是寒性体质,怪不得上一世我与蓝笙结婚三年后才有孩子。此番大夫说让我先调养,难不成我也得等到三年后才会有孩子吗? 上一世月映说,我嫁过来不到一年,青姨娘便进了门。而婆婆给蓝笙纳青姨娘的理由是因我一直无子。 现在想想,其实这个理由是靠不住的,我与蓝笙结婚才不到一年,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些。婆婆无非就是想让青姨娘嫁进蓝府来而已,不论用多么拙劣的借口。 倘若这一世婆婆再用这样的理由为蓝笙纳青姨娘,我是一定会反驳她的。 我随意地拨弄着盆中的炭火,叹息了一声。 前路未卜,隐隐可见逃不出的命数。我不知自己到底能改变多少,不小心谨慎又能如何呢? 正叹息着,蓝笙开口了,微笑着道:“你昨晚不是说给我纳了一双鞋垫吗?拿出来我瞧瞧。” “好呀。”我也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答道。说完便起身去立柜那儿将鞋垫拿了出来。 说实话,这鞋垫做得真不算漂亮,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了,便将拿着鞋垫的手背到身后。 蓝笙打趣道:“你这么藏着掖着,难不成是想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笑了笑,摊开手来,讪讪道:“不是惊喜,很可能是惊吓……” 第十七章 留?不留。 蓝笙将鞋垫放到手里捏了捏,赞赏道:“柔软又厚实。” 我问道:“你不嫌弃上面的针线吗?” 蓝笙瞧了瞧,认真道:“嗯,针脚又密又匀……” 我笑着搡了他一下,道:“实话实说也没关系啊,我清楚自己的针线活不好……” “没有,”蓝笙温和一笑,道,“真的很不错。” 好吧,也许是因为没有比较吧,我撇撇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蓝笙凑过来道:“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做件衣服就好了,我要一直穿在身上。” “脏了你不洗呀?”我笑着问。 “不洗,”蓝笙微微眯着眼,道,“破了也不扔,就一直穿着。” 这样无赖的话我听着居然觉得十分受用,再加上他那一脸宠溺的表情,我心里一下子柔软了许多,便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柔声道:“那我给你做件里衣吧。” “好呀!”蓝笙笑道,“那我就更舍不得脱了。”说罢,伸手将我揽到怀里,默了默,神情变得有些怅惘,道:“宛妹,其实姚大夫的话……” “嗯?”我歪在他胸膛上,立马打断了他,道,“别说话……”顿了顿自己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很,正因为明白了,所以不害怕,也不沮丧了,反正我知道最不好的结果也就是那样了。” “你别灰心。”蓝笙道。 我抿嘴笑了笑,道:“我不灰心,但也谈不上斗志昂扬。”说完后又想到,蓝笙一直在想着安慰我,说明他心里其实不好过。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很重要的。 想到这儿,我抬起头来,问道:“蓝笙,你是不是很失望?对我……很失望?” 蓝笙愣了愣,用手将我的头按到他怀里,语气有些埋怨,道:“是,我很失望,失望你会这么去想。宛妹,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我们都是要一同承担的……” “好啦好啦,”我环住他的腰,歉疚道,“我知道啦。” 蓝笙用手挑起我的下巴,道:“那你以后还说不说什么‘我嫌弃你,对你失望’这样……这样难听的话?” “不说不说。”我轻轻摇头,望着蓝笙诚挚的眸子,一时百感交集。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太过小心谨慎,太多疑多虑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对我和蓝笙之间的感情更有信心点? 蓝笙捂着胸口,瞧了一眼我,幽幽道:“我伤心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探起身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笑道:“那我帮你把心补好……” 他索性把我拉到他怀里坐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道:“那你说怎么个补法?” “你说呢……” ------------- 转眼过了大年三十,到了正月初三。蓝笙在家的这些日子,我一直过得很安心。之前睡觉的时候,我晚上偶尔会莫名其妙地醒来,但这些天来,我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昨日蓝笙叔父家的孩子过来给婆婆拜年,今日我和蓝笙打算去给叔父拜年。 因此用了早饭后,我和蓝笙便去了叔父家。在那儿吃了午饭后我们就回府了。 回到家中,我们照例去婆婆那儿坐上一会儿,聊聊去叔父家拜年的事情。 刚迈进房内,正欲给婆婆福礼,旁边的座位上忽地站起一个人来,因我方才进门的时候没多注意,所以一下子就愣住了。 站起身的那个人不慌不忙地给我和蓝笙福了一礼,道:“雲青给义兄、嫂嫂拜年。”又歉疚一笑,道:“已经过了中午头,请义兄和嫂嫂不要见怪。” 蓝笙挥挥手,示意雲青坐下,然后道:“不凑巧而已,况且我们年龄都相当,雲青其实客气了。” 我拿出一个嫂嫂应有的态度来,笑着道:“想来你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出门了,故而没有碰见。” 雲青笑着颔首。 婆婆道:“你既来了,就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不然,我可舍不得放你走。” 雲青红着脸,道:“青儿也想多陪陪义母,只是……家中琐事繁多……” 尚未说完,婆婆就道:“正月间的,哪有那么些琐事,这个时候就该好好玩一玩,正巧三郎和淑真也在,又不少伴儿。” 我没吱声。我可是一直都在家,可谈不上什么“正巧”。 雲青瞟了我和蓝笙一眼。 婆婆又道:“我早就让人把这院子里西边的厢房收拾出来了,你可别拂了我的意呀。” 早就收拾出来了?这样的盛情的确无法让人推却。 雲青一脸为难的样子,绞着手指头。 我默默地抿了一口茶。婆婆打算已久,我改变不了她的初衷,可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做冤大头,摆出一副亲热的模样,挽留人家。所以,我决定不插嘴。 可我这个意欲作壁上观的打算并没如愿,就在我抿完一口茶后。婆婆拿我开刀了。 她看向我道:“你嫂嫂也曾多次说,想要与你多攀谈攀谈呢。我膝下只有三郎一个儿子,在这府里,你嫂嫂也没个妯娌作伴,就缺个说话的人,你来了,也好陪你嫂嫂说说话。” 谈什么?说什么?我平日里话少,并不觉得缺少说话的人。 我将茶盏稳稳当当放下,脸上堆起笑来,道:“我听婆婆说,你们一家与她有恩,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们。”接着又看向婆婆道:“娘,我看不如这样吧,明日我和三郎一同去雲青家给雲青的父母拜个年如何?” 雲青一家的恩情我是记着的,谢恩的方式有很多。婆婆想把雲青留在这儿,可我不想。 即便到时她会把雲青强留在这儿,我照样无计可施,但我不想让自己开这个口去挽留雲青。那样会让婆婆认为,我也很喜欢雲青,若她想让雲青嫁进蓝府,指不定我也会开开心心同意了。 这就好比是登门槛效应,从一开始,我就不能让人家登上这个门槛。我若一开始就退却,只怕日后能自在发言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不论婆婆是如何想我的,认为我是没有听明他的意思,或者认为我是故意的,我都得向她表明我的态度。 第十八章 同游遇纠缠 婆婆听我这样说,先是愣了愣,然后道:“是该去好好感谢的……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声音干巴巴的。 雲青忙道:“家父家母都是粗人,哪担得起义兄和嫂嫂的如此大礼?” 蓝笙在一旁道:“雲青何必见外?” 雲青的神色有些窘迫,道:“不是雲青见外,只是……只是怕怠慢了义兄和嫂嫂。” 紧接着,婆婆圆场道:“想来人家家里明日有亲戚走动,你们贸然前去,唐突了人家怎好?”说罢,看向梅香,问道:“厢房里炭盆烧上了吗?可别让青儿晚上受了冻。”默了一会儿,又道:“把莺巧叫来,让她好生服侍青儿。” 这般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真叫人佩服。早把这些话拿出来说多好,也省得费方才那一番口舌。 雲青没有说话,既没有再推搪,也没有表现出欢喜的样子。 吩咐完这一切后,婆婆又问我和蓝笙去叔父家拜年的事情。 说了一会子话,又在一块用了晚饭,随后我和蓝笙便回院子里去了。 雲青的确是个懂事、讨人欢心的姑娘,第二日,她就给我蓝笙一人送了一双鞋子。 我送了一支步摇给她,她推辞了多次才肯收下。 待她走后,我拿着那两双鞋子与蓝笙说笑,道:“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好针线了吧?” 蓝笙看了一眼,道:“好是好,但我还是喜欢你做的。” 我撇撇嘴,心里腹诽,这样不堪一击的话也只能从恋人口里听到了。 人们都喜欢好东西,就连我也很爱赏雲青的针线。蓝笙这么说又是在哄我吧。 雲青在府中住了九日,一般都陪在婆婆身边,极少到我和蓝笙住的院子里来。我们就算说话,也都是在婆婆那儿才说得上几句。 我还摸不大清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她自己想不想嫁进蓝府呢?如果她想的话,为什么表现得一直都很收敛?如果不想的话,又不见自称“家中琐事繁多”的她提到要回去?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我和蓝笙打算出去看花灯,于是用完早饭后蓝笙便将这事和婆婆说了说。 婆婆尚未回答。 蓝笙看了看一旁低着头喝茶的雲青,又道:“雲青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是该叫上雲青的。她与我们年纪差不多,应该也很想在这样的时候出去逛逛。 我也邀请道:“反正在家坐着也是坐着,不如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玩。” 雲青腼腆一笑,道:“我想在家陪义母。” 婆婆道:“我可不想让你陪,我一个糟老婆子,自己懒得出门,难道还要将你们拘在屋里陪我不成?去吧去吧,你平日里也极少出门,碰着这样热闹的时候,就出去玩玩。” 雲青看了婆婆一眼,方道:“那好,晚上义兄和嫂嫂出门的时候喊上雲青就好了。” 晚上出门时,我换上了一件厚实的袄子,蓝笙又给我拿了一件披风,说是怕我着了寒气。 收拾好后便去了婆婆的院子里找雲青。 婆婆正在一旁叮嘱,道:“穿这么些可不行,外头冷着呢。”又转过身招呼梅香道:“去把我的那件绛红的披风找来。” 梅香立着没动,小声道:“那披风……还没缝补好呢……”又解释道:“昨日烘烤的时候,不小心被蹦出来的火星烫了一个孔……” “那就拿其它的。”婆婆不耐烦道。 待梅香拿来披风,我们才出门去。婆婆又让莺巧跟一块好照料雲青。 天已晴多日,路面上并无积雪。 空气是冰冷的,路上的行人口里都吐着白气。 华灯初上,暖意融融的灯火温暖着尚处在寒春时节的海宁。灯火下,多是年轻稚嫩的面孔,他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欢欣。在这喧嚣繁华中,偶尔也闪过几张沧桑的面容,他们神色寡淡,不喜亦不悲。 雲青应该是那种平日里极少出门的女子,一方面她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另一方面她一路上总不住地往街道两旁睃眼。 逛到一个卖面具的铺子附近时,我远远见着那些画得花里胡哨的面具十分有趣,便央蓝笙去给每个人买个面戴着。铺子旁的人比较多,我和雲青还有两个丫鬟就没有挤过去。 在等待时,雲青后边忽然挤上来一个男子。那男子笑嘻嘻道:“哟!这不是葛家大娘子吗?娘子怎么今日出来凑这个热闹了?能在这儿遇上娘子可真是三生有幸呀!” 雲青往后退了一步,虽然面上有惊色,但还是款款福了一礼,道:“常公子。” 常公子着圆领通袖长袍,头上戴了顶毡帽,右手大拇指上套着的玉石戒子在灯火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 他拿着一双微挑的眉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雲青,神情就像是一个酗酒之人毫不掩饰对美酒的垂涎。 再想想雲青方才的反应,想来这常公子在雲青眼中不是什么善类。 虽然我在心里对雲青有抵触的情绪,但我也不愿看见雲青陷入什么麻烦或危险之中。 趁着两人没说话的空当,我出面与雲青道:“我们去那边等吧,官人他应该快买好了。” 常公子闻言,看了一眼我,又瞟了一眼半扶着雲青的莺巧,轻笑一声,道:“娘子何时嫁人的?我怎么不知?”顿了顿,又道:“你这嫁谁不都一样?都是给别人做小。” 雲青脸涨得通红,分辨道:“常公子误会了,我……我尚未出阁……” 常公子“嗤”了一声,看了我一眼,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同你说话的这个小娘子是你的亲姐姐?” 我携过雲青的手,将她拉到身边,道:“怎么?常公子有何指教吗?我是雲青的嫂嫂。” “嫂嫂?”常公子愣了愣,道,“你算她哪门子的嫂嫂?葛家就她一个独女,我岂会不知?” 他扬着脑袋,脸上泛着酡红。这男人是在哪家酒馆里喝醉酒了吧,说起话来这样粗鲁。 我无意与他再解释下去,牵着雲青的手准备离开,正巧,蓝笙买完面具回来了。 那常公子见到蓝笙,忽地做出彻悟的样子来,道:“原来是你那好义兄刚娶进门的小娘子!” 第十九章 打架闹事 蓝笙见到常公子在一旁,一下子沉了脸,径直走到雲青前面挡着,与常公子道:“你有何事?” 话说得这般生硬,难不成他们之前就有什么过结?还是雲青和常公子之前有过结? 常公子眯着眼,笑说道:“我是在慨叹蓝公子有如此好的艳/福呀!娇妻美妾相随,真是羡煞旁人!” 蓝笙神色一滞,回道:“常公子看错了吧,裹素色披风的是我的妻子,裹深绿披风的是我的义妹。” 常公子“呵呵”笑了两声,道:“说是‘义妹’,恐怕离‘美妾’也不远了吧?” 蓝笙估计是被他气得不行,冷冷吐出四个字:“满口……胡言!” “我哪里就‘胡言’了?”常公子反唇相讥,“蓝家与葛家有过婚约的,蓝公子难道不记得了?” 我大惊,这件事我从未听说过。是常公子在瞎编,还是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蓝笙神色如常,道:“你真是误会了,蓝家和葛家交好不假,但未有过婚约。”顿了顿,又上前一步,道:“另外奉劝你一句,离雲青远点,不要打雲青的主意。” 灯火下,一只纤白的素手颤抖着靠近蓝笙的衣袖。雲青垂着脸,低低切切道:“兄长……别说了……我们走吧……” 常公子瞪着眼,目眦欲裂,凶狠道:“人家是无主的花,我想怎样轮得着你管?” 这样剑拔弩张的态势可不是好苗头。 我一把拽过蓝笙,将他往后拉了拉,轻声道:“可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娘在家该着急了。” 蓝笙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常公子不依不挠道:“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一个姓蓝的凭什么替她吱声?要说也让她自己说!” 雲青胆怯,往我和蓝笙这边靠了靠,小声道:“我……我以后,就跟着……义兄和嫂嫂……不能受常公子的心意……” “那你是人家的什么?你就这么跟着人家?怎么?是要给他们做丫鬟去?”常公子的语气咄咄逼人。 这人真是够了!我板着脸回道:“雲青是蓝家老夫人认下的义女,凡事自有蓝家给她撑腰,断不会让她受委屈,常公子说话还是收敛一些好!” 常公子瞟了一眼蓝笙,又瞧向我,摸着下巴道:“蓝家的少夫人真是泼辣,人也长得俏生生的……” 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轻薄放肆。 我心中憋了一团火,却又不好发作。 忽然,蓝笙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常公子那微挑的眉眼一拳挥了过去。 我目瞪口呆。蓝笙他竟然动手了?他一个如此斯文的书生怎么会动手? 尚未反应过来,两人便扭打在一处。 雲青吓得紧紧捂住嘴,像木鸡一般的立在一旁。 我虽然觉得十分无措,但也明白绝不能让他们这样继续打下去,便直接上前去抱住了蓝笙的胳膊,一边将他往后拉,一边道:“蓝笙,你冷静一些,你想想别的……好不好?” 可常公子却没有退步,依旧向前紧逼。我心想,蓝笙这样下去是要吃亏的,便忙招呼立在旁边观望着人道:“你们快把他拦着!” 说完,月映迅速冲了上去,原本呆立的雲青也冲了上去。 常公子两手一挥,我还没看明白,月映和雲青就双双摔在了地上。 望着步步紧逼的常公子,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松开拉住蓝笙的手,让他们……不行,蓝笙是正在气头上,失了理智,我不能跟着他一起冲动。 正揪心着,旁边几个原本在看戏的男子大概也觉出了情况不妙,上前来将常公子制住了。 常公子就像发怒的狮子,不停地挣脱着,时刻想要冲过来撕咬人一口。 蓝笙虽然身子僵硬,神色阴沉,但没有别的动作,只冷冷逼视着常公子。 这时,有两个男仆挤开人群冲了进来。他们看到常公子被别人制住,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常公子骂道:“两个腌臜货!你们早干嘛去了?!现在才跑过来?” 其中一个男仆反应过来,忙向制住常公子的人呵斥道:“放开我家公子!” 一个青衣男子粗声粗气回道:“没眼力劲的蠢奴才!我要不拦着你家公子,你就要去官衙寻他了!还不过来好好劝劝你家公子?” 两厢里都讨骂,那两个男仆更是手足无措。 我一边握着蓝笙的手将他往别处带,一边道:“我们走。” 雲青已被莺巧搀扶了起来,我又喊了声月映,让她们跟着我离开这儿。 常公子见我们要离开,自是不依,骂骂咧咧道:“混小子!小爷我还没打够呢!” 我抱住蓝笙的手,脚步未有丝毫的停顿。心里忍不住嗤笑,世人多是如此,偏偏爱争那嘴皮子上一句半句的高下。 走了老远后,忽然听见身后有低声啜泣的声音。 我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见雲青低着头,一对淡丽长眉都快要拧成麻花了。一旁的莺巧关切地给她递帕子。 其他人心情虽然不好,可也只是保持沉默。她这哭哭啼啼的形容忽然让我觉得有些心烦。 我想也没多想,直接扔了一句话过去,道:“你哭什么?又没怎的?” 脑中忽然又想起她之前上去拉架被搡在了地上,难道是摔伤了、摔疼了?我这么问是不是有些无情? 想想后,我将语气放柔了几分,问道:“雲青,方才是不是摔伤了?” “没有……”雲青抽抽搭搭道。 既然没有,那你哭什么? 我将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又耐着性子问她:“那你这是怎么了?” “雲青……都是雲青不好……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事情……雲青让大家……都失了脸面……”她哽哽咽咽道。 大街上动手这样的事传出去的确不好听,但也怪不上她一个人呀。 我正想着怎么安慰她,蓝笙开口道:“雲青,你别多想了,这事错不在你。也别哭了,待会回府后让娘见着了,可就不好了。” 是啊,婆婆若见着你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还以为我和蓝笙怎么薄待了你呢? 话说回来,莺巧是婆婆的人,雲青是婆婆的义女,这事能瞒得住婆婆? 雲青听着蓝笙的话,迅速擦干了泪珠,哑着嗓子问道:“兄长伤着没?” “噢,没有。”蓝笙愣了愣道。 我打量了他一眼,面上的确没见着什么伤着的地方。方才一直想着要把他拉走,竟忘了问他有没有伤着了。 第二十章 信与不信间 路上,蓝笙招呼我们不要在老夫人面前提这件事。 我是他的枕边人,自然与他是一条心了,月映也不用担心,她同我也是一条心的。 雲青和莺巧答应得倒也挺痛快的,说是绝不会提起。 回到府里,我们一起去见了婆婆。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喜悦地同婆婆说了会话。我还把仅剩的一张马面具拿给婆婆看了看。 大家表现得都挺自然。说完话后,我和蓝笙便回了房。 我一边将披风解下,一边与月映道:“我见你跟姓常的拉扯的时候摔地上了,有没有摔伤?” “没有。”月映接过披风道。 我考虑到她终究是受了惊吓,便说道:“你先回房去吧,有事我再喊你过来。” “好。”月映说完便退下去了。 我走到里屋,见蓝笙坐在炭盆边的杌子上一动不动,眼睛望着那烧得发烈的炭火,眸子里映出了红红的火光。 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受惊一般地猛地转过头来,眼神里尽是戒备,见到是我,旋即又平和了下来。 “还在想晚上的事?”我在他身旁的杌子上坐了下来。 “哦,没有。”蓝笙淡淡道。 我将他的手拿到眼前仔细察看着,问道:“真的没有伤着吗?其它地方也没有?” “没有。”蓝笙笑了一下,道,“放心,没有吃亏。” 我握着他的拳头,笑着调侃道:“如今,你也算是‘文武双全’了。” 蓝笙闻言尴尬一笑。 我又轻声道:“你今晚怎么这般沉不住呢?怎么动起手来了?” 蓝笙皱了皱眉,道:“那姓常的实在是招人恶。先前他就一直纠缠雲青,非逼着雲青给他做妾,有几次还差点闹出惨剧来。今晚见他又堵在那儿,不但羞辱雲青,还敢觊觎你!”说着,他握着的拳头紧了紧。 我觉得他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忙安抚他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蓝笙又道:“要不是你拉着,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好好好,”我温和一笑,道,“我们一起收拾他怎样?”又附到他耳边悄声道:“如果旁边没有别人的话……” 想来这事搁哪个男人身上都一样,自己的心爱之物、心爱之人被别人惦记上了,肯定都得发怒。 蓝笙也笑了,道:“怎么着?你要挠他啊?” 我知道,他是想起了上次我用手挠赵沅的事。 蓝笙把我的五指摊开,打趣道:“看不出,你还挺厉害的嘛。” 我作势扬扬手,问道:“你害怕了?怕打不过我?” 蓝笙一愣,认真道:“我不和女人动手。” 嗯,我很相信这点。蓝笙一直都斯斯文文的,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也很少动手的。 我看着他,又问道:“那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了矛盾怎么办?” “矛盾?”蓝笙皱眉,“我们之间会发生矛盾吗?” “嗯,”我点头,“在一起生活久了是难免的呀。”接着问道:“难道你都没有想过这一点?” 蓝笙一脸茫然,道:“的确没认真想过。”说完又捏了捏我的脸,笑道:“你乖乖听我的话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话?”我不肯买账。 蓝笙顿了顿,道:“有矛盾是因为意见不合,如果家里只有一种意见,就不会有分歧,也不会有矛盾。” 这是独/裁吧?我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 蓝笙愣了愣,道:“那我听你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要听我的?”我反问道。 蓝笙彻底傻眼了。他是闹不清我到底想听的话是什么吧。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道:“有矛盾也不要紧呀,即使吵架了也没关系,只要你相信我,我相信你,就好。”说完,又冲他眨巴眨巴眼。 蓝笙的神色依旧有些茫然。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道:“那在我相信你的前提下,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吗?” 我愿意相信你,可我也不想掩藏心里的疑虑。 “什么事?”蓝笙道。 “你……和雲青,之前有没有过婚约呀?”我犹豫地道。 尚未听到答案前,我就已经开始失落伤心了。没错,感情有时就是这么脆弱,尤其是于我而言。我很难容忍那一点点瑕疵,而且那瑕疵中还可能掺杂着欺骗的成分。 蓝笙默了默,平静道:“没有。” 我觉得这简单的两个字并不能缓解我失落的情绪。 蓝笙又道:“不过我愿意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你听。” “嗯?你说。”我淡淡道。 蓝笙叹了口气,道:“我之前同你说过,姓常的一直纠缠雲青,而且还差点酿成了惨剧。雲青未出阁,姓常的便天天让媒婆去葛家跑,说是要给雲青说人家……雲青若是在庄子里做事情,他就厚着脸皮扒人家墙头偷看雲青……” “渐渐的,邻里就有一些难听的话传出来,雲青不堪其辱,打算悬梁……好在,及时救了下来。娘听说了这件事,便让葛家干娘对外面说,雲青和蓝家有婚约,这样一来,媒人不敢随便上门了,也安抚了雲青……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假的,因为我们从未合过什么生辰八字,也从没找媒人上她们家提亲……雲青在我心里就是义妹而已。” 顿了顿,蓝笙又道:“所以我才说我和雲青之间没有过婚约,因为我和她都清楚那是假的,至于姓常的会那样说,是因为那是用来蒙蔽他的法子。” 我默着没有说话。虽然蓝笙没有把婚约的事情放心上,但雲青呢?况且还有一个婆婆。 我也明白他们演这场假戏是为了帮助雲青,可假戏有时也会有真做的可能。而且有假婚约在前,真做起来就更加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吧。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其实是张大网,从我嫁过来,发生的那么多事情,没有多少是对我有利的。我被包围其中,挣扎的结果只是陷得越深而已。 蓝笙握住了我的手,柔声与我道:“宛妹,我已经向你说清楚了,你还是不高兴这件事吗?” 第二十一章 爱与不爱时 是呀,真相并不让人愉悦。 颓然的情绪在我心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可我只是抿嘴笑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并没有娶雲青,而是娶了我,那雲青岂不是又要受到他的纠缠吗?” 蓝笙默了一会儿,道:“这也没有办法呀,雲青她总不能永远生活在那一张假婚约的遮掩下吧,她终归是要嫁人的,我也是,我也是要娶妻的。” 那你没有想过要娶雲青吗?我望着他,很想这么问出来。 蓝笙看着我,神色严肃,继续道:“那时候我一心想着读书、求功名之事,哪有心思想那些?娘同我商量这事的时候,我只考虑到这么做是能帮助雲青的,况且,我一直都不在家,所以这个假婚约有跟没有于我是一样的。” 他将我揽到怀里,又道:“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是不是打消疑虑了?” “我只是想了解事情的全部而已。”我说道。 蓝笙拿着钳子拨炭火,道:“你还想了解什么?一起说了吧。” 我还想知道,当你功名之事定下之后,有没有想过…… 我实在不能问出口,女人的这种刨根问底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论答案如何,现在与蓝笙在一起的人是我。他为了我,愿意回掉他叔父给他定下的亲事。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问这么多,是想将身旁的这个人推到别人身边吗? 我为什么有这样多的疑虑?不过是因为察觉到事情正朝着我担忧的方向发展而已。因为没有底气,所以多疑。 事情最坏会怎样发展呢? 还和上一世那样吗? 雲青进了门,成了青姨娘。我和蓝笙之间的感情会越来越淡薄……我找了个梁姓的情郎……然后我抑郁投湖……最后时空又轮回了。 这其中的逻辑很让人怀疑呀!我掌控不了别人的行为,但我最起码能掌控自己的行为。 既然我知道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这一世我就不会重蹈那些覆辙呀。我会努力与蓝笙保持深厚的夫妻情义,我不会去找情郎,更不会去跳湖。 那我到底在纠结什么? 我在纠结蓝笙到底爱不爱我?在纠结他心里对雲青有没有想法?在纠结万一他娶了雲青我该怎么办? 到底是谁在织网? 是我自己罢。我是不是太过于沉湎在这段故事中了,所以忘了自己重生的初衷。 我的目的是要活过镜中时空的最后节点,这样才能避免再次轮回,才能走出镜中世界。 换句话说,我得好好活过三十九岁。 那会有什么让我在这儿活不下去呢? 如果我想活下去,仅仅是活过三十九岁而已,怎么会活不下去呢? 除非我自己不想活下去。 织网的人情不自禁、不可避免地把自己也织进网中,最后才发现自己给自己织了一个围城。逃不出去,所以就一死了之。 是这样吗? 为什么这会变成一个围城呢? 我平静地望着蓝笙,心忽然如止水,不再流转。 我为什么会嫁给蓝笙呢? 因为我知道自己必将,也必须嫁给他。 为什么我首先想到的答案不是“因为我爱他”呢? 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必须嫁给他,所以才去爱他吧,所以才费心费力让他也爱上我吧。 在这样极端理性的情况下,我第一次对自己对蓝笙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我忽然察觉到了一种危险,一旦自己到了这种极端理智的情况,我就会收缩自己情感,切断与任何人的关联,变得漠然又冷淡。 蓝笙没有察觉出来,他蹭了蹭我的脸颊,语气亲昵地道:“你怎么只看着我?不问了吗?” 这若是在平时,我一定觉得很享受这种温存。可是搁在现下,我突然觉得很别扭。 我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腿。 暗暗告诉自己,我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和蓝笙相处,或者说,我不能用这样极端理性的思维思考所有的问题。 既然我已经是涉足其中的织网者,我就没办法当一个漠然冷淡的局外人。 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吐着淡蓝色的小舌头。 我歪在蓝笙怀里,他揽住我的手在我胳膊上轻轻、有节奏地拍打着,就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一般。 我的心又变得柔软起来,理智的闸门一松开,被关上的情感的河水又缓缓流淌了出来。 有人说“爱”其实是一种感觉,而现在那种感觉又能被感知到了。 我是爱蓝笙的,我在心里想。 倘若我不爱他,我就不会重生到二十六岁之前去与他先结一段情缘;如果我不爱他,以我这样的性子,我就不会嫁给他;假使我不爱他,我就不会这样在意他与雲青的事。 蓝笙那好听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他道:“你……睡着了?” 我笑出声来,道:“没有……” 蓝笙又道:“宛妹,雲青她一家毕竟救过娘的性命,娘和我当初不能眼睁睁看着雲青受那种罪,所谓的‘假婚约’是迫不得已,你能明白理解吗?” “我明白,”我仰着头看着他,“我当然明白。” 别人有恩与你,你肯定是要偿还的。救命之恩更是无以为报。 我纠结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因为自己现在才知道这一切,比起雲青和蓝家的这种关系而言,自己反而像个插足的第三者。 一方面,我心里对雲青有隐隐的愧疚;另一方面,我又对她心存戒备,不想她嫁进蓝家。 蓝笙搂了搂我,温声道:“那我们洗洗睡好吗?明日一早我还要去福州。” 我登时心生落寞。过了十五,蓝笙就要回福州当值了,这一去又不知何时回?虽然可以休沐,但路程远也赶不回来呀。 蓝笙忽然用手刮了刮我的鼻梁,打趣道:“人还在你面前呢,你就伤感成这样了?若是走了,你不得日日以泪洗面?” 我环住他的腰,轻声道:“我舍不得你呀……蓝笙。” 有你在,我就觉得在府里有所依仗;有你在,我才觉得这里像是我的家。 蓝笙紧紧箍住我,声音沉沉的,道:“我也舍不得你……” 第二十二章 真的害怕 翌日一早睁开眼,帷帐还垂在床榻周围,身边却不见了蓝笙人影。 我一睖睁坐起身来,却带的被衣料摩擦的胸脯一阵刺疼,又感觉下处也有幽幽的、丝丝的疼痛传来。解开里衣瞧了瞧,晦暗的光线下还是可以瞧见雪白的皮肤上布了许多红痕。 昨晚是疯了点。也不知道是几更才眯眼的。想到蓝笙又要离家,便一味地只是迁就着他。 不过……蓝笙呢?怎么这么早他就不见了? 我撩起床帐,听见外屋有动静,便试探着问道:“蓝笙?” 晨光熹微的室内,屏风旁投下一道淡影。 蓝笙先是探出大半个身子来,望了望我,然后又朝塌边走来。 他穿着一件藏青的通袖袍子,头上戴着方巾,打扮得整整齐齐的。 他这是要走了吗? 蓝笙含着笑矮身坐到塌边,声音轻柔地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什么叫“还是把你吵醒了”?难道他不想让我醒来,要不告而别吗? 我喉咙动了动,道:“你要走了吗?”你要悄悄地走吗? 蓝笙握着我的手,探身在我额上落下一吻,道:“过了十五,记得每日都要喝药,这样身子才能早些好起来。” “嗯。”我声如蚊讷。生怕一张口,就是哽咽。 蓝笙把我拥到怀里,抱了会儿,苦笑道:“真是?你睡觉怎么这么不安稳……原本想偷偷走的……”又道:“我要去娘那儿了……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的,我常给你写信……” “嗯……”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又用力抱了抱他,然后松开。 “去吧。”我推了推他。 蓝笙没有再说别的言语,只望了我一眼,然后起身离塌走了出去。 我曲起双腿,抱住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眼泪泛滥而出。 因为不舍,也因为害怕。 我是真的害怕呀,蓝笙。在这府里,只有你和月映才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是月映的“珠娘”,我得保护她。你不在,谁来庇护我? 我坐在被窝里哭了一会儿,只着里衣的脊背早已凉透,这才起身去穿上了衣服。 月映端了水进来让我洗漱,一直都默不作声,想是顾及到蓝笙离开,我心情不好。 洗漱完,我坐到镜台前,月映立在身后帮我绾发髻。 我呆呆看着镜中的人,神情有些漠然。 忽然,镜中的人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牵动着嘴角微微翘起。 我大惊,便觉心漏跳了一拍。再睁大眼看镜中的人时,镜中人亦是一副瞪眼震惊的神情。 方才是晃了神吧。我怎么又出现了那样的幻觉呢? 镜中,月映在我身后曲着身、低着头,认真打理着我的发髻。 我开口道:“月映,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眼睛周围的颜色有些暗?”声音有些喑哑,语气却像平日和她说家常话那样。 是呀,离别的伤感只是一时的情绪,哭过了,情绪发泄过了,我还是得继续生活下去,平淡才是生活的常态。 月映愣了愣,回道:“有吗?还好……”顿了顿,又道:“珠娘的嗓子不太好,待会儿喝点蜂蜜水吧。” “嗯,好。”我咳了一声道。 梳洗装扮好,我便去了婆婆那儿。 婆婆坐在桌旁,雲青在一旁帮忙摆饭。我给婆婆福了一礼,雲青给我行礼。 桌上有两盘素菜,还有一小碟腌制的菜。 这碟腌萝卜还是我上次回家时从家里带过来的。蓝府里的厨子们都不做这种腌制的菜,可我觉得腌菜比较爽口开胃,在家时便自己做了一些。 上次回家时见还有,便连坛子一块儿给带过来了。 摆在桌上也就是我一个人吃,婆婆他们都不大喜欢吃来着。 刚用完早饭,丫鬟们上前来收拾碗碟。 婆婆道:“往后别把这碟腌菜摆上来,让厨房做个别的。” 我一愣,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目光疑惑地朝婆婆看过去。 婆婆神色淡淡的,继续说道:“这萝卜吃起来声儿大,你没听到吗?” 我茫然地点头。这肯定是能听到的呀。难道因为声儿大,所以不让人吃了? 婆婆又道:“这腌菜吃着也不养人,你不是在吃药调养身子吗?萝卜解药,还是不要吃的好。” “哦。”我再次点头。明白婆婆其实是在关心我。默了一会儿又道:“娘说的是,淑真记住了。” 这时,莺巧拿着披风进来了,将绿色的披风递到梅香手上,道:“娘子昨日用的披风,昨晚忘了给姐姐送过来了。” 梅香回道:“老夫人说先放娘子屋里搁着,这天冷,指不定还要用上呢。” 莺巧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娘子说先归还给老夫人,要用的话再找老夫人拿。” 梅香拿着披风望了一眼婆婆。 婆婆道:“既然已经拿过来了,就先放这儿吧。都在一个院子里,要用的话过来拿也是一样的。”又转过脸来,与雲青道:“你这孩子,都说让你不要这么拘礼。” 雲青腼腆地笑了笑。 忽然,里屋里传来梅香的一声轻呼。 我们正奇怪着,便见梅香将披风又抱了出来。 婆婆问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梅香一脸不安地道:“老夫人……披风被刮破了。” 婆婆不耐烦道:“刮破了就刮破了,你这样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刮破了就补上。” 梅香啜诺道:“是是,梅香知错……只是因为上次梅香不小心弄坏了那件绛红的披风,所以再收拾披风时就特别的小心谨慎……梅香不是故意的……” “知道。”婆婆摆手让她进去。 莺巧立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雲青抿抿嘴,与婆婆道:“义母,那件披风是青儿昨晚穿出去的,想来是青儿昨晚不小心给刮坏了,待会儿青儿就把披风补好。” 丫鬟端上茶来,雲青忙起身捧起茶盏给婆婆端了过去。 婆婆正欲答话,目光落到雲青的素手上就不动了,问道:“手怎么了?怎么擦伤了?” “噢,”雲青尴尬道,“早上,早上不小心擦到了。” 婆婆拿起雲青的手看了看,道:“这怎么像是摔地上了?什么时候摔着了?我怎么没听丫鬟说起?” 第二十三章 问责担责 雲青收回手臂,轻声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所以没让说。” 婆婆看向莺巧,斥责道:“怎么照顾娘子的?让你好生照看着,怎么连娘子手上擦了这么大一块皮肉都不知道?” 莺巧神色惊慌,忙跪了下去,啜诺道:“奴……奴婢知错……” 婆婆又拉过雲青的手腕,沉着脸,细细检视着。 雲青安慰道:“义母别生气,这的确不是要紧事,是我没让莺巧说的。” 婆婆痛惜道:“弄成这个样子,挺疼的吧,恐怕接下来今日都不能见水了。”又呵斥莺巧:“我的话都不管用了?!我看你平日里挺机灵的,让你寸步不离跟着青儿,你是怎么照顾的?青儿手上怎么会受这样的伤?” 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猜想到这伤可能就是昨晚拉扯的时候雲青不小心摔到地上时弄的。 昨晚蓝笙应该是不想让婆婆担心才不让我们说的。昨晚没说,若今日将这事捅出来了,那婆婆该如何想。 我提心吊胆地坐在一旁,一时没想好对策。 莺巧面对婆婆的严厉斥责,有些无助地看向我…… 我一愣。她看我做什么?! 转而又想到,这事是蓝笙嘱托她们的。现在蓝笙不在府里,好像只有拿我这个少夫人当挡箭牌了。 “砰”地一声,婆婆右手一挥,茶盏碎了一地。 莺巧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了。 婆婆怒道:“让你说清楚,你东张西望、瞻前顾后的是要做什么?!” 我一颗心在胸腔里蹿得厉害。嫁到蓝家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婆婆发火。 看来这事是无法草草收场的了,眼下也只有我出来担责了。 我站起身来,又跪了下去,垂着头与婆婆道:“娘,这事是淑真大意了,雲青手上的这伤想必是昨晚上弄的。” 婆婆道:“昨晚上你们好好的出去了,又好好的回了,怎么会弄出这伤呢?” “昨晚,”我沉吟了一会,道,“昨晚出去玩的时候,因为人太多、地面太滑,雲青……她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淑真没想到会摔得这样厉害,所以没有留意到雲青手上擦伤了……” 若我原原本本的将蓝笙和常公子动手的事情也说了出来,那不知会牵扯出多少是是非非来。关键是这些是是非非里涉及到了蓝家和葛家的“假婚约”,这才是我最在意的。 婆婆良久没出声,我不禁抬起眼皮瞧了瞧,正正迎上了她极沉极沉的目光,沉得简直让人窒息。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婆婆在怀疑我说的话? 忐忑间,雲青忽然也跪了下来,哀求道:“义母,这事是青儿的错,青儿的确是不小心摔着了,当时嫂嫂还问青儿有没有受伤,可青儿……青儿不想败了大家的兴致,所以才隐瞒了这件事,义母不要迁怒他人……” 婆婆神色复杂地看了雲青一眼,用手慢慢将雲青牵了起来,道:“丫鬟们没有将你照顾好,你还替她们求情做什么?” 雲青道:“义母是吃斋礼佛之人,自已修得菩萨的慈悲心肠,哪需要青儿求情?” 婆婆脸上的神色宽和了许多,她将雲青拉到凳子上坐下,看向我,道:“你……”顿了顿,又道:“你的性子确实粗疏,之前我也教诲过你……心不静,所以做事粗疏。平日里要多参习参习佛经,定会于你有所裨益。” “是。”我垂目敛眉道。 “至于莺巧,暂罚半个月的薪俸,也好让你长长教训。”婆婆又道。 “是……”莺巧抬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婆婆又向梅香道:“你去拿些膏药来给青儿抹上。” “你先回去吧。”婆婆瞟了一眼我道。 我愣了一会儿,在想还能做些什么来挽救一下我和婆婆之间的这种情势。 辩解肯定是不行的。照看雲青手上的伤……可梅香已经将药膏拿来了。 我跪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几分颓然,便起身依言退了出去。 月映在我来婆婆这边时被我谴去厨房吃饭了,我便落得一个人从花园往院子里走。 园子里的红梅还静静开放着,我勾了一枝到鼻下闻了闻,清幽的香味混杂着冰冷的空气钻进鼻腔内,一股寒意由鼻腔蔓延到五脏六腑。 我忽然变得无比冷静又理性。 不是已经知道日后会是这个样子吗?不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吗? 那我为什么还要灰心丧气呢? 我作为朱淑真在灰心丧气着,作为蓝笙的妻子、作为婆婆的儿媳在灰心丧气着。 如果我什么都不是呢?如果我只是宛淳。 我怎么可能只是宛淳?! 我是作为朱淑真,作为蓝笙的妻子,作为婆婆的儿媳活着的。从我穿越到南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成了故事里的角色,一个入戏越来越深的角色,他们的喜怒已经影响了我。 我怎样才能跳脱? 压着梅枝的手一松开,红影在我眼前来回晃动着。我冥思出神。 一声甜软的呼唤打断了我的冥思。我转身,见雲青站在身后,一脸歉意地朝我笑着。 她不是在抹药膏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雲青几步走到我跟前,垂下了头,低声说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嫂嫂,让嫂嫂受了委屈,雲青心里过意不去。” 我和蔼一笑,道:“的确该怨我,昨晚没曾想到你的手会被擦伤,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让人给你拿药膏敷上了,也省得你受疼。” 雲青的头低得更下了,道:“雲青不知那披风竟被我刮坏了,否则也不至于让义母知道了这事。”又道:“幸好方才嫂嫂出面解释,将昨晚的事瞒了下来。” 我默了会儿,答道:“没将事情闹大就好。” 披风的事不论是她有心还是无心我都管不着了,她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也管不着了,但至少它给了我一个警醒。 雲青和我同是女子,她有这个权利去争取她想要的东西,同样,我也有这个权利去捍卫自己想要捍卫的东西。 我折了枝红梅在手上,淡淡道:“你和蓝家婚约的事,我问过你义兄了。” 第二十四章 猫的利爪 她一张小脸煞白,颜色堪堪如脖颈上雪白围脖的颜色。一双眼瞳惊慌地打着转,半晌才道:“雲青……雲青,不是……” “我知道,是假的。”我平静道,“你义兄和我说了。” 既然决定挑明,那我就要干脆一些。我没有要和她姊妹相称的打算,一开始就要让她明白。 她会不会知难而退是她的事,但我要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雲青神色震惊地抬起头来望着我,喃喃道:“义兄是这么说的……”顿了顿,又道:“确实……确实是假的……” 我心里一咯噔。雲青她表现得太明显了,她是把这个婚约放心上了,或者说,她是想嫁给蓝笙的。 一时间,我五内陈杂。我从前也单恋过别人,所以我同情雲青,可我却必须拿出狠心来向雲青挑明,我不想她嫁给蓝笙。 雲青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对比之下,我成了那个恃强凌弱的坏女人。 可有时,软弱才是最让人无法抵挡的武器,不是么? 我咬咬牙,继续狠心道:“你义兄说,葛家于蓝家有极大的恩义,你是她的义妹,他肯定会维护你,他认识的人多,会帮你相看一个好人家的,放心,嫂嫂也会多留意的。” 雲青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半晌,道:“雲青,不想嫁人。” “不想嫁人”这个理由若搁在现代社会我还可以信信,可这是在南宋,女子不嫁人,又没有什么好的社会职业可以用来维生,难不成要一辈子赖在家里? 这大概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勇敢而迫不得已的反抗吧。若不能嫁与自己心爱之人,那她宁愿终身不婚。 我长叹一声,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矛盾。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对于雲青来说很残忍,但我若此时心软,到时雲青真的进了蓝府,那恐怕于所有人而言都会是一场灾难。 我根本无法容忍别的女人同我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我很清楚这一点。 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般,静默中,我听见了自己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 一阵寒风吹过,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雲青再次抬眼,目光坚定,道:“嫂嫂的好意雲青心领了,家里的长辈自会给雲青打算的。” 我不动声色地挑眉。 即便是再乖巧的猫也有利爪。她这是要露出自己的利爪了么? 我笑了笑,淡淡道:“那好,等你找到了如意郎君,我和你义兄去吃你们的喜酒。” 她面无表情,矮身福了一礼,道:“嫂嫂到时能赏脸就好。雲青手上的膏药还未抹完,先回去了。” “嗯。”我应了声,看着她纤巧的身影越行越远。 手上握着的红梅芬芳犹存,我将它插到梅树下,轻声道:“可惜了,希望你开春后能长出新植株来。” ---------- 没过几天,雲青离开了蓝府。走的时候还客客气气地来跟我辞行,我也十分客气地包了一些金银首饰送给她。 雲青一走,婆婆就更不大与我说话了。我心灰意懒地都不想每日晨起去给她问安了,反正去了她也是那脸色。可再想想后,到底是没能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来。不论她对我如何,我都不能先对她做出那样明显失礼的事情来。 自打上次婆婆说我“心不静,要多参习参习佛经”后,我就一直在抄写佛经,每过几日便会去给婆婆送上一叠。虽然我知道她都不会去看,但我还是坚持着。还安慰自己说,权当是练字了。 春风一吹,三月的春闱就揭开了。在与蓝笙鸿雁传书的同时,钱塘那里也来信了。 阿爹说,家里要操办喜事了,让我回家一趟。 这喜事是三弟和良媛的喜事。他们一路曲曲折折、小打小闹,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婚期就定在四月初十。 我将这件喜事在信里同蓝笙说了,蓝笙回信说,他正好休沐,可以去钱塘吃三弟喜酒,然后我们就能在钱塘聚上一日了。 这是喜上加喜呀。我和蓝笙已有两三个月没见,即便是想念,也只能在信里诉诉相思意。 听到蓝笙传来的消息,我的心情登时迫切起来,早早就开始准备起去钱塘要带的东西。 上次说要给爹娘做的衣服已经做完了,虽然不大好看,但估计他们也不会嫌弃。还有给蓝笙缝的里衣也已经缝好了,这次去见了他正好带去给他。 要不要问问蓝笙还需不需要我给他带些其他什么东西呢?桌上铺的信纸已经写了一半,我握着毛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自己的脑袋。 月映捧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轻声与我道:“珠娘,该喝药了。” 我“嗯”了一声,将笔放到笔架上,端起药碗。 黑褐色的汤药成了一面清晰的镜面,映出了我的眉眼。汤药的热乎乎的气味钻进鼻腔,我竟觉得有些麻木,从前我都会屏住呼吸的。 月映在一旁提醒道:“珠娘,赶紧一口气灌下去吧,越是犹豫,就越是喝不下。我已经备好果饯了,待会珠娘喝完药吃上一颗就不觉得苦了。” 我又“嗯”了一声,却没动作。 其实也不是怕苦,喝了这么久,其实都习惯了。只是觉得虽然药喝了很多,但没看到什么效果,心里不免有些怅然。 虽说姚大夫安慰我说身体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调养好的,可难不成要一直这么喝下去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叹了口气,碗中的汤药泛起一圈圈涟漪。眨眼间又平静了下来,映出我平整的眉眼。 可这眉眼似乎又有些不同,她是带笑的。 但我明明没有笑呀! 我觉得心里慌慌的,最近怎么老出现这样的事呢?是我的幻觉吗?还是这里的时空出了什么问题? 月映又提醒道:“珠娘,再不喝就凉了,凉了就更喝不下去了。” “噢,好,就喝。”说罢,我的唇贴住碗口,慢慢仰脖,将汤药吞进了肚中。 见我喝完,月映忙递来清水给我漱口,漱完口后,又给我递了蜜饯。 月映含笑同我攀谈道:“珠娘已经想好要送什么礼给三公子和董娘子了吗?” 我一愣,心虚道:“还没呢……”方才一直想着给蓝笙带什么东西,竟将这么大的正事给忘了。 第二十五章 梦中相见 我一手抵在桌案上支着下颌,眼睛看着月映,问道:“你说,送什么东西好呢?” 人参鹿茸我没有,金银珠宝我也不是很多,若要送贵重一些,一般就是送几匹苏锦缎子或潞稠,若要显得用心一些,就将缎子和潞稠亲手制成几件衣服送出去。 可问题是,我的针线手艺如果发挥在那些贵重衣料上就相当于在糟蹋东西。还不如直接送料子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做。 但这样一来,会不会又显得我这个当姐姐的礼品不够用心呢? 我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又捡了一颗蜜饯到口中。 月映缓声道:“我见三公子平日里很喜欢收集字画,珠娘可以挑一副字画送去,然后捎带几匹织金川锦缎子。” 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月映又道:“珠娘的首饰匣中有一件豆蔻银镶玉珠钗,一直未曾戴过,不若一道送与董娘子。” 那根珠钗是我当初买下来想送给月映的,只因一直未寻着机会,便把这珠钗给忘了。既是要送给月映的,自然不会拿去送与旁人。 我笑了笑,道:“不是还有别的臂钏手镯之类的吗?拿别的东西送吧,那珠钗是我买给你的,之前一直忘了跟你说了。” 月映愣了愣,道:“为……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这傻姑娘,好像自己就不该有这样一件珠钗似的。 我用手拍了怕她的肩,笑道:“因为好看呀,就想着要送给你呀。”又眨眨眼,道:“难不成……你觉得不好看?” “不不,”月映忙摇头,道,“好看好看。可是把它送给……” 我一挥手,打断道:“好看就收着,买下来的时候就是打算要送给你的,所以也不用推辞了。” “那好,”月映垂了眸子,“谢谢珠娘。” 我转了转眼珠,道:“那礼品就这么定下了,字画、川锦和首饰,就这些好吧?” 月映望着我道:“这样的事,不是珠娘说好就好吗?” 我没在意这句话,瞧了瞧窗子,道:“是不是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嗯,”月映点头,又道,“刚才有一个小丫鬟上这儿来说,老夫人让珠娘晚上不必过去用饭了,天色不亮堂,跑老跑去的怕摔着了。” “那就让厨房的婆子把饭菜端这儿来吧,正好,你也不用去厨房吃饭了,就跟我在这里吃吧。”我莞尔道。 月映也笑了,抿抿嘴道:“那我去说了。” 饭菜端上来,月映非得要站在桌旁才肯吃,我坚持把她拉上桌,让她坐在靠门的那一处,她才勉强答应了。 一顿饭吃得很是畅快,几个菜被我们解决得干干净净,只剩盘底一丁点油水了。 用完饭,月映沏了一壶毛尖,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 约摸到了戊时末,我爬上了床。 一般情况下,蓝笙不在,我睡得都不是很踏实。今晚却不一样,诚然我灌了好几杯茶,但还是觉得特别的困。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想闭着眼睛。 头一挨着枕头,我就觉得自己有些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旁边有嗡嗡的说话声,神知有几分清醒,能感觉出周围是灰蒙蒙的。说不上黑,可并不亮堂。 这是早上了?看这天色,今天估计是个阴天吧。 正想着,又感觉有一只手在轻轻摇晃着我。 别晃别晃了,我就起来。我很想这么说出来,可发现只能在心里说说……我似乎不能发出声音来。 可感觉怎么这样清晰呢? 话说回来,摇晃我的人又是谁呢?是月映? 我不知自己到底是看到还是感觉到——摇晃我的那个人竟是我自己! 我怎么能看到自己在做这样的事?这又不是在照镜子! 我觉得我都要失声喊出来了:“我这是梦魇了?!”可这句话只是在我心里撞击着,并没有发出声来。 正挣扎着,我听到摇晃我的“自己”说话了,一个声音回答道:“没错,你梦魇了。” 我要醒过来,我不要梦魇,梦魇太痛苦了!我在心里喊道。 “一会儿就好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个机会来见你的。”那个声音又道。 我一下子明白了,在心里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被困在镜中了吗?” 她回道:“我没有出来,是你看到了我而已。” 我一愣,随即想起前些天照镜子以及今下午喝药时发生的状况,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竟是真的。我竟然又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可这有些不可能呀,这并不是在镜中世界里。 我在心里问道:“我为什么能看到你?”紧接着问道:“是不是这里的时空不稳定了?出问题了?”又辩解道:“我可一直都按着你和我说的做啊,没有乱来。” 她轻笑出声,道:“的确是因为这里的时空不稳定了,可并不是因为你乱来了,你九月二十二嫁到蓝府,这中间并没有什么差错。” “那是因为什么?”我好奇。 静默了一会儿,她说道:“你并没有完完全全死去。” 我本来就活着呀。“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道。 “当初你跌入灵湖里,我本以为是溺死无疑了,所以你才会穿越到南宋,成为朱淑真。可近来一段时间我忽然感知到,你很有可能没有死去,只是重度昏迷了。也许你掉进灵湖后,被别人救起来了。” 我愣了半晌,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你这些话的重点又是什么?我没死,我被人救了,所以呢?” “所以,”她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喜悦,“你有可能……能够回去。” “回……哪儿去?”我有些难以置信。 “从哪儿来,就从哪儿回去。”她答道。 回到现代社会吗?回到二十一世纪吗?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你愿意试一试吗?”她又说道,“试着回去。” 回去?是谁回去?是宛淳吧。 回去之后我还继续做我的宛淳。 这不是我从前一直梦寐以求的吗? 我不用经历什么时空轮回了,也不用为了逃出轮回而费尽心力,我可以直接回去了。 这不是很好么? 第二十六章 回与不回 我心里一阵激动。 可也只是激动而已。 为什么没有喜悦的感觉,没有如愿的快感,没有急不可耐的迫切呢? 我只知道最近我回钱塘的心情很迫切,见蓝笙的心情很迫切。可现下听到“回去”这两个字,我心情却迫切不起来。 这两个字只是听起来诱人而已,它就像一颗悬在我面前的表面华丽的果实,只是看起来很有诱惑力而已,实则内里是空的。 我回去又如何呢?在那个时空中,我没有亲人了,只是自己一个而已。 可是在这儿,我有在钱塘的家,有蓝笙,有月映,有师父,还有其他朋友。 为什么我觉得这里的生活才是真实的,才是属于我的呢?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她问。 “我在想……” “想什么?有用吗?”她嗤笑。 “没有用。”我表现得很平静。试图让自己站在一个合适的角度来权衡摆在我面前的这一切。 “你在犹豫。”她就像一只敏感的猫,能轻易察觉出我所想。 我默了一会儿,依旧平静地回道:“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 “我想做什么?”我觉得可笑,顿了顿又道,“当初在镜中世界的时候,你告诉我我要做什么,我不是都依着你说的做了吗?” “既然你还记得自己重生的初衷,”她的语气缓了缓,“那就不用犹豫。如果你回去了,你照样是逃出了轮回。就不必留在这儿苦熬了。” 我顿了一会,道:“如果我回去了,那你呢?你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那是当然。我之所存在是因为自己死后灵魂没能够穿回去,倘若能回去了,那我自然也是不存在的了。我就是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的回答简短得让整个氛围冷了下来。 可怕的静默中,我能感觉到我们在试探着彼此的心思。 “如果,”我问了出来,“不回去呢?会怎样?” “哈哈哈……”她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来,含着嘲讽,夹着怒气。 我静静地等待着,既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催促她。 “能怎样?只剩下死亡。”她冷冷道。 不,除了死亡,还有等待。 我没有急着反驳她,而是问她道:“你在这儿难道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吗?” 她静了一会,方说道:“你能带走吗?” “不能,可我可以留下来好好与他们长长久久相伴。”我回道。 “长长久久?”她提高了一个音调,“能有多长?也许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死去的,然后时空又重来一次,你发现自己能够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过是短短十几年而已,你没有办法陪他们长长久久,而且每一次重生你都会经受相同的苦痛。你愿意这样?” 良久,我说道:“我可以走出轮回,然后创造另一个时空。”接着,语气变得坚定许多,道:“也许我不会那么轻易死去,我会活过三十九岁,只要我活过了最后的那个节点,那就会是另一个时空了。” 顿了顿,继续道:“从前我不大明白,但现在我忽然想通了。其实这就像是搭积木的游戏。当你搭下层的积木时,你必须搭牢固,不然积木就会垮掉,所以我不能轻易改变时空原有的节点,因为那会导致时空坍塌。如果我搭好了下层的积木,就可以继续搭上层的积木,下层的积木都是有样式要求的,这就好比过去的时空有固定的节点,可如果我活过了三十九岁,那就不属于过去的时空了,那是另一个需要我自己构建的时空,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节点,所以这一层的积木我想怎么搭就怎么搭。” 一通话说完,我觉得十分畅快,又趁着兴头儿往下说:“如果我活过三十九岁,我就能和蓝笙相守到老,还有月映、爹娘、大哥三弟那么多的亲人,我会一直长长久久陪伴他们。” 静了片刻,她出声道:“说的可真叫人羡慕啊。” 语气凉凉的,可真听不出一丁点欣羡的味道。 “你能活过三十九岁?能活过最后的那个节点?”她声音里是实打实的怀疑。 “为什么不能?”我心里有隐约的怒气。 她轻笑出声,道:“让我看看,你现在是新婚不久吧,枕上绣的是并蒂莲,被子上织着鸾凤。现在的你自然是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不能活过三十九岁了,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现在你心里应该是对将来的生活怀揣着希望吧?希望日后夫妻和美,家庭和谐。所以还为此小心翼翼地努力着,维持着。” 我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干巴巴辩驳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是需要好好维持的,即便是夫妻,也需要这样。” “你不累么?”她立马接话道。 我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会,才道:“不累,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又不是别人拿刀逼着我干的。” “那如果你努力维持了,后来发现事情还是一团糟呢?”她逼问道。 我没立刻回话,顿了许久,道:“既然都努力了,怎么会还是一团糟呢?” “为什么不会呢?”她反问。 是啊,为什么不会呢?我自从嫁到蓝家,就一直努力地讨好婆婆,可结果呢?婆婆依然对我是不冷不热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有些怅然,却还是回道:“总会有一点点改变的。” “这样的改变能改变最后的结果吗?如果不能,这样的改变有用吗?”她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默了半晌,道:“什么叫‘最后的结果’?我只知道要一直走下去,要努力活着,活过最后的那个节点。” 她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没有回去的机会,我会很欣慰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可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可以回去机会,那我宁愿你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执拗坚持。” “这不是毫无目的的执拗,我只是想……” 话未说完,她打断道:“只是留在这里而已,只是不想离开他们而已?只是想一直陪伴他们……” 第二十七章 会死得更快 对,我只是不想离开,只是想留下。 我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理智在这儿毫无用武之地。 我轻轻“嗯”了一声,认同了她的抢白。 “你知不知道蓝笙他马上就会迎娶别人?你知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很煎熬?你知不知道再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会活不久?”她一连发问,情绪有些激动。 我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上一世无可辩驳的事实,可听到她这样直截了当的戳出来,感觉就像是被别人泼了冰水一般难受。 我语气硬邦邦的,道:“我不会让蓝笙娶别人。” “你?你不会,那别人呢?你能阻止得了吗?”她问。 “我不会,让蓝笙娶别人。”我重复道,语气更加坚决,还有着不容他人否决的硬气。 她默了一会,忽然道:“我觉得你会比我死得更快。” “为什么?”我故意压低的嗓音难掩内心的怒气。 “因为,看你这样子,是你对蓝笙情根深种了。情用得越深,到时候就会伤得越重。所以,你会比我早死。”她淡淡道。 我默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蓝笙是我的夫君,所以我自然会爱他。我对他用情深,他对我用情也很深,所以我才会说,我不会让他娶别人,同样的,他也不会愿意娶别人。” “嗯。”她破天荒地认同了我说的话。 顿了一会,她又道:“只是意愿而已。倘若后来他还是娶了别人呢?那个青……”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让他娶别人!”心里的怒气不可抑制地爆发了。 我讨厌别人在这个问题上持怀疑的态度,讨厌别人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它就像一根利刺,轻轻一碰,就会触痛我敏感的神经。 她不说话了。 我的怒气慢慢平息,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半晌后,我说道:“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有什么意义?”她说的那一切不都还没发生吗?我还有扭转的机会。 她平静道:“你只是不敢面对。” 就像是被揭掉面具的小丑一般,我觉得自己之前的表演都是失败的,那歇斯底里的宣言现下回忆起来更是可笑。 伪装起来的自信一点点垮尽之前,我挣扎道:“我如果是不敢面对,那我也不会选择留在这儿。” “你之所以留下不是因为放不下吗?”她回道。 我被噎得无话。 “你这样子是不行的。”她继续说道,“你必须要做好事情会发展到最坏的准备。” “我知道。”我的声音干巴巴的,半晌,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事情会发展到最坏,但在还没到那种地步的时候,我不想说丧气的话。” 对,我内心是很清楚的,我明白事情可能会发展到最坏,我只是,只是,不想说也不想听,那些丧气的话。毕竟,我真的很不愿意那种情形发生。 忽然觉得心里坦然了些,我继续道:“总之,在那之前我会尽一切的努力,不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倘若,倘若最后真的那样了,我会……反正,我还是要走下去的,不是吗?” 说实话,若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我明白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真希望到时候我还能记得自己说的这些话。 过了半晌,她说道:“你若一直能记得自己重生的初衷就好。”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我很累。” 我也很累。 “你不会后悔吗?”她问。 还没开始做为什么要问后不后悔? “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不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选的。现在的我是想留下来的,纵然也明白往后的路会很艰难,可我还是想留下来。因为是自己选的,所以即便结果不好,也不会有太多埋怨。”我忽然感觉有一丝困意,声音就变得很慵懒了。 她没搭话。 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便用疲倦的声音问道:“青姨娘是什么时候进门的?” 上一世时,月映说,我嫁过来不到两年青姨娘就进门了。我很想知道那个确切的时间。 她顿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你打算要尽力阻止这件事,就不要去管她到底是何时进门的。知道了,又会怎样呢?” “那,”我心里有些担忧,“我那么做,不会导致时空怎么着吧?” “不会。”她说道,“这是你重生的时空,只要你的节点保持稳定就不会让时空崩塌。”她的声音也带着倦意。 “嗯——”我想了一会,又说道,“我现在嫁到海宁来了,那什么时候会遇到那个姓梁的人呢?之前也打听了一下,海宁好像没有叫‘玉茗堂’的戏楼。” “你……还没有……遇到他吗?”她的声音颤抖嘶哑,苦涩又隐忍,仿佛是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 愣了一会,我回道:“没有。”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呀。” 我只知道他姓梁,是玉茗堂的堂主,可他叫什么呢? 好刺眼。是什么好刺眼? 这是在梦中吗? 忽然觉得好难受,我忍不住嘤咛一声,试着扭动脖颈。 怎么感觉可以发声了?感觉身上可以动弹了? 眼前是素色勾海棠花的床帐,光线有些暗,并不刺眼。 我醒了? “诶……”我出声,静悄悄的房内只听见我自己的声音。 我感觉有些懵,一时间竟然不大能辨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真实的世界里。 “你还在吗?”我试着问道。 没有回音。房内还是一片静谧。 我在榻上躺了一会,神知清醒了大半。 室内的光线朦胧,想来是卯时了。我是醒着的,她已经走了。 方才问她的事情她还没回答,可能又是因为提到了那个梁堂主所以才这样的吧。 那个梁堂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那一段感情于朱淑真而言一定是刻骨铭心、讳莫如深吧,不然她也不会总是这样。 我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将手搭在因为蓝笙不在而变得有些空荡荡的软枕上。大朵的粉色莲花入眼,摸上去是凉凉的,心里忽然涌起对蓝笙浓浓的思念,想念他灼热的掌心,温柔的碰触…… 第二十八章 不要说“许久不见” 四月初八的时候我就回了家。 家里正在紧张备办喜宴的一些吃食,饺子要提前包好,汤圆要提前捏好,还有油炸果子也要先准备好熟的糯米团子。 良媛的父母和其他几个亲人都已接到了府里,三弟从早到晚地陪着。 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常和良媛、三弟一起呆着,但在短暂的接触中我还是能感觉出他们两个人都成熟了不少。也许婚姻对于一个人而言真的是一次成长,他们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 爹娘安排我还有其他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婶婶到时候陪房,我高兴地应了。记得自己当初嫁给蓝笙时,陪房的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心里还是有一些紧张的,也不敢多说话。如今轮到我给良媛陪房了,到时可以和她好好说说话。 到了初十这天,家里人都起得早早的,管家带着男仆将早已准备好的喜稠挂起,将大红的剪纸贴在窗上。卷棚和厅里都摆好了桌椅,男客安排在卷棚里,女客安排在厅里。 巳时,宾客陆陆续续进府。阿爹、大哥和三弟招呼男客,我和阿娘一起招呼女客。吹奏喜乐的唢呐从宾客进府时就未停过,再加上贺喜声、说笑声,朱府的前院和中院真是喧闹至极。 穿着大红喜服的三弟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招呼客人的动作却很从容随和。良媛还未能见到,估计得等陪房的时候才能见着吧。 正午时分,喜宴开始,客人入座。我和阿娘在席间招呼了一会客人,便去了厢房休息。丫鬟送来饭菜,我和阿娘吃了一些。 站了一上午,阿娘的腰背有些酸疼,用完饭后便躺下了,说要小憩一会。 我的腿虽然有些酸疼,但精神头还好,便在一旁坐着。 到了午后,我却犯起困来,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原本想着也去榻上眯一会,但又想到照顾女客的是我和阿娘,现下阿娘还在睡着,倘若我也睡了,万一有什么事丫鬟仆从们会找不着人主持打理。 我让月映泡了一壶浓茶,喝了几杯后还是不解困。 月映建言说:“园子里的海棠花开了,珠娘不如去园子里转转,走一走后,指不定就不困了。” 我双手抵在桌上,掌心捧着脸,“嗯”了一声。 园子里空气新鲜,去转转说不定能让人精神起来。喜宴还没结束,事情还很多,阿娘年纪大了,我得打起精神帮着阿娘照料好。 招呼了其他的丫鬟,交代自己的去向后,我和月映慢悠悠地去了园子那儿。 园子里树木繁茂,绿意葱茏,一看就让人精神不少。 园子东北角有一座六角亭,亭子旁边植有几株海棠树。红艳的花苞紧攒着,有几朵像刚睡醒的美人似的,微微张开的花瓣似美人惺忪的睡眼。 鲜艳的红色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碧绿的叶子中间,红的更红,绿的更绿,互相衬托辉映着。 许是方才喝了几杯浓茶的缘故,走了一会,便觉得腹中特别饥饿,饿得让人心慌脚软。 我只好让月映去厨房拿些点心来。 月映想了想,微笑着道:“我再拿一壶茶水过来,只吃点心可能会口干。” “要淡一点的茶水。”我叮嘱道。 “知道了。”月映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将海棠花一一看了个遍,见花苞玲珑别致,又忍不住用手托起来仔细打量着。 看完海棠,觉得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便想去旁边的六角亭里坐坐,好保存体力。 亭子旁高大的合/欢树叶蓁蓁,一阵风过,碧浪翻滚。现在才四月,合/欢花还未到开的时候,若是花正繁,那树冠上起伏的就是红霞了。 我抿嘴微微笑着,目光渐渐向地面滑去。 冷不丁的,视线中忽然闯进一个人影。 花园的东北角门里拐进一个着宝石蓝衣衫的男子,他腰上系着一块白色玉玦。 由于发生得突然,我登时愣住了。 目光相迎,我的讶异更甚。 来人竟是梁公子!我从未想过会在自家的花园里遇见他。 他的反应却像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似的,径直朝我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是一如既往的和煦,这和煦的笑中又有久别重逢的味道。 是呀,我们有大半年未见了。这的确是久别重逢。 我绽出一个笑来,道了声:“梁公子。” 他似乎对距离的把握很有分寸,走到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距离不远也不近,然后道:“朱娘子。” 对,不要说“许久不见”。见着了自欣喜,没有见着也不遗憾。我与他就适合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 不约而同地,我们一同走进亭子里。 “梁公子怎么没在桌上吃喜酒呢?”我问道。 这个时候,喜宴应该正热闹,他怎么没在酒桌上,反而一个人到花园里来了?而且,他怎么能进到花园里来? 他抿嘴笑了笑,道:“是三公子领我来的。酒席上人多,我觉得有些闷,所以想出来转转。” 噢,怪不得。想来他之所以来参加三弟的喜宴也是三弟邀请的吧。他可是三弟和良媛的媒人。 想到这儿,我笑着道:“喜愿的婚事可多亏了梁公子从中指点呀!若不是你,只怕他们两人没这么快吧。” 梁公子爽朗一笑,道:“哪里?三公子和令表妹两厢里都是有情的,若不是如此,那我再怎么指点也是徒劳,这其实是他们自己的造化。”顿了顿,又道:“见他们圆满了,我心里也感到很欣慰。” 我笑着道:“梁公子是性情之人,日后必定也能求得圆满。” 他闻言抬眼看了我一眼,半晌,淡淡道:“但愿……” 他与卓纤纤是青梅竹马,这样的事怎么会是“但愿”呢? 我有些讶异,忍不住道:“卓娘子她回潭州了?” 他没答我的话,望了望四周,问道:“你一个人在园子里?” “嗯,”我愣了愣,道,“我让丫鬟去厨房拿点心了,还没来呢。”又补充道:“方才喝了浓茶水,把肚子里的油水都化没了。” 他望着我道:“操持喜宴很辛苦。” 我淡淡一笑,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很是入心。 第二十九章 恼人的海棠枝 亭子里很清幽,鼻尖下时不时掠过一两丝淡淡的清香,让人的心情变得平和放松。 梁公子淡淡道:“师妹她去年就回潭州了,参加完你的喜宴没几天,她就回去了。” 我抿嘴笑了一下,心里不禁揣测起他与卓纤纤的关系来。就之前卓纤纤对梁公子的态度来看,卓纤纤一定是很喜欢她这个师哥的,不然也不会从潭州跑到钱塘来看他。梁公子对卓纤纤的态度算不上不好,但与卓纤纤对他的态度相比,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正想着,梁公子问道:“蓝公子呢?怎么没见着他?” “噢,”我回过神来,“他在福州当值,晚一些的时候才能过来。” 我低下头去,习惯性地用手摆弄着膝上的淡紫绣粉色花的对襟直缀。眼角余光里,瞥见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我脸上。 “在海宁那边……好吗?”他的语气有些犹疑,却能听出真诚来。 我粲然一笑,道:“挺好。” 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浅褐的瞳仁似琉璃,有柔和的光在缓缓流转。这样平静的眸子看不出悲喜,应该最能够掩饰内心的情绪。 他没接话,嘴角是浅浅的笑意。 我问他道:“梁公子近来可写了什么好戏文吗?” 他笑道:“写了,但不算好。”顿了顿,又道:“你写了什么?说来听听。” 我心里一咯噔,记得自己之前并没同他讲过自己私下里写戏文的事呀,他怎么会这么说呢? 疑惑在心头只是一晃而过,我愣了愣后,回道:“最近没怎么写呢。”又笑说道:“你既然写了就讲来听听,我也好先饱饱耳福。” “真的要听?”他问,神色有些严肃。 “嗯。”我点头,心里纳罕道,只是讲故事而已呀,这么严肃做什么? “一男一女书信结缘,后来女子嫁给了别人。”他简短道。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眨眨眼,问道:“就这么简单?!” “嗯,”他淡淡道,“因为简单,所以丰富。” “那……那你至少得说一下女子为什么会嫁给别人吧?这其中的过程呢?还有,那两个男女只是书信结缘,你也没有说清楚两人的关系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若只是一般,那女子嫁给了别人也不足为奇,如果很好的话,那总得讲一个合理的原因吧。”我激动道。 他看着我,默了一会,问我道:“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莫名其妙……这是他的故事呀,为什么要我来架构情节? 我懵了一会,回道:“也许,也许他们的关系一般,只是有缘相识了而已。” 这个理由很牵强呀!如果两人关系一般,那为什么要把他们作为整个故事的男女主角呢?既然关系一般,那故事应该会很平淡了,这样的故事能架构起什么情节呢?以梁公子的手笔,怎么会写这样一个故事? 梁公子又不说话了。半晌后,道:“不,他们的关系很好。好到了都打算着要一起私奔的地步。”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女子为什么会嫁给他人?难道这是一个控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故事?女子之所以嫁给他人是因为封建家长的强制干预? 又或者,这是一部苦涩的爱情剧。男子最后意外死去,女子只好嫁给他人,但心里还对男子念念不忘…… 我的脑袋瓜一时忍不住,脑补起剧情来。 想了一会后,我觉得第一种情结架构比较靠谱,毕竟有“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在前。于是我将第一种想法说了出来。 梁公子忽然笑了,是促狭、狡黠的笑。 我感觉像是被捉弄嘲讽了一般,问他道:“你笑什么?”你倒是说呀! “哦,没,没什么。”他敛了笑色道。 我更生气了,这明摆着就是欺负我,被他暗地里嘲笑了一番,问他原因他还不说! 我紧抿着嘴唇,左右睃回的目光瞥见身旁有一枝海棠枝伸进了亭子里。我也没怎么想,揪下海棠枝的枝头就朝着他那边扔去,正正打在他前胸,树枝受阻一下子跌落在他两膝上。 他登时愣住了。 也只是愣住了,不是生气。眼神就像是寻找到一件阔别已久的物件那般,再怎么浅淡的瞳仁、平静的眸色也掩盖不了这一刻他眼眸中的复杂深沉。 我忽然觉得心慌慌的,这种心慌不同于饥饿的感觉,而是像发现了什么意外被抖落的秘密一般,而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亭子里一时静极了。我感到窘迫又扭捏,希望能打破这种僵局,便埋怨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是不是就喜欢背地里嘲笑别人?” 他浅浅一笑,收回目光,将膝上的海棠枝捡起握在手心,道:“的确是没什么,只是在想,在想你这么多年来……”忽然卡了壳,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的不够有新意。” 没有“新意”就没有“新意”,直说不就好了,这么个原因也值得藏着掖着?我又不是小气到不能接受别人批评的人。 我默了一会,缓声道:“我也觉得这没太有新意,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写的。” 他抿着嘴,眉头轻皱,顿了一会才道:“他们约定好要一起远走,结果到了约定的那一日,女子失信了。” 原来是个薄情红颜的故事! 看梁公子一脸的神伤,我不禁揣度,莫非这是他自己经历的故事?梁公子年近三十,却未娶妻。若不是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怎么会一直无意于婚姻之事呢? 再看他的时候,我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同情。安慰的话也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样不守信的女子不值得男子留恋,既然别人不在意自己,那就洒脱一点,彻底与过去挥别,天下之大,男子肯定能找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女子。” 他神色平静,淡淡道:“这只是故事的一小部分。你先不要急于下定论。” 第三十章 请你写戏文 还有什么?难道女子失信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亲娘以绝食相逼,亲爹以断绝关系相威胁?我怎么觉得这又回到了控诉封建家长的老路上。 我拧了拧眉头。 梁公子继续道:“女子嫁人后,生活得并不好。” 他没有解释女子失信的原因,却说了以后。 但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女子已经嫁人了,生活得好不好和男子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要嫁的。难不成男子想做痴心到底的千年守护神? 我没有着急地将心里的这个疑问抛出来,而是说道:“那接下来呢?”接下来男子会怎么做呢?女子又会如何呢? 梁公子却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没有了?!这个故事明明只说了半截,怎么就没下文了? 我没买账,质问他道:“怎么可能就这样断片了?这明明才发展到故事的高/潮,只要两个人都没死,故事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的确会继续下去。”梁公子笑了笑,道,“只是因为接下来的故事我还没有写。” ……我半晌无语。 这人也真是的,先把别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到了最后口还封得严严实实,诚心让别人心里不舒坦是吧? 我瞥了他一眼,用两个指头捏了捏鼻梁骨,不打算追问下去,就这样把他晾一边。 梁公子轻笑出声,道:“其实这后面的戏文,我是想请娘子写的。” 我一愣,问道:“为什么要我写?”这话说得也太让我意外了! “娘子不愿意吗?”他问,没有回答原因。目光真诚恳切,好像他原本以为我肯定会答应似的。 我一下子有些心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便委婉道:“也不是……只是,我写的并不好,恐怕是狗尾续貂了,到时把戏文给写砸了。”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那娘子认为什么叫‘写砸了’,什么叫‘没写砸’呢?” “这个,”我思索了一会,道,“我要看了前面的戏文才会知道。先不论辞藻和新意,至少故事的发展得符合我们认知的逻辑吧。” “嗯。”梁公子专注地听着。 “所以我必须要先看一下你之前写的戏文,这样心里才会有一点底。”我一下子变得很投入,开始用心地思考起这件事情来。 梁公子倏地笑开了,他笑得那么粲然,让我生出世界瞬间明亮了几分的错觉。 他笑着道:“娘子答应了就好,之前的戏文我肯定会拿给你看的。”闪闪发亮的眸子里尽是得意和满足。 我的脑袋瓜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说的那番话不就暗示了自己愿意写接下来的戏文吗?还那么用心认真地和他探讨如何才能不写砸…… 原来我真实的心意竟是如此?还是因为他提出的那个问题让我不自觉地入了套?但若不是因为自己感兴趣,我也不会真正地去思考呀。 罢了罢了,写个戏文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倒显得我矫情。 我张了张口,半晌,道:“我过不了几日便要去海宁了,你什么时候给我看戏文呢?” 他站起身来,莞尔道:“不急,日后必定还会见面的。” 以后哪会经常见面?我又不是天天往家跑的那种。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他像是要离开的情形,有些着急道:“你要走了?” 他侧过身来望向我,嘴唇嚅动了一下,道:“小……”却又抿紧了嘴唇。 这副形容真是让我大感莫名其妙。 想想后,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不能常见面,你可以趁我我在钱塘的时候就把你写的戏文给我。”又自以为妥当的眨眨眼,道:“你觉得呢?” 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我就不喜欢拖拖拉拉的,想尽快弄好。 “再说。”他神色恢复如常,淡淡道,“不久就会见面的。” “不久”?什么时候?是他找我帮忙的,不会见面的时间还要他来定吧。 “诶……” 我话未说完,他已迈出亭子,头也未回地与我道:“再会。” 我呆立在亭子里,只觉得脑中一片茫然。 过了一会,我重新在亭子里的朱红填漆长凳上坐下,眼角余光无意撇到方才被我折掉枝头的海棠枝。脑中回忆起自己用海棠枝扔他的一幕……汗颜又尴尬,我怎么就那么做了呢?那哪像是在发脾气?那……那就像在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几个字闯进脑中,我更觉羞渐难当。 羞渐难当的我崩溃地把头往围栏上撞去,口里还念叨着:“天啊!太丢脸了!我不要活了……” “珠娘!”园子里响起月映的声音。 我迅速整顿脸容,抬起头来。 月映手里什么都没拿,方才说好让她拿点心和茶水过来的呢? 月映快步走上前来,道:“珠娘饿坏了吧?” “嗯。”我轻微出声。可让你拿的东西呢? “珠娘回厢房去吧,那里已经备好饭食了,可比点心强。”月映道。 “其实点心就可以了。”我站起身道。 月映走在我旁边,说道:“老夫人醒了,正好也想吃些东西,所以就让人在厢房又摆了一桌饭菜。”又带着歉意道:“方才老夫人遣我去做些事,所以来晚了些。” “噢,没事呀。”我摸了摸肚子,看着她道,“好像已经饿过了。” 月映张嘴正要说话,我打断道:“但还是要吃的,这样才有气力。” 月映抿着嘴笑开了。 回到厢房,见桌上除了几个菜之外,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鸡汤。 喝了一碗后,立马觉得身上的气力恢复了。因为担心只喝汤容易饿,便又吃了一碗米饭。 和阿娘用完饭,丫鬟进来说,喜宴快要结束了,是留女客在府中的园子里玩一会,还是送她们出去。 阿娘顿了一下,道:“用饭之前已经请她们去园子里逛过了,就不用再留了,我这就出去送她们。” 忙喜宴真的很累人呀,送走客人后应该就能轻松一下了。 我跟着阿娘出了门,往厅里走去。 第三十一章 热闹的夜晚 送走了大部分宾客,爹娘盛情挽留,将一小部分亲戚留在了府中一同观礼。这些亲戚中大部分是我不认识的,所以碰见的时候还得月映在一旁提点我如何称呼他们。 行礼的吉时是晚上未时末,在这之前,我和阿娘一同去专门放置礼品的厢房里清点了一下礼品。 我晃了一眼礼单,上面写了师父的名字,名字后面写着“一方歙砚,两匹紫绫。”歙砚可是砚台中的名品,师父他老人家真是舍得。 不过没听阿爹他们提到师父来参加喜宴的事呀,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带来的? 我向阿娘问道:“师父今日来了吗?怎么没人告诉我?” “噢,”阿娘瞟了一眼我手上的礼单,道,“没来,是让你大师兄来的。听你爹说,原本你大师兄还想见见你的,可你当时跟我在一块招呼女客,又知道你后天会去圣莲堂探望白师父,所以就先回去了。” 我抿了抿嘴,原来是让大师兄带来的,也是,我嫁给蓝笙的时候,师父也没有来,说是不喜欢人多嘈杂。 对完礼单,有丫鬟过来喊我们去厅里观礼。 进厅后站好,一个着深红吉福的男子扯着嗓子喊道:“吉时到!请新人!” 三弟和良媛穿着大红吉福步履缓慢地进了厅,厅里响起一阵阵掌声和欢笑声。 我也拼命鼓着掌,目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对新人,好似看到了当初的蓝笙和自己。 手掌正使劲拍着,胳膊忽然被别人碰了一下。我虽然感觉到了,却没多在意,也没有回过头去。 可似乎有一只手在不依不饶地拉扯着我的胳膊,我不耐烦地转过头去,看到了那张我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脸…… 不耐烦的情绪瞬时跑到爪哇国去了。我脸上绽出一个笑来,正想开口叫“蓝笙”,却又想到此刻三弟和良媛正在行礼,我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来,只好热切专注地望着他。 蓝笙笑了,凑近我的耳畔,用轻柔却能听到的声音道:“刚回来,正巧赶上吉时了。” 我轻声问他:“是还没有吃饭吗?” 他握住我胳膊的手下移,掩在长袖中的手有意却又很自然地捏了一下我的手,眼睛看向厅正中,轻声道:“没事,等他们行了礼再说。” “嗯。”也只好这样了,我的目光重新回到三弟和良媛身上。 等她们热热闹闹行完礼,我也要去新房中了。时间紧,说不了太多话,我只好告诉蓝笙,让他尽快去吃饭,自己还要去新房里忙上一阵子,等自己忙好了再去找他。 蓝笙温和地笑了笑,说会先去见岳父岳母,让我不要操心他。 厅里的人群开始走动,我和蓝笙被隔开了。他又忙着和周围的人打招呼,我只好朝他摆摆手,去了新房。 陪房的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年长一些的中年妇人,阿娘说我可以称呼他们为李婶婶和谭婶婶,一个年纪比我要小一些的年轻妇人,是宋家的大娘子。 我们几个妇人一同去了新房,三弟和良媛已经在床榻上坐好,良媛的红盖头已经被挑下来了。 大红的床帐,大红的喜服,衬得榻上的一对璧人光彩照人。 到了喝合卺酒的时候,李婶婶和谭婶婶在一旁说了许多吉利话,又极力夸赞新娘子美丽可人,把良媛的一张小脸说得通红通红的。 新人坐床的时候,我们先去旁边的厢房里坐着喝茶等着。等到新人坐床结束了,三弟离开了新房,我们便去新房里陪着良媛。 说实话,以我曾经做新娘子的经验来看,陪房其实没有必要。一堆人坐在红烛闪烁的新房里,眼睛只放在新娘子身上,新娘子能觉得舒服吗? 可规矩如此,我只能尽力地让良媛在面对这么多人打量的时候不那么紧张。 进了新房,良媛抬起眼皮飞快地睃了我一眼,抿着嘴微微笑着。 我将杌子搬近了些,找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坐着。 良媛侧着脸,又笑了笑。 我拉起她的一只手,轻声道:“我在这儿陪你,不用那么紧张。”又向她一一介绍了陪房的妇人。 起初,大家围在一块说话,都是别人问什么良媛答什么。渐渐的,良媛开始主动和大家攀扯起来。宋家大娘子聊起自家才两岁的小郎子如何调皮时,良媛也笑着说了几句俏皮话。 说笑的时间总是容易过,不知聊了多久,月映来提醒我说,晚上的喜宴快结束了。 喜宴一结束,三弟就会回房了。陪房的人这时候该离开了,也好留些时间给他们收拾收拾。 李婶婶和谭婶婶想必都是很有经验的人,她们一见月映在我旁边耳语几句,就同良媛说道:“时辰不早了,娘子该休息了。”说罢,便站起身了,宋家大娘子也随着一块站了起来。 我握了握良媛的手,同她笑了下,随着两个婶婶一起离开了。 走出院子的时候,两个婶婶还笑着讨论道:“新娘子模样真是喜庆,肯定是个有福气的!这样的人在哪儿,就能把福气带去哪儿。” 大家笑了一阵,谭婶婶忽然看向我道:“娘子是嫁去海宁了?” “是。”我微笑着回道。 她又道:“大公子未曾娶妻是吧?正巧住在城西的阮老爷托我给他家大娘子寻个良婿来着,朱家是书香之家,那阮家大娘子也是个懂诗书的,正好可以和大公子配一对。” 我抿嘴笑了笑,道:“这样的事,婶婶同家父家母说就是,他们……也正考虑这事呢。” 其实,就我在家的时候,上门来给大哥说媒的人就不少,但没有一次说成的。虽说对方的娘子也不错,爹娘也还满意,但一到了大哥那儿就会不了了之了。 现下我已出嫁,三弟已娶妻,家里就还剩一个年纪最大的大哥了,大哥身上的压力一定很大。 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和她们分开后,我一边往厢房那儿走,一边有些苦恼地想着。 厢房里点着烛火,想来蓝笙是在里面的。 月映跟着我跑前跑后忙了一日,也很累了,我便先把她打发下去休息了。 推开房门,却不见蓝笙人影,进内室的帘子已经放下了。难道蓝笙已经休息了?可里屋的蜡烛还是燃着的。 第三十二章 再亲一下 我绕过屏风,撩开帘子,晦暗的烛火中,蓝笙正坐在浴桶里,头靠在浴桶上,眼睛是合着的,似是在闭目养神。 也是,赶了那么久的路泡个热水澡要舒服一些。 我立在原地,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他的眉目很舒展,嘴唇很湿润,一缕打湿的黑发紧贴着他的面颊。 浴桶还在升腾着热气,水应该还是热的吧,不然在凉水里睡着可是会着凉的。 想到此处,我便走上前去,用手探了探水的热度。 确实还是热的。 浴桶旁的杌子上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中衣和毛巾,澡巾搭在浴桶边上,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我把澡巾拿了起来,放在浴桶上边拧水。 许是因为一连串的动作让房里的动静大了些,蓝笙的眼睛打开了一条缝,垂着眼皮睃了一圈后,瞧见是我,便勾起嘴角笑了笑,又说道:“你回了。”嗓音慵懒又随意。 “嗯。”我将拧好的澡巾重新搭在浴桶边上,问道,“你在里面泡多久了?” “不知道。”他像是在呓语一般,又直起身子来,朝我站着的这边靠了过来,然后抬起湿淋淋的双臂箍住了我的腰,头贴在我肚子上。 我侧着头看了看他的脸,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满足的神情就像是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地方休息一样。 蓝笙一定累了。我有些心疼,便站着没动,就让他这么抱着。 半晌后,他才松开,又盯着我的小腹看了看。 他的神情告诉我,他一定是想问些什么。 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捕捉到这些的小细节后,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为自己也为蓝笙。 他应该很盼着能有自己的一个孩子吧。 但我没法给他惊喜,让他开心。 这样的瑕疵让我觉得无奈、灰心,大夫的药我喝了不少,但这一切却不会立刻就变好。日子会很漫长,漫长得让我失去了底气。 刚叹息完,蓝笙就道:“忙了一日,累了吧。”他又用手臂松松垮垮地环住了我的腰。 “还好,没有你累。”我扯出一个笑来,蹲下身去,趴在浴桶边看着他。 他也趴在浴桶上,歪着脑袋看我,道:“上巳节原本可以回家的,但福州那儿有倭寇跑到鱼镇闹事,我就留下来了。” “嗯,我知道,”我笑了笑,道,“你没事就好。”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眉心。 他眼中流露很高兴的神色来,说道:“我应该不久后就能调到平江任职了,晚上喝茶的时候,岳父同我聊起这事,说他曾经的下属告诉他说,平江那儿的职位有一个空缺,可以把我调过去。” “好。”我弯了眉眼,喜悦道,又挨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正要退回去时,他忽然粲然笑开了,枕在脑袋下面的手腾出一只来勾住了我的脖颈。 我没推他,轻声与他商量道:“我去洗漱,等你泡完澡了好不好?” “嗯?”蓝笙拧了拧眉头,抿嘴笑了一下,道,“那你再亲我一下。” 这有何难?他刚说完,我就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他似是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道:“这不算,我还没说亲哪儿呢。” 得寸进尺。我觉得好笑,便问他道:“你说,亲哪儿?”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眯着眼,嘟了嘟嘴唇,如小孩子撒娇一般。 我一下子被逗乐了,忍着笑意探身去亲了亲他的鼻尖,然后准备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一下。 但后脖颈上他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我的唇瓣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唇上,撞得嘴唇都一些疼。 贴了一会,他往后退了一点,又在我嘴唇上狠狠吮吸了几下才放开手。 蓝笙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气,用指腹摩挲着我有些发疼的嘴唇,半晌,道:“太想你了。” 他的目光热烈地让我觉得脸上发烧,我垂下眸子,却又忍不住勾起嘴角,顿了顿,道:“我去洗漱了。”又招呼他说:“你也别继续这样睡着了,担心水凉了。” “嗯。”蓝笙捏了捏我的下巴笑了下,便伸过手拿了澡巾。 我出去唤了丫鬟端热水进房,洗漱完,蓝笙也从浴桶里出来了。 翌日醒来,蓝笙正坐在塌沿上穿鞋子。 我看着他,还未吱声,他就笑着与我道:“在岳父岳母家,可不能起晚了。” 你还知道这是在岳父岳母家呀!我忍不住腹诽,知道你还……你还那样! 我一晚上都憋着不敢出太大声,偏偏他还折腾个不休。商量没有用,求饶更没用。 想到这儿我心里就来气。我躺在榻上横了他一眼,掀了被子坐起身来。 蓝笙仍是一脸堆笑的样子,将我的衣服拿到了榻上,与我说:“这次我从福州带了一些海鱼干,你说,岳父岳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还好吧,”我抿嘴道,“但三弟喜欢吃海鱼干。你送一些给爹娘尝尝就行,然后再拿一些送给三弟,大哥就不必了,他跟我一样,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蓝笙一脸宠溺的看着我,道:“知道你不喜欢,所以另外给你带了芜糕和一把鱼纹角梳。” 我原本心里也只是恼他一闹起来就没节制,并不是真正生气,又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登时没了,与他道:“我在家时给你做了一件上衣,这次带来了。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比上次那件要做得好些。”顿了顿,又道:“我手笨,做不了什么精细的衣服。” 蓝笙笑望着我,握起我的手,揶揄道:“这可不是拿绣花针的手,是一双提笔书墨的手。也只有我有这样的福分,能有这样的才女为我铺纸研墨,在一旁红袖添香。”顿了会儿,又笑道:“不对,恐怕到时候是我给你铺纸研墨了。”说完,他上身倒在了我腿上。 我笑瞥了他一眼,抬了抬腿,道:“不是说要早些起来收拾好吗?” 蓝笙自是不起身,道:“别,让我在温柔/乡里再贪睡一会。” 我笑着要掐他的脸,看到他闭着眼,心满意足睡态,我将手轻轻地覆在了他脸上。 第三十三章 梁公子的帖子 我今日原本打算要去师父那儿的,但蓝笙下午就要动身去福州了,因此除了用早饭外,我将上午的时间都留给了蓝笙。也不拘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只是就这么待在一处。抛开了其它的一切,这样纯粹的时光才叫静好的时光。 待送走了蓝笙,我才动身去了师父那儿。因为去的晚,我便在师父那儿留宿,因此有机会见着了我的两位师兄。 入夜的时候,又碰着了一位白莲社的宗师上门。因我此次前来并未扮装,虽然穿的素净,但还是能被一眼认出是女子的,所以便躲去了厢房里。 晚上洗漱取水的时候,差一点被那位宗师撞见了,幸好我及时反应过来,避在了松树后头才躲了过去。 等到那位宗师走远后,我才走了出来,心里松了口气。师父他毕竟是白莲社的宗师,若让同门见着他宅中竟有女子,虽然这个女子是他收的徒弟,但传出去终归会对师父不利。而且,这样的事总是越传越离谱,万一被别人利用了,那到头来也是有口说不清。 我没敢在师父这里多呆,第二日早早地回了朱府。又在朱府住了一晚,然后回了海宁。回到海宁后我才想起来,梁公子还没将戏文给我呢。 梁公子说请我给他写戏文,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有心,还是随口说说罢了。说他有心,他又迟迟不将前部分的戏文给我,说他无心,他当时说的又那样真诚热切。 但现下我既回了海宁,这件事暂时是操心不上了。我摇着手中的团扇,听着窗外断断续续的虫鸣,思绪有些漫无边际。 月映走过来将我面前的书合上了,说:“夜深了,珠娘该歇息了。” 入了五月,天气热了起来。在房中看书写字时,我就只在抹胸外套一件轻薄的小衫,出门时便会换上颜色稍深一些的对襟长褂。 五月份,时令水果有很多。桌上摆着的樱桃、荔枝、甜瓜、蜜桃没断过。每次进小书房前我都会拿上一盘瓜果,出来时就把空盘和果核拿出来。 这日,我端着瓜果正准备进书房时,月映进来了,说道:“管家在外边,说有事情禀告珠娘。” 我愣了下,放下盘子进里屋换衣服,一边换着一边想,管家有事情都是去禀告婆婆的,怎么今日找我来了? 换完衣服,我让月映将管家请了进来。 管家手中拿着一张帖子,与我行了一礼后道:“三娘子,外头有一个叫做‘席安’的男仆递了一张帖子给您。” 有人递帖子给我?可在海宁,我并没有多少相熟的人呀,而且这些屈指可数的熟人都是蓝家的亲戚,除了逢年过节,来往不多。端午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这个时候递帖子呢? 想想后,我问道:“可是周边邻家的娘子差人送来的?”谁会给一个妇人递帖子,恐怕也只有那些待在闺中的娘子了。 管家回道:“我问过了,那叫‘席安’的男仆说,他的主子姓梁。我说‘可是东林路的梁府’,他说‘不是’,又告诉我说,把帖子送给三娘子,三娘子就知道了,他在外头等着三娘子的回帖。”说罢,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一下子想到了梁公子,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月前我们才在钱塘见过,他怎么就突然到海宁了?而且他是如何找上门来的? 月映把帖子拿了过来,我随便晃了一眼,然后与管家道:“知道了,这位梁公子是……官人的朋友,因有事来了海宁,知道官人不在府中,所以向我递了帖子。”顿了顿又道:“既然他在等回帖,那你就先请他喝杯茶歇一歇,我稍后就会让丫鬟将回帖送过去。” “是。”管家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待已见不着管家人影,我将帖子打开又细细瞧了一遍。 这的确是梁公子写的帖子,帖子写的很简单,里面说他五日后中午在紫石路的金梧酒楼请我前去一聚。除此之外没讲其它。 我合上帖子后愣了一会,首先是纳闷他来海宁的原因,其次是疑惑他是如何找到府上来的,最后就是他在帖子里也没写因何原因让我去金梧酒馆见他,哪怕是说一句“朋友叙旧”之类的话,那我也不至于会感到如此莫名其妙。 月映见我久久没吱声,便问我道:“珠娘,送帖子的人是谁呀?” 我起身将帖子放在了书房的小匣子里,说道:“是梁公子的帖子,他来海宁了。” “啊?梁公子?”月映显然也对此感到很意外。继而又表现得很激动,道:“梁公子给珠娘递帖子是做什么?他,他来海宁是有什么事吗?” 我朝她笑了一下,回道:“他在帖子里只说了五日后让我去金梧酒楼与他一聚,其它的什么都未提。” 月映皱了皱眉头,道:“这不是很奇怪吗?”见我拿出一张纸铺放在桌案上,便走过来帮我在一旁研墨。 我坐了下来,提起笔道:“的确很奇怪。” 月映一边研墨,一边沉思道:“不过梁公子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笑问道:“哦?他怎么奇怪了?” “反正月映就是感觉梁公子有些奇怪,说不出的那种……奇怪。”月映一时词穷,秀眉都要拧到一处了。 我觉得好笑,问她道:“那你说,我该给这个奇怪的梁公子写一封什么样的回帖呢?” “珠娘难道不打算见梁公子吗?”月映讶异道。 难不成我方才的那句话让她误会了? 我一挑眉,道:“怎么会不见?肯定是要见的。”毕竟是相识已久的朋友,都找上门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那就直接写珠娘会去见他不就行了。”月映脱口道。 “嗯。”我抿嘴道,“送帖子的男仆还在外头等着,那我也写简单点吧。” 我将笔尖在砚台里蘸了墨,简单地写了一两句话,然后折好交给月映,让她送到那个叫“席安”的人手上。 第三十四章 来海宁谋生了 五日后,与婆婆一起用早饭,我告诉婆婆,自己晌午时会出趟门,午饭就不能陪她一起用了。 因我平日里极少出门,这突然说要出门,我估摸着婆婆肯定会问上一问。到时候我就告诉她,房里螺钿床上铺的凉席用着不舒服,想出去另买一张。 可婆婆听了我的话后并没有问我原因,而是惊讶又失望,道:“那你什么时辰回来?我原本打算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道,“娘现在说就行。” “不了,”婆婆道,“等你回来后再说罢。”婆婆看起来很扫兴的样子。 我见状又再问了一句:“是很重要的事吗?” 婆婆瞧了我一眼,半晌,道:“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细说。”她脸上多了几分郑重和严肃。 “好。”我抿嘴道,心中虽有几分疑虑,却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用完早饭,和月映回房里收拾了一番,从府里拿了一辆马车后,我又让管家找了一个男仆赶车。 去金梧酒楼已是半晌午,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听见旁边人声嘈杂。 我好奇地看过去,月映指着对面的一座木楼与我说道:“珠娘看那儿,不知道是哪个店铺的老板今日开张,木楼旁边站了好多人呀!” 我笑着“嗯”了一声,打量着对面的那座木楼。 木楼的样式看着普通,分上下两层,下层看着比上层宽敞高阔许多,门扇和窗棂都上了朱漆。上下层分界处悬着一块牌匾,一块大红色的绸布盖住了牌匾。 我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想这应该不是木楼的正面,而像是背面,一座木楼的正面不可能会这样简单普通。紫石路附近有一处湖泊,想来这木楼的正面是对着湖泊的。 木楼下边围了一圈人,既有着粗衣短褐的平头小百姓,也有穿绫罗锦缎的贵家公子。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说着话,不时抬起头来对着木楼指指点点,应该是在等待着店铺老板揭牌匾。 木楼的四扇木门敞开着,隐隐约约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里头传出,声音混在周围嘈杂的人声中,一时又辨不真切。 我摇了摇团扇,与月映道:“走吧,去找梁公子。”又拿了些银钱给车夫,让他在附近找个茶坊喝茶去。车夫拿了钱走了。 月映随着我一同转身朝金梧酒楼走去。 不经意间,一两句议论的话钻进了耳朵里。 一个男子感慨道:“这戏楼哪比得上金桂街那儿的‘朝云馆’气派,门面看起来也太寒碜了些。” 另一个男子赶忙插话,道:“我方才进去听了一场戏,里面的那些戏子唱得可不比朝云馆的差,而且更难得的是,戏文写得那叫一个精彩呀!我从前都没听过。” 先前说话的那男子来了兴致,问道:“当真?那我可要进去听听。”说罢,便走开了。 月映道:“原来这是一家戏楼,光看那门面的确瞧不出是戏楼的样子。”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便再怎么好,那也比不上钱塘北瓦那一处的戏楼,是吧?珠娘?” 这句话流露出的优越感虽然会让外人听着有些不舒服,但也确实如此。 我抿嘴一笑,附和她道:“是。” 进了酒楼,四处望了望,却没见着梁公子人影。我只好先带着月映在临街的一处空桌上坐了下来,又想着兴许梁公子已经在这儿的了,只是我没找着而已,便去柜台那儿问了一下,问柜台后的酒保有没有一个姓梁的公子在这儿留话。 酒保摇了摇头,说没有。 我回到桌上坐下,心里却不禁有些纳闷,又回想了一下梁公子在帖子里说的那几句简短的话。他的确是说请我在金梧酒楼一聚来着,海宁也只有这一家金梧酒楼,时间我也没搞错,是五日后的中午。可这梁公子怎么比我这个受邀人还来得晚呢? 正呆呆想着,月映忽然道:“珠娘,那是‘席安’,就是那个送帖子的人。”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个穿青衣的男仆正四处张望着。想来是梁公子让他来寻我们的。 我向月映道:“你去招呼他一声,说我们在这儿。” “好。”月映忙走了过去。 席安跟着月映来到桌旁,他先是向我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娘子,我家公子请娘子在这儿等一会,他稍后就到。” 我有些疑惑,问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呢?” “在戏楼里,马上就会过来。”席安回道。 我瞥了一眼对面的木楼,问:“是对面那个刚开张的戏楼吗?” “是。公子说,过一会会来请娘子去戏楼里坐。” 原来是请我去戏楼里看戏的。难不成这新开张的戏楼真的很不错?连梁公子都对它加以青眼。 我顿了顿,道:“知道了。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席安行了礼,出去了。 月映在一旁道:“梁公子是要请珠娘去看这新开张的戏楼吗?” “不知道,”我盯着对面的木楼,“也许是请我去戏楼里听戏吧,戏楼本身哪有什么好看的?”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梁公子怎么不直接把珠娘请去戏楼里边呢?还让珠娘现在这个酒楼里等着。”月映问道。 我回过头去看她,半晌没出声。没错,月映问的也是我疑惑的地方,这梁公子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月映看向别处,忽然道了一声:“梁公子来了!” 我望过去,见街对面走过来一个男子,正是梁公子。 梁公子进了酒楼后便朝着我坐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步伐不急不缓,脸上笑意不减。 “娘子。”他说的很随意。 我便也没起身行那客套的虚礼,只微微笑了笑,道:“梁公子。”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与我道:“上次请娘子帮忙的事情娘子还记得吧。” “自然。”我说道,“只是上次走得匆忙,还没机会看一看你之前写的戏文。” 他忽然笑得很开怀,道:“往后机会就多了。” 我不知其意,便问道:“哦?你的意思是?” “我打算来海宁谋营生。”他答道。 第三十五章 玉茗堂 这可是让我意外至极。 先不说这消息来得突然,就是这消息本身也足够让我惊诧。我还记得,自己在潭州时为了打消心里的疑虑特地问过梁公子,问他在海宁有没有友人,又问他日后有没有意向去海宁发展。 他的原话我已记不太清了,但我对他的话有一个大致的印象,他在海宁没有朋友,而且认为海宁不比钱塘繁华,不想去海宁发展。 可现在他却告诉我,他要来海宁谋营生! 震惊之余,我是想质问他来着。可又想到,人家去哪儿谋营生是人家的事,我是管不着的。 我努力地说服自己,却又忍不住与他道:“你怎么忽然想到来海宁谋营生?你之前不是说海宁不好吗?” 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我道:“我说过‘海宁不好’这样的话?” 有!当然有!我可是记得真真的。 但他温文尔雅地坐在对面,语气和表情都是那样温和,我若表现得太过激动了岂不是有失礼节?况且,这样的事搁在平常哪值得争论呀? 我将嘴唇抿了又抿,然后道:“你从前说,海宁比不上钱塘繁华,所以不会去海宁吗?”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在钱塘好像还有一位朋友是吧?” “噢。”他似是记起来了,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的那位友人,去……燕京了。” 我眨了眨眼,心想,那这与你为何来海宁谋营生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他笑了笑,又道:“当时娘子问了,我也没多想就那么答了。没想到娘子还记得呀。” 因为那件事对当时的我而言很是重要,所以会记得。我对姓梁的男子存有一些戒备之心,对在海宁的姓梁的男子更是如此。虽然我与梁公子是在钱塘相识,可我为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了他几句。正因为知道他日后不会去海宁发展,所以才很放心地与他来往的。 但是现在,梁公子告诉我说,他要来海宁了。 事情一下子超出了我的意料和掌控,我对这样的意外感到心慌。 “你在想什么?”他看着我问道。 我尴尬一笑,道:“没想什么。”又问:“你是与老东家不和还是怎样?就这样只身一人来海宁了?” 梁公子莞尔一笑,说道:“不是。”又道:“你似乎对我来海宁的原因十分感兴趣。” “是。”我坦诚道。 他默了一会,忽然笑出声来,说道:“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又看向我道:“你相信吗?” 不信。我想但凡一个有些头脑的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他又笑了,轻描淡写的表情,道:“我打算在海宁开一家戏楼。” 我的心忽然如擂鼓般紧张慌乱地跳动着。 他说他要办戏楼,而且还是在海宁! 我紧张地注视着他,他把目光投向了街那边,投向了街那边的那座木楼。 别人说,那座今日开张的木楼是一座戏楼。 心慌意乱之余,我问他道:“对面的那座戏楼……是你的?” “嗯。”他转过头来,微笑着道,“今日开张,你希望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取什么都行,只要不叫“玉茗堂”就好。 我静静看着他,道:“这是你的戏楼,自然是由你来取名。”又瞧了一眼被红绸盖着的、高悬的牌匾,道:“不是已经取好了吗?”都取好了,还问这样的话做什么? “的确是已经取好了。”他说着,一抹腼腆的笑意从他唇边漾开去,神情就像是被戳穿小心思的孩子一样。 我呆望了半晌。 “今日就是请你来观礼的。”他又道。 我笑了笑,道:“这样的喜事你在帖子里怎的不说清楚?我也好,也好有些准备。”听他这么说,我又感到自己这么空着手来见他有些尴尬。 “你已经同意要帮我那样大一个忙,还要准备什么?”顿了会,他慨叹道,“办戏楼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在这样喜悦的时刻,我便想到了……便想到了将你请来一同……高兴高兴。” 作为朋友,我的确也替他高兴。我抱着两手,笑说道:“恭喜恭喜啦!这样的事情值得祝贺。” 他笑得很开怀,站起身来,道:“那我们出去吧,我马上就要让人揭牌匾了。” 我坐在凳子上没起身,因为犹疑,因为担忧。 倘若,倘若事情真的是那样——梁公子戏楼的名字恰巧就叫“玉茗堂”,那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立刻断绝与他的一切来往? 正自纠结着,梁公子忽然及其随意自然地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臂。 不过才一秒钟的时间,他便收回手去,讪讪解释道:“我可是着急的很,见你不起身,所以想拉你一把来着。” 为了缓和这有些尴尬的氛围,我笑了一下,说道:“我是在想你会给这戏楼取什么名字,所以走了神。”说罢,站起身来,随他一同往外走。 月映喜悦道:“梁公子既然在这海宁开了戏楼,那楼里肯定给我们珠娘留了位置吧。” 梁公子笑说道:“娘子什么时候来都行。” 月映又道:“梁公子在海宁开了戏楼,我们也能跟着享福了,这样一来,就不用一天到晚地闷在府里了。”接着哀叹道:“珠娘和我都快要闷坏了。” 因为我心里装着别的事,现下实在无心同他们说笑。月映说这话又过于肆意了些,我便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月映见状,抿了抿嘴,没再出声。 我们在木楼下边站定,木楼上层靠近牌匾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了,两个男仆倚在窗户边上,正朝着梁公子望着。 周围的人似是已猜出梁公子正是这戏楼的主人,便都向梁公子看了过来。 梁公子神情淡然,抬起手拍了三下,唇边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是一种并不张扬的喜悦。 楼上站着的两个男仆明意,一同将盖在牌匾上的红绸掀开去。 红绸飘扬,掌声雷动。木楼下的情形犹如剧院里戏剧即将开场时那般喧腾。 “玉茗堂”三个字映入眼帘,我沉默了。 第三十六章 前世情.人 四周,掌声、说笑声交织嘈杂。扬起的红绸缓缓落地,却震彻出了一声巨响。这响声比任何其他声音都大,有如一声霹雳。 我像个木偶一般站在那儿,忘了呼吸,忘了眨眼。脑子却飞速运转了起来。我是何时与梁公子相识的?又是何时与他成为朋友的?在与他一步步走近的过程中,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在初见时我对他声音的熟悉感,在潭州时我知晓他真实的姓氏后的疑虑,他的身份和职业……感知到这些时我是不是都大意了? 若今日他没来请我观礼,若我不知道他开的戏楼叫“玉茗堂”,我是不是还会向从前那样以朋友之心待他? 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早就遇见他呀?更没想到他会是我身边原本很熟悉的人? 我是将梁公子看做朋友的,那梁公子现在是如何看我的呢?他,他在上一世时又是如何成了我的情夫? 若不是两情相悦,那我们怎么可能走到一处?难不成,那不成梁公子心里对我…… 这说不通呀,我在出阁之前便于梁公子结识了,当时并未看出他对我有什么男女之情,再说,倘使他对我有意,他怎么可能一点点都没流露出来呢? 可到底是他没有流露出来还是我没有察觉到? 难道是因为我心里坦坦荡荡的所以便没有感觉出一丝丝异样? 我越想越心虚。从前未多想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比较爽快的人,所以也认为别人也是爽快之人,倘若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挑明一下的,就好比我对蓝笙。梁公子待我的确很好,可他什么都不说,所以我不能乱想。因为假使有个人对你很好,你便要想七想八地胡思乱想,那是得了臆想症的表现。但就现下这种情形来看,我觉得梁公子做的这一切很值得让我多想、深究。 他到底是在想什么?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我把目光投向他,正正迎上了他带笑的眸子,脑海中忽然闪过在镜中世界时梦到的那张模糊不清的笑脸…… 为什么是他? 我像受了惊吓般倏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他一脸惊讶,眸中尽是关切。 这句在平日听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这副在平日看来再平常不过的表情,此时听来看来却觉得格外刺耳、刺眼。似乎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就等着我这个傻瓜入局了。 我忽然有些气恼,猛地转过身,拨开人群就往外走。 “珠娘?”月映慌慌张张地在后面喊道。 “娘子?”他跟了过来,步子迈得沉稳,故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珠娘?”月映跟上前来,拉住了我的手臂,问道,“珠娘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看了?” “没什么,就是想回去了。”我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步伐未停。 月映讶异地与梁公子对视了一眼,没再出声,默默跟在一旁走着。 “娘子,”梁公子声音平静,“我是否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娘子?又或者,娘子想起了什么?” 我一下子顿住脚,冷静地看着他,道:“梁公子不要多想,你没有得罪我。我也没有想起什么。” “那你为何突然就要走?”他追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我抿紧了嘴唇,心想,这样突然离开也不是个事,我该如何同他解释呢? 梁公子不知道日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把气撒在他身上简直毫无道理。即便他是喜欢我,那也是他的事情。他没有错,能够左右这一切的人还是我。 可我还是不能确定梁公子现在到底是喜欢我呢,还是对我只是朋友之情?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想同他问个清楚。 无意中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他们见这个戏楼的主人忽然离开了,都朝着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更有几个好事之人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个道:“你看那穿绿色罗裙的娘子,莫非是这戏楼主人的夫人?” 另一个道:“别瞎说,我之前看那娘子常在蓝府里进出,她应该是蓝家的人。” 又有一个道:“那,那这戏楼的主子怎么见着她走了自己也走了?明显就是熟人。” “那娘子就是蓝家的人。” “胡说,蓝家的大娘子和二娘子都已出阁了,哪有什么别的娘子?” “蓝家的三郎子去年秋天娶妻了,这事你们不知道?” …… 梁公子和月映皆是一脸尴尬之色。 我叹了口气,道:“梁公子,我在金梧酒楼里面等你。” “去戏楼那……”话未说完便吞了声,顿了一下,他又道,“好。” 他原本是让我去戏楼里面瞧瞧吗?今日邀我前来也是想这样做吧?可是现在我实在不想踏进那儿。 我犹疑了片刻,往前走去。 “你不走吧?”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慌张,“我马上就过来。” “不走。”我侧着脸,淡淡道。 梁公子回去招呼客人了,我和月映去了金梧酒楼。 上了二楼的一个不临街的雅间后,酒保在一旁一直叨叨个不停,我只好说让他先拿一壶茶水来。 谁知那酒保与我说:“这儿是酒楼,来这儿的客官都是吃酒的,茶水怕是没有好的能拿来伺候了。” 我有些不耐烦,便说道:“那就拿壶酒。” “请问客官要什么酒?我们这儿有……” 未及他说完,我打断道:“招牌好酒。” “好嘞!”酒保总算是出去了。 我支着脑袋,忽然感觉有些累。 月映轻声道:“珠娘是想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嗯,很烦。”我简短回道。若是在平时,别人这样问了,我总是会回一个浅笑,然后默着不说话。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我的确很苦恼。 “月映能帮得上什么吗?”她又轻声问道。 我默了一阵,忽然看向她道:“月映呀,如果我以后都不想同梁公子来往了,你说,我该怎么和梁公子说呢?” 她一脸惶惑,道:“月映……不明白珠娘的意思。”似是无法相信我方才说那句话。 -------谢谢黑白传说的礼物O(∩_∩)O,你还在,我很想肉麻地表示自己很感动,前几天我出门了,不方便,所以今天才说,~明天就是七夕啦,七夕(づ ̄3 ̄)づ╭?~ 第三十七章 为“朋友”二字干杯 我咬咬牙,重复道:“我说,我要和梁公子断绝来往,这样的事,我该如何开口?” 月映表情愕然。她一定是在想,这样的事我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她愣了半晌,问道:“珠娘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梁公子,梁公子他待人极好,珠娘与梁公子一直关系也不错。为什么要断绝来往呢?” “没有原因。” 不,是我不能讲原因。 月映吃惊地望着我,道:“我还是不明白。这样的事,月映也没法说。” 酒保送了酒进来,笑着说:“这是本店的招牌酒‘金梧酒’,色泽呈淡金,配以琉璃盏相盛……” “行了,下去吧。”我打断道。 这酒保也忒不会看人脸色了,我现下哪有心情听这些。 酒保讪讪一笑,退了出去。我又招呼他道:“若是有一位姓梁的公子问起,你就将他带到这儿来。” “好,好。”酒保忙道。 我自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小口。酒水入口冰凉,过了一会儿却是一股刺喉的辛辣,不似麻姑酒和金华酒甜软。一般来说,酒总是会让人醺醉,可这酒喝了却让人觉得清醒。 月映在一旁绞着手指头,脸上一副纠结的表情。 她还是想说些什么。 果然,她又开口道:“月映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凡事总论个因果,可珠娘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为了日后,为了彼此。”我淡淡道。 她惑然看着我,喃喃道:“‘日后’?‘彼此’?” “月映,”我垂了眼眸,“你也知道,我在钱塘时就一直为那些流言所累,如今我已嫁到海宁、嫁入蓝家,我不想,不想再惹出什么难听的闲话来。这样对我、对梁公子都好。” 她沉默了一阵,方道:“月映也明白。”顿了顿,又轻声道:“只是从前那些流言闹得凶的时候,珠娘也没理会,照旧是办诗社、见外客。可现在,现在怎么在梁公子这件事情上……”说着,抬起头小心翼翼打量了我一眼。 缩手缩脚、不留情面?她想说这些? 我叹了口气,缓声道:“因为梁公子,他不一样。” 是呀,他不一样,我害怕这种不一样。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推开了,梁公子站在外头,紧抿着嘴唇。 我看向月映,道:“你出去等我,好吗?” “是。”月映向我福了一礼,又向梁公子福了一礼,出去了。 梁公子进门,月映在后面将门带上了。 我扯出一个笑,向他做出“请”的手势来。 他瞧了一眼桌上酒杯里剩下的半杯酒,开口道:“你向来不喜欢喝酒,怎么今日喝上了?” “有什么就喝什么。”我回道,又拿了另一个酒杯放到对面斟上了酒。 他在杌子上坐下,平静地看着我,似是在等我切入正题。 “钱塘那般繁华,你不该来海宁。”我迎上他的目光。 他忽然咧嘴笑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道:“为什么我不该来海宁?什么又叫我,不该?” 对面座上,他一脸和煦的笑,想是没有感觉到我说这话的认真与严肃。 我面无表情,问他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海宁开戏楼?” “想来,所以就来了。”他躲闪了我的目光,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这样含糊不清的回答更是让我觉得他是在掩饰什么。我顿了顿,直截了当道:“梁公子,我想,我们以后不方便再来往了。” “为什么?”他皱紧了眉头,说道,“自从我今日请娘子来此观礼后,娘子的反应似乎同平常不大一样,待梁某像是一个立刻要划清界限的陌生人一样。现在娘子又说这样的话,梁某实在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娘子?” 他的眸子里既有疑惑,也有委屈。 我与他道:“那梁公子就如实告知我,你来海宁的原因?有这么多的地方,你为什么偏挑了海宁?” 他看着我,不言语。 我继续道:“梁公子,在我的心里,我一直是将梁公子当做友人看待的,那梁公子呢?是如何看待我的?我很想知道。我的话很直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梁公子不要见怪。”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的面色有几分颓然。 “你心里的答案,真实的答案。”我说道。 他端起酒杯,缓缓道:“在我心里,也是将你,当友人看待。” 我抬眼看着他,问道:“果真?” 他点了一下头,道:“来,举个杯吧,就为‘朋友’二字干杯。” 我半信半疑地举起酒杯,他将自己的杯子与我的轻轻碰了一下,一仰头饮尽了。我见状,也将杯中的酒尽数吞了下去。 “你还有什么疑虑?”他问道,“你是担心我对你的情义不仅仅是朋友之义?你认为我来海宁的原因是因为你?” 既然他说得如此敞亮了,我也干脆同他说清楚。 想了片刻后,我说道:“梁公子,你突然来海宁,这的确让人觉得奇怪。你知道,我已是人妇,而梁公子你尚未娶妻,倘若来往过密,难免会惹是非。在钱塘时,我已经招惹了不少的是非,我不想在海宁也这般。” “我明白,我也不想让你再受到这些伤害。”他的眼眸中现出几分痛惜。 “我方才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我自己。”我垂下眼皮,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梁公子,我在这方面比较自私。可能我方才表现得有些不可理喻,但我真正的意思是……” 我抬起头看着他,一时语塞。 “你是想说,如果我们要来往,只能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往是吗?”他一脸真诚地问道。 不,我是觉得,即便是朋友,最好也不要常来往。 可我望着他,到底是将这句话咽下了。 我胡乱地点了几下头,说道:“差不多吧,我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先理清楚,我怕这样糊里糊涂、不明不白下去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拖累别人。” 既然那个命中注定会出现的人已经出现,既然那个人是他,那我就坦然接受吧。如果只是朋友,那么,一切还来得及,是吗? ---------七夕快乐O(∩_∩)O~我想,这种快乐和男票是没有关系的, 第三十八章 去戏楼看看 我到底没能和梁公子说,自己要同他断绝来往。 而且更为奇怪的是,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方才的那一场对话而破裂,反因为挑明了一切所以似乎变得更加明朗亲近了。 这再次出乎我的意料。虽然他还是没能向我说明来海宁的原因,但我也没有追问下去。 原先的顾忌和焦虑仿佛也没了踪影。自打来海宁后,我一直尽量不出门,生怕哪天走在街上会忽然与那个前世的情人结下什么剪不断的缘分。 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梁公子就是他,心里的感觉就变成了知道了“危险”就在何处的坦然与安心。 话说开后,梁公子又和我谈起了戏楼的事情。正值兴头上的他邀我一同去戏楼里面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打开雅间的门后,月映见我和梁公子神色如常,一同走了出来,不由自主张大了眼睛,半晌没别的反应。 我走到她身旁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说道:“走吧,我们去梁公子的戏楼里看看。” 月映讶异地冲我直眨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知情的梁公子笑着问道:“怎么了?月娘子不方便去吗?” “不是不是,”月映忙摆手,顿了一下又说道:“公子叫我‘月映’就好。” 梁公子莞尔,道:“那月映也一起去吧。” “好,多谢公子!”月映福了个礼,抿嘴浅笑。 戏楼外的人群已经散去,我站在楼下将“玉茗堂”三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企图从中看出它的过去和未来,或者说是我和梁公子的过去和未来。 为什么会取“玉茗堂”这样的名字呢?听起来,便会觉得这是个喝茶消遣的地方,听戏倒成了次要的。 梁公子是玉茗堂的堂主,是玉儿口中常常念叨的梁叔叔。上一世时我没有看过他的正脸,只是在临死之际模模糊糊听过他的声音。未曾想过在这一世会与他这样早就相识了。 进了戏楼,看到戏楼的第一层的布局与别的戏楼相比无甚特别。里面有一处比地面高出半尺余的台子,一个穿红衣的花旦拿着花枪在台上边舞边唱。台子周围设了座位,靠前的座位还配有小小的桌案,应该是雅座,靠后一些的便只是摆的整整齐齐的木椅了,座位几乎已坐满。 梁公子带着我们转了一圈后便直接领着我们上了二楼。 楼上并未设任何看戏的雅间,打左手边是一排房间,房门对着一条廊道,廊道的尽头处开了一扇门,进了门却见得一扇山水画的屏风,转过屏风便是一处阔厅。厅里挂了两副水墨画,摆了一盆栀子,栀子花香清雅,很是好闻。还有一盆,里面种着红色的花树,我没有认出那是什么花。 月映走到那盆通红的花树跟前,打量了许久,纠结了许久,然后轻声问我道:“珠娘认得这是什么花吗?” 我摇摇头,指了指在一旁看画的梁公子,轻声道:“你问梁公子吧。” 月映看着我,一副“为什么要我去问”的表情。 我抿嘴一笑,与梁公子道:“梁公子,这是什么花呢?从前竟未见得。” 梁公子转身走了过来,说道:“这是‘花非花’。” “‘花非花’?”我和月映同时惊讶出声。 这名字好怪,让我想起了白居易的那首“花非花,雾非雾”。难不成这花和那首诗有关系? 正想着,梁公子又说道:“你们看,这棵花树上其实没有花朵,这红色的、攒在一起的是树的叶子,叶子自身是红色的,看起来就像开满了花一样。所以叫它‘花非花’。” 我不禁笑了,走上前去仔细地打量着它。 月映感叹道:“‘花非花’?这名字取得真是妥当。” 梁公子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我们道:“去前边吧,我在那儿摆了酒菜。” 我环顾了一下大厅,惊讶道:“前面难道还有房间?” “是呀,”梁公子笑说道,“这是木楼的后部分,用来做生意和接待外客的,木楼的前部分是私人的地方,我起居都在那儿。” 果然是被我猜中了,这戏楼临街的一面并不是它的正面。既然前部分才是他起居的地方,想来一定要比这儿清静许多。听说这条街是临湖的,是不是真的有处湖泊呢?我忽然有种探索的欲/望。 我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走在了梁公子的前头。 厅的左右两边各开有一方门,我正犹豫着要走那一边,梁公子说道:“无论走哪儿,都可以通到前面的小厅里。” 我向左边的门走去,忽然转身对月映说道:“月映,你走那边。”又狡黠地笑了笑,道:“我们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走到一处。” 月映一脸为难,道:“我还是跟珠娘一起走吧。” “不要,”我摇头,笑着说道,“分开走吧。” “那梁公子呢?”月映轻声问。 噢,是哈,把梁公子落下了。 梁公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你们先走吧,我稍后再走。你们也不用管我走哪边了。” “那就这样了。”我推了推月映,道,“你快去那边。” 月映涨红着一张小脸,不情愿地去了右边。 想来那右边与这左边一样,都是廊道,连接着木楼的两部分。廊道不是很长,光线有些暗,靠左的一边安有窗户。 我走到廊道尽头,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是往左的,另一条是往右的。很明显,往右的这条可以去前面的小厅。可左边的这一条是通向哪儿呢? 廊道里很安静,我在岔路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左边走去。 一扇木门半开着,我探着身子往门内看了看。这是一间不是很宽敞的书房,临窗摆了一张桌案,桌案后立着上了黑漆的书架。我又环顾了一下整间屋子,看到挨着廊道的这边墙上挂了一副画,几笔淡墨,几点丹红,似是画着梅花和竹子。 我又忍不住往前多走了几步,多打量了几眼那幅画,发现画上还题有“梅竹图”三字,“梅竹图”三字下头还盖有一块印章…… 第三十九章 相见恨晚 这难道就是从前提到过的那幅《梅竹图》? 它竟然在梁公子这儿!难道梁公子就是月映所说的朱淑真她之前从未谋面的友人? 即便未曾见过面,但他们的关系也一定很好吧,不然朱淑真也不会把这幅画送给他。 怪不得上一世朱淑真和梁公子会有后头那一段,他们二人从前就是有交情的嘛。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梁公子的声音,他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偷瞄了别人的书房,竟未感到心虚,反问他道:“你走的是左边?” “是呀。”他说着,也进了书房。 见我身子朝着那幅画站着,他神色一愣,说道:“把这幅画挂这儿合不合适?” “嗯,合适。”我讷讷道,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是他的地盘呀,他要挂哪儿难不成我还做的了主? “你见到这幅画一点都不惊讶?”他问道。 我为什么要惊讶呢?我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你画的。”他说道。 “我知道呀。”我眨了眨眼睛。这是朱淑真所作,也就是我画的,这件事需要我觉得奇怪吗? “你记起来了?”他忽然激动道。 “记起什么?”我一脸懵。 “你把这幅画送给了我。”他的眸子灿灿的,表情依然很激动,“那个时候……的事。” 我知道这幅画是我送给他的呀,不然它怎么会挂在这儿。但听他的意思,好像我不知道这幅画是自己画的、自己把这幅画送给了他一样,好像……好像我在他眼中是失忆了? 当然,我这不叫“失忆”,我是根本就没有二十六岁之前的记忆罢了。 那他激动成这样是想向我表明,他就是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友人? 他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早就听月映说过这件事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打从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你。” 他没接话,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这是在怨我没有像他这样表现出“相见恨晚”的激动之情来吗? 想想后,我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与梁公子还有这样的缘分。”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身朝门外走去,道:“去前厅那儿吧,说不定你的丫鬟已经到那儿了。” 我也忙走了出去,沿着廊道一直往前走。 进了前厅,月映已经在厅里了,正立在窗台前。 听到脚步声后,她转过身来,与我道:“珠娘过来看看,这木楼下还有一个小园子呢。” 我闻言,走到窗前一看,见楼下的园子里植有梨、海棠、石榴等树,旁边还有一片小花圃。 这时,木楼中响起“嗵嗵”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在往楼上来。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见席安走了上来,与梁公子道:“公子,酒菜已经摆好了。” 梁公子朝他点了一下头,又看向我道:“去楼下吧。” 下了楼,见楼下也是一个小厅。席安将月映带去厨房吃饭了,厅里就我和梁公子两个人。 梁公子请我落座,自己也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一手执壶,给摆在我面前的酒盏斟满了酒,笑着道:“只此一杯。” 今日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本当开怀畅饮,但他又知我不胜酒力,所以才这样说吧。 我回了他一个笑,又端起酒盏,嬉笑着与他道:“贺喜梁老板!祝生意兴隆、红红火火!”言罢,饮了一口酒,入口便觉甜软,这应该是甜酒。 梁公子也笑着饮了一杯,说道:“日后还请娘子常来捧场。” 常来捧场?那我日后岂不是要和他常来往了?虽然在金梧酒楼的时候就已把话说通透了,但我心里头还是有一些顾忌的。 可人家现在正值兴头上,我总不能又把前番那些拒人千里之外的话拿出来说吧。 我思忖了一下,笑着回道:“一定一定。”暂且先这么说着罢,到时来不来不还是由自己决定嘛。 饮完一杯酒,梁公子忙招呼用菜。桌上摆着一盆冬瓜炖排骨、一盘蒸鱼、一盘炒豆、一盘粉蒸虾,看着就很可口。虽然厅里就我们两人,但我未觉尴尬不妥,痛痛快快地用完了饭。 丫鬟进来撤了杯盘碗盏,梁公子让人泡了一壶玉叶长春端了过来。 闲聊到半下午,我觉得是该回去了,便向他告辞了。 出了玉茗堂,找到蓝府的马车,车夫已经在上面坐着了。月映和我上了马车,不到半个时辰,我们便回了蓝府。 刚下马车,便见两乘凉轿也停在了蓝府的大门前,后面的凉轿看起来简朴一些,前面的凉轿看起来要讲究一些。 正纳罕着,后面的凉轿里下来了一个女子,是莺巧。 莺巧见着我,先走上前来福了一礼。 我在心里揣测着,这前面的轿子里坐的应该不是婆婆,否则莺巧不会先上来给我福礼,再者,婆婆身边服侍的人一直是梅香,不是莺巧。 那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呢? 我一时好奇,问莺巧道:“是哪家的娘子上门来玩吗?” 莺巧答道:“是葛家大娘子。” “噢。”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莺巧去了轿子旁,将雲青从轿子里扶了出来。 雲青下了轿,一副哭哭啼啼的形容,这与她素日里喜悦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见着我,忙用手绢擦了泪珠,缓步向我走来。 我觉得奇怪,便也向前走了几步,问她道:“雲青,你这是怎么了?” “嫂嫂,”她垂着头福了一礼,哑声道,“雲青失礼了。” 我双手将她扶了起来,问道:“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雲青依然垂着头,没有答话。 立在一旁的莺巧道:“葛娘子在家受了欺辱,老夫人让我将她接到府里住些日子。” 欺辱?就我所知,这葛家就雲青一个女儿,她爹娘把她当宝贝捧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让她受委屈? 我寻思着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便道:“别哭了,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第四十章 重提假婚约(感谢黑白传说) 雲青忽地握住我的双手,哭诉道:“嫂嫂,雲青,雲青再没脸活在这世上了,雲青只有指望义母她老人家和嫂嫂你给雲青做主了……” 她双手紧攒着我的手臂,再加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这我觉得十分无措。记得我们上次在花园里谈话时,她的表现可是坚毅贞烈、不卑不亢,现下这副形容着实让我纳闷。 还说什么“只有指望义母她老人家和嫂嫂你”给她做主?我能做什么主?又岂能做的了她的主? 她说的“指望”不过是指婆婆一个人吧。 我宽慰她道:“别哭了,你若这样哭下去,到时怎样将你的委屈讲给老夫人听呢?” 这话果然有效,雲青不再一味哭诉,而是收了泪珠,哽咽道:“嫂嫂说的是,可不能见着义母还这样失礼。” 对我就可以么?我又不是你的救世主,不要总在我面前示弱行不行?我对你的态度你不是已经心知肚明了吗?上次在花园的时候,我就把话说得很透彻了。当你的嫂嫂可以,但不论你那声“姐姐”叫得多亲热,也别指望我答应了。 感觉她的手有所放松,我便将手抽了回来,说道:“进去吧,老夫人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才叫人接你过来,现下估计已经在房里等着了,可能正担心着呢。” 雲青许是感觉出了我的疏离,抬起红肿的眼皮打量了我一眼,然后道:“好。嫂嫂说的有理,雲青受了委屈倒不打紧,可千万不能让义母忧心受累,不然义兄在外头也难安心。” 我一边走着,一边睃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心里却不禁想,她这时候提蓝笙做什么? 去了婆婆那儿,婆婆已在上房的那间厅里坐着了。 我和雲青给婆婆福了礼。婆婆招呼一脸悲戚的雲青去她身旁,握着雲青的手道:“来了就安心,你先和去厢房里休息休息,饿了就让厨房做吃的,我先和她聊聊。” 这情景看得我觉得刺眼又刺心。 不过婆婆口中的“她”是谁呢?是我?即便不依着雲青指称“嫂嫂”,那也该叫我的名吧。就一个“她”,婆婆有必要这样生分吗? 与雲青说完话,婆婆又与莺巧道:“先把娘子带去厢房里休息,好生照料着。” “是。”莺巧应了一声,上前扶住了雲青。两人经过我身边时又给我福了一礼,随后出去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婆婆,心里纳闷,她是要和我说什么呢? 婆婆的目光看向月映,说道:“你也先出去吧。” 怎么要让月映避开去?我讶异地回过头,见月映亦是面露惊色,缓缓矮下身去,看向我这儿。 “怎么?我的话对你的陪嫁丫鬟不管用是吗?”婆婆忽然道。 这话里的意思一听便知,月映识趣,忙退了出去。 我忙解释道:“娘误会了,月映她……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并没有不尊的意思。” 婆婆没有理会我的解释,而是问我道:“你怎的回来这样晚?” “我……”愣了一下,我说道,“淑真房里螺钿床上的席子用着不舒服,今日出门打算买一张好的回来,可……找了许久,没能找到适合的,故而回来晚了些。” 婆婆默了一会,说道:“你以为,你在钱塘的事我一丁点都不知道?” 在钱塘的事?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些?难道婆婆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 我尚未反应过来,婆婆又撇了这壶,提了另一壶。 她淡淡道:“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 我微微抬头,问道:“娘要说的是,今早原本打算和淑真说的那件事?” 她没有在方才的那件事上继续追究下去,我忽然感到松了一口气。 “嗯,”婆婆稍稍扬起下颌,说道,“其实,在你还未进门之前,蓝家与葛家就有过婚约。” 她指的是蓝笙与雲青从前的那个假婚约?奇怪,她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我顿了片刻,回道:“淑真知道。” “你知道的跟我要和你说的并不一样。”婆婆道。 我大觉惊诧,惶惑地眨了眨眼。心想,难道蓝家与葛家除了这个假婚约还有别的婚约? 婆婆的目光中有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愣了半晌,垂下眼皮,道:“三郎曾和淑真说过,之前常公子一直纠缠雲青,雲青不堪其辱,曾寻过短见,娘慈悲心肠,不忍见雲青受苦,遂让葛家对外假称,雲青与三郎定下婚约,这才解得雲青之困。娘所说的,难道不是这个婚约吗?” “我知道三郎把这件事同你说了。”婆婆道,“是青儿告诉我的。” 雲青告诉婆婆的。那这样看来,那天我和雲青在花园里说过的话,雲青也一并都告诉婆婆了。还有元宵夜发生的事,想必婆婆也已经知道了吧。 “那娘想说的是什么?”我平静道。 “三郎和雲青的婚约,不是假的,是真的。”婆婆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呵!这是要把那个已经过去的假婚约重拿出来说事是吗? 也是,我嫁过来也快一年了,婆婆和雲青也该着急了。因为我一直对这事不买账,所以才逼得她们将假婚约拿出来说事吧。 见我没吱声,婆婆继续道:“青儿懂事体贴,我早已有这个打算,与葛家结为亲家。当初两家是诚心诚意定下此婚约的,既是诚心,自然不是假的。”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那是娘的诚心,并非三郎的心意。三郎与淑真说过,当时他一心求学,从未将此事放心上,娘告诉他,是因为葛家与蓝家有恩,蓝家不忍心见雲青受辱,所以才弄这么一个假婚约堵常公子和众人的口,这个婚约怎么会是真的呢?”顿了顿,又道:“两家甚至都没请过媒人,下过聘礼,不是吗?” 虽然这个婚约是过去的事情,但也不能让婆婆说它是真的就是真的了。 婆婆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望着我,似是在想我怎么敢这样反驳她。 客客气气多日,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我又又又出门了,带着大姨妈在外奔波三日,到九月份才能安定下来~o(>_<)o~感谢黑白传说的礼物!真心话,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不才在下本娘子我要为你加个更~待会还有一章 第四十一章 撕破脸皮 我还是想尽力去挽回。 我谦卑地跪了下去,诚恳道:“娘,若是淑真在别的事情上有任何忤逆娘的地方,您尽管骂我、惩罚我都好,但这在这一样事上,还望娘能成全淑真。淑真不比雲青,不能让娘时时欢心,但淑真自认为,淑真进了蓝家的门,就对娘一直谦恭有礼,虽然偶有过失,但淑真也都尽力改正了。”又抬起眼皮偷偷打量了婆婆一眼,继续道:“往后的日子还长,娘能不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为家庭的和睦……” 话未说完,婆婆立马反问道:“家庭和睦?你说我不为家庭和睦着想?” 我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淑真没有别的意思……”顿了顿,又说道:“只是在淑真看来,那样做的确无益于家庭和睦,淑真想说的是这个。” “在你看来?”婆婆说道,“在老身看来恰恰相反,你才是最不想家庭和睦的那一个。三郎与雲青早有婚约,让青儿进门是理所应当的事。女子既已出阁就当为夫家着想,做妻子的进门快一年而无所出应该感到羞愧,听说丈夫要纳妾应当感到高兴。但你却百般阻拦此事,岂不有违妇德?” “淑真未能有所出,这一点,淑真感到抱歉。”我轻声道,“但请娘给淑真三年时间,三年后,若淑真……” “我为什么要给你三年时间?一个健康的妇人需要三年的时间来证明自己?”婆婆讥讽道。 三年后我肯定会怀上玉儿,我的确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证明自己。 “我问过姚大夫了,他说你体性极寒,难以孕育子嗣。你以为你能糊弄过我?”婆婆又道。 “但,”我默了片刻,“这不是糊弄……姚大夫也说了,只要我好好调养,就能怀上孩子的。” 婆婆看了我一眼,道:“杨家的老夫人体性寒湿,患有足疾,每逢阴雨天膝盖便会疼痛,姚大夫说,好好当心调养,足疾便不会发作。可十几年过去了,杨家老夫人的足疾依然未能痊愈。难道是因为姚大夫的医术不佳吗?不,是因为体质这种东西极难调养过来。姚大夫说同你说的话,其实是在宽慰你,你听不出来?” 我愣了半晌,坚持道:“三年肯定可以的,淑真可以保证……” 婆婆别过脸去,抬起一只手制止了我。 她其实就是要让雲青嫁进蓝府,不论我是不是对她谦恭有礼,不论我会不会有孩子,不是吗? 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愤怒,问她道:“既然娘坚持认为当初的那个婚约是真的,那为何又会让我嫁进蓝府?淑真当初若知道有这样的事,断不会进蓝府让娘您嫌弃。” 婆婆看向我道:“从头到尾,我没有说半个‘好’字。如果不是因为三郎叔父他酒后的一句戏言,如果不是因为三郎的坚持,你以为,你现在会是蓝府的少夫人?” 我呆呆望着她。 她又道:“难道我一开始就没有表示明白?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做我的儿媳,我看中的是青儿。但再怎样不喜欢,你毕竟是嫁到蓝家来了,作为你的婆婆,我有责任教导你……我对青儿如何,对你是如何,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我一下子觉得脑袋里懵懵的,婆婆她,她怎么能这样说?怎么能说出这样让人心寒的话? 我感觉到了,可我只是天真的以为那是婆婆性子寡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讨厌我。 难道自从我进门后,婆婆对我一直很冷淡的原因是讨厌我、不喜欢我? 亏我还一厢情愿地去讨好她!在她面前做到谦恭有礼,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一如既往地努力就能改善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我这是彻头彻尾地犯贱吧。在她看来一定觉得可笑极了。 不喜欢大可早说,何必忍到现在?与我虚情假意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我苦笑出声,只觉得自己的真心已被人糟践。 婆婆见我发笑,嗤道:“老身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妇人,我既然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你就该羞愧得无地自容、俯首就范才是。” 我冷哼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然后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慌不忙道:“一直以来我竟如此‘不要脸’,这实在是委屈您了。好在您提醒,现在淑真也明白了自己在您心中是如此不堪。您请放宽心,以后我断不会这样‘不要脸’下去。” 婆婆的脸色铁青,一只手紧紧握着椅靠的圆木扶手,一副怒而不发的形容。 立在一旁的梅香跳出来呵斥道:“放肆!老夫人还没说让你起来呢!” 我斜挑着眉毛,回道:“你这丫鬟怎么回事?不论身份,就是论年纪,我也比你大个几岁。这么没大没小的,脾气还发到我头上来了。这是我和老夫人之间的事情,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又看了一眼婆婆,道:“你的主子让你插嘴了吗?” 梅香气结,心虚地朝婆婆望去。 婆婆没有回头,冷冷道:“掌嘴。” 我叹了口气,心里道,婆婆也真是的,我不过随口一说,她还真让自己的丫鬟掌嘴了,要是我的话,我肯定舍不得让月映这么做。 梅香可怜巴巴地道了声“是”,然后自己抬起手朝自个儿白嫩的小脸上抡了过去。一只手还不够,又抬起了另外一只手。 几巴掌下去,那张脸便发红了,还能寻出几条颜色较深的巴掌印来。 “行了行了。”我不耐烦道,抬起手试图阻止梅香。 梅香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响亮的巴掌声在厅里响了片刻,最后还是婆婆说了“停”,梅香才住了手。 婆婆这是心里有气,所以将气撒在丫鬟头上是吧。 合上的门窗让空气无法很好流通,海宁的五月,不透风的屋里有些燥热。 我扬起手掌扇了扇风,说道:“您也别怨梅香了,方才是我自己跪下去的,后来听了您的那番话,觉得实在没有跪下去的必要,所以自己起来了。您没有必要把气生在别人身上。” 第四十二章 你要翻天? 婆婆依旧一言不发。 我又说道:“您今日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我也听明白了。日后,我觉得我们还是当客客气气的陌生人吧,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不会碰面,要是见着了,我依然会向您行礼,您若是不喜欢,大可不搭理我,无视我就好。您毕竟是我的婆婆,我会尊重您的。” 话音刚落,婆婆忽然扬起一只手指向我,厉声道:“跪下!” 这样盛气凌人的气势让我的心慌了一慌。 我承认,这一慌里有胆怯。我知道自己的性子一般比较平和,在与性子强势的人来往时总会处于下风,因为在对方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的气势的压迫下,我难免不会感到紧张和怯弱。况且,这个冲我发号施令的人还是我的长辈。 她是这个家的主人,她有权利做很多事情,而我可能只有承受的份儿。惹恼了她,也许会出现难以预计的后果。 上一世时,月映曾和我说过,若不是蓝笙阻拦,婆婆她差点将我沉塘了。以及后来,她因为莲子羹的事,让管家把我送去官府。 这些事情想想都让人觉得心有余悸。 所以我才胆怯、恐惧。 我望着她,一时拿不定应对的主意。 婆婆又呵斥道:“我让你跪下!”她冷眉倒竖,愤怒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说实话,我并不理解她为何会气成这个样子。她难道就从不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想问题吗?为什么她要用自己的意志去决定一切? 我以为我和她之间还是可以好好沟通的,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犯不着像她这样大动肝火。既然可以沟通,那就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何以还能如此的冷静和平心静气? 是因为自己文明过度,所以才让别人觉得软弱可欺吗? 我虽然觉得胆怯,却不想卑微屈从。 我端坐在椅子上没有挪身,回道:“我不跪,我不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向您下跪。” 她忽然猛地用手拍了一下旁边的几案,震颤地几案上的茶盏“哐啷”一声闷响,接着怒道:“你要翻天?!” 听闻这话,我突然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是啊,我要翻天。 我叹了口气,说道:“您为什么老想着自己一定要做成什么事呢?若是做不了,您便要生气。佛家不是讲究‘平心静气’吗?您这样岂不辜负了佛祖的教诲?” “大胆!”婆婆斥道,“佛祖岂能容你亵渎?你这个样子全无半点妇人家应有的温顺!” 温顺?我若温顺,岂不是让你当成软柿子随便捏?我若温顺,岂不是让你随便踩踏? 想到这儿,我不客气回道:“您误会了,温顺不是我的美德。而且,我只在应该温顺的时候温顺。” 婆婆紧敛着眉头,微眯着双眼,冷冷道:“既然你不知何为‘温顺’,那我这个做婆婆的今日便要好好教导你。”紧接着拔高嗓音道:“梅香,去把管家叫来!把这个毫无妇德的贱妇关起来,关上她两三天,看她到时候知不知道何为‘妇德’!” 果然,一言不合就动粗。 梅香得令,脚迈得飞快,嗖地跑出去了。难得有这个为主子办事的机会,她自然是要表现得殷勤些。 我心里有些发慌。蓝府上上下下的人除了月映外可都是听她的,莫说是关我了,就是弄死我,估计我也没辙。 我腾地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还没迈出几步,婆婆就在身后喊道:“站住!你上哪儿去?” 是啊,我该上哪儿去?我的娘家在钱塘,而这里是海宁。难道我要露宿街头?我的脚步一滞。 婆婆又在身后补充道:“你今日若是敢踏出蓝府半步,那就休想再回来!” 这是要遣我的意思了? 我不怕露宿街头,也不怕被谴回娘家。 只是,我这一走,让蓝笙怎么办?他必定是会被夹在我和婆婆之间左右为难的。 蓝笙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婆婆要让雲青嫁进蓝府做他的妾侍。 倘若他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又会怎么做呢? 我心里生出几分颓然。这颓然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没法真正洒脱——我得受着自己心爱之人的羁绊,即便我意识到自己将来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 颓然这种情绪让我变得茫然起来。 虽然我明白,假使留了下来,肯定是会被婆婆关起来的,被隔绝、被囚禁,那会是什么日子,一想便知,但如果我离开了,收拾残局的人就是蓝笙,到时若婆婆铁了心不让我进蓝家门,蓝笙身处其间该如何处理?而且,这个家里还有蓝笙,我不想就这么离开。 对,还有蓝笙。 与婆婆关系恶化已经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我怎能就这样走了,让他愈加为难? 我不能,亦不忍心。 房门敞开着,半下午的日光斜斜照过来依旧有些晃眼,天高云淡,燥热的夏风扫过鼻尖,让我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的脚未向前挪半步。院门那儿匆匆走来几个人影,打前头的是管家和梅香,后面跟着几个男仆。 穿廊上似乎也有动静。正想着,门外探出月映大半个身形,她脸上的神情焦急又疑惑。 “月映。”我抿嘴惨淡一笑,向她伸出手去。 “珠娘?怎么了?”她迈进屋子里,握住了我的手。 “如果有人要把我们关起来,你怕不怕?”我轻声问她道。 她看了我一会儿,声音温厚,道:“不怕,只要和珠娘在一起,月映就不怕。” 管家和梅香带着人已站到门外。 婆婆道:“三娘子目无尊长、忤逆长辈,我身为一家之主,决定要对她施以小戒。管家,你把三娘子带到前院仆妇住房旁边的那间厢房里,让她在里面好好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私自将她放出来。”顿了顿,接着道:“梅香,你去把<女戒>和<女训>这两本书找出来,拿去给三娘子好好读读。” 我不禁抿紧了嘴唇。她竟然要把我关在那儿?那样的房间一般是给来客的仆人住的。 月映心直口快,喊道:“你们不能把我家娘子关在那儿!” -------积蓄这么久,就为这一章了, 第四十三章 被禁足 我抚上月映的手背,刚想安抚她,结果她又义正词严道:“珠娘是蓝府的少夫人,你们绝对不能把她关在那里!” 婆婆没说话,向梅香使了一个颜色。 我心觉不妙,刚挺身站到月映面前,却敌不过梅香手快。斜刺里梅香突然挥出手,“啪”地一声响,月映的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你做什么?!”我怒道,毫不留情地推了梅香一把。梅香被我推得后退了几步。 梅香惊呆了,管家和其他男仆惊呆了,就连婆婆也愣住了。 “珠娘……”月映在身后低声道。 婆婆看向月映,道:“把这个贱婢也带下去关了。梅香,你负责管教。” 我一手护住月映,反驳道:“不行!要关就跟我关一块。” 月映在身后紧紧抓着我的手臂。 我不退让,目光坚定地看着婆婆。 管家出面说道:“三娘子有错,老夫人惩罚她是应当的。只是将三娘子关在仆妇住房旁边的那间厢房里,略有不妥。三娘子既然甘愿领罚,老夫人不若将三娘子禁足在三娘子住的院子里,派人加以管制。”又抬头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婆婆,询问道:“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否妥当?” 他不说要偏帮我,而是说惩罚方式的妥当与否。这样立场中立的话在婆婆这儿应该会受用。况且,管家在蓝府呆了有二十几年了,他说的话在婆婆面前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婆婆之所以要把我关在那儿,无非是想羞辱我。管家出面说话了,婆婆应该会考虑一下的。 沉默良久,婆婆说道:“那你就安排几个人在院子前守着,没我的允许,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与院子里的人有来往。三餐的饭食,没有我的话也绝对不允许有人给她们送去。” “是。”管家颔首道。 婆婆说完话,身子忽然趔趄了一下,一旁的梅香赶忙上前扶住了她,又关切道:“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婆婆按揉着太阳穴,说道:“扶我进去躺一会儿。” 管家道:“想来是头疾发作了,我马上去将姚大夫请来。” 婆婆微微抬起眼皮,睃了我一眼,道:“先把三娘子送回到院子里,安排人好好看管。” “是。”管家说完,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似是在请我出去。 我犹疑了一下,十分不要脸的问了一句:“娘您不需要淑真在身边服侍照顾吗?” 说实话,虽然我和婆婆因为雲青的事撕破了脸皮,但在我看来这些事一码归一码,照顾一个生病的人,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 但婆婆明显是认为我问这话是不怀好意、惺惺作态,她立马回道:“不用。你先去好好闭门思过吧。”又对梅香说道:“你待会去将青儿找过来。” 梅香道:“老夫人放心,这事都不用梅香去说,葛娘子肯定察觉到了这儿的动静,知道老夫人会不舒服,不消片刻就会过来了。” 我向西边的厢房那儿看了一眼,莺巧的侧脸在窗前一闪,又立马缩了回去。想来雲青是打算等我走了之后再过来。 管家悄悄抬头打量了我一下,眼神中有催促的意味。 这才只是个开始呢,我轻咳了一声,带着月映走出门去。 一路无话。我在想着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婆婆不让我们出院门,连一日三餐的饭食也不让人轻易送,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苦,但再怎么苦我们,应该也不至于饿死我们。 行至院子外,管家好声好气地招呼了我们几句,又将院子里的其他人谴了出去,然后便让人将院门上了锁。自始至终,他未询问一句我和老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被关起来。 想想也是,他不过是个执行命令的人,哪需要关心那么多。知道多了,自己反而会受累。 我和月映进了屋,月映道:“我先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烧好的热水,有的话给珠娘泡一壶茶来。” 我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这个院子里的人原本就少,现下只剩我和月映了,更显得整个院子空落落的。 不一会,月映端了一壶茶水进来。 她给我倒上一杯茶水,问道:“之前在老夫人房里,珠娘和老夫人都说了什么,怎么老夫人今日发这样大的火要这样惩罚珠娘?” 我用手干抹了一把脸,说道:“今日的事,说来让人寒心又生气。”又端起茶盏吹了吹,道:“你知道吗?老夫人要把雲青纳入府中,做官人的妾侍。” 月映一惊,喃喃道:“没想到真是这样……” 我愣了愣,问她道:“怎么?你之前就听说过这事吗?” 月映握着帕子,轻声说道:“我之前……听其他的丫鬟们讲过,还说什么蓝家与葛家从前有过什么婚约,当时月映当她们是在乱嚼舌头,还同她们辨过几句……”又补充道:“我以为,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是真的,所以没和珠娘讲。” 是因为怕我听到会生气伤心,所以没和我讲吧。 我微微笑了一下,将她拉到凳子上坐下,说道:“没事,蓝家和葛家有过婚约的事情我也早知道了。” “啊?”月映抬头惊讶地望着我,又犹犹豫豫道,“那,那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夫人要让雲青顺理成章进门,说是真的。我不想让雲青嫁进来,说是假的。所以,管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我说道。 “那珠娘是因为这事才和老夫人发生矛盾的吗?”月映问道。 “不仅仅因为这事,”我叹了口气道,“我和老夫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这事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我和她之间的矛盾是她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这才是让我最寒心的地方,让我有一种被耍弄、被欺骗的感觉。 “珠娘和姑爷很恩爱,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月映不平道。 我默了一会,说道:“老夫人之所以把我关起来,是想让我屈从。” “可珠娘不会同意这事的,不是吗?”月映道。 “对,不会。”我淡淡道。 第四十四章 晓我以情 “我们会被关多长时间呢?”月映忐忑道。 关到我说同意为止,我原本想说。 可话到喉咙里,又咽了回去。 “不知道,也许不会太长。”我只能说这样不痛不痒的话,因为我心里也没底。要是蓝笙回来了就好了,蓝笙若是回了,她肯定不能这样关着我们了。 月映握住我的手,宽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和珠娘在一块。” 我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道:“还能发生什么?这已经是最坏的,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月映也笑了一下,顿了一会,又问我道:“珠娘和梁公子今日又是怎么回事呢?月映心里可纳闷了,在马车上时又不好问出来。珠娘不是说要和梁公子……断绝来往吗?后来,怎么好像又,又像和好了似的?” 这事说起来也很让人头疼啊,我想了想,说道:“我和梁公子把话说开了,所以,所以就和好了。” “哦,”月映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什么话呀?” 这丫头怎么这么多问题?我抿了口茶,转移话题道:“你刚刚煮茶的时候留没留意院子里还有多少水呀?” 月映转了一下眼珠,答道:“水缸里还有小半缸。” “那咱们得省着点用,现在可不能随便让人送水进来了。”顿了顿,我又补充道,“也别想着吃饭了。” “嗯。”月映点头,忽然又兴奋道,“珠娘,院子里有两棵石榴树!树上的石榴个头都长得挺大的了,饿了的话可以吃石榴。” 果然,上帝在关掉一扇门时,还会给我们留下两棵石榴树。我一激动,站起身来说道:“好!那咱们就去摘几个尝尝!” 月映:“……” 院子里的石榴真正是熟透了的不多,没有熟透的吃到嘴里觉得酸酸的,结果吃石榴充饥的后果就是越吃越饿。 被禁足的第一天晚上,婆婆没有派人来送任何吃食,到了第二天,依然是没有人来。 我和月映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靠喝水和吃一些石榴来缓解饥饿感。 到了第三天,我就开始饿得冒虚汗了。 从前听爷爷说,他们小的时候闹过饥荒,人们都是靠吃树皮、草根活下去的。 我那时候很纳闷,心想,那些东西怎么能入口呢?可现在我知道了,人饿到一定程度就什么都不顾了,譬如:现在我躺在螺钿床上,心里就动了这样的念头——想着这院子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用来止饿的,哪怕是什么可以吃的草也行。 月映歪坐在椅子上缝着一件粉碧色的罗衫。因为我绣工不好,所以外面穿的衣服都是月映缝的。 可现在连饭都没得吃,还缝那劳什子作甚。 我说月映你别缝了,缝衣服费精力,去床上躺着吧。 “月映还好,”她轻声道,“珠娘要喝水吗?” “不。”我觉得自己连多说一字都费力。 院落寂静,人的听觉在此时变得敏锐起来。忽然,院子里有几声“吱吱呀呀”的响动。 我浑身一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心想,莫非婆婆善心大发让人来给我们送饭了? 月映也站了起来,说道:“我出去看看。” 我穿好鞋子,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外间。 刚转过屏风,便见月映急匆匆走了过来,低声与我道:“珠娘,是葛娘子来了。” 雲青?她恐怕不是来给我送饭的吧,应该是来跟我谈判的。这比我预想的要早,我原本以为婆婆会等我饿到半死不活的时候再让人过来跟我谈判。所以我把最红最大的那颗石榴留了下来,想等到谈判崩了之后吃掉,以奖励我宁死不从的骨气。 现下看来,那颗石榴我要提前吃掉了。 正想着,雲青走了进来,身旁跟着莺巧,莺巧的手上还拎了一个食盒。 “嫂嫂。”雲青向我福了一礼,又道,“嫂嫂这两日受苦了。” “还好。”我微微笑了一下,却把牙齿磨得“咯咯”响。 雲青一边示意莺巧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边道:“雲青给嫂嫂带了一盘山楂糕,嫂嫂请尝尝。” 青花纹的瓷盘里盛着暗红色的、精致的糕点,看上去很是诱人。 我抿抿嘴,悄悄咽了一回口水,淡淡道:“放那儿就行了。” 倒不是怕她在糕点里下毒,而是不想让她看到我吃糕点时的窘态。况且,她今日来肯定不是给我送糕点这么简单,若是诚心诚意,怎么不备饭菜呢?却只是带了糕点,而且还是山楂糕。 我懒得跟她客套下去,便问道:“是不是老夫人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 “噢,没有。”她局促地笑了一下,道,“是雲青自己想要过来的。”接着又看了一下月映,道:“雲青能否与嫂嫂去内室说话?” 她想说什么我已猜到七八分,其实在哪儿说都是一样的结果。想去内室说话,无非是想顾着自己的脸面罢了。 想了一下后,我与月映道:“你先出去吧。” 月映福了一礼,走了出去,莺巧跟在后头,顺便将门带上了。 房中只剩我和雲青两人,我坐了下来,道:“想说什么?现在可安心说了吧。” 雲青默了一会,忽然双膝落地,跪朝向我。 我一惊,忙站起身来退到一边,道:“你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 雲青未起身,径自陈诉道:“嫂嫂可能不知,雲青是个苦命的女子。雲青今年二十二岁,与我一般大的女子早就嫁做人妇了,因为雲青受到小人纠缠,所以正经人家都耻于上门结亲……雲青至今还未出阁。雲青一家饱受乡间邻里的闲话的困扰……雲青虽然能一死表清白,但不忍心爹娘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也不忍心看爹娘被人家戳脊梁骨……雲青并非是要和嫂嫂争抢什么,雲青,雲青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嫂嫂救救雲青。”说罢,她便将身子伏在了地上。 这番话说得让我心疼,我良久无声,内心是前所未有的为难与纠结。 半晌,我说道:“你起来,雲青。” “嫂嫂可是答应救雲青了?”她激动地问道。 第四十五章 不能答应 我向雲青走过去,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她望着我,眼眸里尽是期待。 “雲青,”我平静道,“嫂嫂比你年长六岁,二十七岁时才嫁给你义兄。在钱塘的时候也受到了许多非议,那些人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这样,有人误解你,讨厌你,也有人喜欢你,愿意接纳你。就像我后来遇到了你义兄一样,你也肯定会找到一个理解你、喜欢你、愿意接纳你的人。” 她的眸光渐渐暗淡下去,半晌,道:“所以,嫂嫂是不愿意救雲青了。”说着,她的手慢慢从我的手中抽了出去。 我眸色沉静地与她对视,这就像是一场较量,一场无声无息的较量。 顿了片刻,我开口道:“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救与不救可言。这都是个人的造化,我相信你会找到比你义兄更合适的人。” “除了义兄和义母,雲青没有别人可以依仗。”她说道。 不是没有别人可以依仗,而是除了蓝家,其他的再难入眼吧。 我咬咬牙,狠心道:“雲青,我没法答应你。” “我只想有个安身之地而已,嫂嫂都不肯吗?”她的声音凄凉,面色却是平静的。 真的仅仅是需要一个安身之地?我看向她。 雲青嫁进蓝家就有了名分,而这个名分是蓝笙的妾侍。 妾侍是什么?难道只是一个名分、一种称呼?我敛了娥眉,往前走了几步。 不,它意味着蓝笙将不再属于我一个人,意味着我不再是蓝笙唯一的妻子。如果不是唯一,那还有什么爱情可言? 倘若我不爱蓝笙,那他娶多少个妾侍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需要过好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就行,他的悲伤喜怒也影响不了我。 可他是我的夫君,我爱他。而且这种爱在我看来是唯一的,我只会对爱的人才会产生这种情感。 由爱生妒,因爱生恨。若雲青进了门,插进我和蓝笙中间,那怎么可能有安宁的日子?除非,我不爱他;除非,我没有感情。 我忽然想起那晚做梦时听到的话——“你会死得更快。” 是,如果真的这样下去的话,我可能还没到三十九岁时就死掉了。 仅仅是雲青进蓝府的事,我就这样沉不住气,觉得不能接受。倘若日后见着蓝笙和她亲密恩爱的形容,我岂不是要发疯? 我突然觉得身上汗涔涔的,一摸额头,湿漉漉的。 我转过身去,看着她道:“雲青,我不能答应。” 她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又道:“我若答应你了,于你、你义兄,还有我,以及整个蓝家都没好处,我们所有人都会痛苦。” 她说道:“雲青自知身份低微,若进了蓝府,自然是事事听你们的,会尽心服侍义母、义兄和嫂嫂,断不会让你们生出半丝不快,又怎会让你们痛苦?” 她能如此委曲求全,而我不能,我做不到。 想想后,我坦诚答她道:“雲青,我肚量小,不能容人。” 她怔怔看着我,似是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 这就是在拒绝她,赤果果地拒绝她。就像是婆婆那日对我一样,“我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婆婆这样对我说。 这真是报应不爽。看来世上厚脸皮的人都会受到这种待遇。你若一开始就卑微,便会一直卑微下去。 雲青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半晌,颤声道:“雲青,雲青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嫂嫂,竟然换来这样一种结果。”又绽出一丝苦笑来,道:“雲青真是错了,错了……” 我一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温水,一边道:“不是错了,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今年初春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我会和你义兄帮你留意合适的好人家。我能帮你的地方,也就是这儿了。” 她抬脚往门口走去,说道:“这样的好意,雲青心领了,实在不用嫂嫂费心了。” 接着便听到开门声,室内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许多。 莺巧道:“娘子?” “我们走。”雲青道。接着又听到她说道:“今日叨扰嫂嫂了,嫂嫂放心,雲青会把嫂嫂的话一字不差地带给义母的。”随即便听到愈来愈弱的脚步声。 说给婆婆听了也无妨,反正之前在婆婆面前就已经说清楚这事了。 我仰头将一杯水灌下,又拿起一块山楂糕正欲放到嘴里。 月映走了进来,我指着桌上放着的山楂糕与她道:“快吃!” 月映忽地握住我的手腕,小声道:“珠娘,这真的能吃吗?会不会……” 会不会有毒?我笑了一下,低下头去咬了一口山楂糕咽下,道:“没事,人家都送上来了,吃吧。”再说,就算是有毒我也要吃。 我几口将手里的山楂糕吞下,月映却一块都没动。 “你还在担心?”我拿起一块山楂糕放到她手上,“我都吃了,没有事的。” 月映看了看手中的糕点,又看了一眼盘子,说道:“我不吃,我不吃她们送的东西。”顿了顿又叮嘱我道:“珠娘先吃一些,然后月映把余下的收起来。” 几天没吃饭了,怎么可能有剩的? 我看向一脸窘迫的月映,忽然明白了过来。月映不是不愿意吃,是想把这些糕点都留给我吧,又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所以才说要一部分糕点留起来。 我觉得鼻头一酸,把她捧着糕点的手抬到她嘴边,说道:“你吃,不然要是真有毒的话,我可不想一个人死。” “珠娘……”月映低声道。 “你吃嘛。”我觉得脸上一热,又道,“你看这盘中还有五块山楂糕,我方才已经吃了一块,你也要吃一块,然后我们再分一块,好不好?这样就剩下了四块,把这四块收起来,一天吃一块。”说完又思忖了一下,继续道:“你说这么大热的天,放这么久会不会坏呀?不行,咱们得在今日之内就把它们吃完。” 月映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佯作嫌弃,道:“你看这山楂糕上都有你的口水了,只能是你吃了哈。” “好好。”月映将一双波光闪闪的眼睛望了我一会儿,然后十分听话地把糕点吃了。 第四十六章 发配乡下 商量再三,我们决定留两块山楂糕明天吃。本来月映说要留四块,我一想,若是四块留到明天都坏掉了该有多心疼,还是留两块吧,若是坏了,也没有四块都坏掉时那样心疼。 吃完山楂糕,我们又喝了几杯温水。这几日我们因为没有饭吃,所以连茶叶都不敢喝了,只喝白水。 喝水的时候我就想,人生真是诡谲多变,从前的时候我总是为吃什么而纠结,现在却为有什么可以吃而苦恼。 今日在雲青面前把话说得那样绝,不知道婆婆知道后会怎么处理。蓝笙还未回来,婆婆应该不会立马就将这事办了。不过,她见我一直不肯低头,又会把我和月映关多久呢? 如果一直不吃饭,身子肯定挺不住。难不成非得等倒下一个,婆婆才肯给我们送饭? 怎么办?越想越绝望呀。 要不我装病试试?我好歹也是蓝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少夫人,她总不能看我就这么病死在蓝府吧?病人怎么能没饭吃呢?只要她肯搭理我了,我和月映就能有饭吃。 我思虑良久,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不过不能立马就装病,至少得再等一两天,这样才比较能让人信服。话说回来,再过一两天,我就有四五天没进油盐了,那情况身体跟生病了也差不离了,哪用得着装呀? 午后,我找了一本书半躺在床上翻看着,因为一连几日都没能好好梳洗,身上实在是难受,虽然眼睛看着书,心里却很难静下来。熬到晚上,简单地漱了一下口便躺塌上了。 第二日早早就饿醒了,我平躺在榻上盯着床帐上的海棠花不愿起身。起来要费气力,还是躺着最省力了。 外间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想来是月映已经起来了,而且烧好热水了。 透过朦朦胧胧的床帐,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月映道:“珠娘,起来喝点水吧。” “嗯。”我声音低低的,“我马上就起来。” “好。”月映说完便出去了。 我坐起身来,撩开床帐,穿好绣鞋下榻,将一件淡紫的对襟长褂套在身上,又将床帐卷起放在金色的帘勾上勾住。 刚坐到妆台前,月映走进来了,说道:“珠娘,管家在外边,说有事要见珠娘。” 管家是监管这院子的人,院门的钥匙就在他手上。虽说他想什么时候来见我都行,但没有婆婆的许可,他是不会踏进这院子里的。不然,我被关了三天,怎么没见着他进来找我呢?想来,他今日来找我是因为婆婆吧。 我被关了这么些天,心里自然有点怒气,便一边不紧不慢地用角梳梳着发丝,一边说道:“让管家在外头等着,我要好好梳洗一下。” 外头似乎有些嘈杂,我正想问。月映便说道:“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回来了,是管家让她们回来的。” “哦?”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心想,婆婆这是不打算再关着我了? “你去和管家说,让他等一会,我稍后就出去。”我又说道。 “是。”月映应了声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她手上端着热汤水回来了。 我梳洗完,月映帮我绾了一个云髻。捯饬好后便去了外间。 管家站在厅里,曲身给我行了一礼,道:“三娘子。” “久等了,管家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在凳子上坐下问他道。 “老夫人前几日头疾发作,现在仍未见好。”管家道。 我默了一下,说道:“不是已经请大夫了吗?而且有雲青在一旁照顾着。”顿了会儿,又道:“管家和我说这是为什么?我现在被禁足,老夫人生病了,我也没法去尽孝呀。” 管家垂下头,说道:“老夫人说,她虽然病了,但蓝家的一些事情却少不得人去打理。三娘子也是府里的主子,所以有些事需要三娘子主持一下。” 主子?她心中有把我当蓝家的一份子看待吗?还说什么主子?我心中嗤道。 她平时极少让我插手府中的事,怎么现在想着让我去打理了? 我心中疑惑,便说道:“府中的事情也有你在主持,不知道老夫人是想让我去打理什么事情?” “噢,”管家抿了一下嘴,道,“是田庄的事务。田庄那儿的稻子刚下秧不久,往常的时候,老夫人都是要去看一看的,可这回因为老夫人头疾未愈,所以老夫人说让三娘子代她去田庄那儿看一看。” 这是要把我发配到乡下?可我对田庄的事务一点都不熟呀。 我问道:“只是去看一看?具体要做些什么事情呢?”又道:“我对这些事情不熟悉,还请管家同我说明白才好。” “这个三娘子不用担心,”管家道,“田庄那边有管事的下人,三娘子去了之后,他会向三娘子汇报的,关于秧苗的长势、租户的一些情况以及田庄事务的花费情况,有的都是有账本的,到时带回来就行了。” 那我是去走过场的?既然这样,干嘛还要让我去?直接派个人过来汇报就行呀。 我听完,没有吱声。 管家又说道:“田庄那边的人知道主子去看他们了,干起活来也就更有劲了。老夫人向来对田庄的事很上心,一年总会去几次的……” 所以有些过场还是要走的?去田庄看看,表明对田庄是上心的。他们不是干活更有劲,而是不会轻易懈怠吧。 反正我被关在院子里没饭吃,出去了总会有口饭吃的吧。我抿抿嘴,说道:“老夫人既然已经这么安排了,我肯定是要去的。什么时候动身呢?” 不可能是立刻吧?没吃饭,我表示根本就动不了身。 管家看了我一眼,道:“老夫人说,等三娘子用完饭,午后再动身就刚刚好。” 什么“刚刚好”?不就是想说,不能晚于那时候动身吗? 我叹了口气,心想,至少知道要让我吃口饱饭。 我摆摆手,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让厨房做几个好菜端过来,然后告诉老夫人,我午后就动身去田庄那儿,请她安心养病。” “是。”管家颔首道,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第四十七章 堂前避雨 “还有什么事吗?”我疑惑道。 管家抬头打量了我一眼,说道:“三娘子第一次去田庄,凡事多小心。听说近来海宁周边多了许多流民,我会多派几个家丁跟随三娘子的,望三娘子路途顺畅。” 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婆婆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把我放出来了,又交给我这么轻松的差事?这分明是个危险系数高的苦差事。还好管家提醒,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一点防备都没有。 我笑了一下,声音温和,道:“好,知道了,多谢管家照拂。” “三娘子客气了,做奴才的自然要事事为主子着想,我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管家道,面上一派冷淡。 的确只是尽自己本分。他不能阻拦婆婆,也不会去阻拦,他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应该说的说了而已,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 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抿嘴一笑,道:“明白了。” 管家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正是晌午,离午后也就两三个时辰。时间不多,所以管家刚一离开,我就吩咐月映,让她告诉烧水的婆子多烧些热水。 热水烧好后,我把月映打发下去了,让她回房去也好好梳洗一下,等收拾好了再过来跟我一起用饭。 我泡完澡,洗完发,丫鬟们已经将饭菜端上桌了,月映换了衣服,正在桌旁摆着碗筷。 “吃饭吧,吃饭吧!”我一边将双手尽力拉开,放松筋骨,一边笑着道。 月映弯着眼眉朝我笑,又端起瓷碗盛粥,说道:“城里暑气重,田庄那儿应该会凉快些。从前在钱塘的时候,珠娘就常去乡下田庄避暑。” 我坐到凳子上,笑着道:“要不我们在田庄多住几日?” 她将盛好的粥放到我面前,轻声道:“可管家说,最近海宁周边有流民,估摸又是从北边来的吧。城外没人管,在田庄呆久了怕是不安全。”顿了顿,又叹道:“也不知道管家派的那几个家丁靠不靠谱?” “出一趟门而已,哪能这么倒霉呢?”我宽慰她,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还是先吃饱了饭再想这些吧。” 因几天没吃过饭,嘴唇一碰到熬得稠稠的米粥,食欲便一下子爆发了,一口气就喝下了半碗。接下来又以风卷残云的速度,不声不响地连喝了五碗粥。 月映惊呆了。 就在我打算喝第六碗的时候,她制止道:“珠娘,一下子吃太多对身体不好,还是先歇歇。” 我只好放下碗筷,这才感觉到肚子已经是胀胀的了,可不知是怎么了,仍想吃东西。 月映又说:“我待会去厨房包些点心带上,珠娘路上时再吃就不要紧了。” 我讷讷点头,她站起来说:“我去端热水来给珠娘擦手擦脸。” “你不吃了?”我问。 “不了,”她笑着道,“我顺便去叫人来收拾桌子。” 我回到内室,查看月映收拾的包裹,又去小书房里寻了一本书塞进里边。 净了手脸,已是午时了,我们在房中休息了一刻钟便出门了。 大门外,管家已经将马车备好了,五个家丁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天气闷热的很,月映嘀咕说,这怕是要下一场大雨。 果不其然,马车行了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马车的车盖咚咚作响。 坐在马车里边还有东西遮挡一下,只是几个走在车下的家丁什么都没带,怕是捱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被淋得湿透透的。 我掀开车帘,正要招呼一下,车夫就转过头与我说道:“少夫人,这雨下得猛,要不要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等雨下得小一些了再走?” 他的头上和身上已经淋湿了,水珠沿着鬓发滚了下来。 我忙说道:“那快找个地方停下来。” 月映一手卷着帘子,一手用绢布挡在我额头上,帮我遮挡迸进马车里的雨水。 “这是紫石路,珠娘!”月映的嗓子稍稍拔高了一些,又拿着手绢指向一处,道,“那是金梧酒楼,斜对面就是梁公子的戏楼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金梧酒楼几个字。 又一阵急雨砸下来,我避闪不及,脸上立马就变得湿漉漉的了,衣服上也多了几个水印。 “快把马车停到那个叫‘玉茗堂’的戏楼旁边!”月映一边帮我擦额头上的雨水,一边招呼车夫道。 “好!”车夫挥了一下鞭子,急忙将马车赶到了戏楼旁边。 几个家丁和车夫都涌到玉茗堂的檐下躲雨,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衣服。 月映一手举着手绢盖在我头上,一手挡住自己的发顶,跟着我一同往戏楼里跑去。 戏楼里的人似乎没有受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的影响,注意力仍然放在戏台上。人们或坐着,或站着,目光都集中在戏台那儿。 静立的人群之中,席安手上拎着一个茶壶,在其间穿梭走动。 “这雨真是说下就下。”月映在一旁说道,“幸好是这时候就下了,不然要是出了城,可就找不到方便的地方避雨了。” 我转过身,看着外面蒙蒙的雨幕,道:“下得急,估计退得也快。” 月映看向我,犹豫问道:“我们……就在这儿吗?不用去里边……了?” “嗯,雨应该很快就会停的。”我抿嘴道。 我今日得赶去田庄,在这儿停留不了多久。这么短的时间,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月映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月映,说道:“你把这银子给车夫,让他去买几把伞回来,免得路上再下雨时没有地方躲雨淋坏了身子。” “好。”月映接过银子去了檐下。 雨势在变小,应该马上就会停吧。正想着,身后一个声音道:“娘子?” 我回过头去,见席安立在身后。 他行了礼,笑着道:“果真是娘子?娘子还记得吗?我是席安。” “记得。”我笑着回道。 “娘子是来找我家公子的吧,公子在前面的楼上,我这就带娘子过去。”他一边道,一边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来。 第四十八章 发脾气了 我立在原地没有挪步,朝他抱歉地笑了笑,道:“我待会就要出城去田庄,时间紧,就不去叨扰你家公子了,改日再来拜访。” 席安担忧道:“只是这刚下了大雨,城外的路怕是不好走呢。娘子怎么不挑个晴朗的日子去?” 我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来,回道:“不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都是要去的。本来天还好好的,这不碰巧赶上雨了嘛。” 他环视了一下我周边,又道:“娘子一个人?一个人出城怕是不稳妥。” “不是,”我朝屋檐下睃了一眼,道,“几个随行的家丁都在檐下避雨,丫鬟刚被我打发去办事了。”顿了顿,又道:“席安,你也去忙吧,这雨势已经小了,我们马上就动身了,改日我再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行了一礼,道:“那好吧,真是怠慢娘子了。” “去吧,没事。”我笑着冲他摆摆手。 席安这才转身去帮忙招呼一众看官了。 过了一会,月映回来了,手上拿了一把伞,埋怨道:“那些粗汉子真不中用,买伞还要我跟着在旁边提点,我要不说呀,他们还不知道会拿些什么样的伞回来。”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哪是?等到路上遇着什么大泥坑了,可不就需要他们效力了嘛。” 月映依旧有些不满地嘀咕道:“珠娘还这么好心给他们一人买把伞呢,要我说呀,现在这么小的雨,干脆让他们淋着算了。珠娘老是对他们这样好,他们都不怕珠娘了。”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要是不怕的话,就不听话呀。”月映说道。 我干笑几声,说道:“好像是这样。”又道:“只不过我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去做事,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会觉得难受。所以,为了不让自己难受,我还是继续这样吧。” 月映的表情有些无奈。 我探着身子与车夫说道:“现在雨小了,走吧。下了雨,路不好走,我们得抓紧时间,最好要在黑天之前到田庄那儿。” “是。”车夫应了一声,走到马车旁去牵马车。 其他几个家丁也都撑着伞从屋檐下走了出来。 马车行了大约有大半个时辰后,开始变得格外颠簸。我料想这应该是已经出城了,泥土路坑坑洼洼,不比城里铺的砖石平坦。 掀开车帘瞧了瞧,道路两旁的山色青翠欲滴,因下雨的缘故,山色更加明丽动人。山腰和山尖上盘亘着薄薄的雾气,丝丝缕缕,飘飘浮浮,像是仙子在山野中遗落了轻纱。 一阵风夹着细细的雨丝吹了进来,凉爽又清幽。 天色灰蒙蒙的,估测不出是什么时辰了。 我因为之前未曾去过蓝家的田庄,所以免不了要问上几句,便向车夫说道:“到田庄那儿还要跑多久?天黑之前能到吗?” 车夫回了一下头,说道:“能,肯定能。已经不远了。” 我把帘子卷了起来,打成一个结,马车内瞬时亮堂了许多。 月映问道:“珠娘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马车这么颠簸,实在没胃口吃东西。我摇摇头,与她道:“你饿吗?你若是饿了,拿着吃就好了。你中午都没我吃的多。” 月映笑了笑,将一个小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包绿色的点心。 刚摊开纸包,马车忽然剧烈地一摇晃,我身子猛地往前倾去,几乎就撞上了木栏。月映手中的点心洒落了大半,她又忙腾出一只手来将我搀起。 我重新坐稳当了,月映转过头斥责车夫道:“你怎么驾车的?能不能长点儿心?少夫人都摔下来了?” 车夫回过头来,一脸的歉意,道:“姐姐莫生气,这马车……” 话未说完,月映就驳道:“谁是你姐姐?你少和我攀扯!” 我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纳罕。月映脾性向来挺温和的,怎么今日不是怨这个就是说那个?好似心里窝了一大团火似的。 “月映……”我拉拉她的手,道,“算了。” 她看着我,眼圈登时红了,哽咽道:“珠娘也真是……任着这些人欺负,先是被禁足几日,现在还要冒着雨去什么田庄……管家不是说了嘛,这外头不太平……还偏要让你去,珠娘对他们好,也没见他们站珠娘这边……” 我一下子明白了,月映之所以对他们都带刺,是在为我抱不平。她是既心疼,又愤怒,所以才这样吧。在我面前怒不忍发,只好在他们面前发发脾气了。 我坐到她旁边,摸出手绢给她擦眼泪,说道:“月映,你若再哭的话,我也就忍不住了……” 是呀,她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不想说,也不想去想。即便是再难受、再委屈,我也得绷住了。月映哭了,我可以安慰她。若我哭了,那我们在蓝家只会被别人肆无忌惮地踩踏吧。 弱肉强食、落井下石,人们喜欢做的不是不顾代价去为弱者伸冤,而是习惯站在强势的一方,去看强者是怎么作践弱者的。 “珠娘,对不起……”月映哑着嗓子道。 “尽瞎说,”我声音温和,“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老夫人罚我,我是甘愿领罚的,来田庄,我也是自愿的,这不干别人的事,我要是不愿意的话,怎么都不会点头的。你瞎操什么心呢……” “可是,这哪是自愿,这明明就是逼不得已……” 说了半天,马车动弹了几下,却没有移步。 车夫诚惶诚恐道:“少夫人,车轮陷进泥坑里了,推出来估计得要一些时间。” 我心里也有些烦躁,说道:“怎么见着有坑也不避一下?”顿了顿,又道:“几个家丁在推了吗?我们要不要先下来?” 车夫啜诺道:“看见了,但,但没想到这坑这么深,所以……”又忙说道:“已经在推了,少夫人……还请少夫人先移步,这样推起来容易一些。” “知道了。”我简短道,又看向月映:“我们先下去。” “珠娘的丝鞋……”月映犹豫道。 “没事。” 月映刚下马车,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听着像是有几十人的样子。 第四十九章 遭遇流匪 “诶,你站这儿,你站那边去,你们两个站这两边……你手扶哪儿?扶这儿!都清楚了吗?到时候我喊‘一、二、三,走!’你们就使劲推,知道吧……”车夫在一旁扯着嗓子指挥家丁。 而周围的嘈杂声也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有“哗哗”的摩擦声,也有低低切切的人声。 “大哥,我就说这雨天肯定能干上一票的,怎么样?这回总相信兄弟了吧……小弟我还记得书上写了,这种手段就叫,就叫什么来着……” “叫‘趁火打劫’吧,程十三,就你肚子里的那丁点儿墨,以后少在大家伙面前吹。” “‘丁点儿墨’就‘丁点儿墨’,总比你们一点儿都没的强,我说错了吗?我不是一时记不起来了嘛。那书上有‘趁火打劫’,我们这叫‘趁雨打劫’。”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过后,一个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道:“行了行了,都少说些话,到时候别使不上劲。”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心里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珠娘?珠娘?”月映唤道。 “怎么了?”我看着她伸在我面前的手,很是疑惑。 “不是说要下马车吗?我扶珠娘下来。”月映晃了晃手臂道。 是哈,是说要下马车来着,不然他们没法推。 我将手伸了出去,握住月映的手臂,忽然心中一滞,动作顿住了。 “珠娘……”月映惑然看着我。 “你上来,月映。”我说道。 “上来?”她眨眨眼,“不是要下来吗?” 车夫走了过来,在一旁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是要催我下来却又不好开口。 凌乱的脚步声逼近,长着杂树的山坡上陆陆续续涌下十几个着黑衣短褐的男人。 他们的年岁大约在十五至五十之间,脚上穿着草鞋,衣服因被雨水打湿的缘故显得颜色特别深。有的人头发束了发冠,用粗木簪子固定着,也许是奔波的缘故,即便是束了冠,发丝也是乱蓬蓬的。 每个人的手上都拿了一根削得尖尖的木棍。 我忙拉了拉月映的手,道:“月映你快上来!” 可月映望着来人,表情茫然,心思根本没用在和我说话上。 车夫喃喃道:“那是不是附近的乡民?他们人多,我们可以让他们帮忙推车。” 我被车夫的这一论断惊得目瞪口呆。 待反应过来时,见车夫已走到他们的面前,说道:“各位大哥,能不能帮个忙?我们的马车陷进泥坑里了,怎么推都推不出来。你看你们人多,能帮忙推一下吗?” 人群中几个汉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我辛辛苦苦挖的,哪能让你们轻易就推出来?” 车夫像是没有明白过来,依旧舔着脸道:“帮个忙吧,多谢多谢啦!” 年纪最大的汉子猛地将手中的木棍刺到车夫的襟前,恶狠狠道:“我们可以帮你们推车,但不白干。” 月映惶惑地与我道:“珠娘,他们这……这是在做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好人……” “我们遇着劫匪了。”我轻声道。 “劫!”月映惊呼,又迅速用手捂住了口。顿了顿,爬上马车。 我以为她是要躲进马车里来,便往后退了退,给她挪位置。 谁知她一双手慌乱却又没有丝毫停顿地解下车帘的结,然后“呼”地一下将马车盖得严严实实。 马车内又暗了下来,我透过车帘问她道:“月映,你做什么?你快进来。”我又试着要拉开车帘,可她在外头将车帘的两角都按得紧紧的,扯也扯不出来。 “珠娘,”她声音低低的,“别说话,躲好了,这帮劫匪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但你这样拦着也没用呀,他们肯定知道马车里有人。几个大男人在下边,先让他们挡一挡好了,我们同是女子,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外边? 我心中一时感慨良多,口中说道:“月映,你进来,车夫和家丁都在,我不要你一个人在外头。” 月映没有答话,依旧按紧车帘。 隔着车帘,可以听到车夫哆哆嗦嗦的回答:“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你们要是帮了我们……我们少夫人肯定,肯定会报答你们的。” “少夫人?”一个喑哑的、陌生男子的嗓音说道。 “大哥你看,”又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那马车上坐着的小娘子看着像是个丫鬟,里头坐着的想必就是什么夫人了。” “大哥,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那马车看起来不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们这是在谋划什么?绑票就甭想了,绑了我们也不会有人来救的。 月映这傻姑娘,怎么还不进来?还按着车帘干嘛? “月映!你松手!没用的……”我加重语气喊道。 “让马车上的人下来。”这声音好像是那个什么“大哥”的。 “这,这个……我得去和少……”车夫话说半截,月映突然凶道:“窝囊货!他们就没安好心!你还杵在那儿作甚?” 周围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几声大笑。 那带头大哥说道:“小娘子挺有眼力劲的,我们就是没安好心。怎么着?怕不怕?” “你们少胡作非为,我告诉你们,我们家姑爷是做官的!”月映拔高嗓门回道。 人群中一阵哄笑,一个男子喊道:“哎呦!我们就喜欢找官老爷的麻烦!” “月映!你再说我就生气了。”我制止她道。 都知道劫匪们不定会做出什么来,她还冲在前头做什么?我不要她为我做什么,我只要她好好的。 车夫压着嗓音与我道:“少夫人,您,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汉子都是吃稀饭的吗?挡都不替我挡一下。 我真是被气得头疼。 我揉揉额角,将身上的荷包解了下来从马车左侧的小口递了出去,说道:“问他们,要什么?我们随身带的银钱不多,要多了我们没有。” 车夫把荷包接了过去。我用手掀开小帘子的一角,瞧着外头的动静。 车夫捧着荷包走到那群人前面,说道:“我们少夫人说,你们想要什么就说,我们带的银钱不多……” “让你们少夫人出来说话。”那个领头的男人打断道。 第五十章 挡在前面 四处都是僻野。对方有十几二十人,我们才八个。带的银钱又不多,怎样才能稳妥地打发走他们? 倘若没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来呢? 我忽然想起婆婆从前遭遇劫匪的经历:婆婆他们被劫匪打晕扔在了荒野,后来葛家人发现了婆婆他们,才将他们救了回来。 这算是幸运的。如果葛家的人没有发现他们,我想很多人的人生可能会因此改变。 我没法想象自己伤痕累累的、在荒郊野岭中醒来的样子,况且,被打一顿后,醒不醒得来还未可知。 我一时没了主意,靠在马车上没吭声。 “快去!把你们少夫人请下来,不然我们就要自己动手了!”那领头的大哥呵斥道。 我回过神来,透过打开的车帘看到木棍的尖端已经刺进了车夫的前襟,领头的用手将木棍向上一挑,车夫不由得稍稍踮起了脚尖。 “是是是……”车夫小心翼翼地抬起双手慌慌张张地道,“我,我去和少夫人说。” 领头的将木棍拿开,车夫像是后背着火似的跑了回来。 “少,少夫人……”他神色惶恐。 “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又向月映道:“月映你让开,我要出去。” “不行!”她的嗓音带着慌张,语气却很坚定。 “这样没有用的,”我叹了口气,“快让开,不然他们会伤着你。” “我,我不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珠娘。”月映说话的语气执拗,接着又听到她喊道:“少夫人不会出马车的,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有什么屁话就这样说,别想仗着人多就打少夫人的主意!” 车夫低声哀求道:“小姑奶奶——他们就是仗着人多、有家伙,我们,我们有啥呀?只是让少夫人出来说话,你这样拦着,他们还指不定会做……” 忽然,帘外有一个粗粗的男声大声说道:“那个小贱婢怎么罗里吧嗦的这么多话?好不烦人!我去把她挑开。” “月映!”我一下子扑到车帘上,撞到了她单薄的肩背。 “让开!”我双手使劲推她。 不知是因为她抵着了什么固定的东西的缘故,我用了最大的劲,她也只是身子晃了晃,却没有挪开。 我一边用劲,一边沉着嗓子道:“月映,你若再不让开,我此后就再不会……” 未说完,伴随着一声惨叫,前面忽然一空,我猝不及防地趴在了马车的底板上,头和双手探出了车帘外。 “月映?月映?”我急忙爬起来,环顾着地面。 一根尖利的木棍伸了过来,停在我脖颈前三公分的地方。 我抑制不住地动了动喉结,目光沿着那根木棍看过去,迎上了一双浑浊的眸子、两道凌厉的目光。 “珠娘……”月映微弱的声音传进耳朵,接着又忽然拔高了嗓音,道,“放下!你们做什么?” 眼前的男人将木棍挪开了一些,粗着嗓子道:“少夫人,下车吧。” 我转过头,见月映正瘫坐在地上,一身的狼狈,便急急跳下马车,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她身上的衣衫和一大截头发都沾上了黄糊糊的泥水。我用手绢帮她擦了擦,又用手给她拧湿发。 “没事没事。”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要捉我的手。 “傻丫头,”我既心疼又埋怨,“都说了让你别逞能。” 几个汉子走了过来,将我们搡到一边。领头的指挥他们道:“去马车里翻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没。” 包裹被翻开,里面装着的换洗衣物被扔得乱七八糟。两个紫锦绣芙蕖的靠枕被丢了出来,站在马车下边的那个汉子用手接住了,骂骂咧咧道:“我呸!连个枕头都做得这么好,肯定有钱。”又冲马车里的人喊道:“你们搜仔细些!指不定马车的底板都是用金子做的。” 我握着月映的手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心想,马车里什么值钱的都没有,他们能翻出什么来? 原本站在马车旁的汉子开始围着马匹打转,念叨道:“我看这马也挺不错。”说着,又试着用手去摸马鬃。 倏然间,那马打了个响鼻,紧接着便抬起蹄子朝那汉子踢过去。那汉子慌慌忙忙闪到一边,但右腿的裤子上还是可以看到一个泥土色的、清晰的马蹄印。 我嗤笑出声,周边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哄笑。 那汉子的脸色又青又白,扬起手中的木棍,龇牙咧嘴道:“敢踢老子?信不信老子劈了你?!”却只是做个凶狠的样子罢了。 大黄马又打了个响鼻,有些不耐烦地在原地踩着泥水。 人群中一个人笑着喊道:“老四,你还是走远些吧,你看那马它不喜欢你,你要是站近了,又得挨踢。” 被叫做“老四”的汉子重重啐了一口,往边上挪了几步,冲马车里的人吆喝道:“你们搜了那么久,搜出点东西来了吗?” 马车里的人跳了下来,摊着空空的两手。其中一个骂道:“他奶奶的,除了几件衣服,什么都没搜着。” “没有?”老四扯着嗓子问道,又朝领头的大哥望去。 我默不作声,眼角的余光却可以感受到领头的目光朝我这边扫来。 一个人向领头大哥建言道:“大哥,要不咱们把他们绑了?身上没带,家里肯定有吧。咱们可是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的。” 又一个道:“程十三,你这就是在出馊主意了,咱们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山匪,你把人绑了,绑哪儿去呀?更何况,要是官兵来了,你,你怎么办?” 程十三回过头啐道:“乌鸦嘴!什么官兵?就知道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人们把目光都投向了领头老大,就等着他来拿主意了。 领头的紧抿着嘴唇,眉峰隆起。 月映小声与我道:“珠娘,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绑起来?”我们没有银钱,他们会干出些什么来呢?”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道:“不会绑的。”既然他们不是这儿的山匪,那他们就不会冒这种风险。 老四焦躁地在一旁来回踱步,忽地猛然顿住脚,指着我说道:“那小娘子头上、耳朵上带的就是银子!她们两个就是银子呀!”继而又拊掌兴奋道:“大哥,我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第五十一章 把你卖了 好法子? 我咬紧了牙,右手藏在袖中紧攥着。 领头老大开口道:“老四,你说。” “这不是有现成的马车吗?我们把这两个小娘子绑了,拉到别的地方卖了,不就有银子了吗?”老四说道。 他要把我和月映给卖掉? 我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方才我怎么想都没想到这呀。 震惊之余,我心里又生出一些调侃的想法:把我卖了?我最后没有死去,而是被卖到了另一个地方!我真想告诉他,兄弟,你这是在改变历史呀。 月映握住我的手越来越紧,我甚至还能感觉出她在微微地颤抖。 领头老大眉头拧得更紧了,半晌,道:“老四,这不行。” 我稍稍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行?”老四嚷道。 领头大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她们都是妇人家,是别人的妻室,可能还是几个孩子的娘。” 我心中一动,再看那位领头大哥时的眸色便温和了许多。 老四顿了一下,似是觉得有些理亏,却依旧不松口,说道:“那肯定是呀,但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领头的大哥眯了一下眼,说道:“我们也有婆娘,有孩子,你说为什么?” 老四哼哼唧唧道:“是……是有啊,那,那又怎样?她们又不是我们的婆娘。” 站在领头大哥旁边的程十三忍不住了,插嘴道:“老四,大哥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啊?大哥是说呀,要是我们的婆娘被别人给卖了,我们的婆娘没了,那,那我们还不得跟没了魂儿似的。所以,怎么能卖婆娘呢?自己的不能,那别人的,也下不了手嘛……” 老四不甘示弱,立马还口道:“我们还不想看到自个儿的婆娘被别人打劫呢,但我们不照样打劫别人吗?更何况,这有钱人家的婆娘怎么能跟我们穷人家的比,我们的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这有钱人家的婆娘没了,大不了再买一个呗。” 所以,婆娘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钱买婆娘。这种时候,我的关注点居然放在了这上面! 程十三语塞,半晌,小声道:“好像……是这样哈,可以买。” 什么好像?才不是这样呢!我们又不是物品,是你们说想买就能买、想卖就能卖的吗?我在一边咬牙切齿。 程十三又道:“大哥,你觉得呢?这样做好像……不是特别缺德,我们又没伤她们的性命。谁让她们没钱的……” 我跟他无冤无仇,他却打劫我,这样的事还不缺德?没能从我身上好好捞一笔,他还觉得亏了。我真是好奇,人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领头大哥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去,道:“十三,你也跟着老四一起犯糊涂?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白喝了?” 程十三不说话了,低了头去,用手挠耳朵。 老四到底是个胆大莽撞的,坚持道:“大哥,我们都多长时间没干成生意了?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闭嘴!”领头大哥斥道,“开口闭口‘干生意’,你还真把自己当劫匪了?”又环顾众人,继续道:“你们还真的指望日后就吃这行饭了?你们自己是谁,这么快就忘了?” 一干人都鸦雀无声了,原本嚣张的气焰息下不少。车夫和几个家丁看到这种情景,神情都变得莫名。 想来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劫匪,他们应该是流民吧,因为流离失所,所以当了流匪。 老四忽然长叹一声,将木棍重重插到松软的泥土里,背过身子,像是在负气,说道:“大哥,我们快没粮了,我们打劫难道都是为了自己吗?不也是为了山洞里的婆娘和孩子吗?人都没得吃的了,还有几个娃仔病了,这都要银子。没银子,就活不下去。不卖她们,哪儿找银子去?海宁是呆不长远了,要上路的话,路上也要吃喝。”又啐了一口,道:“都怪今天运气背,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竟是个没钱的!” “是呀……就是嘛……”人群中私语不断。 领头大哥默了一阵,沉重道:“老四,你说的我明白。” 你明白,所以待如何呢?这样的话对老四是没有用的,他要的是一个能解决事情的法子。 老四的宽阔厚实的肩背像两座大山,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 他沉默着,拳头却攒的很紧,仿佛心里所有的怨气都要爆发了似的。 “老子今天非得这样做不可!”他突然吼道,又猛地转身拔出木棍,指向我和月映。 我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害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月映一双手紧紧抱住了我。 “老四。”领头大哥试图安抚他。 “大哥,你甭拦着了,我相信其他兄弟都同意我这么做。”老四道。 领头大哥的目光扫向其他人,他们都避开了,闭口不语,用沉默纵容这一切。 老四见已经得势,便招呼两个汉子道:“你们把她俩捆起来,捆好了,听到没?” “珠娘……”月映惊恐。 我按着她的手背,双脚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 “你哪儿走?还能跑哪儿去?”老四朝我们喊道。 是,我们哪儿都走不了,他们有这么多人,我们无路可逃。 我们该怎么做?难道真的让他们把我们捆起来卖到别的地方去?不,不能。 两个汉子手上拿着衣服撕成的布条朝我们围拢过来,情急之下,我拔下横插在发髻上的簪子,指向他们,又朝老四喊道:“听着!我可以给你们送钱过来,你得先放我们回去。” “回去?”老四哈哈一笑,道,“谁知道你回去是带钱还是带官兵过来?你家的汉子不是当官的嘛?” 我握着簪子一气乱划,口中道:“我带来的钱一定会比你把我们卖掉的多,多上几十倍,你真的不要?” 老四眼睛一眯,抬手制止了旁边朝我们围拢的两个汉子,还未开口问,人群中就有一个人说道:“老四,贪心易招祸,你想过怎么脱身了吗?” 老四犹豫着,山野寂静下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如其来,引起众人的注意。 第五十二章 默契配合 “有人来了!”程十三紧张地嚷道。 老四横了他一眼,说道:“有人就有人,咱这么多人,你怎么就这么怂?” “别说话。”领头大哥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马蹄声愈来愈清晰,听着并不杂乱,应该有是两三匹马左右。 老四忽然嘿嘿笑了几声,道:“才几个人呀,怕啥?”说罢,又指挥其他人将车夫和家丁赶到一处呆着,让出一条路来。 月映小声与我道:“珠娘,有人来了,要不让人去报官?那些官兵总打得过他们。” 让那个骑马的人去报官?人家只是路过,不一定会仗义相助,插手别人的事。而且,我们如何让人家知道自己遭遇劫匪了,难不成站在路边这么一喊?那我相信我们是看不到官兵来救我们了。 我低下头去,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找路人相助不靠谱,但就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法子。更何况,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难再遇到了。 马蹄声近了,而我还没想出主意,却又十分不死心地抬起眼皮将目光投向路口。 一匹大黑马闯入视野,熟悉感铺面而至。我的视线往上挪了几分,差一点惊讶地叫出声来。 “梁……”月映惊声,刚吐出一个音,就被我反射性地捂住了口。 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做,手却先一步地捂住了月映的嘴。我想我是认为,这样的事不要牵涉太多,不论是对于谁。 不。我还担心,担心他会停下来。他若是停下来了,我该怎么办? 马蹄声变轻缓。 他停下来了。 我松开手,别过脸去。 第一句话变得至关重要,他的一举一动变得至关重要。 良久,听见他出声道:“娘子的马车可是陷泥坑里了?需要在下帮忙吗?”他语气平淡,就像是在同陌生人搭话一样。 他是想做什么?他已经看穿我们身陷囹圄了? 难不成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已想出法子帮我们脱身了?如果没有想出法子,那他把自己搭进来做什么?还不如装作不认识我们然后去报官呢。 我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他抿嘴一笑,眨了一下眼,嘴角上扬出的些许弧度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多谢公子。”我曲身福了一礼,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公子只身一人,怕是推不动这马车,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呢,他们都束手无策。” “是吗?”他依旧浅笑,下了马,走过来,步子迈得极稳,“我且来看看。” 站在对面的领头大哥和老四交换了一个眼神,领头大哥道:“天色将晚,公子方才快马加鞭的,可是有要事要去办?” 这既是试探,也是告诫。 这帮劫匪完全有能力将梁公子也一同扣下。方才是因为梁公子骑了快马,而且他们又不了解骑在马上的是什么人,不好拦截,所以打算让他就这么过去算了。 但梁公子停了下来,而且还下了马。估计他们的那点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已经把他拉下水了,一生俱生,一死俱死,接下来就要看我们能不能默契配合演一场戏了。 梁公子闻言,回过头去,道:“噢,是啊。”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接着道:“前面不远就有一处田庄,我要去那里办点事。”又扫了一眼站在领头大哥旁边的众人,说道:“各位大哥想必都是田庄上的人吧,不知道是哪个田庄的?这样晚了,可也是赶着回去?” 老四不耐烦道:“你管我们哪个田庄的?要走赶紧走。” 梁公子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向我这边走了几步,说道:“娘子不用担心,虽然我一个人推不动这马车,但后边还有官兵也正往这儿来呢。” 官兵!对,我就等你说这句话呢。 我强稳住情绪,佯装疑惑,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官兵过这儿呢?” 若只是说有官兵过来,恐怕会叫他们生疑,不如将原因一并告诉他们。 “还不是为了田庄的那些琐碎事,我坟山旁巴掌大的一块荒地,林大郎非说是他家的,为这事两个田庄的人还动手了,我想着跟他有理也说不清,所以就到城里报了案,将捕快们请过来了。因为担心田庄的人又生事,所以方才急匆匆的往回赶。”他一番话说的顺畅。 我做出一个尴尬的神色来,抱歉道:“那奴家岂不是耽误公子正事了。” “无妨无妨,还是娘子的事捉紧一些。天快黑了,在外头可不安全。”他说道。 那边的人已然乱了阵脚,一个约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咬牙切齿、压着嗓子说老四道:“叫你早收手……偏不听,这下如何是好?” 老四恼着脸,神色中掺杂着因理亏而产生的尴尬以及事败的不甘和懊怒。 戏已演到了七八分。 我假装推辞,劝道:“公子还是快走吧,若是田庄的人再打起来了可不好处理,奴家和丫鬟、几个家丁在这儿等那些捕快过来就行,只要他们能天黑之前到这儿就好了。” 他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笑说道:“娘子不知道,捕快跑起路来飞快,我虽是骑了马,但也甩开不了他们多远,而且中间还耽搁些了时辰,估计呀,他们离这儿也就一里半里的路程,不一会儿就能到的。” 那边的人就如同炸了窝的蚂蚁,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领头大哥神色冷淡,吩咐老四道:“老四,你带弟兄把马车拉出来,咱们走。” “就这么算了?”老四不甘心地问道。 “去,赶快。”领头大哥平静道。他不是要和老四解释原因,而是在命令老四。 就差这最后一分了,就看老四的反应了。 我心里的紧张感比方才更甚。 老四默了一阵,猛地转过头说道:“把那两个婆娘塞进马车里,快走!”说罢,便朝我和月映冲过来。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恐惧和紧张让我一下子失了反应。 一个高大的背影挡到面前,梁公子沉着嗓子道:“小宛,不要怕。” 小宛?错愕让我的声音变得麻木,我问:“你叫我什么?” 第五十三章 意外受伤 他叫我什么? 他怎么会突然叫我“小宛”? 我一下子想到了上一世喝下毒酒后,临死前出现在我耳边的一声声呼唤,绝望又痛惜;还想到了玉儿和我说过的话——“小宛,唱一支/月圆花好/吧”。 这绝非一个简单的称呼,它意味了太多。这就像是一种跨越,它越过了朋友这条界线。 梁公子身形一颤,侧转过身来,眼神中同样盛满了错愕,还有些许惊慌。 “娘子,”他嘴唇嚅动着,“我是说……” 话未说完,他忽然痛苦地喊了一声,表情有些狰狞,接着身子趔趄了几下,往一旁倒去。 我尚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见他要栽倒在地,便急忙伸出手来将他拉扯住。可他一个盛年男子的重量岂是我能扶住的,我把他的胳膊拽得紧紧的,自己也被带得重心不稳,几个摇晃后,自己也倒下了。 左边的胳膊被他压在了身下,我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胳膊却抽不出来。 原本立在身后的月映赶忙扑到前面来,一边紧张地望着梁公子,一边帮我抬起梁公子的身体将我的胳膊抽了出来。 梁公子紧咬着下唇,面色因痛苦而变得苍白。 我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月映使劲摇着我的手臂。我朝她望过去,见她脸上带泪,正看向前面。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到老四手上握着的、原本发白的木棍的尖端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是血。 我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老四握着带血的木棍骂道:“呸!都怪你这小子!快到手的生意竟让你给搅了!” 我心中已是怒不可遏,这混蛋竟然伤人!他竟然刺伤了梁公子! 手中握着的拳头愈来愈紧,正要发作,一只手轻轻扯了我的衣袖几下。 “娘子……”梁公子低声道,“还没完呢……戏,还没完……” 我鼻子一阵酸涩,既痛心又着急。这时候了,他还担心这个干吗? 月映在一旁捂着嘴低泣。 梁公子又低声道:“我没事,你坚持住……就差一点了,不能让他们起疑心。” 受伤的明明是他,他却让我要坚持住。 我心中的内疚更甚,喉咙处像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只呆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牵动嘴角,绽出一个安心的笑来,接着,忽然像没了生气似的阖上了眼,僵着一张脸,头向另一边歪过去,整个身子像失了气力一样彻底放松了下来。 “啊!”月映惊恐地喊了出来,又急忙倾过身去用手晃动着梁公子的身体,“梁……” 我又一把捂住了她的口,将她往后拉。 一向柔顺的月映此时却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我的手臂。 这傻姑娘,她不会以为梁公子真的死了吧? 我一只胳膊箍得紧,身体被她挣得都有些疼了,我觉得我可能阻拦不住这个奋不顾身、不顾一切的月映。 对面的老四吼道:“你叫什么叫?发什么疯呢你?” 月映奋力一挣,我的手没能掩住她的口。 只听得她愤怒地道:“你!你把他刺死了!你把梁……” “月映!”我大声叫道,叫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她神情恍惚地转过头来,哽咽道:“珠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她的眼泪淌了满脸,鼻尖和嘴唇都红红的。 我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又把她拉到我肩上靠着,安抚道:“月映,我知道你害怕,但是,现在不要说了好吗?”顿了一下,加重语气道:“跟他们说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们杀了人,杀人是要偿命的,捕快马上就会赶过来的。” “珠娘……那是梁……”月映的声音断断续续。 “不说了,不说了。”我轻拍她的肩背安慰她。 程十三慌忙问道:“老四,你、你把那个公子刺死了?你怎么敢杀人呢?” “谁说我把他杀了?”老四辩驳道,“我就是刺了一下,怎么可能把人给刺死?” “那他怎么不动了?那不就像是死了一样吗?”程十三问。 “我咋知道。”老四粗声粗气的回答却掩饰不了他此刻的心虚。 他犹疑了一会,提着木棍朝梁公子走去,又把木棍对着梁公子。 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诶诶!”老四用木棍敲了几下梁公子的胸脯,“你是晕过去了?装什么死?” 见梁公子没反应,又用力敲了几下。 我抿紧了嘴唇,忍得厉害,心里清楚这种时候可不能发作情绪。 “死了吧?是不是死了?老四你还不赶紧过来?”程十三喊道。 月映探出头来,气愤道:“你还要做什么?你滚开!”说着便不顾我的拉扯要扑过去。 老四登时将木棍指向她。我只得死死拽住月映。 领头大哥终于发话了,说道:“够了!老四,闹出一条人命还不够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呀……快走吧,这天都快黑了……”人群中有人小声哀求道。 “把马车拉出来。”领头大哥走到马车旁说道。 几个汉子合力将马车推了出来。许是因那马怕生人的缘故,几个汉子都不敢近它的身。 “那这些人怎么办?”老四指了指我和月映,以及几个家丁。 一个汉子凑到领头大哥身旁小声道:“他们可都亲眼见着老四刺了人……” “咱们不是要去别的地方吗?”领头大哥顿了顿,又道,“官兵就在这附近,咱们先走要紧。再耗下去,可就真脱不了身。” 那汉子点了一下头,领头大哥又对他耳语了几句。说完后,那汉子便跳上马车,招呼了几个人跟他一块,驾着马车迅速离开了。 领头大哥对老四道:“该走了。” 老四提起木棍,对我凶狠道:“如果我们被抓住了,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罢,他便跟着领头大哥和其他一干人消失在山野中了。 我紧绷的神经这时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月映跪坐在梁公子旁边又哭开了,口里不停唤道:“梁公子……梁公子?” 我这次没有制止她,而是晃了晃梁公子的手臂,轻声道:“梁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梁公子?”见他没有睁开眼,我又带着疑惑唤了一声,用力晃了晃他的胳膊。 -------谢谢书友160721190852493的留言!我都认真看了,回复了, 第五十四章 昏迷不醒 他为什么还不睁开眼? 我既焦心又疑惑。 难道他以为这还在演戏吗?这不需要了,不需要他带着伤配合了。 “赶快醒来呀,梁公子。”我的语气有些急迫。 月映抹着眼泪,伤心道:“珠娘,你别这样……梁公子他,已经没了。” “胡说!”我斥道,感到有些气恼。顿了顿,又同月映解释道:“方才他只是装的,他明明还活着呢。” 月映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哑着嗓子问道:“真的吗?” “嗯!他当然还活着!”我的语气相当肯定。 月映这才收了眼泪,手轻拍着梁公子的胳膊,道:“梁公子,他们已经走了,没事了,你醒过来吧……梁公子?” 可梁公子依旧阖着双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心里生出一丝恐慌,忙将身子探上前去,缓慢而犹豫地抬起一只手来,却又停在了他嘴唇上方的一手掌的距离处。 这样凑近去看他,才发现他的脸都是湿湿的,因一直下着毛毛雨的缘故,发丝上攒着细细密密的小银珠,甚至连两道浓眉和睫毛上也都沾着小银珠子。 月映说道:“珠娘,梁公子莫不是晕过去了吧?不然怎么不醒过来呢?” 是。月映说的有道理,他应该是晕过去了。 反倒是我,方才瞎想什么呢?竟然还想用手去探他的呼吸。 梁公子肯定不会就这样死去的。我刚才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呢? 我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然后用衣袖将他湿漉漉的脸擦了擦,与月映道:“我们先把他扶起来。” 月映快步走到另一边,一手握着梁公子的胳膊,一手贴在他肩背上方。 我和月映一同出力,将他上半身扶了起来。我半跪在地上,把自己的手肘弯了弯,让他的头平顺地靠在我肘弯里,以免他因垂着头而呼吸不畅。 一直在旁边来回踱步地车夫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朝我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少、少夫人,您看我们现下该如何是好呢?” 我还未说话,月映就直接吼道:“窝囊货!少夫人让你们都滚回老家去!回家享清福去吧!” 车夫低着头行礼,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我心里头虽然也不高兴,但想到此时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而且打发车夫和家丁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便暂时将气给忍了,与车夫说道:“你把这位公子背起来,我们要带他去找大夫。” “你动作轻点儿!公子受伤了。”月映招呼车夫道。 “是是。”车夫忙应道,便蹲下身去。 我和月映动作轻缓地将梁公子的手臂搭在车夫的肩上,又准备托住梁公子的腋下和腰跨,好让车夫背起梁公子慢慢站起身来。 谁知手一碰到梁公子的后腰处,便觉得手上湿湿的、又粘腻的紧,我以为是泥水,垂下眼皮一看,整片手掌是鲜红色混杂着暗黄。 梁公子的伤是在后腰那儿。我偏过头望下去,白色素纱被刺出一个洞来,洞口的一圈被血染出了一朵刺目的红花,浅蓝色的衣衫染上了血让伤处看起来一团模糊。 那些流匪的木棍虽然削得尖利,但终究是钝器。这样的钝器刺进皮肉里造成的疼痛让我不敢想象。梁公子方才是真的疼晕了吧,并不是装出来的。 我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哽,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将他扶到了车夫的背上。 一个家丁跑过来问道:“少夫人,咱们不用等捕快过来了吗?” “等什么?”我没好气地道,“送人去看大夫才要紧。” 城里的大夫多,我首先想的便是要返回到城里。正催促着车夫往回走,车夫说道:“天就要黑了,回去恐怕城门已经关了,进不了城。” “那不是有马吗?”我指着梁公子的大黑马说道。 “小的不会骑马。”车夫弯着腰、低着头道。 梁公子个子高,又不算很瘦,车夫背着他有些吃力。 “而且就算骑回去也可能赶不及。”车夫补充道。 梁公子已经晕过去了,他身上的伤不能耽搁太久,现在又不能赶回城里去,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觉焦心,车夫又道:“去田庄那儿,田庄那儿有走方郎中。” 走方郎中?我想了一下,问道:“医术怎样?能治得好吗?” 车夫回道:“应该能暂时保住命吧。” 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我又把旁边站着的家丁招呼过来,说道:“你们几个把公子扶到马背上,咱们都走快些。” 大家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梁公子架到马背上。我又担心大黑马认生不肯走,便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它的马鬃,然后才拉住它的缰绳往前走去。 还好,大黑马在牵引下迈开了步子,我松了口气。 车夫道:“少夫人,还是让我来牵马吧,我认得去田庄的路。” “你先在前边走着,我等一会把缰绳给你。”我担心突然换了别人会让马做出不适的反应来,到时候又会耽搁时辰。 “珠娘……小心些走。”月映看了一眼我罗裙下露出的沾满泥水的、绣鞋的一角说道。 “嗯,知道。你去后边看着梁公子,当心他掉下来。” 月映听了我的话去了后面。 下雨天,天比平常黑得要早。我们才走了一会,四周便已是暮色沉沉了,再加上雾气,山路更显模糊不清。 我将缰绳交给车夫,让他在前边带路,又催他再走快些。自己退到后面,走在黑马的旁边。 梁公子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胳膊垂在马腹两边,头歪向右边。 山路颠簸,他趴在马背上仍然没醒过来。这样一声未吭的实在叫我担心,不知道他此时的情况是好是坏。 天色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脸。靠近一些后,隐约觉得他的嘴唇苍白的厉害。 我一颗心更觉的不稳当,便又伸手探到他额头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凉凉的,不知道是因为阴雨天气温低还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他的手笼在衣袖中,我把一双手探进去,感受他手上的温度。还好,手是温温的。 正欲抽回来时,却感觉他的小拇指很轻微地勾了一下。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嘴唇嚅动着,却什么声都没有。 第五十五章 田庄就医 赶到田庄时天已彻底黑尽了。湿润的夜风吹了一阵,把夜空中的厚厚的云气吹开了一些,露出的一小块清明里闪着一颗光亮微弱的星子。 田庄管事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这点让我有些意外。 知晓我的身份后,她一边将我迎了进去,一边介绍自己道:“奴婢是琯娘,少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她穿着银灰绿的对襟,袖子是白色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了一个髻,横插了一根缀宝红珠子的银簪,通身打扮素净简洁。 我一边走,一边道:“收拾一间厢房出来给这位公子,然后把走方郎中找来。要快一些。” “是。”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道,“这近处有一间空着的厢房,先委屈一下这位公子将就一下,稍后我再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出来。”说着,便侧过身去给我们带路。 进了厢房,几个家丁帮忙把梁公子从车夫背上扶了下来,面朝下躺着。 一个小丫鬟递过热乎乎的毛巾来要给我擦脸擦手。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这么久,我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狼狈不堪。 我接过毛巾随便擦了擦,又问琯娘:“郎中呢?去请了吗?” “已经让人去请了。”她回道,“少夫人住的上房也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您可以先过去歇息一下,休整休整。” 我看了一眼俯卧在榻上的梁公子,心里有些犹豫。 琯娘又道:“贵客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人照顾了。” “好。”我站起身来,道,“月映随我一块过去,车夫和其他几个家丁,琯娘你再看着安排一下。” 既然人家把郎中请了,照顾的人也安排了,我若再在这儿待下去就不大不便了。 琯娘在一旁引路,把我和月映带去了后面的院子里。进了屋子,一个丫鬟捧了一盏茶水走了进来。琯娘接过,送到我手上,说道:“这是姜茶,少夫人淋了雨行了许久的路,喝杯姜茶祛祛湿气。” 其实我进门后并没有同她讲这些,但想必她从我们这一身的形容中就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才让人做了姜茶。 我喝了半杯,把余下的半盏递给了月映,道:“你也喝些。” 琯娘的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我待月映就是会格外不同些,我想这点无需隐藏。旁人见我待她好,自然也不敢随便怠慢她。 月映喝完姜茶,将茶盏递给了琯娘身边的丫鬟,然后向琯娘福了一礼。虽然她什么都没和琯娘说,但我想在琯娘看来,月映的这个举动是十分知礼懂事的。 “热水已经备好了,田庄这边有新制的衣服可供少夫人换洗,只是可能不大合身。”琯娘说道。 “没事。”我抿嘴笑了一下,又道,“麻烦琯娘给我的丫鬟备上热水和干净的衣服,好让她也梳洗一下。” “这个自然,丫鬟收拾妥当了,才能好好的服侍少夫人,我会安排的。”琯娘回道。接着又转过头对她身边站着的小丫鬟道:“依少夫人的吩咐快去准备。” “月映,这儿不用你来候着了,你跟她一起下去吧,等你收拾好了再过来。”我指了指那个小丫鬟与月映道。 月映福了一礼下去了。 琯娘说道:“那奴婢在这儿服侍少夫人洗沐。”她的语气愈发谦卑了。 服侍倒是不必,只是有些事还需与她交代清楚。 “琯娘请坐。”我指了一张椅子与她道。 她看了我一眼,道:“多谢少夫人。”然后落了座,没有多推辞。 “田庄这儿一直是你在打理吗?”我问道。 “是。” “我初次来田庄,对田庄的事务不熟,还望琯娘能多帮持。”我微笑着道。 “这是奴婢本分所在,少夫人言重了。”她回道。 “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流匪,来的时候所乘的马车被他们劫去了,幸而遇到了那位公子,若不是他仗义相救,我们恐怕都有虞了。”我开始向她解释这个事情。梁公子为什么会随我一同来到田庄,这必须要有个合情合理的缘由。 “那便是恩人了。”琯娘说道,“少夫人放心,我会好生照顾贵客的。”又看了我一眼,问道:“少夫人可有受伤?” “这倒没有,只是连累了那位公子。”我站起身来,又道,“琯娘你先下去吧,我洗沐的时候不用别人服侍,若有需要我再喊你。” “是。”她福了礼,退了出去。 我进了稍间,见浴桶里边已放好了热水,旁边的紫檀木架上挂着干净的衣服,旁边还摆着一双桃红色的绣鞋。 洗了头发和身子,换上衣服,把头发绞得半干了,便准备出门去瞧瞧梁公子如何了。 刚打开门,月映就过来了,讶异问我道:“珠娘今日怎么这般快?” 我平日泡澡的话都会泡很长时间,但今日不同,我只是简单洗了一下便从浴桶里出来了。 月映走到我身旁摸了摸我的头发,又问:“不需要用毛巾再擦擦吗?阴雨天,怕是不容易干。” 我挑起她的一缕湿发,笑说道:“你的不也一样吗?”又道:“咱们走吧,去梁公子那边看看。” 因为不熟悉院子,所以只好在路上找了一个丫鬟将我们带过去。 到那儿的时候郎中刚走不久,一个梳长辫的丫鬟在房间里照料着。我问了那个丫鬟,知道方才郎中已经给梁公子敷了药,还开了几副药,拿到灶房煎去了。 我又问那丫鬟,郎中是怎么说梁公子的伤的? 丫鬟回道,是皮肉伤,照料好了就不碍事。 我松了口气,挥挥手让那丫鬟下去了。 屋里的烛火闪烁不定。梁公子依旧是俯卧在榻上,沾了血的衣衫已经被换掉了,背上搭着一条薄被,受伤的一截腰背露了出来,大约是怕捂了伤处。 我凑到塌边去看他的脸色,他的嘴唇干得厉害,我便转过头去,想让月映去倒杯水来。 刚要开口,却发现月映脸颊泛红,神色流露出几分扭捏和尴尬。 第五十六章 婉拒帮助 “你怎么啦?”我终究没忍住,问了出来。 “没,没怎么。”月映说话都不利索了,一双乌黑的瞳子转了一会,又道,“梁公子他,应该没事了吧?” “嗯,暂时是无大碍了。”我在心里揣测着,又转头扫了一眼躺榻上的梁公子。 目光触到搭在他身上的薄被和那露出的一小截腰背时,心里突然明白了过来。我毕竟是结过婚的人,而且还是从一个开放的时代穿越过来的,看到这些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月映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的情形想必她从未经历过,故而才会流露出窘迫来。 话说回来了,月映自己觉得不好意思,然后推己及人,看到我这副坦然的做派又会怎么想我呢?梁公子只是友人呀。 我心中生出几分心虚,忙转移话题道:“我看梁公子的嘴唇干得很,你去给他倒杯温水过来吧。” “好。”月映说道,脸上的神情像松了口气似的。 她走到桌旁,提起茶壶正想倒水时,手却顿住了,喃喃道:“没水?”接着又揭开壶盖瞧了瞧,转过头与我道:“没水,珠娘。” “那去厨房拿一壶水过来。”说完却觉不妥,又道,“你不知道厨房在哪儿,还是拿着茶壶去找个丫鬟,让她去拿吧。” “好,我去去就回。”月映说完,拿着茶壶出了房间。 床榻旁的几案上放了一只盛了热水的铜盆,盆沿上还搭着一块毛巾。水和毛巾都很干净,不是擦过伤处的,应该是准备用来给梁公子擦脸和手的。 梁公子受伤后倒在了泥泞不堪的地上,头发和耳际都沾上了泥水,泥水干了后,头发一缕缕地黏在了一起。他原本是那样清清爽爽的一个人,现在却因为我的事把自己弄成了这般模样。 我走到几案前,打湿了毛巾,拧得半干;折回来,给他擦了脸和手。然后又拿了一张杌子在踏板上,将铜盆搬到塌边,把毛巾弄湿了一些,给他清理头发上的泥块。 屋子里静得很,只偶尔有哗哗的水声和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响起。烛火不时晃荡几下,他的一张面孔在烛光中变得隐隐绰绰。 正给他用湿毛巾擦头发时,忽然听见他轻咳了一声,脖颈也跟着动了动,两道浓眉都快拧成了“川”字。 我收回手,俯身轻声问他道:“是不是背上痛得厉害?” 他将眼皮打开一条缝,干干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小宛。” 我愣了愣,旋即温和与他道:“梁公子,你醒了?” 他眼睛眨了眨,似是在回神,半晌,道:“娘子,是你啊?”他的眼皮垂了下去,接着努力抬起头来转动脖颈,将脸朝向了里侧。 “是不是头这样枕着不舒服?大夫怕你捂了伤口,所以让你这样俯卧着。”我以为他是感觉到了不适,便温声安抚他。 “我没事。”他的声音嘶哑,顿了顿又道,“这是在哪儿?” “蓝家的田庄。”我说道,“多谢你挺身相救,你昏过去后,劫匪没一会就走了。城门关了,我便把你带到田庄来了。” 他半晌没吭声。片刻后,忽然道:“你能出去一下吗?” 我望了一眼手上的湿毛巾,道:“可你头发上的泥还没擦干净。” “不用了,多谢。”他婉拒道。 “你要做什么吗?需要我帮忙吗?”他这样急着要我出去,让我觉得有些纳闷,我还有话没同他说呢。 “不用帮忙。”他依旧把后脑勺对着我。 我讪讪起身,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他道:“椅背上放着有干净的衣服,茶水一会就能送到。你要是有别的需要,就喊我,我在门外。” “你回去,回房间去。”他哑着嗓子道。 我没搭话,走了出去,又帮他合上了门。 黑黑的夜空看起来深不见底,夜色给透过门窗照出来的烛光笼上了一层纱雾。绵绵的雨丝依旧在飘洒,从那烛火的光亮中可以捕捉到它们的身影。 我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屋里什么声响都没有。 他为什么会突然让我出去呢?难道是因为男女有别?可梁公子应该不是这样一个拘小节的人呀,当初在潭州的时候,我脚崴了,他不是把我从岳麓山上背到了书院吗? 还有他醒过来时叫的那一声“小宛”,回过神后又立马改口了,若不是顾及他受伤了,我真想问个清楚。 院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丫鬟一手挑着一个灯笼,一手举着伞,旁边是月映。月映手上提了一个食盒和一个茶壶。 见我立在穿廊下,那个梳着长辫的丫鬟曲身福了一礼,月映则讶异道:“珠娘怎么站在这儿?”接着又问:“梁公子他醒了吗?” “醒了。”我微微一笑道。 月映走到穿廊里,说道:“醒了就好。正好药也煎好了,我把药和茶水一并拿过来了。” “珠娘怎的不进去?”月映又问。 我走到门前轻叩了三声,道:“梁公子,药已经煎好给你拿过来了。”你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屋里一阵窸窣声过后,门突然开了。 梁公子身上裹着一件素色纱服,站在门后,垂着眼皮,一副不愿看见任何人的样子。 “你怎么起来了?”我担忧问道。 “我没事了。”他回道,然后对着月映道:“把药给我就好了。” “把药给我就好了”,然后我们就不必在这儿了,是吗? 月映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轻声问道:“梁公子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他说着,将食盒接到了手上。 说谎!他明明都不敢直起身子来,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门框支撑着。 “梁公子……”我开口道。 话刚开个头,他便打断道:“娘子请回吧,多谢照顾,我已经没大碍了。” 我望着他,感到十分讶异。他说这样的话是在同我客套吗?他今日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受了伤所以情绪才变得这样奇怪? 我尚在发怔,他却已然将门合上了。 第五十七章 有话要说 我怔怔立在门外,第一次觉得我与梁公子之间像是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距离,我与他之间不再明朗。 梁公子是在刻意回避我,突如其来的,让我措手不及。 我慢慢转过身去,月映也不情愿地转过身来,问道:“梁公子他……” “他可能是需要休息一下。”我回道。 人家既然连门都关了,可能是真的不想看到我。我若此时厚着脸皮去问,人家也厌烦。不如让各自都冷静下来,兴许这件事是我想多了呢? 我下了台阶,提着灯笼的丫鬟道:“少夫人,琯娘说晚饭已经做好了,少夫人是去厅里用,还是让人送去上房?” “送上房来吧。”我看了一眼月映,又道,“让人多送一些过来。” “好。”那丫鬟道,“那奴婢先送少夫人回房,然后再到厨房把饭菜拿过去。” “你让其他人送过来吧,把我送到房里就回去照顾公子,他若有什么不好一定要及时与我说。”我招呼道。 “是。”她颔首道。 “公子的晚饭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吃的?”我问道。 “炖的药膳粥。” “嗯,”我思忖了一会儿,道,“早晚炖药膳粥,中午就做米饭和菜,然后还炖个鸡汤,炖清淡些,病人忌油腻,菜要……公子是壮年男子,一日三餐只喝粥肯定不行。” “好。奴婢会同灶上的人说的。” 一路上,我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生怕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招呼道。 把我和月映送回房后,那丫鬟提着灯笼去了厨房。片刻后,琯娘带着丫鬟把饭菜送到房里来了,见我没有别的吩咐,便又领着丫鬟退出去了。 吃完饭,洗漱一番,便早早倒榻上了。只是因为心里揣着梁公子的那档子事,所以在榻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才眯上了眼。 翌日晨早,听见雄鸡打鸣,睁开眼,天才微亮,院子里已有响动。 我下了塌穿好衣服,刚坐到妆台前,月映就端着热水进来了。 收拾好后,我便谴了月映去看梁公子,又把琯娘叫了过来,问她老夫人往日在田庄都会做哪些事情。 月映回来后显得很高兴,与我道:“梁公子看起来气色好了些,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还坐在椅子上跟我说了一会话,问我昨日他昏倒后发生了哪些事情。我把那些劫匪走了之后发生的事同他说了,那个时候我以为他……他已经没了,但珠娘说梁公子是装的……梁公子听我说这事还笑了。” 他笑了?那心情应该也很好。看来昨天是我自己想多了。 用完早饭,我跟着琯娘去田间看了看,琯娘在一旁跟我说着蓝家现有田地的亩数,都种植了哪些作物,庄稼的长势如何。我十分用心地记着,好在回去之后能有东西可跟婆婆交代。 中午用了饭后休息了半个时辰,下午便要见见那些租户了。琯娘准备了酸梅汤和甜糕送至上房来,又陪着我一起接待了那些租户。 一直到半下午房里的人才散去。我觉得有些疲惫,便歪在榻上准备休息一会。 谁知一闭眼后竟睡到了掌灯时分。若不是因烛火一晃一晃的,我只怕会睡到半夜。 我坐起身来,将身上搭着的薄被拿掉,见月映正给窗台前的烛火罩上灯罩。 她将灯罩摆好,扭过头笑了笑,道:“珠娘饿不饿?我去厨房把饭菜端过来。” 刚醒还没想到这儿,她一说我便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我起身走了几步,伸了个懒腰,说道:“去吧。”顿了顿又问:“你知道厨房在哪儿吗?” “知道啊,走了几次就知道了。”月映声音欢快。想来是因为换了新环境,所以她感觉轻松了些。 我莞尔,问她道:“你下午去看梁公子了吗?” “去了。”月映绕到我身后,一边帮我理着散落的头发,一边说道,“梁公子气色看着同早上差不多,他说让我不用一天跑那么多次,还说珠娘来田庄是有事情要做,让我多帮帮珠娘,所以我在那里没呆一会就回来了。” “噢,”我又问,“那梁公子情绪还好吧?” “还好呀,就跟平常那样。”月映道。 她帮我重新绾好了发髻,走到我面前来帮我整理碎发,然后道:“好了。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得如何了。”说完便出去了。 我在凳子上坐了半晌,纠结一番后,也出门去了。 梁公子仍住在原来的那个院子里。今早琯娘来与我说,已经给梁公子另收拾了一间房,但梁公子说不必麻烦地搬过去了,所以他还是留在了原来的院落。 之前有人领着去过那儿两次,现在我大致还记得该怎么走。凭着感觉,我顺利地来到了他屋子外的穿廊上。 屋里已掌了灯,十分安静。 我曲着手指敲了两下门,梁公子的声音传来:“谁在外头?” “是我。”我忽然觉得有些忐忑,又问,“我能进来吗?” 其实我一般在熟人面前不习惯表现出这样的谨慎,可现在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拘谨起来了。虽然月映与我说梁公子的情绪还如平常一样,但等我真正去面对他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屋里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门被拉开了。梁公子依旧是穿着那身素色纱服,正望着我。 “你好些了吗?”我问,目光却无处安放。 “好多了。”他道,“我正在喝粥。”他稍稍侧了一下身,我的视线落到了桌面的瓷碗上。 我顿了一会,问他:“味道,还能入口吗?” 说完后才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简直是莫名其妙,人家一听不就能听出来我这是在没话找话嘛。 我觉得很是懊恼,揉着眉角正想找别的话来补救,便听得梁公子“扑哧”笑出声来,随后道:“味道还好,这里的厨子手艺不错。”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道:“那就好。”接着收回了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叹了口气。 梁公子试探着问道:“娘子是不是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我很害怕 怎么办?我真的是个耿直到家的女子。只要心里装了事,就怎么都爽利不了。 我在心里埋汰了自己一阵,终于抬起头来,迎上了他的目光,道:“梁公子,我觉得很奇怪。” “嗯?”他挑了一下眉,道,“哪里奇怪?”又把一只手扶在门框上。 我忽然想到他的伤还没好,站久了可能会难受,便暂时刹住了那个话题,而是往前迈了一步,与他道:“进屋里说吧。” “好。”他抿抿嘴,走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下。 我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闷了一阵后,终于向他问了出来:“梁公子,你为什么会忽然叫我‘小宛’?” 实际上我最疑惑的并不是这个,但所有的疑惑却是由这个问题引发的。我知道即便问了可能也不能尽除我的疑惑,但如果不问的话我心里只会更难受。 他打量着我,默了一会,然后道:“你奇怪的是这个?” “你先回答这个问题。”我说道。 “你从前不是跟我说,你叫‘朱宛’吗?”他漫不经心地握着调羹的一端,慢慢搅动着面前的药膳粥,语气听着很随意。 那你从前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喊过我呢?我没有吱声。 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似的,接着补充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这么叫你来着,但又怕唐突了,结果今日一时情急,还是唐突了娘子。”然后又问:“娘子是觉得这称呼十分不妥,所以才会感到奇怪,是吗?” 称呼而已,这并不是妥与不妥的问题,只是那一瞬间的变化让我感到有些心慌。 我笑着摇头,道:“不是。是因为太突然了,所以奇怪。” 单单就“小宛”这个称呼也就够奇怪的了。我记得上一世时我刚穿越过来就嫁到海宁了,根本没有去潭州游学的那出,也不会因此在潭州遇到梁公子,更不会向他编出一个“朱宛”的名字来。那上一世时,他为何也会叫我“小宛”呢? 难道上一世时,我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名字是“宛淳”? 我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倘若不是的话,“小宛”这一称呼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 我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探究出些什么来。 梁公子垂下眼皮,咧嘴笑了一下,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来,顿了顿,说道:“我也有问题想问娘子。” “什么?”我迅速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都放到他的话上。 梁公子又笑了,说道:“你看你,我一说自己有问题问你,你就是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一方面觉得不以为然,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么被他一说很是不好意思,便放松了一下挺直的背脊,口里辨道:“你有问题要问,我不得做好答题的准备吗?” “等你做好准备了,那我听到的还是真实的答案吗?”他笑着问。 “是,”我点头,又觉得有些心虚,补充道,“对于有些问题我是没办法撒谎的。” 梁公子笑容温和,道:“那的确是,娘子是真性情。”默了一会,他又道:“其实我的问题很简单,娘子方才问我问题的时候,神色非常谨慎戒备,就像之前我们在金梧酒楼说话时一样,我很奇怪原因是什么?”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你姓梁,是梁斐祎,是玉茗堂的堂主,所以我们之间的问题会一直存在。 虽然上次在金梧酒楼谈过话后,我心中明朗了许多,但时不时出现的一些小意外又会重新将我心中的顾虑唤出来。 当然,我并不能告诉他自己心中真正的顾虑到底是什么。 我将话在心中捋了一遍又一遍,倏然间生出几分颓然。 梁公子望着我,身子微微前倾,淡色的、似琉璃的瞳仁似静水缓缓流转,丝毫没有要催促我回答的意思。 我心下一软,感觉心里一直被自己关得紧紧的东西冷不丁地闯了出来。 我说:“我很害怕。” 说完这句,便立刻噤了声,将心头的那股情绪压了下去。 我极少在别人面前示弱,即便是在蓝笙面前,我也总是努力保持独立美好的姿态。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 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是因为觉得示弱只是一种情绪的释放,它于实际问题的解决并没有太大作用,事情最后还是要等自己去处理。 而且更糟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在别人面前示弱,别人并不一定能理解,能够认真倾听下去就很不错了。倘若别人流露出不以为意、轻视的样子来,自己反而会更加难受。倒不如不说的好。 才说完那短短一句,我便觉得十分懊恼了。 梁公子良久无话,默了片刻,身子又向前倾了些,原本搭在桌沿上的手冲动地往前一挪,却又像触电了似的尴尬地顿住了,停在了距离我手臂几公分的地方。 他声音轻柔,问道:“你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很多东西。”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小宛……” 他又这样唤我! 我讶异地看向他。 许是因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便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静默中,穿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尚未瞧见人影,便听到月映的声音传来,喊道:“珠娘?” “诶!”我应了一声,感慨她来得这样及时。 月映进了屋,福了一礼,笑说道:“我就猜到珠娘在梁公子这儿。” 我站起身来,说道:“我过来瞧瞧梁公子的伤好的怎样了。” 梁公子恢复了和煦的笑容,道:“娘子这下总放心了吧。” “是是。”我笑着施了一礼,道,“那我就先回了,梁公子好好休息。”说罢,便带着月映离开了。 刚下台阶,月映便拉着我的手臂低声与我道:“我刚刚在厨房那儿听说庄里发生了一件事,闹到琯娘那儿了。” “什么样的事?”我好奇道。又想着今日下午才见过琯娘,但琯娘什么都没和我说,难道月映所说的事是后来才发生的? 第五十九章 八卦的心 月映拿出一副八卦的做派来,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刘租户家的四郎子暗中同姜家的大娘子相好,刘四郎想要求取姜家大娘子。” “这是好事情呀。”我感叹道,同时又对月映之前说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我原本也觉得这是件喜事。”月映低垂了脸,又道,“但后来听别人说,姜家大娘子从前就与刘家有过婚约,还是刘家大郎子未过门的妻子。” 我听着一头雾水,直眨眼睛,打断她的话问道:“那你方才说的‘暗中相好’是说他们两人背着刘大郎有私情?”顿了顿,又道:“所以这事才会闹到琯娘那儿去?” “那是后来的事。”月映挽着我的手臂一起跨过门槛,解释道,“灶上的婆子说,刘大郎和姜家大娘子还未成亲,刘大郎就意外殁了,后来,刘四郎和姜家大娘子才相好的。” 我点了一下头,又问月映:“那他们是两家都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是怎样?” 说这话时,月映和我已经到屋子里了,饭菜已经摆好。我落了座,又招呼月映道:“边吃边说吧。” 月映捧了碗,在下方的位置上坐得离桌子远远的。虽然我说过多次,但她却始终保持着这种谦卑谨慎的姿态。 “主要是刘家的父母不同意,姜家的两位老人倒没什么可反对的,毕竟姜家大娘子也有二十多岁了,他们想把女儿嫁出去。”月映说道。 “他们难道没有给姜家大娘子说过别的人家吗?”我问道。 “没有。”月映摇头,又道,“她们说,姜家大娘子一直是以刘大郎未亡人的身份在为刘大郎守孝。她自己不想再嫁,也没有别的人家再上门求取。” 我听着一愣一愣的,忙将口里的饭咽下,道:“这又是为何?” 姜家大娘子愿意为未婚夫守孝,想必她是很在乎看重自己的未婚夫了。既然如此,那她又怎么会与刘四郎暗中相好呢? “刘大郎的死和姜家大娘子是有一些关系的,”月映道,“他们定亲后不久,有一日,姜家大娘子在山野里赶羊,突然碰上了大虫,正好刘大郎看到了,他年轻气盛,为了护着姜家大娘子和羊群,就拿着砍刀同大虫搏斗了一番,最后大虫被打死了,可他自己浑身被大虫咬得皮开肉绽,没熬到第二日,就殁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的,颤颤问她道:“这附近的山野里还有大虫?” “嗯。”月映认真点头,道,“这里毕竟是乡野。起初我也不敢相信,但灶上的婆子说,前年的时候还有大虫咬死小牛的事情呢。”接着又安抚我道:“不过珠娘不用怕,大虫一般不敢下山的,而且也不是经常出现。” 我讷讷点头,默了一会,问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姜家大娘子才决定要为刘大郎守孝的吗?” “应该是吧。”月映也不是很肯定,又补充道,“但有的人又说,刘大郎的娘也这么要求过。毕竟那是刘家的长子,是刘家父母很看重的一个儿子。” 年纪轻轻就敢打虎,那样的男子必定阳刚勇猛,是家里挑大梁的,父母自然是格外看重。突然就殁了,父母受的打击一定是相当大。 我扒了几口饭,又问月映道:“那他们闹到琯娘那儿是怎么一回事?” “刘四郎铁了心要娶姜家大娘子,刘家的两位老人气不过,所以来找琯娘,想让琯娘替他们做主。” “这样的事岂是旁人能做主的?”我的话脱口而出,“这不是在为难琯娘吗?” 月映神色古怪,低声道:“跟在琯娘身边的桂香说,琯娘十有八九会站在刘家两位老人这边。” “为什么?”我讶异道。 难道琯娘不是要从中调和吗?刘家的父母之所以不同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心结,既然是心结,那就可以解开。而刘四郎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将这事抖出来,必定是下了大决心的,又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琯娘到底是如何想的?我有些难以理解。 “珠娘还不知道琯娘的事吗?”月映说道。 “你知道?”我反问。 我和月映一样,在这儿呆了不过一天时间,她怎么就知道的这样多? 我用筷子轻敲着瓷碗,揶揄道:“你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呀?” 月映神色微赧,回道:“今日珠娘一直在忙着,自然是没有闲工夫听这些。我上午时一个人在院子里……这里的人又亲切得很,喜欢跟人唠嗑,我就是不想知道都不行啊。” 我觉得她这模样很是好笑,便道:“那你说说吧,琯娘是怎么一回事?” “琯娘她可厉害了,十八九岁时就开始管理田庄了……”月映神色有些激动。 我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些我知道。”我问过琯娘这方面的事情。 顿了一会,我忽然觉得脑中灵光一现,同月映道:“琯娘她,是丧偶之人对吧?所以她将贞洁和名声看的如此重要。” 琯娘近四十了,却是一个人,未出阁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属于丧偶独身。我私下里揣测。 “不是不是。”月映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又道,“琯娘她没有嫁过人。” “没有?”我惊讶道。 那她是怎么在这儿生活下去的? “为什么会没有呢?”我追问道。 月映又摇了一下头,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桂香说,琯娘她不想嫁人,所以就一直没嫁。” 不想嫁,所以就不嫁。我不禁唏嘘道:“这么说,琯娘不是一般的厉害呀!” “那当然,要不然老夫人怎么会把田庄放心交给她呢,那时候琯娘还不到二十岁呀。”月映附声道。 我支着下颌遐想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这事跟琯娘会站在刘家两位老人那边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我同正在奋力扒饭的月映道:“你与我讲了这些,可我还是不明白琯娘她为什么要站在刘家二老这边呀。” 第六十章 多虑了 “咳、咳……”月映大概是急切地想说话,却忘了嘴里包了饭,所以呛住了,咳个不停。 “你慢些。”我嗔怪道,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月映用帕子捂着口,缓了一会,方道:“琯娘很器重姜家的大娘子,这些年来,姜家大娘子跟在琯娘身边帮衬着琯娘做了不少事,所以琯娘想以后把田庄交给姜家大娘子打理,突然间出了这事,琯娘她很是意外……” 说着说着,她自己变得一脸茫然,嘟囔道:“不过,难道姜家大娘子嫁了人就不能帮琯娘打理田庄了吗?这又是为什么呢?” 倒也不是不能,只是不大方便了。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妇,既要操持好一大家子,又要操持整个田庄,她就得扮演好两种不同的角色。她要在整个田庄树立威信,又要遵守夫妻人伦纲常,对自己的丈夫顺从。要处理好这些并不简单。 而且,她嫁给刘四郎这事必定会给她惹来争议,日后若是想让她来打理田庄,恐怕难以服众。 我心里敞亮了几分,对姜家大娘子不禁产生了几分好奇。只是,我今天忙了整整一天,并没有在琯娘身边看到她。不过丫鬟这样多,难道是琯娘有意不和我介绍她的。按理说,琯娘应该会让她跟在旁边的。 “你见过姜家大娘子吗?”我问月映道。 “没有见着,桂香说她病了,不方便出来见人。” 我拨了一口饭在嘴里慢慢嚼着,心想,生病是假,不方便见人才是真的吧。毕竟是处在风口浪尖上,闭门不出能少惹些争议。但这样一来,外头不就只有刘四郎一个人扛着了? “那姜家大娘子也是愿意嫁给刘四郎的吗?”我问道。 “应该是吧,不然刘四郎为什么说他跟姜家大娘子有情?” “人家又没出来表态。”我说道。 “迟早的,琯娘今晚就去姜家大娘子那儿了。”月映说完顿了顿,又问我道,“珠娘会站哪边?” 这又不是站队能解决的事。我叮嘱月映道:“我们不能乱说话。人家既然找的是琯娘,那就由琯娘来处理。琯娘要是觉得有必要,自然会与我说的。” “嗯嗯。”月映极力点头,道,“珠娘放心,我不会留人口舌的。” 这一顿饭用的时间比平常要久些,吃完了饭,一个小丫鬟又端了一碗用银耳、莲叶和薏仁炖的汤羹过来,说是琯娘让准备的。 琯娘做事的确细心妥帖。我招呼那个小丫鬟道:“把这汤羹也给琯娘送一碗,她白日里一直都陪着我跑前跑后,夜里还要操劳,让她当持好自己的身子。” 小丫鬟见我赏了琯娘,神色立刻变得很喜悦,高高兴兴应了然后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我梳洗妥当,在厅里没坐多久,月映就与我说,琯娘来找我了。 我心里有些纳闷,昨日忙了一天,田庄的事了结了大半,剩下的无非就是跟我说说田庄上的帐了。而且那都是记在账本上的,到时候带回去就可以了。 田庄日常的一些事情也要她来操持,她其实可以不必这么早来见我的。 揣着这些疑惑,我让月映把她请到了上房。 琯娘进门后见了礼,便向我感谢昨晚送给她那一碗汤羹。 这样的小事,她却如此放心上,还早早过来与我拜谢。我惊讶之余,又有几分钦佩,便请她坐了下来,同她聊起了上午的一些安排。 但琯娘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似是揣了别的事。 果然,没和我说几句,她就道:“昨日庄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我尚未来得及与少夫人说,今日便向少夫人禀明一下,少夫人也好帮我拿个主意。” 我隐约觉得她是要和我说刘四郎和姜家大娘子的事,心里头不禁奇怪自己并未过问这事,她怎么会主动跟我提起呢? 琯娘坐在椅子上,神情流露出些许不安,细致地将刘四郎和姜家大娘子的事与我说了一遍,比昨天月映跟我说的还要详细些。 说到后来,琯娘道:“昨晚少夫人让丫鬟给我送汤羹的时候,我正是在姜家大娘子那儿,因为担心太晚会打扰到少夫人,所以昨日便没有同少夫人说。”说罢,又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道:“还请少夫人莫要怪罪。” 我忽然明白了过来,琯娘之所以这样早过来主要是想同我赔罪的。 她以为我昨晚给她送汤羹是在提醒她那件事不当瞒着我。毕竟在她看来,她是田庄的主子,而我是她的主子,出了事情我这个少夫人是有权知道的。 可我能拍着胸脯说,让丫鬟给她送汤羹的时候,我绝对没有想过这一点。我只是体谅她一个女子打理田庄不容易,所以那么做。 但在她看来,我那么做是在敲打她、提点她,于是巴巴地过来给我赔罪。 我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既然把话都说了,我自然也是要好好回她的。 月映捧上茶来,然后立在了一旁。 我抿嘴一笑,与琯娘道:“琯娘多虑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刘家的人希望你来处理这件事,自然是要让你出面才好。况且,我刚来田庄,对田庄的事情不是很熟悉,这些事还是由你拿主意吧。” 琯娘面色看起来有些为难。 我温和道:“你昨晚去见了姜家的大娘子,那她是怎么说的?” 琯娘回道:“我问了,她说,她并不想嫁与刘四郎。” 噢?不想。那她称病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了? 虽然我不了解之前姜家大娘子和刘四郎的感情如何,但我想,倘若两人什么瓜葛也没有,刘四郎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跟自己的爹娘说他要求取姜家大娘子? 而且月映还与我说,旁人认为两人是暗中相好了。这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感情在的。 那姜家大娘子是真的不愿嫁给刘四郎吗? 我轻轻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碗,半晌没有吭声。 琯娘兴许是早料到了会这样,便又说道:“姜家大娘子也跟着我一起过来了,就在院子外。” 第六十一章 她不愿 我原本是没打算要插手这事的,但琯娘把人都带上门来了,不理会是不行的了。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月映,月映会意走了出去。 才一会,月映就带着姜家大娘子进了屋。 她曲身盈盈福了一礼,道:“见过少夫人,奴婢是瑢娘。” 琯娘方才已与我说过,姜家大娘子单名一个“瑢”,庄子里的人都叫她“瑢娘”。 我抬了抬手,道:“瑢娘起来吧。”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她。 瑢娘身材合中,骨肉匀称,足下踩的是蓝色的绣鞋,身上穿的是蓝色对襟,细麻窄袖里露出润泽的指尖来。头发都梳向了脑后绾成了一个云髻,云髻上插了一根素银簪子。面庞光洁,眉毛细细弯弯的,眸子不大,却非常迷人,一管挺直的秀鼻让整个人看上去比旁的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她半垂着眼眸立在那儿,神色看起来很平静。 我慢慢悠悠地与她道:“琯娘将你和刘四郎的事情与我说了。”说罢,便不再开口。 她摸不清我是如何打算的,而我也不清楚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想让我多说话,可我就偏要把说话的机会给她。 僵持了一会,气氛有些尴尬,瑢娘只好开口道:“这件事错在奴婢,不但让刘家二老因此而烦心,而且还叨扰了少夫人和琯娘。奴婢听凭少夫人和琯娘处置。” 她一味担错,只字不提自己和刘四郎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很明显是有意回避。 而且昨晚琯娘找过她了,今天琯娘又早早地来见了我,她觉得既然琯娘已经把话说到了,所以认为我心中已有主意,自己只需等着我发话就好。 可我既已插手了这事,就不会马马虎虎地了结它。况且这关乎人家的一生,我若现在顺着她的意草草裁决了,她日后明白过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佯作糊涂,问她道:“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你?是准了刘四郎的请求,将你嫁给他,还是顺了刘家二老的意,否了这桩婚事?” 瑢娘讶异地抬起头来,琯娘亦是一脸惊讶地看向我。 半晌后,瑢娘小声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理会她的解释,冷不丁问她道:“如果刘家二老同意了,你愿意嫁给刘四郎吗?” 这个问题问得也很突兀,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让她在猝不及防中将真实的内心袒露出来一些。 瑢娘一张脸涨得通红,咬了许久的嘴唇,那绯红从两颊一点点褪了下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冷淡道:“不愿。” 为何还是不愿呢?我原本以为她是顾及刘家二老所以才不同意这桩婚事的,但似乎除了这个外,她还有更大的顾虑。 会是什么呢?琯娘到底和她说了什么?我一时想不通透。 瑢娘又道:“所以还请少夫人向刘家二老解释一下,奴婢未曾想过要嫁给刘四郎,请他们放宽心。” “这个琯娘到时会说的。”顿了顿,我又问道,“那刘四郎呢?”你就没有什么想与他说的吗? 瑢娘声音依旧冷淡,道:“奴婢既已说了‘不愿’,那他自然不会再纠缠了。” “好。”我默了半晌,吐出一个字来。 瑢娘福了一礼,道:“多谢少夫人。”又道:“少夫人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琯娘也站起身来,福礼道:“待少夫人用过早饭后,我再将田庄的账册拿过来。” “嗯。”我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两人一并离开了。 月映伸长脖子望了一会,等见不着她们的身影了,便与我感叹道:“原来那刘四郎是单相思瑢娘呢,瑢娘并不想嫁与他,那说什么两人是‘相好’也是假的咯!” 我轻笑了一声,道:“那种事情也不会空穴来风。” 月映朝我眨了眨眼,问道:“那瑢娘为什么说不愿意呢?” “也许是有什么原因。”我抿了一口茶,茶水温温的,都不热了。 “嗯嗯,”月映点头,又道,“那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 “暂时不只好这样了吗?”我无奈道,“人家自己都亲口说了‘不愿’。” “不是很可惜吗?”月映怅惘道。 我没接话。过了一会,问她道:“你早上去看过梁公子了吗?” “还没呢。去太早了……怕梁公子还没起。”月映神情有些窘迫。 我轻轻笑了一下,心想让月映去早了的确也不方便,便说道:“那等用了早饭再去吧。”又吩咐她道:“你去厨房说一声,让她们把早饭送到这儿来。” “好。”月映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愉悦,她的脚步也很轻快。 我望着她的背影也觉得有些高兴,这姑娘,自从来了这儿似乎就变得活泼了许多。 用完早饭,琯娘便过来了,身后跟着瑢娘,瑢娘手上还抱着一叠账册。 想来从前婆婆在这儿的时候都是会当面翻翻这些账册的,因为她们将账册送来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琯娘还站在一旁跟我解释每一本账册都记了些什么。 我并不想看的。但此时这样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陪她们熬着,装模作样地翻了一本账册,其间还让瑢娘去厨房拿了两次茶水,让月映去拿了一次汤羹,希望能借此打发一些时间。 在房里一直坐到近午,我对着账册愣是没看进去一个字,心想这马上就要吃中午饭了,便觉得轻松了些。 一个小丫鬟被月映领了进来,我以为她是来通知我们中饭已经做好了,不禁松了口气,把账册合上了,又站起身来舒展筋骨。 但小丫鬟福了一礼后说道:“少夫人、琯娘,方才刘家来人说,刘四郎晌午的时候忽然不见了,怎么找都没找见人。所以刘家二老来求少夫人和琯娘,希望能让庄子里的人帮着找找。” 话刚说完,便听着屋子里“啪嗒”一声响。瑢娘手中的账册落在了地上。 她脸色有些发白,一双手急忙将账册捡起来,却又因为紧张,不小心把账册给撕破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关心则乱 琯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责备告诫的意味。 瑢娘却浑然未觉,一心想把账册拾起来,又要忧心那被撕烂的一页纸,结果就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捧着账册直接跪到地上,道:“奴婢该死,奴婢……奴婢竟然把账册弄坏了……”语气惊慌。 “没事没事,起来吧。”我抬了一下手,又打趣道,“瞧你吓成这样,人家还以为是我这个少夫人有多凶悍呢!” “奴婢不敢……”她低声道。 话未说完,声音便被突如其来的“扑哧”声盖过。 月映使劲抿着嘴,正努力将笑意憋回去。 我扫了她一眼,嗔道:“笑什么呀?” 她摇着头,强作镇定,道:“没,没有,不笑什么。” 我没继续理会她,转过头对瑢娘说道:“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坐着。” 瑢娘依言捧着账册坐回到椅子上。 我对前来禀报的小丫鬟道:“人没了肯定是要找的,你去和刘家的两位老人说,让他们别太担心,庄子里马上就派人去找。” 小丫鬟得了令退出去了。 琯娘站起身来说:“那我立刻去安排。” “嗯嗯,”我点头,道,“去问一下刘家两位老人,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刘四郎不见了的,不见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务必要问仔细了。” “明白。”琯娘回道,顿了顿,又建言道:“既然账册已经被撕坏了,那就让瑢娘重新抄一本吧。不然的话,也不好这样带回去拿给老夫人看。” 这样带回去是不好,但也没必要重抄一整本吧?那账册里记了多少东西,重抄一本得抄到什么时候? 我愣了一下,看向瑢娘。 很明显,瑢娘正在走神。她呆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没听到琯娘方才说的话。 “瑢娘?”见她没反应,琯娘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回去后把账册重抄一本,然后交给少夫人。”琯娘看着一脸茫然的瑢娘说道。 “是。”她小声道。 琯娘这明显是想让她一天到晚都不干别的、不想别的,就抄账册吧?这的确是个“磨练人”的好法子,但我却有些看不过去。更何况重抄账册费时费物,根本没必要。 我忍不住插话道:“不用抄一整本了,把那一页抄了就行,抄好后夹在账册里头送给我。” 两人均是一脸讶异。 瑢娘没有说话。琯娘表情犹豫,可我没给她表达的机会,紧接着催促她道:“找人要紧,你快去吧,找没找到,记得不时来和我说声。” “好。”琯娘慢吞吞吐出一个字来,然后退了出去。 “那奴婢也下去了。”瑢娘说完,急匆匆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刘四郎这个时候不见,肯定与她有关了,想必她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表现得如此惊慌。 琯娘说,瑢娘比刘四郎长五岁。瑢娘看起来稳重内敛,做起事来顾虑多。而刘四郎才十七八岁,是一个一身热血、容易冲动的小伙子。若日后两人走到一处,生活在一起,应该挺有意思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刘四郎不见了。他如果是赌气躲起来了还好,若是真的远走他乡了,那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我抿了一口茶,扭过头去看月映,月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立在那儿。 我想起她之前在这么多人面前失笑的事,便问她道:“你方才到底是在笑什么呀?难道是因为这两天过得太开心了?” “嗯嗯,是啊。”月映抿着嘴笑,敷衍道。 “说说吧,让我也开心一下。” 月映摇了一下头,走到门口,道:“珠娘饿了吧,我去厨房把饭菜拿过来。” 我瞪着她,佯作发怒状,道:“不说的话没有饭吃。” 月映扮了一个鬼脸,回道:“就不说。”说罢,一溜烟跑了。 今日还同我耍起嘴皮子来了!我觉得好笑,回过头去细细想着,却实在想不明白我说的那句话怎么就能惹她发笑了。 上午看账册看得头昏脑涨,中午用完饭后便倒榻上打算眯了一会儿。田庄的确凉爽,只要不出门,只是坐在屋子里便觉身上清凉无汗。屋子里的窗开着,有风灌进来,吹得水红的细纱床帐翻飞起舞。 哪知这一觉下去便十分好眠,后来还是月映叫醒我的。 我悠悠转转打开眼皮,模模糊糊见月映俯身在榻前,轻声唤道:“珠娘?珠娘?” 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便只看着她,没有应声。 月映又开口道:“珠娘,瑢娘来了,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了。” 我这才醒过神来,坐起身,一边将腿挪到塌边穿鞋子,一边与她道:“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月映小声道:“叫了好多次,可珠娘睡得特别沉,我见珠娘睡得这么好,就不忍心吵着你。” 我穿好鞋子,又穿上对襟长衫,然后走到妆台前,月映站在我身后给我梳发。 我问她道:“瑢娘是来问刘四郎找到没有吗?” “不是,”月映回道,“她说是来送账册的。” 我没吭声。如果瑢娘只是来送账册的话,那她把账册先放这儿就好了,为何非得要见我?在这儿等半个时辰,不就是为了能问消息吗? 顿了一会,我继续问道:“琯娘有过来找我吗?” “没有。”月映道,“想来是因为刘四郎还没消息。” “你过一会去把琯娘找过来。”我吩咐完,便站起身走出卧房。 瑢娘坐在椅子上,见着了我后,忙起身福了一礼。 我示意她坐下,说道:“其实账册的事不用这么着急的,你中午都没能休息吧。” 她微微垂着头,将账册递了上来,说道:“账册是瑢娘弄坏的,自然是要早些修补好的。” 我翻开账册瞧了瞧,那重新抄写的一页字写得工工整整,丝毫不含糊,我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我微笑着合上了账册,道:“可以,写得很不错。” 这一声夸奖倒弄得她有些局促,她一双手摆在腿上,绞着指头,坐姿却端正地像一座雕塑,看上去就似在默默承受刑罚一般。(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套真心话 我呷了一口茶,望向她,却没有说话。 她也许是想问我刘四郎的事,却又羞于开口,也许是想等我主动提起,所以才坐在椅子上既不吭声,却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问或者不问。这个选择是艰难的,此刻她的内心一定很煎熬。因为倘若她踏出了第一步,日后可能就由不得自己退缩了。她在权衡着。 我必须要等她迈出第一步,只有她自己清楚了想要做出的选择,我才能进一步帮她。 屋子里一时静极,落针可闻。凉幽幽的风吹进来,我忽然又觉得昏昏欲睡。 一身素净的瑢娘坐在暗朱色木椅上,薄唇紧抿,唇色失了原本属于年轻女子的那种红润,面容也因此变得看起来清冷幽凉。 我痛惜这样的女子,将自己的心守得紧紧的,拒绝爱情的滋养。在守住内心宁静安稳的同时也拒绝掉了另一种幸福快乐的可能。 我想,她终究是不能问出来的了。就像我到现在心里还藏着过去的影子一样,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突破的。 莫名地,我听见自己叹息了一声,很刺耳。 瑢娘没有开口,立在一旁的月映忽然道:“婆子说,山野里有大虫,那刘四郎一个人出去了……”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她怎么就忽然提起刘四郎这茬子事了呢? 瑢娘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她抬起眼皮惊慌地看了月映一眼,然后又迅速垂下。 半晌后,她开口问道:“少夫人,刘家的四郎子还没找到吗?” 我倏地感觉自己像是松了一口气,回道:“还没。我没听到信儿呢。”又转过头吩咐月映道:“月映,你去把琯娘找来。” “是。”月映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迈出门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瑢娘两人,我向她打探道:“你也不知道刘四郎可能会去那些地方吗?” “不知道,可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些,他们已经找过了。”瑢娘已经不再一味地羞怯躲避。 我温声问她道:“他之前,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瑢娘沉默了,脸红得跟蒸熟的虾米一般,缓了一会才道:“说了一些,但没说要走。” “那怎么会找不见了呢?你跟他又是怎么说的?”我继续问道。 “奴婢……奴婢,没说什么,就是劝他不要这样做。”瑢娘磕磕巴巴道。 “什么时候的事?” “前日。” 前日?那也就是她称病的前一天了。两人见过面后,瑢娘知道刘四郎会去父母面前表明心迹,所以第二日便干脆闭门不出。刘家二老不同意,所以这事才闹到了琯娘那儿。 “你称病的事是假的?”我的语气很随和。 “是。”她小声道,“我告诉他,自己不会答应他,但是他,他很坚持,我又说,自己第二日不会见任何人,他说了也没用的……可没想到他会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的指尖贴在茶盏上,重复勾勒着它的弧线,将早上问过的话又问了一遍,道:“你真的不愿意嫁给刘四郎吗?” 她不答话。 我又问:“是不是琯娘和你说了什么?” “不是。”她这次倒答得飞快,“这件事和琯娘无关。” “可我听她们说,是因为琯娘,你才没有答应刘四郎的。”我就不信和琯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忽然跪了下来,说道:“少夫人不要错怪琯娘,琯娘她是为了田庄、为了蓝家。”顿了顿,又道:“而且,奴婢也觉得,自己不适合为人妻。” 她这样能干,怎么可能不适合为人妻呢?是因为觉得身不由己吧。 我宽解她道:“别人都说瑢娘很好,我觉得你不论是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都会很合适。你说自己不合适,也许只是因为不敢尝试、不愿尝试而已。” 她目光疑惑地望着我。 我又继续道:“虽然我刚来田庄,并不了解你和刘四郎的感情是如何,但我觉得你们既然会谈到婚姻之事,那就说明你和他之间还是有感情的。我没有见过刘四郎,不了解他,但凭着他说要求取你的决心,我想,他应该会成为一个疼你爱你的好夫君。” 瑢娘垂着头,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却无丝毫哽咽声可闻,像是一座正在流泪的雕塑,纹丝不动。除了那晶莹的泪珠,我看不出她任何的情感波动。 “瑢娘,”我沉声道,“我知道琯娘对你的打算,也知道你内心的艰难。如果你就此放弃他的话,日后能够像琯娘那样还好,琯娘她清清寡寡一个人,心里只装着田庄,这也是她想要的生活。可你有些不同,你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现在说放弃了,往后能保证不会受牵绊吗?倘若日后你孑然一身,心中又有所念,那样的日子就不叫‘清寡’了,而是凄凉。” “最怕的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你真的想清楚这些了吗?”我语气温和。 “我明白……”她的声音哽咽。 “当然,”我又同她分析道,“如果你答应了,前面也还会很多的艰难等着你。你得承受他人的闲言碎语,有可能你的婆家人不怎么喜欢你,你以后可能会很忙很累,既要打理田庄,又要打理好自己的家……别人可能会指责你……但是,”我故意顿了一下,看向她道,“他会陪着你,还会安慰你,帮助你,你会觉得很甜蜜,如果你爱他的话。” 说到这儿,我直接将那层窗户纸捅破,道:“你爱不爱他这得问你自己,我可以帮你,但我不能帮你做决定。” 像是冰山顷刻间溶解倾颓,她终于忍不住伏到地上痛哭起来,肩膀抖得厉害。 我走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她哽咽道:“少夫人……那他会不会出事?这么久了都有没音信……” “你先不要太着急,自己吓自己,等琯娘过来了再说。”我安慰她道。 许是觉得失礼,她忙拿出手绢将眼泪擦了,站直身子。 我见她眼睛红肿,便道:“你去净个脸吧,琯娘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福分不同 瑢娘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倚在后窗的窗台前看那一拢翠竹,等着月映把琯娘带过来。 想起方才瑢娘离开时的那副形容,我觉得自己与她说的话应该是起作用了,瑢娘她应该是明白了。眼下就是要尽快将刘四郎找到。 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后,听见前厅里有细碎的说话声,想来是月映和琯娘到了。 我刚绕过屏风,便见着了月映,她曲身福礼道:“珠娘,琯娘过来了。” 走到厅里,琯娘往前挪了几小步,颔首与我道:“少夫人,庄子里的下人说,那刘四郎不见前……” “等一等,”我打断她的话,道,“瑢娘马上就过来了,等她来了再把你知道的情况详细说一说。你先坐坐吧。” 琯娘愣了半晌,方道:“是。” 我又招呼月映道:“月映,我有些渴,你去沏壶茶来。” 月映得令走了出去。 琯娘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与我道:“少夫人,瑢娘将账册破损的那一页重新抄补好了吗?不知道送来给少夫人看过没有,少夫人若觉得不满意,让瑢娘再抄一遍就是。” 我抿嘴笑了笑,道:“抄好了,瑢娘她亲自送过来了。” 琯娘之所以会问这些,无非就是想知道瑢娘是否单独与我见过面。她是个聪明人,见我特意要让瑢娘过来听一听刘四郎的消息,怎么会察觉不出我的用意? 只不过,之前瑢娘在我和她面前亲口说了“不愿”,我也就暂且将那事草草了结。而现在,我又特地让瑢娘过来听消息,所以琯娘才会怀疑是不是瑢娘单独和我说了什么。 我的确是和瑢娘单独见了面,还说了话,而且我还要让琯娘也知道这些。 琯娘没有言语。 我继续道:“瑢娘与我还说了一会儿话。” “噢,是吗?”琯娘挤出一个笑来,却依然没能掩饰住她的紧张。 “我问瑢娘,账册做的这么漂亮是谁教的?”我笑了笑,神情温和,“瑢娘说,是琯娘你教的。”接着夸赞她道,“琯娘真是比一般的男子都能干!” 她神色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谦虚道:“少夫人过奖了。” 我又道:“你一直对瑢娘悉心教导,想必瑢娘也未曾让你失望。” “是,瑢娘敏慧,学东西快,做事又干练。”她回道。 我看了她一会,缓声道:“倘若你十七八岁时就嫁人生子,子女现下应该也就瑢娘这么大。” 她尴尬一笑,淡淡道:“奴婢没这个福分。” 她说得这样从容淡然,没有丝毫酸溜溜的味道,想必是将结婚生子这样的事看得极淡的。 我浅笑,温声道:“是,这在别人看来兴许是一种福分,但在琯娘看来,并非就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 她慌忙争辩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事的确是可喜可贺的。”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就是琯娘。在坚守内心的同时也不会与世人为敌。诚然她自己将结婚生子之事看得很轻,但她发表的观点总是会与世人保持一致。她不张扬,她持重内敛,她的自我不会妨碍旁人。 “我明白。”我柔声道。 她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皮。 我接着道:“每个人的福分不一样,琯娘有琯娘的福分,旁人有旁人的福分。你看重的,别人未必觉得重要;你看轻的,也许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是这样吗?” “是。”她讷讷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话。 “瑢娘和年轻时的你一样能干,可又有些不同。她今后会怎样,我希望这能由她自己说了算,就像当初你决定要一心一意打理田庄一样。我相信她的能力,再加上有你在,何愁不能打理好田庄呢?” “奴婢知道少夫人的意思。”她深深颔首道。 我觉得欣慰,又吩咐她道:“那到时候你再好好帮劝着刘家的两位老人。” “好。”她面无表情,应声道。 于她而言,这是少夫人的命令,她只需照做就行,即便我采取的是简单粗暴的方式。而我如此婉转地去劝说她,无非是因我自己单方面觉得需要她在这件事上做出让步。 我忽然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琯娘的确是一个能干的人,但不是一个有趣的人。 有趣的还是月映,今早在那样的场合中她都敢笑出声来。 两厢里一比较,我便觉得没了月映,屋子里空气都沉闷了些。虽然瞧着盘子里的瓜果新鲜诱人,却没有吃的兴致。 正想着,瑢娘和月映一前一后走进来了。 瑢娘进屋福礼,月映斟茶。 我让瑢娘在一旁坐下,然后对琯娘道:“你让庄子里的人找了许久,可找出些什么眉目来?” 琯娘侧身朝向我,回道:“还是没找着。” 我没吭声,心想,这刘四郎莫非是铁了心远走他乡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人去找都找不着呢? “刘四郎什么时候不见的?”半晌后,我问道。 “上午。” “那上午都有谁看见过他?都是在哪儿?” 琯娘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眼,说道:“这些我也都问过了,庄子里的一个丫鬟说,她看到刘四郎和一个公子打扮的人在一起说话。” 我疑惑道:“公子?哪个公子?又是在哪儿?” 琯娘犹豫了半晌,方说道:“我仔细问过了,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那位公子正是少夫人带回来的那位恩人。” 梁公子?!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月映闻言不由得一声惊呼,觉出不妥后又立马抿紧了唇。 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忍不住嗤了一声,道:“胡说!” 琯娘站起身来,低着头,两手交叠在腹上。 我又说道:“梁公子是与我一同来的,我都不认识刘四郎,他怎么可能会与刘四郎在一块?还说上话了?” 琯娘沉默着,没有辩解。 我有些烦躁地端起茶盏,又放下。想道,如果琯娘没有细致地确认过,怎么会把事情拿到我面前说呢?而且,这样的事在她看来也很意外,更何况梁公子还是我带来的人,如果没有把握,琯娘她怎么敢冒风险说这样的话? 我又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转而再细想,又觉得这样的事情拿到梁公子身上也同样说不通呀。(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此举得我意 我百思不得其解,既不认为梁公子会与这件事有干系,也不认为琯娘会糊弄自己。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琯娘站在那儿,等我发话。 既然她把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我说了,我若装聋作哑,她们岂不以为我是为了袒护梁公子? 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道:“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琯娘,你再去和那个丫鬟确认一遍。至于梁公子,人既然是我带来的,那还是由我亲自去问好了。” 琯娘道了声“是”。 我又向瑢娘说道:“你也先下去吧,要是有什么消息了,我再让丫鬟叫你过来。” 瑢娘起身福礼,道:“多谢少夫人。” 待她们都走后,我却有些犹豫不决,坐在椅子上没起身,与月映道:“你说,我如果这样去找梁公子,像不像是去兴师问罪的呀?” 月映神色慌乱,没有接话。 我又自顾自感叹道:“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他了,梁公子之前可帮过我们呀!田庄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干系呢?我若去问他,不是让人觉得心寒吗?” 月映依旧没吭声。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呀。” 我手肘抵在桌案上,撑着脑袋,努力想法子。琯娘说,有个丫鬟看到梁公子和刘四郎在一块,如果我能找到人证明梁公子一上午都没出过房门,不就可以说明梁公子与这件事是没有关系的嘛。可话说回来了,倘若那位公子不是梁公子那又会是谁呢? 正纠结着,月映开口道:“珠娘,如果琯娘她们知道梁公子和这件事有关系,会怎样呢?”接着又喃喃道:“珠娘是少夫人,她们也不能怎样是吧?” 我吃惊地看着她,说道:“你的意思是,梁公子真的和这件事情有关系了?”接着语气又加重了几分,道:“这是真的?” 月映的表情有些心虚,轻轻地点了下头,又小声道:“原本是万无一失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磨牙与她道:“你,你们,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 月映面露窘迫,极力解释道:“珠娘,我永远都是站你这边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那是梁公子他做了些什么了?我就说,总觉得月映今天的行为有些反常,原本以为没什么,现在事情要被抖出来了,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月映一定是帮梁公子瞒了我一些事。 我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与她道:“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月映绞着帕子,小声道:“是梁公子不让说的。” 我忽然生出几分想要打趣她的心思来,故意问她道:“那你是和梁公子的关系比较亲近,还是与我的关系比较亲近?” 她涨红了脸,回道:“当然是珠娘。”顿了顿,又解释道:“梁公子说这件事珠娘不知道为好,免得牵连到珠娘……本来梁公子说不会被怀疑的,可没想到让人见着了……” 梁公子是我带过来的,他与这事有关系,我的面子的确有些过不去。不过既然他知道这点,干嘛还要插手呀? 我觉得有些恼,却没有怨他的意思。 毕竟面子这种东西,我不是很看重…… 我更多的是对此感到诧异,梁公子他没有道理要管这事呀,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我把目光投向月映。 她手中握着的帕子都被扯变形了,细声细气道:“早上我去看梁公子的时候,和他闲聊了几句,然后,梁公子他说,这事其实很容易成,只需要别人再推一下……就和我说了一个法子……还叮嘱我别让珠娘知道了。” 所以刘四郎之所以会不见其实是他撺掇的了?他这么做的确是能促成刘四郎和瑢娘的好事,可现在弄成这副局面却叫我不好收拾。 我站起身来,道:“走,去梁公子那儿。” 月映跟在身后,问我道:“珠娘是要去做什么?”顿了顿又小声道:“梁公子这么做是有些不妥当,可他也没有恶意,他不是故意要给珠娘出难题的……” 我心下觉得好笑,月映这姑娘竟然以为我生梁公子的气了。可我真真正正没有生气呀,本来我也是有心要帮瑢娘和刘四郎一把的,但瑢娘却不肯表真态,我无从着手,现在经梁公子这么一推,逼得瑢娘露出真心来,把一个大难题给解决了。 现在的局面虽说是不好收拾,但无非就是折损我一点面子的事,比起能促成一桩美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公子此举,其实很得我意。 月映还在身后惶惶解释着,我站住脚,佯作发怒状,说道:“没错,我就是去找梁公子兴师问罪的。” 月映的神情呆了呆。 我一边走着,一边“埋怨”道:“谁叫他做坏事的时候不带上我?现在事情败露了,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哼!别想了。”刚说完,却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珠娘……”月映扯住我的衣袖,要来瞧我的脸,盯了半晌后,嗔道:“珠娘逗我呢!” 我瞟了她一眼,旋即转过头扬起了下巴,说道:“谁叫你们合起伙来欺瞒我呢!” 月映抱着我的手臂,带着些许哀求致歉道:“好珠娘,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认罪……” 我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知错就要改,往后可不许这样啦。” “是是。”她连声应道。 我又想起刘四郎现在还没找到,不知梁公子把她撺掇到哪去了,便问月映道:“那刘四郎现在在哪儿呢?” “就在梁公子的住处。”月映说道。 在梁公子那儿?我一拧眉头,心想,在梁公子那儿确实很安全,别人如果要找的话怎么都不会想到刘四郎会在那儿呀。只是,梁公子把人给藏了,想过怎么把人送出来吗? 路上说着话,又想了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梁公子住的地方。 窗户半掩,房门紧闭。我走至穿廊上,抬手正欲敲门,屋子里便有声音警觉道:“谁在门外?”(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如此厚颜 我闻言,只在门外抿嘴偷笑,故意没吭声。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开了。梁公子见着我,神色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道:“是娘子呀。” 我毫不客气地抬脚往屋里迈了一步,梁公子挪了挪挡在门口的身子,问我道:“娘子有事?” “没事呀,”我转身说道,“今日这样好的天气,梁公子却掩着窗户,闭着房门,我还以为,”说到这儿我故意顿了一下,接着笑道:“是梁公子金屋藏娇了呢!” 月映吃吃笑着,低下头掩住了口。 梁公子神情有些窘迫,话说得却很自然,道:“娘子真会说笑。” 我抿着唇,上挑了嘴角,别有意味地望着他,却不说话。 梁公子愣了愣,又看了看月映,低笑一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想不知道都不行啊,”我坐在椅子上感叹道,“庄子里的管家告上门来了,说一个小丫鬟看到刘四郎和一个公子打扮的人在一块,还说了话。这田庄里可没有旁的公子,能被称作‘公子’也就只有你了。” 梁公子笑里带着歉意,说道:“让你为难了。” 我笑着摆手,问他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他沉思了一会,反问我道:“你那边姜家大娘子是怎么说的?” 我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 梁公子会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说道:“接下来,让他们找到刘四郎便是了。” 这个是自然,但我问的并不是这个。我与他道:“那刘四郎是怎么被找到的呢?他不见了这么长时间又是去了哪?这些总得有个说法吧。” 他点头,道:“是要有说法,堵别人的口,但说法不重要。”默了一会,他又道:“那个小丫鬟的话是无可反驳的了,我确实是见了刘四郎,还和他说了话。至于这其中的原委应该怎么说,我之前也想了一下。” 我稍稍探过身去,期待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梁公子的身子也稍稍前倾了一些,徐徐说道:“我腰背受了伤,托刘四郎上山去给我找一味草药,他找了很长时间。” “嗯,”我点头,问他,“那草药呢?” “没找到。”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坦然。 我被这句话噎了许久,半晌后,揶揄他道:“梁公子,我发现你不仅会编故事,而且,脸皮还很厚。” “一般一般。”他笑得很开怀。 我又追问道:“那为什么大家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刘四郎呢?” “那是大家的问题,他们真的每个角落都找了吗?”梁公子扬起嘴角道,“反正事实便是那般。” 我忍不住以手捂脸,心中感慨万千,我从前怎么没发现梁公子如此厚颜呢? 他笑望着我,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物什一样。 我“咳”了声,神色恢复如常,道:“那好,我会按着你说的去和她们解释的。” “不,由我出面解释。”他拒绝道。 编谎话这样的事对我来说确实有一些难度,关键是我得厚着脸皮、顶着别人灼灼的目光、神色淡然地“解释”清楚这件事。想来梁公子是顾虑到这些。 但我在这儿的身份是少夫人,这些话由我来说别人不敢多有争议。 想了想后,我坚持道:“还是我来说吧,我在这儿说话要方便一些。到时我叫上琯娘和瑢娘,同她们说一说就行。” “可你,不喜欢说谎。”他忽然沉声道。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不喜欢说谎了?可说谎这样的事会有人喜欢?我隐约觉得这话有问题。 我没搭话,顿了一会后说道:“刘四郎是在你这儿吧,你把他叫出来,我见见。” 他往里屋走去,片刻后,带了一个相貌昳丽的少年出来。少年一身粗衣短褐,却减损不了他眉宇间透出来的那股少年人的精神气。他面庞还很是青涩,可宽宽的肩缚已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样子,给他添了几分成熟。 他走过来行礼道:“四郎见过少夫人。” 我笑了笑,道:“你和瑢娘倒也登对。” 他脸红了红,道:“多谢少夫人成全。”顿了一下,又朝梁公子抬手行礼道:“多谢梁公子。” 我又道:“方才我和梁公子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出去之后怎么说知道吗?” “嗯,”他颔首,道,“知道。” 我望了一眼门外将至的暮色,说道:“这时候可以出去了,瑢娘她挺着急的。” “好。”他说道,眸色中闪过一丝柔和。刚走至门口,他又折回来来与我道:“少夫人,我往后会好好待瑢娘的。” 我笑着摆手,道:“你既然决意要娶她,日后会如何就是你们自己的事,瑢娘是你的心上人,这样的事不必跟我保证。” “是。”他深深行了一礼,说,“再道一声‘多谢’,若无少夫人支持,我与瑢娘的事怕是无望。梁公子说得对,少夫人是开明的主子,肯定会帮我和瑢娘的。” 我看了梁公子一眼,他轻挑了一下眉,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我又转过头来,微微笑着没说话,挥手示意刘四郎下去。 梁公子走到桌旁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我。 我看他走路的姿态比昨日要自如了些,便问他道:“你腰背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他笑了笑,道:“原本就怎么打紧,一直都敷着药,现在感觉好很多。”顿了顿,又道:“明日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何必那么赶?在这里再休养几日多好。更何况,你腰背有伤,怎么能骑马呢?”我挽留道。 他默了一会,道:“慢慢走就好。”又转过头去看着外面,道:“这里是蓝家的田庄,待久了不方便。” 我一时无话,半晌后,道:“这里是乡下,没人认识你的。而且我已经和琯娘说清楚了,庄子里的人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带这儿来。其实你不用太在意那些。” “我倒无所谓,但他们认识你,你是蓝府的少夫人。”他说着,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凄然。(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我是谁 我是蓝府的少夫人。我在心里将这话默念了一遍。 我是活在这个名分下的一个女子,别人都只道这个名分意味着主子的意思,而我清楚它其实也是个牢笼。 “是蓝府的少夫人又如何?”我闷声道,“难道蓝府的少夫人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友人,不能好好报答别人的恩情?” 他忙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半晌没吭声,忽然又抬起头与他道:“不,梁公子,其实你的话有道理。” 他望着我,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神情。 我站起身来,说道:“明日我也要回去,一起吧。我让琯娘准备凉轿,你受了伤,坐轿子应该舒服一些。”我又向他稍稍欠了一下身,道:“我先回去了。” 刚转过身,他便在身后喊道:“等等。” 接着便感觉后面刮过一阵风,梁公子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道:“我还有话没说。” “什么话?”我问道,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他静默着,时间流逝地那样缓慢,让我觉得很煎熬。 终于,他开口道:“在我看来,娘子就是娘子,和那些称呼没有关系。从前的那个你是你,现在你依然是你自己,往后也一样。不论别人是称呼你为‘少夫人’,还是我称呼你为‘娘子’,你始终还是那个人呀。” “是,我还是那个人。”我淡淡道,“可‘我是蓝府的少夫人’这句话也没错。”说罢,我便越过他朝门外走去。 出了房门又忍不住道:“不过,你能这样说,我觉得很开心。” 身后一片静默,我却像急着逃避什么似的,下意识加快了步伐,离开了院子。 走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便把步子稍稍放慢了些。 一直沉默着的月映在一旁感叹道:“梁公子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嘛,刚刚和珠娘说了那么多什么‘你’呀‘你’的,珠娘本来就是珠娘呀,这还用说吗?也就只有珠娘能懂那些话了。” 我笑了笑,没接话。 月映又道:“珠娘现在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厨房把饭菜端过来?” “现在去早了些,端回来也吃不上。”我说道。 “为什么?怎么了吗?”她问道。 我迈进屋子里,说道:“估计琯娘和瑢娘马上就会过来。” “嗯嗯,也是。”月映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 我靠在椅子上,阖上眼准备养养精神。她跑到我身后,两手的指腹轻轻按住我的太阳穴,说道:“珠娘要是累了,就让他们明日再过来吧。” “还好。明日就要走了,还是现在处理完这事吧。”我闭着眼,月映不轻不重地按揉着我脑袋两侧,一阵浓浓睡意袭来。 我抓住她的手,有些无奈地笑说道:“月映,你别弄了,你再按我就睡着了。” 她“咯咯”笑了几声,道:“那我帮珠娘挠挠痒。” 她手刚伸到我胳膊下边,我浑身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刚想用手去挠她,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院子里走来了两个人影。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端端正正坐下,月映也敛了笑声,收了手。 琯娘和瑢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行完礼后我便让她们在椅子上落了座。 琯娘先开口禀道:“少夫人,刘四郎已经找到了。” “嗯,找到了就好。”我又明知故问道,“怎么找到的?” 琯娘顿了一下说道:“他自己回来的。” “噢。”我应了一声,没再问下去。 她似乎有些失望,片刻后,陈述道:“刘四郎说,他是受梁公子之托上山采药去了,所以迟迟未归。” 我点了一下头,说道:“我也问过梁公子了,他也是这么说的。” 她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打了个干哈哈,说道:“既然人已经安全回了,那就不用再操心这事了。”又看向瑢娘,道:“你也不用担心了。” 瑢娘低下头去,抿了抿嘴角。 “我明日就回蓝府了,琯娘你拿给我的账册已经齐全了吗?”我转移话题道。 “所有相关的账册都已拿到了少夫人这儿。”她回道。 我想起梁公子的事,便又叮嘱她道:“明日备一乘凉轿,找几个稳当的轿夫,把梁公子送回城里。” 琯娘面色有些为难,道:“庄子里的轿子是给丫鬟仆从们用的,给客人用怕是不合适,所以明日得去别的地方另讨轿子。” 一个交通工具已经被分出了尊卑,我若让梁公子乘了仆妇们用的轿子,这于梁公子而言的确不好。 想想后,我说道:“那就算了。”又问:“庄子里有马车吧?” “有一乘。”她回道。 那明日让马车走慢些应该也行。 “明日备辆马车就可以了。”我说道 “是。” 安排好明天的事情后,琯娘和瑢娘便都各自回去了。 第二日晌午,用完早饭,我、月映和梁公子三人一同乘了马车离开了田庄。 虽然走得慢,但马车还是颠簸得厉害。我与月映坐在一边,梁公子坐对面。 在梁公子面前一向自在坦然的我忽然觉出几分尴尬和无所适从来,便主动说起了话。 之前心里揣了一个疑问一直都忘记向他问起,现下正好拿出来调和气氛。 我这次来田庄得梁公子相救,得救时的庆幸感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忽略了他来这儿的原因。当时只是觉得凑巧,后来想想觉得这实在是太过凑巧了。 虽然来田庄前去他的戏楼里避过雨,但并未见着他的人,也未曾听席安说他要出城。难道是席安后来告诉他的?可他为什么就跟过来了呢? 我朝对面看过去,梁公子的脸微侧着,目光落在马车帘外的山野中。车帘一起一伏地,日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正想开口,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夫道:“三郎子。” 我一愣,随即迅速掀开了前面的车帘,见蓝笙正从马背上下来。我的心激动得厉害,甚至都忘了说话。 月映在旁边轻声道:“是姑爷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他回了 “是呀,他回了。”我有些失神,口里喃喃应道。 日光充沛,山野里如此亮堂,我的心也跟着明亮了起来。蓝笙穿着湖蓝色的圆领通袖外衫,头上裹着粉青的头巾,脸上似乎黑了些,呈麦色。 他笑容柔和,大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欢喜地飞起来了,也没顾着那么多,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蓝笙神色一惊,加快了步子。 我站在地上挪了几步,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羞怯来,便只站在原地等着他。 “蓝笙。”他刚走至我面前,我便轻声地喊他。 一双手握着了我的双臂,继而整个人都陷进了一个怀抱中。 “宛妹,”他在我耳畔沉声道,“对不起。” 我愣了愣,没太明白这句“对不起”由何而来,这一刻心里已被他归来的喜悦填满,再装不下别的东西。 他把下颌在我发丝上蹭了蹭,然后才将我放开。 我的头抬起又低下,一双手搁在小腹上绞了绞,说道:“你怎么没提前和我说?回来得这么突然。” 他半垂着眼皮看着我,嘴角边的笑意隐藏不住,道:“自从接到了你写的那封信,我恨不得马上就回海宁来。”然后低下头在我耳边低声道:“以解夫人的相思之苦。” 我用手搡了他一下,嗔道:“你说话怎么那么讨厌。”脸已红了五分,又睃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车夫和家丁,小声道:“这么多人呢。” 他笑了几声,同我比口形道:“我很想很想你。” 我红着脸,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继续说道:“不是正赶上调任了吗?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 “调任?”我想了一下,问道,“是调去平江吗?” “是呀,我不是在信里都和你说了吗?”蓝笙神情愉悦,道,“终于可以离海宁近一些了。”又轻声道,“离你也近了。” 我微笑着,手握了握他的臂膀,说道:“你几时写信和我说了这事?应该是你一心想和我报喜,结果就以为已经写信告诉我了。” 蓝笙神色惊讶,道:“我写了。你给我寄了/圈儿词/后,我就听到了第二个好消息,当时就给你写了一封信,告诉你我马上就会回了。你没收到吗?” 我摇摇头。我给蓝笙寄/圈儿词/是不久前的事,后来直到我来田庄都没收到过蓝笙寄回来的信。 蓝笙神情笃定,想必他是没有记错的。可我也确实没有看到蓝笙寄回来的信呀。 正疑惑着,蓝笙脸一沉,说道:“可能是娘她……”一句话未能说完整。 我顿时明白过来,是婆婆瞒着我私自把信拿走了。那这样说来,婆婆她其实早知道蓝笙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有告诉我。蓝笙回来的前几日,婆婆就把雲青接到了府里,想来是早有打算的。 这下又把我谴到田庄来,莫非…… 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猜测,猛然抬起头望着蓝笙。 问题多次涌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几经纠结,我与蓝笙道:“你这次回来,见着雲青了吗?” “见着了。”他闷声道。 “那,”我的问话小心翼翼,卑微地让我觉得心酸,“娘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我垂下了头,蓝笙良久没有答话。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掉出来时,他双手轻轻揽着我道:“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来找你。” 我想起他不在家时自己和月映遭遇的那些困境,一直被刻意压制的委屈和难过涌上心头。他不在的时候我可以一个人承受,他一回来,那些所谓的坚强瞬间瓦解,我变得如此软弱。 “蓝笙……”我的嗓音沙哑,明明心里有千万句话要和他说,一开口却语不成句。 “我都知道。”他的手贴在我脑后,声音柔和,“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嗯……”我用手指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珠,点了点头。 他牵了我的手往马车那儿走去。 月映不知什么时候也下来了,就站在马车边上,见蓝笙走过去,便福了一礼,道:“姑爷。” 他抿着嘴角,点头招呼了一下。 一阵风刮过,马车车帘的一角被掀起,我这时猛然记起车里还坐着梁公子来着。蓝笙到时见着了他,我该怎么解释? 我们已走到马车跟前,蓝笙抬起手要去揭车帘。 我下意识地拦住了他,说道:“蓝笙,我要和你说件事。”我应该先将事情告诉他,这总比让他自己问起的好。 “怎么了?”他说道,脸上笑意未减。 我抿了抿嘴,说道:“马车上有人,是梁公子。” “梁公子?”他疑惑道,“哪个梁公子?” 蓝笙与梁公子也只是在潭州见过,想来他一时没想起我说的是谁。 “就是在岳麓书院时你见过的那个梁公子。”我说道。 “那个背你回书院的人?”蓝笙的语气重了几分。 “是,是他。”这样的时候,我的舌头忽然跟打了结似的。 “他怎么在这儿?” 蓝笙话音刚落,车帘就被撩了起来,梁公子不急不躁地下了马车,神色如常。 “蓝公子。”梁公子主动和蓝笙寒暄道。 蓝笙并未搭话,只抿着嘴,稍稍点了一下头。 我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梁公子他受了伤,我这次来田庄时遇到了劫匪,当时情况危急,幸好梁公子来了,他急中生智,唬住了劫匪,自己却被劫匪刺伤了,我就把他带去了田庄那儿,今日,正好一同回去,所以就一起坐了马车。”许是着急要解释清楚,话说得都失了条理。 蓝笙默了一会,抬手与梁公子致谢道:“既是如此,那真是要多谢梁公子了,待我回府后,必会重谢。” “客气了。”梁公子婉拒道,“大家相识一场,都是朋友,不必如此客套。” “救命之恩可不是小事,”蓝笙说道,“更何况,梁公子三番几次地帮助拙荆,我也早就想好好酬谢梁公子了。” 我一愣,就蓝笙知道的,也就只有两次吧,他却说“三番几次”,莫不是因为他怄气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突闻噩耗 梁公子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半晌后才道:“却之不恭,不知蓝公子是要拿什么来酬谢我?是金银珠宝,还是玉石珍玩?” 我惊讶地看向他,梁公子素来待人温和,方才怎么说出那句话来?那句话很明显带有挑衅的意味。 蓝笙一愣,说道:“金银珠宝、玉石珍玩怎能与我夫人的性命相较?我要酬谢梁公子的可不是这些。” “噢?”梁公子微微挑眉。 蓝笙道:“梁公子这般年岁,想必枕边寂寥,我认识不少同僚,他们尚有……” “蓝笙!”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样难听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 “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我责怪道,尽量压低声音。 蓝笙脸色沉沉的,道:“我是真心实意想为梁公子牵线。” 这明明就是在羞辱他。 梁公子舍身相救,帮了我那么多,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受这样的羞辱? 我心下憋了一口怒气,冷着脸道:“你别说了,我不喜欢你这样。” 蓝笙赌气不说话。 梁公子出面解围道:“蓝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事就不用劳烦你了。” 我朝他抱歉地抿了抿嘴,说道:“梁公子,你身上有伤,先去马车上坐着吧。” “没事。”他浅浅笑了一下。 蓝笙依旧没有好脸色,看着马车后面的大黑马,说道:“那后边是谁的马呢?” “是梁公子的,但他不方便骑马,所以才让他坐马车的。”我耐着性子同他解释道。 “梁公子你上去吧。”我又和梁公子说道。 他顿了一会,回到了马车上。 蓝笙抬脚要走,我拽住他的袖子道:“你去哪?我和你一起走。” 他转过身看着我道:“我去骑马,你又骑不了马。” “那我们一起走路回去。”我说道。 他默了片刻,脸色渐渐回暖,说道:“这么远,走回去你肯定要喊脚疼。去坐马车吧,我和你一起坐。” “好哇。”我傍着他的手臂柔声道。 一辆马车里坐了四个人,每个人又像是各怀心事似的不说话,空气很是沉闷。 我吩咐月映道:“把车帘都卷起来吧。” “好。”月映动作麻利地将车帘撩起绾成一个结。车厢里瞬间亮了许多。 蓝笙坐在我旁边一声不吭,梁公子还和之前那样看着车外的山野,月映端坐着,显得拘谨了许多。 我问蓝笙道:“什么时候去平江任职呢?” 他看了我一眼,道:“刚回来,不想说这个。” 我噤了声,暗自后悔方才那话问得不妙。 蓝笙又开口道:“梁公子是什么时候来海宁的?” “来这儿不过一个月。” “可是有贵干?” “在海宁开了一家戏楼,蓝公子若有空可来捧场。”梁公子说道。 “那恭喜了。”蓝笙语气冷淡,“我不喜欢看戏,就不去打扰了。” 梁公子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依旧看着外面。 一路尴尬同行,终于到了城里。马车停在玉茗堂外,梁公子下马车,站在戏楼门口的席安忙跑了过来将梁公子扶了下去,问道:“公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梁公子没应声。 席安又与我打招呼道:“娘子,你没事吧,可把我家公子……”忽然刹住口,一脸疑惑地看着冷冰冰的蓝笙,道:“这位是……” “席安,走吧。”梁公子打断道。 我朝席安笑了笑,叮嘱他道:“你家公子受了伤,你再去请个大夫好好给你家公子诊治一下。” 他诧异道:“受了伤?怎么就受伤了?” 我现在也没法好好和他解释,只深感抱歉地看着他。 梁公子又说道:“席安,扶我进去。” “好好。”他望了我一眼后,便扶着梁公子进了戏楼。 马车里剩下我、蓝笙、月映三人,蓝笙依旧板着脸不说话。我原本想再说些好话哄哄他的,可又想到马上就回蓝府了,就提不起兴致来。 来到蓝府大门前,刚下马车,便看到大门顶头处悬着的额匾上挂着红色的喜布,喜布两头垂了下来,中间是绢布做的大朵的红花。 我忽然觉得有些懵,喃喃道:“这是……”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蓝笙说道。 我愣了一下,登时觉得心凉半截。我离开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婆婆她就已经把雲青迎进了蓝府吗?这样的事难道不需要我这个少夫人同意、不需要我在场吗? 我苦笑出声,颓然地想,纳个妾而已,把人抬进来也就行了。 怪不得她会让我去田庄。我若是在这儿,她不得怕我把整个府给拆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门那儿,对一个家丁说道:“把那个东西扯下来,太碍眼了。” 家丁一脸惶恐,说道:“这,这是老夫人让挂上的。” “那就去给我拿一根竹竿来。”我的声音冰冷。 家丁挪了挪脚,把哀求的目光朝我身后投去。 “快去。”我绷着脸,语气不容别人拒绝。 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蓝笙说道:“宛妹,这些让他们来做就是。” 我手臂动了动,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又转过身看着他道:“蓝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看着我,神色悲悯,道:“娘让我纳雲青做妾,我没答应。她说,雲青没有安身之所,要让雲青长久呆在蓝府的话不能没有名分。我和雲青既没有拜堂成亲,也没有行周公之礼。宛妹,这只是和名分而已。” “那往后呢?”我声音凄凉,“往后要如何?” 蓝笙没有答话。 我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说道:“往后,娘会跟你说,雲青孤身一人,膝下无子,没有依傍,需要一个孩子。” “这不会。”蓝笙否道。 “怎么不会?”我反驳,“当初为了庇护雲青,蓝家和葛家立下一个所谓的‘假婚约’,现在还是为了照顾雲青,娘把她迎进了门,所以那‘假婚约’是可以变成真的了。往后,这场所谓的假婚姻也可能成为真的,你难道不清楚?”顿了顿,我又道:“要帮雲青的话,方法又很多种,我们可以给雲青找个好人家,为什么,为什么你娘她一定要让雲青嫁进蓝府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指责、争吵 蓝笙变了脸色,沉着脸道:“宛妹,说话要有规矩。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母亲你应该叫什么?” 我紧闭双唇,一言不发。方才我太过激动,叫法的确不合礼数,可现在,我就是不想认错。我叫不出口,她不是我娘,我娘才不会对我这样。 蓝笙走到我面前来,牢牢盯着我的眼睛,道:“你是蓝家的少夫人,我的母亲你是不是应该称一声‘娘’,至少也该叫一声‘婆婆’。” 我转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蓝笙默了一会,又道:“怪不得娘说你不比雲青,怎么都亲近不起来,在你心里,你是不是从未把我母亲看做是你的母亲?” 我猛地转过脸来,惊愕地看着他,心似沉入谷底,半晌后,颤声道:“蓝笙,你不要说这样的浑话。” “叫我‘官人’,不要随便喊我的名字。”他冷着脸道。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咬得都失去了痛觉,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里,最后,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掉了眼泪。 月映走过来扶住了我,辩解道:“姑爷,你误会珠娘了,珠娘对待老夫人一直很恭敬,是把老夫人当做自己的母亲一样来孝顺的。是老夫人,老夫人她不喜与珠娘亲近。” “月映你别说了。”我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厉害。说完,便抬脚往里走。 “你上哪儿去?”蓝笙在身后问道。 “回屋里。”我的声音漠然。 “你不和我一起去见娘吗?雲青的事情,娘说委屈你了,想和你说清楚。”蓝笙又道。 委屈我了?说清楚? 现在这一切还不够清楚吗?她还要怎么委屈我?让我当着她的面高高兴兴地接下雲青的奉茶,应了雲青喊的那一声“姐姐”? 真是做梦! 我眼前是一片模糊,口里却不禁笑出声来,也不想掩饰,“哈哈”笑了几声。 “你着魔风了?”蓝笙失声道,语气里包含了万分的错愕。 我慢慢转过身去,平静道:“我着魔风了,你们都快把我逼疯了。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想去见她,也不想听她说的那些虚伪的话。” “我简直不认识你了。”蓝笙的声音有气无力,脸上一副筋疲力尽的神情。 “我也不认识你了。”我悲戚道,“如你所见,这是另一个我。我的温柔善良是有前提的,如果一直委曲求全,会很累。蓝笙,你想要的那个我,我做不来。” 他朝我走过来,步子迈得极缓,走至在我面前站定,道:“你累了,就要说这些荒唐的话来平息自己的怒气吗?我几时逼你了,娘她怎么就待你虚情假意了?” 忽然,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也累了。我昨晚刚赶回来,就听娘说你因为让雲青进门一事赌气去了田庄,早上我就早早地骑马去接你,向你赔罪……” “我赌气去田庄?”我打断他的话道,“我之前连蓝府的田庄都不知道在哪儿,我怎么会赌气跑去那儿?你不在,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什么。是谁把我禁在院子里不让我出门的?又是谁让我去的田庄?” 说到此处,我的喉咙又开始发哽。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缓了一会,又同他道:“我没有看到你的寄回来的信,你不是也知道那信是被谁拿去了吗?我若是知道你要回来,我一定会在家等你……又怎么会跑去田庄。” 我哑着嗓子,声音愈来愈低,继续道:“是她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喜欢我。我没有办法。” 蓝笙的声音软下来,道:“娘她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她说让我把你接回来,然后向你好好解释雲青的事。” 什么“好好解释”?不过就是想仗着在蓝笙面前我愈加不敢驳她的面子而已。 蓝笙又道:“宛妹,也许你误会娘了,你是我的妻子,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我抬头,平静地道:“不,没有误会。” 他抬手用指腹摩挲我胀热的眼眶,道:“你说话怎么这么犟呢?” 我疲惫地闭上眼摇摇头,轻声道:“蓝笙,你不明白。” “你也不知道。”我看着他,道,“我理解你很为难。这样的事情就没法辩出个是非对错。我不想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好吗?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他的手一顿,道:“也包括我吗?” 我没说话,转身走了。 蓝笙没有跟过来。月映走在我身后,一路沉默着。 我的心情已是极度阴郁,总觉得一颗心不受控制似的“砰砰”乱跳着,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不能呼吸、昏厥过去。 越是害怕会这样,便越是这样。 我一时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急切地想找个东西靠一靠,我必须要握住一个东西才能缓解这种乏力感。 “月映,”我声如蚊讷,“你过来。” 她走上前来扶住我的手臂,我像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双手抱住了她的脖颈,却感觉自己的身体颤个不停。 “珠娘……”月映的手贴在我背上,她的声音发哽,“回屋里休息吧,躺着就会好一些。” “我不要。”那样我只会更害怕。 “我一会就好,一会儿就能好起来的。”我的声音里尽是疲乏。 月映没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背。原本觉得浑身泛凉的我渐渐感觉自己温暖了起来。 我松开了她。月映问:“珠娘觉得好些了吗?” “嗯。”我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后,却忽然又对用木头和砖瓦围起来的屋子生了几分胆怯和反感,我很想去一个开阔一些的地方。 我改变了主意,说道:“我们去园子里吧,我想去园子里看看。” “好。”月映一脸的关切,搀着我的手朝另一条石子路走去。 从前在我眼里,青草绿树能让人振作精神,可现在看着一园子的青绿,我心里却生出几分凄惶来。 我只想看一些温暖的颜色,低下头去瞧了瞧自己的衣服,真是不凑巧,我今日着了一件碧色罗裙。 我步子颓废,又往前走了几步,瞥见亭子里有一抹艳丽的色彩。(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教训教训 我没多想,往亭子那儿走去。走近后,隐约觉得亭子里的身影很是熟悉。 离了亭子没多少步,月映拦住我道:“珠娘,那亭子里坐着的……好像是葛家大娘子,在旁边伺候她的丫鬟是莺巧。” 雲青?我瞬时刹住了脚,再去看那抹艳丽身影的周围时,果然看到了莺巧侧着身子立在一旁。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莺巧抬头朝我这边看过来,一脸惊讶的形容,口微微张开。我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咦?” 紧接着雲青转过身来,同样是一脸惊诧,但旋即脸上便堆出笑来,缓缓站起身,又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她,头脑里却是空白的。 “姐姐。”她曲身福礼道。 姐姐?呵!她还真的叫出口来。 我一声不吭。那身橘红的罗衫现下在我看来很是刺眼。 她脸上依旧是堆着笑,继续道:“姐姐怎的不应雲青?为了能叫这一声‘姐姐’,雲青可等了好久呢。” 可不是很久吗?她恐怕是早就望眼欲穿了吧。我横了她一眼,依旧一言不发。 她又道:“三郎也回了吧,他今早去……” “住口!”我忍无可忍,“你义兄岂是你能这样叫的?” 她盈盈一笑,说道:“姐姐不要装作不知道,三郎现在是雲青的夫君,我自然要这么唤他,他昨晚还……” 正说着,一道影子从我面前一闪,紧接着听到雲青惊呼一声。 月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前面,张大眼瞪着雲青,口里恨恨道:“不要脸!” 雲青一只手紧捂着左脸,用眼睛横着月映,道:“不知尊卑的贱婢。” 莺巧张牙舞爪的,跳起来指着月映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雲青拦着她道:“现在不必计较,到时候自有人跟她计较,叫她明白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婢。” “呸!”月映啐道,“你个害人精!害得姑爷和珠娘……” “月映!”我打断道。生怕她会把后面的话也一同说了说来。若让雲青知道我与蓝笙吵过架,只怕雲青到时会更得意吧。 雲青讥讽道:“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婢,依雲青看,姐姐的这个丫鬟和姐姐的脾性真是很相投呀。” 我哂笑。雲青一般不会轻易地露出利爪,她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因为方才月映那一下激怒了她,所以按捺不住露出骨相来。 她不是以尊卑之别来教训月映吗?那我便也用尊卑来教训教训她。 我神色冷峻,道:“这样的话当是你说的吗?既然你这么看重尊卑,那我这个少夫人是可以让你这样讥讽的?” 她态度一软,道:“雲青失言。” 我侧过身,说道:“今日天气不错,你就在这儿站上一个时辰吧。” 雲青紧抿着嘴唇,半晌后,道:“是。” “还有,”我又说道,“以后就喊我‘少夫人’,我不想当你的嫂嫂了,至于‘姐姐’,那更是妄想。” 说罢,便去了亭子里。 在围栏前倚了一会儿后,和月映一起回了院子,其间再未和雲青说过半句话。 刚回院子,梅香就过来了,与我道:“老夫人请少夫人过去一同用午饭。” 请我过去用午饭?我暗自冷笑。 梅香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儿,抬起眼皮打量了我一眼。 我用手指揉了揉额头,佯作不适状,说道:“还请告诉老夫人,我今日身子不爽利,不能过去陪她了。” 梅香顿了一下,未再请,而是又福了一礼,道:“好,奴婢会告诉老夫人的。” 她退了出去,我又招呼她道:“去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把饭菜端到这儿来。” “是。”她又福了一礼才离开。 月映走过来用手帮我揉着额头,我制止道:“没事,不用揉了,我方才是装出来的。” 月映的手未停,关切道:“真的没事吗?之前在回廊上,珠娘都那样了,我却不知该怎么是好?珠娘如果真的不舒服,不要瞒着我。” “真的没事了。”我拉着她的手说道,“之前只是那一阵才那样,过了之后就没事了。”顿了顿,我又道:“不过幸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晕死过去。” 她一听这话反而更担心了,道:“珠娘不要吓我。”接着双手包住了我的手,道:“月映一直都在珠娘身边呢。” “是呀,”我笑望着她,轻声道,“有你在,真好。在这里,也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月映的神色有几分凄凉。 我望着她,又低下了头,小声道:“月映,我想回家了。”好想好想回去,即便是未出阁前那些非议,恐怕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形这样让我觉得痛苦。 她应该是没有听清,问我道:“珠娘说什么?” 我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道:“没什么。” 过了一会,厨房的丫鬟把饭菜端了过来,我又让那个丫鬟再去拿了一副碗筷。 用了午饭,我便去了螺钿床上躺着,眯上了眼,却很难睡着。 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现在不要去想和蓝笙吵架了的那件堵心事,但脑子一空下来就会不停地将那些场景回放。我们说过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里响起。 这是我第一次和蓝笙吵架。吵完后我意识到,我、婆婆、雲青和蓝笙之间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我不会委曲求全,婆婆孤注一掷,雲青得寸进尺,蓝笙呢,他只想粉饰太平。 雲青已经进了府,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呢?一想到这儿,我简直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呆。 我烦躁地翻了一下身,却看见蓝笙纹丝不动地立在桌旁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愣了愣,翻身朝向里侧。 身后响起关门声,接着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我和娘说了,你身子不舒服,所以没有去见她。”蓝笙道。 我不受好意,说道:“说与不说都一样,反正她也知道我就是不想见她。”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知道吗?梅香来过,请我过去用饭。” 他默了一会,说:“不知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眼泪好咸 我不再说话,只睁大一双眼。其实我真的好想和蓝笙好好谈谈,可经了今日这么多事,我现下实在不知该从哪头说起。 背后亦是一片静默。 过了片刻,蓝笙伸手来扳我的肩,想让我面朝着他。 我固执地用手抓住床头的栏板,没转过身去,眼泪却又很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蓝笙没再使力,却把手探过来摸我的脸,又蒙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能感觉到眼泪从他的手指缝里慢慢溢了出来,我胀热的眼眸和滚烫的泪水将他的手变得同样滚烫,眼泪一发不可收,像是要把他的手融化掉。 蓝笙动了动,一会儿后,他也躺到了床上,贴着我的背,另一只手把我搂进了怀里。 我愈发哭得厉害了,原本无声的流泪变成了低声啜泣。 蓝笙哑着嗓子道:“宛妹,别哭了,你再哭,我的心就要没了。” 我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他怀里,抽抽噎噎道:“蓝笙……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他一双手抱紧了我,沉声道:“有你,当然有你。可我一回来,你就哭了。” 我内心的情绪不知如何发泄,只好用手拽紧了他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把我内心的痛苦与委屈传达给他一样。 蓝笙又道:“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不哭。宛妹,你跟我说一说,好不好?”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所有的烦恼都从我脑子里赶出去。 我很颓然地想,蓝笙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可能公然反对婆婆,也不可能把雲青从蓝府里赶出去。 他又与我道:“你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了吗?”接着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连安慰你都做不到。” “蓝笙,”我缓了一会后说道,“你记不记得从前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你说,你不会娶别人的,不会娶雲青。” 他把身子往后挪了挪,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说道:“我的确是没想过再娶别人,更没想过要娶雲青。我心里就只装了你一个人。” 我轻轻摇了一下头,说道:“不,雲青已经进府了,除了我,还有别人。” “宛妹,”他把手覆在我脸上,柔声道,“没有别人,只有你,只有你。” 也许他心里的的确确只有我一个人,可雲青进了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爱蓝笙,眼里就是容不得半点沙子,更何况想到上一世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再想想今后,我就没办法看开这样的事。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没有言语。 蓝笙用手轻抚我的发丝,说道:“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我和雲青没有成礼,娘只是把她接进府里来而已,我还是把她当义妹看待的。” “但是她并不是这样想的,你不知道吗?雲青她是喜欢你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妹之情。”我说道。 说完,蓝笙良久无话。我抬起头看他时,发现他一脸错愕的表情,喃喃道:“那雲青,岂不是……” 我忽然后悔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他叹息了一声,又垂下眼皮温柔地看着我。 我说道:“那你现在总知道,娘之所以要把雲青迎进府里并不是因为让她有个安身之所,娘就是想让雲青嫁进来。”接着我又侧了一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道:“娘想让雲青给蓝家诞育儿女,她还说我到现在都没能给蓝家养个一男半女。” 蓝笙又把我搂进怀里,轻拍着我的背,说道:“荒唐。怎么可能呢?”顿了顿,又道,“那件事情又不能全怪你,我们成婚以来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再加上你的身子又不是很好,所以才那样。”说着,身子往后移了移,与我道:“娘是不是逼你了?没事,我会和她说的。而且咱们还年轻,有些人年至半百才得儿女呢,你不要担心这事。”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低着头手指在他衣服上画着圈圈。 是怕婆婆一直拿它来说事。那样一来,我就成了不占理的一方了。 “那你担心什么?”蓝笙握住我的手道。 我看向他,发现他的表情很奇怪,我眨眨眼,低下头去。 蓝笙又道:“宛妹,我现在是去平江那儿任职,若是休沐我就回来,不会分开特别久的。” “我知道啊。”我小声道,忽然感觉他的脸凑得特别近,热气都呼呼地吹到我眼睛上,让我忍不住阖起眼皮来。 接着,便感觉到眉骨那儿落下一吻,又听到蓝笙重重的吞咽声。 我正想挪开,蓝笙的手一下子把我箍住了,我使劲往他怀里钻,他双手使力将我往上提了提,又腾出一只手来抬起我的下巴。 我紧抿着嘴唇,垂着眼不去看他。 蓝笙望了我一会,说道:“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摇了一下头,轻声道:“我是生气,可并不是气你。” 他惑然望着我。 我又道:“蓝笙,我说我爱你,这件事跟别人没有关系,可我现在发现,它不可能和别人无关。” 他欺身上前,啄了一下我的嘴唇,道:“我只听得懂前半句。” 我正欲再向他解释,他一把握着我的手往他脸上带去,将我的手紧紧贴在他脸上,说道:“你知不知道,收到你写的那封信后我有多想你。” 他眼眸深情地如两汪静水,映出我的面庞来。 我看到他眼中的自己一脸茫然和犹疑。 他又按着我的手在他脸上揉了揉,哑着喉咙低声祈求道:“你摸摸我,摸摸我的脸,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吗?” 我心头一软,胸中五味陈杂,又觉眼眶发热,便忙低下头去。心里道,蓝笙,我爱你,怎么可能不想你?可现在每一想到我爱你,我便觉得难过。 他慢慢放开我的手,没再说话了。 房中一片静默。半晌后,他凄然道:“你好好休息吧。”说罢,便欲起身。 我下意识地用手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拉了回来。 我的确很难过,可也不想让他离开。 蓝笙又躺了下来,不说话,只拿眼睛瞧我。 我拿起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他急躁地捧着我的脸用力地亲吻起来。模模糊糊中,听到他低声道:“好咸。”(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护短 我淌了那么多眼泪,又没有净脸,脸上自然是咸的。 他的唇离开我的脸颊,移到我的唇上,像走过场似的吻了几下便把舌头送了进来,有些急不可耐地在我口里搅动着。 我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被动地任他作为。 他手探到身下,把我的罗裙撩了起来,一双略有薄茧的手在我大腿至腰腹上下滑动着。 我的口已被他堵得有些喘不过气,便在他身下挣扎了起来。 他一双手忽然握住我的腿,我有些害怕,便用力偏过头去,道:“蓝笙,你等……” 话未说完,他已经闯了进来。 我咬紧了牙关,皱紧了眉头,生平第一次觉得做这事这样疼。 他没有察觉,把头埋到了我胸脯上。 我睁开眼,忍不住淌了一滴泪,垂下眸子看他时,只看到他裹着头巾的发顶。 我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将手环在他脖颈上,又轻轻地抚摸他,想让他慢下来。 可蓝笙的动作没有变缓,反而因为抚摸更难耐了些。我实在是觉得很不舒服,手反射性地拍在他肩上。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我,一双眸子微微泛红。 我低声道:“疼,你慢些。” 他忽然往上挪了挪身子,然后用手抱着我,贴着我的脸,轻声道:“对不起。你看起很难受,我不该这样对你。”顿了顿又道:“可我很想你,就有些忍不住。” “没事没事。”我宽慰他道。 他静静拥着我,半晌无语。 到底是草草完了事,他平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我亦静默着。第一次,我们这样各怀心事地躺在一起。似乎每个人都很累,每个人都不愿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蓝笙起身离开了,我也穿好衣服下了塌。 刚去桌边倒了一杯凉茶正要饮下,便听见院子里有嘈杂的脚步声。 我灌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盏走到门口。 管家、梅香还有两个家丁正朝屋里走来。 我一惊,随即又安慰自己,蓝笙回来了,婆婆应该对我做不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们这样兴师动众的样子让我有些反感,还未等他们走至跟前来,我便道:“站住。” 他们倒也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原地,一行人朝我行礼。 我说道:“我已经告诉老夫人我身子不舒服,你们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管家欠身说道:“扰了三娘子清静。只是老夫人说要把三娘子的贴身丫鬟月映带过去问罪,所以才不得不来走一趟。” “问罪?”我惊讶道,“为什么?” 梅香回话道:“月映以下犯上,将青姨娘的脸抓伤了,老夫人招呼说,万不能纵容这样的恶行。” 原来是雲青将事情告到老夫人那儿了,我想起园子里的那一幕,怪不得她会拦着莺巧隐忍不发。原来是跑到婆婆那里哭诉去了,让婆婆来管这事。 月映出头是为了我,我怎么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到了他们手上,月映不知会吃什么样的苦头。 既然他们说这事是月映做的,那我偏说不是。 我佯作糊涂,说道:“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月映这丫头一直都是跟我在一块的呀。” 梅香想必没料到我会这样反应,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这件事是青姨娘的丫鬟莺巧到老夫人面前去说的,当时莺巧吓得不轻,跪在老夫人面前求老夫人为青姨娘做主,想必这事不会有假。” 还吓得不轻?我暗自冷笑,平日里倒未见她如此胆小。 我与梅香说道:“梅香,这你就不知道了,吓坏了的人都容易说胡话。可能是因为莺巧没照料好她的主子,让她的主子不小心弄伤了脸,但自己又怕担责,所以才跑到老夫人面前去告别人的状。” 梅香咬了咬下唇,神情很是不甘。 我又道:“难道雲青亲自到老夫人面前去指证了?说月映挠破了她的脸皮?”顿了顿,又道:“话又说回来,月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觉得我这个少夫人会纵容自己的丫鬟这样做?” 梅香颔首道:“奴婢不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老夫人已经下了命令,说无论如何都要让少夫人的丫鬟过去走一趟,也好,问清楚这事。” 倘若过去了,可就不止问一问这么简单了。我眯眼沉思着,半晌无语。 管家开口道:“也许这其间有什么误会,让月映走一趟,既是给青姨娘一个交代,也能还月映一个清白。” 这样的话也只是说出来好听而已。清白不清白的,不都是靠嘴说的吗? 我无意让他们把月映带过去,可眼下这情形又少不了让她去走一趟。 想想后,我说道:“月映是我的丫鬟,那我也不能对此置之不理。你们要带走我的丫鬟可以,那我也要一同去见见老夫人。” 梅香吃惊地看着我,一副怕我会跟过去的神情。 我淡淡瞟了她一眼,心想,婆婆大概是怕我过去了会掀翻她的天吧。 我又道:“这样的事情也不能瞒着我呀,你说是不是?” 梅香低下了头,管家说道:“那便请三娘子也一同过去吧。”说罢,吩咐两个家丁道:“你们去把三娘子的丫鬟找出来。” 两个家丁在屋子里转个遍,出来后说道:“屋子里没见着人。” 梅香把目光投向我,一副质询的神情。 我掩住口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兴许是出去了吧。”顿了顿,又道:“你们等等,我先去屋子里坐会。” 接着便听到梅香吩咐两个家丁道:“你们还不快去外面找。” 我坐在屋子里慢悠悠地将一壶凉茶饮尽,暗自思忖到时若见了婆婆她们自己该如何应对。 茶水喝完,月映才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家丁。 月映见着我,忙走到我跟前来,担心道:“珠娘,他们说要把我带去见老夫人。” “别担心。”我握了一下她的手道,“只是问你事情而已。” 月映神色慌张地看着我,我又安慰她道:“你别害怕,照实说就行。你一直都在我身边,确实没有做以下犯上的行为。我都知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拒不承认 “珠娘……”月映欲言又止。 “不要怕。”我拍拍她的手,“有我在呢,我跟你一块过去。” 月映抬起眼,惊讶地望着我,说道:“珠娘为何要一起过去?” 我笑了笑,道:“我若不过去,谁给你作证呀?”顿了顿,我撒了一个谎,说道:“老夫人让我也一起过去,你是我的丫鬟,处理这些事情时我自然要在身边。” 月映低下了头,小声道:“可是,珠娘不想见老夫人的。” 我站起身来,说道:“一个院子里,即便今日不见,明日也是要见的。” 我朝门外走去,月映跟在我后头。 行至婆婆的院子,见正房的门开着,远远可以瞥见婆婆着一件紫气腾腾的袍子坐在厅堂上,衬得她精神头十分的足,想来亦是因为近来逢着喜事的缘故。 我进了门,一言不发地向她行了礼。她神色微愣。 厅堂里还坐着雲青,莺巧立在雲青的旁边。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雲青肤白细腻的脸上多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雲青一脸委屈伤心的形容,却依然很识大体地站起身来给我福礼,道:“姐姐。” 屋子里也就那么几个人,我当即翻脸,道:“雲青,我可承受不起你这声‘姐姐’。” 婆婆与我道:“雲青已是三郎的妾侍,自然是要这么称呼的。” 我没买账,继续装糊涂,道:“有这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顿了顿,又道:“雲青若想进门,总得按规矩给我这个少夫人奉一杯茶吧。我连雲青的茶都没喝到,怎么能白白占人家便宜,受这声‘姐姐’呢?” 婆婆一脸恶色,亏得雲青的好度量,听了我说的这话后,当即给我赔罪道:“是雲青的不是。”又转过头吩咐莺巧道:“快去端一杯热茶来,我要给姐姐赔罪。” 我瞟了她一眼,道:“现在可不是好时辰,还是别端了。” 她是以为当着婆婆的面我就会乖乖接下这杯茶吧。须知,即便是在婆婆面前我也不会接下的。 她便改口道:“姐姐说得有理,那雲青明日再奉上。” 我轻轻哼了一声,心想,即便是到了明日又如何? 婆婆与我道:“你可知道我把你的丫鬟叫过来有何事?” “淑真知道,”我迎上她的目光,未表现出丝毫怯弱,道,“听管家说,有人诬告我的丫鬟以下犯上,所以特意把她带过来以证清白。”说完看了莺巧一眼。 莺巧一副难以置信的形容,眼眸中还有些许慌乱。 “你的丫鬟以下犯上,这事难道还有假?”婆婆质问道。 “确实是假的。”我坚持道,“月映一直都跟随在我身边,我并未见她做出什么枉顾尊卑之仪的行为来。” “你看看青儿的脸!”婆婆加重语气道。 我依言看过去,半晌后道:“雲青,你这脸莫不是被猫挠了吧?”又看着莺巧道:“莺巧这丫鬟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让自己服侍的主子破了脸,这可是要治罪的。” 莺巧闻言急忙在婆婆面前跪了下来,说道:“老夫人,没能照顾好姨娘是奴婢失职,但,但姨娘的脸确实是被少夫人的丫鬟抓破的,老夫人明鉴呀。” 我不紧不慢道:“娘的确要明鉴,我的丫鬟向来胆小怕事,哪有胆量做这种事情?” 婆婆望着我,目光冷峻,道:“她是没这个胆量,但不是有你借她这个胆子吗?” 我低下头冷笑,道:“这样的罪名,淑真可不敢当。” “你有什么不敢当的?什么样的事你做不出?”她讽道。 我轻轻一笑,道:“这话该拿来问娘才是,娘是这个府里最大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事是您做不出、做不到的?” “大胆!”她呵斥道。 我不以为意,继续道:“您说要给三郎纳雲青做妾,就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直接把雲青抬进了府里,还拦下了三郎寄回家的书信,把我支去了田庄。现在呢?您是要治我丫鬟的罪吗?” 她一只手将桌案拍地“咚”地一响,说道:“我不仅要治你丫鬟的罪,还要治你的罪。一个少夫人,竟如此不能容人;自己不知尊卑,忤逆长辈,还教坏自己的下人以下犯上。” 我看向她,说道:“我不能容人?是您容不下我吧。” “住口!”她喝止道。 我没理会她,径自道:“我把丫鬟带过来不是为了让您给她治罪的,当然,我也不会让您治我的罪。雲青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若真要论起罪来,雲青,你在园子里与我说的那番话又该当何罪呢?” 雲青脸色一变,道:“雲青只是向姐姐询问三郎而已。” “闭嘴!”我怒道,“已经告诉你了,不许这样称呼。我也不是你的‘姐姐’。” 雲青抿着嘴,将求救的目光朝婆婆投去。 婆婆指着我,气得手发颤,道:“你这个刁妇。” 我平静道:“希望您能够清楚,虽然我现在不能把雲青赶出去,可我也不会承认她这个姨娘。您年岁大了,留她在身边侍奉也行,只是少让她在我和三郎面前转悠,我不会有好脸色的。” 说罢,便欲转身出去。 刚走没几步,便听到身后“哗”地一声脆响,我猜到应该是婆婆摔杯子了。我的话已经说完,实在不想在这儿多留下去,便没理会,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刚一抬头,却见蓝笙正在院门那儿往屋里走来。 我左右为难,就这样出去怕是不行了,可若是留在这儿,我又该怎样周旋? 犹疑不决间,蓝笙已走近。 我想了想,退回到屋子里站着。 蓝笙进了屋给婆婆行了礼,道:“三郎听丫鬟说,淑真在娘这儿,所以过来看看。” 婆婆道:“我让梅香把她叫过来问问田庄的事情,又和她说了会话。” 厅堂里碎了一地的茶盏看起来很是刺眼。蓝笙一脸疑惑,又道:“这杯子怎么碎了?怎么没让人收拾一下?”(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论情之至 婆婆、雲青、梅香和莺巧俱是面面相觑,厅里一时静极。 一阵不合时宜的静默后,婆婆开口道:“都怪丫鬟笨手笨脚,我原本想让她端杯茶水,结果她把杯子摔了。”接着又凛然与梅香道:“还不快去收拾干净。” 梅香慌里慌张地走到跟前去收拾。 蓝笙朝我看来,我未做回应,只移开目光低下头去。 半晌后,又听蓝笙讶异道:“雲青的脸是怎么回事?” 雲青半捂着脸,支支吾吾道:“我……雲青……” 我默不作声,心想,这样的事雲青怎会好意思开口说? 雲青是不好意思开口,可她旁边的莺巧倒没想那么多,急冲冲道:“是让人给抓的。” 我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便听雲青道:“别胡说!” 莺巧望向我这儿,做出一副胆怯又委屈的表情来,道:“就是让人抓的,姨娘不愿开口……” 话未说完,雲青猛地转过脸去看着她,露出平日里极少表现出来的凌厉之色。 莺巧噤了声。 蓝笙转过身来,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 我开口道:“莺巧,是谁抓的?你倒是说出来。” 莺巧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婆婆把目光投向了雲青,想来她也不知道雲青是作何打算的。 雲青坐在梨木椅上,端庄秀静,嘴角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轻声道:“是雲青自己不小心刮伤的,今日修指甲时,指甲尚未修好,我便用手去碰脸,结果把脸给划伤了。说出来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我淡淡道:“你脸皮薄,又身娇肉嫩,往后自己要多注意。不然让别人见着了,还以为是受了什么欺负,惹出误会可就不好了。” 她一张脸煞白,紧抿着嘴唇,破天荒地没有应声。 蓝笙默了半晌,道:“如此,我就不多问了。”接着又匆忙道:“娘若没有旁的事,三郎与淑真便先回去了。” 婆婆“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话。 出了院子后,蓝笙脚步匆匆闷头朝前走,我跟在后头亦无话。 到了僻静地,他忽地刹住了脚,转过身来。 我一愣,疑惑望着他。 他看向月映,月映识趣地往后面退了退。 “怎么了?”我问道。 他看了我一会,道:“娘和你解释清楚我和雲青的事了吗?” 我偏过头去,道:“那不叫解释。事情就是这样,已经摆在了我面前。解释只对你有用,我不需要解释。” 他半晌无话,片刻后,失望道:“宛妹,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这话再次将我们之间的矛盾挑了起来,我看向他道:“没错,我在这件事情上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他眸色凉凉的,有怪罪的意味。 我接着道:“我不可理喻,蓝笙,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才算可以理喻?” 他没吭声。 我叹了口气,道:“我们不要说这个话题,我不想再和你吵。” 他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想雲青住进家里来,但是你也不能那么做。雲青与你一样也是个弱女子,你怎么能做出那种行径呢?方才是因为在娘面前,我不好让你难堪,所以才没追究下去。但我真的不希望有下次。你若不喜欢雲青,不理会她就是,没有必要欺辱她。” 我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旋即忽然明白了,原来蓝笙是认为雲青脸上的伤是我抓的。虽然事情是月映做的,但若说是我做的也不为过。 可我的重点不在这,我是讶异蓝笙话里的指责。他知道多少?明白多少?凭什么就认为他看到的、他以为的就是对的? “羞辱?”我轻声笑了出来,回答毫不客气,道,“蓝笙,你错了,我和雲青是彼此彼此。你说我不对,那她也未必就是对的。我们在一起这么长的时日,你难道不了解我?我喜欢欺负别人吗?会无缘故地欺负别人?你不要看别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以为是别人受了欺负,到底是谁吃了亏,你难道看不明白?” 他将目光移向别处,道:“你说得对,我是看不明白。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却还是不明白你。你知道吗?现在的这个你让我觉得陌生,从前的那个你,温柔懂事,乖巧,笑起来会让人觉得甜蜜温暖,仿佛整个世界只装了我一样。可现在,你就像浑身扎满了刺似的,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是厌恶了我的意思吗?我顿觉心寒,鼻头酸酸的。 墙角边一株淡紫色的夕颜已经合上了花瓣,花朵紧抱,拼命把自己往里面缩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与他道:“蓝笙,我承认我不比从前,可你有没有想过从前你是怎样的?从前又是怎么样的情形?很多东西都变了,你不能只要求我一个人还像从前那样。我有我自己要坚守的东西,可别人要毁掉它,所以我才会浑身扎满刺。” 他沉声道:“我待你,一直是如此。在意的只是你一个人,你在意的又是什么?我和雲青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又何必在意那些,惹自己不痛快?你从前不是说,我们要相互信任,如今你这般,是真的信任我吗?” 我苦笑,道:“我是庸人自扰。” 前世所有的不快都是我的负累,因为担心那一切会重演,所以我才在意。 我看向蓝笙,他立在暮色中,白衣黑发,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最初爱上蓝笙时,我就不是单纯的。 我是想着如何才能走出这轮回,所以才去接近他。纵然后来的确是爱上他了,可我从未打消自己的顾虑,也未曾忘却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样的我岂不可耻?倘若真真正正爱一人,难道会去在乎那些吗?不论雲青会不会进府,也不论婆婆会待我如何,我都只专心去爱蓝笙一人,他欢喜我便欢喜,他忧愁我亦忧愁,万事都从他的角度去着想。 那才是情之至吧。可我为什么做不到那些呢? 雲青才刚进府,我便这样歇斯底里地发作,对蓝笙心生龃龉。这里面有多少爱他的成分,又有多少成分是为了自己?(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互相妥协 蓝笙说的何尝不对?我几时是完完全全信任他了? 我第一次将自己的心剖得这样透彻,透彻得让我觉得可怕。倘若失去了爱他这一前提,我不知道做这一切还存在什么意义。 就如之前和梁公子说的那样:我很自私。 我没有拿出自己的全部去爱蓝笙。所以连信任他都做不到。 信任是有风险的。若我将自己的心完完全全交过去了,最后却落得一场空了呢? 我看向蓝笙,他侧颜美好,神色平静又坦然。 我不禁质问自己,为什么还没开始,自己就后怕了呢?我为什么不尝试着去信任蓝笙? 要知道,抗拒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假使我真心去信任他,平和看待雲青进蓝府的事情,包容婆婆的作为,一切会不会因此好起来呢? 我所在意的不过是蓝笙,我的目的不过是能走出轮回,与心爱之人相伴到老而已。 也许我该换个方式对待这一切。事情已经发生,固然我痛心又失望,但却明白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假如我不采取抗拒的方式呢?情况会不会改观? 我应该试一下,为了自己和蓝笙。至少,我不能再和蓝笙这样对抗下去。再深厚的情感也经不起这样长久的消耗。 想到这儿,我向他服了软,道:“蓝笙,是我不对,我太过敏感、紧张了,我应该相信你的。” 他闻言,转过头朝我看来。 我向他走近了些,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继续道:“其实我不想跟你吵的,我是太在乎了,你有没有生我的气?” 蓝笙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我能感觉出他的身子不再像我刚碰到他时那样僵直。 半晌后,他动了动身子,抬起手将我揽进怀里,温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是最近的事情太多太杂乱了。也都怪我,如果当初早一些和娘表明自己的心意,早些帮雲青找到好的归宿,那么也不会造成今日这种局面。其实我明白,你心里是很难过、很委屈的。” 我眼角有些湿润,心想,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也是怪自己没有先做防备,若早早料理了雲青的事情,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是非吧。 但话总是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当初嫁到蓝家时,我不就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和婆婆处理好关系,哄婆婆开心吗?可最后呢?不都是徒劳无功吗? 蓝笙又道:“宛妹,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你。成婚以来,我就没有好好陪你,总是被公务缠身,若我能常常在家,多在你和娘中间说说话,你与娘之间也不会生出这么多嫌隙来。”他接着叹了一声,道:“都怨我不好。” “你不要这么说,”我小声道,“那都是没办法的。我可从来没有怨你这个。” 他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欣慰道:“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多好啊!这样说着话,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一样。” 我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与我道:“我们回屋里去好不好?吃完饭,就休息,好不好?” 他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抬起眼皮,正对上了他那双温情脉脉的眸子。 我脸不由得红了一红,小声道:“好。” 他开心地笑出声来,笑得很肆意,又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去。 正如他说的,我们像是回到了从前。 可真的还和从前一样吗? 不,我们谁都不能装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争吵了,而且还吵得很厉害。现在的平静和睦,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选择了妥协而已。我退了一步,蓝笙亦退了一步。 听别人说,要想做长久的夫妻,就要学会忍让对方,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向对方妥协。 我很好奇,真的是这样吗? 我可以向蓝笙妥协,依旧像从前那般待他。可我不能够向婆婆妥协,也不能做到像从前那样对待雲青了。这些,我应该现在就和蓝笙说明白的。 想到这儿,我拽了拽他的手,道:“蓝笙,有些事我要先和你说清楚。” “什么事?”他转过头问道,眼眸中有些许不安。 我抿了抿嘴,道:“你不要期待我会热情地待雲青,我做不出来;也不要期待我在娘面前露笑脸,当然,我会恭恭敬敬地待她,但是发生了这么些事,我真的没办法在她面前展颜欢笑。”顿了顿,又补充道:“她不喜欢我的。” 蓝笙一手搭在我肩上,默了一会,叹道:“看来你和娘之间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接着又道:“没事,你不要勉强自己,这些我都明白的。” 我看着他,认真道:“你真的明白吗?真的不会介意吗?” 他点点头,道:“我懂。” 我笑了笑,挽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晚饭是拿到房里来吃的,用完了饭,我把蓝笙带回来的箱笼先放到了西边的厢房里,便回屋里陪蓝笙。 月映在我们用洗漱完后沏了一壶茶来放到了房里,然后出去了。 我坐在妆台前擦香膏,在镜子里看到蓝笙坐在螺钿床上正望着我。烛火昏黄,铜镜也是昏黄的,给夜晚添了几分温馨。 镜子里的他招了招手,接着便听他道:“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莞尔一笑,站起身坐到他旁边。 他笑说道:“好香呀!”脸又朝我凑近了些,用力嗅了嗅。 我吃吃笑着别过脸去。 他退了回去,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信封来,柔声道:“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我看了一眼信笺上的字,明白过来那正是我写给他的/圈儿词/。 他从信封里又拿了一页纸出来,笑说道:“还有呢!” 我一看,原来是我画给他的两个圈儿。当时给他寄去这封信时,他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便写信回来问我,后来我便写了一首/圈儿词/寄给他。 我望着他小心翼翼拿着信笺的样子,心里既觉得甜蜜,又觉得有些好笑,便忍不住别过脸去笑开了。 他忽然用手捉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了过去,恼道:“不仅捉弄自己的夫君,还敢嘲笑。小娘子这般胆大,该当何罪?”(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闺乐 我笑得愈发欢畅了,道:“是夫君自己不解风/情,怎么反怪妾身不好?” 蓝笙笑恼道:“我不解风/情?我若是不解风/情还会这样巴巴地赶回来看你,以慰娘子相思之苦?” 我嘟起嘴,横了他一眼。 蓝笙忽地在我唇上啄了一口,道:“你只在上面画了两个圈儿,我怎么能明白?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捉弄我的?” 我双手搭在他肩上,小声道:“我没有。” “还敢说自己没有?”他笑着用手捏我的腰。 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弓着身子,把头埋进他怀里。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我的腰,让我觉得极痒。 我受不住,便结结巴巴道:“夫君饶命呀……妾身认错……还不行吗?” 他的手终于停住了,抬起我的下巴来,似笑非笑道:“光说说可不行,你打算怎么谢罪呢?” 我抿嘴笑着,眼珠转了转,笑说道:“妾身‘拼尽一生休’,也要‘尽君一日欢’。” 蓝笙“扑哧”一笑,叹道:“果然,在风/情这上面,为夫我确实及不上夫人。” 我脸上一热,扭过头去不看他。 蓝笙凑过来连亲几下我的脸颊,柔声道:“夫人叫声‘三郎’来听听。”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要求了。 我忍着羞意,甜甜叫了一声:“三郎。” 平日里对别人这么称呼他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这样单独在一起唤他时便觉得有几分暧/昧的味道。 他望着我,眼眸里盛满了柔情。 我问道:“三郎很喜欢我这么叫吗?” 他笑了一下,道:“你不觉得叫名字的话听起来很生硬吗?你喊我‘三郎’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柔婉。” 叫他蓝笙一部分原因是已经习惯,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我不是那种喜欢表露情感的人,“三郎”这个称呼,里面有太多依恋的味道。 可再细想他刚刚说的话时,我抓出了一个把柄来,我佯作生气状,问他道:“那你是说,我平时都不柔婉了?” 他愣了愣,尴尬一笑,道:“夫人误会了,为夫是说,夫人平时就很柔婉,叫我三郎的时候更是柔婉。” 我轻轻搡了他一下,嗔道:“贫嘴!” 他嬉笑着,道:“不然夫人又该说我不解风/情了。”又伸出手把我搂进怀里,接着央求道:“夫人再多叫我几次。” 我整个人被他箍在怀里不能动弹,脸与他挨得极近,他灼灼的目光如火炬似的,让我有些不敢抬眼。 我垂了眼眸,轻声道:“三郎。” 他没应声,我便缓缓抬起头来,又道了一声:“三郎……” 话音刚落就被他封住了口,他动作虽凶猛,却比下午时多了几分温存,让我渐渐有些动情。 彼此的呼吸粗重起来,蓝笙的身子慢慢朝我这边压过来。 我在换气的空当低声道:“去榻上……好不好?”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又重重吮吸了几下,方离开了我的嘴唇。 我瞥见那散落在床上的信笺,将它们拾了起来,又道:“你等一等,我去把信收起来,放到小书房里。” 蓝笙抱着我的腰,不肯放我走,我笑道:“那你随我一块去成不成?” 他这才站起身来,道:“正好,去看看夫人在家都做些什么。”手却依然没松开。 蓝笙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身后,我走路受着制肘,只能跟着他一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一边走着,一边拉扯他箍在我腰上的手,说道:“蓝笙,你这样,我没法走路。” 他忽然一使劲把我抱离了地,下巴抵着我的后脑勺,威胁我道:“叫我什么?” 我咯咯笑道:“三郎,好三郎,快放我下来。” 他轻轻将我放了下来,一手揽着我的肩与我并排走着。 走至靠近小书房的一个窗台前,蓝笙拿了一盏烛火。 书房很小,一盏烛火就足以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我走到架子上将一个木匣子拿到桌案上,蓝笙凑过来看着,问道:“里面都装着什么宝贝呢?” 我趣道:“除了金银珠宝外,什么都有。” 蓝笙把手伸进匣子里,我一把握住他手腕,说道:“做什么?”继而又笑道:“三郎想抢我的宝贝?” 他勾着嘴角,道:“怎么?为夫没有这个荣幸开开眼界了?” “岂敢岂敢?”我说着,有些忐忑地松开了他的手。 匣子里面的东西很杂乱,大多是诗词,其余的是篇幅较短的戏文。 蓝笙拿了一叠纸张出来,就着昏黄的烛火仔细看着,看了一会后,道:“这些都是你新近写的?” “嗯,”我轻声道,“从前写的也在里边。” 他露出一个笑来,打趣我道:“夫人可比杨太真,喜欢写这样的靡靡之音。” “这怎么就是‘靡靡之音’了?”我反问道。 蓝笙略一皱眉头,思索了一会,道:“两句词有三句不离愁怨。”又笑说道:“这样的词读了怎么能叫人精神好?怪不得夫人的身子总是这么娇弱。” 我嗔了他一眼,用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蓝笙又道:“让我再瞧瞧,这词里的妇人为何有这样多的愁怨呢?”然后像恍然大悟似的,道:“噢,原来是因为‘独行独坐还独卧’,是因为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啊。” 接着又思忖道:“难道这个妇人不喜与别人结交吗?我再看看……邻家女姬约她去游玩她也不去。难道这妇人没有别的朋友?咦?这里有个‘萧郎’。这‘萧郎’是谁呢?” 蓝笙探询的目光望向我。 我把纸张收了回来,道:“几首诗词而已。” 蓝笙没有作罢,追问我道:“那这‘萧郎’又是哪个?” 我笑了笑,道:“除了三郎以外,其他的男子我都统称做‘萧郎’。”又解释道:“不过是看到了一些事,有感而发,信手诌了几首诗词罢了。” 蓝笙又问我道:“那你的诗词里怎么没有我呢?” 我笑着拿出那/圈儿词/放到他眼前,道:“这是写给哪个的呢?” 蓝笙笑了笑。 我又道:“三郎不是说,这些是靡靡之音吗?我怎么好把三郎写进里边?”(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和你一起 蓝笙勾了一下嘴角,醋道:“这样可不公平,夫人****与诗词相伴,但诗词里竟然没有夫君我,反倒有一些不相干的人。” 我把信笺慢慢装进匣子里,抿着嘴笑着。 蓝笙见我不再哄着他,讪讪地挪了几步,到桌案的另一边去看那些画。 我将匣子放到架子上,轻轻走到他身后,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腰,柔声道:“我不把三郎写进里边,我把三郎放心里呢。” 说完这句情话,我并未觉得肉麻,竟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软得跟一团棉花似的。 此刻我心里真真正正只有蓝笙一人,再无其他。也是在这种时候,我觉得我把自己完完全全交付出去了。这样的去依恋一个人原本会让我感到害怕,可现在我却真的拿出了“拼尽一生休”的气概来。 蓝笙身子一颤,半晌后回过身抱住我,笑说道:“你知道吗?你这样可真是磨人。我要忍不住了,忍不住立刻把你吃掉才好。” 我笑晲着他,干脆抬手勾住他的脖颈,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他双手将我提了起来抱住,低声道:“等你再多磨我一会。”说着,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极快。 一场春梦,一场缠绵,恩爱不知晨晓。 我今日醒时比平常晚了些,月映却没来催我。 蓝笙坐在塌边穿鞋子,我抱着被子往前挪了挪身子,他便扭过头来看我,又凑过来亲了亲我的眉心。 顿了一会,他抿抿嘴,说道:“我早上要去娘那边给娘问安,早饭可能就在那儿用了,你……可以睡一会再起来。”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打算一个人过去,毕竟我昨日把一些话和他说清楚了,所以他也不想强求我。 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问题:从我个人来讲,我是不愿去见婆婆的,可再为蓝笙想想,我这么做其实有些伤他的心,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婆婆那儿。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我依然左右为难。 我为难,蓝笙也为难。 默了片刻后,我说道:“你等我一会,我也过去。” 他望着我,高兴道:“好哇!我等你一块儿去。”眼眸里的惊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愁绪和无奈,蓝笙是很想看到我与婆婆和和睦睦的吧,所以见我要去给婆婆问安,才会表现得这样欣喜。可我心里清楚,想要让我与婆婆和解,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蓝笙明不明白这些呢? 正想着,他伸手将我的被子掀开了。 我疑惑道:“做什么?” “快起来,我给你穿衣服。”他兴致勃勃地道。 我坐起身来,忍不住笑道:“我自己穿就好,干嘛要这么伺候我?” 他径自将我里衣的带子解了,道:“我帮你穿吧……” “我不要……” …… 嘻嘻闹闹地把衣服、鞋子穿好,我起身将门窗打开透气。 刚到妆台前坐下,月映就端着热汤水走了进来,笑盈盈地给我和蓝笙行了礼,然后将热汤水送到了盥洗室里。 蓝笙去了盥洗室洗漱,我喊了月映过来帮我梳发髻。 镜子里的我一副慵懒的神色,我掩住口轻轻打了个哈欠,月映眉梢带笑的脸从镜中一闪而过。 我忍不住问她:“月映,遇着什么好事了让你这样开心?” 她低低笑出声来,道:“我是为珠娘和姑爷高兴。之前看见珠娘和姑爷吵了架,月映担心得不得了。现在,看你们俩和好如初了,月映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 我亦笑了笑,低头摆弄着梳妆台上的玉铛,道:“你说,这样做对不对呢?” “当然对呀,”她用梳子帮我拢发髻,道,“珠娘和姑爷是夫妻,夫妻过日子不就应该和和美美的吗?” 的确是该和和美美的,这样彼此也能过得舒服些。 我默了一会,又问她道:“姑爷纳了妾侍,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月映忽然恨恨道:“我就看不惯她那嚣张样。姑爷和珠娘原本那么恩爱,要不是因为她,珠娘和姑爷也不会吵架。” 我叹了口气,道:“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又道:“姑爷待珠娘这么好,肯定不会理睬她的。” 我默着没搭话。 月映帮我梳好了发,我起身去盥洗室,正好蓝笙已经洗好出来了。 经过他身边时,我拍拍他的手,道:“等我。” 他笑了一下,月映走上前来道:“姑爷喝杯热茶吧,我去拿。” 他道了一声“好”。 收拾妥当后,我和蓝笙一起去了后院。 经过园子里时,雲青带着莺巧从旁边的一个角门里走了出来。 她移着碎步赶了赶,走到我们旁边时福了礼,低着头,轻声道:“官人,姐姐。” 我扭过头去,没有搭理她。 蓝笙尴尬道:“雲青,你还向以前那样称呼我‘义兄’就好。” 眼角余光瞥见雲青抿了抿嘴,却没应声。 蓝笙问道:“你脸上的伤没事吧?” 她柔柔地用手挡住那张水嫩嫩、白生生的脸,微微笑了一下,道:“不打紧的。” 蓝笙默了一会,道:“你要去义母那儿?” 雲青点了一下头。 蓝笙又有些尴尬道:“那……一起过去?” 她又福了一礼,道:“雲青走后面吧。” 我抬脚继续往前走,蓝笙忙转身往前紧走了几步,与我并肩同行。静默中,我听见他轻轻吁了口气。 行至婆婆那儿,婆婆见我们三人一同前来很是讶异。拜完礼后,我们各自落了座。 我一声未吭,蓝笙和婆婆说着话。雲青忽然对莺巧耳语了几句,然后莺巧便出去了。 我愈是这样沉默,婆婆就愈是要和我寒暄以显示要与我亲近的意思。 想到她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再对比现下,我忽然觉得婆婆简直就是我遇到的善于虚情假意之人中的极品。 婆婆脸上带笑,与我道:“这次淑真去田庄打理事务,做得很是不错。” 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这样的夸奖,我可不稀罕。 我没说话,蓝笙微笑着朝我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婆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拒绝逢迎 雲青拿出一个绣得极精致的香囊来,道:“前些日子绣的,已经送了一个娘,今日把这个拿来送与姐姐,这里头装着草药和香料,把它挂在床帐上可驱赶蚊虫,姐姐收下吧。”说罢,起身走上前来,伸出手将香囊递与我。 听着她这一声声“娘”、一声声“姐姐”地叫着,我心里头真是不舒坦。 我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做。” 婆婆在一旁当起了和事佬,道:“多一个也无妨,这香囊的用处极好。” 我依旧没伸手去接。 雲青的手尴尬地伸着,过了一会,轻轻地“噢”了一声,正欲收回手,蓝笙探身将香囊拿了过来,道:“我替你嫂嫂接下了。” 然后又对婆婆说道:“娘,孩儿觉得,往后还是让雲青像从前那样称呼您‘义母’,称呼我‘义兄’,叫淑真‘嫂嫂’比较好。” 雲青小脸紧绷着,慢慢退到椅子上坐下。 婆婆斥道:“这样的糊涂话可不当说,要真是这样了,往后青儿在府里还有何颜面?我把她接进府里就是为了不让她受欺辱,你这个主意不是会让青儿受旁人的讥笑吗?” 蓝笙默了一会,方道:“是孩儿考虑得不妥。” 门外出现了一个身影,方才外出的莺巧此时回来了,手里还端了一盏茶。 我忽然想起她昨日与我说的“赔罪”一事来。 果然,雲青接过莺巧手中的茶盏,走到我面前跪了下来,将茶盏捧到与额头平齐的地方,道:“之前雲青未能给姐姐奉茶,今日特地给姐姐赔罪。” 虽然我也知道她这些是要做给蓝笙看的,我若前后两次都拒绝她的话,蓝笙可能会觉得我有些不讲情理,但我就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下这杯茶。 倘若我接下了,不就是等于承认了她妾侍的名分吗? 我别过脸去,冷淡道:“不想喝,你拿回去。” 蓝笙为我说话道:“雲青,你嫂嫂她早上不喜欢喝茶,没事,你不用太在意这些,茶就不必奉了。” 雲青抿抿嘴,没说话,却还是坚持将茶盏放到我旁边的桌案上,然后才退回去。 坐了一会儿,丫鬟进来问,要不要现在把早饭摆上来? 用完早饭,我和蓝笙便回去了。 到了屋子里,蓝笙将雲青给的香囊放到鼻尖下闻了闻,与我道:“真的不要吗?味道还好。” 我问他道:“你想留着吗?” 蓝笙看了看我,说道:“还是不留了吧,再做一个就行了。” 我把香囊拿到手里,说道:“觉得好就留着吧。”然后又走到妆台前另拿出一个香囊来。 蓝笙疑惑问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没回话,将自己做的那个香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接着把雲青做的香囊里的香料和草药都装到了自己做的那个香囊里,然后递给蓝笙,道:“现在可以把它挂到床帐上了,还能驱赶蚊虫,的确挺好。” 蓝笙无言地笑了笑,把香囊接了过去。我把雲青的那个香囊丢进了纸篓里。 我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蓝笙挨着我坐下,说道:“难得有机会留在家陪你,说说吧,你想去哪些地方?我都陪你去。你一直闷在家里也不好。” 我抬起头笑看着他,问道:“三郎真的有这个闲情逸致陪我出去?” “嗯,当然。”他柔声道。 我心里瞬时间被幸福填满。从前蓝笙不常在家,陪我出门的次数很少。他自己也明白,所以常说自己亏欠了我,我总是说“不介意”。 现在想想,说“不介意”是假的,其实我还是很希望他能时常陪在我身边。 我转了转眼珠子,思索道:“海宁都有哪些地方好玩呢?” 蓝笙想了想,说道:“几日后,宝月寺附近有个庙会,到时我带你去逛逛?” 古代的庙会应该就是今天所说的赶集吧,到时候人肯定特别多,虽然我不大喜欢往人堆里扎,但能见识见识古人赶集的场景也蛮不错的,而且有蓝笙陪着,即使人很多,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点了点头,高兴道:“好呀!” 商量好这事,我又想到庙会算是人们比较看重的日子,若这事让婆婆知道了,到时她又会说,让我们带上雲青一起去,我可不想那样,这样一来蓝笙又该为难了。 于是我又和蓝笙说道:“我们不要告诉娘好不好?我就想两个人一起出去,不带其他人。” 蓝笙默了一会,道:“我也不想别人跟在一起,但出门不和娘说一声,这样不太好吧,万一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怎么办?而且我们出门的话,肯定得要一辆马车,娘到时就会知道的。” 我抿抿嘴,说道:“哪就有什么着急要命的事情?你一年到头不常在家不都没有遇到吗?而且我们在外头逗留的时间不久,应该没多大关系的。至于马车,你去和管家说一声不就行了嘛,要是娘问起来了,自然就知道我们去哪儿了。” 我记得上一世时,蓝笙的话在管家那儿还是很好使的。那时婆婆说要送我去见官,管家不就说受了蓝笙的叮嘱,务必让婆婆等蓝笙回来后再处理我的事吗? 要是让婆婆提早知道这事,我们肯定不能舒舒坦坦地出门。我是真的不想有别人跟着。 我抱着蓝笙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又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望着他。 蓝笙无奈妥协了,轻声道:“那好,听你的。” 我绽出一个笑来,探过身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 到了庙会那一日,我和蓝笙用完早饭后就出了门,临走前和月映招呼了一声,告诉她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和姑爷外出了,下午就回来。 去管家那儿拿马车,果然,管家很痛快地将马车牵了出来。 我现在是明白了,其实管家就听婆婆和蓝笙两个人的话,如果有谁和他们的关系亲近一些,或许也能在管家那儿吃得开。有时他看着像是很公正的样子,其实还是很有个人立场的嘛。(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逛庙会 马车行至宝月寺,我和蓝笙下了马车后,又叮嘱车夫就在宝月寺附近等着,不要走得太远。 寺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大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和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视线移到高墙之上,寺院上空盘旋着青灰色的烟雾。 蓝笙感叹道:“庙会的时候,寺里的香火便要旺盛一些。”然后又道:“我们要不要也去寺里上柱香、求个签?” “求什么?”我问,却又立刻习惯性地想到“求子”这个词。 蓝笙转了一下眼珠子,思索道:“求家庭和睦,人丁兴旺。” 这些便是他的愿望吧。我在心里想。 蓝笙已然迈开了步子,转过头与我道:“快进去吧。” 我笑了笑,跟上他,忍不住调侃他道:“你这是在为难菩萨呀。你的心愿这么多、这么大,菩萨怎么帮你才好呢?” 蓝笙说道:“心诚则灵,以后我每个月都来这儿上柱香。” 我实在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便朝他微微笑了一下,道:“好哇,但愿如此。” 我随蓝笙一起上完香,又去拜了菩萨,已经耽误了一些时辰。蓝笙还想去求签来着,但今日的人实在多得很,若要等解签,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便劝他一起离开了。 我们沿着宝月寺旁边的一条街往前走,街道两边都摆满了小摊铺,再加上人多,就变得拥挤起来。蓝笙牵了我的手,将我拉近了些。 小摊铺实在是多,光卖瓜果蔬菜的就有几十个。 一个妇女手上挽着篮子聚集在周围十分认真地挑拣着蔬菜,菜农在一旁说道:“这些菜都新鲜的很,早上从园子里摘的。” 妇人又看了看,还是放下了,惹得菜农在背后嘀咕道:“这婆娘,真是……爱买不买!” 我们转到一个卖莲蓬和荷花的摊子前,我把手抽了回来,蹲下身去挑了一朵半开的莲花,又挑了两个饱满的莲蓬拿到手里,然后站起身笑着与蓝笙道:“三郎快付钱给人家。” 蓝笙笑了笑,一脸宠溺地望着我,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铜板来递了过去。 我把莲蓬塞到他手上,然后自己捧着莲花十分陶醉地闻了闻,又抬起头与蓝笙嬉笑道:“其实什么香味都没闻到。” 蓝笙道:“莲花‘香远益清’,味道肯定清淡。” 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是因为莲花生气了。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这么把它捧在手里,它一定是觉得我亵渎了它,所以紧闭着香口,不搭理我。” 蓝笙无奈笑了笑,道:“你说是怎样便是怎样。” 我拿着荷花继续往前走着,空气中忽然飘过来一阵阵诱人的香味。我加快了脚步,又不时看一下身后的蓝笙,生怕把他给弄丢了。 蓝笙腾出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的手拉住了,说道:“你走慢些。” 我心情很愉悦,步子没放缓,一直把他拉到一个卖面筋的摊子前。 “来两串面筋!”我兴奋道。 “好嘞!正烤着,您等一等哈。”年轻的摊铺老板扯着嗓子道。 因烤着炭火的缘故,他脸上布满了汗珠。旁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应该是他的妻子。 年轻妇人将几串做好的面筋递到他手上,又扯下搭在肩上的手巾给他擦汗,抱怨道:“天太热了,还要烤火。” 他咧嘴笑了笑,眉眼间尽是柔情,道:“没事。” 我不自觉地把身子往蓝笙身上靠了靠,蓝笙垂下眼看我,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面筋拿到手后,我把它放到嘴边吹了几下,然后轻轻咬了一口,感觉它不烫了,便把它拿到蓝笙嘴边。 蓝笙一脸尴尬,左顾右盼了一下,道:“你吃就好,我不喜欢吃。” “嗯~”我拉长音调,将面筋往前送了送,说道,“很好吃的,你快尝一口。” “真的不用……”他头往后仰了仰,又道,“那我自己来就好。” 我抿嘴朝他做了一个胁迫的眼神,手上的面筋都贴到他嘴唇了。 蓝笙终于道:“那好……”然后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我凑近他问道。 “嗯,味道不错。”他面露窘迫,嘴角边沾了一粒芝麻。 我抬起拿着荷花的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 蓝笙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继而灿然笑开了,道:“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在潭州的那些日子,你那时候很活泼,而且胆子挺大。” 我嘴里吃着面筋,便朝他娇憨地笑了笑。 蓝笙用手给我抹了一下嘴角,又感叹道:“日子过得真快,想想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却觉得像是刚刚发生的。” 他极少会这样感慨,我望着他一脸的沉醉,觉得此时的他再温情不过了。 我一边吃着面筋,一边继续往前逛着。看到一个摊铺里摆了几本旧书,老板说那写的都是野史异闻。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便拿了一本,塞进了蓝笙的袖袋中。 经过一家卖手工饰品的摊铺时,我又挑了一些新奇的饰品,太大的我放到手上拿着了,小一些的通通塞给了蓝笙。 一直逛到中午,蓝笙提议说,去找个酒楼坐坐,休息一下。 我的腿的确有些乏了,而且更让我难以理解的是:我又饿了…… 听书上说,人在心情愉悦的时候消化吸收都要快些,难不成我这是太过愉悦了? 也许是吧,反正我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里除了吃和玩,什么都没想,不愉悦都不行呀。 我点点头,道:“好呀。”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去哪儿呢?” 蓝笙道:“从这条街出去之后,再向左拐就是金梧酒楼了,那里挺不错的。” 金梧酒楼?我一下子想到了它对面的玉茗堂,想到了梁公子。 梁公子身上的伤不知好了没有? 我想了一会,与蓝笙道:“就去那儿吧,我正好顺道去看一下梁公子。” “去看他做什么?”蓝笙问道。 我抿抿嘴,道:“你忘了?上次我去田庄时遇到了劫匪,多亏了他挺身而出,他还因此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一下他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旧事重提 蓝笙敛了眉头,道:“上次你和我说这事时,我还没来得及好好问你,你怎么就会遇着劫匪呢?” “我也不清楚,”我摇摇头,“他们其实也不是劫匪,而是流民。之前因为雲青的事,娘把我禁足了三日,后来,娘又说让我去田庄,我就去了田庄,结果就遇到那些流匪了,他们人多,又拿了家伙……当时可吓人了。” 提起旧事,遭遇劫匪的事情固然让我心有余悸,但婆婆的所言所行更是让我觉得寒心。 我与蓝笙是和好了,但我和婆婆的隔阂永远都在。在蓝笙面前时,我尽量避免谈到婆婆。 这样的事情就不能拿出来说,因为每说一次,就感觉像是把伤口扒开了一样。 我语气低沉,道:“蓝笙,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也不能都告诉你,因为怕你忧心,也怕你伤心。” 他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垂下眸子,表情认真地看着我,道:“你说吧,我想知道那些,想和你一起承担。” 我已经把自己对婆婆、雲青的态度向蓝笙表明,再将这些烦心事告诉他做什么呢?少一个人去烦恼总是好的,而且,如果我和他说了,只怕他会一时难以接受,他处在那样一个位置上,比我要更加痛苦。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 我抓着他的衣襟,小声道:“我真的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他们居然说,要把我和月映卖到别的地方去。我当时就想,如果被带到了别的地方,我也一定要回来,可我不知道如果真的那样了,我还能不能回来。”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肩,沉声道:“我真的要恨死自己了。” 我抬头看着他,缓声道:“你不要这样想,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他又道:“你当时那么害怕,可我却不在你身边。” 我扯出一笑来,安慰他道:“你不知道吧,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是很勇敢的。” 他闻言牵了牵嘴角,却是一个苦笑,顿了顿,问道:“那梁公子又是如何搭救你的?” 想到这个问题,我一下子绽出一个粲然的笑来,道:“梁公子很机智,他不是武救,是智救。” “噢?”蓝笙好奇道,“那他是怎么个智救法?” “我们十分配合地演了一出戏,唬住了他们。”我兴致勃勃地讲解道,“梁公子谎称是田庄的主人,说田庄里发生了纠葛,他去报了官……再加上那些流匪的胆子也不是很大,对这里又不熟,所以劫了马车就逃了。” 蓝笙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妒忌梁公子了,要是那个时候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揶揄道:“你若在那儿,一定会义正言辞地呵斥劫匪,亮出自己官吏的身份,然后,然后就……”然后我们可能还是小命难保。 蓝笙追问道:“然后怎样?”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道:“他们听闻你的大名后就全部逃之夭夭了。怎么样?我编得好不好?” 蓝笙眼中带笑地瞥了我一眼,道:“我听出来了,你是在虚情假意地吹捧我。”接着又叹道:“我不过是一个文吏,如何压得住他们?”说完又忙补充道:“不过我若在那儿,肯定是要护你周全的。” “我知道,知道。”我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又在心里道,蓝笙,你的心意我都清楚。 我们慢慢往前走着,半晌后,蓝笙说道:“如此说来,真的是要好好谢谢那位梁公子了。” “嗯,当然。”我点头,又道,“可你上次还跟他说那样的话……” “我不是不知道这些吗?”蓝笙辩解道,“更何况,当时我看到他竟然从马车里下来,哪还顾虑到别的?”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梁公子有些奇怪,我们在潭州的时候与他相识,而现在在海宁,我们遇上他了,这样的缘分未免太深了些吧。” 我抿着嘴没说话。其实我与梁公子的初识不是在潭州,而是在钱塘的常乐楼里。我穿回到过去的时空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他。其后虽然不常来往,但也总会在不经意间遇到。 蓝笙说得对,这样的缘分的确太深了。 而且我还知道,这种缘分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他是梁斐祎,是玉茗堂的堂主。 蓝笙默了一会,说道:“希望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我把头往他胳膊上贴了贴,又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行至金梧酒楼那儿,我与蓝笙说,先去玉茗堂那儿看看梁公子,然后再去酒楼用午饭。 蓝笙也没反对,和我一起去了玉茗堂里边。 许是因平日里去戏楼去得极少,所以蓝笙进门后便不停地打量着戏楼里的一切。 今日,楼里的人似乎没有上次多,难道是因为正值庙会,所以人们都去逛庙会了? 我在来来往往伙计打扮的人中找了找,并没看到席安的影子。只好随便拉了一个小伙计,向他打听道:“你们堂主在不在呢?” 小伙计摇了摇头,道:“不在。”回答完,端着木盘就准备走。 我又把他拉住了,陪着笑脸继续问他道:“那你们堂主去哪儿了?” 他转了一下眼珠子,想了片刻,道:“不晓得,只知道是出门了,过一阵子才能回。”接着打量了我一眼,道:“敢问娘子找我们堂主有何贵干?要不要留个信?” “不用了。”我抿嘴道,又问,“你们堂主的身体还好吧?” “一直都还好呀。”小伙计说道。 我愣了愣,心想,看来这小伙计根本一点都不知道自家堂主发生了什么事。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又十分不死心地问道:“那你知道你们堂主是何时走的吗?” “四天前。”他回道。 “好了。你去忙吧。”我摆手道。 蓝笙走过来说道:“看来今日不凑巧。不过梁公子应该无什么大碍吧,我依稀记得那次我们一起乘马车回来时,他面色看着还好。” 我转过身出门去,与他道:“走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我要炸毛了啊 梁公子身上刚受了伤,怎么能着急出门去呢?可现在,也只能祈祷他一切都好。我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蓝笙盯着我道:“你看起来怎么这么失望?那伙计说了,不是过一阵子就会回吗?下次再来感谢他也一样呀。” 我停住脚,与他道:“感谢还是其次,我主要是想看看他好没好。” “上次见他也没看出什么大的毛病来,一个男人,受了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蓝笙道。 我转过头去,没搭理他,径自走了。 蓝笙又在一旁说道:“更何况,你见着他了又如何?他的伤若是没好,见着你了就能好吗?所以……” 所以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无奈地将脸偏向别处,又转回来,道:“蓝笙,说话别这么冲,好不好?” 他撇了撇嘴角,道:“你好像和他很熟、关系很好,上一次时我就这么觉得了。即便是受了伤,他一个年轻男子难道一点都不介意和一个没有什么亲戚血缘关系的妇人乘同一辆马车?” “我和梁公子是故人,他帮了我很多,所以相熟。”我耐着性子解释道,“至于你说的我们为什么乘一辆马车,我已经向你讲明过了,梁公子受了伤,田庄里没有轿子,是我说让他跟我一起的,而且马车上不止我们两人,还有月映。” “我才说他做的不妥,你便句句维护着他。”蓝笙看起来有些生气。 胡搅蛮缠。 这个词涌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及时稳住了情绪,心想,如果这样继续和他辩解的话肯定又要吵架,我还是退一步吧。 于是我顺着他的意说道:“嗯,这样做的确不妥,我会注意的。” 蓝笙果然熄了火气,道:“梁公子这个人……怎么说呢?反正我觉得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了。” “嗯嗯,知道。”我抿了抿嘴,暗自感叹终于可以将有关梁公子的话题结束了。 谁知他又问道:“你说梁公子帮过你多次,我怎么记得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潭州,第二次便是在海宁了,难道还有别的吗?” 确然也是,蓝笙只知道这两件事,若是让他知道我和梁公子还有其他来往,他身上的醋味不得酸倒人呀。 我心虚地看着他,板着脸道:“就是这两次呀,难道这两次的恩情还不够大吗?我方才是口误。” 蓝笙默了一会,说道:“这个梁公子是哪里人呢?应该不是海宁的,我从前并没听说‘玉茗堂’这样一个戏楼。” 我别过脸去装糊涂,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知道他这戏楼是新开不久的,之前出门的时候恰巧遇着他了,正逢戏楼开业,便去楼里坐了坐。”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说的熟悉,可能就是因为我之前就已经见过他一次的缘故吧。” 蓝笙半晌没吭声。 我们走到金梧酒楼里,刚坐下,他表情奇怪地道:“你喜欢写戏文,他是开戏楼的,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聊吧。” 我绷着脸,吓唬他道:“蓝笙,你再这样,我就要炸毛了。” 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说你要怎样?” 这声笑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下气氛,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他的话,只道:“你猜猜,什么意思?” 他“哈哈”笑了几声,道:“不猜,不过我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词。” 我莞尔,道:“我也没打算告诉你答案。” 为了让他打消疑虑,我凑过去,又悄声与他道:“我心里只装着三郎一人。”然后退了回来,说道:“我不会与他来往过密,自有分寸的。” 蓝笙只笑了笑。 说完话,便叫了酒保过来点了几个菜,还要了一壶金华酒。第一次这样和蓝笙坐在一起吃饭,我的胃口奇好,饭菜一样没剩,金华酒也饮了半壶。 其间蓝笙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吃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忍不住问他道:“你想说什么?” 他勾了勾嘴角,道:“看你吃饭吃得这么香,与在家时俨然两副形容,故而觉得好笑,却又不好在你吃饭的时候说出来。” 我一手撑住下巴,说道:“平日里做人都要绷着点,所以吃饭也要悠着些,今日难得出来玩,又是和你在一块,干嘛还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 “绷着?”他笑了笑,道,“为什么要绷着?” “这样就能少犯一些错呀。”我深以为然地道。 “犯错?”他重复着道。 “嗯。”我点头,又道,“你不知道,当一个深宅的妇人是很不容易的……” “什么婆媳关系、妯娌关系,”我扳着指头数,又道,“噢,想起来了,我在蓝府里是没有什么妯娌的,那这个不算。但单单就婆媳关系,你不知道它为难了天下多少妇人?” “要是犯了错,别人会不高兴,还会惩罚你。”我用手托着脑袋道。 蓝笙忽然伸过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宛妹,你是不是有些醉了?” “什么醉了?”我轻轻哼了一声,道,“这金华酒能醉倒人?” “我听着你的声音都有些不着调了。”他又道。 我摆摆头,十分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子,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困了。” “那我们回家去?”他问道。 “嗯。”我站起身来,蓝笙靠了过来握着我的胳膊。 到了门口,我又问:“马车呢?我们要走回去吗?” “马车在宝月寺那儿,你忘了?”蓝笙道,“我们还是得走一段路,从另外一条街去宝月寺。” “嗯。”我点了一下头。 蓝笙看着我道:“你,还能走吗?” “能,”我眯上了眼,道,“我闭着眼,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蓝笙顿了一会,道:“要是撞着了怎么办?” “可我真的睁不开眼了啊。”我又道。 蓝笙握了我的手,把我拉近了些,慢慢往前走着,又轻声道:“可惜不是在晚上,要是晚上的话,我就背着你走,你就能趴在我背上睡了。” 我抬起头,依旧合着眼,抿嘴笑了笑。(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突发头痛症 迷迷糊糊地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耳边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一会儿后,蓝笙停住脚。我半睁着眼,好让眼睛适应过来。 蓝笙说道:“已经到宝月寺了。” 马车就在旁边,车夫在马车上坐着。 我往马车那儿走去,蓝笙跟了上来,一手扶住我手臂,道:“你稳当些,别撞了头。” 我爬进车厢内,蓝笙紧接着也上来了。他刚在我身边坐下,我两手一勾,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 他低低地笑了笑,干脆把我抱到他腿上,又兜住我的上半身,让我靠在他胸前睡着。 我下意识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毫无顾虑地睡了过去。 酣睡如泥把时忘。再次睁眼时,耳边有蓝笙轻柔的声音。 他一边轻拍着我的肩,一边轻声道:“宛妹?宛妹?快到府里了。” 我揉了一把脸,坐起身来,撩了车帘往外看了看。回过头时,见蓝笙正捏着手臂。 我挤到他外边坐着,给他垂着肩和手臂,道:“是不是胳膊麻了?” “还好呀。”他笑了笑,垂着眼温柔地望着我。顿了顿,又道:“这样的日子从前太少了,我很喜欢这么陪着你。” 我回了他一个笑,道:“往后我们可以经常这样呀。” 他忽然低下头来,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又退回去,微微笑着。 马车又行了一会,蓝府到了。 我们下了马车正往院子里走,管家上前来说:“老夫人头痛症犯了。” 蓝笙的脸色瞬时严肃起来,道:“请姚大夫过来没有?” “已经请了。”管家道。 蓝笙转过身朝另一个角门走去,道:“我就过去看看。” 我跟在他身后,他突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往前走,却放慢了步子。 管家在另一旁说道:“三郎子,老夫人的头痛症是上午作的,因为痛得厉害,所以让我将府里的马车派出去接姚大夫过来。” 蓝笙顿住脚。 管家颔道:“三郎子早上时让我拿了一乘马车,之前从田庄那儿拿过来的马车我已经送回到田庄了,新马车还没置办好,所以后来是用轿子去将姚大夫接过来的。” 马车跑起来时要比轿子快,唯一的一辆马车被我和蓝笙用了,所以未能及时将姚大夫接过来。管家想说的是这个。 蓝笙无话,有些气恼地转过头,然后继续往前走着。 管家道:“新马车我会赶紧置办好的。” 现在说这个可不中听。 我与管家道:“现在老夫人的头痛症可好些了?” 现下蓝笙关心的是婆婆的病症是否有所好转,才不是什么新马车。 管家看了我一眼,道:“好多了,好多了。”顿了顿,又补充道:“青姨娘在跟前伺候着。” 这个毋用说我也知道。婆婆一般不轻易犯病,但凡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雲青必会在跟前。 管家说完话便离开了。我安慰蓝笙道:“你别太着急,既然姚大夫已经来过,那娘的头痛症肯定已经缓下来了。” 蓝笙神色凝重,道:“娘之前就有头痛症,厉害时头痛欲裂,近几年不常作,没想到今日会突然作,还作得这么厉害。” 我没吱声。 他悔恨道:“我一直都不常在家,也没能好好地为娘看看这病,实在是不孝得很。今日又耽误了娘看病……” 我小声道:“我没想到这么多事都凑一块了,早知如此,我们今日就不出门了。”这么说是不想让蓝笙一个人自责而已。 他又说道:“今天的日子是我挑的,也是我答应要带你出门的,宛妹你别多想。” “是不凑巧。”我拉了他的手轻声道,“你不要太自责。” “嗯。”他应了一声,又道,“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到了后院,上房的门关着,蓝笙走上前去轻轻敲了几下门,梅香应了,开了门,给我们福了礼,轻声道:“老夫人不舒服,怕吵着,所以将门关了。” 蓝笙没有搭理,径自朝里屋走去。 绕过一扇镶玉石的山水屏风,我们进了里屋。许是因关着门的缘故,屋子里有些闷热。暗朱色填漆的宽塌旁,雲青坐在踏板上,握着羽扇轻轻摇着。 婆婆可能本来就没睡安稳,我和蓝笙刚一进去,她便悠悠转转地打开了眼。 蓝笙伏到榻前,问婆婆道:“娘,您好些没有?” 雲青往旁边退了退,两手交叠着,朝我弯了弯身子。 婆婆开口道:“比上午要好许多了。”又看向雲青道:“多亏有青儿在一旁照料着。” 蓝笙道:“多谢,辛苦你了。” 雲青低着头,抿了抿嘴,道:“只要娘好些了,雲青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蓝笙问道:“姚大夫怎么说?” 婆婆揉了揉眉骨,道:“多年的老病,又犯了。” 蓝笙又问:“这样突然,姚大夫没说原因吗?我今早见您时,您还好好的。” 婆婆眯了眼睛,道:“天气热,人容易燥,血气上涌,就会头疼。”又打开眼皮,说道:“你今早来的时候,我感觉没什么大的不妥,后来没过多久,就厉害了,一不可收。” 蓝笙垂下头去,歉疚道:“三郎不在家,让娘受苦了。” “没事,”婆婆道,“年轻人贪玩也是常有的。”然后又看向了雲青,道:“只是把青儿一直拽在身边,把她也苦着了。”接着拍了拍蓝笙的手,道:“你可得替我好好补偿补偿青儿,她刚进门,你别冷落了她,叫别人说她闲话。” 我在一旁静静站着,未出一言。三句话里有两句离不开雲青,婆婆的这个病是为雲青生的吗? 蓝笙看了一眼雲青,对婆婆说道:“娘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照顾雲青的。” 婆婆又道:“今日有庙会,你们是去逛庙会了吗?” “我和三郎去宝月寺许愿祈福去了,求家庭和睦、人丁兴旺。”我冷不丁说道。 婆婆一愣,道:“这两个愿望都许得极好,我也盼着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请吃石榴 蓝笙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去与婆婆说道:“孩儿的确是与淑真去了宝月寺,后来又去逛了逛庙会。” 婆婆道:“庙会热闹吧,以后啊,有这样的事也带上青儿,青儿与你们一样,不也想出门去玩玩吗?撇了她一人在家,我心里都过意不去。” 这病是真的为雲青生的吧?婆婆竟这么满心满意地为雲青谋虑。 蓝笙顿了一下,说道:“娘说的是。” 婆婆又道:“你们既然刚回来,就先去净个手脸,换身衣服。” “好。”蓝笙站起身来,道,“孩儿马上就过来照顾娘。” 我与蓝笙一起走了出去,快走到院子里时,蓝笙问我道:“你方才在娘面前为什么只说是去了宝月寺许愿祈福呢?” “我们确然是去了呀。”我说道。 蓝笙看着我,道:“可我今日原本就是带去你逛庙会的,你这样说的话,我在娘面前会感到不安,像是我有意欺瞒她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欺瞒她了?”我平静道,“蓝笙,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没有被欺瞒呢?” “你是说娘欺骗我们?那娘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呢?原因又在哪儿?”蓝笙问道。 我轻笑出声,道:“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你多眷顾眷顾雲青吗?” 他板着一张脸,道:“娘生病了,雲青一直悉心照料着,难道我不该多照顾照顾雲青?这样的事需要用欺骗来办到吗?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欺骗我们了?” 蓝笙根本不会去想婆婆头痛症发作到底是真还是假。他只有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愧疚。 我反问他,道:“那我为何要去欺瞒婆婆呢?” 他神色一缓,说道:“我明白,你是不想让我落别人口舌。家中母亲患病,而我却出去玩乐,旁人知道了,难免会认为我不孝敬母亲。” 这个解释让我愣了好一会。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吧,是因为自己担心落个“不孝”的罪名,所以才会认为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殊不知,我当时说这话纯粹是因为一时冲动,就是想把那两个愿望说给婆婆听。 我并不是认为一个孝顺的人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蓝笙的这种“孝”会让他受更大的负累。 我没有说破,而是与他道:“大家都明白你是一个极孝顺的人,你不用太担心这些。” 进了院子,月映正用竹竿夹石榴下来。见着我和蓝笙后,便放下了竿子,捧着已经剥好的石榴过来,道:“珠娘和姑爷回了,快尝尝石榴。”顿了顿,又道:“我见那些石榴有的都咧开了,想是已经熟透了,所以就拿竿子夹了。” 蓝笙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大好的缘故,直接进了屋。 月映一脸疑惑,小声问我道:“姑爷他?” “没事。”我尝了尝石榴,然后又招呼她道,“挑两个好的出来。” “噢。”月映点头,又问,“做什么吗?” 我狡黠一下,小声道:“哄你家姑爷。” 月映绽出一个笑脸来,道:“那我再好好找找树上有没有更好的。” 我笑了笑,然后进了屋。 蓝笙衣服已经换好,正整理衣袖。看见我进去了,便道:“让月映打盆水进来吧。” 我“嗯”了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一会儿后,我端了一盆水进了盥洗室。蓝笙讶然同我道:“怎么是你去打水?月映呢?” “我让她做别的事了。”我解释道。 “这院子里的丫鬟太少了。”蓝笙说道。 我没搭话,拧了毛巾递给他。 蓝笙看着我道:“我收拾好了就去娘那边。” 这些终究都是逃不开的。我从前担心蓝笙处在我和婆婆之间会左右为难,现在我发现自己也成为了那个左右为难的人。我若不去,蓝笙会伤心失望,我若去了,又会显得我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默了一阵,说道:“好,我们一起过去。” 蓝笙抿嘴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我换好衣服,净完手脸,蓝笙已在门口等了我一会了。 我朝他走过去,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与我道:“你看到没?你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我给放在妆台上了,莲蓬放在了桌子上。” “知道了。”我笑了笑,随着他一起迈出屋子。 月映拿着两个像抹了胭脂似的大石榴走上前来,问我道:“珠娘看我选的这两个行不行?” 我将石榴拿到手里,笑着道:“不错,肯定特别甜。”接着又与她道:“我和姑爷晚饭可能是在老夫人那边用,回来得会晚一些。” 月映挥了挥手,道:“嗯嗯,我晓得了。” 我往前赶了一步,一手挽住蓝笙的手臂,另一只手举着石榴给他看,道:“拿过去给娘和雲青吃,你觉得好不好?” 他把石榴拿在手里掂了掂,笑着道:“好,我也一块尝尝。” 到了婆婆住的上房,内室里隐约有说话声,进了内室,见婆婆半躺在榻上,身后靠着四四方方的软枕,雲青坐在塌沿上,依旧在给婆婆打着扇。 我和蓝笙给婆婆见了礼,雲青起身向我和蓝笙福礼。 蓝笙走上前去,歪在婆婆塌边上,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拿着石榴尴尬地站在原地。 “娘的精神看起来还好,中午用过饭了吗?”蓝笙问道。 婆婆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道:“的确比上午好很多了,午饭用过了,只是不多,现下就觉得有些饿了,已经招呼厨房把晚饭做上了。”顿了顿又道:“你今晚就在这儿与我一起用晚饭吧。” 她说的是“你”,不是“你们”。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尴尬窘迫更甚,又在心里竭力劝说自己道:“一定是我太敏感了。更何况,我本来就清楚自己在她心里毫无位置,这么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可这种被冷落的感觉还是很难受,我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石榴上。 蓝笙转过身来,看了看我,又与婆婆道:“娘,您不是说自己饿了吗?淑真给您带石榴来了。”又看了一眼雲青,道:“也给雲青拿了一个。”(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不能如愿 婆婆一定是觉得我在讨好她。不过也是,我这么做与讨好她有什么区别?虽然我的初衷不过是想让蓝笙高兴,但让他高兴的法子不就是向他表明我和婆婆的关系还没坏到那种程度吗? 我期期艾艾地转了转手里的石榴,依旧没吭声。 婆婆目光投向我,缓声道:“噢?是吗?” 蓝笙又看向我,笑着道:“淑真,给娘剥一个石榴尝尝。” 我没应声,径自走到茶桌旁拿了一只干净的茶杯,然后坐下,慢慢剥起了石榴,将果实都放到了茶杯里。 婆婆道:“我都好几年不吃石榴了,人老了,牙口吃不了酸的东西。” 蓝笙说道:“那石榴熟得很,是甜的,娘尝尝便知道了。” “嗯,好。”婆婆道。 我暗自思忖着,发现每当着蓝笙的面时,只要我稍稍向婆婆示了好,婆婆就不会直接驳我的面子。 石榴装满了茶杯,我素净的指甲也染上了鲜艳的红色。犹豫再三后,我还是亲自将茶盏捧到了婆婆榻前。 婆婆伸手拿了一些,蓝笙也拿了送入口中,说道:“真的很甜,汁水也足。” 我将茶盏递给雲青,她低低道了一声“谢谢姐姐”,伸手过来拿时,我直接将茶杯推到了她手上。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将茶杯拿在了手上。 婆婆咀嚼了几下后,雲青忙腾出一只手接住了婆婆吐出来的石榴籽。 “还是不甜,”婆婆道,“想来是因为我之前头痛得太厉害的缘故,所以食不甘味。” 我退了回去。蓝笙顿了顿,道:“那还有一个,等娘身子好了再尝吧。”他转过头问雲青道:“雲青觉得甜吗?” 她一愣,微微笑道:“我还没吃呢。” “那你就把这茶杯里的拿回去,你嫂嫂都剥好了。”他说道。 雲青抿嘴笑了笑,道:“好,自然是不能辜负姐姐的一片心意。” 蓝笙又问起了婆婆姚大夫给她开了些什么药。聊到傍晚,丫鬟们将饭菜摆到上房里来了。 我和蓝笙先去了外间,婆婆起身梳洗了一下,然后和雲青一起出来了。 梅香在桌上摆了三副碗筷。蓝笙见状,忙道:“梅香,再去拿一副,我也在这儿用晚饭。” “噢,知道。”梅香垂下眼去,却没挪脚。 婆婆拿眼睛横她,凛然道:“怎么做事的?快去拿一副,四个人,三副碗筷够用吗?” 我心下觉得好笑,婆婆对我也算是“用心良苦”。这样的事肯定是她吩咐下去的,不然梅香怎么敢这么做?她既要让我知道她对我的厌恶,却又要在蓝笙面前表露出和善的一面来。 梅香得了令立刻就去拿了碗筷。四个人一起用完晚饭,我和蓝笙便先回去了。 夜晚很是凉爽,小径两旁的草丛中有虫鸣,角落里偶尔飞过一两只萤火虫。蓝笙的手扣着我的手,我们慢慢悠悠地散着步。 他忽然道:“今晚的事你别太放心上了,可能是因为从前的时候我们很少四个人一起用饭,所以梅香疏忽了。” 我轻笑出声,道:“我没在意呀。” 确实是不在意。她原本就是要令我难堪的,我若真往心里去了,岂不是更亏待自己了。 蓝笙拍了拍我的手背,温声道:“宛妹,你今日能这样一直和我陪在娘身边,我很开心。”顿了顿,又道:“人与人便是这样,相处久了,感情也就亲密了。” 我停住脚步,淡淡道:“蓝笙,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没忘记吧?” “没有啊。”他迅速回道,“我都记心里呢。” 我垂下头去,道:“那你还是别说这样的话。” 皎洁如雪的月光下,我看到他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又说道:“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我也只是想让你不要抱这么大的希冀,我担心自己做不到你期望的那样,到时你便只有失望了。”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怎么会?” “会的。”我望着他认真道。 如果蓝笙对我失望了,那我和他的感情也会慢慢变淡吧。 蓝笙敛了笑色,道:“难道你和娘之间要一直是这种状态吗?难道这个家只能是这个样子吗?” 这是一个家庭,不是我和蓝笙两个人的世界,为什么我总是企图将这两者彻底地分开呢? 蓝笙不可能为了我背离家庭,而且现在的情况是,我也很难融入到这个家中。 我忽然想到一个令人害怕的问题:如果要选择的话,蓝笙会因为蓝家而放弃我吗? 我把目光投向了他。月华如玉,蓝笙的眸子安静又深沉。 一个声音在心里道:“不会的。”上一世时,即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还是护着我。而且他说了,不会休弃我。 可那是因为他要维护好自己的名声,保护好蓝家的面子,所以不愿休妻的。 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默了一会,我开口道:“蓝笙,我也不愿这个家是这个样子,可现在,它只能是这样。我只能尽量让彼此相安无事,却不能使这个家圆满。原因是什么,我也与你说过了。” 我不能问蓝笙“什么才是重要的”问题,我也不能让他在我和蓝家之间做选择。蓝笙会有什么样的回答我心里清楚,而我若那样做了,则会显得我无理取闹。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着。 我把手塞到他手心里,他回过头来与我道:“我有些累,尽力做了,却还是没有办法。” “很多事都是这样。”我轻声道。 我没法安慰他,也给不了他希望,只能说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回到屋子里,蓝笙神色一直讷讷的。我把月映剥好的石榴拿给他,他吃了几颗后便再不吃了。 第二日中午,我和蓝笙一起靠在螺钿床上看着昨日买回来的那本书,月映进来了,手中拿了一封信,说道:“珠娘,这是管家让我拿过来的。” 我起身将信拿到手上,心里惴惴的,生怕是梁公子差人送来的帖子,蓝笙既在这儿,到时肯定就尴尬了。 我看了一眼信笺,还好,是家里寄过来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大哥出走 我在椅子上坐下,将信打开。蓝笙看了过来,我与他道:“是三弟写的。” “噢,”蓝笙点了一下头,道,“应该是向你这个姐姐问安的。” 我笑了一下,道:“你不了解三弟,他才没有这么殷勤呢,肯定是要求我什么事了,不然才不会动笔。” 蓝笙也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看书。 我看着信,眉头却愈来愈皱。三弟在信里说,让我回家一趟,爹娘最近都很是不好,原因是一直没有动静的大哥突然留下一封信,然后离开了家。 大哥离家的原因三弟没说,但我也能猜得到。他与苏晓相好那么久,应该是与苏晓一起离开的。 之前大哥迟迟未做决定,想来一是因为我尚未出阁,而是三弟没有婚配,他不太能放得下心。可现在,我嫁到海宁将近一年了,三弟在今年四月与良媛成了婚,大哥大概是觉得没有什么别的顾虑了,所以终于打定主意走了。 大哥的心愿是达成了,可爹娘却为此伤了心。三弟在信里说,爹和娘派了人一直在找,可仍旧没有音信,阿娘为这事流了很多泪,他和良媛劝了,可还是不大管用,所以想让我回家看看爹娘,宽慰宽慰他们。 家我肯定是要回的,只是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劝住他们。我放下信笺,轻轻叹了口气。 蓝笙问道:“怎么了?是岳父岳母有恙吗?” 我点头,一边将信笺折起来,一边道:“是家里出事了,大哥他忽然出走了。” “大哥?”蓝笙讶异道,“怎么可能?大哥看起来是一个极稳重的人呀。” 我抿了抿嘴,道:“是,大哥他的确稳重,所以出走这件事也是深思熟虑了的。” 蓝笙无奈笑了笑,道:“那他为何会出走?”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要把真实的原因告诉蓝笙,蓝笙他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呢? 他疑惑地打量着我,又问:“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我起身坐到螺钿床上,低声与他道:“我与你说了,你可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又想着,这样的事在别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了他们不知道会怎么传,便又道:“你不要与别人说起好不好?” 蓝笙笑着捏我的脸,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这样神神秘秘的。” 我把他的手扒了下来,道:“我是很严肃跟你说的。” “嗯嗯,知道了。”他敛了笑色。 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低声道:“大哥他之前就和烟花场里的一个小姐相好,那位小姐姓苏,在江南享有很大的声誉,估计你也听说了一些。大哥此次,就是和她一起出走的。爹娘都伤心坏了。” 蓝笙默了一会,叹道:“不曾想还真有这般的人。从前只是听说过而已,现在这样的事竟发生在自己身边。” 我有些忐忑道:“你不要为此就对我大哥……” “没有,”蓝笙说道,又笑了笑,道,“我忽然觉得你们家都是些不寻常的人呀。你不比寻常的女子,你大哥也不比一般男子。” “大哥才是真正的不一般,我其实和寻常女子是一样的。”我感慨道。她们计较的,我也会计较,她们想要的,我也想得到,甚至是更多。 也许在她们看来,夫妻和美,家庭和睦已经很好了。可我还偏偏要去追求一种唯一,属于爱情的唯一。 蓝笙又道:“不过你放心好了,这事我定然是不会往外说的。岳父岳母既然对这事一直耿耿在怀,你还是回家去探望探望他们才好。”顿了顿,又道:“要不我与你一起回去?” 有他在一块自然是好,可我又担心误了他的差事。我这一去,肯定是不能立马就回的,蓝笙若陪我一块去了,少不得要在钱塘留个十来天,那他在平江的差事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我问他道:“你何时去平江上任呢?” 蓝笙神色一顿,道:“五日后便要去了。” 我抿了抿嘴:“五日,太短了,你还是留在家里吧。”顿了一下,又道:“再说了,娘肯定不会让你去的。” 他默了一会,道:“娘正在病中,现在离开确实不好。可你,难道要一个人回去了吗?” “月映和我一起,”我扯出一个笑来,“没事的。”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呢?”蓝笙握了我的手道。 今日肯定是不行,只有等明日了。 还未回答,蓝笙又道:“你晚一些走好吗?”他声音里又央求的意味。 我原本打算明日一早走的,他这么一说,我便道:“那我明日下午走。”太晚的话大不了找个客店留宿一夜。 蓝笙说道:“后天走不行吗?” 我没说话。 蓝笙又道:“我回来不过几日,你便要走了。”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道:“即便是后天走,也就是多个半日而已。” “不,还多了一个晚上呢。”蓝笙揽了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也同样舍不得他。但家里出了事情,就算我在这儿多留了半天,心里也踏实不下来,还不如早些回去看看,而且,我有些想家了。 我探着身子亲了亲他的下巴,道:“你休沐的时候不就可以回来了吗?那时我就回海宁来了。” “好吧,”蓝笙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自己方才说的不对,可我就是舍不得你那么快就走。我这么做,是不是一点都不顾及你?” 我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道:“我明白的。你若是真不顾及我,肯定都不会让我回家的。三郎才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 “回家后,好好劝劝岳父岳母。不过大哥那边要怎么办呢?”蓝笙道。 “随他去吧。”我说道,“日后他肯定会主动写信给家里的,现在肯定是找不到了。” “嗯。”蓝笙垂下头道,“回到钱塘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写信和我说,没事的话也要写信给我,不然我不安心的。” 我笑了一下,趣道:“才十来天,都不够邮差跑路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依依惜别 最后还是决定次日上午动身,蓝笙担心下午动身的话会太晚,我和月映两个女子出行在外不方便。 次日一早,蓝笙和我去一起去给婆婆问安,他将这事和婆婆说了。婆婆便道了一些问候我爹娘的话,再无其他。 我回屋里收拾包裹,蓝笙拿了一副卷轴出来,说道:“宛妹,你把这幅字画带回去给岳父吧,这副字画也是颜公的,岳父他应该会喜欢。我不能陪你一块回家了,这幅画权当问候之意,也好让他晓得我这个女婿挂念着他。” 我笑了笑,把卷轴接过来收进了包裹里。 他又思忖道:“你说岳母那儿应该带点什么东西呢?家里还有几块裘皮,我去给岳母拿一张吧,让她随便制些什么。” “不用了。”我说道,“你给爹带了一幅字画就可以了,其他人那儿我会打点的。”想到他说要送裘皮的话,我又忍不住笑道,“这三伏天,你给娘送裘皮,别人知道了不得拿去当笑话说呀。” 他“嘿嘿”笑了几声,道:“是哈,裘皮的确不大合适,要不带别的?” 我笑着走到他跟前去,两手握住他的衣襟,道:“都说了不用啦。”心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昨天和蓝笙商量回家之事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着若让他随我一块去了会耽误他去平江任职,所以便没让他随我一块。可后来想到,自己离开了,蓝笙还要在家呆上五天,府里又有雲青在,婆婆指不定会有什么行动。把蓝笙留在家里其实很不妥。 但现在事情都已说定,改变主意的话不大行了,而且,蓝笙顾念着婆婆,我也不好强求他。 临行之际,难免要交代他一番。 蓝笙的衣领被我拉开了些,脖颈下处露出一小块红红色印记。我脸忽地一热,想起昨晚蓝笙在我胸脯下方种了许多草莓,又非要我“礼尚往来”的事情来。 我把他的衣襟拢了拢,说道:“蓝笙,你得答应我,不论娘说什么,你都不可以和雲青走得过近。” 他笑了笑,道:“你心里怎么还装着这事?上次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明白了吗?我只把雲青当义妹看。” “我知道。”可雲青心里不是把你当义兄看的呀,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婆婆在推波助澜,我实在不能不担心呀。 “就是多看一眼也不行。”我抬起头鼓着嘴与他道,“我告诉你,我醋劲很大的,而且在这种事情上绝没有退步的余地。” 他忽然一把将我搂了起来,让我紧紧贴在他怀里,笑着道:“为夫知道夫人的醋劲是有多大,夫人放心好了,为夫眼里只有夫人,你不在,为夫的心都跟着一块走了,哪有心思想别的?”说着又低下头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他呼出的热气扑在我脸上,让我感觉有些犯痒。 我笑着转过头去,道:“真是腻腻死人了!” 他顺势亲到我面颊上,又一路吻到我唇上,重重吮吸了几口后,笑恼道:“夫人是何居心呢?你自己快要走了,偏偏还来招惹我。”说完又把脸凑了过来。 我笑着推开了他,说道:“这下真的是要走了。”又道:“月映估计都已经拾掇好了,在等着的吧。” 他一副恋恋不舍的神色,说道:“那好吧,我送你出门去。” 蓝笙把我和月映送到大门口,招呼车夫道:“路上跑快些,一定要在傍晚前把少夫人送至钱塘。” “是。”车夫应声道。 蓝笙看着我和月映上了马车。我坐定后,撩起车帘朝他挥了挥手,马车跑了起来。到街角时还能见到蓝笙立在门前的身影。 我们一路上几乎都在不停地赶着路,傍晚时分,马车终于进了钱塘。因一直在颠簸着,我胃里倒腾地有些难受。月映的脸色也不大好。 日落之时,马车到了朱府门前。门口站着的家仆见了我忙行了礼,月映把包裹从马车上拿了下来,管家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我招呼管家安排好车夫后便和月映一同进了院子。 因想着去看阿爹和阿娘,我便让月映把包裹先送回房里,自己则去了阿爹、阿娘住的院子里。 院外很静,进了院子便听到一个喜悦的女声在说着话,我猜到那可能是良媛。 果然,进了屋,便见着阿娘坐在紫檀木椅上,膝上放了一个针线篓子,旁边傍着一身淡黄色衣衫的良媛。 阿娘见了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良媛则跑上前来,亲昵地握了我的手,高兴道:“表姐今日就回了。”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怎么还叫表姐呢?不是该随三弟叫‘珠姐’吗?” 她羞赧地笑了笑,道:“‘表姐’、‘珠姐’都是姐,我都叫习惯了。” 我朝她微笑着,又走上前去伏在了阿娘的膝上,道:“娘,掌珠回了。” 阿娘忙把针线篓子拿到旁边的桌案上,两手将我扶了起来,眉眼俱笑着,一副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我两手一伸,将阿娘抱住了,头靠在她肩上,道:“掌珠好想娘呢。”抱了一会,便放开了。 阿娘笑嗔道:“都已经为人妇了,还是这么老大不小的样子,良媛看着该笑话你这个姐姐了。” 方才见到阿娘的时候,我内心真的感慨良多,所以便动情地将阿娘抱了抱。现下被阿娘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低着头笑着,阿娘又道:“怎么突然间就回了?也不提前和家里打个招呼。” 我愣了愣,之前听良媛说话的口气,应该是知道我要回家的事,但阿娘这么问明显就是不知此事。难道三弟没将给我写信的事和阿爹阿娘说? 阿娘有些惋惜道:“若知道你要回,我就让丫鬟早点去街上买些莲子和猪肚回来,做你喜欢吃的莲子猪肚羹。” 我笑望着她,道:“想家了,所以就回了。莲子猪肚羹明日再做就是,反正我要在家住上一些时日呢。” 阿娘脸上现出一丝担忧,道:“你这突然就回了,姑爷却没一起过来,莫不是……你在夫家受委屈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拉家常话 父母都是一样的心肠,总是怕自己的孩子吃了亏。 我拉着阿娘的手,靠在她膝上,说道:“没有没有。蓝笙他不是有公务要忙吗?马上就要去平江任职了,不方便和我一起回来。”顿了顿,又道:“他心里挂念着爹和娘呢,让我替他向你们问好,还带了一幅字画给爹。” 阿娘点了下头,接着斥责我道:“夫君的名讳,妇人家不要喊,显得多没规矩。” “没事,”我笑着道,“在他面前时我也是这么叫的。” 阿娘皱了皱眉头。 良媛搬了个杌子给我,我忙与她道:“你也坐呀,别站着了。” 她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阿娘问我道:“那你在夫家与你婆婆处得还好吧?” “还好。”我勉力扯出一个笑来。阿爹、阿娘原本就为大哥的事伤了心,我不想他们再为我操心。而且我不想把这个家牵扯进我和婆婆之间的事情中去。 阿娘点了点头,说道:“你之前同我说过,你的两个小姑都出阁了,你和婆婆两个人倒也不难相处,婆婆既是你夫君的母亲,待她就要像待我一样,孝顺就好,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嚷道,却不想阿娘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阿娘神色凝重了些,道:“你这次回来,我需得和你说个事情,原本你爹他想给你写信说这事,我想着你既然已经嫁了人,这事又还没落定,便没让他写。” 我抿了一下嘴,轻声道:“娘指的是大哥的事情吗?” “你这么快就听说了?”阿娘讶异道。 “不是听说,”我摇头,又道,“三弟写信告诉我了。这样的事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呢?我虽然已经嫁人了,但还是朱家的人呀。” 阿娘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这事让你夫家的人知道了不是不好吗?” “他们不会知道的,我没和他们说。”我安慰阿娘道。 大哥的事我只和蓝笙说过,蓝笙与我保证了,不会告诉其他人。 阿娘又感叹道:“你大哥呀……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也不说去哪儿,去做什么。”说着,眼中泛出些泪光来。 良媛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想来是因为阿娘这些日子提到大哥时都是这个形容。 我两手包住阿娘的手,道:“娘,大哥他兴许是因为有自己的打算,又不好与您和爹说,所以才不告而别的,您放宽心,虽然现在没找到大哥,但以后大哥他肯定会和家里联系的。” “联系什么?”阿娘愤愤道,“他不回来,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顿了顿,又伤感道:“罢了罢了,他如果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又怎么会这样走了呢?” 我把头枕在她手上,道:“掌珠不是回来陪娘了吗?娘别伤心了。” “不伤心,不伤心。”阿娘道,“掌珠回了,我高兴呢。” 我直起身来,看了看门口,道:“爹和三弟哪儿了呢?” 阿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说道:“你爹他去看你白师父去了。” “噢,”我又问道,“师父他最近还好吧?” 阿娘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白师父近来染了疾,所以你爹才去看望他的。” “染疾?”我惊声道,“那师父还好吗?” “现在是没什么事了,你爹他这是第三次去看他了。白师父的友人虽然不少,但也只有你爹和他离得最近。这种时候,你爹他自然是要多照料照料的。而且,你小时候白师父也没少照顾你。” 我默不作声,过了一会,道:“正巧我也回了,过几****也去看看师父吧。” “好,你自己打算吧。”阿娘道。 我又问:“那三弟呢?去哪儿了?”这臭小子不会还和从前一般贪玩吧? “家里在鼓楼附近开了一家笔墨铺子,喜愿去那儿了,估计过不了一会就回了。”阿娘说道。 我忍不住偷笑,在心里揶揄道:“三弟什么时候务起正业来了?” 阿娘又道:“喜愿这孩子,笔墨文章十分不行,你爹只好给他开间铺子让他打理打理。凤临倒是个能读书的,可惜,又不走仕途。” 我宽慰阿娘道:“三弟平日喜欢结交朋友,兴许适合当老板呢。娘您就别太操心了。” “不操心,操心不来。”阿娘叹道。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道:“老夫人,晚饭准备好了。”愣了一下,又与我福礼道:“二娘子回了,奴婢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失职。” “没事没事。”我笑了笑,又问阿娘道,“我们晚饭在哪儿用呢?” “去厅里吧,总觉得厅里开阔,要凉快些。” 我和良媛一左一右走在阿娘身边,刚出院子,便见着了三弟的身影。 他疾步走上前来,脸上挂着笑,道:“珠姐,我就说你不出两日指定会回来。”接着又与良媛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良媛恼着一张小脸,道:“我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三弟笑了笑,移步到良媛身边一同往前走着,又探过身与我道:“珠姐刚回来不久吧,弟弟我没能在家里候姐姐大驾,还望姐姐莫生气。” 我调侃他道:“三弟是做大事的人,想必是忙事情了。” 三弟回道:“珠姐你别讽刺我,你问问娘和良媛就知道了,弟弟我最近可成器了。” 我笑了笑,道:“你的光辉事迹我都听娘说了。”又道:“你这个不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怎么就喜欢开笔墨铺子呢?” “那不一样。”三弟说道,“反正铺子里的生意很不错,虽然铺子是爹出钱开的,但我总也有一份功劳在里边吧。” “是,三弟有大功劳。”我说道,“既然开了笔墨铺子,就好好做生意好吧?” “当然。”三弟回答得干脆。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便到了饭厅那儿。四个人在饭桌周围坐下,阿娘又让厨房去烫一壶金华酒拿过来。 桌上摆了一盘酱肘子,是三弟爱吃的。许是因今晚高兴,他便也讲起礼数来了,用筷子先给阿娘夹了一块,然后给我夹了一块,最后又夹了一块给良媛。 大家正吃着,良媛忽然把头伏在桌子上,看起来很是难受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关怀备至 三弟忙问道:“怎么了?媛媛?” 我在关切看着良媛的同时,被三弟的这声“媛媛”麻得肉一紧,终究是忍住了没打趣他,毕竟良媛现在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阿娘放下筷子,亦是一脸担忧。 一旁的丫鬟捧了痰盂过来。良媛却站起身往门口走去,三弟跟在后边。 我听见几声干呕声,然后三弟进来端了一杯茶水出去。一会儿后,三弟扶着良媛进来了,良媛低着头,秀眉紧蹙,一手拿着帕子掩住了口,脸色有些泛白。 她刚在凳子上坐下,便道:“耽误大家用饭了,不好意思,我实在有些不舒服,有些吃不下。” 阿娘道:“一点东西都不吃可怎么行?”顿了顿,又道:“我让喜愿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你这孩子,这些日子尽陪着我,身子不舒坦了也不知道说声。” 良媛忙阻拦道:“不用了,娘,我只是没胃口罢了,并不是什么要紧事,许是着凉了的缘故。你们赶紧用饭吧。” 三弟弯下身子,关切道:“真的不要紧吗?难受的话不要忍着不说,请个大夫不麻烦的。” “真的不用,”良媛抿嘴笑了笑,又推了推三弟,道,“你不要在这儿站着了,过去陪娘和珠姐一起用饭吧。” “那我让丫鬟送你回去休息。”三弟又道。 阿娘也道:“不舒服就回去躺躺,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坐在这儿陪着。”接着又道:“那今晚就不折腾了,明日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良媛站起身来,道:“好。我也想出外面走走,屋子里的气味让我觉得有些闷。” 一个丫鬟走上前来,扶着良媛出了门,三弟一直送到门外才折回来。 阿娘看着良媛碗里剩下的酱肘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默了一会,喃喃自语道:“莫不是……但这也太快了些呢?”接着又笑了笑,一副喜悦的神色。 三弟低头吃着饭,阿娘又与他道:“明日用了早饭就去把大夫请来吧,早些知道原因,也好安心。” 三弟点了点头,道:“我明日一早就去。” 用了完饭,三弟说要回去看良媛,就先离开了。我陪阿娘回到屋子里,阿娘让人泡了一壶茶过来,我们便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 我没怎么聊自己在海宁的那边的生活,总是问阿娘家里都发生了哪些事情。 阿娘三番几次地看向我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终于,她有些尴尬地与我道:“掌珠,你嫁到蓝家近一年了,这个……肚子里怎么还没音信?你和姑爷年纪都不小,也该要个孩子了。” 最不希望的就是提这茬,可没办法,这事避不过去。 我垂下头,低声说道:“掌珠与蓝笙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只是掌珠在这事上福分浅薄,所以……一直没有音信。” 阿娘臊着一张脸,说道:“我看你与姑爷感情甚笃,是有别的原因吗?” 我抿了抿嘴,道:“大夫说,我体性偏寒,难于孕育子女,而且,蓝笙他常常不在家……” “那大夫给你开了些什么药?”阿娘问道。 “当归、红参……不过都是一些调养身体的补药。”我轻声道。 阿娘拉了我的手,安慰我道:“既然已经在调养身体了,你也不要着急,有些事,越急越不易得。” 我抬起头来,看着阿娘,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不急,娘别为我担心。” “也不能一点都不急。”阿娘接口道,又偏过脸去,“你们……还是要努努力。” 一会儿叫我不要急,一会儿又叫我要着些急……阿娘说话真是有趣。可这些前后矛盾的话也正表明了阿娘是一心都为我考虑着想呀。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探过身去用手抱住了阿娘的肩,感动道:“阿娘的话我都记心里了,您不要为我操心,该有的总会有的。” 阿娘说道:“你这孩子,我怎么总觉得你这次回来后变得爱撒娇了呢?动不动就往我怀里靠。” 我笑得粲然,直起身来,道:“我不和娘撒娇那我和谁撒娇呀?娘这么疼我,我这是情不自禁。” 也只有在这些亲密的人面前我才会变得这样柔软吧,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只看着他们,我便觉得自己的心是被温暖着。 阿娘说得对,我越来越喜欢和她撒娇了。在海宁的时候,我都没怎么感受过这样的关怀,一回到家,我就表现得有些“饥饿”了。 阿娘只是温和地笑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她与我道:“今晚我看良媛的形容,倒不像是着凉了,而像是有几分孕相。” 我高兴道:“若真是如此,我便要恭喜娘,恭喜三弟和良媛了。” 阿娘又道:“只是想到他们两人新婚不久,所以不是很肯定。” “明日不是要找大夫吗?到时候就知道了。”接着我又思忖道,“我没有怀过孩子,所以不清楚什么叫‘孕相’,不过有了身孕的人一般见着油腥味容易作呕,这么想来,阿娘猜的估计是不错了。” “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免得我空欢喜一场。”阿娘说道。 我宽慰道:“即使现在没有身孕又有什么关系呢,三弟和良媛那样年轻,我还担心爹和娘日后孙子、孙女多得一双手抱都抱不过来呢。” 阿娘笑晲了我一眼,道:“尽哄我!” 刚将一盏茶水饮尽,月映便过来了。 她进屋后给阿娘福礼道:“月映拜见老夫人,多日不见,月映可想您了。” 阿娘笑着抬手让她起身,说道:“又来了一个嘴上抹油的。” 月映便道:“这是奴婢的真心话。”又摸着自己的胸口:“奴婢可是摸着良心说的。” 阿娘“哈哈”笑了起来,道:“知道啦知道啦。”又问月映:“你一直都服侍二娘子,在海宁服侍得可还好?二娘子她可受过什么委屈没有?” 月映神色有些慌张,我忙向她使眼色,她一副为难的样子,纠结了半天才道:“珠娘和姑爷的感情很好,姑爷他很眷顾珠娘的,就是……就是蓝老夫人她……”(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是有喜啦 月映作为一个丫鬟,自然是见不得我这个娘子受委屈,心里憋了什么委屈,自然也是想替我说出来的。 可我偏生是这种内敛的性子,有些事有些话习惯了揣在心里,即便是在亲密的人面前。 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在海宁的遭遇,一者是不想让他们忧心,我与婆婆的事,我自己都只能维持现状,他们又能拿出什么更合适的法子呢;二者是自己觉得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多少有些丢脸,就像不肯说自己其实是被月映掌掴的雲青一样;三者则是因顾念着蓝笙,家里人知道这事后定然是要为我出头的,那样一来蓝笙就为难了。 所以,不可以让月映说出来。 我僵直着身子,轻轻“咳”了一声。 月映不说话了。 阿娘大概是听出了什么苗头,便问月映道:“你说蓝老夫人她怎么了?” “她,她……”月映看着我,又看向阿娘,说不出话来。 我忙扯出一个笑来,与阿娘道:“婆婆她其实还好,只是我与她没有与娘这般亲近。”顿了顿,又解释道:“娘养育我二十多载,您是我最亲近不过的人了,怎么能和婆婆比嘛?我一般喜欢和娘说说笑笑的,还会和娘撒撒娇,可在婆婆面前肯定不能那样的。月映是想说,婆婆与我没有娘与我亲近而已。” 阿娘默了默,道:“你这么说我也明白,但与婆婆还是要好好相处的。她是你的长辈,你对她要恭敬孝顺,知道吗?” “嗯嗯,知道。”我连连点头,将骤然涌上心口的委屈强压了下去。 月映静静立在那儿,脸色很是难看。 我担心再说下去会将事情抖出来,便站起身与阿娘道:“掌珠回去了,娘您早点歇息。” “好。”阿娘看着我,道,“赶了一天的路,一定累了,快回去吧。” 我笑了笑,和月映一起迈出屋子。 夜风轻轻吹拂着,送来阵阵若有若无的花香,让人的心情平和下来。 我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月映,道:“晚饭吃了吧?” “吃了,去厨房那儿吃的。”她回道。 我叮嘱她道:“以后不要在家里人面前提我在海宁的事。” 月映默了一阵,方道:“晓得了。”声音似乎有些嘶哑。 我忍不住别过脸去看她。 月映垂着头,睫毛上晶莹一片,泪珠并未滴落,就那样攒在弯弯的睫毛上,让此时的她看上去那样隐忍,隐忍得让我心疼。 我想安慰她,说出的却是:“月映,你不要这样。” 这几个字既是命令,也是请求。 我已无能为力,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命令她不要这样,请求她不要这样。 这是一句无奈又凄凉的话。 月映抽噎了一下,用帕子抹了眼,片刻后道:“珠娘要一个人扛到什么时候呢?” “我没有扛着,”我辩解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出了吧。我就是在扛着,扛到再也承担不了为止。 “月映,”我又道,“这是能周全所有人的、最合适的选择。” “也包括珠娘自己吗?”她问道。 我顿了一下,回道:“是,也为了我自己。” 我求的是什么,我并未忘记。 月映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不明白,却又只能由着珠娘这样做。” 我握了她的手,道:“月映,只有你最了解我。” 走回院子,再无别话。 翌日一早,阿娘让丫鬟过来传话说,早饭仍摆在厅里,我直接去厅里就行了。 我收拾妥当后便去了饭厅,良媛已经在那儿了。我想起她昨日不适,便问她道:“良媛,你今早觉得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道:“原本就没什么事。”接着又笑了笑,说道:“就是半夜肚子饿,只好让三郎去叫丫鬟拿点心给我填肚子。” 三弟是家里的老三,良媛故称呼为“三郎”。 又想起平日自己在别人面前称呼蓝笙“三郎”时,并未觉得这叫法有多特别,今日听良媛这么称呼三弟,忽然便觉得“三郎”这称呼真好听,给人的感觉很是亲切。 我笑了笑,省起自己一早就没见着三弟的影子,便问她道:“三弟呢?怎么没见着他?” 良媛道:“他去外面请大夫了,说早一些去,晚些时候自己要出门,怕大夫来的时候他不在。” 我叹道:“三弟待你很体贴细心呀!” 良媛的脸红了红,垂下头去抿着嘴微微笑着。 不一会儿,阿娘过来了,也问了问良媛的情况,知道三弟已经去请大夫了,便说我们三个人先吃着,三弟回来了再让厨房把饭菜热热就行。 用完了饭,我和良媛陪阿娘在园子里转了会,步行到角门时,三弟回了,说把大夫请过来了。 我们又一起去了良媛和三弟的住处,大夫也被请进了屋。 良媛说,坐着让大夫诊治就行。可三弟非得让她躺榻上,良媛拗不过,只好去了榻上。 大夫为良媛搭脉,屋子里静悄悄的,三弟一脸紧张地看着大夫。 片刻后,大夫把手收了回来,淡淡道:“是有喜了。” 想来大夫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所以觉得没什么可兴奋的。 三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雀跃地像个孩子似的,冲到榻前紧紧握住良媛的手,猛地凑到她面前,顿了顿,又退了回来。 我觉得好笑,心想,若是没有旁人在,三弟肯定得抱着良媛打好几个转吧。 良媛红着脸,羞赧地问大夫道:“可是真的吗?我还以为,还以为是着凉了,所以不舒服呢。” 大夫说道:“老夫诊的确是喜脉。”又道:“也不知你这个娘子是怎么当的?自己有身孕了一点都没察觉出来吗?” 良媛看上去有些窘迫,轻声道:“没,没有。” 三弟心情好,并未与大夫计较这些话,还赏了大夫一个封红。 三弟又问大夫:“有了身孕的人都该注意些什么?” 大夫说了一些要注意的问题,然后道:“这些事过来人都清楚,家里既然有长辈,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长辈吧。”说完后收拾了药箱,出去了。 这大夫的性子也是蛮特别的。我坐在一旁抿嘴笑着,听阿娘和良媛说着话。(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道出真相 阿娘交代了良媛许多事情,三弟也在一旁仔细听着。 和良媛交代完,阿娘又招呼三弟,既然快要为人父了,性子就应该放稳重些,咋咋忽忽的是教不好孩子的。接着又思忖道,孩子最好让阿爹教养,这样就可以让孩子从小就多读圣贤书。 三弟一脸不乐意,说道:“爹都成老古董了,孩子若跟着他,不得成一个小古董。” 阿爹饱读诗书,书卷气是浓了些,但也绝不是个满身酸气的迂腐之人。三弟实是言之过甚。 阿娘瞪了一眼三弟,说道:“方才还说让你要稳重些,说话不要这么咋呼,你有没有记心上去?” 三弟心虚地低下头。 良媛轻声开口道:“我和娘也是一样的想法,孩子由爹教养,正好也不用请夫子了。” 阿娘欣慰地叹了口气,道:“还是良媛知书达理,你年纪虽小,但肯定会是个好母亲。” 良媛垂着眼,抿嘴微微笑着。 三弟又道:“也不知这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希望是个女孩,女孩子乖巧些,没男孩子闹腾,媛媛第一次做母亲,先要个女孩,然后再要男孩。媛媛你觉得呢?” 良媛一脸羞赧之色,没有搭话。 阿娘笑说道:“喜愿这话倒实在,我第一胎生的是你大哥,那时可把我累坏了。” 提到大哥,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 三弟与阿娘说道:“娘,您不要担心大哥的事了,大哥以后肯定会给我们写信的。” 阿娘叹了口气,道:“凤临他……其实我就是不明白,凤临平日里是极孝顺懂事的,怎么……怎么就会忽然离开呢?” 我心里十分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大哥和苏晓的事情告诉阿娘。 三弟一脸认真道:“娘,之前我没与您和爹说,大哥他一直都与一个叫‘苏晓’的女子相好,他这次离家,定是和苏晓一起走了。所以您就不要为大哥担心了,他肯定好好的呢。” 阿娘疑惑道:“既是和别的女子相好,那娶回家便是,为何要离家出走呢?” 阿娘长居内院,对风尘之事并不是很清楚,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未闻过苏晓江南名妓的称誉。 三弟一脸尴尬,半天没接话。 我只好向阿娘解释道:“苏晓她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娘子,她……她是青楼里的小姐。大哥是怕损了您和爹的面子,所以才远走的。” 阿娘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我。 半晌后,她道:“凤临……凤临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接着又道:“这事要是让你爹知道了,还不得……气出病来呀。” 我为大哥开脱,道:“大哥他其实有很多苦衷的,他自觉对不起您和爹,所以才离开的。其实他和苏晓相好有许多年了,一直都没走,是因为家里离不开他,把我送出阁后,接着又办了三弟的婚事,大哥大概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可以交给三弟了,所以才下定决心离开的。” 三弟附声道:“大哥这些年来的确辛苦,从前我都没怎么帮衬他。” 阿娘说道:“怪不得,我给他说过不知多少门亲事,但他没有一个是点头的。”又叹道:“但这样终究不是个正经呀,与小姐相好本来就不是正经事,以后,以后又该怎么生活下去呀?” 我劝解阿娘道:“大哥自有他的法子,他离开了,是不想让整个朱家跟着他一起受累,去了别的地方,也就没有流言蜚语了,他和苏晓应该能生存下去的。” 顿了顿,又道:“大哥之前一直都不肯成家,想必是与苏晓情意甚笃,倘若把他留在家中,他这一辈子恐怕是要孑然一身了。大哥他其实是很顾家的,他是不想让这个家受到伤害而已,娘,您就不要怪罪大哥了。” 阿娘颤声道:“我还怎么怪罪他,他都不见了,我是担心他呀。” 一脸忧切的良媛忙用手扶住阿娘的肩,低着头温声道:“娘,珠姐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您就别担心了。” 三弟也宽慰道:“娘,您就多想想您的孙子孙女,知道大哥是好好的就把心放下吧。” 阿娘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良媛是有身子的人,让她跟着一起伤心就不好了。”接着又恼道:“你大哥和苏晓的事,你们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三弟看着我,道:“这你得问珠姐,珠姐是长姐,我都是听她的话。” 这臭小子,事情是他挑起来的,到最后还把罪名都揽到我头上? 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又转过脸与阿娘道:“这事我也回答不了啊,大哥比我大,我一般都是听他的。” 反正这些都是大哥的事,那就让他来担罪名好了。 阿娘无奈,嗔道:“你们几个,就知道沆瀣一气。” 良媛在一旁低头吃吃笑着。我和三弟既是理亏,便都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我和阿娘商量道:“大哥和苏晓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爹吧,爹知道了,肯定会气坏的。” 三弟帮腔道:“爹说不定要和大哥断绝关系呢。”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别这么乌鸦嘴行不行?” 阿娘默了一会,说道:“你爹他其实也很担心凤临,但听到这样的事肯定一时难接受,这样吧,什么时候说,怎么说,我再做打算吧。”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凤临这孩子,着实让人意料……” 良媛看着三弟,说道:“你一大早就出了门,连早饭都没吃,还是赶快去吃饭吧。” 三弟一脸憨笑,道:“我不饿。”又与良媛道:“方才大夫说了,怀了孩子的人胃口都很大,你想不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没有的话就让人去街上买。” “你去吃饭吧,”良媛轻声道,“我吃过饭了,现在是饱着的。” 三弟却不肯走。 阿娘说道:“喜愿你出去吧,我还有事情没和良媛交代,你去吃个饭再来陪她吧。” 三弟更不肯走了,道:“什么事?我也一起听听。” 阿娘皱着眉头道:“你听什么?快出去,别在这添乱。” “去吧,去吃饭。”良媛小声央道。 三弟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好”,然后便出了门。(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再逢灵湖 阿娘在良媛房中又说了许久的话,三弟吃完饭回来后,我和阿娘便离开了。三弟上午一直陪着良媛,下午时才去了笔墨铺子。 良媛有了身孕,阿娘分在她身上的心思多了些,也就不常为大哥的事长吁短叹了。阿爹尚未回来,阿娘便与我说,让我就趁这几日去看看师父,到时正好和阿爹一块回来。 我心里也念着师父,本就想早些时候去看他,于是打算翌日晌午就去圣莲堂看师父。因想着路途短,回来时又有阿爹在一块,便把月映留在了家中,自己让车夫驾着马车去圣莲堂那儿。 这车夫和马车是我从海宁带过来的,上了路后才知道,他对钱塘不是很熟悉……我突然很后悔早上时没听阿娘的话,叫个自家的家丁来赶马车。 马车行了许久后,我问车夫现在到哪儿了。 车夫问了路上挑了一担柴火的庄稼汉,庄稼汉说,到青芝坞了。 青芝坞?之前去师父那儿可从未经过青芝坞呀。 我撩了车帘探出身来,同那汉子问道:“这位大哥,我想去圣莲堂那儿,请问该怎么走呢?” “圣莲堂?”汉子拔高声音道,“那可是什么白莲社宗师居住的地方,那儿全部都是男人,你一个妇人家去那做什么?” 车夫听闻此话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并不是要去圣莲堂,而是去圣莲堂所在的归山那儿寻一位亲戚,那位亲戚住的地方离圣莲堂很近,所以才那样问。” 那汉子便道:“你说归山呀,从这儿也可以去归山。”又指了一条路道:“从这儿往前走有一个岔路口,右边的是去归山的方向,你们先沿着路走,这附近打柴的挺多,你们要是不晓得就再问别人吧。我要赶回家吃饭了。”说罢,将柴火换到另一边肩膀上,又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抬脚就往前走。 我想起身上带着一些银钱,便从荷包里摸了一个碎银子出来,喊道:“等等!” 他转过身来。 我又道:“这个给你,谢谢呀!” “不用,”他又嘀咕了一声,道,“做什么呀这是……”说完继续往前走了。 他肩上的柴火虽重,但背影却潇洒得很。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收回了手,默了一阵,与车夫道:“我们走吧。” 马车继续往前,似是行到了一个小镇上,街道两旁零星有些酒肆商铺,酒肆里坐了一些人。虽然天是阴沉沉的,但我估摸着应该是到正午了。 想到还要问路,我便与车夫道:“先在这儿停一会吧,正好你也去吃个饭,喂一下马匹。” “少夫人中午用些什么呢?这镇子上好像没有什么合适少夫人吃饭的地儿。”车夫停了马车道。 “我就在酒肆里坐会。” 车夫跳下马车,将凳子放到地上,又伸过手来扶住我,让我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我进了一个店面相对来说要宽敞些的酒肆,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车夫说什么也不肯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便去了旁边。 店里没有什么酒保,就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在打理。 老板娘给车夫端了饭菜,给我用粗瓷碗倒了一大碗茶水,满脸笑意地与我道:“瞧娘子这身打扮,应该不是镇子上的人。” 她笑得很是亲切,我便也回了一个笑,说道:“我……是游玩至此。”最好还是不要提“归山”和“圣莲堂”,免得别人又多想。 老板娘笑得更是亲厚,道:“是吗?看来我们青芝坞还真是个好地方,前日有个公子来了这儿,今日早晨时我又见到了一位公子,他们都说自己是来这儿玩的。” 我笑了笑,捧着茶碗喝了一口,汁水很浓,入口有很重的涩味。 老板娘又说道:“娘子既然来了,不去灵湖那儿游一游就可惜了。之前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在灵湖那儿建了一座亭子,坐在亭子里吹着湖风可享受了。” 听她说起灵湖,我愣了愣,原来灵湖就在这附近,怪不得到了这镇子时莫名有种熟悉感。自从那次我来青芝坞游玩,在灵湖旁意外穿越到南宋后便未再见灵湖的模样,不知它在古代时又是何种风姿。 我心下一时有些感慨,没想到转着转着,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若我当初没有来青芝坞,没有去灵湖,那也不会有现在了。 我又觉得有些好笑,世事流转竟是这般奇妙。 “如此正好,还请老板娘给我指一下路。”我绽出一个粲然的笑来。 老板娘说道:“那地方离这儿挺近的,娘子走过去就行了,沿途也有些风景可看。” 接着她便和我说了如何走。我谢过她后,和车夫打了招呼,让他喂完马后在这儿等我,不要走远。 车夫正吃着饭,有些不放心我一个人去,便说要陪着我一起。 “不用,不过一会功夫。”我说道。 他还在吃饭,吃完了饭要喂马,陪我去要耽搁一些时间,这样就不能早些去师父那儿了。而且,有人跟着,我总觉得不自在。 我将茶水喝下半碗,便离开了酒肆,按着老板娘说的路线往灵湖那儿走。越往前走便越觉得周围的地形和景致有些熟悉。 爬过一个缓坡后,心里的直觉告诉我:灵湖到了。 一汪如铜镜般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湖中孤零零立着一座亭子。 湖周围种植的金槐四季都呈明黄色,正值夏季,金槐林比我从前见的要茂盛许多,衬得灵湖的颜色很是浓郁。 四顾皆是灿灿金黄,天地间像是燃了一场烈火,火焰从地面直冲云霄。 我再一次被灵湖这种凄艳、热烈的美折服。 地面上有马蹄印,看来之前的确是有人来过这儿了。 我往前走了走,走到灵湖的一角。当初就是在这儿,我从湖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是在那一刻,我穿越到了南宋。 我再次在湖边蹲下身去,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看到湖中映出了自己的脸。湖如铜镜,眉目鼻口,与平日里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并无二致。(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你要投湖? 湖里的这个人是我,是朱淑真吧。 我想起自己那时在湖边的问话。 我说:“你是谁?” 她说:“我就是你呀。” 原来的确是我自己,一直都是我自己。 我把手伸到湖面上,像当初那样试图去碰触湖里的自己,心里想着,接下来这一切会不会倒转呢?时空倒回到从前,我是那个叫“宛淳”的女子。 我慢慢把手贴到湖面上,湖水凉凉的,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搅碎了水中的面孔。 一切未变,我忽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时空之门在这儿打开过,它把我抛到这个时空,又把我留在了这儿。 我伏下身子,把脸埋在膝间,手依然浸在湖中。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怒喝:“小宛!你要做什么?” 我惊得头皮发麻,浑身发软,刚直起身转过头去,就看到一道快得不可思议的白影冲到我面前来。 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死死地锁住了。确实是被锁得死死地,我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因被勒得难受,我一双手便狠命地推他。 无果。却听他哑着嗓子、沉着声音道:“小宛,你不能这样……” 我被闷地眼里都挤出几滴眼泪来了,几下推拒不得,我干脆不动弹了,他的臂膀松开了些,我喘了口气,道:“梁公子,你快松手。” 他没搭话,接着把我往怀里紧了紧。 我一下子意识到这个姿势很要不得,心里就更慌了。 我又用手把他推了推,焦急道:“梁公子,快松手!”可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样,依然双臂紧箍着我。 要么是他今日着魔风了,要么是我中邪了。这一切突兀地让我猝不及防。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头脑中冒了出来:难道我今日又穿越了?而且是穿到了前世和梁公子情义互通的那个时候? 不然的话,何以解释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方才的情形不像是穿越了呀。身边除了多了一个人外,其它的未有改变。 “小宛,你还是与我一起走吧。”他开口道。 这话又说得奇怪。我默了好一阵,觉得应该是他着魔风了,便放缓声音与他道:“你先松开,我们再说别的,好吗?” 他静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抱着我径直走了起来。 我大脑此刻是一团乱麻,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放我下来!”我粗鲁地嚷道。再这样下去,我就忍不住开口说一些难听的话了,到时大家冷静下来后都会很尴尬。 可他沉着一张脸,对我的话不管不顾。 “梁斐祎!你放我下来!”我怒道。 他脚下一滞,蹲下身去,把我放到了离湖岸极远的一处平地上。 我刚站稳,便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一脸怒气地看着他。 他往后趔趄了半步,眼中俱是哀恸痛惜。 我皱了皱眉头,侧过身去,问他道:“梁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呢?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他反问道。然后又指向灵湖,道:“你为什么要去湖边?你不许靠近这儿,知道吗?” 我深觉莫名,愣了半晌,道:“我要去看望师父,经过这儿,来看看而已。” “我以为,”他喉咙喑哑,眼圈有些发红,道,“你要投湖。” 我惊愕地看向他。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转而又想到了他方才紧抱住我时的惊恐,若不是认为我要投湖,他怎么会那样做呢? 他接着说道:“我天没亮的时候就往这儿赶,方才不过是在亭子那儿靠了一会,然后就看到你趴在湖岸边,” “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他问。 “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我要去看望师父,经过这里。”我回答道。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他看着我,道,“就我所知,白师父住在圣莲堂,你从万松岭出发,根本不用经过这儿。小宛,你是不是瞒着我要做什么?”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梁公子,你真的是误会了,我没有想要投湖,只是想来看看而已。”顿了顿又道:“我反而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在这儿等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来这儿?你又凭什么认为我是要轻生?” 我一脸端肃地看着他,道:“如果这一切没有合理的解释,梁公子,那么你方才的行为在我看来逾矩了,而且很过分。” “他们说,你回钱塘了。”半晌后,他开口道。 “是,家里出了一些事,回来看看。”我说道。 他近了一步,道:“你是不是又要把事情都埋在自己的心里,你在海宁经历了什么事?你到底为什么会回钱塘?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这一连串的发问又把我问懵了。我呆呆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又道:“纵然蓝家待你薄情,但你也不能做轻生的事情。往后时日还长,你怎么……现在就要放弃了?” 我愣了一会,方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蓝笙纳雲青做妾的事。那件事情散播的范围不会超过四邻八舍,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一口咬定我会轻生呢? 我想起上一次自己作为三十四岁的朱淑真时,月映曾和我说过,雲青进门的那一日,我便从海宁回了钱塘,后来蓝笙追了过来,三日后,我才跟着他一块回了蓝家。我还想起,月映说,有一次我与蓝笙吵了架,我一个人回到钱塘,在灵湖边坐了一晚上。 这些事情我只知个零星大概,并不知当时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可梁公子这样子,似乎是对某一些事情很肯定似的。他好像对我与灵湖、与死亡之间的微妙关系很清楚,所以才那样笃定我是来轻生的。 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情?他怎么知道的呢?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绷紧了神经,问他道:“梁公子,你还知道什么?” 他看着我,平静道:“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将来的事,你不愿意知道的事。” 我将来的事?我不愿意知道的事?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响。(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前尘往事 惊惧、害怕的情绪一下擭住了我,我开始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这难道不是我重生后的时空吗?知道那一切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为什么梁公子会知道那些事? 我的情绪因惊愕恐慌已达到崩溃的边缘。我瘫坐在草地上,不可抑制地趴倒下去,伏在胳膊上大哭起来。 并不知道哭的是什么,但却非哭出来不可。 二十八岁的我失态地就像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耳边是我那震耳的嚎啕声,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了,不用顾忌什么,不用去管任何事情,就这样一直哭到再也哭不动了为止。 我哭得头晕眼花,哭到最后,嚎啕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情绪发泄出来后,我又禁不住嘲笑自己:我也就只剩下哭这个本事了。 胳膊已被枕得有些发麻,我动了动,翻了个身,浑身疲惫地躺在草地上。眼角的余光里,梁公子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湖水。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从我在常乐楼与你见的第一次面,不,也许是更早。”我的嗓音嘶哑。 他并未回头,只开口说道:“淳熙八年七月初十,我从潭州一路疾驰回到钱塘已是深夜,家里不见你的踪影,书案上留下了满纸的墨画的梨花还有你写下的一阙短词……” 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有人说,你去灵湖了……我去那儿找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便去湖里找你……” “你去湖里面找我?”我惊声道。 湖里面?难道他后来也投湖了,然后溺死在灵湖?我觉得万分震撼,原来前世枉死的人不只是我一个。梁公子后来的结局竟是殉情了!那个被困在镜中世界的我对此一无所知,而且还认为自己是被所有人离弃了,对所有关于梁公子的事都讳莫如深。 他忽然轻笑出声,道:“对呀,我去湖里找你。后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十七岁,你那个时候还在蓝家,有一个女儿叫‘玉儿’,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但我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我想带你离开海宁……” “我给你写了帖子,你一直都未出来见我,正当我心急如焚时,你被关进官府的消息传来,我去见你时,你已经饮下毒酒了……匆匆而别,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我不敢相信你那样早就离开了,可你躺在我怀里,的的确确是没了呼吸。那不是结束……” 我猛地坐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道:“那是结束,可它也是开始。” 他看向我,面露惊色。 我继续道:“你滞留在另一个时空里,看到了另一个被困的自己,他跟你说,你会重历过去,直到走出轮回。” 他眉头紧皱着,与我道:“如果你也曾经那样,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在常乐楼见到你时,你就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装出来的,可后来发现,你对我确确实实是没有任何印象。” “那个时候我的确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家里的人,几乎所有关于我是朱淑真的记忆我都是没有的。” “我知道你叫‘宛淳’,”他说道,“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你原本不是‘朱淑真’。” 所以他才会喊我“小宛”? “如你所说,我滞留在了那个奇怪的地方,”他继续道,“我原本想只要再回到四十一岁时就好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蓝家,和我在一起,我就能早些和你去燕京,你就不会投湖而死,可没想到的是,我突然回到了自己二十九岁的时候,这就意味着……我要眼睁睁看着你嫁去蓝家,看着你再次经历你曾经经受的那一切。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带你离开,不能随意地改变过往。” 他倏地探过身来,牢牢盯着我,道:“小宛,你明白那有多煎熬吗?那日,你去常乐楼很高兴地与我说,你要嫁去蓝家了。虽然我也知道你必定会嫁到蓝家去的,可当时听了,心里就如针扎般难受。有多少次我想质问你,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可我最后都没问出口。” 他的脸离得极近,两道浓眉拧成了一个“川”字,神色激动得厉害,再无往日的半点平和。 我想安慰他,便轻声道:“我明白。” 他目光灼热的如火一般。我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眼前忽然一暗,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面颊上,半晌,他并无其他动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我艰难开口道:“梁公子,我爱蓝笙。” 他气息一顿,然后退了回去,道:“是不是你没有办法接受现在的这个我?” 我摇摇头,看着他平静道:“我与你一样。你必须要重历过去,我也是。我唯一不能体会到的,是你说的那些过往。我没有作为朱淑真的那一部分记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和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之所会重回到二十九岁,是因为我选择了那个时空节点,不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其实都是同一个时空而已,我们只不过从未像今日这样把事情说清楚而已。” “可你又似乎是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方才我与你说的时候你丝毫都不惊讶。”他疑惑道。 “知道,”我点头,“我饮下毒酒后,滞留在那个叫‘镜中世界’的地方,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她与我说了这些事情,可唯独关于你,她闭口不谈,所以当我回到自己二十六时,我只知道以后会出现一个人姓梁的人,我与他会有纠葛,但我连他到底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后来糊里糊涂地与你成为了朋友,直到你去了海宁,开了一个名叫‘玉茗堂’的戏楼,我才明白过来,那个人正是你。” “她对我闭口不谈吗?”梁公子悲切道。 我抿了一下嘴,道:“也许不是因为恨你。你已经做到情之至了。” 梁公子叹息了一声,道:“我倒宁愿她是恨我怨我的,至少她不会甘心就这样走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你要如何 周围静悄悄的,我们坐在草地上,彼此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我与他道:“我只知道自己是投湖自尽了,却不知到底为何突然这样做。她曾与我说,是因为自己尚未大归便与你相好,惹来世人的唾骂,最后因抑郁才那样的。” “那是一部分原因,”他眸色沉沉的,道,“其实,是我的错。” “怎么说?”我疑惑道。 “你那个时候心情的确很不好,常常生病,外面又是流言肆虐,我便想着带你去燕京。正打算着,潭州那儿突然来了一封书信,说是师父病重,让我回潭州一趟。”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哽咽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带着你一起去潭州,倘若,倘若我带你一起去了,后来,也就不会是那番模样。” “我是在你去潭州时……投湖的吗?”我问道。 “嗯,”他缓了缓,又道,“你那时心情低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花朵。我与你说,要去潭州一趟。你让我把你也一起带去。可你正生着病,我就说让你等我,等我回来就一起去燕京……你答应了,虽然不愿,你还是答应了……如果当时我知道留下你意味着什么,我怎会抛下你一个人去潭州呢?我肯定是要带在一块的,无论如何也要在一块……”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雾蒙蒙的,眼前黄一团、白一团的。 他又道:“我去了潭州,师父把我强留在那五天,我赶回来时只用了七天时间,没想到……还是晚了。后来听月映讲,你不知是从哪儿听说,我在潭州与师妹成了婚,然后就一个人出了门说是要去寻我。可你不是去寻我的,有人说,你去了灵湖那儿。我去找,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长叹了口气,道:“也许你都记不得了,从前你与蓝家的关系濒临破裂的时候曾来灵湖边坐了一夜,我问你要做什么?你说,你要从这儿回去。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与灵湖的缘分,也知道了你原本是叫‘宛淳’。” 这其中竟有这么多的曲折?我垂下头,慢慢合上了眸子。 半晌,忽然觉得有凉凉的指腹摩挲我的眼睛,他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哭了?” 我抬起头,避开他的手,道:“我也不知。”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觉得悲伤、遗憾。梁公子,有时候我就在想,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你与我说的这些虽然都是自己前世经历的事,但我觉得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过往无可否认,即便你不记得了,但它们都在我的脑海里。”他说道。 我看向他,问道:“梁公子,那你要如何呢?” “如何?”他重复道。 “你把这些都和我说了,接下来要如何?”我解释道。 “自然是好好护着你,不让你重蹈覆辙。”他坚定道。 我静静望着他,道:“你是因为愧疚吗?你师父来信说他病重,你去探望他,这没有错。我后来投湖而死,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你不必因为愧疚而这样。” 他听完忽地两手捉住我的肩膀,恨恨道:“你觉得这只是愧疚吗?小宛,我说了这样多你难道还不明白?”接着切切道:“我爱你,你不知道吗?” 我有些害怕地往后挪了挪,然后说道:“梁公子,我知道我们曾经很深爱,但我现在不是那个我。而且,我对将来另有打算。” 他钳住我肩膀的手不放,缓声道:“小宛,你误会了,我没有要求你,更不会害你。我知道过往不能轻易改变,你还要继续留在蓝家那儿。我和你说那些话,是想告诉你,即便将来你会遭遇许多不幸,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在这儿,一直都会在。” 我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走出轮回,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可他说的这番话还是让我感动非常。 我心情平静了下来,与他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将来的事我会一步步打算,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做什么傻事出来。” “那你这次来灵湖?”他又问。 我笑了一下,道:“这是误打误撞,我是要去圣莲堂看我师父的,随行的车夫是海宁来的,对这儿不太熟,所以才会绕到这儿来。我记起从前的事,便想着来灵湖看看。”接着又看着他道:“其实是你多虑了。”又调侃道:“还扯出了这么一大段是是非非来。” “我是真的担心得要命。”梁公子道,“那日我们一起乘马车回来后,我便接到了师父的来信,他说他来钱塘了,我只好赶过去安顿他们。回到海宁后,便打听到蓝家已纳了妾室,你只身一人回了钱塘。我就直接从海宁来了这儿,又让席安去朱府打听情况。方才,见你趴在湖边上,我以为……”到这儿,他便不再说了。 我冲他笑了笑,站起身来,舒展着手臂,走了走,道:“可我真的没想寻死呀。” 他也站了起来,道:“那蓝家那儿……” 我知道,他是说雲青进府的事。 我心头似乎又笼上了愁云。我抿了抿嘴,说道:“已经发生了。” 他走近了些。 我又道:“我不想提这事。” 他伸出手来,似是想让我握住。 我默了半晌,抬起手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袖,问他道:“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他愣了一下,垂下胳膊,说道:“好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伤。” “那就好。”我说道。 他又道:“你还和从前那样,喜欢把事情埋在心里,总觉得一个人能扛得起所有。这样不好。” “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即便是重活一次,也许在有些东西上,我的选择依然和从前一样。”我感叹道。 “包括我吗?”他问。 我还未回答,他又道:“你不要回答,我不该这么问的。” 前世我未和蓝笙和离,便与梁公子走在了一起。他指的应该是这个。(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来得不巧 我的确无法作答。此世非彼世,即便我和梁公子之间有过什么,那也是彼世的事情,这一世,我是主动嫁与蓝笙的,并且还期望着能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微微笑着,道:“我不说好听的话。” 他也笑了一下,说:“我不会再问了。”神情有些落寞。 “梁公子,”我又道,“谢谢。” 谢谢他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他那不会给人带来负累的关怀,即便是在我知道这些事情后,我也依然能从容地面对他。 一种熟悉感和亲近感油然而生,可我知道,这些与爱情无关,只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他知晓我所有的过去。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也许他想听的不是“谢谢”,但我只能说这两个字。 良久,他转过头去,道:“听我师父讲,白先生病了,你是因为这个去看望他吗?” “嗯,我刚回家时便听我娘说起这事,所以来看一看师父。” “我师父前日也去看望白先生了。”他说道。 “噢,”我往前走了走,“我得回镇子上了,不然车夫该着急了。” “等一等。”他说道,“我去把马牵过来,我们一起下去。” 我立在原地没动。 他忽然又道:“我们还是一起去把马牵过来吧,要么你先走,我看着你离开。” 不论和他解释了多少次,他都还是这样紧张。前世我投湖的事一定在他心里留下来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心下蓦地一疼,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为哪般。 默了一会,我朝他笑了笑,说道:“我跟你一块去牵马吧。”说罢,便朝着他走过去。 他站在那儿,等我走到他跟前,才迈开步子,与我并肩走着。 回到镇子上,老远就瞧见车夫站在酒肆外面,有些焦急地来回走着。 他看到我,忙跑了过来,说道:“少夫人,你可回了!我本来想去寻你,可又怕错过了,叫回来时见不到我,只好在这儿等着。” 我笑了一下,与他道:“马车已经喂好了吧?” “喂好了,喂好了,就在酒肆旁边停着。”车夫边走边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梁公子,然后行了一礼,道:“这不是上次相助过我们的那位公子吗?” “是呀,”我介绍道,“公子姓梁。”又道,“我方才去灵湖时正巧碰上了梁公子,所以一同下来了。” “梁公子仗义,上次的事多谢了。”顿了顿,车夫又道,“梁公子身体还好吧?” “已经没事了。”回答完,梁公子又问,“听娘子说,你今日差点跑错路了。” 车夫窘迫道:“这个,小的对钱塘不是很熟,所以连累少夫人绕了远路。”接着又笑道:“还好少夫人脾气好、度量大,没有怪罪小的。”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酒肆旁。 老板娘探出身子来,脸上堆笑,道:“娘子回了。”接着又有些惊讶地道:“哟,那位公子也回了。” 原来老板娘说的早晨经过这儿的那位公子就是梁公子。 我回了一个笑,道:“我们要启程了。” 她走了出来,说道:“以后常来玩呀。” 我笑着应了。 梁公子在一旁低声道:“这地方,以后不要再来了,尤其是不要一个人来这儿。”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搭话。上了马车后,我掀了帘子与他道:“梁公子,我去圣莲堂了。” 他招呼车夫:“回朱府时不要走这边,这边太远。” 车夫应了。我又与梁公子道:“你放心,我爹他在师父那儿,到时我和我爹一起回去。” 他笑了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又挥了挥手,催促道:“你快些走吧。”接着又说:“再会。” “嗯,再会。”我也摆了摆手,然后放下了帘子。 因为车夫已经问清了路线,所以接下来的路途十分顺畅。马车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便到圣莲堂了。 师父身边除了两位师兄外再没别的服侍他的人。洒扫庭院、端茶倒水之事一般是由两位师兄来做,他们若不在,师父便亲力亲为。 马车停在院落外,我上前去敲门,好一会才听到有人来应门的脚步声。 大师兄站在门内,见着我有些吃惊,道:“小三子来啦。” 这是我来到这儿后听过的最难听的称呼,没有之一。原本想让他们改口的,但我从师父那儿打听到,两位师兄打我小时候就这么叫我的,突然让他们改口好像显得我很奇怪。 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我小时候怎么能忍受这么难听的称呼呢? 大师兄朝我亲厚地笑着,我将心中的丝丝不快压了下去,扯出一个笑来,问他道:“师兄,师父他好些了没?” “好多了。”他点了一下头,又道,“你知道师父病了的事?” “前几日回家听我娘讲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迈进院门。 大师兄忽地一把将我拦住了,口里道:“诶!你等一下,别进来。” “怎么了?”我收回脚,站在院子外,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院落,压低声音道:“小三子,你今日来得不巧,白莲社的一位宗师也来看师父了。” 我忙往旁边躲了躲,大师兄出了院子,从外面将院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与我道:“那位吴宗师也真是的,早不来不见他来,偏偏掐着今日这个点来了,现下可能正在房里与师父说话呢。” “那我该怎么办呀?”我摊了摊手,又看了看天色,道,“难不成我现在只能回去吗?” “当然不能让你回去了。”大师兄说道,“这么晚了,要是让你回了,师父知道了不得怪我。”接着他又笑了笑,继续道:“再说,师兄我也不忍心让你披星戴月赶路呀。” 我望了望天,淡淡道:“师兄,今日是阴天,可能晚上见不着星星,也见不着月亮。也许,你能忍得下心呢。” 他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来,道:“我不好让你进去呀。要不这样,我悄悄和师父说一声,由我来送你,说实话,让你一个人回去,我真的不放心。”(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躲躲藏藏 看来今日是真的不凑巧了。白莲社在这方面一向讲究地很,若不是因我尊了这里面的主人一声“师父”,像圣莲堂这样的圣地,本是不允许有女子出入的。 我有些颓丧地低下头去,转而却想到,上次不也是这样吗?只要我不被那位吴姓宗师发现不就好了?反正那些宗师们每次在师父这儿呆的时间都不长,兴许吴宗师明日一早就回去了。 而且阿爹也在里边,若是被发现了,我就说自己是和阿爹一起的。 都到门口了,我可不想人都没见就这样回去了,来回跑一趟也不容易呢。 我没挪脚,与大师兄说道:“师兄,你把侧门打开偷偷让我进去不就好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位吴宗师不是一般人,要是让他看着,师父在白莲社的处境就更为难了。” 师父在白莲社的处境原本就有些尴尬,这种尴尬来源于几位宗师对白莲社教义有分歧,也正是因为这种分歧,所以师父的某些行事作风在他们看来是不合教规的。其他几位宗师住别处,师父一人独居归山,平日里联系并不多。 我低头想着,没有搭话。 大师兄又道:“这样吧,我去问一下师父,看师父怎么安排,师父若是觉得行,我就带你进来。” 我点头,道:“这样也好,合不合适,师父肯定有主意。倘若师父说让我回去,那我就回去,行吧?” 大师兄带我去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然后说,让我先在那儿等着,等问了师父再来找我。他说罢,便离开了。 阴阴天的夜晚来得早,我靠在马车上眯了一会,醒来时,周围都黑乎乎的。我掀开车帘,外面只有朦朦胧胧的亮光。 忽然,前面响起一记响亮的巴掌声,紧接着便听车夫抱怨道:“山上怎么这样多的蚊子。”顿了顿他又道:“少夫人,咱们去开阔一些的地方吧,角落里蚊虫多,当心咬着了。” “我师兄没来过吗?”我问道。 “没呢。”车夫回道。 我把车帘放下,说道:“我们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蚊子喜欢往角落里钻,不一会儿,我便觉得身上有几处犯痒。 大约过了一刻钟,马车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我把前面的车帘撩开,模模糊糊看清了来人正是大师兄。 我下了马车,走到他跟前,问道:“师父怎么说呢?” 他没直接回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别怨我来得晚哈,都怪那位吴宗师,他的话实在太多了。”然后才道:“师父说了,让我带你进去。” “师父说可以?”我高兴地道。 “嗯,我说你来看他,他就说让我把你带进去。” “走吧。”他又道。 大师兄走前边带路,我走中间,车夫跟在后面。 转到一个小木门前,大师兄停了下来,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开门。”然后又与我解释道:“你二师兄走不开,不能找他过来帮忙。”说完又走了。 我有些恼,催促道:“师兄你走快点儿。” 在小门外等了片刻后,里面响起了门栓抽离的声音,大师兄让我们进了门,却又不让我们乱走。 他带着我们转了好一圈,安排好了车夫的住处,然后又带着我走了一会,把我带到了先前来这里时所住的屋子外面。 “不要乱跑,我待会再带你去见师父。”大师兄叮嘱道。 “知道。”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出门,然后将门带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我摸索着将架子上驱蚊的草饼拿下来放到香炉里烧了,然后又拿了一把蒲扇摇着。 坐了一会后,门开了,大师兄道:“你怎么不点蜡烛呢?” 我没搭话。看他小心谨慎的样子,他没说让我点蜡烛,我就有些不敢私自做主。 大师兄走到烛台旁捣鼓了一会,然后屋子里便亮堂了。 他又与我道:“师父说吴宗师明日就回去了,等吴宗师走了你再去见他,今晚就不要出门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我给你送来。” 我歪在椅子上,道:“有一件东西的确很需要。”接着坐起身来看着他道:“大师兄,我还没吃饭呢。” “知道知道,”他回道,“锅里下了面,我马上就给你端过来。”紧接着便走出去了。 屋子里有了光亮,我便去书架前转了转,然后拿了一本叫《开宗记》的书翻了翻。 院子里除了虫鸣,没有别的声音。 我看书看得正起劲,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想来是大师兄将面条端过来了。我没挪步,直接朝门那边喊道:“师兄,你直接进来就行了。” 但门外半天没有动静,我有些好奇,一边往房门那儿走着,一边道:“师兄?” 外面依旧鸦雀无声,我有些害怕,又道:“谁?”刚说完,我心里一警觉,便将嘴捂住了。 嘈杂的虫鸣里似乎还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我不敢开门,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将门打开了。 门外什么都没有。屋里的烛光投在院中,远处走来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我依稀辨认出了来人是大师兄。 他手中拎了一个食盒走到跟前来,低声斥责我道:“你把门打开做什么?” 我心有余悸,问他道:“方才你让别人来找我了吗?” “找你?做什么?”大师兄进了屋,将门关上。 我说道:“方才我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你,问他话,他却不做声。我打开门,又没了人影。” “我没让人来找你呀。”大师兄说着,皱着眉头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是不是你听错了?”他又道。 我默了一会,道:“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接着又道:“可刚刚真的很吓人呢,我感觉有人在外头,可他又不出声。” 大师兄将食盒打开,把一个白底青花的瓷碗捧到桌面上,说道:“你还是先吃饭吧,等把你这儿忙完了,我又要去师父那儿了。” 我坐到桌子旁,十分迅速地将一碗清水面条吃完。没办法,师父这儿的伙食向来是这么素淡。 晚上洗漱后,我将门栓插得牢牢的,然后才倒榻上睡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未到非选不可 大师兄告诉我说,吴宗师翌日就会离开。结果到了第二日,我在房间里一直等到近中午都没等来大师兄的信儿。 他整整一上午都没管我,我没水,也没粮,坐在房里望眼欲穿,全靠手中的一本《开宗记》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到了后来,一本薄薄的书被我翻完,大师兄这才过来了。 他端了水过来,说道:“小三子呀,真是对不住。师父身边总共就我和师弟两个人,一来客人了,我们就没得闲的时候。你是自家人,就别计较这些了。” 我端着水往稍间里走,他又在后面说道:“那个吴宗师已经走了,你收拾好后就去看师父吧。” 我转过头来,道:“师兄,我还没过早。” 他道:“反正就要吃中午饭了,到时再一起吃午饭好了。” 我不说话,只瞪着他。 大师兄无奈道:“那我送一盘点心去师父那儿,行了吧?” “嗯。”我应了一声,迈开步子,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便停住脚,问他道:“我来这儿的事,你和我爹说了吗?” “说了,”大师兄道,“今上午说的。”然后又道:“那我先走了。”说罢,离开了房间。 我收拾妥当后,先去了师父那儿。 院子里摆了两只敦实的大水缸,里面植了莲花,其中一只水缸里一朵白色的莲花散开了花瓣,正吐着清香。 我上了台阶,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咳嗽声。进了屋子,便见师父坐在木椅上,正喝着茶。 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师父的面庞就消瘦了不少。 我上前行礼一礼,轻轻唤了声“师父”。 “阿珠。”他笑了笑,示意我坐下,然后手指着桌子的方向,又道,“你大师兄给你拿过来的馒头。” 馒头?我一愣,看向桌子上的瓷盘,果然是一盘白花花的馒头。 大师兄为什么送馒头过来?他不是说送点心的吗? 难道这就是他说的点心? 虽然个头是挺小的,看起来也比一般馒头要可爱。但它们还是馒头呀。 我没说话,走到桌旁将盘子端了过来。罢了罢了,馒头就馒头吧。 我没着急吃,而是先与师父道:“师父,您现在是不是已经好些了?阿珠回家才知道您病了。” 师父嘴角含笑,道:“大病一场也是一种对生命的体验,生病的时候,我反而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师父想明白了什么?”我疑惑道。 他看着我,道:“我们一起去潭州时,你与我说了很多话,当时觉得你怎么一下子就有了那么些奇怪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时,却认为它们其实另有一种妙处。” 我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道:“师父您这是取笑我吧?” 他看起来极认真,道:“没取笑。” 师父甚少与别人说笑,想来是他在生病的时候真的觉出点什么来了。虽然不定是我说的那些话,但与我说过的话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关系的。 我抿了一下嘴角,道:“阿珠也曾与你说过,那不过是因为我想事情的有些不一样而已。” “是,所以我才说那是另一种妙处。”师父道。 “怎么就‘妙’了呢?”我问。 师父饮了一口茶,道:“感觉人会比从前轻松自在一些。” “那就好。”我笑着道,说完便拿了一个小馒头吃了起来。 师父问我道:“你回家是因为凤临的事情?” 我点头,将口里的馒头咽下,道:“我爹他告诉师父您了?” “嗯,他为这事很忧心,不过我已经在劝他了。”师父道。 我没说话,心想,在阿爹面前,师父的话应该比我的管用多。 师父又问我道:“你,与蓝公子过得如何?” 看着师父有些尴尬窘迫的神色,我心里忽然觉得很暖。师父他一向不喜欢理会家长里短那些琐事,现在却问我与蓝笙过得好不好,是因为师父他真的很关心我这个徒弟吧。 “我与蓝笙,”莫名地,我顿了一下,又道,“还好。” 大部分时候,我是可以在别人面前顺顺溜溜地将这句话说完的,可总有一些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需要努一把力才能完整地将它说出来。尤其是当自己像这样十分放松的时候。 我与蓝笙之间,的确只能用“还好”来形容了。我只是要注意着不要将我们之间永远存在的矛盾挑起来,然后一心一意地去享受我们并不多的二人世界就好了。 师父疑惑地看着我,道:“你这种神色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慌忙捂了一下脸。然后将手里的馒头全部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想,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和师父说呀? 师父没说话,只拿眼睛看我。 我将馒头咽了下去,默了一会,道:“师父,您有没有为难纠结的时候?就是不论选则什么,结果都会是痛苦的。” 师父愣了一会,道:“既然不论选什么都会痛苦,那选择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之所以选择,不就是为了不那么痛苦吗?” 我被噎得无话。 师父接着道:“也许是因为一切还没到非得让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现在不过是观望权衡而已。” 还没到非得让我做出选择的时候?观望权衡? 我忽然觉得如醍醐灌顶。 师父的话如此直白,一下子就道出了我为难纠结的根由。一切的确还没发展到非得让我做出选择的程度,我纠结徘徊,不过是因为担心最坏的结果会发生。 “就好比如我这次的事情,”师父又道,“吴宗师昨晚来质问我,为何这圣莲堂里会有女子?我告诉他,那女子是我的徒弟。从前外面也有这样的传言,说我收了一个女徒弟。他们也曾问过我,但我都未承认过。昨晚我就直接与他说了,我的的确确是有一个女徒弟。” 我听了不由得正睁大眼,惊声道:“竟然被吴宗师知道了?” 我又想起昨晚门外诡异的敲门声,原来那是吴宗师故意试探的。我紧张地问师父道:“那他还有没有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开解心怀 我担心的是师父。原本师父就与其他的宗师不大交好,这下子,他们又会怎么为难师父呢? 师父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道:“吴宗师说,让我立刻将你赶出去,并且还要和你断绝师徒关系。我没有马上作答,晚上的时候想了一宿。原本是觉得,第二日再使个折衷的法子,好让我和他之间不用闹得那么僵。” “嗯嗯。”我深以为然的点头,认真地听师父说着。 师父却突然笑了,道:“意外的是,今日一早,吴宗师来了后,我却和他说,自己要隐退,不想再做白莲社的宗师了。” “隐退?!”我吃惊道。师父的意思是他要退出白莲社? 师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那句话说得我自己也很意外,仿佛是它自己跑出来的。可奇怪的事,说完之后,我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舒坦,我的确是不想再与他们有牵扯了。你也知道的,他们奉行的有些教义,我是很不赞同的。与其这样牵牵扯扯的,不如断得干干净净。” 但真的能断干净吗?师父说要隐退,就真的能如愿隐退吗? 我虽然很佩服师父的果决,但还是不禁有些担心。于是,我问师父道:“那吴宗师怎么说呢?” “随他怎么说,反正我是真的想要隐退了,这个主意是不会改了。” 我有些讶异,师父这话说得可真是任性呀。想来他是心意已决了。 “吴宗师他同意了?”我又问道。 “没有,”师父道,“他当时很惊讶,居然认为我是因为你的事才要隐退的,后来便气呼呼走了。” 我听后更是惊讶,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这件事的确和阿珠有一些关系的,要,要是阿珠没有被他发现,兴许他就不会为难师父了。” “你专程来看我,这有什么错呢?”师父道,“即便是没有这桩事,我与他们迟早也是要分道扬镳的。我想了想,退隐后,我可以另立宗派,不再与他们为伍。” 另立宗派?我看着师父说这话时壮志踌躇的样子,便笑着道:“师父若自立宗派了,徒弟我一定要投在师父门派下。就是不知道师父的宗派收不收女教众呢?” “哈哈……”师父难得笑得这样开怀,又道,“入派的要求很简单,志同者便收。” 笑完后,我又与师父说道:“虽说您已经把意思和吴宗师说清楚了,但退隐之事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师父您还是得做些准备。” 他笑望着我,道:“噢?你觉得应该做什么准备?” 这种事就好比是兄弟分家,在别人看来一家人就应该和和美美地一起过,可家里的一个成员突然宣布自己要另起炉灶了,那他很可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别人说成是毫无孝悌之义的人。 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吃瓜群众,即使他们根本不清楚真相,也总是能自信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说三道四。 师父说要退出白莲社,别人就会揣测原因。白莲社在民间还是很有一些教众的,倘若他们大部分都站在了其他宗师那边,那师父肯定是会受到攻击的。所以,师父首先要做好舆论上的准备。 我抿了抿嘴,道:“师父,您在白莲社里边有没有交好的且说话比较有分量的同门?” “几乎没有。”他道,“你这是担心我的门派立不起来?” “不是,”我摇头,又道,“阿珠是担心,如果这件事情散播出去了,别人肯定会议论的,我是怕到时没人帮师父说话,那师父可就吃亏了。” “我之所以要退隐就是不想与他们有牵扯,让他们为我说话不就与我的本意相悖了吗?”师父又道,“即便到时有口舌之争,那也谈不上什么吃亏不吃亏的。” “别认的口舌很厉害,我担心他们到时会中伤您。”我说道。 “我就住在这山上,别人有什么恶言我也听不着。”师父一脸的不屑。 我住了口。师父的性子就是这样,有时会在某一些事上十分固执,除非某一****自己想通了。 师父呷了一口茶,又道:“其实你说的那些我也并非没有考虑过,只是相对于可能会遭受的非议,我更加不能忍受继续呆在白莲社。” 师父不是性子极端的人,做出这个决定肯定是经过考量了的。我点点头,道:“不论怎样,阿珠总是支持您的。” 他看着我道:“方才尽说我的事去了,这个话头还是由你挑起来的。你不是为难纠结吗?听我说了之后,你有什么体悟吗?” 我叹了口气,从前上学的时候就老讨厌做什么回答体悟的题目了。偏偏师父特别喜欢这么问,记得上次和他一起去潭州,他让我去岳麓山上转了转,结果回来之后他就问我看了山之后有何感悟。 上次我没回答,然后师父亲自点拨了我。 这次,我还是不准备答了。毕竟师父的事情与我遇到的难处还是很有些不同的。 我没说话。 师父道:“为师认为,你现在最好什么都要想,也不要轻易做决定。” 我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他。 师父又道:“你既为难,想来是不能轻易割舍的。无法割舍,那就好好珍惜。” “好好珍惜?”我重复道。 “嗯,”师父道,“好好珍惜是不想让你到了后来有所悔恨。倘若你倾尽全力,最后还是不能求个善果,等到终于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你可以是潇潇洒洒的,而不至于因为之前的不尽力犹豫不决。” 我沉默着,仔细体味师父的话。半晌后,我说道:“阿珠明白。” 在我心里,最割舍不下的就是蓝笙了。我不知道今后到底会怎样,但正如师父所说,现在,我应该倾尽全力去爱他。 师父起身去桌旁倒了一杯茶,说道:“我的话你也不能全听,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也许我的法子并不适合去处理家务事。” 我笑了笑,说:“合不合适,阿珠是知道的。” 这时,大师兄进了院子,又走到屋里和师父说,中午饭做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路遇赵沅 去了饭厅,阿爹已经在那儿坐着了。我将盘子塞到大师兄手上,小跑几步到阿爹跟前,直接拉着他的手臂亲昵地道:“爹,掌珠方才去看师父了,就没过去找您,您不生气吧?” 阿爹绷着一张脸,看着我道:“你不会在你师父面前也是这副样子吧?” 我笑着松开了他的手臂,站到他面前恭敬地福了一礼,然后道:“您放心,我是这样给师父问安的。” 阿爹似是有些无奈,嘴角牵动了一下,问我道:“你何时回钱塘的?” “前天回的。”我在凳子上坐下,道,“娘说您来看师父了,我便也过来了。” 二师兄端着一个汤盆从外面走了进来,我忙笑着与他打招呼,喊了一声“二师兄”。 他亦是满脸堆笑,将汤盆放到桌子上,道:“大师兄昨晚就和我说你来这儿了,我不方便去找你,所以就没过去。” “我知道。”我笑了笑,然后又与阿爹道:“爹,您回去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和您一起。”接着又道:“您不知道,我带来的车夫不大识路,来师父这儿的时候绕了弯路。” 阿爹道:“我吃了饭就回去。” “啊?”我既意外,又遗憾。 他看着我道:“我原本不知道你回来了。”接着看了一眼师父,道:“在君瑜弟这儿住了好些日子了,你大师兄跟我说你来这儿的事情时,我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我没做声,心想,行李收拾好了可以再拆开呀。 阿爹继续道:“你也看过你师父了,还留在这儿作甚?你两个师兄都在这儿,有人照料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年岁小,多留几日是不打紧的,只是你也有这般大了,留在这里反而会给你师父添麻烦。昨日白莲社的宗师来了这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提到这事,我仍然心怀歉意,阿爹的考虑是有道理的。纵然师父说了要退出白莲社,但让别人晓得有女子住在这里,对师父终究是不好的。 其实我原本还想与师父多说说话的,总觉得一到他身边我就有了万能的依靠,所有的烦恼也就都能解脱了似的。 阿爹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是不会任性留下了。 师父关切道:“阿珠是还想与我说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了。”我抿抿嘴道。 用完午饭,大家又坐在一块喝了茶。阿爹担心回去会晚了,便催我动身。 我与师父拜别后,便和阿爹上了自家的马车,让随我一同来的车夫赶着车跟在后边。 路途中,阿爹主动提起了大哥的事,语气神色都是淡淡的。想想也是,毕竟大哥已是而立之年,这个时候离开,似乎就意味着抛弃了整个家。 阿爹心里,更多的应该是失望吧。 我默默听着,没怎么搭话。 行至归山下一处狭窄的官道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前面道:“老爷和二娘子请等一下,前面有好几辆马车挡了路,我下去请他们让一下道。” 阿爹掀开了帘子,道:“快去吧。” 我也探出头来看了看,前面的道上横七竖八地停了六辆马车。其实再往前走一些便是开阔的平地了,要停车的话停那儿多好,真不知道这些停车的人是怎么想的。 隐隐约约,前方似乎有男子的嬉笑声和说话声。 车夫回来了,与阿爹说道:“那些人倨傲的很,我说请他们让路,他们说自家的公子在蹴鞠,等公子们玩好了再走。” 阿爹登时就有些火气,道:“那些都是哪家的公子?” 车夫答道:“只有一个车夫报了他家公子的姓,是姓赵的,还自称是王府的人。” 姓赵?又是王府的人? 我一下子想到了赵沅,心里头便有些不舒服。 阿爹生气道:“即便是王公贵族,也不能这般霸道。”然后又道:“老夫要亲自去看看。” “爹!”我下意识地将他拉住了,道,“和他们那些人置气做什么?” 阿爹恼道:“不是置气,是讲理。” 哪有理可讲?我默了默,宽慰他道:“这已经是下午了,他们估计也玩不了多久,我们还是在马车里坐着等一会吧。” “等?”阿爹瞪着我道。 “嗯。”我抿着嘴,轻轻握着阿爹的手臂,极力安抚他的情绪。 阿爹把身子往后一靠,道:“等吧!等!老夫就在这儿等他们耍好了再走!” 我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阿爹这样大的年纪了,竟然还要受这种气。 心下实在是觉得难受得慌,我便道:“我去说吧,让他们把道腾出来。” 阿爹不让,道:“你一个妇人家,去作甚?要去也是我去。” 我不放心让阿爹去,只好道:“不了,不去了。” 闷在车厢里许久,前面的马车那儿终于又动静了。我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又感觉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我心下一紧,问车夫道:“你方才去请别人让路的时候,告诉那边的车夫我们是谁了吗?” “说了。”车夫道,“我说我们是万松岭那儿朱大学士家的,可他们还是没让。” 我重重抚额,没吱声。 过了一会,脚步声到马车跟前便停了,一个声音道:“后生拜见大学士,后生给大学士赔罪来了。” 是赵沅在说话。 阿爹半晌没吭声,片刻后才道:“赔罪倒不必了,我们着急回去,你还是先把你们的马车挪开吧。” “是是,后生明白。”他说道。半晌却没听到他离开的动静。 我正疑惑着,便又听他道:“后生听说了令公子与菱歌楼小姐私奔一事,心里实在是为您感到痛惜。” “你说什么?”阿爹拔高嗓音问道。 赵沅将话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道:“怎么?您竟然不知道这事吗?” 阿爹猛地将帘子掀开了,亮光刺进来,我反射性地别过脸去。 “你把话说清楚。”阿爹冷冷道。 赵沅默了一阵,却道:“原来朱二娘子也在一块,许久未见二娘子了。”(未完待续。) 第一零一章 怎么可能算了 我既不看他,也不言语。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他身旁还站了一些人,他们皆着华锦。 赵沅又道:“二娘子较从前,似乎清减了些。” 阿爹转过头问我道:“你和他认识?” “不认识。”我面无表情地道。 赵沅笑了笑,道:“二娘子贵人多忘事,我却还惦记着二娘子呢。” 我忍无可忍,道:“赵沅,你赶紧走,别在这儿挡路。” 阿爹怒道:“老夫就是再不济,也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徒!”说罢,便伸出脚跳下了马车,却没有站稳当,整个人晃了一下后栽倒在地上。 以赵沅为首的那群人发出了一阵哄笑。 我惊道:“爹!”忙跟着跳了下去。 车夫已经将阿爹扶了起来,我抓着阿爹的手臂,问道:“爹您怎么了?您哪儿摔着了?” “松开!”阿爹粗着嗓子道,又挣扎着要往前面去。 我死命地将他拉住,道:“爹,您和这些人叫什么劲呢?” 旁边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说道:“年纪大了就别折腾了……” 赵沅却忽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那位男子,那年轻男子讪讪住了口。赵沅与阿爹道:“有事没?不会真伤着了吧?” “老夫好得很!”阿爹大声道。 我拉着阿爹,与赵沅道:“赵沅,你真是够了!你走开!”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道:“爷我想走就走,你在这儿叫喊什么?” 我没理会他,转过头将阿爹上下打量了一遍,看有没有摔着哪儿。 旁边又有一个男子道:“赵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朱二娘子?性子可辣的很呢。” 赵沅没搭话,又与我道:“你来这儿作甚?莫非是去找你师父了?” 我横了他一眼,道:“你少打听。” 旁边有一人起哄道:“哟!还真有位师父呢。” 阿爹被我与车夫紧紧拽住,前进不得,手臂颤抖着。 赵沅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我道:“你嫁去海宁不到一年,人就清瘦了一圈,怎么?是在婆家过得不如意?你这样倒贴上去,那姓蓝的真的把你当个宝贝了?” 他这分明是想激怒我。自打我们闹掰后,每次见面都是这样,他总是变着法的惹我生气。 我寻思再与他说下去,他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阿爹在一块,让阿爹气着了可就不好。 我扶着阿爹,劝道:“爹,您去马车上吧。” “不去。”阿爹说道,“我倒要看看这狂徒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爹,”我央求道,“您若跟他一般见识不亏待了自己吗?既然您知道他说的都是狂言,那就不必理会。” 赵沅忽然喝道:“朱淑真,我跟你说话呢!” 我抬起头,冷眼看着他,道:“我不想跟你说话。” “那我还偏和你说了,说得你非答不可。”他道。 我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阿爹前面,与赵沅道:“你想说什么?你除了这无赖的本事外,还能做什么?你不就是想让我身败名裂,落得个被人唾弃的下场吗?” 他愣了一下,瞪着我道:“没错,我就是想这么干!” “好呀,”我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又抬起眼,道,“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去,你做你的,我过我的。以后要是不小心碰了面,别往我跟前凑,我不想跟你说话,更不想看见你。” 赵沅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两道浓眉拧在一块,突然地抬起手来愤怒地指向我,却又猛地拂了下去,低吼道:“你给我等着!” 我神色坦然地看着他。 他倏地转过身去,离他最近的男子意犹未尽道:“赵兄,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赵沅顿住脚,回过头来逼视着我,道:“我和她怎么能这样算了?”接着转过头去道:“我们走。” 那几个男子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前面的六辆马车奔驰而去,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我回过身,扶住阿爹,道:“我们回家吧。” 阿爹的目光投向远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山风吹过,几根从发髻上散落的发丝在后颈窝处扫来扫去,让阿爹看上去多了几分疲惫和苍老。 我又轻轻道了一声:“爹,我们走吧。” 阿爹垂下眼,未言语,然后转身上了马车,默了好一阵子,忽然叹道:“老夫我真是不中用了……” “爹……”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臂,“您不要这么说,他们那都是无赖行径,只会说风凉话刺人,爹您和他们怄气做什么?” 阿爹看向我,道:“那个赵沅不仅诬蔑你大哥,还言语轻薄,若是在往昔,即便是贵家子弟那也不敢对我们朱家这样。” 阿爹既然认为赵沅是在诬蔑大哥,那我此时还是不要把真相道出来的好。不然,阿爹可能真的会受不住。 我垂下了头,轻声道:“是掌珠的错,掌珠与他有过结,所以才会连累家里。” 阿爹顿了顿,与我道:“那是从前你办的诗社里边的人吗?” “不是,”我说道,“是之前掌珠和师父去潭州时……有过一些来往的人。” “他,他怎么会这样?”阿爹问道。 “爹您就当他是疯子吧,”想起那些过往,我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这其中的因由实在太深。” 阿爹默了一会儿,道:“只是他都敢当着你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那背地里不知会怎样闹呢?” “掌珠也不知如何是好。原本觉得去了海宁,两人不能常碰面,即便是他想闹也闹不起来。只是他竟然对你们也这样……今日又不巧遇上了,不晓得他又会怎样。”我有些无可奈何地道。 阿爹转而安慰我道:“我一把年纪了,是不怕他的,下次若让我见到他这样欺辱你,你甭拦着,我非得上去抽他一个大耳刮子不可。” “爹……”我缓声道,“您心疼掌珠,掌珠明白,但掌珠也心疼您,心疼家里人,掌珠最不愿见到的是家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他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咱们不去理会就行。”接着又道,“您为这事要抽他耳刮子,我担心的是爹的手会痛。”(未完待续。) 第一零二章 不要插手 一路温言细语的,终于让阿爹的气消了些。后来我又将良媛有喜的事告诉了他。阿爹听说自己不久就能抱上孙子了,脸上才露出了一些笑色。 回到家,已入夜。朱府的大门前悬了两只灯笼,一个小家丁靠在门柱上正打着哈欠,见阿爹和我回了,忙打起精神招呼、行礼。 阿娘、三弟和良媛原本已经回房休息了,听阿爹和我回来后,便都到厅里来了。阿娘吩咐厨房做了饭菜端上来,大家在一起说了一会话后又各自回去了。 在家里住了有十日,见府中的事情有三弟帮着打理,阿爹、阿娘因为家里要添丁的事心情都还好,我便寻思着要回海宁去。蓝笙不久就休沐,我和他说好的,那时自己要在海宁的家来着。 和阿娘、阿爹、良媛一起在桌上吃中午饭的时候便将自己要回海宁的事说了说。 还未说完,管家进了厅里,与阿爹说道:“老爷,三公子回了。” 阿爹奇怪道:“回了便回了,人呢?” 管家又道:“三公子似是与别人打了架,脸上受了伤。所以……没来厅里,直接回房了。” 良媛讶异地回过头去,一脸疑惑地看着管家。 阿爹皱着眉头道:“让他过来,就说我要见他。” “是。”管家行了一礼,出去了。 良媛放下了碗筷,神色担忧。 阿爹气道:“这小子,不知又在外头闯什么祸了。” 三弟与从前相比性子已有很大改观,应该不会是闯祸了。 我忍不住为他说话,道:“爹,您先别气,三弟比之前懂事多了,这中间也许是有误会。” 良媛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 阿爹又道:“他要是规规矩矩的,怎会与别人打架,脸上又怎么会弄出伤来?” 我也将碗筷放下,道:“还是等三弟来了再说吧。” 大家都不再吃饭了,厅里变得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门外走来一个身影。三弟沉着脸,左眼眶上的一块红印十分明显。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束起的发髻也不是很端整。 良媛的身子动了动,刚张开口却又屏住了。 三弟进了厅,阿爹尚未开口问他,他便跪了下去,径自请罪道:“喜愿错了,喜愿在做生意时与别人发生了口角,还动手与他打了起来,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让爹娘担心。请爹和娘原谅喜愿。” 我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阿爹问道:“你与别人发生了什么口角?怎么就值得你为此大打出手?” 三弟回道:“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我知错了。” 阿爹又道:“铺子暂时别开了,这些天你就留在家里好好反省。” “是。”三弟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这样的三弟我真是从未见过。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三郎……”良媛小声道。 三弟刚转过身,阿娘便道:“喜愿,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就坐下来吃些。” “谢谢娘,不用了,我吃不下。”三弟说完,又看向我,道,“珠姐,我想出去与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我疑惑道,又站起身来。 三弟走到良媛跟前,俯下身,轻声道:“媛媛你先吃着,我没事。” 我跟着三弟走了出去,三弟一路一言不发,走到园子里才停了下来。 我疑惑道:“你想与我说什么呀?还有,你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弟看着我道:“珠姐,你以后不要去圣莲堂看白师父了。为了你好,也为了白师父好。” “怎么了?”我的心蓦地一沉,道,“喜愿,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三弟别过脸去,紧抿着嘴唇。 我移了一步,站到他面前看着他,道:“你脸上的伤,是因为这个吗?” 三弟有些颓丧地低下头,然后将目光投向别处,道:“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怎么说你的……” 我的目光变得茫然,心里叹道,还是没办法避免吗?我周围的人注定还是会受到牵连。我忽然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只会给家人添乱。 “……那些人的话实在是太毒了……”三弟继续道,一双手臂变得僵直,像是在暗暗使力握拳。 我眼珠转了转,将泪意掩饰了过去,与三弟道:“所以你就和他们打架吗?” 三弟咬牙切齿道:“这种事,我恨不得把他们往死里揍。” “你不许这样知道吗?”我拔高嗓子呵斥道。 “珠姐,”三弟看着我,一脸愕然,道,“你居然说我不该?” “你是不该。”我心里似憋了一口气,侧过身去,道,“喜愿,我跟你说,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管了我也不会领情。” 三弟气得在原地打转,又猛地顿住脚,与我道:“我不要管?!他们那样说,你还叫我别管?” “对,别管。”我硬着嗓子道,“我不想知道,你也别告诉我。下次若再管,就不要带着伤回来,让我看见!” 三弟怔怔看着我,忽地一扭头快步离开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角门那儿,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抱着两膝哭了出来。 我刚才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那样让人寒心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三弟现在一定觉得委屈伤心吧,阿爹罚了他,我还和他说了那样的话……其实我不想这样的,可当我知道他是因为我的事才与人打了架,我心里的负罪感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我的事受到伤害,否则,我真的要恨死自己了。 我把脸埋在膝间低声抽噎着,心里比之前更加难受。 忽然,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我立刻止了哭声,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珠姐。”说话的竟是良媛。 我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她摸出帕子来,塞到我手上,我用帕子擦了眼,还是觉得不大好意思看她,便垂着头道:“你去喜愿那儿吧。” “珠姐怎么了?”良媛轻声问道。 我没回她的问题,却道:“良媛,你去和喜愿说,以后我的事情不要他插手,照顾好你和爹娘就好。”(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谁让他为难 良媛顿了一下,道:“珠姐怎的这样说?三郎是珠姐的弟弟,自然也是要照顾好珠姐的。” “不,”我坚持道,“你去找喜愿吧,就和他这么说。”接着又补充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珠姐……”良媛没有挪身。 我轻轻推了推她,道:“你这样蹲着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良媛默了一会,站起身来。 我催促她道:“你去吧,我一会也要回房了。” 她又犹豫了会才离开。 我在园子里转了许久,直到觉得眼睛没那么肿胀了才回了房间。 第二日一早我便离开了家,临行时,阿爹、阿娘和良媛都挥着手与我道别,三弟一人立在大门那儿看着我,始终没上前来和我说话。 又是一路疾驰,到蓝府时近日暮了。下了马车后,我去了婆婆那儿。这次回来时,阿娘让我带了一把玉制的篦子,说让我送给婆婆。 以我现在和婆婆的关系,见面就已经够尴尬了。可阿娘不知道这些,还想着带些礼物给婆婆,能拉近我与婆婆之间的关系。 我回来时就在马车上纠结了许久,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把东西给婆婆。下了马车后,我让月映把东西拿了出来,寻思着不送去的话留在自己这儿,看着也别扭,还是送去吧,不论她怎么处置这些东西。 我去了上房,恰巧碰着了饭点,梅香正在桌旁摆着碗筷。 她见了我,曲身福了一礼,然后去了内屋,想必是去告诉婆婆了。 我在厅里等了片刻,梅香扶着婆婆出来了。 我福了礼,平静道:“淑真回来了。” 她转过头与梅香道:“去把青儿叫过来用饭吧。” 梅香应了一声,然后出去了。 婆婆在椅子上坐下,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一副对我视若无睹的神态。 我将装玉篦子的小盒子放到旁边的桌案上,道:“我母亲送给您的。” 她淡淡道:“拿走。” 我没有动。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挺心里难受的?” 我不解其意,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觉得难受?” 她看着我,道:“你若不是因为自己处境困窘,心下难受,那这样三番几次地讨好我做什么?你这样不就是想向我低头认错吗?” “可笑。”我嗤道,“虽然我明白自己处境困窘,的确也觉得有些不好受,但我没打算要低头认错。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顿了顿,我又道:“您认为我难受,那我便要问您,在三郎面前时,您觉得自己好受吗?明明我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您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她微狭着双眼,冷冷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与三郎之间怎会有嫌隙?” “这不都要问您自己吗?”我回道。 她脸上隐隐有怒色,说道:“老身真是想不明白,你这个妖精给三郎灌了什么迷魂汤?放着青儿那样好的孩子不要,竟然一心都扑在你身上?” 我顿了一会,说道:“您不用在这上面打主意了,三郎自始至终都是把雲青当做妹妹看待。” “青儿已是三郎的妾侍,两人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妇是迟早的事,你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婆婆道。 我沉默着,半晌后,道:“您不觉得累吗?”说罢,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继续说道:“三郎是您的儿子,您既然知道他的心意,又何必让他为难?” “让他为难的是你。”婆婆的身子稍稍向前倾过来,道,“是你让他变得不孝。他素来听话得很,现在却因为要周全你而落到一个不孝的境地。”接着又叹道:“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妇人,别的妇人从来都是以夫为尊,事事都为夫君着想。你呢?除了让他为难,又为他做了什么?你不仅不孝敬高堂,而且连为他生育一男半女都做不到。你说我不该对你如此,难道你不明白,这一切是你自找的?” “您说的是,”我的声音有些麻木,“在您看来让他为难的人是我。” 我站起身来,说道:“您不肯退步,我也不肯,所以三郎才会如此为难。” 穿廊上响起脚步声,雲青、莺巧和梅香走了进来。 “姐姐回了。”雲青福礼道。 我没理会。 她又道:“雲青前日陪三郎在书房里看书,向三郎问起了女英和娥皇的故事,三郎与雲青解释了,可雲青还不是很明白,三郎便说,等姐姐回来后,让姐姐解释给我听。”接着继续道:“姐姐哪日有空?我好去请教请教姐姐。” 一起在书房里看书?讲女英和娥皇的故事?雲青这是想说,我不在的时候她与蓝笙是有多么琴瑟和谐吧。 我笑了一声,与她道:“雲青,想必你义兄也告诉你了,女英与娥皇二人同心同德,一起帮舜帝渡过了劫难的事情。” 雲青的目光闪了一下,道:“是,三郎确实与雲青说过。” “那你可知道女英与娥皇,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呢?”我问她道。 雲青愣了一下,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来,道:“这个,自然女英是姐姐,娥皇是妹妹了。” “嗯,”我点头,道,“不错。看来你义兄与你把这个故事说得很清楚。”接着走到她面前去,道:“我觉得你不用跟我请教了。” 雲青低着头,面色有些窘迫。 我绕过她,朝门外走去。 一边往回走着,一边忍不住发笑。出了婆婆住的院子,我又去了厨房一趟,吩咐他们把饭菜做好送到我房里去,然后才回了住的地方。 月映正在房里收拾,见我进了屋,便走上前来,问道:“珠娘看起来挺开心的,是有什么好事吗?” “好事?”我重复道,又说,“没有。” “那……难不成老夫人说了什么好听的话,所以珠娘才这么开心?”月映又问道。 我撇了撇嘴,道:“老夫人口中哪有什么好听的话?”然后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月映没再问下去,顿了顿,道:“噢,珠娘,方才管家来过了,说这几日外面一直有位娘子要见珠娘来着。”(未完待续。) 第一零四章 应卓娘子之邀 娘子?我愣了愣,心想,难不成是蓝笙叔父家的那几位不常走动的妯娌过来了? 我问月映道:“管家说是谁了吗?” “没有,”月映摇头,又道,“那时我在整理东西,也可能管家与我说了,但我没大听清,就听着他说别家的娘子来找珠娘。” 我默了一会,揣测着来找我的人会是谁。 月映道:“要不我去向管家问清楚?” “不要紧。”我阻拦道,“明日再说这事吧。” 当夜吃了饭,洗漱后,便去榻上睡了,也就没将这事放心上。直到第二日管家过来找我,我才省起昨晚月映说的话。 之前月映没有弄清楚要见我的娘子是谁,现下管家就在跟前,我便向他问了出来。 管家道:“那位娘子姓卓,听口音像是潭州那边的人。” 我登时就知道是谁了,明白之后又不禁很纳闷,卓纤纤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我忽然想起之前梁公子与我说,他师父来钱塘的事,难道那时卓纤纤跟着他爹也一起过来了? 既然她来了海宁,自然会是在梁公子那儿。 管家又道:“请三娘子给个话,要是那位娘子再过来,我也好回人家。” 我疑惑道:“她来过很多次吗?” “一共来了有三次。”管家道。 我想了想,道:“你下去吧,我这就出门去找卓娘子。” 管家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不知这位卓娘子住在何处?若是老夫人问起三娘子的去处,我该如何答呢?” “卓娘子住紫石街那儿。”我说道,又问,“府里的马车已经添置好了吗?” “好了。”他道。 “帮我备一辆马车。” 管家没有吱声。 我又道:“上次和三郎一起去金梧酒楼那儿吃饭,三郎一直说想再尝一尝那里的金梧酒,他也快要休沐了,正好我顺道去那儿买一些。” 我看向他,继续道:“要是老夫人问起,知道怎么说了吗?” 管家颔首道:“好,我这就去给三娘子备马车。” 我方才那么说,想必管家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他不会轻易拂蓝笙的面子,所以才答应给我备马车,而不是推搪说,要先和婆婆招呼过了才能拿马车给我。 我想起上一次重生时经历的事,我和月映出门,月映向管家讨轿子,结果管家没有答应。想来是因为那时雲青已生下一子,而我在与蓝笙的感情却大不如从前,所以他才会那样做。 管家退了出去。 我把月映叫了过来,与她说了要出门的事。 月映一边帮我整理淡紫缀粉色碎花的对襟,一边问我道:“珠娘可是去看梁公子?”接着又说:“不知梁公子好了没?” 上次在灵湖旁偶遇梁公子的事我没和她说来着,故而她也不知道梁公子现在如何了。 我去拿了荷包,说道:“不是去见梁公子,不过你不用担心,梁公子他应该已经好了。” 月映看着我道:“那珠娘这是去做什么?” “去见一位友人,我从前在潭州认识的,她是梁公子的师妹。”我一边迈出门去,一边道。 月映跟在身后,追问道:“梁公子的师妹?就是珠娘和我说过的那位?姓卓的娘子?她怎么会在海宁呢?” “嗯,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顿了顿,我又道,“她来海宁估计是因为梁公子吧。” “噢。”月映轻声道。 默了一会,她又问:“珠娘不会是去吃喜酒的吧?” “吃喜酒?”我回过头,讶异道。 月映脸红了红,低下头去,道:“珠娘从前不是说梁公子与卓娘子感情很好吗?卓娘子突然就来了海宁,难道……难道不是有什么喜事要发生吗?” 我愣了愣,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卓纤纤这么急着找我会面,会不会是请我去吃喜酒的? 我将这个猜测在心里掂了掂,忽然意识到这很说不通。若是从前我不知道梁公子重生的秘密,那我会认为月映说的有道理。但上次在灵湖那儿,梁公子他…… 倏地,我感觉脸上一热,没再回忆下去。 我低着头往前走,道:“应该不是。”顿了顿,补充道:“若真有这回事,梁公子上次与我们在田庄时就会告诉我们的。” 月映点了一下头,附声道:“嗯,珠娘说的没错。” 我自己又忍不住疑惑起来,卓纤纤急着要见我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想和我叙叙旧? 月映在一旁道:“说不定这位卓娘子是想让珠娘一起去梁公子那儿聚一聚呢。” 我抿了抿嘴角,道:“可能是这样了。” 到了蓝府门前,见马车已经停在那儿了,旁边还放着两乘轿子。 我心下有些疑惑,正准备上马车时,身后响起雲青的声音,她寒暄道:“姐姐去哪儿呢?” 我扭过头去,见她和莺巧一块。 原来那两乘轿子是给她们准备的。 雲青又道:“我也正好要出门。” 我没搭话,回过头,然后上了马车。 月映坐在马车上,掀了车帘把头探了出去,与我道:“珠娘,她怎么跟我们后边呢?” “可能也是要去街上,”我说道,“随她。” 马车停在玉茗堂外,我和月映下了马车,刚进戏楼里便遇着了梁公子。 我笑着和他打招呼,他又与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话,然后走了过来,高兴道:“你过来了?什么时候回海宁的?” 我来不及答话,月映便问他道:“梁公子,你身子好了没有?” “好了。”他莞尔道。 我微笑道:“卓娘子呢?我……我听说她来海宁了。” 梁公子惊讶道:“你如何知道的?”顿了顿,又道:“师妹来我这儿不过六七日的时间。” 我亦是惊讶,说道:“府里的管家说,卓娘子去府上找过我很多次,可我昨日才回的海宁,料想她应该是在你这儿,所以今天便过来了。” “师妹去找你了?”他疑惑道。 我愣了愣,道:“你不知道?”又问:“她没和你说?” 梁公子默了一会,与我道:“我确实不知这事。师妹她……”顿了顿,道:“我带你去见她吧。”(未完待续。) 第一零五章 自有分寸 梁公子带我们去了戏楼的前厅,接着自己又去了后面的一个房间那儿,过了一会,回来与我们道:“她可能是去书房了,不如在书房里聊吧。” 我应了一声“好”,然后跟着他一起去了书房。 梁公子的书房的楼上。上了木梯,穿过小厅,再往前去一些便到书房了。 门是关着的,梁公子抬手推了一下,里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我还未进去,便听到卓纤纤那甜软的嗓子在里面道:“师兄?你怎么过来了?”接着又嗔道:“也不知道敲个门,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梁公子进了屋,我随其后。 卓纤纤惊讶道:“朱娘子?”脸上堆起笑来,又道:“现在可得称一声‘蓝夫人’了。” 我笑了笑,说道:“卓娘子,许久不见。”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我跟前,道:“不是已经说了嘛,叫我‘纤纤’就好了,你还是这么见外。” 我尴尬一笑,道:“那便叫‘纤纤娘子’。” 她爽朗笑开了。 梁公子在房间里转了几步,问她道:“你方才在我书房里做什么呢?” 卓纤纤横了他一眼,眸中却带着笑意,道:“自然是看看你都藏了什么宝贝,我也好搜刮搜刮一些去。” 我抿嘴笑着,心里叹道,多日未见,她还是这般活泼伶俐。 梁公子走了过来,又问道:“你之前去找过朱娘子了?怎么没和我说这事?” 卓纤纤微扬着下巴,纠正梁公子道:“师兄,应该叫‘蓝夫人’,这样才合规矩嘛。” 梁公子没有搭话。 我笑说道:“还是叫‘朱娘子’吧,‘蓝夫人’听着怪别扭的。” 卓纤纤用疑惑的语气道:“怎么会别扭呢?明明就是蓝夫人呀。” 梁公子把话题岔开了去,道:“朱娘子说你去府上找了她三次,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卓纤纤鼓着嘴看着他,然后伸手将梁公子往门外推,道:“师兄你去忙吧,我和蓝夫人有话说呢。” 梁公子半是疑惑、半是无奈地道:“纤纤,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卓纤纤没有答话,将梁公子推到门外,然后忽地一下关上了门。 半晌,听到梁公子在外边道:“那我走了呀。”接着便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心头有些疑虑,却还是笑着与她道:“纤纤要与我说什么呢?” 她看着月映,不言语。 我会意,与月映道:“你出去看会戏吧。” 月映福了礼,然后走了出去。 卓纤纤走到桌案前倒了两杯茶,又将一杯递到我面前,道:“玉叶长春,师兄最喜爱的茶。” 我笑了笑,道:“难怪你师兄每次招呼客人时都用此茶。” 卓纤纤眉目间透露出些许冷淡,道:“也就是用来招呼你吧,师兄可从不轻易用玉叶长春招呼别人。” 话里尽是酸气。 我愣了一下,道:“卓娘子,你想说什么?” 她走至窗前的桌案旁坐下,道:“蓝夫人,当初我在钱塘常乐楼那儿见到你时,心里曾闪过一丝疑虑,但你告诉我,你不久就要嫁去海宁,我便再没多想。但自你嫁来海宁,师兄随后也来了这个地方。你既已是别人的妻子,在这些事情上应该会更谨慎得多,有些话为什么还要我来说呢?” 她的意思是说,梁公子是因为我才来的海宁。梁公子初来海宁的时候我也曾顾虑过这一点,但后来他的一番话将我的疑虑打消了些。我便没再这件事上纠结下去。直到上次在灵湖边,他与我道出了重生的秘密,这样一想,他来海宁的原因不言而喻。 虽然心里知晓,但在卓纤纤面前却不能那样说。 我默了默,回她道:“卓娘子,你误会了。我与你师兄只是朋友。至于他为何会来海宁,你问他便知道了。” 我不能随意编出一个理由来,那样反而会让她更生疑,不如让他去问梁公子,当面问的总比从我这儿听来的要有说服力一些。 卓纤纤冷着一张脸,道:“这其中的因由还用得着问吗?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舍掉钱塘,来了海宁?” 我也没再摆出好脸色,说道:“我没问他,并不知道这些。”顿了顿,又道:“但请你相信,我是将你师兄当朋友看待的。” 她站起身来,指着墙上挂的那幅《梅竹图》,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们之间的情义,这幅画不就是你送给他的吗?你们早就认识了吧?在我家时,故意装作不认识彼此,欺瞒了我那么久。” 我解释道:“《梅竹图》是我送给他的,但我与你师兄从前不过是有些书信上的往来,并未见过面,在潭州时,我确实不认识他,并不是故意装的。”接着又补充道:“如你所见,我只是将他当朋友看待。” 她看向我,道:“你把他当朋友,他未必也是这么想的。你不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 我喝了一口茶,道:“多谢告诫,我自有分寸。” 她走到桌旁,说道:“既然你清楚,那么往后还是不要与我师兄来往的好。” 我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她又道:“你不要笑,也许你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但我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又看向我,道:“你曾经与我说过你和蓝公子之间的故事,想必你是很爱他的,心自然都是在他身上,又怎么会留意到我师兄做的一切。师兄他既然能跟着你一起来海宁,往后不定又会做出什么我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来。你若将他视为朋友,就不要让他的人生跟你牵连太多。” 其实卓纤纤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默了一会,温和道:“我懂你的意思。” 她站到窗前,背着身,道:“你请回吧,我想与你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日后再见,怕是不能如从前了。”顿了顿,又道:“当然,我希望不会再见。” 我起身,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感慨道,有太多的事都不会再如从前。(未完待续。) 第一零六章 有话要问 出了书房,下了楼,见月映正坐在厅里喝着茶水。 我疑惑道:“你没有去看戏吗?” 月映起身喜悦地道:“梁公子请我喝茶呢,说让我在这儿等珠娘。” “噢,”我应了一声,又道,“我们回去吧。” 月映看了一眼楼上,问:“那位卓娘子……” “我们已经说完话了。”我打断道,说罢,往后面走去。 月映跟上前来,道:“就这样走了?我们还没和梁公子打声招呼呢。” “没事,卓娘子会和他说的。”我淡淡道。 谁知,刚走出廊道便遇上了梁公子。 他紧走几步上前,问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扯出一个笑来,却没有答话。 梁公子又道:“师妹她与你说了什么?” “不过说些从前的事,然后还约我下次再过来找她说话。”道完,我便抬脚接着往外走。 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看着我道:“小宛,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回头,挣开了他的手,道:“你不需要知道卓娘子到底和我说了什么。” “不是这个,”他说道,“不用问我也猜到她和你都说了哪些话。” 我回过头,道:“那你是想与我说什么事。”刚说完,忽然想起自己的确有事情要问他来着。 之前师父说要退出白莲社,我心里一直都觉得不太踏实,所以想问一问梁公子知不知道师父上一世是怎样的。 未等他回话,我又道:“我有话要问你。”接着扫了一眼不远处来回走动的身影,继续道:“我去金梧酒楼那儿等你。” “好。”他应声道。 我和月映出了玉茗堂,去了对面的金梧酒楼,然后在楼上找了一个雅间,让酒保端了一壶酒过来后,又叮嘱他待会不要再来招呼我们。 在雅间里坐了一会,月映带着梁公子进来了。 落了座后,他说道:“你想问我什么事呢?” 我顿了一会,开口道:“梁公子,你知道我师父前世的事情吗?” “白先生?”他眸色里有些许疑惑,道,“可是怎么了吗?” 我说道:“师父他与白莲社其他宗师的关系一直不好,上次我去看他时,他与我说,自己要退出白莲社。所以我想问问,上一世时,师父是否也是这样做的?后来又如何了?” 梁公子面露惊讶,道:“就我知道的,前世白先生一直都是白莲社的宗师,并未退出白莲社。”接着又问道:“白先生怎么会突然这样做呢?” 我给他斟了一杯酒,道:“我去看师父,这事不巧让一位姓吴的宗师知道了,正是深夜,他让师父把我赶出去,并且与我断绝师徒关系。第二日,师父便和吴宗师说,自己要退隐了。” 他默了一会,道:“那吴宗师怎么说?” 我说道:“吴宗师没有答应,气呼呼地走了。”顿了顿,又道:“师父与白莲社其他几位宗师的关系不好,我担心师父突然退隐,他们会对师父不利。” “嗯,”梁公子点头,道,“白先生不仅是白莲社的宗师,而且在世人当中也享有一定的声誉,他想退隐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我忧虑道:“那该如何?师父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而且他也已经打定主意了,估计用不了多久白莲社上上下下都会知道这件事。” “你先不要着急,”梁公子宽慰我道,“眼下要弄清楚的就是白莲社其他宗师打算怎么处理这事。你暂且放心,我会托人多方面打听的。” “那好。”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道,“多谢了。” 过了一会,他感叹道:“白先生的事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所以说,当时空重来一次,有些事会变得不同。” 他道:“确实如此。我记得前世你并没有去过潭州,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在常乐楼,而是在江边。” “江边?”我讶然道。 “是,”他笑了笑,道,“清晨朝露未晞之时,我在渡口遇到了你,你站在那儿,似乎是在等人。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就是朱家的二娘子,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信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心里就有一种直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于是我上前和你搭话,告诉你自己姓梁,然后又问你贵姓,你当时眼睛只望着江面,看都没看我,只说了自己‘免贵,朱姓’。” 说到这儿,他禁不住粲然地笑开了,又道:“这么多年了,我竟记得这样清楚……你当时专注看江面时的样子,半垂着眼,眨都不眨一下。” 我也笑了,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和师父去潭州的路上,不小心落水后做的那个梦,梦里也是这样一个场景:江边,雾色沉沉,两个人背江而立。 那记忆本不属于我,可我却梦到了。 我不禁对那些事产生了好奇,便问道:“我们既然未见过面,那又是如何成为信友的呢?” 梁公子脸上露出一个有狡黠意味的笑来,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疑惑道:“难不成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不是,”他说,“我们是因戏结缘。”接着他回忆道:“我写了一部戏文&lt;萧萧暮雨&gt;,市井众人传颂一时,他们便给我取了个雅名‘萧郎’。不久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呼我为‘萧公子’,署的正是你的名。” 我“哈哈”笑了起来,道:“所以我是因为仰慕你,所以给你写信的?” 梁公子轻轻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如此,你在信中说,我没有将故事里的女子写好,然后侃侃谈论你的想法。我当时很惊讶,没想到会有一个女子给我写这样的信。” “原来如此。”我感叹道,“后来我们便一直书信往来,是吗?”我想起了从前整理书稿时,翻出来的那些署名“萧公子”的信笺。 他点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有些伤感地道:“其实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未完待续。) 第一零七章 一直都在 世间的阴差阳错何止如此?但我们都得做那个往前看的人。 我抿了一下嘴角,没有接话。 窗上挂着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街道上是熙攘的人群。屋子里一安静下来,我便感觉到了有淡淡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 梁公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正欲饮时,我问他道:“你之前说有话要与我讲,是什么事情吗?” 他笑了笑,将酒盏放下,道:“是想叮嘱你要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顿了顿又道:“方才你说,‘当时空重来一次,有些事会变得不同’,所以,你更要多留意了。” “谢谢关心。”我微笑着道,“我会注意的。” 他敛了笑,涩声道:“小宛,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疏离。” 我低下头去,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杯盏,道:“不是疏离,是觉得除了说声‘谢谢’,再也不能回报你其它了。若连声‘谢谢’都没有,我心里是很过意不去的。” 他没有言语。 我抬起头,缓声道:“卓娘子跑这么远来看你,很难得。” 他抿抿嘴,道:“师妹她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厚。” “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卓娘子呢?”我犹豫问道。 问完后,又觉得这句话十分多余。我自己并非不清楚感情上的事是勉强不得的,可想到方才卓娘子与我说的话,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句话,其实有劝导的意味。 他神色落寞,默了半晌,道:“师妹是不是和你说,不要和我来往了?” 我愣了一下,道:“她说的也有道理。”顿了顿,又道:“前世,你也因为我吃了不少苦吧?” “一直在受罪的人是你,我只遗憾没有好好护住你。”他沉声道。 “不,你别这么想,”我说道,“其实我也想了许久,自己为何会落得那样一个结局。我认为,那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造化。我是自己投的湖,那是我自己的问题……” “若不是因那样的处境,你又怎么会投湖?”他切切道,“你还是向从前一样,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头上。你说那些都是你自己选的,所以你不怨别人。” “这么想并没有错,”我又道,“只不过我最后没有承受住因为选择所带来的那些结果。”顿了一下后,我继续道:“梁公子,不知我从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偶尔会很忧郁,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如果我没能渡过那种忧郁,它就会让我在忧郁中愈陷愈深,最后,很可能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他望着我,眸中闪过痛色,道:“你说过。有一次,你来玉茗堂找我,极少喝酒的你却从金梧酒楼里搬了一罐酒来,说要请我吃酒。我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依了你。” “这么大的瓷碗,”他向我比着手势道,“你喝了一碗,然后就醉了。喝醉后的你话特别多,又尽是一些奇怪的话,你说你心里闷得难受,我问你,你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又不停的说自己不好,后来你便醉的人事不知了。” 我默了一会,道:“所以,决定我生死的人其实还是我自己,过去的时空不会轻易改变,我最需要改变的是我自己。” 他微微笑了一下,道:“你还是喜欢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这样的口气怎么了?”我疑惑道。 “就好像,”他看着我道,“苍茫浩宇下只剩你一人了,再没什么芸芸众生了。” “我并没这么想。”我辩解道。 他没继续和我争辩,却与我道:“小宛,你不是一个人,当你忧郁的时候,你就想着,我还在这儿,一直都在。” 我望着他,心里瞬间就像被填满了一样,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我胸腔内翻涌,我又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下意识将手紧握着。 他慢慢伸过手来,放到我拳头的下面,又轻轻使力,想将我的手指抠开。 似是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将我吓了一跳。 我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臂,然后腾地站了起来,道:“梁公子,我得回去了。” “噢,”他讷讷道,“好。” 我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在身后道:“白先生的事你先不要多想,有什么消息我会告知你的。” “嗯,”我稍稍侧着身,道,“多谢了。”说罢,便走出了雅间。 离开金梧酒楼时,我又买了一罐酒,然后才乘着马车回了蓝府。 几日来在府里过得很是平静,许是因顾虑到蓝笙马上就要回了,所以也没人挑事端。 我乐得自在舒坦,早晚也没去婆婆那儿招她烦了,饭菜都是让人端到自己住的院子来用。平日里寻了空将从前朱淑真的那些信件翻出来又看了一遍,现在知道那个“萧公子”就是梁公子了,再看这些信时感觉便有些不同了。 想到园子里有一株尚在开花的小石榴,我便去园子里看了看,回来后画到了纸上。 歇笔时已是戊时末,想到蓝笙明日就要回了,我心里渐渐高兴起来,洗漱后就去了榻上。 睡前忌兴奋,许是我因蓝笙要回来的事高兴得过了头,所以躺榻上许久却没法入睡。我尝试着数羊和用双脚均匀打节拍,都没有什么作用。耗了好长时间,我大抵是精疲力竭了,脑子便不怎么清楚,思绪也逐渐模糊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身上十分不舒服,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了,不能动弹,又是极热。 迷迷糊糊打开眼,黑漆漆的,我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身上的感觉却愈发清晰了。 身上确确实实是被压着了,一只硬实灼热的手贴在我身上不停地按揉着,帐内还有粗重的呼吸声。 我心下恐慌,惊叫出声。 一双手忽地将我的脸紧紧捧住了,身上的重量轻了些,一个声音在上方响起,道:“宛妹,宛妹,你醒过来了?” 蓝笙回了。我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手松开了,撑在我两侧。 我整个人还有些懵,开口问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零八章 三郎夜归 说完,我脸便一热,又问他道:“你什么时候回的?” “刚刚,你睡着的时候。”他俯下身来,咬着我的耳垂低声道。 “蓝……蓝笙。”我结结巴巴地道,抬起手想要抵住他的胸膛。 “叫‘三郎’。”他说着,舌头在我的耳朵上舔了舔。 ****热乎的感觉登时传遍周身,身上忽地一紧。他压了下来,肌肤贴合,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是一丝不挂了。 “三,三郎,现在……是什么时辰?”我问他道。 “不知道,反正是晚上。”他回道。 我又道:“你怎么晚上回了?不是明日才回吗?” 他的唇离开我的脖颈,然后轻声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呢?” 这种事情发生得不是太突然了吗?我……我有些没准备好。 尚未答话,口便被封住了。这个吻来的凶猛,我实在分不出心神去想别的。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移到他背上将他抱住了,心里一个声音道:算了,先这样,其它的明日再问。 一番云/雨后,刚准备眯眼睡,却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鸡鸣。我困的睁不开眼,小声埋怨道:“都怪你,我今日肯定起不来床。” “那就不起。”他的声音很是慵懒。 “真的可以不起吗?”我声如蚊讷,“我真的要睡了。” 他的手在我背上抚了抚,道,“睡吧。” 我再没顾虑,沉沉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帐外已大亮。 榻上就我一人,我转了转眼珠,心里有些怀疑蓝笙昨晚是否真的回来了。 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撩了床帐,趿上丝鞋,看到一旁木椅的椅背上搭着一件粉青长袍,这才将心里的怀疑打消了去。 穿好衣服后,我打开了门,外面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来。院子里响起了月映的声音,她道:“珠娘起来了?我去打水送过来。” 我一手挡住了眼睛,问她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到午时了。”月映回道。 午时?我放下手臂,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月映又道:“我今早去房间时,见着姑爷了,他说,就让珠娘睡着,不用喊。”接着疑惑道:“姑爷昨晚什么时候回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我转身进了屋,回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月映打水进了屋,又过来帮我梳理头发。 我问她道:“姑爷人呢?” “应该是去老夫人那儿了。”顿了顿,月映补充道,“姑爷今日起得也不是很早。” “噢。”我轻轻应了一声。 月映给我绾好发髻便出去了,说是早上蓝笙端过来的粥还用热水煨着的,她去拿过来。 我进了盥洗室,洗漱好出来,见桌上放了一只白瓷碗,里面盛着蛋花粥,看起来清淡可口。 粥是热的,却不烫口。正喝着粥,月映问道:“珠娘,那午饭……是去老夫人那边用吗?”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心里便有些不爽快,可自己却清楚再不爽快也还是要那样做的。 这难道是我自己的问题吗?因为太抵触了,所以才这样? 我能不能不那么抵触呢?我可不可以试着放松下来,然后自自然然地接受她们? 喝完最后一口粥,我轻轻叹了口气,回道:“是呀。” 月映也叹了口气,说道:“一提到去老夫人那儿,珠娘的神情就像是要去受刑一样。” “真的吗?”我捂着脸道。 这样可不好,蓝笙见着了又得不好受。我为什么就没有办法像个成熟的人那样掩饰住自己的好恶喜怒呢? 我扯出一个笑来,问月映道:“这个样子好不好?” 月映抿抿嘴,道:“珠娘不要勉强自己。” 我收了笑脸,淡漠道:“那我还是面无表情好了。” 喝完粥,我去了院子坐着,看月映做绣活。蓝笙没有回来过,想是被婆婆留在那儿了。 约摸着到了中午饭的饭点,我才很不情愿地起身去了婆婆那边。 刚进房里,便见蓝笙十分欣喜地朝我笑着,道:“宛……淑真你,你好些了吗?” 我愣了愣,心想他这问的是什么呀?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又道:“你早上说自己头有些晕,现下好些了吧?” 蓝笙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开去,神色窘迫。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过是在帮我撒谎罢了。但他这窘迫不安的样子,真是叫人浮想联翩。蓝笙他其实说不了谎,尤其是在婆婆面前。 我没急着作答,先给婆婆福了礼,然后揉了揉额头道:“好很多,不晕了。” 婆婆道:“既然过来了,就一起用午饭吧。原本三郎还说让丫鬟把饭菜端到你房里的。但我想着,三郎之前不在家,你平日又几乎不在我这里用饭,一家人难得团聚。今日三郎回了,你也过来了,也算是能凑个团圆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一下子就将我平日里的作为抖露了出来。偏偏还这样温声和气的,竟让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是真的不对了。 我默了默,回道:“淑真见娘身边都有雲青侍奉,自己蠢笨,在这儿反而碍手碍脚,也就不敢扰了娘的安宁。” 婆婆笑了一声,嗔道:“这孩子,瞎琢磨什么呢?你们在跟前热热闹闹的,我高兴呢。”顿了顿,又道:“蠢笨也是可以学的嘛,你可以多向青儿问问,我看你们平常都不怎么说话。这样可不好,应当亲亲热热的。” 我说自己蠢笨,她还真的接话了,又想说我不懂事是吧? 我抿着嘴角,没言语。 蓝笙与我道:“你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挺冷清的,空闲的时候过来坐坐多好。” 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来坐?我还不如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呢。 雲青忽然开口道:“三郎放心,姐姐喜欢听戏,平日应该也不会觉得太闷的。”顿了顿,道:“我在外面瞧着那叫‘玉茗堂’的楼子挺好的,三郎什么时候也带我去看看。”然后做出扭捏的情状来,又道:“雲青一个人,有些害怕,不好意思去呢。”(未完待续。) 第一零九章 不奇怪吗? 我轻笑一声,道:“雲青多虑了,大家都是去听戏的,没人会注意到你的。”然后又道:“倒是你,去了那儿也不与我打声招呼,想进去的话就和我一起好了,在人家门口畏畏缩缩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人家是做生意的,门朝四方开,进去了那就是老板的金主,没有区别。” 雲青的脸登时红到耳根处,轻声道:“妹妹是小户人家出身,自然及不上姐姐大方。” 婆婆冷着脸道:“那样的地方,进出的人乌七八糟的,青儿怎么能去?” 这话明摆着是说给我听的。 我没吱声,目光平视着前方。 蓝笙问道:“你去玉茗堂了?” “嗯,”我平静道,“去了。” 蓝笙没有再问下去。 婆婆淡淡道:“戏楼那样的地方,往后还是少去的好。” 蓝笙接口道:“娘放心,淑真她会注意的,往后不会常去。”顿了顿,补充道:“淑真她,比较喜欢听戏文,偶尔去一下应该不大要紧的吧?” 婆婆没有搭话。屋子里静了一会后,她吩咐梅香道:“让人把饭菜摆上来。” 用了午饭,我和蓝笙便回去了。 行至花园的角门那儿,忽然听得雲青在身后喊道:“三郎,等一等。” 我和蓝笙停住脚,雲青赶上前来,微微喘着气,将一个香囊捧到蓝笙眼前,笑着道:“三郎之前不是称赞我绣的香囊极不错吗?我便又赶着绣了一个,三郎可以带去平江那儿的寓所。” 蓝笙表情微愣,然后将香囊拿到手上,道:“好,谢谢雲青了。” 雲青低着头,轻声道:“三郎莫这样说,雲青能做的不多,但只要三郎开口了,雲青一定尽力。”顿了顿,道:“这香囊是雲青的一片心意,三郎喜欢就好。” 蓝笙面色有些局促,讷讷道:“嗯。”然后将目光转向别处。 雲青没有多留,送了香囊便离开了。 我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着,蓝笙与我并肩同行。 闷了一会,他开口道:“园子里的景致,很不错呀。” 这样干巴巴的一句,他明显就是在没话找话。难道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可以说了吗?除了昨晚在最亲密的时候说了一些话,今日我们两人说的话还不足五句。方才从婆婆那儿出来后,他就一直没开口。 是真的没话说了,还是在与我赌气呢? 我默了一会,道:“蓝笙,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哪样?”他疑惑道。 “像现在这样。”我说道,“我们彼此一定都觉得很不舒服。” 他道:“我觉得,还好。” 我顿住脚,与他道:“一个女子,看着另一个女子当着她的面和自己的夫君调/情,却无动于衷,你不觉得奇怪吗?” 蓝笙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道:“我之前的确夸过雲青的香囊绣得好,但没想到她绣了一个给我。她已经送上来了,难道我能直接跟她说不要?宛妹,你不要瞎想。”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我自己,你难道不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我不是应该拦在你们中间,然后将她赶走、把香囊扔掉?这样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不是吗?” 蓝笙不解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又道:“难道你觉得我刚刚那样一言不发才是对的?我就应该默认这样的事情?” 蓝笙面色冷淡,道:“一个香囊而已,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什么香囊?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不自觉拔高了嗓音。 他无奈地抚了一下额头,猛地将香囊掷到地上,道:“我就不该接下来,可以了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蓝笙第一次在我面前发这样大的火气。刚想开口,眼泪却先流下来了。 我侧过身去,用帕子擦了眼泪,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蓝笙说道:“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为什么我每次一回来,都要看着你哭呢?” 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江水一样,又漫了出来。我干脆蹲到了地上,把脸埋在了膝间。 蓝笙将手搭在我背上,轻声道:“宛妹……你别这样……”顿了一会,又道:“我不该这么说,你不要哭了好吗?” 我不为所动。 他贴了过来,将我抱住两膝的双手掰开,然后将我揽进他怀里靠着。我抽抽噎噎的,没有说话。 他叹了口气,道:“你如今怎么这样爱哭鼻子了?” 我哭得头晕脑胀的,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什么话都不想说。 “腿麻了。”他说着,伸手想要将我整个人抱起。 我似是醒过神了,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站在一旁。 蓝笙亦站起身,一步跨到我身侧紧挨着,轻声道:“我们回去说。”说罢,他的手伸过来要握住我的手。 我低着头,赌气一般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蓝笙的手绕到我后面,按在我的腰背上,把我往怀里带去。 我反应不及,脸撞到他胸膛上,却再没挣扎了。 蓝笙道:“我不该收她的香囊,更不该发脾气,你不要不搭理我好不好?” 可真正让我烦闷的并不是这些。我到底是在烦闷什么? 我不能理解蓝笙对这些事的态度,即便他在身边,我也没有安全感。 “宛妹……”蓝笙又唤道。 我贴在他胸前衣服上的手动了动,哑声道:“蓝笙,你明知道雲青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他顿了顿,道:“我怎么样了?”又轻抚着我的背,缓声道:“你说明白一些好不好?” “你知道她喜欢你,她就是想……就是想……反正你就不要夸她,不要与她说话,不要理会她,你若是搭理她,她就会以为,以为你也喜欢她,然后,然后就那样了。”我有些语无伦次。 蓝笙半晌没有吭声。 我支起头来,问他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抿了抿嘴,道:“宛妹,雲青毕竟是娘的义女,我怎么能不搭理人家呢?况且,雲青她待人都极好,那样对她,岂不是显得我们不厚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只想离开 是。在很多人看来,雲青她确实是个品貌皆优的好女子。但在我看来,她的美好都是有目的的。 我沉了脸,道:“我不需要她的好。”接着补充道:“也不希望她对你好。” 蓝笙愣了一会,笑着与我道:“你就是吃醋了是吧?” 我别过脸去,说道:“这不仅仅是在吃醋,我只是觉得一直这样的话,很烦人,我会很累。” 蓝笙抬起手捧着我的脸使力扳过去对着他,依旧带笑地道:“是真的吃醋了嘛。” “没有……”我握着他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移开。但蓝笙的力气毕竟要比我的大些,我用力拉扯着,却仍没有拉扯开。 他忽然把脸凑过来,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口。 我有些气恼,道:“你们男人怎么这样?就知道这样哄人,事情明明都没有解决。” 刚说完,他又凑了过来,这下可不是啄一口了,而是直接堵住了我的嘴,吮得我嘴唇发疼,又搅得我头晕眼花的。 我整个人都没气力了。他这才松开捧住我脸的手,转而托住了我。 我顾不上和他说话,只大口喘着气。 蓝笙道:“所以,你觉得这是在哄你了。” 我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那也只能哄一时,哄不了一辈子。” 蓝笙默了一会,道:“倘若把一生都花在解决事情上,那未免活得也太累了。我与你能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我实在舍不得将时间都用在与你争口角上。” 我的心顷刻间软成一滩水,伸手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道:“我也不想与你争的,可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恼人的事情呢?” “那我们在一起时就不要去管它。”蓝笙道。 不要去管?在一起时就好好珍惜? 师父之前说的让我好好珍惜就是这个意思吗?因为割舍不下,所以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就尽全力去爱他。 我点头,轻声说道:“不管了。” 想了一下后,我又走到花圃里将香囊捡了起来。 蓝笙不解道:“宛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把香囊袋上的土拍了拍,道:“你不是说这香囊还不错吗?扔了怪可惜的,还是留着让你带去平江吧。” 蓝笙神情复杂地望着我。 我走到他跟前,温和道:“蓝笙,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妻子,小气又倔强,但我现在真的是尽我所能去爱你了。” 他伸手揽住我的肩,道:“宛妹,你是一个好妻子,而且还很大度。你看,你都把香囊捡回来了。”接着低下头来,又道:“还像上次那样,把这香囊再套上一个袋子,好吧?” 我抿嘴笑了笑,没言语。 蓝笙携了我的手,我们两人慢悠悠地走着。 我想起他之前一直都不与我说话的事情来,便问他道:“我们从娘那儿回来后,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 他看了我一眼,道:“提起这个,应该生气的人原本是我。” 我这才知道他方才不说话其实是在与我赌气来着。 蓝笙又道:“你后来是不是又去那儿了?” “前几日的事情。”我回道。 “你是去看梁公子身体有没有好起来吗?”他问。 “嗯,”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有些心虚地道,“他已经好了。”顿了顿,补充道:“还在那儿坐了一会。” “听戏吗?”蓝笙看着我道。 我点头,然后别过脸去。我统共去玉茗堂不过三次,每次都是因为别的事,没有一次是为看戏去的。 “可惜我实在没空陪你一起去。”蓝笙忽然叹道。 这声叹息叫我在心里生出丝丝愧疚来。我抬起头,与他道:“你这样陪着我就很好呀。” 他笑了笑,默了一会儿,又道:“戏楼那儿,是不是如娘说的那样,乌七八糟的人都有?” 我回道:“为什么要用‘乌七八糟’呢?换一个词吧。”接着又道:“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蓝笙没有搭话,过了一会,才道:“你若是去了,还是应当注意一些的。” 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吧,我没言语,只是把他的手臂拽进怀里紧抱着。 蓝笙走了几步后,忽然扭过头来,哭笑不得地与我道:“你方才还说我,你们女子不也这样吗?”接着看了看我抱住他胳膊的手,道:“你这是在哄我吧?” 我笑看着他,眨眨眼,问:“你不喜欢这样吗?” 他无奈一笑,又幽幽地道:“这样可不够……” 回房后,我原是打算眯一会的,可有蓝笙在,我到底是没睡成。他休假的时间只有一天,下午又得赶去平江那边。 我坐在榻上,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好,突然开口道:“蓝笙,你把我也带去平江吧。” 他愣了一下,在塌沿上坐下,温声道:“那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呢?”我问道。 他看着我,道:“宛妹,虽然我也很想和你常在一处,但我不能只带你一个人去呀。” 我皱着眉头,道:“你还想带谁?” “我是不是应该把娘也接过去?”他道,“如此一来,那蓝家就要搬去平江了。可我们在这儿又有田庄,哪是能说走就走的呢?况且,平江那儿离金人的地方很近,没海宁安定。” “不能只把我一个人带去吗?”我小声与他商量道。 蓝笙望着我,久久没言语,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能那么做。” 可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呆在府里,我想和你一起呀。我在心里呐喊着。 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走了。” 我忽然觉得很委屈,“不”字从我齿间溢了出来。 蓝笙又坐了下来,亲了亲我的额头,柔声道:“宛妹,你怎么了?” 我双手捂住脸,忽然意识到,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已经将我内心恐慌的情绪推到了边缘。没有什么能够安慰我,除了他留下来。 蓝笙将我抱住了,轻声道:“过几日就是七夕了,我就回了,七夕之后就是中元,我有三天的时间陪你,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蓝笙,”我啜泣道,“我只是想和你离开这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玉铛祸事 我就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种渴望往往在蓝笙离开的时候表现得最为强烈。 我想离开这里,和蓝笙去一个清静的地方,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烦心事缠着我们。 可这个愿望又是多么自私呢? 蓝笙的身子一僵,半晌无声,默了一会儿,道:“宛妹,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为什么要离开呢?” 这不是我的家。家是一个让人有归属感的地方,而在这里我没有。 我伏在蓝笙肩上,不停地摇头。 “怎么说这样小孩脾性的话?”他道,又轻轻拍着我的背,“我真的得动身了,还要去娘那儿打声招呼呢。” 我将内心的情绪压了下去,松开了抱住他脖颈的手,道:“那你快些走吧。平江那儿不太平,你要多小心。” 他坐在塌沿上迟疑了片刻,又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然后才离开。 我一个人坐在榻上发了许久的呆,然后才下榻将自己收拾妥当。 梁公子那儿暂时没有传来师父的消息。因之前卓纤纤的那桩事,我也就没动再去玉茗堂的心思。 蓝笙走后第二日,晌午我像往常那样坐在小书房里辑录诗词。书房里的一扇小窗被撑开,屋子倒还亮堂。书案上摆了一只碧色的瓷瓶,里面插了几枝月映折来的栀子。淡雅的香气盈满室内,怡人心神。 正运笔抄录一句词时,月映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将一个红石榴放到桌案上,又用细小的声音道:“珠娘歇一会吧。” 我笑了笑,将最后几个字写完,然后放下了笔。 她又从身后拿过一只粗瓷盘子过来。 我将石榴掰开,递给她一块,问道:“这石榴是从哪儿摘的?” 她伸手接了过去,说道:“园子里,靠近西角门的那个地方。” 靠近西角门?我愣了一下,然后道:“那儿离雲青住的地方近,你不要往那儿跑,到时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点点头,笑着道:“是,以后不会了。只是看着那里的石榴结得挺好的,没有人摘着吃,挺可惜的。” 说完后她又想记起什么似的,将石榴放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对玉铛来,道:“珠娘,这是不是你的东西呀?” 我晃了一眼,看着的确挺像的,但又有些不同,便探过身去仔细瞧着。 月映将玉铛放到桌案上,说道:“我回来时,在石子路上看到的,觉得十分眼熟,像是珠娘平日里常带的。” 我把玉铛放到手心里,仔细打量着,发现这玉铛与我的有些不一样。我的玉铛是玉兰花的样式,但这对耳坠的样子却像是辛夷花,花瓣要散一些。 我与月映道:“你去把我匣子里的那对玉铛耳坠拿过来。” 月映愣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不一会,她便拿着耳坠过来了,说道:“珠娘的玉铛原来是放匣子里了,那这对玉铛是……” 我心里一警觉,将玉铛放到桌案上,与月映道:“把它扔出去,越快越好。” 月映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为……为什么要扔掉?” 我凛然道:“耳坠一般都是戴在耳垂上的,一下子掉两只难道不奇怪吗?而且是掉在同一处。这耳坠不是别人掉的,可能是别人故意扔的。” “故意扔的?”月映惊讶道。半晌后,又道:“那,那,难道是这对玉铛不祥?所以……” “别管这些,”我打断道,“你现在把它扔了就是。” “那扔哪儿呢?”月映有些六神无主。 “随便扔哪儿,不要揣在身上就行。”我说道。 月映抓起那一对玉铛,然后急匆匆地朝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忽然停住了,转过头来,惶惶道:“珠娘,我怎么有些害怕……” 她面色惨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形容。 我站起身来,朝她走过去,缓声道:“先不要慌,现在还没事的。” “嗯……”月映点了一下头。 我想了一会,又与她道:“月映,你把玉铛给我吧,我去扔。” “给珠娘?”月映看着我,疑惑道。 “嗯。”我给了她一个命令的眼神。 她握着玉铛的手慢慢伸了过来,刚至我的掌心上,猛地抽了回去,又将手背到身后,决然道:“不,东西是月映捡回来的,倘若闯了什么祸也应该由月映来承担。这样的事怎么能由珠娘来做呢?” 我愣了一下,旋即绽出一个轻松的笑来,道:“哪会有什么祸?你不要想这么多。”又将手往前伸了伸,温声道:“来,快给我,我好去扔掉。” 她摇了一下头,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月映,”我劝说道,“你这么慌张,叫别人看着了反而还不好,给我吧,快给我。” 她神情坚毅,说道:“我不慌了,也不怕了。珠娘放心,我能做好的。”说罢便扭过头去,快步朝门外走去。 “月映?”我往前赶了几步。 她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我没停脚。虽然心里明白,即便是追上她了,她也不会让我去做这件事情,但这对玉铛决不能让她拿在手里。 “站住!”我跑出房门外,但月映已到了院中。 正在这时,院门口忽然涌进来一群人,他们气势汹汹地朝月映走过去。 打前头的是梅香和莺巧,后边跟着几个家丁。 月映愣在原地,待他们快走过来时,忽然不过一切地往院外跑去。 梅香伸手去拦,被一把搡开。 莺巧喊道:“快!快!” 几个家丁张开手臂合力挡在前头,将月映制住了。 我跑到跟前,怒声道:“做什么?松开手!”说着,便往月映的方向走,想要将制住她的几个家丁扯开去。 梅香“噌”地一下挡到我跟前,略略福了一个礼,说道:“少夫人,我们这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行事。”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就告诉我,到底要把我的丫鬟怎么样?”我厉色道。 梅香稍稍往后退了一些,说道:“这个自然是要依着府里的规矩来的。”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道:“有人看到您的丫鬟去了青姨娘的屋子里偷窃东西,不论是真是假,人都是要先带去审一审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事态不妙 身上一阵发麻。果然如此,定是那对玉铛的问题。 辛夷花样式的玉铛,和我的那对玉兰花样式的耳坠那么像,是她有意让匠人打造的吧。一切都在有序进行着,想必从月映踏进园子里的那一刻起,背后就已经有人在看着了。 当月映捡起玉铛,她们觉得,终于能收网了。 我平静地看着梅香,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着。 月映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喊道:“胡说!我没有偷窃!” 我良久未开口,此刻,我不能问他们有没有证据。因为玉铛就被月映握在手里。 他们也不可能放开月映,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此时让月映走了,这个局也就白设了。 我和他们僵持着。 梅香开口道:“少夫人,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了,现在,我们要把您的丫鬟带去老夫人那边了。等是非有了定论,老夫人会告诉您的。” 又是这样?在婆婆看来,我有这么可怕吗? 我冷笑一声,没有吭声,然后绕过她,径自往院外走去。 “少夫人?”梅香赶上前来说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老夫人那边呀。”我看都不看她,回道。 “您不用去,老夫人说了。”她忽然挡到面前来说道。 “我想去。”我坚持道,瞟了她一眼,又用目光扫了扫身后,道:“你想拦着我?或者让他们拦着我?” “不敢。”梅香颔首道。 我往前移了一步,梅香退到了旁边。 “珠娘……”月映在身后哀哀道。 我扭过头,说道:“不是说了不怕的吗?现在可不能慌呀,月映。”顿了一下,又道:“我之前和你说的你没忘吧?” 只要到时她们搜身时,玉铛不在月映手上,那他们也就没有理由把月映怎么样了。 月映愣了一下,冲我点了点头。 回过头时无意间与梅香的目光相碰触,她连忙低下头去。 月映不再挣扎,安安静静地和他们走着。一路都是细碎的脚步声。 行至花园,我侧过身,朝梅香伸出一只手,招呼她道:“你过来一下。” 她紧走几步,靠了过来。 我甩甩手腕,说道:“一上午都在书房里写字,手都酸麻了,你帮我按一下。” 她满脸惊讶的神色,愣了一下后还是接住了我伸过去的手臂。 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按揉着我的手指和掌心,我称赞道:“嗯,很不错。”又道:“怪不得你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少夫人过奖了。”她干巴巴地回道。 按了一会,她忽然停住了,也不再往前走了。 我疑惑道:“怎么了?不是要快些去老夫人那边吗?” 她朝我福了一礼,然后肃然道:“梅香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必须现在就做。” “嗯?”我皱着眉头道。 她转过身去莺巧道:“先给她搜身,当心她耍诡计,到时落个死不认账就难办了。” 莺巧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立即就走到月映跟前去。 月映睁大了双眼,极力向往后边退,又开始挣扎了起来。家丁握住她的手松动了一些,她慌不择路地将手中的玉铛扔了出来,但因为手受着限,只扔到了石子路上。 众人都看得分明。 “她把东西扔出来了。”梅香道。 月映一脸恐慌,道:“不是我偷的!不是的!” 事情变得棘手了。我一时没有想到应对的法子。 莺巧走上前去,将玉铛捡了起来,说道:“这就是姨娘的耳坠!”然后指着月映道:“原来真的是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贱人偷的。” 我心下的火气冒了出来,斥道:“莺巧,到底是谁犯贱还说不定呢,别把话说早了,到时肿了自己的脸。” 莺巧看了我一眼,抿着嘴没再言语。 梅香肃然道:“去老夫人那儿一切就清清白白了。” 清白?这个局肯定也有她的分吧,哪来的清白? 月映开始啜泣,道:“珠娘……我怎么能说清楚呀……都怪月映连累了珠娘……” 我走到她跟前,说道:“没有罪,何来‘连累’之说?月映你不要慌。” 她摇摇头,道:“月映就是担心珠娘,老夫人她,她会不会……” “不会,没事的。”我安慰她道。 婆婆多少会顾及蓝笙一些的,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就把我怎么样了。 “少夫人,我们走吧。”梅香说道。 我向朝月映抿了抿嘴角,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着。 刚跨进院门,便见婆婆和雲青在穿廊上坐着,管家立在一旁。我扫了一眼院子,发现院中摆了一根窄窄的、填黑漆的木杖。 婆婆见了我,在椅子上有些不舒服地换了一个姿势。 马上就是午时——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这个时间挑得可真好。 我走到台阶下,看着婆婆道:“淑真见您将木杖都拿出来了,莫不是要惩治我这个不温驯、不贤良的儿媳吧?” 婆婆哼了一声,道:“惩治你?老身怎么敢呀?谁能惩治得了你?老身的规矩可惩治不了你。” 雲青站起身来,福了一礼,道:“姐姐。” 我瞟了她一眼,说道:“雲青,你什么时候制了一对和我的耳坠一模一样的玉铛呀?从前可没见你带过。” 她笑了笑,回道:“那对玉铛雲青早就有了,坠的是两朵辛夷花,难道姐姐也有一对这样的玉铛吗?”顿了顿,又道:“原本今日想拿出来戴的,却怎么都找不着了,若是找着了,就拿去和姐姐的那对比照比照。” 莺巧走上前来,双手捧着耳坠,道:“娘子,已经找到了,是从那个叫‘月映’的丫鬟身上搜出来的。”说罢,又往前走了走,将玉铛送至雲青手上。 月映在后面辩解道:“那不是我拿的!” 雲青瞟了月映一眼,然后目光落到手上,轻声道:“噢?还真是我的。” 我轻笑一声,说道:“莺巧,那玉铛可不是你从我的丫鬟身上搜出来的,那明明是你从地上捡的。你自己说是不是?” 莺巧的脸瞬时通红,争辩道:“不是的,是,是她见事情要败露了,所以将玉铛扔在了地上,我,我才捡起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夺杖拒罚 “那的确是你从地上捡的。”我肯定道,“你自己都这么说了。” 莺巧面色涨红,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婆婆呵斥道:“够了!”然后指着梅香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香上前一步,回道:“老夫人,我们准备给这个丫鬟搜身时,她的手中忽然掷出了一个东西,正是青姨娘手上的那对玉铛,莺巧便去捡了起来。”接着补充道:“莺巧说的没错,玉铛原本确实是在这丫鬟身上的。” 婆婆看向我,道:“你还有何话说?” 月映开口道:“那玉铛我捡来的,就是从园子里捡的。” 我抿了抿嘴,与婆婆道:“您听着了吗?这玉铛是我丫鬟捡的。” 婆婆微微抬起下巴,说道:“可有人看见她偷偷摸摸地进过青儿的房间里,正好是今日上午,紧接着,青儿的玉铛就不见了,现在,玉铛却在她手上。你还能说这是她捡的吗?” 我环视了一眼众人,厉声道:“谁看见我的丫鬟进过雲青的房间?倘若你一时眼花,将别人认成了我的丫鬟,”然后用手指着木杖,继续道:“那我就要用这木杖好好惩治你。” 所有人均看向我,院中静了片刻。 过了一会,婆婆说道:“把那个叫‘芳烟’的小丫鬟喊过来作证,让她把自己见到的好好说给少夫人听听。” 芳烟?她不就是前世照顾玉儿的那个丫鬟吗?刚进蓝府时我还觉得奇怪,见到了梅香,也见到了莺巧,却没看到过芳烟。难道她是蓝府新进来的丫鬟? 管家听了婆婆的话后,出了院门。 等了片刻后,管家领着一个瘦瘦小小的丫鬟进来了。我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是芳烟。 芳烟进了院子,行了一个大礼。 婆婆与她道:“你把今上午在自己在青姨娘院子外的所见再说给大家听听。” “是。”她应了一声,然后道,“我提着木桶去园子里去给花浇水,无意中见到一个着暗红色罗裙的人从青姨娘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婆婆追问道:“除了暗红色罗裙以外,你有没有看到她的脸呢?” 芳烟轻轻摇了摇头,道:“离得远,只隐约见着了红色的罗裙。” 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府中的丫鬟多半是穿暗红色罗裙,光这一条可不能就咬定是月映。 婆婆身子微微前倾,又道:“你再想想,没看到别的了?” 我打断道:“芳烟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您没听明白吗?要不要我向您解释一下?” 婆婆横视着我,道:“你的丫鬟不就是穿着暗红色罗裙吗?” 我指着梅香道:“可真是巧了,梅香身上也是暗红色的罗裙呢。” 婆婆顿了一下,道:“东西是从你丫鬟那儿搜出来的,你还想狡辩什么?” “月映不也向您解释清楚了吗?玉铛是她从园子里捡来的,她根本就没去过雲青那儿。” “去没去过?这得问她自己。”婆婆说着,向梅香使了一个眼色。 我慌忙道:“您想做什么?您要屈打成招吗?” 月映道:“老夫人,我没有去过那儿,没有去过……” 梅香走到月映身后,与家丁道:“让她跪下。” 家丁两手按着月映的肩膀,猛地一使力,月映便跪倒在了硬邦邦的石砖上。旁边的一个家丁将木杖拿了过来。 “你到底有没有去过青姨娘的房间?”婆婆问道。 “没有,我没有。”月映腰身挺得笔直,分辨道。 “说实话。”婆婆冷冷道,说着又给梅香使了一个眼色。 “打!”梅香与家丁道。 木杖一挥,又飞快地落了下去。月映一声惨叫,身子向前倾去,头也也因疼痛而低垂着。 她们分明就是想整治月映。我看了一眼穿廊上作壁上观的雲青,说道:“你想怎么样?想让我的丫鬟偿命吗?” 婆婆道:“这丫鬟嘴刁的很,还敢以下犯上,不挨些打她是长不了记性的。” 之前月映在花园里给了雲青一耳刮子,现在,雲青是要讨回来吧。月映今日必然是会吃苦头的,但她当初也是因着我的缘故,我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 我与婆婆说道:“您就说明白吧,要让我的丫鬟挨多少板子才能给雲青出气?” 她看着我,道:“这可不是为谁出气的事,丫鬟手脚不干净,自然是要打到她说真话为止。” “真话?”我嗤道,“说真话您爱听吗?您需要听真话吗?” “放肆!”婆婆斥道,“这丫鬟若真的说了实话,我又岂会动用家法?” 实话?说玉铛是捡来的就是假话,承认是偷来的才是实话? 倘若月映说了玉铛是自己偷的,照样也免不了被家法处罚。反正她们要的结果就是让月映挨打。 婆婆又问月映道:“那你说,这玉铛为何会在你手上?” 月映抬起头来,哭诉道:“这玉铛……确实是我捡的,就在园子里捡的……” 婆婆一脸漠然,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 梅香又道:“再打!” 木杖被高高挥起,在苍蓝的天穹上划过一道黑影。 我来不及多想,双脚已飞快地迈了过去,双手一下子将那个拿着木杖的家丁推开了。 家丁一个趔趄,木杖的一端落到地上发出“嗵”的一声响,另一端仍被他握在手中。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在大家尚未反应过来时,我又上前将木杖抢了过来,拿在了手中。木杖原本是被家丁紧握着的,许是因他太过意外的缘故,我稍一用力,他便无意识地松了手。 坐在穿廊上的婆婆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出来,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喊道:“乱了!乱了!真是乱了!” 雲青忙站起身,扶住婆婆的手臂安抚她的情绪。 梅香和几个家丁离了我两丈远的距离,个个瞪大眼看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您不能这样!”我肃然道,一把将木杖扔到了地上。 婆婆惊慌地看着我,愣了一会后,与梅香他们道:“你们几个,连一个妇人都拿不住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杖责被关 众人像是被点醒了一般,聚拢过来,戒备地看着我,仍与我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家丁慌忙将木杖捡了起来,紧紧抱在怀中。 我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是那种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婆婆惊声道:“这,这……简直疯了!” 大笑声充斥了整个院子,我又急促地停住了,声音像是被强制切掉了一般。 静默中,我“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平静道:“您打我吧。” 月映扑了过来,颤声道:“珠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未看她,与婆婆道:“您要惩罚的话就罚我们两个人,月映是我的丫鬟,她若有什么,我是要与她一同承担的。” 婆婆与雲青俱是一脸惊愕。院中只有月映的劝阻声。 片刻后,婆婆道:“既然你一意阻拦,那就怪不得我了。今日这个贱婢是少不了一顿板子的。”顿了顿,道:“少夫人和丫鬟月映,两人各二十杖。” 一直默不作声的管家忽然开口道:“老夫人,二十杖是否重了些?恐怕,少夫人吃不消啊。” 婆婆望了管家一眼,默了一会儿,改口道:“少夫人,十五仗。” 家丁虽然得了令,但木杖却不敢落在我身上。一共是三十五杖,月映她一个人怎么能承受得了呢? 我只好移到她身后尽力护着她。月映张着手臂,拼力把我往怀里揽。 木杖一会轻一会重,刚开始时,整个后背还能感觉出有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到了后来,便不大能感觉出痛了,只剩下如被火燎般的热感。 停下来后,那种如针扎般的痛感才复苏过来,登时觉得整个后背上都扎满了刺一样,又像是涂了辣椒水。 我脸上沁出汗珠来,却一声未吭,整个人都伏到了地上。 月映抖着手摸出帕子来,给我擦了擦脸,又握住我的肩膀,想要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月映,”我声如蚊讷,“我怎么觉得自己饿了……” 她的眼泪瞬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哽咽道:“珠娘……我害了你……我,我怎么……这样没用……” 我闭了眼,半晌后又睁开,道:“你给自己擦擦脸吧。” 婆婆开口道:“将那个贱婢关起来,把少夫人送回房间去。” 我一愣,勉强从地上抬起头来,努力提高自己的嗓音,道:“你为什么还要关她?罚我们已经领了。” 婆婆回道:“偷窃东西可是大罪,岂是一顿板子就能了事的?不将这个贱婢关上一阵子,让她知道厉害,难保她日后不会再犯。” 偷窃的罪名原本就不实,何来再犯一说?婆婆这样做实在太过分。 我挣扎着要起身,几个家丁已经上前来将月映拖了起来。我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 月映啜泣道:“珠娘,你别管我了……别再为我说话……” 我绝望地伏在地上,手指紧着石砖,轻声道:“月映……” 耳边响起婆婆的声音,她道:“你们几个把少夫人送回房里去。” 几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胳膊,将我抬了起来。一个人影跑到我面前撑住了我的身子。 我半垂着眼,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丫鬟很熟悉。 她轻声道:“少夫人,您还能走吗?我送您回去。” 我一下子省起她就是芳烟。 我挣出一只手来,搭在芳烟肩上,慢慢移动着步子。 一旁的梅香撒了手,看着芳烟,啐道:“没见识的小蹄子。” 我一眼扫过去,却没言语。 梅香噤了声,低下了头。 最后是芳烟和另一个丫鬟将我送回院子里的。我俯卧在榻上,芳烟问我房间里有没有药。 我没吱声。芳烟在房里停留了一会便出去了。 我想我此时已近乎哀莫了。月映被婆婆关了起来,不知道又会被怎样。 拦下家丁的那一刻,我只想着不能让月映挨打。可当我真正将木杖抢过来时,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荒谬。既然我心里是反对他们用武力对待月映的,那我将木杖抢到手里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要与那些人打一架吗?结果自然是打不过的。 那样的处境下,我选择了妥协。可妥协也是没有用的,受了罚,她们还是要将月映关起来。 她们现在肯定是不敢害死月映的,那她们把月映关起来做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雲青要报复当初的那一巴掌吗? 我的脑子里是一团浆糊,晕沉沉的,后背上的痛又是那样清晰,叫人没法安生。 约摸过了一刻钟,房内响起了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我努力地抬起头,见芳烟手中拿了一个瓷瓶走了过来。 “做什么?”我开口道。 她走到塌跟前,道:“这是老夫人让我拿过来的,说给少夫人敷上。” 我冷笑出声,道:“老夫人难道不知道吗?这点伤是死不了人的,要不了几日便能好了。等到三郎子回来时,看着也就不那么吓人了。” 芳烟将瓷瓶的木塞拔出,道:“少夫人还是敷些药吧,至少身上的疼能减轻些。” 我默了一会儿,问她道:“你知道老夫人将我的丫鬟关哪儿了吗?” “地窖。”她说道,“少夫人请起身吧,我给您敷药。” 她搀着我的胳膊,将我扶了起来。我坐在榻上,背对着她,将衫子慢慢褪了下来。 背上一阵冰凉,空气中弥漫着药香。芳烟的动作很轻柔,一言不发地帮我敷药。 我忍不住问她道:“你在老夫人面前时,为什么说只看到一个穿着红色罗裙的人从雲青的院子里走出来了呢?” 她语气平淡,道:“我的确只看到这些,看到什么便说什么。” “那为什么是你过来帮我敷药?”我又问。 “老夫人命令我来,所以我就过来了。”她说完,将木塞塞进瓷瓶的口中,又道,“刚上完药,少夫人先这样坐着晾一会吧。” 我没再言语,心想,她这性子果然还和上一世一样,寡言持重。 正琢磨着,外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姐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软硬不吃 我心中微愣,雲青这时候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专门来“慰问”我的? 外间的声音又道:“姐姐,我能进来说话吗?” 我没吱声。 “我知道姐姐在里边,”雲青继续说道,“姐姐若不应声,雲青便要进来看看姐姐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我紧咬了一下牙关,开口道:“等着。” 雲青没再做声。我吩咐芳烟:“把衣服帮我披上,然后将床帐放下来。” 芳烟一一照做了。我又道:“你出去吧。” “是。”说罢,她退了出去。 外间的声音道:“姐姐,雲青进来了。” “娘让人拿了药过来,姐姐已经敷上了吧?”雲青问道。 我默了一下,道:“如果你不是来告诉我,月映能被放出来了,那就不要和我说其他话。” 我微微侧着身子,看到雲青在房中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 半晌后,听她开口道:“一个丫鬟而已,姐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我轻笑一声,道:“也许在你们看来她只是一个丫鬟。”顿了顿,又道:“倘若你真的认为她在我眼里仅是一个丫鬟,那你到我这儿来又是做什么?” “姐姐多心了,雲青只是想来看看三郎朝夕寝居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她回道。 还未说上几句话,她便提到了蓝笙,来这儿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她起身在房中走动着,转了一会停在了一个平日里放衣服的描金彩绘的木架前,说道:“三郎的衣服是挂在这儿的吧?他那么爱爽净,一定会把衣服放得齐齐整整的。他是习惯放左边,还是右边呢?” 我心里的火气窜了出来,冷冷与她道:“闭嘴,出去。” 她踱到床榻旁边,道:“姐姐常有三郎陪伴,自然是不能理解雲青内心的感受。雲青……”她顿了一下,接着道:“希望三郎能去我那儿坐一坐呢?” “呵!”我冷笑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你想做什么,是想拿月映来和我谈条件吗?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青姨娘?” “这如何幼稚了?”雲青道,“当初我进府时,三郎未说一个‘不’字,我本就是他的妾侍,姐姐怎么知道三郎不愿亲近我?”接着又幽幽道:“他心里若真的没有半分愿意,又怎会对我那般温柔亲和,又怎会收下我送与他的香囊?” 我的双腿已有些发麻,便换了一侧歪坐着,说道:“你义兄他温润有礼,待人都很亲和,你是他的义妹,自该如此。” 她笑了一声,说道:“义兄?义妹?这府中大概只有姐姐才会这么看罢。我喊‘三郎’的时候,三郎自己都没拒绝,照样与我有说有笑的。姐姐认为,在三郎看来,我到底是他的义妹,还是妾侍呢?” 于称呼的问题上,蓝笙的确只提过一次来着,雲青未改口,蓝笙便也没再说过。 我握着衣襟的手紧了紧,没有言语。 雲青又道:“若不是姐姐从中阻扰,三郎与我早就做了夫妻。姐姐这样又是何苦?一家人都不痛快。三郎心里只怕是有些怨姐姐呢。” 我回道:“我是你义兄的枕边人,他的心思难道我不比你清楚?你说了这些又能如何?挑拨我和你义兄之间的关系吗?” 雲青长叹一声,道:“三郎待姐姐,真是极好。只凭雲青的几句薄言哪能挑拨得了?姐姐不能容我,也只有娘能为我做主了。” “你义兄不愿意,即便是老夫人给你做主也成不了。”我说道。 雲青默了一会,道:“三郎对娘极为孝敬,这也是我爱慕他的原因之一。姐姐就不必为这个劳心了。”顿了顿,又道:“姐姐可能还不知道,三郎他乞巧节那日不回了。娘说,来去辛苦,让三郎不必回了,中元再回。” 我愣了许久,想起蓝笙临行前与我说的、七夕那日回来看我的话。 原来他最后是不回了。只是婆婆的一句话,他便不回了吗? 虽然我也体谅他来去辛劳,但倘若他中元才回家里,月映的事又该如何办呢?一个丫鬟被安上偷窃的罪名,受到什么样的处罚都是有可能的。 雲青又幽幽道:“娘说,手脚不干净的人是不能留在府内的,让这样的人在姐姐身边服侍,娘心里是不放心的。” 我猛地转过头去,问道:“你们想把月映怎样?” 她沉默了一会,淡淡道:“自然是要赶出去的。” 赶出去?我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月映于我的意义不是一个服侍我的丫鬟,而是我在这个陌生地方的精神依靠。她陪伴我的时间比蓝笙伴我的时间长,她与我说过的话比蓝笙与我说的还要多。 她与蓝笙一样,都是我无法割舍的人。 现在她们却说,要把月映赶出去。这是想让我在这里彻底孤立无援吗? 我的语气硬邦邦的,道:“月映是我的陪嫁丫鬟,不是你们想怎么处置就能怎么处置的。” “家规如此,雲青也无能为力。”她漫不经心地道。 “你!”我勃然怒道。 她紧接着又道:“姐姐若真的舍不得,也不是没有法子将她留下来,只要姐姐……” “别和我谈条件。”我打断道,“你知道我这个人软硬不吃,一旦有所坚持,就不会轻易妥协。你这样只是在浪费口舌。” 雲青笑了笑,道:“看来月映在姐姐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 “你误会了,”我说道,“我没说要放弃月映。” 雲青没有吱声。 我又道:“她受罚,我会一起与她受罚。她出去,我也会出去。” 雲青道:“姐姐不要以为这样的话在娘面前会有任何作用?” “我并不指望。”我淡淡道,“但我绝对不会让我的丫鬟一个人流落在外。” 帐外,雲青默了许久,然后起身道:“家里闷,姐姐出去散散心也好。”说罢朝外面走去,到了屏风那儿却又停住了,道:“姐姐的意思我会转告给娘的,想必要不了多久姐姐就能如愿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同离蓝府 午后的阳光还有些刺眼,我撑了一把纸伞,站在蓝府的大门外,留意着府院内的动静。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月映的叫嚷声:“放开!你们放开!我要去见少夫人!” 视线中出现三个人影,两个家丁架着月映的胳膊,将月映往大门这儿拖行。月映不肯出来,两个家丁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吃力。 刚至大门口,家丁便一甩手,把月映搡到了地上。月映侧倒在地,又忙撑起身子来。 我喊道:“月映!” 她转过头来。两个家丁注意到我,忙向我行了礼。其中一个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那个家丁,飞快地使了一个眼色,那个家丁会意,两人急匆匆地进了院子里。 我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月映的脸上都是红痕,脸颊微微发肿。 “你的脸怎么了?”我走到她跟前将她扶起,心疼道。 月映低下了头,却问我:“珠娘怎么在这儿?”接着,眼泪流了下来,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夫人把我赶出来了……我,我是不是不能陪着珠娘了?” 我看着她红肿的双颊,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问道:“她们,打你了?在地窖里?” “珠娘别问了……”月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又道,“珠娘知道我被老夫人赶出来的事了吗?” 我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道:“你背上是不是还很疼呢?我就去街上给你买药,敷了就会好一些的。” 月映不挪步了,看着我,道:“珠娘这是要作甚?” 我回望着她,认真道:“我和你一起出去,有我在,没事的,我会安顿好一切。” 她的手挣了一下,却没挣开,紧张不安道:“珠娘怎么能这样?老夫人惩罚的只是我一个人,我不要让珠娘一起受罪。而且,珠娘就这样离开了,叫旁人怎么说?” “我才不管。”我拽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珠娘!”她喊道,手猛地一使力挣开了。 我停住脚,她轻声道:“珠娘回去吧。” 我走到她跟前,说道:“月映,你不在府里,我就是一个人了。你见不到我,难道就不担心老夫人会把我怎样吗?你不在我身边,我连发髻都梳不好。我还呆在里面做什么呢?” “但,但珠娘怎么能住在外边呢?”月映一面说着,一面摇着头。 “有什么不能?从前去潭州的时候,我不知歇过多少客店。”接着又和她小声道,“我们又不是一直住外面,等到姑爷回了,她们能不让我们回去吗?” 月映依旧是一脸紧张,道:“那姑爷什么时候能回呢?” “也许是中元节的时候回吧。”我答道,又迈开了脚步。 月映追上前来,道:“可如果姑爷回了,我,我也能回府里去吗?姑爷能说服老夫人吗?” 我看了她一眼,道:“这事到时由我来说,你不用操心。”说完,又将纸伞递到她手上。 月映接了过去,仍小声嘀咕道:“可怎么能一直住客店呢?姑爷会不会生气?” 我伸展着双臂,感叹道:“出来多好呀,都没人管我们了。”许是因肩部用力,又带得后背一阵疼痛。我嘶了一口气,将手臂垂了下来。 月映望着我,神色复杂。 行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我们见到了一家客店。月映将纸伞收了起来,我走到柜台前,掌柜打量了我一眼,问道:“娘子有什么事吗?” “住店。”我答道,“麻烦给我们找一间干净清静一点的房间。” 掌柜神色鄙夷,又问:“娘子是哪个地方来的呢?”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掌柜知道这旁边哪儿有药铺吗?” 他愣了一下,用手指着门外,道:“出了门,往右,一直走就是。” “多谢。”我回道。 他随后招来一个店小二,让店小二领我和月映去房间。上了二楼,走到一个靠里的房间外,店小二便停住了,说道:“娘子,就是这儿了,有什么需要请吩咐。” 我推门进了房间,说道:“你先下去吧。” 店小二离开了。月映跟在我身后四处打量着房间,说道:“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三次来客店,前两次都是在珠娘出阁的时候。”接着顿了顿,又道:“想想,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我回过身与她道:“我们去药铺拿些药吧。” “好。”月映讷讷道。 我往门口走去,月映忽然在身后喊住我,道:“珠娘,这样做,真的好吗?我总觉得,很不妥。” 一个女子,不住深闺,却宿在客店这样的地方。月映说的不妥是指这个吗? 我顿了一下,转过头与她道:“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妥与不妥的吗?” 她上前来,说道:“珠娘已经给月映安顿好了,现在就回去吧。” “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放心?”我说道。 月映默了一会,犹豫着道:“那我暂时先去梁公子那儿,请他收留我几日?” 我没言语。之前听雲青说老夫人要把月映赶出来时,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但不知道卓纤纤还在不在梁公子那儿,若在的话,到时就尴尬了。 我转过头来,道:“梁公子那儿可能不方便,我们还是住客店的好。”说完,迈开了步子。 月映没再言语,跟在我后边走着。 出了客店,我们按着掌柜说的方向一直往前走,走了好一会才见到一家药铺。药铺长长的柜台上摆了几只大瓷罐,后面是高高的木架,放置着药材的小抽屉鳞次栉比地排列着。 我向药铺的老板买了一些散瘀止痛的药,然后便和月映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去了一家卖面食的馆子里和月映各吃了一碗馄饨。看到路边有个小摊铺前摆了许多时兴花卉在卖,我便挑了几枝紫红色的洛阳石竹和茉莉拿回去。 石竹香气极淡,但花朵艳丽,茉莉颜色清雅,却是香味扑鼻。我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月映哭丧着着一张脸。(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说得漂亮 我将手中的花束拿到她眼前,说道:“被赶出来了,难道就不能过日子了吗?”又将花束晃了晃,道:“你看这些花多美,你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呢?” 月映皱着眉头,说道:“我真的觉得这样不好,我从没见过哪户人家的娘子会宿在客店里头,客店里人员又混杂,住着多不安心呀。”顿了一会,又道:“珠娘,要不我们回钱塘去吧?那样总比在外面好。” 回钱塘?回家?我的眼皮慢慢耷拉了下来。我是想回去,可我却不想这副模样回去。 我将握着花束的手臂收回,道:“不回,前几日不是刚从钱塘过来的吗?” 月映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一路沉默着回了客店,刚走进店里,掌柜的就喊住我道:“娘子请等一下。” 我有些纳闷,问:“怎么了?” “外面来了一位官人,似乎是来寻娘子的。”掌柜说道。 官人?莫非是蓝笙回来了?但这不可能呀。即便他七夕回来,今日也不是七夕。 掌柜抬手往后指了指。那是客店的内室,应该是给住店的客人们使用的。他又道:“那位官人来了有一会儿了,在里面坐着,娘子去看看吧。” “嗯。”我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住,问道,“他可说了什么吗?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来找我的?” 掌柜看了我一眼,道:“那位官人说,要找一主一仆两位娘子。”顿了顿又道:“小店开门至今,接待的女客并不多,而且她们大都是随男客一起的。所以适才那位官人说起时,我便一下子猜到了是寻娘子的。” 我没言语,转过头往内室那儿走去。 内室的门开着,我走到门口便认出了里面背对着门、立着的人是梁公子,他身边还站着席安。 席安笑着给我行了一礼,梁公子察觉出动静这才转过身来。 我讶然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儿的?” “一路问过来的。”梁公子回道。 “不是这个,”我依然觉得疑惑,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月映离开蓝府的事情?” 他默了一下,说道:“在戏楼里,听别人谈起。”又补充道:“你别太往心里去。” 我想到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疑惑这件事情怎么会那么快就被被人知道的?别人又是如何说的? 我看向梁公子,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你不用理会他们是怎么说的。”梁公子道。 “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弄清楚。我离开蓝府不过两个多时辰,消息怎么会那么快就传到你那儿呢?”我又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嗓音道:“他们说,蓝家少夫人不满官人纳妾,带着陪嫁丫鬟负气离家。” 我默了半晌,道:“说它不真,但它也不假。”我的确是不满雲青进府,也确实是带着月映离开了蓝府。但这两件事情却不存在什么因果关系。 梁公子不解地看着我。 我便解释道:“老夫人要把月映赶出蓝府,所以我才和她一起离开了。” 梁公子的眉头皱了皱。 我又问:“你是何时得知我离开蓝府的消息的?” “午后的事。”梁公子道,“他们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 午后?我回忆着,那时我和雲青见过面不久。难道雲青刚离开我的院子就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了?说我不满夫君纳妾,所以负气离家? 我冷笑出声,随后与梁公子道:“你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梁公子脸上现出一个狡黠的笑来,道:“听闻蓝家的妾侍张狂,常与少夫人不敬,少夫人无奈才出此下策。” “说得漂亮!”我放声笑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用拳头抵了一下他的肩膀,心里忽然觉得很是痛快。 月映一脸疑惑,问道:“珠娘在笑什么?是什么那么好笑?”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所以觉得好笑。” 月映脸上的神情仍旧是懵懵的,却朝我堆出了一个笑脸来。 笑完后,梁公子打量着我手上的花束,道:“别人常道‘四海为家’,你这是真的将客店也当成了家吗?” 我将花束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笑说道:“心安处即吾家。” 梁公子爽朗一笑,道:“不知道我那儿能不能让你觉得心安?” 我顿了一下,说道:“我在这儿就挺好。” “你顾及师妹?”他问道。 我抿了抿嘴,没言语。 半晌后,他又道:“我明白,让你暂住在玉茗堂你恐怕是不愿意了,但你们两个女子住在这儿,我实在觉得不安心。”顿了顿,接着道:“紫石街那儿也有一家客店,你们去那儿好吧?若有什么事,我也方便照应着。” 我想了一会,点点头,吩咐月映去房间里将我带出来的一个包裹拿了下来,然后几个人一起出了门。 经过柜台前时,掌柜问我道:“娘子,你,你这还住店吗?” 我淡淡道:“银子不用退了,你留着吧。” 掌柜便不再开口了。 梁公子是乘马车过来的,我们去了马车上坐着,席安在前面赶车。行了一会后,马车停在了一家客店外。下了马车,梁公子与我和月映一同进了客店,将我们安顿好了才离开。 已是日暮,月映点燃了灯烛,我唤了店小二让他拿了清粥和小菜上来。用完饭,又差店小二端了热水。洗漱后,我将今日在药铺买的药水拿了出来,帮月映涂在了后背上。 歇息前,月映又十分谨慎地检查了一便门栓,确认它是坚实牢固的后才去榻上睡了。 在客店住了两日,席安每日都来这里送一束石竹和茉莉,还顺带着拿了一些书过来。梁公子并未来过,想是因为知道我顾虑着,所以让席安跑跑腿。 转眼就到了七夕。这天早上,席安来送花束的时候还带了梁公子的话过来,说邀我晚上一同出去逛灯会。 我默了一会,与席安婉拒道:“我和月映也想着要出去看一看,若是到时候与你家公子碰上了再一起逛灯会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七夕夜会 刚入夜,我让店小二拿了些饭菜上来,与月映一同吃了。吃完饭,在房里收拾妥当后,便出了客店。 没走几步,听见了席安的声音。他叫道:“娘子?请等一等。” 我回过头,见朦朦胧胧的烛照下,梁公子的马车停在客店旁边,马车上还挂了一盏糊着红色明纸的灯笼,看上去很是温暖喜庆。 我心下觉得有趣,便与他道:“你这马车上的灯笼真好看。” 席安往前走了几步,笑了笑,道:“娘子请上马车。我家公子说,有个马车回来时要方便些。” 我温和一笑,道:“那真是多谢了。”说罢,便朝马车那儿走去,行了几步,忽然又觉出不妥,便问道:“马车我用了,那你家公子怎么办?” 席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来,道:“这个娘子不用担心。”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带着月映一起上了马车。 席安坐在前头,我又问他道:“你家公子是和他师妹一块出去了吗?” “没有。”席安回道,“卓娘子她身子不舒服,没有出门。” “噢,”我应了一声,又追问道,“可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席安回了一下头,说道:“我不清楚呢,不过见卓娘子面色倒也还好,应该是不要紧的。” 与他一路说着话,竟忘了问他是要把我们带去哪儿。直到马车停下来时才省起这茬。 我撩了帘子,瞧了瞧外面。席安开口道:“娘子,这里是碧波桥,我就先在这儿停下了,娘子可以沿着河慢慢往前逛,不远处有灯会,那里人多,马车过去不方便,我就在这儿等娘子了。” 我道了一声“好”后,与月映下了马车,席安又牵了马将车子往旁边挪了挪。 夜风凉幽幽的,隔着薄衫吹在肌肤上感觉很是熨帖。河岸两边稀稀拉拉挂了几盏灯笼,平静的水面上映出了它们模糊的影子。河两边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 我在一棵垂柳下立了一会,然后上了桥,站在桥上看着岸两边的夜景。 转身往桥另一端走去时,见桥头那儿也站了一个人。夜色朦朦胧胧的,那人的脸面我辨不清,但看身姿却觉得十分熟悉。 我心里莫名觉得欢喜,便笑着上前去打招呼道:“梁公子,你是不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他转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我大觉尴尬,往后退了一步,致歉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眼前的男子看了我一眼,随后走开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失望,接着又在心里责怪自己这样的情绪实在不该有。 月映说道:“那个人看起来真的和梁公子有些像呢,我也差点认错了。”顿了顿,又道:“方才应该和席安问一下的,问他知不知道梁公子去哪里逛了。”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你们是在找我?” 我飞快地回过身去,见梁公子站在桥上,微微笑着,一只手背在身后。 我有些发窘,解释道:“并不是在找,只是方才见桥头这儿立着一个人,看起来与你很像,上前打招呼,没想到竟不是你……” 道完又后悔起来,觉得这解释实在多余,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梁公子并未在意这些,他往前走了几步,从背后伸出手递过来一把花束,道:“我可是在找你们。”顿了顿,又道:“看到路边有人卖木槿,便买了一些。” 我顿了一下,将花束接了过来,轻轻道了声“谢谢”。 他说道:“我们从这儿往前走吧。” 我没挪步,觉出几分尴尬来,暗叹自己的心思实在奇妙。没有见到他时,心里有些期盼。他真真正正站到我面前时,我却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来着。 这种感觉与梁公子对我的好成正比。我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他了,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我的这些好意,而且还因为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了某些东西。 梁公子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回过头望着我,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我默了默,握着花束的手紧了紧,道:“梁公子,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他愣了一下,走回到跟前来,道:“为什么呢?”接着又道:“我是让席安特地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一直在这儿等着,方才不过是去买了把花束而已。”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惊慌。 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样了? 是自从他来到海宁,还是从他喊我“小宛”的那一刻起?亦或是从我们上次在灵湖边长谈之后? 这些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我的心也开始不由自主。 我低下头去,忽然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斜刺里,他伸过手来,道:“小宛?” 我紧闭着眼挣扎着,像是被电触了般将手缩了回来,然后将花束掷到了地上,随即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脚步迈得飞快。 河岸边并不喧闹,我听见身后有若即若离的脚步声,以为是月映,便转过头来。 哪里有月映的影子?昏昏的烛火照在梁公子的面庞上,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不怎么真切起来。 我停住,他亦停住,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我。 我不知如何开口,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自上次从钱塘回来后,我明明知道梁公子对我的感情是怎样的,但我却依旧和他来往频繁。 今日是七夕,我为什么要坐了他的马车来这儿呢?我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坦然地接受他的好意?我根本就回报不了他想要的,那我怎么能和他保持这样含糊不清的关系?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耻。我甚至都看不清自己的心了,我到底是在想什么? “梁公子,”我开口,感觉自己的声音没有气力,顿了一下,又道,“我很苦恼。我想……” 我顿住了,内心是深深的无奈。是我对他有所亏欠,我怎么能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该发生 我就不该和他有牵扯。一开始不应该,知道他的心意后更不应该。 之前我告诉蓝笙,要和雲青保持距离,不要接受雲青的好。可到了我自己身上时,我又是如何做的呢? 我不应该承受他的好意,也不应该让他对我有所期盼。这才是让纠葛结束的法子不是吗? 可我怎么就做不到呢?我怎么不能狠下心来? 再也不和梁公子见面,不和他说话,忘掉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就如同我重生时那样,眼前的这个男子于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一样,疼痛沉到最深处,在酝酿一场反抗。 “不……”我痛苦道,抬起手捂住了脸,感觉脑袋里似是要炸裂了一般。 一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肩膀,我捂住脸的手慢慢滑了下去,透过指尖的缝隙看过去,他的脸近在咫尺,熟悉的眉眼,陌生的神情。 他的目光让我觉得窒息,可我却无法让自己挪开眼去,陷到深处,世界里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我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 两片唇瓣压了过来,将我的意识碾碎,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良久,唇上的温热离开了,湿润的唇瓣被夜风一吹,便是一阵清凉。 脑子里闪过一丝清明,我猛地睁开眼,一切如旧。 一轮单薄的弯月,暗夜里的烛光,梁公子的脸。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一切的的确确发生了。梁公子望着我,沉声道:“小宛,我爱你……” 我如受了惊吓一般用力推了他一把,他的手被挣开,我的双脚不受控地往后趔趄了几下。 他忙伸手勾住了我的腰。我站稳当了,用手将他的胳膊打开了去。 我低下头,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羞耻感。我并不是在怪他,而是在责恨自己。 刚才我可以避开的,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避开,没有反应过来呢? 我咬了咬嘴唇,艰难开口道:“对不起,梁公子,我们把它忘了吧。”说完,便低着头绕过他往前走去。 左手猛地被拽了一下,带得我不受控地转过身来,紧接着身子便撞到了一处胸膛上。 我刚想把手挣开,他就就将我的一双手往后折去,锁在了腰背上,身子亦被他紧紧箍住不能动弹。后背抵在手骨上,因受过杖责,背上的皮肉还带着伤痕,刺痛阵阵传来。 他看着我,道:“小宛,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气愤和羞恼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开口道:“你放开!” 他又道:“我不相信你心里只有蓝公子一个人,你心里肯定是有我的,我能感觉出来,倘若没有,你方才怎么会那样呢?” 我登时觉得十分恼怒,口不择言,道:“混蛋!你放开!” 他不为所动,道:“我不会轻易放开你了。” 我挣扎了几下却挣脱不开,后背却更加疼痛了,眼睛里忍不住沁出大颗的泪珠来。 他惊慌道:“你怎么哭了?”顿了顿,又道:“你是在恨我?” 我没回话,只将脸扭向旁边去。 半晌,他慢慢松开了手,神色颓然地看着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平静道:“我没有恨你,我是在恨自己。” “那我宁愿你恨我。”他说道。过了一会,又道:“我只是,情难自禁,因为前世有太多的遗憾。” “所以我并没有恨你,”我说道,“梁公子,我应该要阻拦的,可我……并没有,我,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所以才恼我自己。” 他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低下了头,又道:“我已是别人的妻子,可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不该这样的。我现在觉得很愧疚……自己很可耻。”然后抬起头来,轻声道:“你能帮帮我吗?” 他看着我,依旧不言语。 我说道:“我们忘掉它吧,那不是由理智做出的行为。” 他开口道:“那你觉得方才的行为是由什么做出来的?”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又道:“你是很后悔那样做了?” 我点头,道:“本不该发生的。” 他默了一会,道:“小宛,你说你不清楚自己为何当时没有阻拦,你再想想,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想去弄清楚?” 我侧过身去,不再看他,道:“不论是哪个原因,我只希望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话?”他逼问道,“你是不是害怕承认……” “没错,”我打断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就是害怕。所以我不要那样做。” 顿了一会,我叹了口气,道:“梁公子,事已至此,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希望我如何做呢?是与你双宿双飞吗?可我做不到,我是蓝笙的妻子,我不能对不起他。方才的事情已经让我对他愧疚难当了。蓝笙他,为我妥协了很多,虽然我知道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现在我应该好好珍惜我与他的夫妻情分。” 片刻后,他涩声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我点头,认真地看着他,又道,“我不应当说出‘忘记这件事情’的话来,那是在自欺自人,不会忘记的,我现在已经能坦然地接受这一点了,但我会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这,也是你的真心话?”他又问。 “是,”我转过身来注视着他,道,“我想我现在已经足够冷静了,这也是处理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他摇头,问我:“冷静的时候说出的话就是真心话吗?那只是你权衡取舍后的结果,也许并不是你内心真正所想的。” 那确实是我权衡一番后的答案,却也是我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 我默了默,与他道:“懂得权衡取舍未必不好,一味地任性而为反而会害了自己,不是吗?” 他凄凉一笑,道:“我不与你说了,你从前也是这样,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只会伤人,过后心里未必就会痛快。”顿了顿,又道:“我不过就是想问一句真心话而已。”(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三郎负伤 我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上带着的壳,看穿了脸上戴的面具,却又被理解原谅了一样。 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明白,当我理智得近乎冷漠时,便不想与任何人有牵扯,拒绝和抵抗成为常态,也就会不自觉地说出一些让人寒心的话来。 他又是如何知道这样清楚的呢? 我心里生出几分歉意,道:“刚刚那句话确是我说得过分了。” 他摆了摆手,道:“我懂得,并不是你有心说的。” 我心下一暖,走到一旁伸手拉了拉河岸边的垂柳,缓声道:“该回去了。” 梁公子顿了一下,道:“可还没有去逛灯会呢。” “不去了。你想去的话便去。”我转身往回走。 今日已如此,我是不可能继续和他一起逛灯会了。 梁公子也迈开了脚,道:“那就不去了吧。” 返回碧波桥的路上,我一直都沉默着,仿佛只有沉默才能让我觉得安心。 快走到桥头那儿,隐隐约约见月映站在桥旁边伸长脖子正翘首企盼着。 看到我和梁公子后,月映立刻觉得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平常的神态。 过了桥后,我往马车的方向走去,月映疑惑道:“珠娘不去前边看灯会了吗?” “嗯,不去,”我说道,“今日有些累了。” 三人上了马车后坐下,没一人开口说话,显得马车里有些闷。 月映忽然道:“珠娘方才和梁公子去哪儿了?” “就沿着河岸走了走,”我说道,又问,“你怎么没跟上来呢?” 月映看了梁公子一眼,道:“我见珠娘心情不好,是想跟上去来着,可梁公子说有话要与珠娘讲,我就没有跟在一块。” 我不再言语。 席安先将我和月映送至客店外,然后载着梁公子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席安依旧每日送了时兴花卉过来,偶尔还带了一两本书。我也曾几次说让他不要再拿花束过来了,但他照送不误。 居在客店里,虽然能够做的事情少,但我却感觉比在府里时自在得多。我除了看看书外,还去街上的铺子里买了一副黑白棋子回来,又自制了棋盘,开始教月映下棋。 一晃到了中元。我估摸着蓝笙最晚也会在中元那日的中午到家,见我不在,肯定是要找的。于是,我晌午时,便和月映去了蓝府附近等着。 谁知一等便等到了下午,蓝府门前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晌午时只见姚大夫坐着轿子去了府里,过了午时,又见他从府里出来了。 久不见蓝笙人影,我心里便开始慌起来,又揣测着,莫非蓝笙昨日就回府里了,但怎么没见他出来寻我呢?难道是因为他还没有回来? 我在心里将这两种可能反复琢磨了多遍,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自己出现在蓝府门前。 家丁看了看我,又望了望月映,招呼道:“少夫人回了。”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官人回来了吗?” 一个家丁低着头,与我道:“回来了,早回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讶然出声。 “前日就回府里了。”那个家丁道,“少夫人可能还不知,官人他在平江负了伤,前日任上的官差把他送回到了府里。” 蓝笙负伤了?我更是觉得难以置信,顿了顿,又问:“那今日姚大夫来府里是给官人治伤吗?” “是。”家丁回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抬脚就往大门里走。 身后的家丁又道:“等等,你不能进去。” 我回过头,见他们把月映拦在了大门外。我只好走回去,与他们说道:“让她进来。” 家丁看着我,一副为难的神色。 我又道:“老夫人知道我肯定会把她带回来的,这件事我会和老夫人说的,你们不用担心会受罚。” 家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臂,让月映进了府。 我匆匆往自己住的院子那儿走,月映赶了上来,小声说道:“珠娘暂且不要和姑爷说我的事情,我就在屋子外候着,若是姑爷问起了,我就再进去。” 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事情,便应了她一声“好”。 进了院子,却发现平日极冷清的院子里忽然多了几个丫鬟,她们向我福了礼,我直奔屋子里去。 跨过一条低低的门槛后,我停了一下,换了口气,将步子放慢了些,朝里屋轻声唤道:“蓝笙?” 没有回音,紧接着听到内屋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慢慢朝外屋一过来。 我内心疑虑又担忧,往内室里走去。 屏风内转出一个身影来,我愣在原地。 雲青走上前来,向我福了一礼,轻声道:“姐姐,三郎已经喝了汤药,现在正在休息。” 我的声音有些麻木,问:“你怎么在这儿?” 雲青看了我一眼,道:“姐姐难道不知道吗?三郎他在平江负了伤,我过来照顾他。” “你出去,不用你来照顾。”我冷冷道。 雲青默了默,道:“三郎正休息,怕吵着他,我现在就不和姐姐多说了,晚些时候再来。”说罢,便又福了一礼,出去了。 我又在原地立了许久,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 屋子里光线不是很亮堂,榻上的床帐一半被挂起,一半垂在塌边。蓝笙的上半身隐在床帐里,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走到床榻旁边,半蹲在踏板上,身子伏在塌沿上,一点一点将床帐撩开,慢慢地就看到了他长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渐渐整张脸都现了出来。 他睡着了,眉目却不怎么舒展,穿了白色里衣,身上盖了一条薄被。 我原本想看看他是哪儿负伤了来着,但又怕弄出了动静,将他吵醒,便安安静静地歪在塌边,轻轻握住了他压在被面上的手。 我注视着他,心里不禁懊悔起来,后悔自己不该那么任性,在他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过久,我枕在塌沿上,忽然感觉蓝笙的手动了动。 我慢慢直起身来,见蓝笙微微抬起了头,目光正落在我这处。 他愣了一下,头又落回到枕上,将手抽了出来,淡淡道:“你回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言语伤人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我抿了一下嘴,再次握住了他的手,开口道:“蓝笙,我不知道你负伤的事。”接着又问:“你,伤着哪儿了?” “噢,”他应了一声,然后道,“你自然不晓得。听娘说,你出去住了,怎么今日想着要回来看看?” 听他这样与我说话,我心如针扎般难受。顿了半晌后,我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离家。你负伤了,我却没有在你身边照顾。”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冷淡道,“在这个家,你想走便走,想回便回,全凭你心意。你之前不就与我说想要离开吗?既然已经离开了,怎么又想着回来呢?” 这些话句句都伤人。 我鼻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淌了下来。我双手将他的手包裹住,痛苦地低下了头去,抱歉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离开,我应该在这儿等你……” 他良久无话。 我止了泪,又与他道:“蓝笙……” 他哑着嗓子,打断道:“在外面住着要比在家住着好,你若是不想在家呆着,其实也不用勉强自己回来……” “不,”我哽咽道,“你在这儿,所以我要回来,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他把脸歪向里侧,一副不愿听我说话的形容。 我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恳求道:“蓝笙,三郎,到底要我做什么你才肯原谅我?” “不用别人原谅,你不是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吗?”蓝笙始终话里带刺。 我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颤声道:“我向你认错,向你认输了,成不成?你不要说这样让人难受的话好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你难受?你不是很希望我能与你这么说吗?” “蓝笙……”我软着嗓子责怪道,“你知道我记挂着你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你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多酸话来刺我?” 他的眸色温软了些,却没说话。 我握着他的手,身子往前倾了倾,又柔声道:“我不是回了吗?让我好好照顾你好不好?” 他顿了一下,目光移到别处,道:“你不在,我也有人照顾着,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停了一会,继续道:“这两日多亏有雲青在一旁照料,她虽不是我的妻子,但照料我却很是尽心。” 我心下一寒,语气变得有些生硬,道:“蓝笙,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但,就算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要拿雲青来与我赌气,可以吗?” 他看着我,道:“这两日确实是雲青在照顾我,我并没说错。” 我放开他的手,低下头去,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她是你的妾侍,照顾你是应当的,不是吗?” 蓝笙一脸惊愕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抬起眼,又道:“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说这句话?现在称心如意了吗?雲青把你照顾的这样好,我也很高兴。” “宛妹你!”蓝笙猛地抬起身来,皱着眉头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怒气。 “蓝笙……”我的声音嘶哑,眼前一片迷蒙,“我见过雲青了,她与我说了,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把你照顾得很好。我真的很悔恨自己不该离家,不该没有好好照顾你,我已经与你道过谦了,你还要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顿了顿,我又道:“你不知道吗?你和我说这些,比责怪我不该离家,要让我觉得难过千百倍。” 蓝笙不说话了。 我垂下头去,闭上眼,感觉到他的手覆在我的脸上,冰凉的指腹划过我的眼睛,一下又一下。 “我回来时,却得知你不在家里,娘说,你因为丫鬟的事置了气,所以离家了,连招呼都未和她打。我想去把你寻回来,但自己实在是走动不了,只好让家丁出去打听你到底是去哪儿了。”蓝笙与我说。 顿了一会,接着道:“家丁回来后跟我说,有人告诉他们,在紫石街那儿看到过你和月映,但却不知你到底是住在哪儿?” 他的声音凉凉的,道:“就我所知,你认识的那位梁公子就住在紫石街的玉茗堂里……我当时听了很生气,就没有让人去接你,心想着,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又问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真的都寄居在他那里?” “不是不是,”我打开眼看向他,解释道,“我没有住他那儿,我和月映住客店里。” “客店?”他惊讶道,“你宁愿住客店,也不愿回家里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堪,便又低下头去,道:“确实是住客店里。”顿了顿,又道:“我并不是无缘故就离家的,这其中有原因。” 我抬起头来,说道:“我不知道娘是怎么与你说的,也许,你将要听到的和娘告诉你的会有些不一样。” 蓝笙望着我,道:“你说。” 我的目光落到被面上,道:“娘说,月映偷窃雲青的耳坠,要把她赶出府。” 蓝笙道:“我从娘那儿听到的也是这样。” 我转过脸看着他,道:“那娘一定没有告诉你,她惩罚了月映,我也替月映担了罚,后来把月映关了起来……最后,还是将月映赶出了府。月映是我带来的丫鬟,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呢?所以,我就和她一起离开了。” 蓝笙的眸子沉沉的,道:“这些娘都与我说了。”接着又道:“娘说你太心疼丫鬟了,执意要替月映受罚,她无奈杖责了你,事后让人给你拿了药过来……昨日娘还与我说,不知你后背上的伤好了没?” 我呆了半晌,说道:“娘是这么与你说的?她是出于无奈才杖责的我?还挂念我身上的伤?”心里忽然有些气愤。 蓝笙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接着叹道:“你也是,平日里太惯着月映了。”又问:“你背上还疼不疼?”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默了一会,道:“月映她没有偷窃,没有做错事情,本就不应该受罚。但娘一意孤行,要给月映打板子,非得逼着她承认自己偷窃了。你说我不该惯着她,我怎么就是惯着她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哭二闹 蓝笙皱了一下眉头,道:“我说你惯着她,并不是指这件事情。” 顿了顿,又道:“来了府里,你就给她一个人安排了一个稍间住着。除了她一个丫鬟,其他的你都不要。娘还与我说,我不在家的时候,月映她几乎不去厨房那儿吃饭,都是和你一起用的饭。府里有哪个丫鬟是这样的?你这不是惯着她吗?” 我垂下了眼皮,缓声道:“蓝笙,我不仅是将月映当丫鬟看待,她陪伴我这么多年,可以说是我的亲人了。所以不论在哪儿,我自然是要多护着她的。” “但丫鬟说到底还是丫鬟,你是主子,哪有主子抢着为奴仆受罪的?”蓝笙说道。 我诧异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在这种事情上,与他争论是没有意义的。 蓝笙又道:“你这样做也叫娘为难呀。她惩罚你不是,不惩罚你也不是,你就不该……” “她谁都不该罚。”我立即打断他的话,道,“月映她没有做那样的事情。” 蓝笙道:“虽然她没有做,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府里丢了东西,总不能就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娘肯定是要问一问月映的。” “娘那不叫做‘问’,她就是非逼着月映承认不可,她就是要惩罚月映,你不明白吗?”我生气地道。 蓝笙愣了愣,说:“可娘与我说,她觉得对月映的惩罚有些重了,还想让我把月映领回来呢。” 我干脆转过身去,道:“这件事情不用说了,反正我说的你也不会相信。” “不,我相信,”蓝笙道,“我会再问问娘的。”说着,又用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衣服。 我心里依然觉得烦闷,便没转过身去。 身后,蓝笙忽然重重“嘶”了一口气,又呻/吟道:“哎呦……” 我以为他是因身上的伤处疼,便转了个身。 他头放在软枕上,眼睛望着床帐,道:“腿好疼。” 我往跟前凑了凑,问:“是腿伤着了吗?怎么伤的?” 他看向我,手指了指右腿,道:“在平江出外办事,遇到了几个金人,他们抢了我的马,这条腿是摔下来时折的。” 我关切地看着他,又将他腿上的被子掀开,他的右腿上绑了一块木板,还裹了一些膏药。 我不自觉地将手轻轻搭在他腿上,道:“一定很疼是吗?你以后外出要结个伴,平江那儿不安稳。” “我知道。”蓝笙抿了抿嘴角。 我将被子重新给他盖好。 他忽然低声与我道:“宛妹,你过来些。” 我以为他是要与我说什么,便把身子往他跟前挪了挪,趴在塌沿上。 他抬起手贴在我脸上,又滑到脖颈上,手指在我的下颌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并不说话。 我疑惑道:“做什么?” 他的手停住了,左手拍了拍床榻的里侧,道:“你不困吗?上来躺一会吧,我们说说话。” 我心下觉得好笑。既然认为我困了,那为什么又要跟我说说话呢?而且,想说说话在下面这样说就好了呀。 蓝笙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道:“你腿还伤着,不能随便动。” 蓝笙晃了晃两手,说道:“那不要紧的,我不动右腿就是。” 我捂住了脸,羞得不敢再看他。 “快上来。”蓝笙又道。 “不行……”我小声拒绝道。 “上来……”他低声央求着。 我不知如何是好。正纠结着,屏风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我立刻警觉起来,转过头去。 雲青走了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福了一礼后道:“三郎已经醒了。” 蓝笙应了一声。雲青走了过来,蹲下身去,右手自自然然地握住蓝笙的手,又温声道:“三郎睡得可好?”接着看向我道:“姐姐已经倒水给三郎喝了吗?三郎醒来后都会觉得有些口渴。” 蓝笙尴尬地抽出手,不再看她,回道:“还好,醒来后与你姐姐……你嫂嫂说了会话,咳……”蓝笙说话变得结巴起来,又道:“说了会话,不觉得怎么口渴……多谢了。” 我沉着脸,道:“雲青,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你义兄就不用麻烦你来照顾了,你去陪着娘吧。” 雲青没有起身,细声细气道:“娘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三郎,不用陪着她。三郎好起来了,娘心里才高兴是不是?”顿了顿,又小声道:“再说了,我是三郎的姬妾,照顾三郎我甘心甘愿。” 我强忍着没发作,别过脸去不看她。 蓝笙开口道:“雲青,你照顾我也有两日了,都没能好好休息,既然你嫂嫂在这儿了,你就去歇息歇息吧,不用过来了。” 半晌,雲青没动静。 我好奇地转过脸去,看到雲青红了眼睛。 她颤声道:“三郎未免太偏心,姐姐刚回来,三郎就不要雲青了……雲青进府快两个月了,雲青到底是三郎的什么?这样不明不白地,雲青……雲青没有脸面再活下去了……” 说罢,伏在塌沿上啜泣了起来。 我侧目,心想,她竟然当着我和蓝笙的面闹腾起来了? 蓝笙手足无措的样子,嗓音温和,道:“雲青,你别哭,我和你嫂嫂一直……” 话未说完,雲青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抢白道:“又是‘你嫂嫂’,雲青难道不是三郎的人吗?”接着伤心欲绝地道:“雲青到底是什么?雲青没人要了……三郎和姐姐和和睦睦的,雲青也不敢再有所求了……雲青还是走了罢,也省得让三郎和姐姐心烦……” 她猛然站起身来,摇晃一下后站稳当了,然后用袖子掩着脸,飞快地往外面跑去。 “雲青,雲青……”蓝笙抬起一只手来,急切地喊道。 到了屏风那儿,她停住了,转过身来,决然道:“雲青至死都是三郎的人,雲青就要走了,三郎能把这话说给雲青听听吗?” 蓝笙望着她,道:“雲青,你先等一下,我们慢慢和你说好吗?” 她摇了摇头,道:“三郎不肯说给我听吗?” 蓝笙没有答话,神情痛苦而无奈。 她顿了一会,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上吊 房中安静了下来。 默了一会后,蓝笙与我道:“你去看看雲青怎么样了?我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没起身,不高兴道:“她才不会怎么样呢,她心里不是还有期盼吗?”接着又道:“她现在一定是去娘那儿了。” “宛妹,”蓝笙握了握我的手,道,“还是去看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我看着他,没言语。 蓝笙又道:“雲青她照顾了我两日,若有什么闪失,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迟早会是这样呀。”我说道。 “哪样?”他不解地问道。 我给他拉了拉被子,说道:“失望伤心的情绪迟早会爆发的,她若真的明白了,倒是一件好事。” “你去看看。”蓝笙的话里有命令的意味,又说道,“就当是替我去看的行吗?” “我为什么要去看她?这难道不是她自找的吗?”我不耐烦道。 蓝笙看了我一会,道:“你说话怎么这样?雲青怎么说也是这个家里的人,你去看一下不是应当的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说,她是家里的什么人?” 他顿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回道:“她是娘的义女,你说她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人?” 我默了一会,开口道:“蓝笙,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也许你早已接受了她进府的这个事情,也习惯了府里常常有她的影子。那今后又会是如何呢?” 蓝笙看向我,沉声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不清楚吗?我爱的是你一个人。” “我清楚。”我回道,心里却再无从前那种瞬间被填满了的安全感。 这样的问题已被反复讨论过多次,我想,大约是因为我的心都有些麻木了吧。 我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蓝笙在身后道:“你怎么走了?你不爱我了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站在原地,又缓缓转过身来,心里不禁问自己,什么才叫做爱他呢?我都有些搞不明白了。 半晌后,我开口道:“我只是想出去转一下。” 蓝笙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我在疲惫的时候回答这样的问题呢?即便说了,也不会是欢喜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处在一种冷静地近乎冷漠的状态中。 我用类似审视的眼光看着他,却没有答话。 蓝笙别过脸去,又道:“我想喝水了,你帮我倒杯水来。”他模样有几分颓然。 我转身去了外屋,倒了一杯温水,送到榻前。 蓝笙开口道:“宛妹,你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冰冰的?” “没事,”我半蹲在踏板上,道,“我有时候就会这样,你不用搭理我。” “我怎么能不搭理你?我们是夫妻。”蓝笙说道,“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不要提从前了,好吗?”我望着他,声音里透着疲乏,“蓝笙,我们的婚姻已经不完整、不美好了,我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你是说,你对我的心意不再如从前了?”蓝笙诘问。 “不是,是我现在没办法好好的回答这个问题。”我平静地道,将手中的杯盏送到他唇边:“你喝些水吧,不是渴了吗?” 他没张嘴,静了几秒后,他忽然抬起手来,将我手中的杯盏打到了地上。 水洒了一地,杯子摔成了两半,在地面上来回滚动着。 我一言不发地走到跟前,将碎了的杯子捡了起来。 蓝笙声音冰冷,道:“你不是要出去转转吗?出去吧,我不用你来照顾了。” 我依旧没吭声,将杯子的碎片捡到手中,然后去了外面。 走到院中,看到了一个装废弃物的竹篓子,便将碎瓷片扔到了篓子里,然后呆呆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坐了一会,月映跑到跟前来,问我道:“珠娘怎么在这儿坐着?姑爷的身子怎么样了?” 我面无表情地道:“他伤了腿,在榻上躺着的。” 月映矮下身来,握住了我的手臂,道:“珠娘?珠娘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我的声音依旧没温度,又道,“我把你的事情和他说了,他没生气,你也不用担心了,老夫人不会再赶你出去的。” 月映半晌没言语,过了一会摇摇我的手臂,颤声道:“珠娘……珠娘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 “没有,”我看了她一眼,道,“没有什么可吵的。” 月映张开口,正欲说什么,这时,莺巧忽然跑了进来,对着院子里的一个丫鬟大声嚷道:“还在这儿做什么?没用的小蹄子!我不是说让你寸步不离跟着姨娘吗?”接着又挥起手甩了那个丫鬟一耳刮子,道:“让你伺候姨娘,你怎么伺候的?若是姨娘真的有什么差池,我定饶不了你!” 见莺巧的仗势,那丫鬟登时就被吓哭了,捂着脸跪了下去。 “起来!”莺巧踹了她一脚,喝道,“跪着有什么用?”接着又是一脚,那丫鬟倒在了地上。 我几步走上前去,说道:“莺巧,你们同是丫鬟,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教训她?即便是她照顾雲青不周,那也得雲青自己发话。你跑我这儿来逞什么能?” 莺巧退了几步,眸中怒气翻涌,又掺杂着几分胆怯。 月映将那个丫鬟扶了起来。 莺巧忽然仰头嚎啕了一声,哭诉道:“少夫人……您去救救姨娘,姨娘她要悬梁自尽,刚刚被老夫人拦下来了……现在那白绫还在手中握着的,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悬梁自尽?自尽未遂?我抿着嘴,没搭腔。 整个院子里都是莺巧的嚎啕声。 见我没理她,莺巧“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抱住了我的腿。 我忙弯下腰身,要将她扶起来,奈何她抱得紧,我推拒了几下,却没把她推开。 僵持了一会,莺巧突然放开了我,朝我身后膝行过去。 我疑惑地转过身,见身上只搭了一件外袍的蓝笙扶着门框倚在门前,正望着我这边。 莺巧膝行到台阶下,向蓝笙哀求道:“官人,求您去看看姨娘……求您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太狠了 莺巧声泪俱下地向蓝笙讲述事情的经过,蓝笙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我心里忽然明白了,其实莺巧刚才的那声嚎啕并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蓝笙去的。 待莺巧哭诉完,蓝笙吩咐她道:“你去叫几个家丁过来,备好躺椅,我要去看雲青。” “是是,我马上就去。”莺巧飞快地用衣袖抹了泪,然后站起身朝院子外跑。方才那个跪在地上的丫鬟也跟着哭哭啼啼地走了出去。 蓝笙的目光投向我,透露出冷淡和失望,接着又看向月映,道:“月映,你过来服侍我穿衣。” 月映朝我看了过来,又低下头去。她从未近身伺候过蓝笙,我自然是不会让她去的。 蓝笙的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说的。只不过,他不想与我对话,所以才喊了月映。 我往屋子里走去,到了门口,伸手握住了蓝笙的手臂,扶着他往屋内走。 往里行了几步后,蓝笙忽然搡了我一把,将我推开了。 我知道他是在与我生气,便没和他计较,走到他跟旁又伸出手去扶他。 蓝笙将我的手打开了,道:“你的心,太狠了。” 我凄凉一笑,却没和他争辩。 毕竟是有一条腿不利索,蓝笙又已经支撑了那么久,便不大能稳住自己的身子,斜斜向一旁倒去。 我见状,忙跑过去撑住了他。 他不再说话,任凭我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我找出衣服来,帮他换上,其间他一言未发。 过了一会,家丁过来了,还带了一张躺椅。我刚把蓝笙扶到躺椅上,他便将手抽了出去,吩咐家丁道:“走吧。” 家丁将躺椅抬了起来,我往前追了几步,张开嘴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蓝笙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就这么离开了。 我颓然地回到石桌旁坐下,月映轻声与我道:“珠娘……” “我不想过去,倘若过去了,他们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呢?我不想听那些话。”我伏到石桌上,摇着头道。 月映的手轻轻搭在我肩背上,缓声道:“不过去,咱们不过去……那葛家娘子是活该。” 虽然我并不认为雲青悬梁就是活该,但我却是真的不愿意过去。这个时候,婆婆肯定也在那儿,蓝笙在生我的气,倘若婆婆说我什么,蓝笙也不会帮着我说话了。 这种被孤立的感觉让我感到恐慌,我开始害怕起来,这种情绪浓烈地让我又生出了逃离的念头。 “我们走吧。”我抬起头与月映道。 她惑然看着我,问道:“珠娘要去哪儿?” 对。我要去哪儿?我能够去哪儿? “我们回钱塘。”我说道,声音有些麻木,身子却一动不动。 “珠娘。”月映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似是想安慰我。 “月映,”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我要回屋子里去想一会,我的脑子现在太乱了。”说罢,便转身朝屋里走。 月映赶上前来。 我拦住了她,又道:“你不用跟着我,我要一个人呆着。” 月映一副语言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停住了脚。 我回房关上了门,坐到镜台前,从日影西斜一直到夜幕降临,未挪动半步。只觉得大脑已不能再思考任何东西,可整个人却是清醒的。 一片寂静中,有敲门声响起。 月映小声道:“珠娘?珠娘?” “嗯?”我出声,却发现嗓子发干,又道,“怎么了?” 月映推开门,将一个木盘放到桌上,道:“珠娘吃些东西吧。”然后又走到烛台前依次将烛火点上了。 屋子里变得明亮起来,我感到晃眼,铜镜中映出我有些枯槁的眉眼。我确实不再是从前那个眉眼娇俏、生动伶俐的女子了。 月映走到身旁,又说道:“珠娘去吃点东西吧。” 我起身,发现身子僵硬得厉害,眼前一阵眩晕,定了定,才迈开脚步。 “你吃饭了没?”我走到桌前,问道。 “已经吃过了,在厨房吃的。” 我端起瓷碗,咽了几口饭,便不想再吃了。月映又劝了我一会,可我实在是半点胃口都没有。我想起从前被婆婆禁足的那一段日子,那个时候饿了半顿我就受不了,而今日,饭菜就摆在眼前我却吃不下去。 月映无奈,只好将饭菜撤了下去。 待她走后,我一个人去了小书房里。 约摸是到了戊时,院子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从小书房里出来,见家丁抬着躺椅回来了。蓝笙坐在上面,神色淡淡的,少了几分今下午时的冷漠和疏离。 家丁将躺椅放下来,蓝笙在椅子上动了动,似是想站起身。我紧走几步赶了过去,搀起了他。蓝笙挥了挥另一只手,几个家丁便都下去了。 我扶着他在杌子上坐好,蓝笙开口道:“你让人将东边的那间厢房收拾一下,我去那里睡。” 我默了一会,心里寻思着,倘若他是真的打算去那里睡,肯定会直接让人将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的,又怎么告诉我说,让我来收拾? 其实看到蓝笙今晚回来了,我就觉得有和解的可能。 我矮下身去,说道:“你腿不方便,我要照顾你,去了那儿一个人怎么办呢?” 蓝笙没有看我,放在膝上的一双手显得有些局促地动了一下。 我站起身来,说道:“我去让人端水进来,我帮你洗沐。” 他看着我,微微张开了口,却没言语。 我记起他腿伤的事情来,便又问道:“你喝过药了吗?” “喝了。”他答道。 我又蹲下身去,看了看他受伤的右腿,道:“腿上敷的药膏需要换一下吗?怎么换?你得和我说说。” “现在不用换,今上午姚大夫来的时候已经帮我换过一次了。”蓝笙说道,眸色温和了些。 “那好。”我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出去。 “宛妹,等一下。”蓝笙忽然喊住我道。 我转过身。 蓝笙的目光有些犹豫,半晌后,道:“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我走近了些。 他看了看我,随即又移开了眼,道:“关于雲青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都答应 我愣了愣,屋里的烛火晃了一下,蓝笙背对着烛火坐着,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陌生。 所以,他之所以肯回来,放下架子与我说话,是为了雲青的事? 蓝笙的嘴唇动了动,又道:“雲青既然已经嫁过来了,那就承了妾侍的名分。她进来这些日子了,你还未喝过她一杯茶,明日一早,她会来给你敬茶,到时你就应了她吧。” 应她喊我的那一声“姐姐”是吗? 我心中未起半分波澜,仿佛是早已知道了这一切似的。 心已凉到极点。我矮下身去,面上堆起一个笑来,道:“好,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蓝笙愣了愣,与我解释道:“你是府里的少夫人,倘若你承认了她的名分,她也就不会被别人耻笑欺负。仅仅是让你认了她的名分而已,并没有其它。” 耻笑其辱?这府里有谁敢耻笑欺辱她? 我又笑了笑,道:“你说的对。” 蓝笙像是松了口气般,绽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道:“宛妹,我刚才还担心你不会答应,没想到你竟然同意了。” 我依旧笑着,与他道:“我自己也觉得很惊讶。” 他面露疑惑。 我站起身,说道:“我去让人端水过来。”随即转过脸去,眼泪一下子漫了出来。 我走到穿廊的一端,立在柱子后面,没有啜泣,也没有哭声,只有怎么淌也淌不完的眼泪。 今夜月圆,圆月斜斜挂在东厢房的屋棱之上,在院子里裁下了一大段玉色月光。 我在穿廊上立了许久,然后轻轻走下台阶,去喊了月映端水到屋子里,又将一壶煮好的茶水提了回去。 热水拿到盥洗室,我拧了热毛巾,帮蓝笙擦洗。 手移到他胸膛上时,他忽然捉住了我的手,把脸凑了过来。 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可莫名的,我突然对这一切感到厌恶。 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我没有避开,亦没有回应。他的有些冰凉的手探到我脖子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手又从脖子上慢慢滑下去,伸到了我的衣襟里。 我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蓝笙神情疑惑。我开口道:“你这样会着凉的。” 他没说什么,将手收了回去。 我帮他擦洗完,扶着他去了榻上躺下,然后又去了盥洗室,重新换上了水,褪了衣衫洗沐。 收拾好后回内屋,却发现蓝笙还未休息。 我坐到榻上,将床帐放了下来。从前的时候他睡外侧,下床帐的事都是他来做。现下他腿受了伤,为了方便照顾他,便让他去了里侧睡着。 刚躺下,蓝笙靠了过来,将我肩上的衣服拉了下来,手伸进我的里衣内揉捏了一会后,又抓着我的手往他身下带,低声道:“你上来。” 我本想顺从他,可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了一个拳头,任他再怎么拉都不动了。 可我又担心他会不高兴,便侧过身紧紧抱着他的胳膊,软着嗓子道:“蓝笙,三郎,你的右腿不能碰着,不要了,好吗?” 他没有言语,半晌后,胳膊放松了下来。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我先将自己收拾好,然后把蓝笙扶下了塌,又给他穿上衣服。 蓝笙的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看起来像是昨晚没有睡好。 我一边帮他擦脸,一边问道:“昨晚是不是腿疼得厉害?我有没有碰着你的伤处?” “没有,还好。”蓝笙淡淡道。 我又道:“若是我不小心压到你了,你就与我说,我去螺钿床上睡,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喊我就行。” 蓝笙讶然望着我,却没说话。 半晌后,他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亲近?” “不是,”我淡淡道,“我是考虑到你腿上的伤。”顿了顿,补充道:“你别多想。” 蓝笙未再吭声。 收拾好后,家丁过来用躺椅将蓝笙抬到了婆婆那儿。 雲青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身上穿了一件牡丹花色的袍子,头上斜插了一支凤尾样式的镂空金步摇,衬得她霞光满面,恍若神仙妃子。神态中丝毫看不出她曾悬梁未遂、逃过鬼门关的影子。 我垂着眼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水碧色对襟,心里多了几分冷清。 雲青上前福礼,道了一声“姐姐”。 我扶着蓝笙去椅子上坐下,自己遂在旁边坐了下来。 婆婆走了出来,瞟了我一眼后,落了座。 梅香用木盘端了一杯茶进来,然后放到雲青旁边的桌案上。 雲青笑了一下,起身端起茶盏,将茶捧到我面前来,说道:“姐姐请用茶。” 我愣了一会,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我却都没捕捉住。 雲青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眼,旋即又低了下去。 我慢慢抬起手,将茶盏接到了手上,呆呆看着它。 婆婆提醒道:“照例还要喝一口的。” 我默不作声,揭开茶盖,抿了一口,然后放下。 雲青这才起身,微笑着与我道:“多谢姐姐成全。” 随后丫鬟上来摆饭,其间,我未出一言。用了饭,便与蓝笙一起回去了。 蓝笙因为腿伤,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我照料了他一个多月。自从接下了雲青的那杯茶,她便日.日都过来看蓝笙。我不再说让她走的话,随她与蓝笙说笑。 从前我总盼着能与蓝笙朝夕相处,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可现在,这种日子有了,我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话和他说了。 蓝笙腿伤好了之后便去平江复任了。 这日下雨,我呆在小书房里看书,因天气阴暗的缘故,我便书案上的烛火点了。 天气转凉,又下了雨,我穿着对襟感觉有些冷,便去房里找了一件短衫夹在里面穿着。 月映走了进来,说道:“珠娘,方才管家过来了,说席安想见你一面。” 我愣了愣,问:“是席安带了梁公子的帖子过来找我吗?” “不是,管家没有给我帖子,他只说,席安在外面等着,要见你。”月映道。 我心下有些疑惑,想了一下,道:“我这就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生病了 管家把我带到前厅外便下去了。我走了进去,席安立在厅里,见了我后,上前来行了礼。 我朝他微微笑了一下,问道:“席安,是你家公子托你带了什么话给我吗?” 席安脸上却是一副凝重的神色,半晌后,忽然跪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忙上前去伸手要将他扶起,口里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席安没有站起身,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娘子,求你去看看我家公子罢!” 我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怎么了?是你家公子出事了吗?” 席安低下头去,我又拉了拉他的胳膊,道:“你起来与我说好吧?” 他这才站起身来,缓缓开口道:“我家公子病了,榻前就我一个人伺候,他在海宁没有旁的朋友,病了这么些时日也没人去瞧一眼,公子的病久不见好,我一个人不知道拿什么主意……公子他,实在是……可怜得很。”说罢,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他竟然病了?我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问席安道:“你家公子病了有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席安回道。 这一个月我都在家照料蓝笙,没得他半点消息,不曾想他是病了。我开始责怪自己不该如此疏忽失漏,他病了这么久我却一点都不知情。回想起当初他对我的诸多照拂,内心一时愧疚得很,恨不得立刻去他旁边,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我与席安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回房,马上就会过来与你一起去。” 席安应了一声“好”。 我走至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便转身问他道:“席安,卓娘子呢?是不是回潭州了?” 他点了一下头,道:“早在半个月前卓老爷就派人将她接去钱塘了。” 怪不得席安说只有他一个人在照顾梁公子。我又转过身去,往院子那儿走。 回了房,我把月映叫了过来,告诉她现在要去玉茗堂一趟。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不论我走到哪儿几乎都要把她带身边。 月映懵懵然“噢”了一声。 我又与她道:“梁公子病了,我们去看看他。” 她几步走到我跟前来,问道:“梁公子怎么就病了?什么病?” “我也不太清楚,席安说,梁公子半个月前就病了,一直不见好。”我顿了顿,接着道,“梁公子在海宁没有什么朋友,不论是什么事,我们都是要过问一下的。”默了默,又道:“当初,他也曾那样帮过我。” 月映重重点头,不自觉合起手掌,道:“是是,希望梁公子的病快快好起来。”接着又嘀咕道:“梁公子那么好,怎么能让他生病呢?” 我收拾好,和月映一起出了院子。 走至中门那儿,碰见了雲青和一群丫鬟仆妇。雲青笑意满满,周围的丫鬟仆妇手上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她昨日回了葛家,看这样子应该是刚归来。 雲青笑着给我福了礼道了一声“姐姐”,然后又说:“方才在外边看到了一辆马车,可是府里来了贵客吗?” “不是。”我未停下步子,继续走着。 雲青紧走几步赶了上来,堆起笑来道:“我从娘家带了一些东西回来,正想给姐姐送去呢,也不知道姐姐看不看得上。” 我顿住脚,道:“不用。” 她打量了我一眼,问道:“姐姐这是要出门?” 我抿了抿嘴,说道:“是要出去。”接着又道:“你待会要去娘那边是吧?替我和娘说一声。” “好。”雲青回道,又给我福了一礼。 我抬脚继续往前走。去前厅和席安汇合后,便一起出了府。 席安是驾了马车来的,我也就不用去管家那儿拿轿子了。方才雲青与我说话时我没细想,现在回忆起来,才知道她说的自己看见的马车其实就是梁公子的这辆马车。 不到半个时辰,我在马车里撩开帘子,便看见了金梧酒楼外悬挂的那面旗子。 玉茗堂今日是关着的,席安一边上前去开门,一边解释道:“公子病了多日不见好,我就把戏楼关了。” 我们穿过置有戏台的阔厅,又穿过廊道,这才到了前面的小厅。席安带着我们往左边走,行至一个房间外,推开了门,道:“公子就在这儿,也不知醒来没有。” 刚进去,便闻到一股焚烧药草的味道。席安又道:“之前有个大夫说,让我把房间用草药熏一熏,祛除寒邪之气,可熏了之后公子的病也没见好,倒弄得房间里乌烟瘴气的。” 我在房中停留了一下,席安又带着我往左走,转过两扇雕刻山水画的屏风后,席安在前边把帷帐撩开,让我和月映走了进去。 梁公子平躺在榻上,正睡着。 我坐到塌沿上,见他脸上无多少水色,嘴唇有些泛白。 席安在一旁轻声道:“公子?公子,朱娘子来看你了。” 榻上的梁公子眼睛依然是合着的,没有反应。 席安正欲再喊,我轻声阻拦道:“让他睡着吧。” 席安小声道:“公子今日又发高热,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晌午醒过来一会,喝了几口粥后又睡了。” 我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实是发烫,怪不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无。 我问席安道:“今日找大夫过来看了吗?” 他回道:“今日没有,但之前找了一个姓王的大夫,他给公子看了之后,说不怎么要紧,我便按着他写的方子抓了药,公子吃了之后的确好了一些,但却总是反反复复的,现在却比刚开始还要严重……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默了一会,道:“那就去请别的大夫,你家公子在发高热,这样下去怎么行?多请几个大夫,肯定就能碰到有法子的人。” 席安点了点头,道:“那我这就出去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娘子,公子这儿暂时就托你照顾了,每隔半刻钟给公子喝一些水。” 我朝他挥挥手,道:“你放心去,这里有我照料。”(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 不想松开 席安走后,房里安静了下来,梁公子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粗重。虽然他现在是睡着,但肯定也是极不舒服的。 月映也移步到榻前,一脸关切地打量着梁公子,道:“怎么就突然病成这样了呢?” 我默了一会,吩咐月映道:“你去找找,这里有没有上好的白酒。有的话就拿过来,再拿一个盆子;没有的话就出去买一壶。”说罢,将身上的荷包解了递给她。 月映虽是一脸不解,却也没问什么,接过荷包便出去了。 等了一会,不见月映回来。我寻思着梁公子家里肯定是备了酒的,许是因月映没有找到,所以出去买了。 我起身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水,发现水是凉的,只好拎着水壶出去,一路摸索着找到了梁公子这里的厨房。当即让做饭的仆妇烧了一壶热水,然后才拎着水壶回了梁公子的房间。 刚给杯子里倒上水时,忽然听到床榻那儿有几声轻微的响动。我放下茶壶,将满了水的杯子就这么敞开着,然后转身去了榻前。 原来是昏睡中的梁公子将被子掀开了,可能是因为发着高热的原因,所以即便是只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也会觉得难受得慌。 他皱着眉头将双手放在了被面上。过了一会儿后,我轻轻将他手臂抬了起来,又捡起被脚,想要把他身上的被子重新盖好。 正欲将他的手臂放下时,突然听得他低声呢喃道:“席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回道:“约摸是辛时了。” 他的眉峰又隆了起来,半晌后悠悠转转打开眼,又眨了一下,嗓音轻且含着讶异,道:“我这是做梦了?” 因为发着高烧,他原本清澈的眸子现下都有些浑浊了。声音更是绵软无力。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你病了这么长时日,我竟一点都不知情,实在是对不住。” 他久久望着我,片刻后道:“小宛?” “嗯,是我。”我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准备把手抽回来,将他身上的被子盖严实时,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拽住了我的手,不肯松开。 “小宛。”他又唤道。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手没有挣脱,就任他那样握着。 他倏地笑开了,面容苍白却不掩由内心生出来的欢喜和满足,道:“小宛,你肯应我了,你终于应我了。” 我温和一笑,道:“从前我也并未否认这个称呼。” 他依旧笑着,说道:“但我喊你时,你没有答应过。” 我默然垂下眼。 他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顿了顿,我接着道,“我让席安出去另请别的大夫了,估计还有一会才能回来。”然后看向他,又道:“席安说你病了有半个月了,你怎么也不晓得当持自己,一个大夫治不好就请别的大夫,拖这么长时间,身子会被拖垮的。” 他抿了抿嘴,道:“之前只是头痛脑热,我觉得不怎么要紧的,而且还有好转过。谁知它突然就厉害了。”停了一会,又看向我,道:“不过,若无此一遭,我也就见不着你了。” “瞎说。”我瞪了他一眼,道,“我只希望再见时彼此都是好好的。” 他眸色温柔地看着我,却没说话。 我别过脸去,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茶盏,道:“你想不想喝水?我瞧着你的嘴唇干得发白。” 他点了一下头,干咳了一声,喉咙喑哑,道:“好。” 我站起身,忘了手仍被牵绊着,刚起来便又被拽着坐下了。 他的身子被带着移了一下,眉头立刻拧在了一块。我发过高烧,所以明白,这种时候,但凡是说话声大一些头就会痛得不行,遑论是身子被牵动了。 我忙俯下身去,轻声道:“你现在发高热,头肯定是眩晕的。等一下月映回了,我用酒给你擦一下额头,把体温降下来。” 他“嗯”了一声,又说:“不要紧。”手却没松开。 我看了一眼他放在被面上的手,道:“我去给你拿水过来喝。” 他半晌无话,一会儿后,道:“你的手好凉。这样的时候很奇怪,一旦握住了,就不想松开。” 我默了默,温声道:“我不走。” 他的指腹在我手上摩挲着,道:“不是怕你走,只是觉得能这样多握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我没言语,他慢慢将手放开了。 杯子里的水还有些热。我又走回到榻前,动作轻缓地将一个软枕垫在他脑后,然后才端着杯子递到他嘴边。 他喝了几口后便不喝了,看了看窗外,与我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将茶盏送回到桌案上,淡淡道:“等大夫来看过你之后我再走。” “我没事。”他缓了一口气,道,“你不能回去晚了。” 我将软枕拿了出来,让他平躺在榻上,说道:“不急,我还得等月映呢。” 他不再说了。 一会儿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听着像是月映的。 我起身走了出去,见月映手里抱了一个酒壶。我与她道:“你先把酒送去里面吧。” 她走上前来,轻声道:“梁公子还是睡着的吗?” “已经醒了。”我说着,往稍间里走去。 月映在身后高兴地感叹道:“那就好,醒了就好。” 我去盥洗室拿了一个铜盆和一面帕子,回到里屋时,月映正和梁公子说着话。 我将酒壶上封着的纸揭开,然后把酒倒进了铜盆里,瞬时间,屋子里盈满了酒香。我忍不住赞叹道:“的确是好酒!”又问月映:“你去哪儿买的?” 月映站起身来道:“珠娘说要上好的白酒,我跑了好几家酒馆才买到的。”然后盯着铜盆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把帕子扔到铜盆里面,解释道:“这样降高热要快一些。” 月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我拧了帕子,便伸过手来道:“我来做吧。” “没事,”我未将帕子给她,道,“你去看看席安找的大夫来了没有。”(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 此生只为一人去 月映闻言出了房间。我拿着拧得湿湿的帕子给梁公子擦拭额头和太阳穴的位置。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忽然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道:“小宛,你待我这样,是不是心里改变主意了?接受我了?” 我默了半晌,回道:“我没有主意。做这一切只是内心的安排。” 他的眸子闪了闪。 我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又道:“我能做的不过如此。” 他笑了一下,道:“你来了,我便很高兴,并不奢望别的。” 我看着他,开口道:“梁公子……”顿了顿,又道:“梁斐祎……斐祎?突然觉得再喊你‘梁公子’很别扭。” 他笑得粲然,道:“那就叫‘斐祎’吧,我很喜欢你喊我的名字。” “斐祎?”我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来,试探着这么叫到底顺不顺口。 他莞尔,轻轻“嗯”了一声。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阵暖流缓缓趟过似的,莫名地感到心安。 默了半晌,我还是唤他道:“梁公子。” 他眉头轻皱着,眸色流露出些许失望。 我接着道:“我从前认为,再次回到这个时空不过是为了逃出轮回,给自己创造另一番人生。可后来我发现,这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人生,因为我的一些行为,很多人的一生也会受到影响。我方才说‘我没有主意’,是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做出的决定又会改变什么。” 他看着我,认真地听我说着。 我继续道:“我一直努力捍卫着那些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可到后来,那些东西却离我越来越远。所以我想,也许我不应该再紧抓着它们了,我应该放开。” 他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我听完他的话,抬头看了看床帐,觉得有些怅惘,顿了顿,道:“我打算给所有人一些空间,我不再期求自己看重的那些东西,只求大家相安无事。” 他默了一会,道:“这样也许能让你在蓝家过得轻松一些。” “梁公子,”我又看向他,道,“等你的病好起来了,我们暂时就不要碰面了。” 这样的话我从前也说过,但现在说这话的原因和从前是有些不同的。从前是不想自己与他有太多牵扯,而现在是不想让他因为我过多牵扯其中。 他的表情还和从前那样,惊愕中掺杂着失落,问我道:“这又是为了什么?”接着又道:“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你心里对我没有一丝丝感觉吗?” 我摇摇头,与他解释道:“我不知如何说,也没有心思想这些。来看你是因为担心你,感觉非来不可所以来了。我说的‘暂时不要碰面’和这个是没有关系的。” 他面色看起来很是疑惑。 我接着道:“你我的关系太特殊了,前世因为这个,彼此都受了很多牵绊。暂时不要碰面,是不想你与我的牵扯太多,这样也就能少落人话头。”顿了顿,又道:“你本来是潇潇洒洒的一个人,而我身后却是一个家庭,你没有必要卷入其中。” 他看了我一会,道:“之前我考虑过这点,所以迟迟没有向你道明自己的事情。但后来,我看到你在蓝家的境遇令人堪忧,再那样下去肯定会如前世一般,白白葬送了自己,所以我才向你说明那一切。”默了一会,又道:“让你一人去面对那一切,我实在不放心。即便是卷入其中了,我也甘心情愿。” “不,”我拒绝道,“我不要你这样。如果这样做的话,我也会很为难。”接着宽慰他道:“你放心,我相信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准备去面对那些事情。” 他良久无话,然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又伸过手来,道:“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我握住他的手,没言语。 他笑了一下,又道:“从前一直说让你帮我续写戏文来着,可说了那么久也没把前面那一部分戏文给你看看。既然暂时不会再见面了,那我还是先把东西给你吧。不然不知会拖到何时。” 我回了他一个笑,道:“也好。” 他指了指房间的一个木柜,道:“你把柜子打开,最上面的几本书下边压着的就是我之前写的戏文。” 我闻言走到柜子前,把木柜打开,又伸手将那一摞书稿拿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翻看着。 翻到书稿的第二页,却见一首极为熟悉的词——《梨花颂》,这可是京剧《大唐贵妃》里面的一段唱词。 我心下纳罕,便与他道:“这首词是你作的,还是……” 他接过书稿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与我道:“这是你从前唱与我听的,我觉得和这戏文很合衬,便写上了。” 我只知道从前给他唱过《月圆花好》,却不晓得也给他唱过《梨花颂》。 我有些疑惑,道:“怎么合衬了?”又伸过手去,想要将书稿拿到手中再好好看看。 他的手却避开了,与我道:“小宛,你能再唱一次吗?” 我的手收了回来,说道:“这就是你很喜欢梨花的原因?” 他道:“你唱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唱道:“梨花开/春带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生怕错过了什么。 “梨花落/春入泥/”我细细的嗓音在房里回旋飘荡着。 “此生只为一人去/”我忽然听到他哑着嗓子在轻轻合着。 眼角不觉有些湿润,我的目光移向别处,唱完最后一句:“道他君王情也痴/” 声音刚落,便听得外间响起开门声。 他又轻声重复道:“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 我将他手中的书稿收起,月映匆匆忙忙地进来了,道:“珠娘,席安将姚大夫请来了,正往这儿来。” 姚大夫?我在海宁也就与这个大夫最为熟悉了,他若见着我和月映,肯定是能认出来的。 我慌忙起身,却又不知去哪儿躲着好。 梁公子问道:“那姚大夫认识你们是吗?” “正是。”我回道,又环顾着梁公子的房间。 他指着床榻里边的一扇屏风,道:“去那儿吧,里面有一个稍间。”(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 薄情否? 我踌躇了一下,和月映一起避到了稍间里。 不一会儿,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向内室靠了过来。说话声渐渐变得清晰,脚步声停了下来,能感觉到他们已经进了梁公子的房间。 席安道:“公子,姚大夫来了。”然后又问:“朱娘子……” 梁公子咳了一声,说道:“席安,拾个杌子过来,请姚大夫与我搭脉。” 席安应了一声“好”,没再问下去。 接着便听到床榻那儿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静了片刻后,一个声音道:“用白酒擦拭额头,只能暂时降体热,于公子的病情并无多大助益。”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确是姚大夫的声音。 梁公子说道:“席安,把这铜盆和帕子拿到旁边去。” 姚大夫又道:“我来给公子施针罢。” 梁公子顿了一会,道:“您给我开几服药就好,不用施针了。” “公子高热不退,不施针怎么行?若只开几服药便能了事,老夫我何必多此一言?”姚大夫道。 房中又静了一会,半晌后,席安说道:“公子,还是听姚大夫的吧。病了半个月,不能再拖下去了。” 梁公子这才道:“好。” “帮你家公子将衣服解了。”姚大夫吩咐席安道。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房间里响起。 姚大夫又道:“丫鬟呢?怎么不叫个丫鬟过来?一个小子哪干得了侍候人的事?” 席安回道:“没有丫鬟,公子身边就我一个人照料。” “这也是奇了怪了。”姚大夫嘀咕道。 梁公子未吭声。房中安静了下来。 约摸过了半刻钟,姚大夫道:“把烛火点起来。” “是。”席安应声道。 一串脚步声向稍间近了过来,我不由得轻轻往后挪了挪脚。 梁公子哑着嗓子喊道:“席安!” 话音刚落,稍间的门那儿便出现了一个人影。席安惊叫了一声,往后退了退。 我忙往前走了走,向他比出嘘声的手势来。 他打量了我一会,似是才认清,顿了一会,高声道:“唔呀!公子,房间里什么时候有老鼠了?” 月映在一旁拧着眉头瞪着他。 席安觉出失言了,便退了出去。 烛火点燃了,内室亮了些,稍间这儿被划出一块昏黄的亮影。 月映开口道:“珠娘……” 话未说完,便被我捂住了口。虽然月映的说话是用气声,但我还是担心会被内室里的人听到。 月映睁大了眼,然后点点头。 我松开手,她指了指稍间那扇透进朦胧亮光的窗户。 我明白她是想说天色已经晚了,我和她得回去了。 她又看向我,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朝她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来。 姚大夫还在给梁公子施针,我们现在是出不去的,只有等姚大夫诊治完了再走。 过了许久,房内响起姚大夫的一声咳嗽,紧接着便是沉缓的脚步声。 席安道:“姚大夫,这便好了?” “嗯。”姚大夫道,“公子已经睡过去了,明日我再来施一次针,然后再开个方子给他。不出五日,就能好起来了。” 席安高兴道:“好好,多谢大夫了。”又道:“我送您出去。” 我听着心里也松了口气。 待脚步声走远后,我和月映从稍间里出来,见梁公子在榻上睡着,衣襟是散开的,被子也没盖上。想是因席安走得匆忙,把这事给忘了。 我走上前,帮他把衣襟整理好,然后将被子盖严实,这才和月映一起出了房间。 行至厅里,碰着了往回走的席安。 他拱手行礼道:“方才在稍间那儿唐突了娘子,请见谅。” 我笑了一下,道:“没事,你不知道我们是在那儿。”然后解释道:“你请来的那位姚大夫从前给我看过病,所以我不方便在场。” 席安尴尬道:“这个……我实在不清楚。” 我又道:“既然姚大夫说,你家公子的病不出五日便能好,那我也就放心了。告辞了。” 席安忙道:“等一等,娘子,天色晚了,我用马车送你们回去。” 我想了一下,道:“这样也好。” 席安转身就往外走,我说道:“照顾病人须得细心,方才我出来时,你家公子的被子没有盖上,想来是因为你忙着送姚大夫了,所以忘了。你现在又急匆匆地送我出门,那你家公子岂不是要着凉了?” 他一拍脑袋,道:“是是,我只想着公子睡着了,身边暂时也不用人照看,就没想其他的。”说罢,又往梁公子房间那儿走。 我拦住他,道:“不用回去,我已经帮他盖好了。” 席安面色窘迫,道:“幸好有娘子在这儿。” 夜晚,车轮碾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闷声,听着让人的心情莫名觉得很宁静。席安问我道:“娘子明日什么时辰来?我好过来接你们。” 我愣了一下,说道:“明日就不过来了。”顿了顿,又道:“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也不会过去了。” 席安没有说话。我接着道:“照顾好你家公子,倘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来告诉我。” 良久,席安开口道:“娘子认为什么样的事才叫做要紧事呢?是不是只有当我家公子他生命垂危了,娘子才会来看看他呢?”然后又幽幽道:“娘子待我家公子未免薄情了些罢。” 我没吭声。 月映说道:“席安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珠娘好歹是蓝家的少夫人,今日去看梁公子担了多大风险你能明白吗?梁公子对珠娘的情义,珠娘都记在心里,梁公子有事了,珠娘她也是尽全力去照拂。你凭什么说珠娘她薄情?”顿了顿,又道:“珠娘说不能去看梁公子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又不是彻彻底底不理会梁公子。” 席安将马车停了,回转身来,将车帘撩开了一些,与我道:“娘子,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我家公子对娘子的情意,后来听说娘子嫁了他人,我还为公子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本以为见娘子嫁了别人,公子就会另觅良偶成家立室,但公子他……他的心都放在了娘子这里……”(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 被晾门外 夜风清凉,送来桂香阵阵。月沉星朗,幽暗的天穹上铺了两道如轻纱般的云带。 席安坐在前头,缓缓与我诉说着那些我不知道的旧事。我忽然发现,那些被我轻描淡写的过往,却被梁公子镌刻在心。 心里就像是载满了水,沉得让我无法呼吸,稍一碰触仿佛就会从眼里流淌出来。 最后席安又道:“我不过是一个仆从,见主子对谁好,我就会对谁好,也不会多问些什么。公子相思娘子这么些年,如今落得这般,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今日的话,就当是我为公子说的。娘子是人妇,肯定有诸多顾忌之处,但我瞧着,娘子对我家公子却不像是没有情的样子,到底如何打算,娘子请再想想罢。” 月映神色有些激动,又道:“你瞎说这些作甚?说这样的话,叫珠娘如何打算?” 我抬了一下手,示意月映不要多言,然后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席安,你说的对,是我对不住他。” 席安往后退了退,说道:“我也不是非计较什么‘对得住’与‘对不住’,这样的事,向来都是没办法对等的。我就是痛惜我家公子的一片心。”说罢,便将车帘放下了。 马车又开始行驶起来。到了蓝府附近,我让席安将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和月映一起下了马车。 席安立刻跳了下来,无措道:“莫非娘子生我的气了?方才是我多言了,娘子若要怪我也行,只是得让我将娘子送回到蓝府,不然公子问起,我交不了差。” 我朝他笑了一下,道:“接下来的路走回去就好,你不用送了,还省得惹出麻烦事。”想了想,补充道:“你不必担心,你家公子若知道了,也会明白的。” 席安犹豫了半晌,道:“只要娘子没生我的气就好,即便是生我的气了,也请不要记到我家公子头上去。” 我挥了挥手,笑道:“你走吧,我没有生谁的气。” 他向我行了一礼,待我迈开了步子,才驾着马车回去了。 走到蓝府前,见大门紧闭着,门口无半个家丁人影。 月映上前去握着门环敲了敲门,里面半晌没人应声。 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虽说是晚上,但门内总会有家丁值夜的,怎么会听不到敲门声呢? 我往前走了走,对着门缝喊了一嗓子,道:“有人吗?听着的话就快开门。” 门内传来一声突兀的响动,紧接着又是一片沉寂。 我又道:“赶紧开门,再不开,我就得去邻府借宿一宿,他们若知道我有家不能归,不知道会怎么议论蓝家。你们去问问管家,或者是去问问老夫人,倘若他们问起了,我怎么说才合适?” 门内没应声,我将耳朵紧贴在大门上,却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在外面立了片刻后,大门开了,管家提了一盏灯烛走了出来,与我行礼道:“三娘子,方才老夫人把家丁都叫去训话了,所以才……才有这种事情发生,还请三娘子不要见怪。” 我进了院子,淡淡道:“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见怪?” 昏暗的烛火中,管家表情惊愕,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向他走近了一步,道:“那你说,我是应该怪家丁,还是应该怪……老夫人呢?” 他忽然将腰身向下弯了几分,道:“那三娘子还是降罪给我吧。” 我没理会他,转身往前走。 他紧走几步跟了上来。我不耐烦道:“我没说要给你降罪,你跟上来做什么?” 管家低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三娘子说。” 我站住脚,他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来,道:“三娘子请移步,我去安静的地方再与您说。” 我揣着疑惑又迈开了步子,快行到我住的院子时,管家开口道:“三郎子临去上任前交代了,希望您尽量别出门,不要去戏楼那样的地方听戏。” 我嗤笑了一声,道:“那三郎子可有说,我能去哪些地方吗?” 管家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我又道:“老夫人知道我去戏楼了是吗?所以才吩咐家丁不给我开门?” 管家低下头去,道:“三娘子不该回来得这么晚。” 我默了一会,道:“知道,往后不会出去的。” 管家又行了一礼才离开。 我进了屋子,将从梁公子那儿拿来的书稿放到小书房里,出来后便见月映已经打了热水,正往盥洗室内走。 我寻思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便去了盥洗室,想早些收拾好然后去榻上休息。 月映在盥洗室里没有离开,我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有些扭捏,道:“之前席安说的那些话……珠娘是如何想的?” 我抿了抿嘴,将帕子搭在浴盆上,道:“要想什么?” 月映往我跟前走了走,道:“从前见珠娘与梁公子交好,我也动过那样的念头,但又想到珠娘与姑爷的婚事已定,便认为珠娘与梁公子只是如朋友那般。但,但现在席安却说,梁公子他……他对珠娘钦慕已久……”说到这儿,月映不由得涨红了脸。 我平静道:“从前我对梁公子的确是以朋友之义相待。” “那现在呢?”月映红着脸问道。 “现在?”我低声重复着,转过脸去认真思索着。 月映又道:“珠娘是蓝府的少夫人,倘若接受了梁公子的心意,那……那算怎么一回事呢?真这样的话,别人,别人都会骂珠娘的。” 我默了一会,转过头去看着她道:“如果,我不是蓝府的少夫人呢?” 月映瞪大了眼,愣了一会后道:“珠娘在瞎说什么?” “我不是在瞎说。”我认真道,“这样未必不可行?” 月映呆望着我,我又道:“你也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老夫人和雲青,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永远离开这儿吗?” 月映惊慌地摇摇头,道:“这里不是还有姑爷吗?他可是珠娘的夫君。” 我垂下眼皮,顿了片刻,接着听见自己说道:“月映,我已经不爱他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 不愿爱了 我不爱他了。 我竟然这样轻易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难道我真的不爱蓝笙了吗?可为什么心还是会疼,会感到不舍,会觉得不甘心呢? 月映没有说话,房里一时静得可怕。 默了一会,我补充道:“是我不愿再去爱他了。” 月映开口道:“珠娘和姑爷是夫妻,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夫妻难道不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吗?” “如果彼此都觉得痛苦,为什么还要一起生活呢?”我问,又道,“我不会选择那种生活。” 月映望了我一会,道:“那珠娘觉得离开姑爷,和梁公子在一起就不会痛苦了吗?” “我没说一定要和梁公子在一起,”我解释道,“只是觉得现在的这种生活不是我所期望的而已,我的生活不一定非得和别人捆绑在一起。” 月映愣了一会,道:“我不明白那么多,但我知道,倘若珠娘那样做了,很可能会背上‘不贞’之名,往后……往后该怎么生活下去呀?” “往后?”我喃喃道。 是呀,还有往后。即便我活过了最后的那个节点,但我还是得在这里继续留下去。倘若如月映所说,我真的背上了“不贞”之名,那我该怎么生活下去呢? 前世不就是如此吗?因为身负骂名,最后抑郁投湖。 我之所以回到这个时空,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吗?与蓝笙琴瑟和谐,白头到老,也就不会有所谓的“不贞”,不会有那些不堪的骂名。 但现在,我怎么可能会与蓝笙共度一生呢?这不仅仅是因为蓝笙纳了雲青,而且还因为一连串事情的发生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已无法在他那儿安放。 当婚姻的忠贞与唯一不复存在,爱情也就会被消磨得荡然无存。 我沉默着,心想,如果前世的那些不快在这一世重演,我是否能够面对呢?即便那些流言再怎么难听,我也能承受得住? 我不知道。 人们的唾沫有时候是很可怕的,它会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变得低迷消沉。日积月累,人的精神气会被掏空,再乐观的人也可能会被拖垮。 遑论是我——一个内心原本就不怎么开朗的人? 就如同当初的判定一样,现在的我依旧认为守住蓝笙、守住这个家是最好的最好的选择。 然而,爱情已淡,婚姻即破,蓝笙是守不住的了,至于家,从来就没真真正正存在过。 我感到一阵心寒,茫然了许久后,开口道:“往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如果真的会那样,我也不怕。” “珠娘……”月映喊道,忽然一把抱住了我。 “就算会吃苦、会挨骂……我也要陪珠娘一起……”月映断断续续道。 我愣了愣,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安慰道:“也许没有那么可怕呢,我们还是先不要多想了。” 月映慢慢松开手,说道:“我只希望珠娘有个好归宿,既然珠娘心意已定,我往后也就知道怎么帮珠娘了。”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你要帮什么?”又道:“你能这样陪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 九月初九重阳,蓝笙从平江回来。我正在院子里和月映一起将摘来的菊花倒在圆扁,打算晒干后做枕头芯。 偶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中,正望着我,似是来了许久的样子。 若是在从前,我定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紧紧依偎在他跟前,仔细端详着他,好像是要把平日里的那些相思都补上似的。 可这次,当我发现他时,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笑了笑,招呼道:“什么时候回的?” 蓝笙一双手局促地不知往哪儿放,半晌挤出一个笑来,道:“刚回的,见过娘后便来了。” 我垂了眼,沉默着,心里想,我与蓝笙真的是不如从前了。 就这样相对着,似乎开始变得尴尬起来。我问道:“你的箱笼呢?” 他摊了摊手,道:“离家近,就没带箱笼。”顿了顿,又道:“再去平江,打算带些冬衣过去。天都转凉了。” 我应了一声“好”,然后道:“我会给你准备妥当的。” 蓝笙看了看盛着菊花的圆扁,道:“你们是要做什么呢?”说着,走了过去。 我与他一起走着,回道:“把菊花晒干,做枕头。” 他笑了一下,道:“给我也做一个吧。” “好。”我说道,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奇怪,便补充道,“肯定是要给你准备一个的。” 蓝笙蹲下身去,与月映道:“月映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弄。” 月映看了一下我,我抿嘴点头,示意她离开。 院中只剩下我和蓝笙。他伸手将一朵朵菊花分拣开,均匀铺在圆扁上,没有做声。 我也矮下身,将竹篓子里剩下的菊花倒在圆扁上,然后和他一起将菊花匀匀净净地排开。 这种相处的方式其实很好,我已经厌倦了争吵,厌倦了猜忌。像现在这样只把蓝笙当做一个寻常人来看待,一切倒会平和许多。 不吵不闹,一起劳作,还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样子。 我默默想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美好。 他忽然伸过手来将我的手握住了,轻声道:“宛妹。” 我没应声,只看着他。 蓝笙摩挲着我的手,又道:“总感觉你待我比之前生分了些。从前我回来时,你见了我,话多得都停不下来。” 我没吭声。最害怕他这样的期许,仿佛又搅碎了我内心的宁静。 他继续道:“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有些不敢靠近,也不敢与你多说话,生怕与你在一起呆不上半个时辰,便又会吵起来了。其实我很希望能和你多说一些话,但又不知道你想听什么。”他捏了捏我的手,问道:“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默了一会,抬起头来,道:“两个人相处最好的状态不就是即便不说什么,也不会觉得尴尬吗?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想说什么说便是,不想说话时也不会觉得沉默很尴尬,何必去刻意追求那些呢?”(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纠缠厮磨 蓝笙看了我一会,道:“不是要刻意追求,只是觉得这样相处有些不对劲,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我淡淡道:“从前有从前的相处方式,现在不一样了,这样相处也挺好。” 蓝笙良久无话,慢慢将我的手松开了。 过了一会后,他道:“你到底在怪我什么?” 我没有理由责怪任何人,他们不过是跟从前的我一样,都紧抓着那些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不放而已。 我温声道:“蓝笙,我没想着要怪你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埋怨现在的这个我,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好吗?” 他望着我,失望与惊愕在眼眸中翻涌着,最终却低下头去,一言未发。 我问道:“你的腿好利索了吗?” “好了。”他回道。 将菊花分拣完,蓝笙把圆扁搬到了石桌上。 我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他走进来坐在杌子上,我把茶水端到一旁的桌案上,道:“这是菊花茶,你尝尝看。”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道:“苦涩了些,若能再加一些蜂蜜在里面味道会更好。” 我笑了笑,道:“好呀,那待会让月映去拿点蜂蜜过来,你若是喜欢喝,就带一些到平江去。”说罢,便转身去里屋收拾搭在木架上的衣服。 身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我知道是他进来了,也没回头,继续整理衣服。 心如静水,回到了最平和不过的状态。 他从背后慢慢将我搂住了,一双手圈住我的腰。我任他这么松松垮垮的搂着,既不表现抗拒,也没回应。 他又把头埋在我肩颈处,沉默着。 我立在那儿,许久后,月映进来说,老夫人那边的人过来催我们去用饭,他才松了手。 我和蓝笙一起去后院,经过花园时遇到了雲青。 她见着蓝笙,眼睛登时亮了几分。海棠花色的对襟衬得她秀丽的面庞多了些娇媚慵然。 远远地,她朝这边喊了一声“三郎!”,紧接着又喊道:“姐姐。” 蓝笙与我俱停了脚,雲青紧走几步赶上前来,脸上堆笑地给我们福礼。 蓝笙笑了一下,抬了抬手,示意她毋用多礼。 雲青说道:“早知道三郎今日会回来,我守在房里一直盼着,却没见三郎过来,原来是去姐姐那儿了。” 蓝笙抱歉笑了笑,道:“方才见你姐姐在院子里晒菊花,所以便和她一起分拣分拣菊花、搬搬圆扁。” 雲青站到蓝笙身旁,一边和我们一起往前走着,一边打量着蓝笙,道:“我摘了好多桂花,三郎喜不喜欢吃桂花蒸鱼、桂花糕……还有呀,桂花茶三郎喜不喜欢喝?” 蓝笙笑着应道:“都挺喜欢的,最喜欢的还是桂花蒸鱼。” 雲青表现得有些兴奋,高兴道:“是吗?我最拿手的就是桂花蒸鱼了,晚上做给三郎吃。” 蓝笙说道:“让厨子做就好了,你就不要去厨房了。” 雲青眼神温柔,半晌后小声道:“可我担心厨子们做的不好。” 蓝笙未再说什么。 一会儿后,雲青看了看蓝笙的衣服,又抬手摸了摸衣袖,问道:“三郎回来没有净个脸,洗沐一下吗?” 我顿了一下,开口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事。” 蓝笙温和一笑,握了握我的手,道:“怪我,是我忘记说了。” 我微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手挣脱了出来。 今日是重阳,婆婆让人在饭桌上摆了一壶甜酒。我吃得有些醺醺然。用完饭,便和蓝笙一起回去了。 回到房间,我让人端了热水去盥洗室,又拿了干净的衣服搭在浴桶旁的架子上。蓝笙在一旁解着那件圆领的袍子,目光却落到我身上。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好,便出去了。 脑袋有些犯困,我和衣歪倒在螺钿床上。将睡未睡之际,忽然听见蓝笙在喊我。 我强打起精神,走到盥洗室旁边,问道:“怎么了?” 蓝笙在里面道:“拿一双干净的鞋子过来。” 我去踏板上拿了一双鞋子,送去盥洗室。 刚放下,站起身来时,他忽然伸出手将我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上有水,把我的衫子都浸湿了。 我没回头,等着他自觉无趣然后松开手。 他在背后低低唤了一声:“宛妹。”接着使力把我往后拉了拉。我的掌心像是被****过一般,突然传来一阵酥麻。 他的手从我的袖中探了进去,我觉出不对劲,便使劲挣脱了一下,轻声请求道:“别,别这样。” 他一双手将我拽得极紧,我再使力时,忽然听得身后一阵“哗啦”的水声,紧接着我整个身子离了地,我不由得惊叫一声,反应过来时,水已经到了我的肩颈处,将我的衣衫湿透。 浴桶里的水漫了出来,拍打着地面。 我惊慌地看着他,想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了。 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月映拔高了嗓子问道:“珠娘?珠娘你怎么了?” 我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蓝笙的声音冷冰冰的,回道:“出去!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外面半晌没动静,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道:“月映,我没事,你出去吧。” 脚步声渐渐走远,然后是轻微的关门声。 我曲着腿坐在浴桶里与蓝笙对望,他眼睛泛红,像是隐忍已久的样子。 我开始脱衣服,将打湿的衫子、小衣一件件扔到地上,然后倾过身去,紧紧抱住了他。 他叹息一声,冲了进来,握着我的腰肢快速摆动着。 我把头垂了下去,口张开着,却说不出话。 这已经不是在履行爱情的仪式,而是一场满怀怒气的惩罚。我们彼此纠缠厮磨,仿佛是充满了痛苦,却又无法停止。 终于,我一口下去,狠狠咬在了他肩上。 蓝笙的动作一顿,半晌,沉声道:“宛妹,你是不是开始恨我了?” 我松了口,却没有答话。发髻已被弄散,青丝垂了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浸在水里游游荡荡的发尾和彼此赤/裸相对的身体。(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要分房睡 抛却了爱情的两性.相.欢不过是欲/望的发泄,没有内心孤独的碰撞,亦没有心灵的交流。 我不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内心的爱情,一切只是身体诚实的反应。我颤抖着,伴随着他的动作,我在他怀里颤栗。 从前我便说,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选择,即便是到了这样一天,我对他也没有怨恨。我心里有的只是无奈与失望。 他渐渐停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背脊。 我趴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泪珠从眼眶中渗了出来。 我开口,声音却平静得毫无波澜,道:“蓝笙,我今晚会不舒服,你去雲青那里歇息吧。” 他贴在我背上的手顿住了,半晌后颤声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吗?上一个月我回来,每次想与你亲近,你都以我腿受伤了为由拒绝我,现在你又要把我推到别人那里……” 他的手覆到我左边的胸膛上,又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我没吭声。 他叹道:“心,真凉。从前可是温温的。” 我忽然记起当初我和他花烛夜后温柔缱绻的场景,他用手捧着一团软玉,与我说道:“宛妹,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那时我羞得都抬不起头来。 一辈子这样长,恩爱总是太短。什么又叫“待我好”呢?难道是我自己太不知足了吗? 只要他心里装了有我,会记挂着我,不就可以了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寻求唯一呢? 默了一会,我说道:“雲青既是你的妾侍,叫了我一声‘姐姐’,你一直不去她那儿怕是不好,别人总会议论这些的,到时雲青依旧是难以自处。” 自雲青进府,必定会有这一天的,蓝笙他真的不明白吗? 蓝笙没有言语。片刻后道:“起来吧,水快凉了。” 我站在地上,蓝笙收拾好后给我拿了衣服过来,我穿好,他又叫了月映进来收拾盥洗室。 月映立在盥洗室的门口,看着我扔在地上的湿淋淋的衣服,心疼道:“珠娘……” 我将衣服上的带子系好,说道:“我没事。”顿了顿,又道:“这浴桶太重,你去院子里找几个婆子过来一起抬出去。” 月映应了一声,俯身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拾了起来。 晚上用过饭后,蓝笙叫了几个丫鬟进了院子,让她们把东边的厢房收拾了出来。 我坐在桌旁听着外边的动静,心里猜到了蓝笙是想做什么,便没出去过问。 月映跑到门口望了望,走回来与我道:“珠娘不去看看吗?姑爷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我低着头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说道:“今晚姑爷去东边厢房睡,你去橱子里找两床被褥出来,一床要厚实一点的,另一床要柔软的。另外再拿个枕头过去。” 月映顿了片刻,问道:“姑爷要与珠娘分房睡?” 我抬起头来,解释道:“是我提出来的。姑爷不愿去雲青那儿,想在东边的厢房里睡,那就随他。”然后又道:“你去把东西找出来吧。” 月映抿了抿嘴,道:“好,这样也好。”说完,去了橱子那里找被褥。 不一会儿,收拾厢房的丫鬟们都出去了,蓝笙走了进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 我阻拦道:“茶凉了,让人换一壶热的吧。” 他未吭声,仰头将一杯茶水灌进口中。 我将书合上,道:“月映去给你找被褥了,待会我去给你铺好。秋末了,你晚上睡觉要小心着凉。” 他看着我,道:“你都已经说不愿了,还担心这些做什么呢?” 我平静道:“蓝笙,即便我们不如从前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 他面色有些动容,坐了下来,想握我的手。 “珠娘,”月映喊道,“我找了两床被褥,珠娘过来看看行不行?” “好。”我答道,起身去了里面。 月映把找好的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螺钿床上,与我道:“我把它们拿过去?” “嗯,好。”我说着,上前去抱了一床被褥,月映拿了另外一床。 到了东边的厢房,我把那床厚实一点的褥子摊开铺在了下边。 月映在一旁道:“珠娘,我来弄吧。” “没事,我来就行。”我又吩咐道,“你让人把热水送到盥洗室里。” 月映闻言走了出去。 我正俯身整理着床铺,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我腰间。 我吓了一大跳,忙转身一把将那只手推开了。 烛火中,蓝笙的身形往后趔趄了一下。他一脸讶然地看着我。 我觉出不妥,挤出一个笑来,一边用手压着胸口,一边朝他走了过去,说道:“你吓着我了。”然后又道:“你没有被我吓着吧?方才太突然了。” 他默了半晌,道:“你以为是谁?除了我还会有谁这样做?” 我敛了笑色,重复道:“只是太突然了些。” 蓝笙没有说话,我转过身去,继续整理床褥。 他在身后幽幽道:“你心里是不是装了别人?” 我动作一顿,答道:“没有。” 脚步声近了些,他又问道:“是不是那个玉茗堂的梁公子?” 我转身与他对视,道:“蓝笙,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把别人扯进来。”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你怎么会对我这样冷淡?”他逼问道。 我迎着他的目光,半晌后,开口道:“那你呢?你心里是不是装了别人?” 他的面色一下子气得通红,道:“没有,我没有。我心里若有了别人,又怎会……怎会舔着脸与你赖在一处?” 我叹息一声,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月映走了进来,说道:“珠娘,热水已经备好了。” “去洗漱吧。”我与蓝笙道。 他从后面携了我的手,握得牢牢的,我便没挣开。 洗漱完,蓝笙在房间里坐着,丝毫看不出要去东边厢房那儿的意思。 我坐在妆台前给手上抹膏脂。蓝笙板着脸道:“我有些择床,突然去别的地方睡可能会睡不好。” 我无话,拿起梳子挑了一缕头发慢慢梳着。 他走了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梳子,道:“我来给你梳。”(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同去桂庵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已经决定要把蓝笙从身边推开了,可为什么在几番纠缠后,自己又心软了呢? 如何才能彻底地与过去划清界限?他毕竟是我爱过、同榻共寝这么长时日的男人。我们有太多的回忆,这些回忆都在与我说:“其实,你心里还是爱着他的。” 我在黑夜里睁着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枕边的蓝笙呼吸绵长均匀,一只手搭在我腰上,把我揽在他怀里。 半宿无眠,静寂的夜里,一切在沉睡,而我却是清醒着的。约摸是到了第二日的寅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过来后,蓝笙便与我道,今日想去哪里走走?他正好有空陪我。 蓝笙一脸笑意,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我默了默,说道:“你还是在家陪娘吧,昨日不是重阳节吗?” 他愣了一下,道:“那我上午去娘那里,下午再陪你一起出去走走。”又问:“你想去哪儿?”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心里道。 这话说出来该有多扫兴。 我抿抿嘴,与他道:“去桂庵吧,这时节那里的桂花应该开地很不错,我们去那里赏桂花。” “嗯,好。”蓝笙笑了笑,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 中午在一起用饭的时候,蓝笙便把下午要带我去桂庵的事和婆婆说了。想来是上次他偷偷带我去宝月寺逛庙会,回来后却遇婆婆发头疾让他对出门这样的事情有所顾忌。 婆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道:“正好,青儿也要去那里摘桂花,你们三个人一起。” 我神态自若地喝了口汤,对婆婆的话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即便不是去桂庵那儿,雲青也都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雲青笑着道:“是呀,我也想去呢,正好去摘些新鲜的桂花回来给三郎做蒸鱼吃。” 婆婆嗔道:“只做给三郎吃,便不管我这个老太婆了?青儿真是偏心。” 雲青双手抱了婆婆的胳膊,娇声道:“哪有?娘喜欢吃桂花糕,我做桂花糕给娘吃。” 婆婆眉眼俱笑,道:“你这孩子……” 我将汤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眼角的余光里,蓝笙正朝我望着。 过了一会,他道:“要不我摘了给雲青带回来吧,也省得……出去跑一趟。” 雲青脸上的笑意登时僵住了,抱住婆婆胳膊的手慢慢滑了下来。 婆婆说道:“一个人摘费事,一起不是要便宜许多?”顿了顿,又道:“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带青儿好好出去逛过,正好赶上了你休假,一起出去走走多好。” 雲青沉默不语。 蓝笙抿了抿嘴,道:“那好。” 用完午饭回房,蓝笙去了屏风后换衣服。隔着屏风,他问我道:“宛妹,你就穿这身衣服出去吗?” 我拨弄着妆台上的一根玉簪,说道:“你和雲青一起出去吧,我昨晚没睡好,下午想留在家里休息。” 蓝笙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后,他走了出来,坐到妆台旁的一个杌子上,道:“娘都已经那样说了,我怎么拒绝?” “是,”我认同道,“是要带上雲青的。” 他讶异地看着我,随即又转过头去。 我起身往床榻那儿走,道:“我真的很想休息,你们去吧。” 身后,蓝笙忽然道:“那我不去了,我也想休息。” 我转过身看着他。蓝笙沉着一张脸,像是有些生气了。 “总不能让雲青一个人出门,娘肯定又会说的。”我淡淡道。 “我不去。”蓝笙站起身,快步走到床榻前,栽倒在榻上。 我忽然有些想笑,蓝笙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撒了泼的小孩一样。以往的那些回忆又被勾起,我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后,我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走吧,早些去,早些回。” 他忽然抬起手握住我的手腕,猛地将我拽倒在被褥上,然后用眼睛逼视着我,道:“那你去,还是不去?” 我有些惊慌地喘了口气,道:“你先松手。” 他眸色一暗,翻身将我牢牢压在榻上,又道:“你去,还是不去?” 我张大眼睛看着他,顿了半晌后,轻声道:“去。” 蓝笙却未起身,盯了我一会后,低下头来。 我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他的唇瓣落在我颊上,细细亲吻着。 我一颗心飞快地跳动着,语不成句,道:“蓝,蓝……笙……” 他没回话,唇移到我嘴边,然后封住了我的口,十分用力地在我唇上吸吮着,我都能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气息有些粗重,又问我道:“你去不去?” “去,我去。”我点头,口里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着。 他的目光落到我胸膛上,抿了一下嘴唇。 我又道:“我们走吧。” 他顿了一会才起身,然后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我下了塌,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坐到妆台前整理发髻。 蓝笙坐在一旁,并不说话。 去了院子里与雲青汇合,雲青虽脸上堆着笑,但面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三个人一同上了马车,话也没说太多。 到了桂庵外,刚撩开车帘,扑鼻便是一阵桂香。 我不禁感到欢喜,赞叹道:“好香呀!” 下了马车,雲青拎了一个用细密的竹篾编织成的小竹篓子在手上。蓝笙见状,把竹篓子拿到了自己手里。 雲青带着羞怯飞快地打量了蓝笙一眼,小声道:“谢谢三郎。” 我上前一步,横插到他们中间,说道:“我们进去吧。” 桂庵里除了我们之外,也还有不少前来赏桂花的人。其中也有一些人手里同样拎了一个小竹篓子。 我们先去拜了菩萨,然后沿着外院的小道慢慢走着。 庵里的桂花树随处可见,有长得十分高大、树龄较老的桂树,也有植株小、树龄年轻的。桂花的幽香充盈着整个院落,人在其中,如置身香海。 石板路上铺了一层落花,花色不一,有铁锈色的,想是落了许久的,有嫩黄的,应该是刚谢的花朵。 我渐渐忘了雲青带来的那些不愉快,转而和他们一起摘着桂花。(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鞭下救人 行至院子的深处,忽然听见不知是哪个角落里传来女子细细的惨叫声和微弱的鞭笞声。 我登时停了动作,向几步外的蓝笙说道:“你听见没?好像有人在哭。” 蓝笙疑惑地看着我。我招了招手,道:“你过这儿来听。” 蓝笙走了过来,后面的雲青闻言也向我这儿走来。 我屏住气息,又仔细地辨认了一下,然后问皱着眉头的蓝笙道:“是不是有人再哭?” “有,好像是在那个方向。”蓝笙用手指了指。 雲青抿着嘴,点了点头。 我顿了一下,朝蓝笙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拉住了我,道:“你去做什么?” “去看看怎么了,哭得怪让人瘆得慌。”我回道。 蓝笙没有松手,道:“兴许是她们在惩罚犯了错的尼姑呢,你就不要过去了。” 我说道:“犯了什么错能让她们这样惩罚?要是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蓝笙愣了一下。我挣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去。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回了一下头,见蓝笙和雲青都跟了过来。 追寻至一个小院子外,哭泣声和鞭笞声清晰可闻,想来声音正是从小院中传出来的。 我走到院门前,扣了一下木门。 里头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道:“谁呀?” 我没应声,又敲了几下。 一串脚步声靠了过来,院门被拉开了,一个身着海青蓝圆领方襟长衫的女子站在门后。她头上戴了一顶海青蓝圆帽,眼角有丝丝细纹,约摸是三四十岁的样子。 她面露讶然之色,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道:“施主有何事?”接着又道:“这里是桂庵的内院,施主若要上香祈福,请移步前院。” 我没回话,探着身子向院内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尼姑正跪在院子里,脸上泪水涟涟,背上海青蓝的衣衫染上了点点猩红。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尼姑站在旁边,手里握着一根刺槐枝。 我心下一颤,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那个小尼姑?而且还将人打成这副样子?” 面前的尼姑再次行了合十礼,回道:“施主,这乃是桂庵内务,不便相告。” 蓝笙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没理会,依旧站在原地。 这尼姑语气温和,我也不好咄咄逼问,但若就此罢手,我心里却过意不去。 默了默,我说道:“贵庵是佛光映照之地,遍种桂树,肯将桂子施与众生,我们都心怀感激。” 说罢,亦双手合十向她行了一礼,然后又道:“方才在院外摘桂花时,却听到庵里隐隐有哭声,便寻过来看一看。桂庵内供奉着菩萨,想来庵里的人都是慈悲心肠,纵然那小尼姑犯了错,略施惩戒便可,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对她施以这样的惩罚。”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这是不光彩的事,所以贫尼我不愿讲出来污了施主的耳。” 我顿了一会,道:“你们如此惩罚那个小尼姑,我认为这也是极不光彩的事。” 她抬起头看着我,然后侧身让出了一条道来。 我们进了院子,那尼姑方道:“这小尼姑叫净尘,今日被发现与庵外的一男子来往甚密,想是有染已久。她触犯了庵中的戒律清规,所以我们才会惩治她。” 我略感讶异,半晌无话。 蓝笙与我道:“原因已经清楚了,现在就不要干扰她们施罚了,走吧。” 我未挪步,问道:“这小尼姑当初是自愿出家修行的吗?” 她答道:“净尘是孤女,小时候便养在了庵里。”顿了顿又道:“惩罚她我们亦心有不忍,但庵里的清规不可破。” 我点头,道:“明白。”接着又道:“你们将她取名为‘净尘’,但想必她还没有经历过红尘,不知何为‘尘’,又如何‘净’呢?” 她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你们已经查出她与男子有私情,那就说明她已生了凡心,让她受这样的皮肉之苦就一定能拴住她的凡心吗?” 她说道:“不可不罚。” “这样下去,若出了人命怎么办?”我问道。 她又不吭声。 我说道:“惩罚是要有的,毕竟庵里的规矩已经摆在这儿了,但你们可以换个惩罚的方式。” 她疑惑地望着我。 我接着道:“你们可以把她撵出桂庵,这样她的一切作为就和你们没有关系了。” “这……这……”她眼里俱是惊讶。 “你们可以问问她,是愿意留在这儿受罚,还是离开桂庵。”我又道。 她朝那个净尘看去。 净尘抬起一张稚嫩的脸,用衣袖抹了眼,然后深深伏到地上,哑着嗓子道:“师太,净尘没有脸面在庵里待下去了。” 这是想离开的意思了? 她没有答话。净尘又道:“请师太转告师父,净尘感谢师父当初把我收留在庵里,师父养育净尘这么多年,净尘辜负了她……” 她叹息了一声,道:“出了桂庵,不论是贫贱还是富贵,不要说自己与这里有半点联系。” “是。”净尘拜道,“多谢师太成全。” 她又道:“你去将这身海青袍子换下来。” 净尘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到我跟前行礼,道:“多谢施主。” 我抿嘴笑了一下,没说话,然后转过脸与那个给我开门的尼姑道别。 净尘与我们一同出了院子,走至一条小道上,我问她道:“你出去了可有找落?” 她面容虽年轻,却透着一股成熟和倔强,脸上没有了方才的那种哀悯之色。 净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道:“方才多谢施主。即便师太没有答应放我出去,我也是要偷偷逃出去的。” 我笑了笑,心想,这话说得可真是年轻。 她又道:“我相好在外面等着我,说要带我去北境。他是个官兵,跟我一样,也是无父无母。等我收拾好了,就出去找他。” 我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向我拜了拜,道:“娘子,有缘再会。” 我挥了挥手,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的拐弯处。 一旁的雲青嗤道:“这般放荡,怎么配当尼姑?”(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不要诡辩 我瞟了雲青一眼,道:“‘放荡’没有错,错的是当了尼姑。” 她愕然,垂下了头,轻声说道:“她既然已经是尼姑了,不就不应该放荡吗?姐姐的话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蓝笙亦看向我,神色疑惑。 我说道:“她不一定非得一生都要当尼姑,有的人愿意在尼姑庵里清寡一生,也有人留恋红尘,她不过是后一种人,却又不凑巧长在里尼姑庵里而已。”顿了顿,又道:“况且,她如何就放荡了?比起那些无情无义、虚伪之人,我倒觉得她的真性情有几分可爱。” 雲青抿了抿嘴,道:“但庵里有清规戒律,她与男子私通,不就是坏了庵里的规矩吗?” 我挑了一下嘴角,问道:“规矩是做什么的?难道是用来约束人的吗?” 雲青点了一下头。 我又道:“人们之所以要定规矩,不就是为了能更好的生活吗?倘若有一天这规矩妨碍到了人去追求幸福,那要这种规矩还有何用呢?” 雲青傻了眼,只呆望着我。 我伸手将一枝桂花勾了下来,道:“反正她想离开这里,想与那个官兵一起生活,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并不是什么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事呀。” 蓝笙开口道:“照你这样说,尼姑庵岂不要乱了?” 我将手里的桂花倒在竹篓子里,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样叫‘乱’呢?” “如果庵里的尼姑个个都像她一样,与男子相好,嫁人成家,这难道还不叫‘乱’吗?”蓝笙一本正经道。 我笑了笑,道:“假使真的如你所说那样,那这世上应该没有一个叫做‘尼姑庵’的地方吧。” 蓝笙面色有些发红,说道:“你不要这样诡辩。” 我让了步,缓声道:“既然有尼姑庵,那就说明确实有人不恋凡尘,喜欢过那样清寡的生活。想来最初她们是没有强求别人与她们一样的,不过是到了后来,总有一些看似无比正派的人拿那些条条框框来压制别人。” 蓝笙的眼眸中既有讶异,也有不解。 我又道:“再想这些做什么?反正她已经决定要跨出这个门,往后是吃苦还是吃甜,那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三个人这才将这个话题抛下了,心思放回在摘桂花上。 行至一条石子路,我在前头忽然听见雲青低低叫了一声,回过身去时,见她正蹲在地上,一手握着脚腕,神情痛苦的样子。 蓝笙走到她跟前,问道:“怎么了?”接着又道:“不会是脚崴了吧?” 雲青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模样,小声道:“不小心踩滑了脚,身子歪了一下,便觉脚腕刺疼。” 蓝笙矮下身去,皱着眉头看着雲青的脚腕。 我也走到跟前,说道:“还能走一下吗?我们走慢一点。” 雲青点了点头,尝试着站起身来,我和蓝笙伸手将她扶住了。 未及站稳,她便一下子歪在了蓝笙臂弯中,拧着秀眉,口里喊着“疼”。 蓝笙支着她的身子,慢慢蹲下身去。 我心里不知是从哪儿窜出来一团火,松了手,与她道:“我给你扭扭。” 雲青神色有些惊慌,道:“这……可以扭吗?” 我伸过手去,蓝笙阻拦道:“不能随便扭的,没扭对会更严重。” “那我帮她看看。”我说道。 雲青挡了我的手,说道:“怎么能这样呢?雲青没事,不敢劳烦姐姐。” 我堆出一个笑来,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只是看一下脚,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雲青垂了眼,悻悻挪开了手。 蓝笙问道:“你知道怎么看吗?”顿了顿又道:“不如等回了家后再请大夫来看。” 我没理会,手径直向前身去,刚碰到雲青的脚腕,她就“哎哟”了一声。 蓝笙看了我一眼。我抿了一下嘴,将手收了回来,说道:“右脚崴了,左脚还能走吧。我们先扶你起来,然后架着你慢慢走。” 雲青点了点头,小声道:“好,谢谢三郎和姐姐。” 我又握住了她的胳膊,与蓝笙一起缓慢地把她扶起。其间,她一直细声细气地哼唧着,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似的。 我淡淡道:“我以前也崴过脚,没这么疼吧?” 雲青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咬着嘴唇不再出声。 扶起后,她半步都挪不开。我和蓝笙往前迈出一小步,她就紧拧起眉头。问她是不是疼得很,她便紧咬着唇不出声。 我暗自咬了一下牙关,与她道:“我背你出去。” 她与蓝笙俱是一脸惊愕,半晌后,她婉拒道:“那……那怎么行呢?雲青怎么能让姐姐背呢?” 那你想让谁背?让蓝笙吗?我看着她,在心里道。 蓝笙开口:“要么……” “要么叫庵里的姑子拿一张椅子过来,让人把你抬到马车上?”我抢白道。 蓝笙望了我一眼,随即抿了嘴。 雲青不做声。 我与蓝笙道:“三郎,我在这儿照看雲青,你去院子里叫几个姑子过来,她们应该愿意帮这个忙的。” 雲青说道:“怎么好意思让姐姐照顾我呢?”接着又补充道:“雲青本应当服侍三郎与姐姐,现在倒拖累了你们。” “雲青客气了,谁叫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呢?”我漫不经心地道,然后看向蓝笙:“三郎快去找姑子过来,这里有我就行。” “那好。”蓝笙慢慢放开了雲青的手臂,然后一路小跑着进了近旁的一座院落中。 “姐姐劳心了。雲青不过崴了脚,竟要如此兴师动众地请庵里的姑子来帮忙。”她一脸淡然,方才痛苦的神色消失无踪。 我看了一眼她的右脚,道:“你是劳心又劳身,比我要辛苦。”然后又问:“你这脚是真的崴了?” “确实是崴了。”雲青回道。 我瞧着她脚旁边有一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突了出来,当心会滑到别人,便用脚去踢了一下。 雲青警惕道:“姐姐要做什么?” 我转过脸去看着她,反问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再不强求 雲青看着我,面露尴尬,没有作声。 我挑了一下嘴角,问道:“你以为,我要害你?” 她面色泛红,辩解道:“姐姐误会了。” “是你多想了。”我回道,“我不过是想把那颗鹅卵石踢到旁边去而已。” 她垂了眼,嘴角边挤出一个笑来。 我又道:“我不比你心思深,也厌于像你那样步步算计,纵然你前面做出了那么多让我所不齿的行为,但我还是没想过要怎么对付你,更谈不上谋害了。” 她抬眼看着我,道:“姐姐这是自谦了,若姐姐没有算计,那三郎又怎么会这样偏向姐姐,心都放在姐姐身上呢?雲青真想与姐姐讨教讨教。” “蓝笙心里有谁,心自然就会向着谁。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顿了顿,我又道,“我说我厌于算计,是不屑于算计,不是说不会算计。倘若我软弱无用,岂不是任你们欺辱,那样的话,你现在不就已经是鸠占鹊巢了吗?” 雲青笑了一下,说道:“姐姐这样能干,怎么会被我欺辱?我还指望姐姐能多护着我呢。” 我轻“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她。 等了一会,蓝笙带着两个姑子回来了。雲青的眉眼回复到一片柔弱之态。 两个姑子向我和雲青行了合十礼,我回了礼,然后道:“多谢两位了。” 其中一个姑子回道:“施主客气了,庵中的石子路没有铺好,让这位女施主崴了脚,实是我们的错处。” “哪里的话?”我笑说道,“是我们自己没当心,给你们添了麻烦。” 雲青说道:“的确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怨不上贵庵。” 她们颔首又向我们行了合十礼,然后将木椅放在地上,我扶着雲青坐了上去,她们各人一手握住椅座,一手握住椅背,将木椅抬了起来。 我和蓝笙走在后头。我将他手里的竹篓子接过来看了看,说道:“已经摘了这么多,应该够了。” 蓝笙点头,笑了笑,走到旁边的桂树下用手折了一段小小的桂枝,然后走了回来。 我一开始还有些不解,直到他抬起手,我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把桂枝插到我头发里。 突如其来的柔情让我愣了愣,顿了一下后,我稍稍垂下了脸,抿嘴笑着。这一刻,他的细腻温柔让我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回到了从前。 他微笑着打量我,然后将桂枝插到我鬓边,手指似是不经意地划过我的耳垂。 我轻轻笑着转过脸去,没有说话,却伸出手将他的右手握住了。 蓝笙反扣住我的手,左手提着竹篓子,与我并肩在后面慢慢走着。 出了桂庵,两个姑子又帮忙将雲青扶上了马车,我们再次向她们道谢。蓝笙从袖袋里拿出碎银子送给她们,她们先是拒绝了,然后蓝笙说是自己添的香油钱,希望能多祈得一些福分,她们这才收下了。 坐着马车回到蓝府已是日暮时分。将雲青从马车上扶下来时,她有些讶然地看了看我的发鬓,却没有言语。 刚进院子,蓝笙便招呼管家,让他去把姚大夫接过来。 蓝笙目送几个家丁用躺椅将雲青抬进了她住的院子里,没有挪步。我迈开步子往自己住的院子的方向走去,一会儿后,蓝笙跟了过来。 回房净了手脸,我和蓝笙便去了婆婆那儿用晚饭。 婆婆坐在饭桌上,脸色有些难看。 蓝笙问婆婆道:“姚大夫来看过雲青了吗?应该没有大碍吧?” 婆婆沉着脸,道:“我身子不适,没有去青儿那边,只让梅香去看了看。梅香回来跟我说,姚大夫来是来了,但青儿她肚子却突然痛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着了凉还是怎么着了。” 蓝笙沉默着,没有说话。 婆婆又道:“你当初负伤从平江回家里来,青儿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两三日,你若是有空,就该去看看她,她心里也会觉得暖一些。” “若是有空”?这话听着像是在商量建议,实则无异于是在命令。旧情一提,话说到这份上,蓝笙怎么会拒绝? 果然,蓝笙垂了眼,道:“是该去看看,我也想着要去的,待会就过去那边。” 婆婆这才露出一个笑色来,道:“记得和青儿说,我也惦记着她,明早就去她那儿。”顿了顿,补充道:“你和大夫问仔细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脚崴了有没有大碍?” “嗯,好。”蓝笙点了一下头回道。 用完饭,婆婆没有留蓝笙喝茶,便催着他去雲青那边。 我和他一起出了后院,蓝笙道:“宛妹,你也与我一起去雲青那边坐坐吧。” “我不想去。”我回道。 是真的不想去,丝毫都不想踏进她那里半步。 他握了我的手,道:“一起去,就当是陪我。” 我看着他,顿了许久,然后说道:“你想去便去,看了之后早些回来就是。” 声音竟如此平静,我自己都感到讶异。 他望着我,没有言语。 我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说道:“去吧,我要回房了。” 现在的我对蓝笙再不强求,我和他到底能走多远,只凭我们两人的缘分和造化。 我是真的要松手了,我想。 蓝笙放下手臂,轻轻“嗯”了一声。 我走了另一条小道,蓝笙从花园的西角门那儿去了雲青的院子。 回房后,月映见我一个人,忍不住问道:“姑爷他……”还未说到半句,便住了口。 我走到凳子上坐下,淡淡道:“打水进来吧,我先洗沐,姑爷可能要晚些才能回。” 月映没再问了,出了房间。 我洗漱后,去小书房看书,等了一会蓝笙。没有等到,自己便先去榻上睡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蓝笙回来了,他似乎还唤了我一声“宛妹”,可我实在是困得慌,也不知道自己应没应,转过脸又睡了。 翌日醒来,蓝笙就卧在身旁,还在熟睡着。 我揉了揉脑袋,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不成样子,心想,自己应该是没记错了……但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止这些,蓝笙他好像还把我翻了个个儿……可我实在想不起更多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师父遭难 用过午饭,蓝笙便动身去了平江。走时带了一只箱笼,里面装着冬衣。我制的菊花茶,他装了一小盒也放在了里面。 我未再出门,自从上次和梁公子见过面后,他也没有让席安来蓝府。我安安静静地守在院子里,闲时将梁公子给我的那本书稿拿出来看,尝试着续写。 婆婆和雲青那儿也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是因为我态度有所缓和的缘故。 一晃到了冬月,海宁迎来飘雪,我裹上了厚实的袄子,屋里已经烧上了炭盆。其间,蓝笙回来过几次,有一次去平江还带上了雲青给他做的冬鞋。后来我勉强织了一条围脖,让蓝笙带了去。 冬月十三,我立在桌案后用蘸了诛砂的毛笔在纸上勾勒着梅花,一连画了许多朵却总觉得不好,便停了笔,走到炭盆前烤火。 天色暗沉,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月映推开门,一股湿冷的寒气顺势钻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走到我面前,拿了一封信递给我,道:“珠娘,管家送来的,是从钱塘那边寄过来的。” 我接了过来,以为是家信。打开一瞧,落款处却是师父的字。 自上次回了海宁,便一直没得到师父的半点音信,梁公子那边也没有与师父有关的消息。 我心下纳罕,忙将信读了一遍。师父在信里说,希望我尽快去他那儿一趟,他要与我商量一些要事……至于到底是什么要事,师父却没在心中提。 看完信,我心里感到十分疑惑。首先,师父之前从未给我寄过信;其次,这信里说话的语气怪怪的,不太像那个端严的师父。 但师父在信里说了让我去他那儿一趟,我若不去实在说不过去。想了许久后,我决定次日就回钱塘。毕竟我也挺记挂他的。 我先是写了一封短信给蓝笙,将自己回钱塘的事与他说了,又想着等信寄到他可能就回了,便把信纸压在了妆台上,好让他回来时就能看到。写完信,我去了婆婆那边,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在这一点上,婆婆倒是格外通融,十分干脆地应了。 于是次日一早,我和月映收拾好东西,便坐了马车去钱塘。这时节,马车已经换上了厚实的帘子,却依然挡不住寒气。临行时,我抱了一只手炉,没行多久,它便不热了。 今日的天依旧和昨日一样,暗沉沉的,雪却一直没有下下来。到钱塘已是下午,我们所在的地方离归山很近,我便让车夫直接将马车赶去了归山的圣莲堂那儿。 上次车夫去的时候迷了路,好歹长了些记性,这次去师父那儿便要容易许多。 山上毕竟要冷些,到了圣莲堂的院门外,我下了马车,裹上了一件斗篷。天色朦朦胧胧的,墙角处一小堆未化的碎雪看上去蓝幽幽的。 我上前去敲门,好一会门内才有人应声,听着却不像是大师兄的,也不像是二师兄的。 门被打开了,模糊的夜色中,我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见着我,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是朱二娘子吗?” 我也愣了,问道:“你是哪位?怎么认得我?” 他侧身让出路来,道:“我是白莲社下的一名弟子。”然后又伸出手来,接着道:“娘子请进来说话。”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为何会在这儿?我师……”顿了一下,我改口道:“白宗师呢?还有他的两个徒弟呢?” 他没理会,却拦住了月映和车夫,问道:“他们是谁?” 我走了回去,说道:“这个是我的丫鬟,那个是车夫。” 他顿了一下,将手放下了,随即关上了院门。 我想起之前师父和白莲社的吴宗师闹得很不愉快的事,便对眼前自称是白莲社弟子的人多了几分警惕,又问他道:“你是来作什么的?” 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道:“娘子,白宗师在房里,说如果娘子来了,就让你去房里找他。” 我没挪步,心里又想,莫非眼前的这个人是师父的追随者,不然他如何会在师父这儿呢? 他倒没催,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顿了一会儿后,我迈开了步子,朝师父所住的院子走去。 到了院门口那儿,他又将月映和车夫拦下了,说师父只让我一个人进去,不想见其他闲杂的人。 已经到了师父门前,我就没心思在意这事,月映和车夫留在外面也不要紧。于是我一个人进了院子。 地上青灰色的砖石爽净,两旁未铺砖石的地面被寒风吹过后看起来干燥紧巴。院中原本用来养莲花的两缸水都已结了冰,但那株松柏却还是青着的。 我推开师父的房门,感觉到房内的温度与外面的温度没有什么差别,应该是房里没有烧炭盆的缘故。 天色已暗,房中却没点火烛。我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一处角落里传来响动,随后有声音道:“阿珠?你怎么来了?” 我摸索着往前走了走,问道:“师父,您怎么不点烛火呢?” 一串略带疲惫的脚步声靠了过来,模糊中,我辨清了师父的身影。 他又问道:“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我愣了愣,疑惑道:“您不是写信说,让我来一趟吗?我就赶紧过来了。” “我没写信。”师父否认道,接着又问:“你怎么进来的?是谁把你带进来的?” 我顿了一下,答道:“是一位自称白莲社弟子的人,我还很奇怪呢……” 师父声音低沉,道:“他们竟然把你骗过来了……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不由得皱了眉头,问道:“师父,您说的‘他们’是谁?” “阿珠,”师父沉声道,“为师可能要带累你了,他们既然将你骗到这儿来,现在肯定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我心头一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顿了顿后,又道:“是不是白莲社的人非难你?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哪儿去了?” 师父半晌无声,脚步沉缓地去了烛台边,将烛火点亮,说道:“前不久,吴宗师带了人过来将我囚禁在院中,你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被他们关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栽赃诬陷 光明乍现,房中的黑暗消退了,而我却觉得自己正处在深渊里,寒意从我裸.露的指尖一点一点吞噬着我的全身。 师父被囚禁,两位师兄都被关了起来,我也被他们骗到了这儿。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呆立了一会,走到师父旁边,问道:“他们是想做什么?” 师父看着我,语气有几分颓然,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将我囚在了这儿。”接着又叹道:“阿珠,当初你与我说要做些准备,我那时没怎么在意,现在后悔已晚。” 当时我只是与师父说要做好舆论上的准备,但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 我说道:“谁也想不着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竟然囚禁了师父您。” 师父的目光落到别处,道:“若只是我一人,我倒不怕,不论他们将我囚禁到何时也没关系。只是,他们将你也牵扯了进来。我就想不明白了……” 话音刚落,房门砰地一声被猛地推开了。寒风灌进来,烛火摇摇晃晃的,似是要熄灭的样子。 我看不大清楚。他们站在门口,然后又朝着我和师父走了过来,大约有四五个人。 待他们走到跟前,我发现他们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 师父看着一个脸面干瘦、下巴留有短胡须的男子,开口道:“泊江,你把我徒弟骗过来,这么做未免太过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叫“泊江”的人冷笑了一下,道:“自然是让你和你的好徒儿叙叙旧。多日不见彼此,你们只是这么站着说话怎么够?不干点别的吗?” “闭上你的臭嘴!”一句话冲口而出,我狠狠瞪着他。 师父向来洁身自好,做人最重清白,我最见不得别人拿这种话侮辱他。 泊江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道:“这里哪有你这娼妇说话的份?” 我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正欲还口,师父伸手拦了我一下,与泊江道:“你想做什么就冲我来,白莲社的内务与我徒弟无关,她不是白莲社的,你们私自将她关在这儿已经背离了道义,再出口伤人可就是无耻至极了。” “无耻至极?”泊江重复道,又环视了一眼周围站着的几个男子,随即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你们俩个才是真正的无耻至极吧?师徒之间竟有如此让人所不齿的勾当。”其中一个着交领白服、领口为黑锦锻的男子看着我和师父说道。 “荒谬!”师父忍无可忍,怒道。 “如何就‘荒谬’了?”泊江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你身为白莲社的宗师,却私自收了一个女人做徒弟,这种事情才叫做荒谬吧?” 师父冷着脸,回道:“收这个徒弟的时候,我还不是白莲社的人,你不要在这颠倒是非。” 泊江顿了一会,说道:“虽然那个时候不是,但后来你成了白莲社的人,而且还坐上了宗师的位置,就应该与这个女人断绝关系。你们现在这样厮混在一处,就是对我们白莲教的极大侮辱,我们白莲教的名声都要被你们两个淫.夫、娼妇给败坏了。” “你住嘴!就知道血口喷人。”我愤怒地道。 泊江望着我,道:“说你是娼妇还真不假,哪有女人像你这样泼辣,这样不知廉耻的?” “那我要默不作声地容忍你这个恶狗咬人了?”我回击道。 “你!”他乍然作色,猛地竖起食指对着我,原本离得极近的两道眉毛因为生气都连在一处了。随即一甩手,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来:“我堂堂宗师,不跟你这个娼妇计较。” 我挑了一下娥眉,轻飘飘道:“您想骂什么尽管开口,千万别憋伤了自个儿。” 泊江额上的青筋鼓了起来,面容扭曲。他摆过头去,将手背在身后,咬牙切齿却又缄口不语。站在他身旁的男子低声细语地安慰他,可他的脸色还是如猪肝那般。 师父缓缓道:“徒弟是我早就收下了的,岂是说断绝关系就能断绝关系的?况且她的父亲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是受朋友之托教导她的。”顿了顿,又道:“纵然你们认为我收她为徒不对,但也不该将她连累进来。徒弟是我收的,要错也是错在我。至于你扯出的这些污言秽语,纯属于无稽之谈、栽赃陷害。” “白君瑜,”泊江看向师父道,“你休想用这些谎话蒙骗我们。面上装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心里的那点心思龌龊不堪。打着师徒的名义,行的确是那恶心的勾当。之前我听人说起这样的事,以为是谣言,要不是因为上一次我来你这儿发现了这个女人就住在圣莲堂内,我还不敢相信这事。” 他往前行了一步,继续与师父道:“你就是与这个女人有染已久,心早就不在圣莲堂了,你为了这个女人,竟然要抛弃同门、离开白莲社。你早就被淫.心蒙蔽了双眼。” 师父薄唇紧抿,眸中淬着寒光。 我紧咬了一下牙关,忍着心中的怒火,说道:“那您上次到我师父这儿是来做什么的呢?” 泊江愣了一下,回道:“别人说他重病了,我跑过来看看,结果看他好得很。” 我轻笑一声,道:“你是来看我师父的,我也是。师父重病,徒弟来看一眼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这是做徒弟的本分。”顿了顿,又道:“难道您坐下的弟子没有一个孝敬的?竟然让您对这样的事感到吃惊。” 泊江看着我,冷冷吐出两个字:“狡辩。” 沉默半晌的师父开口道:“泊江,我要离开白莲社的心思早就有了。你未尝不明白,我之所以要一人独居归山,就是因为自己与你们不睦,在白莲社的教规上有诸多分歧。你我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你将事因摊派到我徒弟身上,自己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早有心思?”泊江又近了一步,逼视着师父,道,“很好。”然后转身去其他几个男子道:“诸位可听清了?这个离经叛道之徒为了这个女人早起了叛心!”(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据理力争 断章取义,包藏祸心! 我与师父之间到底是不是清白的已经无所谓,他就是要一口咬定我与师父有染。这么做到底是在打算什么? 我蹙着眉头想着。其他几个男子也一齐附声指责师父。 泊江又道:“白君瑜他有辱我们白莲教,我要为同门清理门户,除去这个叛徒和这个娼妇。” 图穷匕见,祸心显露无疑。泊江他就是想除掉我和师父。 我忽然觉得屋子里的寒气又重了几分。师父微眯着眼,道:“****何事?说白了你们不就是想除去我,既然如此,找上门来的那天直说便是,何必费这般周折?” 泊江一本正经地道:“若不是你做出这种有辱教派名声之事,我们又岂会动清理门户的心思?” 我在心里暗讽,他们是先有了‘清理门户’的心思,所以才会逮着这件事情不放吧。 师父说道:“我清楚你们的打算,对付我可以,但要放过我徒弟。” 泊江笑了一下,道:“你们狼狈为奸,岂有只除淫夫、不灭娼妇的道理?” 师父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头,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必定是气极了。 我上前几步,走到泊江面前,一副探究的意味打量着他,道:“我在想,宗师为何口口声声称呼我为‘娼妇’?” 他白了我一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是人妻,却与自己的师父勾搭在一起,这难道不叫‘娼’?”接着又轻飘飘道:“据说,你还不止勾搭了自己的师父呢。” “噢?”我与他面对面站着,皱眉轻笑,又道,“你说我勾搭了自己的师父,那我是如何勾搭了?还请宗师说清楚,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他一脸嫌恶之色,呸了一声,道:“这种事,说了只会脏我的嘴。” “嗯……”我默了一会,忽然抬起一只手来,轻轻握着他的前襟拉了拉,道,“宗师说的‘勾搭’想必就是这副形容了?” 他脸色大变,脚步慌张地往后退去,趔趄了几下,一旁的男子忙上前将他扶住了。 半晌后,泊江抖着手指向我,道:“这……这女人简直……毫无廉耻。” 我轻笑一声,道:“宗师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呀,我方才明明瞧见你是很喜欢的样子。” “无耻!荒唐!”他大声道,气得脸红脖子粗,又转过头去,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那穿白服的男子上前来要与我理论,我朝着他靠过去,抬起脸来与他对视。 他刚张开口,便又红着脸转过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好退了回去。 师父在身后道:“阿珠,不可太过。” “阿珠明白。”我轻声回道。 师父素来也是保守得很,想来我这样子在他眼里恐怕也是有些无耻的。但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多耗一会也许就能多一丝转机。 泊江站直身子,整理好衣服,心有余悸地看着我。 我抬起手看了看,道:“方才我与宗师您也是‘有染’了,您要是想清理门户,只好连自己也一起清理掉了。” “无耻!荒唐!”他又骂道。 “他们都是亲眼所见,宗师可赖不得。”我说道。 泊江指着我,看着其他的男子,不住地跺脚,道:“必须要速速处理,否则后患无穷。” 我环视着他们,幽幽说道:“宗师执意要灭我师父和我,不知是真的为了白莲社、为了同门,还是,为了自己呢?” 泊江横了我一眼,分辨道:“自然是为了给教派除害,何来为自己之说?” 我望着他,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在这区区几个人面前清理门户岂不是有悖自己为白莲社教众正心的初衷?而且你真的是代表了白莲社的所有同门?为何来人中只有你一个年长的宗师,却不见其他宗师呢?” 泊江一甩袖,将手背到身后,道:“这些还用你来提点我?来这里的事我已经与其他宗师商量过了,他们也都认可了。” “那其他几位宗师的意思是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师父和我?”我又问。 他瞟了我一眼,道:“查明真相后清理门户。”顿了顿,补充道:“事实便是如此,真相就在眼前。” “宗师此话差矣。”我说道,“你是假冒我师父的名义写信将我骗到这儿来的,这样做,是何居心?想来是因为查不到证据,便用手段造出一个证据来。真相可比眼前的一切要复杂得多。” 他一时语塞,半晌后,道:“倘若你和白君瑜之间没有极深的情义,那为何只凭一封信便能叫你赶到这儿来?” “师父和我之间的确有情义在,”我说道,“是师徒情义。你不过是利用了这点来诬陷我们。” “哼!”泊江嗤道,“什么师徒?不过是打着师徒的幌子行肮脏的勾当。” 师父在后面道:“泊江,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得清清白白。你如此诬蔑我,我断然不会这样受死。” 泊江看向师父,微狭着双眼与师父对视。 我又道:“真相到底是怎样不能由你一人说了算,我们要面见其他几位宗师。” “笑话!”泊江道,“几位宗师是你这个娼妇想见就能见的?你也配?” 我正欲还口,泊江身边的一个男子凑到他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我隐约听到什么“证据”、“信服”之类的字眼。 泊江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道:“白君瑜,你不是想证清白吗?我就让你和这个娼妇一起去见其他几位宗师,看你们到时还如何狡辩。” 师父回道:“证明清白我自己一个人跟你们去就可以,我徒弟不会去。” “这可由不得你来决定。”泊江冷冷道。 我转过身,走到师父跟前,低声道:“师父,他们已经把我骗过来了,肯定不会让我就这样走脱,我和您一起去,路上再想别的法子。” 师父垂下眼看着我,轻声道:“其他几位宗师也并不怎么待见我,你跟着去了,恐怕也是逃不了。”顿了顿,又道:“阿珠,为师真的是拖累你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半路灭口 我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愧疚和心痛,温声道:“师父说的是哪里的话?明明就是阿珠拖累了你,若不是因为师父您收了阿珠为徒,他们也就不会拿这个来谗害师父。” 师父叹了口气,道:“为师并没有后悔收你为徒。” 泊江在身后道:“今晚就先将他们关在这儿,等到明天一早就押着他们回去。派人把这里看好了。” 我转了身去,见一个男子凑到泊江旁边,说道:“与朱二娘子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丫鬟和一个车夫,我们把他们与白君瑜的另外两个徒弟关在了一起。” 泊江背着手沉思了一会,不耐烦道:“先就这么关着。”说完,便往门口走去。其他几个男子也都跟着一同走了出去。 房门“啪”的一声被合上,屋子里剩下我和师父,以及一屋的寒冷。被囚禁在这儿相当是陷入了孤岛,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我只能祈求着明天在路上时能有什么变数发生。 夜晚休息时,师父拿了两床被子到靠外间的一张小塌上,我将被子铺好,便在小塌上凑合着眯了眼。其实根本就睡不着,一是因担着心,二是因屋子里没有炭盆,实在是冷得很。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睡过去的,早上醒来时天还是蒙蒙亮。被窝里我手脚冰凉,干脆就披上斗篷起来了。 房里很是安静,我坐在杌子上,忽然听得窗外有簌簌的声音,极轻,极浅。 我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便见一小片洁白的光景,雪花正洋洋洒洒飘落下来。我又将窗子推开了些,见院中的那两个酱色水缸的缸口上攒了两圈厚厚的雪,那株松柏青一块白一块的。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我转过头,与师父道:“师父,下雪了。” 师父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叹道:“好呀。”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师父说话的语气依旧和平常一样。 我们在房里坐了一会后,有人过来开门了。 一个陌生男子的脑袋探了进来,与我和师父道:“你们出来。” 我略感讶异,这样的天气竟然还要押我们下山。 “快些。”那男子又道。 我和师父起身出了房门,门外除了那个男子外还有两个同样陌生的男人。 “去前厅。”那男子扫了我和师父一眼说道。 两个男子分列在我和师父身边,顿了一会后,我迈开了脚,师父亦迈开步子。 鞋踩在约有小半尺深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行至前厅,泊江和昨晚一起去师父房间的几个男子都已经在那儿了,捧着茶杯暖手。 一个男子开口道:“今日下雪,不如晚几日再回去,不然路途难行。” 泊江瞟了他一眼,说道:“这样大的事怎么能等?必须要速速见了其他几位宗师了了此事才好。我们在马车里,怕什么难行。” 那个男子又道:“下了雪,马车的轮子容易打滑。” “那就让人在车轮上多绑几根草绳。”泊江不以为然,接着又教训那男子道,“身为白莲社的人怕吃苦怎么行?这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日后如何成大事?” 那男子低下头去,一脸愧然之色。 要“成大事”的泊江又道:“你再找几个人护在马车两边,要是车轮真打滑了就让他们拉好了。” 那男子点点头,道了声“是”。 泊江带着两个人上了马车,马车两旁各站了两个男子。我和师父走在后头,有三个男子看守着我们。 雪路虽然难行,但走的时间久了,手脚便都开始发热,身上不再凉飕飕的,倒比坐在马车里要舒服些。 山川触目,皆是雪白。我和师父在雪地里行走着,他忽然与我讲起了从前的事。话语里的温馨让肃杀的寒冬多了几分暖意。 不知行了多久,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我与师父亦顿住了脚步。 我环顾着周围,莫名觉得周遭的地势和远处山川的脉络又些熟悉,似乎自己从前来过这儿。 师父开口道:“到青芝坞了。” 我愣了愣,问:“这里是青芝坞?” “是,”师父回道,“我早些时候还到过这儿的灵湖。” 我抿了嘴,没说话。 泊江却突然从马车里下来了,往我和师父这儿走来。 他站在离我们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朝身旁的两个男子递去眼神。 两个男子会意,从袖袋里各摸出一块白色的绢布,然后一齐向我和师父靠了过来。 我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里瘆得慌。直到其中一个男子与我和师父身旁站着的三个男子说“待会把他们的手都制住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想在这儿就杀人灭口。 我惊慌地往后退去,后路却被人挡住了。 师父质问泊江道:“你要做什么?” 泊江冷笑,说道:“白君瑜,你死了心吧,即便是到其他几位宗师面前,你照样也翻不了供。你们还是早些受死,也省得这事传开后败了白莲教的名声。” “你敢?”师父怒道。 泊江不以为然地一笑,道:“有何不敢?这僻野里四处无人,除掉你们易如反掌。” 我双脚在地上用力蹭着,想要挣开双臂上的钳制。师父的双手也被绞到背后,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拿着白娟的男子一步一步走向我,对死亡的恐惧让我变得不顾一切起来。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口里不自觉喊道:“救……救命!救命呀!救……” “快把她嘴堵住!”泊江命令道。 我拼力挣扎着,但一只粗大的手掌将我的头钳制住了,紧接着一张脸就被布给蒙住了,嘴更是被捂得紧紧的。 越是挣扎就越是觉得胸口憋得慌,胸口越是憋得难受就越要挣扎。渐渐地,我感觉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将我的头脑搅晕,意识也变得模糊,我感觉自己是在挣扎着,但手脚却都是麻木的。 意识仅剩一线之际,口忽然获得了解放,耳边乱糟糟的响,失去力气的我似是个纸人,不知何为站立。(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意外邂逅 周身都空荡荡的,无所依附,接着却感觉到背和脑后遭到撞击,但又没感觉到疼。 灰色的像羽毛一样的物什朝我的脸飞过来,我不由得闭上眼,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一片听不真切的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好像要震破脆弱的鼓膜。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许久才渐渐消褪,我又能感受到凛冽的寒风刮过我的面颊,钻进我的衣襟里。 上空有一个声音在盘旋,叫道:“朱宛?朱宛……” 谁?谁在叫“朱宛”? 我心中一怔,悠悠转转打开眼,青灰的苍宇,白纸片一般的雪花,还有眼前熟悉的人脸。 像是在梦中。 眼前的人又叫了一声:“朱宛。” 我茫然了片刻,然后开口道:“赵沅?我怎么会看见你?” 他忧切的神色中掺了几分冷意和悲戚,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 我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便没有接他的话。眼珠子转了几圈后,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躺在雪地里,之前的场景一下子闯进脑海。 “师父!”我大叫一声,挺身坐起,环顾着四周。 旁边的雪地里也躺了一个人,我辨出那正是师父,便急忙爬了起来,越过赵沅,跑到师父身边去。 “师父?”我一边喊着,一边用手晃了晃师父的胳膊。 “放心,你师父不过也是晕厥了而已。”赵沅不知何时也站起了身,面朝着我和师父,向这边看过来。 我一手抬起师父的头,另一只手按了按师父的人中。 赵沅又幽幽地道:“看你这担心的样子,我也忍不住怀疑你和你师父之间是不是真有点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师父打开了眼,慢慢醒转过来,我把师父扶起来坐着。 师父看了看我,开口道:“阿珠,他们呢?” “他们?”我有些疑惑地环顾着周围,道,“他们……他们不在这儿了。”白茫茫的山野里,找不着泊江他们一行人的影子,只有雪地上杂乱的车辙能证明他们的确在这里存在过。 我又将目光投向赵沅,犹豫道:“你……你,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师父这时才注意到赵沅,讶然出声:“赵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挪了挪脚,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不远处,说道:“和几个朋友在灵湖赏雪,没想到这么倒霉,碰见了一群男人在这里行凶……若是早知道他们要杀的人是你们,我就不过来了。这冰天雪地的,正适合长眠。” 即便他过来后才知道是我们在这儿,也依然可以选择不救的,但他最后还是保下了我和师父的命。可别人问他的时候,他总是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我忽然觉得赵沅的内心是纠结扭曲的。 半晌后,师父道:“多谢。” “哼?”赵沅侧过身,不屑道,“不要说这话。我没打算要救你们,是他们见了我们后自己吓跑了。” 我把师父扶了起来,师父又道:“今日多谢赵公子相救,我们告辞了。”说罢,转过身去。 “等等!”赵沅高声道,“朱宛,我说了你可以就这样走吗?” 我与师父俱回转身,赵沅立在面前,一脸倨傲的神色,斜睨着我。 “多谢赵公子相救。”我说道。 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不许走。”接着又像要掩饰什么似的,飞快地别过脸去。 师父缓声道:“赵公子,所有的不愉快都已经过去了。” 他看了师父一眼,道:“我赵沅用不着你来教导。” 我略略思索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说道:“你心里不是一直对我感到不痛快吗?左右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要是后悔了,现在把我掐死也行。” 他惊愕地看着我,道:“你以为我不敢掐死你?” “你敢,你当然敢。”我回答,又顿了顿,放缓了语速,继续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干脆让他们杀了我呢?” 他气得脸发红,嘴唇打着颤,断断续续道:“我……我现在就……” “赵沅,”我打断道,声音柔和。 他就像一个瞬间没了脾气的孩子一样,立刻安静了下来,眼神有几分茫然。 “我想和你谈谈。”我又道。 “谈什么?”他又像一只浑身扎满刺的刺猬,语气登时尖酸起来,“你不是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吗?我没什么想和你谈的。” 我没理会他的情绪,走了几步,说道:“你方才在灵湖那儿赏雪是吗?我们去那里说吧。” 他瞟了我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在这里说就行……反正我没什么好与你说的。”口里虽是这么讲,脚下的步子却迈开了。 “你走哪儿?走这边。”他又道。 我停了一下脚,转过头与师父道:“师父,阿珠一会儿后就回来,您不用担心。” 师父看着我愣了愣,方道:“那……好。” 赵沅嗤了一声:“让你师父多上点儿心,保不定我真会怎样。” 我没接话,随赵沅一同往灵湖那儿走去。 “玉树琼花,多美的景色,竟让你们坏了兴致。”赵沅又道。 我仔细打量着银装素裹的山野,附声道:“确实是好景致。” 没走多少步就到了灵湖那儿。远远的便见一座小亭子立在湖中,朱红的木柱在一片白茫茫中分外抢眼,亭子的顶部攒了厚厚的白雪,露出飞檐的几抹金色线条。湖面近湖岸的地带结了薄薄的冰,雪花纷落,贴近湖面时便被湖水所吞没。 我和赵沅踏上长廊,朝亭子那儿走去。进了亭子发现地面上竟摆了一个炭盆,里面的炭火都覆盖上了白色絮状物,是快要熄灭的光景。石桌上搁着一把铜壶,旁边还有一套茶具。 我略感讶异,心想,他竟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这里赏雪品茶? 赵沅走到炭盆前,用小钳子拨了拨炭火。 我走到栏杆前,望着湖水,说道:“赵沅,今日我和师父之所以遭难,其实也有你的原因在里面,你害我们如此,现在却救了我们,我和你之间扯平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扯平了 他蹭地站起身来,反驳道:“你少跟我混账。他们要杀你跟我半点干系也没有。”顿了顿,又道:“老子倒霉,偏偏碰着了你们,现在还摊上罪了。” 我转过头,说:“我知道不是你指使他们的,但你难道不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和师父?”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赵沅不屑道,“肯定是你们师徒俩做了孽。” 我走近他,道:“他们一口咬定我和师父有染,这样的话,当初是谁传出去的?”接着又问:“他们怎么会知道师父门下收了一个女徒弟?” 赵沅的面色有些难看,别过脸去。 我又道:“倘若他们没有听到那些谣言,不知道那些事,也许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了。”我看向他,继续道:“现在你还能说,今日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他抿着嘴,默了半晌,然后道:“一切不过是你咎由自取,这些都是你的报应。” “是,”我轻笑一声,道,“是你给我的报应,现在你觉得够了吗?” 他瞪着我,没说话。 我走到亭子的栏杆前,一手抱着木柱,然后脚踩在栏杆上,身子往上一提,整个人站到了栏杆上。 他惊慌道:“你要做什么?” 我看了一眼他,又看向湖水,说道:“你要是觉得还不够解气的话,那我只好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这么纠缠下去,你不痛快,我也受罪,还可能会带累别人跟我一起受罪。” “你给我下来!”他呵斥道,说着又往我身边靠了过来。 “别动。”我伸出一只手阻拦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他停了脚,紧张地看着我。 “赵沅,”我缓声道,“我真的很感激你这次出手救了我。从前的那些恩怨的确发生过,我们谁都没法轻易忘记。过往已是如此,我不希望今后还是这样。我不希望彼此带着敌意度过余生,也不希望自己一直都被流言侵扰。今天过后,我们都放下过往,再不纠缠了好吗?” 他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将一只脚踩到最上面的栏杆上,淡淡道:“那我只能盼着一死能消除所有的罪孽。” “你下来!”他吼道。 我不说话,双脚都站到最高的栏杆上,低着头望着湖水,忽然觉得有些发晕。 “你走吧。”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我们已经扯平了。” 我回过头,他别过脸去,神色漠然。 我望向远处金色槐林光秃秃的树桠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准备从栏杆上下来。 许是栏杆上结了些小冰晶,我刚一挪动,突然脚下猛地一滑。我惊叫出声,忙用手紧抱柱子。但木柱毕竟过粗,想要抱牢十分不易。 整个人往下滑时,一双手从背后将我拽了下来。 我尚未站稳,耳边便传来赵沅的吼声:“你是不是找死?让你下来你不听。” 我站稳脚后,回过身看他。 他又道:“你瞎折腾这些有用吗?最后死成了吗?刚才怎么不跳呢?喊什么喊?怕死就别上去!” 他紧拧着两道浓眉,站在我面前双手叉着腰教训我。 我竟然没觉得生气,反而咧出一个笑来,说道:“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欠了你的,放心,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还什么还?”他大声道,“你这条贱命我不稀罕要。” 话说到这份上我已经知足了,我抿了抿嘴,与他道:“赵沅,我走了。” 他的疾言厉色一下子收束住了,转而是略带感伤的平静。 我又道了一声:“我走了。”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离开了亭子,走至长廊上时忍不住回头瞧了瞧,见他依旧是背着身子。我转头,脚步迈得飞快,离开了灵湖。 师父仍立在原地,见了我后,眉头舒展了些。 我走回师父身边,说道:“师父,我们走吧。” 他笑了一下,没问什么,迈开了步子往回去的方向走。 路上,我和师父商量了一下日后的打算。师父原本还是想留在归山的。但我觉得泊江他们虽然暂时罢了手,但只要师父还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他们就有可能还会找师父的麻烦。师父不方便留在归山,也不方便留在钱塘。 听完我的一番分析后,师父问我道:“那按着你的意思,我是应该隐姓埋名去别的地方了?” 我点点头,说道:“虽然委屈了师父,但这也是比较妥善安全的法子。师父去了别的地方,一切重新开始不也很好吗?” 师父想了一会,道:“你说的是像你大哥那样?在别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 提到大哥,我心里便有几分伤感。他走了这么些日子,我依然不知道他的半分消息。之前写信问三弟,三弟说他也没有给家里寄过信。 我垂了眼皮,说道:“但愿大哥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吧。” 师父忽然住了脚,说道:“他前些日子写信给我了,问我你家里的情况,还问了你近来如何。” “真的吗?”我变得高兴起来,道,“大哥有没有说他怎么样?他好不好?” “挺好。”师父笑着道,“他说他在燕京那儿开了一个小茶肆。” 我有些兴奋,道:“燕京?他居然到燕京去了。” 师父点头。 我兴奋劲儿过了后,心里又生出些不满,道:“大哥怎么只给师父写信?也不给家里写个信,娘一直都挂着心呢。” 师父说道:“凤临给我写信主要就是想知道家里怎么样,估计再过一阵子就会写信去家里吧。” 我没立刻接话,过了一会脑子里冒出个主意来,便说道:“师父,要不您也去燕京吧,反正先离开这个是非地,等到您以后有了想去的地方,再从燕京去那儿就行。” 师父思索着,没有说话。 我又道:“您要是继续留在这儿,阿珠真的很不放心。” 良久,师父才叹道:“好吧。”顿了顿,又道:“只是在钱塘生活了半生,突然离开……而且,燕京现在已经不在宋人手中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打算离开 师父年近半百却要离开故土,心里自然是难以割舍。 我在路上时又宽慰了他好长时间,他才终于打定主意要早早去燕京。 回到圣莲堂,已经是半下午了。大门被锁了起来,我找了一块石头砸开锁,才进了院子。 昨日听泊江说,月映和车夫与两位师兄关在一起。不知两位师兄是被关在何处。 我正想问,师父径自走了另一条小道。我赶了上去,师父边走边道:“除了我的房间外,其他的厢房都被泊江他们占了,你的两位师兄估计是被他们关在柴房里。” 我点了一下头,道:“不知大师兄和二师兄愿不愿意和师父一起去燕京,他们留在这儿,我也觉得不妥。” 师父回道:“到时跟他们说就是。” 去了柴房那儿,柴房的门也是被锁着的。师父在外头喊道:“见远?见明?” 柴房里一阵响动,接着便听两位师兄叫道:“师父?”大师兄又问:“师父您没事了吧?” “没事,”师父回道,“我这就给你们开门。” 我只好去院子里又捡了一块石头,“嗵嗵”砸了几下后,锁被砸开了。我把坏了的锁扔到地上,门被他们从里面拉开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与我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去了师父跟前。他们俩一闪开,我便见着了月映和车夫。 月映急急走到我跟前,拉住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出去说话。”我握着月映的手腕,然后又看了车夫一眼。 两位师兄去厨房烧茶水了,我把车夫也打发去了。余下的三人都去了前厅。 月映与我道:“听珠娘的两位师兄说,关我们的人都是白莲社的。我跟他们说,珠娘是接到了白师父的信才来这儿的,但他们告诉我,白师父这段时间根本不可能写信给珠娘。那就是别人在故意骗我们了。这些是白莲社的事,怎么会和珠娘牵扯到一块呢?” 我便简单和她说了一下其中的因由。 月映听后不禁瞪大了眼,半掩着口道:“他们竟然这样诬蔑珠娘和白师父,他们……他们竟然也敢?”接着又问:“那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大师兄他们提了茶水过来,我接了一杯在手里暖手,便将在半路上被人救了的事情和他们说了,说的时候却将赵沅的真实姓名隐去了。 讲完事情经过,师父向两位师兄提了要去燕京的打算。 两位师兄虽然也都有所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头,说要跟着师父一起去燕京。 我们连夜下了山,在客店里住了一宿后,又一起去了家里。阿爹对师父要去燕京的事深感意外。师父和阿爹解释说,是因为自己退出了白莲社,而白莲社的教众不能容他,所以才要离开的。阿爹这才打消了劝师父留下的念头。 师父想在钱塘呆一段时间,因为圣莲堂里藏有很多东西他还没来得及带下山。阿爹便又派人按着师父的吩咐将圣莲堂内的东西搬了一些下来。 良媛的身孕已有五月,但因为她原本身材就比较小巧,再加上穿了冬衣的缘故,便不大能看得出来。之前听三弟说,她刚开始那会吃什么就吐什么,这次回家在一起用饭时,却见她胃口还好。 在家住了两日,虽然脑中有一个声音提醒我该回海宁了,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说“再留一晚就好”。结果又在家住了两晚。 三弟平日里常在铺子里呆着,倘若我没回来,家里就只有良媛一个小辈,想要出去走走又不好意思拉着阿娘陪她。 回到家的第二天,良媛便说想让我陪她一起出去转转,我高兴地答应了。但不巧的是,天气不太好,阿娘不让我们出门。出门的事只好作罢。 到了第四日,天气看起来还不错,良媛便约我一同出了门。到了西湖那儿,还没走多久良媛便说自己有些累,我们只好又回到马车上。坐着马车去了鼓楼那里,逛了几家卖布料的铺子后,到一家酒楼里用了饭。回来时正好经过三弟那儿,三弟便和我们一同回了。 马车走得很慢,良媛将买回来的布料一一翻给三弟看,又与他说想用这些布料做什么样的衣服。 三弟笑意满满,认真地听良媛说着,然后与我道:“珠姐回了,媛媛也活泼些了。我虽然也想多陪着她,但又拿不出整天的时间。”顿了一下,又感叹道:“珠姐当初若是嫁在钱塘该多好,即便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也能每天约在一起。”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着他们这般甜蜜,心里忽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回到府中,碰着管家在给一个家丁训话。断断续续听管家讲:“生人上门打听事,不能随便说……白先生来这里的事绝对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你说他还向你打听了二娘子,他是怎么跟你打听的?” 我脚步一顿,走到管家旁边去。三弟和良媛也跟了过来,我便转过头与他们道:“你们先回房吧,我有些事问管家而已。”又笑了笑,道:“良媛看起来挺累的。” 他们便都走了。 管家行了礼,道:“二娘子想问什么?” 我看向面前站着的家丁,道:“今天是什么人上门来打听白先生和我的事?” 家丁回道:“一个男人,年纪不大,看上去像是个仆从,但不像是一般人家的。他说话还挺和善,问起白先生和二娘子是不是在家里,我……我见他不像是有恶意,所以……跟他说了。” 我还没说话,管家就立刻教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生人,跟我们又不沾亲带故,却打听我们的私事,明显是有所图谋的,你做府里的家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这样不当心?” 家丁垂下头去,不吭声。 我又问:“那个人问完之后就走了吗?” “对,问完就走了。”家丁说道。 我与管家道:“招呼他以后不要把家里的事随便跟别人说就好了,这冷风口,彼此都受冻。”(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一路尾随 管家把家丁打发走了。我回了房间,与月映道:“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月映坐在炭盆边,手里拿着一件袄子对着炭火正烘烤着,闻言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讶然。半晌后,才低声回道:“好。” 我坐到塌边脱了鞋子,心里还在琢磨着方才家丁说的那件事。家丁说,上门来打听的人看上去像个仆从,应该不是泊江那一群人。但如果不是他们,还会有谁来打听我和师父的事呢? 难道是赵沅?想了一下后,我又断然否决了这个答案。之前在灵湖我们已经说的相当透彻了,他不会再纠缠。赵沅这样的人,一旦开口了,就不会轻易出尔反尔,做出上门打听这样的事情来。 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我总觉得师父在钱塘多呆一日危险就多一分,晚上我得再去劝劝师父,让他尽早去燕京。我自己在家里呆久了也不好,还是早些回去罢。 我脱完鞋子并不着急换,直挺挺地倒在榻上,睁大了眼看头顶的床帐。 晚上用饭时,我便在饭桌上说了自己明日回去海宁的事。反应最大的却是三弟,一个劲儿的挽留我多住些时日。 我心里好笑,从前我离家的时候也见这小子这样挽留过,现在百般劝阻,不过是因为想着良媛在家里没个年岁相当的女伴吧。 明日确实是该回海宁了。见我久久没有松口,三弟只好作罢。用了饭,我又去了师父那儿,叮嘱他一定要早些去燕京,路上要注意安全。 离开家的这晚,我又失眠了,熬到半夜,许是因大脑太疲惫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近几个月来,我失眠得厉害。似乎一到夜深人静时人就特别清醒。合上眼,怎么都睡不着。 这次醒来时还是平日的那个点儿。我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月映便站在屏风那儿与我说外面下雪了。 又下雪了。我在心里念叨道。 月映又小声问:“珠娘,那今日还回海宁吗?” 我顿了一下,简短回道:“回。” 月映再没提这事了,转身出去给我打热水。 饭桌上,他们又说让我再留一日,下着雪,路不好走。 可我心里像是已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仿佛今日回海宁是一件不能逃脱的事情一样。 用了早饭,我和月映便上了马车。阿娘站在台阶上,招呼车夫路上一定要走慢些。三弟已经叫人给马车的轮子绑了草绳,还让我带了几根在路上备用。 雪下得虽然不大,但也一直没停。行了一会后,便见路上铺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雪。因下雪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路过一个小茶肆时,我们停了片刻,去茶肆喝了碗热茶,然后才上路。 走了没多久,车夫忽然与我道:“少夫人,后边好像有马车在跟着我们,跟了一路了。” 我心下一惊,问道:“你何时察觉的?” “刚开始还没察觉,以为是同路的。但他们行车的速度跟我们差不多,而且我们停下的时候,他们也停了,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车夫说道。 “他们的打扮和你在归山那儿见过的人的打扮一样吗?”我又问。 “他们故意保持了一些距离,我看不大清楚。”车夫答道。 我没说话,想到了之前府里的家丁说有人上门打听我和师父的事情来。难道后面跟着的人是那个上门套我和师父消息的人? 可这样跟着又是为何呢?马车一路行来经过不少僻静地,他们若是想图谋不轨有的是机会,但走了这么久却不见他们有什么动静,要不是车夫与我说,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我一时不知该拿什么主意。之前在圣莲堂经历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先不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凭他们不声不响跟了我们一路这一点,我就难以安下心来。 半晌后,我与车夫道:“他们就是一辆马车吗?有没有其他人随行?” “就一辆马车。”车夫答道。 “到下一个镇子,找一家酒楼歇脚,多停一会。”我吩咐道。 “好。”车夫应道。 自车夫和我说了这件事情后,我便不时撩开车帘观察后面有没有动静。细雪仗着风势扑在我的面颊上,轻轻的,痒痒的。道路两旁的山野像是铺上了一层棉絮,从褐色的大地一直铺到天际。 到了下一个镇子。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小酒楼外面。我让月映和车夫故意在酒楼的门口站着,自己则上了二楼,上去时又吩咐车夫,倘若他看到那辆马车出现了,就将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我也就知道了。 吩咐完,我去二楼找了一个临街的雅间等着。雅间的窗户开在街边,我将一根木筷折成两半,用一半木筷把窗子撑开了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车夫和街面的大部分。 酒保烫了一壶麻姑酒来,我倒了一杯在手里,然后走到窗户边静静等待着。 这个镇子不大,更何况还下着雪,街上的行人少,来去的马车更是屈指可数。 等了一会,我见车夫将头上的破毡帽摘了下来。 我连忙把目光投向街面,远远的,望见一辆马车在缓缓行驶着。乍一看那马车所用的马匹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马车前面坐了一个人,因为太远的缘故,我不大能看清他的样子。 我一边凝神静气观察着,一边在心里揣度,他们既然是有意跟着我们,自然是不会和我离得太近,应该会在别的地方落脚。 但没想到,马车径直向我们这边行了过来。 我惊讶着,心想,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同路的,而不是有意跟踪我们呢?也许是我多想了,所以草木皆兵。 马车又离得近了些,我发现坐在马车前面的那个人十分熟悉。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着。楼下突然传来月映的一声惊呼,道:“天啊!竟然是……”接着又冲楼上的我喊道:“珠娘,是梁……梁公子呀……”(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相知相拥 可不是他嘛!坐在前面赶车的那个人就是席安。 马车在酒楼前停了下来,席安跳下马车,随后,梁公子撩开帘子也下来了。 我搭在窗棂上的手一滑,带着窗子又打开了些,那半截筷子没了束缚,便直直从窗户上落了下去,砸在坚硬冰冷的砖石上,发出突兀的一声闷响。 我反身性地将身子往外探了探,目光与梁公子的目光相碰。 他微微抬了头看着我,身上墨绿的袍子是冰天雪地里一抹浓重却又明亮的色彩。 我忽然觉出几分尴尬,窗户开着不是,关上也不是,便只好稍稍别过脸去。眼角的余光里,他和席安进了酒楼,我这才将窗子关上了。 灵敏的耳朵听到一双脚踩在楼梯上,不急不缓,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踩在我心上似的,往二楼走来。 上了二楼后停顿了一下,然后向我所在的雅间靠近。 我莫名感到紧张,似乎心里有个东西要不顾一切冲出来一样。理智的藩篱将它围得严严实实的,可它拼命窜动着,像是要把藩篱撞破。 雅间的门开了,我感觉到心里的那个东西重重跌落的声音,甚至还能感觉出它四分五裂地躺在我内心的最深处颤抖不止、呻.吟不止。 难道它就此放弃了吗?不,它分化出无数个自己,而且每个它都在以惊人地速度膨胀着、增长着,把我的心胀得生疼。 梁公子站到我面前,开口道:“小宛,你还好吗?” 声音飘在半空,我手中的麻姑酒忽然一下子变得如炭火般烫手,蒸腾出迷蒙的雾气和醉人的酒香,充盈着狭小的房间。 “嗵”地一声,酒盏落地。 不知道是谁先移的脚,也不知是谁先抱住对方。我只能感觉到火热的唇、急促的呼吸和炙热的手掌……只有我和他,只有最原始的渴望。 不约而同地,我们停了下来。他的手依然捧着我的脸,我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们额头抵着额头,彼此都在大口地吸着气。 气息平稳后,我把头抵在他胸前,身子却离他有一寸的距离,看着雅间隔板上画的一副赛马图,问道:“你为什么会跟过来?” “我在海宁接到消息,说白先生出事了。让席安去找你时,却被告知你已经回了钱塘。我赶回钱塘,却发现圣莲堂里没有半个人影……让席安去你家打听,府里的家丁说,你和白先生都在家里……我让人留意你的动静,知道你今日回海宁,所以就跟着一起回了。” 他说话时,胸腔也跟着震动。我靠在他胸口,感觉他的声音像是直接从胸膛传到我耳朵里。 我嗓子有些干涩,道:“你怎么不和我说呢?怎么不到跟前来跟我打声招呼?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 他笑了一声,胸膛一颤,道:“吓着你了?” “没有。”我轻声道,又问,“那你怎么又赶上来了?” “席安说,你不停地撩车帘,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他回道。 顿了一会,他又道:“我们之前约好的,暂时不要见面,我本来想守约的……” 我双手环住他的腰,他便不说话了。 我忽然发现短时间的分离将我们彼此的思念酝酿得刚刚好,若不是短暂的分别和这意外的相聚,我也不会知道自己对他的想念有多深。 “你都好吗?”我问。 “都好。”他回道。既是一句简单的陈述,也是一句承诺。 “你和白先生是怎么逃出来的?”他接着问道。 “是赵沅救下了我和师父。他们早有了杀心,带我和师父去见其他宗师的半路上便要动手除掉我和师父,结果,让赵沅碰上了。”我解释道。 他双手把我紧紧搂住了,半晌后道:“没想到会是他救了你们。” 我问:“你意外的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还是意外他肯出面救下我和师父?” “后者。”他说道,“你也许不知,前世赵沅与你之间有很深的过结,他到处散播着关于你的那些流言……我听别人说,你投湖之前,就曾见过赵沅。我一直都怀疑当初是他骗你说,我在潭州与师妹成了婚。” 我默了一会,道:“赵沅他的确有可能做这样的事。我和师父之所以遭难也和他有干系。不过,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彼此都不要再纠缠下去了。他今后应该不会像前世那样对我了吧。” “斐祎,”我忽然又道,接着便意识到自己竟然这样自然地将他的名叫了出来。 “斐祎。”我再次唤他道。 他“嗯”了一声,下巴轻蹭着我的发。 “我忽然觉得,也许这一世自己真的能改变最后的结局。”我说道。 “会的。”他答道,“已经有很多东西在改变了。我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你不过才刚刚认识我,而现在,你已经在我怀里了。” 我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问道:“你和赵沅是怎么说的?竟然劝服了他。” “我们恰巧是在灵湖附近遇到的,他救了我之后却不肯放我走,我便和他一起去了灵湖那儿……” 未说完,斐祎就打断道:“怎么又是灵湖?你怎么去那个地方?” “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软声道。 他闭了口,我接着道:“我和赵沅说,我和他之间已经扯平了,他害我如此,后来却又救了我,我和他互补相欠了。可他还是不肯让步……我只好说,如果他还想再纠缠下去,我干脆就一死了结恩怨……” 斐祎身形一颤,道:“你……” 没等他说出下个字,我便用手掩住了他的口,说道:“赵沅既然救了我,肯定不会让我就这样死了的。他退步了,放我走了。”说完,我才将手拿开。 斐祎道:“不要随便拿自己的性命与别人做赌注,即便那个人是我。也不要随便去灵湖,我真的担心哪一天你又会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会了。”我答道。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并不害怕灵湖呀,我反而觉得它很亲切。心中没有恐惧,就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宜言饮酒 寒风夹杂着雪花敲打着窗户,雅间内烧了炭盆,室内涌动着阵阵暖意。 我走到桌旁,斟了两杯麻姑酒,递了一杯给他。 他接过,嘴角带笑,道:“人们每逢办喜事的时候多喜欢用麻姑酒和金华酒,今日能与你坐在这里对饮,也称得上是喜事了。” 我莞尔,与他重重碰了一杯,杯中的酒水受了撞击溅起,在酒杯上方形成小小的花朵,融合到一处,复落下。 “连饮三杯。”我说道。说罢,与他一同将酒慢慢饮下。 斟第二杯酒的时候,他忽然对我举起酒杯,温声道:“‘宜言饮酒,与尔偕老’。”说完,仰起头将酒尽数倒进了口中。 我怔了怔,然后缓缓将杯中的酒饮下,忽然觉得一股暖流游走在我的四肢百骸,又汇聚到心内,化成一汪泉,滋润着我的心田。 他提着酒壶斟了第三杯。酒杯升到半空时,我便停住了,他亦停了下来,看着我。 我轻碰了一下他的酒盏,启口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嘴角微微颤动着,却没言语。我们无比郑重地将酒吞下,亦无比郑重地许下了后半生的诺言。 饮完三杯酒,我起身去窗前将窗子推开了一条小缝。窗户的缝隙里攒了一层薄薄的细雪,晶莹雪白,有如洒落的盐粉。 外面寒风呼啸着,雪花比之前密了些。我轻声道:“这样大的风雪,今日可能回不去了呢。” 他也走到窗子跟前来,说道:“风雪要留人呀。” “留谁?”我偏过头问他。 “我们。”他平静道。 我们下了楼,月映、席安和车夫围在屋子里的一个炭盆旁一边烤着火,一边说着话。 我走到跟前去,月映挪了一个位置出来,与我道:“珠娘,外面的风刮得可吓人了,我们今天怎么回去呀?” 我搓着手,没吭声。 月映吸了吸鼻子,又道:“珠娘吃酒了吗?” “吃了几杯。”我说道。许是因烤着火的缘故,感觉面颊烫烫的。 月映看了一眼斐祎,招呼道:“梁公子也过来烤烤火吧。”说着,把席安往一旁挤了挤,又让出一个位置来。 斐祎站到我旁边,像大家一样伸出手来烤着火。 我说道:“月映,今日雪太大,马车走不了,我们在镇子里找家客店歇一晚再说。” “好呀,”月映回道,“这样的天的确是寸步难行。” 席安开口道:“公子,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自然也是在这里留一晚了。”斐祎淡淡道。接着又吩咐席安:“你去问问店里的掌柜,镇子的客店在哪个地方。” “好。”席安闻言,便去了柜台那儿。 “珠娘。”月映看向我道。 “嗯?”我应了声。 月映接着道:“我们和梁公子住一个客店吧,同是回海宁的,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嗯。”我出声道,接着补充:“这镇子小,应该也没几家客店。” 席安回来了,说道:“公子,掌柜说往前走走到路口,再向左拐,左边的那条街上有客店。”顿了顿,补充道:“噢,掌柜还说,这镇子里只有那一家客店,没其他的。”然后看向我,接着道:“娘子也一块过去吧,若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我家公子可以帮帮娘子。” “好,”我回道,“多谢了。” “客气。”斐祎一本正经道。 这样的对话好别扭呀。我紧抿着嘴唇,将笑意忍了回去,顿了一下,才与车夫道:“那我们就跟着梁公子吧。” “是。”车夫颔首回道。 大家一同去了客店。我要了两间房,一间我和月映住,另一间给车夫住。 店老板问斐祎时,席安冲在前头说:“我们也要两间房,一间是公子住,一间我住。” 店老板狐疑地打量着席安,问道:“由你付钱吗?” 席安顿了一下,然后坚决道:“是,我来付钱。”说罢,一双手在身上不停摸索着。 斐祎抬手将银钱放到柜台上,淡淡道:“带我们去房间吧。” 席安停了动作,低了头,悻悻跟在斐祎身后走着。 行了没几步,便听店老板嘀咕道:“今儿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碰到这么一个仆从……不对,今儿没太阳……” 进了房间,月映催促引路的店小二赶紧拿个炭盆上来,店小二出去后,月映便将门合上了。 我用手解斗篷的带子,月映阻拦道:“房间里冷,珠娘现在不要解了,当心冻着。”一边说着,一边走至我跟前来,拢了拢我身上的斗篷,又感叹道:“今天过得可真奇妙!没想到后面跟着的马车是梁公子的,一路走来时我们心里还都捏了把汗呢,生怕是被什么歹人盯上了,幸好不是。” 我笑了笑,说道:“斐祎前两日就来钱塘了,之前去家里打听过我的消息,见我回海宁,所以一路跟过来了。” 月映望着我,柔声道:“珠娘与梁公子……”却又停住了,转而道:“那梁公子怎么不和珠娘说一声呢?还闹出了误会。” “你忘了?”我笑说道,“我之前说过和他暂时最好不碰面的。” “但梁公子总是无所不在呀。”月映说道。 “的确是一直都在。”我温声道,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便问,“你和车夫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知道如何说。”月映回道,“我刚开始认出是梁公子和席安时还以为这些都是巧合,车夫不清楚梁公子和珠娘的事,应该也只认为这是巧合吧。” 我没吱声,实在懒得去计较这些事情。 晚上大家一起用了饭。风小了,雪停了,估摸明日就能继续上路了。 翌日清晨,我尚躺在榻上时,便听到有敲门声。月映披了件袄子下了塌,走到门里侧,问来人是谁。 一个声音说道:“天晴了,我来请你家娘子出去走走,赏雪。” 我翻了个身,凝神细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却渐渐走远了。 月映走回榻前,看着我,眼中带笑,道:“珠娘可都听见了?” “知道了。”我垂了眼皮轻声道,忽然觉得脸上臊得慌。(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 踏雪同行 我利索地穿好衣服,漱口净脸,然后坐到凳子上。月映拿出一面小圆镜出来,摆在我面前。 梳好发髻,月映低下头来与我道:“我给珠娘颊上扑一些脂粉吧。” “扑脂粉作甚?”我明知故问,又道,“我不喜欢。” 月映没理会我,径自打开脂粉盒。我鼓着嘴,却没再拒绝。 月映帮我仔细收拾妥当了才放我出了门。我下了楼,斐祎已经在客店外等着了。我的脚刚离开木梯的最后一级,他正好转过头来。 这真是绝妙的一刻。我在心里叹道。外面白光有些刺眼,将他的面庞、整个人都模糊融化了。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他嘴角漾着笑意,我的心忽然如春日暖阳般想要热烈倾吐柔情。 他开口道:“我们先出去走走,回来再用早饭吧。” “嗯。”我轻声应道。 他迈开了步子。客店门外的一小片空地已被店小二清扫了出来,附近的商铺和人家门前的积雪有的也已经清扫了,有的则没有。 我们深深浅浅地踏过去,或松软,或硬实,一路都是“嘎吱嘎吱”的足音在说话。 越往前,房屋变得稀稀拉拉的了,门前的积雪大都未扫。他往前紧走了一步,说道:“我走前面。” 他的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印子出来,我跟在后面,脚落在他踩出来的脚印里。想来是他有意控制了步子的大小,因为我走起来刚刚好,一点都不费力。 正想着,他的手忽然背到了身后来,五指张开。我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温的,却比我手上的温度要高。 他在前面说道:“这个镇子盛产毛竹,恰好附近有一大片竹林,我们去那里。” “好哇。”我欢喜道。 又行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片斑斑驳驳的翠色。这翠色与冬日里的树木的苍绿不同,色彩要轻盈活泼一些。之所以说它“斑驳”,是因为竹林被雪覆盖,稀疏可见,那翠色便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点缀在一片白之间。 雪积得有些厚,竹子被压弯了腰,一棵棵竹子,你搭在我身上,我搭在你身上,形成了一座座半圆形的“拱门”。“拱门”用翡翠玉石所做,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耀眼的光来。 我们站在一座“拱门”前,探着身子看“拱门”内的世界。这时有一个手里提着柴刀的人也走了过来,招呼我们道:“莫站得那么近,小心竹子一下子断裂了,你们避闪不了,被压着。” 斐祎回道:“多谢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我看着柴夫手中拿的刀,疑惑道:“今日怕是砍不了柴吧,雪都把山上的路封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刀,看向竹林,道:“哪能砍柴?我是来看看这些竹子需不需要修理一下,有的竹子身上积攒的雪太厚,就得把竹梢砍掉,不然整根竹子就会折掉。”说罢,又打量了我们一眼,道:“瞧你们面生,不是镇子里的人吧?” “不是,路过而已。”斐祎说道。 那柴夫又道:“这种天气出门啥都干不了,正适合睡觉,你们这对小夫妻也是怪了,大清早的跑出来看竹子,被窝里难道不比外头暖和?” 斐祎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去,干巴巴回道:“咳,我们,是专程来看竹子的。” 柴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竹林,嘀咕道:“竹子有啥好看的?”说完,便迈开脚去别的地方巡视了。 待柴夫走远,我抬起头说道:“我们是夫妻么?” “喜酒都喝过了,你想赖账呀?”他笑着道。 我抿抿嘴,感叹道:“我们是一对见不得光的夫妻。” “但我们现下就在太阳底下呀。”他说,顿了顿,又有些遗憾地道,“喝过喜酒,却不曾交换过信物。” 我笑了笑,表示对此并不在意,又拉拉他的手,道:“我们进林子里去看看。” 轻手轻脚钻进拱门内,登时便觉得周身一阵寒,阳光没有照进来,里面犹如一个冰窟。打了一个寒噤后,他把我推出来了。 我们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竹林旁边走着。因化雪的缘故,原本静寂的竹林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竹子在阳光下一点点伸直自己的腰身。 转了一会后,我们原路返回了。路过一个卖烤番薯的小铺子时,我买了几个热乎乎的番薯回去。 用完早饭,我又在客店里呆了一会,斐祎不知是出去做什么了,待他回来,我们才动身。 未时末,马车一前一后驶进海宁。到了稍宽阔一些的路上,我感觉出席安将马车赶快了些,似乎是在与我所坐的马车并行。 我有些好奇地撩了侧边的帘子,见斐祎正倚在马车的窗口上。 他看到我,便将手伸了出来。 我瞧见他手上握了一截绿生生的竹管,似是想递到我手上。我忽然想起他说的“信物”一事来。 我会心地笑了笑,也将手探到外面,准备将竹管接到手上。 他握了一会,却没松开。顿了片刻,我忽然觉得手心一空,原本放在手心里的帕子被他扯去了。 周围说话声、吆喝声、脚步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我愣了一下后,急急忙忙将手收了回来,在光线有些暗淡的车厢内打量着手中的竹管。 竹管短短一小截,上头钻了几个圆圆的孔,被做成竹笛。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然变出一根竹笛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心下觉得甜蜜,笑意不自觉溢了出来,然后将竹笛放到袖袋中装好。 正欢喜着,忽然听到马车旁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道:“邓福?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我一下子僵住了。只因为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蓝笙的嗓音。 车夫答道:“我载着少夫人,从钱塘那边过来。” 外面的蓝笙没再说话。 我平静下来,撩开帘子,蓝笙正看着我。 尴尬而窘迫的相遇,我不知如何开场。我将帘子又放下了。 过了一会,忽然听蓝笙问道:“旁边那辆马车上坐的可是梁公子?” 他一定是认出席安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我们和离罢 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极其难堪。这种难堪源于我内心的羞耻和愧疚。剥掉了虚假的外衣,我遵从内心的结果是真真正正成了一个“无廉耻、不贞洁”的妇人。 我发现自己的心正在接受拷问,源自道德、源自蓝笙、源自内心的拷问。 静默变成了漫长的煎熬。我手心冒着虚汗,浑身更是凉透。 许是月映有所察觉,她将手伸了过来,另一只手撩了帘子。 光线分外刺眼,我不由得低下头去。 月映开口道:“姑爷,我和珠娘从钱塘回来,路上正好遇上了梁公子,所以一同回海宁了。” 车夫这时也附声道:“可真是巧,碰上了梁公子,他也要回海宁,所以结了个伴儿。” 斐祎在车内低声提醒席安道:“走吧。” 席安驾了马车离开。 蓝笙未再说话,骑着马走了。车夫也挥了一下马鞭,驱动了马车。 月映放下了帘子,车内又陷入了昏暗中,我俯身抱住了膝盖,轻声道:“月映……我负了所有人。” 她坐到我旁边,手搭在我的肩背上,柔声与我道:“珠娘之前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吗?” 确实是打算好了,但当我真正去从心而为时,我发现自己还是无比痛苦。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爱上了别人,对不起蓝笙。 愧疚和不安让我裹足不前,我害怕自己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将所有人置于深渊。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喃喃问出声来。 这样的问题月映也没有办法回答我。她轻柔地抚着我的肩,仿佛试图将我的痛苦减轻一些似的。 一路浑浑噩噩,到了蓝府,月映先下了马车然后将我扶了下去。回了房,并没见着蓝笙人影,想来他应该是去婆婆那边了。 一会儿后,月映搬了炭盆进来,然后罩上用铜丝编织的笼子,接着又出去泡了一壶茶进来。 她正要出去时,我坐在炭盆旁的杌子上叫住她道:“月映,你搅得我心慌,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好吗?” 她坐到我身边,我双手抱住她,头枕在她肩上,颤声道:“月映,我忽然很害怕。” 她的掌心贴在我后背上,关切道:“珠娘的身子怎么不停地发颤?”顿了顿,又道:“珠娘害怕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咬自己的嘴唇,说道:“我觉得好冷……”接着开始语无伦次,道:“月映,我是不是不够果决?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软弱……月映,我预感到自己待会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害怕那样做,可好像又不得不那么做……” “也许真正去做了,反而就不害怕了……” 月映话音刚落,房中忽然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抬起沉重的头,看到蓝笙往屋子里走了几步,他投在地上的暗影像是一张巨大的黑网,将我紧紧缠绕住、捆绑住。 蓝笙开口道:“月映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少夫人说。” 月映没有动,我自己松开了手,催促她道:“你快出去吧。”然后又用手推了推。 她踌躇了一下,行了礼,说道:“姑爷和珠娘都是刚从外头回来的,身上肯定都沾惹了寒气,我去厨房煮些姜汤,待会就送过来。”说罢,退了出去。 蓝笙走到跟旁坐下,嗓音冷淡,道:“你想与我解释什么?凡是你好好解释了的,我都会相信。但我不想是由别人来解释这些,我希望是你亲口将它们说出来。” 还能解释什么?我不想伪装了。 痛苦和纠结的情绪已经将我逼到了维谷。再不做出抉择,我整个人就会被撕裂。 我闭上眼,垂下头去,颤声道:“蓝笙,我们,和离罢。” 我的心已经不在他那儿了,我们的婚姻没法持续下去。 房中死寂了片刻,半晌后,炭盆中传来一声银炭烧裂的哔啵声,像是在和我一起宣告着这段婚姻的终结。 蓝笙猛地用手抓住我的肩,用低切嘶哑的声音道:“你在说什么?” 肩骨被他的手抠得发疼,我却依然没有转过头去,又道了一声:“我们,和离。” 他一使劲,将我上半身扳了过去,与他相对,说道:“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努力将头抬起来,说道:“蓝笙,我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也没法与你再做夫妻了。我们都放手吧,好不好?” 他眼睛通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倏然“啪”地一声响,他的手快如闪电,带着愤恨,重重烙印在我脸颊上。 我惊愕地一时忘了呼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刺疼。 尚未做出反应,蓝笙又扶住我的双肩,解释道:“宛妹,宛妹……我真的是气糊涂了,你不要记心上好吗?我,我不是有心的……”他的声音急切,带着颤音。 左眼毫无预兆地滚落出一颗泪珠——仅有的一颗,随即便像干涸的泉,再无泪意。 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平静地道:“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吗?我没有解释,也不要你挽留,我只想要最后的结果。” “什么结果?”蓝笙冷冰冰地道,“我不会答应。” “蓝笙,”我的语气平和,道,“我们之间的症结无法可解,在这里耗下去我只会痛苦一生,你们也不会解脱的。不要互相折磨了,行吗?” “不!”蓝笙忽然痛苦地低下头去,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凭什么和我说这样的话?” “宛妹,”他又抬起头来道,“当初你一心要嫁给我的,你说话不算话了吗?”顿了一下,又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梁公子?一定是他把你骗去了。” “这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决定。”我答道。接着又说道:“蓝笙,我们的缘分尽了。我不想指责谁对谁错,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想离开这里。也许,我的离开对每个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好事。我离开了,这个家也就不会时常有争吵,我们都能获得平和与安宁。” “你是我的妻子,我说不让你离开,你就不能离开。我不会让你走的。”蓝笙坚持道。(未完待续。) 第一五零章 剪不断 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一如前世那般固执。他想捍卫的是什么呢?是真的想捍卫我们的婚姻,还是想维护蓝家的颜面?又或者两者都有? 他松了手,面色冷峻地对着炭盆坐着。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难道你对现在的这一切不感到厌烦吗?你不想改变这样的生活吗?” “在今天之前,我觉得一切都很好。你的话打破了我内心的宁静。”蓝笙道。 “你觉得很好,可我觉得很痛苦,你没有感受到吗?”我看向他,道,“蓝笙,我没有办法融入这个家。这段时间我没有再和你提雲青的事,也没有和你再争吵,是因为我不想去在乎了,之前的那一段日子太累了。难道以后我还要这样生活下去吗?恐怕到了后来,矛盾会越多,我不想这样一直不痛快。” “你为什么一直抓着雲青的事不放呢?我和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的心是不是太敏感了些?”他说道。 我轻笑一声,笑得凄凉,道:“记得我最开始问你雲青的事情时,你与我说你和她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你不会纳她做妾。但是现在呢?如果你当初坚持拒绝了将雲青接进府里来,如果你不是一再退让,那现在雲青也不会成为你的妾侍,更不会口口声声喊你‘三郎’。” 他无力辩解道:“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蓝笙,”我没理会他的解释,继续道,“我心眼小,而且敏感,就是不能够接受雲青。你有自己的为难之处,所以我说,是我们没有缘分了。我们和离罢,我想,雲青比我更适合做你的妻子。她深得婆婆喜爱,也能将你照顾得很好。如果没有我,这个家会很和睦、很美满……” 他忽然“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十分焦躁地在房间里走着,重复喃喃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原因我都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之所这样不过是因为无法接受我做出的这个决定而已。 叩门声响起,月映在门外道:“姑爷、珠娘,姜汤已经好了,我送进来……” “滚!滚出去!”蓝笙已经出离愤怒。我从未见过他暴躁成这样。 我起身走到门内侧,将门打开,然后将姜汤接到了手中。月映一脸忧切地看着我,我摇摇头,然后把门关上了。 姜汤被放到桌上,我轻声道:“先过来把这喝了吧。” 他猛地转过身来,指着我道:“你说,我是不是对你纵容得太过分了?” 我顿了片刻,淡淡道:“是我有错在先,我不守规矩,善妒无礼。蓝笙,你应该写一封休书把我休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然后将手放了下来,说道:“休了你?你居然让我休了你?朱淑真,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注视着他,目光平静,喉咙里滑出两个字来:“爱过。”声音轻得就像雪花亲吻大地。 他几步跨到我跟前,盯着我道:“那你怎么舍得离开我?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不是故意要气我的?故意要伤我心?” “蓝笙……”我低下头去,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他伸手将我抱住了,揽进怀里。 这是最艰难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将他推开。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做一场漫长的告别,接着,猛地一使劲,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他用极其惊愕、伤心的目光看着我。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蓝笙,我所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爱过你,现在,我要离开你。” “我不信,我不信!”蓝笙神情激动,向我走过来,又道,“宛妹,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他抬起手,要来握我的臂膀。我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去。没留神,被身后的凳子绊了一下,身子失去重心,向后边倒去。 我双手无助地张开,惊慌中看到蓝笙冲了过来。腰身被一只手带了一下,却还是没能阻止向后倾的趋势。 伴随着“哐啷”一声响,我撞到一个怀抱中,蓝笙揽着我,后背先着地。我整个人摔在他身上,手肘在冰凉的地面上重重划了一下。 我顾不得吃痛,忙从蓝笙身上爬了起来,着急问他道:“你有没有事?脑袋是不是磕着了?” 他一脸狰狞的表情,想是痛得厉害。 我探下身去,想要将他拉起来。 结果手刚刚放在他肩膀上时,他原本搁在地上的手忽然抬起,合成一个圈用力一箍,我又撞到了他身上。 他任我挣扎着,在我耳边说道:“是不是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你的眼里、心里装的全都是我?” 我的手绕到脑后去拉扯他的手臂,说道:“你松开,我看看你的头有没有嗑伤。” 他没松开手臂。我再拉扯,他便说道:“别动,我的头有些晕。” 我当真没动弹了,轻声道:“我扶你起来。” 这时,门忽然被打开了,月映跑了进来,惊声道:“怎么了?姑爷和珠娘怎么都倒在地上了?” 蓝笙的手臂松开了,我起身,看到他的脸冷得就像寒冬腊月里的冰块。 月映伸过手去,想要把他拉起来。他将月映的手打开了,月映讪讪站在一边。 他慢慢支起身子,我搭把手把他扶了起来。 蓝笙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与月映道:“出去,把饭菜摆到这儿来。” 月映退出去了。 我站在他身后,观察着他的后脑处有没有受伤。 他却转了身,问我道:“身上有没有摔着?” 我摇头。 饭菜摆到了房间里,我和蓝笙在桌旁坐下,他又吩咐月映去烫壶酒来。 我坐在凳子上,隐隐觉得小腹有些坠痛,心想,难道是刚才摔下去的时候碰着了? 忍了一会,不见好。我便试着用手揉了揉。 蓝笙问道:“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拧着眉头回道:“肚子痛,不知道是怎么了?” 蓝笙望着我,顿了片刻,说道:“我去让人把姚大夫接过来给你看看。”(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 心犹乱 “太晚了。”我拒绝道,又站起身来,一边往内室走,一边道,“我想去榻上躺一会,兴许就能好些了。” 刚走没几步,便觉下处有些湿热。我寻思着,莫非是推迟了十来天的小日子到了,可从前只要不吃凉的肚子都不会疼的呀,今天怎么疼起来了呢? 蓝笙跟着我一起过来了,说道:“你去榻上躺着,我去叫管家把姚大夫接来。” “可能只是疼一阵子。”我轻声道,“你能去帮我和月映说,让她煮一碗红糖水给我可以吗?”这种请求的语气,我从前从未对蓝笙用过。 蓝笙望了我一会,没有说话,然后出去了。 不一会儿,蓝笙又进来了,手里端了一碗黑红色的糖水。我支起身子坐在榻上,将有一些汤口的红糖水喝尽了,这才觉得小腹那儿暖和了一点,但疼痛感却依然在。 蓝笙将空碗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又问我要不要漱一下口。 “谢谢。”我说道,“把月映叫过来就行,你赶紧去吃饭吧。饭菜估计都凉了,得让厨房再热一下。” 蓝笙站在桌案前看着我,道:“你一定要和我这么疏离生分吗?” 既然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在一个人的怀中逗留,那我就不能仰仗他的温暖和关怀,更不能把这些都当做理所当然。 我别过脸去,轻声道:“蓝笙,我今晚说的话……” 未待我说完,他便打断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姚大夫了,你这个样子不看一下大夫我不放心,等大夫看完了,我们再用饭吧。” 我静默着,没有搭话。 蓝笙又道:“我拿个汤婆子给你吧。” “不用了,谢……”我闻言抬起头来,他正往外走,脚步笃定,我的声音便越来越小了,最后干脆噤了声。 蓝笙拿了一个汤婆子递到我手上,我打量了他一眼,看着他辨不出喜怒的神色,忽然感觉有些紧张,便讷讷将汤婆子接了过来,没有说话。 他端坐在塌旁的杌子上,一言不发,神色冷峻,似是也不想我说话的样子。 “要不,把炭盆搬到这儿来吧。”我艰难开口道。 房间里并不怎么暖和,他这样坐着,难道不冷吗? 他没有说什么,起身将炭盆搬了进来,要放到踏板上来。 原来他是以为我冷,所以才让搬的。 我忙说道:“不不,放你面前就好。我有汤婆子。” 他看着我,神色莫名,炭盆依旧是放在踏板上,他自己则将杌子拾到炭盆边上坐着。 房间里渐渐暖和了起来,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道:“你感觉好些了没?” “嗯,好一些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自然。 “宛妹,我带你去平江的寓所吧。我去和娘讲,就说平江的寓所那儿需要人来打理。” 蓝笙的嗓音柔柔的,又带着些无奈,让我觉得心酸。 之前我和他说要随他一起去平江时,他没答应。现在却主动和我说这事,让我跟着他一起去平江。 蓝笙他是真的想要挽留我,是真的不想我离开吧。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本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意志似冰山一般在慢慢溶解。 我不再怀疑蓝笙对我感情真挚的成分,也正是因为这难以割舍的感情,我才会甘愿陷在这个泥淖中不愿脱身。我不想亏欠别人,所以这种感情现在变成了我的一种负担。 从前我对别人的感情纠葛向来不以为然,甚至还感叹一些人在感情之事上拖泥带水,最终让彼此的痛苦无限地延伸。 现在的我何尝不是这个样子呢?面对蓝笙,我无法干脆,无法果决。 纵然我明白他说的这个法子不过是扬汤止沸,解决不了根本的矛盾,但我此时此刻就是没有办法说出狠心的话来。 我沉默着,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用沉默回答这一切,但我却无法开口。 蓝笙又道:“今晚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不,蓝笙。”我说道。若再不开口,一切就都晚了。拖得越长久,彼此只会在泥淖中陷得越深。 他的神色惊讶且失望,道:“你不愿意?”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在尽全力维护这个家的完整,尽我所能满足你的要求,你怎么还能说‘不’呢?” 原来也是想维护这个家的完整,并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默了一下,说道:“你不用这样做,那些都是你的期望,不要把我纳入其中好吗?我做不到,也满足不了。”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他说道。 我想离开,只想离开。 我望着他,空气虽然是静默着的,但却又是紧绷着的。这像是一场对峙,心照不宣的对峙。 蓝笙又道:“我不可能让你离开。” 我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房间里陷入沉寂。过了一会儿后,管家在外头道:“三郎子,姚大夫请来了。” 蓝笙站起身来,去给他们开了门,道:“姚大夫请进。这样的天气还劳您走一趟,请多包涵。” 姚大夫没吱声。蓝笙又道:“内人在里面,请移步。” 房间里除了蓝笙的年轻有力的脚步声外,还多了姚大夫沉缓的脚步声。 我又听蓝笙喊道:“月映,送一杯上好的茶水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姚大夫在踏板旁的杌子上坐着与我搭了脉,我平躺着,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件事情。 片刻后,姚大夫沙哑着嗓子道:“少夫人的身孕一月有余。” “什么?!”我和蓝笙同时道。不同的是,蓝笙说这话时讶异之外更多的是惊喜,而我却恰恰相反,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太过意外。 姚大夫扫了我和蓝笙一眼,拧拧眉头,又道:“但有些动了胎气,应该要常卧床休息一下。” 蓝笙神色激动,说道:“要紧吗?还请大夫开个方子稳稳胎。”接着又解释道:“方才内人不小心摔着了,想来是因为这个才动了胎气的。” 姚大夫淡淡道:“既是快要为人母了,举动应该和缓些,多为肚子里的胎儿着想。”(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有孕了 我依然沉浸在愕然中,对姚大夫的嘱咐没怎么上心。 怎么忽然有孕了呢?我怀了孩子,蓝笙更不会让我走了。这孩子来得不巧。 我忍不住问了句:“千真万确吗?我真的有孕了?” 姚大夫瞟了我一眼,不高兴道:“脉象平滑,难不成老夫还会出错吗?” 蓝笙在一旁道:“看来是之前大夫您给内人开的药方见效了,真是多谢。” “好好调养就能有改善的。”姚大夫说着,又站起身来,道,“拿笔墨来,我给少夫人开个安胎的药方。” “好,我这就去拿。”蓝笙声音轻快,随即出了内室。 姚大夫看了我一眼,道:“少夫人之前不一心求子吗?怎么现在听说自己有了孩子,反而并不欣喜。” 我扯出一个笑来,回道:“姚大夫误会了,我这是惊喜过头了。” 姚大夫轻笑一声,没有搭话。 蓝笙拿了笔墨过来,摆在桌案上。姚大夫运笔快速写了一张药方出来,然后交给蓝笙。 见姚大夫将药箱挎到肩上,蓝笙挽留道:“姚大夫请再坐一会,一杯热茶都没来得及给您奉上,真是失礼。” 姚大夫摆摆手,说道:“天晚了,我还是早些回去罢。” 蓝笙顿了一下,说道:“怠慢了,我送您出门。”然后又扭过头来与我说道:“我把月映叫过来,你不要随便下榻。” “嗯。”我轻声应道。 蓝笙送姚大夫出了门。我听见蓝笙在门外道:“让你泡杯茶怎么那么难呢?把茶杯搁下,去屋子里照顾少夫人。” 月映答了一声“是”。接着我便听到她进屋的脚步声。 “珠娘怎么了?我瞧着是姚大夫从屋子里出去了,姚大夫是来给珠娘诊治的吗?”月映边走边问道。 我向她伸出手去,月映在塌沿坐了下来,握住了我的手。 “月映,”我缓缓开口道,“我有身孕了。”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脸上是高兴的神情,将我的手握得紧了些,说道:“这是喜事!恭喜珠娘!” 我笑了笑,有几分苍凉的意味。 她问道:“珠娘不高兴吗?珠娘从前不是很想有个孩子的吗?” 我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接着看向她,又道:“你知道吗?我今晚刚刚和姑爷说,要与他和离。” 月映眨了眨眼,道:“姑爷是怎么说的?” “他没答应。”我垂下眼皮,说道,“现在有了孩子,他只怕更不会同意了。” 月映也垂下头去,半晌后,道:“那这孩子……珠娘要怎么打算呢?珠娘可不能做出什么……” 我扬了一下手,打断她的话,道:“自然是要生下来的。你放心,虽然我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没打算不要。” “嗯。”月映赞同地点了一下头,又问,“那姑爷那儿呢?” 我良久无声,片刻后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推门声响起,是蓝笙回来了。 月映起身站到踏板下边。 蓝笙脚步匆匆,进了内室后就在塌沿上坐了下来。他打量了一眼炭盆,说道:“这里面都没多少火气了,月映你怎么不晓得添些炭火?”接着又道:“被窝里的汤婆子你换了吗?” 月映摇头,说道:“我这就换……” “月映,”蓝笙的语气变得严厉。 我拉了一下蓝笙的衣袖,他转过头来,眉目柔和。 “你让厨房煮碗红糖粥来好不好?我现在有些饿了。”我温声道。 蓝笙的注意力一下子放到我身上,说道:“一碗粥怎么行呢?我让厨房炖汤。你想喝什么汤?乳鸽汤、乌鸡汤……” 我笑了一下,道:“晚上喝碗粥就好,其他的明日再说吧。” 蓝笙点点头,又道:“我已经让人抓药去了,你先别急着睡,等喝了药再睡好吗?” 我心中五味陈杂,只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站起身来,吩咐月映道:“把汤婆子换了,再给炭盆里添些炭火。就在房间里呆着,免得少夫人有事情时找不到你人。” 月映答了声“是。” 蓝笙快步往外走,忽然又停住了,回到月映跟前,大声道:“月映,你还不知道吧?姚大夫刚刚来过了,说我不久就要当父亲了……” 闪烁的烛光中,蓝笙脸上的笑意跳跃在眉梢。他现在就像一个迫不及待要与人分享喜悦的孩子一样。 月映愣了一下,然后福了一礼,笑着与蓝笙道:“恭喜姑爷!” 蓝笙一挥手,笑说道:“别只恭喜我,去恭喜恭喜少夫人。”说罢,便出去了。 房中静了下来。 月映走到炭盆边拨了拨火,轻声道:“姑爷他,待珠娘很好,很体贴。” 我把汤婆子拿了出来,说道:“月映,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接着又道:“别人那么骂我,其实都是我该承受的。我不是一个贤良淑婉的好妻子。” 月映将汤婆子接到手中,叹了一声,道:“若不是老夫人和雲青她们,珠娘和姑爷也可称得上是一对佳偶。” 我忽然觉得心扭成一团,紧紧抓着被子,喃喃道:“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呢?为什么……” 月映坐到塌沿上,宽解我道:“珠娘先别想这些,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月映,”我慨叹道,“有太多的事情由不得我说‘不’。我已经被缠进去了,而且脱不开身。” 她没有说话,将我身上盖的被子整理了一下。 院子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月映转了一下头,又与我道:“珠娘别动,我出去看看。” 月映走了出去。紧接着便听到婆婆的声音道:“少夫人呢?可好?” “都好,”月映回道,“在内室里。” 没想到婆婆今晚就来了。我从榻上支起身子,掀开被子,正欲下榻时,一个声音阻止道:“别下来了,快躺好。” 我抬起头,见婆婆已经站在了屏风那儿,旁边站着蓝笙,身后跟着雲青。 蓝笙往前走了几步,与我道:“在榻上躺着吧,娘又不是外人。”(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 道喜来了 我没搭话,找了一个软枕放在背后靠着。 婆婆在椅子上坐下,说道:“三郎方才和我说了,这可是真是件喜事,我就赶紧过来看看。” 雲青福了一礼,微笑着道:“恭喜娘、三郎和姐姐!” 我瞟了她一眼,依旧没说话。 婆婆忽然转过头,轻轻拍了拍雲青的手,说道:“好孩子,别失落,你迟早也有这样的福分。” 这样的话就不必当着我的面说了吧。 蓝笙站在边上,一脸的尴尬。 雲青轻声道:“我没有失落,我是为蓝家高兴呢,娘不久就能抱上孙子了。” 婆婆一脸笑意,道:“你的心总是这么宽,知道为这个家着想。” 蓝笙走到塌沿上坐着,与我道:“红糖粥已经让厨房煮了,一会儿就能送来了。” “好,谢谢。”我低声回道。 蓝笙眸色有些许愕然,他垂下眼皮,嘴角边的笑意发僵,很快,这种失落和尴尬又迅速被欢喜与柔和所代替。 婆婆说道:“三郎啊,淑真既然有了身孕,你们二人最好就不要同房了,她又动了胎气,更是要当心。” 蓝笙耳根发红,神色有些窘迫,与婆婆道:“娘请放心,我会注意的。” 婆婆又道:“淑真不能照料你了,你身边也不能没个服侍的人……”说着,微微转过头看了雲青一眼。 雲青低着头,绞着一双手。 蓝笙抢白道:“娘不用担心这些,我都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然后又看了看我,继续道:“还能照顾好淑真和孩子。” 婆婆讨个没趣,瞬间沉了脸。雲青紧抿着嘴唇,一双手绞得更用力了。 月映在一旁往炭盆里添银炭。 婆婆斥责道:“动作轻点,添银炭弄这么大的灰,不怕呛着人?” 月映矮身福了一礼,道:“是。月映知错。” 婆婆嫌恶地挥了一下手,与我道:“你有了身孕,就这一个丫鬟怎么行?我再给你找个丫鬟……” 我担心婆婆会直接推个丫鬟给我,于是立即应道:“好。”又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看芳烟那个小丫鬟做事还行,不如就她吧。” 府里其他的丫鬟我不太熟悉,况且那些丫鬟入府的时间比我长,都是婆婆一手调.教出来的,让那样的人在我身边我可吃不消。芳烟进府的时间不长,还是她比较合适。 婆婆皱了一下眉头,道:“芳烟年纪小,又只是个粗使丫鬟,如何能照料好你?” 我抿抿嘴,说道:“芳烟年纪虽小,但做事还算稳重,您就不用担心了。况且近身服侍的,我只习惯月映一人。” 婆婆便没再坚持了,说:“明日我就跟管家说这事。” 蓝笙看向婆婆,说道:“娘,我还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婆婆疑惑地望过来。 蓝笙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与婆婆说道:“我想带淑真去平江那儿住一阵子,让她散散心,而且,我不在寓所的时候,她也能帮着给寓所那里的事情拿个主意。” “胡闹!”婆婆瞥了蓝笙一眼,道:“淑真既已有了身孕,怎么能跟着你一块颠簸?要散心的话让青儿陪着她不就行了,跟你一块去像什么样子?” 蓝笙垂了眼,不再吱声。 雲青开口道:“三郎放心好了,姐姐若是有想去的地方,我陪着姐姐去。” 我冷笑,没理会她。 月映去外间将红糖粥端了进来,蓝笙见状接了过去,用调羹舀动了几下,然后舀了浅浅一勺送了过来。 我怔了怔,忙抬起手将调羹和碗都接到手中,说道:“我自己来。” 婆婆“咳”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你暂且好好休养着,平日没事少出门。” 蓝笙也站了起来,说道:“我送娘出去。” 待他们出了房间,月映低声道:“老夫人和葛娘子可真烦人,她们不会对珠娘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吧?” “老夫人肯定不会。”我说道,“她再怎么不喜欢我,但我怀的终究是蓝家的骨血。” 蓝笙没过一会便回来了,他脸上依然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将红糖粥喝完,然后把碗递给月映。月映会意,出去了。 蓝笙握着了我的手,欣喜道:“一直盼着有个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与我说这个一直装在他心里的渴望。先前他知道我身体不大好,所以总是顾忌着,生怕说这样的话会让我伤心。 我心中忽然有些感慨,感慨自己,也感慨蓝笙。 他又道:“十月怀胎很是不易,我让你吃苦了。” 我缓慢却又坚定把手抽了出来,望着他不说话。 他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转而温声与我道:“姚大夫让我问你,现在吃东西有没有觉得作呕?” “没有。”我答道。若是有,我应该就已经察觉了。 蓝笙微笑着道:“姚大夫说,让你趁现在多吃些,现在虽然没有作呕的症状,但到了三个月的时候可能会常常那样,吃不下饭。” “好。”我垂了眼,说道。 蓝笙幽幽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难道不觉得高兴吗?” “高兴。”我回道,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蓝笙看向我,道:“宛妹,我们会一起看着孩子慢慢成长,陪着他慢慢长大,一家人会长长久久、和和乐乐地生活下去。这样的日子也是你所期望的是吗?” 我实在不忍心打碎他的梦。 但我不能再伪饰自己的情感,事实证明,如果我不是心甘情愿、真真正正地去接纳这一切,那妥协的结果最后还是自己受罪。而坦诚的后果便是让彼此痛苦。 我默了默,开口道:“蓝笙,我们都不要这样粉饰太平了好吗?如果彼此都不撒手,我们最后必将会互相折磨到相互仇恨。即便是有了孩子,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依然存在。”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他问道。 我平静道:“我们的婚姻已经无法修补,现在只剩下那些回忆了。我们是不能够靠回忆过一辈子的,况且婚姻已是千疮百孔,往后我们都会疲惫不堪。”(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 无法转意 蓝笙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我只知道,只要不分开,我们的婚姻就会一直存在下去。我会像从前那样爱着你。” 可我已经不能够像从前那样爱你了。我在心里道。 他又与我道:“你现在有了身孕,就不要想这些了,安安心心养胎。” 这时,月映在屋外敲了敲门,说道:“姑爷,珠娘,药已经煎好了。” “端进来。”蓝笙朝门外喊了一嗓子。 月映手里捧着一只瓷碗,又被蓝笙接了过去,道:“你去备好热水,我们一会儿后就去洗漱。” “是。”月映说完退出去了。 蓝笙吹了吹汤药,道:“还有些烫呢。”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我说着,伸手要把碗接过去。 蓝笙没松手,说碗还有一些烫手,过了一会才给我。 洗漱完,我婉转表示,让他去东边的厢房睡。 蓝笙久久没有应声,片刻后,道:“你晚上若是要做什么,我在你身边你也要方便些。姚大夫说了,你动了胎气,身边不能没人照料。” “那让月映进来陪我就好。”我说道。 他看着我,神色黯然,道:“我在家的时日不长,等我去平江了,再把月映叫过来陪你,好吗?” 我没说话,转身往盥洗室外走。 没走几步,他忽然从后面抱住了我,手臂箍得松松的,像是怕伤着我一样。 蓝笙沉着嗓子道:“宛妹,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的心还是不在这儿?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回心转意?” 我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淡淡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蓝笙,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对不起。”我又道,嗓音哽咽,“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了,我承受不了。我很愧疚,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婚姻、想要的家庭,反而还让你夹在我和娘之间为难。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顾及我。” “可我心里,”他哑着嗓子,将手臂紧了紧,道,“只装了你。” “不要再说离开的话,好不好?”蓝笙又道。他的脸颊贴在我耳侧,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眼睛上、睫毛上。 一时间如百爪挠心。我眼眶湿热,低声重复道:“蓝笙,对不起,对不起……” 身后他没再说话,拥了我一会儿后,才将我放开了。 休息时,他从橱柜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铺在榻上。我没吱声,径自掀了里面的被窝躺了进去。他熄了烛火,然后躺到我旁边。 翌日醒来,感觉被子上压了一个东西。我微微探起身瞧了瞧,见蓝笙的手伸了出来,搭在我胳膊上。我平躺过来,他的手滑了下去。 这个时节,把手放在外面不得冻得冰凉。我在心里嗔怪着,又握住他的手腕,准备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面。 他的手如生铁一般冰,正抬起时,他似乎是醒了,呓语一声,好像是在说“你醒了”,然后用手将我一圈,往我这边靠了靠。 蓝笙刚睡醒,一定是还糊涂着,把昨晚发生的事忘了。 他手臂也伸了出来,触到冰凉的被面,愣了一下,又将手收了回去,平躺着身子与我道:“要起来了吗?你多睡一会不要紧的,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现在他才是醒过神来了。 “嗯,起吧。”我轻声道。 他又侧过身来,静静看着我,一言未发。 半晌后,他道:“肚子还难受吗?” “不了。” 他手抬了起来,隔着背面轻轻放在我肚子上。 “蓝笙。”我又开口道。 他“嗯”了一声。 我继续道:“你往后就歇在雲青那儿吧,我有了身孕,同房不好。别人也会说闲话的。你平时公务劳累,去了雲青那儿,她也能好好照顾你。”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说这样的话是在与我置气吗?” “不是。”我声音平静,“这些都是我心里想说的。雲青性子比较温顺,更适合做你的妻子,也更适合做婆婆的儿媳。” 我忽然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我自己强求来的,结果我现在才发现并不适合。遗憾的是,所有的错误都已经开始了。” 蓝笙半晌后道:“我明白了。你是真真正正想要离开我。不论我怎样挽留,都是没有用的。” 我轻声道:“蓝笙,我们和离,好吗?” “你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骨血,你不能离开。”他坚持道。 我稍稍偏过头去,与他商量道:“你和雲青还会有孩子的,这个孩子能不能让我带走?” “荒唐!”他语气生硬,“你怎么能把孩子带走呢?我也不可能与你和离,你已经有身孕了,大家马上都会知道这件事,我若让你离开蓝家,那我岂不成了冷血无情的负心人吗?” 我眸子黯淡了下去,颓然道:“你说的是,我不该这么自私。” “安心留在这儿不好吗?”蓝笙道,“你看娘知道你有身孕了多高兴,她还特地跑过来看你。” 她看的可不是我,而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在心里道。 “你现在安安心心地将孩子生下来,等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与娘也就有更多的话可说了,那个时候你与娘的关系也就不会这么僵了。我从外面回来,看到你和孩子都在等我……那样的日子多好。”蓝笙说着,脸上现出柔和的笑意来。 我没搭腔,心想,蓝笙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说等我生了孩子,心思就都放在孩子身上了,也就会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主妇,不会再想着其它了,更不会说要离开这个家,因为家里有孩子在。 这确实是一种羁绊。这样的羁绊捆住了万千的妇女,让她们隐忍且坚强地守在家庭中,为她的孩子、她的丈夫操劳一生。 但这些并不是我期望的生活,更何况,我与蓝笙的婚姻只剩下一个空壳。我实在不能够做到这一切。 我顿了片刻,说道:“这些话你应该拿给雲青说,而不是和我说。” 他的笑意瞬时冻结在脸上,随即转过身,掀了被子,一言不发地下了塌。(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 来送补药 蓝笙用了中午饭后便去了平江,走时一再嘱咐我要按时喝安胎药,注意保暖,然后又把月映叫进了屋,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我。他要留住我的决心并没有因为早上的不愉快而动摇。 我喝了药后便去了榻上躺着,屋子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我便让月映去小书房里拿了一本书给我。月映则把针线活搬了过来,说要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缝小肚兜、做鞋子。 我正看着书,忽然听得外头有响动。月映刚站起身,房间里就响起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蓝笙不在家,来的人应该是婆婆。 我拦住月映,让她不必出去了。不一会,婆婆带着雲青出现在屏风那儿。 我放下书,带着几分疑惑看着她。 婆婆挥了一下手,示意梅香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案上。站在雲青身边的莺巧也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搁在桌上。 这是给我送礼来了?我心里纳罕。 正思忖着,婆婆开口道:“方才让梅香从库房里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些虫草,你拿去煨汤,一次不要放多了,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住。” 我淡淡道:“虫草这么珍贵的东西,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婆婆的语气不容拒绝,道,“是给我孙儿的。你身子差,原本不适合诞育子嗣,但既然已经有了身孕,就要好好养着,不能出什么差错。” 我看了她一眼,道:“我自己的孩子,自然会照顾好。您不用太操心这个。” 雲青说道:“我给姐姐带了一只上好人参过来,姐姐不论是用来泡茶,还是用来煨汤,都好。” 我“呵呵”干笑了几声,回道:“人参我还真消受不起,人参大补,且性燥,别一下子把我补过头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婆婆看了雲青一眼,道:“你不是说拿了一对珍珠过来吗?怎么换成人参了?” 顿了顿,又温声道:“你这傻孩子,人参虽然好,但孕妇可不能多吃,往后你有了孩子,也得注意这些。” “是。”雲青尴尬一笑,道,“我只想着姐姐的身体不好,人参又是补药,所以便给姐姐拿过来了。至于那对珍珠,是想着等姐姐生产之后再送给姐姐的。到时不论是把珍珠嵌在孩子的帽子上还是鞋子上,都是极好的。” 婆婆笑了笑。 雲青又道:“都怪雲青不知道这些忌讳,给姐姐送错了东西。那我回去之后,再寻些别的好东西送过来。” 婆婆按住她的手,说道:“我拿了虫草过来就行了。” 我说道:“你要是觉得心下不安,后日就陪我一起出去散散心,权当是给这让人无法消受的人参补罪了。” 现下我十分想出去见斐祎一面,但我又知道婆婆让我自己一个人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只得借助雲青了。 婆婆说道:“你动了胎气,怎么能随便出门?” 我正想再次争取。雲青开口道:“娘,兴许是姐姐觉得在家有些闷了。姚大夫也说了姐姐的身孕暂时无大碍,出去走一走应该不要紧。而且既然姐姐想出去了,若把她拘在府里,这样的话姐姐就会心情不畅,那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我愣了愣,心想,这是雲青为我求情时说的最长的话,而且说得还很走心。 婆婆想了一会,改口道:“那挑一个暖和点的日子,你再陪着淑真出门吧。” “好。”雲青笑了笑,又道,“其实青儿也想出去走走呢。” 雲青又看向我,问道:“姐姐想去哪儿呢?” 我顿了一下,说道:“也不拘非得去哪儿,就是想出门转转。到时走到哪儿便是哪儿吧。” “嗯,好。反正到时候我跟着姐姐一起就行。”雲青说道。 婆婆又说了几句嘱咐的话,然后才和雲青一块出去了。 月映用钳子拨了拨炭火,与我道:“这寒冬腊月的,出门容易摔着,珠娘还是不要出去了。而且有葛娘子跟在一块,谁知道她心里是打什么主意呢?” 我勾了勾手,示意她凑过来。 月映放下钳子,面上有些疑惑,却还是到塌沿上坐下了。 我低声道:“月映,我想让你帮我带一个口信出去。” 她一怔,张大眼看着我,道:“珠娘是想出去见梁公子?” 我点头。 她又道:“珠娘这时候见梁公子做什么呢?现在实在不适合见他。” 我却很坚定,道:“必须要见一面,我有事情和他说。” “珠娘有身孕的事?”月映道。 我“嗯”了一声,实际上并不止这一件事情。 她面色有些惶惑,道:“月映想不明白,这件事情和梁公子说做什么呢?他知道了,只会伤心呀。” 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我一时不能做出回答。可我很清楚的知道,我非得见他一面不可。 我坚持道:“我必须见他。” 月映抿了抿嘴,道:“那我如何与梁公子说呢?” 我垂了眼皮,道:“现在还不用,因为出门的时间没定下来。过几日再说吧。” 我收下了婆婆送的虫草,按着她说的,在炖鸡汤的时候放了一些。 五日后的一个晚上,月映送热水进来时与我说,星星亮得很,又多,明日肯定会是个晴天。 我寻思着,已经过了五日,再提出门的话,婆婆应该也不会怎么阻拦了,便打算着明日出门。 于是我吩咐月映道:“你明天早上出去一趟,管家若问起,就说我想吃五味坊那儿的甜糕。你出去后,抓紧时间去玉茗堂,他若不在,你就找席安,把话带给席安也行,就说请他未时在乐逸茶楼等我,我到时候会去找他。” 月映点点头,道:“珠娘放心,我会把话带到的。” 次日一早,月映帮我梳好发髻后便出门了,临走时又招呼来院子里不久的芳烟记得给炭盆添银炭,等我用了早饭把煎好的安胎药拿给我喝了。 芳烟一一应了。 月映走后不久,她便进了屋料理炭火,又询问我是否有什么需要。 我见她一双手冻得发红,便说让她先烤烤火,等太阳升得高一些了再扫庭院。(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 出门遇险 一个多时辰后,月映回了。她把甜糕给了芳烟,说让她送去厨房热一下。 见芳烟离开了,她便低声与我道:“没看到梁公子,把话传给席安了。” “好,”我应了一声,又吩咐道,“待会儿你再去告诉雲青,我们吃了中午饭后就出门,我在院子里等她过来。” 月映点头,问我道:“需不需要和老夫人说一声呢?” “雲青会去说的,她说的比我们说的管用。”我回道。 因想着出门,上午我便没有躺在榻上。收拾妥当后,我想去小书房里写写字。月映说小书房那儿比较阴凉,不能多呆,便在螺钿床上铺了一层厚实的被褥,又在床上放了一只小矮桌,把笔墨什么的拿了过来。 屋子里的炭盆烧得热热的,我一上午的时间便都打发在写字上了。时间很快就过了,中午的时候,月映去厨房拿了饭菜过来。用完饭,把安胎药也喝了。 这时候,雲青过来了。她进屋,莺巧帮她解了身上穿着的斗篷。不等我招呼,她便很熟络似的坐到我对面,叹道:“姐姐写的字真好看。” 我没搭话,让月映把东西收拾回书房里。 雲青又道:“姐姐可想好去哪儿了吗?若没想好,妹妹我这儿有个好去处。” 我略做思忖了一下,然后道:“去明华路那儿吧,我正好要去买些东西。”乐逸茶楼就在明华路附近,到时正好借口去茶楼里休息。 雲青笑着道:“明华路那儿有很多商铺,我之前也是想和姐姐说这个地方呢。” 我下了床,穿好鞋子,月映拿了一个手炉给我抱着,然后又拿了一件斗篷出来。 收拾好后,我们一块出了门。 管家拿了两乘软轿出来,我坐了进去,月映在轿子外跟着。我庆幸今儿天气好,不然的话月映跟在外面肯定会受冻。 去了明华路那儿,我和雲青都下了轿子。天晴日暖,出来走动的人也比较多。我挑了一家卖衣料的铺子走了进去,雲青也跟了进来。 我环顾了一眼铺子里的摆设,然后走到一个挂着宝石红毡绒的架子前,用手摩挲着布料。雲青走到近跟处,与我道:“这料子用来给小孩子做一件小袍子挺好的,帽子上也能用到。”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布料拿下来放到月映手中。我在铺子里不过是转了转,倒是雲青,一会给我建议买这块料子,一会又建议我买那块料子。我挑了一些,然后都递给了月映。 出了铺子,我们又近了一家卖玉石的店。看了半天,我只挑了一块黄玉雕麒麟的玉佩。 估摸着快到未时了,我便借口说自己有些累了,想找个茶楼坐一坐。大家一起出了玉石店,莺巧开口道:“奴婢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乐逸茶楼,少夫人和姨娘可以去那儿歇歇脚。” 我略感讶异,她怎么会这样主动向我介绍这些呢?转而又想,兴许是因为这附近只有这一家茶楼,所以她才会这么说吧。 我的轿子走在前头,去乐逸茶楼的路上,我将车帘撩开了一些,观察着路边的来来往往的行人。远远地,便望见了斐祎的马车停在乐逸茶楼外面。 正看得出神,轿子却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亏得我反应过来,牢牢攀住轿子上的窗棂才没摔倒。 轿子摇晃着,我尚未坐稳,便听外头响起一声震耳的嚎啕——“求夫人发发慈悲!施舍施舍我吧!” 我不明何故,紧接又听到月映的声音道:“快起开,你都要把轿子撞翻了。” “珠娘?珠娘没摔着吧?”月映又急切地问道。 轿子落在地上,我掀了帘子,说道:“没事。”又问:“是怎么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紧紧扒拉在轿子上,又喊道:“求夫人发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四口……”说罢便朝着我叩拜。 雲青这时已经下了轿子,站到一旁观望着,问我道:“姐姐……没事吧?” 关切的神色中又掺杂了几分失望,想来是因为见我仍好好地坐在轿子里的缘故。 我瞟了雲青一眼,然后与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说道:“起来说话,你求我发慈悲,是让我不要怪罪你撞了轿子,害我差点摔倒在地吗?” 他身形一顿,然后说道:“小人不是,不是故意冲撞夫人您的,小人的的确确是有难处呀……” “你先起来。”我平静道。看着他一身的狼狈,我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人与人真的是有很大不同的。从前我也见过不少落魄穷酸之人,他们虽然贫穷,但活得潇洒,比如我之前遇到的那位柴夫。而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他的狼狈与落魄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他站起身来,佝偻着腰身,与我道:“求好心人发发慈悲,救救我们。” 我瞧他四肢健全,身体并无什么残疾,便问道:“你是有什么难处?” “我……我家里有三个孩子,他们都等着一口热饭吃……我无奈之下,才冲撞了少夫人您。”他哀求道。 “那你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吃上一口热饭呢?你是没有田地吗?或是不能劳作?”我的语气近乎冷漠。 他打量了我一眼,摊了摊手,道:“收成不好,到了年关就没得吃的了。” 我将帘子放了下来,淡淡道:“走吧。” 轿子震颤了一下,那男子似乎又扒拉在了轿子上,哭诉着。 我没理会他。过了一会儿后,便听他道:“夫人,您施舍施舍我吧,您不能让我就这样回去呀……怎么说,我也是尽了力……” “住口!”莺巧呵斥道。 我将帘子撩开一些,见雲青已避到了莺巧身后,冷着脸看着那个中年男子。 “夫人,求求您了……”他又伏到了地面上。 雲青面无表情,吩咐莺巧道:“给他银子,让他快走。” 莺巧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碎银子来,扔到地上,道:“快走,别在这儿闹事。” 那中年男子捡了银子,如获至宝一般赶紧揣到了衣服里,连声谢道:“夫人真是大好人啊……” 我在一旁道:“你有手有脚,以后还是踏踏实实劳作吧,这样的活儿干起来可长远不了。” 他一脸窘迫,拿着银子迅速离开了。(未完待续。) 第一五七章 决心离开 雲青走过来道:“那种人,姐姐不搭理他是对的。” 我挑了挑眉,道:“我不搭理,他自然会去找你,你便能趁此机会行善积德了,不是很好吗?” 雲青脸白了白,说道:“妹妹不明白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淡淡道,“你站着与我说话多累,还是去茶楼坐着聊吧。”说完,便将帘子放下了,又吩咐轿夫道:“起轿走吧。” 进了乐逸茶楼,我们去楼上找了一个雅间坐着。斐祎的马车就停在外面,他一定是已经在茶楼里了,只不过我现在和雲青在一块,不好贸然去找他。 茶博士拿了两小碟点心过来,雅间里,炉子烧得旺旺的,桌上放了两杯泡好的茶水。我从前去过别的茶楼,有的茶楼盛行煮茶,煮出来的茶水不是茶味,喝到嘴里尽是调料的味道,我更喜欢这样泡出来的茶,保留了茶叶本身的滋味。 我让月映把之前买的布料和玉石拿了过来,然后平平整整堆到了桌案上,又示意月映和莺巧先避出去。 雲青疑惑地看着我,最终还是吩咐莺巧让她离开了。 我看了眼前的那堆东西,又看向雲青,开口道:“这些是我送与你的。” “姐姐这是做什么?”她惊讶道。 “给将来你和蓝笙的孩子用的。”我平静道。 雲青笑了一下,说道:“姐姐莫不是在讥讽我吧?有了身孕的可是姐姐你。” “我说的是将来。”我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雲青,我马上就要走了。” “走?”她讶然道,“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会去哪儿,我要告诉你的是,今后三郎就是你一个人的三郎了。” 她拧着眉头看我,道:“姐姐想要做什么?”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却道:“所以你实在不用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会对你构成什么威胁,因为她不会在蓝家出生。我还在蓝家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不会给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添麻烦。” 她眯了一双眸子,说道:“姐姐想歪了,我可没想着要给姐姐添麻烦。” “想没想,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回道。 她没搭话,捧了茶水喝。 “姐姐可别这样糊弄雲青,”半晌后,她道,“姐姐有了身孕,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而且,即便姐姐想走,三郎和娘也不会答应的。” “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说道,“如果我不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又怎么会跟你这么说呢?我走了,不正是如了你的意吗?” 她轻笑一声,道:“其实如果姐姐不是一开始就对我那么排斥,我也不会想着要对付你的。”顿了顿,又道:“我和三郎原本是有婚约的,虽然当时立下婚约不过是为了堵别人的口,但在我心里,我是把它当真的。可三郎后来娶了姐姐,娘劝我别再想了,但我还是不肯嫁别人,想着,只要能留在三郎身边就好,即便是做妾。可姐姐怎么都不肯容我……我的愿望那样卑微,姐姐还是拒绝了,我只好听义母的话……” “结果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你也没有得到。”我接口道。 她看着我,道:“姐姐得到了三郎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还想要什么呢?” “是,我拥有那么多,为什么还想要别的呢?”我喃喃说着,然后又道,“雲青,我们不一样,我容不得自己所爱之人的枕边还躺着别人。” “所以姐姐是因为这个才要离开的吗?”她问。 我没答话,片刻后道:“我走了,你和蓝笙也会生活得很好,你们以后会有一个男孩,也许还会有更多,这是你想要的,也是蓝笙盼望的。” 她默了一会,问我道:“姐姐当真舍得?” “留下会有更多的痛苦。”我回道。顿了半晌,又道:“对于蓝笙,我只有祝福。我希望你和他能好好地过一辈子。” 雲青怔怔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后,她道:“三郎不会让姐姐离开的。” “结局可能会很残忍,我希望你能帮个忙。”我说道。 她抬起眼疑惑地看我。 我接着道:“照顾好蓝笙,让他慢慢把我忘掉。” 她的目光又落到桌案上,在想着什么。 我起身,与她道:“你在这儿坐着不要离开,我大约半刻钟后就会回来。” “好。”她讷讷道,似是还在为我方才的那一番话吃惊着。 我出了雅间,告诉莺巧说,雲青让她进去伺候。莺巧闻言进去了。月映附在我耳侧道:“梁公子应该是在那个房间里。刚刚他故意将门打开了一些。”说着,用手指了指。 我“嗯”了一声,然后朝着月映所指的方向走去。 雅间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我抬手轻轻推了一下,便见斐祎正坐在桌案旁的褥席上,神色不见有半分焦急。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将茶盏往我面前推了推,问道:“上次你回去后,都还好吧?” “嗯,”我点了一下头,然后道,“我怀了蓝笙的孩子。” 他先是一愣,接着笑了笑,温声道:“恭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是不是来得早了些?”我说道,“我担心会怎么样……” “不怕,既然有了,那就是你的。”他宽慰道。 我看了他一会,然后起身坐到他身边,说道:“我已经打算好了,要离开这儿。” 他面上一派柔和,伸手揽了我,说道:“那我带你去燕京。”然后目光又落到我身上,道:“这个孩子,还是取名为‘玉儿’,好不好?” 我点点头,把头靠在他衣襟上,道:“只是离开的事没有那么容易,我和蓝笙说要与他和离,但他没有同意。所以我正想法子呢。” 他默了一会,说道:“他恐怕不会答应,前世的时候,你离开蓝家回了钱塘,他仍然没有答应与你和离,还多次去钱塘寻你。这次只怕又是如此。” 我抬起头,想了想,一个念头忽然从大脑中蹦了出来。我开口道:“假如,我死去了呢?”(未完待续。) 第一五八章 诈死出逃 死亡可以带走很多东西,应该也能带走蓝笙的那一份执念。如果我在他的世界里死去了,他的执念就会断了吧。 也许他刚开始时会感到悲痛,但慢慢地就会接受这件事情。他心里记挂着婆婆,雲青又一直陪在他身边,渐渐地他就会把我遗忘。蓝笙在世事方面比我成熟很多,他不会让自己永远沉浸在痛苦之中。 眼下,它也是比较可行的法子了。 我正琢磨着,身上忽然一紧,斐祎道:“你在瞎说什么?”语气不安且掺杂着愠怒。 我握着他的衣袖,勉力又将头抬了抬,道:“不是瞎说,我是想到了一个办法。”顿了顿,又道:“如果在世人眼中,我已经死去了呢?” 他眉头拧了拧,说道:“你指的是‘诈死’?” 我点点头,又厚颜道:“这算不上是‘诈’吧,反正人终究都是会死去的,我不过是将消息先行发布了而已。” 他无奈一笑,道:“你说来听听。” 我想了想,坐直身子,道:“不过是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但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我不能‘死’在蓝家,这样可能会给蓝笙带来麻烦。我必须走得干干净净,而又让别人都相信。” 他看了我一会,说道:“这种事情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是。”我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茶,又道,“但我不能等太久。” 他平视着前方,似乎是在沉思着,半晌后,开口道:“前世,你的死轰动了整个临安。” 我望向他。 斐祎继续道:“人们说,安懿王是第一个知道你死讯的人,我为此还怀疑你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系。他疯疯癫癫骂了你一路,不过一日的时间,整个临安城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 我疑惑道:“安懿王是谁?” “就是赵沅。”斐祎转过头来,又道,“所以当你与我说是赵沅救了你时,我感到十分惊讶。” 我一下子笑开了,说道:“不过赵沅的确是疯疯癫癫的性子。” 话刚说完,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又道:“你说是赵沅把我的死讯散播出去的?” 他“嗯”了一声,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接着道:“也许,我可以找赵沅帮忙。” “他会答应吗?”斐祎问道。 “会的。”我勾了一下嘴角,“我说自己欠了他一条命,要还给他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伸手挽住了斐祎的胳膊,仰着头说道:“让他再当一次我死亡的见证者,把我死去的消息散出去。” “如何做?”他追问道。 我抿抿嘴,回道:“我心中有了个大概的谋划,到时我传信给你,你就知道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板着脸道,“不可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不能伤到自己。” “你这可是两条要求……”我笑着说。 他的神色却没缓和下来。 我便又道:“你放心,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去燕京呢,自然会爱惜自己的性命。” 他定定看着我,沉声道:“这一次,再不可失约。” “不会。”我说着,忽然感觉眼前雾气蒙蒙的。 又在斐祎这儿坐了一会我才起身离开。回到原来的雅间里,雲青依然坐在那儿,连姿势都未变。 见我回了,她说道:“姐姐方才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倘若姐姐有什么不便之处,我愿意帮忙。” 我笑了笑,说道:“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肯定会和你说的。”毕竟,帮我也是在帮她自己。 “我们回去吧。”我又道,“出门许久了。” 回到家,管家拿给我一封信。我打开瞧了,是三弟写给我的。他在信里面说,师父已经去燕京,然后提醒我,暂时不要回钱塘,只因坊间流传着很多关于我和师父的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寻思这些话应该是白莲社的那一群人散播出去的。他们谋害师父不成,便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坏师父的名声。 三弟劝我这时候不要回钱塘,而我却觉得这正是一个恰当的时机。想了半宿,次日晌午,我写了一封信给斐祎,将自己的打算和他说了,又告诉他,当我的死讯散播出来后,他先在海宁待一段时间,然后再去燕京。 下午,我便和月映将当初带到海宁来的一些书稿收拾了一下,都装进了盛衣服的箱笼里。还有一部分没有办法带走,我只好割舍下了。 整理书稿的时候,我告诉月映,明日我们便要回钱塘去。 她看了我一会,然后又低下去没有做声。 其实我和她从钱塘回到海宁还没有十天的时间,现在又要回去了,她心里一定揣了很多疑问。 良久她开口,却不是问我回钱塘做什么,而是问我如何能让老夫人答应这件事情。 我沉思片刻,道:“不用老夫人同意,我会让雲青帮忙送我们出去的。” 月映神色讶异,道:“她肯帮忙?” “会的。”我回道,又埋头继续收拾书稿。 月映在一旁轻声道:“我有一种感觉,珠娘正在做一件极重要又秘密的事情。” 我“嗯”了一声,又说:“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让月映悄悄递了信儿给雲青,让雲青入夜后去园子里和我见一面,我有事情与她说。 冬日里,白天有太阳晒着时觉得暖融融的,可一到了晚上便觉寒意刺骨。准备去园子里时,月映给我裹上了斗篷,又给我手上塞了一个小暖炉。 夜空上月沉星朗,寒气紧贴在裸、露的面颊上,偶尔会有一缕清冷的幽香飘过鼻尖,那是园子里的那株白色的山茶花在倾吐着它的芬芳。 我去了西角门附近,雲青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她轻声道:“姐姐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我开口道:“我希望你明日凌晨时能帮我和月映出府,不要惊扰到其他人。” 她顿了一下,问:“姐姐明日就打算离开吗?” “这你不用管。” 她默了一会,说道:“送姐姐出去不难,只是……”她犹疑了一下,接着道:“三郎马上就回来了,姐姐不等见过三郎再走吗?” “既然决定要走了,那就走得干干脆脆。不要告别,是不想给他留下回忆。” 第一五九章 灵湖赴死 “不给他留下回忆……”雲青低声重复着,半晌后,又道,“我会妥善安排好,但你出去之后要怎么办呢?” “外面的事我已经安排了,你只需帮我顺顺利利走出蓝府就行。”我说道。 雲青踱了几步,然后与我道:“好。” 我的目光投向一片模糊的地面,这样的夜晚,我们谁都没有影子。 从花园里回来,我和月映将原本就不多的东西又再整理了一下。大约是到了亥时,月映将房里的烛火熄了,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在黑夜里发出浑浊的红光,映出坐在我身旁的月映的面孔。 凌晨时分,整个蓝府仍在沉睡,我和月映却已坐上了斐祎准备好的马车。 车轮在砖石路面上行过,寂静的街道上响起辘辘声,是别离的送曲。我坐在车厢里,怀里抱着手炉,未再回头看一眼。 未时初,马车把我们送到了斐祎在钱塘青芝坞的一处僻静寓所。我包裹得严严实实进了院子,安顿好后,又立即写了两封信,一封信让车夫送去赵沅府上给赵沅,另一封信则让人送去家里。 今日的天气还算晴朗,我写完信后又乘了马车奔赴灵湖。在给赵沅的信中,我说请他酉时来灵湖一聚。 这季节天黑得早,不过是辛时末太阳便开始落幕,酉时三刻,四周已是模模糊糊的了,灵湖水也变得像黑夜那般幽深。 我立在亭子里,静静回想,忽然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会儿后,马嘶鸣一声,停住了。接着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回转身,暮色中见一个人影朝亭子里奔来。 他几步跨到我跟前来,抖抖身上的袍子,大声道:“朱宛,你这个疯女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事非得让我现在到这儿来?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冻死我了……” 我开口道:“我是还命来了。” “还命?还什么命?”他奇怪道。 “你在这儿救了我一命,”我往亭柱那里走了几步,接着道,“我今日就把你救回的命还给你,好不好?” “可笑!”他有些生气地背起双手,道,“我都已经放你走了,还要你还什么命?我不是说了吗?你这条贱命我不稀罕要!” “赵沅,”我沉声道,“我已经打算好了,明日整个钱塘都会知道——我,溺死在了灵湖中。” “你瞎说什么?”他斥责道,“你就那么想死啊?” 我走到围栏前,没有说话。 他继续道:“你要是想死把我叫过来做什么?推你一把吗?还是让我跟着你陪葬?你就做梦吧你!” 他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又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跟我说这些话做什么?你到底想干嘛呀?” “我把你叫到这儿来,是因为你会是第一个知道我溺湖的人。”我转过身说道。 “神经病!”他气呼呼地道,然后一甩袖,抬脚就往长廊上走。 我没挪步。他走了几步后,又回来了,与我道:“你怎么还不走啊?真准备在这儿喂鱼呢?我可要走,冷死我了……” “赵沅,我要离开了,是永远离开。”我说道。 他看向我,问道:“你要离开哪儿呀?” “离开钱塘,离开海宁。” 他没有搭话。 我接着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他仰起头,傲慢道:“我为什么要帮你?”顿了顿,又道:“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当初可是你自己铁了心要跟那姓蓝的,怎么这会儿又嚷着要离开了?那姓蓝的对你不好是吧?我都知道了,他今年就纳了妾室呢……你现在离开怎么离开?你一个人吗?你要去哪儿?” 我平静道:“蓝笙他待我很好,我走之后,还请你不要为难他。” “那你为什要离开?”他讶然道。 我默了片刻,说道:“我不是朱淑真,所以,我不要再以她的名字活下去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惊声问道。 “我不是同你说了我叫‘朱宛’吗?”我微微笑了一下,接着道,“总之,我就是想让世人都认为朱淑真死了,她死在了今晚,溺毙于灵湖中。” “你这是诈死吧?”他说道,“还想让我来当你的帮凶?” “正是此意。”我笑着道。 “不要脸……”他嘀咕道,“竟然比我还不要脸……”然后又与我道:“我凭什么要给你当帮凶啊?而且,别人怎么就会相信你真的死了呢?” 我厚颜道:“你救了我的命,我要还回去呀。至于别人相不相信,他们自然会有解释的理由,我从此消失,不就如死去了没有区别吗?” “你消失……要去哪儿?”他问道。 我侧过身,道:“这我可不能说。” 他顿了一下,接着问:“你一个人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继续道:“你和你师父一起?”然后说:“坊间都流传着,你师父因为私情败露,所以远赴他地了。”又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应该怪我,如果我当初没有将你和你师父的事情说出去……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做了?” “也不尽然是这样。”我淡淡道,“我终究是要离开的。” 他没说话。 我笑了一下,说道:“所以你更得帮我了,让我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 他默了半晌,道:“好,我帮你。你要我怎么做?” “正如我前面说的那样,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溺毙灵湖的人。” 他顿了顿,道:“你要我将消息散出去?” “是。”我勾了勾嘴角,又道,“你也比较擅长这个。” 他轻笑一声,笑得有些凄凉,道:“你甭挖苦我这个。” 我敛了笑意,说道:“赵沅,最后一次和你说‘谢谢’。” 他看向我,板着嗓子说道:“你一个人……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我赵沅不是小气的人。” 我没回话,转过身静静看着已完全被夜色笼罩的山川和湖泊。漆黑的夜空中疏星点点,周围一片静寂。临走之际,还有星星伴着我,真好。 我踩上围栏。 赵沅问:“你要做什么?” “从这儿跳下去。” 接着,“扑通”一声刺耳的巨响,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 【全书完】 番外 盼团圆 暮春三月,燕京的桃树才刚刚露出它粉妆玉琢的娇俏小脸,若是在温暖湿润的南方,恐怕已是满树飞红霞了。莺雀立在枝头,欢快地唱着歌,时而清脆,时而婉转。 月映走到近旁,给我身上披了一件四合如意式云肩,说道:“早晨天气凉,露水又重,珠娘站在院子里应当多穿件衣服。” 我低下头笑了笑,抬手将襟带系好。 月映又问:“珠娘今日身子舒坦些了吗?” 我看了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回道:“比之前要好了许多,但还是觉得胸口有点难受。” 月映俯下身去,笑着道:“这么能折腾,肯定是个小公子。” 我微笑着,没有接话。 月映抬起头来,接着道:“算算时间,三娘子快生了呢。三公子第一次当爹,肯定高兴坏了。” 我说道:“良媛去年六月份有的身孕,的确快了。三弟在信里说了这事,还问一家人什么时候能一起见个面呢。” 月映顿了顿,道:“那只好请他们都上燕京来,珠娘是不能就这样回去的了……” 确实不能回去了。曾经那个名噪一时的才女朱淑真已经殁了,有人说,她是被蓝家那场离奇的大火烧死的,她来不及逃出来,与砖瓦房梁一同化为灰烬。也有人说,她是投湖而死,身体被大鱼吃了,只有穿过的衣衫还漂在湖面上……一个姓赵的男子最先发现了浮在湖面上的衣衫,担心自己会受到亡灵的纠缠,所以十分好心地在灵湖边上给她盖了一座衣冠冢…… 但无可辩驳的是,这个叫做“朱淑真”的女子从此没了踪影。 “嗯,”我一手勾了垂下的桃枝,一边道,“那到时把他们接来。” 月映端着手,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也不知梁公子什么时候来燕京……” “快了吧。”我微笑着道,压住桃枝的手松开,桃枝上下晃动着,将攒在花苞上的露珠抖落。我想起斐祎的来信,他邀我一同赏桃花,还说……